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从贵妃到女皇!》作者:竹叶小舟   文案:   齐月盈今年十五岁了,家里暗示她该去皇上面前争宠了。   于是她从淑嫔成了皇贵妃,所有人都以为她靠的是绝世的美艳和皇帝的宠爱,但是其实,她靠的是——亲爹!   不喜欢去和一群女人争皇帝?那就不争,亲爹照样让你当贵妃!   不喜欢生孩子怕疼怕辛苦?那就不生,亲爹照样让你当皇后!   不喜欢虚情假意的皇帝夫君?那直接建一座行宫,挑一群花样美男围绕你,亲爹保证皇上不敢吱一声!   直到有一天,亲爹死了,于是她当上了女皇……   文案2:   所有人都说国相元冽和太后齐月盈有暧昧,不然他凭什么独揽朝纲?她凭什么安享皇权?   亲朋好友总是忍不住劝元冽:“太后是不可能下嫁的,收起你的一片痴心赶紧娶妻生子吧!”   最后元冽听得多了,烦了,直接怼道:“太后不能下嫁,但女皇总能聘夫吧?”   围观群众:“……”   他亲手将挚爱的女人送上皇位,谁说他的痴心只是妄想?   本文1V1,只有元冽哥哥是男主,别的都是浮云~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月盈 ┃ 配角:齐昇,洛修,元冽 ┃ 其它:权谋宫斗、女强、宠、爽 第1章 该去争宠了!   齐月盈今年十五岁了,家里给她传信,示意她该去皇上跟前争宠了。   说起来,齐月盈也算是后宫中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   四年前,比她还要小一岁的新皇登基,身为承恩伯府嫡长女的她,被父亲齐昇送入宫中,从此,她成了宫里的淑嫔,那一年,她十一岁。   入宫本非她所愿,一切全是因为父亲强逼,她无奈入宫,心中堵了一口气,之后便是四年称病沉闭宫,除了必要的宫宴场合,她从来不主动到皇上跟前凑,所以哪怕入宫四年了,她和皇上也不过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   但尽管如此,这宫里上到皇上,下到太监宫女,就没谁敢轻视淑嫔半分,包括她那荣华宫里的一众奴才也是没人敢惹的,就算是最得宠的刘贵妃也不过是只敢在背后说几句酸话,从来没有正面和荣华宫的人杠上过。   若究其背后原因,倒不是齐月盈本身有多么了得,而是在是她背后的承恩伯府不容小觑,身为整个王朝执掌兵权最多的承恩伯,就算是皇上见了他也要执晚辈礼,哪里敢摆半分君主的架子。   而手握重兵的承恩伯平日里没什么弱点,也没什么喜好,最为人称道的,也不过是他爱女如命,从小便把女儿宠上天,所以他的女儿入宫,就算从来都不往皇上跟前凑,这后宫中也没人敢去撸虎须!开玩笑,要是谁不长眼的给了淑嫔委屈受,那手握四十万重兵的承恩伯绝对会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此刻,坐在贵妃榻上的齐月盈将那封母亲送进来的信交给了在旁服侍的小太监常远,示意他烧了。   常远听命,将那封信扔到炭盆里,青烟燃起,信纸很快化为灰烬。   常远微微抬头,看到自家主子那张艳丽无双的小脸上满是不高兴,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而后轻声问道,“主子,还生伯爷的气呢?这都四年了,您就是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啊,不带您这么小心眼儿的。”   齐月盈嗔了他一眼,小脸拉的更长了。   常远嘿嘿一笑,又开始给齐月盈分析这前朝后宫的局势,无论如何,他得让自家这千娇万宠的小主子明白,去皇上跟前争宠这步棋,眼下飞非走不可。   齐月盈懒懒的靠在绣着牡丹花图样的月白色抱枕上,莹白如玉的皓腕撑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常远在那里唠叨。   这小子这两年越来越贫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关系,他开始越来越爱显摆了,现在居然还给她用讲解兵法的方式讲解后宫的局势。   其实他说的那些她都懂,该怎么做她心中也早就有数,之所以还继续在这里听他叨叨,无非是因为他长得实在是俊俏,且声音也好听,他并不像一般男孩子那样,在变声的时候一副公鸭嗓,常远就算在变声的时候,那把好嗓子也半点没受影响,只不过是从那种小孩子一样的音色变成了稍显低沉成熟的少年音色,比之以前更为动听。   父亲齐昇送这样一个男孩子到她身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   不过她确实从小就喜欢长得俊美,声音好听,还聪明机智会讨喜的美男子。   常远这家伙方方面都贴合她的心意,不过再怎么贴合心意,她也不会动心,因为她始终都清楚的记得,常远是家臣之子,他的父亲在承恩伯的军/队中威望颇高。常家世代效忠承恩伯府,而与她同岁的常远更是自幼天资出众,勤奋好学,文治武功,都堪称出类拔萃。   她幼时还与常远见过几面,玩的很好,他从小就会讨主子喜欢,更会讨女孩子喜欢。   按常理来说,这样出众的好苗子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送进宫里来当太监,但承恩伯就是把他送进宫来了,几乎是前后脚陪着她一起入宫的。   当初她在宫里看到被分派到她跟前伺候的常远时,还吓得大惊失色,后来知道常远不是真的成了太监,而是承恩伯在背后运作了一番,让他顶了个太监的名,入宫来伺候并保护她而已。   这样的暗箱操作放在皇权鼎盛规矩森严的时候,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但是现在的大周皇室子嗣凋零,大权旁落,宦官跋扈,权臣专政,这岌岌可危的王朝早就已经千疮百孔,而本应该规矩森严的后宫更是被各家伸出的手捅成了筛子眼,在这里,只要你有权有势,手眼通天,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所以常远这个假太监入宫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落实了,这四年来从来没人深究,常远也没露出什么马脚,横竖她一直在荣华宫待着,谁都不理。常远和锦绣他们偶尔还出去逛逛转转,但也没人敢惹就是了。与人接触的机会少,被识破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但常远今年也十五岁了,他的身量正在以一种很恐怖的速度不断拔高,恐怕再要不了一两年,他就会从一个清秀少年长成一个伟岸男子了,到时候他就不适合再在这宫里待下去了。   常远说的口干舌燥,可是却见自家小主子盯着他的脸,眼神防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叹息一声,“奴才说了这么多,您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有啊。我都听进去了。我知道,父亲要从北疆回来了,他这一去四年,京中局势多有变化,他不在的时候我偷懒低调刚刚好,免得被人视作眼中钉,现在他就要回来了,能不能顺利稳住朝中局势就尤为重要。自古,那帮子文官看武将就不顺眼,看世代掌兵的承恩伯府更不顺眼。父亲戍边四年,保家卫国战功无数,可是他们却偏偏要扣一顶功高震主的帽子给父亲,一个个都巴不得父亲回京就被拿下,现在他们大概正在忙着给父亲罗织罪名吧?”   齐月盈轻笑两声,又继续说道,“所以,如果这时候我能在后宫大放异彩,得皇上宠幸,乃至怀上一个龙嗣,那局势,可就完全不同了。”   常远拍掌称赞,“对!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主子您不能继续懒下去了。”   “可我不愿意啊。我实在是不想给皇上侍寝。我不喜欢他。”齐月盈说着,不自觉的鼓起了粉/嫩/嫩的小脸,嫣红如花瓣的唇微微抿起。   常远在旁边看的目眩,狠狠的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才让自己恪守本分,恢复冷静。   不过他到底是不忍心让这千娇万宠的小主子受委屈,知道她是真的不乐意,也就给她出主意,“不乐意侍寝就不侍寝,您是谁啊,您要不愿意,那小皇帝还敢欺负您不成?”   她假意感叹,“可是我还得为了家族利益去争宠啊,不侍寝拿什么争?不侍寝怎么怀娃娃,生小皇子?”将来她爹说不定还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呢,如果她压根就生不出来天子,她那野心勃勃的‘老父亲’岂不是要盘算落空?   “哈哈哈,那您可太小瞧伯爷了。他怎会如此迂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伯爷让您入宫也无非就是走个过场,他要是真的指望您在后宫中笼络小皇帝,他也不会任由您这四年闭宫不出啊!”常远说着,扬了扬他俊秀的长眉,一副肆意张扬的公子哥做派。   这样的常远,真是越来越不像个太监了,齐月盈打定主意,还是要尽早找个机会,把他送出宫的好。   齐月盈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他不愧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也难怪齐昇会不辞麻烦的把他送入宫来陪她,常远实在太聪明,他对于齐昇的想法,对于她的想法,乃至于这宫里朝局,每一个他能够接触到的人的想法,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她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但嘴上却还是笑问,“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不拘小节,怎么样走这个过场?”   常远眼睛一转,伶俐的回道,“主子,您可是伯爷亲口夸赞过的小诸葛,您自然能想到两全之法。奴才只能是揣测您的意思,但具体要怎么做,您心里还能没主意吗?”   “好吧,择日不如撞日。你吩咐御膳房,今晚送一份夜宵给皇上,就说冬日寒凉,淑嫔挂念圣体,还请皇上千万不要为了国事操劳过度,否则淑嫔寝食难安。”   齐月盈吩咐完,打了哈欠,困了......   常远心道,这小主子果真还就是走个过场,争宠都争的这么漫不经心。   也不知道崇政殿的小皇上收到这份夜宵和慰问的时候会怎么想?   不过小皇上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料定了小皇上不敢不领情,也不敢不回应。   如无意外的话,今晚皇上就会临幸荣华宫,无论今夜小主子是否乐意侍寝,明儿一早,皇上都会给小主子升位份,现在已经是嫔位了,再升,应该就是妃了吧?   常远想了想,现在最要紧是要去准备一份礼物,明儿恭贺小主子晋升位份,他可不能落在别人后面!   这样想着,他轻巧温柔的给齐月盈盖上了锦被,悄无声息的退出了齐月盈的寝殿。   是夜,御书房里。   小皇帝萧允宸看着面前这碗据说是淑嫔送来的芙蓉羹,神色复杂...... 第2章 皇帝与掌印   萧允宸,大周朝第十一任帝王,自幼长于冷宫,其母为最低等的宫女,生她时难产而死。他是被一位冷宫中的老宫女抚养长大的。从懂事开始,他便一直东躲西藏,食不果腹,饿极了,老鼠虫子也是吃过的。   他的父皇沉迷炼丹,宠幸奸妃,搞得朝政腐败,民不聊生。   当时的后宫是宋贵妃一手遮天,宋贵妃自己没有孩子,便也不允许别的女人生孩子,所以在很小的时候,抚养他的钟嬷嬷就对他说,一定要小心藏好,一定不能让人发现他的存在,否则宋贵妃会杀了他。   他就这样战战兢兢的长到了八岁,那一年,他在冷宫中邂逅了已经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洛修,此后他得洛修暗中接济保护,这才平平安安的长到了十岁。   就在他十岁那年的冬天,他的命运迎来了转机。   他那位昏聩懒政的父皇终于驾崩了,于是,身为唯一一位皇子的他,被洛修从冷宫接了出来,他接受百官朝拜,成为了大周王朝的新皇。   但当了皇帝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有时候觉得坐在这个皇位上,还不如在冷宫凄惨度日时来的安心,至少那个时候只要他藏得好,就没人能找到他,没人能威胁他,也就没人能欺负他。   现在,他每天都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窝囊极了,朝臣逼迫他,宗亲觊觎他,后妃欺负他,他真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翻身做主,却全无头绪,没谁会教他到底该怎么做好这个皇帝。   他的生母身份低微,所谓的母族不提也罢。   他的父族全是宗亲藩王,那些人原本就盼着他没有子嗣的父皇早日驾崩,皇位也就能顺理成章的落到他们头上,结果没想到他这个冷宫皇子忽然冒出来,一下子打乱了他们的盘算,他们理所当然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只是没有没有父族母族的支持,那也就罢了,他自己能争气立得住也行,但关键是年幼的他自己也是弱的可以。   登基时,他年仅十岁,自幼养育他的是个宫女,所以他全然不懂该怎么做一个皇帝,就连最基本的奏折摆到他面前,他也是全然看不懂,因为从来都没人教过他读书识字。   这样的窘迫尴尬自他登基起,就每天都伴随着他,有时候他压力太大夜不能寐,也常常一个人悄悄落泪,根本不知道这皇帝有什么好当的,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能够吃饱穿暖,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就这样诚惶诚恐又战战兢兢的过了三年,在他十三岁的时候,朝中大臣们开始给他施压,要他履行做皇帝的义务——该临幸妃嫔,为皇室开枝散叶了。   他还年幼,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事,而且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没有长辈教导,但他也隐约知道,这种事做多了不好,他的父皇就是前车之鉴。他不想沉迷女色,他也不想亏空了自己的身子,但是没办法,他是个半点权势也无的傀儡皇帝,大臣逼他,他就只能就范。   这就导致他更加不喜欢后宫那些妃嫔了。   她们大多都是出身高门的贵女,一个个眼睛恨不得长到脑瓜顶上,且他登基时年纪太小,而这些妃嫔们普遍都要比他大个几岁,他在她们面前就更加抬不起头了。   尤其那个刘贵妃更是比他大了足足五岁!个子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头!   他每次看她都要仰视,因着这个没少被她嘲笑挖苦。   且刘贵妃仗着她父亲是首辅,时常对他这个小皇帝指手画脚,训斥喝骂,宫里人都知道,可是却没谁敢在刘贵妃面前为他说一句话。   他有时候都觉得她不是他的妃嫔,而是他的太后!   但他心底腹诽再多,也不敢在刘贵妃面前流露一丝半点,他甚至还要做足了姿态,顺着她,哄着她,把她想要的都给她,被她训斥喝骂也要含笑听着,最后千恩万谢的说她骂的对。   想想以往在后宫妃嫔那里受的委屈,萧允宸就觉得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又疼又沉还喘不上气。他这些年一直都在想办法,想逆转这样被动的局面,可他却全无头绪,只能忍着挨着。   但是,面前这碗据说是淑嫔送来的芙蓉羹,似乎带给了他一丝破局的希望。   所以自从这碗羹汤被送来,他就盯着它看,一直看到它凉透了,他也还是没有将目光移开。   直到他贴身伺候的太监在旁开口,“回禀皇上,洛先生到了。”   萧允宸这才眼前一亮,开口道,“快请快请!”   话音才落,御书房的帘子被人挑起,随后一个长身玉立,兰芝玉树的俊美男子走了进来。   他眸若点漆,面若好女,明亮的灯光映照在他轮廓深邃的脸庞上,更添几分灼灼逼人的伟岸光彩。   若单看脸庞,大概是人就要赞一声,好一个雌雄莫辩的美男子,但偏他眉骨鼻梁生的分外英挺深邃,乍一看,竟是有几分异族血统的模样,这样过分英气深邃的眉眼刚好中和他了精致柔和的五官,让人只会觉得他俊美无双,却不会觉得他阴柔女气。   洛修刚要行礼,就被萧允宸免了。   “先生就不要多礼了,快入座。”   洛修从容不迫的应了,他面上带着温润的笑,选了个离皇上不远不近的座位坐下。   “皇上匆忙召臣来,不知所谓何事?”   萧允宸将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碗羹汤之上,对洛修道,“这是淑嫔那边送来的,说是要朕保重龙体,不要操劳过度。”   洛修淡淡一笑,“这是好事呀。皇上何故忧心忡忡?”   “朕也知道这是好事,可是......可是淑嫔向来低调沉默,今日忽然示好,朕有点心慌,不知该如何应对。朕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请先生过来帮忙参详参详。”   萧允宸有些紧张的看着洛修,期待对方能够给他指个明确的方向,好让他这颗忐忑不已的心能够安定下来。   他在这深宫之中孤立无援,若说有谁是他真正的信得过的,洛修绝对是首当其冲!   他八岁起认识洛修,从此他就再没饿过肚子。   后来他登基为帝,前前后后也都是洛修这个掌印太监在为他鞍前马后,忙碌打点。   所有人在欺负他,唯有洛修会照顾他,保护他,从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所以他对洛修,是带着几分真心感激的。   而且他信任洛修,也并非只是因为洛修曾经帮过他,更多的是,是此人的德行人品,真的令人心生敬仰,不得不服。   据他所知,洛修本是前一任掌印太监汪荃的义子。   汪荃对洛修很是喜爱,一直悉心教导,倾力栽培,原本汪荃是想让洛修入锦衣卫贴身保护先皇的。   可是没想到十七岁那年,洛修因护驾而身受重伤,此后再无孕育子嗣的可能。   先皇大为痛惜,汪荃更是哭的当场晕了过去。   伤愈之后,洛修也就顺势净身入宫,从贴身伺候先皇的总管太监做起,而后不出两年,升任秉笔太监,掌票拟批红之权,后来又过了两年,身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汪荃去世,洛修顺理成章的接替了他的义父,成了新一任的掌印太监。   因为净身入宫时已经十七岁,所以洛修的身形轮廓都已长成,他不似寻常太监那般阴柔瘦小,反而比一般的男子要高的多,宽肩窄腰,昂藏挺拔,偏他身材劲瘦,不显魁梧,无论是深衣常服,还是四爪蟒袍,穿在他的身上,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矜贵儒雅,如竹中君子,令人见之心悦。   而且除了长得和人们印象中那种刻板阴柔的死太监不一样,他的性情品行也和以往的奸佞权宦大相径庭。   从入宫起,他就从来没有阴阳怪气过,他从不推诿,从不揽权,对上不阿谀,对下不苛责,他甚至没有因为个人喜恶而处置过任何一个奴才。   大周王朝自立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哪个宦官有他这般得人心的,就连前朝那些傲气的不行的阁老御史,也在洛修身上挑不出半点瑕疵。   而这样从不与人为恶的,人人交口称赞的洛修真的只是一个谦谦君子吗?   也不尽然。   身为大周王朝最顶端的掌权者之一,该有的手段谋略他都有,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得先皇器重。   只不过他这个人很懂得取舍,更懂得做人,所以他是那种即能把事给皇上办了,还不让自己沾染污名的权术高手。   入宫十载,风里雨里走了这么多年,洛修还能高高在上,独善其身,萧允宸真的是打心眼里敬佩他的手段和人品。这份为人处世玩弄权术的本领若他能学得三分,恐怕他这皇位就能坐的稳当了。   正是因为如此,但凡有什么为难的,拿不定主意的事,他都愿意找洛修商量,让洛修帮他把关,眼下淑嫔示好的事也是一样。   洛修听了皇上的话,略略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皇上是怕得罪刘贵妃吗?”   萧允宸迟疑着点头,身为一个皇帝,却怕得罪他的嫔妃,他觉得这很羞耻。   洛修:“那皇上怕得罪淑嫔吗?”   萧允宸一噎,仔细的把刘贵妃的家世背景和淑嫔的家世背景来回掂量,最终觉得,还是淑嫔的家世更可怕一点。   “朕知道了,朕今晚就去荣华宫,临幸淑嫔......”   洛修被他那副英勇就义,含冤抱屈的模样逗笑了,他说,“您也不用着急。到时候看淑嫔那边什么意思,您再随机应变就好了。您年岁还小,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萧允宸猛地点头,他无比赞同洛修的话。听说那种事做多了会长不高,他才十四岁,才只到洛修的肩膀,他可不想当个小矮子,他还要继续长高呢!   后宫这群女妖精,在他看来有时候跟洪水猛兽一样可怕,他一点都不想碰他们,哎...... 第3章 自卑与示弱   荣华宫里。   紫金香炉里燃着清雅宜人的君子香,这香料的方子还是齐月盈从娘家带来的,据说是她母亲周氏的祖传香方。   所谓君子香,顾名思义,香气温润和缓,经久不散,可舒缓疲劳,提神安心,久处其中并不觉其香,但见外人时,不经意的便会带出一缕宛若兰芝的清贵香气,令人不由自主的便会联想到温润如玉,高贵如兰的君子风仪。   此香用料极其名贵,其中几味香料更是寸两寸金,这阖宫上下,除了荣华宫的淑嫔,更是谁都用不起。   而荣华宫之所以能如此阔气,也是因为承恩伯府怕齐月盈在宫里受委屈,银子如流水一般的往宫里送。   所以说,承恩伯齐昇疼女儿,那是半点水分都没有的,满朝上下都知道。   此刻,齐月盈正坐在铜镜前,指挥着贴身伺候的大宫女锦绣给她梳妆。   “别梳发髻,这大晚上的,还把头发梳那么齐整干什么?皇上来了一看,还以为我笃定他会来,到时候他会不高兴的。”   “别用胭脂,气色不用那么好,唇上也给我傅点粉,对,要苍白一些。”   “眉也别化了,我的眉毛长得本身就很好看啊,远看似山黛,近看似弯月,眉峰略带一点英气,但是看起来不凶,但还是把刘海多放下来点吧,遮一遮我的眉峰,这样看起来更柔弱。”   “帮我找件月白色的寝衣,再加一件天水碧色的披风,等他来的时候,我就装作已经歇下了,是因为他来了才匆匆起身,来不及梳妆的样子。”   锦绣伺候着她,被她指挥的团团转,等到最后全都收拾妥帖了,一个病西施般的美丽少女就出现在锦绣的面前了,尤其是这少女目若秋水,肤若凝脂,一颦一蹙间,都透着一种娇无力的脆弱,让人看了心中更添几分怜惜。   齐月盈对着镜子好好照了照,满意的点了点头。   锦绣是个憨厚老实的姑娘,她比齐月盈大两岁,也是自小就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齐月盈入宫,她当然也要跟着,周氏把她安排在齐月盈的身边,就是看中她的忠诚和本分,再加上心灵手巧,她会梳头,会打扮,会针线,会厨艺,就是不太会勾心斗角。   她和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常远是截然不同的,但他们二人跟在齐月盈身边,互相配合,倒是把主子的里里外外伺候的分外妥当出色。   所以此刻,锦绣看不出自家主子这样打扮的用意。   “主子,别的妃嫔都是想办法把自己往打明艳照人里打扮,可是您怎么反其道行之呢?这样的装扮让您十分的颜色都只剩七分了,皇上来了还会喜欢吗?”   齐月盈得意的扬了扬眉,“他当然会喜欢啊,我可不像刘宜那个蠢货,平白无故的,老把皇上训的跟个儿子似的。我正是揣测过皇上的心思,所以才打扮成这样讨皇上喜欢啊。”   虽然她爹并不指望她真的能在后宫中笼络皇上,但是她也不能给自家拖后腿啊,帝王这种东西,生来命里就带着凶性的,就算皇上如今弱势,可他终究还是皇上,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应验了,所以能讨他喜欢,就别招他讨厌。   像刘宜那样颐指气使的,把皇上得罪的死死的,对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主子这样说了,锦绣也就跟着点点头,不过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打扮皇上就会喜欢呢?   这个答案一直到皇上来了荣华宫,才算彻底的揭晓。   就想事前设想好的那样,皇上登门,齐月盈穿着月白色的寝衣,披着天水碧色的斗篷,头发松散的披在身后,面色略显苍白的娇美人朝着刚刚进殿的小皇帝盈盈一拜,檀口轻启,“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娇美人的声音也是轻柔和缓的,让人听了就不自觉的心神安宁,同时又勾起几分怜惜。   萧允宸在后宫之中,向来都是被妃嫔们欺负轻视的,他已经习惯了趾高气昂骄纵跋扈的妃子,就像刘宜那样的,但是比刘宜出身更高贵,娘家权势更显赫的齐月盈却用这样一幅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不得不说,萧允宸受宠若惊了。   他哪里敢让齐月盈真的拜下去,赶忙伸手去扶,“淑嫔免礼。”   齐月盈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然后发现小皇帝竟然还比她稍微矮了那么一丁丁点,于是她微低下头,重新拉低了自己的身高,让自己比皇上略低一点点,这个低头的动作让萧允宸的视线落在她温柔低垂的眉眼上,再往下是玉颈生香,芳泽无加......   他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她的纤纤玉指,口中关切道,“手怎么这样冷?是不是朕扰着你休息了?快进去,让奴才们再添个炭盆过来。”   二人相携去了寝殿中的外间,齐月盈命人奉上了温热的汤饮,“皇上,夜深了不宜饮茶,您不妨尝尝这个百露引,这还是今年夏天的时候,臣妾命宫女们去百花上踩得的露水呢,臣妾这里也只存了两瓮,您来了,臣妾才舍得拿出来。”   她的话即亲切又不谄媚,声音柔柔的,听起来就特别让人舒服。   萧允宸心中对齐月盈的好感又升了几分。   随后他开始像对其他妃嫔那样,例行的嘘寒问暖。   其实他也不太懂得怎么和这些妃嫔相处,这固定的几句嘘寒问暖的话,还是他向洛修请教才学会的。   ‘爱妃今日身体如何?御医请平安脉时怎么说?’   ‘天凉了,爱妃要注意身体。’   ‘天热了,爱妃莫要贪凉。’   ‘近日可有想朕?朕可是一直念着你呢,只是朝政繁忙,一直没顾得上来看你,这不,一得空就来了。朕还给你带了......’   反正诸如此类的对话他已经烂熟于心,对着哪个女人都是这样说,翻来覆去的说,换汤不换药,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虚情假意,只要不冷场就好。   今日他对着齐月盈也是这几句话,但是因为齐月盈对他的态度好,好的出乎了他的意外,所以受宠若惊的他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就格外多了两分真心。   在问过她身子如何,吃了什么药,御医有什么叮嘱,进来食欲如何,睡眠如何,精神如何等等之后,萧允宸对这位淑嫔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怪不得入宫四年,淑嫔都没怎么在后宫露过面,原来是个实打实的病美人啊。   瞧她着柔弱无力的样子,只是坐在这里陪他说了几句话,她已经开始露出疲态了。不过美人嘛,嬉笑怒骂皆是风情,就算是疲态,那也是美丽至极,惹人怜惜的疲态。   而且萧允宸很奇异的发现,自己似乎一点也不讨厌病歪歪的小美人,她那么温柔,那么脆弱,而且个子也不比他高,不像那些比他大了好几岁的老女人,一个个的总是低头看他!   这让向来都在妃嫔面前很自卑他,居然莫名其妙的对齐月盈生起了几分怜惜!   可她是齐昇的女儿啊!她有个手握重兵的父亲撑腰,她在宫里的日子过的可比他这个皇上硬气多了。   明明该她怜惜他才对,可是现在却反过来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让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信,他居然在齐昇的嫡长女面前,感到了自信!   他头一回有了一种做皇帝的真实感!   他是皇帝,她是他的妃嫔,他即是夫,又是君,他当然可以怜惜她!   而且看她这个病弱无力的样子,肯定是不能侍寝的吧?她看起来也完全没有要留他在荣华宫的意思。   这一刻,这两个少男少女竟莫名的心有灵犀,谁也不提侍寝那档子事。   齐月盈想借病婉拒,萧允宸也想借她的病婉拒!   两人一拍即合,话都不用说出口,就能明白彼此是什么意思。   他们简直是天作之合!   萧允宸这一刻莫名的心中一热,脑子里就冒出这么个词。   等到把该寒暄的都寒暄完了,这入宫四年来的初次会晤基本也就告一段落了。   萧允宸‘恋恋不舍’的起身告辞,“淑嫔身子弱,还是早些休息吧。是朕今日来的不凑巧,扰着你安寝了。明日朕带着礼物来给你赔罪!”   说着,他还在她的手上轻轻捏了两下,动作笑容都很亲/昵。   这是他和后妃们相处时,惯常用的小动作。就算他心底再不喜欢这些女人,可是表面上也不能流露分毫,相反的,他还要用一些小表情,小动作,小礼物,让她们觉得他很喜欢她们,让她们每一个都觉得自己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   所以现在不自觉的,他就又把这套用在了齐月盈这里。   齐月盈并不受用,相反还有点厌恶,她不喜欢陌生人触碰她,可是这个人是皇上,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所以她只能忍着。   脸上温柔的笑容不变,“那好,臣妾明日让人提前预备好吃的,就等着皇上大驾光临了。”   于是两人宾主尽欢的再次告别。   皇上走后,齐月盈吩咐人备水沐浴,她要好好洗个澡,尤其是皇上被碰过的手,她心里真是别扭极了。   沐浴之后,常远亲自过来用帕子帮她绞干头发,常远看她面带疲惫的样子,问,“主子,您觉得明日皇上会给您升位分吗?” 第4章 晋位分   “说不准,不一定是明天或者后天。”总之,皇上今夜肯来,这就代表着,他确实是想搭上承恩伯府这条船的。   而这,也是四年前,齐昇执意要送她入宫占个位置的原因。   四年前,新帝即位,年仅十岁,按照祖宗规矩,皇上要成年之后,再行大婚,策立皇后,而后广纳妃嫔,开枝散叶。   但因为皇室成员凋零,皇上更是连个能给他做主的长辈都没有,所以皇上的婚事,也就是朝中的诸位大臣们说了算。   小皇帝势弱,正是权臣们瓜分利益的最佳时机。一旦他成年,谁知到朝局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到时候别说吃肉,可能连汤都喝不上。   所以,大臣们就暗搓搓的开始打起了皇上后宫的主意。   当初先皇驾崩,遗诏上任命了四位顾命大臣,也就是如今的四位内阁辅臣。   为了让谁家的女儿当皇后这个事,朝臣和勋贵们差点就直接打起来了。   尤其是首辅刘焦,他乃四大辅政大臣之首,朝中有三分之二的官员都是刘焦的门生,他本想直接让女儿入宫为后的,但是树大招风,在加上他得势后骄傲跋扈,这些年下来也得罪了不少人,朝中勋贵更是对他积怨已久。   在得知刘焦想让自己的女儿当皇后的之后,原本四分五裂各怀鬼胎的勋贵们空前一致的拧成了一股绳,坚决反对,反对到底!   刘焦本来就把持朝政,这要是让刘家的女儿当了皇后,将来再生了太子继承皇位,恐怕这天下就要改姓刘了。   于是,多方势力撕扯较量了许久,最后的结果就是,皇帝暂不立后,各家送适龄的女儿入宫,待到将来众位妃嫔剩下小皇子后,看皇帝立哪个儿子当太子,那么太子的母亲理所应当的就是皇后。   刘焦对这个结果愤恨不已,但也无可奈何。   最终,他给自己的女儿争取了一个贵妃的名分,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就把女儿送入宫来了。   而齐昇并未直接参与当时刘焦和勋贵们的撕扯争斗,但他在尘埃落定之后,也随大流的将齐月盈送入了宫中,位分虽然只是个嫔,但是齐昇并不在意。他只要女儿在后宫占了个位置就好。至于位分的高低,那根本就不重要。反正高的也能贬低,低的也能变高,一切全看妃嫔背后的势力如何运作而已。   当时北狄人大举犯境,齐昇需要亲赴边疆,主持战局,所以他也乐得女儿在后宫中低调沉默,韬光养晦。   至于其他的,等他从北疆回来再说。   所以齐月盈和承恩伯府就这么在京都和后宫中低调了下来。   这四年,整个后宫和朝堂都是被刘家人把持的。   贵妃形同副后,且在刘焦的力挺之下,刘贵妃执掌凤印,领协理六宫之权,已经算是一个有实无名的‘皇后’了。   而刘宜不愧是刘焦的女儿,行事风格都和她爹一样一样的,将骄傲霸道跋扈的家风发扬的淋漓尽致,她自己入宫四年没有过身孕,那她就更加不允许别人抢在她前面生出儿子。   这一点,倒是和先帝的宋贵妃尤其相像。   此前,齐月盈听后宫传言,曾有两个低位分的小常在有过身孕,不过刘宜都抢先一步得到了消息,在大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两个小常在已经被她寻个由头弄死了,全是一尸两命,其中一个还说是和太监不清不楚,被剥了衣服当众活活打死的。   这样的事情闹过两次之后,后宫之中那些蝼蚁一样的小妃嫔就再也不敢勾引皇帝了,深怕一不小心就被刘贵妃弄死。   而位分高的,要么投靠了刘宜,做了她的狗腿子,和她一起欺凌皇上残害妃嫔,要么就和齐月盈一样,低调沉默,诸事不理。   所以就算皇上想要压制刘家人,想要制衡后宫的势力,也根本没有人帮他。   但是今夜之后,困扰皇上许久的这个问题,或许就会迎刃而解了。   想要对抗只手遮天的刘家,当然还是要靠从开国起,就一直手握重兵的承恩伯府了!   所以无论是明天提位分,还是后天提位分,皇上都一定会给她提。因为他还指望着她出山去和刘宜硬杠呢。   果然,第二日一早,齐月盈懒洋洋的还没起床,皇上的诸多赏赐就已经如流水一般的送入荣华宫了。   锦绣安排手下的二等宫女去将赏赐登记入册,然后向齐月盈一一回禀。   到了下午的时候,皇上更是差人来告诉荣华宫,说要过来陪淑嫔用晚膳。   到了晚间的时候,萧允宸果然来了。   这一次,因为皇上提前告知了的关系,所以齐月盈并没有像昨夜那样打扮,她今天的穿着很精致,很娇俏,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但是她仍旧是没有选红色或者紫色这类颜色来装点自己,她已经摸准了小皇上的喜好,他就是喜欢娇弱的,无害的,惹人怜惜的那种装扮。   萧允宸来了之后,见到一袭浅粉色宫装的她,果然是眼前一亮,随后眼中的温柔更多了几分。   两人在‘相敬如宾’的氛围中,用完了晚膳,而后萧允宸问她,“朕今日着人送来的那些礼物,你可喜欢?”   “喜欢。谢皇上赏赐。”   她浅笑道谢。   “不过送那些东西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朕真正想送你的其实是这个。”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只草编的兔子,递到齐月盈的面前。   齐月盈看看那只兔子,又看了看萧允宸,目光中的打趣意味十分明显,而后萧允宸的耳朵尖红了,很羞涩腼腆的样子。   他孩子气的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很不好意思的说,“这是朕亲手编的,你不会嫌弃吧?”   “果然是您亲手编的呀!我刚刚就猜出来了,不过只是不敢相信。”她说着,将那只草编的兔子接了过来,“精致又可爱,这兔子的耳朵还一个竖着,一个趴着,看起来又懒又调皮,真有意思。”   萧允宸见她喜欢,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你知道的,朕是在冷宫里长大的。小时候朕也没什么可玩的,东躲西藏,只有钟嬷嬷照顾朕。这就是她教朕编的。每年过生辰,钟嬷嬷都会送一只草编的小动物给朕,有时候是小狗,有时候是小马,有时候是小兔子。朕......朕也不会别的,也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开心,朕只会这个,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将羞涩少年情窦初开的样子做了个十成十,不过这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齐月盈对此心知肚明,但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想信不敢信的样子,娇嗔他一眼,“臣妾看皇上很会哄啊,您后宫这么多妃嫔,该不会您只送过我这个吧?刘贵妃徐婕妤她们都没有吗?”   萧允宸赶忙指天誓日,“没有没有,朕只送过你一个人。她们......她们和你不一样,她们瞧不起朕,更瞧不上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   “皇上的心意怎么会不值钱?给臣妾千金臣妾也不卖这只小兔子呢。臣妾谢过皇上啦。”她说着起身要给他行礼,萧允宸赶忙拉住她的手腕,而后就再也没有松开过。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倒也快。   不过就在快该安寝的时候,锦绣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主子,您该吃药了。”   萧允宸一看,心中如蒙大赦,借口道,“怪朕,光顾着和你聊天了,都忘记了你身子还没好,快吃药吧。朕御书房还有点折子没看完,就先回去了。”   齐月盈起身要送,又被他拦下了。   在萧允宸走后,锦绣就让小宫女将那碗药倒了。   这个夜晚就这样平静的过去,天亮之后,齐月盈才用过早膳,传旨的太监就来了。   是下旨晋升淑嫔为淑妃的旨意。   锦绣给了传旨的太监好大一个荷包,荣华宫上下都欢喜的领了赏,一时间,人人脸上喜笑颜开。   但与荣华宫的气氛截然相反的,是刘贵妃所居的关雎宫。   那道晋升淑嫔为淑妃的旨意已经传遍后宫了,刘贵妃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砸了一个茶碗,现在更是在自己的殿中打砸哭骂,什么难听的都说,皇上都被她用最难听的话咒骂了千百遍,关雎宫的奴才们一个个跪在地上,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所有人都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唯有刘贵妃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秋萍一直在柔声的劝慰。   好不容易刘贵妃砸累了,也骂累了,秋萍才把她拉到贵妃榻上,给她揉捏胳膊,怕她砸了太多的东西,累的酸痛。   “主子啊,您说您这是图什么?那位可是承恩伯府的嫡长女,她早晚会升位分的,现如今她就算提了位分,也还只是个妃,远在您之下,您犯不着这样大动肝火。再说了,听说皇上虽然接连两夜都去了荣华宫,可是并未留宿,可见皇上也不是很喜欢她,说不准只是觉得承恩伯快要回京了,为了安抚笼络承恩伯,才给她升的位分。您就宽心吧。”   刘贵妃听了秋萍的话,只是冷笑,她带着华丽护指的手掌轻抚在自己的小腹上,“宽心?本宫一日未能生下皇子,就一日宽不了心!” 第5章 如意算盘   其实刘宜又何尝不知道,齐月盈不是她能压一辈子的人,此前四年能够压住齐月盈,也是对方自己韬光养晦,如果齐月盈想和她争,自己根本没办法像打压其他妃嫔那样打压她。   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她父亲刘焦虽然号称刘半朝,也就是说,满朝文官中,至少有一半都是他父亲的门生党羽,但是承恩伯齐昇可是手握四十万雄兵啊,且齐家是从大周开国起就是勋贵,身份高贵非寻常人可比。刘家虽然也号称书香世家,于政权争斗中,拔得头筹,但是真要让刘焦和齐昇正面冲突......   她不太敢想那个场面,总觉得输的会是她爹。   也正是因为如此,齐月盈才一冒头,就激的她大怒。   眼下齐月盈已经是淑妃了,离她这个贵妃只有一步之遥,万一要是再让齐月盈抢先一步生下皇长子,那这宫里哪里还有她刘宜的立足之地?   谁都想当皇后,可皇后只有一个,大家拼的就是谁的肚子更争气而已。   但不知是皇上太过年幼还是怎么的,从去年起,就是她得皇上雨露最多,但是这都一年多了,她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如果不是那两个小常在曾经有过身孕,她都要怀疑皇上是不是‘不行’了!   既然他不是‘不行’,那就是他不够努力!反正不可能是她的问题。   所以皇上每次来她这里,她都要给他灌些‘汤汤水水’,为的就是让他雄姿勃发,助她早日怀上龙嗣。可一开始皇上不明所以的时候还会喝,后来大概是察觉到了,就再也不肯喝她这里的东西了,有时候过来了,行完房/事立马就走,任凭她如何挖苦喝骂都不肯留,全程连口水都不肯在她这里喝。   他越是忍让,她就越是瞧不起他这幅窝囊样。就那小身板,还没她来的高壮,如果不是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她真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真当她稀罕他留宿呢!   现在这个她看不起的小男人跑去找齐月盈了,她不敢把这个气撒到齐月盈身上,那么至少,她还可以收拾自家不听话的‘狗’!她得让他知道,得罪了她是什么下场!   “去,把皇上给本宫叫过来,他连着两天都不登关雎宫的门,真是胆子肥了!”   ......   转眼之间,进了腊月。昨夜京都下了一场薄薄的雪,白雪将整个皇宫打扮的银装素裹,平添几分玉宇仙宫的空灵。   齐月盈关起了门,拉着锦绣和常远一起吃锅子。   他们三个自幼相伴,这么多年下来名为主仆,实际上更像是小伙伴。   没人的时候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早就抛到了一边。   热腾腾的炭火在红泥炉里烧着,紫铜锅里的骨汤来回翻滚,新鲜的羊肉切成薄薄的片,豆腐切片、豆泡切块、豆皮切条儿,再配上发好的笋干蘑菇,还有专门供给宫里的洞子菜,这一桌红绿黄紫几种颜色搭配的刚刚好,看了就让人食欲大开。   冬日雪天吃锅子,这可真是再享受不过的一件事了。   尤其再配上锦绣精心调制的蘸料,吃一口,香到骨子里。   勋贵家里都是讲规矩的,食不言寝不语,但主仆同桌而食本来就不合规矩,三个少男少女也就把规矩抛开,怎么自在怎么来,反正就是图个开心嘛。   三个人吃吃笑笑,天南海北,宫里宫外一通聊,常远讲了好几个段子,逗的齐月盈和锦绣开怀大笑。   笑过之后,锦绣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说来也是奇怪,自打给主子升了淑妃之后,皇上已经两天没过来了。而且也没再派人送个小礼物什么的,这不太对劲啊。”   齐月盈也觉得有些疑惑。   因为按照常理来说,这几天不正应该是皇上和她‘蜜里调油’‘如胶似漆’的好时机吗?   皇上既然想搭上承恩伯府这条船,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冷着她呢?   常远想了想,说道,“估计是有了什么变数。最大的可能是关雎宫那边做了什么。主子不再沉寂,那位肯定是沉不住气啊。不定怎么找皇上闹呢,说不定皇上为了安抚她,现在已经......”炕都下不来了。不过这句话他给咽下去了,毕竟主子和锦绣是小姑娘,这种混账话不好当着她们的面说。   但他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刘贵妃为了早日生下皇子,平日里可着劲儿的给皇上灌壮/阳/药,当谁不知道呢。   皇上还年幼,照这么折腾下去,估计还没长成呢,身子就要毁了。   这回因着自家主子升位分的事,刘贵妃肯定要大闹特闹一回,皇上的下场指定‘凄惨’。   想到这里,常远放下筷子,问道,“要不奴才现在去打听打听?看关雎宫那边做了什么?”   齐月盈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不用,先吃先吃。吃完了咱们去趟皇极殿,亲自问候一下皇上,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吗?正所谓山不来就我,我还不会去找山?对付刘宜那个蠢货,哪里用得着动什么脑子。”   常远和锦绣一听,深以为然,然后拿起筷子,继续开吃。   等到吃饱了,喝足了,也睡够了,齐月盈三人才重新梳洗打扮一番,提着一碗从御膳房那边要来的参鸡汤,去往皇极殿。   这一路行来倒是顺顺当当,皇极殿的奴才也没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拦齐月盈。   所以齐月盈带着锦绣和常远,顺理成章的就到了皇上的寝殿。   但进到寝殿之后,萧允宸却不肯露面,而是躲在一面屏风后,接见了齐月盈。   行过礼之后,齐月盈道明来意,“昨夜下雪,臣妾怕皇上着凉,所以特意过来瞧瞧。这是御膳房刚炖好的蔘鸡汤,您要是觉得对胃口,刚好能喝。”   “爱妃费心了。蔘鸡汤朕会喝的。只是朕这两天身子不适,容颜有损,就不让爱妃看了。天冷,爱妃早些回去休息吧。”   屏风之后,萧允宸委委屈屈的声音传出。   齐月盈面上温柔恭顺,心里却已经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她换上了担忧的语气,“皇上哪里不舒服?可找御医看过了?臣妾是您的妃嫔,您还怕臣妾笑话您不成?这大冷天儿的,臣妾特意来看您,您连面都不露,是不是臣妾哪里做的不好,惹您怪罪了?”   她的声音比皇上更委屈,最后一句还带了一点哭腔,萧允宸要是想就坡下驴,现在就该出来哄她了。   果然,她话音才一落,萧允宸已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没有,朕没有怪你,朕......只是觉得丢脸,怕你笑话。”他说着抬起了头,让齐月盈很清楚的看到了他脸上的伤。   说来萧允宸也算是个挺俊秀的少年了,虽然小时候吃不饱,导致他个子长得晚,但是再过几年,他未必不能长成一个儒雅斯文的好儿郎。   而且他平日里只读书,不习武,根本没什么晒太阳的机会,所以他的皮肤特别白,还很嫩,有点伤就显得很吓人。   现在他白/皙的左脸上有三道血痕,一看就是被女子尖利的指甲挠的,偏他肤质细腻,那血痕周围都肿着,眼角还青了一块,这模样落在一个帝王脸上,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齐月盈‘大惊失色’,然后又悲又怒的续起了泪,义愤道,“这是怎么回事?您贵为九五之尊,谁敢打您?您说出来,臣妾定要去给您讨个公道!”   萧允宸看她都哭了,赶忙过来握她的手,还腾出一只手来给她擦眼泪,口中急忙安慰道,“别哭别哭,朕不疼了,都两天了,早就不疼了,御医说,再过一个月,应该就会好了,朕有涂药膏的,不会留疤的,你一哭,朕心里倒是更难受了。”   齐月盈从善如流的收了眼泪,她还是用那种怜惜的目光看着萧允宸,“您不肯告诉臣妾,是谁伤的您吗?”   萧允宸懊恼的低下头,“朕,只是觉得很丢脸,怕你笑话。”   这是他第二遍说丢脸了,所以这件事在他心里,确实很丢脸。   “您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是刘宜吧,她又和您闹了?因为您给我升位分的事?”   齐月盈只要稍微一想,就把前因后果想清楚了,对于接下来要怎么做,她也已经心中有数。   萧允宸闷闷的点头,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她这是以下犯上,论理该是死罪!”齐月盈装作很生气的样子,然后又问,“所以这两天您也没上朝吧?”   “嗯。”   “那洛修知不知道这件事,他手下管着东西二厂还有锦衣卫,您给了他那么大的权利,他却连您的安危都护不住,这样的奴才,还是趁早打杀了好!”   齐月盈说完,目露怒火,同时也在悄悄打量小皇上的神色。   果然,萧允宸脸色一变,赶忙制止,“爱妃,这话可说不得啊。洛先生对朕有救命之恩,朕能登基也多亏了他,他已经很尽职尽责了,是朕不让他去对付刘宜的,毕竟刘焦那么厉害,如果洛先生得罪了刘宜,那么刘焦他们肯定又要参洛先生宦官专权,霍乱朝纲了。洛先生和以前那些权宦不一样,他可不是‘立皇帝’,在朕心里,他是真正的君子,可欺之以方的那种,是朕没用,才让洛先生一直受委屈。爱妃不用心忧,朕忍忍就过去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挨过她的打.......”   齐月盈叹息一声,心知事情不是萧允宸说的那样。   洛修历经两朝,文治武功,皆出类拔萃,且他手握重权,乃天子爪牙,他真想处置谁,怎么可能做不到?不过是不想淌这个浑水罢了。   还有萧允宸,他未必是真的不想让洛修出头,他兴许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她出头,而他和洛修这对君臣,只要隔岸观火就好了,如意算盘打的倒是不错。 第6章 论城府   不过,她和刘宜本来就立场敌对,刘家和齐家也是水火不容。   所以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向刘宜发作的理由,而现在皇上亲手把这个理由给她了,她接过来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她道,“皇上能忍得,臣妾却忍不得!常远,你现在就带人去关雎宫,把刘贵妃贴身伺候的两个宫女腿打断!理由就是她们以下犯上,冒犯了本宫。刘宜敢拦,你就让她来找我!”   常远躬身应是,转身就离开了皇极殿。   萧允宸‘惴惴不安’的看着齐月盈,“爱妃,你这样为朕出头,可叫朕如何报答你?”   “忠君报君本就是臣妾的本分,臣妾的父亲自小就是这样教导的。您如今年幼,尚未亲政,所以刘焦这样的老臣才会倚老卖老,把持朝政。待到父亲回京,臣妾定会跟他好好提提您亲政的事。等您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权利,刘宜之流又怎么敢再这样冒犯天威?”   她这番话透露了两个意思,第一,承恩伯府上下都是对皇上忠诚的,是愿意为了皇上鞠躬尽瘁的。   第二,皇上既然选择搭上承恩伯府这条船,那么齐昇回京后,也会帮皇上亲政。同理,在皇上亲政后,也要惦记着投桃报李,报答齐家。   果然,萧允宸一听到亲政的事,就两眼放光,他到底年幼,城府不深,尚且无法练就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爱妃说的当真?”   “自然是真的。皇上安心。”   萧允宸激动道,“那爱妃也安心,朕日后,一定会报答承恩伯府的恩情,朕.......”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   两人又客气寒暄了一番,眼见天快黑了,常远回来皇极殿复命。   “回禀主子,您吩咐的事奴才已经办妥了,当着刘贵妃的面,打折了她手下秋萍和如意两个大宫女的腿。刘贵妃气的当场晕了过去,现在正宣了御医去看呢。”   皇上听得脸色发红,很激动很解恨的样子。   于是齐月盈问道,“你带人过去之后,刘贵妃都说什么了?有没有阻拦?”   “她当然是拦着不让,还质问奴才,说她的宫女怎么就冒犯主子您了?奴才回答她说,主子说冒犯了,那就是冒犯了,根本不需要别的理由。然后她就让她的宫人阻拦奴才等人,奴才没跟她废话,直接把她手底下用得着的奴才全打趴下了,任凭刘贵妃一个人在那里叫嚣,但秋萍和如意的腿还是被打折了。”   常远说完,唇角浮起一丝冷笑。他没说的是,当时他还在刘贵妃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刘贵妃听了那句话之后,面色惨白,被吓得不轻,自然也就无力再阻拦了。   只不过嘛,那话的内容太过阴私,不到最后翻脸的时候,他是不会把那些话公之于众的。   事情办得差不多了,齐月盈和萧允宸的目的都达到了,于是她也就起身告辞。   萧允宸象征性的挽留,试探她愿不愿意留宿在皇极殿承宠,结果当然被她以皇上的伤还没好这个理由婉拒了。   不过就算是皇上的伤好了,她也完全没有想睡他的意思。   于是她和萧允宸两个都暗中松了一口气。   打刘贵妃脸面这件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它就像是一个开端,在齐昇即将归来的前夕,为承恩伯府与刘家的争斗拉开了序幕。   这件事说到底,是刘宜理亏,如果把她打伤皇上的事宣扬出去,刘焦再是刘半朝,恐怕也会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所以刘贵妃的宫女,打了也就打了,量刘家根本不敢怎么样。   正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现在她已经投了木桃了,就看皇上这边怎么报以琼瑶了。   如果那份琼瑶让她不满意的话.......那她会亲自变本加厉的将这份账讨回来的。他们齐家人,可是从来都不吃亏的。   坐在肩舆上的齐月盈心里琢磨着这些,回荣华宫的路有些长,好在她不用亲自走,不然真是懒得出来这一趟。   她漫无目的的胡乱想着,心里盘算着父亲归京的日期,一抬眼,却见前方的甬路上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那人穿着四爪蟒袍,腰系鸾带,寒冬雪日里,他只站在那里,就是天地间最亮眼的一道风景。   蟒衣为象龙之服,与至尊所御袍相肖,但减一爪耳。   齐月盈只看了一眼这衣服,便知道此人应该是掌印太监洛修。   入宫四年,她鲜少露面,对于宫里的各色人物,她也面生的很。   但关于这位掌印的故事,她可是没少听说,且全都是为他歌功颂德的,想来他百年之后被载入史册,绝对不会像其他权宦那样,出现在奸佞传里。   但她才不信他像别人口中说的那样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他要真是个好人,他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不久前才在皇上面前说要打杀了洛修这个不护主的奴才,转眼间,洛修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不正是说明,皇上身边发生的任何事,他全都了如指掌吗?   齐月盈让人停了肩舆,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洛修,面上含着清浅慵懒的笑意,“洛先生。”   洛修虽为宦官,可是皇上却从来都称呼他为先生,于是这宫里上上下下也都跟着他为先生。   洛修躬身行礼,“臣见过淑妃娘娘,娘娘万安。”   “免礼吧,洛先生在此地,是专门等本宫的吗?”   这么冷的天,她可不乐意在半路上和他兜圈子。   有什么话,直接言明就好,反正她不惧。   洛修对她这丝毫不客气的态度半点恼怒都没有,他微微抬起头,略带仰视的看着她,唇角含着温润的笑,仿佛连他身边的寒风都跟着暖了几分,“臣在这里,是专门等着给娘娘赔罪的。”   齐月盈黛眉一挑,“哦?不知道您什么地方得罪本宫了?本宫怎么不知道?”   “其实臣也不知道。但是娘娘既然说要打杀了臣,那臣自然是有什么地方得罪娘娘了。所以虽不知道往日错在哪里,但主子觉得错了,那就是错了。故而,臣特来请罪赔礼。”洛修说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口中称臣,可是在抬头仰视她的时候,却半分低人一等的自觉都没有。仿佛他才是这偌大的宫宇中,真正的主人。   齐月盈:“那您想怎么请罪?怎么赔礼?”   洛修再次躬身作揖,“但凭娘娘吩咐,万死不辞。”   他态度十分诚恳,半点倨傲挑衅也无。   所以,他不是来警告她的,也不是来威胁他的,他是来向她投诚的吗?   哪里会有那么简单。她固然仗着自己身后娘家的势力作威作福,但也不敢真的和洛修这样的老狐狸纠缠。   她的对手是刘宜,是小皇上,她动动手指就能把这些同辈人玩的团团转。   但是至于这位位高权重历经两朝的司礼监掌印,她觉得,她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她还真的挺有自知之明的,洛修这种对手,还是留给她父亲齐昇去对付吧。   免得她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于是她也堆起真诚的笑,“洛先生说笑了。我当时不过是看皇上受伤,心中一时气愤而已。我年纪小,小孩子的气话当不得真。我跟您赔个不是,您别和我计较。回头我会亲自挑一份礼物,着人送到您府上,还请您别跟我一个小丫头计较。”   她连本宫都不说了,把自己的身份摆到了晚辈的位置上。这番话客气的把他的投诚之意婉拒了,她料想着,洛修就算是有再深的城府,应该也挑不出她的毛病了吧?   可是偏偏她料错了,洛修还真能挑出毛病。   “娘娘,臣今年也才二十七,当不得您的长辈。您要是以晚辈自居,那可真是折煞臣了。”   齐月盈:“......”   她瞪大圆圆的杏眼,像只呆住的小猫,她实在是想不到,面前这个家伙,居然嫌她把他说老了?   她分明就是在抬举他啊!   长辈晚辈的,难道不是以权势论,而是以年龄论?   洛修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啊。   齐月盈自幼千娇万宠,敢在她面前耍厚脸皮的,不过就是那么几个同辈人,她是万万没想到,洛修会这样。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偏洛修还不放过她,继续说,“而且娘娘气愤并没有错,皇上受伤,的确是臣护主不利。但要说臣玩忽职守,那臣可是冤枉的。因为臣不过是照着皇上的吩咐做事,皇上就想受伤,难道臣还能拦着不成吗?”   齐月盈:“......”她并不想听这些,谢谢。   皇上是故意受伤,故意给她看,故意让她出头,这些事她心知肚明,不过这些不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东西吗?   何必说出口呢,那谁下的来台?   以皇上如今的城府段位,他也就只能想出这样的招数,她装作不明所以顺水推舟,反正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就好。   但是现在洛修偏偏把这层窗户纸挑破,那岂不是把皇上的脸面撕下来仍地上?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想利用这件事继续向她投诚,还是说,想要挑起她对皇上的不满,然后从中牟利? 第7章 不死不休   在越来越多的狐疑中,齐月盈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那双黑曜石般晶莹剔透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洛修,等着看他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   既然明知道自己的段位不如人家,那她就索性以不变应万变。   “娘娘这样看着臣,是不信臣所言吗?”洛修与她对视,眼里又浮现出了温柔真诚的笑意。   齐月盈:“本宫自然是信了。不过洛先生为何要跟本宫说这些呢?”她又把称呼变回了本宫,同时摆开了上位者的气势,拉开了与洛修之间的距离。   “臣只是想让娘娘知道,臣确实对娘娘有愧。”   “洛先生不必如此,既然事情说开了,那也就算了,这一页就算是翻过去了,本宫并不计较,先生也无须挂怀。本宫还有事,就此别过。”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洛修行礼,“臣恭送娘娘。”   回到荣华宫之后,齐月盈让常远给父亲齐昇写封信,把这几天宫里发生的事都跟父亲说一下。尤其是洛修的态度。   常远领命,随后齐月盈也就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了脑后。   但显然,她想把这一页翻过去,洛修却并不想。   打从这天开始,洛修便三不五时的前来荣华宫登门拜访,他并不是每天都来,但是却每天都变着法儿的往荣华宫送礼。   名贵的有,有趣的有,齐月盈见过的有,齐月盈没见过的也有。   对于司礼监掌印如此大张旗鼓的讨好荣华宫的做法,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不少人都怀疑是不是洛修想要投靠齐昇?   朝中的风向都因此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原本站在刘焦那一派却并不坚定的官员,在背地里暗戳戳的打起了小算盘,虽然刘焦如今号称刘半朝,可是如果洛修和齐昇联手的话,刘焦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啊,那他们真的还要站在刘焦这边吗?   到时候刘焦倒台,他们会不会被牵连?   所以他们是不是现在就应该去投靠齐昇或者洛修?   对于这些风向变化,齐月盈心里都清楚。但她什么都没有做,抱元守一,以不变应万变。洛修那边送礼过来,她照单全收,洛修登门拜访,她想理就出来陪他说两句话,不想理就称病不出。   洛修从来也不恼,脾气好的简直像个神仙。   但她这边沉得住气,刘贵妃那边可是真的沉不住气了。   自常远带着人将她手下的两名宫女腿打折之后,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她气恼又恐惧。   气恼是因为齐月盈居然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这还是她头一次尝到被欺负的滋味。偏这件事她不敢闹大,真说不出去她并不占理,其实她也并不是真相打皇上,只不过脾气上来了,又被萧允宸顶了两句嘴,一个没忍住,才掌掴了他。   其实打完之后,她也后悔,倒不是后悔不该打皇上,而是后悔指甲留太长了,在萧允宸脸上留下了三道血痕,这是赤/裸/裸的罪证,只要皇上一公开露面,她绝对逃脱不了这个罪责,到时候她爹是首辅也很难住保她不受责罚。   而恐惧则是因为常远在她耳边低声说的那句话。   那件事她不过是刚刚起个念头,才托人往家里传递了消息,让她母亲悄悄帮她留意着,连她父亲都不知道这件事,常远又怎么会知道?   她的身边或者刘府她母亲的身边,有承恩伯府的细作!可她偏偏没法揪出来是谁!这让她惊恐至极。   这种混淆皇室血脉的事一旦抖出来,那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哪怕她什么都没做,一旦让人拿捏住证据把柄,她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所以自打那天之后,她的心就一直悬着。   她一直等着齐月盈那边再出招,她好见招拆招,可是偏偏齐月盈那边什么动作都没有了。   皇上脸上的伤还没好,最近就待在皇极殿,哪里都没去,一个妃嫔都没召。   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静,除了洛修频繁讨好荣华宫的举动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越是这样,她心里的恐慌就越是放大。   终于,在腊月初十这一天,刘贵妃再也按耐不住了,她以自己母亲病重为由,向皇上递了省亲折子,希望能够回家看望病重的母亲。   皇上当然是准了,为了让刘家面上好看,还特意吩咐人好好准备了贵妃仪仗。看起来,皇上也并没有记恨她打他的那巴掌。   惶惶不安的刘宜以盛大的贵妃仪仗出宫,回到了刘府,才一进家门,就被刘焦拉到了他的书房。   “好好的,你怎么回来省亲了?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现在是风口浪尖,你偏摆这么大的仪仗回来,你这是怕别人不把眼睛盯到我们刘家身上吗?”   刘焦关上书房的门,上来就好一通的抱怨。   刘宜自小到大都娇生惯养,她那副骄纵跋扈的脾气全随了刘焦,所以刘焦平日里也真的是非常宠爱这个嫡女的。   现在见她红了眼眶,又后悔自己刚刚的语气太冲了,赶忙软了声音,又哄道,“怎么了?是不是宫里受委屈了?出了什么大事?那个淑妃欺负你了是不是?她都把秋萍如意的腿打折了,怎么还不依不饶?真当我刘焦的女儿好欺负是不是?”   刘宜看着自己四十出头的父亲,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刘焦手忙脚乱的赶紧哄,但他的态度越是好,刘宜就越不敢把接下来的话往外说。   最后她像小时候一样,先是让她爹保证,无论她犯了什么错,他都要保证不打她不骂她,她才把实话说出来。   “我.....我只是着急,一直怀不上龙嗣,谁知到猴年马月才能生下皇长子?”   “我给皇上灌了很多助孕的药,我自己也喝,可是我的肚子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皇上有三宫六院,我再怎么霸道,也不能拦着他不让他雨露均沾,我是真的怕。承恩伯就要回京了,齐月盈肯定不会再沉寂下去了。万一到时候她先我一步生下皇子,那我们刘家这么多年的盘算可不全都落空了?”   “所以我一着急.......就想了个昏招。我听说,前朝曾有妃嫔为了争宠,以雄伟男子假冒太监,充入内宫.......待受孕之后,再杀人灭口......于是我就脑门一热,托咱们在宫里的人手给家里递了个信,让母亲暗中帮我留意合适的人选,如果可以......”   “我只是想移花接木。但是没成想,这件事居然让荣华宫那边探听到了消息,那个齐月盈身边的狗奴才还拿这件事要挟我!我想到身边的人手中可能会有承恩伯府的细作,我就觉得寝食难安,以往我们做了那么多的事,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万一他们要借此发难,我们该怎么办?我越想越不安,又不敢再通过宫里的人手传递消息,所以我才以省亲的名义回来,想亲口告诉您这些,让您帮着拿个主意。”   刘焦听着女儿的话,脸色越来越沉,刘宜一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父亲的脸色,她本以为父亲会责骂她,但是没想到父亲只是脸色不好看,却并没有对她发脾气。   过了许久,刘焦才嘱咐她道,“我会派人彻查我们在宫内和府里的人手,一定会把细作揪出来。这件事你不用再理会了,你想的没有错,这争权夺利的事本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们虽然是书香世家,可是却也不能被世俗的条条框框约束住,自古都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只要咱们赢了,谁还回去在乎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见父亲并未因此责难她,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刘焦又道,“这件事唯一的错,是不应该走漏消息,让承恩伯府那边得知。不过你还没真的做,他们知道消息又怎么样?有什么证据?况且他们既然明着拿这件事威胁你,也就是说,他们也知道这件事没什么更高的价值,在你面前说出来,威胁一下你,警告一下你,让你担惊受怕,仅此而已。真正有价值的把柄,他们才不会轻易抖出来呢。这不算什么大事,你只管安心回宫,好好过你的日子,除了早日生下皇子这件事,其余的都不用你操心。”   听父亲这么说,刘宜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真的放下来了。于是她的小脾气也就上来了,嗔了她爹一眼,“那我刚回来的时候您还骂我!”   “我之前想差了,还想着咱们低调点,就能在这风雨前夕少些是非。不过听了你说的那些,我又觉得没必要了。你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的女儿就是要嚣张跋扈,就是谁都不能惹。包括在宫里,你也不需要看那个淑妃的脸色!他齐昇的女儿是掌上明珠,我刘焦的女儿还是九天玄女呢!你不需要忍让她,她再惹你,你就直接教训她!事情闹大了有爹给你兜着,咱们谁也不怕!”   刘焦说着,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戾之色。   刘宜虽然是个直肠子,可是听了他爹这话却也觉得不安,“爹,听您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要破釜沉舟了呢?”   “不是我要破釜沉舟,而是人家承恩伯府,要跟咱们不死不休了。”他说着苦笑了一声。 第8章 掌印的讨好   刘宜不解,现在的局势虽然紧张,但是好好的,怎么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刘焦盯着自己书房的一面墙,眼神渐渐阴沉,那面墙后有一个暗格,里面有他为官多年来,搜集的各种秘辛消息,以及他暗中搜罗的,伪造的,关于承恩伯齐昇通敌叛国的罪证。   现在这些罪证还不够完善,无法做到万无一失,看来他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他本以为齐昇与他之间的‘决战’还能再拖个三年五载,但是现在看来,齐家是不打算再等了,否则人家也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就把自己埋在他们身边的眼线细作点出来。   这个举动有两个意思,第一是表达对刘家的不屑与蔑视,第二是打草惊蛇,告诉刘家,有什么后招尽管使出来,齐家全然不惧。   除此之外,这个举动更高明的一层在于,它可以让刘家自乱阵脚,这不刘宜就急匆匆的省亲,找他来拿主意了吗?   朝堂之上的争斗不见硝烟,但是那口心气也很重要,一旦心气乱了,就容易出错牌,齐家打的也许就是这个主意。   哎,想他刘焦,为官二十余载,自幼生在书香官宦之家,什么勾心斗角生死起伏没看过?   早在他踏上仕途之初,其实他就想过有一天可能会被抄家灭族,不得善终。但他还是选了这条路,一路行来殚精竭虑,披荆斩棘,到如今,他已经走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分水岭,成则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败则抄家灭族,生死茫茫。   本以为这一天会来的迟一些,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快。   他看着面前骄纵单纯的女儿,忽然不知道自己把她教成这样是对是错。   但至少,在这短短二十年不到的人生里,她是活得恣意快乐的吧?   刘焦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刘家乃是书香官宦世家,但是自本国建朝起,就没有出过什么朝中大员,全都是外放的五六品居多,最高是一位族人官至知府,他的近亲就在族中强横的不行。   而他的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他的母亲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的女儿。   在这样的家庭中诞生,可想而知,日子过的不会太轻松。   父母皆对科举有种疯魔般的执念,他和几个兄弟自小就被逼着头悬梁锥刺股的念书,念不好,背不下来,或者文章写得让父亲不满意,那不只是没饭吃,有时候还会惹来一顿家法。   他是父母的第四个儿子,上面有三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不上不下的他最被忽视,且他早产,自幼体弱多病,父母觉得他这样的身子骨于科举不利,更加对他感到失望。   骨肉兄弟间有的不只是守望相助,还有弱肉强食。   同一窝的狗还互相踩踏抢食,更何况本就家资不丰的他们?   所以瘦弱的他从来都是被欺负,被抢夺的那个,小到吃食衣物,大到书籍银钱,所有能抢的都会被抢,他从一开始的委屈不忿,到最后的冰冷麻木,已经学会不再向父母求助,不再流露出任何的脆弱了。   再后来,他和兄弟几个一起进了族学,那里打架打的就更厉害了,不过这时候倒看出兄弟多的好处了,至少在对外的时候,他们总是抱成团的。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已经从心底里不把这些人当兄弟了。他只是闷头读书,暗自思索自己的人生究竟该怎么走。   与几个兄弟不同,与刘氏所有族人都不同,生的瘦小病弱的他,于科举一途运气好的出奇。   他每次下场,都能拿个不高不低的名次,一路考下来,顺顺当当的就到了殿试,虽然无缘出什么大风头,但也算是高中,而后在二十一岁时,顺利踏入仕途,在三十一岁时,正式成了内阁首辅,从此开启了他把持朝政,权倾朝野的序幕。   他从小懦弱,遭受欺凌,所以在当上首辅之后,他就彻底摒弃了前半生的脾气秉性,他开始独断专行,排除异己,大肆敛财,什么痛快做什么,什么嚣张做什么。   他在补偿自己幼年时缺失的一切,他要所有曾经欺凌他的人跪在他的面前,摇尾乞怜。   不光他自己嚣张,他还把自己的孩子也全都养的任性霸道,肆意妄为。   他共有二子一女,除了长女刘宜之外,另外两个儿子也全都是一身的纨绔习气,在这京都城中,只有他们欺负人,而没有人敢欺负他们。   多少人告状告到他跟前,可是他却只是一味的包庇维护自己的亲儿子,从来不曾当个‘严父’,他给他们的,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从小最羡慕的就是那些纨绔子弟了,他当不了,至少他的儿子可以当啊。人生短短数十载,不张扬恣意,活着干什么?只为了受苦受累吗?   但他在一边享受着泼天富贵的同时,一边也在暗自的焦虑忧心。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富贵不会长久。一旦他从高位跌落,等待着他们全家的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可以预见到自己的结局,可是却一直苦无破局之法。   直到新皇登基,他才看到了一丝转机,于是他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他希望她能够尽快生下皇子,然后他就可以去父留子,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果真是那样,兴许到了他儿子的时候,这天下就可以换他们刘家人来坐了。   但这是预想中最好的局面,现在看来,一切不会像预想中那样顺利,齐昇也不准备再给他几年时间让他继续壮大自己,所以这次齐昇回京,就是准备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   既然如此,刘宜在宫中就更无须低调忍让了,痛快一天是一天,要是他们刘家赢了,刘宜怎么嚣张都没事。要是他们刘家输了,那至少刘宜在此前过的也算畅快逍遥了。   不过,女儿在宫中无法脱身也就算了,他的两个儿子,还是应该尽早打发出去,就以游学或者访友的名义,让他们尽快离开京都,带着半数的家财,按照他曾经安排好的那样,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另行打算。   不过这些,不用让女儿知道就是了。   好生安抚了一通之后,刘宜心情畅快的回宫了。   荣华宫里。   齐月盈正在花厅里接见洛修。   今天他带来的礼物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位塞北名厨,据说烤全羊做的那叫一绝。除此之外,塞北的手扒肉,烤包子,奶皮子,羊肉松,牛肉干,过油肉,熏马肠等,他全都精通。   “臣把此人带过来了,他就在殿外候着,娘娘可以让人把他带去小厨房,然后派个厨娘宫女的和他学几道菜,也好给您换换口味。”洛修这话说的巧妙,像齐月盈这样身份贵重的人,轻易是不会接受别人送过来的奴才的,尤其还是厨子,防的就是有人会趁机在吃食里做手脚。更何况他现在虽然权利讨好齐月盈,但对方还并不信任他。   所以他说的是,让齐月盈这边的厨娘宫女和那位塞北名厨学几道菜,学会了之后,由齐月盈这边的人自己动手给她做,这样既献了殷勤,又规避了责任,双方都不需要多虑。   而齐昇之所以会给她送厨子,也是最近几次来访,根据荣华宫每日拜访的点心水果香饮等,猜出来这位主子可能是个好吃的。   因为这里的点心式样明显不是御膳房的寻常货色,而是有人专门做给她的,那些花样和种类,宫里绝无仅有,一看就知道是花了许多心思的。   荣华宫上上下下都是承恩伯府安插过来的人,常远和锦绣更是将这些奴才的嘴管的死严,想从他们这边打听出齐月盈的任何喜好那是不可能的,只能靠齐昇自己猜。   不过好在,他猜对了。   齐月盈笑了笑,“那可好了,我吃着宫里的菜刚好觉得有些腻了,我手下的人又只会做些江南式样的小菜,塞北风味我还真的很少尝,多谢洛先生费心了。”   她心情好的时候,也乐得和洛修聊天,且她不会自称本宫,尤其是她虽然防备着这个人,但是却架不住此人胆大心细脸皮厚,见多识广手段深,无论是他说出的话,还是他送来的礼,全都是那么的贴合心意,想要拒绝都找不到理由。   这真是个妙人!   以后要加倍防备他!   但是这并不妨碍在图穷匕见之前,她享受他带给她的各种讨好的趣味,毕竟,宫里的生活是在是苦闷的很。   她在这里待了四年,真的是浑身都要长毛了,她有时候午夜梦回,都恨不得给自己插上一双翅膀,让自己飞出这高高的宫墙,飞向广袤的天空,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十丈红尘,究竟是何等的精彩。   而几番交谈下来,特别善于察言观色,揣测人心的‘老狐狸’洛修当然也拿捏住了她这份小心思。   她年纪小,正是求知好奇的时候。可是偏偏被关在宫里,什么都见不到,所以他每次就故意天南海北的引着她聊,他见多识广,入宫之前更是走过三山五岳,五湖四海。   他给他将天南海北的风土趣闻,给她将各个地方不同的气候,不同的地貌,那里的人吃什么,玩什么,以什么为生,发生过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出过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每每都能令她听的入神。   作者有话说:元冽:请问亲妈我到底什么时候出场?你没看有读者催了吗?   洛修:有我在,还要什么男主?我就是男主,男主就是我!不信就看我的脸,如假包换言情文男主同款!   元冽:呵,这年头太监都能做男主了?   作者(弱弱的):可多呢,不信你翻翻书库。   元冽:...... 第9章 天下布局   洛修告诉她说,他们生活的这片大陆十分广袤,古籍上记载说,这片大陆浩渺无垠,无边无际,从没有人走到过大陆的尽头。   但这不过是千年前的古人们没有走到过而已。   后来世人不断的探索开辟,人口日渐兴盛,人类的栖息地也日渐扩张,许多蛮荒之地都变成了城镇,商队兴起,所谓的大陆尽头也不再神秘。   齐月盈问他大陆的尽头是什么,他回答说,是海,与大陆相比,大海才是真的无边无际。   而后他又给她讲了如今天下大国的分布。   总得来说,这片大陆的分布可以用东南西北中五个字概括。   大周朝位居中原,偏南,这里的气候温暖,四季分明,土壤肥沃,是很适合人类生活和耕种的地方。大周国北方多平原,盛产小麦和各类谷物,但因几百年来北方征战不断,所以北方不如安逸的南方来的繁华兴盛,读书人也不如南方多,南方士子多鄙视北方人,觉得他们粗蛮落后。   大周的南方多山川河流,且越往南,气候越温暖,水果蔬菜种类繁多,是实打实的鱼米之乡。   所以总的来说,大周朝是很富饶的,生活在大周朝的百姓也是很幸福的,当然,这是相对中原以外的人来说的。   中原以外,还有东夷、南蛮、西戎、北狄,这是中原人对他们的称呼。   东夷居民现在多已迁居到了海岛之上,因为战败,他们原本的土地早就被汉人占领,几百年下来,他们也就绝了想要夺回故土的心思。不过海岛四面环海,每隔几年就会有一次大的地动或者海啸,台风呼啸时更是房倒屋塌,死伤无数,纵然他们可以靠海吃海,可是日子过的仍旧战战兢兢,苦不堪言。   至于南蛮人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们原本以部落村寨的形式聚居在南方,但是随着汉人的日渐强大,他们这些原住民就渐渐的被赶到了深山丛林沼泽里,那些地方气候炎热潮湿,没有冬天,遍布毒蛇猛兽,还有各种稀奇古怪随便咬一口就能要人命的虫子,更有数不清的湿地沼泽,稍有不慎,就会深陷其中,一命呜呼。   南蛮人有的会把屋子盖在树上,像鸟筑的巢一样。他们很少耕种,因为猎物和野果都很丰盛,天道馈赠给他们的物资十分丰富,纵然环境艰险,但绝对不会饿死。   还有西戎,那里居住着许多不同民族的胡人,他们大大小小建立了十六个国家,所以又称西域十六国。   西方多沙漠戈壁,气候炎热,缺水,那里的山很多都是光秃秃的,没有树,也不见草。但是那里有绿洲。   有绿洲的地方就会有湖泊,有树木植被,有动物,有人,有城市。许多小国的兴起都离不开几片广袤的绿洲。   夏天的时候,那里大地被太阳炙烤的滚烫,人走在上面几乎要被烫伤,冬天的时候也很少下雪,但是却能冷的让人骨头发颤。   因为昼夜温差极大,所以那边的水果很甜,葡萄干也很好吃。戈壁上长着许多胡杨树,当地人称它为‘大漠里的英雄’,纵使土壤缺水又贫瘠,但胡杨树却总能长得很高,很壮。胡杨树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这是他们当地人的说法。   类似这样的内容,几乎是近几天洛修每日与她交谈的日常。   这些简直就像是一扇由他开启的,满是精彩和奇幻的大门,令齐月盈听得心驰神往,虽然一遍遍的告诫自己要加倍的防备他,他越是打动她,她就越是要防备他!   但是内心里,她已经从最开始的爱理不理,到现在每天开始期待洛修来了。她倒不是对他这个人多感兴趣,她是对他讲的那些故事感兴趣。   她已经想好了,她要派人四处搜罗会讲故事见多识广的奇人异士,专门进宫来给她讲故事,这样她的日子也就不会过的这么无聊了。   可怜老谋深算的洛修还并不知道齐月盈已经暗戳戳的准备寻人取代他了。   “娘娘可知,臣今日为何送个塞北名厨给您?”   齐月盈眼前一亮,“莫不是今日先生打算给我讲塞北那边的故事?”   “正是如此。不过细说起来,也不算是塞北,而是更为广阔北疆,也就是北狄人生活的地方。”他的声音温润动听,仿佛经过岁月沉淀的美酒,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沧桑,和对世间悲苦的怜悯慈悲。   他说,与东夷,西戎,南蛮相比,北狄人的疆土其实是最大的。因为北疆太冷了,除了雪山就是草原,最北边的地方一年中有半年都是冬季。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有诗人到过北疆后,曾写下诸多赞美雪山的诗篇,更把雪山比做圣洁的女神。   北疆是个神奇的地方,那里有着最凶猛可怖的狼群,最膘肥体壮的健马,有着最多的牛群,羊群。   那里的草原漫无边际,夏秋两季的时候,草能长的比人还高,有时候羊群没入高高的野草中,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那里的牧人勤劳勇敢,那里的勇士悍不畏死,那里的盗匪能征善战,那里的人们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齐月盈听到这里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她不禁想起在北疆抗狄四年的父亲,父亲一直就是在这样残酷的战场上与北狄人厮杀,在她以往的印象中,对北狄的印象就是凶暴,残忍,嗜血,贪婪,他们总会来到大周的边境烧杀抢掠,他们会抢走粮食,祸害女人,杀死老人和孩子,天底下再没有比北狄人更可恨的恶魔了。   但是今天在洛修的口中,她似乎了解到了关于北狄的另外一面。   洛修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沉,不似之前的轻快,“其实在北疆,真正的百姓极少,大致划分一下的话,那里大概只有两种人,贵族和奴隶。北疆没有皇帝,他们只有大汗。   大汗是所有部落的首领,他的手下有着最多的武士,最健壮的马匹,和数目最庞大的奴隶。大汗之下,还有很多王爷,他们都是大汗封的,从祖上起就为大汗的家族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   那里没有读书人,那里的文字很简陋,他们信仰天神,认为巫王是天神派来草原的使者,是信徒与天神沟通的桥梁,所以在北疆,巫王的地位是仅次于大汗的。”   齐月盈:“那你之前为什么说那里民不聊生呢?如果他们的牛羊肥壮,水草丰美,大汗英武,诸王善战,那里又怎么会匪患四起呢?”   洛修无奈的叹息:“因为那里越来越冷了。冷的让人活不下去。”   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仿佛是天神降下的惩罚一般,大概从五十年前开始,北疆的雪原就在不断的扩大,冬季变得越来越漫长,许多原本水草丰美的地方变成了冰天雪地,从此再也没有复苏过。   那里的大雪经常都是下个十天半月也不停,牧人的牛羊被冻死无数,为了生存,牧人们不得不一再的向南迁徙。失去了牛羊的牧人成了强盗,失去了奴隶的贵族则成了丧家之犬。   有些部族为了生存举族南迁,但水草丰美的地方有限,他们的到来必然会受到原本栖息在此地的贵族部落的驱赶,于是战争就发生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大汗就不得不派兵去镇压,每次都要杀很多人,但仍旧无济于事,因为被杀是死,被冻死也是死,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死一搏。   所以近二十年,北狄的大汗为了缓和自己疆域内各部族之间的矛盾,就带领着他们不断攻占入侵大周的领土,因为只有一致对外,将矛盾转移出去,北狄人才不至于死在寒冷与内斗之中。   如果不是大周还有骁勇善战运筹帷幄的承恩伯齐昇,如果不是大周还有那四十万戍边的北疆战士,恐怕凶猛如狼的北狄人早就用他们的铁骑踏平大周的京都城了。   齐月盈听后,内心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如果北狄人南侵真的是因为连年不断地天灾,那么大周与北狄之间,势必将会有一场灭国之战发生。   不是周人彻底灭了北狄,就是北狄彻底侵占大周。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重,洛修止住原本的话头,转而说起了北狄人的各种好吃的,北狄人是游牧民族,他们制作的牛羊肉和奶制品都是一绝,洛修口才好,形容起来绘声绘色,齐月盈听得都快要垂涎三尺了,心道齐昇真是会来事,还知道提前给她送给塞北名厨。他说的这些,那个厨子应该都会做,等他走了,她就要让锦绣去盯着那个厨子,亲自给她做个烤羊腿......   在两人刻意的调节下,气氛重新变得欢快,齐月盈看着洛修那深邃的眉骨鼻梁,忽然开口说道,“洛先生的眉目倒是与异族有几分相似呢,不似寻常汉人。”   “确实。我们家的人就是眉骨和鼻梁都深邃些,我以前也听人说过。所以当年在北疆行走的时候,我时常把自己的脸涂黑些,裹着厚重的羊皮袄,说着刚学来的几句北狄语,冒充当地人和他们做生意,结果居然一次都没被识破。”   洛修说着,神色间还透着几分年轻人才有的得意炫耀。这个时候,他可是半点老谋深算的样子都没有了。   他就像是个在美丽姑娘面前,炫耀自己丰功伟绩的小伙子,有点幼稚,有点得意,还有那么一点......可爱。   齐月盈眨了一下眼睛,觉得刚刚那一定是自己的错觉。洛修可是‘老狐狸’,他怎么可能是那样的?   果然,洛修轻咳了一声,神色已然恢复了正常。   作者有话说:洛修(欺骗脸,星星眼):读者老爷们?怎么样,我表现的好不好?你们赞不赞成换男主?我觉得我可以!真的可以!   元冽(排队上场等的心焦):滚粗! 第10章 母亲和弟弟   承恩伯府,长晖院。   这是承恩伯府夫人周氏所居的院子,周氏不爱牡丹,唯爱芍药和腊梅,所以院子里种满了芍药花和腊梅树。眼下寒冬腊月,芍药自然是只剩枯枝,但是红色、黄色、白色的腊梅竞相绽放,再配着尚未完全化去的残雪,景致分外怡人。   “咳咳......”刚刚起床的周氏尚未梳洗,她靠在绣着五福捧寿纹饰的牙色靠枕上,神色有些苍白萎靡。   贴身伺候她的大丫鬟丹景服侍她用热茶漱了口,然后又细致的给她梳妆。   周氏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问,“伯爷那边可有传信回来?他什么时候抵京?”   丹景回道,“奴婢今早刚刚问过,说伯爷那边传来的消息,最快也要正月初一。”   周氏点头,原本黯淡的眼睛亮起灼热的光彩。   丹景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家这位主母周氏,出身高贵,容色倾城,哪里都好,就是这痴情过分的性子不好。   明明都已经三十五岁的人了,在提起伯爷的时候,仍旧脸红心跳,似个少女一般。   可是伯爷哪里是沉迷儿女情长的人啊,那样的人心中装的都是家国天下,什么女人都不会太看在眼中的。   况且府中还有个容色妖娆,艳丽不输周氏的云姨娘,周氏这日子过的别提多糟心了。   哪怕周氏所出的一双儿女非常争气,可是因着云姨娘的关系,周氏也生生把自己气出了一身的毛病,现在天一冷就胸闷咳嗽,吃多少药也不见好。   “夫人,您足有四年没见过伯爷了吧?”   丹景给周氏头上插了一根素雅的沉香木雕云水纹的簪子,又帮她上了点面脂,然后就将目光移向镜中的周氏的脸。   周氏点头,“是啊,自从四年前伯爷去了北疆,我们就再没见过了。”说着,她望着镜中有些苍白憔悴的自己,“丹景,你说我是不是老了?伯爷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您没有老,只是病的太久,憔悴了。您瞧瞧纤凝院的云姨娘,妖娆艳丽的像朵蔷薇花似的,难道您就甘心被她比下去?”   丹景这也是没办法了,她平日里没少劝周氏放下,不要过分的在意承恩伯,也不要过分的在意云姨娘,可是没办法啊,周氏就是个死心眼,钻牛角尖。   既然放不下,那想周氏振作,就只能激一激她了。   “我不甘心!”周氏气的咬牙切齿。   丹景笑道,“那您就更应该快点好起来了。这都腊月十五了,满打满算,再有半个月,伯爷也就回来了。四年不见,您不想惊艳他一把啊?”   周氏的脸上果然浮起了一丝红晕,“你说的对。从今天起,我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我一定尽快好起来。这些素淡的衣服我也不要穿了。丹景,你让人把我的衣服全都搬出来,我要好好挑一挑,看迎接伯爷的那天,穿什么好。”   “哎,奴婢这就吩咐人去。”   丹景走了。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又来禀报,说是二公子齐琮来请安了。   周氏让人把儿子引了进来。   齐琮今年十三,他是承恩伯府的二公子,也是唯一的嫡子,他上边还有一个云姨娘所出的庶长子。   长子非嫡出,且那位大公子文韬武略,相貌堂堂,不像二公子离经叛道,暴戾乖张,再加上承恩伯齐昇迟迟不肯立世子,所以外界都在猜,这承恩伯府的世子之位到底会落在谁的头上。   齐琮进来之后,先给周氏行了个礼,然后也不等母亲叫起,就很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了周氏的旁边,斜斜的一靠,跟没长骨头似的。   周氏气的狠狠拍了他两下,尤不解恨,又拧了他一把,结果引来他一阵惨绝人寰的呜呼乱叫。   母子两个笑闹了一阵,齐琮又说了一堆明着气她,暗里哄她的甜言蜜语,总算是把周氏哄的喜笑颜开,连气色看着都更好了几分。   “你这个混球,连你娘也敢打趣,等你爹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跟他告上一状,让他把你吊起来打,看你还气不气我!”   “他才懒得打我。我们三个子女中,他也就只疼姐姐,至于我和齐臻,你什么时候见他真管过?”齐琮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叛逆不屑,似乎对自己亲爹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周氏又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你爹唯一的嫡子,将来这承恩伯府必定是要由你继承的。你可千万要争气,别让个庶长子把你比下去。”   “诶呀,行啦,这话您都说了八百遍了,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齐琮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别看他今年只有十三岁,可是他自幼早慧,用府中幕僚孟先生的话来说就是,他多智近妖,所以平时需要韬晦敛藏,不然容易慧极必伤。   对于什么立不立世子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放在心上。他爹的心大着呢,区区一个承恩伯府可装不下。   将来他爹若大业得成,不定还会生出多少好儿子呢。皇帝的三宫六院可不是摆设,到时候哪个儿子脱颖而出,可就看命了。   将来他爹若大业不成,那他们全族上下也不过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当然,他肯定是不会乖乖被斩的,到时候一定带着母亲和姐姐有多远跑多远。   至于什么承恩伯府的世子?见鬼去吧,命都要不保了,要个世子之位干什么?   周氏叹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养出这个叛逆又乖张的儿子。   儿子还小,不懂她的心。   早年间,她娘家周氏显赫,她当然不用担心儿子的世子之位。   后来周家家道中落,还要靠承恩伯府提携扶持,于是她在这府中的底气就少了一半。   如果那个云姨娘是个家室普通的倒还罢了,可是偏偏不是。云姨娘的父亲现在已经做到吏部尚书了,至于吏部尚书的女儿为什么会到承恩伯府做妾,那这又说来话长了。   原本,云姨娘也是个官宦世家的嫡女,祖父云襄也曾是令世人敬仰的大儒,后来更是官至御史,受无数读书人追捧,云家也是也是有名的书香世家。   不过可惜,在十几年前,云襄倒霉,不慎卷入了科举舞弊案,先帝盛怒,涉案的一干人等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云襄的祖父就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而云姨娘等一干女眷,原本是要充为官妓的,但是云姨娘用了心机,快人一步爬上了齐昇的床。事后,齐昇索性也就用了关系手段,把云姨娘纳入府中做了姨娘。   后来云姨娘生下了齐臻,这个儿子聪明伶俐,颇得齐昇看重,自此,云姨娘在府中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后来,在齐昇的运作下,云家洗清冤屈,重新被先帝委以重用,云姨娘娘家重新得势,而周家败落,云姨娘也就渐渐生出了取周氏而代之的想法。   这些周氏心里都清楚,所以她近些年时常郁结于心,最后忧思成疾。   “四年前,你爹把齐臻一起带去了北疆,这四年下来,他也攒了不少军功,而你留在京都,虽然也帮你爹做事,但终究,那都是暗地里的,不如军功来的耀眼,娘只是怕......”   周氏说着,又要掉眼泪。   齐琮赶忙哄她,“您别怕,爹那么疼姐姐呢,姐姐是我嫡亲的姐姐,只要她帮我说句话,世子之位肯定是我的。   您就放心吧。爹也并不是真的宠云姨娘,他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大业,他不过是用云家人帮他办事而已。云姨娘心再怎么大,也没用,她永远都越不过去您。不过我说您老这么哭哭啼啼的也不行啊,身子骨都给您哭坏了。我爹那半大老头有什么好?   他都快四十了,还常年打仗,风餐露宿一身伤病,也就您这么稀罕他。要我说,您不如把眼界放的宽一点,什么清秀书生啊,俊美和尚啊,风流戏子啊......您看上谁,儿子立马给你绑过来!保证我不让我爹知道,真被他知道了也无妨,许他纳妾就不许我娘养面首啊!这什么道理?我齐琮第一个不服......哎!别打别打!疼疼疼.......”   齐琮被周氏连抽带拧的,呜呼乱叫,满屋子乱窜,最后趁着丹景端药进来的时机,一挑帘子,一溜烟溜了。   周氏拎着玉如意,重新坐回了榻上,仍旧在大口的喘气。   “这个混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居然撺掇他亲娘养面首!我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把他养的这么歪!”   丹景抿唇一笑,“二公子孝顺着呢,就怕您受委屈。天底下这样的孝顺儿子可是不多见。”   “你还向着他说。”周氏又笑骂了一句,心情到底畅快了不少。   且说齐琮,从周氏的院子出来之后,就去了荣安堂。   荣安堂是承恩伯府幕僚们的议事之所。   承恩伯府经营数百年,府中能人辈出,能数得上名号的幕僚就有三十余人,且这些人中,许多都是祖孙几辈人一起为承恩伯府效力。   其中孟先生就是这样的,他家从他祖父起就一直在为承恩伯府效力。他为众幕僚之首,也是齐琮的启蒙先生,这些年齐琮一直都是跟着他读书的,齐昇本人对于嫡子的功课倒是鲜少过问。   可以说,在孟先生眼里,齐琮这个顽劣不堪的小子即是小主子,又是他半个儿子,说他为齐琮操碎了心也不为过。   齐琮进来之后,众幕僚躬身对他行礼,并未因他年幼而对他轻视半分。 第11章 二公子的脑洞   四年前,齐昇远赴北疆抗狄,他带走了十岁的庶长子齐臻,却留下了九岁的嫡次子齐琮。   同时留给齐琮的,还有承恩伯府在京城经营百年的暗部势力,以及上上下下足有一百三十位的幕僚。   他并未因儿子们年幼就把他们当孩子看,相反,他从一开始就把他们当大人用,长子上战场,次子镇守京都后方,谁也不比谁轻松。   而齐琮也从未让人失望过。   他虽年幼,可他有孟先生教导辅佐,且自幼聪颖过人,多智近妖,因其个性乖张叛逆,还每每能剑走偏锋,想出些别人想不到的法子,解决别人办不了的难题。   几番交锋下来,这府中的幕僚们全都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再没谁把他当成孩子看待。   此刻坐在荣安堂的幕僚,共有三十位。   行过礼之后,齐琮开门见山的问,“宫里可有新的消息传出来?”   “有。不过没有什么太紧要的消息。无非是司礼监掌印又给荣华宫送了什么礼,讲了什么笑话,无甚要紧。至于刘贵妃那边,自她省亲之后,好像又安静下来了,近日没出什么昏招。至于皇上那边,脸上的伤还没养好,最近也不上朝,就关在皇极殿里自己读书呢。”   专门负责收集宫中往来信息的幕僚站出来对回禀。   其余人听完,将目光都放在了齐琮身上。   齐琮道:“洛修连日来对姐姐多番讨好,搞得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这与他以往不偏不倚,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大相径庭,各位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于是,这三十位幕僚开始各抒己见,纷纷对此事表达意见。   有人说,洛修此举表面上是在讨好荣华宫,但其实是为了投靠承恩伯府。   然后紧接着就有人反对说,此言差矣,以洛修的权势地位,他并不需要讨好承恩伯府,而承恩伯府也给不了他更多的好处,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一位宦官能够得到的一切。   还有人说,洛修想与承恩伯府交好是一定的,但是交好的目的就很难说了。如果往最坏的方向想,他极有可能是想在拉近关系之后,利用承恩伯府,或者栽赃陷害承恩伯府,这也犹未可知。   但对此也有人反对,理由是承恩伯府从未与洛修结怨,洛修犯不上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得罪承恩伯府。   听了各种猜测之后,孟先生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洛修此人,不能以常理揣测。他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此前数年,他都未曾对承恩伯府表现出任何的亲近之意,那是因为他没有这个必要。但是眼下,伯爷就要回京,承恩伯府与刘家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假如最后得胜者是承恩伯府,那么朝廷中现有的平衡局面就会被打破,洛修也很难再保持他原本中立的立场。”   “孟先生的意思是说,洛修提前将宝压在了承恩伯府上?认为承恩伯府必胜?”一幕僚眸中一亮,神色有点激动。   齐琮嗤笑一声,狭长的凤眼带着几分凌厉,“这不是废话吗?我们手中捏着刘焦贪墨军饷,篡改盐引的罪证,刘焦想翻身?那是痴人说梦。”   的确,盐引与军饷,是刘焦无可辩驳的两大罪名。   齐昇此次回来,就是准备用这两个筹码压死刘焦。   本朝自明宗弘景年起,为解决军粮开支,便在边境军营驻扎的乡镇大兴军屯,但边镇军屯重在御边,军屯无法满足自给自足的需求,于是朝廷便想了个主意,那就是让国内的行商将粮食送到边境,然后根据行商运送粮食的多少,从边镇军屯领回数额不等盐引,此后凭借盐引于两淮盐场领盐,自行售卖于官府指定的区域。   而没有盐引的商人是没有贩盐的资格的。   因此生意利益巨大,商人趋之若鹜,哪怕运送粮食的途中风险极大,也照样乐此不疲。   于是商人可得利,镇军可得粮,实在是为朝廷解决了一大难题。   但三年前,刘焦却一意孤行的篡改了发放盐引的规矩。   盐引不再由边镇军伍开出,而是直接由内阁拟定,户部发放,且商人不用再以粮换盐引,只用银子就可以。   而后朝廷再发放‘年例银’给边军将士,让他们自行勾粮。   可是这年例银不过就是个幌子,刘焦多次打着国库空虚,入不敷出的旗号,克扣拖延年例银,且就算是拨下去了,地方官员层层盘剥,等真的到了北疆,一个铜板都看不见了,这银子给了也等于没给。   此举倒是肥了国库和一众贪官污吏的腰包,但却让戍边作战的将士们苦不堪言。   当时正值大周与北狄激战的当口,刘焦因一己之私,断了边境四十万大军的口粮,如果不是齐昇自己想办法周转军粮,恐怕那四十万将士们早就揭竿而起,杀回京都城了。   此罪等同于叛国,当诛九族。刘焦万死难辞。   洛修是个聪明人,他肯定知道齐昇此次回来,定会用此事至刘焦于死地。这不足为奇。   但齐琮想,如果他是洛修,如果他想继续站在权利的巅峰左右逢源,那么他就不会投靠承恩伯府,承恩伯府一家独大对洛修半点好处都没有。   这个观点也有其他的幕僚提出,大家还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最后齐琮忽然突发奇想,说了一句,“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把事情都想的太复杂了?洛修他讨好荣华宫,就是单纯的想要讨好我姐姐而已?”   众幕僚:“......”   齐琮不理会众人无语的表情,又继续自言自语道,“可是也不太对啊,他是个太监啊!但是太监就不会喜欢美人了吗?好像也不是,不过洛修那个样子,还真不像是个太监啊,他会不会根本是个假的?”   众幕僚:“......”   二公子这脑子真的是天马行空,他们完全跟不上!   而齐琮已经吩咐下去了,“派人去查查,看看当年给洛修净身的太监还在不在?另外派人去翻翻太医院的记录,我要洛修这些年来所有的脉案药方!还有,派人去查洛修那个死了的干爹汪荃,最好把他家祖宗十八辈都挖出来!我倒要看看,这父子两个老太监到底都是什么魑魅魍魉!”   ......   且不提齐琮这边让人去挖洛修祖宗十八辈的事。   单说宫里,一转眼腊月就过完了,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宫里上下都是好一通忙活,拜神祭祖,上供祭天,各种繁文缛节。   齐月盈这次倒是没再像往年那样称病不出,而是从头到尾都参加了。   萧允宸为了显示对淑妃的宠爱和看重,甚至把祭祀中几件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做的事交给了齐月盈去做,这可让刘宜气的翻了好几个白眼,如果不是她手下伺候的人强压着,恐怕她就要不顾场合的当场发作了。   于是这口气就一直憋到了晚上的宫宴。   宫宴开始后,刘贵妃便借着行酒令的机会开始发作。   她先是暗中嘲讽齐月盈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紧接着又当面挖苦皇上肚子里墨水少,连个寻常的谜语都猜不出来。   殿内伺候的奴才们全都大气不敢出,一个个安静如鸡,假装自己不存在。   聪明的妃嫔们也全都眼观鼻,鼻观口,安安生生的当个泥菩萨。   但偏偏总有那么几个不机灵的,看不懂时局风向,只一味的去抱刘宜的大腿,跟着她一起拿皇上开涮,最后齐月盈一拍桌子,让人掌了她们的嘴,由此,齐月盈算是彻底把刘宜的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踩了。   刘宜当即也一掌拍在桌子上,指着齐月盈的奴才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当着本宫的面竟然敢责打宫妃!”然后又转过头去朝齐月盈吼,“淑妃,你好大的胆子!”   齐月盈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本宫胆子不大,最是见不得这种血腥的场面呢。可是谁让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当着皇上的面口出秽言呢?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本宫这样做,不过是在依着宫规责罚她们而已!”   “协理六宫的是我!凤印在我手上!用得着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刘宜真的是气疯了,她原本还是很发憷和齐月盈直接怼上的,所以上次她贴身宫女的腿被打断,她也忍了,谁让她当时的确理亏还在皇上脸上留下了伤。   但是在那之后,父亲告诉她说让她不必忍让,闹大了有他兜着,她也就不再惧怕齐月盈了。   尤其是今天祭天祭祖时皇上的举动,那种暗示齐月盈马上就要封后的举动,真的是彻彻底底激怒她了。她本就是个直肠子,从小到大都受不得气,皇后这个位置在她心里已经是属于她的了,现在齐月盈和皇上这样做,明显是触了她的逆鳞。   所以她才会不管不顾的发作,但没想到的是,齐月盈比她腰杆子还硬,她想闹大,齐月盈就闹的比她更大。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   偏偏齐月盈还把手中的酒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既然你身负协理六宫之责,那么妃嫔在御前失仪,自然是你平日教导不利之过!况且,犯了大不敬之罪的可不止有熙嫔她们!刘贵妃,你刚刚对皇上出言不敬,你倒是说说,你自己该怎么罚?” 第12章 齐昇归京   “放肆,本宫什么时候对皇上出言不敬!”   一直沉默着看戏的萧允宸这时候忽然开口,“你刚刚说朕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连字都认不全。”   说完,还委屈的冲着齐月盈眨了眨眼,好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小狗回来找主人给做主一样。   如果不是环境气氛不对,齐月盈都险些被他给逗笑了。   “刘贵妃,皇上是君父,而你虽然是贵妃,但说破大天也不过是个妾侍,一个妾侍竟然敢对九五至尊的君父出言嘲讽,敢问,是谁给你的胆子?要不要让朝中的御史勋贵们亲自问问你的父亲刘焦,看看他平日里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他养出你这样目无君上的女儿,这到底是何居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   淑妃这可真是......字字诛心啊!   承恩伯府和刘家,这是准备你死我活了吗?   刘宜又气又恼,一张脸涨的通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胡说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我堵住.....不,撕烂了她的嘴!你们都是死的吗?居然还任由她在这里胡说八道!”   刘贵妃身后的宫女嬷嬷们七手八脚的就冲着齐月盈冲过去。她们都是刘焦特意安排进宫给女儿撑场面的,全都是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知道听命行事的奴才。毕竟宫里有齐月盈这样强悍的对手在,女儿身边没几个能打的,他睡觉都不踏实。   但齐月盈手下的奴才又怎么是刘家那边能比的了的?那些健壮的宫女嬷嬷连齐月盈的都发丝都没能碰到一下,就已经被拦了下来。   眼看着两边的奴才就要在自己眼跟前打起来了,萧允宸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摔在地上!   碎裂之声响起,所有人都一愣,随后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安静。   他冷冷一笑,看着刘宜:“朕知道你看不起朕,既然如此,以后也就不要再相见了。回你的寝宫去吧。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出来了。”   他说完,直接拂袖而去,在场的一众妃嫔全都吓傻了眼了。   萧允宸登基四年,向来懦弱谨慎,在刘宜面前每每被训的跟儿子似的也从来都不吭一声。但今夜这样的场合他居然当众发作刘贵妃,看来,皇上是真的准备和刘焦撕破脸了啊。   难不成这是要变天了?   一部分人惶惶不安,另外一部分人则在暗地里等着看笑话。   反正不管事情怎么发展,从今往后,这后宫再不会太平就是了。   萧允宸走后,齐月盈也起身离席,悄无声息的跟在他身后。   随行的奴才们坠在他们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大家都知道皇上现在的心情肯定很不美妙,谁也不敢上去触霉头。   一开始,萧允宸的脚步又急又快,身为大家闺秀的齐月盈跟着有些吃力,额头上甚至微微冒出了汗,渐渐的,萧允宸的情绪好像平静了下来,脚步也慢了许多。   齐月盈跟上了他,只落后半步。   萧允宸伸手拉住她的手,目光直视前方,但又仿佛没有焦距,只是一个人陷入一种莫名愤怒又哀伤的情绪中。   “他们都瞧不起我,我知道。”他忽然开口说道,齐月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他说。   “我自幼在冷宫长大,钟嬷嬷识字不多,她能教我的有限,所以,我是真的字都认不全,而且,我写的字也很难看。教我念书的两位先生总是嘲笑我,他们根本就不好好教我,每次只是让我背书,背书,只要我稍有不懂的地方,他们就会摇头叹气,用一种看榆木疙瘩的眼神看着我。但其实,那些东西真的没人教过我,我问问怎么了?孔子不是还说,要不耻下问的吗?他们可是帝师啊,他们全是刘焦给我安排的,他们就是想把我教成废物!”   “他们就是希望我一直做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坐在这个龙椅上乖乖任凭他们摆布!”   “刘贵妃不过会作几句酸诗就瞧不起我,她觉得配我实在是委屈了她,如果我不是皇帝,给她提鞋都不配,这就是她平日里骂我的话。”   “可是我是皇帝啊!他们竟然敢这样对我!他们安的是什么心!我都知道!”   “刘宜想怀孕,想生下皇子,到时候我就可以‘病逝’了,刘焦自然会扶植自己的外孙继位,刘贵妃垂帘听政,刘焦把持朝堂,到时候,这天下可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萧允宸脸上露出一个阴鸷的笑容,冷冷的扯开唇角:“算盘打的倒是不错,不过她想怀孕?做梦去吧!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齐月盈听的诧异。她还是第一次在萧允宸脸上见到这种表情,果然,帝王命里都是带着凶的,哪怕看起来很软弱的萧允宸也是一样。   而且听他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他已经在刘贵妃身上动了手脚,所以刘贵妃已经不能生育了?不太可能吧,万一被御医诊断出来,刘焦岂不是会翻脸?   不过萧允宸既然敢这样做,想来是有把握御医诊断不出来。而且这其中定然少不了洛修的手笔,毕竟萧允宸在这宫中能用上的人,也就只有洛修了。   萧允宸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压的很低,除了身边的齐月盈,并不担心有人会听到。   齐月盈朝后摆了摆手,示意奴才们离的再远一点,萧允宸似乎也只是单纯的想要走着,漫无目的的拉着她的手,在御花园里闲逛。   “淑妃,你......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萧允宸的眼中浮现出一层委屈的水光:“我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连我的妃嫔都瞧不起我,其实刘宜嫌弃的没错,我确实什么本事都没有......”   齐月盈面带温柔的笑意,握紧了他的手:“如果有人连皇帝都要瞧不起,那么试问,这人还能瞧得起什么呢?该不会他是把两个眼珠子抠出来摁脑瓜顶上了吧?”   萧允宸被她逗笑,清秀的少年帝王,稚气未退,眸光清澈,之前那一闪而逝的阴鸷不见踪影。   他自以为经过这番唱念做打的戏码之后,已经拉近了和齐月盈之间的距离,可殊不知,在这深宫内院之中,人人都是戏子,人人都带着面具。   真假虚实间,他玩弄心计的手段还太过青涩,被人看穿亦不自知。   齐月盈听他诉苦,逗他说笑,其实从头到尾,内心都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若她是个寻常的多情少女,或许她会被这样的萧允宸打动。可她偏偏不是。她自幼千娇万宠的长大,因着她是承恩伯府嫡长女的关系,也因着齐昇对她格外宠爱的关系,从小到大以各种面目,各种缘由凑到她跟前献殷勤拉关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有炫耀的,就有卖惨的,手段花样频出不穷。有时候看的她啼笑皆非,唏嘘不已,可她却很少去戳破什么。   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只要安然淡定的享受他人的殷勤讨好就好,她不需要心动,也不需要怜悯。   若真的只因他人委屈示弱就撩动心扉,那她早就累死了。   况且萧允宸这些话半真半假,目的不过是博取她的同情,她打从他一开口就知道。一边听她心里还一边想,觉得萧允宸这讨好人的功夫实在是差了点,与他的洛先生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   入宫之后,其实能有机会到她跟前讨好的人少了很多,近几年唯一一个让她看入眼的,大概也就是洛修了。   嗯,那的确是个‘心怀叵测’的妙人。等父亲回来,她要好好跟父亲说说这个人。   在所有人或期盼,或恐惧的等待中,齐昇摔着两万齐家军,终于在正月初三这日顺利抵达京都。   皇上率领着文武百官亲自出城十里相迎,百姓们跪在城门口的两侧,欢呼抗狄英雄承恩伯的归来。   那场面震撼非常,看的刘焦一派的人心塞不已。   当晚,皇上在宫中设宴,为承恩伯和他手下的将军们接风洗尘。   四年不见,齐月盈当然也很想去见父亲,但她是后妃,父亲是外臣,她显然是不适合出现在宴会上的,于是她只能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回家省亲的日子,一边不住的派人去隆庆殿那边打听,让人把齐昇现在是什么样子,穿着什么衣服,脸上什么表情,有没有受伤,面色如何,声音如何等等,全都形容给她听。   听到齐昇仍旧英武不凡,她就面露笑容。   听到齐昇没穿武将铠甲,而是换上了朱红色的蟒袍,腰系玉带,她就暗自点头。   听到齐昇行动潇洒,步履带风,唯左脸上多了一条细长的伤疤,她就悄然落泪。   再听到齐昇面色从容,声音沉稳,不似有亏虚伤重之忧,她又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常远和锦绣在旁边伺候着,看着小主子如此思念父亲,可是却只能困在后宫中,连见一面都不能够,只能悄悄派人去打听,全都跟着心酸不已。   常远最先忍不住道,“主子,要不奴才带你去前面隆庆殿看一眼?你扮成小太监,咱们看一眼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齐月盈摇了摇头,“不用了,现在是风口浪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多等几天,免得让人寻了把柄,趁机发难。”   隆庆殿那边歌舞升平,殿外还燃放着喜庆的烟花,欢歌笑语,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而荣华宫这边就清冷多了。   齐月盈披着一件妃色的披风,站在窗口,看着隆庆殿那边不时窜上天空的烟火,其实心里是高兴的。 第13章 父女相见   至少父亲平安归来了啊。还有她那位庶弟齐臻,四年不见,不知道他是不是长高了。刀剑无眼,他稚龄即在战场上拼杀,应该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吧?   她此生最敬爱的人是父亲,因为她知道自己所享有的一切都是父亲给予的,没了父亲,她就好似无根的浮萍,也不可能拥有现在的一切。   除了父亲之外,就只有母亲和两个弟弟能让她挂心了。   阿臻虽然是庶出,可他是真心对她这个姐姐好的,那么她自然也会把他当亲弟弟看。无论母亲和云姨娘再怎么争斗,他们三姐弟总是一心的,唯有如此,承恩伯府才能强盛不衰。   她已经决定了,初五,初五她就要回家省亲!皇上不会阻拦她的,只可惜后妃不能在娘家留宿,否则她真想在家多住几天啊。   再忍两天,两天之后她就能见到父亲了。   就在这时,有小太监过来禀报,说是司礼监掌印洛修前来求见。   齐月盈心下诧异,这种时候,洛修应该是在隆庆殿一起参加宫宴才对啊,他怎么跑到她这里来了?   她命人带他进来。   洛修今夜传的也是蟒袍,不过颜色不是朱红,而是黛蓝。他脸上带着春风般和煦温暖的笑,见了拱手行礼,而后笑道,“臣想带娘娘去一个地方,有一份礼物要亲自去看才可以。”   齐月盈看着他,心中对他说的礼物已有几分预感。   但她还是谨慎的问,“洛先生此刻不应该在宫宴上吗?怎么好好的跑到我这里来送礼?”   “因为臣知道,娘娘现在需要这份礼物。”他手掌朝下,弯腰,将自己的手腕伸到她的面前,“现在,就看娘娘信不信臣了?”   齐月盈莞尔,随后将披风的兜帽给自己罩上,巴掌大的小脸隐藏在兜帽之下,她顺着他的邀请,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洛修带着她往外走,常远和锦绣对了个眼色,齐齐的也跟在后面往外走。   到了殿外之后,齐月盈见到了一顶精致的小轿,齐昇将她请了上去。   冬夜寒重,她又身子娇弱,若是没有这顶小轿,她还真不一定能走多远。   轿子抬的很稳当,齐月盈的心里紧张又期待。   虽然大概猜到了洛修是要带她去见谁,但是她还是有点怕猜错了。   轿子在紫薇亭处停下。   轿帘被掀开,洛修再次伸出手腕让她扶着,她从善如流。   出了轿子一看,锦绣和常远就在身后,她心里稍定。如果......如果洛修起什么坏心眼,至少凭常远的功夫,应该是能护住她全身而退的。   不过那种可能性极低,洛修就算要害她,也不会用这种低劣的手段。   洛修自然能够察觉到她若有若无的紧张,心里不禁感叹,这样的齐月盈才终于让她有了一种她也是个普通小女孩的感觉。以往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心如止水的仙女模样,倒真的很容易让人忘记,她今年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豆蔻少女。   “娘娘别怕,您看看那亭中等候的人是谁?”   她顺着洛修的视线往亭中一望,随即就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那个宽肩窄腰,身着朱红蟒袍的高大身影,不正是她思念已久的父亲吗?   “爹!”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礼数,拎着裙子,小跑向齐昇,如乳燕投林一般的雀跃。   齐昇听到她的呼唤,转过身,借着昏黄的灯笼散发出的光晕看着向他飞奔而来的女儿,心头也是一阵酸涩动容。   他伸手,想要向小时候那样将她抱在怀里,举的高高的,可是却发现她如今已经长大,已经入宫为妃,再不是那个赖在他跟前,撒娇耍赖逗他开心的小棉袄了。   齐月盈也是,她在临近他两三步的地方止住了脚步,没有再靠近,只是一边笑,一边落泪,“爹,您怎么来了?”   “爹爹想自己的女儿了,刚好洛掌印说,想安排我们见一面,爹一听,就借着醒酒的空当,在这里等着了。”   齐昇的声音比之四年前更加低沉了,且音色中除了岁月沉淀过后的风雅魅力,还更添几分杀伐煞气,想来是因为在战场上杀伐太重的缘故。   但他此刻不是战场挂帅的杀神,他只是一位思念女儿的父亲,所以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很慈爱,与他自身的凛冽气势全然相反。   齐月盈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他说,可是事到临头,却又不知道该先说那一句才好。尤其是这是宫里,不远处还有洛修和他的人看着,许多话自然是不便说的。   于是她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齐昇,然后问道,“您这一路行来还顺利吧?北疆那边形势如何?您这四年有没有受伤?您脸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您还要不要回去?阿臻也好好的吧?他长多高了......”   她一连串的问了十几个问题,齐昇含笑听着,然后及有耐心的一一作答。   四年的时光与隔阂,在父女相见的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了。   以前齐昇常听人说,闺女是贴身的小棉袄,是父母前世修来的福分,他本不以为然,直到齐月盈降生。   她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亦是他此生唯一的女儿,那种奇妙的缘分大概是前世就注定好的,让他只想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她,怎么疼怎么宠都觉得不够。   以前年少时不懂为什么有些人会变成女儿奴,在他有了女儿之后,就全都懂了!   世人皆重男轻女,到他这完全就反着来了,女儿才是最重要的,臭小子最大的作用就是继承家业和保护女儿,其余的时候都没用,他看着就烦!   等到齐月盈终于把自己能问的,想问的,全都问完,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她都觉得自己说的口干舌燥了。   于是她才恍然,“爹,时候不早了,您离席太久也不好。您快回去吧。初五我就归家省亲,到时候咱们再聊。您要好好保重,既然回家了,就好好休息,千万别再操劳。”   齐昇点头,然后目送着女儿乘轿离去。   回到荣华宫之后,齐月盈的心情仍然很好,连带着看洛修的眼神也更亲近了几分。   “今夜能与父亲相见,还是多亏了洛先生。我真不知道怎么谢您才好。”嘴上虽然这样客气着,但是齐月盈却并未因此就把洛修划入可以相信的名单中。她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要送洛修几件贵重的礼物,好还他这个人情。   “臣能有幸为娘娘效力,已经是万幸了。天凉,娘娘快些回去安置吧,等什么时候娘娘能不跟臣说谢字了,臣才真的觉得开心。”   说完,洛修向她行礼告辞。   看着洛修离去的背影,齐月盈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常远凑过来,满怀幽怨的在她耳边说,“主子,你别听他的,这人城府深着呢,他肯定没安好心。”   “我知道啊,放心吧,你家主子我才没那么容易被人哄去呢。”说完,她笑着迈入了殿内。   .....   承恩伯府中,及至二更已过,快到三更的时候,齐昇带着齐臻才一同从宫宴中回来。   纤凝院里,盛装打扮的云姨娘早就等在了自己的院门口。   她与伯爷四年未见,今日伯爷只是回家换了个衣服,然后便依次见了周氏、齐琮、以及府中的一众幕僚。她为妾侍,再怎么受宠,也只能排在最后。可是还没轮到他,伯爷又带着阿臻去了宫里赴宴。她还是全府上下都跪迎伯爷的时候,她匆匆看了他一眼,根本来不及和伯爷说话。   所以尽管知道,回府第一夜,齐昇按理应该会歇在周氏的院子,可是她心中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万一伯爷也很思念她呢?万一伯爷就是弃周氏于不顾,第一晚就先来她这边了呢?哪怕只是来和她说两句话,然后再去周氏那边也可以啊!   所以她还是把自己盛装打扮了起来,翘首以盼的站在院子门口等,哪怕冬夜寒重,她也全然不顾。   终于,她听到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靠近,她欣喜的向前迈了两步,然后一个高大却清瘦的少年走了进来。   云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住,来的人是阿臻,是她的儿子,不是她心心念念期盼的丈夫。   齐臻一看母亲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也正是不想让母亲在寒夜里痴痴的等,所以才特意来这边,第一是和母亲叙旧,第二也是告诉她,父亲不会来了,父亲去了周氏那边......   “儿子见过姨娘。”齐臻撩起衣摆,跪地给云姨娘磕了一个头。   这于理不合,可是齐昇并不约束他与自己的亲娘接近,府中也从来没人刻意为难云姨娘,所以齐臻做这些,并不担心有人会说三道四。   云姨娘含泪,颤抖着手把儿子扶起来。   四年不见,儿子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   她抚/摸着他的脸,他黑了,瘦了,额头上还有一块并不明显的伤疤,应该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她又捧起他的手,原本是富贵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哥,可是他的手上现在却遍布伤痕和老茧,一点曾经的细腻白皙都不见。可想而知,这四年里,他吃了多少苦。   “回来就好!姨娘一直盼着你能平安归来,现在你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我也就放心了。”她说着,把齐臻抱在了怀中,呜咽着哭了起来。有和儿子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有丈夫没来看她的失望心酸,总之,在这个冬夜里,云姨娘抱着儿子哭了个痛快。 第14章 归宁   齐臻把她扶回屋里,然后又好不容易才劝住了她的眼泪。   云姨娘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最担心的就是他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他全都挑些不重要的跟她说了,最后还说了两件军营中的趣事逗她开心,云姨娘在这一刻才真的觉得,她的儿子长大了,比齐琮那个纨绔子弟强多了。   是的,齐琮在外人眼中,就是个暴戾乖张,不学无术,仗着家势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云姨娘不懂齐家暗中经营的那些势力,所以她眼中的齐琮在京都享了四年的福,而她的儿子齐臻却跟着父亲在战场上拼杀了四年。   虽然儿子也吃了许多的苦,但是有了这样的军功做保障,将来不愁伯爷不把世子之位给齐臻。   她心里这么想着,也就把这些话念叨了出来,结果便又看到儿子皱起了眉头,就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于是她赶忙投降告饶,“好好好,姨娘知道,姨娘不说了,我的阿臻是最好的,阿臻不愿意争抢也没关系,咱们不急在一时,反正这承恩伯府早晚都是你的。哪怕周氏的女儿做了皇后都没关系,我的阿臻比齐琮强,这点她们永远都比不上!”   齐臻看着母亲这自说自话的样子,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许多事情,父亲不许他和母亲直说,毕竟事关重大,许多机密之事他和齐琮知道,但是周氏和姨娘未必知道。   他也曾明里暗里提点过姨娘,眼光要放的常远,不要只盯着眼前承恩伯府这点利益。可是姨娘却只当他在耍小孩子傲气,瞧不上承恩伯府的家业,还说等他大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他当然明白啊!他从小就明白的很,不明白的人是他姨娘,可是他又能怎么办?   他和齐琮两个,要么将来去争太子之位,要么什么都没得争,他盯着个世子之位干什么?要说争太子,那也未免太遥远,现在齐家能不能登上那个位置犹未可知,如果这时候他就和齐琮兄弟阋墙,那恐怕真是什么都没得争了,乖乖等死好了。   正月初五这一天,宫门才一开,齐月盈就带着人回家省亲了。   与刘宜的全副仪仗不同,齐月盈低调的很,轻车简从,除了跟皇上那边说了一声,并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   承恩伯府离皇宫并不远,齐月盈坐在马车上,心情雀跃又激荡,她四年没回过承恩伯府了,只有母亲弟弟偶尔进宫看望过她,这是她的家,是无数次她在午夜梦回都想念的家。   现在父亲回来了,她也要回去了,只要这样一想,她就忍不住眼眶湿润。   承恩伯府早早的就得了消息,开了正门,齐昇率领着全府上下所有人站在门口,等着迎接他的女儿归宁。   带到了承恩伯府,自然又是一番热热闹闹的见礼问好。   规矩都是给外人看的,等关起门来,她才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承恩伯府的大小姐。   齐月盈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了礼物,连云姨娘都有,只不过云姨娘收礼时,脸色有些别扭,但齐月盈并未将她放在眼中,如果不是她生了阿臻,她连正眼都不会赏她一个。   周氏把齐月盈拉到房间里,细细的问了她许多私房话,多数都是和宫里,和皇上相关的。   其实这四年来,女儿在宫里的情况都有探子眼线随时回禀她,她知道女儿过的很好,也没受过委屈。但她就是忍不住要亲自再问一遍,然后再事无巨细的都叮嘱一遍。   齐月盈则在暗自打量周氏的脸色,见她眉眼含媚,笑如春风的样子,就知道这两天父亲都是歇在了她这里,而且把她哄的很高兴。   见母亲心情好,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齐昇就是因为想让女儿心情好,所以这两天才刻意没去云姨娘那边,就为了哄着周氏。绕了一大圈,也还是想他闺女四年来唯一一次归宁能够开开心心的。   最后,周氏压低声音对她说,“我问过你父亲了,他并不打算真的让你承宠,他知道你不喜欢皇上,并不乐意勉强你,你只安安心心在宫里过你的小日子就好,其他的不用操心。而且,你父亲还说,他并不打算让你亲自生个皇子,女人生产等于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他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可不想冒这个风险。至于皇子的事,他说等将来别的低位分的妃嫔诞下皇子之后,你可以抱养一个到你名下,反正咱们要的只是个名,是不是你生的并不重要。”   齐月盈眨了下眼睛,心里暖融融的。天底下父亲疼女儿的不少,但是像她爹这么疼她,连孩子都舍不得她生的,确实凤毛菱角。   “那爹爹就不担心抱养的孩子养不熟吗?”   周氏莞尔一笑:“我也这样问过他,可是你猜他怎么说?”   齐月盈也跟着弯了眼睛,“怎么说?”   “他说养不熟才好,真养熟了还下不去手呢。”   对于丈夫这些年的图谋,周氏身为妻子,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只不过以前齐昇没在她面前表露的那么明显。这次回来,倒是不再瞒她,所以她自然也就全都明白了。   齐月盈了然,表示自己都明白了。   从周氏的屋子里出来后,她又见了齐琮和齐臻。   他们三个年岁相差不大,阿臻比她小了一岁,阿琮比她小了两岁,可以说,他们三个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两个弟弟从小就爱互相攀比,比读书,比武功,比骑马,比射箭,还有就是比姐姐更喜欢谁。   从小到大,齐月盈没少给他们两个断官司。   不过虽然嫡庶有别,但是因着齐昇的教导,再加上齐月盈从中调节,所以这兄弟两个的关系并不恶劣,有事的时候守望相助,协同配合,无事的时候互不理睬,或者互相贬损,总之,虽不似嫡亲的兄弟那样亲密无间,但到底也没伤过和气。   齐臻虽然只比齐琮大一岁,但是在哄姐姐这方面可是比齐琮厉害多了。   他去北疆四年,一有时间就会搜罗各种小玩意存着,吃的用的玩的穿的戴的,应有尽有,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准备送给姐姐的。   现在齐月盈回来了,他就献宝似的,把他那好几车的礼物全都让人摆了出来,一件一件的拿给齐月盈看,跟她说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好处,是他在哪里得的......   他平日看似沉默寡言,但那都是对着外人。在姐姐面前,他可以舌灿莲花,可以妙语连珠,他能把每句话都说成她喜欢听的样子,光是甜言蜜语他就能说两个时辰不带重样的,更别提还有这好几车琳琅满目的礼物。   齐月盈被他哄的眉开眼笑的,齐琮在一旁看的牙酸,不停的拿眼斜睨齐臻。   齐臻看见了,毫不示弱的回瞪回去,那意思大概是说,你有本事你也送啊!   齐琮......齐琮他还真没东西可送!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碍眼的齐臻,齐琮可怜兮兮的凑到了齐月盈跟前,“姐,借我点银子呗.....”   正在喝茶的齐月盈险些被一口呛住!   她恨铁不成钢的怒瞪齐琮,“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什么礼物都没给我预备,你还问我借钱?”瞧瞧人家阿臻,再瞧瞧你!   齐琮蹲在她的椅子旁,拉着她的手腕撒娇,“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我和齐臻不一样,他去了北疆打仗,他是有差事有俸禄的啊,而且打仗有油水可捞,他富得流油呢。我多可怜啊,我今年才十三,每个月的例银才二十两!二十两啊!我出去请人吃顿酒就要几十两,有时候还上百两!我想从府里公中走账,孟先生不许,母亲不让,我能怎么办?只能自己想办法啊,不然我这响当当的纨绔名声可就维持不下去了。姐姐,好姐姐,可怜可怜你债台高筑的弟弟吧,你要不借给我,那我只能......”   齐月盈故作高冷的睨着他,“只能如何?”   “只能去捞偏门了,天可怜见啊,我也是个勋贵公子啊!我怎么就混的这么惨!呜呜,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就心疼心疼你弟弟吧!”他说着还把头抵在了她的手心里,跟小狗似的来回蹭。   齐月盈被他磨得不行,“好好好,给你给你。不过银子可以给你,但你一定要记住,你不是真的纨绔,不可以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不可以把钱花在不应该的地方,要是让我知道你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都不用父亲动手,我亲自把你的腿打折!”   要到银子的齐琮一蹦三尺高,“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这全府上下只有你是真的心疼我。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争气,将来给你当一辈子依靠,无论何时何地,谁也别想欺负我姐姐!”   齐月盈在他脸上轻轻拧了一把,“你呀,也就剩这一张嘴了。”   说完,吩咐锦绣,取一万两银票给齐琮。   齐琮揣着银票溜了,齐月盈则终于有空去见她最惦念的父亲了。   书房里,齐昇也正在等齐月盈。   她进来之后,挥退了下人,齐月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倒是齐昇,率先笑道,“看你这样子,应该是不再怨爹爹了吧?”   “不怨了,我早就想开了。”齐月盈说着,眼睛又忍不住有些湿润。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从小就扎根在她心里,她一直都想嫁的人。 第15章 记忆中的元冽   四年前,齐昇要她进宫,她当时非常非常不愿意,就是因为她答应了那个人,要等他,可是结果,她食言了。   那个人的名字叫元冽,是江南第一世家的宗子,元氏宗族在中原大地上绵延千余年,族中能人辈出,历经几朝都是世卿世禄之家。   本朝立国之后,大肆打击老旧世家,元家不得已才偏居江南,族中子弟再无法入京做到达官显贵。但是元家底蕴深厚,纵使被皇家大肆打压,也仍然能够凭借自身的实力在各个偏远地方的官场上占据一席之地,几百年下来,元家重新牢牢占据了江南第一世家的名头,整个大周上下,无人敢小瞧这个绵延千年的庞大家族。   周氏与元冽的母亲冯氏是手帕之交,所以齐家和元家也就成了通家之好。   元冽比她大五岁,据他说,她刚出生的第三天,他就见过她,当时是陪着他母亲一起来的。   后来,她的满月宴,她的百日宴,她的周岁宴,他从来都没有落下,每次都到场并且给她送了礼物了。   正因如此,元冽在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把她划到了他的势力范围里,还时不时流露出想把她带回家藏起来的意思。两家大人察觉后,也不过一笑置之,觉得元冽这个娃娃人小鬼大,占有欲太强,但疼爱妹妹的心思倒是很真。   后来齐月盈长到了三四岁,懂事了,对元冽就像对自家哥哥那样熟悉,半点不陌生。   她早慧,不爱和同龄的孩子玩,觉得他们又蠢又笨又傻,还动不动就哭,实在是没意思极了。   而元冽大她好几岁,是个极其俊逸出尘的世家公子,他聪明有趣,还爱带着她玩,她自然也就最喜欢这个大哥哥了。   不过大哥哥也不是只哄着她的,他还很喜欢欺负她,两个人总是小打小闹的,他特别爱看她哭鼻子,逗哭了再哄,哄笑了再逗,明明幼稚的不行,可是两个人却乐此不疲,闹完了好,好完了闹。   她性子冷情,不愿意和同龄人交往,再加上身份地位的关系,导致她连个闺中密友都没有。   除了两个弟弟,也就只有元冽陪着她成长玩耍了。   但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人相差五岁的关系,所以明知道他们这样要好,两家长辈们也没想过要给他们定亲,只觉得是兄妹情谊。   齐月盈十岁那年的春天,元冽成为了本朝最年轻的状元。   齐月盈十岁那年的夏天,元冽父母遇山匪劫持,双双殒命。   齐月盈十岁那年的秋天,元冽唯一的妹妹自尽身亡,元冽杀了他亲叔叔一家十三口,震惊整个大周。   齐月盈十岁那年的冬天,已经身败名裂被朝廷通缉被同族追杀的元冽站到了她的面前,一身冷冽决绝,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他们两个当时都还不太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但从小就觉得对方才是最配得上自己的人,他们都是顶尖的家势,顶尖的容貌,顶尖的聪明,而且彼此陪伴对方长大,成长中每个重要的时刻对方都未曾缺席,这是再好不过的缘分,是前世今生的,上天注定的,他们从没想过除了对方,还有什么其他人能配的上自己。   两个人都眼高于顶,两个人都看中了对方。   他说过,他中了状元之后,就会让母亲来齐家提亲,他才不会给她当一辈子哥哥,他要把她娶回家,理所当然的藏一辈子。   可是他真的中了状元以后,却被残忍的命运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十五岁以前,元冽是众人口中的天之骄子,他享有世间所有最美好的一切。   十五岁以后,元冽成了众人口中的杀人魔头,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荣誉,从繁华人间被打入阿鼻地狱。   他来找她,其实也不是真的就想带走她,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这苍茫人世间,唯一能够让他挂念的,也就只有她了,所以他来看她,想知道她愿不愿意和他走。   大周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他若还想继续活,就只能离开这片国土。   若不带走她,这一生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若带走了他,这一生可能她再也无法回到故土,要和他浪迹天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她什么。   他其实,只是来问一问,他已身在地狱,一夜沧桑,而她还是闺阁温室里的高岭之花,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天与地、阴与阳的距离,此生再无可能相守,所以,他真的,只是来问一问,为了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侥幸,为了儿时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一句戏言......   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齐月盈没有跟他走。   他没了父母亲人,可是她还有。   她敬爱的爹爹,调皮可爱的弟弟,为情所困却真心爱她的母亲,她无法割舍这些,无论怎么选,她都不会离开自己的父母亲人,离开她自己的家。   但是她却做了另外一件让齐昇现在想起来都咬牙切齿的事,她拿出了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的私房,共两万两,然后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从周氏那里磨来了五万两,最后又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的从齐昇那里磨来了十万两。   她凑了十七万两的银票,然后还把自己所有名贵的珠宝首饰全部打包,一起塞给了元冽。   她跟他说,“我现在不能跟你走,我还没长大呢。但是这些是我的嫁妆,我提前给你,你不许拒绝!等我以后长大了,你再来娶我,我会跟你走的。我会等你的,元冽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无论你去哪里,我都等你。”   元冽当时抱着她塞给他的那些‘嫁妆’,眼泪一颗又一颗的往下砸。   父母意外亡故,他没有痛哭,因为他知道自己还要照顾妹妹,还要振兴家族,所以不能哭。   妹妹含恨自尽,他没有痛哭,因为他已经被仇恨和愤怒烧红了眼,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杀!他要报仇,他一刻都等不了!于是他杀了亲叔叔一家十三口。   身败名裂,被朝廷缉拿,被同族追杀,他没有痛哭,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眼泪,他只有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的狠戾,所以那些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是一直杀到族中再不敢派人来追杀他,他才来找齐月盈的。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灰,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可是他没想过,当自己唯一挂念的小丫头将‘嫁妆’塞入他的怀中,告诉他,她会等他的时候,他所有的悲伤和痛苦才瞬间崩溃,像是终于找到了泄口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他把小小的她抱在怀里,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这个已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冷冽少年,哭的像个孩子。   后来,元冽走了,带着她给他的那些‘嫁妆’,以及她逼着齐昇送给他的两千死士,彻底的离开了大周。   从那以后,元冽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一年之后,新皇即位,齐昇即将奔赴北疆,齐月盈被父亲硬摁着头送入宫中。   她其实很听话的,很少违逆父亲的意思,她唯一生气遗憾的是,她失约了,她再也等不到元冽来娶她的那一天了......   也许是时间过去太久了,曾经想起来就让她心中酸涩的那些人和事,已经在记忆中变得越来越淡了。   她现在再想起元冽,也只是希望他能在这天地间的某个地方,安然又幸福的活着,仅此而已。至于其他的诺言和等待,早已经随风飘逝了,或许,她真的是年纪太小了吧。   她笑了笑,甩开心底那若有似无的酸涩和挂念,重新和父亲聊起现在的局势。   齐月盈对于父亲此次回京的目的,是有了解的,齐家一直以来在经营谋划什么,她也一清二楚。   只不过她人在深宫,许多细节她了解的并不清楚。   现在齐昇回来了,又不再有外人在场,她索性也就问的清楚了一些。   在得知父亲之后会长留京都,暂时不回北疆之后,她露出了一个特别开心的笑容。   齐昇见女儿这样心疼他,也觉得很暖心。再次觉得女儿比儿子好,以后要更加倍的宠爱女儿!   之后,齐月盈又把她从宫里带来的礼物让人抬了进来,一一给齐昇介绍解释,都是做什么用的。   那些珍贵的珠宝珍玩字画自不必提,在宫中这几年,凡是她觉得父亲可能会喜欢的,她全都暗中收了起来,就等着父亲回来一股脑的送给他呢。   除此之外,她给他预备的更多的是药材和一些日常养生的小玩意。   例如用云锦缝制的形状很奇特的布袋,里面放入炒热的盐,覆在颈椎,腰椎,或者手腕脚腕,可以有效的缓解疼痛。   齐昇常年带兵打仗,他身上有多少伤她不知道,但是她看许多身上有旧伤的人,一到刮风下雨天气冷的时候,就会各处酸痛,所以她才按照御医说的法子,亲自缝了这么几个可以绑在身体各处的盐袋,虽然不知道齐昇是否用的上,但这是她做女儿的一片心。   还有口味酸甜,开胃生津,能缓解胃痛的扶胃丸。这也是齐月盈自己看了许多医书,又和御医一起商讨出来,专门针对齐昇的胃病做出来的。他常年在军营中,吃饭特别快,打起仗来更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有时候根本顾不上吃,这就让他的胃遭造了大罪,吃的多一点,或者饿的时间久一点,他就会胃疼,这时候吃一颗特制的抚胃丸,疼痛就会缓解很多。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许许多多,每一样齐昇都喜爱非常,觉得女儿真是没白疼,女儿真的心疼他,女儿真是最贴心的小棉袄!   但再怎么不舍,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齐月盈也仍旧是要回宫了。   宫里会落锁,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但齐月盈没想到,马车才一出齐家的大门,她就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身苍青色细棉布道袍的洛修骑在高头大马上,见到她的马车,翻身下马,弯腰一揖,“臣洛修,特来迎娘娘回宫。”   作者有话说:作者:男主大人终于在回忆中露了一次脸!   洛掌印:没我帅!   元冽:盈盈眼里我最帅! 第16章 倾城一笑   锦绣挑起车帘,齐月盈坐在马车内,浅浅一笑,“原来是洛先生啊。”   洛修等待的这个地方,距离承恩伯府的大门有一段距离,显然,他并没有惊动齐家人的意思,也没有上前去拜访的意思。他等在这里,只是单纯的为了接她。   齐昇率领着府中一众人出来相送,自然也看到了洛修。   齐昇的目光只落在洛修身上一瞬,而后就收回了,像是没看见一样,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回府,不需要多加理会。   齐家的人都回去了,洛修上前一步,恭敬而温柔的说,“不知道臣有没有这个荣幸,为娘娘赶车?”   “那您可真是折煞我了。”齐月盈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表情,而后道,“如果先生不弃,不如上车来与本宫一道回宫?驾车就不必了,万一被御史们见到了,恐怕又是一场是非。”   “恭敬不如从命,臣多谢娘娘恩典。”洛修说完,一撩衣摆,身姿矫健的上了马车。   虽然齐月盈此行低调,并未摆仪仗,可是她这马车也仍旧宽敞豪华的很。   容纳五六个人完全没有问题,里面茶水糕点香炉等应有尽有,舒适的很。   原本只有锦绣和她两个人坐在里面,现在多了一个洛修,也完全不显拥挤。   马车缓缓的平稳的向前走,锦绣正欲给齐月盈沏茶,谁想洛修接过了她手中的茶具,道,“不知娘娘愿不愿试试臣的茶艺?”   “当然。”说完,给了锦绣一个眼神,锦绣便安静的退下,似不存在一遍,坐到了马车的角落里。   洛修沏茶的动作很是好看,如行云流水一般,一看就是行家。   待他将斟好的清茶送到她的面前,齐月盈抬手接过,她凝视着清亮馥郁的茶汤,视线一转,重又落到了洛修的脸上,“其实本宫一直有一事不解,还请先生解惑。”   她这会儿又称‘本宫’了,这是不大高兴的意思。   洛修神色不变,笑容更加温柔从容,仿佛无论她的情绪如何变化,无论她说出的话多么尖锐刺耳,他全都能够包容接受化解,这份笃定的自信,还真是......让人不敢小觑。   “娘娘只管说。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齐月盈轻抿了一口茶汤,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好茶,虽然茶叶和水都是一样的,但是果然比锦绣平时泡出来的茶要多出几分清冽和高远的意味。   “本宫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价值,值得堂堂洛掌印如此讨好。其实本宫一直在等着您开口,可是如今过去这么久,也全然不见您有坦诚的意思。本宫年纪小,耐性不足,这样猜来猜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不如请您如实告知吧。只要是本宫或者承恩伯府能办的,一定不会推辞。”   洛修闻言,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配着他那张神仙一般的俊颜,竟让人有了几分心疼愧疚的意思。   齐月盈心中晒然,暗道果然是老狐狸啊。瞧这细致入微的演技,皇上跟他比,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哎,娘娘误会臣了。臣并没有什么目的。臣为娘娘做的这些,都是出自臣本心的,难道娘娘以为臣只是在讨好你?”   “难道不是?”齐月盈扬眉。   洛修:“当然不是。如您所说,其实到了臣这个地位,已经不需要再刻意的讨好谁了。别说您现在是妃位,就是刘贵妃,还有先帝在位时那些得宠的妃嫔们,您见臣刻意讨好过谁?虽然承恩伯府手握重兵,伯爷也是位高权重,但是臣自来在朝中左右逢源,说句大不敬的话,整个皇宫,乃至皇上,都握在臣的手中,臣有天子在手,还需要去讨好谁呢?有什么样的目的,是我自己用手段达不到,而偏偏要通过娘娘或是承恩伯府呢?”   咦?   他说的......居然好有道理啊。   一时间,齐月盈竟然觉得他说的全对,以往真的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人家洛掌印明明就是君子坦荡荡啊!   果然是老狐狸啊,要是不够清醒,真的三言两语就被他哄去了。齐月盈自觉功底不足,不是洛修的对手,可他偏偏总是缠着她,他为什么就不能去找和他势均力敌的对手过招呢,何苦为难她一个小丫头?   “先生说的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所以才选择直接问啊。”   洛修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却也不喝,只是在指尖把玩着茶盏,“这样最好,娘娘直接问,臣也直接说。臣对娘娘好,只是因为臣想这么做。臣今年二十七岁了,前面十七年,游走大江南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可是却也漂泊孤独。后面十年,困守深宫,每日钻营的都是朝政人心,蝇营狗苟,宦官做到臣这个份上,已经是顶天了,臣此生,已经别无所求,剩下的人生,只想顺着自己的意思,做自己想做的事,结交自己喜欢的朋友,一起谈天说地,一起饮酒开怀,有句话不是说吗,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得一知己足矣。”   齐月盈漆黑如点墨的眸子轻轻一转,似懂非懂的问他,“这么说,先生是把我视作知己了吗?”   洛修沉吟了一下,“目前还不知道啊,反正娘娘没把我当成知己,我是知道的。可能是我做的不够好吧,以至于娘娘到现在还满是戒备之心,但是我真的只是觉得,和娘娘相处,无论是聊天谈笑,还是下棋品茶,都格外的......怎么说呢,我觉得很轻松,也很有意思。我已经许久没有交到过朋友了。但是我想试试看,看自己能不能成为娘娘的朋友。”   “这样啊......”齐月盈垂下眼眸,一副暗自思量的样子。   洛修又道,“当然,如果臣所做的这些,让娘娘感到困扰了,臣就不再打扰娘娘了。还希望娘娘不要介怀。”   瞧瞧,人家这进退之间的分寸把握的多好。   就算始终不相信这个人,就算始终无法对他放下戒备,可是齐月盈却也无法对这个人升起任何的厌恶之感。实在是他太会做人,太会说话,太会把握人心了。   齐月盈故作天真的问,“可是我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洛先生就算真的要交朋友,也应该是结交和您水平差不多的人啊,我这样的人,如一杯白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识过,和我聊天的时候,也多半是您在说,我在听,我实在是不懂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处,以至于让您想和我交朋友。”   洛修笑的开怀,而后又略带一丝惆怅的说,“娘娘啊,您以为找一位愿意倾听自己说话的朋友是很容易的事吗?太难了,这完全看缘分。有些人愿意听,可我不愿意说。有些人我愿意说,人家也不愿意听啊。难得遇到娘娘,我愿意说,您也愿意听,一拍即合,两厢得宜,多好?”   “好像是有几分道理啊。”齐月盈受教一般的点头。   洛修又道,“我知道娘娘在顾虑什么,无非是我们彼此的身份,我是个宦官,而您是宫妃,您觉得我们要是走的太近了,难免被人说三道四,也担心我接近您是别有目的。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那臣也问娘娘几个问题。”   “您问,我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笑的狡黠。   洛修只觉得自己的心神都被她那双狡黠清亮的眸子晃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直视着她的眼眸,正色问道,“如果不考虑彼此的身份,娘娘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很好,您是个非常不错的人。”   他点头,继续问,“倘若不顾虑彼此的身份,您愿意结交我这样一个朋友吗?”   “愿意。”这是实话啊,洛修这个人,真的是让人既有乍交之欢,又无久处之厌,能与这样的妙人成为朋友,其实是一大幸事。   “那您是否嫌弃我的残漏之身,觉得与宦官结交是有损颜面的事呢?   齐月盈赶忙摇头,“我从未这样想过。在我眼中,洛先生这样的男儿无论经历过什么,身处什么样的位置,您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值得世人敬佩倾慕的。”   “娘娘谬赞了。宦官这层身份并不光彩,但......人生际遇,谁也无从选择。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但是在世人眼中,我终究......”   “以您的智慧心胸,若还会被世人的目光所困扰,那可就落了俗套了。”   齐月盈开解了他两句,洛修从善如流,“娘娘说的极是。”   然后洛修又继续问,“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娘娘是否担心我接近您,是为了利用您或者承恩伯府达成什么目的?”   她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可我只是想亲近您,并未有结交承恩伯府之心。否则今日也不会只是等在门外,而是大大方方的去府上拜访了。不如这样吧,我在您面前立个誓,我与娘娘结交,绝不会利用娘娘或者承恩伯府去达成任何目的,如果有违此誓......”   “好了!我信您,毒誓就不要发了!大正月的,您也不嫌不吉利。”齐月盈适时的打断他,如果真的让他把誓发下去,且不说会不会应验,那她这边从人品心性上来说,可就落了下风了。再说了,混迹权利漩涡的人,谁会真的怕天打雷劈?做过的损阴德的事情多了,要真有报应,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洛修笑了,那双秋水一般潋滟深邃的眼眸望着她,“那既然把话都说开了,不知道娘娘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呢?”   “都说是朋友了,你也别叫我娘娘了,以后也别自称臣了,我们平辈论,可好?”齐月盈莞尔,眉眼弯弯似月牙一般清澈动人。   洛修看着她,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倾城一笑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作者有话说:元冽(疯狂摇晃齐妹妹的肩膀):给我保持清醒!看清楚这个家伙的狼子野心,他是专门花言巧语骗小姑娘的!!!!   洛修(得意的):哈哈哈,羡慕吧!至今没出场的男主连骗小姑娘的机会都没有! 第17章 洛掌印的子嗣艰难了   “自然是好啊,我求之不得。”洛修说完,轻敲了两下车壁,马车停下。   洛修对着外面他的侍卫吩咐了两句,然后又问齐月盈,“那为了庆祝咱们的友谊正式开始,出去玩吧!”   啊?   齐月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了,眼看着就要全黑了。   “可是宫里快要落锁了啊,而且这天寒地冻的,还是正月里,去哪里玩?”   洛修道,“宫里什么时候落锁,我说了算。”   齐月盈被他的语气逗笑,忽然觉得以平辈论之后,这位洛掌印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身上多了几分少年的跳脱促狭之感。   “还有啊,今天大年初五,京都里是有灯会的。就在状元街那边,你想不想去看?”   他说着,身上那份属于臣子的谨慎和属于掌印的威仪已经全都褪去,眉眼间染上了些许风流少年的恣意与疏狂,“你在宫里都待了好几年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想好好玩一玩吗?”   “想!”她说的斩钉截铁。在宫里待这几年其实她也真的很闷啊。否则她也不会那么喜欢洛修给她讲的天南海北的风土人情了。   “那就不要顾虑重重了,跟我走就是了,一切自有我来安排。”   洛修说完,打了个手势,整个车队改了方向,向着状元街那边走去。   下车之前,洛修的侍卫送来了两张精巧的狐狸面具,这面具刚好能够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许多人脸上都带着各式各样戴面具,尤其少男少女们。   所以齐月盈没有迟疑,直接任由洛修亲自帮她将面具戴好。   他的动作细致温柔,靠近她的时候,她还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这样的男子,倘他不是个宦官,不知道会令多少女子前仆后继,芳心暗许。   哪怕他是个宦官,听说也有不少太妃宫女全都倾心与他,只是洛修洁身自好,从来没听说他传出任何与风月相关的绯闻。   下车的时候,洛修先跳了下去。   原本,一直随行的常远已经下马,站在马车旁,等着去扶自家的小主子。可他万万没想到洛修下车后,竟然直接将他挤开了。   洛修占了他的位置,还亲手将他的小主子扶了下来。   常远本就是个掐尖要强的脾气,这段时间洛修频繁讨好齐月盈的举动就让他很不爽了,现在对方居然还抢他的位置,抢他的差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委屈到了极点的常远向着齐月盈投去了一个控诉的眼神,嘴巴都快要挂油瓶了。   齐月盈接收到这个眼神之后,忍不住一笑,而后安抚的看了常远一眼。   洛修跟在她的身旁,面上也戴着一个狐狸面具,他向着身后的随从们吩咐了几句,让他们远远的散开,跟在后面就好,不要靠的太近。   齐月盈也如此吩咐锦绣和常远他们。   常远还有些不放心,齐月盈道,“洛先生武艺超凡,可是先帝都夸奖过的。有他在,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她的身边就只剩洛修一人了。   因人来人往的,难免有人挤过来,洛修为了护着她,索性就牵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动作自然而然,全无冒犯之意,齐月盈只轻微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由他握着了。   洛修在她耳畔低声道,“那个小子,年岁大了,喉结都要藏不住了,你寻个机会,把他送出宫吧。不然将来让人捏住把柄,不好交代。”   他说的是常远。   常远不过是用眼神跟她告了一状,洛修就直接要把常远彻底从她身边打发走。   果然,常远还是太嫩了啊。   而且洛修这样说,也表明他对常远是假太监这件事心知肚明。她以前就猜到了,整个皇宫都在洛修的掌控中,齐昇能把常远塞到荣华宫,这其中必然少不了洛修睁只眼闭只眼的功劳。   而且不止是常远,想来这筛子眼一般的皇宫,谁是谁家的眼线,洛修心里都门清的很,只不过是他不愿意出手整治而已。   齐月盈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本来我也是这样打算的。”   “宜早不宜迟。”   他还催上了。   齐月盈哭笑不得。   大周自来富庶繁华,京都城尤甚。故而这灯会是从正月初五开始摆,一直到正月十六才会停。   值此新春佳节,不少少男少女都会相约来看灯。往日里严肃刻板的家长们也多在此时节睁只眼闭只眼,青春年少好时节,不趁着此时与心上人相约,更待何时?   洛修牵着齐月盈的手,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街道两边和头顶都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有些灯下还挂着灯谜,不少才子佳人会驻足猜谜,欢声笑语不时萦绕耳旁。   齐月盈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这样的烟火繁华最是吸引人,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她的心情非常好,很激动,这种偷跑出来的举动实在是很刺激,她以往在家的时候,齐昇并不拘着她,她想什么时候出来玩都可以。后来入宫,她就再没出来过,今天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偷偷’跑出来玩。   “洛先生,我们这样在外面玩,不会被皇上知道吧?”她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畔低声问。   他则弯下腰,让她能够靠的更近,待听清楚她的问话,他自信的挑了一下眉,“宫里的事,如果我不想让皇上知道,那就一个字都不会传到他耳朵里。你放心吧。”   齐月盈点头,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   洛修带着她东走走西逛逛,她自小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自然不可能看上这些小摊子上的东西,但是她很喜欢这份热闹。   于是她看着这个也想买,看着那个也想要,尽管她知道自己全都用不上,但是回头送给宫女们也好啊。洛修也哄着她,还给她买了两个龙凤呈祥的糖人,他不会真的让她吃,只是拿着玩。   赏玩够了,又随手送给了一个街边的小娃娃,得小娃娃一声脆脆的道谢。   齐月盈精力旺盛,逛了许久也不嫌累,洛修却觉得她该歇歇了,不然走这么多路,明日起来腿会酸。   刚好眼前有个测字的摊子,洛修就对她说,“你不如测个字吧,灵不灵的,刚好歇歇脚。”   齐月盈点头。   测字算卦的老头须发皆白,人也生的瘦,乍一看,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齐月盈和洛修坐到了他的摊位前,洛修给了一块银子,让他帮着齐月盈测个字。   结果这老头因为齐月盈梳着妇人发髻,误把她和洛修认作了一对夫妻,洛修没有否认,齐月盈也不动声色。   “夫人请在这上面写个字,心里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老头如是说。   齐月盈提笔写了一个‘圆’字。   那老头看了看,含笑问道,“敢问夫人,心中所问何事?”   “老先生您这不是写着赛神仙吗?那您就来猜猜,我想问何事?”   老头沉吟了半晌,试着问道,“你们夫妻年少,想来应该是问子嗣。”   噗~   齐月盈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如果是问她和洛修的子嗣的话,那恐怕还真的是......艰难了,此生无望啊......   洛修的脸色也是很诡异的变了一下,不过他并不在意这老头的胡说八道,还很认真的打趣道,“正是,敢问老先生,我们夫妇二人,何时才能有子嗣啊?家里父母催的急,我们这心头的压力也是不小。”   齐月盈更想笑了。同时也很钦佩洛修的心胸。一般宦官都不乐意让别人拿他们的短处打趣,可是洛修倒是完全不在意,还自己拿这个说笑。   老头掐指一算,就着这个圆字扯了一堆易经八卦的大道理,说的神神叨叨的,齐月盈没听懂几句,最后老头下定论说,“虽是有些艰难,不过你们尚且年轻,三年之内,必有一子。”   齐月盈:“......”   洛修哈哈大笑。   齐月盈决定把话题从子嗣这个问题上扯开,她笑问老头,“若我想问的是一位故人呢?”   “那夫人必然心想事成,无论早晚,定能与那位故人团圆聚首。”   这句话她爱听。   于是洛修又赏了老头一块银子。   齐月盈和洛修继续逛,然后她被一个摆满了各色西域小玩意的摊子吸引了目光。   她将摊子上的一只胭脂釉茶碗拿了起来,眼神中的震惊难以言喻。   “夫人好眼力,这是我这摊位上最贵重的一件东西了,这胭脂釉,是只有西域贵人们才能用的,我这里也只有一套。整个大周现在都没有这样的釉色哦!”摊主一看就是个有西域血统的,他的汉话很流利,但是口音还是很怪,带着明显的西域特色。显然,他是一位从西域那边过来的商人。大周与西域通商,京都城内出现西域商人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胭脂釉。摊主其实说错了,这胭脂釉大周还有一套,就在齐月盈的私库里!那是她八岁那一年,元冽亲自烧出来送给她的生辰礼。   普天之下,那样的胭脂釉只有元冽能烧出来,他喜欢瓷器,也喜欢自己烧制各式各样珍奇的瓷器。可是现在,这样的胭脂釉,却出现在了西域摊主的摊子上,这是不是说......元冽他在西域?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捏着这只胭脂釉色的茶碗发呆。   洛修在旁边道,“想不到西域那边烧瓷的工艺已经如此完美,竟是超过了大周官窑的水准。”他一边感叹,一边让摊主把那一整套的胭脂釉茶具都取来,这套瓷器摊主要价五百两,洛修没还价,直接给了银票。然后又把这套茶具交给了身后的侍卫,让他们送回去。   直到离开那个摊位,齐月盈还是有些神不守舍。   洛修察觉到,问她,“娘娘可是累了?”   齐月盈点了点头,她也没心思再继续逛下去了。   刚想跟他说回去,就听到了前面不远处传来了争吵之声。 第18章 掌嘴   听声音,是两个小姑娘在争吵,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围观的人。   原本齐月盈对这样的事并不感兴趣,不过其中那个趾高气昂正在骂人的小姑娘吸引了她的视线。   只听那小姑娘骂道,“我当你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原来不过是云家的庶女。你祖父是吏部尚书又怎么样?靠的还不是我们承恩伯府?如果不是你姑母做了我们府上的姨娘,你以为你祖父能执掌吏部?你还敢到我前面耀武扬威?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   洛修见齐月盈皱起了眉头,便问她,“这是府上哪位小姐?她这样说话似是不大妥当。”这简直是把吏部云尚书的脸往地上踩,既得罪了云家,又抹黑了齐家,这要是传扬出去,不定多少人看笑话呢。   那位云家姑娘的脸色已经是惨白一片,她旁边站着一个少年,眉宇间和她有几分相像,看起来应该是她的兄弟。   那少年脸色涨红,声音僵硬的解释道,“这位姑娘此言欠妥,我们从未在你面前耀武扬威。我姑母的确是伯府的妾侍,可是云家从未以此为耻,当年伯爷对姑母的救命之恩,我们云家上下都感恩戴德。   但是祖父执掌吏部的事,全是先帝旨意,与承恩伯府无关。还请姑娘不要信口开河,抹黑承恩伯府。再者,你的身份我们尚且不知,也不想与你有任何的争执。先前在玉器店,你看中的那两样东西我们也已经拱手相让了,现在你又撞上来为难我们,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我欺人太甚?你们云家不过.....”   齐月盈出声:“住口!”   她说完这句,其余的自不用她再吩咐,自有侍卫上前,将人群驱散,而那位大放厥词的姑娘也已经被赶过来的锦绣用帕子堵了嘴,直接拉到了一边的茶楼里。   齐月盈一直戴着面具,也没人认出她的身份。   直到进了茶楼的雅间里,再没了围观的百姓,齐月盈才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洛修知道她要处理家事,所以很体贴的没有进来,免得有些话她不方便说。   那张狂的姑娘一见齐月盈的脸,脸色顿时变得惊慌。   云家的那对兄妹有些局促的站在一旁,他们没见过齐月盈,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看她这通身的气派,就知道是他们绝对惹不起的大人物。   云家的两兄妹向齐月盈行礼。   齐月盈抬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   锦绣让侍卫松开了那张狂的姑娘,她自己扯掉了口中塞着的帕子,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月盈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你在......”   齐月盈正眼都没看她,只淡淡说了一句,“掌嘴。”   自有侍卫上前,左右开弓打了她二十个耳光。   云家兄妹见此,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连话都不敢说了。   “阿乐,你可知错?”齐月盈再次开口,问那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   这个名叫阿乐的姑娘和她有些血缘。算起来,阿乐是她的堂妹,不过承恩伯府的传承很复杂,阿乐名义上,不过是承恩伯副将的女儿,并不是承恩伯府的小姐。   自□□开国,承恩伯府便一直屹立不倒,但其实在国泰民安之后,皇族就一直在铲除各个开国功臣极其家族。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承恩伯府历代的家主都是聪明人,所以才得以在皇族的屡次算计中,存活了下来,并保住了自家的爵位,而且几番斗志斗勇之后,还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兵权,彻底的与皇权互相制衡,到了齐昇祖父那一代,大周的皇帝就再也奈何不了承恩伯府了,纵使有心想要铲除承恩伯府,可是北狄人兵强马壮,亡我大周之心不死,皇帝如果杀了领兵打仗的承恩伯,那么这大周的半壁江山也就彻底的沦入敌手了。所以承恩伯府的势力才越来越大,到了齐昇这一代,已经是真正的做好了改朝换代的准备了。   但承恩伯府如今的辉煌也是有代价的。   曾经,皇族为了铲除承恩伯府无所不用其极,明面上抓不住把柄,就开始用各种下作的法子,下毒,暗杀,设下各种死局坑杀齐氏族人。   曾经有那么几十年,齐家人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意外身故,外人都说是齐家风水不好,所以才人丁稀薄,更是一度差点沦为绝户。   那个时候,齐家的先祖们还不足以和皇权正面抗衡,于是齐家为了保全自家人的性命,就定了个规矩,齐家明面上只会留一个继承人抚养,至于其他的儿子则会在一生下来就早早送走,无论嫡庶,皆改换姓名,送到别的地方悉心培养,将来再以各种不同的身份,重回承恩伯府,为家族效力。承恩伯府做的隐秘,皇室也很难找出来承恩伯府究竟把子嗣们都送到了哪里。   再后来,萧氏皇族的皇帝一个比一个昏庸,渐渐的,也就不再和齐家较劲。但是齐家只留一个继承人,其余子嗣改换姓名的规矩还是留了下来。   这个阿乐,她的父亲实际上是齐昇的庶弟,名叫秦岳,这个弟弟很是忠心能干,齐昇很看重他,且他还在战场上救过齐昇的命,以至于齐昇把他提为了自己的副将,对他们一家也很好。   这次齐昇从北疆归来,也把他们一家带了回来,以往,秦岳常年驻守北疆,他们一家则留在京都,受承恩伯府照料。后来秦岳将家人全都接到了北疆,这一去就是好几年。此次归来,秦岳一家就住在了承恩伯府。今日回去省亲,齐月盈还在迎接她的众人里,看到了秦岳一家的身影。   只是没想到晚上,她竟然以这种方式,再次和阿乐见面。   想到齐家的那些族规,她就叹息。心道,还好到了父亲这一辈,他已经打算改朝换代,彻底不再畏惧皇家的势力,所以才没有把阿臻或者阿琮送走,否则,他们一家人就不是团团圆圆的了。   “月盈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打我了。”阿乐已经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齐月盈皱起了眉头,实在是不想看她第二眼。   “既是知道错了,还不给人家道歉。”   阿乐这才不情不愿的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对着云家兄妹行了一礼,“对不起,我不应该仗势欺人。我不应该那样说你们,我错了。还请你们原谅我的无礼。”   云家兄妹被这阵仗弄的有点懵,哪里还敢深究,赶忙摆手说不计较。   又等了一会儿功夫,常远引着齐臻和秦岳走了进来。   齐臻一进来,就见到了云家兄妹,他自然是认得他们的。   云家兄妹一见到他,立马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尤其是那个姑娘,顿时眼泪汪汪的。   齐臻在路上已经听常远说了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他进来后先是给姐姐行了一个礼,然后又安抚了云家兄妹几句。   “今日的事,是我们府上的人失礼了,阿臻你要好好赔礼。”齐月盈交代,然后又命人给了云家兄妹赏赐,这才让齐臻把他们领下去,送回云家。   外人都走了之后,齐月盈的目光落到了秦岳的脸上。   “秦叔叔。”她冷冷开口,上位者的威仪十足。   秦岳心下一沉,原本他正在为女儿脸上的伤势心疼,听到齐月盈这样叫他,他顿时弯下了腰,“娘娘,今日这事是我管教无方,没有教好阿乐。”   “是吗?那不知您平日里都是怎么对阿乐言传身教的呢?我父亲向来都说秦叔叔是最忠诚稳重不过的一个人了,可是如今您教出的女儿却做出仗势欺人,抹黑伯府名声的事,今日这是我撞见了,我没看见的时候,不知道您和您的家人都是如何行事的呢?”   她这一番轻飘飘的话砸下来,说的秦岳额头上都冒了冷汗。   阿乐恨的咬牙切齿,可是明面上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拼命低着头,不让人注意到她眼睛里的嫉妒和恨意。   秦岳冷静下来,沉声道,“我会去向伯爷请罪。还请娘娘看在阿乐年纪小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我回去自当好好的管教她。”   “那就好。时辰不早了,您带阿乐回去吧。”   齐月盈端茶送客。   秦岳拉着阿乐行礼,然后告退。   出了那间茶楼的门,阿乐的眼泪刷的就落下来了,她愤恨的等着茶楼雅间的方向,扯着父亲的袖子问,“凭什么?凭什么大家都是承恩伯府的血脉,她是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我就是地上的烂泥?她想踩就踩?如果不是祖宗定的破规矩,我如今也是伯府里尊贵的小姐啊!她凭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你不是承恩伯.....”   秦岳一把捂住她的嘴,“你给我住口!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回去给我把家规抄一百遍!今后一年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禁足!才一回京你就惹出这样的乱子,你再敢行差踏错,我就将你嫁到北疆去,一辈子眼不见心不烦!”   ......   处理完这些乱子,齐月盈叹息了一声。   洛修走了进来,温声对她道,“没想到会遇上这样扫兴的事。娘娘想必累了,咱们这就启程回宫吧。”   她点了点头,顺着他搀扶的力道站起了身。   荣华宫里。   齐月盈好好的泡了一个澡,才觉得把一身的疲惫洗去。   她本就是个懒人,今日劳累一天,现在身体无比疲乏,可是她却睡不着。   她让人把库房里的那套胭脂釉瓷器找了出来,然后又让人把今夜刚买的那套也摆了出来,两套瓷器放在她的面前,一样的薄胎胭脂釉,巧夺天工的技艺,如出一辙的精巧。   她看着它们,心神逐渐的飞向远方。   常远见她失神的样子,叹息了一声,走了过来,“主子,您又想那个人了吗?”   齐月盈收回心绪,看他那一脸失落的样子,笑了笑,没回答。   “他哪里好?值得你念念不忘?难道我不好吗?”   齐月盈抬手在他的头上轻拍了两下,“你当然好。你不好,父亲也不会安排你进宫陪我了。我也不是对他念念不忘,我只是,觉得亏欠,毕竟,我失约了啊。我有时候会幻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回来娶我了,可是我却已经身在后宫了,到时候,我要怎么面对他?他对我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可是我却对他失信了。不过比起这些,我更担心他的安危,我其实也没想更多,只是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是不是还活着......”   “哎。”常远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齐月盈却忽然道,“阿远,你该回北疆去了。”   常远一愣,有些惊愕,又有些伤心的看着齐月盈。 第19章 波诡云谲   齐月盈被他看的有些受不住,赶忙开口解释,“不要这样看我。我是好意。你如今也大了,你的身量越长越高,也越来越不像个太监,要是被人拿捏住把柄,终究是件麻烦事。”   常远垂眸,沉默不语。   齐月盈又说,“阿远,我不是不要你了,我只是觉得,你长大了,该去建功立业了。你想想父亲身边,那些和你同样出身的儿郎们,他们身上如今或多或少都攒了军功,而你,因为陪我困守在这深宫之中,至今仍旧什么都没有。我的阿远明明是最出色的那个,若上阵杀敌,必能马到功成,所向披靡。北疆战场才是值得你用青春和热血去挥洒的地方,待在这深宫里,只会让你虚度年华,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说是主仆,但我觉得我们更像是朋友,我舍不得啊......”   “真的吗?”常远抬起眼眸看着她,“你真的舍不得我吗?”   “嗯。阿远本该是天上的雄鹰,我怎么忍心让你只做权势的爪牙?将来史书上写你的时候,我想你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而不是一个妃嫔身边的权宦阉党。”她笑着眨了一下眼睛。   常远试探着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拒绝,也没有抽回,就是那样任他握着。   他说,“可你明明知道,伯爷让我陪着你进宫,是什么意思.....”   她无奈的笑了,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他略带青涩的俊俏脸庞,“我父亲啊,他就是一时昏头了,常叔叔心里不定怎么怨他呢。你可是常叔叔的独子啊,父亲居然想让你来做我的男/宠,而你明知道他的意思,居然还一头扎进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常远气鼓鼓的,“我不好看吗?”   “好看。”   “我不会讨你欢心吗?”   “很会。”   “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但,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阿远可以是我得力的下属,也可以是我的知己良朋,但是我不会收你做男/宠的,你死心吧。”说着,她还在他的脸上捏了一下,以示惩罚。   常远更气恼了,一双清亮的眼眸控诉的看向她,“凭什么啊,我这么好,你都不要我。我乐意做男/宠啊,要是别人我一定不愿意,可如果是你的话,我特别乐意,真的。”   “傻话!”她屈指在他的额头弹了一下。   其实齐昇把常远安排到她身边,除了保护她,确实是想让常远和她更亲近的意思。   因为齐昇此人,野心勃勃,离经叛道,他就从来都不用什么女德女戒教导女儿,相反的,他一直都在教她怎么做个主子。   五年前,元冽来找她,想要带走她,尽管她最终并没有和他走,但是齐昇仍旧由衷升起了一种危机感,深怕将来有一天,万一元冽再回来的话,女儿会被拐跑。   所以齐昇一直觉得,应该找个人替代元冽在女儿心中的位置,如果一个不够,那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   反正将来齐昇是想自己做皇帝的,那么到时候,他的女儿就是长公主,皇帝的女儿,就算养着三千男宠又怎么样?他就不信,那么多俊美儿郎还抵不过一个元冽在她心里的位置。   这样离经叛道的念头,齐昇不止敢想,他还敢做。   元冽不就是仗着和他女儿是青梅竹马吗?   没关系,那他就安排另外一个青梅竹马取代他。   所以齐昇在自己身边挑了挑,最终选中了模样最俊俏,武功潜质最高超,嘴巴最甜,脑子最聪明的常远。   而且常远只比齐月盈小一岁,两个人年岁更接近,在深宫之中,朝夕相伴,少男少女,何愁不能暗生情愫?   嗯,齐昇就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齐月盈真的没有暗生情愫啊。她知道自己老爹的打算,但也只是一笑置之。常远这样前程远大的好儿郎,她怎么能让他做个被世人耻笑的男/宠?   但其实,她并不明白人家常远的‘目光远大’和‘野心勃勃’。   在常远的打算中,只要齐月盈会喜欢他,他就有办法有信心,让她只喜欢他。   他非常了解这位小主子,知道她虽然有父亲纵着,可并不是那种会骄奢淫逸的贵女,她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忠于一个人。她是不可能有三千男宠的。   所以他觉得她值得他花那么多的心思。他愿意把整颗心,整个人,以及未来所有的功名前程,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如果将来有一天,齐昇大业得成,齐月盈自然就是位高权重的长公主,到时候,他自然也就成了驸马,美人与权势,他都能握在自己的掌中。   这是他的设想里,最好的局面,但是现在,看来他的盘算要落空了。   不过也不算是全无所获啊。至少,他用了这四年的时间,让齐月盈把他当成了最亲近的人之一。   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让她喜欢上他。   或许,她说的对,他应该去北疆建功立业了。等到他满身军功的回来,或许她会对他另眼相看呢?   但若是就这样离开,她的身边自然会有其他殷勤奉承的人取代他的位置,她会不会就此疏远他,或者忘了他?   常远的内心患得患失,表情也是一会儿一变,纠结的不行。   齐月盈在旁边看的好笑,最后只是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你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我就好。”   常远点了点头,无奈退下。   过了正月十五,年就算是彻底过完了。   大臣们重新开始上朝,而之前一直暗中酝酿的波诡云谲,也终于开始爆发。   首先发难的是承恩伯府这一系。   朝中御史参首辅刘焦之妻弟徐柏,在任江苏布政使期间,大肆发放大周宝钞,强迫当地富商百姓兑换。   御史方良还曾专门到江苏去实地调查,方良言,“臣于弘宝二年十月初三抵达江苏,才一抵达,便有当地官员向臣举报徐柏卖钞害人之事,起初在十一个府卖钞,每贯宝钞易银二两,徐柏还嫌太贱,竟要增至每贯四两,......最后以三两一贯实行。......自弘宝元年起,朝廷已有禁令,凡是倒卖宝钞的世家豪族必定治罪。......但是由于徐柏之令,江苏当地仍旧在大肆发卖宝钞,百姓不堪忍受,却求告无门......”   方良这一番话说出来后,朝堂上不少官员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所谓大周宝钞,不过是大周开国之时,朝廷缺铜,所以才发行了这种纸钞。   □□皇帝曾设‘钞法’,设宝钞提举司,其下再设抄纸、印钞二局和宝钞、行用二库。   但此法却因纸质较差,宝钞难以耐久,且朝廷只发不收,亦不分界,致使市场上流通的纸币越来越多,宝钞泛滥成灾,发行当年就通货膨胀,贬值极快。   先帝时此弊政便十分明显,顾今上登基之后,内阁颁布法令,废止大周宝钞。也就是说,徐柏强迫江苏百姓购买的宝钞,不过是废纸而已。   徐柏如此嚣张跋扈,巧取豪夺,盘剥百姓,所依仗的,也无非就是首辅刘焦的势力而已。   刘焦当时的脸色就很难看,因为徐柏曾经倒卖宝钞的事他知道,但是他早就已经警告过徐柏,徐柏也保证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但偏偏,还是让人抓住了把柄。   方良不止参徐柏,还拿出了切实的物证,人证,刘焦纵使想保下徐柏,众目睽睽之下,也无计可施了。怪只怪徐柏狗仗人势,嚣张太久,全然不带脑子,所以才会让人一抓一个准。   以往刘焦一手遮天时,是没人敢办徐柏,现在齐昇回来了,承恩伯府一派开始发力了,徐柏自然成了第一个炮灰。   徐柏入狱,首战,刘焦一系失利。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很快地,刘焦那边也开始发力。   御史赵天参奏吏部尚书云逸收受贿赂,借官员任免之权,横征暴敛,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等等罪状。   众所周知,云逸的女儿是齐昇府上的姨娘,云逸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全因他背后有齐昇的支持,如果搬倒云逸,就等于砍掉了齐昇在朝中的一条臂膀。   刘焦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他自然也不会是等闲之辈,他这些证据也是收集多年,拿的很实,且他不是在栽赃污蔑,他所罗列的每条罪状都是属实的。   云逸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替齐昇做了太多事,敛财受贿不过是顺带手的事,但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是真的,承恩伯府一派势力之所以能够和刘半朝抗衡,云逸功不可没。   故而,云逸暂时被停职,回家反省。待三司会审之后,再行发落。   徐柏是直接入狱,而云逸却只是停职回家,从这两人落/马的姿态上看,承恩伯府小胜一局,这和皇上以及洛修明显的偏袒态度有关,朝堂上名眼的人都看出来了,皇上和洛修都站在了承恩伯府那边,刘焦此战......估计悬了。   接连几天的朝堂交锋,刘焦压力倍增。他直觉不好,但是却又不甘心就此败北,况且他手上还握着那么多张牌,他就不信,玩到最后,皇上和洛修还能站在齐昇那边! 第20章 对决(一)   一个月之后,承恩伯府一系和首辅刘焦一系各自落/马了十数个官员,双方的‘战事’愈演愈烈,以至于大臣们每天上朝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殃及池鱼。   而刘焦的心腹们革职的革职,查办的查办,原本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有许多竟然开始明哲保身,重新站队,这让刘焦大为光火。   但他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最后翻脸的时刻,舆论现在并不向着他,他必须要做好铺垫,打断现在对他越来越不利的节奏,占据道德制高点,而后,才好对齐昇彻底发难,一举将其置于死地。   于是宫里出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直接让硝烟四起的朝堂大战暂时熄火,所有人都被惊住了。   刘贵妃死了。   并且据她宫里的奴才所述,害死刘贵妃最大的嫌疑犯,就是淑妃齐月盈!   这事可真是奇了,更奇的是,东厂刚刚拿人审问,可是当晚,刘贵妃身边的那些奴才就全都中毒死了,一看就是被人杀了灭口的。   而淑妃害死刘贵妃这件事,本来就没有证据,现在人证也全没了,彻底的成了死无对证了。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所有的冒头全都指向了齐月盈以及她背后的齐昇。   听说刘焦在听闻此噩耗之后,当场吐血昏迷,现在都两天两夜了,还没醒过来呢。   “现在外边都在说我是恶毒妖妃吧?还有我父亲,想来也是被污蔑为迫害当朝首辅的大奸之人了。”齐月盈说着,轻笑了一声。   她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牙色斗篷,一头乌发没有挽起,而是随意的披散在身后,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娇柔慵懒。   洛修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那如云如瀑的乌发,说道,“娘娘不用担心,这不过是刘焦的魍魉之计,待一切水落石出,自然会还娘娘和伯爷公道。”   “什么公道不公道的,我从来都不介意。我年纪虽小,但也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先生觉得,最后的胜者会是谁呢?”   她伸出手,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手中。   洛修走到了她的身旁,握着她微凉的手,将其从窗外收回来。   “娘娘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刘焦不过是只秋后的蚂蚱,他蹦跶不了几天了。这次关雎宫那些奴才的死是我疏忽,我定会给娘娘一个交代。”说完,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叮嘱她,“娘娘本就体弱,不宜受寒,今年天气反常,这个时候还在下大雪,你就别玩雪了。”   “刘焦把手伸到了你的东厂,可你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啊?”   洛修勾起唇角,“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东西二厂和锦衣卫又不是铁桶,被人渗透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之前并没有意料到刘焦会这么蠢而已。不过呢,我并不太在意这些事,因为他大概不懂,有时候,杀了人也不一定就灭了口。他有所动作,刚好让我顺藤摸瓜,这岂不是比守株待兔强得多?”   齐月盈:“好啊,那我就等着先生查清楚真相,还我清白了。”   “这是自然。只要娘娘不怪我办事不利就好,我是生怕你误会,所以才第一时间就来跟你解释。”   齐月盈笑了笑,“不会误会的,先生待我极好,我怎会不领情?”   .....   刘贵妃死后的第三天,昏迷中的刘焦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是直接让人抬着他上朝的,为的就是以‘凄惨无比’‘痛失爱女’的形象对齐昇发难。   可谁也没有料到,刘焦对齐月盈和齐昇发难,首先站出来和他怼的,不是承恩伯府一派的人,而是——掌印洛修。   说起洛修这个人,他在朝中向来都是不偏不倚,八风不动的,所以他稳居掌印之位多年,还没有传出什么恶名,大家提起他,反倒要赞一声谦谦君子。   但近来洛修先是大肆讨好荣华宫的淑妃,然后又是站出来和刘焦对峙,所以洛修这是打算彻底站队到承恩伯府那边了吗?他不要他的名声脸面了吗?   刘焦因为站都站不稳了,所以皇上在朝堂上给他赐了座,他颤颤巍巍的,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强势,他上来就先哭自己的女儿,近而逼迫皇上惩治齐月盈,以安刘宜地下亡魂。   萧允宸没有开口说话。   洛修却直接说,“刘阁老既然说是淑妃害了刘贵妃,那么还请阁老拿出证据。”   刘焦:“我又不在宫里,我有什么证据?找证据难道不应该是你们东西二厂的事?”   洛修回怼:“是啊,这案子我们东西二厂还在查,目前什么证据都没找到,证人还被人灭了口,所以谁是凶手谁是主谋还没有定论,刘阁老又凭什么说是淑妃害了刘贵妃呢?我还以为你有证据呢。”   刘焦气的直喘气,怒骂,“我的确没有证据,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是淑妃害了我女儿!他宫里的奴才们都是这么说的,所有人都知道,是淑妃心虚,这才派人将那些奴才全都杀了灭口。还有你,身为司礼监掌印,却一味的偏袒淑妃,那些奴才在你的东厂都能教人灭了口,可见是你刻意纵容,说不得你早就和淑妃狼狈为奸,是你们串谋,害死了我的女儿!”   现在洛修明显是要与刘焦为敌了,那么刘焦自然也就不会客气。能把洛修一起拉下马也是好的。   洛修脸上温和的笑意不变,“什么时候查案审案都不讲证据,只凭臆测了?刘阁老说我和淑妃一起害死了刘贵妃,那么我还说,刘阁老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转移众人的视线,故意派人杀了自己的女儿,栽赃陷害淑妃娘娘,然后博取众人同情,颠倒是非黑白呢。”   “你!”刘焦被说破心思,脸色涨的通红,险些当场吐了血。   洛修继续乘胜追击,“刘阁老是想指责我信口开河吗?但很可惜,我还真不是。我有证据的。刘阁老要看吗?”   噗——   刘焦吐出了一口鲜血,当场晕了过去。   真晕假晕不知道,但是很显然,刘焦不敢去看洛修的证据。   虽然刘焦很确信自己手下人做事干净,不可能留下什么把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如果洛修那边真的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是他自己害死了女儿,那么他可就真的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了。   事后,齐月盈问洛修,“你真的有证据?”   “假的。捏造的而已。”洛修轻笑,其实到了他这个位置,有时候真假并不重要,人证死了,他可以安排个假的人证,证据没了,他可以重新捏造新的证据。   总之办案审案的都是他,他说是真的,就没人能说是假的。   底下那些官员,谁敢质疑他,先去诏狱里走一圈,然后其余的人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在权利中心的争斗,讲究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是非黑白,证据确凿,大家比的无非是谁手上的筹码多,谁背后的靠山硬,其余的全是小节,谁又有胆子去真的较真?   刘焦身为首辅,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他没有想到洛修会真的这样义无反顾的站在承恩伯府那边,以他的实力,对付齐昇倒还勉强,现在在加一个洛修,他真的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但他不能就此认输,他宦海沉浮二十载,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   于是接下来他偃旗息鼓,装作无力施为的样子,但暗地里,他开始让人在民间散布谣言,还把齐昇外戚专权,齐月盈妖妃祸国的事编成了歌谣,编成了话本,在那些故事里面,齐昇就是个大奸臣,齐月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妖妃,小皇帝昏聩不堪,受奸臣妖妃蒙蔽,他们害死了贤良淑德的刘贵妃,还企图迫害一心为国尽忠的首辅刘焦,等到刘焦也被他们逼死之后,他们就会谋朝篡位,改朝换代了。   刘焦如今虽然四面楚歌,但他到底号称刘半朝,就算折损了许多人手,可仍旧还是有不少人在为他效力,所以这些故事流传的非常迅速,一时间,齐月盈和齐昇的名声彻底被抹黑了。   那些话本齐月盈还专门让人买来看了,然后大赞,刘府的那些门客文笔相当不错,故事写的跌宕起伏,催人泪下,她要不是当事者,都忍不住要同情这忠肝义胆的刘氏父女了。   刘焦不再上朝,还声称要辞官回乡,他现在也不追究刘贵妃的死了,甚至什么都黑不提白不提了,就做出一副受迫害的姿态,分外引人同情,全然不是他当初作为刘半朝时骄纵跋扈的模样了。   齐昇其实一直都知道刘焦手中还握有底牌,所以他一直都在等着刘焦亮底牌,但等来等去,刘焦似乎也什么大动作的样子,于是他这边就开始出招了。   弘宝五年三月初,承恩伯齐昇参首辅刘焦篡改盐引,贪墨军饷,在抗狄关键时刻,致使边关四十万将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动摇军心,戕害国本,实乃罪大恶极,天地不容。   篡改盐引制度这个事,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也有许多人借着这件事暗中拿了不少好处。但他们也知道,这就是个雷,早晚都会炸,到时候谁死谁伤可就说不准了。而刘焦如此横行霸道还能稳居首辅之位多年,其根源,也和盐引这件事差不多,虽然他此举苦了边军将士,可是他却着实的养肥了满朝文武,谁没从这件事上捞好处?既然捞了好处,那大家自然也就闭紧了嘴巴,黑不提,白不提了。   齐昇会拿盐引说事,刘焦心里早有准备,也早有了应对之策,所以齐昇才一参他,他就撑着‘病体’,再次上朝了。 第21章 对峙(二)   “老臣任首辅十余年,只对一句话感受最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北疆打仗要银子,皇宫修缮要银子,江南大水要银子,陕西干旱要银子,修桥铺路要银子,宗室荣养要银子,每天睁开眼,这银子如流水一般的往外花,可是啊......国库里没银子啊,我能怎么办?”   “打从皇上的曾祖父起,我们大周的财政就一直是亏空的,这一百多年来,天灾人祸不断,帝王不是炼丹求仙,就是宠幸妃嫔大兴土木,摘星楼,邀月宫,九鹿台,听雪阁......你们算算,这一百多年里,皇室花了多少银子在这些上头,更别提先帝时为了炼丹所花费的那些天才地宝了,那全是钱啊!”   “新皇登基,登基大典要花钱,修建帝陵要花钱,哪一笔银子不是大头?哪一笔银子能省?”   “你们知道大周建国至今,已经四百余年,皇族宗室四处分封,他们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全都要朝廷出钱。早些年他们人少,这钱不算什么,可你们知道现在萧氏宗族一共多少人吗?十八万余人!这十八万人,从生下来起,每个月就要领二两银子的薪俸,他们还不用劳作,不用交税,他们就靠朝廷养!封地是他们的,百姓的他们的,银子是他们的,朝廷每年光养宗室,就要花费四百多万两!这还是往少了说!可是这笔钱能不花吗?能少花吗?祖宗定下的规矩,能改吗?”   “是,我知道,北疆打仗需要钱,盐引设立之初,本就是为了弥补军屯无法自给自足的弊端,为了让边疆的将士们吃饱穿暖有军饷。可是将士们要花钱,这朝堂上下,从皇上到后妃到宗室到百官百姓,哪里不需要花钱?”   “我把盐引给改了,我为什么改?我要是不改,这朝廷就要维持不下去了,皇上的帝陵修不了,宗室的薪俸发不下,灾民的赈灾银子拨不了,试问,我是该不让皇上修帝陵呢,还是该不给宗室发薪俸呢?亦或者,朝廷不该给灾民拨银子,任凭他们被洪水淹死,□□旱饿死,哪怕他们易子而食,我们也全都不管不顾,只要省下银子来给承恩伯去打仗,就万事大吉了?”   “呵呵,恐怕到时候,大周还没被北疆人的铁蹄踏平,先被揭竿而起的百姓给推翻了!你们不要忘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当然,我并不是说北疆将士们的生死存亡不重要,他们很重要,他们为大周挡住了北狄人的铁骑,他们镇守国门,他们功不可没。可我为什么改盐引,也不光是因为朝廷太缺银子,更是因为我不想让朝廷救命的银子全都进了齐昇这等喝兵血、吃兵肉的贪婪小人的口袋里!”   “你们以为,盐引不改制,那些钱粮就都能用到北疆将士身上吗?错!那只会流入齐昇的口袋!他承恩伯府,不说门客三千,一千总是有的,这些人难道是白白给他效力?光凭他家的那点薪俸产业,他不贪墨,不喝兵血,他哪里来的银子养得起那么多人为他效力?”   “不止是如云的门客,还有他女儿齐淑妃在宫中的吃穿用度,恐怕先帝时的太后皇后都及不上她!她哪里来的银子,只靠宫中的例银吗?还不全是齐昇给她的!”   “北疆号称是有四十万将士,可实际上呢?我派人去查过,只有三十万不到,齐昇他分明就是在吃空饷!承恩伯府靠着这种欺上瞒下的勾当,不知道从朝廷搜刮了多少银钱!所谓的伯府基业,所谓的勋贵底蕴,还不是靠银子撑起来的!他一个臣子,搜刮这么多银子,蓄养那么多私兵,意图为何?难道诸位看不出来吗?”   “那盐引制度若是不改,只会养虎为患!而且改制之后,朝廷也并非就不管北疆将士的死活了,每年照样有年例银发放,将士们可以拿着银子去买粮食,这有什么不好?”   “此举利朝廷,利百官,利将士,唯一不利的,只有承恩伯齐昇!”   ‘垂死病中’的刘焦一连串说出了一堆自辩的话,听起来有理有据,义正词严。   百官闻言皆噤若寒蝉,唯有齐昇,面色不变,甚至唇角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这样气定神闲的姿态无疑让刘焦心里打起了鼓,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是一种大限将至的恐慌,可是他又不知道这恐慌究竟从何而来。   齐昇看着他,冷声问,“都说完了?”   刘焦冷哼一声,别开眼,不再说什么。   齐昇又道,“我看你没说完。你接下来是不是还打算说我勾结北疆,这连年征战,其实就是故意拖拖拉拉,与北疆人里应外合,借此蓄养我自己的实力,待到朝廷虚弱的无以为继的时候,再起兵造反,一举攻下京都?”   刘焦脸色大变,这是他最后的底牌,连齐昇和北疆人勾结的证据他都已经捏造好了,他本想最后关头再把这张牌亮出来,可是他没想到,齐昇居然会直接点破?齐昇早就知道他的底牌?   齐昇继续说,“所以,你篡改盐引也好,你克扣军饷也好,根本不是为了中饱私囊,而是为国为民,为千秋为社稷,是不是这样?”   刘焦的面色已然惨白。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后面的戏都不用唱了,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只是他想不明白,齐昇怎么会知道他的底牌,难道说他的身边有齐昇的眼线?   绝望一点点在刘焦的脚下堆积,渐渐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罢了,成王败寇,他豁出去女儿的性命赌一把,最终,也还是输了。不过好在,两个儿子已经被他送了出去。他多年聚敛来的财富,全都给了儿子,他们拿着这笔巨富,无论到那个地方生活,都能几辈子衣食无忧了,他刘焦这辈子,终究值了!   而后,刘焦不再说话。   而齐昇那边的官员则开始针对刘焦的指责,一条一条的驳斥。   首先第一点,刘焦说国库没钱,然后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贺璋就给刘焦算了一笔账,大周朝廷每年可不止是往外花钱,仅去年一年,国家手上来的田赋,商税,盐、酒、茶、丝等税赋便有一千八百余万两,且刘焦任首辅之后,又增添了不少苛捐杂税,弘宝元年,刘焦曾新增一税赋,名为‘北响’,专款专用于抚北、平北、定北、征北、援北......   此税主要加在了田亩之上,初征时,每年五百二十万两,后来陆续加到了每年九百万两。   这一笔巨款按理说就应该用在北疆战事上,可是北疆将士们却从来没有沾过这笔钱,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这钱进了国库之后,就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知去向了。   这还只是刘焦新税中的其中一项,再加上其他零零总总的税收,朝廷每年保守收入至少应该在三千万两左右,纵使皇上要修帝陵,要荣养宗室,要赈济灾民,要修桥铺路,要做什么都好,这笔钱绝对是够的。   可是刘焦却口口声声说不够,敢问他到底把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怎么花的?   原本的户部尚书是刘焦的心腹,户部每年的收支账目就是一笔烂帐,但这位新上任的贺璋他原本就是户部侍郎,对于每笔钱的去向,他都暗自记了一笔私帐,刘焦得势时,他当然不会把这笔账拿出来,但现在刘焦已然成了落水狗,贺璋自然也就不会再藏着掖着,当着朝堂众人的面,便把账本拿了出来,一笔一笔跟刘焦核对,刘焦每每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冷汗如雨。   刘焦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这次是真的想晕了,可是洛修早就安排太医在一旁守着,他就是想真的晕,也马上就会被太医弄醒,所以他强撑着,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贺璋与刘焦对峙的结果就是,刘焦口口声声说的那些花钱的款项,实际上绝大多数都落入了他自己,以及他的党羽的口袋。   他说他赈济了灾民,可是灾民连口清粥都没喝上。   他说他修建了帝陵,可是帝陵到现在连地基都没挖好。   他说他荣养了宗室,可是十八万宗室里,有十六万说自己没领到银子。   他说他给将士发放了年例银,可是年例银甚至从来都没有运到过北疆......   桩桩件件算起来,每一件都是重罪,都足以让刘焦判个斩立决。   刘焦绝望到了极致,反倒是什么都不怕了。   他也不再是‘垂死病中’的模样,他挺直了背脊,环顾四周,锐利又阴沉的目光扫过每个官员,可是敢和他对视的却寥寥无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说的那些罪状,全都是污蔑,我一个字都不认!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刘焦是彻底的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个死,他不怕。   齐昇见此,挥了一下手,立马就有侍卫将两个年轻人押解到了朝堂上。   刘焦一见到这两个人,顿时脸色大变,随即一口污血喷了出来。   “你们.....你们怎么会......”   他明明已经提前把儿子们送走了啊,他们怎么会被齐昇抓回来? 第22章 升皇贵妃啦!   齐昇自袖子里抽出了一道奏折,命内侍传给了皇上。   齐昇道,“这是镇守辽东的安王送来的折子,他说刘氏兄弟跑到辽东,撺掇他起兵造反,安王向来对皇上忠心不二,怎会受此等小人挑唆?故而安王亲自派人将这二人押解回京,听候皇上发落。”   如果一定要形容此时的感觉,刘焦只觉得是五雷轰顶。他筹谋一生,宦海沉浮,敛的滔天巨富,到头来,怕是要落得个满门抄斩的悲凉下场。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什么都算计好的,怎么到头来,所有的算计都成了一场空?   萧允宸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安王的折子,心中大怒,脸色涨的通红,他是恨不得现在就让人把刘焦拉下去砍头,可是他也知道,他现在尚未亲政,刘焦的事怎么处理,还是要看内阁的意思,看齐昇的意思,看洛修的意思......   这种愤怒又无力的感觉灼烧着他,让他更加渴望早日亲政的那一天。   刘焦输了,输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刘氏一族全部被他牵连,甚至就连他的妻族,母族也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   锦衣卫前去抄家的时候,从刘家的秘库中抄得了黄金二十多万两,白银三千箱,玉带两千五百条,其他珠玉宝石珍玩字画不可胜计。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财产,至于那些背地里的,究竟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大周财政的紧张因此大大的缓解,贺璋将这些东西收拢国库的时候,笑的见牙不见眼,别提多开心了。   大周弘宝五年五月中旬,刘焦斩首,三族之内近亲共七十二人被诛,三百二十四人流放南夷。   权倾一时的刘氏家族,在大周朝的历史中彻底洇灭,消散无踪。   借着刘焦案,朝堂上下的官员来了一次大清洗,一时间竟有将近一半的官位空了出来。   但这世上永远不缺做官的人,大周立国四百余年,治下学子文臣无数,哪怕空出了半个朝堂的官位,也照样有的是人等着后补。   首当其冲的便是次辅李岩。   李岩今年四十五岁,入内阁八年,自来和刘焦政见不和。这八年来,他一直都处在被刘焦压制的不能动弹的境地,虽为次辅,可是却只能韬光养晦,不得施展。   如今刘焦死了,李岩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由次辅变为了首辅。   内阁原本四位辅臣,除了刘焦李岩之外,还有两人,分别是卢裕和宋骞。现在没了刘焦自然需要再补上一位,而这位内阁辅臣的人选,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是在家停职反省的,吏部尚书云逸!   所谓成王败寇,云逸本就是背靠承恩伯,现在承恩伯赢了,云逸的那些罪状也全都被推翻,刑部‘查实’,那皆是刘焦一派的污蔑之词,云逸洗清冤屈,都不用官复原职,直接就更进一步,入了内阁。   这样的结果令不少人唏嘘,但是却又无力阻止。   可令李岩等人安心的是,齐昇好像也只是把云逸安插进了内阁,至于朝堂中空出来的其他官职,齐昇并没有插手的意思,由着他们四位辅臣去争,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忙着活动关系,拉拢人情,为的就是在大清洗过后的朝堂上占据一个更好的位置。   荣华宫里。   一屋子奴才都兴高采烈的领了喜钱,刚刚皇上身边的荣公公亲自来传旨,封淑妃娘娘为皇贵妃了!   这可是皇贵妃啊!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要知道皇上原本是要封淑妃娘娘做皇后的,是娘娘自己说,自己现在尚未生育子嗣,不敢高居后位,恐无法服众,皇上再三相求,娘娘再三请辞,最后皇上不得已才封了一个皇贵妃给淑妃娘娘。   要知道当年刘焦以势压人,才给自己女儿争了个贵妃,现在她们娘娘已经是皇贵妃了!   荣公公刚才还亲自捧来了凤印,现在的皇贵妃是当之无愧的后宫之主了。只要诞下小皇子,马上就会封皇后。   小花厅里,锦绣正和齐月盈一起调制香膏。   偏偏‘闲来无事’的洛修还要来掺和,齐月盈本就是打发时间,并不在意做出来的香膏是好是坏,所以也就由着洛修捣乱。洛修虽然是宦官,可他自入宫起,就没做过什么伺候人的差事,他是平步青云的就做到了司礼监掌印,所以他并不像别的伺候惯了妃嫔的太监那样,擅长调脂弄粉的,他在这样的瓶瓶罐罐及各式香料药材面前,完全是手忙脚乱,偏偏还乐此不疲,锦绣拦都拦不住。   有两次锦绣实在是看不惯他这样糟蹋好东西,低声埋怨了两句说他笨,结果他竟也全然不在意,还笑着点头,虚心受教,一次失败了就再来一次,大有不成功不罢休的架势。   这香膏是周氏给齐月盈一个秘方,用此方调制出来的香膏对头发特别好。   齐月盈最近这段时间真的算是‘专宠’了,皇上连后宫雨露均沾的规矩都不顾了,天天晚上来她这里,搞得后宫的嫔妃们敢怒不敢言,还是她几次三番的‘推拒’,规劝皇上要雨露均沾,好说歹说才把皇上劝出去几次。   不过齐月盈的专宠,其实是有名无实的,她借病不想给皇上侍寝,皇上也借她的病,躲了后宫其他女人,所以他歇在荣华宫里事,全都是睡在寝殿的软榻上,与齐月盈的床榻间,隔着一扇屏风,谁也不碍着谁。   眼看到了快午膳的时候,锦绣退下去安排,花厅里,就只剩齐月盈和洛修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知怎么的,话题就扯到了萧允宸身上。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娘娘,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洛修一边用木匙搅动玉瓶中的香膏,一边温声问道。   齐月盈道,“朋友之间,贵乎坦诚,想问就问啊。”   “说来,皇上来你荣华宫的次数也很多了,娘娘为何还一直把皇上往外推呢?而且据我所知,你与皇上,一个睡床,一个睡塌,这是何故?”   洛修说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双深邃的眸子看着她,颇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齐月盈扬了一下眉,不以为然道,“掌印果然神通广大啊,连我这寝殿里的事都一清二楚。”   “皇上自个儿跟我说的,我可没在荣华宫安插眼线。”   洛修笑着辩解。   “那也是皇上让你来问我的?”   他点头,“是皇上来问我,所以我才来问你。”   “那你就告诉他,我是真的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才无法承宠的。”   齐月盈说完,将自己调制的香膏拿了起来,轻嗅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似是很满意的样子。   “这一听就是假话。我可以这样说给皇上听,可是我自己想听真话。”洛修似乎也是玩够了,放下了手中的玉瓶,走到她花厅靠窗位置的贵妃榻上,直接坐上去,斜靠在上面,那双修长的腿随意的搭在榻上,那姿态慵懒风流,倒好似他才是这荣华宫的主人一般。   自从二人以朋友论,以平辈交,洛修在她面前就越来越随意,时常做出这种‘反客为主’的举动,他似乎是在故意试探,想看齐月盈的底线在哪里,但齐月盈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是笑着随他任他,半点不计较的模样。   “你觉得真话是什么?”齐月盈也累了,可是她的贵妃榻被洛修给占了,所以她也就只能懒懒的靠在调制香膏的案几上,单手撑着头,初夏正午的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有一缕明亮的阳光刚好落在她如雪的皓/腕上,那一瞬洛修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烫了一下,白/臂/如藕,玉质无暇,说的大概就是这幅景象了。   他想收回自己的视线,可是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到了第三次才勉强把视线挪到了她那张带着困倦神情的娇艳小脸上。   他忽然觉得很难理解萧允宸,对着这样明艳不可方物的娇美人,为何还能心如止水,避之不及?   齐月盈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片刻的失神,因为他很快调整了过来,试探着问她,“你不喜欢皇上?”   齐月盈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似乎是默认了,又似乎并没有表态。   洛修的眼神里不自主的流露出一丝笑意,“不喜欢他也就罢了,但是为了让外人觉得你得宠,还要夜夜让他留宿,你累,他也累,我有个法子,可以让娘娘你得大自在,就是不知道娘娘要怎么谢我了?”   “什么大自在?你先说说看,我要是觉得好,再谢你。”齐月盈的眼神亮了亮,脸上的困倦神色一扫而空。   洛修向来花样多,每每都能讨得她欢心,他说大自在,就一定真的很自在。要知道她每日困守在这深宫之中,真的是哪里都觉得不自在。   “娘娘觉得邀月宫如何?”   齐月盈心中一动,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邀月宫是建在京郊的一处行宫,那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是众多皇家园林中最出色的一个。   洛修又道,“不如就让皇上把邀月宫赐给娘娘,娘娘借着养病之故,长居邀月宫,即可远离宫中是非禁锢,又可以自在逍遥,随心行事,不知道娘娘愿不愿意啊?”   齐月盈笑的眉眼弯弯,这回她是真的高兴了,那种喜悦和向往真的是从内而外的,连头发丝都透着一种喜气,于是她破天荒的亲自捧了一杯茶递到洛修跟前,“多谢洛掌印!你可真是我的良师益友啊!说吧,你想要什么答谢?但凡能做到的,我决不推辞!” 第23章 后宫局势   “决不推辞?”洛修莞尔,“那正好,我生辰快到了,不如娘娘想法子送我一件毕生难忘的礼物吧。”   齐月盈:“......礼物倒是好说,可是毕生难忘可就难了。我今年才十五,我自己也没收过什么毕生难忘的礼物啊,不如你直接说吧,你想要什么样毕生难忘的礼物?给我个大致的方向,我也好自己琢磨啊。”   洛修想了想,然后道,“其实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礼物是毕生难忘的。但是如果娘娘愿意在我生辰那天陪我出去玩,我想那一定会成为我毕生难忘的一天。”   “可是......”   “娘娘不用有顾虑,只要你答应,一切交给我安排,保证不会让娘娘为难半分。”   齐月盈点头,“那好,我答应你。”话虽这么说,洛修生辰那日她也还是另备一份礼物的好。她到现在还摸不清他刻意的接近讨好所图为何,但交好总比交恶强。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跟娘娘说。您家的二公子最近似乎正在查我。”洛修轻笑,“不过他可能查不出什么。我在掌印这个位置上待了七八年了,就算我的过往真的有什么把柄,也早就抹平了,否则我早就被人算计不知多少回了。所以还请娘娘告诉二公子一声,让他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我,不然再查下去也是浪费功夫,咱们也不是外人,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哈哈哈。”齐月盈被他的话逗笑,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阿琮居然在背后查洛修?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阿琮再怎么聪明绝顶,在洛修面前,也仍旧是稍显稚嫩了。   不过洛修这个人也真是脸皮够厚,她才答应和他做朋友,他就已经拿自己不当外人了。   齐月盈含笑道,“好,我会转告阿琮,让他不要在洛掌印面前班门弄斧,有不解的地方,还不如直接虚心向您求教。”   “说笑归说笑,我倒也能理解二公子。毕竟是我先来讨好娘娘的,二公子有防人之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娘娘有个好弟弟,还有个好父亲,光凭这两样,就是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了。”之后,洛修又称赞了一番齐琮,而后道,“按理来说,本该我亲自设宴向二公子解释,但是我之前就说了,我并不打算和承恩伯府走的太近,所以就只有劳烦娘娘代为转达了。”   齐月盈又和他客套了几句,午膳摆了上来,她邀请他一起用,但洛修却推辞了,他毕竟不是真的富贵闲人,他时常来荣华宫走动的功夫都是他硬挤出来的,眼下他手头还有一堆公务要处理,所以就也就不陪她用膳了。   洛修走后,齐月盈又让常远给承恩伯府递了信,把今日洛修说的关于邀月宫的事告诉家里,虽然她是真的很想去住,但是具体要如何安排,还是要看父亲的意思。   承恩伯府中,当天下午,齐琮就收到了宫里传出来的信,然后他又转交给了齐昇。   父子二人在书房里讨论这件事。   邀月宫在京郊东面檀香山脚下,是先帝在位时,为一位宠妃所建。那位宠妃曾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仙人点化她,说不日要来接她和先帝一起畅游月宫,此后即可得永生,长享人间富贵。   先帝听后大悦,遂按照梦中仙人指点,在檀香山脚下建造了一座邀月宫,邀月宫中,又建揽月楼,每逢明月高悬之夜,他便会携那宠妃一起住在揽月楼的顶层,等着那不知名的仙人来接他们去月宫畅游。   揽月楼高百于丈,楼身共有七层,每一层都雕梁画栋,各有千秋,其中布置了无数琳琅珍宝,将这座宝楼装点的金碧辉煌,尽显皇家气派。   不过很可惜,这座在当时几乎掏空了半个国库所建的邀月宫等没有等来真正的仙人,先帝直到死都还不死心,非要让人将他的尸骨停在揽月楼的顶层,等着仙人来接。这样荒唐的做法,在他死后当然没有人贯彻执行,大家都像没听到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那位宠妃,早好几年前就在后宫争斗中香消玉殒,连给先帝殉葬的荣光都没能捞着。   先帝驾崩,宠妃已逝,遗留在世间的,唯有关于邀月宫的一二传说。   齐月盈如今已经是皇贵妃,她要去住邀月宫并无不可,只不过怎么安排,还需从长计议。   齐昇看过信之后,轻笑一声,“这洛修倒真是会献殷勤。不过他倒是和我不谋而合。原本我也想着趁着这次机会,让你姐姐去邀月宫里长住,她在宫里关了四年,也是着实苦闷,我的女儿,可犯不着和别的妃嫔一样去争抢那点帝王恩宠。”   齐琮心道,父亲果然疼爱姐姐,也对,姐姐困守深宫,平日里和家人连面都见不着,这五年期间,他也只见过姐姐寥寥数面,他在外头还有母亲朋友孟先生陪着他,可是姐姐在深宫却什么都没有,只能日复一日的枯寂煎熬。   “这样也好,如果姐姐住到了行宫里,往后咱们再想见姐姐,就不用那么麻烦了,直接去行宫,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到时候邀月宫那边的奴才侍卫全都换成我们承恩伯府的人,姐姐想什么时候出来玩,就什么时候出来玩,再不用守什么宫规戒律。只不过,洛修先一步在姐姐面前卖了个好,父亲你还要叮嘱姐姐,千万让她小心洛修,别被他三言两语的骗了。”   “你当你姐姐傻呢,洛修想骗我女儿,恐怕他的盘算是要落空了。”齐昇对此倒是很有自信。他早在还未回京时,就接到了消息,说司礼监掌印洛修正在大肆讨好他女儿,府中幕僚问他的意见,要不要阻止或者防范什么。   齐昇当时给出的回复就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他虽然疼爱女儿,但是却从来不会真的想把女儿养成温室里的娇花。从小,他就不拘着女儿,无论是她的心思,还是她的腿,她本就不同于一般的闺阁淑女,她的聪明机敏,心智谋略,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   身处权利的中心,自小齐月盈身边就萦绕着各式各样想要讨好她,利诱她,利用她的,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他从来没有阻拦她去了解这个世间的恶意与复杂。他乐于见到她的成长,也会在她受到挫折时,及时的给予安慰开解和保护。   所以洛修接近齐月盈,他并不紧张,真的过起招来,洛修会输会赢还不一定。   反正齐昇只要保证自己的女儿不受伤就好,至于其他的,齐月盈赢得起,更输得起。他有何可惧?   齐琮又说起了他查洛修的事,“真是奇怪,竟然真的什么都查不到。当年给他净身的老太监早就死了好几年了,他本身是个孤儿,被汪荃收为义子。汪荃曾花重金给他延请名师,教导他武艺学问,但那几位名师也已经死的死,没的没,而后他又曾单枪匹马的游走五湖四海,大江南北,几乎整个天下都让他走遍了,他毫发无伤不说,还习得了一身神鬼莫测的本领。后来为救驾受伤,顺理成章的净身入宫,一路青云直上,接了汪荃的位置,成了司礼监掌印......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滴水不漏的,想从他的出身和过去找把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漏洞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齐昇教导儿子说,“若他的出身真的没有可疑之处,他又何须做到滴水不漏?”   “我也是这样想。”齐琮皱起眉头,“不过我实在是想不透他接近姐姐的目的为何?我甚至还曾经想过,他是不是真的只是喜爱姐姐的颜色?”   齐昇:“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阿琮你要记得,这世间能够驱动人心的理由,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为情,为仇,为利,为理想抱负,为家国情怀,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动机,最终都抵不过一个‘利’字,这便是人心。像是洛修这样的城府心境,他不是那种会为博红颜一笑就鞍前马后的人,肯让他放下架子如此费心讨好的理由,一定是‘利’,而且是与家国相关的‘重利’。”   齐琮眉头皱的更深,“难不成洛修也有意和我们齐家争这个天下?可他是个太监啊,就算他不是太监,他也是最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且他手中无兵,说起来是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可他的权利只在京都,各地方虽然也有东西二厂的番子,可是那顶什么用?打起仗来还能指着那些番子对抗千军万马?”   齐琮一个人开始自言自语的念叨,他知道父亲并不会给他什么明确的答案,所以一切都要他自己去参悟,“但如果他真的有意天下的话,他的身份可能就另有来头了,或许他也是皇室出身?如果他也是皇子的话,哪怕是个私生子,他也有一争的实力了,但他会是那位皇帝的私生子呢?从年龄来看,也只能是先帝的了啊,可如果他是先帝是私生子,他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直接亮出身份,他就能继位了啊,还有今上什么事?”   “或者他是前面几位皇帝哪个废太子的遗脉?”齐琮眼前一亮,觉得这个方向或许是对的,“我这就让人去查,看看大周朝一共几个几个废太子,然后挨个挨个排查,看看洛修到底是不是皇室血脉。”   齐昇闻言也只是笑,他并不会直接去告诉儿子他说的是对或者不对,对与不对都需要孩子自己去验证,唯有这样,他才能够在磨砺探索中,自己成长。   齐昇眼下要把精力放在皇上亲政的事情上。   扳倒刘焦的时候,皇上义无反顾的站在了齐昇这边,为的就是这个。皇上虽然只是个摆设,但是他的态度也直接影响着朝堂上百官的心态。刘焦之所以会输,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没有兵权,其次就是他不得帝心,没了这两样,任凭他再怎么权倾朝野,也不过是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   还有刘焦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刘焦本身倒是想放他们走,可是他们做惯了人上人,又哪里肯甘心去隐姓埋名?所以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是辽东游说安王,让安王起兵造反。   安王是皇上的叔叔辈,也是所有藩王里实力最强的一个,他手上的兵马大概有二十万左右。且不说安王到底有没有反心,单看安王能够稳扎稳打在辽东经营数十年,就知道这是个心思城府极深的人。   刘焦若在权盛时与安王结交,安王还或许真的会被煽动的起兵,但是刘焦眼看着就日落西山了,刘家人才想起来去找他填坑,安王但凡不傻,就不会应允。所以安王才会在第一时间绑了刘家兄弟,将他们送给了齐昇,以求在齐昇面前卖个好。   现在新上位的首辅李岩,此人也不可小觑。他虽然明面上和刘焦不和,但刘李两家却是姻亲,在刘焦倒台之后,李岩的女儿当即上了吊,彻底斩断了李家和刘家的姻亲关联。   刘焦得势时,再怎么跋扈,也从来没动过李岩和他的势力,这份能耐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有的。   眼下皇上若要亲政,最大的阻力应该就是李岩了。因为一旦皇上亲政,李岩这个首辅的权利就会被大幅削弱,这绝对是李岩不乐意见到的,但却是齐昇最乐意见到的。   于是,皇上亲政,和齐月盈移居邀月宫这两件事,就这么提上了日程。   御书房里。   萧允宸正在和洛修密谈。   “让皇贵妃移居邀月宫?”萧允宸觉得很是诧异,好好的,洛先生怎么会有这样的提议?   洛修道,“正是。此举可助皇上度过眼下的难关。”   萧允宸的脑子转了转,还是没能明白洛修这话的意思,“还请先生明示。”   “现在皇上最大的难关就是如何顺利亲政了。李岩初任首辅,正是想大有施为的时候,但皇上若这个时候亲政,他手中权力被削弱,必然大大的不愿意。而您亲政这件事,又必须要有内阁的支持配合,这就是矛盾的地方。”   洛修的神色语气都很认真严肃,全然没有了他在齐月盈面前时的温柔随意。   萧允宸皱起了眉头,“可是,让朕顺利亲政,这不应该是齐昇要做的吗?这是朕与他的交易啊,如果不是为此,朕何苦对他的女儿‘盛宠不衰’?朕又怎么会在他和刘焦的争斗中,一力站在他那边?”   “话虽如此,但皇上您也不能甩手什么都不管啊。您身为君主,要做的是在各方势力中周旋制衡,或拉拢或打压。您自己亲手拿回来的权利,和别人夺过来送给你的权利,你觉得哪个更有价值?”洛修的眼神变得很锐利,这个时候的他像极了一位严师。   萧允宸不由自主的就紧张了起来,比起那两位教他念书的先生,他觉得洛修才是真正的帝师,是值得他敬尊敬学习的对象。   “当然是我自己拿回来的权利更有价值。”这个时候他也不称‘朕’了,完全的把自己放在了学生的位置上。   洛修:“所以臣说,让皇贵妃移居邀月宫,可助皇上度过眼下的难关。”   他用启发的目光看着萧允宸,也不催促,就等着萧允宸自己去想。   萧允宸额头都冒了汗,他飞速的转动自己的脑子,在洛修启发鼓励的目光中,一点点理清自己的思绪。   “我眼下的难关......其实全在李岩身上。只要他同意我亲政,我就再无阻力。”   洛修点头。   萧允宸又道,“若要让李岩同意,也无非两个办法,威逼或者利诱。我现在没有筹码去威逼他,所以只能利诱。”   洛修再次点头,眼神中颇有点孺子可教的笑意。   萧允宸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渐渐的安定下来,也有了一点自信。这至少证明,他分析问题的方向是对的。   “想要利诱当朝首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还没有实权,能许给他的承诺有限。李岩想要的,也无非是更大的权利,可他怎么才能拥有更大的权利......”他苦思,然后就想到了刘焦,想到了齐昇,想到了后宫中那些等着他雨露均沾的女人。   他在心里苦笑一声,已经明白了洛修的暗示。   他说,“我记得李岩家里是没有女儿入宫的。所以我可以去跟李岩说,让他的女儿入宫,我许以高位,待到将来他的女儿生下皇子,会封他的女儿做皇后。这皇后之位能不能兑现两说,但能够成为名正言顺的国丈,能够成为未来太子的外祖父,这个条件,想必足够李岩心动的了。”   “世人本就是无利不起早。皇上身为帝王,还是要尽早习惯这些人性里卑鄙丑陋的东西。您也不用觉得苦,等到将来您掌握了实权,坐稳了江山,他们还不是由着您拿捏的虫子?就连这后宫中的女人,您不喜欢,也可以全都打发了。但是眼下,您还需要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天底下没谁是容易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臣相信,皇上做的到。”   洛修‘情真意切’的安慰了一番萧允宸,说的萧允宸眼泪都掉下来了。   洛修也没理他,也没递个帕子,就等着他自己缓过劲来。   萧允宸哭过之后,目露坚毅之色,他自己用袖子擦干了眼泪,然后继续分析,“可是若对李岩的女儿许以高位,齐昇必然会不高兴,皇贵妃也会不高兴。但齐昇与我之间有交易,他纵使不高兴,也会接受这样的条件,这就是政/治。因为齐昇也不愿意眼下朝局再继续乱下去,大家都需要安定,所以只能互相妥协。”   洛修没再说话,只是端起了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听着萧允宸继续往下说。   “可是朕现在正‘专宠’皇贵妃,若是贸贸然的就去宠另一个女人,怕是说不过去。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后宫中,也不能有两个同时得势的女人。否则她们之间一旦起了冲突,里外不是人的那个就是我,我不能让那样的事情的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皇贵妃送走。”说道这里,洛修叹了一口气,“皇贵妃身子不好,似乎也不太喜欢我,让她去住邀月宫,她未必不愿意。但是怎么跟她提这件事,我还真是没有主意。万一我说错话,惹恼了她,这事情就办砸了。”   洛修直到这时才再次开口,“若皇上真的为难,这件事不如就交给臣去办。臣保证说服皇贵妃,让她心甘情愿的搬到邀月宫,还不记恨皇上。”   不记恨皇上,那就很可能会记恨洛修啊。   萧允宸大为感动,“先生是不是早料到有今日,所以才从去年起就一直不遗余力的讨好皇贵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本来就是臣的本分。”洛修说着,露出了一个‘皇上懂我就好’的笑容。   “果然全天下就只有先生一个人是会为我着想的了。那我就把这件事托付给先生了。先生放心,朕定不会忘先生大恩!”   洛修起身,冲着萧允宸一揖,谦虚道,“皇上言重了。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萧允宸抬袖,再次拭去感动的泪......   当天晚上,齐月盈就见到了洛修。   他见她的第一眼,就露出了一个邀功的笑容,“事情已经办成了,现在就等着娘娘谢我了!”   同一时间,在承恩伯府,纤凝院里。   云姨娘正在对齐昇吹着枕头风。   要知道云姨娘这些年来一直备受齐昇宠爱,在云家起复之后,她想要取周氏而代之的心思就一直没断过。   前段时间,齐昇刚从北疆回来,连着七天都宿在周氏的院子里,对她只是寻常的嘘寒问暖,当时她还以为自己要失宠了,伤心了好一阵子。   但没想到后来齐昇就恢复了正常,一个月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会歇在她的院子里,这让她感觉自己重新赢回了齐昇的宠爱。   尤其是在她的父亲云逸升入内阁之后,她的野心再次膨胀,直觉一个姨娘之位根本配不上她。她可是内阁辅臣的女儿,她也是嫡出,成为妾侍根本是阴差阳错,天意作弄。现在老天都开眼了,难道她还不能拨乱反正,拿回属于自己的尊严吗?   但她想来想去,觉得在她升为承恩伯府女主人这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就是齐月盈。齐月盈如今已经是皇贵妃了,她就是周氏最大的仪仗。如果齐昇要休掉周氏,第一个反对的肯定是齐月盈。所以,她首先要想办法扳倒齐月盈。   那么扳倒齐月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送一个云家的女儿入宫,只要云氏女在宫中得到了皇上的宠爱,那么齐月盈就会失宠,到时候齐月盈在齐昇心中的分量自然也会下降。   云家是承恩伯府的附庸,云氏女得宠一样可以为齐昇带来直接的政/治利益,且云家的女儿都生的千娇百媚,性情也温柔似水,天生懂得怎么讨男人喜欢。这一点,是骄傲高贵的齐月盈比不了的,因为齐月盈永远都不会低头去讨好任何男人,哪怕对方是皇上也一样,她只会高高在上的等着别人去讨好她。   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出身承恩伯府,皇上又怎么会多看她一眼?   所以云姨娘有把握,只要能把云家的女儿送入宫,她手上这局棋就能盘活,她眼下的困局就能解!   所以晚上歇下之后,云姨娘就在齐昇的耳边说了自己想送一个云氏女入宫的打算。   “伯爷可千万不要误会我,我并不是见着大小姐在宫里得宠就眼热,所以才想送外甥女入宫。我是觉得,大小姐自幼性情骄傲,指望她去讨好皇上那根本不可能。眼下皇上虽然对大小姐极尽宠爱,可是那终究是皇上,后宫里那么多女人,难保皇上哪天不会别的女人迷了眼,与其让别的女人分了大小姐的宠,那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那几个外甥女,模样和性情都是顶尖的,送一个入宫,既可以陪伴大小姐,又能够帮大小姐固宠,还能在后宫争斗中帮大小姐出谋划策。且大小姐入宫也快五年了,到现在仍旧没有生育,如果让后宫别的女人抢先就不好了。如果云氏女入宫后,能够生下皇子,到时候养在大小姐名下,岂不是一举两得?这于伯爷您也是大有裨益的。”   云姨娘说完这些,在幽暗的光线里小心翼翼的打量齐昇的脸色,生怕自己哪句话没说对,会让他生气。   结果齐昇却只是握住了她温/软/细/腻的手,声音低沉的问她,“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云家人教你说的?”   “当然是我自己想的,我还没跟我娘家人说呢。我也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一切还要看伯爷的意思。如果我想的不对,伯爷也别生气,我不过一个妇道人家,没太多的见识。”   云姨娘说着,温柔的靠在齐昇的肩头,声音甜的好似蜜糖一般。   齐昇原本就有送云氏女入宫的打算,他以前也和周氏提过。最近因着打算让齐月盈移居邀月宫的事,他又把这件事重新想了起来,他本想哪天和云姨娘提一下,结果没想到她自己倒是提起来了。   虽然她肯定是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是齐昇并不介意,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就好。   于是他笑着说了一句,“你没想错,明日就给你娘家写封信吧,让他们选个合适的女儿,不日送入宫中,此事宜早不宜迟。”   云姨娘心中大喜,她眼中闪过得意的光,可是却不敢让齐昇看到。   六月十九这日,是洛修的生辰,往年的这一日,朝中大部分官员以及在京的,不在京的宗室勋贵,都会纷纷送上厚礼,以图讨好这位手握重权的洛掌印。   而洛修也会礼尚往来的在生辰这日大宴宾客。他虽然为人低调谦逊,但也不至于低调到连别人送礼都不收。   今年照样有许多人提前送上厚礼,但是洛府那边却只是送上了同等的回礼,并且表示今年洛掌印不会置办寿宴。这让不少刚刚走马上任的朝中官员大为失望,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在洛修跟前露个脸,可是没想到连这个机会都没了。   齐月盈到底年纪小,她惦记着出去玩,所以还挺期待六月初九这一天的到来的。   但是在此之前,宫里发生了两件事,引得齐月盈分了心神。   第一件,就是父亲齐昇送了一个云家的庶女入宫,说是入宫陪伴她,但其实是为了让这个云家女儿代替她,在皇上身边承宠。齐月盈对此早有预料,并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这个云家女儿她见过,就是正月初五那是被阿乐找麻烦的那位云家姑娘。   “臣女云绣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云绣跪在齐月盈面前,对她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齐月盈笑着道,“不用多礼,起身吧。”说完,又让人赐了座。   云绣略抬眼眸,悄悄的打量这位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皇贵妃。   初五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云绣到现在仍旧记忆犹新,她本是和哥哥偷跑出去玩,结果没想到就被秦乐给撞上了,那女人简直像一条疯狗,欺负了她一次不够,还要得寸进尺。   当时她本以为皇贵妃会偏向秦乐,结果没想到皇贵妃会责罚了秦乐,还让阿臻表兄过来给他们赔礼,送他们回府。   虽然回到府中之后,她和哥哥也被责罚了一遍,但是终究他们没吃大亏。而她对这位承恩伯府的嫡女,贵不可言的皇贵妃娘娘,也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所以家里最终选择把她送入宫中,她没有太过抗拒忧心。因为她总觉得,皇贵妃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在她手下讨生活,应该是不太难的。   大不了皇贵妃说什么,她就应什么,有皇贵妃罩着,她在宫中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就是了。   云绣在打量齐月盈的时候,齐月盈也在大大方方的看她,上次匆匆一面,其实她对于这个姑娘的容貌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是个楚楚可怜的,如今这一细打量,倒是看出了云绣在眉眼间与云姨娘的几分相似。   不过云绣年纪小,听说今年只有十四岁,所以她的眉眼还没完全长开,没有云姨娘那种浑然天成的妖娆风情,但是云绣的脸看起来更显清纯。尤其是云绣年纪虽小,可是发/育的却很好,身段玲珑有致,远胜于同龄的女孩们,所以云家选她送入宫中,想来也是多番考量过的。   齐月盈对云绣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像是云绣这样的庶女,多半都是家族用来联姻的棋子,云绣入宫,对她而言已经是个很好的出路了。   且云家本来就是打算拿庶女去交换利益的,所以并未用心教导她们诗书礼仪,反倒是教了很多内宅争斗和讨好男人的手段。   这些齐月盈早有耳闻,且从云姨娘身上就能看出端倪。这样的女子,一眼就能看到底,齐月盈并没有过多的兴趣。   所以例行的嘘寒问暖两句,就交代人带云绣下去安置了。   等到皇上晚上再来荣华宫的时候,齐月盈就亲自替皇上引荐了云绣,说这是家中的表妹,家里特意送她入宫来陪伴自己的。   这只是表面上的说辞,实际上云绣进宫为何,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萧允宸更是明白的不得了。   但可喜的是,我见犹怜的云绣竟格外得了萧允宸的喜欢。   这从萧允宸见云绣的第一眼,齐月盈就看出来了。   就和她之前所料的那样,萧允宸因为自身弱势的关系,他格外不喜欢强势的女子,他喜欢柔弱的,楚楚可怜,需要他去保护怜惜的那种。   齐月盈深谙他这种心理,所以在他面前的时候,会刻意压制自己的气场,伪装成符合他审美的样子。   但装的终究是装的,云绣不同,她无论出身,还是成长经历,乃至于身段长相,无一不是按照萧允宸的喜好来的。   想到此处,齐月盈对于云家人的‘佩服’更上一层楼。看来云家人也是算准了萧允宸的喜好啊,这个人选是在是恰当的很。   第一天晚上,齐月盈推脱自己头痛,让云绣陪着萧允宸下了一盘棋,她在旁边作陪。   第二天晚上,齐月盈索性‘病’的更重了些,都没来得及用晚膳就歇下了。等萧允宸来的时候,只有云绣陪着他,聊了两个晚上的春花秋月,儿时趣事。   到了第三天晚上,齐月盈没等萧允宸来,索性打发云绣去皇极殿送了一趟鸡汤,然后当晚,云绣就再没回来。   第四天早上,一切水到渠成,云绣已然成了云贵人,暂时就住在荣华宫的偏殿里。   云绣入宫这件事告一段落,但很快的,又发生了第二件事。   这件事的发生,直接导致宫里多了个德妃,让原本就因云绣得宠一事而恨得咬牙切齿的妃嫔们更是直接咬碎了手绢,别提多郁闷了。   这件事,其实也和齐月盈移居邀月宫的事有关。   事情还要从李府老夫人的寿宴开始说起。   六月初三这一天,李岩的母亲六十大寿,刚刚升任首辅的李岩自然大宴宾客,府上宾客如云,达官显贵,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皇上大概是为了拉拢李岩,所以在李老夫人寿宴那日,特地微服私访,前去李府给李老夫人贺寿。   这样的恩宠,把李家人都‘吓了一跳’,李家人赶忙迎接,却没有惊动更多的人。李府的人上上下下都很有眼色,还单独给皇上开了一席,让李家亲近的子侄全都去皇上跟前露个脸,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多。虽然皇上眼下没实权,但亲政这件事近在眼前,这样在御前露脸的机会可不多。   皇上在席间还点名夸奖了几个李家的远房子侄,说要招他们到宫里做御前行走呢。   这御前行走的官职不过是个帮皇上跑腿传话的,没什么要紧,不过是用来拉拢人心罢了。但对于那些李家的子侄辈的小子们来说,已经是一步登天的机会了,毕竟得势的李岩,而李岩又不是他们亲爹,将来他们的前程,更多的还是要靠自己打拼。   李家人‘感激涕零’,劝酒的多了,皇上不免喝高了,李家人当即单独安排了一个院落给皇上休息。事情至此都很正常,但是偏偏,在皇上刚睡下不久,就听到有人呼喊救命,皇上冲出去一看,就见院子后面有个湖,湖里有个姑娘正在扑腾挣扎,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跳下湖就把那姑娘给救了上来。   等到李家人都赶来的时候,就看到那姑娘和皇上两个人衣衫不整的上了岸,姑娘痛哭不止,当场昏厥,皇上受了凉,回宫后也喝了两碗去风寒的药。   紧接着,李家那边就传来了那姑娘要上吊的消息,然后皇上就下了旨,把那位李二姑娘召进了宫,封了德妃。   齐月盈听后直笑,原来如此,所以皇上才会忽然下旨封了德妃。但这套路不对啊,李家会送女儿入宫这件事,这是大家都已经默认的,但堂堂正正的法子有的是,李家为什么要用这么不体面的方式?   承恩伯府又不会从中作梗,李家完全没必要用这种生米煮成熟饭的强硬套路啊。   常远说到这里,也是忍不住笑道,“其实李家这个事,完全是被他们家的二姑娘,也就是如今的德妃娘娘,自己弄巧成拙了。”   接着,常远便把这里面的内情告诉了齐月盈。   承恩伯府在京都中世代经营,那些勋贵大臣家里,或多或少,或深或浅,都会有几个别家安插的眼线。这个关于李府二姑娘的消息,就是一个深埋在李府多年的眼线送出来的。   据说这位李府二姑娘名叫李婔,自小性格就倔强叛逆,不似寻常闺阁女子。 第24章 娘娘敢走密道吗?   因她这不太讨喜的性格,所以长辈们其实并不太喜欢她。但她聪明,总能令府里那些欺负过她的姐妹们,堂兄弟们,以及狗仗人势的下人们吃亏,久而久之,她在府里就成了人人都不敢得罪的存在。而且她还是嫡出的小姐,没人真的敢亏待她。   李府有一位远方的表亲一直寄居在李家,李二小姐和这位陈姓表哥不知怎么的就暗生了情愫。向来主意大的李二小姐直接和自己的父母摊牌,想要嫁给这位表哥。本来李夫人是觉得,这位表少爷也算是才高八斗,虽然眼下落魄,只得寄人篱下,但将来应该是个能有所作为的人,再加上有自家老爷的提携,位极人臣不会是什么难事。   况且二女儿性格霸道强势,寻常公卿人家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儿媳妇,如果嫁给这位陈公子,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李岩原本也是默许了的,但是刘焦一夕之间倒台了,李岩上位成了首辅,他对这桩婚事就开始反对了。   因为李岩已经私下里通过洛修,和皇上通过气了。他已经决定要送一个女儿入宫,当做是支持皇上亲政的报酬。   但送入宫的人选,想来想去,只有二女儿合适。第一,二女儿容姿秀丽,且性格强势,是个有主意,唯有这样的女儿入宫,才能够和皇贵妃分庭抗礼。第二,家中三位嫡女,长女已死,三女李嬛虽然长得比二女儿漂亮,但是她是幺女,自幼娇宠,在家里无法无天,最不懂得看人脸色,和有勇有谋的二女儿不可同日而语。   李家若是想送个女儿入宫去争宠夺权,自然不能送个没脑子的蠢货进去,否则恐怕非但不会得宠,反而还会给家里招祸。   于是,这入宫的人选,就定了李婔。   但李婔知道父亲的打算以后,就开始强硬反抗,她是个倔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都试了一圈,没什么效果,于是她开始放火烧房子,还想着趁乱和陈表哥私奔,结果还没出府门就被李岩给抓了回来。   李岩侵淫朝堂多年,如果再斗不过一个刚及笄的女儿,那他可真就是白活了。   最后,李岩以陈表哥的性命作为要挟,才让李婔同意入宫。   李岩本以为接下来的事情按部就班,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但是没想到李婔不按牌理出牌,竟然在得知皇上前来李府之后,特意去‘落水’,引得皇上看到她。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死,也不是真的想要勾引皇上。而且她知道那个湖,很浅,她站起来,湖水只能没到她的胸口。   据常远推测,李婔应该是故意设了这么一个粗糙的局,她想让皇上识破她的‘勾引’,想让皇上对她产生厌恶,然后同时厌恶她和李家,这样她就不用入宫了,但是没想到皇上竟然会顺水推舟,直接下旨把她封了德妃。   常远道,“如今的德妃娘娘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大概是李岩总把女儿关在闺阁里,导致女儿虽然聪明,但过于天真,对外面的形势一知半解,看不清楚。她以为她入不入宫,全凭皇上对她的观感而定,可实际上,咱们这位皇上根本有名无实,无论她做了什么,哪怕她婚前失贞,只要不死,皇上都会把她纳入宫中,许以高位。她如此作践自己,也不过是让李家和她自己颜面尽失,对于最终的结果,没有半点影响。”   齐月盈了然,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反正自有父亲掌控全局,她也不必在意太多。   于是她又将目光落到了常远身上,“上次和你说的去北疆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奴才想好了,全听主子的安排。”常远笑着道,看起来已经彻底想开的样子,“不过现在还不行,主子不是马上就要移居邀月宫了吗?我等主子安顿好再走。行宫那边,到时候伯爷肯定会安排咱们府上自己的人手,那样的话,奴才也就没什么不放心了。”   难为他竟如此贴心,从头到尾都是在为她考虑。   齐月盈笑容温柔,“常远,到了北疆要保重身体,军功很重要,但你的安危更加重要。于我而言,我更愿意你全须全影健健康康的回来,也不愿你满身军功,却遍体鳞伤。父亲既然把你分派到我这边,那我就一辈子都是你的靠山,无论你的未来如何,你只要记得我还在京都等你就好。如果不喜欢北疆,那就回来,我照样能让你青云直上,升官发财!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知道吗?”   常远的眼睛里涌起感动的泪花,还是小少年的他挺起胸膛,故意摆出一副自信张扬,所向披靡的姿态,借此来压抑胸中涌动的酸楚,“放心吧!我是谁啊,我只要去了北疆,定能大杀四方,马上封侯!待我功成名就那一天,我再回来京都,好好给主子你长长脸!”   “好!有志气!待你离京之时,我再摆酒为你践行!”   “嗯嗯,那奴才先谢过主子了!”   一转眼,到了六月十九这日。   洛修做足了安排,还提前着人给她送来了一套符合她身量的太监宫装。   齐月盈一大早就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副小太监的模样,不过她照着镜子转了转,觉得还是有些别扭,最后对锦绣道,“还是给我把胸裹起来吧,这太明显了,出去人家一看就知道我是女的。”   锦绣抿嘴偷笑,但还是依言给她裹好了胸,然后再重新穿上这套太监装。   齐月盈做了两个深呼吸,觉得勒的并不很紧,不难受,遂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后锦绣又用脂粉把她的耳朵眼儿给遮住,这样上上下下,由里到外的一装扮,她就彻底的成了一个容貌过分娇柔清秀的小太监了。   不过太监嘛,本就不算男人,女气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到她都打扮好,洛修也来登门领人了。   齐月盈也是个促狭的,她一见洛修,立马甩了甩衣袖,躬身俯首给他行了个太监常作的万福,那动作大概是提前练过,居然还挺熟练,流畅的一丝磕巴都没打,“小圆子见过洛掌印,掌印大人万福金安!”   洛修瞬间就被她逗笑,然后就板起了脸,开始配合着她演,“免礼吧。既然都准备妥当了,那咱们这就走吧。”   说完,竟不再理会她,直接转身走了,那上位者的派头拿捏的足足的。   齐月盈略懵了一下,没想到洛修居然会顺着她演,那她也只能继续演下去了,学着平日里见惯的那些小太监的模样,跟在他的身后,一溜小跑着追上他。   这一路洛修都提前打点过了,并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撞过来。   齐月盈今日是扮成小太监随洛修一起出宫,自然也就没带着锦绣和常远。她带的是暗卫,而且不止是一拨人,这京中遍布承恩伯府的眼线暗卫,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被人跟丢,所以哪怕是这样只身一人的跟着洛修出去,她也并不害怕。   原本以为洛修会带着她一直走到宫门处,这路程可着实不近,又没有肩舆,齐月盈已经做好了要吃点苦头的准备,但是没想到洛修居然没带着她往宫门处走,反而是带着她进了荣华宫旁边的一处存放杂物的偏殿。   齐月盈入宫四年,可是却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她跟着洛修七拐八拐的进了一个房间,正奇怪着,洛修转动了墙壁上一处暗藏的机关,随后那面墙缓缓的打开,出现在她面前的竟然是一条密道!   齐月盈惊讶的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洛修!   洛修现在也不演了,他恢复了正常,对她解释道,“这是宫里的一处密道,直通宫外,类似这样的密道,宫里还有许多,只是寻常人不知道罢了。以后有机会,带娘娘去地下走一走,跟迷宫似的,也挺有意思。”   齐月盈:“......”忽然觉得好刺激!   洛修心下莞尔,他就知道,这个小丫头不喜欢寻常路,她就喜欢稀奇古怪的地方,和神秘兮兮的东西。其实讨好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只要找对了路子就好。   他把手伸到齐月盈的面前,“里面黑,我牵着你吧。”   齐月盈看着他伸到她面前的,那只修长如玉的手,有一瞬间的迟疑。   洛修用激将法试她,“怎么?娘娘不敢了?我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这就怕了?”   齐月盈黛眉一扬,不服气道,“谁怕了!”   “那是不想牵我的手?也行啊,不过里边黑,到时候娘娘跌了跟头可别哭。”   齐月盈气鼓鼓的,像只小仓鼠一样瞪他,她可不是怕黑什么的,她就是有点担心,进了密道的话,她家的暗卫还能不能跟上她啊?   她从小到大都是在重重保护下长大的,说实话,她都快十六岁了,却从来没试过落单的感受是什么。   况且,她并不是很信任洛修啊,她心跳的有点快,望着那黑漆漆的密道,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洛修把她所有的小纠结都看在眼里,非常善解人意的说道,“娘娘要实在害怕就算了吧,我带娘娘走宫门,不过路程有点远,怕你走的脚酸。哎,想不到娘娘居然是个胆小鬼......”   齐月盈一把抓住他的手,破釜沉舟道,“谁是胆小鬼?走就走,我才不怕呢!”反正她觉得,洛修也不敢真的把她怎么样。   密道,陌生,黑暗,刺激,这几个和她平时生活相去甚远的词汇交织在一起,形容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   这种陌生而新奇的感受在她的心里来回激荡,于是她决定小小的赌一把!   洛修忍笑,“好!娘娘不是胆小鬼,我是,所以娘娘待会儿千万别放开我的手啊,我怕黑。”说完,他就牵着齐月盈的手,走入了那条漆黑的,通往地下的密道。   密道的门重新关上,两人的身影消失无踪。 第25章 心跳的感觉   密道里很暗,空气中有点潮湿的味道。   但和齐月盈原本以为的伸手不见五指不一样。   密道的墙壁上,每隔十几米就嵌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所以整条密道是有光线的,只不过这种光线柔和昏暗,和烛光日光是比不了的。   如果皇宫地下的密道都是嵌着夜明珠的,那得花费多少银子啊!果然大手笔!齐月盈在心里赞叹。   洛修牵着她的手缓步往前走,见她好奇的前看后看,忍不住逗她,“怎么样?看清楚了吗?如果让你自己走回来,还记不记的路?”   “记路?”她......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啊!她走到哪里都是有人陪有人带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记路,所以她是完全没记啊,还有这密道前后长的都一样,她就算刻意记也不一定记得住啊。   “真是个笨丫头,记路都不会,你就这么信我?万一我把你拐走卖了呢?”他捏了捏她的手,声音含笑,如秋水般潋滟的深邃眼眸斜睨着她,带着故作冰冷的眼神,成心吓她。   人说灯下美人,越看越美。   夜明珠的光比之灯光还要柔和,那淡淡的好似月华一般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身上,似是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银色的温柔的光。   原本还紧张的心脏怦怦直跳的齐月盈忽然就不怕了,她傲娇的回击,“能拐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真斗智斗勇的话,咱俩不定谁拐谁呢!”   说完,她还小小的哼了一声,像只斗胜的猫咪一样。   洛修常年如寒冰般寂静无波的心绪忽然乱了一下,心底深处仿佛有一棵小苗破土而出,就在那一瞬,肆意疯长,难以言喻,无法遏制,那些放肆的情愫如藤蔓一般纠结缠绕,来回的冲击着冰封的心墙,他要用尽全部意志力,才能够把它们压抑下去。   他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很紧很紧,掌心滚烫,脚步加速。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遏制放肆的心跳,他忽然觉得带她走这条密道是个错误,他是在折磨自己。   这条通往宫外的密道并不很长,可是他却觉得每一步都是煎熬,他想快点走完,又不想走完,四周□□静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他的脚步太快,齐月盈跟着有些吃力,她呼吸声落在他的耳中,他的手心更加滚/烫了。   齐月盈额头冒了一层细密的汗,密闭的隧道里,全是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难以形容的轻甜气息。那是少女独有的体息,以往靠的近的时候,他也曾若有似无的闻到过,可是此刻,大概是因为出了汗的缘故,那香气竟变得分外清晰,萦绕在他的鼻端,像一张细密的,无法挣脱的网,紧紧的将他整个人,整颗心,捆住。   “你......你慢一点,我实在是跟不上了。”齐月盈小声抱怨了一句,她实在是不太明白,怎么好好的,洛修的情绪就不对劲了,他生气了?她那句话说错得罪他了?   洛修的脚步忽然顿住,齐月盈没刹住,额头直接撞在了他的肩膀上,他顺势用另一只手搂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细,还要软,还要......   他闭了一下眼睛,将那些将要失控的胡思乱想从脑子里压下去,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眼底已经是清明一片。   “抱歉,是我疏忽了,娘娘都出汗了,一定累坏了吧?”他说着,从袖子里取出帕子,动作温柔的给她擦汗。   齐月盈此时也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不过她没有这方面的经历,这是她长成一个小少女后,第一次和异性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有单独的接触。   刚刚走得快还不觉得,现在她却觉得空气中的温度莫名升高,她觉得紧张,身边的洛修让她本能的觉得危险,下意识的想要逃避。   “我没事,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去?我们快点吧,这里太憋闷了。”   她不动声色,只是不敢再触碰他的眼神,她垂着头,看着他花纹精致的袖口,轻声说道。   洛修重新将帕子收回袖中,他又抬手替她理了理发丝,而后道,“还有一段距离。娘娘想快点出去的话,不如我背你吧。”   她下意识就想拒绝。   可是洛修又说,“臣是宦官啊,难道娘娘还顾忌男女有别?”   对对对!她在心里疯狂点头,他是宦官,他不算男人,她怕他干什么!   她略带尴尬的笑了笑,那张娇艳明媚的小脸上再也没了往日的从容不迫,“不是顾虑男女有别,而是洛掌印你位高权重,我怎么敢让你背我?若是父亲知道了,定会骂我不知分寸的。我们还是快走吧,我不累了,真的。”   他看着她言不由衷的窘迫模样,心头莫名愉悦。这样的环境里,彼此卸下了身份的束缚,他只是他,她也只是她,他忽然有了一种能够将她彻底掌握在手中的感觉。   他是真的很想像对待一只可爱的猫咪那样,把她搂在怀中,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可是不行,如果他那样做了,她会被吓跑,从今以后,他都别想再接近她了。   “什么掌印不掌印的?在娘娘面前,我甘愿为奴,即为奴,为主人效犬马之劳岂不应当?”他说着,已经不容拒绝的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她还在迟疑,他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自己的背上,然后轻轻松松的背起了她。   齐月盈的紧张的快要忘了呼吸,她瞪大眼,完全想不到洛修居然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   洛修背着她,健步如飞的往前走,察觉她没缓过神来,他还故意的颠了颠她,评价道,“娘娘太轻了,就好像一片花瓣落在我背上似的,完全感觉不到重量啊。”   齐月盈的大脑已经僵住了,但她直觉此刻应该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于是她顺口就来,“哪有,我也很重的,等你背着我走远点你就会累了,到时候你别强撑啊,我不会笑你的。”   洛修低声笑了起来,他的胸膛因笑声微微震动,她在他的背上能够清晰的感觉的到。   他说,“那我可要小心了,万一一不留神让娘娘对我的体力失望就不好了。”   ......   终于到了密道的出口处,洛修轻轻地将齐月盈放了下来。   她双脚着地之后,抬眼打量了一下他,发现他居然面不红气不喘,背着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可是他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   “这出口外面是一处院落,里面有东厂番子把守着。娘娘跟着我就是。”   洛修跟她解释,她乖巧的点头。   从密道里出来,明媚的阳光瞬间让她觉得有些不适,洛修很体贴的把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待到她彻底适应了外面的光线之后,他才把手移开。   齐月盈听到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的剧烈跳动,她的耳际微微泛红,可是却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流露出丝毫的一样。   洛修仍是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一个房间里,“里面有一件适合娘娘穿的男装,娘娘去换了,咱们这就出去。”   齐月盈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换好那套宝石蓝的男装长袍之后,她走了出来,然后就发现洛修也换了衣服,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俊秀,如松如柏,如芝如兰。   洛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微微点头,然后就带着她上了门口早就预备好的马车。   赶车的车夫不用问,自然也是洛修手下十分得力的人。   洛修陪着她坐在车厢里,拿出了提前给她预备好的茶果点心,“咱们要去的地方是西山。我在那里有一处猎场,在京里待久了,咱们去打猎,顺便活动一下筋骨,好不好?”   “好!西山风景不错,想来洛先生的猎场也是别具一格的,我去开开眼!”   她说的轻松,其实心里在暗自庆幸,还好那种奇怪的氛围消失了,不然她都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这一路说说笑笑,并不无聊。洛修是个特别会聊天的人,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能把对方哄的眉开眼笑。   而齐月盈虽然没有他那么会哄人,但她同样也很会说话。   两个人把谈话氛围掌控的非常好,越聊越欢畅,大有种相见恨晚,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架势。   不过大概是今日的运道不太好,洛修安排了这么多,他们却没能去成西山猎场。   因为行至半路的时候,有东厂番子快马追了上来,在洛修耳边低语了几句,洛修的脸色随即变得有些严肃阴沉。   齐月盈直觉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洛修歉意的对着她道,“真是抱歉,临时发生了点事,今天咱们去不成西山了。”   “没事,今日是给洛先生你庆贺生辰,既然不凑巧,那就改日再补上。你不用觉得抱歉。”   齐月盈很是善解人意。   洛修问她,“那娘娘现在是想直接回宫,还是跟我去东厂刑牢里看看?”   “东厂刑牢?”齐月盈先是惊讶,而后眼前一亮。   洛修无奈,他就知道,她会对这种听起来神秘又冷酷的地方感兴趣。她的好奇心啊,真的是......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不知要吃多大的亏。看来以后有机会要好好说说她。   于是,洛修就带着男装的齐月盈到了东厂刑牢。   东厂刑牢不同于专门关押审问大臣的诏狱,也不同于处置犯错宫人的慎行司,东厂刑牢里关押的多是犯了重案要案的普通人,即没有官职的罪犯。   齐月盈第一次踏足这里,发现和她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在齐月盈的想象中,东厂刑牢应该是在地下,昏暗不见天日,里面充斥各种刑具,空气中都是血腥气,耳边听到的也应该都是各种哀嚎惨叫,犹如人间地狱一样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作者(瑟瑟发抖):元冽哥哥,有话好说,先把刀从我脖子上拿下来.....   元冽:死亡凝视.gpj   洛掌印(仰天大笑):哈哈哈,我离男主之位又近了一步!   -----------------------------------------------------------   最近看大家都在纠结男主的问题,我就在这里统一回答一下哈~   其实,在这个故事最初在我脑海中浮现的时候,洛修是第一个清晰的,他出现之后,整个故事的脉络,以及其他的人物才接二连三的从脑海中出来。   至于说,洛修为什么不是男主,我其实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但后来发现真的不行,他和女主之间,立场天然对立,哪怕再重生一次,只要洛修还是洛修,齐月盈还是齐月盈,他俩都没有可能。   女主不是爱情至上的那种人,她最爱的始终是自己和她的父母兄弟,她除非抛下一切跟洛修走,但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她那样做了,她也就不是她了。   但是我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笔墨去写洛修和齐月盈之间的互动呢,因为这是两个人物在这个故事世界里,必然会发生的牵连,同时也是洛修自己的选择,这是缘分也是命。   另外,虽然洛修不是本文的男主角,但这也只意味着,他不是那个最终和女主修成正果的人,但这世间的爱情,只有修成正果的才算是爱吗?我觉得不是。爱过,心动过,就算最终没走到一起,那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洛修是个很有魅力的角色,至少在我心中是这样,他虽然不是言情戏份的男主角,但是在他的人生里,他的世界里,他是当之无愧的主角,独一无二的。我很爱他,也很可怜他,希望真爱他的小伙伴多多怜惜他,珍惜有他的日子.....   另外不要忘了本文的文名啊《从贵妃到女皇》,本文真正的主角是女主啊,讲的是她从贵妃到女皇的故事,至于她生命中出现的男人,虽然也重要,但不是最重要。   我会尽量把这个故事写的完整精彩,也希望小伙伴们能够理解洛修不是男主,以及男主到现在还没出来的这个问题。至于男主什么时候才正式出场,确切答案是女主当上太后之后,大概就是行文到一半的时候。   总之,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   居然,居然被锁了....我啥也没写呀!!!!跪求审核大人通过! 第26章 为洛掌印庆生   可是洛修带她来的这里,从外表看,就是一处普通的大院子,门口是气派的两扇黑色木门,有两个侍卫看守。   进去之后,是一排排整齐的房子,院中不见花草树木,光秃秃的,但也十分干净整洁。   耳边什么奇怪凄惨的声音都没有,就是安静的有点瘆人。   洛修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大致跟她说了事情的经过,说是今天在宫里有刺客给皇上下毒,被东厂的人识破之后,还意图暴起冲杀出去。   只不过皇宫大内,又哪里是那么好冲出来的,那刺客很快就被绑了。皇上那边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受了惊吓,现在御医已经给开了安神药。   麻烦的是这个刺客,因为被俘的时候,这刺客口中咒骂了两句,被人听出来是北狄语,所以说,这件事又和北狄人扯上了关系。   而一个北狄人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又是怎么混入皇宫大内的,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尽管洛修掩饰的非常好,但齐月盈仍旧觉得他的情绪有一丝微妙的低落,他并不想让她察觉,她也就装作不知道。   洛修把她带到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然后又让人给她搬来了一个凳子。   “娘娘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待会我会在隔壁的屋子里审问那个北狄刺客。墙上有小孔,娘娘若是好奇想看,可以从那里看。如果觉得无趣,也可以让王兆带你四处转转,娘娘想看什么地方都可以。”洛修说完,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男子给齐月盈行礼。打从一进到这里,这个人就一直默默跟在洛修身后,现在洛修还把他引荐给她,想来这个王兆应该是洛修的心腹之一。   “那就麻烦王大人了。”齐月盈说的客气。王兆自然也是宦官,但她知道,但凡有本事的宦官,其实都不乐意听别人叫他们公公,所以她也就叫他一声大人,即给了对方面子,也给了自己方便。她可从来都不会瞧不起宦官,要知道他们在宫廷朝堂上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古往今来,多少大人物都是栽在看不起宦官这一点上,有那么多前车之鉴,她才不会重蹈覆辙。   果然,王兆面上一喜,随后谦逊道,“娘娘客气了,奴才当不起您叫一声大人,您叫我王兆就行。”   齐月盈从善如流。   洛修把一切都安排好,就去了隔壁的屋子。   隔壁的屋子里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把太师椅,和一场宽大的茶几。   洛修进去后没多久,四五个番子便压着一个已经满头满脸都是血的人走了进去。   齐月盈心下一惊,她很少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不过好奇心还是驱使她看下去。虽然进门的时候没有听到任何犯人的惨叫声,但东厂刑牢,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瞧这个人的模样,应该是过了一遍大刑的,只不过行刑的地方隔音好,所以她才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洛修面对犯人的时候,身上的气势很是冷冽,他褪去了温润如玉的君子表象,此刻呈现出的,是一种对人命极其漠视的阎君气场。   这样的洛修让齐月盈觉得很陌生,但她心里又早就知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洛修,他在她面前的样子,才是刻意装出来的。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不管洛修怎么示好,怎么亲近,她都始终对他抱着几分戒备。   她这点心思,她自己知道,洛修应该也知道。   所以他对她从不遮掩,极尽坦诚,哪怕是阴暗血腥的一面,他也这样坦荡的呈现在她面前,他不怕她知道,也不介意她知道。   想到这里,齐月盈的心情有些微妙。这个洛修,他到底,是为什么接近她呢......   那边,洛修还没开口,倒是那受过重刑的犯人先开了口。   那人骂了一长串的北狄语,齐月盈一句也听不懂,但她记得,洛修说他去过北狄,也学过北狄语,所以他大概是能够听懂的。   洛修的脸色冰冷阴沉,他没等那犯人说完,直接一脚踹在那人的胸口,那人向后摔出了两三米,他跌在地上,口吐鲜血,连头都撑不起来。   洛修走过去,抬脚踩住那人的脸,不动声色的碾,那人发出痛苦的哀嚎。   等到那人进气多,出气少的时候,洛修才暂时放过了他。   “说汉话。你的北狄语明显带着汉人的口音,就别装了。”洛修的声音冷的像含着冰碴子。   那犯人闻言,顿时如遭雷击,像是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识破一样。   但他显然也不打算就这样说实话,所以齐月盈估计,接下来还要继续用刑。   她见不惯这个,所以也就不想看了。况且东厂办案,本就是机密。她虽然是皇贵妃,但知道太多也不好,人家洛修不介意她看是一回事,她若是不知分寸看的太多,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是她压低声音对王兆道,“你带我出去转转吧。”   王兆恭敬应是。   还别说,这东厂刑牢占地相当大,一时半会的也逛不完,齐月盈走的慢,王兆并不催促,他见齐月盈脸色不好,以为她是被洛修刚刚刑讯的样子吓着了。   出于对洛修的忠诚,他忍不住开口道,“娘娘别怕,我们掌印平时不是这样的,他极少亲自对犯人动手,我们这么多番子呢,也用不着他不是?他今儿个大概是气不顺,所以才没压住火气。换做是谁在生辰之日被这种事打断了,谁能不生气啊,您说是不是?”   齐月盈点头,表示接受了王兆的解释。她也察觉到了洛修的情绪不对,但是她可不觉得洛修只是因为庆贺生辰被打断所以才这么生气。人到了洛修这个境界,其实修身养气的功夫早就臻于化境了,能让他动气的事情,怎么会那么简单?   他生气的根源,应该还是在那个犯人身上,但至于为什么那个犯人能够让洛修破功动气,那她就猜不到了。   王兆带着齐月盈在地面上的院子里逛完,又带着她去了地下。   她这才恍然,原来真的有地下牢房!   她就说嘛,要有地下阴森森的牢房,还一堆酷烈的沾染着血迹的刑具,那才像是东厂刑牢啊。光看地面上的院子,完全觉得和东厂不搭边。   王兆是个伶俐的,他看出来了,这位娘娘大概是个猎奇的,不过既然洛掌印都要讨好她,那他就更要讨好她了。   所以王兆拿出了可以媲美说书人的口才,每经过一个牢房,就给齐月盈讲解里面关押的犯人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特征,性情如何,为什么被关押在这里,现在审问情况如何等等......   可以说,每个犯人身上,都有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或者引人落泪,或者让人愤恨,亦或者让人听后唏嘘不已,还有许多故事悬而未决,迷点重重,听得让人悬心不已。   能进东厂刑牢的犯人本就各个都不简单,他们身上发生的事也是曲折离奇的,再加上王兆那可圈可点的叙述方式,直把齐月盈听的都入了迷。   她真的觉得东厂里的都是人才,洛修就不提了,就连王兆都这么有才华,她决定以后去了行宫之后,要时不时的把王兆也叫过去,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他给她讲故事。   王兆看齐月盈就表情就知道自己讲的故事颇为对她的胃口,心里对自己的口才也是洋洋得意。想着掌印讨好这位娘娘尚且花了那么多的功夫,而他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里,就让娘娘记住了他,还让娘娘喜欢上了他讲的故事。他果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攀上娘娘这棵大树,将来早晚有一天,他也能一飞冲天!   王兆在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番,然后告诫自己要低调,要收敛!没瞧掌印那么了不得的人物也还低调收敛着呢吗?他这才哪到哪儿啊!   王兆再次讲完了一个犯人的故事,两人缓慢的朝前走。   地牢里光线不好,所以中间的主路两旁燃烧着两排火把。   但地牢也不是密不透风的,有的地牢上方有透气窗,金灿灿的阳光会顺着透气窗照/射/进来,齐月盈的目光落在那片阳光照耀的地面上。   吸引她的并不是那牢房里关押的人,而是那人画在那片被阳光照耀的地面上的一张图。   那是一张改进后的五轮沙漏结构图,五轮沙漏是大周使用颇多的一种计时工具,相比起古人所用的漏刻、香篆钟等,五轮沙漏更为简便精准,这是一种用流沙驱动漏刻的工具,它虽然比之以前的计时工具要先进许多,但是仍旧有体型过大,不易携带等诸多问题。   以前,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曾经和元冽讨论过这个问题。元冽擅长术数,还喜欢发明改进各种工具,他时常能够利用自己的奇思妙想做出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例如胭脂釉的瓷器,也是他在一次次改进摸索中自己烧出来的。   当时她对元冽说,觉得五轮沙漏太大了,不方便懈怠,有时候出门在外,根本无法准确的判断时辰。如果能够有个可以随身懈怠的计时工具就好了。   元冽当时就答应她,早晚有一天,他会做出来可以随身携带的计时工具送给她。   元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在他去考状元之前,其实他已经有了大概的构想,她甚至看过他画出的五轮沙漏改进图,只不过后来元冽家中突逢巨变,他再也没有心思去做那些了而已。   现在看到那个犯人画的图,与元冽曾经的构想不尽相同,但是大致方向是一致的,而且,这个人的图纸构思明显要更成熟一些,想来这人也是个术数发明上的天才,不然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一步的。   王兆原本讲的口干舌燥,忽然发现齐月盈的目光落到了那个眉目清秀的犯人身上,他以为齐月盈是对那个犯人感兴趣,于是上赶着说道,“娘娘也看出这个犯人不对劲儿了?”   齐月盈讶然,“不对劲?”   “是啊,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还沉默寡言,一点都不像是会杀害自己亲叔叔的样子,对不对?”   齐月盈却觉得这话更奇怪了,“他是因为杀了亲叔叔才被关押到这里的?可是这种案子不是应该京兆府审吗?再不济也还有刑部呢,怎么把他关到东厂刑牢了?”   “您可真是一下就问到点子上了。当然是因为他得罪了西厂督主姚千重啊!”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一听就知道他和这个姚千重不和。   于是接下来都不用齐月盈问,王兆就开始给齐月盈讲起了这个眉目清秀,斯斯文文的犯人的故事。   此人名叫程昊,从他祖父那辈起,家中开始经商。他祖父有两个儿子,他的父亲是家中长子。   原本家里只是开粮店和杂货铺的,在这京都之中半点不起眼,但是后来程昊出生了。他生来就与别的孩子不同,到了五岁上还是不会说话,家里父母急的四处求医问药,可是却半点效果都没有。   父母都以为他是个哑巴了,他却忽然开口说话了,因为他想读书识字。于是他父母这才知道,这孩子从来都会说话,他就是懒得说......   沉默寡言的程昊异常聪明,但他聪明的地方有些奇特,他总该做些匠人做的事情,家里的桌椅板凳,日常器具,他全都改动过,而且他设置的一些小机关,精巧又实用,父母把他做的一些小玩意放到店里去卖,大受欢迎,不说日进斗金,但也让程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不过这些都是小钱,真正让程家跨入巨富行列的,是程昊十五岁那年对织机的改良,经他改良后的织机织出的布匹比原本世面上的高出了好几个档次,而且更省时省力省人工。   于是程家又开始了卖织机开织布坊的生意。   俗话说的好,朝中有人好做官,其实做生意也一样,要是在官场上没有靠山,什么生意都做不长久。小打小闹没人理,但真的赚到大钱,就该被人惦记上了。   程家大郎自然也深谙这个道理,但是他家属于一夜暴富,没什么底蕴人脉,就算是想攀附,也找不到门路,最后只是投靠了一个兵部的侍郎,送了两成干股给人家。   程家大郎原本以为这样就能让家中生意在京都站稳脚跟,可是谁承想,另有别人惦记上了程家这块肥肉,这个别人,就是西厂督主姚千重。   姚千重想要程家的生意,可不只是要几成干股,用王兆的话说,这姓姚的心黑手狠贪婪太过,他竟是想要把程家的生意彻底吞掉。   于是姚千重找上了程家二郎,也就是程昊的叔叔。   程二郎本就觊觎哥哥嫂嫂的家业,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程家二郎找了一伙匪人,趁着哥嫂回老家探亲的机会,将他们杀害,却独留了程昊一条性命。   因为在程家二郎看来,程昊就是个只会搞点发明创造的小傻子,平时他都把自己关在家里,见了人连句话都不说。程昊这样的性格,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只要自己瞒住了他,继续养着他,就能让程昊做他的摇钱树。今天改良了织机,兴许明天就能改良个别的东西呢?   到时候他岂不是财源广进源源不断??   于是程二郎夺了兄嫂的家业,将织机的图纸和织布坊一起低价卖给了姚千重,从此,姚千重得了程家的生意,程二郎得了大笔的钱财和一个摇钱树侄子,而且姚千重还承诺给程二郎做靠山,从此以后,程二郎在商人圈子里那简直是横着走,他背靠西厂,谁也不敢找他麻烦。   但谁也没想到,看似沉默寡言,除了搞发明什么都不过问的程昊竟然是个主意大的。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他用了三年的时间,自己做了个引雷针似的东西,反正王兆也说不明白,他不懂这些,大概就是程昊用这个引雷针,在去年秋天打雷下雨的时候,把雷引到了他叔叔的屋子,然后让他叔叔被雷劈死了,那死状何其惨烈,看过的人就没有一个不做噩梦的。   当时的街坊四邻和办案的差役们都不懂什么引雷针,大家都以为这是程二郎遭了报应才被雷劈死呢,但是没想到的是,姚千重得知消息,一口咬定是程昊杀了程二郎,而且还手段强硬的以势压人,绕过了京兆府,直接把程昊关到了东厂刑牢。   一开始程昊是死不承认的,问什么都不说,王兆知道的这些,还是程昊在被过了几遍大刑之后才交代的。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十□□的孩子,杀人也是为了给父母报仇,若真的清算起来,全是无妄之灾啊。   王兆一边说,一边小心打量着齐月盈的神色,见她面露同情之色,趁热打铁的说道,“娘娘,奴才说句不应当的话,这孩子着实可怜,您要是觉得方便,不如搭把手,把他救出去吧。他会做很多小玩意的,您把他留在身边,将来想做个什么东西,也能有个人给您出出主意是不是?好歹是条命啊,尤其是他还这么心灵手巧。”他说着,连连叹息。   “王大人为什么想我救他?”齐月盈反问。   王兆道,“实话跟娘娘说,奴才在东厂做事这么多年,昧良心的事办的多了。之所以会希望娘娘救程昊,其实也不全是为他,更多的是出于奴才自己的私心。奴才本就是个宦官,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就是个堂堂正正的小人,姚千重与我不和多年,凡是他想办成的事,我就是要给他搞砸,凡是他想迫害的人,我就是要想法子去救!”   齐月盈笑了,王兆这毫不遮掩自己短处的坦荡磊落,倒是像极了洛修。这或许就是上有所行,下必效焉?   “王大人胸怀磊落,纵使是真小人也胜过伪君子多矣。”   王兆当即笑成了一朵花,“娘娘您真会夸奖人,奴才都让您夸的脸红了。说实在的,奴才在宫里伺候这么久,还从来见哪位主子像您似的这么平易近人呢,您心地好,不怪我们洛掌印如此看重您。”   互相吹捧了几句之后,齐月盈问道,“不过我总觉得程昊的案子没这么简单。他去年秋天就被姚千重抓了,如果姚千重是要报复他,大可以杀了他,就这么一直关着是怎么回事?”   王兆:“姚千重不想杀他,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总觉得姚千重是故意留着程昊的命的。”   “那姚千重大可以把人关到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为什么要关到东厂刑牢?这里是厂卫们关押重犯的地方,还有王大人你这样专门和他作对的人,他何必多一次举,给自己下绊子呢?”齐月盈的确是对程昊动了恻隐之心,但是她也不会脑门一热就捞人,她总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问清楚。   王兆嗤笑一声,“他倒是想,可他也得敢啊。在洛掌印手下办事,有私心不怕,但是所做的事情必须在掌印这边过了明路,谁要是敢私下里藏着掖着私设刑牢什么的,一旦让掌印知道了,那可就不只是丢条命那么简单的事了。姚千重在掌印手下办事多年,纵使私心重,也知道掌印的规矩,所以他不敢。”   “那这样的不平之事,掌印知道吗?王大人为什么不让掌印直接插手呢?”齐月盈故意这样问,其实是想更多从王兆嘴里听到关于洛修的行事细节。她自小身居高位,对于上位者这些御下之道,她心里门清的很。   王兆感叹一声,“娘娘是个心善的,又年纪小,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他倒是很有耐心,掰开了揉碎了给齐月盈讲这里边的道理,“您以为司礼监是什么地方?东西二厂又是什么地方?那些大臣对我们又恨又怕不是没有道理的,也就是掌印接手司礼监之后,这东西二厂和锦衣卫的风气才有所好转,不然我们走大街上都得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就让人给抹了脖子。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东西二厂这种专门干脏活儿的衙门更是如此。这里边的番子也好,珰头也好,厂督也好,他们为什么要给洛掌印效力啊?还不是为了拿好处?正所谓千里求官只为财,姚千重那种人就更是了。   他本不是掌印的心腹,不过是掌印的义父当初看重他,所以掌印接手之后,也没动他,继续让他当着西厂督主。姚千重这个人虽然私心重,与我不和,但说句良心话,他对掌印还是很忠心的,掌印交给他的差事,他一件都没办砸过,他并不是个无能之辈。   程家这件案子,姚千重的确是居心叵测,以势压人。可是他并没有触犯掌印的利益,就算是拿人关人,也是走的东厂的路子,并没有怀了掌印的规矩。   若只是因为手下的得力干将私心重就办了他,那么往后还有谁会真心为掌印办事呢?这东西二厂和锦衣卫的人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他们就是为了银子,为了利益。   所以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掌印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毕竟那么多家国大事还等着他老人家操心呢,这点鸡毛蒜皮的,都不值得我去他跟前念叨一遍。   今天也是赶巧了,让娘娘您撞见这件不平事。您要是开口,掌印一定不会拒绝,姚千重也说不出什么。但您要是觉得麻烦,您就当我没开过这个口,哎,我这也算是日行一善,行不行的,就看这小子的命了。”   齐月盈又安慰了王兆一番,她没有说应,也没有说不应,这件事,还是她问过洛修之后再做决定的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从地牢出来,齐月盈也累了,王兆把她引到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让她稍作休息,然后又给她送上了茶点水果。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齐月盈的肚子有点饿。   门口传来敲门声,在她应允之后,洛修走了进来。   他已经从头到脚新换了一身衣服靴子,头发上带着微微的水汽,看样子不止是换了衣服,还沐浴过了。   洛修随口解释道,“沾染了血腥气,怕熏着娘娘,所以彻底的梳洗了一番。”   他的笑容温和,与往日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但是齐月盈向来都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尤其是熟悉的人。   所以尽管洛修在笑,但她还是能够察觉到他情绪的压抑低落。   “洛掌印审案辛苦了。这都快晌午了,我们不如先去吃东西吧。”   洛修点了点头,“是我让娘娘久等了。娘娘想去哪里吃,京都有名的酒楼......”   “不去那些地方,没什么意思。”她娇俏的摇头。   “那你想去哪儿?”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宠溺纵容。   她调皮的眨了下眼睛,“不如就去你府上吧。我还从来没登过你的家门呢,既然是朋友,自然不该这么生疏。”   “好啊,娘娘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说着,洛修引着她重新上了马车,一路向着洛府行去。   洛修的府邸是先帝赐给他义父的,在他义父汪荃过世之后,这宅子就成了洛修的了。   这是一座五进大宅,其中还有两个花园,一个碧湖和若干池塘假山,在京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宅子当真是气派的很了。   洛修早在进门之前,就派人快马回府传信,让厨房准备午膳,等到他们进门之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十来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不过齐月盈却并没有急着去用午膳,而是对洛修说道,“今天本来是要给你庆贺生辰的,但是谁想到忽然会被搅了局呢,平白的扫了兴致,为了补偿你这个没过好的生辰,我临时决定多送你一件礼物。”   洛修含笑看着她,“哦?不知是什么礼物?”   “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碗长寿面吧,不过要借府上厨房一用。”   洛修看着她脸上闪动的甜美笑意,忽然觉得满腔的郁愤怒火消散了大半,他也没有多客气,当即吩咐人把厨房的下人厨子都清出去,他亲自带着齐月盈去了厨房。   洛府的厨房宽敞明亮整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一点。虽然洛修平日很忙,很少在府里用饭,不过这里的食材可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齐月盈道,“也别把人都清走啊,总要留个给我烧火的丫头。”她做面的手艺是跟锦绣学的,只做过那么一两次,味道还是不错的,但是她可没学过烧火啊。   “我亲自给娘娘烧火。”   “你会?”   洛修带着她去净手,然后说道,“娘娘忘了吗?十七岁前,我曾游走江湖,在外漂泊那么久,我要是连烧火煮饭都不会,岂不是会饿死?”   “洛掌印当真是全能的!果然,厉害的人就是无所不能!”齐月盈笑着捧了他一把。   洛修也跟着笑,然后就站在旁边陪着她,看着她用那双纤纤玉手温柔细致的和面,擀面,将面切成细细的面条。虽然动作生疏,可她做的有模有样。   他没有吹牛,灶膛的火很快烧了起来。   齐月盈在厨房里找到了现成的鸡汤,用它下面,味道最鲜。   而后,她还用清水烫了两颗小青菜,煎了一个荷包蛋,最后面条出锅后,将小青菜和荷包蛋放在面条上,再撒上几颗香葱粒,一碗质朴简单,却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就做好了。   洛修亲自将这碗面端到了用饭的花厅。   满桌精致菜肴他不理,视线只落在这碗面上。   齐月盈坐在他旁边,见他只是看,却不动筷,不由的问道,“怎么不吃啊?担心味道不好吗?”   “不是,光是闻着就极好了。我只是觉得.....何德何能,能够得大周最尊贵的皇贵妃娘娘亲自给我做长寿面。娘娘以前给别人做过吗?”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了筷子。   齐月盈愣了一下,而后恍然,她学做长寿面,是想着将来有机会做给父亲吃的。可是父亲在北疆待了四年,才回来不久,而且父亲寿辰还没到,她自然也没机会给他做长寿面。   所以......她人生第一次做长寿面,不是给自家的父母兄弟,而是给了这位洛掌印?   她有些难以置信,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亏了。   但她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做给除了我以外的人吃,我本想着有机会做给父亲吃的,可是父亲归来之后还没过寿,洛掌印你是第一个哦。”   这话一出,洛修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明亮的两分。   爽滑劲道的面条入口,心中剩下的那几分郁火也消散无踪了。如果一定要形容洛修此刻的心情的话,那大概就是通体舒泰了!   倒不是这碗面真的就有多美味,而是做这碗面的人是齐月盈,是集权势富贵美貌于一身的,大周朝目前地位最高,最尊贵的女子!   诚如她所说,她本也只会给自己的父亲洗手作羹汤,但是现在,第一个享有这份殊荣的人居然是他!   想也知道,她原本是没这个打算的,是察觉到了他心情不好,为了安慰他,才临时起意的。   洛修每年生辰都有许多人来为他庆贺,可他从来都觉得那些繁华热闹与他无关。在他心底,其实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好像从来没谁真的把他放在心上,他一直在孤独的负重前行,这还是他二十八年来第一次尝到长寿面的滋味。   是的,以前不是厨子没给他做,而是他从来都懒得吃。   这是他第一次吃到,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饱含心意的食物与寻常厨子所做的味道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出来,但他觉得,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味道了。   这碗面的分量不大,洛修很给面子的吃的干干净净,汤都没有剩。齐月盈在旁边偶尔吃两筷子菜。花厅里的下人都遣散了,所以没人给他们布菜,但齐月盈却觉得刚刚好,她也不是个喜欢让人给布菜的人。   她胃口小,本来是挺饿,但是吃过几口菜之后,竟也不觉得饿了。   她一边吃菜,一边看洛修吃面,她总觉得他的情绪不再低落,但是却变得更加复杂,只是他习惯了压抑伪装,她很难看透他平静微笑的表象下,到底在想着什么。   空落落的胃被填满之后,心情就会莫名变好。   齐月盈见他眉眼舒展开了,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他。   “这是原本给你预备的生辰礼,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我在库房里挑选礼物的时候,一看到这个,就觉得很适合你。”   洛修接过那绣着精美纹饰的荷包,打开来,发现里面是一个拇指大小的海蓝宝碧玺坠饰。   这块海蓝宝石像是被人从北方极寒冰川之上凿下来的,它蓝的纯净无暇,剔透澄澈,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蓝色,这种蓝不像是一种颜色,反而像是一种温度,触、手冰凉,握着它的时候,会有种此乃美人冰/肌的触感,即美,且冷,遗世独立。   这一看就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但并不是说它珍贵的无以复加,因为洛修的库房里就有一堆比它要更加珍贵美丽的收藏,可是这东西是齐月盈送的,对他而言,意义就不同了。   “很美,我很喜欢,谢谢娘娘的礼物。”说着,他便解/下腰/间的玉佩,将这件海蓝宝坠饰佩在玉带之上。   “你喜欢就好。”   齐月盈见他身上最后一丝阴霾也消失不见了,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彻底哄好了。   心情大好之后,洛修便传人上了两壶酒。   一壶梨花白,一壶女儿红。   “这都是我收藏的陈年佳酿,娘娘要不要陪我喝两杯?”   齐月盈:“今天是你的生辰,当然要有酒了!既然没有别的宾客,我自然要陪你喝,我们不醉不归!”   她小小个人儿,竟在他的面前发下这样的豪言壮语。   洛修还没喝酒,但却好像已经醉了。   “好!不醉不归!”   他亲自为她斟上一杯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举起酒杯,冲着她道,“多谢娘娘今日陪我,也谢谢娘娘给我做的长寿面,还有送那么珍贵美丽的海蓝宝给我。这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开心的一个生辰!今日方知世人为什么爱在生辰之日庆贺了,以前一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总之,多谢娘娘!”   他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齐月盈其实酒量不佳,但她也一饮而尽了。   喝过这第一杯之后,换齐月盈给他倒酒了。   “这一杯,祝洛掌印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长寿如松柏,福禄比南山!”   洛修笑问她,“年年都会有今日,只是不知道以后每一年的今日,还能不能吃到娘娘亲手做的长寿面?”   这话问的......齐月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因为这明显是带着承诺暗示的,她要是应承了却做不到,岂不是不美?   可若是真的应承了,凭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又怎么可能每年给他做长寿面?   这些心思在快速的在她心头闪过。   洛修一直在看着她,极有耐心,他多数都是体贴有分寸的,很少有这么偏执强硬非要她给个准确答案的时候。   这有点无礼,更有点不讲理。   但谁让他今日是寿星呢,就是有任性的权利。   这几个月下来,一直都是他在哄她,来而不往非礼也,不管洛修打的什么主意,她今天都决定要把他撩拨她的那些功夫尽数返还到他身上!若将来真的有报应,那他就自己受着吧。   于是她道,“洛掌印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只要你想,就能吃得到!”   她这等于把问题又抛回去给他了。她没有直接答应,可也没有彻底拒绝,而是告诉他,主动权在他。如果他往后能够一直这样位高权重,甚至更进一步,别说让她这个皇贵妃年年给他做碗长寿面了,就是要的更多,她也只能给。   但反之,若是他不能固守自己的权势,一切就成了空谈。   这世间对男子其实也很残酷,权势之于他们,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有权势,就有一切,反之就什么都没有。   这道理洛修自然懂得,所以他道,“那为了这碗长寿面,臣也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啊!”   这话说的,真是不知道皇上听了会不会吐血。   第二杯酒就此饮下。   两人边聊边喝,待到一壶酒饮尽的时候,洛修的眼神中已经染上了几分醉意。   他拉着齐月盈的手,说了几句她没想到的话...... 第27章 洛掌印与小醉猫   “小圆子,你以后不许跟人随便乱跑!”   齐月盈已经醉的看人都带重影了,她心里仍旧是清醒的,只可惜舌/头却开始打结,“谁.....圆子?我没乱跑!”   “以后不许好奇心那么重!会被坏人拐跑的!”   齐月盈:“......”   “不许随便和陌生男人待在密闭的暗室里!就想密道那样的环境,不允许!”   齐月盈张口/欲反驳,可是这次不光舌/头打结了,连脑子也跟着一起不顺畅,她竟组织不起反驳他的话,只能乖乖的听他教训。   “男人都很坏,除了你的父兄,谁也别信.....”他说着,又喝了一杯酒。   齐月盈这次乖乖的点头,“好,我不信你.....”   洛修似醉非醉的眼眸看着她,眸中流转的复杂情绪她却已经看不清。   “我除外!”   “你也坏......居心叵测的坏蛋......”   洛修放下酒杯,从桌子上捧起她醉的粉/嘟/嘟/的小/脸,“我这么坏,你还敢在我面前喝醉?”   “我......没醉!千杯不醉!”说着,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清醒的很!别想欺负我,不然咬你!”   洛修是真的很想低头在她这张倔强/柔/软的小/嘴/上咬/一/口,可是他不能。   将醉未醉的男人其实更加危/险,他压/抑/克/制着身体里涌动的血液,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汇集成了一句话,“你,要乖。”   她像只小醉猫一样点头,那模样简直可爱到了骨子里。   以前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但现在看着近在咫尺,被他捧在手中的小醉猫,他忽然就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再向前迈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可是深渊下有她,他想要止步,却不能自抑......   齐月盈的酒劲上头,她渐渐坐不住了,开始往桌子底下滑,洛修一把将她捞了起来,抱进自己的怀里。   她坐在他的/腿/上,头软/软/娇/娇的靠在他的胸/膛。   他耳边似乎听到擂鼓咚咚作响的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理智和本/能在激/烈的/争斗,他闭了闭眼睛,忽然想起今天早晨在密道里,他想要狠/狠的把她搂/进怀里,揉/进/身体里那种感觉。   当时他拼了命才遏/制/住的冲/动,没想到转眼间就成真了。她真的被他搂/进怀/里了。   酒,有时候真是一个好东西。   于是他又倒了一杯酒,亲手喂到她的唇/边。   她张口就喝,已经醉到不会拒绝了。   他看向她的眼神与平日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诡秘的,复杂的,带着侵/略与克/制的,那是猎人看到落网猎物的眼神。   醉意朦胧间,她抬手抚/上他的脸庞,他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有这种举动。   “怎么了?又不开心了?”   他搂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略带诧异的看向怀里的小醉猫,“你知道我不开心?”   她用力的点头,“你不许不开心。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哄好你的,你......怎么又不开心了呢?我,还给你做长寿面了呢,我爹都没吃过......”   他眼中那种侵/略激/荡的情绪悄然褪去,他听着她的话,眼底浮现出丝丝柔情,这是半点不作伪的,真正的温柔。   “好,我开心,你陪在我身边,你在我怀里,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齐月盈懵懂的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为什么不开心啊?谁......惹你了?本宫去杀了他!”   “娘娘喝醉了原来是个暴君。”他低头,额头与她相触,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也大概是那些烦恼压力积压的太多,此刻已经全然放下防备的他,居然真的就顺着她这随口一问多说了几句,“杀不掉啊。那些蠢货,太多了......他们扰乱我的计划,我还要为他们殚精竭虑......小圆子你说,我是不是命不好?如果我的命能稍微好那么一点点,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小圆子,我好羡慕你,你是我见过的命最好的人......   你不是总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接近你吗?就是因为你身上有太多我渴望而没有的东西啊。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女,你什么都有,有那么多人爱你,你被重重呵护着,谁也伤不到你,真的,普天之下,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你命更好的人了。   有时候我会想啊,如果和你靠的近一点,是不是就能沾染几分你的福气?   你上辈子一定做了许多许多的善事,所以今生才有这样的福报。   而我......我上辈子应该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所以这辈子,还要继续做个恶人。   小圆子......”   他自言自语般的说了许多,一低头,却发现她已经靠着他的胸膛闭起了眼睛,她睡着了。   近在咫尺的看她的睡颜,他忽然发现她的睫毛好长,鼻头挺翘精巧,一看就知道是个活泼调皮的,她是初初长成的小少女,身披祥瑞脚踩云霞,像是不染纤尘的仙女,而他,不过是在地狱里仰望苍穹的恶魔......   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居然敢对这样的仙女起了觊觎之心?   天神知道了,也会降罪于他吧。   齐月盈虽然闭起了眼睛,可是她并没有睡实。她酒量是真的不好,不过她喝醉后心里也清楚是真的。所以,洛修说的每句话,她都知道。最后那个问题,也是她故意问的,就是想引着他多说几句心里话。   洛修对她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其中几分真假尚且不知。但他再是滴水不漏,犯了世间男子惯有的错误,就是从心里轻视女子,从不认为女子有能力危害到他,尤其是他有几分兴趣,还在他面前醉的一塌糊涂,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女子。   他那几句话虽然没有明确说什么,但是其中包含的信息却也不少。等她回去之后,她要好好琢磨一番,哪怕只是冰山一角,也能够让她对这个人的来历目的多了解几分。   她感觉到洛修将她抱了起来,然后进了一个房间,他动作温柔的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其实她是有几分紧张的,连日来和他接触,她越来越对他真实的身份感到怀疑。尤其是,她越来越不相信他是个真的太监了!   太监都很忌讳别人提及他们的残缺和短处,那种自卑和敏感是装不出来的。   而洛修不会,曾经那个算命测字的老头还说过他的子嗣问题,他也全不在意,一笑了之。他当时的表情里可没有半点伪装压抑的成分。   再到后来的每次接触,尤其是今天,他与她的肢体接触颇多,她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是也仍旧能够感觉出他身上迸发出的那种带着侵/略/性的危险。   这是一个太监能够散发出的气场吗?   她不是很确定,所以她紧张。   她现在的意识虽然还没有完全陷入沉睡,但是她确实是昏昏沉沉,动弹不得了。如果他真的要趁这个时候对她做点什么,她是全无反抗之力的。   就算承恩伯府的暗卫们知道她就在这里,这种私密暧昧的氛围下,他们还能进来阻止不成?   不过既然她敢走这一步,她自然也就有把握,洛修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   像他这种所图甚大的人,是绝对不会因儿女私情就绊住自己脚步的。以现在的形势而言,他若真的动了她,那对他自己绝对是弊大于利的。   果然,洛修的手指只是颇为留恋的在她脸上轻/抚/了两下,而后他便给她盖上了薄被,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齐月盈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的陷入了昏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中间洛修来看过她两次,她都没有醒过来。   等到天都黑了,再不回宫不行了,洛修才用温帕子给她擦脸,用这种最温和的方式叫醒她。   结果她也只是睁开了一只眼,还很不满的瞪了他一下,咕哝道,“困,不要吵我。”   洛修好笑又无奈的把手穿过她的后/颈,半搂半抱的把她从床/上挖起来。   “娘娘,该回宫了,天都黑了。”   可是齐月盈的酒劲还没过去,她现在只想睡,根本起不来。   她撒娇的扎进他怀里,闭着眼睛继续睡,就是不肯醒。   洛修只觉得心都软成了一团,他真是恨不得一直这样抱着她到天明,可是不行,他必须把她送回去。   于是他命人拿来了一件大黑斗篷,把她从头罩到脚,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齐月盈不管,仍旧睡得香甜。   最后是他抱着她上了马车,然后又亲自抱着她穿过密道,一路顺顺当当的送回了荣华宫。   这往来的路上早就安排妥当了,并不担心会有人撞见,就算是真有人看到了,他也有办法让那人彻底的闭嘴。   旁的都还好,就是锦绣和常远见到齐月盈是被洛修这样抱回来的,心下大惊,生怕自己主子被人怎么样了。   常远上前一步就要去接洛修怀里的齐月盈,洛修后退一步避过,“娘娘醉了,睡着了,我还是直接把她放到寝殿里吧。”   说着,竟不顾常远和锦绣的脸色,直接抱着齐月盈进了寝殿,将她彻底安顿好之后,他还吩咐锦绣,“娘娘累了,要是她一直不醒,你就用温帕子给她擦洗,不要吵她。现在虽然是初夏了,但是也千万不要着凉。明早我会派人送来解宿醉的汤药,如果娘娘头疼,就让她喝下。”   洛修一二三四事无巨细的交代着,常远越听脸色越黑!   不知道的,还以为齐月盈是洛修的主子呢!这是他的主子,用不着洛修在这假好心!   忍了又忍,常远才强忍住把洛修直接打出去的冲动。   等到洛修终于交代好了一切,锦绣已经头昏脑胀,无他,实在是细节太多了,她自认从小到大都把齐月盈伺候的细致妥帖,可是和洛修比起来,她真是自愧不如,不怪乎人家能做掌印,而她只能做个宫女。   等到洛修终于走了,常远气急败坏的对锦绣说,“你快点去检查看看主子,看她身上有没有异常,千万别被那个混蛋占了便宜!”   锦绣忙着点头,她也担心来着。好好的主子走出去,却像只醉猫一样被人裹着送回来,谁能不多想?若是伯爷看到了,怕不是会气的想杀人。   不过才一进到寝殿,她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因为齐月盈已经醒了。   她正坐在床榻上发呆,看起来是还没有彻底的醒酒。   齐月盈见锦绣进来,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   “是。”锦绣赶忙吩咐下去。   伺候齐月盈沐浴的时候,锦绣上下前后的打量了一番,见自家主子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异常痕迹也无,她这才放下一颗心来。也对,洛掌印是个宦官,能对主子做什么?   她可真是想多了。不过也怪洛掌印,他抱着主子回来时,身上那种占有/欲由不得她不多想。   泡了一个热水澡之后,齐月盈才算是彻底的清醒了过来。她回想这一天的经过,把和洛修相处的每个细节都拿出来仔细的分析一番。   待她想完所有事,夜已经深了。   她想了想,写了一封信,将一些重要的信息以及她的推测写在里面,派人送去了承恩伯府。   做完这些,她才重新躺回床/上,但是却迟迟睡不着,与洛修之间的关系,拉近的似乎有些太快了。再照这样发展下去,情势不太妙,毕竟她只是和他周旋,从来没想过真的要将信任托付于他。不论他是真太监假太监,也不论他背后的势力到底是何,所图为何,他和她都是没什么可能的。   所以啊,接下来,她是不是应该冷一冷洛修了?   这样想着,她不知不觉再次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醒来,果然头痛的厉害,这就是喝醉酒的后果。   解宿醉的汤药是洛修亲自送过来的。   齐月盈一见他,脸上的笑容就有点不好意思,“麻烦洛掌印亲自给我送药,真是不好意思。”   “咱们是知己好友,说这话岂不是见外了?”洛修把药递到她手中,“不热了,刚好喝,我尝过了,不太苦。”   齐月盈皱了皱眉头,还是咬着牙,一口气把这碗药喝了下去,果然不太苦,就是酸酸瑟瑟的,才把最后一口喝完,她的嘴里马上被塞了一颗蜜饯。   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划开,冲淡了口腔里的酸涩。   她被酸的皱在一起的小脸顿时舒展开,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洛掌印,我听锦绣说,昨晚是你抱我回来的?”   洛修点头,“娘娘对昨天喝醉后的事还记得吗?”   她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我也说不清,不过你抱我回来的事,我不太清楚。”她的脸颊红了红,“昨天我喝醉之后,没什么失礼的地方把?”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他。   他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娘娘真正想问的,是你喝醉后,我对你有没有失礼的地方吧?”   轰的一下,她的脸颊红的发/烫,黑水晶一般的眸子睁的大大的,还含着一丝窘迫羞恼的水光,“你......你.....”   洛修重新坐正,把端方君子的派头拿捏的足足的,就好像刚刚说那话的人并不是他。   “娘娘放心,臣的人品操守,那可是有目共睹的,臣乃君子,怎会对娘娘有暗室之欺?再说了,宦官本就是可以近身伺候后宫娘娘们的,您怕什么?”   他说的这样义正词严,倒好像没理的人是她一般。   她恼了,索性调转了头,不再看他,口中还道,“我宿醉,我头痛,我不见客。洛掌印日理万机,您快去忙吧,我要闭门谢客了。”   “那我可真走了?”他试探着问。   齐月盈:“哼~”   洛修:“我接下来会很忙,可能娘娘好几天都见不到我了。”   齐月盈:“哼哼~”   “哎,那我真的走了。昨日抓到的那个北狄刺客,来历很是不凡,这兴许是哪家的一箭三雕之计呢,我要去查这些事,接下来真的是会忙的脚不沾地啊。本想过来跟娘娘说一声,可是谁承想惹恼了娘娘,罢了,我就不在这里讨人嫌了。”他说着,竟站起了身。   他这是故意拿话勾起她的好奇心。   她顺势转过身,抬眼望他,“什么一箭三雕?昨天我看你审他,只看了个开头,你不是说,他的北狄话有汉人口音吗?我以为他是汉人假装的北狄人呢,可是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还另有隐情?”   她这一问,洛修又厚脸皮的坐了回来,温声又耐心的给她讲解其中的缘故。   “那人不是汉人,他就是北狄人。”   齐月盈觉得很惊奇,“可是他的口音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识破他是北狄人的?”   “他那口音是故意在误导我,就是想让我以为他是汉人。他来宫里行刺,是故意失败的,也是故意说北狄话让人发现他的身份。等到了我面前,他又故意用口音误导我,想让我以为他是汉人假冒的北狄人。”   齐月盈听的有点晕,“好复杂啊。怪不得是一箭三雕。可是你最开始不是真的被他误导了吗?那你后来又怎么确定他就是北狄人的?”   “因为他的背后有个狼头刺青,那是北狄金狼族的标志,金狼族的男人,刚出生就会被纹上狼头刺青,普通人是青色的狼头,王族是金色的狼头。”洛修说着,目光变得冷冽。   “那也不应该啊。如果北狄人想让咱们以为这个刺客是汉人,那么就不该派个有刺青的人来啊,这太明显了,很容易被识破。”齐月盈很敏感的从这其中找出了关键所在。   洛修:“北狄人当然不傻。但是他们的刺青很特别,那颜料是用一种草原上特有的草药制成,这种草药纹出来的纹身,平时是隐形的,看不到的,唯有在情绪激动,身体高热,或者是被另外一种特制的药水洗过后,才会显现出来。这是个秘密,我也是偶然得知的,所以昨天才用以防万一的心态试了试,结果药水洗过之后,那人的背后真的有青色的狼头刺青,所以他是北狄人无疑。”   但这和他昨天心情不好有什么关系?   齐月盈还是没能得到最关键的信息。尤其,昨天喝醉后,他说他要替蠢材殚精竭虑,收拾烂摊子,蠢材是谁?他殚精竭虑的又是什么事?还有烂摊子指的到底是什么?   但这些问题只能她自己想,不能直接问。   于是她问道,“那你说一箭三雕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讲,就是北狄人派了个细作,到了辽东安王那边,成了安王培养的刺客。皇上眼下不是马上就要亲政了吗?亲政之后,皇上的位置只会越坐越稳,这当然是安王不乐意看到的。于是北狄那边,就让那个刺客鼓动安王,说服安王,说自己愿意入京行刺皇帝,如果成功了,天下大乱,皇上无子,藩王势力最大的安王是最有机会登上皇位的。   如果行刺失败了,那么刺客会北狄语,还可以假冒北狄人,与安王无关,而且,这样一来,还可以让朝廷误以为是北狄人想行刺皇上,继而挑动朝廷和北狄人之间继续开战,最近两国原本是在僵持中,双方都有议和的意思。但安王是不愿意议和的,因为只有朝廷继续和北狄打,朝廷的兵力和实力才会被不断的消耗,安王才有机会继续做大。   所以安王觉得,自己是一箭双雕,进可攻,退可守。可殊不知,他早就中了北狄人的算计。北狄人故意行刺失败,故意说带着汉人口音的北狄语,让我误以为他是汉人,继续审问下去的话,北狄人当然会吐出安王,于是朝廷和安王就有了矛盾,最好是能够挑拨的朝廷和安王也开战,这样一来,北狄人就能捡便宜了。”   所以,一箭三雕是这个意思,而射出这一箭的,是北狄人。不过她总觉得,这好像不是三雕啊,貌似还少了点什么,不过既然洛修不讲,她也不会追问。   齐月盈了然,“还好洛掌印你见多识广,否则真的要被那些北狄人骗了。不过这样看来,北狄人那边并不想议和啊,这和他们之前的态度不太一样。”   “北狄人内部也是有很多分支部族的,所以他们的意见并不统一,互相掣肘也是常有的,这一点,其实哪个朝廷都一样,大周如此,北狄也如此。”   洛修解释完,才认真对她道,“我怀疑这件事背后还另有隐情,这一箭三雕也只是我目前的猜测,所以接下来我要全力追查这件事。娘娘这边,我可能真的不能常来了。你搬去邀月宫的日子已经定了,如果到时候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派人传信给我,就算我自己来不了,也会派人来帮你。”   “我这边不缺人手,应该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要忙的是正事,千万别因我而分神。只一点,这件事既涉及安王,又牵扯北狄人,其中凶险自不必提,你日常进出往来,一定要带足了护卫,千万别让自己置于险境。”   齐月盈只是例行公事的叮嘱,她家中父亲兄弟皆从军,从小见到的家臣叔伯,也多是在军中效力,所以只要有离别的情景,她都会习惯性的叮嘱对方注意安全,保重身体,千万不要以身涉险。这样不经意的叮嘱习惯,却意外的和了洛修的心。   只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仍旧若无其事的和她道谢,和她告别。   其实自昨天那几番近距离的接触之后,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的人,又何止是齐月盈?   洛修也照样觉得无所适从,这偏离了他原本的预计太多,以至于,他也想借着这次刺客的事情冷一冷双方的关系。   或许多冷静几天,他就能把偏离轨迹的心绪调整回来了。   但愿,一切皆能如他所愿。   六月二十五日,是钦天监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宜移居。   所以齐月盈就再也等不及,带领着荣华宫的一众奴才和所有家当,浩浩荡荡的就要往邀月宫里搬。   其实一些大件的,不好移动的东西,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提前运送到邀月宫那边了,今天搬的都是些随身轻巧的,但纵使如此,齐月盈的私库,加上奴才们的行李,大箱小箱的也装了足足三十多辆马车。   邀月宫虽然建的奢侈恢弘,但是国库没钱啊,所以先帝死了之后,就再没拨过银子去修缮那边。以至于那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收拾好,但是齐月盈不想再等了,早一天离开皇宫这座牢笼,她就能早一天飞向自由。   临行前,萧允宸还特意来送齐月盈。   他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   大致就是,他纳德妃入宫是不得已,是为了亲政不得已做出的选择,在他的心中,后位的人选只有她一个。   让她移居邀月宫,是为了让她修养身体,远离后宫朝堂的是非,但绝对不是他想成心冷落她,等到得空了,他就多去邀月宫看她,另外就是希望她到那边之后,尽快养好身子,他也好早日把她接回来。她不在宫中的岁月,他将度日如年,饱受相思之苦,食不下咽,夜不安寝云云......   齐月盈就耐心的听着,还很给面子的时不时应和两句。她惯会做人,连王兆那样的小人物她都轻易不会得罪,更何况萧允宸还是皇帝。   齐月盈越是懂事不埋怨,他面上的愧疚就越深。   最后他再次拉着她的手,向她保证道,“爱妃,朕向你发誓,无论是德妃,还是云嫔,她们都无法与你相提并论。朕现在式微,难免会作出身不由己的选择,等到将来朕掌握大权,朕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是的,云绣如今已经是云嫔了,想她入宫才两个月不到啊,竟然直接从云贵人升成了云嫔,由此可见,云家女儿笼络男人的手段不可谓不高。   云绣其实满打满算也没在荣华宫住几天,封为云贵人的第三天,齐月盈就以皇贵妃的名义,给云绣另外安排了一处宫殿,名叫翠仪宫。倒不是齐月盈故意抬举她,实在是她不喜欢自己住的地方有外人,况且洛修还总时不时来荣华宫走动,有云绣在,实在是多有不便。   今天云绣也递过话来,说想要来送一送齐月盈,但被齐月盈婉拒了。她并不打算在云绣身上花费什么精力时间,类似这样的棋子自有她自己的命运,本就没有相交的必要,又何必假惺惺的你来我往?   齐月盈又再三的宽慰皇上,向他表示自己理解他的不易,也懂得他的心。她让他安心准备亲政的事,她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帮不上大忙,但是至少能够不给皇上拖后腿。把一副贤惠懂事又委曲求全的姿态做的十足,看的萧允宸心生动容。   他这一动容,就决定亲自送齐月盈去邀月宫。   齐月盈再怎么推辞也没用,皇上一片好意,也是成心给她长脸,她也不好拒绝太过。   等到了邀月宫之后,萧允宸看着许多地方都需要重新修缮的邀月宫,心中更加觉得对不起齐月盈,当即表示,他一定会催促户部尽快把修缮银子拨过来。皇贵妃住到这偏远的行宫就够委屈了,可不能再让她在住的方面受委屈。   皇上如此热情,齐月盈一个妃嫔也不好太过冷淡,于是她便开口留皇上在邀月宫用晚膳。   萧允宸欣然应允。   结果晚膳的时候,他还喝了酒,又对着她说了一堆掏心窝子的话,多数的时候都是在诉说他自己的委屈与不易。   齐月盈这次没有陪着喝,只是看着他喝,听着他说,全程没有展现出半点不耐烦。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所以晚上萧允宸也就没走,直接留宿在了邀月宫。   不过这里不是荣华宫了,不用担心别人的眼线,这里里外外的,从侍卫到奴才都是承恩伯府的自己人,所以齐月盈也就没再委屈自己和萧允宸睡一个房间,而是让人另外给他安排了住处,一夜过去,第二天萧允宸天没亮就起床,赶着回去上朝。   而皇上亲自送贵妃去邀月宫,并且在那里留宿一晚的事也就此传开了。   这让原本揣测皇贵妃被皇上冷落的传言不攻自破。   有关邀月宫的消息,洛修这边都是第一时间就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皇上亲自送齐月盈,也知道皇上在那边留宿一晚。   但邀月宫现在已经彻底被承恩伯府的人手把持,他半个眼线都安插不进去,自然也就无法得知邀月宫里发生了什么。   理智告诉他,什么都不会发生。   齐月盈不喜欢皇上,所以纵使皇上在那里留宿,两个人也什么都不会发生,就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   但是他心里的某个角落里却有一只炸了毛的狮子在来回走动,随时都想挣脱他理智的牢笼,冲出去质问她......   可是他能质问她什么呢?   他没有资格啊。   那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她是萧允宸的皇贵妃。别说他们两个没什么,就是有什么,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明明以前他没有这么在意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就坐立难安了呢?   他已经好几天没去见齐月盈了,他以为距离能够让他的心思冷却下来,可是目前看起来,他非但没有冷却的迹象,反而更加缭乱了。   其实细细想来,他以前也是在意的,只不过在意的方式不一样。以前他不会为皇上在荣华宫留宿而心焦,可是他却会为齐月盈一直不和皇上圆房而窃喜。尽管那丝窃喜藏的很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但它确实是存在的。   司礼监衙的书房,门没关,王兆走了进来,见他家掌印又在捧着一杯茶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轻咳了一声,洛修才回神。   “有什么事?”洛修沉声问道。   王兆一听,就知道掌印大人心情不好。哎,他这都是第几天了?怎么心情一直不好啊!要知道掌印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八风不动心如止水的,他从来七情六欲不上脸,冷静理智的不像个人,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他怎么就越来越像个人了呢?   “回掌印,是邀月宫那边娘娘送来的口信,说是要问问您关于程昊那件案子的事。”   洛修听完,一时间没想起来程昊是谁。那事实在太小,根本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于是王兆又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跟洛修重新讲了一遍。   洛修点头,“既然是娘娘吩咐的,那你就把人给邀月宫送过去吧。至于姚千重那边,你跟他说一句就行了。”   “得嘞!小的待会儿就去跟姚千重说。”王兆顿了顿,又问,“掌印,您看安排谁给邀月宫送人去啊?”   洛修奇怪的看了王兆一眼,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他怎么还要问?安排谁不行啊?   王兆在旁边着急,直说道,“小的是说,掌印您这几天也没什么事,要不要亲自去趟邀月宫,把程昊给娘娘送过去?”   他亲自去?   洛修下意识就摇头,“我公务繁忙......”   “诶呦,我说这又没外人,您忙不忙我不知道啊?”王兆跟在洛修身边久了,知道掌印不涉及公事的时候,是个温和随意的性子,所以这时候他也就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   面子被戳破,洛修恶狠狠的瞪了王兆一眼。   王兆一看,胆子更大了。洛修真生气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甚至可能还笑的如沐春风,但他这样瞪他,那明摆着就是虚张声势而已。   “您是不是跟娘娘闹别扭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哎,您可别说,虽然就跟娘娘相处了那么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可我觉得娘娘的性子真是不错,那么好脾气的贵人可不多见,就算真惹娘娘生气了,您去哄哄不就得了,干嘛躲着不见她啊?”   洛修的表情有点僵硬,嘴硬道,“我没躲。你别胡说八道。”   “瞧您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样子,您该不会是陷进去了吧?”   王兆还在撺掇。   洛修直接将手中的茶碗朝着他砸了过去,“滚!”   王兆手上功夫也是很可以的,他直接伸手就接住了这个茶碗,里面的茶水一滴都没洒出来,“诶呦,谢掌印赐茶,小的这就告退!”   那副贱兮兮的样子,简直让洛修恨不得再拿东西砸他。   王兆走到门口,又嘴欠的来了几句,“对了,娘娘上次说,喜欢我讲的故事,让我以后有空多去给她讲讲。我想着,反正最近东厂也没什么大案要案,闲着也是闲着,掌印您要是真不去,那我就自己把程昊给邀月宫送过去吧。到时候再顺便给娘娘讲几个故事,博得娘娘欢心,嘿嘿嘿,我飞黄腾达的日子近在眼前啦!这人要说转运啊,那可真是一眨眼的事儿.....”   眼见着洛修真要跳起来抽他了,王兆才收起了嘴欠,一溜烟儿的跑了。   洛修心里本来乱七八糟的,被王兆这么一搅和,反而平静了许多。   不过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不去邀月宫。   王兆见洛修真的打定主意不去了,他还真就自己把程昊给齐月盈送过去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给齐月盈请过安之后,还顺嘴就给她讲了几个故事。多数都是东厂那边经手过的离奇古怪的案子。   齐月盈听得满意,还给了王兆大手笔的打赏。王兆更开心了,决定以后他要经常来邀月宫串门子,掌印不来不要紧,因为他已经决定自己抱住娘娘的大腿不放松了!   齐月盈对外宣称,搬到邀月宫是为了调养身体,那么她自然要静养,不会大宴宾客摆迁居酒什么的。   但是她如今出了宫门,恢复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别人不见,家里人总还是要见一见的。   于是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齐昇带着周氏,齐琮,齐臻,一起来邀月宫看她,齐月盈很开心。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了一顿团圆饭,唯有周氏的脸色不大好看。   午饭过后,齐月盈安排父母和齐臻去休息,独留了齐琮在身边,她问他,“母亲怎么了?是和父亲吵架了吗?还是生病了?”   齐琮不屑的扯了一下嘴角,“是犯病了,心病。   “云姨娘又作妖了?母亲受气了?”   “是父亲又新纳了一房小妾,母亲吃醋伤心,所以犯病了啊!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常年都这样,满心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的,稍有个风吹草动就自哀自怜,我劝过说过,什么法子都用了,可她就是想不开,我能有什么办法?”齐琮说起周氏这个情根深种的毛病就生气,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齐月盈很吃惊,“啊?父亲又纳了一房妾?哪家的啊?我怎么没听说?” 第28章 美人楼   “还能是哪家的?云家的啊!”齐琮说着,脸上满是嘲讽。   齐月盈眼睛瞪的圆圆的,难以置信,“不是,不是已经有云姨娘了吗?怎么父亲又纳了云家的姑娘?”   于是齐琮就把来龙去脉和齐月盈说了一下。   前几天,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云嫔有了身孕,只不过日子还浅,所以也就没有张扬,只给承恩伯府和云府私下里传了消息。   云姨娘一直都很关注云嫔的消息,得知此信之后大喜。   齐琮:“你也知道,云姨娘这些年越来越轻狂,她总觉得自己出身比母亲还要好,做个妾侍委屈了,所以一直想要做堂堂正正的伯府夫人呢。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觉得云嫔在宫中得宠,还有了身孕,就可以取代你在宫中的地位了,然后她也就能够取代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了。真是......说她头发长见识短都是抬举她了。所以云嫔这一有身孕,云姨娘就更加的猖狂起来了,她居然想着要夺母亲的掌家之权,这下可是犯了父亲的忌讳,所以啊,父亲就冷着她了。”   云姨娘意识到自己被冷落之后,那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讨好齐昇,齐昇一直没搭理他,直到三日前,云府为了庆贺云逸升任内阁辅臣而摆酒宴,齐昇才带着云姨娘回云家,这也算是给了云姨娘和云家莫大的脸面。   毕竟,谁家的夫主会陪着妾侍回娘家?   这让原本忐忑的云姨娘重新安下心来,还在云府大大的显摆了一番伯爷对她有多么宠爱,她在伯府的地位比之周氏丝毫不差云云。   后来席间,齐昇多吃了两杯酒,云家安排了一间上房给齐昇休息。   当时云姨娘在后宅内院,并不知情。   所以给齐昇送醒酒汤的,就成了云家另外一位庶女,名叫云雅的。   算起来,这云雅也是云姨娘的侄女辈的,她的父亲就是云姨娘的庶弟,他们一家子在云家都属于没什么地位的那种。   云雅今年十六岁了,云家原本是打算把她许给一位年近五十的江西布政使做妾侍的,但是云雅不乐意啊,她从小就听着家里说承恩伯齐昇有多么的英明神武,多么的文韬武略,说家里能够起复全都是因为有伯爷相助之类的......   所以,云雅从小就十分仰慕齐昇,她自认容貌不比云姨娘差,且性情比之浅薄的云姨娘要更讨男人喜欢。所以云雅使劲了浑身解数,才抢到了给齐昇送醒酒汤这个差事。   齐昇酒量向来好,他喝多了也是清醒的,这点齐月盈和他很像。   齐昇一见送酒来的不是丫鬟,而是一位云家庶女,顿时就明白云家是什么意思了。   云雅大概不明白,齐昇对于云家来说有多么的重要,所以如果不是云家长辈默许的话,她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有靠近齐昇的机会的。   齐昇顺水推舟的留下了云雅,倒也没有真对她做什么,只是让她在房间里待了半个时辰,云姨娘在后宅得知消息的时候,直接双眼一翻,气的晕了过去。   当天晚上,云家就用一顶小轿,低调的把云雅送入了承恩伯府中,于是承恩伯府就有了第二位妾侍——云雅。   表面上看,云家又送一个女儿给承恩伯府是多此一举,可是齐月盈略一想就知道了这背后的深意。   云姨娘这些年在伯府中顺风顺水,她一直以为,云家能够起复,靠的是她的美貌和齐昇对她的宠爱,可其实事实全然不是这样。如果不是齐昇想要利用云家做他在朝堂上的马前卒,云姨娘当初根本就不会有爬他床的机会!   而且云姨娘能够得宠,也是因为齐昇要稳住云家,这背后说白了,不过是互相拉拢交换的利益关系而已,可云姨娘却偏要把这当成是真爱,还越来越不知分寸。   但云姨娘看不懂的情势,云家的其他人可看的很清楚,尤其是云逸那样的老狐狸。   单就美色来说,云姨娘已经三十多岁了,早就不复当年,如果齐昇真是个看重美色的,这么些年,对云姨娘也该厌弃了,云姨娘最大的两个筹码,也不过是她有个得力的娘家,和一个争气的儿子。   而云家想要一直靠女儿在承恩伯府中占据一席之地的话,必然会想要送个新的年轻貌美的女儿过来,这也在情理之中。   最最重要的是,云姨娘最近心思浮动的实在是太厉害了,云家自然也希望她能够取周氏而代之,但是这么多年,齐昇一直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可想而知,齐昇是压根不打算宠妾灭妻的。   尤其是最近云姨娘被冷落的事情并没有瞒着云家,这让云家从上到下都有了一种深深的危机感,要知道他们家有今日全靠齐昇,若齐昇不再喜欢云姨娘,那他们家岂不是早晚有失宠的一日?   不是靠着自己实力兴起的家族,就是这样的没底气。   所以云家那边觉得,趁着那日齐昇去云府,趁机让云雅去送醒酒汤,如果齐昇留下了云雅,那么也就是说他乐意接受云家的美意,如果不留,那么云家可能就危险了......   正因如此,云雅入承恩伯府为妾这件事顺理成章,云家所有人都很高兴,只除了云姨娘,听说她回去就病了,到现在也起不来床。   齐月盈听后,忍不住唏嘘,“哎,阿臻没有劝劝云姨娘吗?”   “怎么没劝?不过啊,也真是邪了门儿了,不知道父亲有什么盖世魅力,女人一旦碰到他,就会彻底陷进去,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连脑子都没了。正如我劝不了咱们母亲,齐臻也劝不动云姨娘。不就是个男人嘛?再好能有多好?至于动不动就伤心断肠,争的跟乌眼鸡似的?”   齐琮满是不屑。   齐月盈拿橘子砸她,“滚蛋!有你这么说父母的?”   齐琮一把接过橘子,随手剥了起来,剥好之后,还殷勤的又送到了齐月盈嘴边。   齐月盈拿她这个皮猴子一样的弟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说他混账吧,他还偏偏会讨巧,你说他可恶吧,他卖起乖来比谁都可爱。   她好气又好笑的接过他的橘子,小声嘟囔道,“父亲就是魅力无边,怎么了?你将来长大了,能有父亲一半的风采你就了不得了!只怕到时候根本没有谁家的小姐喜欢你,就你这张利嘴,真是欠收拾!”   “好好好,父亲大人魅力无边。我刚刚也没说错啊,咱们母亲是伤心断肠,云姨娘是乌眼鸡,你瞅着吧,她不定怎么折磨那个云雅呢。”   说着,他又自己剥了个橘子吃。   齐月盈又叮嘱道,“不管父亲的后院是什么样子,你和阿臻是男孩子,是亲兄弟,可千万不要因为那些女人之间的是非就生了嫌隙,咱们齐家可没有兄弟阋墙那一说。阿臻姓齐,不论云姨娘是什么样的人,他总是父亲的血脉,咱们是一起长大的,他和咱们一条心,你与他可要好好的,那世子之位也没什么了不得,将来若是......大不了一人封你们一个爵位,那都是小事,不值得争。”   “我当然知道这些啦。你就别唠叨了,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呢,怎么比母亲还唠叨?”齐琮吃完橘子,拍了拍手。   齐月盈斜睨他,“你不乐意听我唠叨?”   “嘿嘿嘿,怎么可能呢?听姐姐唠叨,如闻佛音,只觉耳根净澈,天地澄明......”   齐月盈被他逗笑,“阿琮,你也快十四岁了,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如果有的话,告诉姐姐,我替你参详一二啊。”说完了父母的烦心事,她决定要和弟弟说私房话,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据说是最容易害羞脸红的,有些一听成亲之类的就要炸毛,她很想看看阿琮炸毛的样子呢。   谁承想齐琮还真的认真想了想,“没有,不过父亲好像是在替我张罗亲事。”   齐月盈一听,来了兴趣,“哦?哪家的?”   “李阁老的第三女,也是嫡出,不过八字还没一撇呢。是李家那边主动派人来和父亲提及的,说是想和咱们家做亲。父亲现在没说同意,也没有拒绝,大概还在考虑吧。”他说的满不在意。   齐月盈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奇怪,“这是你自己的亲事啊,怎么感觉你好像一点都不上心?万一那个李家三小姐长得奇丑无比可怎么办?万一她性情与你不和,成天和你吵架怎么办?”   “不怎么办!要是成亲后,她不和我意,我就把她往院子里一关,对外只说她病了不就得了。反正是政/治联姻,谁还真想着和和美美啊?姐姐你倒是也嫁了皇帝呢,可你不喜欢他,现在过的不是也很逍遥?只要权势在咱们家手中,无论娶的是谁,嫁的是谁,也影响不了咱们的自在逍遥。所以我有什么好在意的?那就是个花瓶,喜欢就看两眼,不喜欢就收库房,有什么值得费心的?”   齐琮说的轻描淡写。   齐月盈都忍不住要鼓掌了,难为她弟弟这么小年纪,居然看的这么清楚。不过,不知道阿臻是不是也这样想?   她又想了想自己对于婚姻嫁娶的态度,好像也和弟弟是差不多的。   嗯......归根结底,可能是因为他们姐弟三个都是齐昇的儿女吧,所以这方面的想法和父亲尤其相似,真的是一脉相承啊,血脉的力量就是这样神奇且强大。   和齐琮说了半晌话,待到天快黑了,齐家人才与齐月盈告别,离开了邀月宫。   送别家人之后,齐月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行宫到底也不是完全的自在,否则她便可以留着娘家人多住几日了。   .....   且说程昊自从到了邀月宫之后,便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撞了大运了。王兆送他来的时候,已经跟他说了来龙去脉,得知娘娘是因为喜欢他做的那些小玩意才出手搭救的他,他心中更是感激不已。   王兆还特意叮嘱过他,让他好好在娘娘身边服侍,只要讨得娘娘欢心,将来他想捏死姚千重,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程昊深以为然。但他是个老实孩子,嘴笨,沉默寡言,不知道怎么讨主子欢心,于是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发挥自己的特长,多在行宫这边搞点新奇的工艺发明,如果能够博得娘娘一笑,他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说起来,齐月盈为了他还真是没少费工夫。这里是行宫,程昊就算是奴仆,也不是太监,所以按理来说,他是不能住在这边的。   但是邀月宫还需要修缮,工匠们也不能住的太远,所以齐月盈特意吩咐人把邀月宫附近的民房全都租了下来,好好休整一遍,也方便工匠们和程昊这样的人住下。   尤其程昊住的那个四合院,是所有工匠里最好的了,齐月盈知道他原本也是个富家少爷,怕是自己不会洗衣煮饭,为了让他专心致志的做手工搞发明,她还特意指派了两个奴婢去伺候程昊。   程昊对此更是感激涕零,于是他像打了鸡血一样,在修缮邀月宫这件事上,竭尽全力的发光发热,借此报答娘娘对他的恩情。   还别说,程昊这个人虽然沉默寡言,但是他一旦认真起来,那效率真的是非常高的。   而且他虽然不善交际,但是却能很快的在那些修缮邀月宫的匠人中混成了主事人的位置。当然,这和齐月盈的支持也分不开,不过至少那些经年匠人们对他的意见,他的工艺,以及他最终做出来的效果都是认可的,否则他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顺风顺水。   在程昊的主持下,原本就精致恢弘的邀月宫更加的美轮美奂了。   而且程昊作为一个天才,他的审美也是非常出众的,邀月宫经他拾掇一番之后,竟然真的有了几分仙宫气象,无论是墙壁飞檐,还是竹林花海,山石碧湖,都透着几分不同凡响的意味。总而言之,邀月宫,越发的变得像月上才有的宫殿了。   但程昊的本事不止于此,最令众人惊艳的是,他在星月湖中,做了一个机关,以十二生肖的石像对应一天十二个时辰,每到时辰轮换的时候,石像就会切换,而且切换石像之时,湖中还会喷出花朵一样的水花,那场面别提有多美了。   这个时候的人们,还多是用五轮漏刻来看时间,平民百姓家靠看太阳辨别时间的流逝,但是有了程昊做的这个机关,邀月宫的宫女奴才们只需要在经过星月湖时,看一眼里面是哪个生肖,自然也就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这样新奇的玩意令一众宫人们赞叹不已,前面几天,他们只要一有空就会守在星月湖边,为的就是看生肖石像轮换时,喷出的那绚丽水花。   要知道齐月盈住进邀月宫总共也不到一个月,可是程昊却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么多令人惊艳的工艺,她真是不佩服都不行。   于是她特意召了程昊觐见,还给了他大笔赏赐。   程昊感激涕零,不过他对齐月盈说,邀月宫的改造工程还远没有结束,他还有许多奇思妙想没来得及实现,而且他问齐月盈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常住,如果是的话,还准备在这里搞点奇门遁甲之类的阵法,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挖几条密道,建造几个密室,这样将来万一遇到危险了,齐月盈还能躲进去避险。   齐月盈对此当然是大力支持,并且让他尽量去做,不用顾虑银子和人手的问题,有什么只管要求只管和邀月宫的总管事去提。   于是程昊就更加开心了,但他也说了,改造宫殿这种事,是急不得的,要按部就班慢慢来,才能做到尽善尽美。   可他也明白,改造宫殿可以缓慢进行,但是讨好娘娘这项事业可是不能慢的。   他用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劲头博得了娘娘的认可,要是接下来他长时间不能再拿出让娘娘眼前一亮的东西,娘娘很可能就会把他忘了。因为抢着在娘娘跟前献殷勤的人太多了,像他这种名不见经传,只有点小手艺的匠人,是最容易被忘到脑后的了。   于是,程昊在对邀月宫花心思之余,将更多的心思花在了齐月盈身上。   他脑子活,学什么都快。三百六十行,但凡是和工艺手艺沾边的,他琢磨起来那就是一日千里的进度。   他想着应该多从娘娘身边的小事入手,这样做起东西来,见效快,还能时不时的让娘娘想起他,何乐不为?   于是齐月盈就接二连三的收到了程昊献上的小礼物。   例如不会褪色糊妆的十二色胭脂!   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程昊琢磨起这些女儿家的胭脂水粉来,居然也是毫不逊色的。   他先是收集了市面上所有高档的胭脂水粉,然后逐一分析,总结优劣,而后根据他自己的审美,确定了十二种颜色深浅不一的标本。   此后,他又做了几番尝试,加入了一些他不为人知的秘方,调整了胭脂中各种配料花粉的比例,结果还真就让他做出了独一无二的的,不怕水不褪色的胭脂!   且还是十二种颜色不同的胭脂!   程昊为此还特意打造了一只玉盒,将十二种不同颜色的胭脂装进去,那模样别提有多精巧多好看了。   另外他用同样的方法顺手制成了十二色抿唇纸,同样也是不会褪色的。   哪怕是出汗,淋雨,吃东西,都丝毫不会影响妆容。就仿佛是天生丽质般的颜色。   想卸妆的时候,需要用程昊特质的褪脂水,只要倒两滴在洗脸水中,即可轻松的将脂粉洗去。过程方便又简单,半点不繁复。   齐月盈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真是小小的惊喜了一把,想不到程昊居然连胭脂水粉都会做!   这样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胭脂,可能是全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东西了。   程昊见齐月盈喜欢,就更是肯在这上面下功夫了。   于是,即不会褪色的十二色胭脂之后,程昊又接连做出了可以暗藏毒针毒药的簪子、手镯、戒指。   每一样都精美非常,且藏毒的方式和位置都十分的巧妙,用起来也很得心应手。   程昊说,娘娘身份贵重,但也难免遭小人觊觎,给娘娘预备这些东西是为了防身。   这份心意甚好,齐月盈以前也有类似的东西,但是那些能藏毒的首饰要么就是看起来太粗笨,要么就是用起来容易伤到自己,总之都没有程昊送来的这些妥帖合心意。   于是,在这样殷勤的连番攻势下,齐月盈几次三番的对程昊大加赏赐,而程昊也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了皇贵妃跟前第一得宠的红人,不知道多少人都为此嫉妒的红了眼。   .....   当洛修终于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来邀月宫拜访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二十了。   引路的小宫女说,娘娘现在正在花园里玩,也就直接把他引到了那边。   洛修以前也是来过邀月宫的,但是没想到这里短短时间内变化竟然这么大,以至于他都有些认不出了。明明还是那样的宫殿布局,可是就是让人觉得完全不一样了。这段时间他没过来,但是王兆过来的很勤,每次一得空就来给齐月盈讲故事,然后带着大笔赏赐回去,跟东西二厂的同僚们炫耀。   据王兆说,程昊那小子当真是个天才,邀月宫让他那么一拾掇,还真的跟天上的月宫似的了。那小子现在可是娘娘面前一等一的大红人,王兆是半分也比不了的。   以前洛修还觉得王兆的话里有吹嘘的成分,现在他亲自一看,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程昊确实颇有几分本事,难怪会得齐月盈刮目相看。   穿过九曲回廊,又绕过了迷宫一般的竹林,洛修才来到了齐月盈他们所在的花园。   花园的周围有一条碧溪萦绕,好似玉带一般。   洛修就站在溪水旁,看着溪水的另一边,齐月盈带着几个宫女奴才正在玩乐。   齐月盈今天很是高兴,因为程昊又给她送来了新玩意——引蝶香。   这个香方齐月盈以前也在一些古书里看过,可是她总觉得这是骗人的。蝴蝶又不傻,怎么可能会被人工调制的香气吸引过来?   但没想到,挖空心思讨她欢心的程昊居然还真的把引蝶香给做了出来。   据程昊说,他的配方和古书上不一样,但具体是什么,他也不肯说,还说这是不传之秘,娘娘要是一定想知道,他可以单独告诉她一个,但是其余的宫女太监就别想听了。   齐月盈不信他这个香真能引来蝴蝶,程昊与她打了赌,于是他们这一行人才来到了花园。   齐月盈是知道洛修今日会来拜访的,他提前派人传了口信过来,她也吩咐过了,说洛掌印要是来了,就直接领进来。但她并不知道洛修这么早就到了,而且正在溪水对面看着她。   引蝶香已经点燃了,袅袅的香烟在微风中徐徐上升,然后消散于无形。   齐月盈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在一旁围观。   程昊本人也在,他就站在一旁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很自信。   齐月盈扯了扯常远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说他这个香灵不灵啊?万一一会儿引来的不是蝴蝶,而是蜜蜂马蜂什么的,那咱们这些人可不全都遭了秧?”   常远噗嗤一笑,然后也压低声音在她耳旁道,“主子别担心,到时候我一定先护着你逃跑!我轻功还可以,一定不会让你被叮的满头包。”   他俩声音虽小,可是周围的人却全都听见了,沉默寡言的程昊悄悄拿小眼神幽怨的瞪了齐月盈一眼,就像是在埋怨她居然会如此的小瞧他。   溪水对岸的洛修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是那不时传过来的欢声笑语,还有齐月盈和常远说话时的亲密姿态,却全都落入了他的眼中,他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攥紧,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蝴蝶飞来,大家都开始质疑程昊,到底行不行?有没有谱?   结果这话音才落,就有一只蝴蝶飞呀飞的,飞了过来。   齐月盈眼前一亮。   常远在旁边泼凉水,“诶呀,说不准是凑巧飞过来的呢,不然怎么只有一只?”   “小常公公,你可别小瞧人!”程昊不服气的回嘴。   常远挑衅的朝他扬了扬眉,他最不乐意别人叫他公公了,哪怕是假的,他听着也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第二只蝴蝶飞了过来,这只蝴蝶是白色的,翅膀上有黄色的斑点,它飞的很快,就围绕着齐月盈等人,因为这里是花园,所以这附近有许多花朵,两只蝴蝶在花丛中落下,飞起,落下,再飞起,众人看的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蝴蝶都飞过来了,齐月盈大致数了一下,发现共有几十只之多,可见程昊这引蝶香是名符其实的,绝对不带半点吹嘘成分的。果然,天才都是不容置疑的。   众人都开始追着蝴蝶们跑,有扑蝶的,有戏碟的,一时间,笑语欢声好不热闹。   不过程昊是第一次做这引蝶香,材料稀缺,所以他做的并不多,本也只是博娘娘一笑而已。   香燃尽了,一阵清风吹过,吹散了弥留的香气。   蝴蝶们接二连三的离开。   齐月盈有些不舍,常远见状,纵身跃起,掌心凝聚内力,竟是生生的将一只蝴蝶困在了他的掌心,它还在飞着,却怎么也飞不出他的掌心。   常远将蝴蝶递到齐月盈面前,示意她可以伸手摸摸,齐月盈笑着摇头,不大敢,又看了两眼,她对常远说,“好了,放它走吧。”   常远这才撤去了内力。   众宫女太监对于常远小露的这一手纷纷鼓掌,奉承之话不绝于耳。   洛修远远的看着他们,看着被众人捧在中央的齐月盈,看着她脸上那明媚灿烂,没有一丝毫阴霾的笑容,忽然自嘲一笑。   果然如此啊,纵使他不来,她的身边也从来不会少了热闹。   她身居权利的顶峰,有太多人想要巴结她,奉承她,聪明殷勤又容姿俊秀的男子在她面前一抓一大把,没了他,还有常远,还有程昊,还有许多许多......   他们个个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技,个个都为了博她一笑费尽心思。   就连他自己,不也是一样吗?   虽然他最初接近她是另有目的,但是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他确实是在情不自禁的讨好她,仿佛能让她高兴就是一种莫大的成就。   这其中纵然有权势加持的光环,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她自身的缘故。   那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会让周围的人不由自主的围着她转,以她之喜为喜,以她之乐为乐。   所以他这将近一个月没露面,她连问都没多问一句,想必他要是再不来,她应该就会彻底忘了他这个人吧?   心里仿佛被堵了一口气,吐不出也压不下。   但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他来之前,还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调整好了心态,结果才一见她,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他的心就又乱了。   更糟糕的是,暗自伤神又患得患失的好像只有他一个,而那位尊贵的不得了的皇贵妃娘娘,好像从头至尾都只把他当成了众多奉承者之中的一个了吧?   他垂下眼眸,在心底冷笑,不过笑的却是他自己。大概是这些年他过的太顺风顺水了,自以为是个逢场作戏拿捏人心的高手,可是到头来,却输给了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他呀,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不自由住的阴沉下来。   刚好这时,齐月盈见到了他,隔着溪水与他打招呼,“洛掌印,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禀一声?”   洛修收敛所有的心思,又换上了那副温润如玉的君子面具,笑着对她道,“见娘娘玩的正开心,就没有出言打扰。”说着,他拱手,遥遥对着她一揖。   齐月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但是却又说不太上来。   难道说他又心情不好?   不过这都一个月没见了,怎么他还心情不好啊?   心情不好还来找她,求安慰吗?   齐月盈把他带去了待客的正殿,还让人给他上了茶。   “洛掌印忙完了?”   洛修点头,“告一段落了。最近没来向娘娘请安,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这有什么好怪罪的啊,公事要紧。”她笑着回应,但对别人情绪向来敏感的她,还是忍不住暗中打量洛修,总觉得他言谈举止间,好像不如以往那么亲近了,聪明人拉开彼此距离的时候,多是无声的。   现在齐月盈就觉得,洛修十分自然的与她拉开了距离。   她有些不解,不过又想到,可能是冷却了这一个月的缘故吧。洛修大概也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进的太快了,有些不妥。这样也好,双方又可以回到正确的位置上去了。   洛修:“我虽然没来,但是常听王兆说起娘娘这边的情况,听他说,娘娘在这边一切都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我就放心了。如果娘娘到了邀月宫后过得不好,那我可真是寝食难安了。”   齐月盈跟他客套了几句,对于他这不远不近,不咸不淡的态度适应良好,可她越是应对从容,与往常一般无二,洛修心里就越是气闷憋火。   那火气来势汹汹,越积越多,可是却毫无道理。   他也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她应该是察觉到他的疏远了,可是她却全然不在意,甚至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   她这副姿态,还真是任他风吹云动,我自巍然不动。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从不在意半分......   原来,他在她的心里,就是这么的,不重要啊,还说什么朋友?虽然这两个字不过是他的托词,但她也真是太不把他这个朋友放在眼中了。   不对!   不能再继续这样想,或许,她只是还没开窍,或许她只是孩子心性,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寻烦恼。   但他要是再继续放任自己胡思乱想,恐怕真就要万劫不复了。   万幸他这些年来修炼的养气功夫一流,心里想的再怎么复杂,面上也照样不露声色。   他正了正自己的心绪,终于把话题扯到了正事上。   “娘娘,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一件大事想要告诉你。”   齐月盈洗耳恭听,“先生请讲。”   “听闻伯爷有意与李阁老结亲?”   “我之前的确听阿琮提过,说李阁老有意结亲,但是我父亲当时还未作出回应,所以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洛修道:“现在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李阁老和伯爷,恐怕马上就要互换更贴了。”   齐月盈点头,“这样啊,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李阁老和我父亲做亲,也算是门当户对。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李岩乃当朝首辅,现在皇上刚刚亲政,他就要与承恩伯府结亲,承恩伯府手握重兵,李岩执掌朝政......这一文一武一旦联手,皇上就算亲政了又怎么样?还不照样会是个被架空的命?”   洛修只这样一点拨,齐月盈就想明白了。   她道,“所以现在因为这件亲事,皇上不高兴了?”   “何止是不高兴?已经是寝食难安了。”洛修说完,叹息了一声,“我之所以能够握有权势,全是因为皇上的信任和倚重,所以在皇上与朝臣之间,我必须无条件的站在皇上那边,这是我天然的立场。所以皇上的要求,我是不能直接拒绝的。”   齐月盈追问他,“皇上提了什么让你为难的要求了吗?他不想看到齐李两家联姻,他还想齐李两家反目成仇,对不对?”   “娘娘果然聪慧。这正是皇上交代给我的事。我不得不办。”洛修抬眸望着她,“我今日之所以来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想你告诉伯爷和二公子一声,东厂不日会对二公子出手。但是还请他们装作不知道,配合着把这场戏演完,然后顺势和李府把这件亲事退了吧。”   齐月盈:“先生怎么会觉得,我父亲一定会顺势退了这件亲事呢?”   “因为无论伯爷是何打算,眼下都不是和皇上彻底翻脸的好时机。就算这亲事不退,以后皇上也会逼着我用别的方法使两家反目成仇,何必多此一举呢?”   洛修既然敢来和她说这些,就证明他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盘算好了,包括这个局中所有人的利益和心态。   齐月盈再次点头,“我懂了,我会马上派人传信回府,告诉父亲他们。但是还请洛掌印明确告知,东厂要怎么出手啊?阿琮是我的嫡亲兄弟,我可舍不得他真受伤。”   “二公子有娘娘这样的姐姐,当真是他的福气。”洛修顺势赞了他们几句姐弟情深的话,而后便把布局部署详细的告诉了她......   要说这京都之中,自前任首辅刘焦倒台之后,一直都风平浪静,唯有承恩伯府和李阁老家联姻的事,最为人所津津乐道。   据说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不日就要下定。   这两家一旦结亲,那可真是珠联璧合,他们一文一武联合起来,恐怕整个大周都再难有敌手!   不少人对此颇有微词,但是聪明人都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所以大家也都谨言慎行。   承恩伯府嫡次子齐琮是出了名的纨绔,京都上流门第对他的纨绔之名耳熟能详,但无论是谁,也都只是敢在他背后谈笑几句,当面还是只有阿谀奉承的份。   齐琮大家并不陌生,但是另外一位主人公李嬛李三小姐,大家就不是很熟悉了。   但很快,这位不甚知名的李三小姐就做了一件极其轰动的事情,让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了她的大名。   她把京都城中最享誉盛名的美人楼给烧了!   要说起这美人楼,也真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几乎从大周建朝开始,就有了美人楼,听说最初这美人楼的老板是一位绝色美人,曾和大周的开国太/祖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小暧昧,所以京中勋贵众多,也没人敢去找美人楼的麻烦。   后来,时移世易,美人楼幕后的老板换了好几个,但它自身却成了一块及其响亮的招牌,但凡家里有点钱的,天南海北第一次来京都成的,谁不想进美人楼见识一番?   听说这里汇集了天南海北各地的美人,连金色头发绿色眼睛的胡姬都有,更有才子曾云:一入美人楼,不识人间愁。自此,美人楼的名气就更大了。   话说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齐二公子与几个狐朋狗友去相约游湖,众人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美人楼里来了一位新美人,听说有西域、南蛮、和中原三地的血统,妩媚妖娆的不似凡人。   几个年轻人听的热血沸腾,大家就起着哄一起去了美人楼。   齐琮表面乐哈哈,心里却苦兮兮,这种明知道前面是火坑,还硬要逼着自己往里跳的感觉,实在是说不出的......哎,早晚有一天,他要把萧允宸从皇位上揪下来臭揍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出这么阴损的招整他齐二爷! 第29章 有美范陶   要点美人楼里最当红的姑娘跳舞,这可不是有钱有势就能办得到的。但谁让齐琮他们这群人都是勋贵子弟呢?更何况齐琮他爹还是承恩伯!   美人楼的老板一见这群公子哥,当即就给了他们一个最大的雅间,还让那位新来的娜琦儿姑娘来给他们跳舞。   齐琮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异族美人,他本身也不是个重美色的人,在他看来,一个众人口中/国色天香的美人可能还不如一盘难解的棋局来的有吸引力。   况且他听说这些外族女子体味重,只听听就觉得没胃口了好吗?   但是为了让皇位上的萧允宸能够睡个安稳觉,这一趟他还非走不可,真是憋屈啊。   名叫娜琦儿的异族美女正在卖力的扭/动着自己的小/蛮/腰,一众纨绔子弟不管真喜欢还是假喜欢,都看的挺入迷的。   齐琮只看了两眼,觉得没太大的意思。他觉得还是中原女子要更好看一些,于是自饮自啄,偶尔和旁边的狐朋狗友聊上两句。   变故是突然发生的。   李府的三小姐李嬛竟然莫名其妙的带人闯了进来,而美人楼的姑娘们,下人们全都开始惊声尖叫,一时间鼓乐静止,酒翻杯破,混乱不堪。   虽然已经交换更贴了,但是齐琮还真的没有见过李嬛长什么样。   一身红色骑装的李嬛走了进来,横眉立目的模样,她身边的下人在她耳畔耳语了几句,然后她就看向了齐琮所在的位置,拎着鞭子就朝齐琮抽了过去!   齐琮再怎么装废物也不能太过,否则也骗不过别人,所以他就地一滚,顺手把鞭子从李嬛的手里扯了过来。   “哪里来的疯婆娘!知道我们是谁啊你就敢放肆!”齐琮按部就班的说着戏词,心里觉得无趣极了,这亲事不结正好,这样没教养的婆娘就是真的娶回家了,他也只能把她关在院子里啊,要是一旦放出来,她还不得随地咬人?   而且她这心肠未免忒歹毒,如果是个不会功夫的,那脸怕是要被她一鞭子抽花了。多大仇多大怨啊,不就是逛个青楼吗?   不过一个首辅的女儿,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不成?   李嬛带来的护卫人数众多,且功夫个顶个的好,美人楼的打手护院都被他们暂时制住了,李嬛怒从心头起,她不知道齐琮早就她是谁了,她只骂道:“你这个混蛋王八蛋!早听说你是个纨绔子弟,没想到你还真是!定了亲事你还敢出来喝花酒,看我不打死你!”   这话一落,在场的人都猜出她的身份了,李府的三小姐,李嬛!   原来李府的三小姐竟然是个嚣张跋扈的母夜叉?   他们只是出来喝个花酒,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怎么这个李嬛就不管不顾火冒三丈了呢?   李嬛带来的护卫有两拨,一拨是李家的护卫,一拨是她从外面找的一家镖局的护卫。那家镖局的大小姐和她交好,一听说她要带人来砸美人楼,教训不规矩的未婚夫,二话不说就把人手借给她了。   齐琮装作羞恼不已的样子,当即就和李嬛对骂了起来。他还当场发誓要和李家退亲,绝对不会娶这样的母老虎进门。   李嬛从小就被她母亲宠的无法无天,骄纵跋扈,李岩忙于朝政,对于家里几个女儿的教养自然全都托付给了夫人,夫人三十多岁才得了这个小女儿,自然是对她千娇百宠,在李家她从来都是天老大她老二的作风,若不是如此,李岩也不必非得强扭着二女儿入宫了,实在是李嬛的性子已经长歪,要掰回来简直太难了。   家中护卫听说三小姐要带他们来砸青楼,没有过多顾虑也就跟着一起来了。要说以前他们可能还要掂量掂量,但是现在李岩是首辅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京都城里,李家就是最顶端的人,砸个青楼算什么?   再说三小姐向来大方,所有听她话的人都会领到最丰厚的赏赐,而且闯了祸也不会被罚,久而久之,护卫们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   此时听着齐琮骂自家小姐,护卫们一个个的也生气。   在听到李嬛说了一句“给我打折他的腿!”之后,他们一拥而上,对着齐琮拳打脚踢。   齐琮知道,这些对他动手的护卫中,有东厂的暗探,那几人只和他对了个眼神,他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这是一场做足了准备的戏,那些东厂暗探装作对他下了狠手的样子,一顿猛烈的拳打脚踢,齐琮也配合着做出无力反抗的样子,   就在这时,承恩伯府的护卫们终于‘姗姗来迟’,他们和李府的护卫们混战在一处,忽然,滚滚浓烟冒起来,冲天的大火将美人楼吞噬!   两家的护卫终于停手,各自护着自己的主子出逃。   但这场戏到现在为止还不算落幕,这不过是个开场而已。   这一场火烧死了五十八人,其中有妓子,有奴仆,有护卫,也有来不及逃走的客人。当然,那些妓子奴仆,多半是某些势力安插在美人楼的细作眼线,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客人,则是东厂本就想除掉的眼中钉,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一同把他们料理了而已。   李嬛毫发无伤的被护卫们救了出去,但才一进家门,就被父亲打了一巴掌,而后罚她去跪祠堂。她委屈至极,拼命的为自己辩解,但李岩动了雷霆之怒,直接当着她的面将那些跟她去胡闹的护卫们活活打残,当然,那几个混迹其中的东厂暗探早就料到回去之后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全都趁乱溜了。被打的全都是李府真正忠心耿耿的护卫。   李嬛哭闹不止,眼见着他们一个个被打的血肉模糊,她直接昏了过去。   可是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冰冷的地面上,面前是祖宗排位,身旁只有两个小丫鬟看着她。非但如此,父亲还不许她们给她水和饭,就让她一直在这里跪着。   至于齐琮,他也是毫发无伤。   但承恩伯府对外宣称他被打断了两根肋骨,还被打废了一条腿,据说,齐琮这腿是被行家给废的,骨头断的十分巧妙,就算接好了,将来也只能是个瘸子。   此外齐琮还被烧伤了半张脸,据‘大夫’说,以后不留疤的可能性极低。   这样的‘噩耗’传来,齐月盈立马从行宫里赶来,她回到承恩伯府的时候,父亲母亲都在。   齐昇坐在一旁饮茶不语,看着周氏在认真的给儿子的左脸上画疤痕,儿子呜呼哀嚎,借故撒娇作怪,他的唇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齐琮一见到姐姐,立马作怪的告状,“我的亲姐姐啊,你弟弟让人给欺负了,瞧瞧,这腿都打折了,脸也给烧伤了,你可得给你弟弟做主啊,不然我就不活了,呜哇......”   周氏都气笑了,没好气的拧了他一把,顿时又引来他的一阵怪叫。   一家人笑闹了一阵,才总算是说到了正题。   齐月盈一边帮母亲给齐琮脸上贴伤疤,一边道,“这胶会不会伤皮肤啊?等这件事过去了,还是要尽快找个‘名医’治好阿琮的脸,不然总顶着这样可怕的脸,我弟弟怕是要打光棍了。”   周氏也跟着凑趣道,“可不嘛,本来就是个纨绔,还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现在更是瘸了腿,毁了容,我看我这做母亲的也得病上几个月?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谁不得吐血啊?”   齐琮哼哼了两声,对她们的打趣全不在意。   齐月盈道:“我估计,待会儿皇上也会过来。毕竟阿琮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为了表示对父亲的重视,也得亲自来探望一番啊。”   齐琮冷笑:“如果不是他,我还用不着伤的这么惨呢。丫个小皇帝,没学会走呢,先想跑。罢了,就当哄着他玩吧,你们记得把我的脸弄的惨一点。还有姐姐,你哭功行不行?不然先给你弄点大葱,让你闻一闻?”   “今儿就让你见识一下你姐姐的厉害。”齐月盈在他的肩膀上重重一拍。   姐弟两个齐齐大笑。   但周氏终究还是不放心女儿的演技,儿子到时候躺床上装晕就可以了,但女儿可是要直面皇帝的啊。万一到时候哭不出来怎么办?   “大葱不行,太容易让人闻出味道了。”周氏说着,出去了一趟,不一会儿拿了十几个荷包进来,连带这屋子里贴身伺候的奴才们,一人发了一个。   齐月盈和齐昇都有点好奇,将这荷包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顿时一股酸涩直冲鼻梁,父女两个对视一眼,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实在是,太特娘的刺激了。   齐琮也是眼泪流的稀里哗啦的,周氏自己也深深闻了两下荷包,顿时鼻头红红,眼眶红红,看起来总算像个伤心至极的母亲那样了。   “娘,这到底是什么啊?”齐月盈问道,觉得这东西还挺好用的,不比大葱那么味冲,但比大葱好用。   周氏一边流泪一边说,“这个啊,是我外婆传给我的一个秘方。小时候跟哥哥姐姐们斗气,总要告他们黑状,可是哭不出来长辈们怎么会相信你呢?我外婆就告诉了我这个方子,这是装哭必备的利器,有它就不愁哭不出来。”   齐昇看着周氏,笑道,“原来你还有这种促狭的手段,以前我竟不知?”   周氏淡淡的别开眼,不去看他,打从齐昇纳了云雅进门,周氏就再没有私下和他说过一句话。   齐昇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只是无奈的笑笑,偏他脸上还挂着泪,那表情倒有种说不出的心酸感。   齐月盈想笑却不敢。但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父母,他们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又过了一个时辰,萧允宸果然亲自来了承恩伯府。   一进门就感觉到府中的气氛十分压抑。   好多奴才都哭的眼眶红红的,眼皮都肿了。   再一见到齐月盈,见她哭的更是伤心欲绝,泪如雨下,他就知道齐琮这次八成是真的伤惨了。   早在宫里时,他听到洛修说齐琮伤的极重,又是瘸腿,又是毁容的,他还不大相信,虽然是他特意吩咐洛修要在齐琮身上下狠手的,可是齐琮可是齐昇的嫡子,东厂的人真的这么容易就重伤了他?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亲自来看一眼齐琮,这样他才能够放心。   他来时,齐琮还在昏着,那脸上烧伤的地方皮肉翻卷,血红一片,上面还涂着黑色的药膏,看起来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萧允宸在宫里哪里见过这个?看了第一眼就差点没吐出来,再也不敢看第二眼。于是他又看了看齐琮的腿,那左腿正用木板夹着,说是已经由军中的大夫给接上了,但是以后怕是要不良于行。   萧允宸终于放心,对着满面阴沉的齐昇和哭的几欲晕厥的周氏安慰了好几句。   周氏伤心不支,险些晕倒,齐昇直接把她抱起来,送回了内院,同时高声吩咐下人们快去请御医!   萧允宸拉着齐月盈的手,“爱妃,难为你了,家中竟出了这样的惨事,你放心,朕一定会让李岩给承恩伯府一个交代。朕明天就把所有御医都派过来,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治好阿琮。他是你的弟弟,也就等于是朕的弟弟,朕不会让他出事的。”   齐月盈一边拿手帕擦眼泪,一边感激道,“多谢皇上。阿琮这样......也是他自己不争气,不过那个李嬛,她真是太过分了!”   萧允宸又说了一堆安慰她的话,齐月盈只管哭,哭的萧允宸最后都脑袋疼了,才起身回宫。临行前,还特意准了齐月盈在娘家住几天,安慰父母,照顾弟弟,然后还让人送来了一大堆的药材。   齐月盈恭恭敬敬的把他送走了。   把那个催泪的荷包一扔,她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心里还挺高兴的。她都好几年没在家里住过了,这次借着这个机会,她可要多住两天过过瘾才行。   第二天一上午,李岩带着一脸不忿的李嬛和十车金银珠宝到承恩伯府亲自登门道歉。   齐昇在正厅见了他们,齐月盈也在一旁,她要亲自看看这对父女怎么致歉!   虽然这件事是东厂故意做局,李嬛会那样冲动也是被人刻意挑拨,但是此女心性歹毒,出手狠辣却是实打实的。   又毒,又蠢,还自大狂妄的无边无际。   她不过是个首辅的女儿,就敢对承恩伯府的公子下如此毒手,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可见李岩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李岩一进来,见到齐月盈,有些吃惊,随后赶忙行礼:“老臣见过皇贵妃,娘娘千岁!”   李嬛也跟着行礼,不忿的神情中带了两份胆怯。   这个皇贵妃的大名她当然听过,虽然以前并没有见过,但是听说连皇上都不敢惹她,她二姐进宫,皇上怕皇贵妃与她二姐起冲突,所以才把邀月宫赐给皇贵妃以示安抚。   皇贵妃这个时候出现在承恩伯府,可见是来给她亲弟弟撑腰的。   她在家里已经被爹罚着跪了一夜的祠堂了,膝盖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待会儿这个皇贵妃不会为难她吧?   现在她隐隐有点后悔了,她不应该一时冲动就去美人楼打齐昇,哎,待会儿好好赔个礼吧,希望这件事就此揭过。   齐月盈没有搭理他们,齐昇请这父女二人落座。   李岩一看李嬛还真的打算坐下,厉喝一声:“孽障,你还敢坐?给我跪下向伯爷和娘娘赔罪!”   李嬛委屈的红了眼眶,瘪了瘪嘴还是跪下了,口中说道:“伯爷,贵妃娘娘,这次的事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一时冲动带人去打齐琮,我.....我也是受了奸人挑唆。我更没想到美人楼会着火,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那火是谁放的!我回家之后,父亲就打了我,也罚了我,我跪祠堂跪的膝盖还疼呢,呜呜,请你们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齐月盈冷笑:“李三小姐只是膝盖疼,可我弟弟现在还躺着生死不知呢!要是真想赔罪也可以,我现在就让人进来打折你的腿,划花你的脸,而后我们两家就恩怨全消,你看如何?”   萧允宸既然想让齐李两家结仇,那就把这个仇结的彻底一点吧。   “你......你怎么如此恶毒.....我姐姐是德妃,你别以为你是皇贵妃就可以仗势欺人,我们李家也不是好惹的!”   李嬛被齐月盈的话吓住了,因为她感觉齐月盈真的没有开玩笑,现在对方一定恨她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扒她的皮,喝她的血!她后悔了,她不该来的,这下进了狼窝,她还能不能完整的走出承恩伯府都不一定了。   “李阁老果然好家教,三小姐不提,我倒是忘了宫里还有一个德妃。”齐月盈语带威胁。   李岩的额头上冒了一层薄汗:“贵妃娘娘恕罪,是老臣不会教女儿。您要杀要刮老臣都没有意见,只是......”   齐昇在一旁开口了:“李阁老言重了,娘娘只是一时气愤,并没有真的要李三小姐偿命的意思。毕竟,现在我们两家还是儿女亲家。”   齐月盈的笑容更冷了,“是啊,我弟弟伤势过重,为了讨个吉利,不如冲喜,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外面那十车赔礼就当做是李三小姐的嫁妆了好不好?”   “我不要,我不要嫁给那个毁容的瘸子!谁爱嫁谁嫁!”李嬛一蹦三尺高,又惊又怒的像个兔子。她要是成了齐家的儿媳,恐怕不出三天就得被这个皇贵妃大姑姐给磋磨死。到时候她才是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   嘭——   一个花瓶朝着李嬛的头砸过去,准头有点偏了,但李嬛的额头仍旧是破了皮,流了血,整个人倒在地上。   齐月盈抬头看去,就见齐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小厮们抬了进来。   她有些吃惊,这小子不好好的装晕,自己跑过来加什么戏?他们之前商量的时候可是没有这一出啊!   但齐琮向来叛逆乖张,有时候想一出是一出。他想亲自教训李嬛,所以就‘身残志坚’的被人抬出来了!   齐琮的脸上没有包扎,‘烧伤’的地方涂着黑色的药膏,他坐在四人抬着的肩舆上,一双眼睛被‘怒火’烧的通红。   刚刚那个花瓶就是他砸过去的。   李嬛抬起头一看,被齐琮这幅样子吓得惨叫。   “给我闭嘴!你这个丧门星,谁要娶你!今日你既进了齐府的大门,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带来的家丁护卫们一拥而上,李岩见事不对,也赶忙给自己的手下人使眼色,让他们进来帮忙。   李府的下人们原本都守在门外,这会儿得到了自家主子的暗示,全都一窝蜂的冲进来,双方的主子下人混战在一起,好在有默契的都没有动刀子,只是用拳脚来回招呼。   齐昇把女儿拉到一旁,护在身后,确定不会让任何人与物伤到她之后,就冷眼旁观着‘战局’。   齐琮被四名护卫牢牢护着,半分都不会伤到他,李府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且他们理亏,身手也比不上承恩伯府这等武将世家的护卫,所以李府的下人们全都挂了彩,就连李岩的发髻都在混乱中被扯散了。   至于李嬛,更是被打的破了相,额头上的血不停的往下淌。   眼见着李府的人就要‘全军覆没’了,齐昇才终于喊了一句,“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随后打的火热的两方人各自分开,厅内安静的可怕,只有李嬛的哭声快要掀翻屋顶!她被打破相了,她竟然被打破相了!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父亲,你一定不能放过他们!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李嬛边哭边叫嚣。   李岩难堪的闭上了眼,恨不得从没生过眼前这个蠢货。   齐昇冷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我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说着,让下人取来了李嬛的庚帖,还给李岩。   李岩惭愧落泪:“本想和伯爷结成亲家,可是没想到这个孽障让我们亲家变成了仇家,是我没有教好女儿。”   “李阁老言中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件事就此揭过。你我同殿为臣,又怎会是仇家!”齐昇说完,还惋惜的拍了拍李岩的肩膀。   这让李岩哭的更情真意切了,最后又称赞了一番伯爷高义宽宏云云,之后带着李嬛狼狈离去。   表面上,这件事似乎就这样揭过去了。   齐月盈问齐昇,“可是这样会不会太轻易了?如果李嬛真的伤了阿琮,我是必然会让他李府家破人亡的,这样轻飘飘的放过,显得太假,恐不能取信于人啊。”   齐昇道,“怎么会这样轻易?李岩是条老狐狸,他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毕竟在我们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戏,但是在李岩看来,这可是切切实实的一场祸啊!”   齐月盈了然,然后回了行宫,她就等着看李岩那边接下来到底会怎么办。   李岩表面上风平浪静,在告了两天病假之后,他重新上朝,因李嬛被齐琮打的破相的事已经人尽皆知,所以皇上还当着众臣的面好好的慰问了一番李岩,之后更是赏赐了不少药材,让李岩‘感激涕零’,发誓要好好效忠皇上,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就在火烧美人楼的事情渐渐淡下去之后,这件事又生了一个新的波折——李嬛死了。   齐月盈乍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李岩给出的交代,居然是李嬛的命。   邀月宫里,洛修正在和齐月盈讲这件事的始末。   “昨日,李嬛陪着李夫人去承华寺上香,回来的路上惊了马,李嬛的那辆马车冲下了山崖,听说李府的下人在山脚下找到她的时候,尸体已经摔的不成样子了。”   那真的是李嬛的尸体吗?李岩会不会玩一招金蝉脱壳,找个别的死尸替代她的女儿?   洛修似乎是看出了齐月盈的怀疑,回答道,“东厂的番子去查探过了,确实是李嬛本人没错。”   “李阁老果真枭雄心肠,连自己的女儿都下得去手。”相比起来,齐昇疼爱儿女们的心可比李岩强太多了。   感叹了一番之后,她又问,“现在外面都是怎么说这件事的?”   洛修:“现在坊间传言,都说李嬛之死是伯爷下的手,伯爷也并没有否认的意思。这是李岩和伯爷之间的默契,这种事没法明说,但彼此心照不宣。”   李岩并不傻,哪怕他事先没有得到洛修的提示,他也一定已经猜到,这背后必然是皇上的手笔。毕竟李齐两家反目成仇,得益最大的就是皇上。所以,既然要结仇,那就结成死仇吧。齐琮残了,李嬛死了,齐昇背上了害死李嬛的罪名,李岩忍受着丧女之痛,两家人彻底水火不容,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这是李岩和齐昇共同推动形成的局面,这样一来,萧允宸应该就能安心了。   经过这件事之后,恐怕李岩会重新评估萧允宸,日后对待萧允宸也会谨慎小心的多。   对于刚刚亲政羽翼未丰的萧允宸来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那可真就说不好了。   李嬛一死,李家人把她的尸骨匆匆收敛回去,也没有设灵堂,更没有让她进李家祖坟,只不过是在承华寺附近找了块荒地,立了个孤坟就此了事。   李夫人得知之后,哭的昏天暗地,甚至还对着李岩以死相逼,那是她疼了十几年的小女儿啊,怎么可以这样埋骨荒山?以后逢年过节岂不是连个祭拜她的人都没有?   成亲二十载,李岩待她向来相敬如宾,因为李老夫人身体不好,所以府里大小事务都交到她的手里,他虽然收了很多美人入府,可是却从来没有碰过,哪怕是她怀孕的时候,他也不曾睡过别的丫鬟,只是一个人搬去了书房。   这么多年下来,她自以为夫妻之间情谊深厚,所以她以死相逼,李岩是一定会妥协的。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李岩这次居然和她翻了脸,当着她的面,让人把李嬛院子的下人和她院子里的下人抓了起来,一个一个直接杖毙!   李夫人吓得脸都白了,呕吐不止,她为人面慈心软,这一辈子都没有打杀过一个人,遇到不听话的下人,让人发卖了就是,她从没想过,自己二十多年的枕边人,居然会是这样一个酷烈的‘屠夫’!   这一刻李夫人才恍然,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的丈夫。她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这还不够,李岩还命人把在书院的两个儿子叫了回来,亲自执杖,打了他们每人二十杖,他是个文官,力气不大,但却也打的两个儿子皮开肉绽。   李夫人在旁边心疼的直接晕死过去。   家中遭逢大变,李家的两位公子也是胆战心惊,他们不明白父亲的怒火从何而来,但却半分也不敢反抗。   随后,李岩亲自让自己的管家把李府上上下下的奴才们都清理了一遍,但凡有一点可疑的,全都打杀了了事。   那一天夜里,李府上下的奴才死了几十个,听说用了十辆马车才把尸体运出城外,丢到了乱葬岗。   李岩用雷霆般的手段瞬间震慑了所有暗中窥探李家的人,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李阁老论心机之深沉,论手段之酷烈,只怕比刘焦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二天一早,李家的两位公子挣扎着起身,随父亲一起到李家祠堂请罪。   李岩给李家的列祖列宗们上了香,而后闭目沉思。   李家的大公子名叫李髦,他为人比弟弟李琼更机敏一些,所以从昨天挨了打之后,就一直在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将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都梳理了一遍,他好像多结交了一些朋友,多参加了一些文会,多给京中一些才女写了几首情诗以外,他也没做什么啊?   弟弟也是,除了仗着父亲首辅的名头在外面多吹了点牛以外,好像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父亲为什么要打他们呢?   难道是觉得三妹出事与他们有关?可是天地良心啊,他们是真的没想到三妹居然会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啊!但或许父亲觉得是他们平日里没有劝诫三妹,才会酿下今日之祸?   “你们想了一夜,是不是还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打?”李岩转过身,阴沉着脸看着跪下面前的两个儿子。   “儿子愚钝,还望父亲明示。”说完,兄弟两个齐齐磕头。   李岩叹息,“我李岩今年四十有六,宦海沉浮二十载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外人皆道我好色爱财,可是你们应该知道,为父不好美色,不爱钱财,不恋名利,甚至就连整个李氏,我其实都没有放在眼里。”说到这里,他看着列祖列宗的排位,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   李髦二人听得胆战心惊,尤其李琼,好像都要被父亲这惊世骇俗的叛逆之语吓得要晕过去了。   “那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为官吗?为什么要殚精竭虑的登上这首辅之位吗?”   两个儿子惶恐摇头。   “我是为了这个天下,为了这个岌岌可危的朝廷!为了所有朝不保夕,水深火热,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   “若不是为了一展胸中抱负,谁愿意跟那群老狐狸汲汲营营?谁愿意跟那群尸位素餐的东西蝇营狗苟?他们就是一群蛀虫!废物!天下就是因为他们才变得混乱不堪!这京都城里连空气都是臭不可闻,就是因为有他们这些人!”   两个儿子不住的点头,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父亲大概是疯了......   “终有一天,我会把他们全都除掉!这天下间有太多东西是错的,我要把它们都改成对的!”   两个儿子继续疯狂点头。   李岩看着这一对应声虫般的儿子,嗤笑一声:“罢了,我和你们说这些干什么?你们这样的蠢货不会懂!天下间也不会有人懂,全都是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两个儿子这下不点头了,而是深深的把头埋起来,不敢去看父亲此刻脸上的表情,因为怕夜里会做恶梦。   “以往是我大意了,觉得宋氏能够教养好你们这些儿女,毕竟她也是大家出身,可是没想到,她竟把你们全都教成了蠢货。李妨死了,李婔入宫了,李嬛也死了,家里就剩下你们两个了,从今往后,你们就由我亲自教导。”   李琼壮着胆子问一句:“那母亲呢?”   李岩:“她病了。从今以后,留在院子里好好养病就是。”这是变相的禁足了,而且还是永久。   说完,李岩又吩咐道:“为父交给你们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梳理你们身边的人,算清楚你们新近结交了哪些人?这些人都是什么来路,你们在他们的刻意吹捧怂恿下都做了什么事情,无论大小轻重,全都给我查清楚!若是你们再有什么把柄落在外人手上,到时候我就亲自结果了你们!”   李髦和李琼连忙点头称是,这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挨打。说实话,自从父亲升为首辅之后,他们身边确实是多了许多吹捧溜须他们的人,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胆子就变大了,连骨头都变得轻飘飘了。有时候他们甚至会有一种错觉的,觉得他们真的可以凭借着父亲的威名在这京都城里称王称霸了。   如果不是父亲的这一顿板子,恐怕他们的头脑还是不会清醒,也许他们被会人越捧越高,等哪一天摔下来直接就会变成肉泥!   想到这里,他们不禁后颈发寒,再看父亲也不觉得他可怕了。谁知道府里那些被打杀的下人里有多少是被别人买通的奸细?都杀了好!杀了也就干净了!反正不过是下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权当,他们是到地下去伺候三妹了吧。   ......   京都城里最大的酒楼名叫蜃海楼,据说这里云集了天下名厨,上至皇宫御宴,下至民间小吃,就没有这里的大厨们做不出来的,蜃海楼从开业至今,也近百年了,它和美人楼一样,都是到京都后必去的地方,否则就好像白来了京都城一样。   而它和另外一个和美人楼一样的地方就是,两家都是几经易手,背后的老板换来换去,谁都摸不清具体是谁,当然,朝中大员们想知道是一定能知道的,但是那些站在云巅上的大人们又怎么会关注青楼和酒楼呢?就是开的再大,也根本不够被那些大人物看在眼里。   此刻,这蜃海楼的雅间里,洛修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着鸦青色绸缎长袍的男子,那人生的极美,虽然身着男装,却总是会有人误会他是女子。正是因为这份美貌,曾经还险些给他招来奇耻大辱,所以他此生最不爱听的,就是别人称赞他的容貌,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看他的目光里掺杂着淫邪的欲念。谁敢犯他这两条禁忌,就要做好丢命的准备。   但就是这样风采翩然,遗世而独立的美男子也无法将洛修的容貌气度给比下去,两人坐在那里,就好像宝石与珠玉,殊胜殊优,还真的不好说。   一个身着酒楼小二打扮的男子站在那如珠似玉的男子面前,平静又快速的向他汇报近来京中发生的大小事情,尤其针对李府血洗全府下人的事,说的格外详细。   “因为被东厂密探牵连,我们安插在李府的暗桩全废了。还有城里别的暗桩,似乎也有不少都被人盯上了。暂时还分辨不出是哪家,但小的猜着,应该是承恩伯府的人。”   范陶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又用折扇在桌子上轻叩了两下,小二又道:“武威镖局的人都已经暗中撤走了,该灭口的也都杀了,李府那边绝对查不出任何线索。另外主人吩咐商队搜罗的那些珍玩已经从南疆西域依次运来,不出十日,即可到达京都。”   范陶再次点头,而后用手指沾着水,在桌面上写下几句话。小二领命下去,他的身形利落修长,从气质上看不像是个小二,倒更像是个杀手......   小二走后,房间里就只剩洛修和范陶了。   范陶再次在桌子上写下了几句话,那是异族文字,不是汉人能看的懂的。   洛修看完,笑道,“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你什么时候见我因女人误过事?”   范陶瞪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冷,然后又写了几行字。   “你的暗桩被牵连,那自然是你没办好事,与我何干?明面上,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洛修说的很不负责任,这成功的激怒了范陶。   洛修不得不再次解释,“那不这么办,你说怎么办?真的让东厂的人废了齐琮?且不说齐琮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废掉的,一旦真的激怒齐昇,你以为后果只是你在京中布下的暗桩被废吗?到时候一招不慎,我们就会落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范陶运了两次气,算是勉强接受了他这个解释。   而后又写了几行字。   洛修这次沉下了脸,“我为什么接近齐月盈,为什么卖好给承恩伯府?这是我自己的计划,与你无关。你只安心做好你的事就好。下次不要轻易约我出来,你我之间,在大事未成之前,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范陶冷笑,这次他写下的句子更简短,但是却成功的让洛修露出了一个‘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如果王兆在的话,就会明白,这是掌印动了杀机的时候惯用的表情。   洛修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范陶,“如果你真能杀的了她,那你就杀吧。但要是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说完,洛修不再理会笑的古怪的范陶,直接出了雅间。 第30章 丝罗托乔木   经此变故之后,大周的朝堂之上,承恩伯齐昇与首辅李岩结成了死仇,两人每每都在朝堂上表现出一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状态。所以朝堂上的官员们现在分成了三派。   以李岩为首的李派,以齐昇为首的齐派,还有中间派。   内阁辅臣卢裕是坚定不移的李派,最近在朝堂上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痛斥齐派,卯足了力气喷他们结党营私,渎职贪墨,居心不良,最好一个个的都罢官回家老老实实种田放牛去。   而另外一位阁老宋骞却不知道为什么被齐昇拉拢了过去,和云逸一起,成为了和卢裕相抗的齐派。   其余的官员们站哪边的都有,哪边都不站想做个纯臣的也有。   于是三方人马每天都在朝堂上斗的不可开交,互相拆台,阴谋阳谋一起上,倒让坐在龙椅上的萧允宸看的十分开心。   只有明眼人才能看的清楚,这根本就是老狐狸们为了让皇上开心故意演的戏,谁信谁是傻子。   而就在日子刚刚平静了没两天的时候,宫里的德妃娘娘又出了幺蛾子——她跳湖自尽了。   虽然没死成,被‘路过’的太监救了,但其实那太监是东厂派来专门盯着德妃的,所以德妃才一跳下去,就被他捞了上来。   萧允宸对此事下了封口令,可是宫里各家的眼线都有,跟筛子眼儿似的,该知道人还是全都知道了。   齐月盈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纳闷,她问常远,“德妃为什么要寻死?”   常远:“因为她刚被确诊有了身孕。”   齐月盈:“......”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怀了身孕所以去寻死?这是得有多厌恶萧允宸啊,难道萧允宸对她用强了?   与齐月盈一样无语的人有很多,大家都觉得李家的女儿貌似一个两个的都不大正常,李岩三个女儿,一年之内死了两个,现在唯一还活着的这个也差点就死了,李家有问题的恐怕不止家风家教,连他们家的风水也跟着有问题吧?   或许有很多人不知道德妃的心结的什么,但是萧允宸知道。   他一心想要利用好德妃这颗棋子,所以对于德妃的过去从前,自然都要了解的清楚详细才好。当然,他所有的消息也都是洛修帮他查的,但他自认为洛修绝对忠于他,那么这就和他自己查到的没什么不同。   扶摇宫里。   萧允宸下朝之后,直接到了这里来看望德妃。   面色惨白的德妃并未上妆,她神色憔悴,撑着病体出来迎接萧允宸。   萧允宸一把将她扶起,然后细细打量她的气色。   其实德妃本来的长相是很明艳大气的,她的眉毛很长,是真的可以用长眉入鬓这个词来形容的,眼睛也很大,是很夺目的丹凤眼,鼻梁高挺,下巴尖尖,是个看起来就很精明强势的女子。   但是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是被拔光了羽毛的孔雀,被吹掉了枝叶的花朵,眉梢眼角都透着一种郁郁不得志的死气,好像对她而言,活着多喘一口气都是折磨。   “你现在怀了身孕,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应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才是。”他说着,扶着德妃进了寝殿。   他让德妃靠在床/上,而他则坐在了德妃的旁边。   萧允宸虽然年纪小,但是也快十五岁了,且他亲政之后,气势比之从前强大了不是一星半点。他这几年都是从压抑磨难中度过的,比之同龄人,他要成熟沉稳许多。只不过这样的成熟沉稳,平时都会收敛起来,他给外人呈现出的,仍旧还是那副青涩稚嫩的少年帝王模样。   但是此刻,在德妃面前,他收起了所有的少年气,决定以一个男人的身份,以一个丈夫的身份,好好的和德妃谈一谈。   “其实朕是真的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寻死。你今年也不过十五岁吧,人生还没开始,肚子里还有了一个小生命,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这么想不开?难道真的就是因为讨厌朕吗?是朕的身份配不上你?还是朕的容貌让你恶心?亦或者是你进宫后,朕有哪里对不住你的地方?”   德妃一边摇头一边落泪:“皇上待我极好,是我自己觉得活着没意思。我压根就不想入宫,是父亲他们逼我入宫的,他们用陈郎的性命要挟我,不然我怎么会束手就擒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后宫!   这里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地狱,我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我想说什么不能说,想做什么不能做,我讨厌和一群女人去争夺丈夫的宠爱,我讨厌那些逼着我必须要生儿子的亲人,我是一个人啊,我又不是一个只会生崽的畜生,他们凭什么要这样对我?   母亲还给我写信,让我调养好身体,最好一举得男,如果不行,那就争取明年再怀一胎,但是必须是儿子才行!他们哪里是家人,根本就是债主!他们想利用我博取荣华富贵,我就偏不如他们的意!我死了,李家再没女儿了,我就要看他们盘算落空,我就要看他们追悔莫及!”   大概是真的不想活了,所以德妃说起话来也是全没了顾忌,什么祸从口出全都管不了了。在她心里,李家不是娘家,而是她的仇家,她恨他们恨的牙痒痒,要是因为她这些话而让皇上迁怒李家,那她真是求之不得!   萧允宸觉得,德妃的情绪有点不对头,他以前也曾听闻有的妇人在怀孕之后会性情大变,格外抑郁,可能德妃就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你也用不着去死啊。命是你自己的啊。再说了,虽然你身在后宫,可是你的日子怎么过还不是由你自己定?你不想争宠就不争,想把朕留住不容易,但想把朕赶走还是挺容易的,而且只要你不真的惹毛朕,朕的脾气还是很好的。   不信你去打听打听,看朕有没有刻意为难过后宫哪个妃嫔?   如果你够聪明,你还可以动点心眼让李家多给你送银子送奴婢,到时候你在宫里有钱有人,一样可以过得逍遥啊。不信你看看人家皇贵妃,过的多自在,你要实在不乐意见朕,朕也给你赐个行宫,你搬出去住不就得了吗?眼不见心不烦,有什么好寻死觅活的?”   萧允宸脸上闪过自嘲的笑意,而后又温柔的对她道,“至于生孩子,你不想生没人能逼你,眼下你已经有了身孕,无论是男是女,朕都会疼它爱它,你也不要嫌弃它,因为等它长大了,它就是你最大的依仗,它会爱你,孝顺你,你怎么忍心带着它去死?   至于其他的,只要你想做的,能做的,你都可以试着去做,无论是不是在后宫,这世上的事,都是事在人为的。而且,你不是说,还有你的陈郎呢吗?”   身为一个帝王,身为一个丈夫,他竟似完全不在意德妃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这份涵养隐忍的功夫,也是寻常人所不能及的。   果然,德妃听到这里,看向萧允宸的目光也有些湿润了,一个帝王,放下所有的尊严和架子,温柔又耐心的开解她,这份恩情,让她本来死寂一片的心都忍不住动容起来。   提及陈郎,德妃忽然凄苦一笑:“陈郎,他早已成亲了,在我入宫的第十天,他就娶了京中一户富商之女,据说两人琴瑟和鸣,他夫人也有了身孕。如果不是父亲刻意让人告诉我,我还不知道。”   萧允宸懂了,李岩当初为了让二女儿听话入宫,不惜以那位陈郎的性命相要挟,可是在德妃入宫之后,恐怕他又给那位陈郎施压了,所以陈郎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另娶他人。   李岩把这个消息告诉德妃,无非是想让她死心,但没想到,德妃不光是对陈郎死了心,对这个人世都彻底的死了心,如果德妃真的跳湖死了,恐怕李岩的女儿就要死绝了。   萧允宸劝她道:“那他既然已经放下了你,你就更不应该再眷恋他。要知道,不管你们情浓时那位陈郎跟你说了多少山盟海誓同生共死非你不娶的誓言,但是当他面临生死和情爱的抉择时,他仍旧会选择生存,而非情爱。   你别被话本上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骗了,这世上的人多是逐利而生,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做个为情舍命的情种?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不如就放下吧。情爱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没了它日子照过饭照吃,只要你想开了,就会觉得有没有那个人都一样的。就算他真的是个负心人,可是你为了一个负心的人去死,真的值得吗?”   德妃哽咽着,“我也不光是为他,我是真的觉得,活着没意思。我自小叛逆,主意大,父母长辈其实都不怎么喜欢我,但我不在乎,我只想为自己而活。我当初会喜欢陈郎,其实也是觉得他长得俊,有才华,而且听我的话,他是寒门子,要仰仗李府的提携庇护,我当初觉得如果嫁了他,我大概就能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吧。可是我真的是太自以为是了,身为李家的女儿,又怎么可能躲得过替李家争权夺利的命运?就像我死去的大姐和三妹,我也不过是步她们的后尘而已,早死早干净......”   萧允宸听后连连摇头,有些失望的看着她:“枉朕觉得你是一个聪明人,可是却没想到你竟如此的愚蠢。”   德妃被他说的一愣,继而沉默。   萧允宸:“听你说了这么多,朕也大致听明白了,你真正想死的原因,不是因为后宫,不是因为朕,更不是因为你那位负心的陈郎,反而是因为你父亲李岩!你不甘受他摆布,便想着用自己的死报复他,让他盘算落空,让他功亏一篑。可是你觉得,就算你真的死了,对于李阁老来说,又有什么很大的影响吗?他会伤心吗?我看未必,他会后悔吗?更不可能。   他只会觉得你不争气,是个废棋,甚至可能还会因此牵连你的母亲,觉得是她没有教好你。然后他极有可能从李家的旁支里再选个姑娘送入宫里来,如果那人有幸能够生下小皇子,李阁老就更加如虎添翼了。所以,你想用你的死来报复他,是不是很蠢?   再说了,你以为死了就清净了吗?朕听说自杀的人会变成地缚灵,灵魂要一直被束缚在其自杀的地方,水鬼更是可怕,要找到替死鬼才能转世投胎。你去跳湖,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被困在那湖水里,如果再没有倒霉蛋去跳湖送死,你就只能永远待在水底数水草过日子了!”   萧允宸这么一说,德妃不由得就想到自己的头发都变成了水草长在水底的画面,这让她不由得一阵恶寒,万分庆幸自己没死在那湖里,不然真是哭都找不着调了。她当时怎么脑袋一抽就要去跳湖呢?上吊都更好一点吧?   德妃喃喃道:“是我太蠢了,我不想变成水草!”   萧允宸宠溺的敲了她的脑门一下,“是水鬼不是水草。”   德妃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吓唬完她,萧允宸又语重心长的给她出主意:“话说回来,你畏惧受李阁老的摆布而轻生,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也是可以反过来摆布他的?”   “摆布他?”德妃的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似乎有什么念头在搅乱她的思绪,让她的世界天旋地转。神奇的是,她一边觉得混乱,一边又觉得无比的清晰。   从小,她的父亲李岩就是李家的家主,在李家族人的眼里,李岩是无所不能的,他是智慧、地位、能力、权威的象征,他就是李家人的天。从来都只有李岩摆布家里人的份,什么时候看到有谁能摆布李岩?   能够和李岩对弈较量的都是朝中的阁老们,那是她们这些闺阁女子根本无法触及的存在。她纵使再叛逆,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去摆布父亲那样强大的,站在权利顶层的男人。   可是,她真的不行吗?   她和父亲都同样是人,她自认聪明不输世间任何男儿,比起父亲的很多门生,无论是从学识还是胆略上说,她都胜过其中许多人。如果真要说那些男人比她强在哪里,她觉得只有性别和体力。   这个世界对男子有诸多优待,对女子却只有束缚和欺压。   她小时候不是没有不平过,也不是没有反抗过,她甚至曾当着李家众人的面夸下海口说,她将来是要考状元的人,她会做比父亲还更大的官!   当时听到的人都笑话她,说她童言无忌,她还气的哭了一宿。   后来渐渐长大了,她明白她永远都不可能去考科举,也永远都无法去当官时,她就渐渐把这份不平压下了,时间久了,她似乎也接受了这个世界的偏见,越来越安于做一个大家闺秀了,曾经的豪言壮语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可笑。   所以,当她觉得自己可能此生都无法再挣脱李岩的摆布时,她想到了死,想用这种方式解脱。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得如此懦弱又卑微,她竟然成了她曾经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萧允宸见她意动,又在旁边添了一把火,继续说道:“其实你仔细想想,现在你是德妃,你是李家地位最高的人了,你那不可一世的父亲也要在你的面前行礼。虽然你如今的地位是靠着李家得来的,但是李家想要更近一步,还不是要靠你提携?   曾经你在李阁老面前是任他摆布的女儿,那是因为你手上全无筹码,而如今,你的身份和地位都是你的筹码,所以,往后的路要怎么走,其实全在你自己。虽然说没了你,李家还能送旁支的女儿入宫,但那些女人从身份上就低了一层,终究不如你,你大姐死了,你三妹也死了,你父亲只有你这么一个亲生女儿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想要替换掉你,反而会倾尽全力的扶植你。”   德妃此刻已经彻底的懂了,而且她真的是极聪明的人,她懂的比萧允宸说的要更多。萧允宸的话,只是给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但那大门后的世界里有什么,只有她自己能够看得到。   野心,权利,欲望......   她忽然就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该怎么走了。她也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要想彻底不被别人摆布,那就要去做一个能够摆布别人的人。   她本就身处权利的最核心,她想要获取至高无上的权利,其实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容易的多!   李家不只是她的负担和责任,还可能是她最天然的踏脚石!   不只是她能为李家牺牲奉献,李家也照样可以为她修桥铺路。   她的眼神越来越亮,身上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整个人宛若新生。   萧允宸见她这样,就站起了身,感叹道:“看来你都懂了,那朕就可以放心了。走吧,咱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可千万别饿坏了朕的宝贝孩儿,还有孩儿他娘!”   ......   萧允宸说与德妃的这番私房话,瞒得过别人,但却瞒不过东厂的耳目。   当洛修将萧允宸的这番唱念做打说与齐月盈之后,齐月盈久久没有回神。   她皱起小眉头,略带苦恼的道,“怎么办?我忽然发现皇上他成长了!那个德妃将来搞不好也是个大麻烦!哎,失策失策,看来萧允宸还真不是个草包。这几年来他日思夜想的应该都是如何破局,如何拿回他的皇权。   这一步两步三步的,虽然说都是别人你推一下,我推一下,才造就的如今的局面,可是不得不说,现在形势对萧允宸越来越有利。如果他运气足够好的话,搞不好他还真能力挽狂澜,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然后给日薄西山的大周朝来个中兴之治!了不得了不得,以前真是没看出来他还有此等的城府,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洛修在旁边都要被她这故作忧愁的小模样逗乐了,他很想抬手去捏捏她水/嫩/嫩的小脸,但是念头刚一兴起,就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只道,“那在娘娘看来,当今皇上的运气好不好呢?”   “不好。”她狡黠一笑,“若是他再早生个一百年,或许他还真能有翻盘的机会。但是如今嘛,他们萧家的气运是真的走到头了,任凭他有通天的本领,也很难再给大周这条破船续上百年寿命了。再说了,他那也不算通天本领啊,不过是花言巧语哄骗小姑娘的说辞罢了,顺便再撩拨一下德妃原本就有的野心,有什么了不起?我也行啊!”   洛修笑出声来,“那不知在娘娘的眼中,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有通天本领的人呢?”   “嗯......像是我父亲那样的人,还有洛掌印你这样的人!”   “想不到我在娘娘心中竟然是能与伯爷比肩的人物,实在是受宠若惊啊!”洛修一双秋水般潋滟的眼眸望着她,齐月盈只看了一眼,便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   或许他自己并没有察觉,他眼底含着的那抹若有似无的柔情越来越灼热,简直是到了让她想忽视都不行的地步。   不过近来洛修收敛了许多,除了他眼神中偶尔不经意带出的情愫和温度,其余时候,他都不再刻意说那些撩拨人的话,也不会再挖空心思送她各种各样的礼物。   他仍旧会时不时的来邀月宫与她说话,也仍旧对她体贴入微,有求必应,但总体而言,他们之间现在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状态。   齐月盈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她一如既往,应对从容,洛修表面上看来也很从容,只是不知道他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说完了宫里的情况,洛修又问她,“你的千秋宴想怎么办?”   “低调的办。往年都是我自己在宫里过,家里人送点礼物进来。今年我也不想麻烦,只请我的家人就可以了。”   洛修摇了摇头,“往年你在荣华宫闭门不出,且只是嫔位,你想低调当然可以。但如今你已经是整个大周朝地位最尊贵的女人了,你想低调,别人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齐月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她的生辰是八月十五,与中秋节同一天。   这也是她名字的由来。   当年周氏怀有身孕的时候,齐昇曾经做了一个胎梦,他梦到他自己站在一座高高的山峰之上,天上的圆月格外明亮,他不知道怎么,就特别喜欢那个月亮,然后他朝着那个月亮张开了手,月亮居然真的朝着他飞了过去,进而落到了他的怀里,被他一把抱住。   这个明月入怀的胎梦令齐昇大为惊喜,他还为此特意找了护国寺的高僧来给他批梦,当时的高僧告诉他说,明月为阴,阴为女,伯夫人这一胎应当是个女孩,然后又说,此女命相贵不可言,伯爷得她,如得天助,必心想事成,无往而不利。   齐昇此生最想的是什么?   无非是造反当皇帝。   高僧这样告诉他,也就等于是告诉他,有了这个女儿,齐昇当皇帝的心愿一定能够实现,齐昇怎么可能不高兴?   所以在齐月盈还没出生的时候,齐昇就已经对她这个女儿爱的不行了,等她出生之后,果然是个女儿,齐昇更觉得高僧批的准,所言非虚。   而且周氏生她那个晚上刚好是八月十五,可是那一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八月十五居然是个大阴天,月亮被乌云遮住,一丝月光都看不见。   齐昇当时焦急的在院子里等待,待到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之后,齐昇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地。   他抬起头,刚好看到云开月明的那一瞬。   于是他开怀大笑,再次像明月张开了自己的手,只不过这次月亮没有如梦中那般落到他怀里。但是据齐昇说,有一片银色的月光落到了他的掌心,那种感觉特别真实,他甚至一直记得那片月光微凉的温度,很轻,很柔,但却一直顺着他的掌心照进了他的心里。   所以,齐昇给她取名叫月盈,正好合了那个胎梦的意境,以及她出生的时日。   玄之又玄的东西其实齐月盈不大相信,但是她特别乐意相信,她与父亲母亲是前世有缘,所以今生她才会成为他们的女儿。她的美貌是母亲给的,其他的地位权势宠爱,都是父亲给的,他们是这世上最好的父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她也爱他们,她觉得如果不是前世今生的缘法,都解释不了她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的福气。   哎,她的生辰这样吉利讨喜,可她却不得不在那一天应付一群不相干的人,想想就觉得有点亏。   不过她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她对洛修道,“这件事是司礼监安排?”   “正是。娘娘有什么要求都只管告诉我,我定会为娘娘办好这个千秋宴。”   齐月盈:“其实也没什么要求,总之尽量简单点吧,外臣和外命妇就不要请了,我本来和他们来往也不多。至于承恩伯府那边要请哪些亲近的人,交由我父亲决定,你可以派人去问问他的意见。还有就是皇上那边,看他到时候愿意让什么人参加。至于我自己,我并没什么想请的人。这千秋宴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洛掌印看着安排就好。”   洛修了然,按照她的吩咐安排了下去。   一切还真的像是洛修说的那样,作为大周朝目前地位最高的女人,她就算再怎么想低调也是低调不到哪里去的。   萧允宸为此还特意来了一趟邀月宫,为的就是和她商量千秋宴的事。萧允宸的意思是想大办,然后齐月盈就很贤良淑德的拿出‘国库空虚,不易奢靡,皇上刚刚亲政,正是给天下百官做出表率的时候,臣妾身为皇贵妃,怎么好因着自己的生辰劳师动众’这样的理由给婉拒了。   萧允宸自然是很感动,又狠狠的夸了她一番,送来了一堆赏赐和生辰礼。   齐月盈郑重其事的谢过恩,然后就打发皇上回宫去了。   尽管萧允宸已经放弃了要大办千秋宴的想法,但是举国上下,但凡有门路的官员和勋贵全都给皇贵妃献上了生辰礼,路途遥遥,那些生辰礼都是很早就上路运送的,所以才一进入八月份没多久,齐月盈就陆续收到了全国各地送来的各式各样珍贵的贺礼。   外地的官员勋贵送礼还需要寻门路托人,而在京为官的则要方便许多。   这些人给她送礼,多半都是为了巴结上承恩伯府,所以许多人的礼物没有送到邀月宫,反而是送到了承恩伯府,请齐家代为转送给皇贵妃娘娘的。   而这其中,独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刚刚上任没多久的户部尚书贺璋。   说起贺璋,他也算是个奇人了。   三十六年前,贺璋出生在江南巨富的贺家。贺家原本世代从商,是从他祖父起,才开始花钱捐官,一步步的把贺家从商贾世家,转变为官宦世家。   贺家混迹官场,第一是靠花钱,第二是靠联姻,几乎所有贺家能够攀附上的官员世家,他们全都会嫁个女儿过去,能做妻就做妻,能做妾就做妾。   到了贺璋父亲的时候,贺家已经能够在官场上占据一席之地了,所以贺璋的父亲才能够娶的到朝中重臣的女儿。   但贺璋的父亲脾气不大好,在官场混的并不如意,早早的就排挤出来。   于是,贺家便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年幼的贺璋身上。   贺璋的确小小年纪就展露了惊人的才华,但他并不喜欢读书,他只喜欢经商赚钱,他不想走仕途,想在族中接过经商的家业。但可想而知,他这幼稚不成熟的想法遭到了全家人的残酷镇压,不得已,贺璋还是只能老老实实读书,踏踏实实的科举。   十八岁那年,才华惊人且师出名门的贺璋高中了探花,从此踏上仕途。   而且因为有外祖家和岳丈家的双重提携,贺璋的仕途走的很顺。   户部管钱,乃是贺璋的兴趣所在,所以他就一直留在户部,做了好几年的侍郎。   原本刘焦执政时,贺璋升任户部尚书无望,可是谁承想他运气那么好,刘焦被群起攻之,顺理成章的,与刘焦过从甚密的原户部尚书倒台了,贺璋被承恩伯齐昇暗中提拔,成了户部尚书。   齐昇会提拔他,完全是因为他是个有真本事的,且从不站队的中间派。户部尚书这个职位,短时间内,除了他也确实没别人合适。   于是贺璋也投桃报李,在搬到刘焦这件事上出人出力,功不可没。   但这一来一往的,也并不代表他就投效到承恩伯府门下了。   至少贺璋自己是并没有这个意思的。   俗话说的好,朝中有人好做官。可是等真的做了朝堂上的高官,你才会发现,你还是需要继续抱大腿,继续找靠山。找对靠山有多重要呢?有时候比你会不会做官更重要。   贺璋本也是有靠山的,他的外祖家,他的岳父家,原本都是他的靠山,可是这些靠山在他成为了户部尚书之后,就再也帮不了他更多的。   所以他必须给自己寻找新的,在权利中心的依靠。   思前想后的,他就选中了皇贵妃齐月盈。   为什么是选皇贵妃而不选承恩伯呢?   第一,选皇贵妃就等同于选择站在了承恩伯府一派的立场上,与直接投靠承恩伯的效果是大同小异的。   第二,承恩伯府经营几百年,门下幕僚清客无数,朝中更是有至少一半的官员,都在刘焦倒台后选择站队在承恩伯府身后。太多人挤在了齐昇跟前,他贺璋就算是去了,也不过是不起眼的一个。他很难能够捞到什么切实的好处。说不定齐昇等闲都想不起来他这么一个人。所以,哪怕是他想站队承恩伯府,也一直没有登门去拜见齐昇,原因就是这个。   第三,除了承恩伯齐昇本人,他还有两子一女。庶长子齐臻十岁稚龄便随着父亲远征北疆,身上有多个军功,肉眼可见的前途光明。但他到底是庶出,且现在只是在父亲麾下效力,于朝中并没有一席之地,显然他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至于嫡次子齐琮,这是个京都城有名的纨绔,且不论这纨绔是真是假,反正听说这位二公子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虽然他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种诡异,但明面上来说,齐琮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基于以上三个原因,贺璋才把目光放到了已经身为皇贵妃的齐月盈身上。   皇贵妃是目前大周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且她自小备受父母宠爱,齐昇是出了名的爱女如命,可想而知,她在承恩伯府中的地位有多么的高。再有,他既然看好齐昇的政/治前景,那么在他的推演中,齐昇未来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自己当皇帝,要么扶植齐月盈生的外孙当皇帝,但无论是那种可能,齐月盈的身份和价值都只会越来越高,且不会贬值。   而且皇贵妃是女子,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国度里,愿意弯下膝盖,真心投效一位女主的重臣可不多见。   所以如果贺璋真的能拜入皇贵妃门下,那么可想而知,他在皇贵妃跟前得多受器重?皇贵妃器重的人,怎么可能不受齐昇赏识?   所以这一步一旦走成了,他贺璋的未来必定是光明无限,一片坦途!   抱着这样的心态,贺璋赶在齐月盈的千秋宴之前,翻出了自家的传家宝,亲自给邀月宫递了折子,请求拜见皇贵妃。   当然,他乃外臣,想要直接面见皇贵妃,必然要有个妥当的理由。他找的理由就是要和皇贵妃商量修缮邀月宫的银子的问题。因为这部分银子全都要从户部拨,这个理由倒也说的过去。   齐月盈没想到会有外臣直接来行宫拜见她,这个贺璋,她也曾经略有耳闻,知道他在扳倒刘焦的事情上出过力,所以没有多想,就召见了他。   见面之后,贺璋并没有提修缮银子的事,他直接了当的说明来意,他就是来给齐月盈送寿礼的。   齐月盈见到了他的寿礼,那是一只桃红色的芙蓉石蟠螭耳盖炉,此物之精美,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就连见惯了各色珍宝的齐月盈也忍不住眼前一亮,只因它那通体晶莹无暇的桃红色,以及那巧夺天工的蟠螭文雕刻,无一不正正好的击中了全天下所有见到它的女子的心!   实在是太美了!   不愧是江南巨富贺家的传家宝,它果然能当的起。   齐月盈虽然一见这东西就很喜欢,但她终究是个理智且克制的人,第一眼的惊艳过后,她便把目光从它上面移开。   她直言这件礼物太贵重,她受之有愧,不能接受。   贺璋知道她心中有顾虑,担心他是犯了什么事所以才求到她的跟前。   齐月盈这样理智冷静的态度,让他更加觉得自己投效的齐月盈的这个决定没有做错。   他本来只是相中了齐月盈的身份地位以及承恩伯府的政/治前景,对于齐月盈本人的才智和心性并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只要她不是蠢的无可救药,他这个决定就没有做错。   但如果这个女主君是个有脑子且不为外物所动,还能时刻保持谨慎理智的人,那不是更加两全其美了吗?   “娘娘放心,臣在朝中顺风顺水的,没犯什么事,也不是要求您办事,真的只是来给您送寿礼的。”贺璋说完,又站起身,满面笑容的给齐月盈行了拜见主君的大礼。   这样的礼,齐月盈不是没有受过,例如常远初到她身边时,就给她行过这样的礼。可常远一家都是齐家的家臣,她并不吃惊。   贺璋不同啊,他与她并无交集,且他已经做到了户部尚书,下一步就是入阁了,这样只差一步就登峰造极的重臣,为什么要认她为主?   齐月盈这边还在困惑,那边贺璋已经十分动情的给她讲起了一个关于‘丝罗托乔木’的故事。   贺璋是个极有才华的人,他以借物喻人的方式,表达了自己这个‘丝罗’愿意将所有的前程以及余下的生命全都托付给她这个‘乔木’的意愿。   齐月盈:“......”   还是有点懵,没反应过来。   贺璋还是个干练又洒脱的人,他声情并茂的讲完了丝罗托乔木的故事,见齐月盈没有答应,但也没有直接拒绝,反而是沉默不语,于是他疏朗一笑,留下贺礼,行礼告退。   齐月盈在他最后那一声笑中回了神,然后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她没有明确拒绝,那他就直接当她答应了。   齐月盈:“......”现在让人追上去把传家宝还给他还来得及吗? 第31章 凡尔汗王   反正认主这件事,不管齐月盈答不答应,贺璋算是就此赖上她了。   从此以后,贺璋隔三差五的就来面见齐月盈,他有时候只是来送几件礼物,有时候也会和她说一说如今朝中的局势,无甚大事,但是也用最快的速度让齐月盈对他,对整个贺家都有了更多的了解。   贺璋不光是自己来,他还把他的夫人也一起带来。   贺夫人是个三十几岁的俏丽妇人,她的年龄与周氏相仿,但是齐月盈与她相处起来,却半点不觉得有代沟隔阂,反而觉得她很会说话,也很懂得审时度势。   贺夫人的祖父曾官至礼部尚书,门生众多,说一句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且礼部掌仪制清吏司、祠祭清吏司、主客清吏司、精膳清吏司,贺夫人自幼耳濡目染,对这些非常熟悉,所以给齐月盈讲起朝中诸事来,也是条理分明,知之甚详。   聊过几次天之后,贺夫人自然而然的也就和齐月盈熟悉了起来。于是齐月盈也就知道了更多关于她和贺家的事。   贺夫人娘家姓许,她当年嫁与贺璋,算是低嫁,所以贺家人整体算是对她不错。贺璋与她也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纵使她这些年只生育了三个女儿便再无所出,贺璋也没有想着纳妾什么的。   “娘娘不知,贺家有个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我那婆母自来与我不对付,这些年因为我无子,又因着贺家这个规矩,所以她可是伤透脑筋,甚至在背地里撺掇她儿子养外室。呵呵,这样的混账事也只有她那种满脑子浆糊的糊涂虫才会做出来了。”   乍与贺夫人相交之时,齐月盈会觉得这是个再知礼守礼不过的高官夫人,可越是熟悉,越会觉得贺夫人本身是个鲜活中透着俏皮可爱的人物,所以哪怕她是齐月盈的母辈人,齐月盈和她相处也会忘记两个人的年龄差距,时常觉得这是个不过年长她几岁的大姐姐。   而且熟悉了之后,贺夫人也不再端着,她开始像寻常妇人那样,和齐月盈拉家常,时不时说说她家中那个糟心的婆母,几个调皮捣蛋又聪明伶俐的女儿,再说说日常吃食,京都城中各家内院中的八卦趣闻,每次都能听的齐月盈津津有味。   齐月盈本身也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她喜欢各种各样的故事,且她本身没有闺中密友,以往京中各家的重要消息,她虽也能通过承恩伯府的消息网知道个大概,但是这和贺夫人这种拉家常似的口述是完全不同的。   贺夫人的修养是毋庸置疑的,这修养具体体现在什么地方呢,那就是哪怕她明明是在说人家后院里的八卦趣闻,调侃人家夫妻不睦,为老不尊,兄弟阋墙,妻妾争锋等等,可是你却半点都不会觉得她失礼,更不会觉得她似村头的长舌妇一般,令人生厌。   贺夫人说起这些来的时候,立场很客观,而且用词促狭中透着文雅,还带着她自己的观点与分析,听她讲完,齐月盈时常有种自己学到了很多为人处世的秘诀技巧的感觉。如果说,做人是一门学问,贺夫人无疑是学问精深的,贺璋把她送到齐月盈的面前,实在是一招妙棋。   而且贺璋还不只是把自己的夫人带到齐月盈面前,除了夫人以外,他还引荐了一个西域商队的主人。   这个西域商队的主人名叫哈奇斯,据说,他是因为听说皇贵妃娘娘的寿辰要到了,所以特意来送贺礼的。   哈奇斯准备的贺礼也非常的丰厚,足足有五十辆马车,里面包含了各种西域珍奇的商品,琉璃、水晶、玛瑙、碧玺、西域皇室才能享用的华丽地毯、还有许多西域特有的种子,珍贵的药材,例如千年雪莲等等......   这一长串的礼品单子虽然极其丰盛,但是对齐月盈来说却没有什么稀奇,真正吸引她的,是礼品单子上排行第一的一个名叫月轮的东西。   那月轮的后面还有注解,写明了计时所用。   于是她问哈奇斯,此物为何?   哈奇斯当即就命人先将月轮取了过来。   齐月盈将这月轮拿到手中,发现它比自己的巴掌还小,是圆形,分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是盖子,中间有个暗扣,一摁下去,盖子就会打开,月轮的整体是金黄色,就和高悬在天空上的满月一个颜色,形状也很像。   而打开盖子之后,她发现上层盖子的内面有彩绘,上面花了一幅彩云追月图,而月亮的下方,花了一幅山川风景,看起来分外的苍凉壮阔,那景致与中原是截然不同的。   哈其实适时的在旁边给齐月盈讲解,“那上面画的是神女山,是我们西域哈迷国的名山,传闻那里是神女降临的地方。”   齐月盈了然的点头,然后继续看这个月轮,她发现这个东西做的真是巧夺天工。   盖子下面,是月轮的□□,□□上用一层薄水晶罩着,内里用十二生肖代替了子丑寅卯的位置,分别代表了一天的十二时辰,这东西虽小,可是每个动物的头像都画的生动有趣,栩栩如生。   而在十二生肖里面还有一个圈,里面装了一个比米粒还要小的珍珠。这珍珠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徐徐转动,每到对应的时辰,珍珠就会转动到相应的生肖位置,用它的人也就自然之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真是太妙了!   齐月盈握着它,心头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她并不敢去往深里想。她只是问哈奇斯,“这个东西会一直转动吗?不会停吗?”   “会停的。所以每隔三天,要转动月轮后面的那个小机关,给它拧上弦,月轮就一直转动下去了。”   齐月盈听完,把月轮翻过来看,后面果然有个小机关,她点了点头,称赞道,“西域人能做出如此巧夺天工的月轮,真是令本宫刮目相看,不知这东西是何人所创?”   “是一位智者。请原谅我无法透露他具体的身份,因为他不愿意。而且这月轮虽然产自西域,但是西域能用上它的人寥寥无几。小人是机缘巧合才得了这一个,得知娘娘过寿,所以才特意把它添加在了礼单上。希望娘娘能够喜欢。”   哈奇斯说完,又向她鞠了一躬。   齐月盈命他起身,然后命人给了哈奇斯一堆赏赐,这才把这个人打发下去了。   贺璋道:“娘娘可是担心此人不可信?”   齐月盈摇了摇头,“既然是贺大人你带到我面前的,那自然是信得过的。我只是觉得这月轮很神奇,所以才有些失神。不如贺大人和我讲一讲这个哈奇斯还有他的商队吧。”   贺璋从善如流,娓娓道来。   大周与西域、南蛮、东夷都是有通商的。官府在边境设立关市,用以和外族互相交易。外族会在大周这边的关市购买缯絮﹑金﹑钱﹑米﹑蘗酒、盐巴、丝绸、瓷器等等货物,而大周也会从外族那边购买他们的牛马裘革,当地特产等等。   除了官府明令禁止的违禁品,其余商品皆可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进行自由交易。   所以哪怕是在京都城,也偶尔能够看到西域、南蛮那边过来的商队。在北狄人和大周开战之前,双方也是通商互市的,只不过这场仗断断续续打了二十年,双方的关市早就废止,任何商队敢私通北狄,那都是要以叛国的罪名判斩立决的。   而西域,因为它本身就分裂成了十六国,所以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军/事力量能够与大周抗衡,所以西域与大周之间的商队反倒是来往最频繁的。   哈奇斯出身富贵,他们家族在西域也算是豪商,他从幼年起就经常随着家族的商队游走天下,可以说虽然他今年只有二十一岁,但却已经是个非常精明老辣的商人了。   贺璋这样说的时候,齐月盈忍不住笑了出声,因为她想到了哈奇斯那张娃娃脸上续着的络腮胡,他本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老辣,所以才会特意留了那能遮住他半张脸的络腮胡。   贺璋明白齐月盈在笑什么,他也跟着笑,然后继续介绍哈奇斯这个人。   哈奇斯是他父亲的第二十六个儿子,据说他的父亲一共有四十多位妻子,七十多个儿子,和三十多个女儿。   齐月盈:“......”这可真是多子多孙了。只是不知道生在这样庞大的家族,不上不下的哈奇斯能够分得多少家产了。   哈奇斯的母族并不算强势,他的母亲只是父亲众多妻子中平凡又不起眼的一个,不可能在争家产上给他提供什么助力。   于是哈奇斯就一直致力于埋头苦干,跟着商队四处跑,所以尽管他的年纪很轻,但是却已经是家族中不可多得的骨干。   但可惜,这样能干的他却招来了兄弟叔伯们的妒忌,几次三番的暗杀暗害令哈奇斯险些丧命,后来哈奇斯迫于无奈,只得分文不取的脱离家族,放弃所有继承权,这才得以保住了一条性命。   但哈奇斯是个精明能干的商人,尽管他说放弃所有继承权,但是他的父亲出于对他的愧疚怜悯,从自己的私人财产中拿出了许多赠与哈奇斯,同时还把自己经商最重要的人脉也介绍给了哈奇斯。   这一招以退为进,让哈奇斯得到了远超出他原本应得的家产。   由此,哈奇斯便自己组建了商队,此番是他自己独立后,第一次行商大周。而要想做长久稳妥的生意,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找个足够强大的靠山,这是所有商人都明白的道理。   贺家为江南巨富,祖辈行商之时,原本就与哈奇斯的家族有交往,待到哈奇斯独立之后,也是第一个就来找贺璋,希望自己能够投靠到贺璋这棵大树下。   贺璋在与哈奇斯进行了一番利益的谈判之后,接受了哈奇斯的投靠,愿意在大周为他的商队提供庇护。   而哈奇斯也是个消息灵通的商人,他不知从什么途径得知了贺璋投靠了皇贵妃,尤其是皇贵妃的千秋宴近在眼前,于是哈奇斯便提出了想要给皇贵妃送礼,结个善缘。他不求皇贵妃庇护,只求皇贵妃能够接受他的礼物便好。   贺璋经过权衡之后,便把哈奇斯引荐给了齐月盈。   所以综上所述,哈奇斯是个可信的有能力的商人。   尽管贺璋这样说,但是齐月盈还是准备再用承恩伯府的势力查一下,看看这个哈奇斯是不是像贺璋说的那样可信。   “其实臣把他引荐给娘娘,还有另外一重意思。”贺璋讲完了所有的铺垫,终于说到了重点。   “贺大人请讲。”   虽然说是主从关系,但是贺璋与她父亲一般年纪,而且又是朝中重臣,齐月盈对他天然就带了几分敬重。   况且她自来不是个爱端架子的人,只要不是触碰她的原则底线,她一直都是个温和有礼的人,无论是作为主子,还是作为一个朋友。   贺璋:“不知娘娘对经商如何看待?”   “经商乃生财之道。”齐月盈张口就答,但其实她对经商这个事没什么研究,她自小就不缺银子,所以自然也没想过经商赚银子的事。   “那娘娘想有自己的生财之道吗?”贺璋捋了一下自己养的精心的胡子,笑问。   “想啊。不过是以前没想过而已。”齐月盈已经明白贺璋是什么意思了,但她还是很有耐心的听贺璋继续讲下去。   “娘娘没想过是正常的。您自幼就是伯爷的掌上明珠,现在又是大周朝最尊贵的皇贵妃,这大周朝缺了谁的银子都不会缺了您的。臣敢说,就算是皇上,伯爷,他们也时常会为银子犯愁。皇上愁国库私库,伯爷愁军饷开支。唯有娘娘在富贵锦绣中长大,从来都是不识愁钱的滋味的。”   贺璋说的直白,齐月盈也跟着点头,并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   他又道,“但娘娘如今的银子来源,也不外乎两个,一个是宫中皇贵妃的份例银子,另一个就是伯府补贴给娘娘的,这其中当然还包含伯府给您的大笔嫁妆,农庄,铺面等等。所以,娘娘如今虽然做了皇贵妃,但您实际上还是靠着娘家补贴过日子的。这样的日子当然很好,但是您没听过一句话吗?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您都已经是皇贵妃了,还要靠娘家的银子过日子,这说出去很光彩吗?”   齐月盈:“......可是,我也不会跟人说这些啊,有什么光彩不光彩的?”   “那娘娘有没有想过,靠别人的宠爱过活,哪怕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也终非长久之策?孩子长大了就要学会独立,乌鸦尚且知道反哺,何况人呢?娘娘如果自己赚了大笔银钱,非但自己腰杆更硬,说不定还能反过去孝敬伯爷。   您以为掌四十万大军的承恩伯不用为银子发愁吗?他很愁,愁的白头发都多了几根,只是不肯让你们这些孩子知道而已。   朝廷早就发不出军饷了,虽然抄了刘焦的家之后,国库的压力稍微缓解了一些,可是那四十万大军的军饷,朝廷仍旧只能负担三分之一,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二,都要伯爷自己想办法。那是多少钱啊,每年何止上千万两?若不是因为如此,您以为朝廷就没打算换掉承恩伯,派别人去领兵?那不是不想换,而是不敢换,也没人敢去接这样的烂摊子。   谁替代了承恩伯,谁就要去为那庞大的军费军粮开支去头疼,稍有不慎,军队便会哗变,到时候江山倾覆,家破人亡不算,还要要背千古骂名。   承恩伯府在暗中一定开辟了不少的生财之道,不然绝对撑不了这么多年。”   齐月盈中肯的点头,“贺大人言之有理。所以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入股哈奇斯的商队吗?”   贺璋点头,“娘娘果然聪慧。臣虽然舔居户部尚书之位,但臣最大的兴趣还是经商赚钱。为了仕途,臣不可能亲自出面去经商,但是哈奇斯是个非常不错的商人,现在正是押注在他身上的好时机。臣既然投效了娘娘,那么自当为娘娘出谋划策,殚精竭虑。臣希望这只是个开始,将来娘娘可以凭借自己的地位权利赚得富可敌国的财富。有了钱,娘娘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招揽更多为娘娘效力的人。还是那句话,靠山山倒,靠人人老,若想做个顶天立地,巍然不倒的强者,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这话说的很对。向来淡定的齐月盈都被他说的热血沸腾了。   以前她年纪小,又一直处在父亲和家人的羽翼之下,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过这些,如今贺璋不把她当孩子看,他要求她做一个真正的主君,一个顶天立地的强者,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该去做什么。   每个人生来都是要背负责任的,她的家人疼她宠她,她父亲虽然把她送入宫,可是却连生儿育女这样的责任都不要她担,生怕她有风险,但这并不能让她忘却身为一个女儿,身为一个姐姐,身为一个伯府嫡女的责任。   她长大了,她也该为他们做些什么了,否则岂不是一个只知索取,不知回报的米虫?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正视贺璋,觉得他来投效她这个主君不是个开玩笑的事。   他替她点破人生的真相,让她在这一席话中,醍醐灌顶,于是她站起来,郑重其事的给贺璋行了一礼。   “多谢先生教我!”   贺璋并没有推辞,而是稳稳当当的受了她这一礼。同时很欣慰,觉得自己没有压错宝,皇贵妃虽然年纪小,还是个女娃娃,但她确实是个璞玉,只要稍加雕琢,便能绽放出举世瞩目的华彩。而他贺璋,要的就是这样的璞玉。   当然,他想更加光明正大无所顾忌的赚钱也是真的!   但齐月盈在权利中心待久了,三思而后行是她的习惯。所以在最初的冲动热血之后,她并没有立马就答应贺璋入股哈奇斯的事情,她只说要详细的考虑一下。   贺璋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就从容的告退了。   齐月盈最信任的人还是父亲,于是她特意派人把父亲从家里叫了过来,当面把这件事和他说了一遍。   齐昇听后,觉得此事可行。他派了人去查哈奇斯的底细,如果确实没有可疑之处的话,与贺璋一起入股西域商队并无不可。   夜深人静之时,齐月盈把那个月轮又拿了出来,而她的床/上,还放着另外一个方形的,与月轮有着同样计时作用的千秋转。这千秋转是程昊做出来的,同样也是送给她的生辰礼,齐月盈细细对比过,月轮与千秋转其实原理上是一样的,都是有一个小机关用来储存力量,上好弦之后,它们就会自动运转。   程昊的千秋转做的也很精巧,此物分为内外两层,外层可以向左侧打开,转盘的表面没有像月轮那样的珍珠,也没有十二生肖。程昊选用的是十二幅美人贺寿图。   每过一个时辰,就会自动更换一副美人图,美人图上写着子丑寅卯等时辰标记,所以只看这个就能判定时间。   齐月盈当时收到程昊这份礼物的时候很惊喜,她以前就一直想要一个这种能够随身携带的计时工具,当初就是因为看到了程昊画的五轮漏刻改良图才起了救他的心思。   原本这几天她一直都对千秋转爱不释手,走到哪里都带着,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赏玩一番。   但是没想到,今天偶然得到了西域商人送上来的月轮,她竟莫名有种,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的感觉。   如果没有比较,千秋转就是她的心头好,现在有了比较,她才明白,月轮才像是完美的按照她的喜好和期待打造出来的东西。   她打开月轮,看着那上面绘着的彩云追月图,以及月亮下的神女山,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仿佛透过了这幅画直击她的心底。   这样细腻流畅的工笔画,每一处都惟妙惟肖,那熟悉的笔触令她不由得产生了许多联想。   元冽曾经答应过她,有一天,要给她做出能够随身携带的计时工具。   后来他离开了,这件事被她埋在记忆深处,落满了灰尘,直到程昊的出现,程昊在工艺奇巧上的卓越,总是让她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元冽。   这个月轮,真的很像是元冽的手笔。   哈奇斯来自西域,还有她曾在西域商贩那里买到的胭脂釉,也是来自西域,近年来她唯一得到的两条可能与元冽相关的信息都指向西域,所以说,元冽在那里吗?   哈奇斯背后的人,会是他吗?   他现在怎么样了?过的好不好?如果这是他专程给她送来的寿礼,那么他想告诉她什么?   时过境迁,如果元冽改头换面回来大周,也未尝不可,但是他至今音信全无,想来是回不来,或者不想回来。   她紧紧的把月轮捏在自己的掌心,然后躺下,闭上了眼睛。   罢了,多想无益,明日着人把哈奇斯宣召过来,她旁敲侧击的问一问好了。   哈奇斯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会被齐月盈再次召见,他兴/奋又激/动,但等真的见了齐月盈,他表现的却很沉稳。   行过礼之后,齐月盈给他赐座。   “其实今日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只是西域对我来说,是个陌生又神秘的地方,我自小就极少出门,所以很想听你讲讲西域那边的风土人情。”   哈奇斯立马道,“那娘娘您可找对人了,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西域的每一寸土地和风光了。”于是哈奇斯开始给齐月盈讲关于西域的事。   从西域十六国的分布讲起,然后又说哪里的葡萄最甜,哪里的香瓜最香,最后还说到了他们的囊坑有多么神奇,烤馕多么的美味,骆驼多么的忠诚温顺就像家人一样.....   讲完了骆驼的可爱,他又讲起了烤全驼这道西域名菜,齐月盈听的面露不忍之色,“你刚刚不是还说骆驼忠诚又温顺,还很聪明,常常能带着你们在沙漠中找到水源和绿洲?既然骆驼对你们而言,就像家人一样亲近,为什么还要吃它?”   哈奇斯:“......这大概,就像大周人很敬重牛和狗,但有些人还是会吃牛肉和狗/肉一样吧,哈哈哈。”最后的笑声有点尴尬。   讲完了这些吃喝玩乐的事,哈奇斯话锋一转,说到西域的近况,“西域十六国现在很乱,最近几年都是战争,战/乱之地的百姓们生活的很辛苦,一打仗就好死好多人。要是战争能早点结束就好了。”   齐月盈问,“为什么会打起来?战争也总要有个原因啊。是谁挑起的战争呢?”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还要从几年前说起。”   哈奇斯面露向往之色。   据他说,几年前,西域十六国中,国力最弱的一个名叫哈迷的小国中,降临了一位神秘人,他的名字叫凡尔,这是个很了不得的名字,在西域语言中,凡尔就是天神化身的意思,寻常凡人哪里敢叫这个名字?   凡尔带着他的亲卫们,如天神使者般的出现在了西域的荒漠中,救下了当时正在被狼群围攻的哈迷国的三王子。   三王子为了感激凡尔,就把他和他的亲卫们全都带到了哈迷。   三王子自幼体弱多病,凡尔来到他身边之后,施展神术,治好了三王子。国王大喜,而后凡尔又施展了诸多神通,诸如施云布雨之类的,成功的俘获了国王的心,于是国王封了凡尔做国师。   有了凡尔的支持,原本母族衰弱性情懦弱的三王子居然也有了一争王位的打算。大王子和二王子以及其他四五六七八王子当然都不乐意,但谁也没想到,一场皇家狩猎的活动会让王国的二王子、四王子、七王子和八王子全都死了,刺客的手法干净利落,但国王还是在其中查到了大王子的手笔。   大王子抵死不认,并且直言,这是三王子和凡尔的阴谋。国王也对凡尔和三王子产生了怀疑。   结果当晚,大王子带着兵冲进了国王的寝殿,直接乱刀将国王砍死。谁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忽然发疯。   这时候,凡尔扶持着三王子,率领着国王和其他王子支持者的军队,一起冲入皇宫,击杀了弑君弑父的大王子。   然后顺理成章的,三王子就继承了整个王国。   凡尔仍旧是任国师,但新国王对他的信任和器重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他甚至把整个王国的兵权全都交到了凡尔的手中。   就在凡尔掌握了军政大权不久后,六王子行刺国王失败,被终身圈禁了起来。   新国王因为受到了惊吓,一病不起,临死前,将自己两岁的长子托付给了凡尔,命凡尔为摄政王,统领决策哈迷国的一切。   而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短短半年之内发生的事情。   齐月盈:“......哈迷这个国家很小吧?”所以他们的国王和王子才会如此的单蠢,轻而易举的就被一个外人玩弄在掌中?这个凡尔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将一个王国窃取到手中,很明显,王室所有的惨剧都是有他在背后推动的。   “确实不大,大概只有大周半个省的大小,二十来座城,几十万的人口。”   “那么发生了这么多,难道就没有人质疑这个凡尔吗?他一个外来人,在到达哈迷之后,那里的王室就开始互相倾轧,彼此仇视,你死我活。这很明显是凡尔在推动啊。”   齐月盈直接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哈奇斯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也很诚实地道,“怎么会没有呢?当初大王子不是就怀疑了他吗?结果怎么样呢?当晚他就发疯的冲进王宫去杀国王了,然后他自己也死了。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天生会倾慕强者,也会欺凌弱者。当哈迷的王室和贵族们发现,得罪凡尔的人都活不过当夜之后,自然就再没有人会说出对他不利的话了。大家反而会想尽办法讨好他,争取他的认可。就像六王子,他最终选择刺杀新国王,而不是凡尔,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不敢。”   “这国王一家都很昏聩,没有一个真正的聪明人,难怪那个凡尔一来,他们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难道西域那些小国这么容易对付?她莫名有些意动。   哈奇斯自然看出了齐月盈心里的意思,他道,“哈迷国王一家子都是蠢货是真的,我想这也是凡尔会选择哈迷的原因。但是,娘娘以为是个人就能如凡尔那般强悍吗?   他在哈迷之初,也是经历了很多次阴险刺杀的,但他武艺超凡,人也特别聪明,常常兵行险招,出其不意,还有些神鬼莫测的手段,他是个有仇不隔夜的狠人,得罪他的人都死的特别干脆利落。兵贵神速,这点说说容易,但是能做到的人却少之又少。”   “听起来,哈奇斯你好像很倾慕这位凡尔啊?”   齐月盈笑问。   “那是当然。”哈奇斯半点不掩饰,“我倾慕世间所有最强的强者,凡尔只用了半年就成了哈迷的摄政王,而如今,他已经是吞并了五个国家的凡尔汗王了!他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人,也是我最倾慕的人!   哈迷那个孱弱的国度到了他的手中,就变成了出鞘利刃般的存在。别人打仗还要顾及人心、兵马、粮草、军饷,以及国中不同势力的意见,拖泥带水的,什么大事都办不成。   而凡尔汗王不一样,他打仗就是一个字‘快’!真的就像汉人的那个成语一样,雷厉风行!   他用的是以战养战的方法,从来不为粮草和钱财发愁,打到哪里,哪里的财富和粮草就都是他的,跟着他打仗的人全都发了大财。   他像是最精明强大的狼王一样,指挥着他手下的军/队攻城略地,所向披靡。那些昏聩腐朽的王国在他的铁骑/军/队下,根本不堪一击。   您不知那些贵族城主有多可笑,往往是凡尔可汗的军队都已经兵临城下了,这个城的城主或将军都还没反应过来,等他们反应过来,城门早已经被凡尔可汗的兵马踏破了。   就是用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般的作战方式,凡尔可汗用最短的时间,拿下了西域五国。但剩下的十一国都对他很畏惧,他们组成了联盟,想要一起剿灭凡尔可汗,只不过这个所谓的联盟并不稳固,他们自己也是各怀鬼胎,一盘散沙的他们怎么可能团结一致的抵抗的过凡尔可汗的大军?”   齐月盈:“那么敢问哈奇斯,你是来自西域哪个国度的呢?是凡尔汗王那边的,还是联盟那边的?”   “回禀皇贵妃娘娘,我的故国就是被凡尔汗王吞并的五国之一。所以,我如今已经是凡尔汗王治下的子民了。”哈奇斯说着,扬起了一个骄傲笑容,再次给她行了个礼,仿佛是在重新介绍他自己一般。   齐月盈:“......”故国被灭你还这么高兴是怎么回事?   不过听哈奇斯讲了这么多,虽然细节不够详尽,但是她心中也已经对这位凡尔汗王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于是她又道,“听你这么说,这位凡尔汗王在西域造下了无边杀孽,那么西域的百姓不恨他吗?”   “怎么会恨呢?凡尔汗王治下的百姓日子过的可要比从前幸福多了。他可不像是那些脑满肠肥的王室,只知道盘剥欺压百姓,凡是归顺他的百姓,都像得到了天神的祝福一般,过的幸福无比。凡尔汗王只杀反对他的人,以及该杀的人,所以顺/民们是不会恨他的。他们都如同我一样,非常爱戴这位天神的化身。”哈奇斯说的真心实意,一听就知道是真话。   “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对这位凡尔汗王倒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他今年多大?长什么样子?”她状似不经意的问。   哈奇斯的眼睛眨了一下,“汗王是位年轻人,具体几岁不知道。而且我只是个小商人,哪里有机会见到他?不过听说,汗王常年戴着面具,天神化身的真容是不会轻易让凡人窥见的,那是对天神的亵渎啊。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齐月盈笑了,然后又问了几个闲散问题,听过之后就放哈奇斯回去了。   临走前,哈奇斯对她说,“娘娘,我还有一份非常炫目的生辰礼,要等您千秋宴当晚再呈给您,您到时候一定要记得抬头仰望夜空啊。”   哈奇斯说完,就恭敬告退了。   尽管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齐月盈心中已然断定,这个哈奇斯至少是和元冽有关联的。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只要于大局无碍,她便静观其变,反正她只是希望元冽能够活得好好的,从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来,至于其他,都不甚重要。   千秋宴办的是晚宴,地点就在邀月宫。   当日承恩伯府这边请了几位亲近的勋贵亲眷,皇上那边则只带了云嫔和德妃,后宫其他妃嫔都没有带过来。   这种小规模的宴饮,算是家宴了,但是洛修却把该置办的都给她置办上了,歌舞曲乐等事前也都跟她商量过,全都是她点过头的。   虽然是家宴不请外人,但也有两个例外。   一个是洛修,他这快一年了,都在她身边尽心尽力的献殷勤,事事都替她想的周全妥当,尤其是齐琮那件事,她更是欠了他人情,连她过千秋宴都是他亲自安排的,她怎能不亲自给他写一张请帖?   第二个是贺璋和贺夫人。说起来贺夫人真的是个八面玲珑又长袖善舞的人,她出身大家,在贺璋投效齐月盈之后,贺夫人便亲自去承恩伯府拜访周氏了。而且贺夫人把家里那厚厚的族谱翻了翻,在京都官宦世家错综复杂的联姻关系上抽丝剥茧,最后居然真的让她找到了和周氏娘家的一丝亲缘关系。   如果说一表三千里的话,那么贺夫人许氏和周氏之间的亲戚关系,大概隔了三万里。   好吧,虽然这亲戚关系很远,但也终究是亲戚啊。贺夫人借着这么个由头,就跟周氏认了亲,即拉进了关系,又增添了信任。而且这样说起来,贺家也算是齐月盈的亲戚了,那么像这样的家宴,自然也应该亲自写张帖子邀请他们。   原本宴席进行的很顺利,就连怀着身孕的德妃和云嫔来到她跟前晃悠,她都没有觉得碍眼。   直到父亲齐昇带着阿乐来给她敬酒,她才微微皱起了眉头。   尤其云嫔,在见到阿乐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好,现在看阿乐靠近,她更是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状似害怕的靠到了萧允宸身边。   齐月盈心道,这是要当着她的面就开始上演一番女人之间的宫斗争宠戏码了吗? 第32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齐月盈和萧允宸地位最高,所以他俩并排坐在主位上,只不过主位分了两席,中间隔了一段距离。   原本德妃和云嫔一左一右陪坐在她和萧允宸的两侧。不过云嫔爱撒娇,一有机会,就溜到了萧允宸的席上。   此刻,云嫔这娇娇弱弱的一靠,场面顿时就有些尴尬了。   齐月盈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阿乐,又看了一眼坐在末席的秦岳以及他的夫人和两位幼子,他们正担心的望着这里。   原本,千秋宴这种场合秦岳一家是没有资格出席的,可是因为之前阿乐在外大放厥词被她撞见的缘故,秦岳罚阿乐禁一年的足。   这件事不光齐昇知道,齐家军内其他的将领们也知道。他们虽然不知道阿乐到底犯了什么错,但是隐约都能听到了些许消息,说阿乐大概是冲撞了皇贵妃所以才会被罚。   因此秦岳最近在一众将领中的处境很是微妙,齐昇自来对这个救过他性命,且陪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庶弟心怀愧疚,平日里但凡有机会,总会忍不住提携维护。   所以这次的千秋宴,齐昇就提前和齐月盈商量了一下,说他想要带秦岳一家来,让阿乐当众给她敬一杯酒,这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而且能够参加皇贵妃的千秋宴,这对常人来说是求不来的无上荣光,走过这一趟,秦岳在众将领中的微妙处境,自然也就被无形化解了。   齐月盈对此无可无不可,虽然她一直都觉得父亲对秦岳维护太过,且阿乐被教成那个样子,秦岳身为父亲要说一点责任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父亲似乎有自己的看法。齐昇总觉得,秦岳对阿乐诸多纵容,是因为心中对妻子儿女有所亏欠的缘故。虽然这些年,秦家人一直都陪他留在北疆,但这并不意味着秦岳就有多少时间陪伴他们。   相反的,阿乐他们非但没有得到父亲多少陪伴,反而还要忍受北疆艰苦寒冷的环境,时不时的担惊受怕,万一北狄人的铁骑打过来,全家随时都会丧命。   齐月盈自幼在京都这样的富贵锦绣堆里长大,所以她的规矩教养自然都是无可挑剔的,而阿乐在北疆没有这样的环境,且秦太太又是个小门小户出身,于教养子女上有所欠缺也是难免的。   齐昇对于庶弟,对于晚辈,总是包容之心更多的。   齐月盈明白这一点,而且她也相信父亲的眼光和手段,既然他这样安排,她也不甚在意,那就这样吧。   齐昇没有理会云嫔,只是带着阿乐给齐月盈敬了酒,说了一堆祝寿词,而后就退下了。   云嫔与德妃不同,她庶女出身,进宫本就是为了笼络皇上的,所以云嫔根本没有架子,也没有矜持,在齐昇带着阿乐离开后,云嫔便开始给萧允宸布菜倒酒,萧允宸待她也十分温柔,两人偶尔对望一眼,眼中满满的都是浓情蜜意。   齐月盈看过去时,正见萧允宸轻声细语的安慰云嫔。   而云嫔则在用极小的声音解释着什么,她猜,应该是在跟萧允宸解释她为什么会怕秦乐。   齐月盈又看了看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的德妃,只见德妃面色如常,一点拈酸吃醋的意思都没有。端的居然是一副正室皇后的气度。   齐月盈:“......”哎,这明明是她的千秋宴,可是为什么会有种她才是多余的那个人的感觉?总感觉德妃抢了她的戏呢。   众人依次都来给齐月盈敬酒,萧允宸还非常体贴的会给她挡酒。   齐月盈真的很佩服萧允宸这种在好几个女人之间周旋还从容不迫,面面俱全的心性手段。果然不愧是皇帝啊,再没运道没实权,但在女人这方面萧允宸简直是无师自通。   待到所有的形式都走的差不多了,齐月盈也不想再坐下去了,她借口更衣离席,走之前还给席间的齐臻使了个眼色,于是齐臻会意,也找个借口离开了,悄无声息的跟上了她。   两人一起出了那座宴客的大殿,中秋的夜风微凉。   锦绣拿着一件斗篷追了出来。   齐臻伸手接过,亲自替姐姐披上,把带子系好。   齐月盈笑着对他说,“我们去看看阿琮吧,今天中秋夜,我们姐弟三人一起待一会儿,阿琮自己待在揽月楼,一定很无聊。”   齐琮因为‘瘸了腿’又‘毁了容’,所以他最近一直都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但是今天是她的生辰,又是中秋佳节,齐琮怎么可能乐意一个人待在承恩伯府?所以他也跟着家人一起来了邀月宫。只不过他是自己待在揽月楼,没有来参加晚宴罢了。   齐臻点了点头,姐弟两个一起朝着揽月楼走去。   齐琮待在揽月楼的第七层,他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哪怕没人的时候,也是坐在轮椅上,戴着半张面具的。   齐月盈和齐臻到的时候,就见齐琮正坐在楼台的护栏边,抬头仰望夜空中那一轮明月。   “阿琮。”她请唤一声,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齐琮露出一个孩子气十足的笑,“我就知道姐姐你会来看我的,你舍不得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姐姐,生辰快乐啊!”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齐月盈。   齐月盈道谢,然后打开看,里面是一支沉香簪子,沉香木的质地非常古朴大气,上面雕刻着素雅清丽的云纹,而与之相反的是簪子头上嵌着的一颗翠色碧玺宝石,宛如晶莹剔透的露珠一般,让人见之心喜。   “这是我自己做的,就算手工不尽善尽美,姐姐你也要喜欢,也要经常戴,不然我会伤心的。”齐琮说的理直气壮。   齐月盈当即把自己头上所有华丽的珠翠簪子都摘了下来放到一旁,然后将这支沉香碧玺簪插/到了自己的发髻间。   齐臻走过去,帮她正了正簪子的位置,然后赞道,“姐姐比月上仙娥还美!”   “那还用说,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姐姐!”齐琮说的分外得意。   齐臻骄傲的点头,“是啊,这就是我的姐姐!”   齐月盈被他们两个逗笑。   忽然,一个烟花窜上夜空,红灿灿的花火在金色的满月下绽开,像是为夜空平添了许多璀璨的星火。   齐月盈眼前一亮,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护栏旁,夜风拂过,吹起她耳畔的一缕发丝。   她仰起头,便看到了接二连三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继红色的烟花之后,还有绿色的、金色的、蓝色的、银色的......   五光十色的烟花点亮了邀月宫的夜空。   齐琮和齐臻也忍不住满眼的惊艳。   “这是有人在行宫外放烟花吗?这烟花和别的都不一样,京都城里最好的烟花也根本飞不了这么高,而且根本没有这么多的颜色,也炸不出这么大的花朵。”齐琮感叹道。   齐臻不自觉的点头,“这烟花应该不是大周的,要知道烟花这东西与火器是共同的,大周要是真有人能做出这样的烟花,早就被兵部和工部招揽过去了。所以这肯定不是大周的东西。”   “姐姐,这是有人特意为你放的烟花吗?他在为你庆生?”坐在轮椅上的齐琮抬头看她,却发现姐姐不知何时竟已落泪,泪珠滚过她的脸颊时,被夜空上的花火映成了璀璨的银色。   看着漫天绚烂的花火,听着那一声声烟花窜上天的啸声,耳边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她似乎听到了远在万里之外的元冽在呼唤她的名字,在遥祝她的芳辰。   他在对她微笑,对她祝福,对她说,等他回来.....   她不知道这世间是不是真的有心有灵犀这回事,但是这一刻,哪怕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但她就是知道,这是元冽为她做的。他哪怕远在万里之外,也仍旧记挂着她的生辰,仍旧挖空了心思的给她祝寿。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落泪,或许是因为终于确定了他平安无事,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早已物是人非,就算是他回来,他们也再不能回到从前了......   齐琮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攥的紧紧的,仿佛这样就能把安慰和力量带给姐姐。   齐臻则已经手忙脚乱的拿出了帕子给她擦眼泪,然后他也握住了姐姐的另外一只手。   两个弟弟忠诚又温暖的守护着她,但对于她落泪的原因却不再追问。   烟花放了足足两刻才停歇。   齐月盈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一垂眸,却见洛修站在揽月楼的下面,正抬头望着她。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或许在她看烟火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看她了。   她缓缓的勾起唇角,绽开一个微笑。   洛修却没回给她笑容,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几乎要被他捏碎。   他收回视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齐月盈觉得这个人有点莫名其妙,他最近时常有点喜怒不定的意思,如果不是她心宽,早就被他得罪了。   ......   千秋宴过完,齐月盈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常远的离别。   本来在她安顿完之后,常远就该离开了,但是常远说,想要留下陪她过完十六岁的生辰,所以也就又多留了几天。   齐月盈单独摆了小宴,只有她,锦绣,和常远三个人。   常远喝醉了,抱着她的腿像个孩子一样耍赖大哭,还逼着她保证绝对不会忘了他,更是夸下海口,等到他功成名就马上封侯那一天,他一定会回来娶她,让她千万不要嫁给别人。   齐月盈听了哭笑不得,但也还是像过去那样,拍了拍他的狗头,说了一堆安慰他的话,并再次叮嘱他,去了北疆战场,万事都要以他自身的安危为重,没有军功不要紧,不能马上封侯也不要紧,他平安归来才是最要紧的。   到底是相伴了五年的小伙伴,现在骤然分开,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她甚至不知道这一别会不会就是阴阳两隔,齐月盈心底也是酸涩一片,几次落泪。   常远一见她哭,倒是马上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指天誓日的向她保证,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绝对不会缺胳膊短腿让她心疼。   该说的话都说尽了,齐月盈又送了一个护身符给他,这才依依不舍的把他送走。   常远去了北疆,对外只说是皇贵妃身边的总管太监常远病逝了。这只是一件小事,并没有过多的人关注。   除此之外,第二件事,就是和贺璋一起入股哈奇斯商队的事。   齐月盈和贺璋商量了一下,两人各自拿出了一百万两,哈奇斯则各自出让给了他们两成股,由此,齐月盈也算是第一次有了自己赚钱的途径了。   齐月盈与贺璋入股之后,哈奇斯就像是拿到了在大周国境内的通行谕令一般,畅通无阻,再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找哈奇斯的麻烦,哈奇斯从西域带来的货物也全都以超出预期的价格卖出,同时他还在大周采购了大批的货物,但他并不是启程回西域,而是会顺道南下,去趟南蛮东夷,在海边与商船交易,最后绕一大圈,再回西域。   哈奇斯走到哪里就把生意做到哪里,这样的人生也不失为一种精彩。   自常远和哈奇斯都离开后,齐月盈难免有些郁郁寡欢,程昊觉得娘娘伤怀一定是因为小常公公病逝的缘故,于是他又绞尽脑汁做了一堆讨喜有趣的小玩意哄她开心。   贺夫人也在想法子哄她开心,她觉得齐月盈的情绪不高,很可能是在行宫里憋的。人要想健康快活,就得时常出去走动。只不过自古女子就被礼法约束,就算是娘娘这样的身份,也照样不能随心所欲。   可是既然娘娘都已经住到行宫里,那就不用再守着那些宫规戒律不知变通了,反正齐月盈也从没把那些规矩放在眼中,于是她拉着齐月盈微服出去玩,她爱听戏,自然也就时常带着齐月盈去她最喜欢的戏楼里坐坐。   齐月盈每次去都是和贺夫人一起坐在雅间里,大堂里坐着的都是普通的百姓,与她们之间并无妨碍,有时候听着那些大堂里的客人叫好鼓掌疯狂打赏,她倒也觉得挺有趣的。   两人一边听着戏,一边闲聊。   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就说起了那天她千秋宴上的事。   “说起来,那个叫阿乐的女孩子,就是专程被伯爷带去给你敬酒的那个,她是你家副将的女儿吧?”贺夫人问。   齐月盈点头,“阿乐的父亲很得我父亲器重。所以父亲也把阿乐看做女儿一般。”   “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也是亲戚,所以我也就不绕圈子,直接和娘娘明说了。那天你离席之后,那个阿乐居然自己厚着脸皮去给皇上敬酒,皇上还连喝了三杯,可真是给她天大的脸面了。你是没看到,当时云嫔的脸色都要绿了。”贺夫人回想起那时的场面,都觉得忍俊不禁,“总之我看那丫头不是个安分的,娘娘还是要谨慎小心的好。”   齐月盈点头,对于阿乐暗中打什么小算盘,其实她一猜就透,只不过她不乐意在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上花心思而已,如果她所料不错,阿乐既然打起了萧允宸的主意,那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听伯府那边传出了消息,说阿乐和皇上一见钟情,现在阿乐吵着闹着要入宫为妃呢。   齐月盈:“......”这形势变化的有点快,以至于她都有点跟不上了。   阿乐虚荣心重,嫉妒心强,她打萧允宸的主意并不奇怪,因为在她看起来,能够入宫为妃,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如果再能和皇上两情相悦,那日后岂不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齐月盈早就察觉到了阿乐看她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嫉妒与不甘。或许在阿乐眼中,大家都是齐家的血脉,齐月盈能做皇贵妃,她秦乐凭什么不能?   以阿乐的见识,她并不能理解齐家和皇室之间你死我活的立场关系,她想的只是她唾手可得的富贵与虚荣。或许,她还会幻想着有一天能够把齐月盈踩在脚下,那样她才算是彻底的扬眉吐气了。   齐月盈听说的时候,这件事已经遭到了秦岳和齐昇两人的双重镇压,阿乐已经被关起来了,正在闹绝食。   齐月盈很了解齐昇的立场,在齐昇看来,阿乐就是他的侄女,哪怕是庶出,他也觉得自家的孩子都是宝贝。宫里已经有了齐月盈和云绣,实在是不需要再多添一个阿乐。况且阿乐这个孩子太蠢,脑子一根筋,偏她还知道些承恩伯府的隐秘,所以让皇上与她亲近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满打满算,皇上和阿乐也就在她的千秋宴上见过一面,他们怎么就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了呢?齐月盈觉得,这其中有些猫腻是她不知道的。   萧允宸看似软弱,但其实他心眼儿多着呢,阿乐姿容只算清秀,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为人也蠢的可以,她才不相信萧允宸真的会喜欢这样的阿乐,但是说不定他是想要利用阿乐做些什么,这就不由得不让人深思了。这个小皇帝,最近动作实在是太频繁了,频繁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教训他了。   若是以往齐月盈想知道皇上那边的事,直接问洛修就行了,但是自从千秋宴之后,洛修就没在她面前露过面,不知他是在忙着什么,还是在刻意躲着她,亦或者是她得罪了他,他另有打算,已经不打算继续在她身上花什么功夫了。   她犹豫是不是要派人去请洛修,但仔细想了想,还是算了,她命人把王兆叫到了邀月宫,皇上身边的事,洛修知道,洛修的心腹王兆肯定也是知道的。   所以洛修不来,她直接问王兆也是一样的。至于王兆会不会和她说实话?她倒是不怀疑这一点,只要不是至关重要的,洛修明令王兆不许往外说的,王兆都会告诉她。   果然,王兆来了之后,一听齐月盈是问这件事,立马竹筒倒豆子一样的把事情的经过跟齐月盈讲了。   事情的起因,的确是千秋宴那晚,阿乐给皇上敬的那三杯酒。   当时阿乐喝完明显就有点醉了,向来对女子温柔体贴的皇上就吩咐人给阿乐送上了醒酒汤,阿乐当时就对皇上一见钟情了。   但就算是阿乐单相思,她也没机会给皇上丢个荷包,写首情诗什么的,于是阿乐只能每天出去街上四处闲逛,有时候疯狂买东西,借此来发泄心中的郁闷。   就是在这样买东西的过程中,阿乐结识了一位闺中密友,永安侯府的小女儿赵玉姝。   说来永安侯府本是勋贵之家,只不过已经没落,听说他们家穷的都要女眷自己做衣裳了,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勋贵已经很少和他们家人来往了。   赵玉姝与阿乐一见如故,两人每日黏在一起,阿乐觉得赵玉姝是侯府嫡女,身份比齐月盈这个伯府嫡女还要高,可是赵玉姝却愿意和她做朋友,这让阿乐的虚荣心无比的满足。   阿乐送了不少贵重礼物给赵玉姝,赵玉姝投桃报李,带着阿乐四处玩,而且赵玉姝为了嫁个好人家,给自己安了个才女的名头,她时常女扮男装去参加京都学子们的文会。   赵玉姝会作诗会写词,经常能在文会上博得满堂喝彩。   阿乐与她相交,自然也会被她带到各种文会上去。   原本这与皇上也没什么关联,但是谁让德妃最近正在四处给皇上招揽人才呢?   德妃先是在她父亲的门生故旧里挑拣了一番,找出能用的,但郁郁不得志的推荐给了萧允宸,萧允宸刚刚亲政,他最苦恼的无非就是朝中没有他的自己人可用。而德妃给他举荐贤才,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但是李岩门下的人,纵使是郁郁不得志的,身上也终究还是有李岩的痕迹,故而萧允宸一直不是特别满意。   于是德妃又撺掇皇上微服私访,来参加各种文会。   德妃未入宫之前,对于京都这些知名才子全都是了如指掌的。原因就是她在与陈郎定情之前,曾想着为自己择婿,所以那时候,她是暗中考察过许多人的。虽然她并没能在这些才子中找到如意郎君,但如今能给皇上举荐贤才,也不枉她当初废的那番功夫了。   皇上对这种微服私访,亲自挑拣人才的方式也觉得新奇不已,几次文会之后,皇上已经与十几名才子称兄道弟,交情匪浅了。   皇上认为这些人都是他亲自挑拣的,且不知道他身份的,所以他们的交情都是真的,将来用起来一定很顺手。而且他对这些人还有一层知遇之恩,不愁他们不肝脑涂地的报效他。   可是在这京都之中,高官显贵们手眼通天,皇上换身衣服私自出宫他们就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至于那些和他称兄道弟的才子们,是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是假的不知道他的身份,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就是皇上经常被德妃带着出席各种文会,有一次,就和阿乐赵玉姝他们遇上了。   于是,一来二去的,皇上和阿乐就熟悉了起来。   有时候两人还会单独私会,没过几天,皇上的随身玉佩就到了阿乐手上,于是阿乐回家就对她的父母说,她要入宫,她与皇上两情相悦,而且皇上还把他的随身玉佩给了她做定情信物。   秦岳自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所以也没敢瞒着,直接就报给了齐昇。   齐昇很忙,虽然他不是皇上,但是说他日理万机那是一点不为过的。除了忙公务操心北疆战局,他还要绞尽脑汁筹措军饷,剩余的那点时间他还要用来陪伴娇妻美妾和三个孩子,他哪里有空时刻关注着阿乐做什么?   皇上与阿乐有来往这件事他之前倒是听说了,但他本没放在心上,反正无论如何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可是这才几天啊,皇上居然就和阿乐两情相悦了?   齐昇当然不会同意阿乐入宫,于是便和秦岳一起,把阿乐关了起来,阿乐现在还闹绝食呢。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王兆把能说的都说了。   齐月盈心里清楚,皇上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洛修的掌控之中,皇上和阿乐的事,洛修也肯定早就知道,但是他却没有提前来和她打声招呼,这是不是证明,他就此要和她疏远了呢?   也好。   齐月盈淡然一笑。与她相比,洛修自然是要站在皇上那边的,这是天经地义的,所以他给皇上和阿乐打掩护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既然如此,她也知道后面该怎么面对他了。   打发走了王兆,齐月盈提笔给齐昇写了一封信,她建议齐昇立刻把秦岳一家调离京都,连着阿乐一起,她觉得皇上勾搭阿乐,可不单单是为了什么两情相悦,皇上现在野心大的很,他八成是想透过阿乐拉拢秦岳。   虽然齐昇对秦岳信任非常,且大家本是一家,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不要考验人心人性的好。   齐昇接到信后,并没有犹豫多久,便按照齐月盈说的,把秦岳一家调回北疆了。阿乐原本死活不肯走,但是秦岳直接就把她敲晕了扔上马车,那副架势简直是恨不得没生过这个女儿。   齐昇送走他们之后,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对北疆的战事还是要尽快结束的好。只有彻底解决了北狄人的隐患,他才有心思精力推翻大周王朝。否则他担心内乱一起,会让北狄人乘虚而入,那遭殃的可就是所有汉人百姓了。   不管萧允宸心里到底打的什么小算盘,但是秦岳一家都走了,他总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但是齐月盈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萧允宸对权利的迫切渴望。   有了德妃的相助,萧允宸收揽了大批‘人才’在手,这些人有的有功名,有些还是白身,于是萧允宸就琢磨着明年开一次恩科,到时候他选中的人才全都高中,他们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天子门生,将来他把这些人分别安/插/到朝中要职,天长日/久,原本的官员势力都被他的人所取代,那么这天下皇权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回到了他的手里。   而这一切能够进行的这么顺利,少不得德妃尽心尽力的在他身旁出谋划策,德妃现在肚子有点显怀了,不太方便像之前那样随着他微服出宫了。   但为人君者,必要赏罚分明,这是所有人都反复跟他强调过的。   德妃为他立了这么大的功,他自然要赏德妃些什么。   可德妃已然是四妃之一,现在她虽有身孕,但却并未生下皇子,若是这个时候给她提位分,那她可就要与齐月盈比肩了,到时候对他来说,如何平衡双方的关系,也是个麻烦。   但若是不提位分,那就只能用实际的权利奖赏德妃了。   德妃自从幡然醒悟之后,最渴望的就是权利,她身在后宫,萧允宸能给她的,也无非是协理后宫的权利。   只不过凤印和协理后宫之权全都在齐月盈手中,尽管齐月盈搬到了邀月宫,可是这后宫诸事但凡需要有人拿主意的,宫里内府司这边都会派人去行宫问过齐月盈的意见,齐月盈若是同意了,才会在折子上用凤印,主事的人才能领到银子,按部就班的把事情办下去。   其实这样效率并不高,毕竟皇宫离邀月宫有一定距离,一个城里一个城外,一来一回就要好几个时辰。   但是齐月盈此人,虽然对皇上的宠爱不甚在乎,甚至全盘推让,但是对于交到她手中的权利,她可是握的死死的,丝毫都不容别人染指。这是她作为上位者的本能,也是齐昇和周氏对她多年教导之故。   大概是齐月盈不争不抢的温柔性子让萧允宸产生了错觉,他误认为齐月盈本身就是不会也不愿意争抢的,所以他头脑一热,就来到了邀月宫,亲自跟齐月盈讨要凤印。   他的理由准备的也很充分。   “爱妃本就体弱,让你为后宫诸事操/劳本就不应该,当初是因为刘宜死的突然,后宫中又没人能接下这苦差事,不得已,才把这个重担落在了你的身上。现在你为调养身心都搬到邀月宫了,可是却还是要被这些俗物烦扰,朕委实过意不去,刚好德妃擅长这些,朕看不如就把凤印交给她,暂时由她代劳,待到将来爱妃你的身子养好了,再操心这些也不迟。”   打从萧允宸一开口,齐月盈的唇角就扬起了一抹笑,待到他彻底说完,齐月盈笑的就更加温柔了。   吧嗒一声,她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子上。   那力道不轻不重,杯子盖与茶杯发出的清脆碰撞声,让萧允宸心中一惊,空气很安静,萧允宸却被这声音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萧允宸以为齐月盈动怒了的时候,齐月盈却已经吩咐人把凤印取来了。   齐月盈亲自捧着凤印,把它交到了萧允宸的手中。   “皇上说的极是,我也觉得这凤印该德妃拿着。我身子骨不好,坐了这么一会儿已经乏了,您要是没事就回宫去吧,不送了。”说完,齐月盈就转身离开了,直接把皇上一个人撂在了那里。   萧允宸晕晕乎乎的就被请出了邀月宫,一路上越想越不对劲,齐月盈虽然很顺从的把凤印给他了,但他总觉得,她那温柔的笑里,是藏着刀的!   回宫这一路,他全都是七上八下的。   等到他把整件事跟洛修一说,就见洛修的脸色明显的阴沉了下来。   “洛......洛先生?朕这件事是不是办错了?”萧允宸在洛修面前,总是不自觉的就矮了三分。   洛修正色看着他,“错不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事情皇上已经做下了。”   “那,要是先生也觉得此事不妥,不如朕把凤印给皇贵妃还回去?”   洛修收敛了所有的情绪,语气淡淡的说,“您现在就是还回去,皇贵妃也不会要了,而且以后怕是都不会要了。”   “难不成她还想让朕求她?”萧允宸的脸色一下子涨红了。最近他颇是找到了几分九五之尊的感觉,所以不自觉的,也就把自己摆到了高高在上,与他实力不相符的位置上。   洛修看着萧允宸,只觉得这小子实在是蠢透了。原本还觉得萧允宸近来聪明了几分,结果被德妃吹了几天枕边风,就真的搞不清东南西北了。还有那个德妃也是一样,都是急功近利操之过急的主儿,以为全天下只有自己是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可以任他们摆布。   萧允宸为什么会忽然自己跑到邀月宫去把凤印拿回来?要说这其中没有德妃的手笔他是绝对不信的。   既然他们非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么他只需要自己在旁边看戏就好。反正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萧允宸搞出的这点小乱子他并不放在心上。   “皇上既然已经把凤印拿回来了,那就给德妃送过去吧。毕竟您是皇上,这后宫是您的,谁掌权还不是您说了算?”洛修说的客气,但是萧允宸却总觉得自己被讽刺了。   洛修说完,起身就要离开,萧允宸忐忑的追问了一句,“那......那这件事让皇贵妃不开心了,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洛修轻笑一声,“这个臣也不知道,不过估计您很快就会知道了。”   ......   皇上亲自去邀月宫把凤印取回来,然后赐给了德妃,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都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一些背后看戏的老狐狸更是觉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皇帝也仍旧是个蠢的,没他们想象中那么聪明,既如此,他们也就放心了。   李岩在得知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那就是暴怒!   他直接冲到宫里把德妃骂了一个狗血临头。   德妃冷冷的听着,对于父亲的责骂警告并不放在眼里。她如今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只能任凭李岩摆布的女儿了,她现在是德妃,肚子里还怀着龙种,凤印现在在她手中,只要她生下皇子,皇后之位稳稳的就是她的。一个皇贵妃,就算她的背后有承恩伯府,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德妃待父亲骂完,才阴阳怪气的说道,“父亲也骂完了吧?骂完了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承恩伯府。你我父女联手,只要扳倒了承恩伯府,这天下的权利就是咱们的,到时候还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你以为我不要这个凤印,皇贵妃就不会生气了?那也太天真了,李家和齐家,只能活一个,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后宫这边,女儿能做的都做了,权利现在都在我手上。至于朝堂上,就看父亲的本事了。”   李岩现在恨不得把这个女儿掐死。他真是家门不幸,怎么养出来的女儿各个都这么不省心?从前他瞧着德妃还是个激灵的,可是现在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利欲熏心的糊涂虫。   “我天真?哈哈哈,我天真?李婔,虽然不知道入宫之后,皇上都跟你说了什么,但我告诉你,这治天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想把承恩伯府扳倒,好,就算让你扳倒了,你当上皇后了,你的儿子当上太子了,但谁给你去打仗呢?北狄人这几十年来虎视眈眈,如果没有承恩伯府在北疆指挥作战,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宫里安享荣华富贵?北狄人的铁骑早就踏破玉门关,踏平京都城了!到时候国破家亡,你就算活着也只是个亡/国/奴!糊涂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犯了多大的蠢!”   李岩越骂越生气,德妃脸色阴沉似水,父亲说的这些,和她原本设想的不一样。她有种被当头一棒的感觉,可是她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人生在世可不就是为了争名逐利?她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皇贵妃守不住凤印笼络不住帝心那是她自己的事,与她何干?   于是她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这大周朝这么多能人志士,少了一个齐昇,就没人能领兵打仗了!”   “呵呵,呵呵呵......”李岩除了一连串的冷笑,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德妃:“事情已然做下,多想无益,父亲如果担心,那倒不如替女儿好生谋划,反正我与李府是绑在一条船上的,我若是捞不着好,李家也得跟我一起陪葬。”   这番话直接把李岩气的两眼发黑。   李岩拂袖而去,回到家里就上了折子请病假,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了。   李岩摆明了是撇清关系,不趟这个浑水了。   而萧允宸那边,也很快就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第33章 凤印风波   最先觉得招架不住的人,是德妃。   她拿了凤印之后,后宫诸事自然也就交到了她的手上。   可先是御膳房那边接二连三的出差错,送给各宫妃嫔的饭菜不是误了时辰,就是菜品奇差,有的还能吃出虫子老鼠......   低位分的妃嫔们娘家没那么强势,自然也就没那么多银子去打点御膳房的奴才们。这天越来越凉了,有时候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没几天就病倒了一大片。妃嫔们都是如此,更何况底下伺候的奴才们?   德妃掌权不过三五天,每天都有到她跟前告状哭诉的,德妃气的头脑发昏,因为就连她自己的膳食衣物也经常出问题。   还不能去御膳房和浣衣局去责问,问就说人手不足,银子不足,材料不够,总之,就是各种出差错,想不出错?可以,先给银子吧,但户部拨给内府司的银子是有数的,德妃总不可能拿自己的私房去填补,更何况就算是她想填补,娘家也没给她那么多嫁妆啊!   德妃知道,这些奴才是狗眼看人低,以前刘宜和齐月盈掌凤印的时候,他们全都老老实实的,那是因为他们畏惧刘宜和齐月盈身后的娘家势力,现在轮到她了,这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就全都跳出来欺负她了!   德妃知道自己立威的时候到了,于是短短几天之内,后宫中接连杖毙了几十个奴才,打伤打残的更是不下百人。   此等酷烈的震慑手段一下子就让德妃出了名,前朝的御史大臣们疯了一样的参奏德妃,直言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妃,手段残忍心性狠毒堪比妲己褒姒。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是奴才,那也是条命啊,德妃这样做,非但是自己担了恶名,更是给皇上的名声抹黑!可想而知,这件事传出去,民间百姓们会怎么议论皇上?将来百年之后,史书上又会怎么评价皇上?   萧允宸在朝堂上被这些御史喷的狗血淋头,怒不可遏几/欲/杀人,如果不是洛修在旁边一直给他使眼色,让他压制自己的怒火,恐怕他真的会当场让侍卫砍了那些御史大臣的头。   这都拿德妃比妲己褒姒了,岂不是在骂他与纣王幽王是一丘之貉?   萧允宸窝了一肚子火,转过头去就把这邪火冲着德妃发了。   “你到底是怎么搞的?为什么忽然杖毙那么多的奴才?朕原本看你是个顶用的,这才把凤印交到了你的手上,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德妃也很委屈,“臣妾的确是下令杖毙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奴才,他们狗眼看人低,臣妾不过是想杀鸡儆猴。可是谁知道这些奴才也是结党营私的,打了一个牵出来一群,他们集体挑衅,藐视皇威,臣妾难道要放任不理吗?臣妾只是命人杖责他们,却没要把他们打死,是他们自己不争气,挨了几板子,回去就发热死了。而且臣妾总觉得,这事来的蹊跷,说不定是皇贵妃在背后做手脚,不然怎么会死那么多的奴才?她这分明是在用这些人的命来抹黑我,她想推我下地狱!”   萧允宸听她如此辩解,只觉得分外失望,“后宫的大权皆在你手,现在出了事,你就都往皇贵妃身上推,好,你说是她做的,那么你拿出证据来啊,拿出证据的话,朕至少可以在朝堂上堵住那些御史大臣的嘴,他们今天就差直接骂朕是宠幸妖妃的亡国之君了!你既拿不出证据,又不肯承认是你自己办事不利,你想让朕如何?只凭你的臆测就去给皇贵妃定罪?德妃,你是太高看朕,还是太高看你自己?”   说到最后,萧允宸的语气已经十分冷厉。   德妃面色惨白,小/腹/一阵阵/抽/痛,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咬/牙道,“皇上放心,臣妾既然收了凤印,就必然会给您一个交代。皇贵妃这局虽然玩的够大,可也并不是多么高明,纵使承恩伯府权大势大,能在后宫安插自己的人手眼线,可是这些人攀附他们也是为了得到好处,而不是为了丧命。   若说皇贵妃拿一两条人命做筹码污蔑臣妾,那尚且不足为奇,可这几十上百条的人命,岂是儿戏?   那些人再被猪油蒙了心,也不可能就这么心甘情愿的拿自己的命给皇贵妃折腾。如果皇贵妃真的这么做了,那么以后谁还敢给她办事卖命?   这天底下的人又不都是傻子。所以臣妾觉得,压根就没死这么多人,可能其中的确是有真死了的,但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多人!臣妾听闻,后宫奴才若是死了,会被马上拉出皇宫,丢到城外的乱葬岗去。臣妾这就派人去乱葬岗查一查,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的尸体仍在那里!   若没有,只要查清楚这些人是不是在邀月宫,不就好说了?宦官和宫女都是登记在册的,寻常人家也不敢用他们,他们离开皇宫,别无生计,皇贵妃也只能把他们收在邀月宫了。”   萧允宸见她说的那么笃定,冷笑一声,“好啊,那你就去查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完,萧允宸转头就离开德妃的扶摇宫,直接去了云嫔的翠仪宫。   云嫔在萧允宸面前自来温软柔弱的像只小兔子,萧允宸惯爱她这性情做派,所以纵使云嫔的出身低,但是萧允宸对她的喜爱里倒是带着几分真心的。   近来后宫发生了这么多事,云嫔自然知道,但她向来胆小怕事,讲究明哲保身,所以哪怕外面闹翻了天,她也不过是把门关起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诸事不理。   现在焦头烂额的萧允宸来她这边,她就猜着不会只是来看看她这么简单。   果然,才坐下没一会儿,萧允宸就说到了正题。   他拉着云嫔的手,无奈道,“朕当时想差了,原本是想着让皇贵妃安心调养,结果没想到德妃是个不顶用的。这才几天啊,就闹出了这么多是非,以前皇贵妃执掌凤印的时候可是风平浪静的,看来人果然不可貌相。德妃纵使身子骨强健,可是论起智慧德行来,终究不如皇贵妃啊。”   云嫔知道,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皇上这是想跟承恩伯府服软了,她心中暗笑,只怕还在负隅顽抗的德妃并不知道,这事不过才刚开始,被她视为依仗的皇上就已经认输投降了。   于是云嫔抬起头来,柔柔弱弱的和萧允宸表忠心,“臣妾是个蠢笨的,很多事情都不太明白,但臣妾知道,皇上就是臣妾的天。如果皇上有什么地方能够用得到臣妾,臣妾定然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萧允宸赶忙捂住她的嘴,宠溺道,“你还怀着身孕呢,说什么死不死的?哎,这整个后宫,也就只有你最体贴朕的心了。阿绣,朕也用不着你肝脑涂地,只希望你给你娘家传个信,告诉他们朕知错了,也后悔了。朕不日就会把凤印还给皇贵妃,还请承恩伯府那边去劝劝皇贵妃,千万别因此误会了朕,朕原本也只是好意。”   云嫔乖巧点头,“是,臣妾待会儿就让人给云家传信。”   萧允宸暗中松了一口气。头低了,错认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皇上,而且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来皇贵妃和承恩伯府也不会太过分。毕竟争的只是一口气,他把凤印再还给皇贵妃不就得了?   但事情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云嫔的确是给家里传了信,家里也把皇上的意思原原本本的转达给了承恩伯府。   但后宫的乱象却并没有因此消失,而前朝针对萧允宸的口诛笔伐还在继续。   萧允宸日渐消瘦,坐立难安。   但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让他彻底陷入绝望,真正让他陷入绝望的是北疆边关传来的三道八百里加急密奏!   “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人流滚滚的街道上,一匹匹快马如疾风般掠过。   两天之内,三批驿卒接连飞奔入京,他们所带来的密奏也让整个朝堂陷入了无比的恐慌。   北狄人重整旗鼓,深夜突袭北疆边关,北疆军士因朝廷拖欠粮饷,人饿马乏,无心应战,驻守北疆的将领们恳求朝廷速速支援,否则北狄人的铁骑一旦踏破边关防线,则大周江山危矣。   萧允宸被这三道八百里加急催的汗如雨下,可是在这样重要的关口上,首辅李岩和承恩伯齐昇却双双告了病假,谁也不肯上朝,朝廷大臣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却谁也拿不出一个办法。   北疆要钱要粮,可是国库空虚,哪里还拨的出钱来?   但北疆将领们的意思也很清楚,没东西吃,没银子拿,士兵怎么打仗?打不了仗,那就所有人一起等死吧!国破家亡,大家都死了就干净了。   北疆一直都是承恩伯在统御,这些年来,虽然军费开支巨大,承恩伯越来越功高震主,可是不得不说,如果不是承恩伯运筹帷幄,治军有方,这大周江山在不在还两说呢。   现在北疆出了事,理应是承恩伯出面解决才对。可是前段时间,因为皇上夺了皇贵妃凤印的事,承恩伯与李岩前后脚的开始告假,闭门不出,这摆明了就是给皇上好看,等着皇上低头去求呢。   于是这些惊慌不已的朝臣们又开始纷纷指责萧允宸,都说是他偏心的之故,这才惹来了今日之祸。   话里话外,这些大臣都只有一个意思,那就快去跟皇贵妃认错,让她去劝劝暴怒的承恩伯,然后赶紧把北疆那边的事摆平,不然大周的江山倒了,大家都得去做亡国奴,你这皇上还不得以身殉国?   萧允宸郁闷的险些当场吐血,但他也知道,乖乖低头,放下所有的尊严面子去恳求皇贵妃消气,这才是他眼下唯一的路。   但他不甘心啊,他觉得这份屈辱简直比让他生吞下一颗火球还让他难受。   于是回到御书房之后,萧允宸问洛修,“洛先生,你说北疆这三封八百里加急,会不会是假的?朕的意思是说,北疆根本没有险情,这根本就是承恩伯为了给朕施压,故意在故弄玄虚?北狄人那边之前不是已经打的人困马乏,损失惨重,有议和的意思了吗?不然承恩伯也会丢下北疆直接回京了啊?”   洛修淡淡道,“那皇上的意思,是想让臣派人先去北疆查明真相,看此事是否属实,然后皇上再做抉择吗?   这事情是真是假又如何?   如果是真的,等东厂派人去调查,这一来一回不定耽搁多少时间,军/机早就延误了,到时候江山倾覆,萧允宸就成了亡国之君,他敢冒这个风险吗?   他不敢的。   就算最终证实了,这件事就是承恩伯搞出来吓唬萧允宸的,可是朝廷亏欠北疆军士粮饷是实打实的,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齐昇自己在想办法弥补这个巨大的窟窿,现在齐昇撂挑子了,朝廷若是给不出这个钱,其后果不比国破家亡好多少。   这道理其实一想就透,萧允宸并不傻,他只是被急功近利的心态蒙蔽了,导致他近来接连做了几件糊涂事。   他错估了自己,也错估了形势。   现在,是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九月的天已经开始凉了。   德妃最近几天动了胎气,可她仍旧撑着病体回了趟李府。   李岩称病不出,可是德妃真的回来了,他却不能不见。   德妃来之前就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虽然她对李岩这个父亲诸多不满,但眼下若想挽回颓势,也只有李岩能够帮她了。   李岩在书房单独见的德妃,德妃才一见到他,就直接跪了下去。   “不孝女知错了,还请父亲救我。”说着,德妃已经泪如雨下。   李岩叹息一声,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哎,阿婔啊,你虽然从小叛逆,可是在三个女儿当中,父亲原本是最看好你的。只是没承想,你才入宫没多久,就近墨者黑,被急功近利的皇上给带偏了。”   李岩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扶着她坐下。   “先跟为父说说,你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吧。”   于是,德妃就把这几天的事都跟李岩说了。   “说来也真是奇了,我派人去城外乱葬岗查找那些奴才的尸体,可是这才过去多久啊,那乱葬岗中就仅仅只剩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白骨。我觉得这事来的蹊跷,派人去走访那附近的村民,结果村民们却说,乱葬岗那个地方常有野狗乌鸦光顾,新鲜的尸体到了那里要不了两天就会被那些畜生瓜分干净,找不着尸体是正常的。”德妃说到这里,非常生气,“我才不信呢。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于是她又把对萧允宸说过的那番话对李岩说了一遍。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算计我就搭上这么多人命,恐怕日后就再没人敢给承恩伯府办事了。所以那些人一定还活着。他们受了伤,一定走不远,或者就在邀月宫藏着,女儿想请父亲出手帮忙查查这些人的下落,只要找到切实的物证人证,女儿这次就可以翻身了。”   李岩听后,久久沉默不语。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为什么他的女儿总是这么蠢。   有时候他真的是很羡慕齐昇。他也想做一个爱女如命,把女儿宠上天的父亲啊,如果李婔能像齐月盈那样,做个冰雪聪明又孝顺贴心的小棉袄,他保证可以把李婔捧的高高的,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   奈何,他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没这个福气。   但是再怎么嫌弃,他也只剩李婔这一个女儿了,于是他只能掰开了揉碎了去给李婔讲这里边的道理。   “阿婔,政/治的博弈并不讲究黑白对错,你的执着是错的,别说你找不到证据,就算你找到了证据,只要你的对手比你更有权势,那证据就是废物,人家就不认,说你栽赃陷害,你能如何?你指望着老天爷来给你主持公道吗?”   李婔一听这话,委屈的咬/住了嘴/唇.   李岩继续说,“再有,你在这边苦苦找寻证据自证清白,可是你知不知道皇上那边早就跟承恩伯府低头了?现在只要承恩伯府那边点个头,说这件事过去了,皇上立马就会把你的凤印收回去,重新送给皇贵妃。”   “不......这不可能!凤印都已经给我了,他怎么能收回去?如此朝令夕改,帝王的威信何在?”   李婔的脸色煞白,攥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   李岩苦笑,“你啊你,你到现在都没有认清,你真正能依仗的是谁。帝王威信?他萧家的帝王威信早被前几任皇帝败光了,萧允宸就是个倒霉鬼,才接手了这个烂摊子,他能有命把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帝做下去,那都算得天之幸,你还指望着他能有什么帝王威信?阿婔,你实在是太过天真了。你不妨学学皇贵妃,他就从来都没把皇上放在眼中过。她看重的是真正的权利,这么说吧,在皇贵妃眼中,洛修的地位都比皇上更重几分,你信不信?”   “洛修?”德妃眼前一亮,仿佛抓住了什么希望,“父亲,如果我们能说服洛修帮忙,是不是就能找到证据了?东西二厂的番子遍布天下,那些奴才出宫后又不可能凭空消失,洛修肯定知道那些人的去向!只要他肯帮我,我就一定能够度过这个难关!”   李岩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没好气道,“那好啊,你去说服洛修吧。洛修此人,年纪轻轻,却平步青云,深得两代帝王信任。东西二厂和锦衣卫皆在他的手中,他掌票拟披红之权,没他的同意,皇上连圣旨都发不下去。这样心思缜密,城府深沉的人,如果你能让她站在你这边,那你往后想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可问题是,你凭什么拉拢洛修呢?洛修掌权十余年,我只见他刻意讨好过一个人,那就是皇贵妃!别管他是为了什么,总之皇贵妃能让高高在上的洛修弯下膝盖,在她面前俯首称臣,你要是也能做到,为父立马就把你扶上皇后之位!   但要是做不到,你就老老实实的,别还没学会走,就先想着跑了。”   “可是,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想那些大臣们骂我是祸国妖妃,真正祸国的人是皇贵妃,我是冤枉的。我只是想找到那些诈死的奴才,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说着,落下眼泪来,像个倔强又无辜的小女孩。她自问没本事去拉拢洛修那样的人,她和父亲说,也不过是希望父亲亲自出马,去让洛修帮忙。若是她自己对上洛修,只怕对方把她卖了,她还要帮人家数钱呢。   李岩:“不可能找到的。京都城这么大,那些奴才装死被拉出宫,出了宫门随便找个地方他们就能改头换面,承恩伯府自会给他们安排去处,总共不过几十个人,承恩伯府若连这点小事都安排不好,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可,可他们中很多都是宦官,他们这样的残废,寻常人家根本不敢用的,他们又都是从小做奴才的,没了主子,根本连活命都难。出了宫,又没了依仗,他们靠什么活?”   李婔陷入自己的逻辑里,不可自拔。   李岩知道她这是钻牛角尖的毛病又犯了,没办法,也只能哄,“那你可太小瞧那些奴才了。宫里是寻常人能待的地方吗?稍微脑子不灵活的都活不长,他们出了宫,无论是继续为承恩伯府效力,还是领了银子就远走他乡,总之他们活的不会差。   而那些被你‘打死’的奴才中,有一些是真的死了,我猜,那些人一定是皇贵妃原本就想除去的,这次不过是借着你的手把事情做下,实惠她得,恶名你担。   至于剩下的那部分,他们兴许本来就想出宫,皇贵妃不过是从了他们的心意,他们怎么可能不为她肝脑涂地?毕竟帮她就是帮自己。”   “那......那我辛苦折腾这一番,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德妃恨的双眼通红,如果齐月盈现在在她面前,她一定会忍不住上去活撕了她。   “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阿婔,你入宫不久,要学的还有很多。为父只是希望你不要着急。世事洞明皆学问,这次的事,就全当给你长了教训了。你如果真的痛恨你的敌人,你就应该放下成见,去观察她,学习她,然后终有一天,你会胜过她。   皇贵妃这局棋下的其实还是很妙的,以她的年龄来说,真是令人赞叹。不信你就看着,这样折腾一番之后,宫里只会人人都念着她的好。   那些原本没有依附她的奴才们也会开始找机会攀上她这棵大树。毕竟有之前那些奴才的例子可以参考,他们会明白,只有跟着皇贵妃,他们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李岩说完,再次在心里感叹,为什么齐月盈不是他的女儿呢?于是看向痛哭落泪的德妃时,目光中就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一丝嫌弃。   德妃还没察觉到她爹心里又在嫌弃她了,她一边哭一边问,“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皇上现在怨上我了,如果不能把这件事摆平,我岂不是要失宠?”   “失宠?只要我还是内阁首辅一天,你就永远都不会失宠。这件事后续你就不用管了,让皇上自己操心,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件事本就是因他而起,若他自己连善后的本事都没有,他还是趁早去死吧!至于你,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你只需要安心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别再生事,其他的,为父自会替你处理好。”   德妃听后,点了点头,总算觉得心里安定点了,“那我回去之后,就主动把凤印还给皇上吧,其余的我就不管了。”说完,她又有点忐忑,“可是,可是如果他生气了,冲我发脾气怎么办?”   李岩怒其不争的瞪着她,“当初刘宜可是敢掌掴皇上的,你看皇上敢把她怎么着了吗?你比刘宜差什么?怎么你就这么怂?我告诉你,男人有时候就跟狗一样,贱的很,你越给脸他越不要。你不理他,冷着他,他反倒是会自己贴上来!”   德妃受教,经过父亲这一番点拨,她忽然觉得自己看问题的层次又不一样了。好像到了一种看山不像山,看水不像水的境界。   现在的她,看皇上也不那么像皇上了。   或许,她真的不聪明,或许,她应该听父亲的话?   回到宫里之后,德妃就命人把凤印给皇上送回去了,连面都没见,就直接说自己动了胎气,最近宜闭宫静养,谁都不见,连皇上来了也照样挡在宫门外。   德妃这摆明了是把烂摊子扔给萧允宸一个人去面对了,萧允宸心里把这个女人骂了百八十遍,但是终究也没敢把德妃怎么着。毕竟他已经得罪了齐昇,是真的没胆子再同时得罪李岩了。   一层秋雨一层凉,说的就是这几天京都城的天气。   瓢泼的秋雨还在下着,邀月宫里,齐月盈靠在窗前赏秋雨。   雨水肆虐的冲刷着碧瓦飞檐,池塘里水都满的溢出来了。   锦绣拿着一个手炉走了进来,递给了齐月盈。   “主子,别看了,小心着凉。”   齐月盈身披胭脂色的斗篷,头发随意的披散着,只插/了一根齐琮送给她的沉香碧玺簪,姿态慵懒,笑意浅浅。   “我不冷。冷的该是皇上。他还在宫门口站着呢?”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萧允宸想来邀月宫给她道歉,可是才一来就吃了闭门羹。齐月盈称病,紧闭宫门,谁都不见。   可是萧允宸敢走吗?敢怒吗?敢命人砸开邀月宫的宫门吗?   他不敢。   北疆传来的那三封八百里加急像是三座大山一样,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再不把这件事解决,他都要被这三座大山压/死了。   前几天在得知德妃彻底撂挑子之后,萧允宸便问洛修,现在该怎么办?虽然他已经向承恩伯府那边低头,可是齐昇明显不打算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他。   洛修只给了他一句,“解铃还需系铃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于是萧允宸就开始每天到邀月宫门前站岗了。   他一开始是真的没想到齐月盈会把他关在门外,这实乃大不敬之罪,齐月盈明知道他这时候是来低头求饶的,可是却偏偏还用这种方式羞辱他,这比刘宜当初打他骂他还要让他难受一万倍。   最开始,他站半个时辰就开始头晕眼花,摇摇欲坠,毕竟他这几年养尊处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但是他不敢走,也不敢晕,他敢打赌,如果他在这里晕过去,齐月盈除了打发人把他送回宫,连看都懒的看他一眼。   那样只会浪费时间,而他现在最紧迫的就是时间了。   于是他也不要脸了,命人把御医叫了过来,实在站不住的时候,就让御医给他扎针喂药,总之,他不能晕,他不能退,他必须要坚持下来,必须耗到齐月盈原谅他为止。他就不信,齐月盈还能紧闭宫门一辈子。   可是天宫不作美,第一天的时候,艳阳高照,伺候的太监还能在他旁边给他打个伞,让他不至于那么难受。   可是从第二天开始,天空就开始阴云密布,秋雨下起来就跟不要命似的,他身披斗篷,外罩蓑衣,手里还捧着手炉,可就是这样全副武装也还是冷的瑟瑟发抖。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冷。   萧允宸神志恍惚的时候,真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个皇帝,他就是个奴仆,一个给皇贵妃提鞋都不配的奴仆!古往今来,哪个皇上会怕一个妃子怕成这样?   可他已经顾不上委屈了,他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抵抗暴雨和寒冷,他要时刻警醒着,才能不让自己晕过去。   皇上接连两天都在邀月宫门口站岗求原谅,这件事京中的大臣们都听说了。这些人其实也无法分辨北疆那三封八百里加急到底是真是假,但万一是真的呢?他们可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啊。   所以他们都在心里期盼皇贵妃能够快点原谅皇上。但是没想到皇上在暴雨中站了这么久,邀月宫的大门就是纹丝不动,皇贵妃是不动如山,就准备让皇上这样站到死了吗?   当然不是,他们也明白。皇上这招烂棋触怒了皇贵妃,皇贵妃这不过是在撒气而已。   那么怎么才能帮皇贵妃快速撒气,并且把面子找回来?   那当然是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于是从第三天起,朝中的大臣们也接二连三的赶到了邀月宫门外,陪着萧允宸一起站岗。   他们都在帮着皇上一起请求皇贵妃的原谅,这样百官和皇上一起求情的场面,真是亘古未闻。   但此刻又有谁敢真的跳出来指责皇贵妃呢?那怕不是嫌自己命长。   别的大臣都在心里骂娘,贺璋也骂,他本就是皇贵妃那边的人,其实压根不用过来陪这群傻蛋们一起遭这个罪,他南方人,怕冷的很。可是在朝为官,总要顾个面子情,大家都来了,你不来,那岂不是很特立独行?   但贺璋也很圆滑,他站一会儿,就装作摇摇欲坠的模样,然后让家里的下人把他扶到马车里休息。   邀月宫的人听说贺大人也来了,还专门把热腾腾的鸡汤、姜汤、点心、手炉等都给送到他的马车上去了,当然,这些都是避人耳目的。除了贺璋自己,别的官员都没发现。   于是贺璋吃饱喝足睡好之后,再继续哭丧着一张脸,出去陪他们站一会儿。   这都已经是第三天了,文武百官和皇上都被折腾的够呛了,皇贵妃这次是彻彻底底的把场子给找回来了,从今以后,举朝上下都会对皇贵妃更加高看一层,这对于提升皇贵妃在政/坛上的影响力和存在感是很有好处的。   至于会不会因此担骂名?   呵呵,那些傲骨嶙峋一身正气的文人士子早就被前几任昏君都砍干净了,现在朝中的这些,不说都是趋利避害的小人吧,但至少各个圆滑机敏,没谁会想不开的血溅三尺,非跟皇贵妃怼上。   大家要骂,那骂皇上好了,反正如今这局面都是他们萧家人自己做的孽,赖得着谁?   贺璋披起蓑衣,走下马车。   随行的小厮赶忙给他撑起伞,贺璋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乌云,觉得这雨快停了。娘娘那边的气估计也快消了。   果然,就在天快黑的时候,邀月宫里面走出了一名太监,他撑着伞来到萧允宸跟前,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然后道,“回禀皇上,我们娘娘三天前喝了药之后,就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这会儿刚醒。她临睡前曾吩咐过,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故而奴才们才不敢违抗娘娘的懿旨。现在娘娘醒了,听说皇上在外面等了她三天,娘娘大为震动,特命奴才前来劝谏皇上,秋雨寒凉,早些回宫去吧。若是您龙体抱恙,那娘娘可就更愧疚了。”   萧允宸此刻其实已经发起烧了,他不过是一直在强撑着,听到这太监如此回话,他也不怒,只是用沙哑的嗓音道,“朕想见皇贵妃一面,你去通禀。”   “皇上,我们娘娘正在抱恙中,病容憔悴,实在不宜见客。您请回吧。”太监含笑,语气虽然客气,可姿态却是半分也不让。   萧允宸点了点头,他转身走了两步,然后两眼一闭,装晕倒了下去。   大家七手八脚的赶忙扶住皇上,而邀月宫里边又传来了皇贵妃的懿旨,说是请皇上到邀月宫里歇息,御医也进去,快点给皇上诊治。   于是萧允宸就用这种方法成功的敲开了邀月宫的门,无论如何,他总算是进去了。   虽然最开始他是在装晕,但这三天他实在是糟了大罪,等他一闭上眼之后,再想睁开就难了。   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两个多时辰才幽幽转醒。   萧允宸醒后,连药都不肯吃,直接就说要见皇贵妃。   齐月盈这次没有再避而不见,她妆容随意的出现在萧允宸面前,面含笑意的对他嘘寒问暖,一切都仿佛和从前一样,但又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萧允宸提心吊胆的面对她,一见到她就开始道歉,但是等他絮絮叨叨痛心疾首的把忏悔之词都说尽了之后,发现齐月盈还是那副温柔恬静的表情,他一时间都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就在他苦苦思量着接下来该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齐月盈开口了,“皇上宽心吧,臣妾压根没把那件事放心上。臣妾只几天只是病了,可不是在和您赌气。”   这是在说她决定放过他了。   萧允宸在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又道,“朕让人把凤印也带来了,求皇贵妃你收下吧,除了你,再没人能用得了这凤印了。”   齐月盈却摇了摇头,“臣妾想明白了,凤印本是皇后之物,臣妾只不过是个皇贵妃,所以执掌凤印的确不合适。这凤印臣妾不能收。皇上还是留着给您以后的皇后吧。”   “朕的皇后就是你呀!除了你,还有谁能配的上这皇后之位?”萧允宸简直要垂死病中惊坐起了,齐月盈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气还没消?   “皇上说笑了。但臣妾说的是真的,这凤印既然交出去了,臣妾就不会再要。”   萧允宸的心不住的往下沉,“难道朕求你,你也不要吗?”   “不要。”   萧允宸红了眼眶,“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齐月盈不急不缓的把自己的打算跟他说了一下,“臣妾听说德妃近来也病了,她还怀着身孕,的确不合适协理后宫。臣妾现在病好了,就重新把这担子担起来吧,也省的皇上为难。但凤印还是皇上自己拿着吧。臣妾有自己的小印,以后内府司那边的折子,臣妾用自己的小印批复即可,等以后有了皇后,后宫再重新使用凤印吧。皇上您看如何?”   萧允宸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不由得想起了洛修说的那番话,洛修说,就算他求着皇贵妃收回凤印,皇贵妃也不会要了。当时他还觉得不可能,但是现在看来,还真如洛修所言那样。   皇贵妃此举,摆明了是让她自己的小印凌驾于凤印之上。以前他想夺她的权,就拿凤印做借口。但以后他若还想那样做,总不能来夺皇贵妃的小印吧?   皇贵妃是在明晃晃的告诉所有看热闹的人,凤印不过是个死物,唯有在她齐月盈手中才能发挥作用,若换做其他人,那就和一块破石头没什么两样。   作者有话说:万更!握拳!求作收,许愿作收能超过100......   明晚八点更~ 第34章 刺客,冰破   总而言之,在大雨停歇后,皇上回宫了。   文武百官都知道,这是皇贵妃终于肯放过皇上了。   于是乎很自然的,承恩伯齐昇消了病假,恢复了早朝,而且他还连发十封八百里加急密信给北疆,指挥着北疆的军士与北狄作战,真可谓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最终成功击退北狄人的进攻,再次牢牢的守卫住了大周的国/门。   而且因为承恩伯亲自出面,所以北疆的军士们也不再提要粮要钱的事情了,反正明知道朝廷不可能给出来。   而德妃那边,因为李岩亲自出面,动用了些关系手段,所以现在那些骂德妃的声音都消失了。表面上,关于凤印所引发的风波就此停歇。   而在萧允宸、德妃、皇贵妃这三个主角当中,德妃和皇贵妃都可算是毫发无伤,唯有萧允宸一个人伤筋动骨,先是颜面失尽,后是大病一场,在朝臣中好不容竖立起来的一点点威望彻底被浇灭。真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人在暗中评价说,皇上也真是可怜,三个人里,德妃和皇贵妃都有亲爹可以依靠,闯祸立威都可以,唯有皇上,啥都没有,只有他自己。   ......   九月初九这一日,齐月盈与贺夫人相约一起去西山登高赏菊。   邀月宫本身就在西山脚下,距离并不远。   所以齐月盈身边的侍卫统领高敏只是提前安排人在西山沿途检视了一遍,然后又派了人戒严把守,免得行程中被无关人等冲撞了銮驾。   齐月盈并未摆什么仪仗,如非必要,她出门向来是喜欢轻车简从的。   两百名护卫骑着马,前后排成两列,护卫着皇贵妃和贺夫人的马车,一路往西山行去。   到了西山脚下,齐月盈与贺夫人下了马车,两人开始爬山,一路有说有笑,不过她们到底都是深闺弱质,爬到三分之一处的时候,两个就全都腿酸的走不动了。   好在高敏早就料到会这样,所以提前安排了两架肩舆,抬着皇贵妃与贺夫人上山。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山中一道劲风吹来,莫名的,齐月盈感到了一股浓郁的杀机。   高敏同样也察觉到了,但是暗中埋伏的刺客却并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嗖嗖嗖——   数十只箭矢流星一般朝着齐月盈射了过来。   高敏本就护卫在齐月盈身侧,察觉到危机的那一刻,他立马就把齐月盈从肩舆上扯了下来护在自己的身下。   随行而来的这两百名侍卫都是齐家军中身经百战的高手,他们应变危机的能力高的出奇。   高敏打了几个凌厉的手势,无须言语沟通,两百名护卫自发列阵,一部分人将齐月盈围在中央,另一部分带着贺夫人先行撤退,因为对方的目标明显就是齐月盈,贺夫人留在这里不过是白白增加自身的危险。   果然,那些人见贺夫人撤走,连追都不追,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皇贵妃!   齐家军中轻功好的侍卫们已经冲向了两侧的密林之中,箭矢再快,也只能偷袭,弓箭手一般不擅长近战,只要找到他们,解决了他们,一切就好说了。   嘭嘭嘭!   高敏拉动自己手臂上的机关,向着天空放了三枚流星弹。   流星弹与烟花不同,它的特点是声音大,且能够传的非常远,它在天空中释放时,也不是火花,而是红色的烟雾,看起来非常显眼。   这是齐家军内部用来传递危机信息的一种手段。   从现在开始,所有看到这流星弹的齐家军都会接二连三的继续放流星弹,就像是烽火狼烟一样,用这种方式最快速的将消息传递出去。   皇贵妃今日回来西山登高,承恩伯府内部是知道的。   所以,从此刻开始,所有得到消息的齐家军都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西山。   这些刺客们如果不能在此之前完成任务撤退,那么等待他们的就将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果然,继西山上空响起了三枚流星弹之后,整个京都城上空开始接连不断的有流星弹炸开。   红色的烟雾在天空中弥漫开来,像是不详的血污。   刺客的弓箭手们被干掉了大半,其余擅长近战的刺客也纷纷显出身形,与齐家军你死我活的拼杀起来。   齐月盈一颗心脏怦怦直跳,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刺杀。   虽然她是承恩伯最心爱的嫡女,可是对于朝局来说,她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那些潜伏在暗中的敌人就算是去刺杀齐琮齐臻,也不会想着来刺杀她一个女孩。   但是现在,居然有人这么大手笔的想要来刺杀她,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她什么地方碍了别人的路?亦或者,是对方想通过她的死,达成什么目的?   电光火石之间,千百个念头在齐月盈的脑海中闪过,但她却想不出来。   齐家军的精英不说各个能够以一当百,但以一当个十几二十是绝对没有问题,可看现在从双方人手伤亡的情况看,刺客们的实力竟然完全不逊色,而且齐月盈这边只有两百人,刺客们的人数则远超他们一倍,足有四百多人。   双拳难敌四首,且刺客们这次是做足了准备来的,他们的箭矢上,武器上,全都粹了剧毒,不少齐家军都是在受伤之后,毒性发作才倒下身亡的。   齐月盈躲在高敏和一众侍卫们的保护中,他们就像最坚固的铠甲,牢牢的将她保护在中央,哪怕受伤流血,直面死亡,也分毫不退。一个人倒下了,立马就有另一个补上他的位置,总之绝对不会让齐月盈暴露在危险之中。   齐月盈暗自摸了摸自己右手腕上藏着的袖箭,这是程昊给她做的,为的是让她防身,她试验过,这袖箭精巧,但威力十足,十几步之内,可以将一个成年男人的胸膛射/穿,而且程昊也同样给她的袖箭上粹了毒,还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是万不得已时,她才会用到的东西。原本她也不经常戴着,但是程昊却总是会时不时的叮嘱提醒她,让她只要离开邀月宫就要戴着。大概是被他唠叨的多了,所以她竟也真的记住了。今天来西山,她非但戴了袖箭,还穿上了父亲送给她的护身软甲。一般刀箭都是穿不透那软甲的,据说是用什么极其罕见的材料制成,一件就万金难求。   本来都是为了以防万一的准备,结果没想到居然真的要用上了。   嗖——   又是一箭射/来,齐月盈身边的侍卫又倒下一个。   战局进行到此刻,齐月盈身边已经没有多余的护卫能够弥补她身边的空缺了。   于是侍卫们将保护圈缩小,再次把她护了个严丝合缝。   嗖嗖——   接连又是两箭,每一箭都例无虚发,快的不可思议。   于是齐月盈知道了,这是个神箭手。   刺客的队伍里还藏着这样厉害的人物,可见对方这次为了要她的命下了多大的本钱。   齐月盈身边的护卫还在不断的减少,而齐家军的两百名侍卫现在只剩不到五十个了,支援的齐家军还未赶到,高敏眼见着保护圈再也不能完整的护住齐月盈,索性又下了几道命令,准备带着齐月盈躲进树林中。   现在想突围是不可能的,最重要的就是拖延时间,只要拖到救援赶来,那么一切就都好说了。   高敏是在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他的功夫最好,实力最强。   他带着齐月盈逃走,其余的侍卫们替他断后,替他开路。   齐月盈被高敏用一只手臂提着,脚不沾地的就在林中穿梭跳跃。   风在她的耳畔呼呼掠过,她能听到自家侍卫们急速奔驰的脚步声,也能听到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她离死亡,真的只有半步之遥了。   如果真的死在这里,会不会有遗憾?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但紧接着,她的心底就浮现出了答案——不会。   她这一生虽然短暂,但是过的却无比的幸福,她享有了常人几辈子也没有的福气,有着疼爱她的父母,爱护她的弟弟,还有元冽,常远,锦绣,程昊,贺璋,贺夫人,以及......洛修。   这些人都对她那么好,她每一天过的都很充实,就算死了,她也是没有遗憾的。   唯一觉得愧疚的,是无法在父母跟前尽孝了。不知道来世,她还有没有那个运气再做他们的女儿。   就这样杂七杂八的想着,时间在死亡的逼近下疯狂流逝。   齐月盈不知道高敏带着她到底逃了多远,只知道她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了。   刺客还在紧追不舍,绝望一点点的将齐月盈笼罩吞噬。   高敏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了,与他对打的两名刺客也伤的不轻。   关键时刻,齐月盈找准时机,用手中的袖箭解决掉了那两名刺客。   高敏很震惊她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段,反应过来之后,就是带着她继续奔逃。   可是刺客的刀上有毒,高敏没能跑出去多远,就带着她一起摔倒在地,口吐鲜血。   “高统领?”齐月盈伸手扶他。   高敏的指甲和嘴唇都变成了青黑色,身后又有四名刺客追来,齐月盈知道,这次自己大概是真的死到临头了。   就在那染着鲜血的刀锋快要砍到她面前时,那刺客在她面前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然后,她看到了刺客身后的洛修。   他一身杀气,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暴戾。   他应该是运起了十成的轻功才赶到她面前的,所以此刻的他,面上气/血/翻/涌,双目通红一片,就连他握着长刀的手都是在微微颤抖的。   洛修不是自己来的,他还带了东厂的高手,此刻东厂的人已经取代了原本的齐家军,与刺客们战成一团。   高敏一把就将齐月盈推到了洛修的怀中,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带她走!”   洛修毫不迟疑,搂住齐月盈的腰就带她逃离了这里。   可洛修匆忙赶来,他带来的人手有限,在绝对的数量碾压下,东厂的高手们也落了下风。   齐月盈再次感叹这幕后之人的大手笔,这样的顶尖高手,寻常人家有个一两个就非常了不得了,对方一下子就出动四百个,其中还有一个例无虚发的神箭手,能够拿出这样的血本对付她一个小丫头的,全京都城又有几个?   洛修带着齐月盈逃至山顶,眼前是悬崖峭壁,身后是刺客追兵。   齐月盈再次觉得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了。   洛修将她牢牢护在身后,以一敌四的在和刺客们对打。   双方都是招招致命,但明显能够看出,洛修的功夫胜出他们一大截,所以才能在有她这个累赘的情况下,仍旧不落下风。   但不落下风,也不占上风,继续这样僵持下去,洛修只会越来越吃亏。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洛修的左臂,右臂,侧腹上,全都出现了数道伤口,有些是他来不及躲,有些是他为了保护她不能躲,只能硬生生的拿身体去抗,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两名刺客接连倒下,剩下的两名刺客更是疯了一般,互相配合着朝洛修进攻。   洛修的眼神像是最沉着冷静的猎手,面对着最凶猛的猎物,招招狠辣,步步为营,只为彻底了解他们的性命。   他的招式快的已经让人看不清,只剩一道道虚影了。   他全力以赴的应战,看似心无旁骛,可实际上心却怕的在颤抖。   如果他再晚一点察觉到范陶的异常,如果他再晚一点赶到,他看到的会不会就是齐月盈的尸体了?   只要一想到她险些丧命在刺客刀下的那一幕,他就觉得快要无法呼吸。   不能去想,但又控制不住的去想,这种极度的恐慌和愤怒让他临近疯狂。   齐月盈此刻反倒冷静了下来,她躲在洛修的身后,正在集中精力观察周围的一切。   她想找个机会,用自己的袖箭帮助洛修杀掉这两名刺客,哪怕只是伤到对方一点也行啊!   噗——   那是刀锋/捅/进/血/肉的声音,齐月盈瞪大眼睛,就见洛修竟是不惜以本伤人,他故意露出了一个破绽,引得其中一名刺客攻击他的腹部,然后他的刀也在同一个瞬间刺入的对方的胸膛!   洛修没有丝毫的迟疑,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放弃了手中的刀,眼前的刺客倒下,另外仅剩的那名刺客紧接着就攻了过来。   那刺客本以为洛修手中没了刀,定然是全无反抗之力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靠近洛修,一柄柳叶一样的飞刀已经穿透他的喉咙,牢牢的钉进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眼前的刺客都死了,洛修单膝跪地,摇摇欲坠。   齐月盈赶忙扶住他,“洛修!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要害?”   洛修吐出了一口鲜血,想要说什么,可是伤势太重,说不出话来,使出那枚柳叶飞刀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内力。   身侧的树丛里,齐月盈察觉到一丝异动。   嗖——   又是一箭袭来,这次的目标竟是跪在地上流血不止的洛修。   那箭从侧面/射/来,瞄准的是洛修的太阳穴。   是那个神箭手!   齐月盈虽然不会武功,但她自幼看父兄练武,对于各种刀枪剑戟都不陌生,且她目力好,以往陪着父兄们练箭的时候,她总能够提前判断出那箭到底能不能射中靶心!   她来不及多想,直接起身将洛修搂进自己的怀中!   用自己的后背去挡了那一箭!   那个瞬间,洛修的脑海一片空白,他是真的没想到,她会这样做!   她并不是他的下属,她没有保护他的责任,她的性命比他要珍贵的多,而且他一直以为,她心里是没有他的......   可是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居然在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   那一箭分明/射/在了她的身上,可是他却觉得,那箭射中的是他的心。那层一直包裹着他内心的坚硬冰层被这一箭彻底击碎,他被她搂在怀中,竟忘了反应,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齐月盈原本觉得,她穿着护身软甲,替洛修挡这一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一箭的力道如此之重,她只觉得一股巨力撞在她的琵琶骨上,剧痛袭来,眼前一黑,她就失去了意识。   好在此刻大批的齐家军已经赶到,   情势瞬间逆转,整个西山都被重重围了起来。   洛修和齐月盈被匆忙送下山。洛修自己失血过多,他明明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可是却还强撑着不肯闭眼,他死死的搂着齐月盈不放,像誓死守护主人的狼王一般。   直到见到了齐昇,洛修才松了一口气,把齐月盈交到了一脸肃然的齐昇怀中,然后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洛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回了洛府。   王兆和他手下的一众心腹都守着他,御医们也围着他团团转。   他身上的几处伤口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此刻已经被包扎起来了。   唯一比较严重的是他侧/腹处的刀伤,那刀伤比较深,但他有分寸,避开了要害,所以只要好好将养,没有性命之碍。   王兆见他醒了,就跟他说了一下他身上的情况,和他估计的差不多,只不过那些刺客的刀上有毒,御医已经给他喂了解毒的药,他连吃十天,毒就能解了,其余的伤并无大碍,养上两个月,就恢复如初了。   他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又问刺客们的情况。   王兆说,齐家军赶到之后,封锁了西山,刺客们插翅难逃,但他们全都是死士,在察觉自己逃不了之后,竟全都咬碎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当场身亡,最后竟是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当然,齐家军现在还在搜山,就怕有漏网之鱼,同时也是想借此查探,看看能不能找出幕后黑手。   问完了这些,洛修又问,“娘娘现在怎么样了?”当时齐月盈倒下之后,他反应过来检查她的伤口,发现她穿着护身软甲,那支箭并未/射/穿软甲,但是却震碎了她的琵琶骨。   琵琶骨是何等脆弱的地方啊,伤到这个地方,她不知道该有多疼。   王兆道,“娘娘现在在承恩伯府,军中的名医和宫里的御医都去那边守着了,我听说是没有大碍,就是琵琶骨碎了,没有伤到脏腑,可能要多吃几个月的苦头。”   洛修点了点头,然后摆了摆手,示意王兆他们下去。   众人都退下去之后,洛修闭眼上,又睡了两个时辰。   他的体质异于常人,仅是睡了两个时辰,他原本耗尽的内力便已恢复的七七八八。   纵使身上的伤仍旧在火辣辣的疼着,但是他却已经能够面不改色的翻身下/床,行动如常了。   洛修熄灭了卧/房的灯,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他的心腹,没他的交待,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于是他转动墙壁上的机关,卧房里摆放着的博古架像两旁退开,博古架后面的那面墙向下沉去,一条幽/谧的密道显现出来。   洛修提步走了进去。   而后卧房内一切恢复如常,全无踪迹。   密道先是通向了一处密室,洛修在里面换上了黑色的夜行衣,还戴上了黑色的面具,隐去所有形容之后,他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洛掌印的君子风华?   此刻的他,像极了在黑暗中蓄势待发的狼王,他的眸光幽亮,黑暗并不能遮蔽他的视线,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里飞速行进,迅捷如风,矫健如狼,丝毫都看不出身受重伤的模样。   半个时辰过去了。   洛修终于顺着悠长的密道来到了目的地。   现在因为皇贵妃遇刺的缘故,整个京都城都戒严了,洛修不用脑子想,都能猜到范陶会躲在这里。   这里是一处堪称恢弘的地下密室。   这是专门用来逃生,刺杀,以及传递各种重要消息的地下密室,它修的四通八达,几乎可以直通京都成的东南西北任意方向。   当初光是修建这里,前后就足足花了二十年。   那么多前辈的苦心经营,如今险些彻底葬送在范陶这个混蛋的手中。   范陶坐在密室中,四周的墙壁上有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整个密室照的灯火通明。   范陶不会武功,但是洛修才一到来,他便察觉到了。   “怎么?你是来杀我的?”范陶说着,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壶,他已经喝的有点醉了。   洛修冲上前去,一脚就将范陶踹翻在地,酒壶碎裂,壶中的美酒洒落一地,酒香在这间灯火通明的密室里肆意弥漫。   洛修伸手将范陶从地上揪了起来,重重的抵在墙壁上,“嗓子好了?不用装哑巴了?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蠢?我族经营了多少年,才在京都城中埋伏了那么多高手,四百多人,这几乎是你手下能调动的全部力量了吧?如今全都被你葬送了!他们全都是我族精锐,全都是族人的骨肉,现在因为你的愚蠢,他们全死了!你现在还有脸在这里喝酒?你怎么不去死?”   范陶笑的不以为意,“是我的手下又不是你的手下,你心疼什么?哦,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这是嫌弃我是汉人啊?可我是汉人又怎么样?我是一心一意效忠主人的!不像你,明明身上有一半流的都是主人的血,可是到头来,你却因为迷恋一个女人而三番四次的犹豫不决,贻误战机!”   “我怎么做事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我从来没有犹豫不决,也没有贻误战机。我的计划推行的很顺利,我要的是万无一失,而不是像你一样贪功冒进!如果齐昇那边查到了你,你这条线就彻底废了。到时候会牵连多少我们的族人,你心里没数吗?就算你当场自刎,也根本弥补不了你这次犯在的滔天大罪!”   洛修目光如刀,一寸寸的切割着范陶的灵魂与气场。   范陶本能的感受到了死亡在逼近,可他还是在疯狂的笑着,“哈哈哈,我没罪!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这次不是因为你插手阻挠,齐月盈早就已经死了,我的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半。所以该以死谢罪的不是我,而是你!”   “愚不可及!你的计划是什么?杀了齐月盈,彻底的激怒齐昇?然后你觉得齐昇会怎么做?会马上造反?还是会马上回北疆和北狄人杀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大周国内就会陷入动荡,你再找个机会杀掉萧允宸,大周就四分五裂了,然后我们就可以趁虚而入了?”洛修一声声的反问,那语气中的鄙夷简直快要化为实质,压的范陶喘不过气。   “是!我就是那么想的,怎么了?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要是按照你那一套来,是不是万无一失不知道,但是会等到天荒地老倒是真的!主人不想等,也不愿意等了!我是他的义子,我理当为主人分忧!”   范陶倔强的梗起脖子,艰难的与洛修对视。   洛修一把松开了他,任凭他像条死狗一样的从墙面滑落到地上。   范陶还在强撑着冷笑,他人生的极美,这样笑起来倒像是传说中的艳鬼一般。   洛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以为你是神吗?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你的意思进行?就算齐月盈死了,但是齐昇就一定会自乱阵脚吗?他是一位枭雄,枭雄是不可用常理去度量的。外人都说他爱女如命,可万一这份爱是假的呢?万一他无动于衷呢?你非但暴露了自己,暴露了我们的势力,还什么目的都没达成,到时候齐昇顺藤摸瓜,将我们所有的势力一举铲除,那么这几十年来的谋划,岂不是功亏一篑?到时候你拿什么赔?你觉得宠爱你的主人,还会像对亲儿子一样的对你吗?”   “不......不可能的,齐昇不是那样的人!”范陶的脸色惨白,心里一阵阵的后怕。   洛修又道,“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说黑就黑,说白就是白?我敢跟你打赌,齐昇就算痛失爱女,他也不会失去理智。他只会一边雷厉风行的铲除你,一边再送一个义女入宫,取代齐月盈原本的位置,然后所有的一切如常进行。   他会让他的‘外孙’登上皇位,然后他会专心致志的消灭北狄,就像那位大周开国皇帝曾经对北狄做过的那样,把所有比车轮高的男子全部杀光,把女人充做农/奴,确保北狄二十年之内不会再有任何的反抗力量。然后,他才会班师回朝,让他的‘皇帝外孙’亲自禅位给他,或许国内还会有藩王的叛乱,但兵强马壮的齐昇又怎么会惧?只要没了北狄的威胁,齐昇就会如出笼的猛虎一般,再也无所顾忌!不过是一个女儿的性命,你以为真的能和这锦绣山河,无上皇权相比?”   范陶的牙齿开始/咬/的咯咯作响,他不敢想象洛修所说的一切,只要一想到,他就会觉得痛不欲生,喘不过气来。   洛修看他就像看一条丧家犬,“还有,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齐月盈下手,除了想激怒齐昇,更重要的是,你还想激怒我,对不对?你想看我失态,你想看我痛苦,你想抓住我的把柄,让我在你的主人面前彻底失宠对不对?你这个干儿子,一直嫉妒我这个亲儿子,你觉得只要把我比下去,你就能够让他高看你一眼,是不是?”   “你......你胡说!我不会嫉妒你,主人最宠爱的是我!我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那一个!”范陶歇斯底里的否认,可这否认明显带着欲盖弥彰的味道。   “我不屑与你争辩,我只是告诉你,老头子的儿子那么多,我不过是其中一个。你就算干掉我也没有用,因为他身边还有十几个亲儿子,除非你把他们全都杀光,否则你永远都不可能是他眼中的唯一!”洛修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中的冰冷仿佛寒澈骨髓。   范陶不由自主的又打了个寒颤。   洛修:“从今日起,你这条线就算是彻底的废了。我不会杀你,但我也不会给你收拾烂摊子。至于齐昇会不会查到你,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你心里清楚,但是如果牵连到了我,我保证,你的主人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洛修说完,不再理会软成一滩烂泥的范陶,转身离开。   承恩伯府里。   齐月盈还没睁开眼,就感受到了右心后背处传来一阵剧痛。   待到她睁开眼睛之后,看到的就是泪眼朦胧守在她床/边的周氏。   “娘,我没事,别哭了,眼睛都要肿了。”齐月盈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哑了,她应该是在发烧。   周氏收敛了眼泪,神情带着几分严肃的看向她。   齐月盈不由得有些胆怯。其实从小到大,她最怕的人不是齐昇,而是周氏。   因为齐昇对她只有疼爱宠爱,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   而周氏就不同了,周氏表面上柔情似水,可她却是个严母。从小到大给齐月盈立规矩的人,一直都是周氏,可以说她没被宠坏,全是因为周氏约束的缘故。平日里周氏沉溺情爱,鲜少在儿女面前立威,但是一旦她真的板起脸来,无论齐月盈还是齐琮都会怕的心里发毛。   齐月盈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周氏生气了,她只是本能的想要转移周氏的注意力,“娘,我爹呢?还有阿琮阿臻,他们没有吓坏吧?”   “他们都去追查刺客了,外面那些事交给他们,不用担心。我现在要担心的是你。”周氏盯着她,显然是不准备让她逃避的。   齐月盈乖乖认错,“娘,我错了,虽然我还不知道我哪里错了,但我一定是惹您生气了。您直接告诉我,我保证改,下次再也不会犯了。”   可周氏却并没有被她的撒娇卖乖糊弄过去,“你为什么会替洛修去挡箭?”   齐月盈:“......因为当时情势很危机啊。我要是不替他挡,他就死了!他是为了救我才赶过去的,我救他不是应该的吗?”   “错!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他虽然是掌印,可说到底,不过是宦官奴才,而你是皇贵妃,你是承恩伯府的嫡女,你是我和你父亲的心头肉啊!他救你我们自然会感激他,报答他,可是你居然会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箭,你是忘了什么是上下尊卑,什么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了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父亲会怎么样?你让我们怎么活?你这个死丫头!”周氏说着,再次气哭。   齐月盈赶忙去哄,“娘,娘你别哭。我那不是穿着护身软甲呢吗?我又不傻,我知道不会有事的,我是真没想到那支箭的力道那么大,对了,我是不是骨头裂了?我的琵琶骨好疼啊。”   “那如果你没穿护身软甲,你会去替他挡箭吗?”周氏仍旧在咄咄逼人。   齐月盈从善如流的表白自己,“那肯定不会啊!我又不想死?我顶多推开他,至于其他的,听天由命了......”   周氏的眼神像是能够拨开层层谎言,直接看透她的灵魂一样,“真的吗?他舍身去救你,你不感动?不会想不顾一切的报答他?”   “舍身救我的人多了。高敏和他的手下们,谁不是拿出命来在保护我?难道我各个都要拿自己的命去报答吗?”齐月盈只当周氏是吓坏了,她很懂得怎么安抚母亲的情绪,虽然周氏的话听起来自私凉薄,可是这是做母亲的一片私心,也是上位者惯常的心态做派。   果然,周氏听了她的话之后,神色好看了许多。但她还是拉着女儿的手,语气坚定的叮嘱道,“圆圆,娘不是怕别的,娘就是怕你对那个洛修动了心。他生的那样好,手段又是那样的高明,这次又有了救命之恩,我是真怕你守不住自己的心,步了我的后尘。”   齐月盈知道周氏的心结,周氏从小就对她说,让她只爱自己,爱父母兄弟,不要爱上除了家人以外的任何人。周氏自己一辈子都陷在情情爱爱里,难以自拔,她知道这样不好,齐昇不是负心人,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他一直都在善待周氏,他只是不爱周氏。   他虽纳妾,可是却从未宠妾灭妻,在整个大周所有有权势的男人里,齐昇这个丈夫做的绝对是堪称模范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周氏连怨怼齐昇的资格都没有。   她很想斩断情丝,可是试了十几年,也还是做不到。   这种一颗心都系在别人身上,喜怒哀乐都被别人牵动的滋味其实非常不好受,一时如在天堂,一时如在地狱。   周氏自己饱尝其中苦楚,就不愿意女儿再重蹈覆辙。   “圆圆,这世间的男子,你若是喜欢,大可以放肆的享用追逐,一个也好,两个也罢,你就算美男三千我们也乐见其成,只要你高兴就好。但是只有一点,你不许爱上任何一个人,你永远都不许因为爱上别的男人而伤害你自己!你要记住,对于男女之情,你可以浅尝辄止,但却不可以泥足深陷。你若还认是我的女儿,就发个誓,保证你不会重蹈为娘的覆辙,否则,就让为娘我不、得、善、终!”   齐月盈一下子急了,“娘!娘!你怎么可以咒自己?我答应你,我不会成为第二个你,我永远都会把我自己放在第一位,我最爱的人永远都是你和父亲,还有阿琮阿臻,我不会为了别的男人伤害我自己,我再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我往后就算穿着软甲也对决不会再为任何人挡刀挡箭!我只做娘的乖女儿,我只要娘,娘你别伤心,你别哭,求你了,别哭......”   周氏闻言,这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而后想起自己这半生的抑郁,和险些失去女儿的恐慌,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和女儿两个人抱头痛哭。   齐月盈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她才一睁开眼,就听锦绣说,洛掌印来了,正在外边候着,等着拜见她呢。 第35章 诉情   不知为何,齐月盈现在听到洛修的名字就觉得心里一紧。   她愣了一下,觉得大概是昨天晚上周氏对她说的那番话的缘故。   周氏怕她对洛修动真情,她当时极力的否认。那么现在呢?扪心自问,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心动吗?   不是的。   被洛修那样的人殷勤备至,以命相护,如果要还说一丝心动都没有,那除非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可是要说用情多深,以命相许?那又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在感情上真的不像周氏,她像齐昇。她会善待周围所有对她好的人,也会偶尔有怦然心动的瞬间,但是归根究底,她与齐昇这类人,是不会真的失了理智彻底爱上什么人的。   再加上从小到大周氏对她的耳提面命,导致她更是在自己的心门之外筑起了一层厚厚高高的围墙,洛修现在不过是叩响了她的心门,但却远没有走进她的心扉。   想明白这些之后,她也就知道该怎么面对洛修了。   于是她对锦绣道,“去吧洛掌印请进来吧。”然后又道,“先等等,给我简单的梳洗一下吧。”她现在动不了,也下不来床,只能简单的擦洗,整理一下头发了。   锦绣领命,待到将齐月盈彻底收拾一番之后,才把洛修请了进来。   齐月盈一见到洛修,就笑的眉眼弯弯,她躺在床/榻/上,偏过头去看他,“洛掌印,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我记得你昨天也受了很重的伤。本来我还想等我好点去看望你呢,结果你倒是先来了。”   洛修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他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细布道袍,头上随便插/了一根青玉簪,这样一打扮,倒让他显出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洛修打从一进来,视线就一直落在齐月盈的身上,将躺着的她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打量一番之后,他才提步走了过去。   “臣有些话想单独跟娘娘说,还请娘娘让他们退的远一点。”洛修是指这屋子里伺候的奴婢们。   锦绣略带迟疑,“可是,万一主子需要人伺候......”虽然确信洛掌印不会在承恩伯府对主子做什么不利的事,可是齐月盈现在动弹不得啊。   “有我呢。我伺候娘娘是本分。”   锦绣一噎,好吧,如果您非要这么说,那也说的过去。   齐月盈使了个眼色,锦绣领着所有奴婢退了下去。   待到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洛修很不客气的走到了齐月盈的床/边,直接坐在了她的床/榻/上。   这其实是一种很失礼的以下犯上的举动。以齐月盈的身份来说,她的床/榻,除了皇上之外,哪个男人都不能沾染。   但洛修就是坐/上/了她的床/榻,还一副理所当然,毫不心虚的样子。   齐月盈对他这样的举动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又不好开口斥责他,只能静静的等着,看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娘娘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倒是理直气壮的反问她。   齐月盈:“......啊,没什么,我就是在等着你说话啊,你这么神秘,是想跟我说什么?”   “说说昨天娘娘为什么以身犯险,替我挡那一箭。”他说着,直直的锁住她的目光,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那个啊,你不用放在心上。当时我穿着护身软甲呢,我知道自己不会死的。而且洛掌印你是为了救我,我那样做也是礼尚往来啊,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吧。”她用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仿佛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一点都没有要挟恩以报的意思。   齐月盈发现,洛修的目光变得有些危险。难道她这样说他还不高兴?非得她逼着他要报答他才高兴?   洛修以往都是锋芒内敛的,但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目光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接对准她的要害,寸寸逼近,“这个回答,我不满意。还请娘娘重新说。”   “我......我说的是心里话。洛掌印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救洛掌印也无可厚非,说起来,还是我欠洛掌印更多......”   洛修忽然俯/下/身,单手撑在她的枕头旁,将她小小的人儿都笼罩在他的包围之下。   齐月盈觉得自己从上到下都被洛修的气息包围了,他用的是沉水香,那种清淡的香气此刻令她头昏脑胀,心/跳/咚咚作响,她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洛修那张脸生的真是美,不知上天到底有多么的钟爱他,才会给了他这样完美如天人一般的容姿。   “我不满意,还请娘娘重新说。”他的脸离她非常近,仿佛一开口就要/触/碰到她细/细/软/软,几不可见的那层白色的小绒毛。   齐月盈退无可退,她有种自己正在被他欺负的感觉,她抬起眼眸与他对视,却不知道她黑琉璃一般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委/屈的水/光,这样的她有多/诱/人采/撷,她根本就全无自觉。   “洛掌印想听什么,不妨直言。我受伤了,猜不中你的心思,还请你不要为难我。”   “你觉得我在为难你?”   齐月盈气鼓鼓的,无意识的嘟起了如花瓣一般柔/软的唇,“对!你就是在为难我!你欺负我动不了!你欺负我.......”   剩下的话,尽数被洛修吞/没于唇/齿之间。   齐月盈惊愕的睁大眼睛,虽然刚刚有所预感,可是她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这么做!   他捅/破这层暧/昧的窗户纸,那么接下来,他想做什么?他要怎么收场?她该怎么收场?   洛修的吻不同于他平日的为人,此刻的他一点也不君子,一点也不矜持,甚至,一点也不温柔。   他像是久渴的旅人遇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甘泉,怎么汲取都不够。贪/婪,掠/夺,占/有,这才是他身为一个男人刻在骨子里的本/性。   只不过他平时藏的太好,以至于齐月盈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的大胆,如此的离经叛道!   直到她的脸色涨/红,快要窒/息了,他才将将被她推开了一寸。   他的头略微向上移开了一点,放她重新自由的呼吸。   看着她眼角沁出的那滴泪,他的心底柔/软一片,可是却毫不后悔。   “洛修,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努力的做出生气的样子,可是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全无威慑力,反而还透着几分少女含/情的绵/软/娇/柔。   “在欺负你。”说着,又是一个吻落下。   齐月盈再次推他,这次轻而易举的就推开了,不过他却还是只退开了一寸,他说,“娘娘的手放的地方,昨天为了救你,挨了两刀,你要是再推,伤口就崩开了。”   于是齐月盈瞬间就没了底气,收回了自己的手。   “娘娘不再抗拒,那我就当你默许了。”说完,他单手穿过她的后/颈,那双修长如玉的手微凉,他紧扣着她的后/颈,力道轻巧的像上一推,既不会牵动她的伤处,又让她的脖/颈如天鹅那样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看起来倒像是她主动扬起头/吻/上/了他.....   齐月盈的脸红的都快要烧起来了,她的脑子乱糟糟一片,什么骂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心底只剩下几句话来回翻滚!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他怎么会?   齐月盈再推他,可他却只是在她的耳边低语,“那里也有伤口,你要是想我死,就用力推吧。”   于是齐月盈只能气恼的收回手,他伏在她耳边,低声轻笑,笑声中含了无尽的欣喜,他像个第一次得到糖果的小孩子,喜的恨不能向全世界炫耀,可是却又怕有人来抢,只能压抑着,敛藏着,这块糖是她给的,所以他只愿与她一个人分享。   齐月盈被他笑的耳/际/酥/麻一片,可是这个人‘持伤行凶’,她推又不敢推,说又说不过,但她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她应该阻止,应该让他停下。   “洛修,你还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让声音不要颤抖。   洛修这次没有再欺负她了,他更加大胆的倾身躺在了她的身侧,这床/榻足够大,他躺在她身边半点都不觉得挤,“是承恩伯府。”   “我是谁?”她再次问他。   “是齐月盈,是承恩伯府的嫡长女,是大周最尊贵的皇贵妃。”   “那你还敢在我家里欺负我?你信不信我父亲要是知道了,会直接把你打出门去?”   她色厉内荏的威胁。   洛修却一改刚刚的强势,他的眸中含着柔情,用一种近乎卑微的语气哀求她,“那娘娘忍心让我被打出去吗?我昨天为了救你,身中好几刀呢,伯爷武功高强,他要是来打我,我定然会命丧当场的。还请娘娘仁慈,多多怜惜奴吧......”   最后那个奴字说的真是千回百转,柔情万千。   齐月盈:“......”她好像已经坏掉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洛修不在意她呆呆的反应,经过昨天那番生死之后,他心上的那层冰壳碎了,他喜欢她,喜欢到了骨子里,喜欢到了不择手段也想得到的地步。   明知道往前一步会是万丈深渊,这条路满布荆棘,他曾经迟疑逃避,曾经犹豫不决,可是昨天,在她抱住他,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下那一箭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的认清自己的内心了。   他就是要朝着她走过去,哪怕前面是万丈悬崖,哪怕这条路会让他鲜血淋漓,九死一生,他也无法回头了。   她是他的心之所向,她是他的魂之所依。   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灵魂就已经向她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的时候他停住了,他从来都没有期盼过她会走出那最后一步,可是她站出来保护他了,所以那一步,他不再犹豫了。   尽管明知道她对他的那丝情愫还不及他对她的万分之一,可是那又如何?他豁出去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他这种人,朝不保夕,说不准明天睁开眼就会有人来取他的性命,但至少在那之前,他要顺从自己的心意,不给自己留下遗憾。   洛修也不再说话,他来找她,本就没什么要事,他就是相见她,想/吻/她,发疯一般的想要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现在他的目的都达到了,他躺在她的身边,只觉得连空气的味道都是甜的,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他死而无憾。   齐月盈终于回过神了,她决定忘掉洛修刚刚的逾矩,她要转移话题,“洛掌印,昨天那些刺客,查出来他们是什么人了吗?”   洛修一愣,眼中的炙/热淡去了几分,“还不能确定。这件事不是东西二厂在查,而是承恩伯府在查。我也不好过多插手。”   “那你有大概的猜测吗?”   “有,我觉得......是北狄人。”洛修没有刻意隐瞒她,而是选择把部分事实告诉她,“他们应该是想要杀了你,让伯爷乱了阵脚,这样他们就可以趁虚而入了。”   齐月盈点了点头,她也这样猜过,只是不能确定,“哎,下次我还是不要出去玩了,这次死了好多侍卫,他们都是我父亲手下的精锐啊,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倒是为了保护我而丢了性命。明明我不去西山也可以的。”   “你这样想就错了。去西山没有错,那是你的自由,侍卫们因保护你而丧命也没什么可惜,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如果一切都如我猜测的那般,是北狄人下的手,那么他们也算是保家卫国而死,哪里有什么可惜?你是第一次经历这些,难免想的太多了,因噎废食了。   又不是你让刺客来的,侍卫们的死怎么能怪到你的头上?若是硬要说你有错的话,大概就是你的侍卫带的太少了。你平日里不喜欢排场,但是你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排场足够大,侍卫足够多,像昨天西山上发生的事,就可能是个不一样的结局。所以下次出门,一定要记得多带人手。”   洛修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齐月盈也不再钻牛角尖了。她知道父亲定然会好生安顿那些死者的后事及家属,承恩伯府对于这样的事惯有定例,她确实不应该因噎废食,只不过她也确实要长个教训了。   齐月盈觉得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就想打发他走。   “洛掌印,时候也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去忙公事了?”   洛修早就彻底的把自己的脸皮撕了,所以他干脆装作听不懂她的逐客之意,“我受伤了,不用去忙公事,还请娘娘多多怜惜,不要催促。”   “那,那你就更应该回府养伤去了啊。你要静养。”齐月盈如果不是被困在/床/上动不了,恐怕都要亲自动手把他推出门去了。   “我在娘娘身边就觉得神清气爽,心神安宁,这是最好的静养。”   洛修一边说,还一边抚/上了她的脸,“娘娘别赶我走好不好?我昨天醒过来之后,就想立马来看你,可是当时我伤的太重,动不了,我一晚上都没睡好,就想盼着快点天亮,这样就能快点见到你。   我才和你说了没几句话,你就赶走我,我就算回去了也会食不下咽,夜不安寝的,娘娘不是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难道你就是这样报答救命之恩的吗?我之所以会身心受创,还不都是因为娘娘你,你怎么可以翻脸无情,不对我负责呢?”   这简直就是倒打一耙啊!   “我......那我还救了你呢,我有要求你负责吗?”她努力了半天,才回怼了这么一句。   洛修却喜上眉梢的说,“我愿意负责啊!就让我对娘娘负责吧!我可以对娘娘负责一辈子!”   眼看着他的甜言蜜语又要雪花一样的往外撒,齐月盈赶忙止住他,“好了好了,我们不纠缠这个问题了。主要是,我困了啊,我要休息了,洛掌印你再是宦官,也不能直接躺在皇贵妃的床/上睡吧?求你了,乖乖回去养伤吧。”   洛修似是很低落的叹了一口气,“娘娘是嫌弃我是宦官吗?”   齐月盈:“天地良心啊!我何时有那个意思?”   “那就是不嫌弃了。再说,娘娘不是一直怀疑我是个假宦官吗?你既然怀疑我,直接问就好了,何苦出言试探我?”   洛修就是故意逗她,她脸/红心/跳被他逗的哑口无言时最可爱了。   齐月盈都要被他气的口/吃了,“你......你简直太坏了!你这是欲加之罪,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我根本没试探你!”   “你就是怀疑了,你的小眼神儿里都写着呢,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洛修一边说,还一边捏了捏她珠圆玉润的小脸,嗯,手感真好,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齐月盈决定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抵赖也没用,“那好啊,我直接问,你到底是不是真太监?你不会是像常远那样走关系门路混进宫去的吧?啊?我总觉得你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让我直接问,那你就直接回答啊!”   “这个嘛......娘娘真想知道?”他的眼神一瞬间就幽暗了,仿佛蛰伏的狼王在翘首以待,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然后被他分拆入/腹。   “想!”   “可知道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娘娘做好准备了吗?”   他再次靠近,在她的耳/珠儿上轻轻一/捏,齐月盈觉得简直似有电/流/划过她的四肢百骸。   她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不问了,你也不用说了,我要睡觉了,你快点回去吧,好走不送!”   “好吧,那答案就等娘娘哪天兴致再起时,再亲手揭开吧。不过娘娘还没用早膳吧?也没喝药,现在不许睡,用过膳吃过药再睡。臣既然说了要服侍娘娘,那自然要服侍到底。”说着,洛修起身,命人传膳。   齐月盈现在有伤在身,她的早膳非常清淡,就是一碗瘦肉粥。   洛修照样是把奴婢们打发了下去,然后亲自垫高她的靠枕,让她的头能抬的更高一点。   他舀起了一勺粥,放在唇/边吹凉之后,才温柔的喂给她。   齐月盈吃的那叫一个心情复杂。   不过这一番较量下来,她觉得自己完全不是洛修的对手,也不再想着赶走他了,这人不是脸皮厚,他是没有脸皮。除非他自己想走,否则她就是用八头牛来拉,他都不会走!   洛修一边喂她,一边柔声的问,“娘娘昨日重伤,所以伯爷把娘娘带回承恩伯府医治也无可厚非,但是娘娘是皇贵妃,住在娘家始终是于规矩不合,虽然娘娘和伯爷都不在乎这些,但是平白无故的,何必留着这些不必要的把柄让那些小人碎嘴呢?”   齐月盈叹了一口气,其实她更想住在娘家,这里才是她的家,有最爱她的家人。   但洛修说的也是对的。   齐月盈心中明白,但还是觉得洛修催她回邀月宫的动机有点奇怪。   “我这伤现在还移动不了,洛掌印催我催的这么急,不知是何缘故?”   洛修的面上终于浮起了一丝/红/晕,他轻咳两声,略带腼腆的说,“我这不是怕伯爷真的把我打出去吗?我在娘娘面前是个放肆的,若真不小心被伯爷看到了,恐怕我就不是皮外伤,而是真的要丢半条命了。”   原来他还知道啊!   齐月盈恨的牙痒痒,终于知道他怕什么,她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于是她得意的挑了挑眉,“你还知道啊!我告诉你,除了我爹,我还有两个弟弟,若是他们知道你欺负我,我看你丢半条命都不够,兴许整条命都要留在伯府里了!所以啊,为了你的小命着想,你还是快点回你自己家去吧,没事别老往我这儿跑。”   洛修捏着汤匙的手顿了顿,他垂下眼眸,似是自言自语的说,“其实......我没有家。从懂事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我没有家。洛府对我而言,只是一处宅子,那里没有我的家人,也没有我爱的人,空荡荡的,除了一堆屋子和陌生的下人,我也不知道那里还有什么。我从来,都不觉得那里是家。”   齐月盈被他的情绪感染的一下子就感伤了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触及你的伤心事。你可以有你自己的家人啊,只要你用心经营,很多人会愿意成为你的家人的,他们也会爱你,陪伴你。”   洛修摇了摇头,“是爱我,还是爱我的权势呢?我对人性不抱奢望。所以很多太监都会自欺欺人的找对食,可是我不会。那没有意义。我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爱我的妻子,或许,将来我们也会有可爱的孩子......说来娘娘可能不信,在真正了解你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奢望,但是现在,我觉得或许我也可以。尽管那可能会很难很难,难如登天,可我还是想试试。”   这话说的齐月盈不敢接了。他和她是什么身份?他们两个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结成夫妻的,除非重新投胎。   伺候着齐月盈吃了粥,又喝了药,然后锦绣就来了,说是伯爷听说洛掌印来了,有请。   齐月盈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洛修淡定自若,还顺手在她的鼻梁上轻刮了一下,这才随着伯府的下人去见齐昇。   齐月盈很快就睡着了,醒了之后,发觉已经是中午了,又该吃饭了,可是她躺在床/上动不了,一点也不饿。   锦绣说,贺大人和贺夫人上午就来了,听说她睡着也没走,而是在二公子的招待下等着齐月盈醒来呢。   “请贺夫人进来吧。”她妆容不整,贺璋就不见了。   贺夫人昨日并未受伤,那些刺客的目标不是她,所以她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   原本她和贺璋昨晚就想来伯府这边探望齐月盈,可是昨晚全城戒严,他们根本出不了府,这才等了一晚上。所以今天一早,他们就赶来了。   齐月盈陪着贺夫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好生的安慰了一番受到惊吓的贺夫人,这才命人送贺夫人他们夫妇离开。   承恩伯府这边一直都在追查刺客的下落,可是一个活口都没有,追查的难度也是可想而知。齐月盈并不知道具体的进展如何,她忧心是,洛修在将至傍晚的时候,居然又来了。   而且他不止这一天来,而是接连三天,都一早一晚的来伯府报到,简直是风雨无阻,矢志不渝。   最后搞得齐家三父子看着洛修的眼神都泛着杀机了,洛修仍旧谈笑风生,淡定自若。   齐月盈决定,还是尽早启程回邀月宫吧,洛修这个家伙虽然不怕死,但是她却不想让自己的家人也跟着被打扰,洛修折腾她一个就够了,没道理他们全家一起忍他。   第四天的时候,齐月盈能够在别人的帮助下坐起来了,于是也就跟家人告辞,启程回了邀月宫。   洛修一路护送她,那表情别提多开心了,就差围着她转圈摇尾巴了......   洛修怎么可能不高兴?他虽然在齐家父子面前装的很淡定的样子,但其实心里也是很忐忑的啊,万一人家真的跟他翻脸,他可怎么收场啊?   毕竟他眼下的身份尴尬,齐家父子纵容的是他司礼监掌印手中的权利,而不是他宦官的这个身份。他若是个寻常世家公子,哪怕是出身寒门的子弟,只要他的身份是正常的,他都有把握机关算尽的把权势拿到手,然后堂堂正正的站到齐昇跟前,请求他把女儿嫁给他。   可是他能吗?   他不能,他没那个资格。所以他只能剑走偏锋,用他的全部,乃至他的命,去博那万万之一的侥幸。   现在齐月盈回到邀月宫了,至少他的身份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那里了,过夜都没问题。谁让他是‘宦官’呢?掌印怎么了?伺候皇贵妃,那是他的本分!他终于不用再面对齐家父子那满含杀机的目光了,阿弥陀佛,无量寿佛,天神保佑!   而回到邀月宫之后,齐月盈也觉得心里的压力小了不少。好吧,这下避开了父母兄弟,她终于不用再担心洛修被他们打死了。   她回到邀月宫之后,萧允宸就前来探望她的伤势了。   其实早在她刚刚遇刺之后,萧允宸得了消息就想去承恩伯府探望她,不过是齐昇婉拒了,当时全城都在戒严,皇上出宫实在是不方便。萧允宸自然也知道情势的紧张,所以也就没有坚持。   等到第二天,他又想去,结果这次拦他的人是洛修。洛修对他说,只派人去伯府慰问一下就好,他自己不用去,毕竟现在刺客的事还没彻底终结,幕后黑手是谁也犹未可知,皇上此时出宫,实在太过危险。况且皇上自从上次淋了两天雨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断断续续的发烧,想来承恩伯和皇贵妃也不会见怪。   于是萧允宸也就听了。反正他也清楚,他和齐月盈之间的面子情已经算是彻底的撕破了,他现在再想过去齐月盈跟前献殷勤,恐怕齐月盈都嫌他碍眼。   而且萧允宸也惜命的很,那幕后黑手对付皇贵妃都能下那么大的血本,若他出宫,说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危险等着他。所以他还是等风平浪静再说吧。   这一等就等了三天,直到齐月盈回了邀月宫,京都城也不再戒严,萧允宸才来见齐月盈。   但萧允宸所料不错,齐月盈的确是懒得见他,连敷衍都不愿意。见了他之后,不过互相嘘寒问暖的客套几句,然后就暗示他可以走了。   萧允宸在的时候,洛修就站在他的身后,全程陪同,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萧允宸与齐月盈单独相处的机会。   洛修看齐月盈的那种眼神,让她很有压力,三个人相处的氛围也是格外尴尬,她巴不得萧允宸赶紧走,洛修也是一样。   其实他拦着萧允宸不让他去看齐月盈,根本不是为了萧允宸的安危着想,他就是不想让齐月盈见到萧允宸。哪怕明知道萧允宸与她之间有名无实,可他就是不乐意让她见这个名义上的丈夫。   他这醋吃的毫不讲理,但他就是这么幼稚。   洛修护送萧允宸回宫,但是半路上,他就找了个借口辞别了萧允宸,然后一溜烟的快马回到邀月宫,陪着齐月盈用晚膳。   这次齐月盈的晚膳是用牛骨汤下的面条,秋天吃这种热乎乎香喷喷的食物,别提多舒服了。   齐月盈现在可以坐起来自己吃了,只是她的右手抬不起来,所以还是得让人喂。   齐月盈本想让锦绣喂她,可是洛修怎么会放过这样的美差?   他像照顾三岁小宝宝那样照顾她,见她乖乖吃面,还会不住的夸她。   齐月盈被他夸的都脸红了,“我都十六了,又不是六岁,你不用夸我也会好好吃饭的。”   “我以前不知道承恩伯为什么那么疼爱你,现在有点明白了。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么可爱美丽的女儿,我也会忍不住想要把她捧上天的,我会把星星月亮以及世间所有最美好的一切全都送给她!娘娘,你说,我此生会有这样的福气吗?”   他说的一脸向往,可是最后一句话,却是隐藏暗示。   齐月盈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这个......生儿生女全看缘分,不能强求,其实儿子也不错的,阿琮阿臻就很乖。”   “嗯!我也觉得儿子好,但是女儿更好,如果是像你一样的女儿就最好了!”   齐月盈:“......”暗示的太明显,想装听不懂都有点难。不过近来她也已经习惯洛修这种动不动就强烈暗示的作风了,她已经从最初的惊愕木然,到现在的淡定自若,全都当他在吹耳边风了。   洛修也不急,喂她吃完面后,自己又快速的吃了一碗。   有奴婢进来伺候齐月盈洗漱,洛修也回到他自己的房间洗漱沐浴了一番,然后换药,裹伤口。   等所有的一切都忙完之后,洛修又回到了齐月盈的寝殿。   齐月盈拿他都没辙了,“洛掌印,天都黑了,你也劳累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不好?”   “好啊。”他说着,就坐到了齐月盈的床/边。   齐月盈真想拿枕头扔他,奈何现在胳膊使不上力气。   她瞪着他,“洛修,你该不会今晚想在我的床/上过/夜吧?”   “如果我说是的话,娘娘会恼吗?”   “我恼了你就会走吗?”   洛修蹬掉自己的靴子,特别无赖的就躺在了她的身边。   “不会,你恼了我就哄你,但你要想赶我走的话,还是放弃吧。”他说着,把自己的一条手臂递给她,“如果你实在生气,那就打我掐我吧,用你的左手。”   齐月盈抬手就要真打,可是手还没碰着他呢,他就捂着胳膊开始叫唤,“诶呀,好疼啊,我的伤口裂开了,娘娘好狠的心啊!别人都对救命恩人以身相许,你倒好,非但不许,还打的我旧伤复发,没天理了啊!”   “你是装的!我都没打到你呢!”再说了,就她那点力气,真的打到了他也不会旧伤复发的,她总共才多大劲儿啊。   结果洛修却把袖子一扯,露出胳膊上缠着的层层纱布,上面真的有点点/鲜/红的血/迹渗了出来。   齐月盈一下子就慌了,“怎么办?怎么就裂开了?传御医!快让他们来给你看看!”   “娘娘心疼吗?”   “快叫御医啊!我心疼血就不流了吗?”   “你不说心疼我就不看御医,反正你不在乎我,我还是让血流干,死了干净!”   “好好好,我心疼,我心疼!你快别作妖了!”   “哈哈哈。”洛修畅快的大笑,他人生前二十八年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天笑的多,笑的畅快,他是真的觉得,明确了自己心意的他,才算是真的活过来了。   齐月盈恨不得捶他,“你傻笑什么?”   洛修伸手将胳膊上染血的纱布解开,一层层取下来,然后她就发现他那条胳膊上压根就没有伤口!他是故意缠上别处的旧纱布来逗她呢!   这个混蛋!   齐月盈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拉过他完好无损的胳膊张嘴就咬!让他骗她!让他骗她!   这个混蛋,他就是为了哄她,让她说心疼他!   洛修放松着肌肉让她咬,要是绷起劲儿来,他怕搁着她的小狗牙儿......   可是咬着咬着,空气中的氛围就变了。   床/幔之下这个堪称狭小的空间里,热/度明显上升。   齐月盈察觉到他盯着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亮的吓人,讪讪的松口,“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又没咬破,就俩牙印!真的,不信你看,你生气了?这么小气?”   “嗯,就是这么小气!”他的声音低而哑,饱含克制,却又不想再继续克制了。   “那你想怎么样?”她再度色厉内荏起来。   “当然是......以牙还牙......”话音才落,他已经倾身,咬/住了她倔强又柔软的小嘴......   齐月盈先是略带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但是紧接着,他的手掌落下,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她顺从的闭上了眼。   比起之前,这次她至少学会呼吸了。   洛修万分艰难的才克制着自己结束了这个吻。   他松开自己的手,单臂撑在她的上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庞,柔声问,“怕吗?”   齐月盈呆滞的说不出话,像是一只被吓住的小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怯怯地道,“洛修,我们这样,是不对的......于礼法不和,我们之间......”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彼此的身份是错的!我知道在礼法上我的所作所为是应该万箭穿心,万劫不复的!但是我就想这么做,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认了!   我不会拖累你,不会伤害你,我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爱你,把所有你想要的一切都给你,我只想求你,在我能给你切实的承诺之前,不要推开我,好不好?别怕我,别讨厌我,就让我留在你身边,我的心,我的命都给你,只要你愿意,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好不好?”   洛修那双深邃闪耀的眼眸看着她,他的气息笼罩着她,包裹着她,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但我觉得,我们之间并无可能。洛修,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希望你早日收心。你现在对我的心意,很可能只是一种错觉,一种冲动,我娘告诉我,情爱都是虚幻的,她不希望我爱上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我生性凉薄,给不了你任何情感上的回报。我不怕你,不讨厌你,甚至是有些喜欢你,但是......我并不爱你。所以如果你的前面是刀山火海,请你及时止步吧。这世间好姑娘多的是,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千万不要陷入执念,不可自/拔。”   洛修满腔的热血瞬间凉透了一半,但他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她以往面对他的时候,多有周旋之意,所言也不能尽信。但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在告诫他,在劝慰他。她希望他悬崖勒马,哪怕明知道把他的真心攥在手中能够给她带来莫大的好处,她也仍旧没有那样做。   他苦笑一声,“没关系。你现在不爱我是对的,是我做的还不够,只要你不怕我,不讨厌我就好,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爱上我的,哪怕只有我爱你的十分之一,我也此生无憾了。”   作者有话说:万更!求鼓励~ 第36章 柳媚妩   自从那晚和洛修把话说开之后,齐月盈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她已经对洛修坦诚了自己的心,如果他在明知她心意的情况下,还是要继续在她身上付出真心,她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这世上的万般事,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洛修既然选了这条路,那就让他去走吧。反正她会一直走自己的路,有自己珍爱的一切,她并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改变,她仍旧是她,这一点,她自己明白,希望他也已经明白了。   洛修现在是真的堂而皇之地‘长住’在邀月宫了,齐月盈还曾担忧的问过他,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到时候他要怎么向萧允宸交代?   洛修却道,在宫中,他便是萧允宸的耳目,萧允宸只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就算有人刻意传些流言蜚语到萧允宸耳中,他也有应对之策,并且保证萧允宸的反应不会超过他的掌控,所以他全然不担心,也希望她不要多想,他说过,他不会拖累她,他会保护她,所以他怎么舍得让她因他而折损声誉,被人说长道短?   齐月盈担心了一阵,但京都城和宫中始终都没有一丝半点风声传出来之后,她就彻底的放心了。洛修办事,果然还是非常牢靠的。   追查幕后黑手的事,似乎是彻底的断了线索。齐月盈只知道最近京都城内莫名其妙的死了很多人,据齐昇说,这些有可能都是北狄人的细作,现在是眼看事件败露,为了不牵扯出他们身后更多的势力,所以这些人才会被灭口。   现在齐昇已经确定了背后就是北狄人动的手脚,但是北狄人势力分支众多,内部的意见时常并不统一,他现在只是想要查出这支在京都城扎根这么深的势力到底属于北狄的哪位王爷,亦或者从头至尾都不是北狄人,是有人故意放出北狄人这个烟雾,扰乱他们的视听,左右他们的判断。   总而言之,这件事还要继续查下去。   自从齐月盈受伤之后,京都城很久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萧允宸受挫之后,仿佛是彻底的收敛了,他开始不再那么积极的过问朝政,甚至有时候三日五日不上朝,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内阁去处理。   大臣们对他这样的做派无可无不可,反正只要他老老实实在皇位上待着不作妖就行。至于其他的,他们对他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反正不问朝政这个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萧家的皇帝多是这个做派,大臣们早就习惯了,见怪不怪。   但奇怪的是,最近萧允宸不止是疏于问政,他还把心思放在了谈玄说妙,求佛问道上。   他先是读了几本佛经,然后遇到不解的地方,就会把法华寺的高僧了因大师请过来,专门为他讲经说法。   了因大师佛法精深,且讲起经书来深入浅出,擅长举例说明,晦涩难懂的经文到了他的口中竟然也能妙趣横生,发人深思,萧允宸时常都有醍醐灌顶的顿悟之感。   大周朝前几任皇帝都笃信/道/教,但萧允宸似乎有向佛门靠拢的意思,故而,天下间的得道高僧闻之,全都先后赶到了京都城,打通各个世家门路,希望能够有机会入宫面圣,亲自与皇上探讨一番佛法的精妙。   要知道,这样扬名立万的机会可不常有。前面一百多年,他们都被那些牛鼻子老道压制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道/士们名利双收,权势滔天,要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任何宗/教的发展都离不开皇权的支持,佛门也想过要扭转颓势,但是没用啊,前面的几个皇上就想长生不老,他们佛门不擅长炼丹什么的,也不能为了迎合皇上擅改教/义,胡说八道吧?   结果到了萧允宸这里,他们前几年也试图跟小皇上接触,但是奈何这小皇上似乎是个什么都不信,一心只醉心于权势的。   他们本以为没有希望了,结果谁承想黎明的曙光来的竟这样突然呢?   天南海北的高僧们来的很多,其中就有一位西域来的法显禅师。   这位法显禅师虽然来自西域,但是他汉话说的非常好,几乎听不出来西域口音。   他入宫面见皇上之后,先是与了因大师对坐辩法,一共辩了七七四十九天,这样的佛门盛会吸引了更多的人的关注,最后法显禅师赢了二十五场,输了二十四场,险胜。   自此,法显禅师便成了御前红人。   萧允宸为了满足法显禅师弘扬佛法的宏愿,还把满朝的勋贵大臣全都叫到宫里来,听禅师讲经说法。   就连李岩和齐昇也实在推脱不过,不得已去了几次。但做官做到他们这个份上,其实早就不信神佛了,如果要说信仰的话,他们只信自己,除此之外,全是梦幻泡影。   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齐月盈这伤已经养了两个月了,现在是十一月,虽然锦绣和御医一直劝着让她要静养,但是自从可以自由活动之后,她又怎么待的住?全身的骨头都要闷酥了。   洛修知道她很想活动筋骨,但是却也只允许她每天在邀月宫的院子里走动半个时辰,骨头的伤不好养,现在天气又冷,万一不小心受了寒,可能会遭一辈子的罪。   贺夫人知道齐月盈闷,又无法出宫,所以她便提议,把戏班叫到邀月宫,她陪着齐月盈看戏解闷。   齐月盈欣然应允,因为她实在是太无聊了。   贺夫人叫来的这个戏班,在整个大周都是享誉盛名的,喜欢听戏的人都听过红梅班班主柳红梅的大名,但真正让红梅班声名鹊起的,却不是柳红梅,而是柳红梅的义女,如今红梅班的当家花旦柳媚妩。   现在正在戏台上唱贵妃醉酒的这个旦角,就是柳媚妩,果然身段模样功底唱腔,全都是一等一的,连齐月盈这种并不戏迷的人,听着也有几分沉醉。   不过这样的角儿虽然难得,也并不是独一无二,何以这个柳媚妩就这样出名呢?   于是贺夫人就跟她说起了这里面的缘故。   这柳媚妩乃是封州人士,柳媚妩是她的花名,她本姓郑,父亲乃是封州望族郑氏之后,她母亲本为青楼歌妓,全因美色才被其父纳为妾侍。   柳媚妩因生母身份低微,所以自小在郑家过的十分辛苦,她全赖母亲教导,可是其母不过青楼歌妓,能教给她的也全都是唱歌跳舞弹琵琶这类取悦男人的本事。郑家人都知道,但是却无人干涉,因为他们本就是打算把容貌随了母亲的柳媚妩养大,然后送给达官显贵做妾拉关系的,所以柳媚妩学这些,那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但柳媚妩的命运比郑家给她安排好的还要更坎坷一些。   她六岁那一年,郑家犯了事,全家被抄,男子多被判了斩立决,最轻的也是流放三千里。   女子则无论老幼全都充入了教坊司,于是六岁的柳媚妩就成了官妓,只不过她年纪太小,无法接客,所以教坊司的妈妈们就养着她,藏着她,悉心调教,倾囊相授,她们都觉得这孩子长大了八成是个能有大出息的摇钱树。   比起母亲只会教她讨好男人的手段,教坊司的妈妈们教的就更全面了,她们不光教她琴棋书画,教她讨好男人,还教她如何对付女人,如果跟高门大户内宅里的女人们相斗。   柳媚妩是个聪明的,她学什么都快,学这些尤其擅长。   但出乎妈妈们意料的是,她们没能等到柳媚妩长大,柳媚妩八岁那年,机缘巧遇了一位年近七十的文坛大儒,柳媚妩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讨得了这位大儒的欢心,大儒不顾她八岁稚龄,就用天价银子帮她赎了身,纳她回家,做了第二十一房小妾。   世人调侃老夫少妻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可是这梨花老到这个份上,海棠小到这个份上的,实在是当世罕有,这位大儒因此举差点名声丧尽,大儒的家人也全都反对,可柳媚妩就是有本事在所有人都讨厌她,想赶走她的情况下,让那个老头子持续不断的宠爱她,纵容她。   老头儿兴致起时,会亲自教她写诗作词,亲自给她梳妆画眉,媚妩这个小字,就是老头给她起的,她很喜欢,所以就抛去了原来的名字,改叫媚妩了。   她在那家过的简直是无法无天的日子,老头对她有求必应,纵着她胡闹,哪怕她突发奇想,趁他睡着把他的头发胡子全都染成了红色,他也没有生气,反而还哈哈大笑,夸她染的好。   可惜好景不长,老头虽然把她宠上了天,可是他终究太老了,一年之后,撒手人寰,临终前,还留给了柳媚妩房产、钱财,并且特意叮嘱家里人不许为难她。   可人走茶凉本就是常态,他死都死了,谁还会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老头活着的时候,柳媚妩仗着他的宠爱横行霸道,把全府上下都得罪了一个遍,老头死了,还给她留了那么多钱财房产,这怎么能让那些分不到多少财产的儿孙们不眼红?   他们本想联合起来杀了柳媚妩,然后再顺理成章的把属于她的那部分钱财瓜分干净,但柳媚妩非常机灵,她早就知道这群人是绝对不会善待她的,所以老头一死,她就带着大把的银票珠宝,逃走了。   可她不过一个九岁小女孩,身上还带着巨款,天地茫茫却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经过几番周折之后,她遇到了柳红梅,柳红梅非常喜欢她,觉得她是个唱戏的好苗子,于是就收了她做义女,还让她跟着自己姓柳。   三年后,初次登台的柳媚妩便一炮而红,声名鹊起,多少公子哥员外郎捧着重金就为求见她一面,与她说说话吃个饭,可柳媚妩眼光高的很,压根瞧不上。   她喜欢有真本事的读书人,并且还要对她一心一意,与她情投意合。   十五岁那年,她的裙下之臣已经多如过江之鲫了,可是她却偏偏相中了一个落魄书生。她不顾义母柳红梅的告诫,执意要嫁给这个书生,她坚信这个书生是真有才华的人,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到时候她就是他的正牌娘子,她是真的不想再给任何人做妾了。   于是,柳媚妩嫁给了书生。但没想到第二年,书生中了秀才,他娘嫌弃柳媚妩是戏子出身,配不上她家有功名的秀才老爷,所以逼着秀才休妻,柳媚妩当时怀了身孕,秀才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当然不肯。   结果秀才老娘就要上吊,秀才是个孝顺儿子,于是就和柳媚妩商量,让她暂时先搬到别处去,骗他娘就说他已经休了她,等孩子生下来之后,老人家见到孙子就心软了。   可没想到柳媚妩是个刚烈的,她觉得秀才待她的心不诚,当即自己打掉了孩子,硬逼着秀才写了休书,还利用她以前的一个裙下之臣给秀才下了个套,让他背负了污名,被褫夺了秀才的功名,从此,秀才和他一家全都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外人都道此女是蛇蝎心肠,竟然连自己的孩子也下得去手,可柳媚妩不在乎。她潇洒的将秀才抛到脑后,转而又回到了红梅班,继续去做她的当家花旦。   美貌的女人令人喜欢,美貌又有骨气的女人令人钦佩,美貌又有骨气又有才华还心狠手辣的女人,就是让男人疯狂的存在了。   柳媚妩身上的污名非但没有让裙下之臣们望而却步,反而更加激发了他们的征/服/欲和好胜心,柳媚妩的名声比以前更响亮了。   但名声响亮,也有名声响亮的坏处,封州有个静安候,这一家说起来也算是老牌的勋贵了,但是两百多年前,他们家就没落了,再加上他们远在封州,族中一直没有什么杰出的子弟,所以京都的达官显贵们一般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一家。   静安侯府最落魄的时候,是靠典当过日子的,直到六十多年前,赵希出生,他这个人很聪明,虽然读书不行,但是在做生意拉关系方面很有天赋,所以他当上静安候之后,终于扭转了全家一起靠典当过日子的窘迫局面,当然,那时候他们家也已经没什么可典当了,基本上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   有了银子之后,赵希就四处送礼结交,企图重振家业。他的努力是有效果的,因为他的慷慨大方,他与封州驻军将领结交,成功的把儿子赵恬塞入了军中,做了个六品小官。   赵恬当了军官之后,职位虽小,但是手下也算是有了几百号士兵听他指挥了。   恰逢那一年封州当地有暴/民/作乱,赵恬初生牛犊不怕虎,再加上有几分运气,他带着他手下那几百号人,成功的把作乱的头领给抓了。   赵恬立此大功,一下子就从正六品昭信校尉升成了正五品武德将军。   这样的好运气一下子就让静安侯府重振了声威,赵希赚来了大笔的银子,赵恬又当上了将军,再加上赵家本来就有侯爵,于是他们家一下子成了封州当地的第一望族。   赵恬本人还算争气,但他却养了一个纨绔儿子,名叫赵猛。   赵猛是个吃喝嫖赌的公子哥,平日里也爱听戏唱曲。柳媚妩艳名广播,赵猛又怎么可能会放过?   戏台上初初一见,赵猛便对其惊为天人,然后不管柳媚妩的意愿,直接把人抢了就往他的外宅里一塞,霸王/硬/上/弓。   柳媚妩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纨绔子弟,虽然秀才前夫辜负了她,可是她终究还是想再嫁个有才华有本事的读书人的。   但这个赵猛却打碎了她的美梦,她初时反抗的很厉害,但后来不知怎么就和赵猛蜜里调油起来了。   赵猛被她哄的言听计从,还把她从外宅里接出来,纳回了侯府。   赵猛府中本就是姬妾成群,他的正妻早就被磨成了面人儿的性子,成日里只知道吃斋念佛,其余一概不管,任凭院子里的小妖精们肆意作乱。   柳媚妩到了这样的环境里,那简直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不到一个月,就把赵猛所有的小妾全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最然她来的最晚,可是却在这一个月里,混成了所有姬妾的老大。她的原则就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赵猛被柳媚妩哄的脑子都没了,她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所以搞到后来,这些小妾们宁愿得罪赵猛,也不敢得罪柳媚妩。   柳媚妩也并非是霸着赵猛不放,她悉心调教过这些小妾之后,还给她们排了班,轮流伺候赵猛,哄得他大吃大喝,纵/欲/无度。   柳媚妩入府不到三个月,赵猛就已经因为亏空太过而躺床/上下不来了。   但这还不算完。   赵猛需要好生将养身子,柳媚妩却没闲着。   老爷子赵希是个爱听戏的,柳媚妩毛遂自荐,给赵希唱了两回戏,然后赵希便惊为天人,时不时的把柳媚妩叫过去给他唱个折子戏什么的。   在赵希看来,柳媚妩不过是个戏子出身,就算是孙儿纳进来的也无甚要紧。可是柳媚妩对男人的心思拿捏的多准啊,没过几招,赵希就对柳媚妩爱的要死要活的了。   柳媚妩说,要么你把我从赵猛那边要过来,我专门伺候你,要么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从了你。   于是为老不尊的赵希还真的就去跟孙子开口了,反正也不知道柳媚妩具体是怎么从中挑拨的,赵家的祖孙两人竟是为了她大打出手。   赵恬得知之后,不能骂老爹只能骂儿子。   赵恬本想把柳媚妩就此赶出府去,可是那祖孙两人又怎么会同意?柳媚妩像吊着狗一样的吊着他们,他们是死也不愿意舍弃柳媚妩的。   就在这个档口,又出了一件事,那就是柳媚妩有了身孕。   赵希还没碰过柳媚妩,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个孩子是赵猛的,虽然也算是他的重孙子了,可他一点也不想要。   赵猛则在一堆小妾的围攻下早就成了一只软脚虾,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碰过柳媚妩了,所以他理所应当的以为这个孩子是赵希的。   但柳媚妩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上吊了,虽然理所当然的没死成,可是她留下的遗书上却写明了,这孩子不是赵希的,也不是赵猛的,而是赵恬的......   赵家祖孙三人彻底反目成仇。   赵恬真的是觉得自己冤死了,他根本就没搭理过柳媚妩,怎么这孩子就成了他的?他当然知道这其中多半是柳媚妩在搞鬼,他想杀柳媚妩,可是没成功,柳媚妩被他吓的流产了,赵希也被气的中风了。   于是赵恬只能先忙着照顾父亲。   再后来,赵希死了,赵恬被人用匕首刺穿了小腹,当场身亡。   赵恬死的时候,赵猛和柳媚妩都在场。   两人互为人证,都说对方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是个刺客,杀了赵恬之后就逃跑了,他们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于是这件案子在封州就成了无头公案。   可赵恬的妻子刘氏不干啊,她坚持说杀死赵恬的凶手就是柳媚妩,可赵猛就是一力护着柳媚妩,还把她送出了封州,不让母亲为难她。   刘氏身为侯府夫人,想要对付一个戏子那还不容易?她不断的给官府施压,硬逼着官府把柳媚妩抓了回来,想判她个斩立决。   可柳媚妩哪里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且不说她杀人的证据不足,还有赵猛一力担保,单就是柳媚妩那如过江之鲫一般的裙下之臣们,那就不是好惹的。   这些人群策群力,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最后竟然‘众志成城’的抗住了刘氏的压力,让封州府尹不敢判这个案子,索性只能把柳媚妩移交到刑部。   刘氏算是看出来了,柳媚妩这个狐狸精,手段颇多,就算是把她送到了刑部,也未必能够奈何的了她。于是在从封州被押送到京都的这一路上,各种刺杀就没断过。   柳媚妩命大,她的裙下之臣中,有好几个武林高手,所以自然也就保着她一路平安的到了京都城。   但刘氏的追杀如芒在背,她进了大牢之后,若再有人要杀她,裙下之臣们可就鞭长莫及了。   于是大家托关系的托关系,找门路的找门路,最后不知怎的,就找到了贺夫人头上。   贺夫人其实是个挺有侠义心肠的女子,而且她本人的性格也是有点离经叛道的,她并不觉得戏子就低贱,也不觉得赵家父子三人有什么可怜可惜的地方。她反倒是觉得柳媚妩这个‘狐狸精’有点意思。于是就派人去查了查这件事,等了解清楚之后,贺夫人便决定要帮柳媚妩一把了,但是她能帮的也只是把柳媚妩带到皇贵妃跟前,跟皇贵妃说说她的身世经历,至于皇贵妃愿不愿意出手搭救她,那就要看柳媚妩自己的命数气运了。   柳媚妩的事,相当复杂,贺夫人也不过只知道个大概,各种细节并不清楚。   齐月盈听她讲完,也对这柳媚妩生了几分兴趣。   她知道,贺夫人肯把柳媚妩带到她跟前,除了同情柳媚妩的遭遇,钦佩柳媚妩的刚强,更多的,一定是因为贺家得了不少的好处。   但齐月盈本来就不在意这些,人家为她效力,本来就是图利,图大利,她若计较这些,恐怕日后也再不会有人肯真心实意的为她办事了。   是否搭救柳媚妩,还需要从长计议,但是这个女子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戏唱的也好,反正她近来养伤苦闷的很,有这么个人解解闷也是挺好的。   于是她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把柳媚妩留了下来。说是让她多给她唱几天戏。   贺夫人见此,自然高兴。柳媚妩也是感恩戴德的拜谢。   到了晚上,忙完了公务的洛修回到邀月宫之后,就听齐月盈说起了这件事。   洛修了然,“我让东厂的人帮你去查查这个柳媚妩,若是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你想留就留吧,陪着你解解闷也是好的。”   齐月盈看着他,忽然默默的叹息了一声。这段时日来,他每晚都会来邀月宫陪着她,她的生活他介入太多,以至于方方面面都有他的影子,可他又有及有分寸,绝对不会触及她的底线,凡是与承恩伯府相关的一切事宜,他都会自动避让,绝对不会窥探或者干涉。以他现在所处的位置立场来说,他真的做到了最好,还让人无可指摘。   以前他在她面前是殷勤备至的,可那殷勤中,不免是带着目的与算计的,齐月盈能够感觉的到。   但现在不一样。他对她的好,仿佛全是出自内心的,他不再从她这里图谋任何东西,他就只是想要这样做,想要宠着她,爱着她,纵着她,顺着她,想把世间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给她,想看她开心,想看她笑。   以前她觉得这世上最宠爱她的人是齐昇,可是现在的洛修,竟然隐隐的有了要和齐昇比肩的架势,齐月盈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他是洛修啊,高高在上,手握重权的洛掌印。   他何至于如此?   只要他愿意,想要什么样的绝色佳人得不到?他一味的付出,可是她却什么都无法回报他。他似乎已经不在意她会不会回应他的感情了,只要每天能见到他,他就心满意足。如果在此之外,她能多对他笑一笑,或者偶尔若有似无的给他一丝回应,他就会喜笑颜开,高兴的不行。   那种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欣喜全然藏不住,齐月盈却有几分替他心酸。到底要用情多深,才会让洛修这样的男人卑微至此呢?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洛修伸手,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她好轻,对他来说,就像花瓣一样。他的手不自觉的移动都她的伤处,轻轻贴着,问,“今天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然后捧着他的脸,认真的问,“洛修,你不觉得你对我太好了吗?”   洛修浑然不觉,“哪里有太好?我没为你做什么呀?”   “你太纵着我了,我以为,柳媚妩这件事,你会劝我放弃呢。毕竟她来历不明,万一是别人派来的细作或者刺客,那不就有麻烦危险了?更何况我才遇刺没多久,京都城的局势也很紧张。可你怎么劝都不劝我呢?”   洛修握着她的手,额头与她相抵,声音温柔的说,“这就叫纵着你啊?那你也太好哄了。”   齐月盈眨了眨眼睛,“我不是指这一件事,我只是拿这件事举例。”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对你特别好,我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你不说,我都不觉得。至于柳媚妩这件事,更是没什么大不了。你对她感兴趣,那就留着玩,不过一个戏子。就算她真的是细作刺客也没关系啊,她就算是个老虎,只要你喜欢,我也会拔了她的牙齿爪子,再给她栓上链子,让她无法伤你。你现在养伤,我白天也没法一直陪着你,好不容易你能有个给你解闷的人,我为什么要劝你拦你?”   齐月盈在心底又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暗自盘算着,在洛修这样的柔情攻势下,她到底还能撑多久......   洛修见她皱起小眉头发愁,也不打扰她。而是吩咐锦绣等人来伺候她洗漱。   等到一切都安顿好了,他又亲自抱着她,把她安放在/床/榻/上。   洛修在她身旁躺下,声音轻柔的和她说着这一天他都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些琐碎的小事。   但他这样说来,倒好像是归家的丈夫在与妻子闲话家常。   他近来总是会这样做,有时候难免会让她生出几分恍惚之感。觉得如果她的丈夫是洛修,如果这就是他们婚后的生活,似乎......也很不错的样子?   可是每当她一起这个念头,她就又会想到他们彼此的身份,不可能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拎起水桶兜头浇下去,恢复冷静的代价很难受。   但她也只能自己受着。总比真陷进去了再难过来得好。   洛修见齐月盈闭起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匀长,于是他便轻轻起身,准备离开。   结果就在他坐起身后,却发现齐月盈正半睁着眼睛看他。   寝殿内的灯火已经调的很暗了,灯火彻夜不会熄灭,所以他还是能够看清她的目光。   “怎么醒了?我吵到你的了吗?”   他俯下身,在她挺/翘/可爱的鼻子上亲了亲,一下不够,于是又亲了一下。   齐月盈拉着他的衣襟,问他,“你最近都是在我睡着后就离开?”其实她早就察觉了,只是一直没问。   洛修含笑,“嗯。会去别的房间睡。”   “为什么?”   “因为太煎熬了,我不想为难我自己。”   齐月盈乍一听没明白什么意思,但是却在他越来越幽深的目光下,恍然大悟,脸颊通红,然后伸手推他,“那你快点走吧!明天见!”   洛修却又重新躺下,像哄小宝宝那样,一下一下地在她腰/际轻拍着,“等你睡着了我再走。这样,我还能多看你一会儿。闭上眼吧,记得要做个好梦,如果梦里有我,那就更好了。”   齐月盈被他逗笑,然后居然真的很快就睡着了。   ......   东厂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不过四五天的功夫,就把柳媚妩这个人查的明明白白。   洛修告诉她说,此人可以放心,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于是齐月盈也就把柳媚妩叫了过来,单独询问她的一些事情。   之前几天见柳媚妩,她都是浓墨重彩的扮相,看着虽然也美,但是却并不见真容。   此刻柳媚妩洗去铅华重彩,换了寻常女子的衣裙,齐月盈才算是真的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男子会对柳媚妩如痴如狂。   这就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比画上走下来的还要美。   不同于时下受文人士子追捧的那种纤弱美人,柳媚妩生的珠圆玉润,纤浓有度,肌/理丰/腴,赛雪欺霜。   如果夸张一点形容的话,她的身材是葫芦型的,腰/肢特别的纤细柔软,行动之间,风情万千。   “民女柳媚妩拜见娘娘,娘娘千岁!”说着,柳媚妩盈盈一拜。   齐月盈命人给她赐座。   “本宫听贺夫人道,你是想要投奔我,求我庇护的?”   “正是。只是不知民女卑陋之姿,能否教娘娘看的入眼。”柳媚妩说着,露出了一个堪称端庄的笑容。   齐月盈原本觉得,像是柳媚妩这种风情无限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该是烟视媚行的,可是此刻看着柳媚妩,却觉得她身上一点轻浮的气息都没有,她虽生的妩媚妖娆,但是目光却很清亮也很正气,和寻常人认知的那种狐狸精是全然不同的。   齐月盈很喜欢柳媚妩的表现,然后她又问,“本宫听贺夫人大概讲了一下你的事情,所以想问你几个事情。当然,如果你觉得为难,也可以不必回答。”   “娘娘但有疑问,民女知无不言。”   齐月盈略点头,“听闻你当初为了报复那秀才和他的老娘,直接舍弃了自己腹中的孩儿,一般女子都做不到你这么狠心,你当时那么做了,现在后悔吗?”   这个问题是在考校她的心性,无论的她回答后悔还是不后悔,其实都有弊端。这点柳媚妩心知肚明。她既然想来投奔皇贵妃,自然事前会尽可能周全的打听关于皇贵妃的一切。前段时间的凤印风波中,皇贵妃的表现令柳媚妩心折,这也是她最终决定来投奔皇贵妃最重要的原因。   现在真的有机会直面皇贵妃了,只听对方问的这一个问题,她就知道,她之前对皇贵妃的智慧心性还是低估了。   好在,这个问题对别人来说,或许为难,但对她来说,实在是不算问题。   于是她道,“不后悔。”   “哦?”齐月盈很是好奇,柳媚妩的脸上竟然真的一丝愧疚后悔之色都没有。要么这个女子天生冷情,要么她就是在撒谎。   对自己的骨肉也全无半点顾念之意,这样的人她并不太想收,因为很危险,对自己的骨肉都没半点真情,何况是对外人?   如果她是在撒谎的话,那她就更不想要了。想来投效她,首先一点就是要忠诚,张口闭口都是谎话,这人要来何用?   柳媚妩笑道,“娘娘定然在猜测我是不是个天生冷血冷情的人,但我可以告诉娘娘,我不是。我知道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是什么,我应该说,不后悔,但是有愧疚,然后再说一堆苦楚苦衷,好博取娘娘的同情,这样娘娘一心软,说不定就会对我的印象好几分。   但我真的不后悔,因为我当初压根就没怀孕,我骗他们的。”   她狡黠的眨了下眼睛,很是有几分小得意。   齐月盈被她这生动的表情逗笑,然后不由得在心中感叹,美人就是美人,尤其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做什么表情都好看。   “那你是怎么骗的?我不信他们没给你请大夫啊。”齐月盈被她勾/起了几分兴致,这柳媚妩果然有意思,没让她失望。   柳媚妩:“这事说来话长了。简而言之就是,我裙下之臣众多,三教九流各行各业都有。其中有一个人,他号称是医仙传人,医术精湛,能活死人,肉白骨。我对他这名头感兴趣,就与他接触了一二,结果发现他虽然没有外人吹的那么神,但是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他手上奇奇怪怪的方子药丸特别多,能救人的多,能害人的就更多了。   我天资还算不错,就央求他,说想跟他学几招。他那些医术方子本来是不传外人的,但是后来也被我磨的妥协了。我跟他说,我一个弱女子混迹江湖不容易,救人的就不学了,害人的教我几个,我防身用。   于是他就教了我很多旁门左道的医术,毒术。那些旁门左道的方子里,有几种很适合内宅争斗用。   其中有一个方子上记载的,是一种名为假孕丸的东西。   女子服用假孕丸,会停经,会干呕,脉象显为滑脉,所有的一切都与真怀孕一模一样。   这假孕丸每个月需要服一颗,不然症状就消失了。但吃这个药只是看起来像怀孕,大夫诊断的时候,也辩不出真假。那位裙下之臣说,就算是宫中的御医来了,也照样看不出任何问题。   我当时就是用了这个假孕丸。我只是想看看那秀才会不会因为我有身孕就站在我这边,这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结果他没抓住,他还是站在了他娘那边。可笑啊,他们全家都是靠我的积蓄银子养着的,没中秀才的时候,全家一起巴结讨好我,中了之后,就翻脸不认人,嫌我出身卑微,是个下九流。呵呵,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全家一起下地狱去吧。” 第37章 荼蘼花种   齐月盈在心底叫了一声好,这的确是个敢爱敢恨不拖泥带水的女子!   她是真的不喜欢那种逆来顺受,以德报怨的人。   柳媚妩这样的心机手段,换做一般人会鄙夷她,乃至打压她,除去她,但是齐月盈不会。她很欣赏这种人,他们哪怕站在最阴暗的沟渠里,也依旧仰望明月,不放弃希望,最终凭借自身的本领手段绝地求生,爬出泥沼。   柳媚妩见到齐月盈脸上的笑意,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她的脾气性情投了这位贵妃娘娘的喜欢,既如此,她对接下来的一切也就更有信心了。   齐月盈:“那照这么说来,你在赵家那次怀有身孕,也是服了这个假孕丸吧?”   “正是。我非但自己服了假孕丸,我还给赵猛那个混蛋用了极/乐丸,他以为他对我霸王硬上弓了,可实际上我根本没让他沾过我,他那么恶心,我怎么可能与他共赴/云/雨?秀才虽然后来变成了人渣,可是他至少长得俊俏,还很会说甜言蜜语,时常作诗写赋赞美我,如果没有他老娘掺和,我和他在一起是很开心的。   可赵猛算个什么东西,且不说他那张遍布横肉的脸,光凭他那副强抢民女的纨绔做派就令我作呕了。至于赵希那个为老不尊的就别提了,明明是个侯爵,可是却满身铜臭,难怪能够养出赵猛那样的混账孙子。   我就是设计陷害了他们祖孙三代,因为在我看来,赵家就没好人,从根子上就烂了,这样的人家,留着也是为害一方,还不如早些除去的好。”   柳媚妩说完这些,又给齐月盈解释了一下什么是极/乐丸,这是一种能令人产生幻觉的药,不能说无色无味,它是一种带着花香的甜,可以化在水里,化在胭脂里,总之只要用的巧妙,就不会令对方察觉。   服下这药之后,几息之内便会产生幻觉,而最妙的是,幻觉不是凭空构建的,而是会延续当下的情景、场合、人物,让中药的人做一场酣畅淋漓的云/雨梦,待到醒来之后,身上的种种反应也都很真实,柳媚妩在几个裙下之臣身上实验过这种药,发现对方真的一点破绽都察觉不到,都以为自己真的和她结了露水姻缘。   这可真是神奇,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齐月盈觉得自己开了眼界。   “那么赵恬到底是谁杀的?”   这也是齐月盈很好奇的一个点。   柳媚妩轻轻一笑,“当然是赵猛杀的。”   “为什么?”   “因为我对赵猛说,他并不是赵恬的亲儿子,他娘给他爹戴了绿帽子,他是他娘和管家偷/情生下的。不信就去看,他后背上的胎记和管家的一模一样。   所以赵猛就去看了,不过我猜他没敢看的太仔细,只匆匆看了个大概,就跑了回来,从此确定自己是管家与他娘的奸/生子。   但其实赵猛并不知道,管家后背那个胎记,是我让人用久洗不褪的颜料画上去的,所以才会和赵猛的胎记一模一样。   管家利用手中的权利,逼迫府中一个婢女与他相好。那婢女求我为她做主,我便顺势使出了这个计谋,让婢女在欢/爱/后,用特制的颜料在管家背后画上胎记。管家当时睡得死沉,并未察觉。而且后背这个地方,寻常人自己也看不到,看到了也不会大惊小怪,毕竟不痛不痒的,过几个月,那颜料自然而然也就褪下去了。   赵猛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的身世被赵恬发觉,然后失去现有的一切。   所以我就故意在府中散布了些似是而非的谣言,让赵猛相信赵恬已经怀疑他了。   赵猛在六神无主的情况下来,来找我诉苦,我给他下了点令人神智昏昏,冲动易怒的药,然后命人把赵恬请了过来,说赵猛疯了,要去斩杀祖父赵希,赵恬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一见赵猛果然神色狰狞,表情扭曲,就真的信了他是要去斩杀祖父,于是冲动之下就打了赵猛一个耳光。   赵猛就和赵恬动起手来,最后赵猛失手,用匕首捅死了赵恬。赵希闻之,当场心疾发作死了,其实他死在赵恬之后,只不过大家都以为他死在赵恬之前。   赵家祖孙三人一脉相承的蠢,他们毁在我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赵猛之所以在事发之后维护我,而不是将我灭口,就是因为我告诉他,他并非赵恬儿子这件事我已经告诉了我的朋友,我的裙下之臣众多,这件事赵猛心知肚明,一旦我死了,我的朋友就会将这件事传扬的人尽皆知。而我活着,非但会替他保守身世的秘密,还会替他保守他杀人的秘密。   赵猛是个猪脑子,真的信了我,所以才会在他娘死咬着我不放的时候,一力担保我。   然后这个案子由封州转到了刑部,我也就来了京都。”   有柳媚妩说的这些,齐月盈大致也就能将整件事在心里填补完整了。   “不过本宫还是有些不明白,凭借柳姑娘你的心机手段,以及你那些多如过江之鲫的裙下之臣,你想摆脱掉这件案子,摆脱掉静安侯府,其实都不是难事,包括赵猛的命,想来你也是早就算计好了的。但是你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的求到贺家跟前,让他们把你引荐给本宫呢?”   齐月盈看着柳媚妩,等着听她怎么回答。   柳媚妩再次站起身,朝着齐月盈拜了下去,“的确如娘娘所言,静安侯府的事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我之所以拿这件事去求贺家,也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搭个台阶,好来真正的投靠娘娘。人说,家有梧桐树,引得金凤凰,我虽不是金凤凰,但是也确实是慕娘娘的威名而来。我想为娘娘效力,成为娘娘的马前卒!只是不知道,娘娘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齐月盈勾唇轻笑,和她猜的差不多,这柳媚妩确实是故意奔着她来的。   于是她又问,“那你可有什么真本事?我身边不养闲人。”   柳媚妩笑的自信,“民女虽然出身微贱,经历坎坷,但自认还是有些真本事的,至于我的本事能发挥出多少,全看娘娘如何用我。我只一句话,若娘娘能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齐月盈眼中的兴味更浓了。   然后就听柳媚妩开始细数她的种种好处。   第一,她长得好,娘娘虽然是女子,不爱女色,但是有她随侍身旁,哪怕只是看着,也赏心悦目不是?   第二,她会唱戏,闲来无事可以给娘娘来上一段,娘娘随时想听就听。   第三,她裙下之臣众多,涉及各行各业,三教九流。能够入得她眼的,全都是经过她一一甄别筛选过的,每个人都有各有所长,或有什么特殊技艺,或者是出身家世优越,有的人多,有的钱多,有的主意多,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应有尽有。   而且她非常善于管理这些人的情绪和情感。他们虽然喜欢她喜欢到了不得了的地步,可是却并不会互相吃醋,要求她必须要嫁给他们或者回报他们什么,他们喜欢她,就是单纯的喜欢她,给她砸钱,给她办事全都是出自他们的本心,他们彼此之间还会因为喜欢她而成为朋友。   若其中有心思不诚的,则会被她从裙下之臣的队伍中清除出去。这些人是她的筹码,也是她的依仗。驾驭男人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别人学都学不来,她可以利用他们做很多事。若娘娘想得到什么消息,或者想散播什么消息,或是想办什么事,寻什么人,这些人都可以起到作用。这是一张天然的情报网,人际网,若用的好,其价值难以估量。   第四,她会毒术,会炼制各种奇奇怪怪的药,例如假孕丸和极/乐丸这种,若娘娘在后宫争斗有需要,她还可以拿出许多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奇药,出奇制胜。若娘娘哪天想害谁,她这门绝技也可以把那人在无声无息间毒死,保证事半功倍。   第五,她很会驾驭男人,若是娘娘哪天有了仇家,一般手段除不掉,不妨把她派出去,她保证能用最短的时间祸害的那一家从上到下的男人全都死于非命,家破人亡,赵家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目前而言,她的好处就只有这么多。但她相信自己的潜力是无限的,只要娘娘有需要,她随时可以深挖自己,保证给娘娘以惊喜。   齐月盈听得又在心里鼓掌了。真是位奇女子啊!   虽然她目前确实还用不上柳媚妩的这几个长处,但是这样的人不妨留着,说不准哪天就用上了呢?   “最后一个问题,你来投靠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要知道我并非男子,你攀附我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她觉得柳媚妩这样的女子,若是选个位高权重的男子,兴许更能够风生水起,一步登天。   谁知柳媚妩却摇了摇头,“娘娘此言差矣。正是因为娘娘是女子,所以娘娘才是我最好的选择。因为我已经不打算依靠男人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以前,我一心想嫁个读书人,做他的正妻,然后陪着他步步高升,拜阁入相,因为我觉得,只有那样,烙印在我身上的卑贱二字才会被洗去。   我试过,但我失败了。人心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肮脏,人性也比我以为的要更加卑劣。与其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还不如寄托在我自己身上。   说句胆大包天的话,我既然来投靠娘娘,那就表示我从今往后彻底断绝了夫荣妻贵的念头了,如无必要,我此生都不会再嫁人!我不需要男人来做我的依靠,我自己就是我最大的依靠。   我不需要夫荣妻贵,因为我相信我自己也能封侯拜相!   这虽是个男尊女卑的世界,但历史上不也有过女皇?凭什么人家可以,我就不行?我自认并无治国之才,所以拜相就算了,我就打算封个侯。娘娘不会笑我异想天开吧?”   齐月盈摇了摇头,“不会。有理想是件好事。这样活着才有意思。但我并不能保证让你封侯啊,我自己如今也不过只是个皇贵妃而已。”   “我就是那么一说,能不能封侯这个其实看命。乱世出英雄,现在虽然不是乱世,但我总觉得,离乱世不远了。若真有那一天,命运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娘娘会助我封侯吗?”   柳媚妩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光亮灼灼逼人,衬着她艳光四射的脸庞,真是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明明是小女子的痴心妄想,可是齐月盈却觉得她说的是认真的,单凭这份心性豪气,柳媚妩便已经胜过世间诸多男儿。   “我会!只要你真有那个机会,只要你真有那个本事,我定会助你完成心愿。”   柳媚妩粲然一笑,“所以我才说,娘娘才是我最好的选择。因为我这番话,只有娘娘会认真听,只有娘娘不会嘲笑我,并且承诺会帮我。若是换做世间任何一个男子,且不论他是英明还是昏聩,他所能给我的,不过是嘲笑,以及一个后宅妾侍的位置。   那样的命运一眼就能望到底,我才不想要。我这个人信命,但是不认命!哪怕明知前面是条死路,我也要从死路底下挖条地道钻过去!这就是我,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不会认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谁说蝼蚁就不能有一飞冲天的梦想呢?”   柳媚妩的一番话,让齐月盈对她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不过这只是第一印象,要看一个人可不可用,不只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   齐月盈派人去刑部解决了柳媚妩的案子,然后柳媚妩自己就长久的在邀月宫住下了。   因为对柳媚妩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药很感兴趣,所以齐月盈还特意叫了一个信得过的御医过来。这御医虽然在宫里当差,但是他们家世代都是承恩伯府的人,一般齐家人看病也都是只找他们家人。   齐月盈把那御医叫了过来,把柳媚妩的那些药都给了他,让他去一一实验,看看效果是不是像柳媚妩说的那样神奇。并且她叮嘱御医,一定要严格保密,不许让多余的人的知道。   御医领命,秘密的去做实验去了。   过了些天,御医回来复命,说药效确实如柳媚妩所说的那般,没有偏差。那假孕丸给女子服下之后,连他都无法分别出那滑脉竟然是假象。   齐月盈听后了然,然后就让柳媚妩没事多去炼制几种药丸,什么奇奇怪怪的都好,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柳媚妩自然是领命,她刚到皇贵妃身边,正是要卖力表现的时候,哪怕明知道皇贵妃只是为了好奇好玩,她也要拿出全部的看家本事陪着皇贵妃玩!   就在柳媚妩陪着齐月盈玩的兴头正起的时候,承恩伯府那边传来了一个噩耗,齐昇心疾发作,在宫里晕了过去。   当日齐昇与一众大臣再次受萧允宸相邀,入宫去听诸位大师辩法,齐昇听得累了,便到了隔间去休息,当时法显禅师也在。   齐昇发作的很突然,正和法显禅师说这话,忽然就心口绞痛,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当时洛修也在,所以他及时封锁了消息,并未让齐昇晕倒这件事传扬出去。   洛修悄悄让人传来了御医,结果御医针灸也扎了,药也灌了,可齐昇就是没有醒。关键时刻,还是法显禅师拿出了一位神药,据说是荼蘼花的种子,法显禅师说,这是西域乌图国的神树所结的种子,对于治疗心疾有奇效。   御医与洛修都眼看过,此物确实无毒,可是齐昇的性命关系重大,谁也不敢做主让齐昇用。关键时刻,齐琮赶到了宫里,他做主,让法显禅师用这荼蘼花的种子救齐昇。   法显禅师并未给洛修服药,而是直接让人把香炉搬了进来,然后将荼蘼花的种子撒了一小部分进去,很快的,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那是一种令人通体舒泰的香,闻过它的人都会不自觉的的全身放松。   此药见效极快,齐昇闻到这香之后,很快就醒了过来。   齐昇回到了承恩伯府,还把法显禅师也一起带回去了。   待到只剩齐家人,法显禅师才明言,“其实伯爷这不是心疾发作,而是旧时的残毒发作了。只不过在宫里,人多口杂,所以老衲不便直言。”   齐琮和齐臻都很吃惊,他们并不知道齐昇以前还中过毒。   唯有周氏与齐昇倒还镇定。   尤其是齐昇,“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我本以为那毒早就清干净了,却不知是何缘故再次复发?”   法显:“会复发就证明没有毒还存在,今日不发作,也难保明日不发作。伯爷位高权重,身系一国安危,还是早日把这毒彻底解掉的好。”   齐昇其实很怀疑法显,但他仍旧是不动声色的问,“我也想彻底把这毒清了。不过此毒奇异,在我身体内潜伏已久,我曾多番寻访名医,但始终未能根除,倒是今日禅师一出手,就把我救醒了,不知禅师能否帮人帮到底,为我彻底清除残毒?”   “并非老衲医术高明,而是这荼蘼花乃神树所结的种子,素有解百毒的美誉。老衲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反正此物无毒,结果没想到正对了伯爷的毒。想来冥冥之中,伯爷与老衲,与荼蘼花的种子,自有缘法。”   法显禅师说的玄之又玄。   齐昇道,“那不知这荼蘼花的种子禅师手中还有多少?我需要使用多少剂量才能将此毒彻底清除?”   “老衲之前给伯爷把过脉,依照伯爷的状况看,老衲觉得......至少要三年。伯爷每晚都需要闻着这荼靡香入睡,方可彻底清除此毒。只不过荼蘼花的种子,乃是乌图国的神树所结,整个西域,也只有乌图国才有,而整个乌图国,也只有一棵荼靡树。此树被王室掌控,乌图国王向来都把荼蘼花的种子当做国礼馈赠诸国及贵宾,老衲得到的这些,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现在手中所剩不过二两,大概只够伯爷再用个两三次。”   法显禅师说完,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齐昇:“那如果我不用这个种子,我的残毒还会发作吗?”   “不好说。老衲也不能确定,毕竟伯爷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有再发作,不是吗?也或许伯爷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发作。”   齐琮在旁边听的直皱眉头,“一旦发作会如何?”   法显直言不讳,“就会像这次一样,怎么都叫不醒,除非再有荼蘼花的种子。而且这毒已经深入骨髓,进了伯爷的心脉,再拖几年,就算是有荼蘼花的种子,恐怕也很难根除了。”   这话才一说完,周氏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齐昇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别怕,既然知道这药在乌图国,我派人去求取就好了。法显禅师不是说了吗?三年就能治好,我还能活的长长久久呢。”   周氏闻言,止住眼泪,然后吩咐两个儿子好生招待法显禅师。   待到法显禅师离开后,齐月盈也赶到了承恩伯府。   齐昇一见她来,心疼道,“你的伤还没好利落,乱跑什么?现在天气这么冷,受寒怎么办?”   齐月盈对自己的伤不在意,她现在只关心齐昇的病情到底如何。   于是周氏便把事情的经过和她说了一遍。   齐月盈听完之后道,“我觉得这个法显禅师很可疑。”   “我也觉得他可疑。毕竟我这残毒这么多年都没发作,他们这些和尚来了没多久,倒是发作了。而且怎么就那么巧,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偏偏只有他手中的荼蘼花种子能救醒我?如果只用佛家缘法来解释,我是不信的。”齐昇说完,又仔细把最近接触到的所有东西都仔细回忆了一遍,“我确实没接触什么可疑的东西,可疑的人。但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的。”   齐月盈的心思来回转了几遭,“我觉得最大的可疑还是在这个法显禅师的身上,但他应该也不敢给父亲下毒,那太明显了。他所做的,无非也就是引动父亲体内的残毒发作。   可父亲曾经中过毒的事,我们几个孩子都不知道,法显禅师就事先知道?他绝对是有备而来。他既然用荼蘼花的种子救了父亲,还给父亲指明了道路,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想杀父亲,而是想让父亲顺着他的意思,去乌图国求取神药。   现在只要确认那荼蘼花种子确实是无害的,确实是能够解除父亲身上残毒的,那么无论法显禅师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可以先留着他的性命。但若是这荼蘼花种子其实是有害的,我们就要好好审一审这位法显禅师了,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他。”   齐昇也是这个意思。   所以他准备暗中召集齐家信得过的所有御医军医一起来验看一下法显禅师留下的部分荼蘼花种子,看看到底有没有毒性或者与什么其他的东西相生相克。   齐月盈也是这么想的,她想起了柳媚妩曾经说起过的,她的那位号称是医仙传人的裙下之臣。不如找那人也来验看一番。   齐月盈带了几颗荼蘼花的种子回去,柳媚妩看过之后说,她曾经听那裙下之臣提过这种神药,确实是无毒的,而且也并不与什么其他的东西相生相克,它能解百毒,有异香,只是产量很低,而且存世极少。   “那人行踪飘忽,我也不确定他现在在哪里,我虽自认辨药的本事不错,但若娘娘不放心,我可以给他写信,让他来京都城,只是这时间上不大好确定......”   其实听柳媚妩这样说,齐月盈的心已经放下了大半。毕竟之前御医也是说这东西无毒的。   “那好,你给那人写信吧。无论时间长短,总要更多点把握,我才能更放心。”   柳媚妩领命下去。   而与此同时,齐昇那边各个名医御医军医的验看结果也全都出来了,此物确实无毒,可解百毒。   齐昇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既然已经确认这东西确实可用,那么不论法显禅师所图为何,他也自会去乌图国求取这神药。毕竟能解了他身上的残毒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于是齐昇传下命令,让驻守敦煌的齐家军将领给西域乌图国王室传信,就说大周承恩伯以重礼求取神药,如果乌图国王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一并提了,大周这边能答应的绝对不会推辞。   同时齐昇还命手下人搜集西域的各种消息,以及乌图国眼下的情况。   无论这个局是法显禅师做下的,还是乌图国王做下的,对方必定有所图。只要搞清楚对方到底想要什么,他也就无所畏惧了。   京都城距离敦煌相隔万里之遥,所以齐家军这次用来传信的并不是驿卒,而是有着万鹰之王美誉的海东青,海东青非但是捕猎的猛禽,在必要的时候,它们可日飞千里,对人类来说遥不可及的路途,对它们而言,多飞几天也就到了。   但海东青飞得再快,等敦煌那边的消息传回来时,也已经进了腊月。   齐月盈一直关注着这件事,所以一听说敦煌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了,她就立马去了承恩伯府。   “怎么样?乌图国王怎么说?他肯给药吗?有什么条件?”齐月盈一进家门就忍不住问道。   齐昇的脸色却是不大好看,他先把齐月盈迎尽了屋里,然后周氏又去握女儿的手,看她冷不冷,直到确认她的指尖都是温热的,夫妻两个才算是放了心。   齐月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恐怕乌图国王所提的条件不简单,否则齐昇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怎么了?他该不会是让大周割地给他吧?我听说大周和西域之间可是隔着一片广袤的无法形容的大沙漠呢,就算割地给他,他也要能拿的走啊。”可是除了割地,还有什么条件是会让齐昇感到为难不高兴的?   但她不知道,乌图国王提的条件,还真的比割地更令齐昇愤怒。   乌图国王的条件是,想要神药可以,但他有两个条件,第一是要大周准备一件最珍贵的宝物,具体是什么,大周可以自己决定。这个条件一听,就是糊弄人的。可想而知,乌图国王并不喜欢什么宝物,否则,也就不会由着大周自己做主了。   而第二个条件,则是要大周的皇贵妃,也就是承恩伯的嫡女,亲自去乌图国求药。唯有如此,方显心诚,否则天神会怪罪乌图国王如此轻易的就把神药送给不心诚的人。   这个条件实在是太过分,简直比挖齐昇的心更让他心疼。   齐昇是被爱女之心蒙蔽了,以至于他得到回复之后,一直在生气,还没仔细想过乌图国王为什么专门让齐月盈去。   倒是齐月盈非常的冷静,她没有生气,没有恐慌,她只是在想,乌图国王所求到底为何。国王的野望,不过两个,一个是长长久久的活着,另个是长长久久的统治他的王国。除此之外,大概就是如果能够扩充自己的疆域,壮大自己的王国那就更好了。   可以说,一般国王做任何事的动机,都逃不出这两个。   齐月盈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和齐昇说了,还劝他不要生气,“我听说西域那边正在打仗。那里出了一个凡尔汗王,大有一统西域的架势。这个乌图国王看样子也是不能独善其身的。他在王国危难之际,却绕了这么个大圈,想把我攥在手里,那他无非是想利用我。我一个弱女子,就算身份尊贵,可是和西域向来没有牵扯,他能利用我做什么呢?”   经女儿这么一说,齐昇和周氏也冷静了下来。   周氏道,“你最大的价值,就是你是你父亲最心爱的女儿。而你父亲最大的价值,就是他手里的四十万雄兵。那个乌图国王想骗你过去,会不会是想要用你做人质,要求你父亲出兵,帮他抵抗那个什么凡尔汗王?”   齐昇摇了摇头,“大周北疆说是有四十万兵,其实远远不到。而且这些兵力还要用来抵御北疆,怎么可能抽掉太多去西域?况且大周与西域之间隔着沙漠,鞭长莫及。乌图国王只要不是脑子进水,他就不会打这个主意。”   齐月盈问:“父亲,现在你最多能够抽掉多少军中好手给我?”   “你要去?”齐昇皱起眉头,“我不同意。这太危险。我想要清残毒,有的是办法,也不一定非要那个荼蘼花的种子。我会遍访名医,总会有办法的。更何况,就算必须要那荼蘼花种,我也可以再另想办法,总之,你是绝对不能去冒险的。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你的伤还没全养好,回邀月宫好好休息吧。”   “可我不想再等。我更不想有一天听到父亲再次晕倒的消息。”齐月盈目光坚毅的看着齐昇,这一刻,齐昇忽然觉得,这真是他的女儿,她的灵魂她的性情与他如出一辙,就连此刻她的表情,她的眼神,都让他有种见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的感觉。马化腾   血脉的传承真的很神奇。明明她是个女孩,可她却是三个孩子里,最像他的那一个。   齐月盈一手握父亲的手,一手握母亲的手,然后把他们三人的手聚在一块,互相交握,“父亲,母亲,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孝顺你们了。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为我遮风挡雨,可是我长大了,也想守护你们!去西域是有风险,可是不去,任凭残毒在父亲体内,那风险更大。我们这个家,全靠父亲撑着,若是父亲倒下了,大周百姓的国门也就倒下了。   阿琮阿臻还小,还撑不起整个大周,更撑不起承恩伯府和几十万的齐家军上下。   我主意已定,非去不可。还请父亲多多增派军中好手给我,这一趟,我们先礼后兵,能光明正大的要来最好,若是不能,偷也要偷来,抢也要抢来!若是那个乌图国王不识相,用不着凡尔汗王灭他,我就直接灭他王室满门!总之,那棵神树,那些神药,我全都要定了!”   齐昇和周氏竟在这一刻同时红了眼眶。   他们的女儿长大了。她并不是温室里的娇花,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她有着母亲的美丽,父亲的智慧,以及从先祖起便流淌在血脉中的果敢坚毅。   这就是他们的女儿!这就是他齐昇的女儿!   齐月盈见父亲酸楚,仍旧在犹豫不决,又道,“父亲忘了你曾经做过的那个明月入怀的梦了吗?有我在,可是必然会让父亲心想事成的。我是上天派来护佑父亲的,父亲洪福齐天,我自然也是福泽深厚,这不过是个小坎坷,有那么多福运护体,我怎么会出事?父亲不信我,难道还信不过上天的旨意吗?”   齐昇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话。   周氏却先一步答道,“好!我们答应你,许你去西域,也会在暗中给你兵马粮草,刀枪□□!但你也要答应我们,无论如何,一定要平安归来。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夫妻两个的好日子也就算过到头了,从今往后,你的父母必会痛入骨髓,悔不当初,哪怕百年之后,命归九泉,也魂魄难安,如坠地狱。所以,齐月盈,你,真的想好了吗?”   齐月盈握紧了他们的手,笑的自信又笃定,“我想好了!我定然会取得神药,平安归来!”   总之,佛挡杀佛,魔挡灭魔!她是齐月盈,她是齐昇的女儿,她要为父亲取药,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阻拦她的路!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挡我者——死!   乌图国王,你自求多福吧!   晚上回到邀月宫之后,齐月盈便把这件事和洛修说了。   “总之,我决定了,我要去西域。无论如何,我都会替父亲把那神药拿到手,如果可能,我会把那棵树一起挖回来!”   齐月盈说完,小心翼翼的看向洛修。   她以为他会反对,会找出一堆理由来阻止她。毕竟此行太过冒险,他应该是绝对不愿意她去的。   但没想到他只是沉默,一直一直的沉默。   最后齐月盈绷不住了,用手指轻轻的戳了戳他,“喂,你怎么了?生气了吗?”   洛修把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攥在手中,“没有。我在盘算什么时候启程好,我手头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我想着明天就把它们安排下去,还有司礼监、东西二厂、锦衣卫等等,此去一来一回大概要七八个月,这么长的时间,我总要安排妥当,不然宫里和朝堂都该乱套了。”   “你......你的意思是说,你要陪我一起去?”她的眼眶微微湿/润,“我以为,你会阻止我。可是你怎么什么拦都不拦,就直接决定要和我一起去了呢?多危险啊,还有你那么多事,你离开那么久,不定京都城都翻天覆地了,到时候万一你回来了,底下人却已经篡权夺位了,那你这个司礼监掌印可怎么办......”   “夺就夺吧,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个掌印的身份,说的好听,不也还是宦官?说出去都矮人三分好吗?”他满不在乎,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再说了,你啊,虽然是个小小人儿,但是你主意大着呢,你打定主意的事情,谁都拦不住。我猜伯爷那边原本也是不同意的,只是后来拦不住你,才不得不妥协。否则照你自己这个性子,你溜也是会溜过去的,到时候瞒着所有人,我不更是要提心吊胆?”   “我带足人手才去,我是准备先礼后兵的。无论那个乌图国王打什么主意,我都必然要达成目的。我保证我会平安归来,我已经跟我父母发过誓了,我很聪明的,我会见机行事。我会保护好自己,我会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重,所以就让我自己去吧。洛修,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不想让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尽管你现在喜欢我,但我们终究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你能陪我一时,也不能陪我一世,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吧。好不好?”   齐月盈望着他,心底柔软一片。他是真的很好,好到她都不忍心利用他了。   ! 第38章 西域之行   “如果我真的没那个福气陪你一世,那么至少我要抓紧眼前每一个‘一时’。”他把她的指尖放到唇/边,轻轻地亲/吻,一下一下地,是最温柔的安抚,“别担心,眼下对我来说,再没有什么是比和你在一起更重要的了。”   “可是我们对西域人生地不熟,万一死了呢?我不想连累你。”她看着他,眸中泪光晶莹。这个人可真是的,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好的她都快缴械投降了。   洛修轻松一笑,“那不是更好。我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至少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反正就算是死,我也会握紧你的手不放的。我没有遗憾。若真到了那时候,你觉得对我愧疚,那就来世对我好一点吧,我今生爱你这么多,来世总要换你爱我多一些了吧。我是个没什么福气的人,但也很想尝一尝被人宠爱的滋味。娘娘,你愿不愿来世宠宠我?”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她靠在他的胸/膛,他每说一个字,胸/膛就微微的震动一下。   她被他说的心酸又心软,想想他的前半生,确实孤苦艰难,于是又更加忍不住开始心疼他了。   “来世的事情说不准,说不定到时候我变成花花草草,我该怎么宠爱你?不如就今生吧,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我就宠你!好不好?洛修......”   齐月盈听到一声极轻的‘啪嗒’,似是有什么落在了她的头顶。   她猜那是他的泪水,她想抬头去看他,可是却被他死死的按在胸/膛,不肯让她去看他的脆弱。   于是她只好也环抱住他,像是他曾经对她做的那样,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像哄小宝宝那样哄着他,默默的陪着他。   “乖,不哭,我还在你怀里呀,你这么好,无论以后机遇如何,都会有人对你好的。”   洛修还是不肯说话。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却能够对他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很奇妙,好像一瞬间,就让彼此的情感消去隔阂,融为一体,所以她完全明白他为什么会落泪。   洛修他,一直以来都活得很压抑,很孤独吧。   他总说他是个没福气的人,他说他最羡慕的人是她......   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世到底为何,但是可想而知,他小时候应该也是个极其漂亮可爱又聪明伶俐的孩子吧,这样的孩子,任何父母都会视若珍宝,可是他却好像从来没有尝过人世的温情一样。   齐月盈一直默默陪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都快要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才松开了她,此刻他的脸上已经没了泪水的痕迹,只是眼眶仍旧红红的,看起来就让人心疼。   “心情好些了吗?”她抬手去轻/抚他的脸。   他没有回答,而是紧紧抱住了她。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暖暖的,满满的,曾经黑暗空虚的地方全都被她的柔情填满......   齐月盈靠在他的胸膛,她也用同样温暖的拥抱回应了他。   ......   齐月盈去西域这件事就此定了下来。   洛修为此专门去了一趟承恩伯府,与齐昇密谈,大概就是商量沿途的人手安排,以及路程计划的事......   齐月盈不知道洛修是怎么说服齐昇的,总之齐昇是同意把她西域之行的护卫统领之责全都交托给洛修了。   除此之外,齐昇还给了齐月盈三千亲卫,这些亲卫都是十八至二十五岁的青壮年兵士,他们都是在战场上打过滚的,历经生死磨难,从万千死人堆里拼杀出来,各个骁勇善战,年轻力壮,所向披靡。   齐昇把这三千亲卫送给齐月盈的时候,还在京都城中引起了一股不小的议论,大家私下里调侃,都说承恩伯齐昇丧心病狂,居然给住行宫的皇贵妃送三千青壮美男,这安的到底是何居心?   这样的议论才一出,就被东西二厂的番子摁了下去。那些因嫉妒而乱嚼舌根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都入了东厂刑牢,再出来时,都已经不成人形,进气多,出气少了。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皇贵妃的八卦说不得,尤其是与男女作风相关的问题,一旦提及,最先恼火的不是皇贵妃和承恩伯,而是司礼监的洛掌印......   除了兵甲护卫,还有许多事要准备。   例如乌图国王提的第一个条件,他要一件珍宝,这个齐月盈就打算糊弄一下,随便挑了一个拳头大的夜明珠,装在了一个嵌满了各色宝石的盒子里,其实盒子比夜明珠贵多了,但这样看起来就衬得这颗夜明珠更像个稀世珍宝了,用来糊弄糊弄那个弹丸小国的国王,也并无不可。   还有就是,齐昇残毒未清的事不宜宣扬,他的安危事关整个大周,所以齐月盈去西域,必须要有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齐月盈想了想,刚好最近萧允宸不是信佛吗?那她就做个梦好了。   于是大家就都知道了,皇贵妃得佛祖点化,做了一个与佛骨舍利相关的佛梦。   梦中,佛祖点化她,要她去西方迎取佛骨舍利,此举功在千秋,泽庇天下。   于是皇贵妃已经决定了,为了大周的千秋万代,为了大周的万千子民,她要不辞艰险的去西方迎取佛骨舍利!   至于到底是西方的哪里?佛祖自然会在梦中告诉皇贵妃的,尔等凡人就不必知晓了。   于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找好了。   大面上的事都安排好了,剩下的就是随行要带哪些东西,带哪些伺候的人了。   这些齐月盈都交给手下人去安排了,她的要求只有一个,要精简,她不是去游玩,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耽搁在路上,所以行李要尽可能的简单。   她没那么娇贵,也没那么讲究,除了穿戴必须的东西,其余全都不带,胭脂水粉都不要。这些东西如有必要,到了西域可以再另行置办,但带在路上未免累赘。   于是底下人就明白她的意思了,除了必要的东西,一件多余的都没有。   再有就是要带的伺候的人,原本锦绣是一定要跟着她一起去的,但是齐月盈不同意。   锦绣比她大两岁,虽然说是婢女,可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吃穿用度都是和齐月盈差不多的,不客气的说,锦绣养的身/娇/肉/贵,比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要金贵几分。   此去长途跋涉,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艰险,齐月盈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撑着一直没病没灾,若是再加上一个情同姐妹的锦绣,她岂不是要担着两份的心?   所以她死活拦着,没把锦绣加入随行奴婢的名单。只选了四个身强体壮会功夫的婢女。   锦绣为此还偷偷哭了好几场,齐月盈安慰她,却也并没有妥协。   除了锦绣之外,齐琮和齐臻也是闹着要跟她一起去。   齐月盈分外无奈,问他们,“你们跑来跟我说这些,父亲知道吗?父亲同意了吗?”   齐琮嘟嘴不满,“就是他不同意我们才来找你的呀!”   齐臻也跟着点头,“就是,我们是男儿,有我们在,怎么可以让姐姐一个人孤身涉险?我们姐弟三个,要进要退都一起!谁也不能撇下谁!”   齐琮还在旁边狂点头,一副肝胆相照义薄云天的架势!   齐月盈无法,只得一人赏了他们一个糖炒栗子,两个小伙子长得都比她高一头了,可是在她跟前还是像小孩子一样。   他俩委屈的揉着额头,一点都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不感动,还要弹他们。   “傻呀你们两个!你们只想着讲兄弟情义,讲同生共死,可我问你们,我们家总共几个孩子啊?才三个!少的不能再少了!真同生共死了,父母不得哭死啊?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懂不懂?你们还是男孩子,是要给我们齐家传递香火的,所以同生共死这件事绝对不能发生在我们三个身上,那岂不是让人家一锅端了?多亏本啊!”   两个傻弟弟被姐姐训地一愣一愣的,全无在外面行事的聪明劲儿。   齐月盈还继续说,“所以啊,以前上战场,父亲只带了阿臻,让阿琮和我留在京都城。这次我去西域,你们两个也不要搀和。将来若是再有别的危险的事,我们三个也尽量不要都卷进去,只一个就够了。这样当一个有危险时,另外两个还能想办法救,救不了,还能替那个人好好活着,好好孝顺父母,好好报仇,你们说是不是?”   两只弟弟蔫头耷脑的,道理他们都懂,可是真的不放心姐姐一个人去西域啊。他们真是没用,居然要从没出过远门的姐姐一个人去闯龙潭虎穴救父亲.......   “这样吧,你们也别丧气。回去好好努力,多读书多练武,好好长进。虽然我很有把握此次西域之行我会平安归来,但万一要是我遭遇不测,你们两个将来就荡平西域,为我报仇好不好?别说你们做不到啊!”   她斜睨着他们,果然,这个年纪的小少年最是受不得激将,两个人立马眼眶红红,一脸坚毅,恨不得明天就去把西域荡平!   两只弟弟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刚好被回来的洛修远远看到。   他有点纳闷,不知道齐月盈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怎么是那么一副悲壮坚毅又亢/奋的表情?   齐月盈把前因后果和他一说,逗的洛修直笑。   齐月盈道,“这办法也就对他们这种十四五岁的少年有用。对你这个年纪的男人就没办法了。”   她只是顺嘴这么一说,结果没想到就捅了马蜂窝了。   洛修的脸色一沉,阴测测的盯着她,“娘娘的意思是说,我老了?”   齐月盈:“......”   她转身就跑,要知道洛修现在可不会管什么上下尊卑,他闹她的时候,只会上下其手!   她此时不跑,他不定会怎么罚她呢!   尽管她有一双修长灵巧如小鹿般的腿,可是跑起来又怎么会是洛修的对手?   明知道他像猎人逗弄猎物一样的欲擒故纵,可她还是不甘心束手就擒,双方在寝殿里堪称‘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他才一下子将她捞进臂弯里,好好的让她见识了一番,他到底老还是不老......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这支前往西域求取佛骨的仪仗队伍就启程了。   临行那一天,天空万里无云。虽然是冬天,但是阳光特别明媚灿烂,一丝寒风都没有。   文武百官和皇上都前来相送,齐月盈依照形式与他们一一道别。   最后才是与齐家人话别。   齐月盈抬头仰望天空,明媚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对忧心忡忡,依依不舍的父母说,“你们就别担心了,看看这天气,就知道是个好兆头。我会尽快平安归来,你们也要保重自己。尤其是父亲,除了上朝,尽量乖乖待在家里陪母亲吧,宫里也不许去了,和尚念经不好听。”   齐昇听着女儿唠唠叨叨的,只觉得心里格外受用,他不想流露出过分的不舍和担忧,可是却还是忍不住用手拍了拍女儿的头,“你还是第一次离开京都城,只有你一个人......一转眼,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就像雏燕离巢,第一次飞向广袤的天空。前方几多凶险,可是他身为父亲,除了必要的祝福和保护,却不知道还能再多给她些什么。   他还有千言万语想要叮嘱,可是事到临头,却发现该说的话似乎都已经说过了。他再多说就要耽误启程的时辰了。   周氏倒是又重复的叮嘱了几遍,齐月盈耐心的听着。   洛修坐在高头大马上,遥遥的看着齐月盈与家人道别。   齐月盈全程都在笑,一点都没有在父母面前流露出胆怯和不舍。   但是直到上了銮驾,关上了车门,齐月盈的眼泪才落了下来。   这支队伍零零总总的加起来约有四千多人。   出了京都之后,洛修便没有再骑马,他吩咐队伍收起繁复的皇家仪仗,全速行进。   安排好这些之后,他便上了銮驾马车去陪齐月盈。   洛修进来之后,见齐月盈眼眶仍旧红红的,他便打发婢女们都去后面的马车,自己坐到了她身边。   “还哭呢?我还以为你特别坚强呢,结果才一离开父母就哭的跟个小花猫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给齐月盈擦去脸上的眼泪。   齐月盈瞪他,“骗人,我的胭脂水粉都是程昊特制的,泡在水里都不会花妆,更何况只是几滴眼泪,我才不是小花猫。”   “诶呀,这么厉害的胭脂水粉啊?不怕眼泪不怕水,不知道怕不怕亲亲呢?”他说完,低头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然后他盯着她的唇/上花瓣一样的颜色辨认,“好像确实不掉色啊,再试试。”   眼看着他又要来亲,齐月盈一把推开了他,“你老实点!这是在外面呢!”   “不哭了?”他从善如流,本来也只是想哄哄她,逗逗她。   齐月盈骄傲的扬起小下巴,“哼,我坚强着呢,你不哄我,我也马上就不哭了。”   “胡说,你明明是得了我的亲亲以后才不哭的,诶呀,娘娘,你该不会是故意装哭骗我亲你吧?”他笑的狡黠,眼中还透着几分顽童似的调皮。   齐月盈羞恼的捶他,嗔道,“谁要你亲/亲的!我才不想要!”   两个又笑闹了一阵,齐月盈的离愁别绪彻底烟消云散,脸上心上都只剩笑意了。   洛修在确定齐月盈并没有任何不舒/服之后,便连午饭也没有停,而是吩咐众人就在马上解决,行军打仗,在马背上啃两块干饼就算是吃过饭了,这本是常态。所以齐家军的三千亲卫并没有任何怨言,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倒是洛修带来的东厂的人手有点不习惯,不过他们也不是酒囊饭袋,只不过以前办差没吃过这种苦,咬咬牙,也就适应了。   齐月盈的午饭就是两块糕点,就着热茶,她吃的很痛快,并没有被怠慢的感觉。   她现在是最心急如焚的时候,虽然面上并未显露,可是自从得知齐昇残毒复发之后,她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洛修对此心知肚明。只要一天不拿到那些荼蘼花的种子,齐月盈恐怕就一天无法安睡。比起舒舒服服,但速度缓慢的行进,齐月盈更想快马加鞭的赶到乌图国,为此哪怕路上吃些苦头,她的心里也是愿意的。   此后的二十几天,他们一直是这样赶路的。有时候甚至星月兼程,马不停蹄。   齐月盈从不刻意在大城的驿站停留,哪怕中途有些城池的官员提前得知皇贵妃銮驾即将经过,刻意等在官道旁恭迎,她也会视而不见的继续行进,根本没给那些官员献殷勤的机会。   有时候为了赶路,天黑了队伍却在荒郊野外,周围没有村镇,也没有驿站,洛修便安排亲卫们搭帐篷。   寒冬腊月里,就算是用三层羊毛毡子搭的帐篷,也照样冷的刺骨。   每当这样的夜晚,洛修便会把齐月盈抱在怀里,然后再里三层外三层的用棉被把两个人一起裹起来。   帐篷里燃着好几个取暖的火盆,齐月盈有时候会喊热,可是每次她这么说,洛修就会说他更热,如果她再乱动,他们两个会一起变得更热。   前几次,齐月盈还会又羞又恼的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再也不见人。   后来老被他这么逗,她的化羞愤为力量,还是和他犟嘴了,“洛修,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两个人面对面的躺着,他一手穿过她的颈/下,让她虚枕着,令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厚厚的被子将两人裹得像个蚕蛹,只是头露在外面。   齐月盈热的小脸红扑扑的,“故意总是选择荒郊野外露宿啊,这样就能搭帐篷了,然后你就可以打着怕我冷的旗号把我和你裹起来了!啊,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如此的心机深沉,你就是为了亲近我!你这种人,是不是就叫大奸似忠?”   洛修故意摆出一副为国为民还要被主子误会的忠臣脸,沧桑道,“真是天地良心啊!难道不是娘娘你着急赶路?难道不是你的火力不够,夜里冷的发抖?臣用自己的身体给娘娘取暖,娘娘还说臣大奸似忠!臣真是......要不干脆做个彻底的奸臣得了!”他说到做到,身体力行,拦揽着她腰/肢的手用力几分,让她紧紧的贴上他。   齐月盈顿时就感觉到了他身体的不同寻常了,咳咳咳......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感觉到了。要说以前她还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在他几次三番强烈的明示暗示之下,她才终于明白他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这个家伙,他还真的是个假太监啊!   不过她装糊涂,就是不肯挑破这层窗户纸,因为总觉得那会很危险,小动物般的本能驱使着她躲避。   “洛掌印!冷静,我们要冷静!这冰天雪地的,生病就不好了。”   他说完,伸出小手去推他。   洛修本也只是逗逗她,他才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真的做什么,那也太委屈她了。但是不委屈她,就只能委屈他自己了。   他都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委屈了多少个日夜了,所以总是想从她这里讨点补偿,如此心里才能平衡点。   至于他讨补偿的方式,齐月盈每次想起来都双颊绯红,然后恨不得再也不要想起来。   一路疾行,齐月盈摒弃了所有千金小姐的娇弱习气,她的身体并不强悍,她早就觉得不舒服了,只不过一直用意志力强撑着。   终于,在腊月二十三日这天,一行人赶到了甘州城!   这里距离京都城已经太远太远的,远的第一次出远门的齐月盈,都几乎以为这是另一个世界了。   甘州,即是古时所说的张掖。   这里乃是河西走廊的重镇,自来的商贾必经之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除此之外,因被黑河贯穿全境,所以甘州还素来就有张掖绿洲,塞上江南等美誉。   还未入城,便发觉官道上车马往来频繁,而且他们不光是汉人,还有西域人,还有南蛮人,总之各种穿着的人都有,好不热闹。   甘州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雪了。   甘州城的上下官员早就接到了皇贵妃銮驾要入城停歇的消息,于是提前好几天就安排人扫雪净街,准备府宅,厨子,婢女等等,务必要把这位大周最尊贵的皇贵妃伺候的妥妥帖帖。要知道这位娘娘让皇上在她宫门外求了三天三夜的战绩还余音绕梁呢,皇上都惹不起的女人,哪里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能怠慢的?   为了招待他们一行人,知州沈大人还特意让出了自己的府宅供皇贵妃休息。   沈大人的家眷们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没见过世面,一不小心得罪了皇贵妃。   但实际上,真的见到这位皇贵妃之后,沈夫人等人反而松了一口气,他们对这位皇贵妃只有三个印象,第一,真的美,那是骨子里透出的一种高贵出尘的美,非世代公卿勋贵之族,是绝对养不出这样天生贵气的女儿的。   第二,很随和,一点都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样子。沈夫人平日和知府太太们相处,都是提着小心,仔细应对的,可是一番简单的交际问候下来,沈夫人竟觉得皇贵妃比知府太太要随和多了,半点不拿架子,因她年纪小,有时候还会以晚辈自居,这让年近五十的沈夫人觉得很舒服,无形间对皇贵妃就更亲近了几分,这是自然而然的,并非刻意。难怪人都道承恩伯齐昇爱女如命,如果这样可人疼的小姑娘是她家女儿,她也会恨不得疼到骨子里的。   第三,很有规矩,才一入府,便能够看得出,皇贵妃这一行人马的规矩相当好,就连侍卫婢女都没有觉得自己是皇贵妃身边的人有什么了不起,更没有‘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那种狗仗人势的姿态。   沈大人等自然是备了许多银钱打点皇贵妃随行人等的,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皇贵妃或许是个好性子的,但是她手底下的人却不一定好对付。结果没想到人家皇贵妃手底下的人压根就不收。说是娘娘已经吩咐过了,途径甘州,已经是打扰,若还要沈大人等地方父母破费,她可就于心难安,住不下去了。   而且皇贵妃非但不收礼,还亲自命人给了赏赐,从上到下的甘州官员都有,内宅家眷也有。皇贵妃一行人轻车简从,赏赐并不是多么丰厚,但是这份心意就很难得。而且这是皇贵妃赏的啊,等同于皇家御赐的,所以甘州官员从上到下就没有不念皇贵妃好的。   这是沈夫人对皇贵妃的初步印象,可是要沈大人说,皇贵妃最大的优点,分明是会做人。寻常贵人出巡途径各地,几乎全是劳民伤财的,民间的官员百姓哪一回不是怨声载道?偏偏皇贵妃不会,她非但没有怨声载道,反而还博得了一片赞誉,难怪承恩伯府屹立四百多年不倒,瞧瞧人家这家教,这涵养,哪里是刘家那等暴发户比得了的?所以说,刘焦输在齐昇手上,半点都不冤啊。   还有就是,据沈大人观察,皇贵妃到甘州的时候,怕是已经生病了,而且她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再周到再会做人,在长途跋涉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也很难面面俱到,真正面面俱到替皇贵妃打点好一切的人,是随行的司礼监掌印洛修。   这位已经站在大周权利巅峰十余年的男人。   沈大人官途不顺,也并没有在京都为官,他在甘州已经待了快十年了,所以他并未见过洛修,只是听过不少洛修的名声。   这位也算是宦官当权者中的一个异类,他没有寻常宦官苦大仇深的过往,他入宫为宦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意外。然后就一路平步青云的做到了司礼监掌印,还做的名声极好,人人称道。要知道这样的宦官在历史上都是罕见的,想想大家对宦官的评价都是什么?小人,阉贼,阴暗,扭曲,狠毒,瑕疵必报,贪婪无度......   可这些词,没一个能用到洛修的身上。   若真要形容他的人,那大概是光风霁月,若要形容他的行事作风,那大概是温良恭俭让,君子五德全都让他一个人占全了,寻常世家公子都没他这么出众。   可就是这样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君子,居然能够稳稳的在掌印的位置上坐了十年,深得两代帝王信任。他在朝中甚至没有敌人,刘焦不恨他,齐昇不恨他,李岩也不恨他,勋贵大臣就更加很不恨他,其中还有不少对他感恩戴德的呢,都觉得他坐上掌印的位置之后,大家再也不用笼罩在被番子严密监视,连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的阴影下了。   可其实洛修真的就把那些番子都撤掉了吗?肯定没有。他只是不发作而已,他乐意让大家过其乐融融的好日子,而不是整天在乌云密布下瑟瑟发抖。   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心甘情愿的在皇贵妃跟前效犬马之劳,劳心劳力地替皇贵妃打点一切。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利害关系,沈大人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他觉得也没必要一定要知道,反正他不过是甘州的芝麻小官,京都城的风起云涌轮不到他来操心,就算哪天皇上换人坐了,其实和他干系也不大,现在他只要把皇贵妃一行人招待好,然后客客气气的送走就得了。   若论察言观色的功夫,沈大人人老成精,真是厉害。连沈夫人等都没察觉出齐月盈病了,只匆匆打了一个照面的沈大人却看出来了。   齐月盈确实是病了,早在入甘州之前,她就已经开始咳嗽发烧了,只不过吃了随行御医开的药,她咳嗽的症状暂时压下去了,但人还是烧着,和沈夫人他们说话的时候,她的谈笑自若不过是在强撑,现在终于回到卧房休息了,齐月盈就再也撑不住了。   她倒头就睡,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   洛修正守在她的身旁,见她醒了,就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喂给她喝。   齐月盈喝的有点急,她嗓子疼,刚睡醒,渴的厉害。   喝过水之后,洛修在她身后给她垫了一个大抱枕,让她能轻松的靠着。   “什么时辰了?”她问。   洛修抬手在她的的额头上试了试,倒是退烧了。不过她这几天一直都是反反复复的,这会儿不烧了,不一定后半夜不会再烧起来。   “管时辰做什么?反正你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累了就睡,饿了就吃,别再想着赶路了。”   “哎。”齐月盈叹息一声,她有些愧疚的看向洛修,“这几天你守着我,累坏了吧?”如果不是她心急的赶路,罔顾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其实也不会病倒。她病倒了自己受罪倒没什么,洛修是白天黑夜的守着她,照顾她,吃不好睡不好的,还要替她操心那么多的事,这一行人上上下下都是洛修在打点安排,她是一点都没管,这么辛苦,难怪他的眼底都有些青黑了。   “不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怎么都不累。”他说着,把她的手握在手中,“你就安心静养吧,我打听过了,我们要去往敦煌,必然要途径祁连山。甘州这边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了,现在大雪封山,我们是不可能过去的。所以要上路,怎么也要再等两个月,等积雪化开了。”   齐月盈皱起了眉头,有些发愁,“就没有别的路吗?我们不能绕路吗?”   “没有。这个季节天寒地冻,赶路是件很危险的事,万一遇到暴风雪,可能就会被冻死在途中。我知道你着急,想早点拿到神药救伯爷,但是你也要明白,欲速而不达的道理。这么远的路途,本就会充满各种艰难险阻,我们之前走的很顺,但并不意味着之后也会那么顺。无论是因为天气还是其他,都有可能会耽搁路程进度,你要习惯,不骄不躁,不急不缓,方能平安的抵达乌图,达成目的。”   洛修耐心的规劝,齐月盈是听进去了的。   现在离雪化还早,看起来她真的要在甘州这个地方停留好几个月了。而这还只是最简单的困难,因为她只需要等就好了,将来很可能还会遇到其他的,更棘手更令人头疼的问题与危险,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哎,还好有洛修。   这会儿她看他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你说的对,欲速则不达。以后我不会了。我们好好在甘州休整,让亲卫们也踏实的过个年。虽然他们都远离家乡,但是甘州这个地方也很热闹,商贾云集,我们多多赏下去银子,总要教他们过得开心自在才好。”齐月盈说完,又对洛修说,“还有你,接下来也好好休息吧。等我好了,我再好好补偿你。”   “真的?那我可记住了,等我要补偿的时候,娘娘可千万别推诿。”说完,他吩咐下人送来了一碗加了蜜糖的白粥。没办法,齐月盈病着,什么都吃不下,也尝不出味道,唯有白粥还能喝下去两口。   待到吃完了白粥,洛修又陪她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哄着她吃药。   哄她吃药可是个大难题,她嫌苦,每次都推三阻四的,他需要绞尽脑汁和她斗智斗勇,才能给她灌下半碗去。   没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许下一堆甜言蜜语,什么好听说什么,只要她肯乖乖喝药,他真的是去天上摘月亮都肯了。   齐月盈倒也并不是真的那么娇气,她是有些故意撒娇的成分在。因为她第一次孤身离家,途中那么辛苦,她一直都忍着,抗着,撑着,结果还生病了,心中那一点点的委屈扩大成了很多点,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对她千依百顺的洛修,她自然会朝着他撒娇,看他千方百计的哄她,讨好她,她会觉得连药汤都不那么苦了。   这样几次下来,齐月盈其实并不反感吃药了,她甚至还有点期待,等着看他这次会使出什么新花样哄她。   洛修将玉碗盛着的药汤端到她的面前,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很期待的样子。   洛修这次却并没说什么甜言蜜语,他只道,“乖乖喝掉,然后我有礼物送给你。”   “什么礼物?”   “喝完之后,你就知道了。来,要一鼓作气,千万不能再而衰,三而竭,要知道药汤这个东西越品越苦,你就当这是碗酒,一口闷了吧!”   洛修豪爽的把玉碗塞到了她的手中。   齐月盈悲壮的点头,犹如将上战场的士兵一样,她屏住呼吸,端起碗,大口大口的给自己往下灌,根本不敢停,一停就苦的她舌根发麻。   等她终于咽下最后一口苦药之后,整张小脸已经皱在了一起。   碗才一拿开,一个甜甜的东西便被/塞/入/了她的口中。   一种异样的甜在口腔中弥漫开,冲淡了原本的苦涩,让她皱在一起的眉毛重新舒展开来。   她现在吃不太出味道,只能分辨出基本的甜和苦。   但她的心情还是被口中的甜妥帖的安抚了。   “这是什么?”她咬了咬,知道不是蜜饯。   洛修将一个精致秀气的盒子放到她面前,里面盛放的是各种颜色的糖瓜儿,而且糖瓜还被做成了各种小动物的形状,看起来可爱极了。   “这是礼物。二十三,糖瓜粘。今天是小年了,要吃糖瓜儿。”   这份礼物平常却很应景,而且颜色形状还那么可爱,齐月盈往年过小年的时候,连糖瓜儿都懒得吃一颗,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这些糖瓜儿很可爱,嘴里的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形状的,但是吃起来也很棒,她喜欢这份礼物。   洛修知道,有时候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娘娘就是这么好哄。她时而慵懒,时而睿智,不熟悉的时候觉得很疏离,可一旦她放下防备之后,你又会发现,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一直都被家人保护的太好,所以骨子里的童真明媚从为因年龄的增长而褪去。   齐月盈抱着糖瓜儿笑的眉眼弯弯,然后有些愧疚的对他说,“可是我没什么礼物送给你。我病的昏昏沉沉,压根不记得这个事了。”   “没关系,娘娘也喂我一颗糖瓜好了,就当是娘娘送我的。”   其实他也不喜欢吃糖瓜这种东西,但是如果是她喂的,他就喜欢。   齐月盈从善如流,挑了个小猪糖瓜喂给他,“猪猪胖嘟嘟的,很有福气,你吃了这个小猪猪,来年也会变得很有福气的。以前吃了多少苦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从这一刻起,你的福气就会源源不断,心想事成啦!”   洛修也笑,也许是看她看的多了,所以此刻他笑弯眉眼的表情,竟莫名的与她有几分相似,让他那张神仙似的俊脸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可爱。   他一边品着糖瓜的甜,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希望一切都如她所言,希望上天能够对他公平一点,希望他真的是个有后福的人......   因为把自家的府宅让给了皇贵妃一行人,所以沈家人就搬到了同城的另一处别院。   作者有话说:跪求审核通过!!!!!!!!!!!!吻戏都改没了,请通过!!!!!!!大哭!!!!! 第39章 甘州,刮痧   这里比原本的沈府小上一些,但是也足够住了。   此刻,卧房里,沈夫人正在和丈夫说着皇贵妃。   沈夫人对皇贵妃赞不绝口,“真是个贵气的小丫头,特别可人疼,我看着她就想啊,要是我有这么个小闺女就好了,可我偏偏没那个命,只有五个臭小子,哎,只盼着我那几个儿媳妇能挣点气,别光生孙子,也给我生个粉雕玉琢的小孙女啊。家里全是臭小子,阳盛阴衰,走到哪里都闹哄哄的,我这耳朵一天天都是嗡嗡嗡的......”   沈夫人不住的絮叨,沈大人听的直笑,“多子多孙多福还不好啊?你这话要站大街上说,不定多少人朝你扔臭鸡蛋呢,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要让那些生不出儿子的妇人听到,不定怎么酸你呐。”   夫妻两个大笑一通,只觉得原本因恭迎皇贵妃而紧张忐忑的心,全都彻底落了地了。   然后又说起了皇贵妃等人的行程,“今日和洛掌印聊了聊,现在大雪封山,銮驾不好再往前走,所以皇贵妃等人怕是要在甘州停留几个月,等雪化了再启程。”   沈大人说着,面色有些严肃。   沈夫人道,“皇贵妃不是个难相处的,她的吃穿用度想来也都是自己操办,我们顶多费点心思,多送几次礼,其余的倒也没什么。等天气好了,我还可以带着皇贵妃在甘州城里转一转,待到皇贵妃回京之后,有她给你美言几句,你也就不用困守甘州了。”   沈夫人的算盘打的挺好,可是沈大人却没有那么乐观。   “皇贵妃不是个会找麻烦的人,可不代表别人不会来找她的麻烦。”   沈夫人一听,皱起了眉头,“谁有那个胆子?”   “怎么没有?这甘州天高皇帝远的,多少士绅豪强都以为自己是这里的土皇帝了。他们都是井底之蛙,以为天下就是甘州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皇贵妃的亲卫只带了三千人,我是真怕有人不知死活,非要冲上来找死啊。”沈大人有点发愁。   沈夫人的心思转的也很快,她转瞬间就明白了丈夫到底是在说谁。   “你担心顾擎那个混账?”   “正是。”   说起来,顾家真的算是甘州城的一霸。   他们家在甘州盘踞经营了一百多年,到现在,甘州城外的良田有一多半多是顾家的,而甘州城内的铺面也有一多半是顾家的。   顾家祖上据说是经商起家,他们家在西域有势力,在甘州有势力,在北狄也有一定的势力。   起初这些势力只是为了做生意,但是渐渐的,顾家就开始脚踩黑白两道,即与当时的甘州官员官/商勾结,又与甘州附近的悍匪牵扯,所有与顾家有竞争关系的商人都被他们排挤出了甘州,渐渐的,甘州就形成了顾家一家独大的局面。   乃至于后来到任的官员也没一个是敢得罪顾家的,顾家人也越发的猖狂,在甘州行事无所顾忌,到了顾擎这一代,他还给自己捐了个从六品忠武校尉的小官,从此也算是有了官身,在甘州当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可是却没人能奈何的了他。就连沈大人在甘州经营十年,也照样是无法替甘州百姓铲除这棵毒瘤。   而沈大人之所以担心顾擎找皇贵妃麻烦,那是因为顾擎有个人尽皆知的癖好——好人/妻!   他府中小妾二十多个,没有正妻,细数起来,这二十多个小妾全是从别人家抢来的。他就不喜欢从光明正大纳来的闺阁女子。他就喜欢已婚女子的成熟风韵,而且身份越尊贵越好。如果不是沈夫人年事已高,沈家几个儿媳妇贤良淑德但相貌平平,沈大人都要担惊受怕的睡不着觉了。   皇贵妃的名头足够响亮,一般人,只要脑子正常,就不会想要去招惹得罪她。   但是顾擎他偏偏是个脑子不正常的,所以他到底会不会做出什么找死的事,沈大人不知道。只能暗中加强戒备,其余的他也无能为力了。   沈府的主院内。   齐月盈刚刚沐浴过,为了能在病中舒舒服服的洗个澡,她可是和洛修斗争了好久。   浴房内满是氤氲水汽,婢女服侍她换上寝衣,然后又用帕子把她湿漉漉的头发包了起来。   齐月盈本想自己走回卧房的,结果洛修却拿着一件斗篷走了进来。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来了?   齐月盈有些羞怯的垂下眼眸,不太敢看他。虽然她已经穿好衣服了,但还是觉得有些......   洛修却好似半点都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劲,他直接用宽大的斗篷将她整个人一裹,然后打横抱了起来,飞快的走回了卧房。   卧房内已经烧了四五个炭盆,屋子暖烘烘的,一点寒意都没有。   齐月盈知道,他是怕她着凉。   回到卧房之后,他就把她放回了床/榻/上,撤去了斗篷,又用被子将她裹了起来。   她小声的抗议,“我的头发还湿着呢。”   “我帮你擦。”   然后他拿了好几块宽大的帕子,一点点帮他擦拭头发,直到头发七成干,他才停手。   齐月盈伏在他的膝上,任凭他给她擦头发,梳头发,然后又给她涂上护发的香膏......   他的每个动作都很温柔,细致又耐心。   她忍不住柔柔的笑,“洛修,我觉得你将来一定会是一个温柔的好父亲。你的儿女们有福气了。”   “谁说的?万一我是个严父呢?”   “你严厉不起来的。你应该会和我爹一样,是个女儿奴。”   洛修轻/抚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嗯,将来如果你给我生一个女儿,我一定让她比你更得宠。”他说着,低头在她粉/红/色的耳朵上轻/吻了一下。   齐月盈觉得有些痒,笑着躲了一下。   他用手试了试她额头还有后/颈的温度,的确是不烫了。只是她的眼睛还是高烧过后的红,声音也哑着,他也懂些医理,会诊脉,所以照顾起她来,更加得心应手。   “你是路上熬出来的肝火太旺了,烧得阴虚气浮,现在火始终降不下去,你要是不怕疼的话,我给你刮痧吧?”洛修一本正经的说,此刻他是真的想快点让她这火发散出来,没想其他的。   齐月盈一听,直接摇头,刮痧......她没试过,可是听起来就很疼。而且听说,刮痧是要刮在后背的,那岂不是......就算真的要刮,她也只能让婢女来。   “不,我怕疼,不刮痧。”她否定的干脆。   洛修原本还有些诧异,结果一看她那闪躲的小眼神,就明白她在怕什么了。   “娘娘啊,您那小脑袋里都想的是什么?臣是宦官啊,贴身服侍娘娘本就是臣的本分,您还怕我看啊?”   他又开始调/戏她了!   她也不甘示弱,“你是假的!你是坏人!”   “娘娘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我是假的?这可太冤枉人了。我不能白担一个坏人的虚名。”他说着,原本抚/弄/她发丝的手飞速下移......   齐月盈含羞带怯的躲,可是娇/弱无/力的她又怎么可能逃得出他的五指山?   闹了好一阵,最终还是被他乖乖制服了,她/趴/在/榻上,看不到身后的他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   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没有异常,还用被子把她盖了起来,顺手把她白色的寝衣扔到了床/尾,“乖乖趴着,不要乱动。”   说着,他起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拿着刮痧的工具重新走了进来。   齐月盈一直老实趴着没有动,心里有点小生气,又有点小忐忑。   哎,算了,反正刚刚他都已经看过了,他好像......真的没有想歪?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很疼?听说是很吓人的。   屋子里很暖,其实就算不盖被子也不冷,但洛修掀开被子时,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好像全身的每个毛孔都格外的紧张,他才一靠近,她就绷紧了神经。   他在她身旁坐下,温声与她讲话,“冷吗?”   “不冷。”她的声音有点瓮声瓮气。   “不用怕,刮痧不很疼,只有一点点疼。我要是骗你,回头你就咬我,我保证不以牙还牙。”他笑着和她打趣,手中却已经用牛角制成的刮痧板沾上了刮痧油,不轻不重的一下刮在了她如雪一般的背/脊上。   齐月盈紧张的攥紧了手指,然后又缓缓的松开了,好像,确实不怎么疼,和他说的一样。   “刮痧可以疏通经络,驱风散寒,清热除湿,消肿止痛.....好处很多,正好对你现在的症状。不信明早你看看,我保证你的嗓子就不疼了。”   他一边说,一边专心致志的刮痧。被他刮过的地方,全都浮现出又紫红色的血痧,映衬着她原本的肤色,这画面有种残忍且诡异的美。   他强行压抑着自己的心跳,用尽毅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   他不敢告诉她,他此刻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如果她知道,恐怕会吓得再也不理他。   刮到最后,除了后背,还有两只手臂,他也没有放过,而齐月盈也总算能够看到自己身上的血痧有多恐怖了。   “这么厉害?这些全都是我身体里的毒火吗?”   “嗯。”他略作回应,然后又用温热的帕子帮她擦洗了一遍,最后却匆忙的用被子把她裹住,连寝衣都忘了给她穿上。   “你去哪儿?”她看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洛修:“去沐浴,洗个冷水的。”   他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齐月盈一个人闷在被子里笑,笑着笑着,放松和疲惫一起涌了上来,她竟这么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也许是终于不再赶路,也许是刮痧真的有奇效,总之这天晚上之后,齐月盈的身体真的很快就康复了。   不过洛修仍旧是不许她出门去走动,万一再受寒就不好了。   一直到大年三十这一天,齐月盈才终于获得洛修的允许,可以自由的进出屋子,去花园逛一逛了。   因为过年,所以甘州上下的官员都给她送来了许多贺礼,她因为身体不适,所以都是由洛修出面代为收下的。当然,一转手,洛修又赏赐了许多回礼,这下宾主尽欢,所有人都喜笑颜开的,过年的氛围十足。   齐月盈随行的队伍中,是带了两名御厨的,再加上沈大人送来的擅长烹制甘州本地菜的厨子,他们的年夜饭可谓是相当丰盛。   今年过年,只有齐月盈和洛修两个。   齐月盈病刚好,洛修不许她饮酒,就让她用清热润肺的梨汤代替了酒水,与他对饮。   “如果我说,这是我从小到大,过的最开心的一个年,娘娘信吗?”洛修喝了几杯,情绪明显有些放开了。   齐月盈笑问,“因为有我陪你啊?”   洛修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神有种难以言说的深情,齐月盈觉得自己都快要被他看化了。   “你今年是第一次离京,第一次在外面过年,现在想家吗?”他问。   “其实我也好几年没和家人一起过年了。之前几年,我都是在荣华宫里,有锦绣和常远陪着,我们三个一起过。那个时候年纪小,其实会特别想家,想见父亲,可他远在北疆,想的厉害了,我还会偷偷哭鼻子呢,后来慢慢就习惯了。”她说完,看着他,“你往年都是怎么过的?”   “要么在宫里当值,要么一个人在府里,和平常一样。特别冷清。其实过不过年对我没意义,我反倒希望别过年了,别人都是阖家欢乐,就我自己孤家寡人.....”他说着,眼神中划过落寞。   外面有阵阵的爆竹声传来,齐月盈在爆竹阵阵中,握住他的手,“今年有我陪你一起过。”   “那能不能,以后每个新年,你都陪我一起过?”他回握她。   齐月盈愣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们之间,其实是没有未来的。她连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都搞不清楚,她也不知道还要在皇贵妃的位置上待多久,他们能一起过一个年已经是侥幸,又哪里能保证以后的岁岁年年?   可是这样的情景下,她又不忍心让他难过。   于是她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倾身,在烟花爆竹声中,第一次,主动的吻/上/了他。   再没有比这个更甜蜜的回答了。   洛修紧紧的搂着她,加深这个吻,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再没有比这个更好更珍贵的新年礼物了。   等到他的情绪终于平复了,齐月盈在他耳旁道,“之前你过生辰,我给你做了长寿面,这次过年,我给你包饺子吃吧。”   “你还会包饺子?”洛修很诧异。   齐月盈笑着点头,“我们家人都会。以前过年,母亲会把我们一家人叫到一起,象征性的一人包几个,她说这样来年一家人才能团团圆圆的。我也好几年没包了,不知道会不会手生,反正就是包的不好看,你也要全都吃下去。”   “当然!你包的一定好吃,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皇贵妃说要亲手包饺子,底下人都有些诚惶诚恐,可他们也不敢违逆,只好手脚麻利的把拌好的馅料和擀好的面皮拿过来。   齐月盈净过手之后,就开始一个一个的捏饺子。   她的手指圆润修长,指甲像水晶薄片一样,晶莹透亮,看着就可爱的不行。   洛修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娴静又专注的包饺子,忽然觉得有种岁月静好的恬静感。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   他们没有身份的束缚,谁也不用背负过多的责任和利害,就像一对世间再普通平凡不过的夫妻,如果能那样,他哪怕是折一半的寿也愿意啊!   不,不行,如果他们是夫妻,如果他折了一半的寿,他死了,谁来照顾她?   还是用来世的福分抵吧,他今生只想这样守着她。   如果她能够彻彻底底的属于他,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啊!   “齐月盈,如果我就此把你偷走,你会不会恨我?”   莫名其妙的,洛修冒出这么一句。   齐月盈含笑嗔了他一眼,“我恨不恨你的放一边,我父母兄弟可能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所以啊,你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爱你的家人?要是没有他们,要是他们没那么强大,或者他们没那么爱你,我是不是就可以用别的手段把你得到手了?   这些话,洛修只在自己的心里过了一遍,却是压根不敢在她的面前吐露半分。   他觉得很羞愧,果然,他骨子里流淌的血脉就是自私又卑劣的吗?她对他这么好,陪他过年,哄他开心,还亲自动手给他包饺子,而他想的却是把她从幸福的云端上拉下来,只藏在他一个人的怀里。   如果那样,她不会开心的吧?   “你一个人傻傻的发呆在想什么?要是不知道做什么,就来和我一起包饺子吧?这个就是要一家人一起包才有意思。”   齐月盈见他的眼神有些哀伤,就想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洛修果然点头,“好,我跟你学!”   他心灵手巧,学什么都快,包饺子也一样。   两人包了九十九个饺子,这是洛修强烈要求的数字,说这样才吉利,长长久久。   ......   新春佳节,有人过的其乐融融,有人过的甜蜜温馨,也有人过的水深火热,如坠冰窟。   甘州顾府中。   一名身着男装的女子被五花大绑着扔在了顾擎跟前。   顾擎粗暴的捏/起她的下巴,“还敢跑?爷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再跑一次,就打折你一条腿。说吧,左腿还是右腿?”   女子冷啐了他一口,她的脸上都是污泥和血渍,原本的花容月貌此时也变得狼狈不堪,“你也就只会欺负我这种无权无势的弱女子。顾擎,你不是喜欢人/妻吗?不是地位越高你越感兴趣吗?那你为什么不去把皇贵妃抢了?她现在就在甘州,你要是能把皇贵妃绑来,让她从了你,我就心甘情愿的跟你!否则你他/娘的就别在老娘跟前充大头!你以为你是甘州的土皇帝?我呸,你就是个地头蛇!井底之蛙,土鳖!你脏心烂肺,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你根本不配做个人!”   女子骂的痛快,顾擎一直冷着脸听着,他默默的站起身,也不还嘴,直接命人拿了刑杖过来,女子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根本没有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咔嚓——   一声脆响,手臂粗的刑杖敲在女子的左腿上,她的左腿的骨头和刑杖一起断了。   撕心裂肺的痛呼响彻整个厅堂,整个顾府都被女子惨叫的阴影笼罩。   顾擎挥了挥手,示意人把这个女子拉下去,好生医治。   顾擎今年二十五了,他家几代单传,到了他这里,虽然府中姬妾无数,可是却没有一个有身孕的。   这个被他打折腿的女子,原本只是他抢过来替他生儿育女的,因为他的奶娘说,这女子的身材一看就是能生儿子的。   原本他也只是想把她当个能下崽儿的骡马的,可是没想到这女子特别烈性。他当着她的面活活打死她丈夫之后,她竟然半点不怕他,反而还拿出不要命的架势和他犟,哪怕他后来给她灌了药,在屋里好好收拾了她几番,折腾的她骨头都快散架了,半死不活的她也不服软。一找到机会就要跑,这都已经是第七次还是第八次了吧?   他手底下的人都以为他该对她腻了,烦了,可是他对这个女人的兴致却越来越浓了。他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就是征服/欲和胜负心在作祟。   “大哥,依弟弟看,这个蒋氏未免太过不识抬举,大哥金山银山都送给她了,她还是要逃跑,还企图撺掇你去得罪皇贵妃,这样的女人还是杀了干净。”   说话的是顾擎拜把兄弟之一,名叫钱荪。顾擎自诩侠义,所以也效仿江湖豪杰,在甘州当地纠结了一群地痞无赖,其中几个领头的还和他结拜了,之后这些地痞无赖全都被他安插到了军中,成了他手下的狗腿子。   这次蒋氏逃跑,就是钱孙和另一个名叫吴六的泼皮抓回来的。   吴六一听这话,立马反驳,“钱荪,你也未免太怂了,大哥去勾搭皇贵妃,那怎么能叫得罪?说不准皇贵妃一看我们大哥长的这么俊,就乖乖从了呢?你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跟蒋氏那么蠢吗?”   “你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跟你这么蠢吗?那是皇贵妃啊!她男人是皇上,她爹是承恩伯,听说手底下有四十万兵呢!真得罪了她,你是想让我们所有兄弟拿命去偿吗?”   钱荪是个细致又谨慎的人,他虽然胆子小,但是办事却是牢靠的。所以顾擎乐意被他带在身边。   但是这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蒋氏拿皇贵妃激他的缘故,顾擎还真的觉得钱荪胆子太小了。吴六人很滑头,但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每回总能猜对他的心思。这一次,顾擎其实是站在吴六这边的。   “小钱的胆子太小了,只有鹌鹑那么大。”顾擎冷笑着,“皇贵妃的男人是皇上,那又怎么样?他不过是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皇贵妃怎么可能瞧得上他?再说承恩伯,就算他有四十万兵,那又如何?这里是甘州,他还能因为这么点小事来发兵打我不成?再说,男女之间那点事,真扯破了全都是女人的责任,世人只会说皇贵妃水性杨花,红杏出墙,承恩伯只会捂着这种事,怎么可能追究?再说他就是追究,难道我就怕了他?”   钱荪一听就知道要坏,“大哥,你冷静啊,吴六这个小子说的都是混账话,你可千万别听他的。我听说皇贵妃身边就带着三千亲卫呢,真要拼起来,咱们打不赢啊,再有,您在甘州做土皇帝,兄弟们都跟你一起吃香喝辣,大家为你做什么都行,可是如果你真的动了皇贵妃,那可就等于造反了呀!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顾擎觉得钱荪是在危言耸听,他从小到大,横行无忌,从来都是别人怕他,他什么时候怕过别人?再说了,不过是睡个女人而已,怎么就和造反扯上边了?反正就算真出了事,女人也不敢往外声张,顶多自己上吊抹脖子,这种事他干的多了,早就心安理得了。   不过听钱荪这话,倒好像是他没没本事造反一样。   “你瞧不起我?”他斜睨着钱荪。   钱荪汗都下来了,“哪能啊?在我眼里,大哥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了。”实际上他觉得顾擎是天底下最蠢的人,这是个从小到大都没栽过跟头蠢蛋,钱荪总觉得,这回怕是要完。要不他收拾东西赶紧跑路吧,可千万别被这蠢蛋牵连。   但跑了之后,上哪里去再去找个顾擎这么蠢的饭辙呢?   哎,算了,还是再拯救一把吧。   “大哥,我听说那皇贵妃长得不怎么样,而且她今年才十六,嫩着呢,不是你喜欢的那种,要不咱还是算了吧,万一她干巴巴的,让大哥你倒胃口,咱们何必呢?我听说东城那边有一家新娶了一个小媳妇......”   吴六打断钱荪,“得了吧,那小媳妇我早就替大哥看过了,长得是还行,就是一脸的斑,大哥要是真去见她,那才真是吐了呢。咱们还是说皇贵妃吧,听说京都城水土好,那里的美人也是一等一的,我觉得皇贵妃长的肯定差不了。”   “不管她长的差不差,我都要上手!我不能让蒋氏瞧不起,我倒要看看,等皇贵妃也被我收了,那蒋氏还拿什么跟我犟!”   顾擎露出了一丝狞笑。其实他长得不赖,人模狗样的,如果不说话,板着脸还挺像那么回事。可是他一开口,那股子天老二他老大的蠢劲儿就表露无遗。   于是钱荪就彻底明白了,他这是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那老大你想怎么勾搭皇贵妃?像以往一样带着弟兄们上门,直接打死男人,抢走女人吗?”是的,以往顾擎强夺人/妻的手段就是如此简单粗暴,可是甘州城却没人能奈何的了他。   但如果这次顾擎还想这么做,恐怕顾家就要彻底被连根铲除了。   谁知顾擎这次还长了点脑子,他道,“有三千亲卫呢,咱们直接上门抢肯定是不行。所以嘛,这次要用点非常手段了。”   钱荪和吴六都有点愣,一时间都不大明白他说的非常手段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以前也从来没见顾擎用过啊。   不过他们也没好奇多久,因为顾擎很快就开始施展他的非常手段了——送情书!   噗——   齐月盈差点把口中的茶喷出来,她勉强忍住,然后好一通咳嗽。   洛修笑她,“这么激动啊?难不成从来没有人给娘娘送过情书?”   齐月盈放下手中的茶,连连摇头,以示清白,“从来没有。我十一岁就入宫了,谁敢给我送情书?脑袋不想要了吗?”   “哦,那娘娘想看这封情书吗?”这话问的,怎么听怎么有点危险。   齐月盈很有求生欲,她再次摇头,“不想,肯定很难看。甘州这地方有什么大文豪啊?此事全权交由洛掌印你处理就好。不过我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脑子抽了,居然敢给皇贵妃送情书?”   洛修见她这么乖觉,不由得有些失望,他还想借机发作,‘惩罚’她一番呢。   于是他只得把顾擎和顾家的事从头到尾和齐月盈说了一遍。   齐月盈听的直乍舌,实在是她是个女孩家,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些混账八卦,所以她一开始还不太明白好人/妻是什么意思,洛修板着脸给她解释了几句,她才明白。   “那他为什么给我送情书?因为我是皇贵妃?我也算人/妻?”齐月盈如玉般的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尖,一脸的莫名其妙。   洛修点了点头,“大概算吧。”此人不管是为什么给齐月盈送情书,但没安好心肯定是真的。   “好大的狗胆!直接宰了吧。”齐月盈说完,还很狗腿的给洛掌印奉茶,“消消气,消消气,别跟这种蠢货计较。”   洛修夸张的叹息一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茶,很是遗憾的道,“娘娘这话说的,臣生什么气啊?臣又不是娘娘的什么人。”   “呦,你这是要名分呢?”齐月盈把茶盏放下,胆大包天的捏起了他的下巴,“嗯,姿色不错,说吧,你想要什么位分?”   “位分?娘娘身边很多位分吗?”洛修眯起眼,阴测测的逼近她。   齐月盈大力的点头,“当然!外面不是谣传我邀月宫美男三千吗?那其实是真的,我身边美人太多,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洛掌印就不同了,不说你这知情识趣的性情,单凭这张脸,朕觉得给你个嫔位就不亏!”   说完,还吧唧在他的唇角亲了一口。   洛修险些绷不住笑出来,但还是努力的扮出一张吃醋的‘嫔妃脸’,“陛下真是薄幸,前儿还说要封臣做皇夫呢,今儿怎么就变嫔位了?您这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朕日理万机,身边又那么多小妖精,哪里记得清谁是谁?”   洛修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快走几步扔到了软/软的床/榻/上,“好啊,我今天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保准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是谁.....”   顾擎这情书从正月送到了二月。眼看着都要春暖花开了,可他仍旧没有捂热皇贵妃娘娘那可坚如寒冰的心。   蒋氏没少拿这个事情嘲讽他,每当他想碰蒋氏,蒋氏就说他没用,吹牛,不是男人,在皇贵妃眼里连狗屎都算不上等等的。   顾擎每回都火冒三丈,然后对着蒋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两个人闹得是鸡飞狗跳,鸡犬不宁,蒋氏虽然瘸了一条腿,可是真的不要命起来,照样是差点把顾擎的耳朵咬掉。   顾擎耳朵上有伤,只能闷在家里,不敢出门。   弟兄们都劝他杀了蒋氏,可是他就是舍不得,要杀也要等他彻底征服了这个娘们,就这么让她死,那岂不是便宜她了?   于是,顾擎终于按耐不住,决定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他冲着吴六说道,“你之前找的那个给皇贵妃送信的人,靠得住吗?”   吴六拍着胸脯保证,“绝对靠的住。沈府的那个下人是我远房舅老爷,我给他塞了大把的钱,他才答应帮我的。他给我介绍的那个人,据说是东厂的,那人保证能把情书送到皇贵妃手里。”   其实他哪里知道,那人是把信送到了洛修手上,至于洛修怎么处理,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顾擎一脸的郁闷,那些情书还是他花了大价钱,专门请的甘州文采最好的秀才写的呢。秀才还当着他的面念过,什么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婉兮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他虽然听不懂,但也觉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没道理皇贵妃不喜欢啊。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是一首史上著名的淫/诗,大概意思就是说男女邂逅,无媒苟合,天为被,地为床,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那么个意思。   可想而知,洛修接连不断的收到这样的情书时,他的心情该有多么‘激荡’了!   吴六给顾擎出主意,“皇贵妃兴许是不喜欢情书。她没准喜欢热闹呢,她从京都城来,没见识过我们甘州的热闹,大哥你不妨办一场盛宴,把甘州所有能请的人都请来,西域的歌妓舞技也叫来,到时候那么热闹,我就不信那皇贵妃不来。”   “你说的对!”顾擎决定再信吴六一次,若这次真能引来皇贵妃就罢了,若是引不来,那他少不得要扮一次悍匪,硬抢了!   ......   沈府中,洛修正陪着齐月盈逛他们府中的院子。   今年天气暖的快,现在不过二月初,大丛大丛的迎春花便已经开了。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齐月盈的心情很是不错。   “天公真是作美啊,我前几天才给父亲写信,告诉他说甘州天气变暖了,估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重新启程了呢。”   洛修牵着她的手,笑道,“的确,昨天派去探查路况的斥候已经回来了,他说大概再过半个月,祁连山的路就能化开了,到时候我们就上路。”   齐月盈点头。   洛修又道,“之前天气冷,再加上你又伤又病的,一直拘着你,也没让你出去玩儿,现在我们快走了,想不想去逛一逛甘州?”   “好啊!”她说完,还狡黠一笑,“我们偷偷去,不要惊动沈大人他们。带上暗卫,应该没关系的。”   洛修点头。的确没关系。因为他在甘州停留的这两个月,已经陆陆续续调集他明里暗里的人手,现在整个甘州城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了。再加上齐月盈手中那三千亲卫,她就算是想在甘州横着走也没关系。   不过为了满足她猎奇好玩的心思,他还是没有告诉她。而是准备了两套西域人的衣服。   齐月盈那一套是天水碧色的窄袖短襦和纯白色的百褶纱裙,短襦配长裙,这样的搭配会显得腰身特别纤细,下身特别的修长,再配上一顶很有西域特色的曼波尔花帽,齐月盈觉得新鲜极了。   她把花帽上坠着的白色纱巾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晶莹璀璨的眼眸,顿时整个人的气质就变得神秘起来。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然后又在洛修跟前转了一圈,“好看吗?”   洛修点头,“好看!像是从月牙泉走来的神女。”   齐月盈得意的扬了扬眉,很不矜持的收下了他的夸奖。大概是和他在一起待久了,她觉得自己的脸皮也变的和他一样,越来越厚了。   相比起齐月盈,洛修的装扮就简单多了,就是一件简洁的白色长袍,这是西域男子普遍的装束。   他没有戴帽子,而是在头发上编了几个西域式样的花辫,然后再重新扎起来。他的眉眼本就深邃,带着几分异域风情,这发式一变换,更是直接将他的汉人气质压了下去,如果不说,谁又能看出这个俊美中透着几分野性的西域美男子会是个汉人呢?   两人上了马车,低调的从沈府的后门离开。   洛修直接带着她去了甘州最繁华的街道,这里汇集了各地来的客商,无论是波斯的地毯还是南蛮的香料,亦或者走私来的北狄的毛皮,全都应有尽有。   齐月盈挑了几样顺心意的买下,然后让人送回了沈府。她逛街的兴趣在逛而不在买,大概真是闷的太久了,所以不知不觉间,她竟拉着洛修逛了整整一个下午。   眼见天要黑了,洛修问她,“累了吗?”   齐月盈还处在放风的兴/奋中呢,怎么可能会累?   她摇了摇头,然后他又问,“不累也该饿了。”   “那我们现在回沈府吗?”   “不,我带你去吃大户!”   洛修说着,不由分说的拉着她上了马车。   等到了那里,齐月盈才知道他说的大户到底是谁。   原来竟是顾家? 第40章 抵达乌图   俊美如谪仙般的容貌就是无往不利的凭证,洛修牵着齐月盈走下马车,顾府的门前已经停了许多华丽的马车,他家门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今天顾府有酒宴?”齐月盈低声的问。   洛修点头:“对,这应该是近几年甘州少有的盛事了,所以我们也来凑个热闹。反正他花钱,咱们享受,何乐不为?”   齐月盈欣然点头,反正她和洛修现在都是异族装扮,就算遇到沈大人他们,想来他们也是不会多嘴的,既如此,那就好好玩吧。   洛修自袖中取出一张请柬,可是顾府门口的侍从只是恭敬的接过,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把他们请了进去。这样神仙一般的男女,一定是主人的贵宾,还用看请柬吗?   顾家不愧是甘州的土皇帝,且这里地广人稀,和寸土寸金的京都城不一样。   顾府宴客的地方是在一个偌大的花园,这个花园有多大呢,比宫里专门用来大宴群臣的隆庆殿还要大!   齐月盈忍不住暗暗咂舌,顾家这是请了多少人?粗粗看过去,这里面就有不下千余人。   她可真是好久好久都没有凑过这样的热闹了。   花园的四周挂满了精致明亮的灯笼,充满西域风格的曲乐扑面而来,鼓掌声,欢呼声,汉话,西域话,还有各种分辨不出是哪里话的欢声笑语响彻顾府花园的上空。   这是完全不同于京都城贵族风俗的酒宴,这场宴会的风格更偏向西域。   花园里架起了五个大大的篝火堆,每个火堆周围都有人在跳着舞,唱着歌。   齐月盈注意到,除了那五个大火堆,还有十来个小火架,每个火架上都架着一只烤全羊,有西域的厨子在旁边来回翻转,涂抹酱料。   空气中不时就有阵阵烤肉和香料混合的香气传来。   除了这些,还有许多西域的杂耍班子,他们有的在高台上跳着难度奇高的舞,有的在脖子上挂了一条巨大的蟒蛇,周围还有十几条小蛇,那是驯蛇人在表演,齐月盈一开始看到还有点怕,但是洛修在她耳旁低声解释,“那些蛇都是无毒的,还被磨平了牙,无害的。”   他这样一说,齐月盈觉得安心了不少。然后看着那些蛇居然在随着乐曲的节奏整齐划一的跳舞,她顿时惊奇不已。   轰——   那是一个赤/身大汉对着火炬,喷出了一朵大大的火焰,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火热的掌声。   除此之外,还有变戏法的,那小伙子身旁有两个小姑娘,他用黑色的斗篷罩在其中一个身上,然后眨眼之间,小姑娘就消失了,斗篷一甩,小姑娘又在另一边出现了.......   诸如此类的表演不胜枚举,齐月盈在京都见惯了繁华,但是直到此刻,她才算真的有几分明白了歌舞升平不夜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侍者一路牵引,把齐月盈他俩引到了一处空着的席位上。   很快便有西域装扮的婢女给他们端上美酒瓜果,以及刚刚烤好的,香喷喷的烤羊腿。   洛修拿桌子上的小刀将羊腿肉片成片,放到她面前的小盘子里。   “饿了吧,尝尝这个。”他轻松自在的仿佛是这宴会的主人一般。   齐月盈小声的在他耳旁道,“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这样随意吃喝是不是不太好?万一有人在吃食里做手脚......”   洛修勾唇一笑,眼神随意的扫过宴会中几个不起眼的角落,然后在她耳旁低语解释了几句。   齐月盈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就见那些被洛修刚刚点过的人,也正在看向她,然后微不可查的向她颔首致意。   这些居然都是洛修暗中安插的人手!他什么时候连顾府都握在掌中了?   这些人分布的位置都很巧妙,他们的身份也多种多样,有些是侍卫,有些是婢仆,还有些是厨子,舞者......   怪不得洛修在这里自在的像是主人一样,恐怕他要是乐意,一个指令下去,这顾府的主人就要命丧当场了。   她略带赞赏的目光看向洛修,“洛掌印厉害。”   “臣想娘娘玩的尽兴,又想娘娘万无一失,那自然要做好所有的准备了。不止是顾府,还有整个甘州,娘娘尽可放心,这里没有任何可以威胁你的存在。”   齐月盈放心了,也放松了。   在经过洛修的允许后,她还喝了几杯葡萄酒。   口中吃着香喷喷的烤肉,齐月盈看着场中欢快舞蹈的青年男女们,情绪也不自觉的高昂起来。   “他们跳的真好。”齐月盈赞叹。那些西域装扮的男男女女们,他们都在跳着表达爱慕的舞蹈,眉目传情之间,无论动作是否标准优美,那热情潇洒却是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洛修只看了两眼,就对她说,“我也会,而且我跳的比他们好。”   齐月盈挑眉,“真的?那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欣赏洛先生的舞姿?”   洛修闻言,拉着她便走向了舞场之中。   齐月盈有些紧张,他跳就跳,把她拉过来干什么?   因为两人出众的容貌,所以他们才一过来,就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越来越多含着笑意的目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齐月盈的脸颊微红。   恰在这时,上一曲终了,新的舞曲奏响,细密激荡的鼓声响起,齐月盈还没反应过来,洛修的脚步已经踏准了节拍。   西域青年的舞蹈,优雅中包含着力量,她以前从没想过,洛修居然是会跳舞的。而且他的身材极好,跳起这样热情又潇洒的舞来,有种得天独厚的优势。   宽肩、窄腰、长腿,穿着白色长袍的他在微微的夜风中起舞,同时兼具了仙气的飘逸与野性的不驯。   明明是两种极其矛盾的气质,可是却在他的身上融合的那么恰如其分。   他像是一个天然的发光体,他的舞步围绕着她,每一次旋转,每一次折腰,都是向着她,周围的姑娘们全都朝着她投来了羡慕嫉妒的目光。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停止了舞蹈,他们都在看他,看着他对她献上最美丽最深情的求爱之舞。   齐月盈的心脏怦怦直跳,她的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酒意上头,她觉得自己好像醉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欢快幸福的好似踩在了云朵上。   洛修的舞蹈中不止有西域的舞步,他还无师自通的融入了部分中原折腰舞的动作,这样起舞的美男子,真是无法令人不心动,无法令人不心折。   一种与他共舞的情绪在她的心头蠢蠢/欲/动,最终冲破了规矩与礼教的束缚,在他又一次向她折腰乞爱时,她将双手举高,随着舞曲节拍轻击了三下,而后舞曲节奏骤然加快,她一个回旋,纯白色的长裙似花朵一般,在洛修的眼前绽开。   洛修眼前一亮,他是真的没有预料到,她居然会回应他的舞蹈!   更让他没有预料到的是,齐月盈居然是会跳舞的!   大周贵族女子或许会读书,会琴棋书画,但是却不会去学舞蹈这种技艺,因为在贵族们眼中,这是取悦别人的技艺,过于轻浮。   而齐月盈她本就是贵族中的贵族,他没想到她竟然是会跳舞的!而且还跳的这样好!   她的手足纤长,腰/肢又细又软,每一个舞蹈动作在她做来,都是那么的自然流畅优美,她仿佛上天的宠儿,每一处都如此的完美,每个回眸,每个微笑都令人心驰神往。   齐月盈是会跳舞的,而且她的舞蹈功底还是周氏亲自□□过的。而周氏的舞则是家传的。   在周氏看来,女子若要长久的保持身形的美丽,舞蹈功底是必不可缺的。至于那些说舞蹈轻浮的酸儒,全都是欺世盗名鼠目寸光之辈。   舞蹈学的好,即可愉己,又可悦人,有何不可?   齐月盈本来就不练武,再不学点舞蹈,怎么活动筋骨?   齐月盈是功底是从小练就的,折腰舞她会跳,但是西域舞不会,可她天赋极佳,刚刚看了这么一会,她就已经把西域女子的舞步了然于心了。   她纯白色的裙摆像花瓣一般在风中飞起,在洛修身边回旋。   她似一只翩翩舞动的舞蝶,围绕着她的爱人,用缠/绵的舞步回应他的求/爱,用流转的眼波回应他的深情。   他们宛如一对璧人,是现场这些人从未见过的美丽与美好。   西域男女共舞,最讲究的便是眉目传情,而这一点,沉醉在彼此舞姿中的他们简直是无师自通,没有人感受不到他们之间那缠/绵又炙/热的爱意,微醺的齐月盈难得放下了矜持,第一次这样毫无保留的回应他的热情。   洛修在这一刻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她已经爱上他了!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他甚至来不及深想,便再一次沉迷在了她的折腰回旋中......   此刻,舞池中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自己的舞步,他们自发的围成了一个圈,将洛修和齐月盈围在了当中。   他们随着舞曲的节拍一起为他们拍手,为他们欢呼,为他们吹起飞扬的口哨,整场宴会的气氛被推向最高/潮。   与舞场中欢乐至极的氛围不同,身为主人的顾擎都已经快要气炸了。   他愤愤地将酒杯往桌子上狠狠一砸,怒瞪着吴六,“你不是说,请帖已经送到了皇贵妃手上,你不是还拍着胸脯保证,说皇贵妃一定会被这样的热闹吸引过来?可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她人呢?怎么还没来?”   吴六满脑门的汗,“我一直派人盯着沈府呢呀,他们说皇贵妃今天确实是出府了,这会儿没到,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那还不快点派人去城里找!”顾擎气急败坏,同时在暗地里吩咐,“去叮嘱弟兄们,让他们今晚别喝多。万一那个娘们儿敬酒不吃,那咱们今天就夜闯沈府,请她吃罚酒!”   吴六知道顾擎这是喝高了,但是身为头号狗腿,对于顾擎的话,他也不敢耽搁,只能暗中把顾擎的吩咐传下去。   结果吴六这吩咐不传下去还好,一传下去,当即有好几个弟兄拿起酒坛子就灌自己,务求要把自己灌的不省人事。那可是皇贵妃啊,谁乐意去趟那个浑水。   今夜这么热闹,顾府的男女老幼都凑到花园这边了,顾擎的姬妾们也都来了。   蒋氏的腿还没好利落,她拄着拐,也站在一处树丛之后。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齐月盈身上,她并不认识这对漂亮的不似凡人的眷侣,但是她却嫉妒齐月盈,曾几何时,这样的幸福也属于她,可是顾擎毁了一切,她却没能毁了顾擎。   现在她遍体鳞伤,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享有这样的欢乐与幸福,这让她心中怎么能不恨?   一曲终了,洛修牵着齐月盈的手把她送回了座位上。   两人有说有笑,不时低眉耳语,羡煞旁人。   洛修对齐月盈说,他烤肉的手艺也是一流,他曾去过西域,所以会跳那里的舞,也会做那里的食物。   齐月盈让他露一手,她想尝尝,于是他就选了个离他们座位最近的小火架,对着厨子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厨子就取了十几个穿好的肉串送过来。   洛修将这些肉串放到烤架上,专心致志,似模似样的烤制起来。   齐月盈一边吃着瓜果,一边看着洛修烤肉,脸上的笑意就没有停过。   蒋氏拄着拐,一步一步的朝着齐月盈靠近。   有婢女过来给齐月盈送酒,顺便提醒她蒋氏的靠近,询问她是否要阻拦?   齐月盈微微摇头,示意不用。   整个顾家都在洛修的掌控中,蒋氏才一靠近,暗中就有好几双眼睛盯在了她的身上。   蒋氏并未察觉,她神色木然的走到齐月盈身旁。   “有什么事吗?”   齐月盈问她,她现在心情很好,并不想让任何人破坏。   蒋氏被她问楞了,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过来干什么。   她并不认识齐月盈,她过来干什么呢?想看看这个被她嫉妒的女人到底有多美吗?   “那个是你的丈夫吗?”她问的是洛修。   齐月盈但笑不语。   蒋氏只觉得无地自容,她从未想过只是站在对方面前,就能够让她如此自惭形秽,好像她内心所有的扭曲恶毒全都无所遁形。   “你们快走吧,要是被顾擎看到你,他会活活打死你丈夫的。”   说完,她一瘸一拐的逃走了。   舞曲还在欢快的演奏着,欢声笑语被甩在身后,离她越来越远,蒋氏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的砸下来。她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但她就是想哭,想用泪水淹死自己算了。   有婢女快步的追上来,递给了她一杯酒,“这是刚刚那位客人送你的,她说,黑夜不会太长,因为太阳总会升起来的。等天亮了,就什么都过去了。”   蒋氏接过那杯酒,一时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她仍旧和着泪水一饮而尽。她抬头仰望夜空,她的天,真的还会亮吗?   另外一边,齐月盈吃过洛修亲手烤的肉串之后,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好吃!   待到两人彻底吃饱了,喝足了,玩够了,洛修便带着齐月盈离开了。   怒气冲冲的顾擎压根就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皇贵妃早就来了,然后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吃饱喝足堂而皇之的走了。   酒宴散去之时,已经将近子时。   清晨,甘州的百姓们醒来之后,便听到了一个令人嗔目结舌的消息——顾擎死了!   非但他死了,连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以及他的拜把兄弟,包括和他过从慎密的官员以及土匪头子,全都死了。   这下整个甘州城全都炸开了锅。   他们是怎么死的?谁杀的?   这简直成了无头公案,传言纷纷,但却没有一条能坐实的。   唯有沈大人心中有个大致的猜测,他觉得,是洛掌印派人杀的。   至于原因?   顾擎给皇贵妃送了一个多月情书的事,别人不知道,沈大人是知道的。沈大人还为此特地跟洛掌印解释了一下,洗清了自己,并且还把他这些年搜集的顾擎为非作歹为祸一方的罪证全都给了洛掌印。   洛掌印收下了那些罪证,但是却没有说什么,只说知道了,然后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沈大人在甘州经营十年,顾擎有什么小动作小心思他全都一清二楚,顾擎一直在打皇贵妃的主意,还暗搓搓的准备软的不行来硬的。可是他还没/硬/起/来呢,就先丢了小命。   这才叫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顾擎真是胆大包天了,连皇贵妃的主意都敢打,这回撞了南墙,直接把自己撞死了。   至于洛修为什么没有光明正大的把顾擎拿下,然后再交由刑部主审什么的,沈大人大概也明白。   因为浪费时间,也没有必要。   皇贵妃此行是为了去西域求取佛骨舍利,可不是来查办贪/官污吏地方豪强的,与其节外生枝,还不如斩草除根。   这样也好,顾擎死了,与他关联的势力也都被铲除了,沈大人只觉得压在自己心口的巨石也被搬走了,喜的就差放鞭炮庆祝了。   但他自持身份,怎么可能真的放鞭炮。但他不放,甘州城的百姓们可没什么顾忌啊,他们被顾家人祸害了那么多年,敢怒不敢言,现在顾家人终于遭报应死绝了,那简直是普天同庆啊!   别说鞭炮声不绝于耳了,整个甘州城都锣鼓喧天了。   可想而知,顾家到底有多遭人恨了。   因为顾家几代单传,也没什么正经亲戚,顾擎一死,顾家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和府中那一群小妾把顾府的家财搜刮干净,然后树倒猢狲散,自此各奔东西,永不相见。   而当风波渐渐平静之后,又有新的谣言传扬开来,全都是关于顾擎极其党羽的死因的。   其中传扬最广的一个,说是顾擎他们之所以死的悄无声息又干脆利落,是因为皇贵妃的缘故。   皇贵妃是得佛祖点化的贵人,她本来是天上的仙女,是上天为了拯救苦难的世人,才让她转世投胎来到凡间的。皇贵妃此去西域,为的是求取佛骨舍利,她身上是有大功德护体的。   所以凡是皇贵妃走过的地方,四方诸邪都会被她身上的功德神光所慑,烟消云散,无所遁形。   而甘州最大的邪祟是什么?那当然是顾家啊!   所以皇贵妃来了之后,顾擎就死了,跟着他为虎作伥的人,也都死了。   这是皇贵妃显灵!   于是甘州城的百姓们还自发的捐钱,要在这里建一座贵妃庙,专门供奉皇贵妃,为她诵经祈福,为她名扬四海。   齐月盈:“......”   乍闻此事的她,用狐疑的目光看向洛修,“这不会也是你做的吧?”   “是啊。”洛修毫不避讳的承认,“是我让人传的谣言,也是我让人以百姓的名义为你建庙。做好事不留名,岂不是如同锦衣夜行,白白辛苦?”   “可这好事也不是我做的啊?”她双手托腮,略带无奈,这分明就是洛修做的啊。   “我是为了你做的啊。”他理直气壮,“你需要更多更好的名声,你在民间的声望越高,你的价值就越大,将来无论你走到哪一步,百姓们都拥护你,赞美你,这是无形的本钱,你要牢牢握在自己的手心。”   齐月盈受教,然后倾身在他的唇角上亲了一下,“那我就无功受禄,心安理得的笑纳啦。多谢洛先生,为我打算这么多。”   他回亲了一下,“你心里知道我的好就好。”   甘州事了,齐月盈一行人重新踏上旅途。   下一城,敦煌。   敦煌位处中原与西域的必经之路上,因丝绸之路的繁荣,敦煌这座城也在千百年的经营沉淀中,孕育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辉煌与灿烂。   这里气候干旱,降雨少,温差大。   皇贵妃一行抵达这里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温暖多风的春季。   知府刑大人率领敦煌上下的官员,以及敦煌本地最享誉盛名的高僧了空大师一起在城外迎接。   齐月盈一行如同当初到甘州时一样,按部就班的落脚,休整。   只不过这次齐月盈并不打算停留时间过长,所以婉言谢绝了刑大人替她准备的宅院,而是选择住在了驿站里。   洛修照样将给敦煌上下官员的赏赐分发下去,然后又婉拒了他们的礼物。表达了皇贵妃不想劳民伤财的态度。于是大家又开始对皇贵妃好一番歌功颂德。   休整了三天之后,齐月盈自觉恢复的差不多了,队伍中的一应物资也全都补办齐全了,于是她就想继续上路。   可是老天却似乎故意要和她作对,在敦煌与□□罕沙漠之间,有一个险峻的峡谷,两边都是飞檐峭壁,想要通过,只能从中间那一条只有几十尺宽的小路上走。这条峡谷全长大概有半里,斥候去探路时,却发现那里竟然不知何时,被峭壁上掉下来的巨石封死了路。   很多往来的商队都被拦了下来,敦煌的官员们也正在调集守城军士前往那里,想办法把巨石移开。   齐月盈觉得有些不顺,不过想到洛修曾经劝她要不急不躁的话,她压下了这股焦躁,转而对洛修说,“反正看样子三五天他们是清理不完那些巨石的,不如我们在敦煌好好逛一逛吧。我难得有机会来,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了呢。”   “好呀。”洛修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于是洛修和齐月盈就又在敦煌逗留了十余天,他们逛了莫高窟,把那七百多个洞窟全都参拜了一个遍。   齐月盈以往并不爱求神拜佛,她更愿意相信自己。但是这会她是真的很虔诚的在参拜,还给了大笔的香油钱,为的就是求佛祖保佑,让她此番西域之行顺顺利利,希望前行之路上再无阻碍。   可大概是临时抱佛脚这种事真的不怎么靠谱,佛祖并没有理会齐月盈的心愿。   在那条峡谷的路终于被通开之后,齐月盈准备再次上路,结果之前迎接她的那位了空大师出现了,了空大师说,他卜了一卦,近期皇贵妃不宜上路,否则不吉。   齐月盈:“......”   了空大师好说歹说,总算是暂时劝住了齐月盈。   齐月盈实在是不想触这个霉头,毕竟离了敦煌之后,他们是要穿过一片茫茫沙漠的,能否成功穿过沙漠抵达乌图,还是未知,这时候就显出运气的重要了。万一要是运气不好,在沙漠里遇到了风暴,那么全军覆没也不是没有可能。   总算是打发走了唠唠叨叨的了空大师,齐月盈拉着洛修嘀咕道,“我总觉得这事情不简单呢。”   洛修:“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我直觉这位了空大师并没有恶意,他只是在阻拦我们,不想我们现在离开。”   “那他为什么这样做呢?”   “或许真的是他的卦象告诉他的?”洛修笑问。   齐月盈轻哼了一声,“骗人,和尚怎么还卜卦?那不是道士做的事情吗?”   “有的和尚也卜卦,中原人都信这个。”   “我现在怀疑,你说那条路上的巨石块,会不会也是这位了空大师做的手脚?”   齐月盈原本就觉得有些蹊跷,她不来,路也不堵,结果她来了,路就堵死了。现在好不容易通开了,他又来说什么此时上路不吉?   “宁可信其有。反正敦煌还是大周境内,我们在这里是安全的。至于路上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我们可以先派人去查探一番。只是路程进度又要耽搁了。”   洛修耐心的安抚了一番齐月盈,然后派人去查,顺便把这位了空大师也差了个底掉。   可是查来查去也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了空大师在敦煌人望颇高,他与许多官员,商人,都有密切的往来。但也都只是正常的交往,并没有与什么特别的势力勾连。   齐月盈决定还是要从了空本人身上下手,于是她开始每天找了空过来讲经说法,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中,其实更能判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了空本人长的跟弥勒佛似的,实在是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恶意。   等到了空把莫高窟里的每一尊佛像都给齐月盈讲了一遍之后,两个月的时间又过去了。   齐月盈真的觉得自己的耐心要耗尽了。   于是她选择跟了空摊牌,“大师!你总说我不宜上路,我信任您,所以在敦煌又待了两个月,可到底什么时候上路才吉利,您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准话?难道要这样无休止的等下去?”她已经决定了,如果了空再不给理由的拖着她,她就打算硬闯了。她相信自己洪福齐天,定然能够逢凶化吉的。   了空大师哈哈一笑,“当然不是无休止的等下去。”说着,了空大师又拿出了几片龟甲,当着齐月盈的面又卜了一卦,他念念有词的算了一通,齐月盈也听不懂,然后就见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好了,这回是大吉大利的卦象了,皇贵妃可以走了。”   齐月盈目瞪口呆,“真的?”   “真的。”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运势这种东西,玄之又玄,瞬息万变。再说老衲之前真的没有诓骗娘娘,乌图国那边在打仗,许多商队都折损在那里了,娘娘那时候过去,当然是不吉利了,万一误伤到你怎么办?”   了空是个很亲切的老和尚,他说这些的时候,就像个替孩子操心的长辈,让人讨厌不起来。   齐月盈很精准的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你说乌图国之前在打仗?现在不打了吗?”   “是啊。乌图国已经战败了。所以那里的战争停止了。”   “乌图国和谁打仗?”齐月盈心里七上八下的,如果乌图国没有了,那她去到那里,还能拿到荼蘼花种吗?   了空:“凡尔汗王。”   “那大师你身在敦煌,怎么会知道乌图国的事?”   了空又念了一声佛,然后指了指龟甲,“卜卦算出来的啊。我佛法精深着呢。”   齐月盈:“.......”这老头一听就是在说谎。   了空见她面有忧色,宽慰道,“娘娘明日便启程吧,卦象说了娘娘明日启程,必能平安顺利,马到成功,心愿得偿。再不会有任何波折了。”   他说的如此笃定,以至于齐月盈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不过她知道继续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走着看吧。   第二天一早,皇贵妃一行人出发。   一切还真的如了空说的那样,顺利的不得了。   四千多人的队伍,骑着骆驼,在沙漠中缓缓前行。   齐月盈这次也没有马车可坐了。她独自坐在骆驼背上,头上戴了围帽,隔着半透明的薄纱,她环顾这片浩瀚无垠的沙漠,不由得想到了两句诗——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洛修也骑着骆驼,陪在她的旁边,他们两个在队伍的中间,前后左右都是亲卫。   偶尔会碰到沙漠中行进的商队,双方都会简单的交流一下,问问彼此走过的路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为了安全,在进入沙漠之后,洛修便把队伍装扮成了普通商队,虽然人数太多,看着还是有些奇怪,但沙漠中危机四伏,还偶有专门杀掠的悍匪出没,所以低调行事最为稳妥。   入夜之后,队伍在几名向导的安排下,选好了扎营的地点。   齐月盈坐在帐篷门口,抬头仰望天上的星空。   这里的星星真漂亮,和京都城的完全不一样,这里的星星更多,更大,也更闪亮。   齐月盈看着看着,不自觉的有些沉醉在星空的美景之中。   洛修拿着烤好的囊和肉串朝她走过来。   于是他们两个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星星。   吃完之后,齐月盈靠在洛修的肩膀上,忍不住对着星空感叹道,“这里真美,真自由,我觉得灵魂在这里似乎可以完全不受任何拘束。”   “那我们在这里多留两天?”   齐月盈赶忙摇头,“我才不要。虽然沙漠里的星空很美,可那是因为有你陪着我啊,如果没有你,我大概只会觉得这里孤寂。再说沙漠里很危险的,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可以冒险。所以明天天亮后,我们还是快点启程上路吧。”   洛修被她那句‘那是因为有你陪着我啊’给感动了,心里暖暖的,软软的,好似被这一句不经意的甜言蜜语给融化了一般。   最近他时常如此,会被她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句不经意的话,感动的稀里哗啦的,只恨不得把整颗心整条命都送给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给她,他到底有多爱她。   这一晚,齐月盈是在洛修的怀里睡着的。   或许了空大师的卦象真的很灵,此后这一路,真的再没有发生任何波折,齐月盈他们在沙漠中走了将近一个月,中间在向导的指引下,找到了三个绿洲,他们在那里补齐水源,休整队伍。   最终,在七月中旬,他们终于走到了沙漠的边缘。   出了这片沙漠,他们就要进入乌图国的领土了。   齐月盈原本还有些紧张,因为不知道乌图国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了空说乌图国战败了,那么现在乌图国做主的人是谁?那位凡尔汗王吗?   但她没有疑惑太久,因为他们才一出沙漠,就遇到了一个两百人的卫队。   卫队的首领似乎在挨个检查将要进入乌图的商队,很快就轮到了齐月盈一行人。   向导会说西域话,所以洛修就带着向导上前去交涉,可是没想到那个乌图卫队的首领远远的望见了齐月盈,然后便恭敬的弯腰向她行了一礼。   洛修微微皱起眉头,觉得这情况不大对。   更让洛修觉得诧异的是,这个卫队首领居然是会说汉语的。   “这位高贵美丽的姑娘,我们奉可汗的命令,正在这里等候迎接一位尊贵的客人,如果可以,请摘下您的面纱,让我们辨别一下,您是否就是那位我们恭候已久的客人呢?”   齐月盈与洛修对了一个眼神,原本扮作商队护卫的三千亲卫顿时严阵以待。   而后齐月盈笑了笑,“你说的可汗,是凡尔可汗吗?”   “正是。现在乌图国已经是凡尔可汗的领地了。”卫队首领的态度非常恭敬且自豪。   齐月盈摘下面纱,露出了真容。   卫队首领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画像,仔细辨认过后,忽然单膝跪地,用西域人最虔诚的大礼,对她参拜。不光他如此,他身后的两百士兵也如此。   “恭迎大周皇贵妃殿下!”   齐月盈走了过去,“免礼起身吧。”   卫队首领起身,随后士兵们起身。   齐月盈问他,“我能看看你手中的画像吗?”   卫队首领交给了她。   齐月盈一看,那上面果然是她的一幅小象。只不过画上的她与如今的她还有些区别,看起来,比她现在的年龄要小上一些,但还是与她的模样有九分相似。难怪卫队首领一眼就认出了她。   卫队首领名叫扎克木,他恭敬又热情的把齐月盈一行人迎到了皇宫。   然后齐月盈就见到了原乌图国的三王子纳西,不过纳西现在已经不是王子了,他是凡尔可汗手下的属官,目前暂时替凡尔可汗管理着战后的乌图。   纳西准备了丰盛的酒宴招待齐月盈一行人。   洛修跟在齐月盈身后面见纳西,他只觉得这个乌图国实在处处透着诡异,那个凡尔可汗虽然未曾谋面,但也让他本能的觉得不舒服。   席间,齐月盈问纳西,“不知道凡尔可汗目前可在乌图,我等能否有幸面见可汗?”   纳西遗憾的摇头,“可汗现在仍旧在前线作战,他是两个月前攻破乌图的,但在那之后,他并没有过多的停留,直接奔赴下一个战场了。”然后纳西就忍不住给齐月盈他们讲起了这位凡尔可汗的丰功伟绩。   齐月盈觉得,这个纳西和哈奇斯一样,他们都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故国被别人占领,他们却都很骄傲自豪的样子。尤其是这个纳西,他原本是乌图的三王子啊,现在乌图国王死了,国家成了别人的了,他失去了王子的身份,不过是个属官,将来在凡尔可汗手下能混个什么位置还不好说,可他怎么就这么高兴呢?实在是反常的很。   纳西说,现如今,西域十一国的联盟已经被凡尔可汗打破了,凡尔可汗用了很多.......三十六计什么的,纳西不太懂,他虽然会汉语,但只会简单的交流,太复杂的东西他就不懂了。   “联盟的国王们太蠢了,可汗好像是用了个反间计什么的,他们就自己掐起来了。现在凡尔可汗手中已经有三十万雄兵了,越来越多的人投靠到凡尔可汗麾下,现在的西域,已经有六个国家被凡尔可汗占领了,现在凡尔可汗正在攻打第七个,相信很快,用不了多久,凡尔可汗就能一统西域了。”   纳西说起这些,兴奋的手舞足蹈,吹完了凡尔可汗的光辉战绩,他已经喝的有点多了,他开始说他自己,他问齐月盈是不是觉得他很奇怪,他身为王子,自己的国家灭亡了,他却很开心。   齐月盈和洛修对视一眼,然后她淡然的点头,“是有点奇怪。”   “那如果我说,乌图国王,也就是我的父王,他是被我杀的,你是不是更加奇怪?”纳西开始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明天下午四点更 第41章 初到北狄   齐月盈:“......”   洛修:“......”   好吧,这种事在皇族并不稀罕,但是谁像纳西这样大咧咧的说出来啊?   这是弑父叛国?还是早就和凡尔汗王商量好了,里应外合?   纳西撑着自己的额头,絮絮叨叨的又说了一堆他们乌图王族的秘辛。   他汉话说的一般,偶尔夹杂西域话,齐月盈与洛修听得满脸麻木,还无法打断他。   总之,最后大概的意思就是,乌图老国王不是人,他们王族除了纳西本人,其余的也都不是东西,他们全都欺负他,侮辱他,他明明是个王子,可是从小到大过的却是比乞丐还不如,他恨他们,恨的剥了他们的皮,把他们的血肉喂给了猪狗.......   而且纳西还不是说狠话哦,他是真的这么做了。   齐月盈:“......”   洛修:“......”   好吧,这个纳西看起来挺老实的,没想到是个这么狠的角色。   等到纳西终于絮叨完了,他却一头栽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于是正事谈不成了,只能等纳西醒过来。   纳西酒量还是不错的,他晚宴的时候就醒了过来,还给齐月盈他们道歉来着。   齐月盈不计价这些,她只想快点说正题。   于是她把之前乌图国王要求她准备的珍宝,也就是那颗糊弄事的夜明珠送给了纳西。   纳西直接说,“不用不用。这件事原本就是老东西使坏,让皇贵妃白跑这一趟,我的心中已经过意不过去了。礼物就不要了,但荼蘼花的种子我会给你的。   把所有库存的都给你。另外汗王还吩咐了,说把神树去年新长出来的一棵小树苗也给你带回去,再送你一个专门负责照料小树苗的花匠,他懂得神树的一切习性,虽然不知道大周的水土能不能种活它,但总要试试。如果你回去之后,荼蘼花的种子不够用,没关系,明年再派人来,等结了新的种子,我还派人给你送过去。不用谢我,这都是汗王的意思。”   洛修听着觉得非常奇怪,他警觉的问,“敢问汗王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   “因为汗王喜欢和大周交好,他不像老东西那么蠢。”纳西说的很正经,洛修却不信。   洛修又问他,“那敢问之前老国王为什么会提那样的要求,一定要皇贵妃亲自来?”   “这个......那老东西已经死了,不然我还能帮你问问他。不过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纳西友善的笑笑,可是齐月盈却觉得他的目光闪烁,好似在隐瞒什么。   洛修从纳西这里问不出什么,但是他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回去之后,洛修对齐月盈说,“你不觉得那个凡尔汗王很古怪吗?他明明可以趁这个机会,狮子大开口,和大周要诸多好处,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要,白白把东西送给我们,还送一棵树苗,一个花匠,如此的妥帖周到......事出反常必有妖。”   齐月盈心中倒是有另外一番猜想。   她早就在哈奇斯的口中听说过这位凡尔汗王,当时她对他的身份就有了大致的猜测,只是无从证实。如果,假如,这位凡尔汗王真的就是元冽,那么一切似乎就解释的通了。   凡尔汗王正在西域荡平诸国,乌图国王与他自然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为了对付凡尔汗王,乌图国王肯定会想尽办法寻找他的弱点。   而元冽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对她的那份情谊了。所以他才会通过哈奇斯给她送生辰贺礼,给她送月轮,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仍旧牵挂着她。   如果这些被乌图国王提前知道了的话,在正面不敌凡尔汗王之后,乌图国王必然会想办法威胁凡尔汗王,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可她是大周的皇贵妃,并不是什么可以随意被抓来乌图的人质。   于是来自西域的法显禅师就出现在了京都,而在他出现后不久,齐昇便残毒复发了,虽然还不清楚法显禅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确实做到了。   然后法显禅师又用荼蘼花的种子救了齐昇,再然后把她这个皇贵妃引来了乌图。   而乌图国王做的这一切,被元冽知晓了,所以元冽加紧了战事,还在敦煌用巨石拦路,让了空大师想尽办法拖住她,待到元冽彻底攻破乌图之后,了空大师才说,她可以上路了,并且保证后续会顺利无比,心愿得偿。   所以她到了乌图之后,会有卫队首领专门等待那里,手中还有她的小象,那小象上的她显得比现在小上一些.......因为十岁之后,元冽就再没见过她。他所画的那幅小象,其实是他想象中的,她现在的样子。   但如果凡尔汗王真的是元冽,她人都已经到了乌图,为什么他不肯出来与她相见呢?   或许,他有他的顾虑,或许,他有他的苦衷。   但也可能,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无论如何,纳西说的是对的,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这些猜测她始终放在心里,不好拿出来与洛修说,于是她只能装作不在意。   她对洛修说,“我觉得归途中,或许还会有麻烦。纳西给的荼蘼花种足够多,堪称绰绰有余了,所以我准备把它们分成三份,派三支小队,分别装扮成商队,走不通的路线护送回大周。我们这个四千余人的队伍实在是太显眼了,若有心人在路上伏击,很容易就能找到我们。伏击我们不怕,但我怕的是荼蘼花种出意外,我们千辛万苦才得到它,总不能功亏一篑。”   洛修点头,“你的顾虑是对的。这样安排很好。”   于是洛修第二天就按照齐月盈吩咐的那样,将花种分为三份,从四千人的队伍中,抽调了一千五百人出来,然后再将这一千五百人分成三个小队,分别装扮成商旅,沿着三条不同的路线,奔赴大周。   齐月盈与洛修又在乌图停留了两天,纳西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并且还带着他们去看了那棵神树。   神树长在一个山谷中,周围都是重兵把守,原本除了乌图王室的人,没人能靠近这里。   现在乌图国做主的人是纳西,所以齐月盈他们想来参观就很容易了。   齐月盈才一进到这山谷中,就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   其实世间叫做荼靡的花,有好几种,她以前还见过一种小小的,可以种在花盆里的荼蘼花,那花是白色的,花瓣繁复,也很漂亮,但是那和眼前这棵神树上盛开的荼蘼花完全不同。   这神树看样子大概有几百岁了,它的树干和藤蔓遍布整座山谷,举目望去都是它。   齐月盈原本以为,这神树应该是一棵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可是没想到它竟然更像是......像是一株古藤。   很奇怪,带着诡异,带着神性,它的枝干或者说,藤蔓,全都是纠缠在一起的,每一根都有两个人加起来那么粗,它的叶子是深绿色的,叶片窄小,但是花朵却很大,像是紫藤花,但形状又与紫藤花不同。   齐月盈走入那如瀑布般的紫色花海中,觉得这样的美景简直令人窒息。   难怪它被乌图封为神树,这样的生灵,怕不是已经成精了吧?   纳西对齐月盈说,这棵神树,早在乌图国建国之前就存在了,它到底多少岁了不得而知,它是传说中护佑着乌图的存在,所以才被尊为神树。   齐月盈感叹了一番。   他们在纳西热情的招待下,又在乌图逗留了两日,然后便启程回大周了。   纳西想要派兵护送齐月盈,但是洛修婉拒了。毕竟在他看来,乌图国上下都很古怪,他实在是信不过他们,尽管他们看起来毫无恶意。   回去的途中,齐月盈的心情比来时轻松了不少,那种火急火燎想要快点拿到荼蘼花种的心情已经消失不见。   现在只要再平安回到大周,她就此行圆满了。   再次在沙漠中行进了二十多天,他们终于靠近了大周的边境,据向导说,再走两三天,就能到达敦煌了。   齐月盈归乡心切,恨不得插上翅膀,一下子就回到大周,回到京都。她好想父母和两个弟弟,这一走,她都多半年没见到他们了。   这次他们在路上抓紧点时间,或许能够在大雪封山之前穿越祁连山,那样就不会再耽搁几个月了。   她打算的这么好,可惜老天却偏偏不随人愿。   沙漠中,危机突然而至。   夜晚的天幕被乌云遮住了,一颗星星都没有。   齐月盈他们驻扎的营地周围燃烧着熊熊火把。   忽然,四面八方有滚滚沙尘升起。   所有亲卫立刻警觉起来。   洛修拉着齐月盈的手腕,把她护在自己的身侧。   她的心脏瞬间绷紧,“是......是风暴吗?”不然怎么扬起那么多的飞沙?   洛修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冷峻严酷,“不是!是伏兵,有人埋伏了大批的伏兵,现在我们被包围了!”   伏兵靠近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沙漠中跑马是很不现实的事,所以那些人全都是靠着双腿,急速朝着他们奔袭而来。   夜太黑,齐月盈看不清那些来攻击他们的伏兵到底有多少,但可以确定的是,对方的人数是他们的数倍。   除了北狄,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悄无声息的调动这么多伏兵,提前在沙漠中埋伏,为的就是要她的命!   双方很快短兵相接。厮杀声,刀箭碰撞声,不绝于耳。   双方人数悬殊差距过大,洛修从一开始就没有恋战的打算,他指挥着亲卫们,不断的变换阵型,企图带着齐月盈杀出一条血路先逃出这个包围圈。   这样混乱的局面中,齐月盈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不拖洛修的后腿。   但这次的伏兵目标也很明确,那就是杀她。   她冷静观察后发现,好几次对方明明可以先杀掉洛修,可是却都放弃了那样的机会,目标明确的只是为了杀她。   想要冲出去似乎是不可能了。   齐月盈心头划过绝望,她该不会真的要葬身在茫茫沙漠中了吧?   那样她的父母该有多伤心?她还没忘记临行前,周氏对她说的那些话。如果她死在这里,岂不是让父母九泉之下也于心难安?   洛修从始至终都牢牢攥着她的手腕,从来没有与她分开半步。   有好几次,他甚至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抵挡刀剑。   眼看着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她忽然就落下泪来,她不想让他死在这里,如果要死,死她一个就够了。   “洛修!你放开我!他们要杀的是我,你快走!自己逃!”她说着,就要抽出被他攥着的手腕。   “闭嘴!想你死,他们就先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说着,洛修的长刀直接斩断了一名敌军的手臂。   转机也在这一刻到来。   他们的前方,后方,都涌现出大片大片滚滚的烟尘!   原本想杀她的伏兵,被前后来的援军包围了,她猜也猜的到,前面来的援军是齐家军,是父亲派人在边境这里等着接应她的。   而后面的援军,则应该是乌图士兵,她婉拒了他们护送的好意,他们便远远的坠在他们身后,暗中护送。   现在她这一行人忽然遭遇伏击,前后的援军几乎是同时赶到,齐月盈几乎喜极而泣!   几方人马混战在一起,打的昏天暗地,黄沙滚滚。   但齐月盈还没来得及脱险,更大的危机再次降临,这次大概是真的天要亡她。   肆虐的沙暴平地而起,原本就阴沉沉的夜幕忽然电闪雷鸣。   飞沙走石瞬间将打斗中的一万多人吞噬。   危及之中,一名敌军提刀朝着齐月盈的胸口刺过去。   洛修一时情急,朝着齐月盈猛/扑/过去,他抱着她摔倒在地,在漫天黄沙走石间摔出很远,一直滚下沙丘......   齐月盈闭着眼,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后脑一阵剧痛,她好像磕在了石头上。   再然后,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   ......   寂静悠远的草原深处,罕达克山像是最勇猛的武士一般,坚定威猛的守护着脚下蓝色的家园。   水草丰美的季节里,慈木卓尔河犹如母亲一般,哺育着这片草原上的万千生灵。   草原上本来没有路,但是经过的人多了,渐渐也就踩出了一条条弯弯曲曲的路,它们从罕达克山的背后延伸出来,与天际连接在一起,一阵微风吹过牧草,隐没在草丛中的黄羊群依稀可见。   啪啪——   这响声,像是赶车的汉子抽在马背上的声音。   摇摇晃晃的马车中,齐月盈微微蹙起了眉头。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她缓缓的睁开眼,就见到洛修正关切的望着她。   见她睁开眼,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他俯身,在她的眼睛上吻了吻,疼惜的不行。   “洛修,我们......在哪儿?”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漫天的黄沙中,最后护着她的人是他,而她好像磕到了头。   “我们被沙暴吹走了。和亲卫队失散了。当时你昏迷不醒,我也迷了路,我背着你走了很远,然后才发觉我们已经进入了北狄人的领地。恰巧当时有一个北狄人的商队经过,我就请求他们带我们一程。现在,我们已经在罕达克山脚下了。”   洛修简单和她说明眼下的情况。   北狄?罕达克山?   齐月盈一下子睁圆了眼睛,紧张的不行。她居然跑到了北狄人的地盘?   她拉着他的袖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怎么才能回大周?”对于她而言,北狄人的地盘,无异于龙潭虎穴。如果北狄人抓了她,会怎么威胁齐昇?到那个时候,她真是情愿一死也不愿意受辱。   洛修见她惊慌,赶忙安慰她,“别怕,我会把你平安送回大周的。我会北狄语,我早年间,也在北狄,南夷,西域,都各自经营了一些势力。不会有事的,我们就伪装成北狄人,不会别识破的,你信我,一切都有我。”   齐月盈原本是有许许多多的紧张和不安的,但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对洛修的信任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所以哪怕明知道事情不会像他说的那么乐观,但她也仍旧是被他安抚住了。   他扶着她做起来,马车依旧颠簸,他有些担心的扶着她的头,“这样会不会晕?你伤到了后脑,我就怕你脑子里有淤血。”   齐月盈一开始有一点晕,但是在适应了一下之后,觉得好了很多,然后她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发觉并没有什么异常。   于是她也开始安抚他,“我没事。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有得道高僧为我批命,说我贵不可言,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你看我果然没事吧。”   洛修见她还在安慰他,心里顿时柔软酸涩的不成样子。明明她怕的要死,可是却还在照顾他的情绪。真傻。   洛修将她抱进怀里,“嗯,你是小福星,有你在,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然后齐月盈便开始检查他身上的那些伤口,在确认他所有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并无大碍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所以,我已经昏迷五天了?我们现在是在北狄人的商队里?”   洛修点头,“是,我对他们说,我们是夫妻,去西域是为了做生意,结果遇到了沙暴,所以才和自己的队伍失散。”   “那我们接下来要往哪里走?”   “跟着他们,绕过西域王廷的范围,一直走到草原腹地,从喀忘斯河一路向南,回到大周。”洛修简单的给她讲解了一下路线,然后又道,“我已经拜托商队的人送出消息去了,很快我的人会来接应咱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后,我们就能回到大周。”   齐月盈闻言点头,但同时心也渐渐的沉了下去。   三个月,何其漫长。   更加可怕的是,她将在这三个月中,身陷敌营,没有亲人,没有亲卫,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洛修。   而洛修,他真的完全可靠吗?   或许他对她的心是真的,但是在绝对的政/治利益面前呢?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她没了承恩伯府的强势保护,可以说,现在的她,已经完全落在他的掌中,但凡他起一丝邪念,等待她的,都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一股冰寒刺骨的冷从她的脚底升起。   但她却冲他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暖的微笑,“这几天辛苦你了,你一直照顾我,一直都没睡好吧?现在我醒了,我守着你,你睡一会儿吧。”   洛修并未察觉到齐月盈那些不安的小心思,他只是单纯的以为,她在关心他。   于是他笑着说,“我不累,你醒过来了,我这颗心就放下了。”   此时天快黑了,商队找了一个河边的位置驻扎下来,搭起了帐篷。   洛修引着齐月盈去认识商队的主人。   齐月盈原本还有些担心,“我不会说北狄话啊,万一被他们发觉我是汉人,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很多北狄男子娶的都是汉族女人。”只不过多是强抢过来的,在北狄,女人是一种很宝贵的资源,北狄觊觎大周的疆土多年,又怎么会放过大周的女人?   但这些就不必跟齐月盈说了,否则她只会更加害怕。   齐月盈乖巧的点头,并不多问。   出乎意料的,商队的主人是个非常善良豪爽的北狄汉子,他一点都没有因为齐月盈是汉人而诧异,反而还用北狄话说了一番关心问候的话。   她听不懂,只要微笑就好。   打过招呼之后,洛修就带着齐月盈告辞了。   回到了他们的帐篷,齐月盈发现这里竟然并不简陋,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木床/上还放着两床崭新的厚实棉被。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桌子,一架屏风,以及,一个热腾腾的,盛满了水的浴桶。   这些本不算什么,可这里是北狄啊,这不过是个行进中的商队。他们只是被这商队顺手搭救,人家就给他们提供了如此好的帐篷器物?   齐月盈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安。就像洛修在西域时说过的那样,事出反常必有妖。   洛修见她愣着发呆,就在后面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半抱在怀中,“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安。商队主人给咱们的待遇未免太好了。”   洛修失笑,“这不算什么,我给了他银子的。你昏迷了好几天,一定想沐浴了吧?快去吧,只是这里没有婢女,只有我能服侍你了。”   齐月盈的脸瞬间红透,“你......我不用你服侍。你出去等,我自己洗。”   洛修耍赖,“可是我们是‘夫妻’啊,你沐浴我还要躲出去,会让别人怀疑的。你也不想节外生枝的对不对?”   “那,那你躲到屏风后面,不许回头,不许偷看,不然.......”   他的唇贴在她的侧脸,若有似无的触碰她,“不然怎么样?”   “不然我就咬你!”   奶凶奶凶的说完,她将他推到屏风后,想想不放心,想蒙住他的眼睛,可是一时间又找不到帕子,最后只能解下自己腰间系着的汗巾给他蒙上。   洛修非常配合,整个过程一点都没反抗。   蒙上了他的眼睛后,他还很得寸进尺的问,“只蒙眼睛不够吧?要不要把我的手脚也捆上?就用我的腰带好不好?”   “不好!”她愤愤的嗔他,如果不是真的很想沐浴,她真是情愿忍着,也不想他这样逗她。实在是太可恶了。她觉得到了草原上以后,洛修也变得不一样了,他好像从君子变成了狼,那种骨子里的野性终于挣脱了环境的束缚,开始不受控制的散发出来。   齐月盈去洗了,洛修守在屏风之后,心猿意马。   其实不蒙上眼睛还好,一旦蒙上眼睛,他的听觉就更敏锐了,现在光是听着她撩动的水声,他都觉得自己快要烧着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   忍吧。   哎,这种煎熬真是不知道哪一天是个头。   他开始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脑海中幻想的那些与齐月盈沐浴相关的画面全从脑子里甩出去。   他开始想在北狄的路程安排,努力推敲每个细节,每个意外。他要万无一失的把她送回大周,他不能允许她出现任何的意外。   天知道她昏迷不醒的这几天,他有多难熬?她要是再不醒,他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疯掉。   半个时辰后,齐月盈终于洗完了,整个帐篷内都充斥着女子身上特有的那种醉人的馨香。   她换上了洛修为她准备好的北狄女子的衣服,然后走到他的身边,把蒙着他眼睛的汗巾解了下来。   “你要不要也洗一下?让他们给你换点水。”她的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被热水泡的,还是羞的。   “不用了,这里不比大周,烧水并不方便,我用你剩下的水就好。”   齐月盈顿时觉得脸上更红了,她觉得这样不太好,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洛修居然还继续逗她,他把汗巾给她蒙上了。   齐月盈气的跺脚,“你蒙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偷看你?”   “这样才公平啊。再说你怎么保证你不会偷看?我也生的花容月貌好不好?你见过这世间有比我更好看的男子吗?”   洛修含着笑意的声音理直气壮。   齐月盈真是又羞又恼,她是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但是却见过和他不相上下的啊,比如元冽,比如她爹齐昇,比如她两个弟弟.......   “洛掌印,想不到你竟如此自恋。哼!”   她也不挣扎了,蒙就蒙吧,她才不在乎呢。   洛修却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她变得格外紧张,“你,你干什么?”   “地上凉,我可舍不得我的小月亮站在地上凉了脚。去被窝里躺着等我吧。”最后那句,他说的格外放肆,那其中的意味简直不言自明。   齐月盈羞的都快变成一只煮熟的虾了,她不再吭声,任凭他把她安放在了被窝里。   耳边传来了他解下腰带的声音,然后是进入水中的声音.......   原来蒙上眼睛之后,听觉会如此敏锐吗?脑海里还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那这么说,刚刚她洗的时候,洛修岂不是也是这种感受?   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然后又发觉自己的头发还没干,又坐起身,可是刚刚她找了找,没找到擦头发的帕子,现在怎么办?   她不想弄湿被子,索性坐到了床边,把还湿着的头发拢到身前。   就这样等它自己干了吧。   洛修洗的比她快,换好衣服之后,他从屏风后走出来,却见她坐在床边。   “怎么不躺着?”   “怕头发弄湿被褥。”   洛修心里一酸,随即解下蒙着她的汗巾,又从床底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两条帕子。原本他是想等他洗完,再帮她擦头发的。让她进被子是怕她着凉。   被褥湿了不要紧,他可以让他们换。可是他却没想到齐月盈不会这么想。   她是天之骄女,何曾这样小心谨慎过?   终究不过是因为这里不是大周,这里没有她的亲卫,这里是北狄,她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所以才会这样。   洛修也不再多言,而是坐在床边,帮她擦拭头发。有些话,他无法直言,只能憋在心里。   齐月盈也拿过另一块帕子,帮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静默无言间,两人互相帮对方擦着头发,这场面竟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月盈,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对历经岁月,却仍旧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   他手中握着她半干的发梢,眼眸温柔的望着她。   齐月盈一愣,随后笑道,“是有点像。”   “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问完之后,他才觉得紧张。   可既然话已经出口,他还是坚定坚持的看着她,希望他能给个明确的答案。   齐月盈握着手中的帕子,渐渐的停下了动作。   气氛一瞬间变得紧绷压抑起来。这个问题太过现实,几乎每次稍微触及,便会如冷水浇头,让原本炙热的情感瞬间凉透。   这次她没有回避,而是直视着他的目光问,“你想听真话?”   真话,就意味着残忍。   洛修几乎下意识就想摇头,他不想听了,不想从她口中听到任何残忍冰冷的真话。如果她不说破,他还可以自欺欺人的骗自己,他还可以抱着那丝侥幸去努力。   他后悔了,他想阻止她开口。或许他根本不应该问,他应该直接把她留下,藏起来。现在她身在北狄,齐昇的势力找不到她,只要他不把她送回大周,她就可以永远是他的了!   或许,或许一开始她会恨他,可是他可以求得她的原谅,女子心软,一年不行,他就求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和她磨,他会宠她,他会爱她,他会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或许她就原谅了他呢,或许她给他生下几个孩子之后,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了呢?许多北狄人抢来的汉族女子,不都是这样吗?   女人心中孩子最重,她们会屈服于命运的......   齐月盈察觉到他的目光变得幽深可怕,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她只是莫名觉得紧张。   于是她开始回答他的问题,她知道,她必须要好好回答,必须安抚他的情绪,现在她是绝对弱势的处境,她不能刺激他,不能激怒他,甚至不能敷衍他。   他太过聪明,只要她的回答中,有一丝敷衍逃避的成分,他就会失望,然后事情很有可能朝着她最不愿意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握着他的手,“洛修,你问我愿不愿嫁给你,其实你心里早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洛修唇角微抿,眼神变得更幽深了。   “如果抛开彼此的身份,只看你这个人,我是愿意的,否则,我也不会同你这样亲密无间了,我喜欢你,如同你喜欢我一样。”   此言一出,洛修紧抿的唇角缓缓放松了,原本幽深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危险。   齐月盈继续道,“可现实却是,我们无法抛开彼此的身份地位。权势之于男人,是比性命尊严还要重要的东西,或许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但你是这样想的,否则,你也不会卧薪尝胆,忍辱负重,顶着一个宦官的身份,做了十年掌印,我说的对不对?”   他握着她的手加重了两分力道,可是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等同于是默认了。   “而你那么聪明,你也肯定早就看透了我父亲为什么要我做皇贵妃。天下将乱,群雄并起,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现在你我都不能抛下各自的身份,这盘棋还要继续走下去,所以我愿意嫁给你,但因为身份和利益的原因,现在,以及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这都是不可能的。”   洛修的眼中浮起一层水光,他仿佛一个固执的孩子,明知不可能,也一定要问出一个他想要的答案,“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洛掌印,而你不再是皇贵妃呢?你会嫁给我吗?”   她笑着在他的鼻尖轻点了一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虽然是我心上的如意郎君,可若真想娶到我,还是要我父亲点头的。所以,你有把握打动我父亲,让他把我嫁给你吗?”   他抱她拥入怀中,“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倾尽所有,不惜一切,哪怕一步一叩首的去求,也要让岳父老泰山同意把你嫁给我。”他的声音温柔无限,好像对那一天自信十足。   齐月盈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甜言蜜语,唇角忍不住扬起。   可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神已经化为一片空寂冷冽。齐昇不会把她嫁给他的,无论他用什么手段,齐昇都不会答应,现在不会,将来不会,永远,都不会......   一转眼,又到了八月十五这日。   这一天,洛修特意让商队的人给她准备了漂亮的北狄服饰,她不会梳北狄式样的发式,他便亲自动手,帮她在两鬓各编了十几条小辫子,小花辫子中,还穿插着七彩的绒线,看起来俏丽又妩媚。   他把这些小辫子又编成了两条长长的大辫子,分别垂在她的胸前。   最后,他给她的额间系了一个绿松石雕琢而成的新月坠饰,齐月盈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有几分新奇。   “北狄这边的姑娘过生辰,要这样打扮吗?”   她微笑着问。   洛修点头,“都会穿上他们最美的衣服,在家人的祝福陪伴下过生辰。现在条件简陋,委屈你了。”   “不委屈。要知道我们是在逃亡啊,谁家逃亡还能过生辰的?我已经很满足了啊。”她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其实心里很焦急,商队行进的速度并不慢,但她还是每天都盼着时间能够过的更快一点,她想快点回到大周。她在沙漠风暴中失踪,或许父母现在认为她遭遇了不测,他们不知道难过焦急成了什么样。   洛修又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个狼牙镶嵌而成的金饰,他把这个挂到了她的脖子上,“这是我十一岁那年,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猎到的一头狼。在北狄这边,狼牙有护身符的含义,而且狼对伴侣忠贞不二,送狼牙给喜欢的姑娘,就是表示自己会一生忠于她,爱护她,守护她。这是我给你的生辰礼,你喜欢吗?”   齐月盈摸了摸这个狼牙坠饰,这上面尤残留着他身上的体温,但是她却依稀能够感觉到狼牙上的锋利与杀机。   这是他十一岁猎到的狼?   什么样的家族,会让十一岁的男孩子独自去与狼搏杀呢?   还有这段时间,她发现他对北狄的一切都非常熟悉,这个商队的人对他也非常恭敬客气,简直到了有求必应,反客为主的程度。   她虽然听不懂北狄语,但这并不妨碍她收集身边的一切信息。   洛修与她同样来自大周,他说他曾游走天下,北狄西域南蛮都去过,他会跳西域舞,对西域的习俗也很清楚,但是他踏上西域土地的时候,仍旧是紧绷戒备的状态。那是一个人正常的,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时,该有的反应。   但是在草原上的洛修没有那种紧绷戒备,他在这里显得自在又随意,好像拘束已久的狼王终于回到自己故土的那种自在。他喜欢草原,眷恋这片大地上的一切美好,这些是他藏都藏不住的。   这些齐月盈都察觉到了,她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更多的怀疑,只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她必须要平安顺利的返回大周。   焦虑不安之下,她就表现的更加乖巧顺从,讨人喜欢了。   “我喜欢。”她适时的露出一个感动的笑容,“洛修,谢谢你。”她靠进他的怀里,“谢谢你一直以来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你几次三番的舍命救我,谢谢你明知道西域之行危机重重,还是义无反顾的陪我。谢谢你哪怕亡命天涯,都还没忘记给我过生辰,还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这是我从小到大,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了。洛修,谢谢你。”   一长串的甜言蜜语从她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不过这其中七分真三分假,目的不过是讨他欢心,稳住他的情绪,仅此而已。 第42章 真相   有时候齐月盈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心的人,洛修对她那么好,她也是真的很喜欢他,可是一旦她自己四面楚歌,一旦她开始对他产生怀疑,她就会彻底的忘记所有感情,只是想着怎么达成自己的目的,回到自己的领地,拿回自己的权力。   现在这样,虽然他对她也是千依百顺,千娇百宠的,可是她不开心,真的不开心,她从骨子里感到压抑恐惧。她想回大周,想回父母的身边。   只有父母才是会无所求的爱她的,她现在所有的平静与微笑,不过都是在忍而已。   果然,洛修对她的甜言蜜语全盘接收,聪明如他,在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时,也听不出那七分真后面的三分假。   他很开心,为这样能拥她在怀里的时刻。   他是如此的爱她,而她似乎也开始爱他了......   给洛修灌了一碗又一碗的甜言蜜语之后,齐月盈乘胜追击,她问洛修,“可不可以问问商队的主人,这里有没有面粉?我想做长寿面,我们两个一起吃。今年你过生辰的时候,我们刚好在沙漠,当时也没那个条件。你去年不是说,希望以后年年岁岁,每个生辰,我都能给你做长寿面吗?那今天就一起吧,我们两个一起,也算是给你补过生辰了。”   洛修果然更加开心,“好!我去问!一定有!”   他说有,就真的有,于是两个人又像去年那样,她给他做面条,他帮她烧火......   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只不过地点从大周换到了北狄。   当两碗热腾腾的长寿面摆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洛修忽然冲动的问了一句,“月盈,如果可以,你愿意留在这里陪我过这种生活吗?我会对你很好,我会比伯爷还要宠你。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你愿意吗?”   齐月盈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她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不露声色,“和你在一起,在哪里我都愿意。只不过,如果是北狄的话,我可能这辈子都再难见到我的父母兄弟了,那样我会难过一辈子。”   洛修:“......”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很快调整了心态,是他太贪心了,太自私了,她对他越好,好像他的贪婪就越多。   在这片草原上,他的心倒是自由自在了,可她明显是担惊受怕的,她虽然不在他的面前表现出来,但如果换做他是她,他也不可能心安理得的吃得下睡得香。   “也对,那我们以后还是在大周定居吧。”他飞快的吃下一口面条,借此打破刚刚的尴尬。如果他的计划一切顺利,如果最终他那丝侥幸能够成真,他们定居大周也无妨。他虽然更喜欢草原,可是他更爱她,只要有她在,哪里都可以是他的家乡。   只不过,就算成真,到时候,她也会恨他的吧?   他还是要想个周全的办法,将她的仇恨转移出去,只不过她太聪明了,寻常的计谋是骗不过她的......   越想越觉得前面是死路一条,可越是绝望,他心底那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劲头就越是强烈。   命运对他从来没有公平过,他若真想要什么,只有披荆斩棘自己去抢!这是草原狼族的生存之道,亦是他的生存之道。   两碗长寿面吃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齐月盈正准备睡下,忽然大地传来咚咚的震荡声。   洛修飞快的闯入帐篷,随手拿起一件斗篷将她一裹,不由分说的已经抱着她上了马。   “有追兵,我们先逃!商队的人会为我们断后,前面有我的人接应,别怕!”   马背上,他低声对她解释了两句。   他们才跑出去没多远,齐月盈就听到后面的喊杀声,打斗声!   她一颗心沉了下去,果然,她之前猜测的没有错,这个商队根本不是什么偶然遇到的,他们就是洛修的人。   至于洛修为什么会在草原上这么如鱼得水,才一踏入北狄就能联络到他自己的势力,那个答案她不敢去想,想明白了,她怕她就再也不能如现在这般面对他了。   嗖嗖嗖——   有破空的箭矢射/来。   洛修策马扬鞭,马儿拼命的向前跑。   混乱中,她似乎听到了他低低的闷哼了一声。   她坐在他的身前,不知道他是否被箭射中了,“洛修!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他咬着牙说了一句,紧接着,他们的前方有几百匹快马奔来,马上的北狄人看起来全都勇猛威武,他们手上持着长刀,飞快的与他擦身而过,而后与身后的追兵战作一团。   齐月盈从始至终都没看清追兵的模样,她现在很担心洛修的伤,他不能死,他是她在北狄唯一的依靠,他若是死了,她恐怕真的再也回不去大周了。   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很快被风吹干,她强咬着牙不肯哭出声,身后的追兵都被拦住了,那些马蹄声和打杀声离他们越来越远。   前方又迎面来了十几个人,洛修见到他们,脸色一松,一勒缰绳,速度降了下来。   那些人见到洛修之后,齐齐下马,单手放在胸前,单膝跪地,向他行礼。   他们口中说着北狄语,齐月盈听不明白。   洛修的背后中了一箭,他一直都在强撑,现在终于甩掉了追兵,也等到了来接应他的人,他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他翻身下马,他那些北狄人很快来扶他。   齐月盈还坐在马背上,他伸手想去抱她下来,她却自己利落的跳了下来,“你受伤了?你的伤怎么样?”   她的声音沙哑哽咽,他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她不知何时,竟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他赶忙安慰她,“没事,没伤到要害,你别哭,别怕。”   他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额间全是冷汗,可是在她面前仍旧笑的若无其事。   齐月盈强忍住眼泪,猛地点头。   这些来接应洛修的人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暂时扎营的地方,那里有十几个帐篷,洛修被安放在了其中最好最大的帐篷里。   洛修趴在木床之上,一个看起来懂医术的北狄人帮他把背后那支箭拔了出来,齐月盈全程都被洛修攥着手腕,没有离开半步。   虽然那支箭并没有伤到要害,可是她光是看着都觉得替他疼。   上好药,又包扎好之后,齐月盈才算稍微放松了一些。可是周围全是血腥味,刚刚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她看地脸色惨白如纸。   明明洛修才是受伤的那一个,可是他却一直在安慰她,“没事的,一点小伤,过两天就好。我身体好,以前比这重的多的伤都挺过来了,别担心。”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追兵又不是你派来的,你有什么对不起?你是我的小福星啊,你看,有你在身边,有危险也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洛修还在这里安慰齐月盈,旁边那十几个北狄人的脸色却全都不好看。   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打断了洛修的温声细语,他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怒气。   他说什么齐月盈听不懂,但洛修的脸色却是顿时沉了下来。   他们用北狄语开始交谈,齐月盈沉默无声的垂下眼眸,守在洛修的身旁。   “巴图,你多心了,她听不懂北狄语,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洛修一个凌厉威严的目光扫过去,刚刚还怒气满满的巴图顿时就收敛了不少。   巴图忠心耿耿道,“主人,你不应该为了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老王爷的命令。之前在大周,范陶就差点杀了她,是你破坏了那次的行动。   老王爷没有怪罪范陶,他怪罪的是你。现在老王爷觉得,这个女人还是死了更好,就算活着,也要握在老王爷手中,到时候刚好可以用来要挟齐昇。   主人你是老王爷的儿子,可是你却想把这个女人平安的送回大周,老王爷已经很生气了,所以他才会接二连三的派人追杀你们。”   洛修冷笑一声,“你这么听那个老东西的话,不如你去认他做主人吧。”   巴图顿时跪在地上表忠心,“主人,我对你的忠心,天神可以证明,但是这个女人......她实在是个祸水,触怒老王爷的后果是非常可怕的。你可以逃的了一次,难道还能逃一辈子吗?”   “我做事自有我的分寸。下去吧。”   洛修摆明了一意孤行,巴图唉声叹气,其余人也全都紧张的不得了。他们这些人都是受过主人大恩的,纵使内心不赞同主人的做法,可他们还是会忠于主人的命令。   巴图说的话是他们的心声,但是如果主人下令要他们杀掉巴图,他们也是会照着做的。   退下去之前,巴图又说了一句,“主人,这个女人虽然听不懂北狄语,可是你在她的面前,显露了这么多在北狄的势力,如果她是个聪明人的话,不难猜出你的身份。如果到时候你送她回了大周,而她转过头来要杀你,你怎么办?”   “她不会杀我。无论她是否猜出我的身份。”洛修说的斩钉截铁。   巴图这一刻真的觉得自己的主人就是汉族人说的色令智昏的昏君!明明主人以前那么英明神武,可是现在全都被这个女人毁了!   巴图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齐月盈,但是这一次,他选了一个洛修看不到的角度,目光隐晦的扫过齐月盈。   那是怎么样一种目光?   齐月盈的心脏顿时收紧,那人的眼神里,饱含厌恶、鄙夷、仇视、杀机,就好像她是个红颜祸水,想杀她又只能忍.......   她这辈子都没有被人用这种目光看待过!   这是一种羞辱!一种警告!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被几个未开化的北狄蛮人羞辱,他们,居然敢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若是在大周,若是她的身边还有齐家军的势力,她一定会下令将这几个北狄人千刀万剐,就凭他们敢用那样的眼神冒犯她!   可是现在没有,她孤零零一个人,身陷敌营,身边只有一个敌我未明的洛修,所以她只能忍。   什么是忍字心头一把刀,她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这些人想杀她,她也想杀他们。   可他们是洛修的手下,他们和王兆不一样,王兆会挖空心思讨好她,而这些人,他们讨厌她,对她恶意满满。   洛修并未注意到巴图临走前,那隐晦的一眼。他此刻其实也很不好受,失血过多令他的神智有些恍惚。   “怎么了?”他见她失神,握住她的手。   齐月盈回神,努力的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我没事,只是担心你。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洛修摇了摇头,“我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了。”   “那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她已经打定主意了,在回到大周之前,她必须要和洛修寸步不离。   若是一不小心落了单,谁知道那些对她恶意满满的北狄人会做出什么?   洛修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   他觉得自己像是困在沙漠中的旅人,很热很渴,他一直都在拼命的寻找绿洲,可是却遍寻不得。   他发烧了,烧的很厉害。   半梦半醒间,她给他喂过几次水,他喝的又快又急,可是却始终没有醒。   两天之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守在他身边的齐月盈。   她没有发现他醒来,她正怔怔出神,眼神空洞,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修心里莫名的有些紧张,他动了动手指,有些无力的握住了她的手。   齐月盈因他的动作回神,可是脸上却没有他往日熟悉的,那种温柔又带着安抚的笑容,这不像是她惯有的表现。   “你醒了?还渴不渴?”她轻声询问,可是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冷漠与疏离。   洛修心里没来由的恐慌,“发生了什么事吗?有人欺负你?”   是不是在他昏睡期间,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不应该啊,巴图他们不会汉语,就是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懂。   齐月盈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没有。”   恰在这时,巴图带人进来了,他是来给洛修送饭的。   洛修昏睡了两天两夜,除了喝水,什么都没吃,现在高热退下去了,他确实很饿。   这里的条件比不在商队的时候,简陋的很,洛修本来是在病中,他应该喝粥,或者吃些清淡的东西,但是巴图他们送来的仍旧是烤肉。   这并不利于洛修养伤,齐月盈也注意到了,可是她却什么都不想说。   洛修并没有挑拣,北狄这边的环境就这样,他吃了几口烤肉,又喝了几口水,身体的疲惫虚弱竟然恢复了大半。也非得是这样强悍的体质才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顽强的生存下来。   巴图他们再次退下去了,洛修走到齐月盈的身旁,看着她清瘦了许多的脸庞,忍不住的心疼,“这两天让你吃苦了。巴图他们不会照顾人,你一定没有吃好睡好吧。现在我醒了,你不用担心了。待会儿我们就启程,去下一个营地,那里物资齐备,我给你做好吃的,你好好休养,然后咱们继续上路,好不好?”   他是如此的细心体贴,明明他自己才是受伤未愈的那个,明明他自己也吃不好睡不好,可是他关心的却只有她。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他也不会受伤。   换做是以前,齐月盈可能会很感动。   但是现在,她真的感动不起来了。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整颗心好像都被冰封住了一样,哪怕他就在她面前,哪怕他闻声软语的哄她,可她却仍旧感觉不到他。   她就是觉得冷,觉得累,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虚伪而危险的。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两天两夜,给他换药裹伤口的人,是她。   去年给他过生辰那天,萧允宸遇刺,东厂番子抓到了一个北狄刺客。   那个刺客的来历非常复杂,洛修后来跟她有提过,之所以能够确定那个人是北狄人,是因为他背上的狼头刺青。普通金狼族人的刺青是青色的,而王族的刺青,是金色的。   这刺青平时显现不出来,唯有用特制的药水或者身体高热,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   当时洛修不过是顺口解释,齐月盈却记住了。   而这两天她本就开始怀疑他的身份,偏偏,给他换药的时候,她在他的背后见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金色狼头刺青.......   金狼族,金色的刺青,所以,洛修是北狄的王族......   原来这就是答案。   她所有的怀疑全都落实了。   之前关于他身上的种种解释不通的疑点,也全都通顺了。   齐月盈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说如坠冰窟都是轻的。   她之前对他累积的信任与爱慕顷刻崩塌,恐惧与愤怒如滔天洪水一般将她淹没。   但她仍旧记得自己的处境,记得自己此刻只能依靠他。   所以在他昏迷的时候,她有机会杀了他,却始终没有那么做。   第一是真的下不去手,就算他是北狄王族,就算他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可他数次舍命救她也是真的,他们相处这两年来,他对她的情谊也是真的。她纵使再恨他,怕他,也真的下不去手杀他。   第二则是因为,如果杀了他,那她要做的第二件事恐怕就是自杀,她还不想死,她还得稳住他,想尽办法让他平安顺利的把她送回大周。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   在他醒来之前,她想了很多,无数次的告诉自己,就当压根没发现这件事,她以前怎么对他笑,之后还要怎么对他笑。   可能她大概真的是对他动了几分真情,所以理智和意志都无法将她的情绪完全压制下去,到了现在,她仍旧无法像以前那样面对他。   “好,一切都听你安排。”她牵起唇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我的状况不太好,总觉得脑子昏昏的,可能之前的伤还是有些影响。”她给自己不对劲的情绪反应找了个借口。   洛修怜惜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会好的。你接下来好好休息,等回到大周之后,再让御医好好看看,不会有事的。”   “嗯。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为了让她能住的舒服点,他不顾自己的伤势想要马上启程赶路,可是变故却再次突如其来。   巴图前来禀报说,“乌日娜郡主来了,带了很多的骑兵。现在我们被她包围了。”   洛修的脸色沉了沉,但却并没有如临大敌的那种紧张感。   “她什么意思?”   巴图答道,“郡主说只是来探望你,似乎并没有恶意。”   “那就请郡主过来说话吧。”   洛修吩咐完,叮嘱齐月盈,“来了个很麻烦的女人。我去打发了她。但是为了不让她找到咱们下一个落脚的地方,所以今天咱们走不了了。你安心在帐篷里待着,不要出去,也不要出声。”   齐月盈乖巧的点头,很是配合。她虽然听不懂巴图和洛修说什么,但是如果洛修都觉得麻烦,那就一定是个很麻烦的女人。   她现在最不想节外生枝了,所以自然是乖巧的不行。   洛修走出了帐篷,远远的,就看到一个骑着汗血宝马的红衣女子张扬的奔驰过来。   她穿着汉族女子的长裙,头上梳着的却是北狄女子的发式,玛瑙松石黄金打造的各类首饰戴满了一头,看起来十分的......富贵逼人!   洛修按耐住内心的不耐烦,微笑着应了上去,“郡主,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述律哥哥!原来你真的在这里!”乌日娜飞快的跳下马,像只小鸟一样的就朝着洛修冲了过来。   洛修退后两步,避开了她,“郡主,我身上有伤。”   “述律哥哥你受伤了?严重吗?”   乌日娜满脸的担心。不过她生的是典型的北狄人的长相,身量高,骨架宽,脸盘大,再加上成天骑马,晒得皮肤黝黑,最作死的是,她还穿了一身红装,更显黑了。   在大周见惯了各式各样钟灵毓秀温婉如水的美人,再见到这样的乌日娜,其实洛修心里本能就是拒绝的......   “还好。劳烦郡主挂心了。我此行来北狄是保密的,有很重的任务在身,郡主是如何知道我的行踪的?”这才是洛修真正关心的问题。   乌日娜的嗓门特别高,“你这几年极少露面,我想见你,自然要多多留意你啦。嘿嘿,好吧,我其实一直派人盯着乌图他们,前几天看他们匆匆忙忙的就走了,有什么急事的样子,我就猜会不会是你回来了,然后我就一路追着过来啦。”而且她还不是自己来的,她把她的亲兵和部落都带来了。   乌日娜身为郡主,她的部落也有一千多人,这些人不是她的属下就是她的奴隶,她到哪里,都喜欢带着他们,这样才方便他们时时刻刻的保护她,伺候她。   洛修放眼望去,果然见到了排成行的马车和部落子民,他们正运送着帐篷粮食等物资朝他们落脚的地方走来。   乌日娜还关切的问,“述律哥哥,你要在这里停留多久?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我并没有把你的行踪透露给别人哦,就让我陪着你吧,我会保密的。”   听到她未曾把行踪泄露出去,洛修微微安心。原本升起的那点杀人灭口的心思也暂且摁了下去。   草原辽阔,通信不便。   那些追兵纵使想要找到他们的踪迹,也要颇费一番功夫。况且洛修已经安排了人去引开追兵的视线,唯一的麻烦就是这个乌日娜。   但既然是她自己撞上来的,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好啊,那郡主一定要保密,若我的行踪泄露了,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洛修温声,笑的人畜无害。   “放心吧,有我在,没人敢伤述律哥哥的!乌日娜会保护你!”   乌日娜说完,还伸手去扶洛修,却被洛修巧妙的避过,“怎敢劳烦郡主?若是被你哥哥们知道,恐怕我又要挨一顿鞭子了。”   “他们敢!”乌日娜说完,又指着洛修身后的帐篷问,“这是述律哥哥的大帐吗?你身上有伤,我陪你进去休息吧。”   说着,她已经率先一步挑开了帘子,走了进去。   洛修的脸色瞬间阴沉,眼底杀机一闪而过。   他转身,也进了大帐。   齐月盈早就已经听到了乌日娜的声音,她一直担心这个乌日娜要是看到了她,她该怎么反应?   她心里希望洛修能够拦住这个麻烦的女人,结果事与愿违,乌日娜还是进来了。   齐月盈反应很快,虽然她不懂北狄语,但是从洛修的评价以及那个女人高亢嚣张的嗓门,她就能够大致判断出这女人是个什么性格。   所以才一见到乌日娜,她就低下了头,给乌日娜行了一个北狄人的礼。   “她是谁?你的大帐里怎么会有一个女人?”关键是这个女人还生的那么美!一看就知道她是大周的女人!北狄女人根本不可能长成这样!   洛修声音含笑,不以为意道,“一个婢女罢了。我是男人,身边总要有婢女服侍的。”   乌日娜仍旧气鼓鼓的,她喜欢述律,从小就喜欢。整个北狄王廷都讨厌述律那张比汉人还精致美丽的脸孔,可是她喜欢啊!她就喜欢他那张脸,还喜欢他的耐心与温柔,所以哪怕已经先后嫁过三个丈夫,她仍旧对述律念念不忘,一直都在暗中关注他的消息。只是他实在是太神秘了,常年见首不见尾的,他上次在草原露面,还是四五年前吧?   可是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他,却发现他的身边居然有个这么美的女人,她怎么可能不气?   “郡主生气了?这可没什么道理,你哪个哥哥身边没有婢女服侍,怎么到我这里,你就生气了呢?”   乌日娜闻言哼了一声,她朝着齐月盈走过去。   洛修的掌中已经握着一柄细如柳叶的飞刀,只要乌日娜敢对齐月盈做出任何不利的举动,她的小命马上就会终结。   但是这些,齐月盈都不知道。   这个粗蛮无礼的女人让齐月盈非常紧张,当对方用手中的马鞭挑起她的下巴的时候,她的紧张转化成了愤怒和委屈!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被人这样欺辱过。   更让她觉得屈辱的是乌日娜接下来说的话。   因为乌日娜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忽然开口说汉话,“你是大周的女人吧?”   齐月盈求助般的看向洛修,洛修给她使了个眼色。   于是齐月盈开口回答,“是。”   “真难听!声音小的跟要断了气似的,我讨厌你,所以你没有资格留在述律哥哥身边做婢女!你滚到外面的奴隶帐去吧,那里多的是大周人,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乌日娜说完,转过身对着洛修道,“述律哥哥,我另外送个婢女给你,你这个就给我吧。”   齐月盈牙关紧咬,她低垂着眼眸,藏在袖中的拳头攥的紧紧的。   洛修脸上的笑意仍旧温柔,他用北狄语说道,“就按郡主的意思办吧。我之前就给郡主准备了礼物,没想到这么巧碰到了郡主,不知郡主愿不愿出去看看?”   乌日娜一听,眼睛一亮,“我要去!”   然后洛修轻而易举的就把乌日娜引出去了。   大帐内只剩齐月盈一人了。   她跌坐在地毯上,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知道,洛修刚刚只是权宜之计。   但刚刚乌日娜的话,也让她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她真的脱离大周,脱离了承恩伯府,她在洛修身边,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一个汉人婢女,无名无份,形同奴隶。   随便一个北狄人都可以伤她,杀她,辱她。   只要他一个看顾不到,她就会粉身碎骨。   他一直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愿不愿跟他留在这里。   她的理智是不愿意的。但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也曾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或许她可以试着相信他,毕竟他那么爱她,他那么有城府,有本事,有他在身边,她也可以过的无忧无虑,和以前一样。   虽然这一丝不理智的声音非常微弱,但它切切实实是存在的。   但这两天的经历,尤其是乌日娜的出现,彻底的打破了她所有的侥幸和幻想。   她生而高贵,受大周万民供养,她从小到大都是千娇万宠的,从来没人敢欺负她,敢给她气受。在大周,哪怕骄纵如刘宜,尊贵如帝王,也照样要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安分守己,谁让她一时不痛快,她就能让谁一世不痛快!   可以说,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的委屈,在这几天之内,全都受齐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算真的彻彻底底的看明白了她和洛修之间的关系。   心底因情爱而生出的那丝侥幸荡然无存。   若是跟了洛修就要过这种低人一等,形同奴隶的日子,她还不如一开始就死了!   所以,她必须要回到大周,回到她皇贵妃的位置,将那份属于她的权利与尊荣握的死死的!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权利是与生命同样重要的东西,若是没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她只会过的生不如死。有情饮水饱那种日子,从来都不是她能过的了的。   过了许久,洛修终于安抚好了乌日娜,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大帐,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跌坐在地上发呆的齐月盈。   他赶忙快步走过去,伸手想要抱起她,可是却被她轻轻推开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他索性蹲下身,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与她的视线持平。   她缓缓转动自己的目光,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哽咽道,“我没事,只是......很想家。洛修,我想回家,我想爹娘,想阿琮,想阿臻,想锦绣......”   她哭地他心酸,那一颗颗泪珠像是直接砸在他心上一样。   他将她抱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急切的安慰她,同时忽然就明白了这些天她的情绪为什么一直不对劲。   自从到了北狄之后,她的情绪其实就很不好了,她恐惧,她无助,可她除了依靠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自以为无论在哪里都能给她一个绝对安全安心的环境,可他还是高估自己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可能之前在商队的时候还好,但是到了巴图这里之后,他昏迷了,巴图他们对她的敌意是显而易见的,在他没醒过来的这两天里,他们是如何对她的?   哪怕因他的命令,他们不敢明面上对她不敬,但是也不可能给她什么好脸色。   所以她才那么憔悴,两天就瘦了那么多。   她对他,不再像之前那么亲近依赖,她心里应该也有了猜测,所以她更加害怕,害怕他会害她,害怕他会就此把她留下?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什么都没对他说,她选择把所有的恐慌和委屈全都压抑在心里,他的小月亮,从小到大都是高高在上的,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苛待和冷眼吧?   尤其是乌日娜今日的所作所为,简直该死!   虽然早在见到乌日娜的那一刻,她在他的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但是现在他更是恨不得将那个女人千刀万剐!如果不是她的无礼,如果不是她的冒犯,齐月盈的情绪根本不会崩溃。   洛修仍旧是抱起了齐月盈,将她安放到了床/上。   他用被子裹住了她,“不用理会乌日娜,她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她冒犯了你,今晚我就会要她的命,连带她手下所有的人,一个活口都不留,用他们的血,偿还乌日娜犯下的罪,好不好?”   齐月盈神色木然,她只是垂泪,仿佛对于洛修的话无动于衷。   “我们很快就能回到大周。等回去了,你就能见到父母兄弟了。他们一定也很想你。到时候让锦绣给你做好吃的,你不是最喜欢她的厨艺了吗?”   他温声软语的哄她,一遍遍的给她许下承诺和甜言蜜语。   齐月盈靠在他的怀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她渐渐的不哭了,累了,困了,睡着了。   洛修将她安放到枕头上,又将被子给她盖好。   睡吧,他的小月亮,等她睡好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齐月盈这一觉睡得很沉。   在她睡着的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例如洛修暗中调集人手来此地围杀乌日娜,例如乌日娜邀请洛修共赴晚宴,例如洛修察觉到乌日娜给他的酒里加了东西,可那东西无色无味无毒,乌日娜与他都喝了,偏偏他有事,而乌日娜没有。   这种防不胜防的催/情/药恐怕不单单是下在了酒水里那么简单,但洛修功力深厚,他可以忍。   于是在察觉到不对劲之后,在乌日娜挂着得逞的笑容靠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当机立断的打晕了她。然后把她扔在了帐中,出门之后对着乌日娜的奴才们吩咐道,“郡主喝醉了正在休息,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洛修在北狄的地位并不逊于乌日娜,而且乌日娜待他那么客气,甚至是有几分卑微的讨好,她的奴才们自然也不敢违逆洛修,当即听命。   摆脱了乌日娜这边的麻烦,洛修又把巴图叫了过来,快速的在他耳边吩咐几句,巴图领命,眨眼间就将十几匹快马备好了。   齐月盈在睡意朦胧间就被洛修抱上了马背,然后他们十几个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营地,将乌日娜和她的随行部族全都扔在了那里。   由于乌日娜并没有留下命令,说不许洛修他们一行人离开,所以乌日娜的侍卫们也并不敢阻拦,只能默默的看着洛修他们一行人消失在夜幕之中。   夜幕之下,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的杀机逐渐靠近这个只有千余人的营地。   但在洛修的杀手们到来之前,这里的侍卫们居然就一个两个三个的,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而亡。   一个身形修长容貌斯文的男子打着哈欠从专门关押大周奴隶的帐篷里走出来。   此刻,乌日娜的侍卫们全都已经死了。至于这些大周的奴隶们,他们早已经被折磨的如同鹌鹑一般,遇事也不会反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容貌斯文的男子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直接进了乌日娜的大帐。   乌日娜还在昏睡之中,男子重重的在她人中上一掐,她才猛地醒了过来。 第43章 ‘身孕’   “是你这个奴隶?你怎么会在这里?述律呢?”乌日娜用汉语骂了一连串的话,“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还什么医仙?你不是说那个极/乐丸是男人就无法抗拒吗?你不是说他吃了就会欲/火/焚/身任我摆布吗?那他现在怎么还跑了?”   男子冷笑一声,“哦,那个呀,其实和普通的春/药不大一样呢,但你管我要这种东西,又不给我足够的时间,我身上只剩这个了呀,虽然功效不大一样,但是大同小异啦。至于人为什么跑了?那当然是你太没用了呀!你这么丑,他就算吃了药也起不了兴啊,实在是下不去嘴啊!”   “混账!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乌日娜痛骂不绝,可是她才想扑过去,却忽然吐出一大口鲜血,紧接着,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男子站起身,口中幽幽道,“玩够啦,我也该回中原了。也不知道小媚妩有没有想我,她那么多裙下之臣,该不会早就把我忘到脑后了吧?不行啊,我要回去找她,真的要快点了。”   一边说,一边从营地里牵出一匹骏马,翻身上马之后,他和马蹄声一起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等到洛修的杀手们赶到这里时,除了那些瑟瑟发抖的大周奴隶,这里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杀手们依照洛修不留活口的吩咐,杀光了这里所有的人,将洛修他们留下的痕迹全都清理干净,而后策马离去。   草原上的尸体保存不了多久,因为狼群会顺着尸体和鲜血的味道寻来,等到尸体都被狼群啃食干净了,这世上就再无乌日娜郡主了。   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一个人或者一个部落的消失实在太过稀松平常,这里发生的事,北狄王廷根本就无从察觉,更无从查起。要怪,也只能怪乌日娜实在太蠢。   ......   夜幕之下,洛修一马当先,他胯/下的骏马好似一道疾风,在草原上飞速的掠过。   齐月盈此时已经彻底的清醒了过来,可是她却觉得他越来越不对劲,哪怕隔着许多层衣服,她也仍旧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高的吓人。   他怎么了?   旧伤复发,又发烧了吗?   实际上,洛修现在比发烧更难受,他是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要烧着了,神智依旧清醒,可是脑海中那些想要将她撕/碎,将她占/有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   他不敢停,他必须要在控制不住自己之前,带她赶到下一个落脚的营地。   好在,他的意志足够强,一直咬牙忍下来了。   就在快要靠近那个营地的时候,洛修把食指放在唇前,打了一个长长的口哨。   这声口哨悠长嘹亮。   后面紧随他的巴图等人听到之后,自动放慢了速度,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而前面驻守营地的人听到之后,自动撤去了防御,任凭洛修的骏马踏入营地,如疾风一般掠过。   他的大帐扎在河边,这是很早以前,他每次来乌乐山营地时,最喜欢的地方。   其余部族的帐篷与他的大帐之间,都隔了很远的距离。   他喜欢安静,部族们轻易都不会靠近打扰。尽管他每隔几年才会来一次,但是他的威信在部族中是无人敢触犯挑衅的。   他是他们的主人,将来会是他们的王,对他们而言,主人的意志就等同于是天神的旨意。   大帐周围很安静,只有静静流淌的河水,和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的青草。偶尔有一两声虫鸣,听起来竟也分外静谧安详。   洛修在靠近大帐之后,猛的从马上跳了下去。   齐月盈赶忙勒住缰绳,让马儿减速,她紧跟着跳下马背,回过头去找他,因为她不确定刚刚他到底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栽下去的。   “洛修,洛修!”   她快速的朝他跑过去,可是他却已经噗通一声跳入了寒凉的河水中。   她大惊失色,跑到河边去呼唤他的名字,“洛修!洛修!你怎么了?快点上来!你身上还有伤呢!”   洛修一猛子扎下去之后,竟然全无了踪迹,他整个人沉在河水中,仿佛消失了一样。   就在她忍不住要喊救命,让他的属下们来救他时,他又猛地从水底浮了上来。   河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他的脸上全都是水。   他站在水中,目光晴明又迷惘,好似在看着她,又好似在做梦。   “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又发烧了吗?快上来!”她说着,把手伸向他,想要将他拉上来。   月色之下,他俊美如仙人的脸庞也被镀上了一层银色的月华。   他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犹豫不过是很短暂的一瞬,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她。   他的手很烫。齐月盈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扯入了水中。   ......   沉浮之间,齐月盈觉得自己像是无根的浮萍,生死明暗,全都不由己身。   她仿佛溺水一般,几经挣扎,几番哀求,恐惧、伤心、迷惘、妥协、无助、绝望.......   月色如此明亮,可是她的心却差一点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天亮之后,洛修在他的大帐中醒来。   他的身上穿着白色的寝衣,盖着薄被,他的头很疼,昨夜发生的一切争先恐后的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他猛地睁开眼,却惊慌的发现床/上只躺着他一个人,齐月盈不见了!   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瞬间席卷了他,他猛地起身,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就跑出了大帐!   然后他就见到了站在河边的齐月盈。   齐月盈正低头凝视着河水发呆。   她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北狄式样的女装,头发随意的披散着,神情淡漠不明,好似随时都会羽化而去一样。   洛修快步朝她走了过去,从后面拥抱住她。   “对不起!”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颈窝,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愧疚和怜惜。   齐月盈眨了一下眼睛,平静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沙哑,“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他当然知道她的声音为什么沙哑,她昨夜的哭喊求饶声仍旧回荡在他耳旁,可是他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他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心虚,“月盈,对不起,是乌日娜在酒里动了手脚,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中招了,那药无色无味无毒,我实在是没察觉出来,都怪我。我已经安排人杀她了。月盈,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我伤到你了,对不起,如果你恨我,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拿刀捅我都可以,别不理我,别疏远我,求求你了。”   他说着,把她的肩膀转过来,小心翼翼的打量她的神色,判断她现在真实的情绪到底是怎么样的。   齐月盈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觉得很奇怪,“洛修,你可能是记不清了,昨夜并没真的发生什么,你后来清醒了,不然我一个人怎么把你弄回大帐的呢?你并没有真的对我做什么,别多想,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这件事就算了,让它过去吧。”   说着,她转身走回了大帐。   昨夜她被他扯落了水中,一开始,他的确是失去了神智,她几乎都以为自己真的要被他撕碎了,可是最后他听到她在哭,就短暂的恢复了神智,然后他就停下了,把她抱回了大帐。   甚至连他身上的湿衣服都是他自己换的。   只是后来,那药性再次反复,她是真的差点就失/身给他了,如果是在来到北狄之前,如果是在没有发现他真实身份之前,或许她是愿意的,毕竟她也很喜欢他,而且他对她有那么多次的救命之恩。   但这一切都在踏上北狄那一刻就改变了,她猜到了他的身份,那么他们之间就注定了是水火不容的敌对关系。她不愿意再与他更进一步,她不想让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更加复杂,那样将来反目成仇的时候,彼此反而会更加痛苦。   所以,在他真的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她用戒指里藏着的毒药弄晕了他。这个戒指是程昊给她做的,为的就是让她防身,因为是贴身佩戴,程昊也不敢给她安放什么剧毒的药,怕她一不小心伤到自己。所以戒指里的药,藏在一根细密的银针里,那药十分珍贵,只一点点,就可以让人陷入昏迷,但却不会有更多的害处。   当时她用一个吻安抚住了他,而后用戒指刺/入了他的后颈,他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所以,他们之间是真的没发生什么。只是他的记忆好像和她不太一样。   洛修跟着她进了大帐,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否认,昨晚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为什么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呢?她不想再和他维持这段感情了吗?她不要他了?等她回到大周之后,她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见他了?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浮上心头,洛修的理智全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洛修拉住她的手腕,目光恳切的看着她,“月盈,你怎么了?为什么你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生我气了?还是......不想要我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还是我昨晚强迫你,让你怕我恨我了?如果是我哪里做错了,我可以改,求求你,别不理我,别不要我,你这样,我很怕。”   齐月盈盯着他看,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丝表情,然后她确信,他是真的认为他们昨晚发生了什么,而且他好像并没有记不清,相反,他记得‘很清楚’!这就奇怪了,难道是梦境?   她觉得很古怪,可是莫名的,她又想起了柳媚妩,柳媚妩曾经跟她说过的,那种会让人产生幻觉的极/乐/丸,那症状不是和洛修现在完全相符吗?   虽然不知道那个乌日娜从哪里弄到的这种药,但现在阴差阳错,洛修已经认定他的记忆就是事实了。   她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相,道义上讲,她应该告诉他实情,可是本能的趋利避害的直觉却又告诉她,不要告诉他实情,就这样将错就错,才是对她最有利的。   她的戒指,手镯,都是暗藏机关的,这是她保命的底线,她谁也不想告诉。洛修也一样。   再有,洛修对她情根深种,自然希望她对他也是一往情深。   昨夜他那种情况,若是一个真正心仪他的女子,是会愿意献身给他的。   两个有情人水到渠成,情之所至,这才是洛修心底最希望的事实。   如果让他知道,她情愿用药迷晕他,也不愿意把自己交给他,他是不是会受打击?会不会觉得她对他用情不深?   怎么想,他的心里都不会好受。   况且,她现在四面楚歌,她能否平安回到大周,全在洛修的一念之间。   如果他认为他已经得到了她,还是在他被药力所迫,而她并不情愿的情况下,他是不是会对她更加愧疚,更加怜惜?   如此一来,她手中握着的筹码也就更多了。   不是她想这样算计他,实在是他们立场生来敌对,且他骗她在先,她如今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一番利弊得失的计较之后,齐月盈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她的神色更冷了,她别开眼眸,不肯再与他对视,“没有,你想多了。昨晚......真的什么都没发生,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   见她一直在欲盖弥彰的否认,洛修心底没来由的升起了一股恼火,他现在几乎是认定她想与他分道扬镳了,可是为什么?   愤怒与被抛弃的恐慌让他冲动的扯开了她的衣襟,齐月盈的脸颊瞬间涨红,眼睛里也蓄起了泪。   “你干什么?”她惊慌的想要掩盖住自己身上的痕迹,虽然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但是他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可以斑驳可怖的很。   洛修看着几乎是‘遍体鳞伤’的她,昨夜的记忆就更加清晰了,他只记得他的确不温柔,可是却没想到他竟粗暴的伤她至此。   她一定很疼,也一定很恨他。   大周的女子分外娇贵,她们的贞洁何其宝贵,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在昨夜那样凌乱的情况下占/有她,那真的是个意外!   可是他后悔吗?   不,没有后悔的,他只有愧疚。   他想她彻彻底底的属于他。   如果不是昨晚那个意外,他不知道他还需要等待多久,忍耐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真正得到她。   哪怕心里对她有很多的遗憾和愧疚,可他终究还是得到她了,不是吗?   “月盈,你现在还不承认吗?”他将她整个抱在怀中,“是不是我弄伤了你,所以你生气了?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我当时......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别再否认了好不好?虽然,虽然是个意外,可是,可是你心里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们.......”   “够了!”齐月盈哭着打断了他,“洛修,没有下次!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又慌了,“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了吗?你不要我了?还是,你怕我负不起责任?我到底,什么地方让你难过了?月盈,你告诉我,不要逼疯我!”   齐月盈一把推开了他,将自己的衣襟重新系好,她背对着他,一字一句的问,“洛修,你真的不明白吗?我们两个之间,究竟是你傻,还是我傻呢?”   洛修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她在问什么。他知道她有一天会猜出来,他其实......早就有想和她坦白的冲动了,他那么爱她,爱到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给她,可是他却始终都要瞒着她,他自己的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这个问题,他可以隐约的透露给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但是他却从来没想过现在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他不过是在赌,赌她对他的感情能够在国仇家恨中占据上风,唯有那样,他们之间的未来才有希望。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缓缓的,弯下膝盖,向着她跪了下去。   “月盈,我可以对天起誓,此生定不负你。如果你信不过我,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无论我的身份是什么,我都是最爱你的,我的命可以给你,只求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齐月盈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够了!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这些!洛修,我的心很乱,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杀你,就如同你不想杀我,无论将来怎么样,我都不想你死,我想你活得好好的,可是我们之间......你真的能负责吗?只要你把我平安送回大周,我就感激你一辈子,前尘往事,既往不咎。我甚至不会把你的身份向我父亲透露。到时候你是去是留都好。只是你我之间,还是长痛不如短痛的好。”   洛修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背影,“你要和我长痛不如短痛?”   “不然呢,我们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她说着已然泣不成声。   “我不答应!齐月盈,我不可能放手,早在你当初为我挡那一箭的时候,我就不可能放手了!我不求你为我做什么,我只求你乖乖站在原地,等我向你走过去,你别退,别逃,就站在原地等我,好不好?   会有办法解决的,你什么都不用想,一切都交给我好不好?”他说着,已经站起身,重新将她抱入自己的怀中,“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要我放手,除非你亲手杀了我。”他的语气温柔又残忍,一边说,一边去吻她脸上的泪。   齐月盈闭上眼睛,“我想尽快回大周。”   “好,很快,从这里启程,慢则三个月,快则两个月,我们就能回去了。”   他说完,又将她抱得紧紧的,“你要答应我,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害你,我爱你,我会把我们未来的路都铺的好好的,我不会让你受苦,不会让你难过。你只要爱我就好了,我的一切都给你,我的月盈,我的小月亮,不要哭了。”   在他无尽的甜言蜜语中,她渐渐的放缓了自己的情绪,两个人之间那种别扭的氛围消失,洛修觉得他们重归于好了,只是她一时还扭转不过来自己的心态,他需要给她时间。但是无妨,他们彼此有情,她又已经是他的人了,只要他再接再厉,一定可以化解她所有的心结。   他赌赢了,他就知道,她是爱他的。她还说不会把他的身份告诉齐昇,这不是爱他是什么?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男人全无理智可言,精明睿智如他,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也彻底成了一个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痴人。   现在他的七情六欲几乎都捏在她的手中了,她一个笑容就可以让他重回人间,一滴眼泪就可以将他打落地狱。   齐月盈看着这样的洛修,竟莫名的觉得他有几分可怜。   随即,她又在心底提醒自己,现在四面楚歌的人是她,想谋算的她国破家亡的人是他,她居然还觉得他可怜?   她的神情依旧是淡漠疏离的,眼底有着浓浓的疲惫和憔悴,“洛修,谢谢你。”   洛修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谢什么,等反应过来之后,又跟她保证道,“你不要担心。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把你强留在北狄。”这话说的有点心虚,因为他想过,而且不止一次,只不过这种阴暗的小心思是绝对不能在她面前承认的。   他掏心掏肺,坦诚又真挚的说,“你喜欢大周,那里才是你的家,草原对你来说,太艰苦了,虽然我觉得这里天地辽阔,自由自在,但你是富贵锦绣堆里长大的娇娇,不适应是正常的。   将来我们会定居在中原,不一定是京都,但一定是某个你喜欢的地方,以后有机会我们去江南转转,我听说苏杭很不错,或许你会喜欢那边。总之,我全都听你的。等我们以后有了小孩,每隔几年,可以带他们回草原上看一看,男孩子的话,还是要有点野性的好。女孩子的话......”   他越说越远,没一会儿的功夫,都已经开始给重孙子起名字了。   齐月盈低垂着眼眸,没什么表情的听他畅想未来。   一开始她以为他在哄她,可是听着听着,她就觉得他似乎是真的那么想的。于是他说的越多,说的越美好,她就觉得越心酸。   这个男人,真是让她又爱又恨,还好她是个用情不深的人,否则将来刀兵相见的那一天,她岂不是要生不如死?   因为在洛修的‘记忆’里,昨夜他实在是算不上温柔,再加上他之前看到的她身上那些或青或紫的痕迹,更是让他觉得自己‘十恶不赦’,简直恨不得把她当成瓷娃娃一样供起来。   齐月盈很想马上就启程,可是洛修顾虑到她的身体,坚持要明天再走。   齐月盈也想到了他背后的箭伤,索性也就同意了。   出了这么多事,她真是觉得身心俱疲,还放松不下来,精神难免倦怠。   于是这一整天,她几乎都窝在大帐中,东西也不肯吃,一直都在睡。   洛修非常担心她,可是又不敢打扰她。   眼看着天都黑了,她还在睡,他终于忍不住去把她叫醒,好说歹说的哄着她吃了几口烤肉,一小块奶饽饽,她就推脱实在吃不下了。   洛修也不勉强,然后便问她想不想沐浴?   她当然想。   于是洛修便命人去安排了。   让她羞恼的是后来,她洗过澡之后,他非要检查她身上到底有没有被伤到了。她怎么可能让他检查?   眼见她真的要恼了,他才不得不妥协,将一个小玉瓶放在了她手中,尴尬中带着几分不知所措,“我.....我也没设么经验,怕不小心伤到你了,你不肯让我看,那你就自己上点药吧,这个药很妥当的,你......”   齐月盈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是在说什么,顿时气的将这个玉瓶扔到了床/上。   “我,我没受伤,用不着这个,你,你快别胡说八道了。”她懊恼的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只肯露一个后脑勺给他。   洛修只是觉得哭笑不得,然后又觉得她像个小鹌鹑一样把自己埋起来的举动很可爱。   算了,暂时先别惹她了,不然他恐怕真的要被轰出大帐了。   洛修自去洗漱,等到他收拾妥当,重新回到她身旁,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这种感觉真好,满足的好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齐月盈在心里已经已经和他划出了界限,所以其实很抗拒他这样亲近她。   他许愿中的未来固然很美好,可是她知道,那全是假的,根本不可能实现。就算实现了,也要以大周山河破碎作为代价,而大周山河破碎了,齐家人还能好?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觉得遍体生寒。   洛修在她耳旁轻轻的吻,她一直闭着眼睛装睡。   但是等到他还想更进一步的时候,齐月盈开口了,“洛修,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洛修的手僵住,随后规规矩矩的放在了她的腰上,“是我最爱的女人,是我的女人。”   好,果然,在他心里,她已经烙上他的印记了。   “昨晚是个意外,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可以原谅你......但是,在你真的能实践你的承诺之前,你这样对我,是想逼我去喝避子汤吗?”   她说着,声音里已经染上了哭腔。   洛修顿时就冷静了,他把她的身子转过来,让她面对着他,果然,她已经开始落泪了。   黑暗之中,她缩在他的臂弯里,哭的像个无助的小女孩。   她应该,很是害怕吧。   “对不起,是我一时头脑发昏,我该打,我忘了......以后没你的允许,我再也不碰你了,好不好?别哭,小月亮哭的我心都碎了。都是我不好.......”   他轻拍她的后背,一声一声的哄着,温柔耐心的超乎想象。   等到她终于睡着之后,他才长长的叹息一声,他真是该死!在这件事上他只想到了自己,却忘了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后果。   最近这些日子,他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男人的劣根性让他变得越来越自私,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在她心里变得面目可憎?   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是真的情愿伤自己也不愿意伤她。   另外还有就是她刚刚的话提醒了他,避子汤......草原上根本就没这个东西,这里的女人们落胎多是用红花,可那根本不是避子的,而且非常伤身体,他怎么舍得给她用?   但不用避子汤的话,应该也会没事的吧?毕竟只是一夜......   这样辗转反侧了一夜,他一点都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便顺应齐月盈的意思,开始安排启程的事情。   这次他安排了马车,一行人再次伪装成了商队的模样。   这条路线十分隐蔽,且离北狄王廷相去甚远,所以洛修倒是不再担心追兵的事。   现在他最担心的是齐月盈,避子汤这件事简直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翻来覆去琢磨了好久,还是决定问问齐月盈的意思,“你要不要喝?如果要的话,我去命人给你凑齐药材,北狄这边,没有这个讲究,所以......”   齐月盈摇了摇头,“我听说避子汤要当时喝才管用,这都过去这么久了,估计喝也没用。而且,应该不会有事的。”   她这样说完,他松了半口气,不过另外半口气还是提着。   这一路上,因为齐月盈归心似箭,所以他们赶路赶的很急,除了晚上休息,几乎就没有更多的停留过。   洛修始终担心她的身体,结果越是担心,就越是出问题,在临近大周国境的时候,齐月盈因为过度疲劳,开始出现干呕的症状。她整个人瘦了一圈,最近什么都吃不下,憔悴的不像样。   洛修算了算日子,然后一颗心忍不住就提了起来。   距离那一夜,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因为没喝避子汤的关系,其实他一直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她真的有孕,她有孕他自然欢喜,可若是这个时候有孩子,她八成是不会留的,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是寝食难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一天,洛修不顾她的反对,坚决不肯再赶路,强行的扎营休息。   齐月盈仍旧是不想吃东西,她强打精神对洛修说,“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我可以继续赶路。”   洛修揽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床/上,然后握着她的手对她说,“月盈,你......你的月事......已经迟了一个多月了。”   齐月盈一开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眨了眨眼睛,然后恍然,她赶紧摇头,“我没有,你别乱想。我的月事本来就不是很准。我可能是赶路太累了,我没有身孕的!”   她斩钉截铁的说。   “可你最近几天都在干呕。”   “我只是上火了,肠胃不舒服。你别多想。”   洛修神色郑重的看着她,“不是我多想,而是要以防万一,乖,我给你看看脉象好不好?我懂一些医术,若真的不是,你也放心。”   不可能有身孕的。他们又没有真的发生什么。可这话齐月盈又不能直接跟他解释。   电光火石之间,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垂下眼眸,捏紧了自己的袖子,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诊脉,只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身孕。   她坐在床/上,将自己的两只手全都背到了身后,眼中含着泪,大有他要是强来,她就哭给他看的意思。   她这样欲盖弥彰的表现,反倒是让他更加确信了什么。   他的心渐渐的往下沉,“你早就发觉了对不对?所以这几天强忍着不舒服,也一定要拼命赶路,你想快点回到大周,你不想我知道你怀了身孕。你怕我知道了,会把你强行留在北狄,再也不让你回家了,是不是?”   不是。   但既然他这样误会了,她自然也就顺着他的猜测往下演了。   她的心底一片冰冷,面上却是惊慌不安的开始落泪,她紧咬着唇,一声不吭,也不肯回答他的问题。   洛修抬手为她擦去眼泪,“你就这么不想留在我身边吗?哪怕怀了我的孩子,也仍旧忘不了你原来的家,忘不了大周?”   “洛修,我想回家,求求你,让我回家。”她说着,泣不成声,可两只手仍旧坚定的背在身后,不肯让他触碰道,“我没有怀孕,我没事,我真的没有......”   洛修看着她,内心无比的纠结复杂,“齐月盈,你真的爱我吗?”   “洛修,你真的爱我吗?”她泪眼朦胧的与他对望,目光执着而尖锐。   洛修感觉她的目光好像一把刀子,直接扎到了他的心上,“如果你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办?你会留下这个孩子吗?你是皇贵妃,你这一年都没在京都,你怎么解释它的来历?还是,你压根就没打算留下它?你要杀了它,是不是?”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没有怀孕,一定没有的!洛修,求求你,别再逼我了!”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开始干呕起来,可是因为一直都没吃什么东西,所以什么都吐不出来。   洛修疼惜又紧张的安抚她,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不逼你,你别哭了,是我不好!对不起......”   齐月盈趴在他的怀里,平复自己的呼吸,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瘦了太多,脸色又苍白憔悴,她就像是一朵将要枯萎的花,哪怕被他捧在手中,抱在怀里,也仍旧无法阻挡她日复一日的憔悴。   如果真的把她强留在北狄,恐怕要不了多久,这朵美丽娇弱的花,就会彻底死去吧?   她不属于草原,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难受,就算他刚刚有某个瞬间,真的兴起了想要强留下她的念头,但此刻也打消了。   他虽然自私,但是他也不想看到她在他的怀里枯萎死亡。   就送她回去吧,无论前面有什么刀山火海,他都挡在她前面就是了。   她现在的情绪太过激动,状态也实在不好,索性他也不再提这件事,他只是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会送你回大周。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月盈,你别怕,我不会害你。我把你看的比我的命还重,我怎么可能害你,伤你?也许你真的只是太累了,我们好好休息两天,然后再启程,赶路虽然重要,但身体也重要。”说完,他在她的头顶亲了亲,姿态无比温柔。   齐月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接下来他们果然在原地休整了两天,齐月盈的心一直悬着,她哪怕睡觉都警醒着,不肯让洛修去摸她的脉象。   洛修不愿意再刺激她,索性也就停止了试探。   两天之后,她的身体稍微好转了一些,他们再次启程。   这一次,真的平安顺利的回到了大周,回到了京都城。   因为是秘密归来,所以回来的时候,其实只有她和洛修两个人。   齐昇一家得到了消息,简直觉得重获新生一般。   天知道齐月盈和洛修失踪的这大半年,他们的心里有多煎熬。   两个弟弟就不用说了,见到齐月盈,简直哭成了两条傻狗,而周氏更是抱着她不住的落泪,齐昇是父亲,她从小到大都没见到齐昇哭过,可是这次久别重逢,齐昇也湿了眼眶,可以看得出,他是在强忍着泪水。   这一年没见,齐昇的两鬓竟已生出了不少白发,要知道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啊。   齐月盈心疼的抚上父亲的鬓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氏在旁解释道,“这是你在沙漠失踪的消息传来后变白的,当时你爹三天三夜没合眼,明里暗里把所有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出去了,只为找你。后来就生出了这许多白发。他心里一直在后悔,早知道你会出事,他真是情愿自己去死,也不肯让你去冒险......”   “我没事,我早就说过,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果然我就平安归来了吧。”   齐月盈说着,又问起了荼蘼花种子的事,周氏告诉她说,那三批种子全都收到了,那棵小树苗也种下去了,每天都由那个西域来的花匠照顾着,现在活得好好的。   然后她又问起了护送她的那两千多亲卫都如何了,当初在沙漠中,先是遇到伏兵,后来又遇到了沙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还活着?   周氏告诉她说,只回来了一半,剩下的全都葬身在沙漠中了。但是伯府这边已经好生安顿了他们的家人,还把他们的牌位都放在了英烈祠,以后每一年,承恩伯府都会派人祭拜他们。   齐月盈听到这些,方才安下心来。   周氏问她,“你和洛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从哪条路回来的?为什么之前你父亲派了那么多人去找你,都没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第44章 既定的命运   齐月盈不好当着两个弟弟说这些,于是就先把他们打发了下去,然后才把她和洛修的种种,以及洛修真实的身份,全都告诉了父母。   虽然她曾当面对洛修说过,绝对不会把他的身份告诉父母,可那不过是她在骗他,事关家国存亡,她怎么可能隐瞒?   周氏听完,皱起了眉头,而齐昇倒是仍旧看不出喜怒,他只是看着齐月盈,“那你想怎么办?要杀了他吗?”   齐月盈摇了摇头,“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他救过我那么多次是事实,这次在沙漠中,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也更加不可能有机会回来见你们。所以我不愿意杀他,哪怕真到了你死我活的那一天,我也情愿把他关起来,我不想他死。”   齐昇:“你有没有想过,他既然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你,还敢跟你回大周,就证明他并不怕让你知道?”   “想过。我觉得他敢这样做,无非是两个理由,第一,或许他是真的相信我不会出卖他。第二,就是他该做的部署早就做完了,就算他现在死了,也根本影响不了北狄人的全盘计划。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在大周的势力经营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庞大的多。一旦我们真的动手杀他,他有把握全身而退。   洛修不是一个冒失的人,观他过往行事,皆是滴水不漏,算无遗策,我更倾向于,他已经做完了全部的部署,现在就算杀了他也于事无补。”齐月盈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冷静的可怕。   周氏见她果然没有半点少女怀春的伤怀模样,这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齐昇又问,“所以你不想杀他,但是想牵制他,利用他?”   “对。要么顺着他,查出他到底做了哪些部署,最好能够提前打断他的计划,要么,他的计划成功,大周在与北狄的战事中,彻底落败......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洛修这颗棋子就更要留着了。   据我所知,北狄王廷势力众多,他们自己并不团结,若北狄胜,则洛修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功不可没,而且他还出身王族,可想而知,他回归北狄王廷之后,会对原有的势力产生怎样的威胁?   北狄既然会把王族出身的他派到大周来当细作,显而易见的,他在那边并不受宠,而且地位尴尬。   但他这样的人,就算不受宠,又怎会甘心屈居人下?等他回去之后,北狄内部必然会陷入内斗之中,只要北狄人自己乱起来,我们齐家就还有一争之力。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希望形势不要发展到那一步。”   齐昇见女儿如此心思缜密,冷静睿智,其实是心疼又欣慰的。   她终究还是长大了,可是成长是个很痛苦的过程。看起来这一趟西域之行,她真的是吃到苦头了。   周氏也点了点头,认同女儿的分析,“所以,洛修现在以为你有了身孕?”   “是。我准备坐实这件事。”然后她便把接下来的计划详细跟父母说了一下。若想成事,她需要家族的助力,否则就凭她自己,是断然无法瞒天过海的。   这样算计洛修,固然是有些对不住他,但是现在他是想侵占她国土的敌人,那么她也顾不得什么道义不道义的了。   若真的有一天,她与他之间可以冰雪消融,化敌为友,到时候她自然会向他坦诚请罪,他原谅也好,惩罚也罢,她全都受着。   但若终究是你死我活的关系,那她今日所做的一切,亦无愧天地,无愧己心。   从齐家回去之后,齐月盈没有去皇宫,她直接回了邀月宫,现在对她而言,外面的事都不重要了,齐昇和洛修自然会替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她吃下假孕丸之后,安心‘养病’就好。   另外,她还专门嘱托齐昇,让他先把柳媚妩送到北疆去,假孕丸和极/乐丸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洛修察觉,否则,她岂不是功亏一篑?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柳媚妩,还有当初负责试药的御医。但那御医一家几代人都为承恩伯府效力,自然信得过,而且她这‘身孕’若想坐实,自然也需要自家御医的帮衬。   她安心养病,京都城里关于皇贵妃平安归来的消息也就流传开来了。   齐月盈当初走的时候,可是大张旗鼓,打着去西域迎佛骨舍利的旗号,浩浩荡荡启程的。   现在时隔一年,她回来了,却如此的悄无声息,这是为什么呢?   洛修那边很快就给了原因,因为这一路上有太多势力盯上佛骨舍利了,他们扮成刺客悍匪,屡次三番的来抢,皇贵妃为了保住佛骨舍利,不得已,才低调的微服回京,没有惊动任何人。   但皇贵妃实在是太辛劳了,所以回京之后就病了,压根没有精力应付之后的所有事了。   至于佛骨舍利在哪里?   洛修从他的库房里挑了几块长的像骨头的水晶,然后装在一个共有九层机关的宝盒之中,他把这个在朝堂上当众拿出来,呈给皇上,告诉所有人,这就是佛骨舍利。   所有人:“......”反正也没人见过佛骨舍利啥样,他说是,那就是......吧?   于是,皇上那边又召集高僧,安排了盛大的供奉佛骨舍利的仪式,顺便让朝臣们给劳苦功高的皇贵妃歌功颂德,大大的讨好了一番皇贵妃。   当然,这些琐事,养病中的皇贵妃是不用亲自参与的。   事实上,自从回京之后,除了私下见过齐家人,齐月盈谁都没见,她把自己关在了邀月宫,连洛修都挡在了门外。   洛修吃了几次闭门羹,最后索性站在邀月宫门口不走了。她不见他,他就打算在这里站到天荒地老。   这本就是洛修最担心的情况,结果她还真的是一回大周就不肯见他了。   他知道她在逃避什么,而他是坚决不会允许她再逃避下去了。   最后,齐月盈被他逼的无法,这才‘不得已’把他放了进来。   洛修进来的时候,齐月盈坐在寝殿中,她并未梳妆,只穿了白色的寝衣,身上披了一件牙色的披风,屋子里的炭盆烧的暖暖的,可他还是觉得她冷。   她比他上次见到时,更瘦了,也更憔悴了。   他心疼的不行,快步走到她的跟前,“怎么回事?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睡觉吗?你看御医了吗?御医怎么说?”   其实齐月盈不是不想好好吃饭睡觉,可是那个假孕丸吃下去之后,她所有的身体反应都和真的怀孕是一样的。她吃不下啊,简直是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她不知道女子怀孕是不是真的要这么难受,如果是的话,那也太受罪了。   她神色恹恹,强打精神对他说道,“看过御医了,我没事。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齐月盈,你这算是过河拆桥吗?”他很生气,气的想狠狠教训她,可是又舍不得。   齐月盈对他的怒火无动于衷,“洛掌印,以后如无必要,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她说完,来不及等他反应,一阵干呕又涌了上来。   洛修神色一慌,然后看她什么都呕不出来,心疼的眼睛都红了,“你现在,是不是什么都吃不下?”   齐月盈的眼圈红了,“这是我自己的事。谢谢你把我送回来,但......我仔细想了想,我们之间,是没有未来可言的。洛修,你走吧,我想忘了你,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算我求你了。”   “那你打算把我的孩子怎么办?”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出了这一句。   齐月盈神色一慌,刚想否认,洛修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开始诊她的脉了。   脉象圆滑,如珠滚玉......这是滑脉。   她果然是有了身孕,可是她却还想瞒着他。   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握着她的手腕,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你看过御医了,所以你也知道你是真的有身孕了,对不对?”   齐月盈不说话,只是垂泪。   洛修:“可你仍旧要和我断绝往来,所以,你是不打算要它了,是不是?”   齐月盈闭上了眼睛,只是哽咽,仍旧一言不发。   “那你为什么不在我来之前,就打掉它呢?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洛修眼眶微红,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你在等我,是不是?”   齐月盈把头垂的更低,始终不肯看他。   “你狠不下这个心,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不是?”洛修一句一句的说,她最后摇了摇头,却始终不肯开口。   一滴泪从他俊美似天人的脸庞滑落,他语带恳求的说,“留下它好不好?它是我第一个孩子,也或许会是唯一的一个,它是我们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不要它?它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人世一眼。   月盈,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我只有它了,你如果真的不打算要我了,至少把它留给我好不好?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看在我几次舍命救你的情分上,求你别杀我唯一的亲人好不好?”   他生的是那样的俊美,这番话又是那样的动人。   齐月盈觉得,如果她真的怀了身孕,恐怕也会因为他这番话,而舍不得打掉吧?   洛修见她脸上露出犹豫恍惚的神色,再接再厉的说道,“如果你是担心萧允宸,我来帮你安排,我会让这个孩子有个堂堂正正的出身,我保证任何人都不会起疑!如果生下它之后,你舍不得它,那它就是大周的皇子公主,如果你不想要它,那我就带走它,我会好好照顾它,让它平安幸福一世.......总之,求求你,生下它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要我的命都行......”   齐月盈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止住了眼泪,她问,“你想怎么安排?”   洛修心中一喜,她会这样问,几乎也就等同于,是答应留下这个孩子了。   “你放心,交给我来安排!”   齐月盈又忧心忡忡的皱起了眉头,“就算是你能骗过萧允宸,可是月份上......”   “让御医在脉案上少写两个月就行了。至于往后,我已经想好了,我会找个借口,把萧允宸调离京都,在你生产之前,我都不会让他回来,等你生产之时,再找个早产的理由,所有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洛修说的胸有成竹,可见这些细节是他早就想好的了。或许早在北狄的时候,他就开始在筹谋这些了,所以才一回来,他就开始按部就班了。   齐月盈再次感叹这个男人的心机谋算。   她若稍有不慎,恐怕真的会一头栽在他的情网里,万劫不复。   “若是萧允宸到时候起疑?”   她眉头皱的更深,毕竟萧允宸也不是傻子啊。   洛修道,“那就看咱们的孩子是男是女了。若是男孩,那就直接换个皇上好了。若是女孩,那萧允宸就生病吧,反正只要不死就行了。”   说起来,德妃和云嫔也全都生了,不过全都是公主,大周目前还没有皇子。   其实齐月盈也是这么个打算,她这一‘胎’是一定要生的,而且必须生儿子,她想的比洛修更加长远,她谋算的可不只是大周的皇位,还有北狄的,也全都一起算上吧.......   只希望洛修真的足够强大,可千万别让她这一番算计落了空才好。   事情说到这里,其实齐月盈就几乎已经是确认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了。   洛修心中大石落地,欣喜若狂。   他要当父亲了!他要有孩子了!他对她说他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是真的,虽然他血缘上的父亲还活着,可他从来都当那老东西是死的,他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打拼,现在,他终于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而且还是最心爱的女人给他生的......   他又叮嘱了她好多,可是她却坚决拒绝了他再在邀月宫留宿的意思。   “洛修,虽然我答应生下这个孩子,但是,你也要明白,你我之间,终究是水火不容的。”   她将所有的神色全都收敛起来,“我留下它,是因为它也是我的孩子。等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之后,你就不要再来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洛修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他也知道,今天已经逼她太多了,若是再得寸进尺,恐怕会适得其反。   “那好,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小家伙,吃不下东西也要尽量吃,我会寻访名医,看有没有人能治好你的孕吐。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闷在心里不说。”   他唠唠叨叨的又说了一堆,真的是像极了一个关心妻子的好丈夫。   等到他终于起身离开,齐月盈却对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洛修,我可以为你生儿育女,那你可以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伤害我的家人吗?”   洛修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他的拳头几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究,他也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我会倾尽所有去两全......”但是更多的,他也无法保证。因为他所做的,和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他走了,齐月盈深吸一口气,眼圈微红。   骗子,痴心妄想贪婪成性的大骗子!   她弯下腰,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声痛哭......   洛修并没有离开,他站在门口,看着她哭的心碎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他真的很想重新走进去抱住她,告诉她他什么都答应她。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做不到。   最终,他还是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了。   有些事,不到尘埃落定时,谁都说不清到底会怎么样。   齐月盈的肚子拖不得,越早把名分落实了越好。   洛修的动作很快,他对萧允宸进言说,皇贵妃迎佛骨舍利归来后,一直都在养病,近几日皇贵妃身子好转,论理,皇上应该设接风宴,替皇贵妃接风洗尘,以示嘉赏。   萧允宸一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自从去年得罪了皇贵妃之后,其实他一直都在想怎么弥补和皇贵妃之间的关系,奈何皇贵妃一直不给他这个机会,眼下洛修这个提议挺好,他也就答应了,全都交给洛修去办了。   于是洛修便打着皇上要为皇贵妃设接风宴的名号,在邀月宫宴请群臣,当天很热闹,皇贵妃短暂的出席了,但是因为身子尚未完全康复的原因,只稍稍的露了一个面,敬了大家一杯酒,然后就回去休息了,剩下的场面就交给萧允宸一个去撑了。   萧允宸觉得这样挺好,皇贵妃肯让他办这个接风宴,其实就很给面子了,而且这次见到齐月盈,他觉得齐月盈对他的态度好多了,温温柔柔的,脸上也挂着笑,只是她瘦了太多,看起来很憔悴。他之后也要好好在她面前献殷勤才是。   心里一高兴,再加上群臣敬酒敬的多,所以萧允宸醉的挺厉害。他不知道,洛修让人在他的酒里加了点东西,所以他才会醉的这么快这么厉害。   萧允宸醉的神智不轻时,洛修便出面结束了酒宴,然后命人把萧允宸送到了皇贵妃的寝殿。   这一晚,寝殿内没有留灯,很黑。   一个与皇贵妃身量相仿的宫女爬上了萧允宸的床/榻......   寝殿让给萧允宸了,齐月盈自然不可能再住在那里。   她今夜睡在了偏殿,当然,她的旁边还有洛修。   至于为什么会答应他今晚留下,那是因为她明显察觉到,今夜洛修的情绪很不稳,她之前一直都在拒绝他,已经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了,今夜又有萧允宸留宿她寝殿的事,哪怕明知道是假的,可是洛修心里仍旧不痛快。   他心里现在已经完全认定她就是他的女人了,可是现在他却要压下自己的尊严和占/有/欲,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她名义上的丈夫安排这么一出戏,他是真的很难受,情绪几乎在爆发的边缘,所以他今晚的态度也很强硬,他就是要留下来,就是要躺在她的旁边,守着她,陪着她,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她完完全全是他的。   此刻,他正躺在她的身旁,单手撑着自己的头,目光温柔又缱绻的看着她。   齐月盈觉得他的情绪又平静下来了,尽管他在她面前始终都是温柔的,可是这一刻他是真的平静了,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的眼里只有她了。   连日来,精神一直都很紧绷的齐月盈也被他的平静和温柔感染了,面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恬静的笑,“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洛修露出一个比她更大的笑,天真幼稚的像个孩子,“你刚刚对我笑了。”   她一愣,然后回想起来,她好像,确实很久都没有对他笑过了。   洛修见她的笑容消失,不舍的抚上她的脸,“月盈,你以后,可不可以多对我笑一笑,就像曾经那样,你不对我笑,我也笑不出来了,有我们这样的父母,将来孩子出生后,会不会严肃刻板的像个小老头?”   齐月盈被他逗笑,忍俊不禁,“有你这样淘气又促狭的爹,它怎么可能严肃刻板的起来?”   “那倒是,我小时候就很爱笑,后来爱上你之后,我就更爱笑了。”他说着,叹息一声,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把心事讲给她听,“其实,我今天很不开心,心里非常非常难受。”   “我知道。”她忍不住疼惜的握住他的手,“别想了,逢场作戏,还不用我自己出面,该难受的人是萧允宸。”   “我讨厌他,想杀了他。因为尽管他那么倒霉,那么没用,可是他却占了你丈夫的身份!”说到这里,他的语气转为委屈,“有时候我都巴不得和他换换身份,反正命都不好,但至少如果我是他的话,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你了,我再也不用绞尽脑汁求两全了。”   其实萧允宸也是挺倒霉挺无辜的,但是权利争夺的漩涡里,哪里讲究什么是非对错,大家都是在弱肉强食,如果有一天,萧允宸真的掌了权,得了势,难道他不会杀光齐家人吗?   他会的,任何对他的皇权有威胁的人,他都会除去。   这就是皇权,这就是斗争。   每个活在世上的人,都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平民百姓是这样,帝王将相是这样,她是这样,洛修也是这样......   齐月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洛修又继续说,“月盈,其实我特别想把你偷走,真的,尤其是确定了你怀孕之后。你真的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下一切和我一起走吗?”   难得的,气氛如此安宁,齐月盈便也心平气和的和他聊起了这个以往她并不愿意触及的话题。   “想过的。”   洛修心跳加速。   然后就听她继续说,“可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行。”   “为什么?”他觉得更委屈了,他真的会好好对她,好好爱她,为什么就是不行呢?   齐月盈叹息一声,“以前,我一直都被保护的太好了,我以为我向往自由,向往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可是这一趟西域之行回来后,我才明白我真正需要的,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洛修回想这趟西域之行,其实在踏上北狄之前,她的情绪都非常好,觉得很新鲜,很好玩,她一直都在笑,在沙漠里还会对着星空发出赞叹,会觉得有他陪在身边就一切都好。   所以,一切变化都是从踏上北狄那一刻开始的吗?   “我生来就在权势的巅峰,自小到大,都是被人宠着捧着长大的,我从来都没吃过苦,也没试过被人欺负侮辱是什么滋味。所以我以为,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在哪里我都很开心。我以前,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是在北狄,我忽然就觉得不是那样了。当我的身边没了权势的保护,没了亲卫的跟随,当我身边只剩下你,我并不觉得安心,我很害怕,我怕你不喜欢我了,我怕你会对我不好,而我却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你没察觉,到北狄以后,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是在有意无意的讨好你吗?”   本来没觉得,但是她这样一说,他就觉得了。   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她的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你还是不够信任我吗?”   “不是不够信任你,而是,我不能把自己的生死荣辱全都系在你对我的喜欢上。喜欢这种感觉,是会变的,当我能依靠的只有你,而我却没办法制衡约束你,我就会害怕。   再后来,我们见到了巴图和乌日娜。   巴图他们那些人,都想我死,虽然我听不懂北狄语,可他们对我的杀意是从不掩饰的。至于乌日娜,我从小到大都没被人那样侮辱过,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真的舍弃大周的一切,和你生活在北狄,我大概就会是那样一个形同奴隶的婢女吧......”   “不会的!那只是权宜之计,我怎么舍得让你做婢女?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辱你!我已经让乌日娜偿命了,至于巴图他们,回去我自会惩罚他们!月盈,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洛修心疼愧疚的无以复加,他是真的不知道,当时齐月盈内心的感受竟然是那样的,难怪她后来再也不对他笑了。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他以为对她的保护滴水不漏,可还是让她这么难过,这么委屈。   难怪,她会不信任他......   “洛修,你杀乌日娜,也只敢在她欺辱过我之后,悄悄的杀,可是如果是在大周,任何人都不可能有那样的机会欺辱我,只要我乐意,九五之尊的皇上都可以被我踩在脚下。你并不是北狄的汗王,就算你再想保护我,再想给我尊荣,可你真的做的到吗?这次欺负我的人是乌日娜,你能替我报仇,那么下次欺负我的人,换成了你的心腹,你的亲人,甚至是你的汗王,你能把他们都杀了给我赔罪吗?”   洛修:“......”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心上脸上都是火辣辣的疼。   齐月盈说着,露出了一个释然却带着几分凄楚的笑,“所以啊,当时我就特别想我爹,想我娘,想我的两个弟弟,如果他们在的话,绝对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如果有人胆敢冒犯我,无论那人是谁,他们都可以让那人生不如死,以命偿罪。你总说你爱我,可是与我的父母兄弟相比,你真的爱我吗?你的爱能给我什么呢?”   “我......”洛修很想说,他什么都能给她,他对她的爱不比她的父母兄弟少,反而还要多更多,可光是爱她又有什么用?   她问的那些问题全都直击要害,他确实不是北狄的汗王,北狄轮不到他做主。如果她跟他生活在北狄,他是真的给不了她同等的尊荣与权势。   活了将近三十年,他是头一次如此的自惭形秽,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爱如此轻浮,他真是太自以为是了,明明什么都给不了她,可是却还在心底埋怨她为什么不肯跟他走。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越活越幼稚,越活越自私?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异想天开,是我......”   齐月盈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的情绪重新平静下来。   他闭起眼睛,感受着她温柔的安抚,眼泪,却忍不住从心底溢出来。她没有怪他,没有怨他,甚至到了现在,还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为他把孩子生下来。   可他又给了她什么呢?   他曾经以为他为她做了很多,可是现在想想,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生而尊贵,就算没有他,她身边也从来不缺护花之人。更有可能的是,没了他,她会过的更好,不会有这么多的危险,更不会流那么多的眼泪。   因为他,她都好几个月没笑过了。   齐月盈继续声音轻柔的讲述她自己的心事,“所以当时我就觉得北狄不行。然后我开始想别的地方,如果北狄不行,我们是不是可以换别的地方?   例如大周?但这不切实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还留在大周,太多人不会放过我们了,我父亲最恨的就是想拐跑我的人,他恐怕会直接拿你祭刀。而你的身份,也注定了不可能和齐家人和睦共处,所以,大周不行。   既然大周不行,那么西域呢?   虽然我也听你提起过,说你在西域南蛮都各自经营了一些势力,但是恐怕那些势力远不如你在大周和北狄的这么强大。   这一点,从我们当初踏上西域那一刻,我就察觉了,你在那里很是戒备,这和你在大周北狄那种放松自信的姿态是完全不同的。而且你不喜欢沙漠,西域对我们而言,是异国他乡,我们不通那里的语言,不适应那里的水土,就算携带巨富,能在那里过上富家翁般的生活,但也难免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万一不小心得罪惹不起的人,哪怕只是顾擎那样的地头蛇,也是大祸一件。   以往你自己游走天下可以快意恩仇,自由自在,可是如果你带上我和孩子,拖家带口的,你的顾虑就多了。   到时候不光日常行事要畏首畏尾,就连说话可能都要小心谨慎。   你我都是享受惯了权利的人,真去过那样的日子,恐怕不光我受不了,你也受不了。   西域如此,南蛮也差不多,总之,隐姓埋名在异国他乡的日子并不好过。你是草原的狼王,真让你到南蛮去住树上的房子,和鸟一样,估计你这辈子都开心不起来了。”   她说着,还苦中作乐的笑了出来。   洛修一直静静的听着,随着她的描述,他的脑海中,也不由得浮现出他们拖家带口在西域或者南蛮生活的场景。   最终,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是对的。   这样的现实冰冷而残忍,但却是无法逃避的。   齐月盈笑过之后,又叹息一声,“当我想明白这些之后,我就发觉,其实你我都是离不得权势的人,尤其是我。   我这一生,能接受的其实只有三种身份,皇帝的女儿,皇帝的妻子,皇帝的母亲。   虽然我父亲不是皇帝,可他是大周实际的掌权者,我自小过的就是比寻常公主还尊贵的日子。若父亲有一天大业得成,他是皇帝,那我自然就是皇帝的女儿。   还有萧允宸,他虽然是个很窝囊的皇帝,可正是因为他,所以我才是皇贵妃。大周目前没有比我身份更高贵的女人了,如果我想做皇后,随时随地,只是我不喜欢萧允宸,我并不想做他的皇后。   再说皇帝的母亲这回事,其实我父亲让我入宫是什么打算,你大概也能猜的到。但是我父亲从来都没想过让我亲自生育子嗣,他知道我看不上萧允宸,更怕我生育会有危险。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后宫中有小皇子出生,然后抱养到我的名下,认我做母。这样将来萧允宸死后,他会先扶持这个孩子登基,这样我也就是皇帝的母亲了。   总之,无论父亲怎么安排,我的身份始终都是这三个,皇帝的女儿,皇帝的妻子,皇帝的母亲......   唯有如此,我这一生才能稳稳的站在权利的巅峰,谁都奈何我不得。   这原本就是我既定的命运,我早就在心里接受了。可是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也曾觉得这样既定的命运过于沉闷无趣,我向往新鲜和未知,所以当你出现在我的面前之后,我会不由自主的喜欢你。   但现在我明白了,人是无法挣脱自己既定的命运的,我也不想挣脱了,为什么要挣脱呢?这样权势滔天的命运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我为什么要挣脱?   尤其是在去过北狄之后,我无比的清楚权势对我而言,到底有多么的重要,我的生命,我的尊严,我的一切,其实都要依靠权势的加持才能有保障。   所以洛修,我想跟你划清界限,我想跟你长痛不如短痛,因为,在命运给我定下的三重身份里,并没有......你的位置......”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   洛修从来都没有这么清晰的‘看到’过自己未来的命运。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不会离开权势的核心,他想得到她,除非能满足那三种身份中的任意一种。   首先,皇帝的女儿,这个他是不用想了,反正今生他会不会成为皇帝不一定,但她是肯定不会成为他的女儿的。   其次,皇帝的妻子,这个或许还有可能,但前提是,他必须先成为皇帝。   最后,皇帝的母亲,若他能成为皇帝,将来他们的儿子自然也是皇帝。   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就都很清楚了。   她是非帝王不嫁的。   她说了这么多,其实是在挑动他的野心。亦或者,她是在逼他放弃。   他死也不会放弃,所以只能心甘情愿的放任自己的野心被她撩拨。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   也好,至少她把话说明白了,他就知道以后他该怎么做了。他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得到她了。   “你说的对。你生来就在权利的巅峰,享大周万民供养,没道理跟了我,反倒让你降低身份,受尽委屈。若真是那样,那我也未免太没用太窝囊了。”   齐月盈把该说的想说的都说完了,然后就等他接下来怎么表态了。   洛修变换了一下姿势,躺在了她的枕头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的放到她的小/腹上,“其实我的身份,你只猜了个大概,我虽是王族,可是离汗王的位置还挺远的......如果没有特别重大的意外,估计是绝对轮不到我继承王位的。   所以,我以前其实从来没想过当皇帝这回事。没有爱上你之前,我一直向往的是有一天能够回到草原上,做一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牧民,我不认为我会有妻子,孩子,我只想一个人过完余生。   爱上你之后,我一直很幼稚的想要带你远走高飞,不再理会这些权势纷扰。   但现在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   你说的是对的,你我这样的人,离了权势都会活得不痛快,远走高飞不过是痴人说梦。   虽然以前我没想过当皇帝,但是我答应你,我从现在开始想!   若我最终成功了,我自会来娶你,到时候你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若是我不成功,估计也就活不成了,到时候你直接忘了我就好,我会在临死前,替你和孩子把路铺好。   总之,今生能够遇到你,爱上你,我觉得很满足,月盈,谢谢你。”   谢谢你包容我的幼稚和任性,谢谢你明知道现在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还愿意为我生儿育女。   谢谢你,出现在我孤独又贫瘠的生命里。   谢谢你,带给我所有的美好与希望。 第45章 阿弥降生   第二天,萧允宸从宿醉中醒来,头痛不已。   他才一睁开眼,就发现这里不是皇极殿,然后紧接着猛地坐了起来。   旁边守候的宫女给他行礼,“皇上醒了。”   齐月盈闻言,面含微笑的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她手上拿着温帕子,递给萧允宸,“皇上擦擦脸吧,头还疼不疼?昨天晚上你一直说口渴,说头疼。”   萧允宸晕晕乎乎的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他喝醉之后,好像睡过一个女人......   现在看这情况,那女人是......皇贵妃?   “朕,朕昨天晚上......是睡在皇贵妃这里的啊?”   “您不睡在这里,睡在哪里啊?”齐月盈说着,羞涩的低下头。   萧允宸试探着去拉她的手,齐月盈没有躲,萧允宸的心渐渐往下沉,完了完了,看样子昨天晚上他睡得女人真的是齐月盈!   “爱妃,朕昨晚,有没有弄疼你?”这是他最后的试探了。   齐月盈将头垂的更低,不答。   萧允宸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他应该过去抱着皇贵妃,软语温存的哄哄她,可是,可是他对着皇贵妃,他完全做不出来啊,他怕她怕的要死,他要不是昨天晚上醉的太厉害,他怎么肯能睡的下去皇贵妃?对着她他恐怕根本雄风难振好不好?   心里已经怕的在发抖了,但是萧允宸面上还是努力的温柔微笑,“看样子是朕鲁莽了,昨晚喝的实在是太多,下次朕一定注意,爱妃别生朕的气啊,说来你我......”   萧允宸的话被一声轻咳打断。   齐月盈和萧允宸两个人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   早已经忍无可忍的洛修终于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依着规矩向两人行礼,然后对萧允宸道,“皇上,该回宫了,虽然今日早朝是赶不上了,可是还有一堆折子等您批呢。”   实际上没有,他的折子基本上都是内阁和洛修商量着批复的,萧允宸什么主意都不用拿。   但洛修真的不能允许他们再单独待下去了,他觉得自己怕是要被气疯了。逢场作戏也不行。   齐月盈从善如流,起身告退。   萧允宸如蒙大赦,与皇贵妃‘依依惜别’了两句。   等到齐月盈带着宫女们都走了,萧允宸给洛修投过去一个感激不尽的目光,“还好洛先生你来了,不然朕都要紧张死了。昨晚,朕怎么就上了皇贵妃的床?”   洛修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萧允宸讪讪一笑,“朕说错话了?”   洛修义正言辞的说,“皇贵妃入宫数年,皇上一直拖着不与她圆房,本就是不应该,这件事若是被齐昇知道,那就是现成的把柄。皇上若想笼络承恩伯府,这一遭是必然少不了的。所以臣昨夜才会把皇上送来皇贵妃这里。她也没那么可怕,昨夜不是也没把皇上赶出来?”   “对,你说的也对。要不是喝多了,朕还真的没这个胆子。早晨醒来看到她,给朕吓的汗都出来了。”萧允宸说的着实可怜。   洛修点了点头,“皇上既然不喜欢她,那以后就少来吧。反正该走的过场都走完了。回宫吧,云嫔应该还在等您呢。”   于是,才刚刚宿醉醒来,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的萧允宸,就这样被洛修带回了宫。   一个月之后,御医去给皇贵妃请平安脉,诊出了滑脉,这下子阖宫上下全都知道皇贵妃有孕这件大喜事了。   这一整天,来向萧允宸道喜的人络绎不绝。承恩伯齐昇甚至亲自向他道喜,萧允宸当时那个心情别提多纠结了,但他好歹还记得场面话该怎么说,对着齐昇道同喜,您就要做外公啦云云......   等没人了,萧允宸拉着洛修对他吐苦水,“朕就在她那里留宿了一次啊,她这就有了?”   “皇贵妃是有福之人,说不定还能一举得男。皇上膝下无子,应该开心才是。”洛修面色平静的安慰他。   “可是,可是朕总担心若是生了男孩,齐昇会不会对朕不利?”   洛修道:“还有李岩在呢,齐昇怎么敢?再说有臣在皇上身边,谁能对您不利呢?还是说,皇上信不过臣的能力?”   “朕最信得过的人就是洛先生你了。”萧允宸叹息一声,“或许,朕应该往好的方面想。皇贵妃有孕,至少朕与承恩伯府一脉的关系就能有所缓和了。去年那场事闹得,朕现在还心有余悸。”   “确实如此。”   萧允宸:“那朕这就让发下赏赐吧,然后朕再亲自去邀月宫见一见皇贵妃?”   “皇上把赏赐发过去就好。过几天再去看她,糖不能一次给完,对朝臣如此,对女人也是如此。”洛修循循善诱,其实就是不想让萧允宸去见齐月盈。等过几天,恐怕萧允宸就再也没心思想着去看齐月盈了。   萧允宸不明就里,只点头道,“也好。”   ......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邀月宫里。   洛修来的时候,宫女直接把他引到了书房。   才一进来,就见到齐月盈正站在案前书写,她面前的书案上,已经放着十几张写满了字的纸,他放缓脚步走过去,拿起一张看,就见上面写的全都是寓意好的单字,她零零总总写了几百个字,现在还在写。   他走到她的身后,温柔的握住她执笔的手,“在给孩子起名字吗?”   “嗯。反正闲来无事,我就想多写几个,然后再从里面挑一个最好的。我不起,难道要萧允宸起吗?按照萧氏的族谱,他们家下一辈应该是予字辈,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按照萧家的族谱排序起名,我想自己来。”   她将笔放下,叹息一声,似乎是在为起名苦恼发愁。   洛修从她身后抱住她,一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这两天它乖不乖?还有没有闹的你吃不下睡不着?”   “好些了。不用担心。”她的态度仍旧是冷淡梳理的,虽然他们之间已经把话说开了,可彼此的立场,却让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洛修明白,所以也不勉强。她为他做的足够多了,在他有娶她的资格之前,他不能再对她要求更多,现在他只求她平安把孩子生下来就好。   “给孩子起名,为什么不问我?”他说完,提笔,在空白的纸上接连写了三个字,一个煜,一个宥,一个弥。   “如果是男孩子,就用煜字,如果是女孩子,就用宥字,阿弥是乳名,男孩女孩都能用,你觉得怎么样?”他笑着问她,语气却很笃定。显然这三个字是他早就想好了的,而且对于给孩子起名这件事,他其实已经自己定下了,现在不过是时机合适,所以提前告诉她......   洛修,他是一个父权意识很强的人。   齐月盈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也没有争辩,而是直接把目光放到了这三个字上。   其实这三个字的寓意都很不错。   煜,本意是照耀,火焰的意思。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他大概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够照耀他们彼此未知的前路,希望它能够带来光明和希望。   宥,本意是宽容,饶恕,原谅,他为什么起这个名字,不言而喻。他在借着孩子向她求原谅,希望她能够原谅他,因为他们之间,有许多伤害是立场决定的,根本无从避免。   弥,长久,圆满之意。   很好,这三个字选的都非常好。   齐月盈笑了笑,没有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她盯着这三个字,只是问道,“洛修,若阿弥长大了,你希望我告诉它真实的身世吗?”   “如果我还活着,如果我来娶你,就告诉它吧。否则,就算了吧,它不知道可能过的更快乐。”   他说着苦笑了一声。   齐月盈:“我听说北狄金狼族多数都是姓完颜的,所以,阿弥也是吗?”   洛修:“......是。”   “完颜述律?”她还记得乌日娜曾经叫他述律哥哥。   洛修深吸一口气:“......是。”   她点了点头,“挺好,若有一天要向阿弥坦诚,我总算也能告诉它,它的父亲真名叫什么了。”   “对不起。”   “不用再道歉了。我早都想开了。”   气氛有点尴尬,洛修索性把真正的来意讲出来,“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你要去哪里?”她倒是有几分诧异。   洛修:“之前不是和你提过,我要把萧允宸调离京都城,在你生产之前,都不能让他回来。所以我打算让他去云贵御驾亲征,他胆子小,若没有我的陪同,他肯定是不会去的,所以我只能陪着他一起。”   这件事,其实在当初还没回大周的时候,洛修就已经开始盘算了,当时她没喝避子汤,他就忍不住把各种可能都想到了,万一她真的怀孕了怎么办?怎么说服她把孩子生下来?如何给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包括怎么把萧允宸调离京都,他全都想了很多遍。后来齐月盈真的怀孕了,他也就开始着手准备把萧允宸调走的事了。   云贵那边有个藩王,算起来,算是萧允宸的堂叔,名叫萧炎鸿,被萧允宸的爷爷景宗皇帝封为康王,几乎大半个云贵都是康王的封地。   皇权式微,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势力最大的是辽东的安王,而野心最大脑子最不好使的就是康王。   康王今年五十岁,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当皇上,所以他一直都在云贵蓄养私兵,早就想找个机会反了朝廷,自立为帝。   洛修在大周经营十余年,康王身边的亲信全是他的人,他以前是想利用康王这样的棋子搅乱大周的局势,可是现在,他却要用这颗棋子来保护他未出世的孩子。   所以在洛修的授意下,康王已经打着天子无德,奸佞作祟,康王得天授命,清君侧,拨乱反正等义正词严的口号,反了。   这事云贵那边的官员派了八百里加急禀报朝廷,明天早朝,群臣就会针对这件事商讨对策。   萧允宸这皇位坐的不稳,他最怕别人反他了,现在康王反了,他一定六神无主。   但越是这样,洛修就越是要劝他御驾亲征,理由也很简单,萧允宸为什么在朝中没有威信?为什么会惧怕承恩伯和各地藩王的势力?说白了还不是他身上没有军功!   若此番萧允宸御驾亲征能够旗开得胜,那么他的威信自然而然也就树立起来了,到时候他还可以拿回部分兵权,只要他在朝中彻底站稳了脚跟,将来把所有权利都拿回来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萧允宸日想夜想的都是拿回他的皇权,所以这个理由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的。   齐月盈觉得,这个计策真是妙。如果她是萧允宸,恐怕也无法拒绝洛修这个御驾亲征的提议。   这样真是最好了。   她原本还想着让父亲想个办法,把洛修和萧允宸都调走,在她生产前不要回来,毕竟现在她月份浅,身材没什么变化,怎么都好说。但等肚子大了呢?洛修和萧允宸若是与她近距离接触,难保不会发现端倪,尤其是洛修,他比萧允宸可聪明太多了。   所以这两个人必须都走,一个也不能留。   结果没想到用不着齐昇出手,洛修自己就帮她把这个难题解决了。   只是做戏做全套,她还是要让父亲那边提防着,不许洛修提前回京,反正打仗嘛,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多拖他几个月,并不是难事。   知道了洛修所有的计划,齐月盈的心安定了不少。   “我明白了。难为你费心了。”   洛修再次拥她入怀,“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为了我的女人,我的孩子,我就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是心甘情愿的。你这样见外,是会让我伤心的。”   齐月盈的语气略带几分低落和不舍,“洛修,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纵使再有把握,也要小心谨慎,我可不想听到你负伤的消息。”   “嗯,我会的。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康王就是个脑子不大好用的蠢货,打他其实跟玩儿似的,只是为了吊着萧允宸,我肯定不可能让这场仗那么快打完。这一去,就要将近一年无法见你了。你一个人怀着身孕,我也没法陪在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其实他很不放心,他是真的想时刻把她带在身边照料,可是现实不允许,他再不舍,也只能放下。而且等他归来,北狄与大周之间的战事恐怕要再起了,到时候便是生死一战,他与她之间的命运将会如何,其实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只能尽量去拼一把,只希望命运眷顾,不要让他这条路走的太难。   第二天,康王反了的消息就传遍了京都城,所有人都知道了。   萧允宸再也顾不得要去看皇贵妃,他六神无主,最终在洛修的劝服下,决定御驾亲征。   这个提议当然是遭到了群臣的反对。   皇上御驾亲征,这风险太高了。   可是齐昇支持,还从各地抽掉了十万大军给萧允宸,祝他旗开得胜。   说是十万大军,可是这里面只有四五千人是齐家军,剩下的全都是各地驻守的老兵油子,平日里疏于训练,上了战场贪生怕死,来当兵根本就是混口饭吃。   萧允宸不明就里,一想到他将执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就觉得胸怀激荡,豪气万千。   圣意已决,齐昇还连兵马都给皇上准备好了。户部尚书贺璋也拍着胸脯保证了,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粮草军饷集齐了,保证不拖皇上后腿,那大方的态度,比他平时抠门的样子不知道强了多少。   十天之后,萧允宸点齐兵马,备好粮草,在洛修的陪同下,率领着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征了。   洛修走了,可是齐家暗地里查他的动作却没有停。   不过也是奇了怪了,就这么下死力气查,仍旧是从他身上查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齐琮去邀月宫探望齐月盈的时候,还跟她感叹,“这个人真是厉害,想不到他竟把手都伸到各地藩王那里去了。若他不是北狄人,而是生在萧家,恐怕大周这条行将就木的破船,还真能让他力挽狂澜救上一救。但现在麻烦的是我们查不到他到底布下了哪些杀招,更不知道那些杀招什么时候会爆发,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齐月盈目光幽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查不到就查不到,他若是那么容易就被识破拆穿,也就不是洛修了。你和阿臻平日里一定要叮嘱父亲,让他多多注意自身的安全,我什么都不怕,就怕父亲出事,他是齐家的脊梁,更是大周的脊梁,只要他不倒,一时的成败得失都不重要,我们有的是余力和北狄周旋。”   齐琮点了点头,然后又道,“对了姐姐,父亲说,北疆战事有变,他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回北疆去了。但他临行之前,要我去做一件事,你听了可能会吓一跳。”   “什么事?”齐月盈想不到什么事会让她吓一跳。   “父亲要我出家做和尚。”   “什么?”齐月盈瞪大眼睛,着实吃了一惊。   齐琮哈哈大笑,一脸得逞,“不可思议是不是?可是我在外人眼中,瘸了腿,还毁了容,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不当个废人啊。所以万念俱灰之下,出家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样别人兴许也就不盯着我了。”   齐月盈一言难尽的看着他,“那你还真打算出家啊?不娶妻生子了?”   “哪能啊,我可是嫡子,肯定要给咱们齐家传递香火的,不然娘还不念叨死我啊。”齐琮逗完姐姐,才把出家的真正意图告诉了她。   于是齐月盈这才知道,齐家这几百年来,分出去隐姓埋名的血脉祖宗们到底都去了哪里。   原来他们有的去经商,有的去当兵,还有更多的......出家做和尚了。   当然是掩人耳目的假和尚。   齐家一直都在为造反做准备,所以这些隐姓埋名的子弟也全都是细心教养,或文或武,总要出类拔萃才好。   而当和尚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和尚不用纳税,不用在官府登记造册,和尚还可以名正言顺的练武,成为武僧或者僧兵。   几百年下来,齐家手中僧兵竟有五万之多!   这些全都是齐家子弟,他们有的是嫡系血脉,有的是嫡系血脉的传人,各个都是身手了得,忠心耿耿的高手。   这是齐家最后的底牌,而现在,齐昇要把这底牌交到儿子手中了。   “父亲怕他去了北疆之后,京中有变,所以才让我出家,暗中将这些僧兵召集起来,就隐匿在京都附近,万一到时候情况有什么不对,我也好用他们保卫姐姐和母亲。”   齐月盈点头,“那你离京之后,行事一定要小心,早去早回。”   “好,放心吧,姐姐,我长大了,也可以保护你和母亲了!”齐琮说着,走过去,抱了抱姐姐,“你别怕,什么都别怕,无论是洛修,还是萧允宸,还是北狄人......我们父子三人会保护好你的,我的姐姐,只要无忧无虑就好,你有我呢,哪怕天塌下来,我也给你顶着。真的,别怕。”他说着,还学着父亲的模样,拍了拍姐姐的头。   齐月盈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这小子现在真是长大了,他都比她高出一个头了,他真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她眼眶微湿,却还是在笑,“谁给你说我怕了?”   “不用说。我能感觉的到,你在害怕。”   齐月盈的眼泪垂落下来,她没想到齐琮竟然能够一眼看穿她的心事。   “好,我不怕,我有阿琮这样的好弟弟,我什么都不怕。”   姐弟两个互相安慰了好一阵,齐琮才离开。   齐月盈感叹一声,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应该是个剃了光头的小和尚了吧?   时光如梭,转眼间就过去了大半年。   次年七月十三那一日,已经在云贵战场上待了半年的洛修收到了齐月盈的一封密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六月初一,阿弥降生,男,早产,五斤六两......   洛修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心情就别提有多激荡了。   他抑制不住的想要大笑,可是不能。他只能压抑。   只能在行军的大帐中,挥退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反复的看这封信。   这信是齐月盈亲笔写的,可以看得出,写这封信的时候,她还很虚弱,笔锋字迹都是虚浮的,由此可见,她生产的过程该有多么痛苦煎熬,可是他却从始至终都没能在她身边陪伴她。   六月初一,比洛修算的临盆之期要早了一个月。当然,齐月盈这一胎怀相不好,身体虚弱,御医也早就说过会有早产的可能,这点洛修其实早就有心里准备。   五斤六两!   他的儿子五斤六两!   他从来都没觉得这个数字这么让人喜欢过!   他想回京,想去看他们母子,想要把他们抱在怀里,可是他不能......   齐月盈的脉案本来就推迟了两个月,如果按照脉案上的孕期算,这个孩子应该九月降生才对,早产也没有早产三个月的,所以信中,齐月盈告诉洛修,阿弥降生的事现在还瞒着,除了承恩伯府的自己人,外人还都不知道。她打算到了八月份,再对外宣称孩子降生了。   但刚降生的孩子和已经长了两个月的孩子肯定是不一样的,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她让洛修继续把萧允宸拖在战场上,至少要等孩子长到半岁,那时候孩子大一两个月也就不那么明显了,大不了说孩子养的好,萧允宸本身没什么养孩子的经验,他看不出来区别,至于其他人,齐月盈根本就不打算把孩子给他们看。   这样安排才是最妥当的,洛修当然知道,这场仗打到现在,全都是洛修从中主导,因为两边都是废物的缘故,所以谁胜谁负全都看他的心意安排。   再拖萧允宸几个月不是难事。   反倒是萧允宸,大概是在与康王对战中,胜了那么几场,反而让他觉得雄心大涨,觉得打仗也不是那么难,所以他也就更加投入到这场战争里了。   他已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当他亲手斩下康王的人头,率领大军凯旋回朝之日,该是何等风光了。   洛修心里虽然明白,但是他想回京,想见他们母子的心情实在是太过迫切了。   齐月盈让他等上半年再回京,这简直能要了他的命,所以他必须要想个办法,提前回去一趟。   于是没过几天,洛修便对萧允宸说,东厂番子送来密保,说辽东安王也有异动,为了以防万一,洛修决定亲自去一趟辽东,探明虚实。   萧允宸一听着实吓了一大跳。一个康王他尚且有把握对付,可若是再加上一个实力强大的安王,他就有些心慌了。   洛修好生安慰了他一番,并且尽可能的和他保证,自己一定会速去速回,战场上的部署皇上做的很好,只要按部就班,不愁不能把康王斩于马下。   萧允宸依依不舍的送走了洛修。   而远在京都的齐月盈,其实也早就料到了洛修收到信后,一定会想尽办法的回京来见她和孩子一面。   说起来,为什么会安排阿弥早产,这其中是有缘故的。   当初她决定坐实‘身孕’,于是便利用齐家的势力,在暗中寻找与她‘月份’相仿的孕妇。   当然,因为这孩子以后是有大用处的,所以只是月份与她相仿并不够,孩子的父母还都要长得好,最好父母之中,有一方与她或者洛修长得相似。   经过这样一番严苛的条件筛选,哪怕势力强悍如承恩伯府,最终只选出了十个备选的孕妇。   其中有一个最被齐月盈看好,此女乃是周家的旁系,因为血缘离的近,所以她长得与齐月盈有七分相似。   这就非常难得了,此女的丈夫本来就在齐家军中效力,人生的也是高大俊秀,虽然与洛修并不那么相似,但是想来这两人生出的孩子定然丑不了。   他们夫妻二人之前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现在这是第三个。   当周氏暗中流露出想要这个孩子的意思时,这夫妻二人倒也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了。因为他们虽然不知道周氏要这个孩子做什么,但他们一家人的生死荣辱也早都系在承恩伯府身上了。周氏要走这个孩子,总不会害它,说不定还会送它一场大前程。   当然,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孩,那么周氏也就不要了,结果生下来是个儿子,眉目俊秀分外可爱,细看之下,他的眉眼竟与齐琮有几分相似。   民间有个外甥似舅的说法,所以如果选这个孩子的话,在长相上真的是可以乱真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孩子早产了,但齐月盈思量过后,也仍旧决定要这个孩子,早产日子对不上这个事,就让洛修去解决好了。反正只要洛修认为这个孩子是他的就好,萧允宸那边,她压根就不怎么在乎。   于是乎,这个孩子就被从邀月宫的密道里,送到了齐月盈的身旁,然后邀月宫的人又在锦绣的安排下,上演了一出临盆大戏。当然,这戏也是悄悄的演,演给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洛修的眼线看。   毕竟,这事对外还是要瞒着的,不然这月份实在对不上,就不好和萧允宸那边交代了。   虽然这邀月宫上上下下都是齐家的心腹,消息是绝对不会走漏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这其中真有一个是洛修的耳目,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所以真正知道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人,除了锦绣,稳婆,御医,其实就再没其他人了。   谨慎起见,哪怕洛修不在京都,齐月盈每天也照样是戴上一个假肚子之后再穿衣,睡觉也不会脱下来。   现在孩子的事终于尘埃落定了,她也总算能把那几个大小不一的假肚子毁尸灭迹了。   而这孩子的亲生父母,也早就在承恩伯府的安排下,送到了不知名的远方,这辈子荣华富贵没问题,但是永远都要隐姓埋名,永远都不能再回京都,更加永远都不能有机会出现在了洛修和齐月盈的面前。   此事机密,那对夫妻也是聪明人,知道若是一个不慎,恐怕逃不了被杀人灭口的下场,所以全都指天誓日,守口如瓶,远离京都之后,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因为不知道洛修到底哪一天会回来,所以齐月盈时刻准备着。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产后虚弱的产妇,她还特意让御医给她开了点伤身子的药,吃过之后,整个人开始出现浮肿,气虚,面色苍白等症状。   这样的她,看起来真的就和一个产后元气大伤的妇人没什么区别了。   洛修是八月份回到京都城的,这一路山高水远,可他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只想能够更快一点见到他的女人,儿子。   齐月盈早就吩咐过,若是洛修来了,不用阻拦,直接把他带进来就好。   所以洛修很顺利的就进了邀月宫。   虽然是夜晚,可是洛修也仍旧察觉到了邀月宫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齐月盈住的寝殿周围,几乎所有伺候的人都撤走了,他们全都离寝殿很远很远。   他微微皱眉,可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她这样做的原因。   阿弥的出生现在还是秘密,越少人察觉越好,可是婴儿是会哭的,万一被这些伺候的人不小心听到,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虽然这邀月宫上下都是承恩伯府的心腹,但是阿弥的身世还是越保密越好。   阿弥是六月生的,现在已经八月,按理说,齐月盈是出了月子了,可是因为‘早产’的缘故,所以洛修见到的她,仍旧是分外虚弱。   他站在门口,想要冲进去抱她,可是转而想到他自己风尘仆仆,还是先去洗漱的好。   待到他从里到外的焕然一新之后,他才重新来到了她的身边。   齐月盈在等他的时候,早就吩咐奶娘把阿弥抱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才生产过的关系,又或者是因为阿弥是个吃奶娃娃的缘故,洛修才一靠近,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奶香。   洛修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即想看她,又想看阿弥,最后什么都顾不得,一把将他们母子抱在了怀中。   “月盈,谢谢你!”他说着,声音里竟有了一丝哽咽。   齐月盈露出一个带着几分虚弱的笑,“没事,阿弥很乖,他不像你那么淘气,你要不要抱抱他?”   她的态度这样好,洛修都有些受宠若惊。   大概她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对他这个孩子爹多了几分笑脸。   洛修当然很想抱,可是他平日里充满力量的手臂此刻却觉得怎么用力都不对,生怕一不小心就伤到孩子。   齐月盈帮他把姿势摆好,然后直接把襁褓中的孩子放到他的怀里,他手忙脚乱的抱着,背脊僵硬的一动不动,脸上全是紧张和忐忑。   阿弥好软啊,他怎么这么小?   洛修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屏住呼吸打量这个孩子,已经两个月大的孩子与刚出生时不同,现在的阿弥皮肤雪白,眉目精致,鼻梁高挺,他很像齐月盈,不怎么像洛修。但洛修仍旧觉得很满足,很惊喜!   “他长的像你。”他声音很轻的说,生怕吵到了熟睡中的阿弥。   可阿弥还是撇了撇小嘴,懵懵懂懂的睁开了眼睛。   洛修一下子慌了,“他......他是不是要哭了?我该怎么办?”   齐月盈靠近阿弥,然后温柔的在阿弥的身上拍了拍,阿弥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情绪被安抚下来,终究没有哭。   洛修紧张的与儿子对视,“月盈,他在看我,他第一次见到我,可是竟然没有哭!他喜欢我,果然是我的儿子!哈哈哈!”他开心的像个孩子,忍不住低头在阿弥的小脸蛋上亲了亲。   阿弥果然很乖,被亲过之后也没烦,而是开始自顾自的吃手手了。   洛修又抱了一会儿,齐月盈见他汗都出来了,索性也就把阿弥接了过来,自己抱着。这两个月来,她与这个孩子朝夕相对,对于这些都已经十分熟悉了。   洛修只看着她低头哄孩子的样子,就觉得岁月静好,心头一片满足。   锦绣放轻脚步走了进来,“回禀主子,给洛掌印的晚膳已经备好了。”   洛修一愣,他都已经忘了吃饭这回事了。这一路为了赶回来,他都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难为齐月盈还想着他。   齐月盈温柔的对他道,“你赶路那么辛苦,一定什么都还没吃,快去吧。”   洛修一刻也不想和她分离,索性拉着她的手,“你陪我好不好?”   齐月盈把孩子给了锦绣,就陪着他一起去用晚膳了。   齐月盈之前已经吃过了,所以此刻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他吃。   洛修这大半年来,无时无刻不再惦念着她,思念着她,看不到她的日子里,他每每吃饭,都是味同嚼蜡的,除了填饱肚子,根本吃不出来好不好吃。   在云贵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收到她给他写的密信,在信中,她会大致的说一下她和孩子的情况,也会添上几句叮嘱问候他的暖心之言。唯有收到信的那两天,他的心情才是好的,才觉得自己整个人是活的。   现在她就坐在他旁边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才算是回到了胸膛里,吃东西也能觉出滋味了。   “厨子手艺不错,赏。”洛修吃完,顺口就说了一句。   齐月盈都被他逗笑了,然后真的让人下去给厨子打赏了。   吃过晚膳之后,他又去洗漱了一番,这才回到了她的寝殿。而她已经让人把阿弥抱下去了。   洛修其实很想抱着阿弥睡,他难得能见到儿子,下次见面,不知道又要隔多久了。   但齐月盈却说,孩子要睡了,耽误他睡觉,会长不高的。于是刚刚上任的傻爹洛修马上就妥协了,也不吵着要和儿子一起睡了。   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洛修问了她许多关于她和孩子的事,齐月盈一一耐心的答了,可是他却怎么都听不够。孕期没能陪在她身边的遗憾,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弥补......   齐月盈问他,“你用什么借口回来的?能待多久?”   “我说辽东安王有异动,对萧允宸说我要去辽东。这次能在京都留几天,不过也不能太久,萧允宸在战场上没有主意,我离开太久,怕他会出什么状况。”   齐月盈了然,“你辛苦了。”   “你不要对我这么客气。”   洛修握紧了她的手,“虽然你现在并不承认我,可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女人,是我孩子的母亲,你对我这么客气,我会很伤心的。”   齐月盈沉默了一瞬,忽然问道,“洛修,北疆局势有变,我父亲已经动身前往北疆了。这次他还带了我母亲,你说,他们能平安归来吗?”   洛修的心往下一沉,但面上仍旧不露声色,“伯爷吉人天相,定能与夫人一起,平安归来。”   “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洛修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转而又和她说起了阿弥,“想不到他竟长得这么像你,真是神奇。” 第46章 惊变   齐月盈笑着和他解释,“倒也不是像我,其实是像我母亲,也更像阿琮。”   洛修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样,“说来你和阿琮,长得都更像夫人,而不像伯爷。”   “嗯,我们长的像母亲,我母亲长的也像她母亲,然后我外祖母长的也很像她的母亲......”   洛修被她这绕口令一样的解释逗笑了,不过他也听明白了,大概就是周氏母系这一条血脉很强大,凡是这条血脉的女子所生的孩子,容貌都和母亲更相似。   “也不错啊,阿琮就容姿俊秀,出类拔萃,赞一声龙章凤姿也不为过。将来若阿弥长的像舅舅,也是难得的美男子了。”   两个人闲话家常,就好像全然忘却了彼此之间的家国情仇,只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   洛修实在太累了,说着说着,他就不自觉的睡着了,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他睡的格外安稳。   齐月盈至此,一颗心方才彻底落了地。洛修见过了阿弥,也从始至终都没对阿弥的身世产生怀疑,如此一来,她这个计策就成功了大半。   洛修在京都又停留了三天,便准备启程回云贵了。   但还没等他回去,云贵那边便传来了新的消息,康王自己坠马摔死了,康王大军不战而降,康王家眷已经逃了,萧允宸已经在得胜还朝的路上了......   这可真是人算不及天算。   洛修在心中合计了一番,然后便与齐月盈商议,现在就给萧允宸那边送信,并且传出消息,就说皇贵妃已经生了,早产,大周有皇长子了。   这比脉案上的预产日期早了一个月,刚好可以用早产作为借口,谢绝一切命妇宫妃的探望,毕竟阿弥已经两个月大了,他的样子瞒不住生养过孩子的人。   而萧允宸,他从云贵回来,大概需要两个月左右。   而洛修是万万不能让他这么轻松顺利回来的。   “安排一场康王余孽的刺杀吧。”洛修语气冰冷又平静的说道,“给他留口气,但是他必须得重伤,如此才能拖慢他回京的进度,回京之后,也要安心养伤,根本顾不上看阿弥,等他好了,多半年都过去了,那时候也没人能从阿弥身上看出端倪了。”   齐月盈觉得这个办法好,于是就让洛修放手去做了。   九月份的时候,萧允宸收到了京中的密报,说皇贵妃于八月初十,产下一子,母子平安。皇贵妃还找了高僧给皇长子批命,高僧亲自给皇长子算出了一个好名字——煜,所以皇贵妃希望,皇长子能够舍弃萧家族谱排序,不破不立,单名煜字,愿此子能够照亮大周江山,福佑天下万民。   萧允宸刚刚打了胜仗,心情很好,皇长子在这个时候降生,可见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萧煜,这个名字读起来也不错,寓意也好,况且皇贵妃一贯强势,她想亲自给孩子起名也说得过去,萧允宸并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与她争执,于是也就依了她。   不过转而他又想到了齐家,心里对皇长子的喜爱之情淡去了两分。   若他的计划成功,齐家他是定然要连根铲除的,那么萧煜这个皇长子还要不要留呢?   萧允宸陷入了纠结,不过转念又觉得,这毕竟是他的长子,而且还是个很有福气的孩子,还是留他一命吧,只不过将来皇位肯定是不能让萧煜继承了,他会去母留子,保萧煜一世富贵,如此,也算是对得起皇贵妃和这个孩子了。   他心里盘算的挺好,可是没想到转眼间,他就遇到了康王余孽的刺杀。   那些高手神出鬼没,先是下毒,后是刺杀,最终,他胸口和腹部各被刺了一刀,重伤昏迷,性命垂危。   远在‘辽东’的洛掌印听闻皇上遇刺的消息,快马加鞭的赶了回去,与回朝路途中的大军队伍相汇合。   萧允宸死里逃生,再见到洛修,更是泪如雨下,只觉得若是洛修在他身边,他一定不会重伤至此,从此对洛修更是信任非常,几乎到了一刻也离不得他的地步。   洛修打着给皇上养伤的口号,将大军归京的进度拖的很慢很慢,等到萧允宸终于回到京都城之后,都已经是年根儿底下了。   皇上得胜还朝,却身负重伤,这让原本准备骑在高头大马上,接受万民朝贺的萧允宸觉得分外扫兴。   他现在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仍旧骑不了马,也无法坐立、行走太久,他需要静养,静卧。   皇贵妃率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也算是给足了萧允宸面子,这让萧允宸的心情好上了一些。   一番热热闹闹的过场走完之后,萧允宸问起了皇长子,“怎么没抱过来?朕可想见他了。”   齐月盈笑着道,“今天下雪,这么冷,我怕把他冻坏了,再说这孩子早产,体弱,平日里我也不敢让他见生人,生怕一不留神就吓到他,到时候再生病就不好了。皇上相见他还不容易,改天天气好了,我再把他抱过来给皇上好好看看。”   萧允宸一听,觉得也是这么回事。   然后又和她聊起了他不在的这一年,京都城中都发生了哪些事,承恩伯在北疆的战事是否顺利等等。   齐月盈耐心的与他寒暄了一番,然后又见了德妃和云嫔,以及后宫其他一众妃嫔,大家热热闹闹的给萧允宸办了一场接风宴。   只可惜萧允宸的伤没好利落,这一路都反反复复的,所以他只略坐了一会儿,就回皇极殿躺着了。   众妃嫔许久都没见过皇贵妃了,自从搬到邀月宫,皇贵妃几乎就再没踏入过后宫。   就连她生的皇长子,大家也都没见过。早前听到消息的时候,她们还一起商量着要给皇长子办满月宴,办百日宴,可是都被齐月盈婉拒了,理由就是皇长子早产,见不得生人,再加上皇上还征战在外,国库吃紧,她们这些宫妃更要以身作则,不要奢靡,皇长子小小一个婴儿,办什么宴他也不懂,索性就都不办了,省下银子来,送到护国寺去给皇上和大军祈福吧。   如此一来,齐月盈又赢得了一波声望赞誉。同时,还避免了把阿弥暴露在人前。   京中现在人人都知道皇长子降生了,可是却谁都没有见过。就连一向与齐月盈交好的贺夫人去拜访时,齐月盈都没让人把阿弥抱出来。   护的这么紧,有些小人就忍不住暗中猜测,都说皇长子会不会有什么缺陷?否则怎么一直都不叫人见呢?   敢这么乱嚼舌根的人,全都被洛修狠狠收拾了。   而齐月盈也终于在正月十五这一天,带着传闻中从未露过面的皇长子进宫去见皇上了。   因为是元宵节,所以除了皇上,大小宫妃们也都凑在了一起,专门来给皇上,皇贵妃请安。   “这孩子长的真好,像爱妃你。”萧允宸抱了一会儿阿弥,就把他交还给了齐月盈。   萧允宸的目光又多在阿弥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个孩子虽然长得好,但是却没有一处像他的地方,他心里有点遗憾。   其余的妃嫔们也全都跟着一起夸,阿弥不过半岁大的小婴儿,在她们口中却快要被夸上天了。   齐月盈口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谦虚着。   德妃和云嫔将此情此景看在眼中,心中不免复杂,但是谁让她们生的都是丫头呢。   尤其是德妃,她本来是想一举得男,然后让皇上封为太子的。   现在却被皇贵妃抢了先,这下形式对她就不利了。   而且皇上回宫之后,一直都在养伤,她就算是想努力再怀上一个,可是皇上的身子却根本不行。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免愤愤。看着皇长子也觉得刺眼。   可是真的要让她去对付齐月盈和皇长子,她又没那个胆子,实在是之前的凤印风波留给她的阴影太大了,以至于她现在压根兴不起与齐月盈作对的心思。   阿弥虽然是个乖巧的孩子,可是骤然见到这么多生人,他也很不习惯,奶娘跟在旁边也哄不好,一直小声的哭唧唧。   刚好萧允宸也精力不济,索性就让大家都散了,齐月盈带着阿弥和一众随行奴婢回邀月宫。   可是才一上凤辇,便有承恩伯府的暗卫冲过来,给她递了一封密信。   如果不是情况特别紧急,暗卫是不会这样青天白日现身的。   齐月盈心中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她的心脏揪成了一团,手指快速而颤抖的打开了这封密信,这是北疆传来的,是阿臻的字迹!   她一目十行的看完,只觉得天旋地转,天塌地陷......   她深吸两口气,又仔细把信看了一遍,明明那些字每一个她都认识,可是怎么连在一起,她就不认识了呢......   凤辇停在皇极殿的门口。   所有的奴才侍卫都静默着。   原本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忽然变得乌云密布。   所有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预感着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过了大概十几息的功夫,凤辇的车门被推开了。   身披大红色凤纹斗篷的齐月盈从里面走了出来。   随行的太监宫女伸手去扶。   齐月盈面色冷凝,眼神锐利,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她从里到外都仿佛换了一个人。   “吩咐奶娘,抱着皇长子,随本宫去找皇上。”   她的声音低而冷,仿佛寒冬溯雪,让人不寒而栗。   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违逆她。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把头埋得低低的。   皇极殿的奴才们见到皇贵妃去而复返,也没人敢拦。   有奴才要去通禀萧允宸,却被齐月盈拦了。   齐月盈低声在身边的心腹太监耳边吩咐了几句,那太监的脸色凝如寒冰,半点不敢耽搁,转头就离开了。   不到片刻的功夫,皇极殿的宫门关闭,落锁。   皇极殿内所有的奴才全都是洛修的人,洛修对皇贵妃千依百顺,无有不从,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所以这些奴才虽不明所以,也不会去阻拦皇贵妃。   他们不止没有阻拦皇贵妃,还都敏感的嗅到了此刻波诡云谲的气氛。   齐月盈命他们全都退开,撤出大殿,到廊下跪着,他们也全都照办,无一人反抗。   至此,齐月盈才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入了萧允宸歇息的寝殿。   萧允宸本来已经睡下了,但经历刺杀之后,他睡得轻,稍微有点响动就会惊醒,所以听到脚步声之后,马上就睁开了眼睛,然后就发现伺候他的奴才宫女全都不见了。   “爱妃,你怎么又回来了?有什么事吗?”萧允宸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却本能的紧张。   齐月盈面无表情,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冰冷的阴翳。   “回来取一样东西。”   “什么?”   “你的命!”齐月盈说完,旁边搀扶着她的奴婢已经一个闪身到了萧允宸的身边,随后一根细如琴弦的银丝勒住了萧允宸的脖子。   萧允宸的身体从床榻上滚落到地毯上。   他不会武功,还重伤未愈,在功夫高深的暗卫面前,他那点挣扎毫无作用。   这奴婢本来就是齐家派给齐月盈的暗卫,但凡她出门必要带着。   只不过她是女子,平日里扮成宫女跟在齐月盈身边,倒也恰当。   “咳咳咳.......”萧允宸的脸色涨的通红,剧烈的咳嗽喘息,他瞪大眼睛向齐月盈求饶,“爱妃......为什么.......有话,好商量......”   齐月盈离他几步远,听到他的问话,冷冷的牵起唇角,露出了一个不似笑容的笑,“我父亲死了,秦岳动的手,趁我父亲冲锋陷阵之际,在背后重伤他......萧允宸,你的计策成功了,现在大周军队群龙无首,一片混乱,在北狄大军的追击下,溃败如丧家之犬,这大周江山马上就要易主,你,是不是很开心呀?”   萧允宸做梦也没想到,秦岳居然真的得手了!齐昇死了!齐昇真的死了!可是这个秦岳也未免太蠢,才一出手就被齐家的人察觉了吗?   他原本的计策是,勾搭秦乐,然后借着秦乐,对秦岳抛出橄榄枝,他已经从洛修那里知道了秦岳的真实身份,他也是承恩伯府的血脉,只不过庶出,所以就要隐姓埋名。   秦岳此人极其擅长隐忍做戏,他表面忠肝义胆,实际上却嫉妒齐昇,做梦都想取而代之,齐昇这个人聪明一世,却偏偏对这个救过他性命的庶弟格外信任,齐昇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杀他的人,居然会是秦岳!这个他一手提拔,视为心腹的庶弟!   要想杀齐昇这样的人,除非他最信任的人下手,否则怎么可能一击即中?   洛修给他与秦岳牵线搭桥,哪怕齐昇将秦岳一家都送去了北疆,萧允宸与秦乐之间也照样鸿雁传情,洛修手段高明,一直帮着他与秦乐暗度陈仓,瞒天过海。   透过秦乐,萧允宸成功取得了秦岳的信任。他利用了秦岳的嫉妒心,他让秦岳相信,他是真的对秦乐情根深种,他许诺给秦岳,只要他杀了齐昇,那么秦岳就是下一任承恩伯,他还会给他提爵位,直接做承恩侯,他会把北疆四十万兵权全都交给秦岳,他还会册封秦乐做皇后。   秦岳答应了他,然后秦岳真的成功了!   就在这个北狄与大周生死交战的时刻,他杀了齐昇!   萧允宸觉得秦岳蠢,他不过是在骗他,他以为只要齐昇一死,齐家就会树倒猢狲散,就再也不能压在他的头上。   所以他愿意赌,哪怕把大周一半的江山都让给北狄人,他也愿意!   毕竟如果这大周江山都不姓萧改姓齐了,那是不是完整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秦岳或许不蠢,但他和萧允宸是同样的想法,如果承恩伯府不是他秦岳的承恩伯府,毁不毁又有什么两样呢?   秦岳这辈子都被齐昇压一头,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齐昇登基做皇帝的。那样他岂不是还要世世代代的都被齐昇以及他的儿孙压着?   所以秦岳动手了,他杀了齐昇,准备取而代之,成为承恩侯,然后让他的女儿取代齐月盈,成为大周的皇后,再过几年,等他攒够了实力,自然也会效仿齐昇曾经的想法,彻底的把大周的江山夺过来,自己做皇帝。   每个人都在争权夺利,每个人都在勾心斗角......   齐昇没想到的是秦岳会对他动手,秦岳没想到的是,他才一动手就被抓了个正着,萧允宸没想到的是,齐昇死后,齐家没倒,他反而是要先死在齐月盈的手中了!   他千算万算,还是小看了这个女人!   她先一步得到了齐昇身死的消息,而她的反应不是痛哭,不是崩溃,不是憎恨,而是.....杀他!   “求......求......”萧允宸朝着齐月盈伸手,可是齐月盈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直到他彻底的咽气。   萧允宸死了,死的干脆彻底。   皇极殿内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奶娘跪在寝殿之外,抱着皇长子瑟瑟发抖。   洛修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听到阿弥哭,他才走过去,将阿弥抱在了自己的怀中,他这段时间抱阿弥已经很熟练了,孩子也熟悉了他的味道,所以才一到他的怀里,就不哭了。   齐月盈转过身,就见到了洛修正抱着孩子向她走来。   洛修也已经收到齐昇身死的消息了,齐昇一死,大周军队溃败,要不了多久,北狄军队就会攻破京都城,这锦绣山河马上就要易主了。但洛修知道,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样的结果和他预计之中的有偏差,是他最害怕的结果,他明明安排了人手暗中去救齐昇的,可是没想到,齐昇还是死了......   他得到消息只比齐月盈晚了一步,就是这一步之差,齐月盈已经杀了萧允宸。   她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发觉,自己对她的认识,并不深刻,就好比此刻她站在他的面前,不哭不闹,不怒不恨,平静锐利的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   “我父亲死了,大周败了,你的目的达成了。”   她平静的叙述着,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一样。   洛修抱着阿弥,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已经完全看不透她了,他不知道她下一步到底想要怎么样。   或许他现在应该跪下向她赔罪,向她解释?   但她不想听,他明白。   “我不管你什么时候离开,但在你走之前,我要阿弥坐稳皇位,我要自己垂帘听政!”   洛修动了动嘴唇,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最终却只说出了一个‘好’字。   齐月盈走过去将阿弥从他的怀里抱了过来,“那就去安排吧,我们孤儿寡母的,突逢巨变,六神无主,一切全凭洛掌印做主了。”   说完,齐月盈就抱着阿弥去皇极殿的正殿落座了。   洛修望着她的背影,明明咫尺之遥,可是却仿佛阴阳两隔,他这次赌输了,她是不是真的......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整个人完全回不过神来,他几乎是木着一颗心去替她办接下来的事的。   他按部就班,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傀儡,身边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他看不清这个世界,也害怕看清这个世界。   齐昇死了,齐月盈若无其事,而他的天却好似彻底的塌了......   一个时辰之内,京都城便换了天地。   四位内阁辅臣被宣召到宫里,到了之后,才得知皇上的死讯。   齐月盈就抱着阿弥坐在皇极殿的龙座上,那个位置,除了皇上,是没人能坐的。   皇上的尸体就停在寝殿里,李岩、卢裕、云逸、宋骞,四位辅臣伏地痛哭。   洛修那边已经把缘由告诉他们了,是康王余孽入宫行刺,皇上一时不慎,被刺客夺了性命,等奴婢们发觉,刺客已经逃走,皇上已经气绝。   现在东厂已经下令,关闭京都城所有城门,全城范围内搜捕刺客。   除此之外,洛修还拿出大行皇帝‘早就写好的’遗诏,那遗诏上的字迹就是洛修的,玺印也是洛修亲手盖上去的,但谁让他在司礼监只手遮天呢?这圣旨就是他自己写的,自己盖的,谁又能站出来否认他呢?   遗诏上交代,立皇长子萧煜为太子,若朕不幸离世,则太子即位,皇贵妃封太后,垂帘听政。   另外遗诏上还把四位辅臣全都列为了顾命大臣,叮嘱他们要好好辅佐太后和皇上,这大周江山的重担就落到他们肩头了。   四位辅臣都不傻,皇上死的太过突然,看皇贵妃坐在龙椅上,抱着皇长子一言不发的样子,也觉得古怪。   而且这遗诏......难道皇上提前知道自己会出事?   卢裕咬着牙把大家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洛修给的答案也很直白,“这遗诏是大行皇帝回京途中立下的,当时大行皇帝刚刚被康王余孽行刺不久,他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躲不过康王余孽的刺杀,所以有备无患,才留下了这道遗诏。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司礼监查阅,圣旨一式两份,除了我手上的这份,还有存档。”   卢裕一噎,因为洛修这话虽然合情合理,但是却说了等于白说。司礼监还不是洛修一个人只手遮天?他就是临时写一份圣旨拿过去存档,改一下日期,又有谁能察觉?   李岩作为首辅,此刻倒是平静的很。   罢了,棋差一招,萧允宸已经死了,他名下除了皇长子以外,也没有别的儿子啊。所以无论这遗诏是真是假,能即位的都只有萧煜这个襁褓中的婴儿。   要怪只怪他的女儿没那个命,只生了个女儿。哎......   宋骞和云逸也觉得这件事疑点重重,从头到尾哪个细节都看似顺理成章,但是哪个细节都经不起更深的推敲。   但眼下,除了皇长子,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呀。   再说承恩伯府势大,萧煜登基未必不是好事,若是换别人来坐这江山,恐怕大周就又要兴起腥风血雨了。   偏卢裕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或者是和安王私下里有什么勾结,他竟直接跳起来说,“这遗诏是真是假有待考证,司礼监是你洛修一手遮天的地方,玉玺又在你手中,你随便写一份遗诏糊弄我们,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洛修面无表情,“那卢阁老觉得,皇上不把皇位传给自己唯一的儿子,还能传给谁?我有什么必要造假?”   卢裕冷笑一声,“那可未必。大行皇帝心系江山社稷,他又怎么会把江山交到一个不足周岁的婴儿手中?到时候主幼国疑,江山飘摇,岂不是坏了祖宗基业?”   恰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言的齐月盈开口了,   “听卢阁老这意思,是想给大周江山拥立一个不年幼的主人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清冷的仿佛粹了冰,在场所有人,除了洛修,全都听得一个哆嗦。   李岩紧张的都要喘不过气了,但他还是隐忍着,什么都没说。   卢裕仿佛吃了雄心豹子胆,“不错!大行皇帝生前曾与老臣言,国不可一日无主,更不可一日无强主,大行皇帝说,若有朝一日他身有不测,当推举皇族宗室中年富力强,才智卓群者为帝,如此方能保我大周基业万年不衰!”   齐月盈冷笑一声,“直说吧,你想拥立哪位藩王?”   “安王!”   卢裕掷地有声,只不过他的话音才落,人头也跟着一并落下了!   洛修腰间的软剑快如闪电,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卢裕已经身首异处。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卢裕的人头滚落在地,死不瞑目,瞪大的双眼看着颠倒的人世,仿佛不明白洛修怎么会这么大胆,而他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襁褓中的阿弥被这血腥之气惊扰,开始啼哭起来。   李岩等三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他们都是文官,这辈子都没这样直面过死亡。   洛修冷眼睥睨着还活着的这三位辅臣,“卢裕勾结藩王,意图谋反,现已伏诛。三位大人想好了,可还有谁想拥立哪位藩王?”   阿弥啼哭的声音更大了。   就在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婴儿啼哭中,李岩等三人起身,走到齐月盈和阿弥面前,恭敬的跪拜。   “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位辅臣的声音先后响起。   紧接着,洛修跪地,皇极殿内殿外的奴才们也纷纷跪地。   再然后是整个皇宫的太监、宫女、侍卫......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声又一声的山呼万岁,千岁,那此起彼伏的声音好似海浪,一浪高过一浪。   京都城中,皇帝驾崩的丧钟敲响了九声......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原来的皇上死了,只有半岁的皇长子登基了,皇贵妃成了太后,要开始垂帘听政了。   所有人都以为,新皇登基之后,太后首先要面对的是大行皇帝发丧的事情,可比起大行皇帝的葬礼,更棘手的是,远在辽东的安王,反了!   安王不承认洛修手中的遗诏,他发檄文,公然指责皇贵妃齐月盈勾结司礼监掌印洛修,谋害先帝,矫诏夺位,欺世盗名,实乃窃国之贼。   此檄文一出,天下震荡。   而后安王率领二十万雄兵,由辽东攻向京都,这是安王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若是错失了这个机会,恐怕他这辈子都再与皇位无缘了。   所有人都以为,太后这下一定是慌张了,因为承恩伯远在北疆,鞭长莫及,若京都失陷,则大周江山危矣。   安王的大军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   有些朝臣甚至已经开始摇摆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要换边站。   但紧接着,更令人嗔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安王大军快要临近京都城时,于夜间遭遇伏击,据说伏击安王大军的是五万僧兵,而僧兵的将领,则是前不久刚刚出家的承恩伯府二公子,当今太后娘娘的嫡亲弟弟——齐琮!   大周承裕元年,安王作乱北上,有僧者明悟率五万僧兵于鸿锡山伏击,安王不敌,僧斩安王于马下,安王大军败......   安王死了,被承恩伯府的二公子,也是如今的明悟大师给一刀砍死了。   京都城的众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京都城是不会乱了。   但这口气才一松,北疆那边就送来了另外一个噩耗,一直与北狄大军作战的承恩伯齐昇,死了。   据说齐昇被亲信出卖,一箭射中后心,而后更是于乱军中被踏成了肉泥,尸骨无存。   此次齐家军扶灵归来,共有两副棺材。   其中一副里装的是齐昇的衣冠,另一副里装的则是齐昇的夫人周氏。   夫人周氏与承恩伯鹣鲽情深,在承恩伯死讯传来之后,便自缢殉情,生死相随。   北疆那边,大周军队节节败退。   秦岳一家早已经被齐臻千刀万剐,剁成了肉泥。   而大军的指挥权则落到了只有十七岁的齐臻身上。   齐臻虽然年轻,但是他乃齐昇长子,幼年起便跟随齐昇出入战场,上阵杀敌,他文韬武略,屡立奇功,于军中威望颇高。再加上齐家军一众老将干将的忠心辅佐,竟也能够勉强支撑局面。   但兵败如山倒,纵使齐家军苦苦支撑,可这一仗,败了就是败了,齐臻能够做的,也不过是尽量拖延北狄人南下的步伐,好给京中的姐姐以及朝廷争取更多一点的时间。   承恩伯及夫人的棺椁抵达京都的那一天,太后齐月盈率领文武百官,及五万僧兵于城外三十里相应。   僧者超度亡灵的梵音响彻整个京都城的上空。   齐月盈以太后之尊,为父母披麻戴孝,垂泪跪迎......   那一天,洛修远远的站在山顶,看着齐月盈跪迎父母亡灵,看着已经剃度的齐琮亲自为父亲背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入城。   洛修的心腹在身后劝他,“主人,我们该走了。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那个女人已经当上了太后,她的位置坐稳了,你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再待下去,她一定会亲手杀了你的!”   “再等等,京中的局势还不安稳,齐昇夫妇死了,她一定是觉得天都塌了,可是她却从来都没在我面前哭过,我不放心,我怕她会想不开,我怕她会出事......”   这些话,与其是说给心腹听,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   心腹再劝,“主人!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老王爷的命令是让你杀了大周的太后和小皇帝,可你非但没杀她们,还一直在帮她们!等回北狄王廷之后,你还不知道要如何向老王爷交代呢!主人,你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再待下去,你真的会没命的!你算计死了她爹,她不会原谅你了,她之前不过是在利用你,现在她的位置坐稳了,下一步就是杀你了!”   洛修知道,心腹说的有道理。局势已然稳定了,下一步,只要齐月盈在北狄大军打过来之前,带领着整个大周朝廷撤往淮河以南,北狄军队是打不过去的,到那时,齐月盈和阿弥才算是真正的安稳了。   明明理智就是这样告诉他的,可是他却仍旧的舍不得,放不下。   此一别,他不知道要隔多少年才能再见到她们,齐昇死了,纵使他最终当上了北狄的皇帝,可是齐月盈也不会嫁给他了,他若要得到她,只能彻彻底底的把大周灭了,把她所有的依仗全都毁去,然后再把她的两个弟弟捏在手中,逼迫她,强迫她,让她不得不嫁给他。   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到那样,就算是做到了,她恐怕也会恨他入骨,一直到死吧......   但那是他最后的希望了,纵使比生不如死强不了多少,可总比现在就让他彻底死心来的好。   若是心死了,那他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我再去看她一眼,我要向她道别......”   “可是她会杀了你的!”   “那样......也好。”死在她手里,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洛修觉得自己的灵魂都仿佛被掏空了,他就这样茫然的站在山顶,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在几名心腹的陪同下离开。   洛修知道,齐月盈不会把齐昇夫妇安葬在京都,因为这里马上就要被北狄大军攻破,所以她一定会带着父母的棺椁南下。   现在,她或许正在安放父母的亡灵,搭建灵棚,然后忙着迁都南下的事吧......   他的神思恍惚,满脑子想的都是她,都是阿弥,可是却没想到在山脚下,居然真的见到了齐月盈!   她在那里等他,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   暮色之下,齐月盈与洛修两个人遥遥相望,他的眼神中仿佛含着千言万语,可是真的见到了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齐月盈先开口,“洛掌印是准备不辞而别吗?”   洛修走到她的面前,两人身后的侍卫随从都自动靠后。   他抬起手,最后一次轻抚上她的脸,今生今世,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这样亲近她的机会。   “不是,我准备去向你辞行。月盈,我要走了,我会回到北狄王廷,我会努力去争夺皇位,我会为了你所说的那三种身份去拼命,我若再留下,对你对我对阿弥,都不好......”   齐月盈笑的温柔,她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脸,“恭喜你啊,洛掌印,十几年的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如今,终于要功德圆满,回归王位了。”   她的话像刀子,将他的心割的鲜血淋漓,可是他不能躲,不能逃,他心甘情愿被她千刀万剐。   齐月盈笑着笑着,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洛修,是不是从此以后,世上就再也没有洛修了,只有完颜述律......”   洛修终于抑制不住,落下酸楚压抑的眼泪,他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我赌输了,我没想让伯爷死的,我暗中派人去救他了,可是出了意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若不死,北狄大军怎么南下呢?”齐月盈含泪冷笑,“洛修,那年初五,你陪着我逛灯会,就是那次,我们在街上偶遇了秦乐,也就是那一次,你察觉到了秦乐和秦岳身份的异常,最终你查出了他们是齐家庶出的血脉,是不是?”   “是......”   齐月盈点了点头,“真是高明啊,所以那就是你最初接近我的目的,从我身边的蛛丝马迹,窥得承恩伯府的隐秘,然后顺藤摸瓜,推波助澜,布下杀局,最终,要了我父亲的性命,毁了大周半壁江山......”   洛修再说不出话来,他无从辩驳,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后来我过十六岁生辰,千秋宴那日,萧允宸与秦乐‘一见钟情’,而后暗度陈仓,萧允宸就是那时候起,和秦岳搭上线的吧?只凭萧允宸自己,他没这个脑子,更没这个手段,他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主导,是不是?”   洛修不想承认,可是再来一遍,他还是会这样做,因为这就是他来大周的目的,北狄草原越来越冷,天不给北狄人活路,他们便只能自己争出一条活路。弱肉强食,本就是天地生存法则,他以前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若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因为大周是不会把自己的国土拱手相让给北狄人的,他若不这样做,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北狄人在越来越漫长的冬季里被冻死,当绝大多数的草原都变成雪原,北狄人就会彻底死绝。   唯一的意外,是他爱上了齐月盈,这个原本他只是想要利用一下的,大周朝最尊贵的,最美丽的少女。   他成功了,可是他却让自己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他还没死,可是他却已经尝到因果报应是什么滋味了。   齐月盈靠在他的胸膛,声音轻而冷,“所以啊,难怪我们怎么都查不出来,原来你布局那么早,那么隐秘,那么不着痕迹,你对人心的算计和把控,还真是出神入化啊,愿赌服输,我们齐家真是不得不服。”   “月盈,你想杀我吗?”洛修松开她,将一把匕首塞到了她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写的心里好难过,自己差点哭出来..... 第47章 迁都   齐月盈痴痴望着手中的匕首,含泪苦笑,“我杀得了你吗?”   “只要你想,我就用这条命给你赔罪。”   他握着她的手,将匕首抵在自己的心口要害,只要她能狠得下心往里捅,他便会命丧当场。   “主人,不可!”洛修的心腹们纷纷跪地哀求,可是洛修却置若罔闻。   齐月盈的手微微抖着,她咬着牙说道,“你真当我舍不得杀你?洛修!完颜述律!你一边哄着我为你生儿育女,一边又算计我国破家亡!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她说着,手中用力,刀尖刺入他的皮肉,鲜血在他的心口处晕开。   洛修只是流着泪看她,全无抵抗闪躲之意,“对不起,对不起......月盈,你可以恨我,可以杀我,但是阿弥是无辜的,你千万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迁怒于他,求你......”   齐月盈又将刀尖往前推了一寸!   洛修的心腹们已经忍不住要冲过来阻止了。   “都退下!”洛修怒吼,“谁也不准上前!谁也不许报仇!”   心腹们无奈,只能跪地朝着齐月盈猛磕头,希望她能慈悲的放过主人一命。   噗——   一口鲜血自齐月盈口中吐出,她再也握不住那把匕首,整个人摇摇欲坠。   洛修惊慌的扶住她,“月盈,月盈你怎么了?”   他赶忙去摸她的脉,去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中毒。   齐月盈却惨白着一张脸,倔强的推开他,“完颜述律......你害我国破家亡,却也数次救了我的性命,还有阿弥......我不想他长大之后,知道是自己的母亲,手刃了自己的父亲......你害死了我的父母,今日我也刺了你一刀,从此以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两不相欠,有生之年再不复相见!”   她踉踉跄跄的转身,不再看他一眼。   他舍不得放手,想要伸手去抓她,可是却知道自己再也抓不住她了......   她口吐鲜血的样子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   她没有受伤,没有中毒,可是这口血,却是在她闻知父亲死讯那一刻起,就梗在了心口的。   她只是强压着,才没有让自己倒下。   她的天早就已经塌了,可她还是选择强撑着自己,杀了萧允宸,让阿弥登上皇位,她自己涉政......   她若无其事的安排所有事情,在父母亡灵归京之前,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不会杀他,但是她会让他比死还要难受!   她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走向自己的侍卫,走向皇宫,走向冰冷又华丽的太后尊位......   她不知道她的前路还要走多远。   他在她的身后,跪地呼喊她的名字,乞求她能够再回头看他一眼。   可她始终没有回头,也永远.....都不会回头了......   大周承裕元年三月,北狄大军南下,接连攻破望州、曲州、铸州,太后齐氏率朝廷百官南下,迁都金洲,史称蚕月之变。   金洲乃六朝古都,江南名城,如今大周迁都,百官南下,让这座沉寂了几百年的金洲城重新繁荣的同时,也陷入了混乱之中。   眼下朝廷虽然暂时在金洲安顿了下来,但是山河破碎的乱局还远远没有结束。   说是千头万绪,百废待兴半点也不为过。   如今,太后代行皇权,将仅存的二十万齐家军和承恩伯府的爵位一同交给了齐臻。   而且太后还把齐家的爵位升成了侯爵,如今齐臻已经是承恩侯了。   眼下齐家军已经从主帅骤亡的打击中缓过劲儿来,齐臻在战场上的经验不如父亲,但是他的才智却不输父亲,且因为年轻,并不墨守陈规,在排兵布阵之时,往往能够剑走偏锋,兵行险招,打的北狄大军措手不及,束手无措。   而且齐家军且战且退,不断的缩短战线,集中兵力,军心逐渐稳定,大有越挫越勇,越战越强之势。   反之,北狄军队并不熟悉中原腹地的地形,在一路追击,把大周军队打到淮河边沿的时候,北狄大军便已非常吃力,因为战线拉的过长,所以攻打下来的城池都需要派兵驻守,北狄人数本来就只有不到两百万,就算他们骁勇善战,除了女人孩子老人全民皆兵,但也禁不住疆域辽阔的大周如此消耗。   所以目前双方虽然仍旧打的焦灼,但是北狄大军却不再继续逼近,他们就把战线控制在了淮河附近。   而齐臻也不会允许北狄大军再往南攻占,所以淮河,就是双方的底线,战局因此陷入了焦灼僵持的状态。   齐臻年少挂帅,暂时稳住了战局。   而朝廷迁都金洲之后,所面临的麻烦也仍旧很多。   例如随着朝廷一起南下的百姓该如何安置。   浮动混乱的人心如何安抚。   朝廷与江南本地各个世家大族的利益争端等等......   眼下的乱,不止是天下朝局,更是人心。   所以身为太后的齐月盈,首先要做的就是安抚人心。   但自从上次吐血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没有恢复好。御医说,她这是郁结于心,心病,若是她自己不能从伤痛悲愤的情绪中走出来,吃多少药也无济于事。   而且一路南下,路途遥遥,随行的百官和他们的家眷等等,全都是麻烦,每件事都要小心妥当的处理,稍有不慎,便会酿成祸患。   齐月盈强撑着病体操劳太多,以至于御医和锦绣他们每每跪在她的面前,求她休息,求她想开,不然真不知道哪天她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齐月盈心里压抑痛苦,可是理智却并不受影响,她知道锦绣他们说的是对的,她也确实不该再亲力亲为了。   毕竟处理这种乱局,是要得罪很多人的,无论怎么做,都可能吃力不讨好,她现在是这个大周的最高统治者,她只需要让别人替她去办成这些事就好。   于是,她便着手调整朝廷布局。   首先,她废除了司礼监,无论是玉玺还是批红,她全都收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她不需要什么秉笔掌印,她只需要把权利牢牢的捏在自己的手中。   她对外宣称,洛掌印因忠心护主,被安王余孽所杀,她已经命人把洛掌印的尸体妥善安葬。   从此,大周没了司礼监,更没了洛掌印。   然后,她把王兆提成了东厂督主,西厂合并到东厂之内。虽然王兆曾经是完颜述律的人,但是王兆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而且此人才智虽然不及完颜述律,但是却也忠心可用,齐月盈觉得用着顺手,能做她杀人的刀,那就可以了。她也不需要一个才智卓群的东厂督主。   王兆会负责替她盯着百官,以及当地的世家望族,东厂番子的耳目可是非常灵敏的,值此乱世,谁若是稍有异动,她便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再然后,她把贺璋提到了内阁,补了卢裕的缺,同时还仍旧让贺璋兼任户部尚书,户部管着钱,而贺璋管钱赚钱花钱的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朝廷还要打仗,太多的地方需要钱,户部不捏在自己人手里,她怎么可能会放心?   因为之前与齐家争权之故,李岩本以为齐月盈不会再重用他,可是他没想到齐月盈仍旧尊他为首辅,还非常郑重的把平息乱局,安抚人心的重任交到了李岩的手中。   萧允宸活着的时候,李岩先是被刘焦压制,而后又被齐昇制约,所以哪怕做了首辅,他也一直施展不开。   他是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人,心里怎么可能甘心?   可时不予他,他也只能忍耐。   原本以为此生无望,可是偏偏萧允宸死了,齐月盈成了大周太后,而后还郑重其事的把大权交托在了他手中。   齐月盈当时说的可怜,她年仅十八岁,孤儿寡母,先是死了丈夫,又是死了父母,她勉强支撑着大周飘摇的江山,已经觉得心力交瘁,现在山河破碎,人心大乱,唯有李阁老这样的重臣能臣,才能力挽狂澜,收拾残局。   齐月盈表示自己会全力支持李岩,让李岩放手去干,她就等着李岩辅佐襁褓中的皇上收复山河,重启中兴之治呢。   齐月盈说的情真意切,眼泪流的让人肝肠寸断。   李岩的勃勃雄心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他感觉到,自己苦等了几十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最后,齐月盈把齐琮带领的五万僧兵全都打散,编入禁军队伍,担任要职。   禁军原本只有两万人,现在扩充到了七万,仍旧由齐琮统领。   齐琮,也就是如今的明悟大师,齐月盈也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明明那五万僧兵都乖乖还俗去当官当兵了,怎么他还当和尚当上瘾了,就是不肯还俗?   不还俗也没关系,反正他守着她就行。   明悟大师执掌七万禁军,牢牢的守卫着金洲城,守卫着太后和皇上,虽然外面风雨飘摇,战火不断,但金洲城却在明悟手中固若金汤,稳如泰山。   安排好这些之后,齐月盈就没什么要做的了,她接下来只要等就好。   等那些心气浮动想浑水摸鱼的人冒出来,等王兆把这些人抓到诏狱。   等李岩重整朝局,安抚人心,重新划分利益,解决南迁之后,各方势力的争端。   另外还有就是南迁过来的百姓,其实他们现在已经不能叫百姓了,叫难民更合适。北狄人的铁骑踏平了他们的家园,毁去了他们的田地,还想抓住他们做奴隶,整个北方的百姓足有三百多万,现在这三百多万人四散逃离,惶惶如丧家之犬,他们到哪里,其实就会给哪里造成灾难。   现在成功度过淮河,到达南方的百姓大概有四十万,剩下更多的百姓,还在逃亡的路上,或者被北狄人奴役砍杀的路上。   在这些难民没有尘埃落定彻底安置妥当之前,齐月盈真的是寝食难安,日夜忧虑。   后来,还是齐琮给她献计,让她发下一道旨意,齐家军扩招,对于那些正值青壮年的男丁来说,与其做难民,不如去当兵打北狄人,把自己的家园夺回来。而且当兵有粮吃,有响拿,怎么不比在逃亡路上横死强?   况且难民虽多,可是真正能闹事的也就是这些青壮,刨去他们,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人数再多,也很难闹出大乱子。   齐月盈听后,深以为然,然后就照着齐琮的意思扮下了圣旨。   齐臻在前线,一边打仗,一边招收青壮难民,一时间,倒也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这件事总算是暂时解决了。   齐月盈心底真的松了一口气,然后便是病来如山倒,彻底的起不来了。   她昏昏沉沉的,时断时续的睡了好几天,一直在发烧,做恶梦,梦境很混乱,她什么都记不住,只是一直在哭,一直在流汗。   太后重病的消息是保密的,唯有四位辅臣,以及齐琮等少数人知道。   夜晚,齐月盈恍恍惚惚的睁开眼,就看到了守在她身旁的齐琮。   寝殿昏暗的烛光照在了齐琮雪白的僧衣上,他手中转动佛珠,口中默念经文,看起来竟带着几分不染世俗的佛光。   “阿琮......”   齐琮睁开眼,朝她露出了温柔的笑,或许是他僧人打扮的缘故,她竟觉得那笑意中,带着几分慈悲。   “姐姐醒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雪白的衣袖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我又做恶梦了。”她叹息一声,“可记不清梦到什么。”   齐琮将她扶起,将她身后的枕头垫高,然后让她靠着。   “姐姐想爹娘吗?”   “嗯。”   “是因为他们骤然离世,所以才一直悲伤难过,以致重病的吗?”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滚落。之前凭着一口气强撑,现在真的放松下来了,她就觉得悲伤铺天盖地,将她压的几乎喘不过气。   齐琮包容的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声音很温柔,这一刻,他不像弟弟,反而像是哥哥。   “原来父亲说的没错,姐姐虽然看起来是大人了,可心里还是个小孩子。离了爹娘,就会一直哭,一直伤心。”   她温热的眼泪滑过脸庞,“阿琮,你不想他们吗?”   “想啊。刚刚知道他们离世的消息时,我也伤心。可我和姐姐不同,或许是最近出家了的缘故,我读了许多佛经,对于祸福生死,有了新的看法。姐姐觉得死亡是很悲伤的事情吗?”   齐月盈眨了一下眼睛,微微的点头。   齐琮:“可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生的规律啊,没有人可以不死的。父亲戎马一生,享尽富贵权势,娇妻美妾,儿女双全,虽然没能长命百岁,可是他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过的都要好了。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当上皇帝,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给他追封一个,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人这一生不在长短,我想有很多人,都愿意用几十年的寿命去换取父亲那样的人生,只是他们压根没这个机会罢了。姐姐与他,虽然今生父女缘尽,但是并无遗憾啊。有什么可悲伤的?   还有母亲,其实她也很有福气,家室,美貌,如意郎君,儿女双全,她什么都有,哪怕后来娘家家道中落,也没能对她的富贵荣华有半点影响。   可她过得并不开心,她太爱父亲,却又得不到同等的回报,父亲纳妾这件事就是扎在她的心头的一把刀,她已经痛了十几年,现在终于结束了,她解脱了,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为什么要悲伤?   若他们泉下有知,或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咱们三个儿女,但阿臻现在已经担起了齐家军的重任,姐姐也没被悲痛击倒,还坐稳了太后的位置,我么,最没出息,但是我会一直守着姐姐,哪里都不去。这锦绣山河在我眼中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不要了。到时候我自会带着姐姐去别的地方,或许换种活法也不错,姐姐会更自在也说不定。   总之,我们三个都很好,他们又有什么好悲伤的?”   “是这样吗?”齐月盈觉得心里的悲痛散去了很多,她深吸一口气,眼泪渐渐止住了。   “父子夫妻,兄弟姐妹,其实也都是缘聚缘散,缘聚时欢喜,缘散时悲伤,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可是若是沉湎在悲伤中无可自拔,岂不是如同身坠地狱?到时候善缘也变成了恶缘,姐姐肯定是不愿意那样的。”   她乖乖的点头,像是小时候聆听父亲的谆谆教诲一样。   这一刻的齐琮与齐昇是如此的相像,纵使他的眉眼更像周氏,可是他的语气神态,以及他安抚她时的样子,都与齐昇如出一辙。   齐月盈心里的痛忽然就被安抚住了,齐琮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学着父亲曾经的动作,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   这个怀抱格外的温暖熟悉,她恍惚间,竟然觉得父亲并没有离开她,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其实爱她的人一直都在她的身旁,她从来,都不需要怕。   “阿琮,谢谢你,还好有你和阿臻,不然,我真是觉得天都塌了,我自己一定撑不过来。”   齐琮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我们都长大了啊,可以保护姐姐了。”   “是啊,阿琮长大了,阿琮比姐姐聪明,阿琮也比姐姐看得透彻。”齐月盈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擦干了自己的眼泪,重新露出了一个姐姐应该有的坚强笑容,“看来佛经里果然是藏着大智慧,怪不得你不肯还俗呢。”   齐琮见她终于释然了,也跟着凑趣,“那当然啊!要不然,以后每天我都给你读一段佛经吧?听着佛经睡,或许你就不会做恶梦了。”   “好啊。今晚我就听着你念的佛经睡,不过我饿了,现在先陪我吃点东西吧。”   她振奋精神,这才觉出饥肠辘辘,她都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父母给她的已经够多了,既然今生缘尽,那么但求来世,她还能有那个福气做他们的女儿吧!她会想办法把父亲追封成皇帝的,他的一生都没遗憾,最后这个愿望,她一定帮他实现!   太后的身体逐渐转好,大周在南方的局势也日渐安稳下来,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平稳的方向发展。   但就在这时,北狄王廷派了使者,说要与大周停战议和。   齐臻那边先来信问过齐月盈的意思,若她想要议和,他便把这支使者队伍放过淮河,让他们前往金洲,若她不想,他现在就斩杀了这个使者队伍。   朝廷上下都对这个消息十分关注,有些背后有世家支持的官员更是上蹿下跳,十分活跃。   人心因这个议和的消息再次浮动,齐月盈知道,现在已经有很多贪生怕死,贪恋富贵安稳的人想要议和了。   毕竟打仗太花钱了,消耗国力,一个不小心大周被北狄灭国了,那么他们这些利益既得者就会沦为亡国奴,再也无法享受如今的富贵权势,所以但凡有一点机会,他们都是情愿议和,而不愿意再继续打的。   对于这种声音,光是压制是没有用的,必须要来一次狠的,用鲜血和死亡让他们铭记,大周与北狄之间,是永远不可能议和的。   于是齐月盈让齐臻把北狄使者队伍放了过来。   北狄现在以战胜国的姿态自居,使者队伍的所有人都傲慢的很,他们来到金洲,一路上惊扰百姓无数,姿态猖狂的已经不把大周人当人看了。   齐月盈一直忍着没让人动他们,就是想看他们到底提什么议和条件。   结果这些北狄人的猖狂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他们在朝堂上理直气壮的说了自己的议和条件。   第一,大周向北狄称臣,北狄册大周萧煜为皇帝。   第二,划定疆界,东以淮河中流为界,西以大散关为界,以南属大周,以北属北狄,大周每年向北狄纳贡银、绢各一百万两、匹。自承裕二年开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泗州交纳。   除此之外,北狄使者还带来一封信,是北狄乞颜部的哈尔萨王写给大周太后齐月盈的。   这位哈尔萨王的部族在北狄人数众多,兵强马壮,算是除了金狼族以外,实力最强悍的一支。在攻占大周领土的时候,哈尔萨也是率领着他的军队作为先锋,一直冲杀在最前面。   无论是齐昇还是齐臻,都已经与这个骁勇善战的哈尔萨打过多次交到,双方各有胜负,而此次大周溃败,齐昇身死,于是这位哈尔萨王就开始骄傲得意,渐渐的忘了自己是谁了。   这封信写的相当直白,大义就是哈尔萨说,年初的时候,本王的一位侧妃,死了,本王伤心难过啊,听说太后你的丈夫也死了?那可真是太巧了,长夜漫漫,孤枕难眠,不如你我凑成一双,本王愿以侧妃之礼迎娶大周太后,并且愿意把襁褓中的萧煜视如己出,太后你若是识相的话,就快点带着嫁妆嫁过来吧,晚了可就连侧妃的位置都没了。   这封信是使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念出来的,以李岩为首的大臣们全都听得脸色铁青,恨不得将这群北狄蛮子当庭斩杀。   北狄使者念完这封信,还嚣张的大笑三声,又将自家的哈尔萨王一通猛夸,说什么王爷乃是男人中的男人,瘦弱的大周男子压根比不了,太后嫁给哈尔萨王之后,才会明白做一个女人有多么的快乐。   所有人都以为齐月盈会生气,可是没想到齐月盈却是笑了,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因为皇上实在太小了,所以每天都是太后独自上朝,太后的金座在龙椅之旁,与殿下群臣之间,隔着一道明黄色的薄纱。   此刻群臣只听到了齐月盈的笑声,但却无法透过薄纱看清她到底是什么表情。   笑过之后,齐月盈不理会那些北狄使者,而是对着大周群臣道,“北狄使者已经把条件列出来了,诸位爱卿现在就各抒己见吧。”   四位内阁辅臣全是老油条,齐月盈以往的行事作风外柔内刚,她看似柔弱不争,但实际上每个得罪了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现在她不怒反笑,还让大家对议和的事各抒己见......   为了自己的脑袋考虑,他们还是决定缄口不言,看看形势再说。   但除了他们之外,还是有许多胆子大,且一心主和的官员马上议论开了。   有的觉得北狄的条件虽然过分,但是却并不是不能接受,毕竟眼下对大周朝廷来说,安稳最重要。   有的觉得应该现在就把这些北狄使者杀了,议和是小,但是侮辱太后就是侮辱大周国体,应该让哈尔萨王以命谢罪。   还有的觉得议和可以,但是北狄人的条件太过苛刻,双方还可以再继续谈谈。   北狄使者听着这群大周朝臣嗡嗡的议论声,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   他就说大周男人都是软蛋吧,他们这样侮辱大周太后,也没见他们生气,那个大周太后还在笑,难道是对哈尔萨王的垂青感到欣喜若狂?   齐月盈不说话,就默默的看着他们吵,等他们吵的差不多了,她才开口,“好了,大家都商量完了吧?”   朝堂上顿时安静,所有人齐齐闭嘴。   齐月盈又道,“主战的站左边,主和的站右边,哀家想看看,两边的人数各有多少。”   群臣面面相觑,但还是依照太后的吩咐分成了两边。   贺璋与李岩当然都是站在了左边,他们两个对视一眼,然后都在心底叹息一声,今天又要见血了,估计又要连着好几天吃不下睡不香了......   齐月盈没看左边的人数,着重数了数右边,很好,一共十八个。   “来人,把这十八个勾结北狄的叛国逆贼砍了!”她轻飘飘的吩咐了一句,殿外的禁军侍卫立马冲了进来,几个呼吸之间,手起刀落,十八颗人头落地,连求饶的机会都没能给他们。   这场面实在太过骇人,许多胆子小的大臣竟吓得当场腿软,瘫倒在地,最不争气的直接就尿了裤子,站都站不起来。   四位辅臣全是老油条,他们早在最开始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心里早有准备,所以也并未太过吃惊。   十八颗人头落地之后,北狄使者瞬间愣在了当场,一种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窜起来,以至于他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岩等四人带头跪地,“太后英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然后其余大臣也跟着跪倒,口中山呼千岁!   北狄使者冷汗都要下来了,“你......你们这是何意?我们是诚心来和大周议和的,你们居然......”   齐月盈懒得和他们废话,直接挥了挥手,“把他们也全都杀了,人头挂城墙上去,今后再有擅言议和者,罪同叛国,杀无赦!”   太后话音即落,北狄的三十二名使者全都当场斩杀!   所有大臣心里都在瑟瑟发抖,无论心虚与否。   太后如此狠辣嗜杀的手段,真的是把他们震慑的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兴起半点旁的心思了。   于是大臣们再次山呼太后英明,太后千岁,除此之外,谁还敢再多言半句?   若是今日他们的立场稍有不坚,人头落地的可就是他们了。   太后真不愧是承恩伯府出身的将门虎女,视人命如草芥,杀大臣如同砍瓜切菜,幸亏她是个女人,若是个男人,还不得是个暴君啊!   “李岩。”   “臣在!”   李岩站起身,上前两步,躬身站在齐月盈面前。   “把哈尔萨写给哀家的那封信公之于众,同时昭告天下,有能取哈尔萨项上人头者,封万户侯!”   齐月盈冷声吩咐,音如碎玉。   李岩的手微微颤抖,可终究还是没说任何一句辩驳的话,“是!”   齐月盈:“另外,从即日起,一颗北狄人头一两银,百姓有能杀北狄人者,只要提着他们的人头到大周境内,任何一城的官府皆可兑现!”   “......是。”李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自己的感受了。   太后此举,实在是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了。   这样釜底抽薪,狠辣决绝的主意,居然是一个养在深闺,堪堪十八的小妇人想出来的。   齐昇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   李岩为官多年,他自然知道这样的旨意颁布出去之后,会带来怎么样的利与弊。   汉人的数量是北狄人的数倍,可是什么打起仗来,总是人数更少的北狄人占据优势呢?   那是因为北狄人游牧,而汉人耕种。   游牧民族野性犹在,他们崇尚弱肉强食,以狼自居,所以打起仗来才会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一个北狄人可以胜过四五个汉人。   而汉人耕种,野性渐退,再加上统治者以儒家思想教化千年,人人都守规矩,守道德,好读书,这对本国的统治者倒是有利了,不用担心百姓难驯,造反夺权,可是这样温顺的如同绵羊一样的百姓,在面对外敌侵略的时候,就不够看了。   但北狄人是人,汉人也是人,大家的祖先都是一样的,谁还不是从茹毛饮血走过来的?   如果汉人百姓在朝廷的引导下,改变自己的观念,不再把北狄人视为穷凶极恶的掠夺者,而是把他们视为猎物,视为银钱,一个北狄人头一两银,那么十个就是十两,多少穷苦百姓为了发家致富绞尽脑汁,不惜去山里与猛虎野猪搏斗,只为能用这些凶悍的猎物换点日常所需,北狄人再凶悍,他们能有老虎野猪凶悍?   而且老虎野猪数量少,但北狄人数量可不少啊,在北狄人占领的地方,无论是北狄士兵,还是北狄百姓,他们的人头可都是银子啊!   这简直就是发家致富的捷径,到时候那些犹在逃亡路上的百姓甚至可能会聚集在一起,商量着摘几颗北狄人头再继续上路,如此到了大周就能换银子,然后就能买房子买地买粮食了,多划算的买卖?   一群北狄人或许无人敢惹,但他们总有落单的时候吧?   汉人虽然力气不如北狄人,凶悍不如北狄人,可是十个汉人对付一个落单的北狄人,总绰绰有余了吧?   对于难民们来说,反正家也没了,田也没了,活路也没了,与其在逃亡路上冻饿而死,还不如去猎杀北狄人呢!   到时候猎杀北狄人甚至可能形成一种类似猎户的职业。   什么刀山火海也挡不住汉人发家致富的热情!李岩对此实在是太了解了,所以他才觉得齐月盈此举,即狠,又毒,还釜底抽薪,这是完全不给北狄人留活路啊。   要知道北狄人总共才不到两百万,而两百万两银子对于大周朝廷来说,又算的了什么?   从今往后,所有的北狄人都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说不定哪天全部北狄人都被汉人猎杀干净,也不是不可能。   太后虽然是个年轻妇人,可是她这与北狄人不死不休的血性与狠辣,真是比她爹还要强悍,由不得人不服。   李岩一直知道自己的女儿比不过齐昇的女儿,可是到了今日他才明白,李婔比之齐月盈,到底差了多少。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不过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弊端。   当汉人百姓骨子里的野性和血性被彻底激发出来之后,再想把他们驯化成温顺的绵羊,就不那么容易了。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目前来看,是利大于弊,那么这就值得去做。   此时此刻,谁都看出来了,只要太后齐月盈掌权一天,大周与北狄人之间就是不死不休的死仇,永远都没有议和的可能。   贺璋听了齐月盈的主意,一开始是惊讶,然后很快他就开始盘算起来了,这位也是个心思活泛的狠人,他还给齐月盈出主意,全是一人一两不公平,应该划分等级,因为北狄人也分普通百姓和当官的贵族啊,贵族官员怎么能和普通百姓的人头一个价?   这是对人家北狄贵族的侮辱!   我们大周,泱泱华夏,礼仪之邦,怎么能如此不尊重自己的敌人?   改!   要按照身份等级定价。   至于怎么区分北狄的贵族和普通百姓,听说他们的贵族都有纹身,不同身份的人,纹的东西也不一样,想要多分银子,那就干脆把他们的纹身一起剥皮下来,然后和人头一起换银子吧!   如此一来,北狄所有的贵族官员都要日夜惊惧了,因为他们的命更值钱,自然也被更多的人惦记,稍不留神,被自己身边的人卖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财帛动人心,在足够的利益面前,忠诚就是个笑话。   齐月盈击掌称赞,觉得贺璋这个主意好,然后就让他们几位内阁辅臣商量,看看怎么按照身份登基给北狄贵族定价好,定好了之后,一定要昭告天下,童叟无欺。   贺璋得了太后的嘉奖,再接再厉,继续道,“而且光是杀他们不够,那些由在逃亡路上的大周百姓没吃没喝怎么行?北狄人不是把汉人当做两脚羊吗?那就让汉人把北狄人当做两脚畜生吧。   我们可以多找几个妙笔生花的文人世子,例如文采斐然的宋阁老,云阁老,你们就可以多写几篇赞美北狄人美味的文章啊!北狄人常年食用牛羊肉,肌肉紧实,身强体壮,好吃的很,比猪肉牛肉美味的多。”   说到这里,贺璋眼睛一转,冲着身后的一位同僚说道,“刘大人,我记得你好美食,还写过几篇名扬天下的食记对不对?不如你就亲自捉刀,写几篇烹饪北狄人的食谱,煎炒烹炸蒸煮卤炖,各种方法都用上,还有各种配方调料什么的,一个都不能少,记住,务必要让人看了就觉得垂涎三尺,食指大动,此生不食北狄人,枉为人!”   一脸懵懂的刘大人:“......”   宋阁老,云阁老:“.......”   满朝文武:“.......”   李岩紧张的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再看贺璋时的眼神都不对了,但他仍旧非常坚强的夸赞道,“贺大人,大才!老夫自愧不如!”   “妙妙妙!贺先生真乃哀家的良师知己,此计甚妙!”   齐月盈笑的畅快。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贺璋的主意得了太后的夸奖,自然马上就有人跟风。   于是紧接着就有人道,“臣虽不才,于文章饮食上,还是颇有几分建树的。臣愿亲自执笔,盛赞一番北狄人之美味。”   还有人说,“臣虽然对美食不太懂,但是臣的夫人出身御医世家,臣对医道略通一二。依臣之见,北狄人身体强壮,骨肉发肤皆可入药,食之大补,延年益寿,有体虚者,有体寒者,有想求子嗣者,皆可以北狄人之身体发肤入药,具体如何,待臣回去与夫人参详参详,定能写出几篇传世佳作,让北狄人的药效人尽皆知,天下闻名!”   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献计,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作者有话说:太后娘娘够狠不? 第48章 元冽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东西。   当大家都在对一件事物感到恐惧时,不恐惧的人也会跟着瑟瑟发抖。当大家都对一件事物表现出轻蔑不屑的态度时,害怕的人也会强颜欢笑,随波逐流。   现在大家讨论的是怎么吃北狄人的肉,怎么喝北狄人的血,于是大家就下意识的对刚刚发生在殿上的杀戮不以为意。   甚至说着说着,大家都觉得北狄人不是人了,他们就是畜生野兽,和猪狗牛羊没什么不同,吃就吃,有什么大不了?   集思广益的效果是非常喜人的,不出几天,全天下人就都知道了太后的旨意,谁杀了哈尔萨王,谁就可以封万户侯。谁敢提议和,就等同于叛国。   除此之外,更让大家觉得匪夷所思喜闻乐见的是,北狄人可以换银子,普通百姓一颗人头一两银,贵族十两至一百两不等,根据他们身上的纹身定......   街头巷尾,还流传着北狄人鲜香味美胜过猪羊,十全大补胜过人参的歌谣。   一个月不到,这些消息与歌谣已经传到了北狄西域,凡是有人的地方,都知道北狄人值钱了,哪怕是西域人拎着北狄人的人头去大周官府,也是能够兑出银子的。   北狄人:“......”   北狄人简直都要气疯了!   北狄王廷一共有三十二位王爷,他们来自各个不同的部族,全都效忠于汗王。   现在除了在外打仗的,坐在汗王跟前商量这次大周太后颁布猎杀北狄人换银子一事的,一共有二十位王爷。   “真是岂有此理!这姓齐的娘们儿怎么这么狠?她爹活着的时候都没她这么绝,她居然号召汉人吃北狄人?简直是丧心病狂!”   “不是都说汉人懦弱像绵羊吗?怎么他们的女人这么刚烈?这还是女人吗?”   “现在怎么办?我的部族里已经有很多人莫名其妙的就失踪了,我怀疑他们就是被汉人偷走杀掉换钱了!”   “现在士兵们都不敢单独出去了,一定要成群结伴,就怕落单之后被摘了人头,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七嘴八舌各种各样的讨论全都有,有骂的,有抱怨的,有发愁的,还有觉得全怪哈尔萨那个蠢货的!   这部分人认为,就是哈尔萨那份带有严重侮辱性质的信,才彻底激怒了大周太后,激怒了全天下的汉人。   北狄人的确是骁勇善战,但是他们现在不可能再打到淮河南边去了,他们兵力不足了,再加上北狄人并不团结,在座的这些王爷们,绝大多数想的都是快点建国,快点分封地,他们不想在马背上拼死拼活了,他们已经拼够了,打下的这半壁江山足够北狄人生活了,他们明明可以好好享受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和大周人去打?大周人又不都是软蛋,齐家父子不知道有多难搞,真的在阵前对上,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高坐在狼皮毯子上的汗王一言不发,就静静的听着底下这些王爷们议论。   最后等他们都吵的差不多了,汗王才问坐在他身边的汉人谋士,“朱先生有何高见?”   这位朱先生虽然是汉人,可是他却仇视汉人,他已经在北狄王廷效力三十年了,是汗王的铁杆心腹,汗王对他的信任,远超过对在座的诸位王爷。   北狄人除了骁勇善战,各方面都落后大周那么多,如今却能打下大周的半壁江山,这其中,这位朱先生居功至伟。   朱先生用熟练的北狄语道,“齐太后此举,的确出人意料,而且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汉人对于食物的热情是别的种族难以想象的,汉人若是觉得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东西大补,就能生生把这东西吃的绝了种。再加上一颗人头一两银的诱惑,恐怕汉人的血性和野性都要被激发出来了。如此一来,才是真的□□烦。”   “那朱先生觉得,此局该如何破?”   “集中兵力,一鼓作气,打过淮河南岸,彻底灭了大周皇室!”朱先生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他须发皆白,人却精神抖擞,“齐太后摆明了要和北狄不死不休,若此时放任,情况就会被北狄越来越不利。   汉人擅长耕种,北狄人不行,就算要学,没个几十年的功夫也追赶不上。所以如果两国对峙,时间拖的越久,越会此消彼长,对北狄越是不利。想要一劳永逸,就要彻底把汉人的骨气打散,让所有不肯屈服的汉人死绝了,剩下的,自然也就吓破胆了,到那个时候,北狄人才能放心的凌驾于汉人之上,让他们永生永世为奴,再也不得翻身。”   底下的王爷们当中,有人冷哼,“你说的倒是轻巧,就好像说打就能打过去似的,我北狄将士有多少死在了汉人手中,你不知道吗?我们也需要休养生息啊,现在要想打过淮河,那就要把各个部族的全部兵力都压上,还要放弃驻守之前攻下来的城池,如此一来,很有可能打了前面丢了后面,到时候腹背受敌,我们又该怎么办?”   朱先生对这样的冷嘲热讽全然不在意,他轻笑着对汗王说道,“瞧瞧,我就说拖的越久越不利吧,要知道富贵繁华迷人眼,诸位王爷才刚刚得了中原锦绣地,就已经没了斗志,只想躺在富贵温柔乡里醉生梦死了。这才几个月啊,要是再拖个几年,恐怕到时候用不着齐家军来打,许多人就要连马背都爬不上去了。”   这话一出,无疑是戳中了诸位王爷的痛脚。当下就有人跳起来想打朱先生,可是却被身旁的人拉住了。   大家都看这个姓朱的不顺眼,可是汗王信任他啊,若是打了他,那就等于打了汗王的脸面,不划算。   朱先生对诸王的怒火不假辞色,转而看向了角落中,敬陪末座的完颜述律。   “述律少爷,你在大周待了十几年,与齐太后交情匪浅,不如你来说说,齐太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老夫的主张,对是不对?”   各种复杂的目光落在了完颜述律的身上。他是巫王的第十二个儿子,生母不详,从小就漂亮的像个小仙童,可是大家都觉得他血统不纯,不像北狄人,更像汉人,所以从来都在他背后叫他小杂种,他在北狄王廷的地位并不高。   后来有一天,年纪小小的他忽然就消失在了北狄王廷,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再后来,他忽然又回来了,而且据说,阻拦了北狄二十年的齐昇就是被他算计死的,他立下如此大功,汗王自然对他另眼相看,汗王本想给他封个王位的,可是他却婉言谢绝了,平日里不争不抢的,轻易不说一句话,身上半点北狄男儿的野性都不见,反而倒更像是个汉人公子。   不少人看不惯他,可是却又会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拉拢,人人都觉得他是温和无害的,对自己有利的,就好比此刻,每个人都等着他说话,每个人都觉得,他说出来的话,会是自己想听的。   完颜述律站起身,略带几分惭愧的对众人道,“说不上交情匪浅,只不过是我一直在讨好她,然后获得了她的些许信任。她是大周贵女,生性骄纵,最受不得别人侮辱,此次她对北狄人颁布猎杀令,想来是真的被哈尔萨王气疯了。至于要不要继续往南打,我觉得朱先生说的是对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以后都再难完整的占领汉人江山了。”   汗王一听,心中暗自点头,完颜述律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   诸王中,有人质问他,“这个女人如此麻烦,你在大周时为什么不杀了她?”   “我在大周时她并不这样啊,那时候她就是个弱质女流,有些骄纵脾气,我若是杀了她,那么大周不会陷入混乱,反而还会拥立一位年富力强的君主,例如曾经的安王,与其那样,还不如让齐太后掌权。她毕竟只是个女人,现在气狠了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等她气消了,自然也就该心疼银子了。大周国库空虚,又有多少钱能够供她挥霍呢?”   完颜述律的解释合情合理,别人再想拿这件事做文章,可是汗王却不允许。   “述律在大周的作为,都是我认可的,我北狄能有今天,述律功不可没,你们对我的功臣如此刻薄,敢问你们自己又为我北狄王廷做过什么呢?”   汗王发怒了,众人也就都闭口不言了。   于是汗王又说,“现在商量一下,谁去前线把哈尔萨那个蠢货换回来吧,听说这个月他已经遭遇不下十次的刺杀了,数不清的汉人等着拿他的人头去换万户侯的爵位呢。”   “应该不会有事吧。”   “哈尔萨能征善战,哪里是那么容易被人杀死的?”   “他自己闯的祸,凭什么要别人帮忙收拾烂摊子!”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就是没谁说要去前线替换哈尔萨。   汗王听的不耐烦,重新又把目光落在了完颜述律身上,“述律,你来说,这件事怎么办?”   “依臣看,哈尔萨王应该不会有事......”   “报——”   完颜述律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随后一名士兵急匆匆跑进来,“启禀汗王,前线来报,哈尔萨王爷......死了!”   完颜述律笑容一僵。   北狄汗王及诸王:“......”   朱先生冷静发问,“是何人所为?”   “是西域的凡尔汗王!”说着,士兵从怀中掏出一名八百里加急密函,呈给了汗王。   密函上说,十日前,西域凡尔汗王带领十万骑兵和两尊不知道是什么的神兵利器,从西方绕到哈尔萨所在军营的后方,趁夜突袭,有神器相助,哈尔萨手下的十万军卒被尽数全歼,哈尔萨本人被摘去了人头,尸体挂在城门上,现在那附近的汉人全都疯了似的跑到了哈尔萨所在的城,不为别的,只为抢北狄死尸的人头,要知道这些可全都是银子啊!   汗王气的把密函扔在地上,“凡尔汗王?我们和他又没有过节!他为什么要来趟这个浑水!”   汗王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又命人加紧去查,看这个已经一统西域的凡尔汗王到底是何来历,为什么要杀哈尔萨!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经此一役,北狄前线大军士气受挫,若不想被齐家军反扑,汗王必须即刻增派兵力,去弥补那十万兵的空缺。   这从天而降的打击令最近顺风顺水的汗王十分恼火,诸王全都敛气小声,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汗王的眉头。   王帐议事结束之后,朱先生叫住了完颜述律,与他一起出了王帐。   北狄王廷虽然已经打下了大周的半壁江山,但是目前还没有把王廷迁入中原。   汗王已经命人着手准备迁都中原的事了,到时候北狄会建国,国号都已经商量好了,繁盛永昌的昌,大昌国!   王帐周围不时的有侍从和侍卫经过,朱先生亲热的揽着完颜述律的肩膀,与他往僻静处行去。   “述律少爷回归王廷之后,可曾去拜见巫王了?”   朱先生闲话家常。   完颜述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是很不愿意提起自己的父王。   “去过了,不过没说两句就吵起来了。先生知道的,他从来都不喜欢我这个儿子,我在他跟前还比不过范陶。”   朱先生一副我很懂你的表情,“巫王老了,越来越糊涂了。依我看,在他那十几个儿子里,只有你是最出众的,这巫王之位就该由你继承。”   完颜述律摇了摇头,“我没那个福气,也没那个资格。十几个兄弟里,只有我一人母不祥,我其实也怀疑过自己的血统,但是无从查起。幼年时,若不是先生搭救我,教我汉语,为我启蒙,然后又安排我进入大周朝廷,我也没有机会立下功劳,得汗王器重。先生对我的大恩,述律没齿难忘。”   两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便来马棚处。   有喂马的奴隶见到他们,纷纷跪地行礼。   完颜述律拿起马刷,给自己刚刚得到的那匹汗血宝马刷毛。   这匹马是汗王赐给他的,能日行千里,整个北狄王廷有不少人都看着眼红。   “你是个有心的孩子。难为你还记得幼年的那些事。”   朱先生感慨叹息,“其他人可就不像你喽,这才打下了半壁江山,就一个个急着安逸享乐去了。今天在王帐的时候,若不是你,恐怕诸王就要当面把我撕了,因为我阻挡了他们安逸享乐的光明大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完颜述律一边刷毛,一边劝他,“先生慎言,若是传到有心人耳朵中,又是一场是非。”说着,他扫了一眼马棚内的几个奴隶。   朱先生当即明白,而后笑笑,“不过几个汉人奴隶,有什么要紧?”说完,他一挥手,两名跟在他后面的侍卫冲过来,手起刀落的将几名奴隶斩杀,然后拖了下去。   “先生这又是何必?就算他们是诸王的耳目,也用不着......”   “切勿妇人之仁。”朱先生教诲道,“我虽让你去汉人朝廷待了十几年,可你万千不要学汉人心慈手软那一套。那是懦夫行径,金狼族的男儿不能是懦夫!”   周围再也没有外人了,朱先生的两名侍卫全都去处理那几个奴隶的尸体了。他在北狄王廷三十年都安然无恙,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心大的很。   “先生教训的是。敢问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完颜述律单刀直入,不再兜圈子。   朱先生伏在他耳畔,低声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确实有一件事要你去办,只要你办成了,我保证巫王的位置就是你的!”   “先生但说无妨,述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我要你再去一趟大周,然后,杀了齐太后和小皇帝!”   朱先生说着,忽然觉得后心一凉,他想要回头看看是谁动的手,可是却只看到了完颜述律唇角那抹未及消失的冷笑。   “你......是你.....”   完颜述律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隐匿在暗处的几个心腹干脆利落的将朱先生分成了好几块,然后包裹起来,翻身上马,朝着四面八方不同的方向跑去,他们每人带着一块‘朱先生’,‘朱先生’被他们扔到了四面八方,于是朱先生就这样从北狄王廷消失了。   至于是他去哪里了,是生是死,是谁动的手,那可就要好好查查了,平日里和朱先生不对付的几位王爷全都有嫌疑,而完颜述律和朱先生向来关系好,他还曾在王帐议事时不止一次的支持朱先生,汗王怀疑谁,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   完颜述律回到自己的大帐,换了一身衣服。   他要夺北狄的皇位,这个朱先生就是最大的障碍。   此人心性狭隘,仇视汉人,心思歹毒,手段狠辣,足智多谋,有他在,完颜述律很多计策都施展不开。   北狄人骁勇善战,但擅长谋略的人并不多,论阴谋诡计更是比不过有几千年历史的汉人。   完颜述律在大周待了十几年,他的谋略心机全都是学的汉人,自然也要高于一般的北狄人,摆弄诸王并不难,但若有个同样精于心机谋略的朱先生,他自然会觉得碍手碍脚,一不留神,还有被看穿的可能。   所以,夺北狄皇位的第一步,就是杀掉朱先生。   汗王没了这个智囊,自然要寻常下一个,完颜述律刚好可以自己顶上。   要怪,就只能怪朱先生自己看不清形势,还偏偏痴心妄想,想彻底灭掉大周。   完颜述律对于彻底灭掉大周并没什么意见,但在他夺位成功之前,他都要她们母子在江南安安稳稳的,谁若是威胁到她们,他就要谁的命!   朱先生如此,哈尔萨更是如此。   哈尔萨敢侮辱他的女人孩子,他已然怒火中烧,本已定好计策去取哈尔萨性命,结果没想到竟被那个凡尔汗王抢先一步。   不知为何,每次一听到这个名字,他就觉得浑身难受。当初在西域的时候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   金洲城,御书房。   “多谢凡尔汗王千里迢迢,为我送来哈尔萨的人头。”   齐月盈坐在书案之后,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元冽。   元冽今年二十三岁了,他比她最后一次见他时,又长高了许多,与曾经的齐昇不相上下,是那种就算她站起来也只能仰望的高。   此刻的他,头戴玉冠,脚踩锦靴,一袭暗红色的长袍穿在身上,风雅的玉带束着他劲瘦的腰身,让这件文质彬彬的长袍多了几分侠气风流。   明亮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他站在阳光里,笑容明朗,凤眸清亮,微扬唇角上带着几分天然的潇洒与不羁。   八年未见,他仿佛还是曾经那个‘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少年状元郎,但齐月盈知道,他早就不是当初的他了,就像她不再是当初的她一样。   元冽闻言,轻笑一声,语气中自带几分亲昵调侃的语气,“我可没说我是凡尔汗王啊,我一直对外说我是凡尔汗王的军师。听闻故国有难,所以才从西域借了十万兵,去斩杀哈尔萨和他的十万部卒。”   “可你明明就是凡尔汗王啊,你不说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怕吓着朝中那些老臣,他们面对北狄已经足够心惊胆战了,若再加上一个刚刚一统西域十六国的凡尔汗王,恐怕真是要吓破胆了。”   久别重逢,齐月盈面上微笑,可是心中却并没有多少喜悦。   她与元冽,确实有过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可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如今,她是大周太后,他是西域汗王,他们之间的政/治立场天然对立,他的归来,只会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大周政局变得更加混乱。   元冽微扬的唇角渐渐落了下来,他略带几分受伤的语气说,“圆圆,你看到我回来,好像并不开心?”   “我见到元冽哥哥平安归来当然开心,但是,见到西域汗王,心情就复杂的多了。因着你我少年时的情谊,我也就不和你来虚情假意上那一套了,我有话直说,敢问凡尔汗王,此来大周,所求为何?”   她的语气认真,态度严肃。这一刻的她,是不怒自威的大周太后齐月盈,而不再是他青梅竹马的小圆子。   元冽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那片照耀在他身上的阳光消失了,他眉梢眼角间的杀伐煞气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来。   御书房里的宫女太监全都不由自主的被他这冷阎王一般的气场慑住,纷纷跪地,瑟瑟发抖。   齐月盈心中苦笑一声,这才是他现在本来的样子吧,她就说呢,他经历了那么多,杀伐那么多,怎么可能还是当初的那副模样。他刚刚挂在脸上的明朗笑容,或许只是故意伪装出来给她看的。   “你们都下去吧。”她吩咐一声,宫女太监全都如蒙大赦,用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   现在,御书房内只剩下她和元冽两个人了。   元冽轻笑一声,也直截了当的回答她的问题,“所求为何?我是来下聘礼的。当初我收了未婚妻的嫁妆,十七万两银子,还有两千亲卫,我无能,让她苦等了八年,现在我终于打下了西域十六国做聘礼,故而,特来下聘!履行婚约!”   齐月盈垂下眼眸,声音艰涩,手中转动的十八子念珠被她捏紧,“那不过是儿时戏言......”   “当初是你把聘礼塞到我手中的!你说过会等我回来娶你的!”   齐月盈的心沉了下去,她抬起眼眸与他对视,“可我如今已经是太后了。”   “所以你想悔婚?”   元冽寸步不让,态度强硬的令人胆寒。   齐月盈暗自咬了咬牙,在他如有实质的冰冷目光中,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他的近前,略提裙摆,直接跪了下去。   元冽没料到她会这样,惊诧之下赶忙伸手去扶,可是她却执意要跪,不得已,他竟也一撩衣摆,与她相对而跪。   “元冽哥哥,八年前,是我对你许下婚约,是我把嫁妆强塞到了你手中。后来,也是我遵从父命,入宫为妃。不管前情如何,如今我已经是大周太后,物是人非,终归是我负了与你的约定,此一拜,是向你赔罪。”齐月盈说着,弯下腰,额头触地。   元冽手足无措,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就强行把她扶起来,可是她的话却让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强行压抑忍耐,不想让自己在她面前显得太可怕。   “真要认真算起来,八年前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那十七万两银子,不是那两千亲卫,我也走不出大周,更别提打下西域。你是我的恩人,可你现在却来拜我,你想让我无地自容吗?”   他苦笑着,冰冷压抑的声音里,满是艰涩。   齐月盈继续说道,“后来为给父亲求药,我前去西域,本以为会遭到乌图国王的刁难,结果到那里之后,才发现乌图国已经被你灭了,你把所有的一切都解决好,让我顺利拿到荼蘼花种救父亲,如此大恩,却一直未能当面言谢,所以,还请元冽哥哥受我第二拜。”   说着,她又再次拜了下去。   元冽紧要牙关,拳头握的紧紧的,情绪已经处在失控的边缘,他忍着头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那也是我连累你在先,如果乌图国王不是为了对付我,也压根不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真要拜的话,应该是我拜你才对。”   “还有这次,哈尔萨公然羞辱于我,而我却偏居一隅,国破家亡,无法亲自取那狂徒首级,是元冽哥哥不远万里,不辞艰险,替我报了这个仇,此等大恩,请受妹妹第三拜。”   她说着,又给他磕了一个头。   元冽忍过那阵剧烈的头痛,现在全身都是冷汗,所有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一样,他感觉不到周围一切的存在,只觉得自己像个游魂一样。   其实来之前,他已经料到了她不会同意。但是当真的面对她斩钉截铁的拒绝时,他的情绪还是险些崩溃。   虽然他自我感觉已经像个游魂一样了,可是理智仍在,他知道自己这时候该怎么说,怎么做。   “圆圆,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来之前其实就知道你不会同意。但是那终究是我年少时的执念,你能毁约,我却不能失信。做不成夫妻也没什么,凭着我们少年时的情谊,我总还是你的兄长吧?不如从今以后,你我兄妹相称吧,我夙愿已了,此生已经没有遗憾,你不要为难了。”   齐月盈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脸色惨白的吓人,刚刚离得远,她还觉得他气色精神很好,这近处一看,他哪里是气色好?分明是被这暗红色的衣服衬的气色好,实际上他的精神气色都糟糕极了。   “好,那你我今后就兄妹相称,前尘俱往,多谢哥哥能放下。不知哥哥何时启程回西域?”   他如今在她眼里可不只是曾经的青梅竹马那么简单,他是西域汗王,他在大周多留一天,她就要提心吊胆一天。   身在其位,她凡事都要从大周的角度去想,从政/治的角度去想。   大周如今虚弱混乱的很,一个北狄就够受的了,万一西域再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她可真是腹背受敌,濒临绝境了。   虽然情感上,她不愿意去怀疑元冽的用心,但是理智上,她又不得不去怀疑西域汗王的用心。   元冽觉得自己好冷,冷的他快要不能呼吸了,但他仍旧靠最后的意志坚持着,站起身,把她也从地上扶起来,“太后不必急着赶我走,我对大周江山没有兴趣,我此番只领了十万兵,在杀掉哈尔萨之后,把他们全都留在了大周边境了,我只带了两千亲卫来金洲,这两千人,有多半都是你曾经给我的人,你若是想要我的命,随时随地都可以。”   齐月盈咬了咬嘴唇,忍下眼眶中的泪,哽咽着说,“哥哥别怪我小人之心,我现在实在是惊弓之鸟,父母骤然离世,我成了大周太后,紧接着就是山河破碎,迁都金洲,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担子会落在我的肩上,我压力大的整晚整晚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各种恶梦,我很怕,现在除了阿琮阿臻,我谁都提防,哥哥如今不止是我的哥哥,更是西域共主,你若有心攻掠大周,那我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元冽握着她的手,她只觉得他的手冷的像冰。   “我回来,只是为了你。就算你不嫁我,我也想继续守着你。就算你不需要,就算你赶我,我也不想走。因为,我在这世间,除了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啊。”   元冽说完,凄楚一笑,“西域共主?说起来好听,其实不过是个杀人魔头罢了,打下西域本是为了给你做聘礼的,因为大周已经没了我的立足之地,而你父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你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废物的。可是现在你既然不想要,那就算了吧。”   “哥哥别这样说,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拥有很多。这世间好姑娘多的是,你想坐拥三千佳丽也不是难事。过去的事就放下吧。”   齐月盈收回了自己的手,她可以安抚元冽,可以稳住元冽,但是她是真的不打算留下元冽。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已经变成西域汗王的元冽对她而言,都太过危险,而她现在已经冒不起任何风险了。   元冽自嘲一笑,点了点头,“所以,你是一定要赶我走吗?”   “哀家恭送汗王!愿汗王一路顺风。”齐月盈说着退后两步,朝他施了一礼。   “好,我走......”他凄然转身,一滴泪自脸颊滑落。   齐月盈觉得自己的心口沉甸甸的,那种物是人非的悲伤让她心如刀绞。她也不想他们之间变成这样的。   她抬起头,看向他缓步离去的背影。   他现在一定很伤心,很难过吧?   他苦心征战八年,又替她报了仇,满心欢喜的来找她,可是她却毁约在先,赶人在后,对他比对一个陌生人还要冷漠过分。   对不起,对不起......   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可是她不能留下他,她不能赌,她不敢赌,她已经再也输不起了。   再多看他两眼吧,或许今生,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等他回到西域之后,慢慢的会忘掉今日的伤痛。然后他会娶妻生子,久而久之,他就再也不会想起儿时那戏言一般的婚约,以及她这个辜负他到底的‘未婚妻’了。   “等一下!”齐月盈忽然喊住了他。   元冽的脚步顿住。   他未曾转身,只是背对着她问了一句,“太后还有何吩咐?”   齐月盈快步走到他的跟前,伸手去触碰他背后衣服上那殷开的一片湿痕,他连茶都没碰,身上怎么会湿?   才一摸上去,她的手指便被染红......是血?   她大惊失色!   “怎么会流血?”她转到他的身前,这才发现他身上的湿痕已经不止一处,胸膛,腰间,后背,还有下摆,全都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血迹晕开。   所以他才会穿这件暗红色的衣服,不止是因为能衬的气色好,更是因为流血了也不明显,她稍不留神就发现不了!   “你怎么回事?怎么会流这么多血?你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她的心疼再也抑制不住,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可是却发现他的胳膊处也有血迹晕染开来。   她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赶忙命人传御医。   元冽已经摇摇欲坠,他惨白着一张脸说道,“没事的,我没事的......死不了,反正,你不要我,我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死了,也挺好,至少不会再痛苦了,或者,我就可以去找爹娘和妹妹了......”   他说完这些,苦笑一下,再也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半个时辰之后,御医来到齐月盈的面前,跟她回禀元冽的伤势。   “元公子伤的实在是太重了。他整个人就像是......被切碎了然后又重新拼起来的一样。身上大伤小伤,旧伤新伤,不计其数。除了脸和脖子上没有伤,哪里都伤过,疤痕叠加着疤痕,有些是刀伤,有些是箭伤,有些是火烧的,有些是骑马磨的,而且能够看得出,他这些经年累月的伤从来都没有好好保养过,很多伤都是旧伤复发,伤口反复裂开,实在是......惨不忍睹。   真难为他还能去打哈尔萨,还能活生生的站到太后面前。哎,他现在必须要静养,若是乱活动,或者再骑马打仗,那就是不想活了。也就是仗着年轻,若是不好好调养,等将来年纪大了,不定要遭多少罪。再严重一些,他还能不能活到年纪大了都不好说。真是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   这御医追随齐家多年,齐月盈‘生’阿弥的事,也是他一手经办的,所以他几乎可以说是看着齐月盈长大的,自然也认识与齐月盈青梅竹马的元冽。   因为熟悉,所以忍不住叹息,忍不住对齐月盈多念叨了两句。   齐月盈神色木然的听着,心里好似破了一个洞,空落落的,然后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他现在的伤口都包扎好了吗?他醒了吗?”   “都包好了。还没醒,他的情况很复杂,我看他像是很久都没好好睡过了,身体早就虚弱的不像样,不过是靠一口气强撑着,娘娘让他多睡会儿吧,多睡点对他有好处。然后再劝劝他,让他千万静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他这样折腾。”   “好,那就请您给他开点对症的药,好好给他调理一下。”   御医领命:“是。”   说完,御医退下了。   齐月盈起身,转身走入元冽休息的偏殿。   她放轻脚步,缓步走到他的床边。   屋子里仍旧还是有很重的血腥味,她只闻这个味道,就能想到他流了多少血。   她的目光顺着他的眉眼,一路往下,扫视过他的全身,他盖着被子,她看不到他身上包扎的那些伤口,她只能看到他的手。   之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双手已经再不是当初那双修长如玉,执笔握剑的手了。   这双手上,大大小小有许多伤疤,骨节比以前变得粗大了许多,指腹与掌心,全是老茧,那是常年握刀拼杀磨出来的。   这双手曾经不染纤尘,能写出最令人惊艳的锦绣文章,能舞出最清丽脱俗的精妙剑法。   他曾用它们做出许多巧夺天工的器物,他也曾用它们牵着她,抱着她,逗她开心,哄她玩笑。   但是现在这双手却变了,只是看着,便觉得上面满是杀伐煞气,冷的神鬼莫近。   这是一双收割了无数人命的阎君的手,而不再是曾经那个风采斐然的状元公子的手。   元冽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见她在看自己的手,索性把右手抬起来,自己也看,“怕吗?现在这上面都是血腥气,我洗过很多遍才敢来见你,怕会吓到你。”   作者有话说:身心破碎的一枚男主送到,请查收,请治愈,请怜惜.....   齐太后:“.......” 第49章 不对劲的元冽   齐月盈坐到他的身边,把自己白/皙柔/嫩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我也杀了很多人,只不过没有亲自动手而已。若要论手上的血腥,其实你我不相上下,你怕我吗?”   他冰凉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唇角绽开一个委屈的笑,眼中浮起水光,“不怕,我只怕你嫌弃我。”   “哎。”她叹息一声,“元冽哥哥,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我只是忌惮你如今的身份。易地而处,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想。我们确实回不到过去了,你不再是元家的贵公子,我也不再是承恩伯府里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你荡平了西域十六国,杀人无数,而我对北狄颁下了猎杀令,哦,还有那些称赞北狄人美味入药的文章,也都是我让人写的。若论心性狠辣恶毒,我觉得应该是你嫌弃我才对。全天下恐怕都少有我这样恶毒的女子了。   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没办法,形势逼得我不得不如此。你也一样,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过是命运使然,谁也没有对错,过去的就过去了,向前看就好。   其实往好的方面想,我们都各有所得,也不算是一无所有啊。   你有了西域那么大的疆土,只要你好好治理,将来不愁不能成为千古一帝,你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很多,比起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你已经很幸运了。   我也一样,虽然我也因父母的过世非常悲痛,可是我如今也成了大周的太后,权势握在我的手中,未来的路要如何走,全看我自己。   我会收复汉人的河山,替父母报仇,我也会好好治理这个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   这些就是我余生的目标,纵使山河破碎,纵使再也不能见到父母,我也会昂首挺胸的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淋漓尽致,不留遗憾,不然岂不是愧对父母的一番疼爱教导?   阿琮曾经对我说,世间的夫妻父子,兄弟姐妹,生离死别,不过都是缘聚缘散,悲欢离合本是人生常态,若沉湎其中不能自拔,便会如同身在地狱,善缘也会变成恶缘。   我觉得他说的很对。我与元冽哥哥你有缘相识,有缘一起度过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这是善缘,但是后来,命运让我们分开了,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不是我不要你,或者你不要我,而是缘分尽了,散了。   若是放不下,煎熬的只是自己。   我不想元冽哥哥你执念成魔,身陷地狱,所以,放下吧,好不好?”   一滴泪自元冽的眼角滑落,没入他的鬓角,他苦笑一声,“可是,我早就身在地狱了啊。我在地狱里挣扎了八年,很多次我都痛苦的想放弃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对我而言,人间就是地狱,或者死了反而清净。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你,拼命的想,想我们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想你塞给我嫁妆时,仰着小脸对我说,等我回去娶你。我就是靠着想你撑过来的,你就是我唯一的信念,我以为,只要我回来找你,你就能把我拉出地狱。可是我来找你了,你却又把我推回去了。”   齐月盈被他说的愧疚又心酸,实在是扛不住良心的折磨,最终妥协道,“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知道你会这样。但是我如今都是太后了,真的没办法嫁给你了。除此之外,你想我怎么拉你,我都照办好不好?求你别再痛苦了,别再糟蹋你自己的身子了,若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我这辈子都于心难安了。”   元冽眨了眨眼睛,好像大喜过望,又好像难以置信,最终他又哭了,不得不说,风采翩然的俊美公子落泪就是让人心疼,苍白憔悴重伤未愈的俊美公子落泪更让人心疼。   齐月盈真是被他哭的心都要碎了。一别经年,没想到才一见面,他便几度在她面前落泪。她好像真是个罪大恶极的负心人,他都这么惨了,她还总是惹他哭。   齐月盈无法,只能拿自己的帕子给他擦眼泪,“快别哭了,都是做汗王的人了,怎么到我面前就成了哭包儿了呢?”   他哽咽着忍住了眼泪,“嗯,我不哭了,让你见笑了。我也不想怎么样,我没了父母,没了妹妹,我只有你了,你又不能嫁我,那以后我就真的把你当妹妹吧。我会努力做个好兄长的,我不图谋大周江山,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连西域一起送给你,只求你别赶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求你了,别赶哥哥走好不好?”   “好,不赶你。你老老实实躺着养伤吧,千万别再乱动了。御医说你这情况至少要卧床两个月。你不回西域主持大局,真的没关系吗?”   齐月盈现在是无条件妥协了,实在是他这浑身是血,搞不好就要一命呜呼的病弱姿态吓住了她,现在只要他不再提让她嫁给他的事,他说什么她都应。正常人不能和重伤病的人计较的,哄着他,顺着他就是了。   一切等他好了再说。   元冽的情绪变化很快,他现在已经喜悦满满了,“没关系的。能闹事的势力全都被我杀干净了,我来之前,也早就做好了部署,出不了乱子的。”   “那你太久不回去,真的不会有人趁机作乱吗?”   “作乱就作乱啊,再收割一茬人头,乱子就没了。养那么多兵,不就是杀人用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不以为然。   可想而知,战场杀伐八年,他早就已经不拿人命当人命看了。   齐月盈觉得他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那你就先好好养着吧,能不动就不动。”齐月盈说着,吩咐人给他送一碗补气血的牛肉粥过来。   热腾腾香喷喷的粥端上来,齐月盈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坐起来。   “你自己能吃吗?”她看他的胳膊也都被白色的棉纱包扎起来了,还隐隐的有红色血迹透出来。   他试着抬了抬胳膊,而后痛苦的皱了一下眉。   齐月盈赶忙制止他,“好了,你不要乱动了,御医说你整个人就跟被剪碎了又重新拼起来的一样。我让人喂你。”   齐月盈说着,站起身来,让出位置给宫女,让她给他喂食。   元冽很乖,没有再说什么,老实的吃了两口粥,齐月盈刚松了一口气,就见他摇头说不吃了。   “你不饿吗?看你瘦的,都快成一把骨头了,御医说你应该很久都没好好睡了,现在看起来,你也很久都没好好吃了。你再多吃几口,待会儿才好喝药啊。你不吃东西,伤口怎么愈合?你这些年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吗?”   她苦口婆心的劝。   他温柔的笑笑,笑容很虚弱,“我尽力了,可是现在大概发烧了,吃不下,真的没胃口。”   齐月盈叹息一声,然后从宫女手中接过那碗牛肉粥,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她舀了一勺,轻轻吹凉,然后递到他的唇边,他乖巧的吃了。   之后又是第二勺,第三勺,最后把整碗粥都吃完了。   宫女喂就没胃口,她亲手喂他就胃口大开。   哎,元冽哥哥现在好会作啊!   她心里无奈扶额,可是却又拿他一个重伤病患没办法。   吃过了粥,又给他喂了一些水,他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一些,不再是那种吓人的惨白了。   齐月盈知道,自己今天什么都干不成了,折子也别想看了,她只能围着他转,不然不知道他还会怎么作。   “圆圆,谢谢你。”他语带真诚的说,“我都不记得我有多久没好好吃饭了,我也吃不出食物是什么味道,之前一直都是饿的不行了,才会遵从本能吃几口,平时一点食欲都没有。但是刚刚的粥很香,因为你陪着我,你喂给我,我才能觉出香来。”   齐月盈跟哄孩子一样的哄他,“那你以后都要好好吃饭,一日三餐,定时定点的吃。西域的仗也打完了,你留在大周,我也用不着你上马打仗,你就老老实实的吃饭吃药,调养身心行不行?”   “行。我都听你的。”他笑的乖巧极了,如果有尾巴的话,估计就要摇起来了。   齐月盈又陪他说了一会儿话,考虑到他在发烧,情绪貌似也非常的不稳定,所以她说的都是些轻松的,令人愉悦的话题。   然后她就让人把煎好的药也端过来,仍旧是亲手喂他喝了,还在他的要求下给他喂了一颗蜜饯。   “好甜啊,我竟一点不觉得这药苦。”他含着蜜饯,眼底都是放松舒适的笑意。   “不是药不苦,是我喂你喝,所以你就不觉得苦了,是吗?”她好气又好笑的看他。   “你怎么知道呀?妹妹果然和我心有灵犀。”   齐月盈把他重新塞回被子里,“困不困?睡会吧,御医说多睡会对你有好处。”   “我不困啊。我想你陪我说话。”   他说着,还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再陪陪我吧,我现在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可是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到现在都在怀疑,这是不是我在做梦?我是不是已经死在西域战场上了?或者我已经被你赶回西域去了,你根本就不要我......   圆圆,要不你掐我一下吧,我试试看疼不疼。不,还是别掐了,万一再把我的美梦掐醒了,我该多难过啊。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做个美梦,真是死而无憾了。”   齐月盈温柔的笑了笑,“我跟你保证,你不是在做梦。这都是真的。再说了,你身上那么多伤,还不够你疼的吗?还用的着掐你?”   “也对啊。以前我还常常因为这些新伤旧伤疼的睡不着,可是现在居然也不觉得怎么疼了,一定是因为你的关系,你能止疼。”   齐月盈歪头看他,“你可真是变了好多啊。以前的你可从来都不会说这么多甜言蜜语。你那时候总是故意逗我,挖苦我,惹毛我,然后你就美了。”   “那时候你不会赶我走啊,所以胆子大,逗完了再哄,哄完了还能逗。现在不敢了呀,我怕惹你不开心,你就真的把我赶出国门了,那我可是欲哭无泪了啊。”   他说着,还紧张兮兮的看着她,好像真的怕她再赶他一样。   齐月盈的手覆上他的额头,还是很烫,看起来他身上这些伤不好,他这反复高热的症状是不会消失了。   “说了不赶你就不会赶了,你这几天先在宫里住着,改天我给你赐个宅子,到时候你就住下来吧。快点把身体养好,我才能安心。”   他笑着点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然后又追问,“那我的万户侯呢?你准备什么时候把爵位封给我?”   她诧异的看向他,“你都是西域汗王了,你还稀罕大周一个小小的侯爵?”   他一脸怀疑的看向她,“你该不会是又要反悔吧?”   “我反悔什么?好好好,我明天就把旨意颁布下去,就给你封个......归义侯?忠义侯?或者你自己喜欢什么封号,我都封给你。”   他想了想,“就归义侯吧,感觉比忠义侯好听。”   “好,那就请侯爷闭上眼睛吧,你真的该睡了。”   他紧张的握住她的手,“那你会在这里陪我吗?你会守着我吗?会不会我一睁开眼,你就不见了?”   “我会守着你。我保证你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我。等你醒了,也差不多该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我们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她觉得她哄阿弥都没这么大耐心,但因为愧疚和心疼,她也愿意哄着他,纵着他,总之,只要他快点好起来就行。   他这才放松,“好,那你要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天呐,我就反悔那么一次,你要念叨我一辈子吗?”   “哼~就要念你一辈子。”   “闭眼。”   “哦。”他唇角微扬,听命的闭上了眼睛。   齐月盈真的没走,但是他握着她的手,她总这么坐着,也觉得腰背酸痛。毕竟她自己也是大病初愈,现在仍旧在调养中,有时候站久了坐久了,都难免觉得头脑昏沉,心虚气短。   锦绣一直在门口看着,见状,非常体贴的给齐月盈搬进去一把摇椅,齐月盈坐了上去,这样她就能靠着了,哪怕他拉着她的手再久,她也不会觉得腰酸背痛了。   靠着靠着,她忍不住眼皮发沉,自己也跟着睡着了。   但很快,她便惊醒了,因为元冽做恶梦了,所以他抓着她的手分外用力。   几乎是在她睁开眼去看他的同时,他也睁开了眼。   “没事,你做恶梦了,你看,我还在。继续睡吧。”   她温声安慰,他原本是半梦半醒,但是听到她这么说,便又乖乖闭上眼睡了。   齐月盈拿出随身携带的月轮,然后就发现他不过睡了半刻。   若是他平时的睡眠也一直都是这样的,他的身体和精神怎么可能修养的过来?   她的推断没有错,因为在此后的两个时辰里,他几乎每隔一会儿就会惊醒一次,有时候是做恶梦惊醒,有时候是被伤口疼醒,总之他睡得非常不安稳。   就这样糟糕的睡眠,等他彻底醒来之后,他居然还一脸轻松惬意的告诉她,他已经好多年没睡过这样安稳的一觉了。   齐月盈当时的心酸就别提了,心里忍不住对他怜惜更多。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元冽发现桌子上的菜品多半都是药膳,并不符合她小时候的口味,实在是过于清淡滋补了。   “圆圆不用这样迁就我,你可以吃你喜欢吃的啊。”他嘴上这样说,可是心里却因为她的迁就和关心觉得分外受用。   齐月盈给他盛了一碗汤,准备喂给他,可是这次他却坚持自己吃,“我可以了,你不用喂我,我们一起吃。”   所以现在他更想两个人一起吃,而不是她喂他。   齐月盈露出一个笑意,他这算是在体谅她吗?   “其实也不光是为了你的伤,我最近也是吃这些,待会儿咱们一起喝药。哎,我最怕苦了,可是还得乖乖喝。”她一边吃,一边与他闲话家常,把食不言的规矩全都扔到脑后了。   元冽现在的情绪很稳定,仿佛之前爱哭的那个根本不是他一样。   齐月盈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也觉得挺新奇。   他变化好大啊。   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察觉。   听她说吃药,他赶忙紧张的追问,“你生病了吗?吃什么药?”   “算是大病初愈,御医说我是郁结于心,只要我自己想开了,然后平日里好生调养就好。”她故作轻松的说,其实病根是因为当初她吐的那口血,那一次伤了元气,这都过去快半年了,可仍旧还是没好利落。   元冽像个温柔又温暖的大哥哥那样,包裹住她的手,“是因为伯爷夫妇去世的事吗?”   “嗯。”其实还有洛修......她虽然觉得自己用情不深,可是他的所作所为,还是让她身心受创,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从她的心上生生挖走了一块。她痛了很久很久,有时候午夜梦回梦到他,她的心口都会痛的发颤,连呼吸都疼。   但这些心事,她只能压在自己心里,谁都不能说。   “你别怕,伯爷他们虽然不在了,但是以后我保护你。我给你做哥哥,我会比伯爷更疼你,宠你,爱你,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你别难过了,以后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好。”她努力的露出一个笑容。   元冽目光微转,认真的看着她,“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呢?”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实话,于是就说,“还有北狄人,他们抢走了大半江山。每次只要一想起来,我就觉得心痛难当,夜不能寐。”   “我帮你抢回来!”他斩钉截铁的说,“别心痛,有我呢,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夺过来。”   这副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样子才像是真正的西域汗王。   和之前爱哭包儿的形象南辕北辙。   “好,但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先把身体养好。你要是死了残了,可就没办法去替我抢江山了。我还指望你呢。”   元冽看出来她在哄他,也跟着笑了,“我才是哥哥啊,你怎么把我当小娃娃哄?”   齐月盈:“你之前就像个要人哄的小娃娃啊。对了,你的归义侯府想选在金洲什么地方?我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宅子。”   “归义侯府?什么归义侯府?”他一愣,似是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齐月盈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划过心头,她不动声色的试探他,“你睡着之前,跟我说的啊,让我把侯爵给你,你还选了归义侯的封号。不记得了吗?”   元冽眨了一下眼睛,恍然大悟一般,“哦,我想起来了,之前睡糊涂了。选在哪里都行,但我想离皇宫近一点,这样我想见你也方便。”   “好,那我就给你选个离皇宫近的。”   她不动声色的把话题扯开,待到他们一起吃完了饭,也吃完了药,元冽的状态看起来就更好一些了。   她试探着问他这些年在西域过的怎么样,平时都做些什么。   元冽想了想,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随意答道,“不是在杀人,就是在算计怎么杀人。剩下的时间,大概就是躺床/上养伤了吧。别的没什么。”   这就是他对于八年征战西域的全部概括?   她试着问的更深一点,“那哥哥没有交到什么特别的朋友吗?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的那种,话本上都说,打江山的时候,必然是一群英雄好汉聚集在一起才能成事呢。哥哥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吗?结拜兄弟啊,结拜姐妹什么的?”   元冽听得有点莫名其妙,“没有啊。我忙着打仗,哪里有空交朋友?我也不需要什么肝胆相照的结拜兄弟,杀伐路上哪里有什么兄弟朋友?全都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真把信任交托给别人,那不是等着被背叛,被出卖吗?我没那么傻。”   “那你平时和什么人聊天?没有朋友的话,是和属下一起吗?我见过哈奇斯和纳西,他们都对你崇拜的不得了,他们还说西域百姓也都很爱戴你,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凡尔汗王去拯救他们呢。”   齐月盈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她总觉得他身上些地方不对劲,她倒不是担心别的,她就是担心他的真实情况会比她目前了解的更糟。如果真是那样,她还是要早作准备的好。   “百姓们其实很容易满足的,不欺压他们,不剥削他们,把欺压剥削他们的人全都杀了,重新建立一套能让阶级流通的律法规则,他们自然也就满足了。   不是我做的有多好,实在是之前西域的统治者们做的太差,两相对比,百姓们自然也就爱戴我。至于哈奇斯和纳西,他们的确是为我办事的人,不过我对他们的印象也没有特别深。这样的人有很多。当时是因为顺手,所以才让他们去接触你的。”   他诉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静,神态温和,并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齐月盈笑着点头,“原来如此啊,西域的百姓们遇到你,其实是种福气。不过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在西域平时都和什么人聊天说话?谁照顾你的日常起居?”   他见她追问这么多,一方面是觉得被关心,很开心,另一方面,又想歪了,觉得她是在试探什么。   他赶忙保证,“我没有纳妾!我平时不和人聊天,我不喜欢说话,他们又不是你,有什么好聊的?”   齐月盈心里好笑,不过他误会了也好,她就顺着他的误会继续往下问,“没有纳妾?不可能的吧,你今年都二十三了啊,还是凡尔汗王,想来有不少美人投怀送抱吧?别人也没少送美人给你吧?西域美人很漂亮的,我去那边的时候见过很多。”   他笑的温柔又包容,好像很喜欢她这样略带吃醋的盘问,“真的没有纳妾。一开始有投怀送抱的,可是后来她们都死了,也就没人敢往我跟前凑了。”   “为什么会死?”   “我杀的呀。她们有的来历有问题,就是别人派来杀我的,有的纯粹是不自量力,非要自己找死,她们很烦,我顺手就杀了。”   他语气很平常,看来真是杀人杀的太多,已经全然不在意人命了。   然后他又继续说,“至于我的日常起居,是胡伊娜在负责。她今年都快五十岁了,曾经是哈迷国王的侧妃,她人很慈祥,也很细心妥帖,我得到哈迷国之后,她就到我身边担任总管之职了。嗯......好像就这些了,暂时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要交待的了,日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再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随时接受妹妹的盘问,绝不推脱。”   听到这里,貌似是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   可真要细究起来,有两个地方又让她无法忽视。   第一,元冽杀人如麻,漠视人命,他对此习以为常的态度,不太正常。就算是杀伐再重的将军,也很难视人命如草芥到他这种程度,这问题可大可小,眼下还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坏处,但若长此以往,后果恐怕不大妙。   第二,他说他没有朋友,也不喜欢和下属说话,没有纳妾,什么都没有。唯有一个胡伊娜还算是熟悉的。也就是说,这些年,他几乎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难怪他会说他一直身在地狱。   正常人被独自关在黑屋子里太久,都可能会发疯,更何况他历经了父母妹妹的祸事之后,一直就不正常。一个心上受过重创的人,在异国他乡靠杀戮挣得一片天地,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八年,他没疯真是得天之幸,最后还做了西域共主,没有缺胳膊少腿的站到了她的面前,真是奇迹。   齐月盈眼下别的做不了,只能是安抚他,让他安心养伤,至于其他的,也许在他回归故土,远离战场之后,慢慢的就能自己恢复正常了吧。   “当初在乌图国,你为什么不肯见我?真的是又马不停蹄的去打仗了吗?”这个疑问她一直放在心里,如今终于有机会当面问他了。   “不是。当时我就在乌图皇宫。”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失落,也有些伤心,“我特别想见你,可是又不敢。那时候我受了很严重的伤,肋骨断了两根,腿也断了,腰腹也受了伤,躺在床上动不了,军中的大夫都说我救不活了,伤的太重。   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所以我就不敢见你,如果见到了你,而我还是死了,你会伤心的。所以还不如不见,这样万一要是我死了,至少你无法确定凡尔汗王是不是元冽,你也就不会太伤心了。”   齐月盈听得心里又酸又疼,眼眶都湿了,“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是因为我快到西域了,你急着想把乌图国打下来,所以才不惜一切,以本伤人对不对?”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种被看穿的尴尬,“诶呀,你别哭,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活着站到你面前了吗?”他手忙脚乱的想去给她擦眼泪,结果动作一快,又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   齐月盈赶忙摁住他,“不许乱动!”   他被吼了,心里却美滋滋的,“好好好,不动,不动,你别哭。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在西域这些年,有很多次都像那样重伤过吧?”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问他。   “嗯。你也知道我,性子比较急,我等不得,我总是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等我打下西域十六国,我就有资格回去娶你了!后来中间听说你入宫了,我差点没气疯,当时我都想带人杀回大周,把你直接抢走了。”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眼中犹如蒙上了一层阴翳,可见他当时有多愤怒,多生气。   齐月盈也叹息了一声,“那你为什么没来?”   “因为我觉得我还是打不过你爹。”他说的灰溜溜的,垂头丧气,当时齐昇还活着,他怎么敢直接来抢她?那时他只打下了三个小国,根本没有实力与手握四十万雄兵的齐昇相抗衡,“还有就是,我觉得你是不会乐意跟我走的。   你最爱的人是你的父母兄弟,把你抢走,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不能让你像我一样,我知道再也见不到亲人有多痛苦。所以我就忍下来了,然后告诉自己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我估计等我打下西域十六国,你爹也差不多该造反当皇帝了,到时候我可以拿西域做聘礼,不愁他不把你嫁给我,毕竟他也算看着我长大的,知道我有多爱你。他会放心的。”   只是等他终于打下了西域十六国,齐昇却死了,而他故乡的小青梅没能当上公主,反而成了太后。   命运弄人,再次让他的盘算落了空。   齐月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其实,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你不值得,就没人值得了。”他笑了,笑容里有无尽的温柔和温暖,“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又重聚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才怪!另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咬牙切齿,他强行运气,暗自将那个声音压了下去,在她面前笑的温柔无害。   看他这行事作风,也不难猜出来他为什么会一身是伤的来见她了。   估计刚刚打完西域时,就已经一身是伤了,而他又不肯休息,直接带着十万兵就杀到了哈尔萨面前,添了一身新伤,而后又带着哈尔萨的人头快马加鞭的来到金洲,来到她的面前。这一路奔袭,哪里有时间养伤?   亏得他还知道穿一身暗红色的衣服遮掩,想到这个,她就更心疼了。   这个人啊,真是让她一点脾气都没了。   “听说你去打哈尔萨的时候,带了两尊神兵利器?那是什么?”   “是火炮。”他说完,又给她简单的形容了一下,“你就理解为,是投石机的一种改良吧,我把炮仗做成了一种杀伤力很强的铁球,点燃后用炮架能把这铁球投到敌军的阵营里,然后这铁球就会炸开,攻城的时候特别好用,一炮下去能把城门轰开半边。而且声响巨大,马都怕炮声,一般往敌军阵营里扔几颗,他们就自乱阵脚了,剩下的就都好说了。”   齐月盈听后大为赞叹,她一直都知道元冽能创造出许多巧夺天工的东西,但没想到他还能做出这么厉害的武器。   “之前我过生辰,你让哈奇斯送来了烟花,当时阿臻就说很厉害,可以用到火器上。看来果然如此。”   他喜欢她用这种崇拜的,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喜欢烟花和月轮吗?我特意为你做的。”   “喜欢。我当时其实就猜到是你了。除了你,没人能做出那么合我心意的东西。”虽然程昊也很厉害,不过比起元冽,程昊还是略逊一筹。   难怪元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荡平西域,他手中类似火炮这样的神兵利器不知道有多少,而那些国王们手中可没有。双方武器力量根本不对等,他不赢谁赢?   “有机会的话,真想见识一下你说的火炮。”   元冽:“会有的。不过眼下那两尊火炮我留在边境,送给阿臻了。”若不是看在那两尊火炮的厚礼上,齐臻也不可能那么痛快的就把他放进来见齐月盈。   “那阿臻一定高兴坏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   齐月盈开始觉得困倦了,元冽很体贴的说,“你陪了我这么久,早就累了吧。快回去休息吧。”   见他竟然不再像下午似的那么粘人,她也觉得松了口气,“那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早晨,我来陪你用早膳。”她还是温柔的哄他,临走前,还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不那么烫了,但也还是烧着。   他点头,乖巧听话的像只大狗狗。   齐月盈看着他躺下了,也闭眼了,这才离开。   回到寝殿之后,却没能马上休息。   因为柳媚妩想见她,已经等了一个下午了。   当初她回京之后就派人把柳媚妩送到了北疆,洛修走了之后,她就让人把柳媚妩送回来了。   柳媚妩想见她,肯定是有什么要事。所以她直接让人把她带了进来。   柳媚妩行过礼之后,打量她的神色,“娘娘是不是头疼?我给您按按?”   齐月盈没有拒绝,因为她确实觉得疲乏头疼。   柳媚妩的按摩指法非常有效,她整个人都觉得放松了不少。   柳媚妩站在椅子之后,一边给她按着,一边说,“娘娘,我有件事想问您。”   “你说。”   “您之前颁布旨意,说谁能取哈尔萨项上人头,就封谁做万户侯。我本来想去的,我都撒好网了,可是被元公子抢先了。但我还是想封侯,这就是我的执念,所以我想问问您,北狄三十二个王爷,现在死了一个哈尔萨王,还剩三十一个,如果我能取人中任意一人的首级,我还能不能封侯?”   齐月盈睁开眼,很诧异的看向柳媚妩,“你当真有此雄心?”   “一直有啊。所以我才来投靠娘娘。只不过之前一直苦无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只可惜被人抢先了。哎.......”美人叹息,风情无限。   齐月盈忍不住怜香惜玉,“别叹气啊,不是还有三十一个呢吗?无论你杀了哪个,我都给你封侯!”   “当真?”美人水眸潋滟,喜出望外的看着她。   齐月盈觉得得亏她是个女的,不然真要成个色令智昏的昏君了,因为她觉得,面对这样风情无限又楚楚动人的柳媚妩,对方说什么她都会应!   这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理智稍不留神,就会被柳媚妩带着走。   她是女人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那些男人们面对柳媚妩时是什么感受了。   “当真!”   柳媚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又问,“那杀一个王爷封侯爵,要是多杀几个呢?”   齐月盈想了想,“这样吧,你杀一个封侯爵,杀五个封公爵,杀十个封王爵。十个以上,每多一个,就给你多一个县的封地,如何?”   她许诺的虽然轻易,可要做到却着实不易。若柳媚妩真能做到,她一人便抵得上千军万马,百万雄师,她就是给她封王又如何?   她不怕柳媚妩造反,毕竟柳媚妩不掌兵,她纵使有手段能操控男人,也做不到自己造反当皇帝。再说了,万一柳媚妩哪天野心过大,她还可以杀不是?   “多谢娘娘!那我不日就启程了,我要去北狄王廷,娘娘等我凯旋的消息吧!” 第50章 帝王之道   柳媚妩走后,齐月盈便去沐浴休息了。   夜半时分,她睡得正熟,忽然被值夜的宫女叫醒。   “娘娘,娘娘,您快醒醒?”   齐月盈猛地睁开眼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她特别害怕突如其来的变化和意外。   若是没有大事发生,宫女是不会叫醒她的。   “是偏殿的元公子。他好像做恶梦了,现在醒了见不到您,正在闹,他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奴婢们谁都不敢真的上前去拦他,他那眼神太吓人了。”   齐月盈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元冽对人命的漠视,以及他那冷阎王一般的气场。   “我这就过去,你们没事都离他远一点,有事就来叫我,千万别让他伤到你们。”她怀疑元冽的精神可能是有些问题,她现在就怕他会一个控制不住自己,杀她宫里的奴婢奴才。   她匆忙起身,连一件披风都没穿,就直接穿着寝衣跑到了偏殿。   这短短的路程她想到了各种各样可怕的画面,可是真的见到元冽,却发现事情比她预计的好多了,他没有杀人,也没有砸东西,他只是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偏殿的角落里,双臂抱着自己,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寝殿里只有他自己,奴婢们全都被他轰了出去。   齐月盈赤着脚,一步一步轻轻的走近他。   “哥哥,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她把声音压的很轻,很柔,是那种一听就会让人放松的温柔。   元冽在黑暗的角落里抬起头,那双寒星碎玉般的眼眸里全是泪光。   于是齐月盈就知道了,现在睡了一觉,他又变成那个爱哭包儿哥哥了。   “你不见了,我醒了以后,你就不见了。你是个骗子,你一直毁约,你答应了会陪我的......”他的声音,哽咽而沙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齐月盈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与他平视,“我的确是一直陪着你来着,后来你醒了,我们一起用了晚膳,喝了药,我们还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当时你的心情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后来是你自己让我回去休息的,我没毁约,也没骗你。你冤枉我,你是坏哥哥。”   元冽一愣,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样狡辩,但紧接着,他又委屈道,“我让你回去你就回去?你不知道我那是口是心非吗?我八年没见你,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我怎么可能想让你回去?就是我让你回去你也该留下来陪我啊!”   他这是又开始作了?   齐月盈无奈扶额,真是觉得他比阿弥难哄多了。   “我......我真没看出来你是口是心非啊。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可是天黑了,我是孀居的太后啊,我一个寡妇,总不好和你睡在一个寝殿里,你说是不是?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她试图胡搅蛮缠,转移他的注意力。   爱哭包儿元冽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那你把我留在宫里名声就好听啊?留在宫里还是留在寝殿里,有什么区别?你身边哪个奴才敢嚼舌根?你告诉我,我直接杀了他!”   “好吧,确实没人敢嚼舌根。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以后改。”齐月盈只觉得自己心力交瘁,她这辈子都没这样不讲道理先认错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到他跟前她就有理也成没理了呢?   她认错了,元冽却又委屈的低下了头,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往下掉,“你没错,是我的错......是我在无理取闹。我只是,太害怕了,醒了没见到你,我以为我之前是在做梦,对不起,我真的太想你了,一刻见不到就想。吵到你睡觉了吧?对不起,让你为我操心这么多。你快回去休息吧,别管我,等天亮了我就好了。”   “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哭了。好哥哥,求你从地上起来吧,会着凉的。你这样乱跑,伤口又崩开怎么办?你还想不想好了?”   她说着,伸手去扶他,他倒也没矫情,顺着她的力道就站起来了。   “你怎么没穿鞋?这样会着凉的。”他看着赤脚的她,眉头都皱了起来,然后不管不顾的就把她抱了起来,放到了床/榻/上。   “你的伤口!你别抱我,别用力啊!”她真是要被他气死了,想打他两下又根本没下手的地方。   元冽也回到了床榻上,干脆利落的自己躺下了,“我躺好,不乱动了。让他们给你穿鞋,记得加件披风。对不起,都是我害你匆忙跑过来。”他开始不住的道歉,越说越可怜,越说越心酸。   “哥哥呀,我从来都没怪你。我只想你快点好起来。”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什么时候真的怪过彼此?如果你想见我,你就派人去找我,我马上就会过来。或者你也可以自己去找我,宫里就这么大,你还怕找不到我吗?”   “怕,很怕。我以前,经常梦到你,可是醒来你就不见了。”   齐月盈知道,他大概是因为恶梦的关系,所以情绪变得非常脆弱,爱哭,爱发脾气,但至少,他没有砸东西,也没有伤人杀人,这就证明,他虽然精神确实有点不大正常,可是还懂得克制,这就很好,至少情况并没有糟糕到无法拯救的地步。   “以后就不会了呀,你不是在异国他乡漂泊了,你回家了,你回到我的身边了,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啊。所以别怕,你只是一个人待的时间太久了,等你重新适应了,你就不会再做恶梦了,也不会怕我消失不见了。”   他眨了眨眼睛,“真的吗?我回家了呀......原来,我还能有家啊......”   “有,当然有。你要快点好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去挑你的归义侯府好不好?”   “好。”   齐月盈:“那你乖乖闭上眼睛,再睡一觉好不好?”   “睡不着的,我睡一个时辰就够了。”   他说着似乎是陷入了什么很痛苦又很无奈的回忆,“可能是杀人太多的缘故吧,所以总是做恶梦。梦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只能一夜一夜的睁着眼到天亮。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担心我。”   “那我在旁边陪着你,你也睡不着吗?不用怕做恶梦,反正梦醒了,你第一眼就能看到我,看到我你就不怕了。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陪着你好不好?”她温声的哄着。   元冽看着她,眼神渐渐归于平静安详,“好。但你要陪我躺下,不盖被子你会着凉。明天你还要上早朝,你不能在这里坐到天亮。你要是不答应,就回自己的寝殿睡吧,不用管我。”   齐月盈的确是有些为难的。   但是元冽现在这种遍体鳞伤的情况,其实她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是畏惧人言,还是畏惧他会对她做什么?   她其实都不怕。   他现在这种情况,也压根没法对她做什么。   所以只纠结了一瞬,她就放下了心中的芥蒂,躺在了他的旁边,他的唇角抑制不住的扬起,然后动作利落的掀开被子,将她裹了进去。   “圆圆,谢谢你,你对我真好。”他们躺在一床被子里,他悄悄的对她说。   “那你也要对自己好一点,快睡吧。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嗯。”   他乖乖闭上了眼睛,本来只是安她的心,他知道自己睡不着的,可是没想到听着她逐渐绵长的呼吸声,闻着她身上温暖又沉静的馨香气,他竟真的再次睡着了。   因为要上早朝的缘故,所以天还没亮,齐月盈便已经被值夜宫女叫醒了。该起了。   她轻手轻脚的起身,可是才一动,旁边的元冽居然也跟着惊醒了。   他见她在旁边,而且还和他盖同一床被子,脸色顿时就涨红起来,“圆圆......你,你怎么在这儿?”   所以,他这是又忘了昨晚发生的事了吗?看来不稳定的情绪会影响他的记忆。这种事可大可小,还是要尽快把他的病治好才是。   她不动声色的笑答,“昨晚你做恶梦了呀,我不陪你你就不肯睡,非要睁着眼睛等天亮。这次我没有骗你吧,睁开眼就能看到我。”   元冽似是尴尬似是羞赧,“对不起,我......我吵到你了。下次我要是再闹的话,你不要理会我,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怎么能不理?你是我哥哥啊,我不理谁也不能不理你啊。这次睡的怎么样?有没有再做恶梦?”   她起身,有宫女鱼贯而入,捧着衣物首饰进来。   元冽回想了一下,然后很诧异的说道,“好像真的没有做恶梦了,而且我居然睡着了。”他很是惊喜的样子,觉睡的好,醒来后会觉得格外轻松,现在元冽就是这种感觉。   “那就好。我还要上朝,先去洗漱更衣了。你可以再睡会儿,也可以让他们伺候你洗漱,等我下朝之后,我陪你一起用早膳。”   她竟对他这么好。   元冽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那是一种在旅途中被冻的快要死掉人,骤然被人捡回家,又用心温暖的感觉。   “好。”他凤眸含笑,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齐月盈自去洗漱更衣上朝。   下朝回来之后陪他用膳吃药,然后看御医给他换药包扎。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十天,元冽才总算被御医允许,说他可以下床活动活动了,但是不许用力,走动的时间也不可过长。总之,还是静养为主,只是不用再卧床了。   齐月盈特意挑了一个下午,带着元冽微服出宫,去看她给他挑好的归义侯府。   因为元冽对府邸没什么要求,只希望离皇宫近,所以倒也不麻烦,因为路程离得是真的很近,只隔了一条街而已。   金洲虽然是六朝古都,可是这里的繁华和京都城是比不了的,毕竟已经沉寂几百年了,再次变成都城的金洲,还没有演变出能与京都媲美的繁荣与盛景。   “这处府邸不大,但是在可选的几处宅子里,是离皇宫最近的,暂时委屈你了,等以后有了更好的,再给你换。”齐月盈与元冽走在这处宅院中,轻声的对他介绍这里。   元冽漫不经心的打量这府邸,确实不大,根本不是侯爵府邸应有的规模建制,但是这里毕竟不是京都城,而是金洲城,能有这样的府邸已经很不错了。就连齐月盈现在住的皇宫,其实也不过是前朝旧宫,略微休整了一下就将就着住了,除了太后和太妃嫔们住的几处宫殿,其余的地方还荒凉着,哪里有半点皇宫气派?   “我无所谓的,宅子大小对我而言没有区别,离你近就行了。”元冽说的是真心话。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便坐在铺好软垫的凉亭里休息,凉亭周围是一片荷花湖,此时荷花已经开败,只有几片残荷遗留在湖面,看着倒别有一番古朴的风雅。   元冽:“圆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又怕你会不跟我说实话。”   “你问吧。”只要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机密,她都会对他说实话的。   “你......或者说,大周朝廷,现在是不是很缺钱?”元冽问的很小心,生怕伤及她的面子。   如果不缺钱,她不会放着那么多破败的宫殿不去修缮,如果不缺钱,她不会每餐膳食只四菜一汤,就连她的许多日常用度,都已经削减到了不能再削减的地步。   要知道她可是一国太后啊,古往今来,就算是弹丸小国,哪里有这么简朴的太后?   别说皇室了,就连寻常的地主富户都过得要比她奢靡的多。   齐月盈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于是笑着道,“说不缺肯定是假的。迁都金洲是花费了许多银子的,再加上阿臻还要和北狄人打仗,那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需要房屋,需要粮食,什么都要银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以前我压根就想不到这些,自然也不懂得节俭。   现在轮到我自己当家做主了,难免就会觉得省一点是一点,我这边省一点,国库的压力就能小一点。毕竟战事最要紧,军饷军粮省不得,安置百姓更是省不得。”   他很想说我给你银子吧。无论是国库的,还是宫里的,你的日常用度不要这样节俭,她这日子过的,与当初在承恩伯府当大小姐时天差地别,齐昇宠她至极,她的吃穿用度比公主还要精细尊贵,谁承想当了太后,反而要她节省到这个程度。这大周江山真是没救了。   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能那么说。说了她也不会要。他的身份敏感,不好直接参与大周内/政,他只能想办法从别的方面去解她的难题。   齐月盈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不用给我银子,我节俭也不是真的没银子,不说国库,我的私库里还有几百万两呢。”   他点了点头,还是在琢磨该怎么拐着弯的给她送钱。   “我到底也是大周太后,若我想奢靡享乐,谁能拦得住我?哪怕大周只剩下半壁江山,我也能酒池肉林大兴土木。只是我不愿意那样。宫殿不修挺好的,反正那么多空屋子也住不着,留着那些断壁残垣破屋烂瓦正合适,我就是要用这些破败的痕迹时刻提醒大周的臣民,也提醒我自己,勿忘国耻,勿忘国仇!北狄一日不亡,所有活着的大周臣民就都有没资格去安逸享乐!”   她说起这些时,表情严肃冷冽,与她平日里温柔甜美的模样格外不同。   元冽看着这样的她,觉得有些陌生,有些感慨,更多的却是心疼。她本来过得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在却硬生生被命运和时局逼成了一个忧国忧民的摄政太后。   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这样的日子真的太辛苦了,他舍不得。   “若是萧家前几任皇帝能有你这副心性,恐怕他们家的江山也不至于如此了。”他感慨一句。   齐月盈:“可惜他们没有。所以这大周江山,是注定要易主的。”   “我看这边收拾的差不多了,明天我就搬过来吧。让我随行的亲卫侍从们先过来,其余的倒是没什么。在宫里给你添了这么久的麻烦,我也该搬出来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情绪平静缓和,正常的不能在正常,倒是真有几分替妹妹着想的好哥哥的架势。   齐月盈也觉得和这样的元冽相处起来更轻松,“也好。但你自己住了,也还是要好好吃饭吃药,睡不着也要努力睡,实在不行,就派人去找我,别怕麻烦,你看这十几天你睡得安稳,是不是身体就好多了?精神也好多了?”   “嗯,谢谢圆圆。”他略带羞赧的低下头,“谢谢你不嫌弃我,不怕我。”他伸手去牵她的手,“其实我回来之前,还有些担心,我知道自己的精神好像有点不对头,有时候会忘记些事情,所以在你面前,我都尽量控制自己,生怕吓到你。可是有时候做了噩梦,我就控制不住了,以后我会慢慢好起来的,放心吧。”   齐月盈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经过这十几天的相处,她是真的把他当成哥哥看了,因为他们幼时太过熟悉,她那时候本来就是把他当哥哥的,说要嫁给他,也真的是儿时戏言,那时她觉得他足够优秀,各方面都配的上她,嫁给这样出色的如意郎君,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她那时候什么都要最好的,如意郎君当然也要最好的,而元冽就是她能接触到的所有外男中,最好的一个。   他走的那一年,她也不过十岁,哪里懂什么男女情爱?   若不是后来经历了洛修的事,可能她也不懂自己到底对元冽是一种什么感情。但是现在有了对比之后,她就懂了,她从始至终,其实一直都是把他当成哥哥看的。   因为把他当成哥哥,所以当初才会给他那十七万两银子和两千亲卫,希望他能够在别的地方过的更好,而不是直接跟他走。   因为把他当成哥哥,所以才会在后来的岁月里,有意无意的牵挂,希望他活的安稳,活得幸福。   因为把他当成哥哥,所以在面对洛修炙热如火的情感时,她才会抑制不住的心动,乃至于后来真的喜欢上了洛修。   因为把他当成哥哥,所以她才会在他归来之后,如此轻而易举的就接纳他,相信他,疼惜他,呵护他。现在想来,她对他的感情,与对阿臻阿琮的没有区别。   哪怕是同床共枕,其实她的内心也是毫无波澜的,因为在她心里,他始终都是安全可信的那一个。   他不会像洛修那样,带给她强烈的紧张与刺激,更不会让她心花怒放小鹿乱撞,她和他哪怕盖同一床被子,也会彼此心无杂念,如孩童时一般,安然相守。   这就是元冽,他在她心里,从始至终,都是可亲可信的哥哥。   “关心哥哥是应该的。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回报些许算什么?不过既然你主动提起这件事了,我也想知道的更清楚些,你介意告诉我实情吗?”   此刻凉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今天天气很暖和,有微微的风从湖面吹过,让人觉得分外舒爽。   “不介意。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我的事,我的心,对你都不设防。”他笑容明朗,亦如初见之时。   齐月盈回握他的手,“我确实察觉到你有些异常。我总结了一下,你在我面前,其实有两种状态最常出现,一种是你现在的样子,很平静,很温和,也很讲道理,很懂得为我着想,笑容很温暖很明朗,姑且我就把这样的你当做元冽哥哥吧。”   他听她这样说,露出了一个宠溺又无奈的笑容。   她继续说道,“但是如果你睡着了,或者做恶梦了,再醒来之后,你的情绪就会变得很不稳定,是个爱哭包儿,总是很委屈,爱作,有点无理取闹,特别粘人,需要人哄,需要人陪,我一句话说不对你就会被伤的支离破碎,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你,不像哥哥,像弟弟。”其实是像儿子,不,就算是她儿子阿弥都没那么难哄。只不过她没好意思说,怕他直接翻脸。   他有些脸红,“其实,我记不大清,我是‘弟弟’的时候和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都不是太清楚。如果那样的我让你太为难,你就别理了。等我缓过劲儿来,再跟你赔礼道歉。”   她调侃一句,“元冽哥哥就是好说话啊,瞧这通情达理的样子,要是元冽弟弟的话,估计这会儿就该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控诉我了。”   他轻咳两声,很是无地自容,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的样子。   “不过无论哥哥弟弟,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人,你哪一面我都接受。我只是想要知道,除了哥哥弟弟,还有没有别的?”她想知道情况到底有多复杂。   他现在很是放松配合,真的是她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有时候......会觉得头很痛,尤其是被激怒的时候,那时候就......不是哥哥也不是弟弟,只想杀人,也确实杀了很多人。在西域的时候,敌人多,头疼了就去发泄出来,发泄完就好了。那个时候应该比较可怕。不过来大周之后,我没被激怒过,所以也几乎没有再头疼了。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担心,我只是想跟你说,我知道我自己的情况,我也能控制自己,别担心,这里不是西域,这里也没有那么多敌人,我不会乱杀人的,以后能不杀就不杀了,我也不想让你怕我。”   齐月盈满意的拍了拍他的头,“好,我知道了,哥哥今天很乖,坦诚相见,没有隐瞒,我觉得应该给哥哥一个奖励。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个官儿。”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可想而知他已经盘算很久了。   齐月盈挑眉,“你想要什么官?”其实心里还是有点警觉的。西域汗王在大周顶个空有虚衔的侯爵没什么,但是若还要染指政/权,那就由不得她不提防了。   “就御史吧。我只是想有点事干,毕竟我当年可是状元之才,回归故国,总不能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总要做点什么才好。”   他说的轻松随意,可其实这个官职是他前思后想最终才定下的,御史,监察性质的官职,没有军政财吏的实权,可是却能风闻言事,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文武百官,没有御史不能管不能参的。   这个没有实权的官职是最容易让她接受,且不会过分警觉的了。   他见她没有说话,笑着道,“不放心我吗?那就算了吧,我其实也只是想能帮你做些什么。御史官职虽小,可是做好了,也能整肃朝纲,匡扶社稷。你虽然自小聪慧,又有伯爷悉心教导,可是你毕竟是女孩,伯爷并没有教过你该如何执政。眼下你虽贵为太后,垂帘听政,可是那些朝堂上的老狐狸们未免对你存着轻视欺瞒之心。   如果我能够名正言顺的去朝堂上帮你,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骗你。   这是做兄长的职责。当然,如果你还顾虑我的身份,那就当我没提,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怎么想都不算错。”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齐月盈还怎么拒绝?   况且,他说的也对,摄政太后并不好当,她年仅十八,虽然能凭一时的雷霆手段震慑朝堂,但是治国之能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练就的,她现在其实隐隐的已经感到吃力了。可是没人教她,她只能自己慢慢摸索,快速成长。   元冽是大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他的才能毋庸置疑,如今还历经沙场磨练,打下了西域十六国。   这样的人才,不说一个小小御史了,就算是把大周江山拱手相让他都坐得稳。   他若真有心夺位,就算她不让他入朝堂就能阻止的了吗?   不能的。   她治国方面稍显逊色,但是驾驭人心的本事倒是与生俱来的。   与其处处让元冽觉得她在防备他,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接纳,只要她能驾驭掌控的了元冽的心,他自然也就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况且朝廷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元冽愿意帮忙,她求之不得。   “好呀,只要哥哥不觉得御史这个官职太小就行了。不过我估计,你虽然没对外透露过汗王的这层身份,但李岩等老臣还是会对你有诸多猜测。你的真实身份并不难猜,李岩他们肯定很忌惮你,轻易不会让你如愿。”   元冽见她答应了,脸上的笑容更明亮了几分,“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堵他们的嘴。”   于是,归义侯正式入朝任御史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元冽直接穿着御史的官服就登堂入殿了。   李岩看到元冽上朝的时候,那表情有多精彩就别提了。   如同齐月盈所料的那般,李岩强烈反对元冽入朝为官。   他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   李岩:“元公子如今在西域身居要职,乃是汗王军师,所谓忠臣不事二主,元公子又怎可同时在大周任职?”   元冽:“故国有难,我日夜忧虑,故而已经向汗王辞去军师之职了。元冽现在是自由身,没有事二主之忧。”   “那西域的十万兵如今怎么还在大周边境?大周与西域并无邦交,也从未主动请求西域出兵共御北狄,元公子若真已不在西域任职,还是趁早把那十万兵撤去的好。”李岩态度强硬。他非常、十分、以及坚定的怀疑,元冽就是凡尔汗王本人。只不过这小子不承认,他也没办法硬摁着他的头认。   元冽轻轻一笑,“那十万兵是我的私兵,汗王赠与我的。这些年我替汗王立下汗马功劳,不要银子不要爵位,只要了这十万兵,为的就是襄助大周守卫山河,李阁老大可放心,我对太后娘娘的忠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危害太后娘娘的事。所以这兵撤不了,也已经和西域没什么关系了。”   李岩:“......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我等为何要听信于你?”   “那你就不信吧。反正你的怀疑也只是一家之言,你不信,不代表别人也不信啊。”   大概是最近睡得好,吃的好,伤口愈合的也好。所以素来杀人不眨眼的凡尔汗王被李岩如此顶撞激怒,居然也一直都在好脾气的笑着,半点没有要暴起杀人的意思。   李岩觉得思路不小心被元冽带偏了,于是他赶忙把话题掰回来,“现在不是信不信你的问题,而是你不能在大周为官。老臣身为首辅,不能冒这样的风险。”说完,李岩一脸郑重的对着齐月盈一揖,“还请太后娘娘明鉴。元冽与西域过从甚密,身份可疑,我大周如今风雨飘摇,实在是冒不得这样的风险。”   “李大人忠心可嘉。”齐月盈称赞了一句,然后又问别人,“其他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你们也都觉得元冽不可信吗?”   其余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用眼神交流,但是此刻却没谁真的站出来表明态度。   元冽又上前一步,对齐月盈道,“敢问太后娘娘可曾记得,你我相识于幼年,两家本就是世交,我的身份是否可疑,想来没谁比太后更清楚了。太后,我可信吗?”   “可信。”齐月盈回答的干脆。   李岩:“......”他就知道!这个元冽和太后是青梅竹马,她别是被这小子的甜言蜜语哄了去。刚刚她还说他忠心可嘉,一转头又说元冽可信,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贺璋最懂齐月盈的心意,齐月盈若是不信元冽,元冽又怎么可能直接穿着御史官服来上朝?   既然太后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么他就该替太后说话了。   贺璋上前一步,“臣觉得元公子可信。他本就是大周人,乃是江南元氏一族的长子嫡孙,离开大周之前,他已经高中状元,还是大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他的出身才学都不用怀疑。   再有,他与太后幼年相识,得知哈尔萨冒犯太后,便第一时间取了哈尔萨项上人头,此等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若这样都不算忠心可信,那我等就更是自惭形秽,不敢言忠心了。   既然元公子出身清正,又有状元功名,且对大周对太后都忠心耿耿,一片赤诚,他为什么不能入朝为官呢?   只因为他曾闯荡西域,与凡尔汗王相交莫逆?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到目前为止,西域对大周的态度都是非常友善的,从来也没听说过西域有染指大周江山的野心。若西域真有心趁人之危,那么他们也就不是把兵留在大周边境了,而是直接杀进来攻城略地了。   所以,臣觉得元公子完全可以入朝为官,御史一职不涉机要,李阁老纵使心有疑虑,也不需过分排斥,毕竟只要各位都行得正,坐得直,多一个御史,少一个御史,又有什么差别?总之参不到各自的头上不就得了?”   贺璋是太后的头号心腹,他的话很大程度上就直接代表了太后的意思。   所以他一开口,许多官员便纷纷站队,觉得贺璋说的对,元冽可以入朝为官。   李岩气的面色铁青。   这群醉生梦死的废物,他们根本不知道元冽的身份有多可怕!   不过贺璋的话倒是也提醒了他,可以拿元冽的出身做文章。   “贺大人不说,我倒是忘了,听闻当年元氏一族早就将元公子逐出宗族,连族谱上都划去了他的名字,他杀了亲叔叔满门上下十三口,之所以会远离大周,不过是因为被朝廷通缉,被宗族追杀。敢问元公子,我说的可对?”   齐月盈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她隔着明黄色的纱帘,有些担忧的看向元冽。   当年那起祸事直接改变了元冽的整个人生,他的精神之所以不稳定,病根也是当年的往事。现在李岩拿这件事来攻击元冽,她真怕元冽会受不住激,直接杀了李岩。   所有人都很紧张,也都在看着元冽。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出乎齐月盈意料的是,元冽非但没有被激怒,连气场都没有丝毫的波动。他仍旧是那副高贵文雅的好脾气模样,听李岩这么说,还又笑了一下,“李大人说的那些,对也不对。当年我叔叔一家十三口确实被杀了,可是杀人的不是我。只不过当时我年幼,被人栽赃陷害,却找不到证据。不得已,才被逐出了家族,后来又被朝廷通缉,远离了大周。   但是这次我荣归故里,元氏族中却派人来给我送信,说他们已经查清楚真相了,人确实不是我的杀的,是另外一位族中长老派人杀的。至于原因,乃是家族内部恩怨,就不宜在外宣扬了。现在那位长老已经畏罪自杀,他那一支的儿孙也全都被逐出了家族。   当年这件案子是杭州府主审,如今案子也已经撤销了。所以我是清白的。   至于被逐出族的事情,前任族长已经亲自写信给我,向我道歉,并且表示已经把我的名字重新添回族谱上了。   顺便再说一句,我原本就是元氏一族的宗子,现在前任族长因病荣养,已经把族长之位传于我了。   所以,我现在是清清白白的元氏族长,李大人,请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岩气的捂着胸口,“你......你......”   齐月盈一看,赶忙道,“李阁老身体不适,快扶他回府休息。”   她这等于是给了李岩一个台阶下。李岩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太后的意思,所以也就顺势装出一副气的要昏倒的样子,被人扶下去了。   至此,元冽入朝为官的事,尘埃落定。   倒是齐月盈,之后又是派御医去探望李岩,又是给李岩送了一堆赏赐,还着重表扬了李岩对大周对太后的忠心。   这让李岩的两个儿子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岩到家之后,就气不喘眼不花了,好端端的,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看着太后送来的那堆赏赐,教训两个儿子道,“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太后虽然支持元冽入朝,但是她却并不希望朝堂之上没有任何敢于反对她的声音。她需要的是忠臣,能臣,而不是只会趋炎附势的弄臣。我反对元冽入朝的理由很充分,纵使最后没反对成功,但太后却认可我的所作所为,她这也是在给满朝文武做表率,让他们知道,我这个首辅并没有失去她的信任倚重。而且她不希望朝堂之上没有敢于忠言直谏之人。   她用着每个臣子,也防着每个臣子。臣子之间,越是能够互相平衡制约,那么主君的位子就越是安稳。   皇上年幼,如今太后就是这个国家实际的主君,所以,她才会有如此一番作态。”   两个儿子纷纷表示受教。 第51章 元夫子   夜晚,归义侯府。   胡伊娜正在吩咐人安置打点府中的一切,这是她的职责,自从她到了汗王身边之后,汗王的日常起居就全都是由她一手负责,她从不肯将这份权利分割出一丝一毫,所以,如今她便是这归义侯府的总管了。   黛丽丝赖在胡伊娜的屋子里,一边听着胡伊娜絮絮叨叨的吩咐手下人,一边一杯又一杯的给自己灌酒。   胡伊娜忙完,打发走了所有的下人,这才坐到了黛丽丝的对面。   “你还要在我这里喝到什么时候?去你的院子看看吧,我给你选了个景致不错的院子呢。”   黛丽丝醉醺醺的抱怨,“我不去看!鸽子窝一样的地方,有什么景致?我真是搞不懂汗王,他放着西域那么大的疆土不去住,为什么非要回来大周,住在这么个比笼子大不了多少的侯府?这里哪里比的上西域?”   “就算哪里都比不上西域,可是这里有汗王喜欢的人,这里就是他的家。从来没听说过谁嫌弃自己家里不好的。黛丽丝,你本来是一国公主,追随在汗王身边之后,也是随他一起南征北战,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我不想看你自寻死路,所以还是要劝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去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是人都有野心和欲/望,但若是你本身不足以与你的野心想匹配,那么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胡伊娜快五十岁了,在哈迷王宫的时候,她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黛丽丝这点小心思,她一眼就能看透,汗王也能看透,只是汗王从来都不曾理会过。   可是醉醺醺的黛丽丝哪里听得进去胡伊娜在说什么,她继续自言自语道,“我听说他今天还去当官了,一个御史,芝麻大点的小官,还什么实权都没有,真是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他是汗王啊!是荡平了十六国的西域共主,他若是想要,大可以把这大周江山整个打下来,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做个芝麻小官?他不要西域了吗?他不要脸面和尊严了吗?那我们这些随他出生入死的人算什么?我算什么?他这样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们?”   胡伊娜冷眼看着黛丽丝,只觉得她已经是个死人了,虽然现在还在喘气,但真的离死不远了。   “你什么都不算,黛丽丝,当年若不是你主动杀了自己的父兄向汗王投诚,汗王也根本不会把你收入麾下。你追随汗王这几年,该论功行赏的时候,汗王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他对你,与对其他将领属下都是一样的。这次来大周,也是你自己死活非要跟来的,我原本就不同意。你若是觉得随汗王来大周委屈了你,那你大可以现在就回西域,汗王那个人,压根就没注意你跟没跟来,你走了他也不会在意半点。从来都是属下替主人考虑,没听说过主人要替属下考虑的。你别自视过高,自寻死路了。”   “你是说他会杀我?”黛丽丝把酒杯扔到地上,“不可能!我是有功之臣,在西域谁不知道我对汗王忠心耿耿,立下了那么多汗马功劳,他若是杀了我,会让追随他的人都寒了心的。”   “所以为了不让追随他的人寒心,他还应该娶了你,让你做他的王妃,共享他的江山,你是这个意思吗?”胡伊娜实在是不愿意再理这种蠢货,居然还敢在她的屋子里砸酒杯,谁给黛丽丝的胆子?   “我本就是公主,做他的王妃怎么了?”   黛丽丝委屈的眼圈都红了,“如果不是为了他,如果不是喜欢他,我怎么可能会杀了自己的父兄?灭了自己的故国?”   “那是你自己乐意!汗王什么时候撩拨过你,让你去替他做那些了?就是没有你,你以为你的故国就能保得住?真是笑话!别把你自己说的那么高尚,你当初会那么做,分明就是为了自保!不然一旦国破,你就会从尊贵的公主沦为奴隶,你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所以才会杀了你的父兄!”   胡伊娜追随在汗王身边的日子够久,几乎汗王身边的所有事她都清楚。她的年纪足以做汗王的母亲了,所以她虽然是总管的身份,但是打心眼里,她是把汗王当做儿子在疼的。她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但就是听不得别人说半句汗王的坏话!她现在是真的后悔让黛丽丝跟来了,不过也不是太后悔,反正一个活不了太久的人,也不是什么□□烦。   黛丽丝被胡伊娜戳破了脸皮,借酒装疯,直接在胡伊娜面前撒起泼来。   胡伊娜哪里是会惯着她的人?直接让人把她扔了出去。   胡伊娜没有料错,黛丽丝果然是个很会找死的人。   她借酒装疯的堵在了元冽回主院的必经之路上,一见到元冽就扑了过去。   元冽身后跟着的暗卫当即就把她拦了下来。   这是因为暗卫认得黛丽丝,所以才救了她一命,不然依照元冽的脾气,黛丽丝这么不明不白的扑过来,很可能元冽一个窝心脚踢过去,黛丽丝就直接死了。   黛丽丝哭着滑到在地,挡住了元冽的路,“汗王!汗王你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回西域?在大周做个芝麻小官有什么好的?你不委屈我都替你委屈!”   元冽皱了皱眉,似乎这才注意到黛丽丝是谁。他果然是对随行的人里都有谁不太清楚。这些向来都是胡伊娜安排的。   黛丽丝虽然是个女人,可是却是带兵打仗的一把好手,所以他对她有些印象,也给了她将军的职衔,从未因她是女子而对她另眼相看。在他眼中,全天下的女子,除了母亲、妹妹、圆圆之外,都是差不多的,都是人,没有丝毫特别。   “把她带下去。”他冷声吩咐,没有丝毫多余的耐心。   黛丽丝哭喊着不肯走,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就是为了那个大周太后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可她凭什么啊,不过一个寡妇,一个残花败柳,她连孩子都给别人生过了!你为什么要喜欢这样的女人!她根本就配不上你,给你做个侧妃都不够资格!”   元冽的脚步顿住,周身的气场顿时就冷的开始掉冰碴。   暗卫们跟在他身边久了,但也还是会本能的感到害怕。   而且他们足够了解元冽,一察觉到他气场的变化,他们便自动推开了。打扰了汗王杀人的兴致,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们一点也不想被牵连。   元冽缓缓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到黛丽丝跟前。   黛丽丝原本哭的不能自己,酒意上头让她晕晕乎乎的,如果是清醒状态,她也没有胆子敢在元冽面前把心里话说出来。   听到元冽的脚步声,她懵懵懂懂的睁开眼,就见元冽在她面前蹲下身来。   “汗......汗王......”   剧烈的头痛袭来,元冽觉得好似有人在那榔头敲击他的脑海,铺天盖地的火光和血光在脑海中炸开,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可怕。   黛丽丝的酒一下子就醒了,被死亡的危机吓醒的。   这样的汗王她并不陌生,在西域的时候,每次有人激怒了汗王,他就是这幅可怕的模样,然后有他在的地方,就会变成尸山血海。   是她太久没见汗王了,在进入大周境内之后,汗王再也没有那样无所顾忌的杀戮过,所以她才会忘乎所以,一不小心就激怒了他吗?   元冽的手冰冷,他仿佛从地狱里爬出的魔鬼一般,伸手掐住了黛丽丝的脖子,眼神阴鸷淡漠,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你说她是残花败柳?你说她给别人生过孩子?”   “我......咳咳......”黛丽丝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元冽并不想听她接下来的话,她的喉骨已经在眨眼间被他捏碎。   黛丽丝的脖子软软的耷拉下去,元冽面无表情的起身,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多看黛丽丝的尸体一眼。   胡伊娜听闻这件事,也只是吩咐人把黛丽丝的尸体处理干净。这种事对他们这些追随元冽很久的人来说,稀松平常,驾轻就熟。   黛丽丝那个蠢货,还以为汗王会在乎什么功臣不功臣?   汗王打下西域靠的是功臣的辅佐吗?   不,他靠的就是他自己!   他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而且他手中还有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神兵利器,他没了谁都照样能打下西域,而那些功臣若是没了汗王,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怕功臣寒心?   谁寒心谁就直接去死吧。死了寒的可就不止是心了。   ......   这是元冽离开皇宫,离开齐月盈的陪伴后,自己度过的第一个晚上。   其实齐月盈还是有些担心他的,怕他睡不好,怕他做恶梦,怕‘元冽弟弟’醒来,见不到她,又会哭闹。   不过她提前跟他说过了,如果夜里觉得不好,就派人来叫她,反正归义侯府离皇宫只隔了一条街,她过去也并不麻烦。   但她提心吊胆的等了一晚上,也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看到元冽站在文官那一列的最末,她的心才稍稍安了。看起来昨夜很平稳,他没出状况,也没犯病。   可是这样的安心只持续到上完朝。   散朝之后,她留元冽到御书房说话,结果一走近,就发现了他眼底的青黑。   他昨晚并没有睡好。甚至很有可能压根没睡。所以他的精神看起来也有点不太对头。   “哥哥昨晚没睡好吗?脸色这么差?”她亲自奉了一杯温补的汤饮给他,然后坐到了他旁边。他现在的身体不宜饮茶,所以她都是给他喝御医配好的汤饮。   若是以往听到她这么说,‘元冽哥哥’会笑着跟她说‘没事,别担心,昨晚因为什么什么才没睡好,以后不会了’之类的。   如果是‘元冽弟弟’,则会一脸委屈,眼含水光的控诉她‘你不陪我,你说话不算话,你明知道我口是心非你还不心疼我’之类的。   但是此刻的元冽,好像既不是哥哥,也不是弟弟。   他虽伸手接过了她的茶,可是脸上却仍旧冷漠的没有一丝表情。   他的背脊挺直,御史官服穿在他身上倒像是煞气腾腾的盔甲一般,整个人像极了战场上杀人如麻不苟言笑的冷面阎罗。   不,他不是像,他就是!   如果不是他这张脸长得太好看,恐怕小孩看到他会直接吓哭。   “昨晚回去之后,头疼了,就没睡,睡不着,也怕睡着了会控制不住自己,作出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他的声音很低沉,冷冷的,没有什么感情,可想而知,他现在应该仍旧在头疼,只不过是在强忍着。   这应该就是他说的,那种因为头疼而只想杀戮的状态。   他从昨晚起就一直是这样了吗?   齐月盈忍不住担心,小心翼翼的问他,“昨晚有人惹你生气了吗?”他说过,被激怒之后,才会头疼,才会杀人。   “嗯。”   “是谁?”   “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他只简单的解释了一句,想到昨天黛丽丝说的那些混账话,他的头疼更严重了,眼前忍不住一阵阵发黑。   齐月盈不再追问这件事,“那你的头疼怎么缓解?你一直这么撑着不睡,难道要一直疼下去?”   “忍忍就过去了。没关系。”他嘴上淡漠的说着,可是捏着茶盏的手却骨节泛白。可想而知,隐忍的滋味有多难受。   齐月盈一阵心疼。   然后把他直接带到了自己的寝殿里,又命人备水,给他泡了个药浴,还在寝殿里点上了缓解头疼的安神香,她原本还想让御医来给元冽针灸一下,但是考虑到元冽这种时刻想杀人的状态,心疼了一下御医,还是没让他们过来。   元冽泡过一个药浴,全身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了不少。他拒绝了奴婢,自己给身上几个重要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他年轻,常年习武,内力深厚,所以哪怕重伤成那个样子,复原能力也是极强的,否则凭他受伤的频率,他早就死在西域战场上了。   再加上之前十几天一直被御医用最好的药膏和汤药调理着,现在他的伤口基本都已经结痂了,比御医估计的恢复周期要快了一多半,估计再有半个月,这些皮外伤就能好个七七八八了。   收拾好自己之后,他便回到了齐月盈的寝殿。   齐月盈让他靠在躺椅上,回忆着那天柳媚妩给她按/揉头部穴位的手势,给他轻轻的按着。   元冽尽管头很痛,气场很冷,一句话都懒得说,但他很听话,哪怕眼前一阵阵发黑,哪怕胸膛里那头想要杀戮的怪兽在来回撕扯他的心脏,他也仍旧忍耐着,压抑着,她让怎样就怎样。   不知是安神香的作用,还是她本身馨香的作用,他闻着这寝殿内不知名的,却很让他感到熟悉安心的香气,渐渐的,头痛就减轻了。   齐月盈偶尔会和他说一句话,声音也是放的很轻柔。   他有时候回一个很简单的字,表示自己听到了,但还是不想说话。   按着按着,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终于睡着了。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后起身,坐到屏风后的书案前,开始批折子。   这是她刚刚吩咐人拿过来的,元冽这种状况,她还是不要走开的好。最好能让他一睁眼就看到她,他的情绪才会安稳。   可是她每天也有很多事要做,折子是必须要看,必须要批的。   为了陪伴元冽,她已经好几天都没去看阿弥了。他几乎占据了她除了上朝和处理国事以外的全部精力,她也很无奈,但没办法,只能盼着他快点好起来。   元冽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他幽幽转醒之际,发觉全身很轻松,头也不再疼了。   他听到她的呼吸声,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那种馨香。   略微侧头,便看到了正坐在书案前批阅奏章的她。   她似乎坐了很久,脖子有些发僵了,但她只是略微活动了一下肩颈,就继续看。   她没有发现他醒了,但她却坚持在这里陪伴他。   他曾经说过想要一醒来就能看到她,然后除了第一夜之外,她真的每次都尽量让他醒来就能看到她。   元冽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满满的。   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是这样看着她,他就有种岁月静好,别无所求的幸福感。   就好像被冬日里暖暖的阳光照耀全身,原本包裹着他的黑暗冰冷全都消失不见,在他内心深处嘶吼拉扯的怪兽也沉睡了。   世界真安静,真好。   他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扬起,忽然觉得很值得。哪怕只是为了这一刻,他也觉得值。   他的执念是对的,哪怕是万丈深渊,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要不顾一切的来到她面前,因为这世间能够让他觉得温暖幸福的人,只有她一个了。   他不会放手,他会牢牢的抓住她,占/有她,让她今生今世都属于他。   这么短短的几息时间里,他好像什么都想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在看着她,微笑,发呆,心满意足。   齐月盈不经意的抬起头,就见他正微笑地看着她。   “诶呀,看来醒来的是哥哥。哥哥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元冽坐起身,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他走到她面前,“不疼了,现在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谢谢你,圆圆。”   “我们之间就不要谢来谢去了。阿琮阿臻就不会跟我这么客气,哥哥你也别总说谢了。”她放下手中的奏折,笑的眉眼弯弯。   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所以她在他面前总是尽可能的温柔,生怕他会因她不经意的忽略而伤心伤神。   他伸出手,替她按/揉肩颈,“累了吧?歇一歇。刚刚就看你一直在活动肩膀。”他的力道轻柔适中,很大程度的缓解了她的疲劳。   “还有很多折子没批完。哎,以前没经手过这些,我竟不知道,每天看折子批折子是件这么累的事。这个国家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事全都汇集到折子上,然后递到我的面前,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怪不得以前萧家皇帝要设司礼监,我还觉得是他们太懒,现在我被逼的也想偷懒了。”她小声抱怨,其实也就只是抱怨,她再想偷懒,也不会真的偷懒,更不可能恢复司礼监,她就是要把至高的权利捏在自己的手里,谁都别想染指!   元冽温柔的问她,“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有。”她说着,从那高高的几摞奏折里抽出了十几本,“这些就都让我很为难,头疼。剩下的三分之二还没看,估计里面也还有很多让我头疼的事。诶呀,不能想,光是想我都觉得头疼。”   她向后一靠,后脑刚好靠进了他的胸膛里。   他低声轻笑。她这是不由自主的在撒娇呢。小时候她就是这样,每次有什么难事烦事,就会找齐昇撒娇,齐昇若是不在,或者她不想告诉齐昇,她就会来找他撒娇。   那时候他是她眼中最可亲最厉害的大哥哥,他疼她宠她喜欢她,她一撒娇,他就会忍不住帮她把所有事都做了。   这次归来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享受到她久违的撒娇呢。一开始是她在防备他,还不能恢复儿时对他的信任,后来则是他的情绪身体都非常糟糕,让她无法生出依赖信任之感,她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弱者,怎么可能会对他撒娇?   此刻不同了,或许是她真的太累了,或许是他此刻的情绪表现非常稳定,声音也太过温柔,她不由自主的就重复了小时候的习惯,把难题丢给他,撒个娇,让他帮她把难题解决了。   这是所有受尽宠爱的小姑娘的本能,与生俱来,炉火纯青,不由自主。   听到他的笑声,感觉到他胸膛的触感和温暖,她不由得一僵,随后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的不妥。   她已经不是小时候了,他们都长大了,既然说了要兄妹相称,那有些距离就要注意保持。毕竟现在他没有犯病,不是那个躺在/床上浑身是血,脆弱难过的随时要死掉的模样了。   于是她马上就想挺直背脊,重新坐好。   元冽却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动作,直接用手摁住了她的肩膀,继续揉,“别乱动,再按按就好了,不然你以后会越来越酸痛。”   她眨了一下眼睛,又忍着在他怀里待了一小会儿,便将他的手推开,“好了,我已经不酸了。哥哥你饿不饿?我陪你用午膳吧。”现在都下午了,用午膳的时间早就过了,她也一直没吃,为的就是等他。   元冽从善如流的放开她,“再等等吧,直接吃晚膳好了。现在,我来帮你看看这些让你为难的折子。”   他说着,走到她的旁边,伸手将那些折子全都挪到他的面前。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又流畅。看似自在随意,其实心中却存了试探。   齐月盈现在对权利看的非常紧,从她废除司礼监,以及事必躬亲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虽然她也曾试图放权给李岩,可是李岩这个人......才能有限,齐月盈也并不是完全信任他,所以才会导致她现在一天比一天累的局面。   他在做这些的时候,余光一直都在打量她的神色,但凡她皱一下眉头,或者神色稍微有异,他便会停下。   如果她现在仍旧非常介意他触碰她的权利,他就会收回自己的手,继续蛰伏,等待下一个时机。   他倒不是图谋她的皇权,他图谋的从来都只是她。他是真的不忍心看她这么累,所以才想帮她分忧。   好在,齐月盈全程都没有皱眉头,那副听之任之的信任姿态让元冽心中非常受用,也非常欣喜。   如果不是真的信任他,她怎么可能让他动她的折子?   心里一高兴,元冽的聪明才智就发挥的更充分了。   他不过用了半刻都不到的功夫,就将齐月盈面洽的九十八份折子分成了好几摞。   齐月盈知道他自幼聪慧过人,能够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时隔多年,再次见他施展如此神迹,她仍旧忍不住叹为观止,元冽哥哥真厉害!   元冽指着面前分成五摞的折子跟她讲,“你现在摄政,每天都有一堆新折子送上来,这些折子杂七杂八,看似混乱繁杂,但是真要细分起来,也不过就是几大类。”   然后他便指着她左手边第一摞折子,“首先,最没用,也是数量最多的,就是这一类,请安折子。这是各地官员例行送来的,一百句里有九十九句都是废话,不是在给自己歌功颂德,就是在给你溜须拍马嘘寒问暖。这种不用理,甚至不用花时间看,下面递上来之后,你只写上个‘阅’自就好了。”   齐月盈点头,表示受教。   元冽指着她左手边第二摞折子道,“还有这种,这是报丧的。这类折子一般都是告诉朝廷,我们当地又有那些官员死了,伤了,残了,病了,不能办事了,要告老还乡了,请朝廷再派个人下来吧,不然我们这边撑不住了,出了事可千万别怪我们呀!其实主要就是为了推卸责任。”   齐月盈被他逗趣的语气逗笑的,她好像又见到了小时候那个非常促狭的元冽。   元冽:“说他们报丧,是因为他们一般说的都是坏消息,除了地方官员的生老病死之外,当地发生什么坏事了,发大水了闹瘟疫了,有悍匪作乱造反的等等,总之,就是把坏消息传递给朝廷,然后向朝廷求助,求助的范围,也无非就是那么几个,要人,要钱,要粮,要兵,朝廷如果信了他们,给了他们想要的,他们极大可能会趁机捞一笔,要是不信,就会派人去查,然后再和地方官员扯皮条,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等到朝廷终于和他们把事情商量出个结果了,这事早耽搁了。”   “那怎么办?”她也很苦恼这个问题。朝廷中许多规矩流程是不得不走的,而地方灾情祸患,又全都是等不得的,稍有疏忽,便会酿成大祸,百姓会变成暴民乱民流民,他们会饿殍遍野,会易子而食,会趁机作乱,总之,非常非常的麻烦。   “不怎么办。”他很简短,又很无赖的给了一个回答。   齐月盈有点懵,“不怎么办?那这些问题不解决吗?”   他笑了,带着那种夫子看学生的目光看她,“你想怎么解决?”   “当然是从根本解决啊。”她回的非常理直气壮,“例如,缺人给人,缺粮给粮,缺钱给钱。总之还是要快把问题解决掉的好。尤其是闹灾的时候,不能让百姓忍饥挨饿啊,没东西吃,他们会造反的。”   元冽:“在我泱泱华夏的千年历史中,你见过有哪些朝代,是因为百姓造反而灭亡的?又或者说,有那一次成功的造反,是由目不识丁,手无寸铁,食不果腹的百姓主导的?”   齐月盈仔细努力的回想:“......好像,还真是凤毛菱角。”目不识丁的百姓,就算能够一时奋起,也很难最终成事。他们不具备改朝换代的能力,而且大多数百姓在造反的过程中,会被富贵权利迷了眼,有时候朝廷一招安,就投降了。他们更愿意享受眼前的富贵,而不是用身家性命去拼一个未知的万世江山。   “所以你为什么要怕百姓造反?他们造反又能怎么样?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元冽谆谆善诱,他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光,喜欢她看着他时,信任依赖又崇拜新奇的目光。   齐月盈:“可书上不是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那你觉得,谁是水,谁是舟,谁又是站在舟上的人呢?”   她略思索,答道,“百姓是水,朝廷是舟,帝王,则是站在舟上的人。”   “你也说了,帝王是站在舟上,而不是站在水上。如果没有一条平稳的舟,人是无法直接站在水面的。虽然风浪过大或者洪水滔天,的确是会掀翻舟楫,但是人力有限,能左右的也不过是脚下的舟,时刻修修补补,保养维护,别让它漏了水,别让它腐朽,仅此而已。至于水面是平静无波,还是滔天巨浪,人力其实是左右不了的,全看天意。   帝王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天灾人祸彻底消失,事实上,每一年都有各种各样的灾祸发生,而天灾人祸一旦发生,就必然会有大批的人死。   所以实际上,每一年都有灾民,每一年都有乱民,每一年都有暴民。区别在于,他们的人数多少和影响范围多广。   无论帝王怎么做,都无法阻止这些事的发生。你应该也听过一句话,兴百姓苦,忘百姓苦。   无论是兴是亡,是丰收还是饥荒,百姓都苦。这是为什么呢?”   齐月盈:“因为贪/官污吏。无论是太平丰收,还是饥荒瘟疫,贪/官污吏都不会停止盘剥百姓。所以百姓苦。”   元冽点头,“所以,百姓的痛苦太多了,水面就会掀起滔天巨浪,然后舟就翻了,皇帝就掉下水淹死了。但百姓既然一直都是在痛苦中,为什么有时候有滔天巨浪,有时候就只能溅起点微不足道的小水花呢?”   齐月盈眨了眨眼睛,有点想不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朝廷治理贪官污吏的速度和程度不同,所以百姓的痛苦程度也就不同。其实每一年,但凡有灾荒,朝廷都会拨下去足以赈灾的粮食和银两。因为朝廷和皇上都怕这条船翻,所以不会不给。   但拨下去之后,能有多少送到百姓手中,不好说,看运气。   有些时候,朝廷与地方官员贪腐程度轻,层层盘剥之后,还能有一部分送到百姓手中,让多数的百姓不至于饿死,那么结果就是溅起点小水花,纵使有人作乱,也掀不起风浪。   有时候,从朝廷到地方的官员全都是些脑满肠肥贪婪无度之辈,层层盘剥之后压根就没有粮食送到百姓手里,大批的百姓没有活路,就会掀起风浪,这时候如果处理不妥当,就会翻船,但翻船的根本原因不是作乱的百姓,而是官员。   所以啊,简而言之,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你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让朝中大臣去处理就好。你不用管过程,你只要看结果。   如果结果只是点小水花,就不用理。   如果结果是掀起了风浪,就该杀杀,该抓抓。不止是杀官员,连带着作乱的民、匪、商、兵,一起杀。   都杀干净了,乱子也就没了。不用担心民心向背这种东西,民心是会被左右,被煽动,被主宰的。”   果然很像是元冽的作风,干脆利落,全杀了了事。   齐月盈又问,“那如果风浪太大,压不下去了呢?”   “那也是因为官员出了问题。是地方封疆大吏借着机会,煽动百姓,趁机作乱。如果没有封疆大吏或者藩王勋贵参与,风浪是不可能掀的太大的。   就好比这大周江山吧。他们萧家的皇帝一个个不务正业,昏聩懒政,朝廷吏治腐败,百姓民不聊生。但你仔细想想,不算外敌的话,真正能够颠覆萧家江山的都是什么人呢?   地方百姓中振臂一呼的英雄豪杰?   从来不是。   真正能够颠覆萧家统治的人,是藩王、是权臣,是武将。例如曾经的安王、康王、刘焦、以及你父亲。   现在因为北狄人南下,夺取了萧家的半壁江山。不然的话,再要不了两年,这江山也会落入齐家手中。   这和有多少造反的百姓有关吗?   没有的。   而藩王、权臣、武将,他们本身就是朝廷的一部分,是这条船上的木板钉子,帝王掉下水了,是因为这条船本身出了问题,而不是船下面的水出了问题。”   齐月盈眨了下眼睛,有些听懂他的意思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我与其想着怎么治理百姓,不如想着怎么治理官员?”   “是啊。你高居庙堂,离百姓太远了,鞭长莫及,根本治理不了。治理百姓是官员的事,你只要治理官员就好。   同理,怎么治理天灾人祸,也是官员的事情,他们有经验,有能力,有职责,本来就是该干这个的。   你不需要为此发愁,你只要耳聪目明,让他们彼此之间互相监督,互相制衡,循环往复。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就替换惩处相应的官员,防患于未然。   差事办得好,就奖赏他们,差事办的不好,就抄家灭族。   你只要玩弄好赏与罚这两件利器,至少大周江山就不会在你手里亡了国。”   齐月盈重重的点头,“受教了!所以这第二摞奏折,也不是我该发愁的,我看看,知道个大概,然后让内阁想法子处理就好。”   “对。”   “可内阁赈灾的章程拟定出来了,但国库却没银子没粮食,怎么办?”   “那是户部尚书的问题,让内阁找他去要。”   “户部尚书也哭穷说没有呢?”   “那他这个尚书就做到头了呀。”   齐月盈不自觉的单手托腮,“那若是朝廷就是哪里都挪不出银子了呢?”   “宰猪啊。银子和粮食又不会凭空不翼而飞。百姓们每年都纳税交粮的。”元冽说的顺理成章。   “宰猪?”   “就是那些贪官污吏和世家大族还有地方豪强啊。看哪个更肥就宰哪个,杀一头猪,就能吃好长一段时间呢,这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齐月盈听完,拍手称快,“的确如此!元冽哥哥高明!”这世间所有的资源都不会平白无故消失的,不在东边,说不定就在西边,不在西边,说不定就在南边,总不会不翼而飞的。   银子粮食不在国库里,就肯定是在某些人的私库里,而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只要在需要的时候宰几头猪,就足以解燃眉之急。   死掉的官员自然会有新人补上,新人中,也还是会有贪官污吏,贪官污吏养肥了自己之后,也还是会被杀,这就是个循环往复的过程,没有终点,没有终结。   这些道理并不深奥,但若想彻底吃透,并运用到治国治世之中,她还需要时间去参悟掌握。   但竟他这一番点拨,她确实觉得前路清晰了不少,也轻松了不少。   好吧,第二摞奏折也被他推到一边去了。   “这第三摞,是报喜的,也就是表功的。一些官员总是会想尽各种办法,吹嘘自己治下的地方又出什么祥瑞啦,好事啦,政绩啦,自己给自己歌功颂德,然后顺便跟朝廷要升迁,要表扬,这种多半夸大其词,自吹自擂,也用不着你多费精力。让内阁去核实,有则嘉奖,没有就不用理会了,浪费精力时间。”   “这第四摞,是告状的,谁受委屈了,谁挨欺负了,官员各自为政一方,有时候也和居家过日子一样,难免磕磕绊绊,因利益而产生纠纷。一般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对谁错你都不用理,你只看他们告状的内容对朝廷有没有害,如果无害,就各打五十大板,如果有害,就极早将危害掐灭。至于是非对错的问题,不是有东厂吗?还有刑部和大理寺,让他们去查,去核实,你只对着折子上的只言片语,也很难判断出谁真谁假,就别为难自己了。还是那句话,看个结果就好。   冤假错案一定有,还不少,但拨乱反正也不是你的职责,你只要保证整个朝廷平稳有序的运转,就足够了。”   “第五摞无法归类,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杂事,但也不甚重要,闲来无事可以看看当解闷了,累的话就不用理会了。”   他简明扼要的这样一归类,一分析,她忽然就觉得看折子也不难了。   “元冽哥哥,你好厉害啊!”她由衷的赞叹。   自他归来之后,一直都是身心破碎的虚弱模样,以至于她都忘了,他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强者之一啊,在她眼里错综复杂的事,在他眼中,可能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好大啊! 第52章 争风吃醋   元冽被她这样夸,心里怎么会不高兴。   这一高兴,他就想为她做的更多了。   时隔多年,他还是改不了这个不矜夸的毛病。   不过好像也只是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这样。   她一撒娇,他就会想替她做尽所有。   做完之后,她笑容甜甜的夸奖一番,他就恨不得再接再厉,肝脑涂地!   或许,从她给他种下这个毛病起,他就再也逃不掉了吧?   打从这一天起,元冽除了每天和她一起上朝,还多了一个下朝后,陪她一起看折子的消遣。   当然,主要是为了和她待在一起,看折子附带对她点拨一二这种,在他看来就是消遣,连脑子基本都不用动,他闭着眼也能把那些事处理好。   他不以为意的点拨,对于齐月盈来说却是犹如醍醐灌顶一般。   怪只怪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摄政,所以以前也没学过如何治国。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她信任的元冽能教她,她当然是如饥似渴的学了。   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因为这边学完,另一边马上就能学以致用,用不了多久就能检验成果,所以她自觉成长的速度还是飞快的。现在她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摸不着头脑了,也不会再觉得处理国事力不从心了。   两个人最近心情都很不错,然后元冽就准备送了齐月盈一件大礼,这件礼物会直接让她喜笑颜开,大喜过望的。   “现在流民人数过多,粮食银子不管拨下去多少,似乎都永远不够。”齐月盈叹息一声,“感觉这件事就像个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关键粮食数量也是有限的,朝廷现在是真的拿不出粮了。”   元冽:“粮食不是没有,而是在粮商和世家大族贪官污吏的手中。”   “你是说,朝廷拨下去的粮食,全都被他们盘剥了?”   “是啊,这种发国难财的事情,难免,历朝历代都有。就算你杀鸡儆猴,也治标不治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婪是人的本性,你杀他们,反而会适得其反,让其他有粮的商人和世家更不敢把粮食拿出来,生怕惹祸上身。到时候市面上的粮价就会更高,因为物以稀为贵啊。现在这个多事之秋,你正是要安抚人心的时候,总不好杀了所有和你作对的人,那样对你的统/治不利。”   元冽将这其中的关键全都给她指明,可她却听的皱起了眉头。   “这个问题基本无解,是个死环。想要那些人自己把粮食放出来,除非粮价暴跌。因为他们囤积粮食也不过是因为时局动荡粮价高,供不应求。除非现在有什么能够取代粮食的东西突然大批的出现在市面上,导致粮价暴跌,粮价一跌,他们自然也就无法囤积居奇了,只会想尽办法用最快的时间把粮食脱手,这样市面上粮食自然也就多了。”   她叹息一声,“可是什么东西能够取代粮食?还要很大数量?百姓就是要吃粮的啊,听说草根树皮都快吃完了,那接下来吃什么?肉吗?”   好发愁啊,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抓到北狄人吃吃?咦......如果市面上卖的都是人肉......   她赶紧把那个画面从脑海里甩出去,太可怕了。   “这么愁啊?”元冽笑着逗她,“那如果我能替你解决了这个难题,你要怎么谢我?”   齐月盈眼前一亮,心跳加速!元冽这个人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这么说了,就证明他确实已经有办法替她解决这个难题了。   “大恩不言谢啊!再说咱们兄妹俩谁跟谁?我都说了你不用总跟我说谢谢,那我自然也不用跟你说谢谢了!自己人,何必那么外道?”   她嘴上这么说,可小腿却麻溜儿的跑到他的身后,殷勤又讨好的给他垂肩捏背,“好哥哥,你有什么办法?告诉我呗,我都要愁的睡不着了!要是真能解决的话,以后你就是我亲哥哥了!真的,我对你比阿琮阿臻还亲,普天之下谁都别想越过你去!”   元冽听到‘亲哥哥’这三个字,就觉得心头一梗,深吸一口气才稳住自己情绪没怼她。   然后就听他皮笑肉不笑的说,“你倒是挺不客气啊,直接能替你爹认儿子了。但估计我爹不同意。别让他俩九泉之下再打起来。所以亲哥哥就算了,这就跟假的真不了是一个道理。你我今生没有亲兄妹的缘分,还是不要强求了。”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怎么搞的,她说甜言蜜语讨好他他还不高兴?   一生气,她不捶背了,也不揉肩了,直接像小时候那样双手从后面掐住了他的两个耳朵,只不过小时候她还得跳到他的背上才能掐到,现在不用了,伸手就能掐,当然,前提是他乖乖坐在那里等着让她掐。   “诶呀!你这个丫头,又来这一招!”他用故作夸张的语气和表情配合她,实际上心里美的不要不要的,最近她和他相处的时候,已经恢复了许多他们儿时才有的小动作,小表情,这意味着,她越来越信任他,依赖他了,时光在他们之间造成的隔阂正在悄无声息的消失,而他离达成目的也更进一步了。   她趴到他的肩膀上,捏着他的两个耳朵‘狠狠’威胁,“你到底说不说?不说要上酷刑了!”   所谓的酷刑就是挠痒痒,元冽全身上下都是痒痒肉,挠哪里他都受不住。小时候她总用这个威胁他,一边挠他还一边威胁他,不许他躲。   元冽想要了小时候被她用痒痒肉支配的酸爽,赶忙求饶,“说说说!我这就说!”   他握住她捏在自己耳朵上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前,“不过在说之前呢,你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先答应。”   “好,我答应。”要是他太过分的话,她大不了就反悔嘛,这有什么,坑元冽她是没有心理负担的。   元冽在她的鼻尖上轻轻一刮,“好吧,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就带你去看礼物。”   元冽送上的礼物,就是给她解决难题的办法。   而这份礼物不是别的,而是——番薯。   齐月盈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据他说,这是西域商队从海商那边带来的,两年前哈奇斯在海商那里发现了这种可以替代粮食的植物,就带了一批番薯回西域,献给了元冽。   元冽在了解之后,便命人大批种植,现在番薯在西域已经繁衍种植两年了,每年都能丰收,在西域,哪怕是最贫苦的底层百姓也能填饱肚子了。   不过元冽曾下令,严禁此物传出西域境外。尤其北狄,更是不许他们沾染分毫。   至于带来番薯的海商,元冽已经派人将那几条能与海商交易的路线全都封锁,也就是说,除了西域人,谁都无法接触到那海商了。更别提从他们手中再得到番薯。   大如拳,皮色朱红,心脆多汁,生熟皆可食,产量又高,广种耐瘠,这便是元冽对番薯的评价。   “番薯的生命力非常强,什么样的土地都能适应,而且产量奇高,一亩数十石,胜种谷二十倍。西域那边现在番薯非常之多,价格也便宜的超乎想象,百姓们几乎不会买这个东西,因为房前屋后随便种点就够吃了。   这东西虽然不如粮食好吃,但是确实可以饱腹可以活人,普通百姓对食物的要求没那么高,能吃饱饿不死就行。我让西域商人多运番薯过来,一下子就能把大周的粮价冲垮,商人世家们不得不卖粮,还得是贱卖,如此一来,大周的燃眉之急就可以解了。你还可以安排百姓播种番薯,多开垦田地,整地育秧,剪蔓扦插,待到明年秋天时,大周自己的番薯也能丰收,百姓都能吃得饱,你就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了。”   齐月盈手里拿着两个番薯,傻傻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他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发丝,“要不要尝尝?直接蒸煮烤都行,很甜的。让锦绣他们做给你吃。”   齐月盈点头,“嗯!要尝尝!”   番薯很甜,除了最基本的蒸煮烤,御厨和锦绣还能变着法的给齐月盈做着吃。   然后齐月盈就发现这东西其实煎炒烹炸都可以,还能像山药一样做成拔丝的。   眼看着西域商人大批大批的运送番薯到大周,大周境内的粮价一路暴跌,跌到不足战前水平的一半时,齐月盈才总算是眉开眼笑了。   而随着百姓们都能吃得饱了,人心不再惶惶了,原本想着趁乱牟利的人也都歇了心思。   此事一了,元冽当记一大功。   就连原本看他很不顺眼的李岩等人,也不得不好好称赞了元冽一番。   若是萧家儿郎有这样的本事,大周江山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   午后,天空中飘落鹅毛大雪。   齐月盈坐在殿中,这回她没有聚精会神的看折子,而是坐在暖炉旁,倚在贵妃榻上,一针一线的绣荷包。   这就是元冽要求的条件,让她亲手绣一个荷包给他。   不过就她那手艺,绣完了估计他也带不出去。   反正近来也确实没什么要紧事可忙了,她想不明白的元冽都帮她想明白了,她不懂的他都教会她了,她发愁的他也都替她解决了。   闲来无事,绣个荷包当消遣也未尝不可。   所以她就动手绣了,元冽则把书案搬到了她的对面,正在执笔给她画像。   他画像并不需要她一动不动的摆着姿势,他的要求就是没有要求,她在他跟前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其实她的神态容姿全都烙印在了他心里,他看不看着都不耽误他画,但他就是喜欢对着她本人画。   用他的话说,当初在西域的时候,他见不到她,只能根据她小时候的样子,一遍又一遍的想象她如今的模样。   那时候他就在心里发愿,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她身边,让她站在他面前给他画。   现在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当然要画个够。   他画风并不拘泥,有工笔的,也有水墨的,两天的功夫给她画了十余张,现在殿内到处都是她的画像,还别说,他笔下的她无论行动坐卧,喜乐嗔怨,全都特别生动鲜活,他画的是她的魂,而不只是美丽的形。   于是两个人一个绣花,一个作画,倒也分外温馨和谐。   这曾经就是他梦想中的日子,现在终于过上了,上天也算待他不薄。   晚膳的时候,锦绣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羊肉锅子,这种天气吃这种热腾腾的锅子,别提多舒爽美味了。   本来心情就不错,吃的美,心情就更好了。   元冽如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了,御医也允许他偶尔喝点酒了,所以他便哄着齐月盈陪他一起喝了两杯。   齐月盈酒量欠佳,两杯下肚,虽然不至于醉,但是情绪确实有点飘,忍不住打开话匣子跟他天南海北的聊起来。   其实更多的聊得是如今,前面那几年,因为有洛修的存在,她总是下意识的避讳,不愿意再提及,哪怕是喝醉了,她心里也有一根弦绷着,不愿意想起洛修,更不能在元冽跟前提及洛修,否则后果是什么她不敢想。   但除了洛修,别的她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说着说着,她就说起了做摄政太后有多难。   “哥哥呀,我以前是真没想过摄政这么难,这么累。还好你回来帮我了,不然我真是太累太难了。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从小就懒,夫子布置的功课我都懒得做,针织女红更是泛泛,我长这么大,其实就压根没勤奋过,现在忽然之间就得去勤政爱民了,我觉得我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跟你说,还好我只是个太后,我要是个皇帝,除了每天日理万机,还得去临幸后宫妃嫔,想想就觉得筋疲力竭好吗?   萧允宸那会儿,其实他特别不喜欢去后宫,刘宜当初可欺负他呢,打他骂他还给他灌药,为的就是能早日生下皇子。萧允宸对后宫女人那是避之唯恐不及,我当初还在心里悄悄笑话他来着,觉得他好没用啊,那么废物,连应付女人都怕,现在轮到我自己了,如果让我勤政爱民之余还要去应付一群女人......不敢想,不敢想,那得多力不从心啊!”   她纯粹是在酒意的作用下飘了,许多话没过脑子就顺嘴说了。   也怪元冽最近表现的实在太好,他几乎每次出现在她面前,都是‘哥哥’的形象,‘弟弟’和‘暴君’已经很久都没出现过了。   她是真把他当亲哥哥了,所以下意识的就忘了他还是个男人,一个爱她至深还打下西域十六国给她做聘礼的男人。   元冽把手中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放。   咔嚓——   细小的碎裂声传来,齐月盈定睛一看,杯子碎了。   元冽的脸色已经彻底的阴沉了下来。   她的酒瞬间就醒了,“哥哥......你怎么了?”她说错话了吗?他生气了吗?他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暴君’了呢?   元冽冷着一张脸站了起来,“无事。头疼,我先回府了。”   说完,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就大步离开了。   齐月盈坐在原地有点懵,她开始反思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到底哪一句说错了刺激了他。   想来想去,最终只能大概判断,是因为她提到了萧允宸。   是了,自从元冽归来之后,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萧允宸或者阿弥。   阿弥年纪小,不用上朝,轻易也不会出现在人前,所以这几个月来,元冽竟是一次都没见过皇上。   他没提,她也不会刻意提。   以前她没注意过这个问题,现在她忽然就明白了,元冽是在刻意回避。好像只要不提起萧允宸,不提起阿弥,他就能够当她入宫为妃这段过去不存在一样。   她刚刚提了萧允宸,还提了她曾为妃嫔的过去,所以他一下子就生气了。   他竟然敏感到这个份上吗?   她忽然觉得有些棘手。   她正在发愁,锦绣却忽然来找她,“皇极殿那边派人来传话,说皇上病了,现在正在发热,已经传了御医,但娘娘您还是快点去看看吧。”   齐月盈收敛心神,一下子就把元冽扔到脑后了。   怪她,这几个月来,她实在太忙太累,再加上还有一个占据了她所有剩余精力的元冽,以至于她对阿弥的关心越来越少了。   阿弥如今一岁半了,他很乖巧,也很聪明,学说话很快,如今不止会叫娘,还会说简单的句子。   可正应了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就如同元冽,他一直在闹,一直脆弱,还动不动就哭,就头痛,所以她就会不自觉的把心偏向他,把时间和精力偏向他。   而阿弥呢,他不过一个奶娃娃,他是确确实实的把她当母亲,对母亲的依恋也是与生俱来的,可是这个孩子乖啊,每次想她了,只要奶娘跟他说,太后娘娘在忙,皇上别闹,等太后闲了自然就会来看你了,太后很辛苦......   阿弥一听,也就不闹了,再想娘,也只会自己忍着。   久而久之,齐月盈想起他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上一回去看望阿弥,好像还是十天前。   往皇极殿的一路上,她想了很多,也反省了很多,她不能继续这样忽略阿弥了。   虽然阿弥不是她亲生的,可是既然她把这个孩子抱到了自己的身边,她对他就是有责任的。她要让这个孩子彻底成为她的儿子,她要与他母子情深,她还要悉心教导,把他教成一个好皇帝,好儿子,将来等完颜述律找来的时候,再把这样的阿弥送到他身边......   呵呵,北狄,等着吧,她必要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齐月盈到的时候,阿弥正在哭,小家伙一见到她,就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了。   他乖巧又温柔的性格是与生俱来的,哪怕是哭,也从来都没有像其他小孩子那种嚎啕大哭,他多数都是默默的哭,不吵到别人,只是自己一个人伤心。   齐月盈的衣襟被阿弥的泪水打湿,她心里更愧疚了,对着儿子的小脑门亲了两下,然后感受了一下他的温度,果然很烫。   “阿弥乖,娘在呢,不怕,娘陪着你。很快就不难受了啊。”她一边抱着他,一边轻声的在他耳旁哄。   阿弥还是在哭,默默的流泪,偶尔抽噎一下,他小脸烧的红红的,那模样别提多让人心疼了。   “阿弥想娘,不让走......”他抱着她,难得流露出了点小孩子的霸道和不讲理。   “不走,娘哪里都不去,就陪着阿弥,哄着阿弥,还和阿弥一起睡,好不好?”   烧的沙哑的童音软绵绵的答道,“好。”   御医很快来了,给阿弥望闻问切一番之后,又开了药,最近天气转凉,许多人都染了风寒,阿弥到底年幼,一时没扛过去也是难免的。   御医说应该没大事,只要喝了药,退了烧就能好。   然后齐月盈又哄阿弥喝药,小家伙嫌苦不肯喝,齐月盈就跟他说,你喝一口,娘就亲你一下,然后小家伙就乖乖喝药了,并换得了娘亲的十几个吻。   按常理来说,喝过药之后,阿弥很快就能睡着,到时候再出点汗,这场风寒就熬过去了。   但是这孩子大概真的是太想她了,所以一直硬扛着不肯睡,非得拉着她,抱着她,生怕自己睡着了,她就走了。   齐月盈想了很多办法,给他讲故事,给他唱歌,他全都静静听着,明明困的不行,也不肯闭眼。   “娘跟你保证,你睡着了我也一直在这儿陪你,等你睡醒,一睁眼就能看到我,好不好?”   齐月盈说着,传话下去,免了明天的早朝。   阿弥听到此处,才算是放心了。   齐月盈看他小大人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你听得懂啊?   “嗯,娘上朝,忙,不能陪阿弥。”稚嫩的童音最是打动人心。   齐月盈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是这个孩子长得那么像她,像阿琮,她已经无法不把他当成亲生骨肉看待了。   尤其是,他的性格这么可人疼,这段母子缘分或许也是前世修来的,她叹息一声,在阿弥的眼睛上亲了亲,“睡吧。乖。”   阿弥听话的闭起了眼睛。   锦绣有些焦急的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在齐月盈耳旁说道,“归义侯府那边传话过来,说侯爷现在......不大好,头痛欲裂,还请主子过去看看......”   齐月盈眉头皱起,还没说话,却发现阿弥又睁开了眼睛,那双因高烧而略带红丝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仿佛只要她一走,他立马就会大哭出来。   齐月盈想去看元冽的心思瞬间就熄灭了。   她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亲,“阿弥别怕,娘不走,答应你了我就会做到,睡吧。”   说完,她又对锦绣说,“跟侯府那边的人说,就说皇上病了,哀家走不开,明天一早再去探望侯爷。另外再派几个御医过去待命,若侯爷允许,就让御医给看看,若是不允许就算了,别让侯爷伤了他们性命。”   “是。”锦绣领命下去。   齐月盈躺在阿弥身边,守着他,拍着他,可是心里却忍不住一直担心元冽。   她睁着眼睛到天亮,这一晚都在不住的猜测,元冽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会不会在头痛欲裂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伤人伤己的事?   她曾对他说过,让他觉得头痛或者撑不过去时,就派人来宫里找她,可是他派人来找了,她却因为阿弥没能过去。   他能体谅吗?还是会更加的伤心生气?   尽管心情万分复杂,但她还是忍着一直到阿弥醒来。   小家伙的烧已经退了,有娘亲在旁边陪他睡了一晚,他的心情显然格外满足,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也有神采了。   “阿弥好了,娘就放心了。”她亲亲他的小脑袋瓜。   “娘,去忙吧,阿弥,不哭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男子汉的架势。   齐月盈被他逗笑,“那好,娘去忙了,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喝药,等娘忙完,马上就来看你,好不好?”   “好!”阿弥重重的点头,大眼睛里全是笑意。   齐月盈梳洗一番,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就直接去了归义侯府。   见到侯府的总管胡伊娜之后,她问,“侯爷现在怎么样了?头还疼吗?”   “回禀太后,侯爷现在歇下了,但是至于他头还疼不疼,这奴婢就不知道了。”胡伊娜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齐月盈:“他睡着了吗?”那她进去会不会吵到他?   “没有,侯爷一夜都没睡。现在也只是在躺着而已。”   “他昨晚没做什么吗?”   胡伊娜闭口不言,只是含泪摇头。   齐月盈猜测元冽的情况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才一迈进元冽的屋子,她便看到地上一张一张全是她的画像,满屋子到处都是,他的床榻边也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画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他把这些画像撒的到处都是是为了什么。   她轻轻的走到他床边,见他正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眸亮的有些诡异,两只手上缠着白色的棉纱,有鲜红的血迹在棉纱上透出来,一看就知道他伤的不轻,也不知道昨晚他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哥哥,我来了,对不起,昨晚阿弥生病了,他一直在哭,我走不开,对不起。你现在头还疼吗?”   她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伸手去握他的手,然后就发现他露在棉纱外的手指冷的像冰一样。   一滴泪自他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他缓缓的转眸看向她,“他一直在哭,所以你走不开,那么我呢,我也一直在哭啊......为什么你就不能来看我呢?”   齐月盈心口一梗,压下自己的情绪,跟他柔声解释,“对不起。可是阿弥才一岁多啊,哥哥你要和一个奶娃娃争风吃醋吗?”   “不能吗?”他眼泪落的更凶了,理直气壮的质问她。   齐月盈都要被他气笑了,可是考虑到他现在是犯病的状态,她不能和他计较,她要包容,“哥哥,他是我儿子啊。母子连心,他一直在发高烧,我怎么能丢下他不管?我知道哥哥你头疼,你不好受,所以我才天一亮就赶过来了。你不哭了好不好?我陪你吃点东西,然后你喝药睡下吧,一看你就是熬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养好点......”   “齐月盈!”他出言打断她。   她闭口,静默的与他对视。   元冽:“是不是下一次,如果我和他同时需要你,你还是会扔下我,去陪着他?”   “他还是个孩子,他是我儿子!”齐月盈也有点火了,元冽今天怎么这样不讲理?不,其实从昨天她提萧允宸起,他就已经开始不讲理了。   他这气生的毫无道理,归根结底,他就是在意她曾入宫为妃还生了孩子这件事。可他们不是早就把话说开了吗?以后就当兄妹,哪有哥哥会介意自己妹妹嫁过人的?   如果不能把他的观念转变过来,以后他们之间还有的是架可吵。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你不要再提他了!不要提了好不好......”元冽甩开她的手,捂上了自己的头,他痛的在床上蜷缩成虾状,可想而知有多难受。   齐月盈帮不上忙,她就只能在旁边等,等他熬过这一阵头痛,再继续和他说话。   在等的过程中,她把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画像一张一张的捡了起来,等她全都捡完,他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只是脸色仍旧木然冰冷。   齐月盈捏着那些画像,重新坐回了元冽身旁,“哥哥,你别生气,也别伤心,我们心平气和的谈谈。”   元冽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浑身都是冷汗,一点力气都没了,情绪反而平静了很多。   “好,你说。”他有气无力的答道。   “你之所以生气头痛,其实本质上,是不肯接受我曾经入宫为妃,还生下阿弥这回事,对吧?”   元冽不语,等于默认。   齐月盈:“可那是事实啊。若是你真的把我当妹妹,就不应该不敢面对我的过去。”   元冽仍旧沉默,安静的了无生机。   “阿弥是我儿子,我会好好抚养他长大,你就算不接受,他也存在。他没有错,如果一定说错,那错的是我,当初是我毁约在先,所以才会有阿弥。对于这一点,我已经给你磕头认错了,我也以为你谅解了,但是现在看来,你还在怪我,是吗?”   齐月盈看着他的脸,目光坦荡。   元冽苦笑一声,“所以我要是不接受,你就又想赶我走了,是吗?你想我去死吗?”   “不,我一点也不想你死。我想你活的好好的,长命百岁,儿孙满堂。我问过御医了,你这种情况,要想彻底根治,你需要家人,需要妻子,需要孩子。你一个人在血腥黑暗里待的太久,精神才会出问题,你放不下过去,所以过去才会成为你的梦靥。   而你的过去里,有父母,有阿惜,还有我。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从阿惜自尽死在你怀里那一刻,你就已经疯了,所以过了这么多年,你一直都走不出来。   你忘不了父母妹妹的惨死,也忘不了我,你用过去的伤痛和美好编制成了一张网,把自己牢牢的困住,你挣脱不了,你也不愿意挣脱。你之前说,你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爬到我面前,等我拉你一把的。可是现在我却发现,你从来都没爬出来,你也压根就没想爬出来。元冽,现在我想问问你,你准备自我惩罚到什么时候?你真的想我拉你出来,重回人间吗?”   元冽被她这番话说的彻底懵了。他从来没想过,他有可能是那样的。如果他真的不想爬出来,那么他之前的所作所为算什么?他就是在拯救自己啊,所以才来找她,她能拯救他的。可是听了她的话,他好像又确实是......   齐月盈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沉缓而有力的说道,“或许,你从来都不想爬出地狱,你来找我,是为了把我拉下去陪你的。”   “不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仓惶否认,可是却又忍不住心跳如鼓,他真的没有吗?那他心虚什么?慌乱什么?   齐月盈把手中的画像放到旁边,重新拉住他的手,“如果你真的没有,那你就放下过去,向前走一步,好不好?”   他像个慌乱无助的孩子,茫然又不知所措的看着她,“怎么走?”   “哥哥,你娶妻吧。你如今功成名就,多的是世家贵女可供你挑选。等你有了心爱的妻子,再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你就不会总想起过去了。你若真想解脱,就彻底放下吧,无论是阿惜还是我,我们都只是你童年里的回忆,阿惜已经转世投胎了,而我也早就已经长大,嫁人生子了,你不要一个人停留在过去,那太可怜了,放下吧,忘了吧,去开始新的人生,好不好?”   他凄苦的笑了,笑容里满满的都是冰冷和自嘲,“我懂你的意思了。太后费心了,你回去吧,我自己想想,以后......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齐月盈被他这几句话扎的心疼,可是话已至此,该说的,能说的,她都说尽了。剩下的,真的只能靠他自己想通了。   “那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   等到再也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之后,他才露出了一个冰冷至极的笑,他的拳头握的太紧,以至于白色的棉纱重新被鲜血染红。   她这是真把他当哥哥了啊!   看来是他前段时间装的太好了,以至于,她连他归来的真正目的都忘了呢......   打从这一天起,元冽就不再私下入宫了。   他除了每天仍旧上朝,履行他御史参奏百官的职责之外,齐月盈再没了见他的机会。   他好像真的听进去她的话了,开始努力的从过去走出来。   于是他变得很忙。   他本就是世家公子,更是美貌与才华集于一身的状元郎,想当年他‘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采可仍旧被很多人念念不忘呢。   归国之后,元冽一心都扑在了齐月盈身上,每天睁开眼想的是她,闭着眼想的还是她,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她身上,所以他从未与任何人相交,哪怕每天上朝,也是兢兢业业的只谈公事,下了朝半句话都懒得和别人多说。   这样‘孤家寡人’的元冽,别人纵使有心相交,也没这个机会。   但是最近元冽改变了作风,他只拿出了年少时三分的风流姿采,就令这金洲城上下的文人公子都对他赞不绝口了。   原本形单影只的他,没出几天就已经能够呼朋唤友,章台走马了。   尤其在他于酒席间写了两首诗词后,归义侯文采风流,才贯古今的美名更是传遍了金洲。   那两首诗词齐月盈看了,一首是赞美金洲六朝古都的风华气度的,一首是赞美金洲城人杰地灵美人多的。   外面都对这两首诗词赞不绝口,但照齐月盈看来,不过尔尔。这根本不是元冽正常的水平,八年前他写的诗词水平要远胜于如今,这两首一看就是他闭着眼乱写,拿出来糊弄事的。   可就算是糊弄事的,也照样人人传诵,听说金洲城的青楼名妓都竞相为这两首诗词作曲传唱,一时间更是让元冽名声大噪。   元冽这个人,家世卓越,龙章凤姿,有才学,有本事,有爵位,有故事,他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老婆,所以可想而知,整个江南未及婚嫁的名门闺秀们会对他憧憬成什么样。   他几乎在最短的时间内,就一跃成为了金洲城的头号金龟婿,所有家里有未出嫁女孩的人家全都在打听他,上到八岁下到八十,所有的女人小孩都在谈论他,人人都想有机会能够亲眼目睹这位归义侯的风采,可是却并不是人人都能有这样的荣幸。   雪花一样多的帖子飞向归义侯府,无论是青楼名妓还是世家淑女,都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给元冽下帖子,就想有机会能够见他一面,一睹风采。   而在这样激烈的竞争中,一位贵女脱颖而出,得到了元冽亲笔写的回帖。   ! 第53章 元冽的试探   这位贵女,就是宋骞宋阁老的嫡女——宋晚晴。   宋晚晴今年十五岁了,她是家中五个姊妹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全家上下都很宠她,她过得无忧无虑轻松自在,原本就在京都城的上层圈子里过得如鱼得水,到了金洲城也一样。   她从小就有才女之名,据说写下了很多为人称道的诗词,作画也是一绝。   每每小姐贵妇们举办诗会,宋晚晴总能拔得头筹。   虽然论容貌,宋晚晴实属平常,可是因为宋骞官至内阁,而她又素有才名,所以在婚事上非常挑剔。   别的闺阁小姐多是在十三四岁便定好了亲事,待到及笄之后便成亲嫁人,可是宋晚晴如今已经十五岁了,婚事仍旧没有照落,全家上下都跟着一起着急,可是宋晚晴挑剔的很,家世能与她匹配的,她看不上对方的才学,才学能与她匹配的,她看不上对方的容貌,容貌才学家世都能与她匹配的,她看不上对方屋子里一堆通房......   于是就这么挑挑拣拣的,始终没个着落。   所以,当元冽的名声响动金洲城乃至整个江南之后,宋晚晴第一个就打起了他的主意。   因为无论相貌,才学,家世,元冽都完全能够配得上她,而且她听说,元冽非但至今未婚,平素更是洁身自好的很,归义侯府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元氏虽然是大族,可是元冽父母早亡,他孤身一个人,嫁给他,也不用担心婆媳矛盾,嫁过去直接就是侯夫人,自己掌家,将来再生几个嫡子,啊,人生简直完美。   宋晚晴把自己的心意与母亲念叨了一番,宋夫人却仍有疑虑,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曾听宋骞私下念叨过,这个元冽的身份怕是有异。   “朝中许多人都怀疑元冽就是凡尔汗王,可是元冽不承认,大家也没人去触那个眉头。若他真是凡尔汗王,他回大周的目的可能就不那么纯粹了,和他联姻,还是要谨慎的好。”   宋夫人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女儿。   可是宋晚晴这个年纪,正是对英雄豪杰最向往的年纪。若元冽真的是凡尔汗王,那简直更好了啊!她就喜欢大英雄,枭雄也行!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母亲,你要帮我!”宋晚晴一个劲儿的撒娇。   宋夫人又道,“你先别撒娇,除了身份的问题,这个元冽曾和太后是青梅竹马,他们现在也是暧/昧不清的,听说私下里兄妹相称,可谁知道呢?皇家乌七八糟的事情多着呢,若他真与太后有私情,而你却还要与他结亲,当心太后报复你。”   “就算是真的,可是太后也总不能拦着一辈子不让元冽成亲吧?她一个太后,寡妇,又不可能嫁给元冽,她凭什么霸着他不放?那元冽也实在太可怜了。我才不怕她报复,她若是敢对我做什么,我就把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事情公诸于众,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做摄政太后。”宋晚晴高傲的冷哼一声。   宋夫人连连叹息,“我大概是太宠你了,怎么把你教成个蠢货了呢?自古以来,你见过哪个得势掌权的摄政太后畏惧人言?还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她就是明目张胆的养面首,又有谁敢说什么!”   宋晚晴气的直跺脚,“我不管!我就是要元冽,再说他与太后的关系不过您的猜测,说不定人家两个人清清白白的呢,也许真的就是兄妹之情?”   宋夫人自知劝不住这个小祖宗,最后只能无奈妥协,让她自己去碰钉子,“好好好,你想嫁元冽,那你就自己努力啊,我们做父母的除了提亲的时候能帮你,其余的可帮不上什么啊。你再怎么喜欢元冽,可元冽万一不喜欢你呢?不如你先想办法去接触一下他,然后看看他对你的态度如何再定,好不好?”   “好!”宋晚晴雄赳赳气昂昂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然后就开始每日不间断的给元冽下帖子,闺阁女子给元冽下帖子本来不合规矩,可是元冽实在是名声太响亮了,不守规矩的女子多了,规矩也就可以形同虚设了。   之前的十几封帖子全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回音,宋晚晴原本有些气馁,可没想到她刚一气馁,元冽那边居然就有回音了!   他给她回帖了!还是亲笔的!他答应和她一起去游湖了!   宋晚晴高兴的马上就把这个消息宣扬的人尽皆知了,尤其是对着和她最要好的闺阁密友,也就是她已经出嫁却死了丈夫不得已寄主在宋家的表姐赵淑,宋晚晴不停的炫耀,不停的吹嘘,仿佛她已经马上就要嫁给元冽了一样。   这副作态可恼可恨,令婚姻十分不顺的赵淑嫉妒的发狂。   于是她便使劲浑身解数,让宋晚晴同意她扮成婢女跟在身旁,一起去目睹一下归义侯的卓然风采。   宋晚晴被宠坏了,心思头脑都简单的很,她之所以会跟赵淑最要好,也不过是因为赵淑处处不如她,而且还会时时刻刻捧着她。   现在有机会近距离的向赵淑炫耀,宋晚晴头脑一热就答应了。   于是游湖当天,宋晚晴便带着‘婢女赵淑’一起赴约了。   到了船上之后,宋晚晴如愿见到了元冽,其人之风采果然如外界传闻一般,不过是简单的嘘寒问暖了几句,宋晚晴便已经晕头转向,北都找不到了。   时下的文人士子皆爱熏香,无论是家中陈设,还有游湖的船舍里,一般只要有士子或者小姐们在的地方,一个雅致的香炉总是少不了的。   袅袅香烟若有似无的自香炉中飘出,令船舍中的气氛更添的风雅暧/昧。   元冽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意,宋晚晴说十句,他总会答上一句,偏偏宋晚晴还感觉不到冷淡。   聊了几句,元冽便借口更衣离开了与宋晚晴共处的船舍。   这条船极大,装饰豪奢,文人世子公卿小姐们都喜欢坐这种船游湖,觉得风雅又体面。   眼见着元冽离开了,宋晚晴深吸两口气,缓解自己的紧张,“表姐,你看到没有,他长得真好看!有传闻说他的长相是‘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我原本还觉得传言夸大了,可是今日见到他,我才知道传言半点都没夸大!这两句话连他的俊美风采的十分之一都没形容出来!不行,回去我要给他写诗!我要让世人都知道他究竟多有美,什么嵇康卫阶在他面前全都不够看!”   宋晚晴显然已经激动的语无伦次了。   赵淑冷眼看着宋晚晴,只觉得宋晚晴心里大概已经将元冽视为她的囊中之物了,呵呵,她若能让这个小蹄子如了意,她赵淑就改姓宋!   于是赵淑便劝她,“侯爷去更衣了,妹妹你也去补个妆吧,我觉得你的胭脂有点糊了呢,在侯爷面前失礼就不好了。”   “啊?”宋晚晴一下子就慌乱起来,“我的胭脂糊了?我......我马上去补一下。”   “去吧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侯爷,免得他回来找不到你。”   宋晚晴被打发走了,赵淑转头就往香炉里添了一小包东西。   青紫色的烟带着一股甜腻的香弥漫开来。   赵淑被香气影响,脸色发红,她快步离开,寻了个借口躲了出去。   不一会儿,宋晚晴回来,元冽也回来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宋晚晴就开始面色潮/红,元冽的眼底也泛出了红色的血丝......   寿安宫。   齐月盈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惊得险些打翻了茶盏,“你说什么?宋晚晴暗害元冽,企图生米煮成熟饭?元冽没躲过,现在还药性未解?”她简直觉得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锦绣在旁解释道,“目前听说是这样的,侯府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但具体情况怎么样还不知道。只知道侯爷察觉不对劲儿之后,马上就离开了那条船,还命人封锁消息,把宋小姐送了回去。现在侯爷已经回府了,御医也过去看了,不过传过来的消息说,好像不大妙,侯爷现在头又开始疼了,主子你要过去看看吗?”   在齐月盈看来,宋晚晴给元冽下药这事倒不大,因为这种助兴的东西,也就只是助兴而已,熬过药性就好了,危害不大。   但她担心的是元冽的头疼,他这个头疼一发作,可是会要人命的。就算他强忍着不杀人,也难免会作出些伤人伤己的事。   “备车,我现在就去看看。”   此时已经是下午,等齐月盈到了归义侯府之后,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齐月盈见到胡伊娜,就问她,“侯爷现在怎么样?”   “不好。”胡伊娜含泪道,“一开始没头疼的时候,他还能允许御医近身去诊治,现在头疼发作,他谁都不许靠近了。侯爷这是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伤了人......”   “带我去看看他。”   “是。”   出乎齐月盈预料的是,胡伊娜并没有把她引向主院,反而是把她带到了一处地下密室。   说是密室,更像是牢房。   “这里什么时候有地牢?”明明之前她给元冽挑宅子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地牢。   “是侯爷搬进来后命人修建的,每次侯爷头疾发作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关在这里。太后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胡伊娜哽咽着解释,显然是担忧又心疼的不行了。   地牢的门从外面锁着,胡伊娜命侍卫把门打开,然后齐月盈一个人走了进去。   才一进去,她便踩到了破碎的陶片。   这里很黑,连火把都没有,只有高处的一扇气窗有些许微弱的月光透进来。   齐月盈适应了一会儿这里幽暗的光线,才能勉强看清这里的环境。   这偌大的地牢赶得上曾经的隆庆殿那么大了,但这里并不空旷,因为这里零零总总的摆放了几百件人形陶俑。   现在地上已经都是破碎的陶片,而远处,还在有陶片破碎的声音不断的传来。   齐月盈迈步向里走去,她已经猜到这些陶俑是做什么用的了,是元冽头疾发作时,用来发泄用的。   他头痛欲裂之际会想杀人,可是在大周又没有成批的可供他杀戮的人,所以他便建造了这座地牢,还在地牢里摆满了陶俑。想发泄的时候,就来这里砍陶俑。   难怪那次头痛发作她没来,第二天看他的手上都是伤,应该就是被这些破碎的陶俑所伤。   听到她的脚步声,陶片碎裂的声音静止。   “谁?”   这一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压抑,冰冷,满含杀机。   “是我。”齐月盈柔声道,“哥哥,你还好吗?我来看你。你睡一觉好不好?睡一觉头就不疼了。”   缓解他头疼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睡着,这是她之前摸索出来的规律,但难就难在他头疼的时候根本睡不着。但如果她能在他身边陪着,安抚住他的情绪,等他放松下来,也就睡着了。   再醒来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出去!”元冽压抑的声音吼出这两个字。   “哥哥......”   “滚!”他几乎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哗啦一声,陶俑碎裂的声响传来,从声音判断,竟是一刀就将陶俑砍的七零八碎了。   齐月盈从小到大都没被他这么凶过,他以往就算是头痛欲裂,在她面前也是收敛克制的,就算发脾气,也是以爱哭包儿的形象控诉的。他从来都没对她说过‘滚’!   齐月盈一口凉气倒吸上来,她倒不是生气,而是意识到了他现在的情况一定非常糟糕,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所以才会这么迫切的赶她走。   她非但没走,反而还更朝着他所在的地方走了一步。   越是靠近,就越是能够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他又受伤了吗?他现在光是砍杀陶俑已经不够发泄了,所以开始伤害自己了吗?   借着那点微弱的月光,她依稀能够看到他的手上,额头,都有血迹,可是却又无法具体判断出他到底哪里受了伤。   “哥哥,你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好不......”   忽然,元冽猛地一步冲到她近前,那双染血的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一下子抵到了墙壁上!   “咳咳......”   她受惊之下猛地咳嗽,终于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元冽到底有多危险。   “滚!我说我让你滚你听不到吗!”   “我......我......”她的脖子被他掐住,根本说不出话。   元冽提着她肩膀,快步朝着门口走去,“不许再进来,否则我不一定会对你做出什么!”   说完,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理智与克制,把她整个人扔出了门外!   沉重的铁门重新关上,发出哐当一声。   胡伊娜赶忙过来扶起齐月盈,“太后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齐月盈根本顾不得自己有没有受伤,元冽这次发作实在太可怕了,她感觉他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若是一个处理不好,他可能真的会彻底疯了或死了。   “御医呢?把他们叫过来!我要知道元冽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御医们本来就在不远处守着,听到她的话,立马过来回禀。   他们七嘴八舌的,每个人都说了一通,齐月盈冷着一张脸听着,最后把他们每个人所说的都总结汇总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说,元冽这次真的有可能挺不过去。   如果只是头疾的老毛病,他咬牙发泄一通,等到彻底筋疲力尽了,他也就熬过去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助兴/药物,只要抗一抗,也就忍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现在麻烦就麻烦在这宋小姐给元冽下的药,它不是一般的药,元冽还没发疯的时候,御医们轮流诊断,谁都无法判断它到底是哪种药,所以对症下药是不可能了。只能纾解气血才能让这药性散去。   而且照现在这药性的表现来看,元冽的气血运行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他本来就一身伤病,再加上头疾导致的气血不畅,平时养生最应该注意的就是让气血平缓,才能使筋脉顺畅,情绪安稳。   现在倒好,因着这个药性发不出也解不了,催动的他体内的气血加速运行,来回冲撞,所以才会让他的头疾发作更加痛苦,他现在所忍受的剧痛应该是以往的好几倍,也就是元冽意志坚韧远超常人,换做寻常人,恐怕早就疯了。   齐月盈很快就抓住了重点,“所以现在只要他这个药性发散出来就好了,对不对?”   “是。若继续这样拖下去,侯爷会作出什么事不好说,万一他真的伤了自己,就真是......毕竟那种疼真的是太疼了,我们寻常人是无法想象的。拖的太久,就算他最后扛过去了,也会伤及根本,以后很可能......”   齐月盈根本不想听到底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现在这情况就已经吓住她了,她质问胡伊娜,“你没有给他送婢女过去吗?让他把药性发散出来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拖这么久?”   胡伊娜一脸的泪光,“送了!可是她们全都被侯爷赶出来了,侯爷说谁再敢靠近他,他就杀了谁!他不愿意啊,凭他的性子,就算死了也不会去碰婢女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只自己一个人了,他可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啊。”   “他怎么可以这么任性!他想死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挑三拣四!”   齐月盈气的简直想打他。人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是到了他这里,怎么就那么在意这些小节呢?他到底是有多骄傲,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认死理!   胡伊娜哭的更伤心了,“侯爷他就是这么个偏执的人,不然他也不会走到今天了。”她说完,把御医们都打发下去了,当周围只剩下她和齐月盈的时候,她给齐月盈跪下了,“太后娘娘,求你念在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上,念在他为你打下西域十六国的痴心上,念在他哪怕重伤不愈也仍旧奔袭万里替你报仇的情义上,再进去看看他吧,除了你,他谁都不要......求你了.....难道你忍心看他疯了,或者死了吗......”   胡伊娜开始咚咚咚的给她磕头,磕的头都出血了。   齐月盈的心纠结的搅成了一团,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关心则乱,她已经乱的彻底没法子思考了。   就在这时,地牢里陶俑破裂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安安静静的,什么响动都没有了。   齐月盈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然后命人重新打开铁门,快步跑了进去。   身后的铁门重新关上。   四周静谧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元冽!哥哥!你在哪儿?你怎么了?”   她轻声的询问,可是四周回荡的只有回音,没人回答她。   他不会已经出了什么事吧?   她紧张的四下寻觅他的身影,最终,在靠近气窗的墙角处找到了他。   一片温柔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他倒在那里,气若游丝,安静又垂死的模样与之前大相径庭。   她飞快的跑到他身旁,因为光线太暗,还差点被地上的碎陶片绊倒。   她跪在他的身旁,伸手去试他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他还活着。   “哥哥......哥哥......你醒醒,你怎么了......”她把他的头从地上抱起来,让他靠在墙壁上。   元冽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看到她,哀伤又无力的皱起了眉头,“圆圆......你怎么又来了......出去......”   “你头还疼不疼?我让御医来看你好不好?”   月光下,一滴晶莹的泪自他的眼角滑落,他哀伤又绝望的看向她,“圆圆,我尽力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还难受吗?”她心疼的去给他擦拭额角的伤口,他的脸上除了血就是汗,看起来真是凄惨极了。   他却好像已经听不进去她的话一般,只是在喃喃自语,“我已经很努力的向前走了,我听你的话。”   她不住的点头,是的,她都知道,他很听话,他很努力的从过去走出来,他去交朋友,他去认识结识新的姑娘,他在努力的与这个世界建立新的关系,他并没有固步自封,他真的很努力了。尽管她知道他的努力可能让他很痛苦,可她还是很欣慰。   但现在他向前迈了一步的结果却是这样,早知道会让他遭这么大的罪,她就不会那样劝他了。上天为什么要对他这么不公平,他已经这么艰难了,为什么就不能让他顺心如意点。   “哥哥做的很好了,我都知道,你最乖最听话了。御医说,你这个药性要是不纾解,可能会伤及根本。你现在如果不是头痛太剧烈的话,我就让婢女过来好不好?求求你,别犟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别在意这些小节好不好?身体最重要,你死了,我就没有哥哥了呀,哥哥......好不好?”   她哭着劝他,求他,可是他却仍旧是闭着眼摇了摇头,哪怕现在气若游丝,他也照样是倔强的令人无能为力。   “不要管我了,你走吧。圆圆,听话......”   齐月盈看着他越来越涨红的脸色,摸着他手心越来越滚烫的温度,她就能够猜到他现在有多难受。   “元冽!你信不信我让人把你捆起来?”   元冽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那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她气的指尖颤抖,可是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他什么好。他就这么三贞九烈!   他伸手推她的手,“走吧,不要管我了......”   “就非得是我不可吗?”她的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元冽没有回答。   她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扶住了他的后颈,“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好了。”   元冽只觉得后颈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然后没过几息的功夫,他便闭上眼睛,彻底失去了意识。   齐月盈看着他彻底昏睡过去的模样,长长的叹息一声,然后颤抖着手,解开了他腰间的玉带......   清晨,元冽醒来之后,竟觉得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他的卧房,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伤口也被清理包扎过了。   至于昨夜的事......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已经什么感觉都没了,但他分明记得自己昨夜被她用什么扎了一下,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他用内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经脉运行,很通畅,很平稳,一点艰涩瘀滞都没有。   所以说,昨夜她终究还是帮他了吗?   巨大的喜意和羞赧同时浮上心头,他脸颊微红,但转瞬间脸色又变得阴沉。如果是她把他弄晕之后,叫了别的婢女呢?   “胡伊娜!”   他开口,才叫了一声,守在门口的胡伊娜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汗王,您醒了?头还疼吗?”   元冽沉声问她,“我昨夜是怎么从地牢回来的?”   “是太后吩咐侍卫把您从地牢抬出来的。”   “昨夜她有让婢女近我的身吗?”   “没有。太后问起过,我跟她说您不允许婢女近身,后来您在里面没了动静,太后便又进去看您,我在外面等了有半个时辰,太后再次出来,便吩咐人把您抬回来了。之后是御医给您包扎的伤口,我亲自给您换的衣服。您还有什么想问的?”胡伊娜如实的说,其实她人虽不算太老,但早就已经成精了,汗王这种小年轻,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她门清的很,只是汗王脸皮薄,她还是不要把话说的太直白的好,免得他恼羞成怒。   元冽的那颗心彻底落了地,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窃喜,“御医说我现在的情况如何?”他自己当然清楚自己现在很好,非常好,什么事都没有。   “昨夜太后临走前,又让御医给您看诊了一番,御医说,您已经没有大碍了,只需安心静养就好了。”   胡伊娜说完,脸上露出一个慈祥又有些调皮的笑容,“您是不是还想问,太后临走前是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异常?”   元冽的脸色一下子涨红了,不过还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胡伊娜如实回答道,“没有异常。她非常非常的平常,和来的时候一样,整个人都正常的不得了,就是正常的有点刻意。”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帮他的?   可是这话他也不太好意思问出口啊,只是心里有个大致的猜测而已。   胡伊娜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青涩害羞的汗王,果然全无经验的童子鸡就是这样么?汉人真是太保守太含蓄了,不像西域人开朗直白,男/欢女/爱本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事,可是汉人却非要用礼教给这件事蒙上一层又一层的遮羞布,不过看汗王这样,也挺好玩的。他终于有了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该有的模样了,整个人都鲜活了很多。   “汗王若想知道太后到底怎么样了,不如进宫去谢恩?毕竟昨晚是她救了您呢。至于宋小姐那边的事如何收尾,您就别担心了,我会给您都办好的。”   胡伊娜很贴心的说。   元冽点了点头,“好,你辛苦了。”   诶哟,瞧瞧,汗王居然跟她说辛苦呢!这还是那个冷若冰霜惜字如金的凡尔汗王吗?和普通的坠入爱河的年轻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啊。   胡伊娜心里替汗王高兴,转身,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元冽今天没上朝,告了假,他是在快中午的时候才进的宫,为的就是想和她一起吃午膳。   齐月盈听说归义侯求见的时候,慌乱的神色自她脸上一闪而过,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了,若无其事道,“请。”   于是元冽进来御书房之后,看到的就是一个正在批阅奏折的,若无其事的齐月盈。   “臣拜见太后,太后万安。”他说着还行了一礼。   齐月盈心头一紧,他很少这么给她行礼问安,他忽然这样,让她本就慌乱的心情更加紧张了。   她现在只祈祷自己的养气功夫到家,最好能够七情六欲不上脸,无论想什么都让人看不出来。阿弥陀佛,诸天神佛保佑,祈祷她能顺利的糊弄过去这一关。   于是她声音平静的说,“哥哥何须多礼?坐吧。”   元冽没坐,而是直接走到了她的书案旁,“圆圆,你看起来好像没睡好啊,脸色有点憔悴。”他故意这样说,其实她脸色还好,就是今天脂粉故意图的厚了点,嗯,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   齐月盈摇了摇头,“还好。哥哥入宫来所为何事?”   “来找你一起用午膳啊。我们好久都没一起吃饭了,我都快食不下咽了。”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她的神色。   齐月盈:“好啊,那就一起用午膳。”   “不过除了用午膳,我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来谢谢你。昨晚要不是你......”   “闭嘴!”她低吼出声,刚刚若无其事的伪装瞬间就破功了,脸色涨的通红,说不清是恼的还是羞的,“你不许再提昨晚的事了。昨晚什么事都没有。”   元冽无辜的眨了下眼睛,“我是说,谢谢你去看望我,替我担心。另外我对昨晚的事情记不大清了,是胡伊娜告诉我说,后来是你在照顾我,谢谢你。在那种情况下还冒险接近我,万一我一不小心伤到你可怎么办?还有,昨晚我把你扔出去一次,你有没有受伤?让御医看过了吗?”   见他说的都是些细枝末节,全然没提最让她尴尬的事,她倒是放心了不少,看来他真的全都不记得,也没感觉,那就好,谢天谢地!不然她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了!她原本可是把他当哥哥的啊!   但是......   但是经过昨晚之后,她忽然就彻底明白了,兄妹亲情是需要血缘的,没有血缘维系,假的就是假的,永远真不了。他不是她哥哥,他是一个男人,一个会令她有危险感和侵略感的男人。   以前,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当初她觉得和他同床共枕也能心如止水,但经过昨晚那一遭,她真不知道自己心如止水的心境还能不能维持的住了。   总之,以后还是要和他拉开距离的好。   “没有受伤,你不用担心。”她飞快的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又开始和他说起了朝政。   他知道她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不想再提及昨夜发生的一切。   她在逃避,这其实是好事。因为她终于不再把他当亲哥哥看了,而是重新正视他身为男人的性别与身份了。   真是笑话,他花了那么多年,九死一生的回到她身边,难道是为了给她当什么亲哥哥的?他有妹妹的好么,这辈子他亲妹妹只有阿惜一个,别人谁都别想!他从来都是把齐月盈当心上人看的,他就是要娶她的,要不择手段得到她的,他怎么可能允许她一直把他当亲哥哥看?   以前他故意把自己伪装成温和无害的好哥哥,为的是让她放下戒心,重获她的信任与依赖。   但在她重新信任他依赖他之后,他那张‘好哥哥’面具就可以撕下去了,他实在是装的有些累了。   所以昨天发生的事,虽然是凑巧了,但也是他顺水推舟的结果。   那个赵淑的所作所为,全都在元冽的眼皮子底下,他怎么可能没发觉?不过是将错就错而已。他接触宋晚晴本来是另有目的,结果没想到宋晚晴和她那个蠢表姐居然还能给他带来这样的‘意外之喜’,他不好好利用一番,怎么对得起自己?   还有赵淑那个添在香炉里的药,实在是太小儿科了好吗?药性简单的根本不够宫里的御医瞧的,他为了把戏做真做绝,后来是自己给自己下的药好吗?   胡伊娜出身西域王室,身为侧妃的她为了争宠什么奇奇怪怪的手段和药物没见过?   所以药是胡伊娜提供给他的,她真是贴心,还智慧,闻音知雅意,这几年来每件事都办的和他心意。   昨天他只是略微提点,胡伊娜就知道该怎么配合他往下演了。哎,胡伊娜真是个宝贝,老天爷待他不薄!   正因胡伊娜的药出自西域,所以御医们没见过,一时间也摸不清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虽然昨天他也受了很大的罪,但他觉得赌这一把值!   至少让他看清了齐月盈对他的心意。她那个人,若是从心底里无法接受他的话,就算他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委屈自己帮他的。她最终肯妥协,这就证明,她是能够接受他的,只要他选择的手段与时机恰当,不愁不能抱得美人归。   当然,如果最终齐月盈就是不帮他,胡伊娜也会把解药给他,总不会真的伤了他的根本。但那就证明齐月盈真的彻底无法接受他,他若想得到她,就要选另外一些更加极端的手段了。   现在这样多好,他们终究还是能够两情相悦的,不伤和气,他好,她也好!哈哈哈,他得抽空给未来的儿子女儿起名字了,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到满堂儿孙在向他招手了......   元冽一边给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儿子们起名字,一边愧疚的拉起她的手,轻轻的给她揉捏手腕。   很寻常的动作,可他做起来却带着极其明显的暗示。   齐月盈的心跳瞬间乱了。   “你干什么?”她猛地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他这个揉她手腕的动作,让她瞬间又想到了昨晚......   元冽一脸的受伤,“圆圆,你怎么了?今天你好凶,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我说话的。我不过是看你批折子久了,怕你手腕酸,所以给你揉揉,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你怎么忽然就生气了?是不是我昨晚神智不清的时候冒犯了你,你生我气了?对不起,我实在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我向你道歉,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齐月盈强忍着羞意,可是耳根处的红/晕却还忍不住弥散开来。   “没事!我手腕不酸!我没胃口,不想吃午膳了,哥哥你回吧!”说完,站起身就要逃。   元冽忍笑忍的辛苦,他不过略一试探,她就露了马脚,他现在终于确定了她是怎么帮他的了,和他之前猜的差不多。   不过他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再逗下去,她恐怕真要恼羞成怒了。   于是他的表情更加无辜,更加受伤了,活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乱发脾气,“那,那好吧。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等我处理完宋家的事,我再来看你。”   齐月盈本想跑的,结果听他提了宋家,又顿住了脚步,“你想怎么处理宋家?该不会灭门吧?别啊,宋骞到底是阁老,你灭他满门真不合适。”   他本来也没想灭宋骞满门啊!他像是那么暴虐的人吗?他还得感谢宋骞养了两个那么蠢的丫头呢!这样又蠢又好利用的蠢货杀了多可惜,留着可以循环往复的利用啊!   “那,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放过他们吧。我就跟宋阁老说,看在太后给他求情的份上,不计较了。”顺便还得跟宋骞说一声,他大人有大量,不生那两个蠢丫头的气,让他别太为难她们,万一她们被收拾狠了,以后都不敢犯蠢了怎么办?   还好宋骞听不到元冽的心声,否则怕是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第54章 得寸进尺   总的来说,齐月盈最近心情都还是不错的。   粮食的问题解决了,朝政的问题她也学会怎么处理了,与北狄的战局目前是僵滞状态,双方没有议和,没有停战,偶有摩擦发生,但是大规模的战争却都不打了,因为双方都消耗太多了,打不动了,大家都需要休养生息。   齐月盈得到的情报说,北狄准备在明年正月正式建/国,定都京都城,国号昌。   但因为齐月盈上次斩杀北狄使者的事情,所以北狄很大程度上不会再给大周送国书,而大周这边齐月盈也是绝对不打算承认北狄人的大昌国的。   她自然知道,北狄建/国是必然之举,她也知道,无论她的态度多么强硬,短期之内,大周也是不可能彻底消灭北狄抢回疆土的。   两国相争,拼的是综合的实力,对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北狄,而是国内,她要想办法把大周治理好,让百姓丰衣足食,让国库里粮饷充足,让人口快速增长,让各行各业都兴旺发达,唯有如此,大周才能在长久的对峙中,取得优势。   此消彼长,她倒要看看只会游牧攻伐的马背民族建/国之后,又会怎么治理他们坐下的河山。   待到富贵膏粱温柔乡彻底腐蚀了北狄贵族们的意志和身体之后,他们还能不能维持住如今兵强马壮的局面犹未可知。   整体来说,最近她没什么大烦恼了,但是小烦恼还是有的,例如元冽。   自从上次那夜之后,她和他都很默契的不再提起,就当成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每次见到他,与他那双寒星碎玉般的凤眸对视时,她都会忍不住心跳异常,下意识的想要逃避躲闪。   她不喜欢自己这种变化,这和她原本的打算背道而驰。她是太后,她不可能嫁给任何人,她也不打算养面首,元冽堂堂西域汗王,更不可能做她的面首。   在她的构想中,她今后的人生里不会再有男女情爱,她爱过一次,被伤的肝肠寸断,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了。母亲说的没错,情之一字太苦,能不碰就不碰,她答应过母亲,不会再重蹈她的覆辙了。   她会做好摄政太后,她会努力把大周治理好,她会把阿弥教养成一个好皇帝,然后等着完颜述律来自投罗网。   送走阿弥之际,就是她把江山交给阿琮或阿臻两兄弟之时。   无论他们谁登基,到时候都会追封父亲做皇帝,如此一来,她也算是替父亲完成了夙愿。   之后,她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然的度过余生。   对她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这过程中再多了一个元冽,多了与他之间的爱恨纠葛,那一切就太复杂了,她也未必能如愿把江山传给两个弟弟。   但她不能赶元冽,甚至不能躲他躲的太明显,如果被他察觉到,他大概又要伤心难过变爱哭包了。   不过元冽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她想逃避的心思,她越是不想见他,他就越是勤快的入宫,他来的太勤,以至于她想尽法子也躲不开,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装成若无其事的与他相处。   为了缓解尴尬,她最近每次与元冽相处,都会拉上锦绣,不批折子,不见大臣的时候,锦绣去哪儿她去哪儿,这样等元冽找来的时候,锦绣就顺理成章的存在了,她也就不会尴尬了。   锦绣自然知道自己主子在躲什么,于是她也很配合,每次就算是元冽明示暗示让她离开,她也仍旧赖着不走,毕竟她的主子是齐月盈,又不是元冽。   锦绣厨艺好,她最常待的地方是小厨房,齐月盈每天跟着她转,吃她做出来的各种美味小吃,吃的脸都圆了一圈,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毕竟她之前实在是瘦太多了,这下刚好补回来。   除此之外,精于厨艺的锦绣还钻研出了一个意外之喜送给齐月盈。   锦绣用番薯磨成粉,然后做成了一种和面条很类似的东西,锦绣给它起名就叫薯粉,这种薯粉煮出来晶莹剔透,劲道弹牙,用鸡汤煮了别提有多好吃了。   而且这种薯粉风干后比番薯本身更便于保存,锦绣说放个一两年都不成问题,而且便于携带,想吃了用水煮一煮就行,做军粮也是非常不错的,如果交由商队运送到海外或者西域,还可以赚得大笔的银钱,毕竟这东西成本低,除了加工过程复杂了些,其余哪里都好。   元冽来的时候,齐月盈还特意让锦绣给元冽煮了一碗鸡汤薯粉,冬日里,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薯粉,再撒上一把温泉边摘下的小香葱,配上花生碎、芝麻碎、榨菜丁、鸡肉丝,那滋味,真是别提多开胃,多提神了。   元冽最近的心情比齐月盈还好,他吃过之后对锦绣的厨艺及才华大加赞赏,吹捧锦绣的同时还不忘捎带上齐月盈这个主子,全都是她教导有方,上行下效,所以身边才有锦绣这样的人才。锦绣最近是元冽着重讨好的人物之一,不为别的,就为了他和齐月盈相处的时候,锦绣能够识相点自己避开,齐月盈每次都拉着锦绣当挡箭牌,当他看不出来吗?   于是,他还当场做了一首诗,赞美薯粉的诸多好处和美妙滋味,最后再用点睛之笔捧一把齐月盈和锦绣主仆,那殷勤的态度,逗的锦绣和齐月盈一起开怀大笑。   元冽这个人就是这样,他情绪不稳定,所以生气发怒的时候是真吓人,但是当他心情好又愿意殷勤讨喜的时候,也是真的能把人哄的心花怒放,饶是齐月盈现在见到他就想躲,也忍不住又一次在他的攻势下忘了尴尬,忘了戒备,忘了拉开距离。   做完诗之后,元冽还给了锦绣大手笔的赏赐,奖励她的做出薯粉这项功绩,还说要把卖薯粉的钱折成股份,送给锦绣两成给她攒嫁妆。   锦绣赶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这番薯还是侯爷您带来大周的呢,我只是随便做做,误打误撞,我可当不得什么大功,这东西和做面条其实也差不多,就算不是我,别人多试几次说不定也就做出来了。所以股份什么的就算了,奴婢可不能要。再说了,这薯粉做起来其实还是挺麻烦的,需要磨,需要搅,还需要沉淀,最后再用刨子刨成条状,做下来其实很费时费力,算上人工,成本说不定就贵了。”   齐月盈闻言,说道,“或者你可以去找程昊,让他给你做一个专门做薯粉的机子,织机他都能改良,做个薯粉机应该也不难。”   锦绣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把他忘了,回头我就找他,让他给我做一个!”   “程昊?”元冽还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他皱了皱眉头,非常不喜欢齐月盈身边出现莫名其妙他不知道的人。他从小就知道,齐月盈出身高贵,父亲手握重兵,想要巴结讨好她的人实在太多了,稍不留神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围绕在她身边。   他以前就不喜欢这些人的存在,现在就更加不喜欢了。   锦绣解释道,“是啊,程昊可聪明呢,说起来,他这心灵手巧的本事和侯爷你还有些相似。当初主子救他,也是因为觉得程昊像你呢。”   元冽就把探究的目光看向齐月盈,等着她解释,于是齐月盈就把和程昊相识的经过大致讲了一下,“当时确实是觉得他画的五轮漏刻改良图和你曾经画的有些相似,所以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说你是在东厂刑牢里遇到了他?你去东厂刑牢做什么?”   元冽问起来就没完,他总觉得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人或事是他不知道的。   齐月盈心里有点紧张,因为这就牵扯到洛修了,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机缘巧合,就去里面参观了一下。”   锦绣很会看眼色,适时的把话题转移到薯粉机本身上来。   元冽:“不用麻烦别人,我给你们做,要不了多少工夫,只要让我亲自看一遍你们制作薯粉的过程就行。”   “不必了,哥哥你还有有一堆事要忙了,既要帮我处理大周的政务,还要兼顾西域那边的各项决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侯府常常熬夜看西域送来的密折。你的身体要紧,还是不要为这种小事费精神了。”   齐月盈婉拒,深深觉得今天不适合继续跟元冽说下去了,于是她道,“我想午睡了,哥哥要是没事,不如也回府休息吧。”   元冽却道,“我送你回寝殿,顺便有点事想跟你说。”   锦绣看了一眼齐月盈,见她默许,便也没有再跟上去。   回到寝殿之内,元冽让她挥退宫女。   她照做,已经彻底没脾气了,她索性看看他到底要和她说什么。   “哥哥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她端坐在贵妃榻上,一副要正儿八经和他谈话的样子。   “圆圆,我想问你,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不然你最近怎么总是躲着我?”   他走过去,没有坐在她旁边,而是单膝着地,半蹲半跪在她跟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他借由这个姿势,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低,尽可能的避免给她造成心理上的压迫。他熟悉她,了解她,知道用什么样的姿态和语气最能打动她。   齐月盈垂眸看他,无奈叹息,“我没有啊。你多想了。”   “你有。”他的眼神里浮起了一层委屈的水光,所以他这是眨眼间就由哥哥变弟弟了吗?   齐月盈闭嘴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你还不承认?那好啊,我现在想在你寝殿里午睡,可不可以?”他无理取闹时也总是这样理直气壮,齐月盈都被他作的没脾气了。   “不可以。哥哥真的累了可以回侯府,不远的。”   元冽的目光更委屈了,“你看,你还说没躲我。以前我就可以在你寝殿歇息,你还能和我同床共枕,现在我要是让你和我盖一床被子,你一定不会同意吧?你还说你没躲我?”   齐月盈:“......”她除了叹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道理他都明白,比她更明白,可是他就是不想讲理,她还能说什么。   “你说话,总叹气干什么?难道你都已经对我无话可说了吗?”他咄咄逼人,可是表情却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齐月盈更加无奈了,“我说了你听吗?”   “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听不听?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已经成了一个面目可憎无理取闹之人?”   他握着她的手,攥的紧紧的,好像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跑。   她闭了闭眼睛,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的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他答得斩钉截铁。   “所以,这就是我躲你的原因。你让我觉得恐慌,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元冽,当初你留下时,我们就说好了,以后就做兄妹,可你现在让我觉得......”   元冽:“你觉得我得寸进尺是吗?”   “难道不是吗?”她把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你这样逼我又是干什么?你明知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元冽,我们之间除了做兄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或者,有一天,你想跟我形同陌路?”   “我永远都不会跟你形同陌路!我不是故意逼你的,你以为我好受吗?我原本也想安心和你做兄妹的,可是那天晚上之后......我也是人,我也是男人,我也会情难自禁,我也会心不由己。   我本来就爱你啊,我爱了你那么多年,因为你说不能嫁我,我就逼着自己压抑对你的感情,和你做兄妹,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但是,在那样的亲密之后,你还觉得我能把你当妹妹看?   我是凡夫俗子,不是圣人,也不是禽兽!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你能认清你自己的心意。你真的只是把我当哥哥吗?你会那样帮你亲哥哥吗?如果换做是阿琮阿臻,你也会那样救他们吗?”   “住口!闭嘴!你不许再说了!”齐月盈快要被他逼疯了,“所以呢,我救你救错了是不是?如果不是当时你......”她说不下去了,又羞又怒的说,“所以,我们忘了那天晚上的事不行吗?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干嘛非把窗户纸挑破!”   “其实你不是不能接受我的对不对?你心里也喜欢我,我们从小就是心有灵犀的,圆圆,你别再逃避了好不好?我不求别的,我知道你不可能嫁给我,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啊,我现在只想能和你两情相悦就好,我不奢求别的,求求你,坦诚面对你自己的心好不好?或者就当成全我这些年的痴心苦恋好不好?除了你,我这辈子真的没法接受别人爱上别人了,如果你不要我,就等于是逼着我孤独终老,你忍心吗?”   元冽恳切的看着她,语带哀求,他生的是那样俊美,这番情话说的又是那样动听。   换做别的心智稍微不坚定的姑娘,估计马上就会被他拐走了。   但齐月盈只是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元冽,你当初留下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只要我不赶你走,你就心满意足了。后来你又说,做兄妹就心满意足了。现在你又说,两情相悦就心满意足了。你心满意足的条件变的太快,简直就是得寸进尺。今天你想要两情相悦,明天你想要什么?后天你还想要什么?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很多,但我更知道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的感情不要再虚耗在我身上了,我们是有缘无分的,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想躲着你,甚至想彻底和你了断。元冽,哥哥,我是真的把你当亲人,别再逼我了好不好?我也求求你了。”   元冽的性情向来偏执,她说了这么多,他什么都没记住,只记住了一句她想和他彻底了断。   “你说,你想和我彻底了断?”   她看着他的拳头握的紧紧的,骨节都开始泛白,生怕他再头疼,赶忙缓和了语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想和你了断。我们就维持现状不好吗?你若觉得不能再兄妹相称,那我们就......”   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元冽已经快速的站起身,一吻封唇,堵住了所有他不想听的话。   他的吻一触即分,可是手却停留在她的后颈,固定着她,不许她躲,不许她逃,他就是要她完完全全的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弯着腰,几乎将她整个都笼罩在了自己的身影下。   齐月盈眨了一下眼,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他目光真挚的盯着她,“圆圆,你看,你不讨厌我吻你,对不对?如果换做是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对你这样做,恐怕现在早就人头落地了对不对?你想说服我,那你就要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心,你讨厌我触碰你吗?”   她如实的摇头。   元冽:“那我吻你,你觉得恶心吗?”   她又摇头。   一丝情/动的笑容绽放在他的唇角,“所以,你也喜欢我的,你还不明白吗?”   齐月盈面色沉静,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显现。   她推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目光冷静的与他对视,“的确没有恶心,也的确没有讨厌,可是,也没有喜欢,没有心动。”   那丝笑容在他的唇角凝固,他的眼神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变得冰冷。   “元冽,你让我如实面对自己的心,我面对了,我不讨厌你,我也没有喜欢你,我只是把你当亲人。你听懂了吗?”   元冽深吸一口气,才稳住了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的给她分析,“你不喜欢的话,我压根就没法站在你的寝殿里和你说这些。你说没有心动,那是因为你早就把自己的心门关上了。齐月盈,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又没有逼你嫁给我,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你为什么非要把我关在心门之外?我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让你不敢爱上我吗?”   齐月盈垂眸,一滴泪不由自主的划过脸颊,“我不会爱上任何人,我只爱我自己。”   元冽:“那刚好啊!英雄所见略同,我也爱你,我们爱着同一个人,没有任何矛盾的地方啊!只要你接受我对你的爱好不好?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回应我,我只求你别推开我,别抗拒我,好不好?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和我最爱的人在一起,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阻拦,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堂堂一个西域汗王,有国不回,留在大周,与我一个孀居太后厮混,你想史书上怎么写你?你不要自己的名声了吗?”   “不要!”他冲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抱得紧紧的,“我只要你,有了你,我还要名声干什么?再说,两情相悦那能叫厮混吗?你会不会说话用词?那叫相守!看来改天我得好好教导一下你的学问了,这么多年你非但没长进,反而还越活越回去了。”   齐月盈任由他抱着,真是觉得心力交瘁,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了,“元冽,我们不合适的。你有大好的人生,你完全可以去娶妻生子,去成就一代伟业,你不要把时间感情浪费在我身上了。我早就嫁过人了,我配不上你。”   “你要是配不上我,这天底下就没有能配的上我的人了。圆圆,人生其实很短的,我们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年,我不想再错过了。我是真的爱你,爱了太久太久,我从一开始就想和你在一起,相知相守,白头偕老。虽然命运让我们兜了一大圈,但是我现在终究还是又能抱到你了。我知道你或许有你的顾虑,你怕别人说闲话吗?那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任何人说闲话,无论民间还是朝堂,若有一人敢对你我议论只言片语,我必提头来见!”   当然,他提的肯定是乱嚼舌根的人的头,他不会提自己的头,但这就不用说的那么明白了,咳咳......   齐月盈闭了闭眼睛,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她说不过他,耗不过她,她想认输了,“元冽,我累了。改天再说吧,我现在真是心力交瘁。”   就要趁她心力交瘁的时候乘胜追击啊!   难道要等她头脑清醒冷静的时候再有条有理的拒他于千里之外吗?   于是他稍微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用另一只手疼惜的抚上她的脸颊,“累就不要想了,听我的好不好?我会把所有事都替你做好,你不用想前因后果,你也不用管别人会不会说闲话,有我在,你可以像以前一样过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我会比伯爷更宠你,我想你开心快乐的活着。我这么努力建功立业,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取代伯爷,替你撑起头顶的那片天啊。你不信别人,难道你还不信我吗?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什么时候对你失过信?嗯?你说啊,有没有?”   齐月盈一边无力的叹息,一边摇头,“没有,你从来都说到做到。”   “那你相信我是真的爱你吗?”   她不想说话,他便低头又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说话,不说我还亲你。”   “信。”她有气无力的说。   “那就彻底把所有问题就交给我处理好不好?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你不推开我,不讨厌我就好,行不行?”   这就是他图穷匕见的最后一击了,只要她点了这个头,以后就再也别想拒绝他了。   齐月盈:“......”   他低头,作势又要吻她,她赶忙想开口拒绝,可是他却刚好趁着这个机会趁虚而入......   良久,当他放开她的时候,她已经头脑昏沉,气息不稳了,如果不是他抱着她,她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站的稳。   “行不行?”他伏在她的耳边,声音低哑又温柔的诱/哄。   齐月盈都忘了他之前问的什么了,只是晕晕乎乎的就点了头,“行......”   元冽终于心满意足,他一把抱起手脚发软的她,把她安置在床/榻/上,还亲手给她拆去了头上的珠翠钗环,又替她把发髻散开,“累了吧,那就好好睡吧。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睡醒了,再想反悔就来不及了。   他心里得意的狂喜,可是却不敢在她面前露出一丝半毫。他要进退有度,不能把她逼的太紧。   刚刚他已经迈进了一大步,现在,他要往回退个小半步,这样才能彻底麻痹她的警觉。   齐月盈真是太累了,应付元冽一个,比处理十倍的国事还要累,偏偏她还舍不得真的用强硬的手段拒他伤他,生怕他一个受不住就变得支离破碎。   两相纠结之下,就是她畏首畏尾,反而让他乘胜追击了。   她听话的闭上了眼,很快就睡着了。但愿她醒来的时候,这些烦恼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吧。   正月里的时候,北狄建/国的消息传来,齐月盈并不意外。   但是北狄人在自己的国土上建国,这却让很多汉人大受打击,举国上下都弥漫着一种颓丧的氛围。   为了振奋人心,齐月盈决定加开一次恩科,文举武举一起,让那些想要报效家国的有能有才之士都有个奔头,有个目标。   恩科的消息传下去,士子武人们的士气果然振奋了不少,举国上下又开始欣欣向荣起来。   元冽最近忙前忙后,劳心劳力的,帮着齐月盈把所有事都料理的妥妥当当,他虽然仍旧只是个御史,可是听闻太后批阅奏章时,他就陪在旁边,久而久之,元冽在朝堂中的地位就越来越高,有时候他站出来说一句,顶的上别人说一百句。   他的能力是如此的卓越,将与他同殿为臣的人全都衬成了庸才和废物,怕他敬他的人多,可是恨他嫉妒他的人也同样更多。   不说别的,四位辅臣里边,除了贺璋,其余三个都已经把元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尤其李岩,他觉得总有一天,元冽会把他们的位置彻底挤占,或者终有一天,这江山还是会落到元氏的手中。   对于齐月盈而言,朝廷中的风起云涌她不是不知道,可是现在还不是她出手的时机,况且元冽与阁臣相斗,对于她而言,也未必不是好事。   这些对她而言都不算什么,想镇压随时都可以。   真正让她觉得棘手的,还是元冽对她一日强过一日的占/有/欲。   自从那次深谈完之后,元冽已经把她和他的关系自发默认成了情/人。她反对无效,逃避不能,真谈崩了他就头疼犯病,最后她迫于无奈,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他倒是也不会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就是每天都入宫看看她,时常给她送点他自己做的新奇的小玩意,哄她开心逗她笑。   尽管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十次有八次都笑不出来,但是他仍旧还是乐此不疲,而且从那些礼物中,也能够看得出,他是真的用了心的,挖空心思倾尽全力的想要讨她欢心。   除了国事以外,她与他私下里说的话越来越少,他的话却越来越多。   有时候,他也会不过分的对她亲亲抱抱,但绝对不会触碰她的底线。   她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她觉得,他大概是在温水煮青蛙。   他实在是太有心机了,她知道。   他捏准了她舍不得伤他,所以每次只越界一点点,让她想恼恼不得,想怒怒不得。   她不理他,他就委屈巴巴的装可怜。   她无计可施,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快要被他煮熟了。   算了,就这样吧,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那就让他如愿以偿吧。反正至多也就是这样了,他一直求不得,就会一直放不下,得到了,或许也就放下了。   除了这些,还有一件比较喜人的事,那就是程昊真的和锦绣一起,把薯粉机做出来了,如此一来,制作薯粉的人工和时间就大大节省下来了。   齐月盈觉得这门生意真的可以做,于是就把这件事交给最擅长赚钱管钱的贺璋了。   贺璋也是大喜过望,他觉得可以大规模的造薯粉机,然后雇佣没有田地的百姓来当长工,如此既可以解决部分底层百姓的生计问题,又能多多的给朝廷赚钱,何乐不为?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她预期的方向发展。她只希望战乱带给百姓们的痛苦能够尽快过去,也希望在新的一年里,大周的元气能够缓过来,早一日振作,就能早一日夺回山河,重振华夏。   阳春三月里,天气渐暖。   冬衣褪去,大家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今日休沐,元冽照例来宫中报到,简直是风雨无阻,矢志不渝。   也亏得他的归义侯府和皇宫离得近,不然就照他这样一天好几天的跑,路上的时间都不够折腾的。   这次他给她带来的礼物没什么新奇,居然是几匹鲜亮颜色的衣料,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齐月盈有些意外他会送这些给她,“我不缺衣服啊,而且这些颜色我也穿不了,为什么要送我?”   他坐在她的对面,身前摞着几匹绸缎,那鲜亮的颜色趁得他那张脸愈发的俊美风流。   他单手搭在布料上,用一种幼稚又放松的姿态把下巴抵在自己的胳膊上,像个大男孩一样,“因为我想看你穿这些漂亮鲜艳的颜色,都春天了,你不要总穿那种寡妇色的衣服了,那是七老八十的老妇人才穿的呢,你今年才十九岁,正是花朵初绽的年纪,不穿漂亮点不是浪费了大好的青春时光?”   齐月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颜色的确很暗沉,不是黑就是蓝,偶尔有别的颜色做点缀,但也是沉稳不出挑的庄重颜色。   这是七老八十的妇人才穿的吗?   “可是寡妇都这样穿啊。”她被他那句寡妇色逗笑了,“再年轻,我也已经是太后了,在人前要自称哀家,我本来就是寡妇,穿寡妇色也没什么不好。要是真打扮的光鲜亮丽了,别人就该说三道四了。而且我也不在意这些,这没什么大不了。”   “你不在意我在意啊。萧允宸都死了一年多了,难不成你还想着为他守孝?”他气鼓鼓的,“你真的有把他当成丈夫过吗?”   齐月盈看他这样很逗趣,而且他今天居然主动提起萧允宸这三个字了,他不生气了吗?   “你不介意了吗?以前还因为我提起他而生气头疼,今天你怎么自己提了?”   元冽大手一挥,“我像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   “你不是像,你就是。”   元冽道,“哎,我已经想明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在意了。再有,你虽然曾经是萧允宸的妃嫔,可是我估计你一点也不喜欢他,否则也不可能亲手宰了他了。”   “你怎么知道?”她瞪大眼睛,当日她杀萧允宸的时候虽然不是亲手,可是和亲手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这件事是绝对保密的,元冽怎么可能知道。   “我猜的啊。伯爷才一死,萧允宸马上就死了,你成太后了,不是你杀的才怪。看在你对他全无情谊,而且他已经是个死人的份上,我就放过他了。”元冽摆出一副大人大量的姿态。   齐月盈笑,“那他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念汗王的大恩大德,否则你岂不是还要把他挫骨扬灰?”   “我确实这么想过。”   齐月盈:“......”   元冽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我逗你的,我怎么会做那种没意义的事,他都已经死了。”   她白了他一眼,不过转而还是被他逗笑了。   元冽看着她眉眼弯弯的笑容,心里暖融融的,他拉着她的手说,“圆圆,你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以后多对我笑一笑好不好?我乖乖听你的话,我不会再得寸进尺了,只要我们余生能够这样相守,你能偶尔对我这样笑一笑,我就死而无憾了。”   齐月盈闻言,笑容收敛了一些,她近来,好像确实对他笑的很少。   他如今这样挖空心思小心翼翼的讨好,未尝不是她对他的态度太过冷淡的原因。   他本来就精神不好,归国之后,一直都在呕心沥血的帮她,其实他倒是真的没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   反正她的余生也不过如此了,那她为什么不能更多善待他一些呢?他是这世间仅有的几个真心爱她的人了,她对他笑一笑他就心花怒放了,他是如此的爱她,喜欢她,那她为什么要对爱她的人如此吝啬呢?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他一愣,随即主动贴过来,凑到她身边,伸手搂住她的腰。   “哥哥,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对你不好。”   她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愧疚。   元冽赶忙摇头表忠心,“没有没有,你对我很好,圆圆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了,是我不好,我让圆圆不开心了,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想离开你,也不想和你保持距离。我就想这样抱着你,圆圆,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说着,还用自己的额头去贴着她的额头,姿态亲密的像两只抱团取暖的小鸟。   齐月盈被他说的更心软了,她总是舍不得他伤心,舍不得他难过,他越是这样不争不抢无怨无悔的,她对他的怜惜就更多。   “没事的,那就这样吧。以后我们都对彼此好一点,我们不吵架,开开心心的过完余生,好不好?”   “好!”他笑的天真又明媚,眉梢眼角都是喜色,“圆圆,我爱你,好爱好爱你,怎么都爱不够,你怎么可以这么好......”他喃/喃的说着,声音里饱含磁性与温柔,听得她半边身子都要使不上力了。   她又放任他与她亲/昵了一会儿,然后才认真的说道,“其实我不觉得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哥哥,我其实很平凡,你之所以觉得非我不可,是因为我是你的‘放不下’,而我无法彻底拒绝你,是因为你是我的‘舍不得’。既然我们一个放不下,一个舍不得,那就只能先这样走下去了。若有一天,你能放下了,想离开了,记得直接告诉我,我会祝你......”   剩下的话没说完,又被他尽数吞没于唇齿间了。   过了好久,久到他都已经把她整个人放桌子上了,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被推到地上,散落一地,好似七彩祥云一般。   元冽替她理好衣襟,伏在她的耳边说,“我永远都放不下你,放下了你,我活着就没意义了。”   齐月盈的心脏怦怦直跳,脑海里是他,呼吸里是他,满心满眼全都被他彻底占据。   作者有话说:元冽哥哥是磨人的小妖精,大作精,心机boy...... 第55章 嫉妒心   最终,齐月盈还是按照元冽的意思,做了一堆颜色鲜/嫩的衣裙宫装,不得不说,在明媚的春日里这样装扮一番,真的是会让人连心情都跟着好。   私下里,她还曾悄悄和锦绣说,“我觉得我现在年轻了好几岁......可是天地良心,我今年才十九岁啊!”   现在回想起曾经在父母身边无忧无虑的日子,她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锦绣听她这样说,不由得心疼,“主子你是经历了太多磨难才这样的。伯爷一去,所有的担子就都落在你的身上了,可是你才多大啊,你每天逼着自己成长,心境成熟的当然快。但是侯爷能让你开心起来,也是一件好事。我先前也觉得你那些衣服不好看,暮气沉沉的,压根就不是你该穿的。”   “我只是觉得太后就该有太后的样子啊,我年纪本来就小,若是平日的言行举止衣着装扮再不沉稳些,那些朝臣们就更不会把我当回事了。”她叹息一声,心里也满满的都是无奈。   锦绣又劝她,“主子你现在也不那么忙了,没事可以多去御花园走一走,这个时节杏花开的正好,御花园刚好有一片杏花林,你可以带着皇上去走走,晒晒太阳,多好啊,别老闷在屋子里。”   齐月盈点了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去找阿弥。”   .....   御花园里,早春时节的花朵竞相胜芳,争妍斗艳,姹紫嫣红。   元冽来的时候,听人说太后正在御花园,他便直接往御花园去了。   这一路行来,他脚步轻快,凤眸含笑,怎么看怎么是一副春风得意少年郎的样子。   谁能想到,这样风采逼人的偏偏少年郎会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杀神阎王呢?   他最近得偿所愿,离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齐月盈也愿意与他亲近了,虽然她对他还是很难全无芥蒂,但是他觉得这样的进度也还可以。他自以为把节奏掌控的很好,一点都没有操之过急。   心情好,感情顺,每天睁开眼就觉得喜气洋洋的,所以他真的是很久都没有头疼过了,再这样在她身边待一段时间,他的精神或许就能彻底养好,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灵魂支离破碎了。   可是他的好心情也只维持到了御花园。   到了御花园之后,他站在回廊之下,远远地看到在杏花林中,齐月盈与宫女们嬉笑玩乐,妙龄少女们的笑声如银铃似仙乐,本应该是让人闻之欣喜诗兴大发的,他一开始也的确是这样的,但是在他见到齐月盈怀中抱着的那个男童时,他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   “阿弥,这下轮到娘亲去藏好了喽,你闭着眼睛不许偷看,谁偷看谁尿床哦。”   齐月盈把阿弥放到地上,阿弥听话的闭起眼,胖嘟嘟的小脸上全是笑,“阿弥不尿床,阿弥不偷看。”   齐月盈和宫女们纷纷藏好,其实每个人藏的都很明显,不是在树干后,就是在花丛后,阿弥才两岁大,大家就是故意露破绽等着他来抓。   “好了,我们都藏好了,阿弥快来找吧。”   齐月盈喊完,一众宫女又是一阵笑声。   阿弥咯咯笑,一个一个把宫女们找出来,最后找到齐月盈的时候,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抓到娘了!抓到娘了!要亲亲!”   稚嫩的童音里满满的都是快乐,以及对母亲的依恋。   齐月盈把他抱了起来,在他的小脸蛋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阿弥心满意足,赖在她的怀里一个劲儿的撒娇。   这幅母子慈孝图深深的刺痛了元冽的眼,他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强咬着牙才忍住了一阵强过一阵的头痛。   原来,这就是萧煜......   他还是第一次见,以前只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可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竟一次也没见过这个娃娃皇帝。   这是他第一次见他,然后,他想杀了他......   齐月盈原本正逗着阿弥玩,忽然间她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一抬头,目光就撞进了元冽那双满含杀机与血丝的眼睛里。   气氛瞬间就僵滞了。   阿弥是个敏感的孩子,他本能的察觉到了危机,想要哭可是又不敢。   宫女们纷纷跪地,给一看就要犯病的归义侯请安。   齐月盈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他想杀阿弥!   元冽他竟然想杀阿弥!   她咬了咬牙,强行压下胸腔内翻滚的情绪。   这一次她不会妥协了,因为他是真的踩到她的底线了。   她没有理会元冽,只是低头给阿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们玩够了,娘送你回皇极殿吃点心好不好?”   阿弥乖巧点头,一声不吭,显然是被元冽身上那可怕的气场吓到了。   她抱着阿弥转身就走,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元冽一眼。   元冽望着空荡荡的御花园,一阵风吹过,徒留满地飞舞的白色花瓣。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她不理他了。   只是因为他一时没控制住的杀意,她竟然不理他了。   她的眼里,只有萧煜,那个她给别的男人生的儿子!   呵呵,好,真好!   原来,这就是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以为终究是走进她心里了,可是如今看来,一切不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她是个没有心肝的女人!   当年明明与他许下婚约,可是她转脸就能另嫁他人!   别说什么父命难违,她若真的抵死不从,他不信齐昇能把她怎么样!   她当初就应该跟他走,她就是不够爱他,所以才只塞给他一笔所谓的‘嫁妆’就把他打发走了!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   嫉妒如滔天巨浪般袭来,又像千万只蚂蚁一样,无孔不入的啃食他的心房。   他不能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不然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可能真的会冲过去杀了萧煜,到那时,她应该会杀了他吧?   他自嘲一笑,忍着头痛往宫外走,每一步都沉重的超乎想象。   他觉得他之前想错了,他们之间不是没有障碍,萧煜就是最大的障碍,只要这个小东西死了,她曾经属于别的男人的痕迹就彻底消失了。   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他以为他已经不介意她的过去了,可事实就是他在意,在见到萧煜的那一刻,他在意的快要发疯了!   满身阴鸷的他回到府中就把自己关到了地牢里,谁也不见,也不许放他出去!   他哪怕再疯,也知道不能放任自己去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哪怕心中的阴暗与暴戾疯狂滋长,他的心底也有一根弦在约束着他,不能,不能那样做,不能让她恨他,他必须,必须要把那些扭曲又血腥的想法从他心里压下去!   他回来是因为爱她,而不是想要害她。   ......   元冽已经五天没有上朝了。   这五天里,齐月盈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她也从来没有开口问过他一句。   不是没有担心过他,但是只要一想到他想杀阿弥,她就觉得必须与他做一个了断了。   她可以包容放任他的所有,唯有亲人与江山是她的底线。   阿琮,阿臻,阿弥,他们是她现在仅有的亲人了,谁要伤他们,她便与谁势不两立。   至于江山,这是她齐家谋了几百年的啊,她还要追封父亲做皇帝呢,怎么可能拱手相让?   唯有这两条底线,谁来她都不会让,哪怕是元冽也不行!   之前是她把元冽的情况想的太简单了,如今看来,她是不能留他在大周了,否则她还不得时时刻刻辗转反侧担心他会杀阿弥?   打从那天之后,她便给阿弥身边加派了多三倍的暗卫和侍卫。   而且她只要下了朝,就一定守在阿弥身边。她不知道元冽什么时候会发疯,更不知道他会疯到什么程度,所以在他离开大周之前,她还是亲自守着阿弥的好。   第五天晚上,齐月盈已经决定去找元冽了,她要与他好好谈谈,然后请他尽快离开大周。   不过她还没去,胡伊娜便递了牌子入宫来找她了。   胡伊娜一见她就跪地磕头,声泪俱下的请求她去看看元冽。   “太后娘娘,求您去看看侯爷吧,他快要死了......”   齐月盈的目光微动,声音低沉的问道,“他怎么了?”   “他一直头痛,醒着的时候就去砍杀陶俑发泄,发泄到筋疲力尽就昏倒,他一直重复这样。像是要把自己折磨死似的,身上全是伤,偏他还不肯吃东西,只是不停的喝酒,喝多了头更疼,然后他就把自己泡在冷水里,我觉得他快要死了,求您去看看他吧,哪怕一眼也好。求求您了,您就是他的药,比什么都管用。”   齐月盈的心一阵阵钝痛,但是她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对元冽心软了,这世上所有的包容都有限度,她再继续纵容元冽,早晚有一天,他会与她反目成仇,到时候不是他杀了她,就是她杀了他。   “好,我跟你去看他。”   齐月盈跟着胡伊娜来到了归义侯府。   胡伊娜把她引到了一间很有西域风格的浴房,整个房间的地面被挖出一个大浴池,室内薄纱轻荡,金碧流光,水声潺潺,若是不看外面的景致,单看这里,齐月盈会以为自己到了西域王宫。   这座宅子让元冽住了多半年,如今已经被改的面目全非,到处都是他的痕迹了。   齐月盈走进去的时候,元冽正泡在冰冷刺骨的池水中。   他需要冷静,需要让自己被嫉妒刺激的发狂发疼的头脑安静下来。   已经五天了,齐月盈都没有派人来问他一声,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次她可能真的会和他翻脸。   有脚步声靠近,他轻而易举的就分辨出了那是她,她来看他了。   那一瞬间,尽管头疼仍旧困扰着他,可是他却按耐不住欣喜若狂。嫉妒,偏执,暴戾,狂喜,心虚,愤怒,种种情绪冲撞在一起,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齐月盈看到水池旁摆着几个空掉的酒坛,空气中还有未及散去的酒香,她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现在又是否清醒。   “元冽,穿好衣服出来,我有事和你谈。”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元冽一听就知道不好,求生的本能让他压下所有冲动的情绪,换上那副最能惹她怜惜的,病弱的,委屈的,无助的神情,他没有从水池中走出来,而是直接趴到池边,卑微的用手抓住她的裙角,哀声乞求,“圆圆,我错了,对不起,我不应该用那种眼神看萧煜。我这五天都在惩罚我自己,真的,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齐月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此刻站在水池中的他,衣衫湿透,白色的寝衣紧贴在他消瘦的身体上,近乎透明。他俊美如玉的脸上满是水珠,眼角还噙着一滴要落不落的泪,这样的姿态别提有多可怜多能打动人心了。   换做以往,她可能真的就心软了。但是此刻,她只是冷冷的他,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动容,“元冽,你走吧。离开大周,回西域去做你的汗王。”   元冽原本凄楚可怜的神情顿时变换,他仿佛眨眼间就变成了暴君,“你说什么?你赶我走?就为了萧煜?”   “他是我儿子,而你想杀我的儿子,所以我不能留你在身边了。我不知道你哪天会发疯,然后伤及阿弥,元冽,我只有这么几个亲人了,我赌不起。”   她的声音平缓沉着,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可想而知这番话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来的。   元冽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比着池子里的水还要冰冷,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他应该继续道歉,继续求她,向她发誓,直到她真的相信他,可是他做不到了,他真的是拼了命才忍住将她拖到水里逼她收回那些话的冲动!   齐月盈:“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我之间再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长痛不如短痛,你尽快定下启程日期,我也好为你送行。”   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元冽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腕,“不许走!”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因为她冷漠无情的话,胸膛内气血翻涌,喉头隐约泛起腥甜的味道。   齐月盈被他抓着脚腕,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缓下来,“元冽,放手吧,人生的路很长,没谁能陪你走一辈子。”   他双目泛红,眼前忽然就黑了,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于是他抓她抓的更紧,“不放!齐月盈,你想让我放手,除非我死!”   “元冽!”她忍不住怒吼出声,“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欠你什么?你一边说着爱我,一边又对我的过去耿耿于怀,你总说我毁约,可是当初我为什么要对你许婚约?   那是因为你快死了,你来见我的时候凄惨的像个游魂!你什么都没了,你是通缉犯,你还被家族追杀,你来找我,让我跟你走,可是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有我的父母兄弟,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舍弃他们?你这个人,从来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如果不说那十七万两银子是嫁妆,你肯要吗?   如果没有那两千亲卫,你能平安抵达西域最终成为凡尔汗王吗?我事事处处为你考虑,到头来反倒成了我欠你,我欠你什么?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都欠了你!”   元冽整个人沉浸在黑暗中,他被黑暗和冰冷包裹着,周围什么都消失了,唯有她字字句句的锥心之言回荡在耳旁,将他整颗心刺的鲜血淋漓。   “你还为我做了什么?哦,对了,还有乌图国王,和荼蘼花的种子,对,你是助我得到了荼蘼花种,可是你自己也知道,我父亲和我纯属受你牵连才会被乌图国王惦记上!我从西域回来的路上九死一生身陷北狄,我差点就再也回不到我父母身边了!我有怨过你一句吗?”   “还有哈尔萨的人头,你以为杀他非你不可吗?就算没有你出手,去杀他的人也大有人在,你不过是占了先机而已!”   “还有你教我治国......对,你的确教了我很多,可是我也不是没你不行!我凭自己摸索不过是慢一些,但照样也不会亡了国!”   “还有......还有番薯,但此举受益的是整个大周,又不是我一个人,西域若是有什么条件,大可以派使臣来和大周谈,要什么条件李岩他们自会商议妥善。”   “还有什么......我想不到了。”她像是被逼急了的兔子,一边说着最伤人的话,一边却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她不管不顾的把所有负面情绪全都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至于这些话有多伤他,她已经顾不得了。她也是人,她也有脾气,她自小也是被宠到大的。   她什么时候这样委屈自己去迁就一个人过?   也就是元冽,换一个人,她早就把对方扔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了。   元冽有很多话想说,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心里话告诉她,他想跟她说,他为她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他从来不觉得她欠他。   他想跟她说对不起,他不想让她这么累这么生气的,他想抱紧她,他想安抚她,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了,他忍了好久好久,眼前也仍旧是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到,他无法开口,他怕一开口,喉间压抑的那口血就会吐出来。   他不想吓到她,他已经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齐月盈深吸两口气,才勉强压抑住了激动的情绪,“你放手!”   他只沉默了将她的脚腕攥的更紧,不能放手,放手了她就再也不会回头了,他不能失去她,他会死的,他会比死更难受的。再给他一点时间,他马上,就可以开口说话了,他已经在拼命努力了......   可是情绪崩溃的齐月盈已经不准备再给他这个时间了,她厉喝一声,“来人!”   两名随她来侯府的暗卫从门口走了进来。她们的装扮是寻常宫女,可实际上都是身手了得的一流高手。   “让他松开我!”她含着哭腔,冷声吩咐。   暗卫沉默领命,其中一人走到跟前,在元冽胳膊上的穴位一点,元冽的手臂顿时酸麻,握在她脚踝上的力道消失。   齐月盈大步离开,可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他猛烈地咳嗽出声。   一名暗卫出声提醒:“主子!侯爷他——”   她顿住脚步,回头一望,就见他已经昏厥,整个人漂浮在水面上,大片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前襟和池中的水,那画面别提有骇人,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以为他死了。   费尽心力才筑起的心防瞬间被击碎。   她认命般的闭了闭眼,“传御医!”   说完,转身朝着元冽走回去......   两个时辰后。   齐月盈沉默的守在元冽的身边,脑海中不住的回想着御医刚刚说过的话。   御医说,早在他昏过去之前,他的气机就已经彻底乱了,头痛到了极致,他的五感会消失,根据他的脉象看,他的眼睛当时应该已经看不到了,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征兆,证明他的头疾更严重了,而且明显已经恶化到了一个不能掌控的地步。   若是他继续情志不遂,在不久的将来,他可能会变成一个看不见,听不到,闻不到,也说不出话的活死人。   她无法想象元冽变成一个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活死人。他是谁啊?他是十五岁就高中状元的江南第一公子,他是二十三岁就一统西域的凡尔汗王,他是她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元冽哥哥!   他怎么可以变成那样?   别说那时候他能不能接受了,光是现在想想,她都觉得不能接受!   她问御医,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御医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只说最近也一直在翻阅古籍,搜寻病例,他会尽快想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来缓解元冽现在的症状。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元冽的手指动了动,她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哥哥,你醒了吗?”   元冽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可是目光却没有焦距。   她用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毫无反应。   心痛如绞,愧疚如铺天盖地的海浪般将她淹没。   “圆圆,天黑了吗?”   她只是哭,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他就明白了,“哦,原来是我看不见了啊。”   她忍住哭,跟他解释,“没事的,御医说了,你是情绪太过激动,气血相冲,所以才会看不见,只要你情绪缓和过来就好了,你别害怕,我陪着你呢。”   元冽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捧上她的脸,“你别哭,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不会有大问题的,以前也有过这种时候,不过后来就好了。别哭,对不起,我回来之后,总是惹你哭。”   他不这样说还好,他一这样说,她哭的更厉害了,“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说的都是气话,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我从来都不想伤你的,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你的情况那么遭,我不知道你已经看不到了,对不起......”   他把她搂到自己的怀里,“没事的,我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那样说的,我没伤心,真的没事,我也会说气话,气话都是不走心的,我没事的,很快就会好了。你别难过,你一哭,我也想跟你一起哭了,难道我们要抱头痛哭吗?”   他温声细语的安慰,用尽所有温柔去安抚她被愧疚啃噬的情绪。   等到她终于不哭了,他才开始说,“其实你不用跟我道歉,这次的事是我不对,是我又犯病了,我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对不起。你说的其实没错,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认真说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赐予我的,没有你,我不可能活到今天,没有你,我也不会去打下西域。   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欠我,我只是太贪心了,总想着占有全部的你,所以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嫉妒心。   我口是心非,嘴上跟你说我不在意你的过去,可是实际上,我发疯一般的嫉妒萧允宸,我曾经是真的想过要将他挫骨扬灰的,不是玩笑,我知道自己不大正常,我在竭力的控制自己,可是有时候,还是会力不从心。   那天乍一见到萧煜,太突然了,他是你给萧允宸生的儿子,我见到活生生的他,跟只是听到他的存在,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让嫉妒占据了上风,当时确实是很想杀他,可是我不会去那么做的。   这就好比,有时候你也会因为某种情绪上头而想去做某些事,最终却不会做。   官府判案也要讲个事实吧,总不能因为有人在脑海里现象了一下我要杀掉某个人,然后官府就判罪吧?   那也太不讲理了。   我虽然有这么个疯病,我也时常想杀人,可是自从回来大周之后,你见我杀过谁?我唯一自己动手杀的一个人,叫......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了,是个女人,她在我面前出言不逊,其中涉及了你,所以我当时才杀了她。   但是除了她,我真的一个人都没杀过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知道你在意你身边的人,所以哪怕头再疼的时候,我也是自己忍着,就连你身边的宫女太监,我也没有伤过他们一根头发吧?   所以,我真的能控制我自己的。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再给我一个机会。   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在你面前发誓,如果元冽真的伤及萧煜害他性命,就让我永生永世,不得好死,地狱轮回,永世不得......”   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呸呸,童言无忌,你快别说了,好好的咒自己干嘛?你还觉得你自己不够惨吗?”   他温柔的笑笑,拉下她的手,“你终究还是心疼我啊。圆圆,你对我真好。”   “你大概是傻了,我这样也算对你好?”她叹息一声,忽然觉得他真是没救了。   “当然了,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除了你,再没人愿意这样包容我爱我了。”   他越是这样说,她就越是愧疚,“对不起,我害你伤心了。”   “你只是关心则乱,可能真的是母子天性吧。我以前其实想象过,你做了母亲是什么样的,现在知道了,你是一个很温柔,很负责的母亲,你可以为了你的孩子,不顾一切。你做的很好,你没有错。如果有人对我的孩子有威胁,我也会不顾一切的把那些威胁除掉的。所以,你不需要内疚,人之常情。”   他一边说,一边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   齐月盈张了张口,几次三番想要把阿弥的身世透露给他,可是最终却又闭上了嘴。   他这个毛病,归根结底是他的嫉妒心。就算告诉他阿弥不是她亲生的又怎么样?他那么聪明,肯定会继续猜到更多,到时候再牵扯出洛修,那他的嫉妒心才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呢。   不如就这样吧,只要他真的不会再威胁到阿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哥哥,你头还疼吗?”   元冽:“不疼了,别担心。”   “那你饿不饿?我听胡伊娜说,你好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你只是喝酒,喝完了头更疼。我让他们送碗粥过来,我喂你吃好不好?”   她迫切的想为他做些什么,想让他快点好起来。   “好,你不说我不觉得,你一说我才觉出饿。”   于是她喂他吃了粥,又哄他喝了药,最后还亲自陪着他小睡了一个时辰,再醒来的时候,他的视力已经重新恢复了。   齐月盈心里提着的大石总算放下,天知道她有多害怕他再也恢复不了了。   这么一番折腾,其实她也累的筋疲力竭了。   元冽催她回宫休息,并且向她保证,现在他的情绪很稳定,头也不疼了,明天他就恢复上朝,一切如常。   齐月盈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她离开后,元冽躺在床/上,整个人彻底放空,平静的有些诡异。   胡伊娜见他这个样子,犹豫几番,还是决定走进去跟他聊聊。   “汗王,你现在还好吗?我有点话想和你说。”   元冽对胡伊娜还是很信任的,这些年,她都忠心耿耿的追随在他身边,替他搭理衣食起居,她见多识广,七窍玲珑,慈祥且善解人意,所以哪怕他的心情非常糟糕,他也愿意给胡伊娜两份耐心。   他坐起身,“还好,你说吧。”   胡伊娜坐到了他的床边,像看一个晚辈那样慈爱又怜惜的看着他,“之前你一直都不肯说话,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又和太后闹什么别扭了,但今天我听了几句,大概是您介意太后之前生过孩子是不是?”   元冽垂下眼眸,他之前的情绪太过激烈,透支太多,现在他属于没有情绪的状态,听胡伊娜这么说,他也没遮掩,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现在还在意吗?”   元冽抬起眼皮看她,那目光不言而喻。   胡伊娜笑他,“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呢?”   元冽又颓丧的垂下目光,“我也不想,就是控制不住。见不到那个孩子还好,见到了,就会联想到她曾经属于别的男人。这简直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我知道我不应该怪她,也不应该去恨那个孩子,我会控制我自己的。”   “可心里还是难受的吧?”   “嗯。”   他自暴自弃的躺下,背对着胡伊娜,一副自闭到不想说话的样子。   胡伊娜忍笑,“那如果她从来都没属于过别的男人,你是不是心里就舒坦了,再不会犯病了?”   元冽:“......”沉默不语,只给胡伊娜一个后脑勺。   “汗王,虽然我觉得你这样小心眼是不对的,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在西域王宫的时候,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而且你知道我的,我对男人和女人都了解的很,一个女子,到底是处/子之身,还是已经生育过的妇人,是绝对不可能瞒过我的眼睛的。”   胡伊娜说完,就等着看元冽的反应。   元冽愣了几息,然后猛地坐起来,难以置信的看向胡伊娜,“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猜的那个意思啊。从太后的身形来看,她非但没生育过,而且还是个小姑娘呢,你跟她也好了这么久,怎么从来都没察觉?”   胡伊娜眨了眨眼睛,看着面色通红的元冽,忍不住逗他。   元冽像只呆头鹅一样,“怎么察觉?为什么你以前没告诉我?”   “你也没问过我啊,再说我以为你那么爱她,压根不会在意这些呢。在西域,男人是不会过分在意女子的这些的。你啊,就是太小心眼儿了,难怪太后会生你的气。”   元冽:“我......”他终究是个脸皮薄的小伙子,压根不好意思问的太详细,“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还信不过我?我这火眼金睛的本事,可是万中无一的。不信你就自己去试探嘛,生过孩子的妇人怎么可能和云英未嫁的小姑娘一样,你有机会亲近她,自己试探一下不就知道了?”   元冽的脸色更红了,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懂啊,有什么区别?”   胡伊娜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给他,“区别我都写在里面了,还画了图,用的西域文字,汗王你能看的懂的,我知道你脸皮薄,我给你讲的太细你也不好意思听不好意思问的,自己看吧。只有一点,以后可千万不许再这么闹了,哪有你这么任性的情郎,也就是太后心疼你,若是换个姑娘,你长得再俊也早烦你了。自己看吧,看完了早点休息。”   那本小册子捧在手中,元冽只觉得分外烫手,他心情万分复杂,可是最终还是没按耐的住,用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快速看完。   第二天上朝之前,齐月盈还有些担心元冽,毕竟他昨天病的那么重,又是吐血又是失明的,虽然后来稳定了,可是到底怕他撑不住。   可是在朝堂之上,她又见到了元冽,看他面色虽然苍白,但是精神还好,也就暂时放下心来了。   下了朝之后,元冽照旧去宫里看她。   齐月盈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他都一一答了,确认他现在确实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了,她才稍微安下心来。   “你以后可千万别总生气了,我也不惹你生气了,有事咱们就好好说,你别那么极端,又是吐血又是失明的,御医说你这个毛病就是情志不遂,也就是总是抑郁,生气,不高兴,再这样下去不行的,会越来越严重的,以后都都尽量让自己情绪平稳点吧。”   元冽坐在她的面前,心里打着小算盘,面上笑的光风霁月,“好,我都听你的。以后,我一定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一点。只要我确信你是爱我的,我就不会不高兴,也不会着急生气了,唯一比较麻烦是我的嫉妒心太强了,我自己也控制不住,所以我决定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我要勇敢的面对现实。我知道你以前入宫为妃,还生了萧煜,可是我却一直下意识的回避,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以圆圆,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我要面对,就从你入宫说起吧。”   齐月盈:“......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啊。”她并不想跟他提过去啊。   “你十一岁入宫的?”   “是啊。入宫后,父亲就去北疆了,我当时是嫔位,住在荣华宫里,萧允宸比我还小一岁,我也懒得搭理他,就一直称病在荣华宫躲了四年。那几年,后宫里是刘宜一手遮天,她仗着刘焦的势力横行无忌,连萧允宸也被她欺压的苦不堪言。   后来我十五岁的时候,父亲要从北疆回来了,我也不能再躲下去了,就......就升成淑妃了,为了和刘宜斗。父亲当时就是冲着搬到刘焦回来的,搬到刘焦之后,下一步就是夺位了,然后我就生了萧煜,父亲在北疆被秦岳害死了,我杀了萧允宸,辅佐萧煜登基,自己涉政,再然后就是迁都金洲,然后你就回来了,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啊。”   这番话看似详细,其实很笼统,她省略掉了很多细节。   以元冽的聪明,他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技巧,但是他却不会戳穿她,他只是追问,“你以前说过,萧允宸怕刘宜?也怕后宫的女人?那他怕你吗?” 第56章 红颜祸水   “怕的。以前,他还想夺我的凤印给德妃,让我狠狠收拾了他一通,后来他就老实了,对我能躲就躲。”   齐月盈面色如常的回答,尽量规避掉所有关于洛修的问题。   “萧允宸在后宫里最喜欢谁?”   “云嫔吧,云姨娘家的侄女,也是庶出,云嫔出身低,性情柔弱,不会让萧允宸忌惮,所以他最喜欢云嫔。”   元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笑着对她说,“其实,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你看,有你陪我一起面对,我听到你入宫为妃的那些事,我也不会生气头疼了。其实,你不喜欢萧允宸的,对吧?”   “不喜欢。”她答的十分干脆。   元冽了然,握住了她的手,“现在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我也能抗的住,我觉得我真的就战胜我自己了。”   齐月盈本能的紧张,“你......问吧。”   “你之前说,你在宫里躲了四年,伯爷回京之后,你才成了淑妃,我想问,你当时给萧允宸侍寝了吗?”   齐月盈:“......”他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这不是难为她也难为他自己吗?   他见她脸色明显僵了,还轻声安慰她,“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哎,我是想给自己下一剂猛药,如果我连这都能接受了,以后就再没什么能刺激我了,对不对?”   齐月盈的目光转了转,明显心慌,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点头,“嗯。是那个时候。”   她在说谎。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或许在别人面前能装的好,但是在他面前,她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他还是能分的清清楚楚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和他说谎呢?   如果萧煜真的不是她生的,她又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实情?不信他吗?   他装作痛苦的扶住了自己的额头,齐月盈马上紧张的捧着他的脸,“怎么了?头又疼了吗?眼睛还看的见吗?我现在就传御医!”   元冽拉着她的手,“没事,我就只有一点疼,真的听到这些,还是觉得挺不好受的,我缓缓就好了。圆圆,你抱抱我,我觉得眼前有点黑,我好怕,昨天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我特别害怕,我怕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你了,如果我变成一个瞎子,你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不要我?”   齐月盈赶忙站起来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不怕不怕,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永远都不会不要你。你别多想,那些事都过去了。我真的不喜欢萧允宸,我只喜欢你,真的,就喜欢你!你别生气......”   元冽仍旧是一副病弱的随时要晕倒的状态,“我头晕,我想躺一下。”   “好好好,我扶你。”   她把他扶到了床/榻/上,用手托着他的头,让他平缓的躺下。   他躺在那里,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圆圆,你说你只喜欢我?”   “是!”   “可是我不信,你连儿子都给萧允宸生了,你要是不喜欢他,又怎么会和他亲近......你不是那样的人......”   齐月盈只觉得百口莫辩,“我,我,我......”她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太了解她,她的确是不会允许自己不喜欢的人亲近她,她为什么会去给不喜欢的萧允宸侍寝,还生下阿弥,这实在是连她自己都解释不通。   元冽一把将她拽到自己的身前,让她伏在他的胸膛,“我不信你,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她隐约有点明白他的暗示,脸色瞬间涨红。   “你不肯,还是不愿意?”   他说着,已经泫然欲泣,然后作势要推开她,“算了,你走吧,你就是个骗子。”   齐月盈被他这一番作态搞得头昏脑胀,傻乎乎的就问出了口,“你想我怎么证明?”   元冽随手从她的头上摘下一根簪子,然后指尖轻弹,簪子飞出去,割断了床幔的系绳,秋香色的帐幔瞬间散开,将床/榻/上的一方天地与外界隔绝。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清灵的雨滴舒缓的敲打着皇宫的红墙碧瓦,地面的青砖很快被打湿。   回廊下一片粉白色的蔷薇花开的正艳,雨水顺着回廊的飞檐滴落,一下一下的敲打在娇/嫩的花瓣上,花蕊淋湿,幼小的花朵终于不堪重负,被花蕊处聚集的雨水压弯了枝蔓,周而复始,直至筋疲力竭。   最后,雨停了,云散了。   元冽侧躺着,看向已经累极睡去的齐月盈。   虽然在最后的关头,她仍旧是推开了他,可是他也已经确认了,她真的还是处/子之身。   许多反应都是骗不了人的,怪只怪他以前不懂这些,白白为难了自己这么久。   如果萧煜不是她生的,那又是谁生的?   她安排萧煜出生,为的就只是杀萧允宸之后好夺位吗?   可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呢?   齐月盈睡了有半个时辰,然后就醒了,偏过头,发现元冽正在看她,目光出奇的温柔深情。   想到两个人之前的亲密,她的脸颊不由自主的又红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元冽见她醒了,便把她团吧团吧,像只小猫那样塞到了自己的怀里,“圆圆,我爱你。”   “嗯......那你现在还生气吗?还头疼吗?不用我再证明什么了吧?”她的声音嗡嗡的,细听还有些哑。   元冽低低的笑出声,“暂时不用了。”   “最好以后也不用了。”她说起这些就忍不住想咬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那好吧,以后不用你向我证明了,我向你证明吧。我会充分证明给你看,我有多爱你。”   说完,他低头又在她的额间亲了一下,笑的心满意足。   齐月盈窝在他的怀里,忍不住也笑了。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以后她要多烧香拜佛,希望他再也不会犯病了。   “圆圆,带我去看看阿弥吧。”他也把称呼改了,以前讨厌的时候,就叫萧煜,现在知道那不是齐月盈生的,瞬间敌意就消失了,她叫他阿弥,那他也跟着那么叫好了。她那么喜欢那个孩子,当成亲儿子护着,他也......尽量对那个孩子好吧,这样或许她会更开心些。   齐月盈肩膀一僵,有些紧张。   元冽:“你还是不信我吗?我都发誓说不会伤他了。”   “你为什么想见他?”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因为他不是你生的啊,所以见见也无妨,我不讨厌他了,真的。”   齐月盈惊的从他怀中坐起,身上的锦被不经意的滑落。   她一慌,手足无措,赶忙重新躺下。   “我去给你拿衣服。”他说着,吩咐殿外的宫女,重新拿一整套齐月盈的衣服过来。   衣服是他亲自捧进来的,还不顾她的阻拦,非得亲手伺候着她穿上。   等到终于穿好了,她的脸已经红的发烫了。   “你怎么知道阿弥不是我生的?”她垂着头,低低的问出这一句。   “因为我不傻啊,我看不出来吗?”他意味深长的说。   齐月盈抬眼看他,“那你以前怎么看不出来?”   “因为......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萧煜是谁生的?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真相?”   齐月盈沉了脸,“为什么要告诉你?就因为你的小心眼?如果你真的介意我曾经嫁过人,那你就自己难受死好了,我又没骗你,你如果不能接受,大可以自行离去,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那你可真是太坏了!你明知道我小心眼,爱嫉妒,你还这么折磨我?我不是介意你完璧与否,我只是......只是太嫉妒萧允宸了,对不起,我这点确实不好,但人无完人,看在我其他地方足够好的份上,你就原谅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缺点吧,我以后肯定改,你就原谅我吧!”   他把她抱在怀里一通揉搓,又是撒娇又是耍赖,总算哄着她暂时原谅了他这个小心眼的毛病。   “阿弥的确不是我生的,可我对他就像对亲儿子一样,他的身世是隐秘,你可千万不要透露出去。我之所以需要这个儿子,也是为了当太后。你现在知道真相了,以后就别为难自己了,好好过日子吧。”   她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头,很是无奈的样子。   只希望他以后真的能好好的,并且改掉小心眼这个毛病,不然她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他知道她没完全说实话,可若是要继续追问的话,难免又会触及她的底线,于是他选择暂时退让,“好,我会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我们以后都不闹别扭了。我帮你打理朝政,帮你把所有事都做好,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你什么都帮我做了,那我做什么?”她笑着问他。   “你好好爱我就够了!然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就像以前在娘家一样,我会宠着你,护着你,让你能够一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之后,两个人终于重归于好了。   而元冽也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开始好好过日子,每天都兢兢业业的帮她打理朝政。   他兢兢业业不要紧,举朝上下都开始跟着战战兢兢了。   贺府。   贺夫人已经备好了夜宵,等着丈夫归来。   最近贺璋一直在忙着建薯粉厂的事,所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忙的不亦乐乎。   贺璋一进门就喊饿,贺夫人吩咐人摆饭。   饭摆好之后,贺璋拉着贺夫人坐在旁边陪着他吃。   只有夫妻两个的时候,自然是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贺璋一边吃一边与夫人闲话家常。   贺夫人对他道,“近来已经有好几个人来和我打听归义侯的事了。”   贺璋笑道,“都打听什么了?”   “还不就是因为归义侯最近走了太后的门路,从一个小小御史直接做到了吏部尚书,这样史无前例的升迁,大家都在暗地里揣摩,这归义侯和太后之间......”   贺夫人说的隐晦。   贺璋:“归义侯的确和太后是青梅竹马,以他的才学能力,便是做首辅都使得,何况只是个吏部尚书?他们其实是担心自己乌纱不保吧?毕竟归义侯那个人,于公事上铁面无私的,想拉拢贿赂他难如登天,他这才做吏部尚书几天啊,已经罢绰十五名官员了,这些还只是朝廷内部的,听说下一步归义侯准备对地方官员和各个不听话的封疆大吏动手了,真是杀伐果决,雷霆万钧啊!要是照他这么搞下去,说不定我大周朝廷还真的能够实现庸者下能者上的局面,想想还挺期待的。”   贺夫人笑着白了他一眼,“你就不担心你是庸者?”   “怎么可能呢?我的才学太后和夫人你都很清楚,我才不担心,谁倒霉也轮不着我,这就是投对门路的好处,不说别的,就冲着我是太后的头号心腹,归义侯都不会动我。再说我也确实给朝廷干了不少实事啊,你瞧我这一天天忙的,不都是为了朝廷赚银子?”   贺夫人又给他盛了一碗汤,“我倒不是担心别的,而是担心归义侯野心太大,若他不知收敛,有一天酿成大祸,会牵连老爷你。”   “太后不傻。她既然用着归义侯,自然也会防着他。比起你我,太后才是那个真正怕出乱子的人。”贺璋接过汤,三口两口的喝完。   “如今李岩、宋骞、云逸都明里暗里的与归义侯斗起来了,老爷你在朝中,可要万事小心啊。”   贺璋不以为意,“其实我啊,还真的不是很眷恋这个内阁辅臣的位置。若是归义侯哪天真的废绰了内阁,就像太后曾经废绰了司礼监那样,我大不了就只做个户部尚书,这也是我擅长的,我不贪心。但是李、宋、云他们三位不同,为了手中的权势,他们是一定会与归义侯拼个你死我活的,咱们只等着看戏就好了。”   “那万一......要是哪天,归义侯改朝换代了呢?我们当如何自处?”   贺夫人想到这些就觉得忧心忡忡。   贺璋略沉吟,答道,“这就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一个道理,拦不住的,全看天命。归根结底,我效忠的不是大周,而是太后。归义侯若是自己当皇帝了,估计太后怎么也能捞个皇后当当吧,我们照样不会有事,继续安享荣华富贵就好。   不过就太后那个脾气,我觉得归义侯如果真的反了,第一个杀他的就是太后,齐家谋了江山几百年,她怎么可能拱手让人,要改朝换代,也会是齐家人坐江山,若归义侯不知收敛,恐怕到时候会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毕竟齐家兄弟手中的兵加起来有五十万之多,哎,恐怕到时候西域和大周之间也要敌对了。   但愿太后的智慧与福运能让她真正的驾驭元冽这样的天纵奇才吧。如果一切真的到了不可挽救的那一步,大不了我们收拾家当跑路嘛,反正凭我们这些年赚下的钱,子子孙孙吃好几辈子都够了,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只要夫人你在我身边,山高水远,我有何惧?”   贺夫人被丈夫逗笑,夫妻俩自去洗漱歇息不提。   大昌国,京都城。   完颜述律刚刚从皇宫回府,便接到了手下人送来的密报。   秦王死了,如今家里的几个儿子正在为王位继承争的你死我活。   秦王原本叫做呼尔勒王,他是呼尔勒部的首领,手下部族三十余万,北狄建国之后,三十二位王爷便把大昌的国土圈走了一半,他们如今的封号都是根据各自的封地来定的,例如秦王,因为他的封地是在秦州,所以才改叫秦王。   除此之外,还有肃王、历王、泗王等等,全都是以封地名称命名的。   原本北狄贵族们反对这样的封号,觉得太过汉化,有失北狄人的传统,可是奈何汗王是一位忠实的汉文化痴迷者,这点从他之前重用朱先生就看得出来。   北狄汗王,也就是如今大昌皇帝,因他登基这一年的年号是崇熙,所以民间也称呼他为崇熙帝。   朱先生人间蒸发之后,崇熙帝重用精通汉人礼法学识的完颜述律,如今完颜述律虽然没有王位,但是他却已经是崇熙帝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哪怕是崇熙帝的十几个儿子加起来,也没有完颜述律一个人得宠。   完颜述律问手下,“秦王之死,是柳媚妩下的手吗?”   “应该是她设计的,秦王长子动的手,但是属下这边还没具体的证据。主人打算除掉柳媚妩吗?”   手下略抬头,打量完颜述律的神色。   “不必理会,必要时,暗中帮她扫清收尾,别让其他人怀疑到她身上。”   完颜述律眸色淡淡,手指无意识的敲击在太师椅的扶手上。   “是。”手下恭敬的应道,但同时心里也有很多疑问。   完颜述律看着他,笑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不用吞吞吐吐。”   “属下愚钝,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帮柳媚妩,她是汉人,是个红颜祸水,自打她到了北狄王廷,已经有好几个贵族因她而死了,秦王不过是地位最高的一个。像她这种女人,难道我们不应该把她揪出来交给皇上处置吗?难道还要任由她继续残害我们北狄王族?”   完颜述律:“像秦王那样的人,多死几个难道不好吗?”   “可是......”   “大昌的江山,没了这些闹满肠肥的王爷只会更好。如今已经建国了,皇上用不着他们去马背上打天下了,只能划出大片的封地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还要时刻提防着他们有没有反心,皇上也会累啊。汉人历史上有个典故,叫杯酒释兵权,咱们这些北狄王爷可没那么好打发,想要他们彻底放下兵权交出封地,那除非他们死绝了。当然,皇上肯定是不会让他们马上死绝了的,但一个两个的慢慢死,皇上还是乐意看到的。”   手下听得脸色僵硬,整个人都被完颜述律这番话惊呆了。   “皇上......皇上居然是那么想的吗?”   完颜述律:“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想的呢?换做你是皇上,你乐意有人来分享你的江山吗?咱们这位皇上可是有雄才大略的,他推崇汉化,是因为他知道游牧民族本身的统治有多落后,他不甘于只做一个名义上的汗王,他要成就是的汉人皇帝那样的千秋霸业,他要权利集中在他一个人手上。所有的皇帝都是这样的,打江山的时候,当然是越多功臣帮他越好,但是江山打完了,这些功臣也就该兔死狗烹了。你如果多读一些汉人的史书,你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了。”   手下:“......那王爷们,他们也知道皇上是这么想的吗?”   “现在或许还不知道吧,以后总会知道的。”就是他们不想知道,他也会让他们知道的。   手下还在忧心忡忡,“可是如果王爷们都知道了,会不会一个个的全都想造反啊,毕竟谁也不想被用完了就丢啊!”   完颜述律淡淡一笑,他就是要他们造反啊,他们不反,局势怎么乱的起来?局势不乱,他怎么趁机壮大自己?如今阿弥已经两岁了,他每天都忍耐的很煎熬,他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他登上大昌的皇位,他就能去见他的女人孩子了,到时候大不了他把皇位直接传给阿弥,大昌与大周合并好了,他有信心能够哄好齐月盈的。   虽然他知道,因为齐昇的死,齐月盈会一直恨他,可是恨就恨吧,他已经不期待两情相悦了,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就好。   所以,柳媚妩还是留着吧,这个女人还是挺有用的,等她把诸王祸害的差不多了,他还要找个机会把她送给崇熙帝,崇熙帝一辈子向往汉人的锦绣河山,想必汉族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也是他的心之所向,这样的祸国妖姬,能让崇熙帝早死二十年!   他回答手下刚刚的问话,“所以,我们要在诸王知道皇上的心意前,尽可能的帮皇上削弱他们啊。我们这是在为君分忧。下去吧,照我说的做。”   “是!”   手下踌躇满志的走了。   完颜述律看着这个手下的背影,盯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让他再多活几天,此人虽然不是谁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可是此人对崇熙帝的忠诚显然已经超过了对他这个主人的忠诚。   如此也好,他手下的人都对崇熙帝如此忠心耿耿,崇熙帝知道了,又怎么会质疑他的忠心呢?   嗯,看来要找个机会让此人在崇熙帝面前小露一面了。   □□中。   秦王长子沃克泰正在柳媚妩面前焦急的走来走去。   “老东西虽然死了,可是现在还有十五个弟弟和我争,我必须要想个办法,不能继续这样乱下去。”   柳媚妩身为老秦王的侍妾,此刻自然是披麻戴孝一身俏的,她并不理会他在说什么,只是含泪看向他,“大公子,都是为了我,你才会对老王爷出手的。我是个不祥的祸水,你杀了我吧,我不想连累你。”   沃克泰会的汉语不多,他只能和柳媚妩简单的交流,可是他喜欢她,打从她第一次娉婷袅娜的从他面前走过,他就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被这个女人勾走了。   他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早已经妻妾成群儿女成行了,可是在认识柳媚妩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原本他以为男女之间,不就是上炕生孩子那点事吗?女人都是一样的柔弱一样的蠢,无论北狄的还是大周的,直到他认识了柳媚妩,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因为崇熙帝推崇汉化的缘故,所以北狄贵族们但凡有点心眼儿的,全都在努力学习汉文化,无论是汉人的文字,还是诗词歌赋,他们都努力的学,虽然水平参差不齐,可是像沃克泰这种一知半解的,却也对汉人诗经中描写的美好爱情与美丽佳人魂牵梦萦,那样美的人,那样美的爱情,如果能够经历一番就好了。   柳媚妩满足了沃克泰对美人的一切幻想,与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对视,都让他觉得自己体会到了什么是爱情。   他的整颗心都为她发热发狂,可是她却是老秦王抢来的侍妾。   是的,她是被抢来的,在大周迁都之后,有大批的汉人来不及南下,就被北狄人抓住,男的为奴,女的为婢。   因为大周太后颁布绞杀令的关系,所以汉人疯狂杀戮北狄人,北狄人为了镇压这股风气,也开始疯狂的屠戮汉人。   在最初的疯狂过后,渐渐的汉人和北狄人都冷静了下来,所有的斗争由明转暗。   而像柳媚妩这种美人,一旦被人发现,就绝对会引起当权者的争抢。   沃克泰知道,柳媚妩不开心,她不喜欢垂垂老矣的秦王,她每天都郁郁寡欢,可是却因为他曾无意间帮她说过一句话,她便对他感激不已,每次见到他,哪怕在以泪洗面,也会马上擦干眼泪,用温柔明媚的笑容面对他。   这是个多么善良,多么可怜的美人啊。   他此生从未领略过此等的似水柔情,他真是明白了汉人夫子教他的一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像是中邪了一样,每天夜里梦到的都是柳媚妩,在梦里,她那丰腴婀娜的身姿让他欲/仙/欲/死,他觉得自己要是再得不到这个女人,怕不是就要疯了。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她呢?   光明正大是不可能的,因为老秦王也非常宠爱柳媚妩,为了她甚至都不碰别的妻妾了,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   终于有一天,他寻到机会了。   他看到柳媚妩正躲在王府花园的假山后面哭,他当时一个没忍住就抱住了她。   然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凭着一股冲动,就把她抱到了山洞里面,再然后,他感受到了梦里那种让他欲/仙/欲/死的极/乐。   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想有第二次,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就不会那么馋了,可是他却不知道汉人这边有句话,叫做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尤其他这还是偷到了之后,尝过了滋味,可是之后就再没偷到过的。   抓心挠肝之下,他便趁着自己父王染病,而柳媚妩给父王侍疾之际,闯入了父王的房间,父王在昏睡,而他却想趁机和柳媚妩共赴巫山。   柳媚妩不从,挣扎间,惊醒了秦王,秦王勃然大怒,正要喊人进来抓他,却被柳媚妩一把捂住了嘴。   柳媚妩当时对他说,“大公子快走!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你就完了!”   秦王气的去掐柳媚妩的脖子,沃克泰正爱柳媚妩爱的发狂,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况且柳媚妩全是在为他着想啊,于是他过去拉开父王,再然后不知怎么的,他们就打了起来,最后他用被子活活闷死了父王。   沃克泰当时还是很慌乱的,可是柳媚妩却已经冷静下来,让他快点想办法应对,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是他杀了老秦王。   沃克泰很慌的时候,柳媚妩就在他的耳边道,“我们现在悄悄离开,不要让人知道,到时候只要把老王爷的死嫁祸给别人就好了。至于嫁祸给谁?老王爷死了谁最高兴?那就是谁。”   沃克泰想了想,也想不出是谁。   最后他在柳媚妩的明示暗示之下,终于想明白了,老秦王死了,最高兴的人应该是崇熙帝,也只有崇熙帝才有这个本事派人悄无声息的来杀死老秦王,而且这个事还不能查,不能深究,他要若有似无的透露给兄弟们知道,他们全都忌惮崇熙帝,自然也就不会深究父亲的死因了。   沃克泰成功了,秦王的十几个儿子现在全都在心里认定了崇熙帝要兔死狗烹,所以才杀了老秦王,但他们能怎么办?难道现在就起兵造反?   只能忍下这口气。   不过对于儿子们来说,父王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王死后,这王位由谁继承。   这就比较麻烦了。   汉人的规矩是长子继承爵位家业,而北狄人的规矩是最小的儿子继承家业,但这其中可不包括爵位啊。   老秦王觉得自己还年轻,压根没想着立世子那回事,所以如今□□才会乱成一团。   柳媚妩还在为自己是个红颜祸水垂泪,沃克泰一看她流泪就觉得心都要碎了,“你别多想,是我自己动的手,我想要你,那么我就只能杀了她。你也别怕,我们北狄人的规矩,就是父死子继,兄终弟继,不只是财产,还包括女人。现在老东西死了,你理所当然已经是属于我的了。我怎么会舍得杀你,我爱你还爱不过来。只是怎么继承王位这件事,我现在还有点头疼。”   “王位就该是大公子你的啊,汉人都是这样的。”柳媚妩擦擦眼泪,不动声色的挑拨。   “可是北狄人的规矩不是这样。”沃克泰叹息一口气。   柳媚妩:“可是当今的皇上推行的可都是汉人的规矩,大公子不如想法子让皇上支持你,只要你让他相信你对他是绝对忠心的,不愁他不支持你。只要皇上支持你,你其余那些兄弟还有何可惧?”   沃克泰眼前一亮,“是啊!我怎么把皇上给忘了!”   沃克泰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当即就换了身衣服入宫去找崇熙帝了。   而他绝对料不到,他前脚刚走,后脚柳媚妩就对他最小的弟弟说,“沃克泰已经入宫去找崇熙帝了,他跟我说崇熙帝会帮他继承王位,这一定是他崇熙帝之间的交易!勃勃,你快想想办法,我不喜欢沃克泰,我只喜欢你,若是他夺了本来属于你的王位,我只能一死了之了......”   金洲城,皇宫,御花园。   大片大片的紫藤花开的正美,清风一过,撩起馨香无限。   阿弥正在几名宫女的陪同下玩竹蜻蜓。   咻——   竹蜻蜓飞上天空,阿弥迈着两只小短腿,嘻嘻哈哈的就去追。   他已经三岁了,正是爱跑爱跳的时候,一天到晚的精力就好像无穷无尽一样,得亏宫里陪他玩的奴婢多,不然都不够他折腾的。   竹蜻蜓飞着飞着,力道渐弱,最终落在了地面上,阿弥快跑两步要去捡,一只修长如玉但却有着各种细微疤痕的手先他一步,将竹蜻蜓捡了起来。   阿弥抬眼,就见到了蹲在他面前的元冽。   小孩子忘性大,现在的阿弥已经不记得几个月前曾经吓哭他的元冽了。   今天元冽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他的头发很随意的用一根紫金簪子束着,阳光照在他俊美含笑的脸上,竟让他看起来格外的明朗可亲,通身上下都不带一丝阴霾。   “这是,朕的。”阿弥主动开口,他见的外人不多,所以有点怕生。   元冽自以为已经笑的非常和蔼可亲了,可是小孩子好像还是有点怕他,于是他笑的更轻松灿烂了几分,“朕是谁啊?我只知道这是阿弥的。”   “我就是阿弥。”阿弥的脸有点红,他是个很容易害羞的男孩子。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元冽反问他。   阿弥诚实的摇头。   元冽:“你不知道啊,那我很伤心,这个就不还给你了。”他作势要把竹蜻蜓收到自己的衣袖里。   阿弥急了,“你大胆!”无论是‘朕’还是‘大胆’,这些话都是平日里奴婢们教给他的,所以这个时候他是不自觉就说出来了。   宫女们生怕阿弥童言无忌会惹怒归义侯,所以赶忙过来,“侯爷息怒,皇上还小,他什么都不懂。”   “三岁,不小了,可以开蒙了。阿弥,你叫我一声先生,我教你读书识字好不好?”   元冽开始循循善诱,打从知道阿弥不是齐月盈生的之后,他就一直在打阿弥的主意。想来想去,这个孩子还是他自己教来的好,当然,因为齐月盈对这个孩子的器重,他肯定是不会害他的,但是阿弥会是大周江山最后一个皇帝,怎么处理才能让阿弥将来不与齐月盈乃至他为敌,这真的是一件需要好好谋划的事。   阿弥有些迟疑,一双与齐月盈极其相似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还是觉得他不可信。   元冽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头做的小兔子,兔子尾巴上有个机关,他摁下去,兔子就开始在地面上自己蹦,一下一下的,活灵活现,就好像是只真兔子一样。   “兔兔!”阿弥睁大眼,惊喜的不得了。   元冽像只大灰狼一样诱哄,“怎么样?只要你跟我读书,我就把兔兔送给你,我还会做很多好玩的,小狗啊,小狮子啊,小鸽子啊,可好玩呢,你要是不答应,我可要把兔兔带走啦,竹蜻蜓也不还给你啦。”   阿弥很为难,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答应。   元冽在旁边观察他,发觉这个孩子天性柔软,有点优柔寡断。如果这是他的亲儿子,他肯定是要把他这个毛病给掰过来的,但是阿弥的身份地位实在特殊,良善一点,优柔寡断一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齐月盈在这时走了过来,她拿起地上的兔子,递给阿弥,“你想认他做先生吗?他学问还不错。”   阿弥把兔子抱在怀里,小声问齐月盈,“娘觉得呢?”   “娘听你的,你是皇上啊,你要自己决定。”   阿弥低头想了想,然后走到了元冽跟前,把兔子还给他,“兔子很好玩,阿弥很喜欢,可是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好不好,所以还不能认你做先生。但你可以来找我玩,等我们熟悉了,我再决定,好不好?”   元冽眼睛里多了几分欣赏,这孩子不只是优柔寡断,他还很聪明,心智坚定,能抵抗诱惑,还懂得权衡选择,很谨慎,也懂得为自己和他人留有余地。   “好啊。那我以后经常来找你玩。这个兔子就当成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吧。”元冽又把兔子塞给他。而后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阿弥很少被宫女和齐月盈以外的外人抱,乍然这样亲密,他有点僵硬,回头去看齐月盈。   齐月盈朝他鼓励的笑笑。   于是阿弥也笑了。   齐月盈和元冽一起陪着阿弥玩了一会儿,便让宫女把阿弥送回去休息了。   元冽与齐月盈在御花园中散步,周围没有其他人,他压低声音问她,“为什么阿弥和你长的这么像?”说这不是她儿子恐怕都没人信。   她只低声在他耳旁解释了一句,“有血缘。”   他了然,既然有血缘,也难怪她会如此疼爱这个孩子了。   “你是怎么为阿弥的以后打算的?”   齐月盈略沉默,然后答道,“他会有属于他的路要走。”   “那你希望把他教导成什么样?”   “一个孝顺母亲的好皇帝。”   元冽:“......”这和他原本的猜测完全不同啊,“可是他姓萧啊!”   齐月盈笑而不语,“你不用管了,我自有打算。”   元冽忽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难道这孩子是阿琮或者阿臻的私生子?对啊,他和阿琮长的也很像!”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那样。   齐月盈:“......”真是佩服他的想象力。   齐月盈终究还是没有把她的打算告诉元冽。   元冽也不再追问,他若是想知道,总有办法的。   然后两个人又说起了朝政。 第57章 舞   “侯爷最近大刀阔斧的革旧立新,满朝文武都快让你换了一半的人了,最近哀家收到的弹劾你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不知侯爷如何自辩?”   元冽闻言,也假模假式的回道,“回禀太后,臣一心为公,正所谓不破不立,那些被替换掉的都是些靠着家族裙带庇荫爬上来的尸位素餐之辈,有这些蛀虫在,大周江山迟早会被他们拖垮,您不要听信他们的谗言,参臣的都是些心怀鬼胎,担心自己乌纱不保的无能之辈,太后英明睿智,定能明白臣的一番苦心的。”   齐月盈笑着白了他一眼,“你啊,你就不怕操之过急,引得他们对你群起而攻之?”   “他们能攻歼我什么?无非是说我狼子野心,图谋不轨,觊觎大周江山。可我到底是不是狼子野心,你最清楚了不是吗?”他拉起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我图谋也只图谋你啊,只要你愿意和我回西域,我们现在就把这烂摊子扔给你两个弟弟,当谁乐意管似的。”   齐月盈被他逗笑,“我不会跟你去西域的。”   “为什么?你也去过西域的啊,那里的绿洲很漂亮,王宫也是金碧辉煌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宫殿,我可以专门为你建一座啊,如果你要是嫌弃那里不如大周繁华,我可以好好治理啊,我保证十年之内就让西域成为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我不会让你吃一点苦的,要不要跟我走,嗯?”   他又开始不要钱一样的给她灌迷汤,奈何她妾心如铁,就是不为所动。   “我还是喜欢待在自己的地盘,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和你去了西域,我会很想家的。再说了到了那边之后,我人生地不熟的,生死荣辱全都由着你,万一你对我不好怎么办?万一你纳妾怎么办?万一我不喜欢你了怎么办?我这个人最受不了受人摆布了,我还是更喜欢权利都握在自己手中,这样我才能睡得安稳。”她用玩笑般的语气说,可是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元冽听懂了,他叹息一声,“你小时候胆子没这么小啊,怎么长大了反倒像是被吓怕了似的,变得这么不安。”   齐月盈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是她不愿意回想了。   她把话题又转回朝政,“我想听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打算废掉内阁?”   元冽扬眉,“看出来了?”   “你都做得那么明显了。不然李岩宋骞云逸他们三个也不会拼了命的想把你踩下去了,你若真的那么做,恐怕他们会和你不死不休的。”   这才是齐月盈担心的地方。   元冽对她解释道,“废绰内阁,势在必行。你应该知道,内阁建立之初,是因为大周太/祖皇帝想要阻断士大夫阶层染指皇权的野心,在前几朝,那时候没有内阁,皇帝想要治国,必要要仪仗士大夫们的相助,所以才会有什么‘王与马共天下’、‘朕与士大夫共河山’之类的典故流传出来,说白了,那时候皇权总是会被相权制约的,皇帝一不留神就会被架空,处处被士大夫阶层掣肘,所以那时候,世家尤其强大,强大到可以有封地,可以养私兵,皇权根本奈何他们不得。   大周设立内阁之后,用四位内阁辅臣分担了原本集中在一人身上的相权,士大夫们大受打击,世家也再难成气候,皇权相对而言,就平稳的多了。再加上后来萧家皇帝为了偷懒,又设置了司礼监,皇上的日子就过的更舒服了。   可这样做的弊端就是,权利过于分散,整个国家的运转效率变得极其低下,皇位是稳了,可是国家却日复一日的衰朽腐败,这就是为什么萧家会走到如今这步的原因。   我想废掉内阁,和你废掉司礼监是一样的,我想把分散的权利重新集中起来,让整个大周朝廷从上到下焕然一新,能者上,庸者下,唯有如此,等你将来改朝换代之后,才能有个好的开端。要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是换个朝代呢。那些尸位素餐的老臣,他们都是大周的旧臣,你若想改天换日,他们未必会忠于你,反而还会想尽办法阻挠你,拖你的后腿,现在我在,我帮你把这些扎手的荆棘都砍掉不好吗?你应该谢我才是啊。”   齐月盈:“那我就谢谢你了。但你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免得适得其反。”元冽是雄才伟略的英主,他不需要李岩宋骞云逸那样的官场老油条,他也瞧不上他们平庸的才能。   在元冽手下办事,其实最重要的是能够完美利落的执行他的意志和决策,他一个人的脑子就已经胜过了满朝文武,像李岩那种,在元冽眼中不过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说他完全没本事吧,还能给你拖个后退,唱个反调,元冽这种雷厉风行的脾气怎么可能受得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你别担心,我真没想让大周江山改姓元来着,我发誓,废掉内阁之后,你给我封个宰相就行。我会帮你把你想做的都做好,将来你想把江山给谁都好,只要记得把你自己留给我就好。”   齐月盈:“好好好,你想做就去做吧。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云府。   自从迁都金洲之后,云姨娘便带着她的侄女回娘家了。   她们都是齐昇的妾侍,可是齐昇和周氏死后,这承恩侯府就冷冷清清的,一丝人气都没有。   齐月盈是出嫁女,又贵为太后,当然不可能住在娘家,齐琮出家之后一直没有还俗,如今还住在报国寺里呢,至于齐臻,他要在前线领兵,根本不可能回来。   云姨娘每天在家以泪洗面,齐月盈得知之后,便让云氏姑侄回娘家了,并且她还对云家说,只要阿臻同意,这两位承恩侯府的妾侍再嫁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云姨娘怎么可能会同意再嫁,如今齐臻已经是侯爷了,她身为承恩侯的生身之母,再嫁算怎么回事?   况且她不傻,尤其是在齐昇死后,她迅速的成长起来。如今领兵抗狄的是齐臻,大周绝大部分的兵权也都在齐臻手中,这江山早晚有一天是齐家的,那么齐臻很有可能登顶大位,到时候她可就是新朝的太后了。想想如今齐月盈有风光,到时候她这个云太后只会更加的风光。   云逸给齐昇当了半辈子的应声虫,从来都是指哪打哪,如今齐昇死了,齐月盈摄政,云家身为齐家的附庸,原本也是不用担心自己家的荣华富贵的,尤其是云家还是齐臻的外祖家,将来若齐臻能够再进一步,云家可就是皇亲国戚了。   只是云家人算盘打的好好的,却横空杀出来一个元冽。   这元冽非但和齐月盈暧/昧非常,还颇为专横跋扈,如果元冽真的有一天大权独揽了,那么他会不会直接篡权夺位?想想西域十六国,元冽不是做不出来那种事。   若真是那样,云家还有什么希望?   所以忧心忡忡的云逸便来找云姨娘商量了。   “你看是不是给阿臻写封信,跟他说说如今朝中的局势,让他提醒太后,不要过分信任元冽,不然万一哪天江山落到了元冽手中,咱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那个元冽真有那么厉害?父亲你和其他几位阁老一起联手也对付不了他?”云姨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云逸便对她解释这其中的缘由,“谁告诉你几位阁老联手了?连不了手。宋家是个大家族,李家根基在北方,如今迁都到南方,已然是元气大伤。而宋家不同,他们家本就是江南大族,如今迁都金洲,宋氏一族如鱼得水,跃跃欲试,正准备借着宋骞大展身手呢,结果却被元冽给拦了。宋家或许会和李家联手,但是他们不会和云家联手,至于贺家,他们原本也是江南巨富,可是和世家大族还是比不了的,况且贺璋是太后心腹,只要太后不授意,他从来不主动搀和任何权利争斗,他是太后的纯臣,不可能和任何人联手。正是因为大家各怀鬼胎,所以才极有可能会被元冽各个击破啊。”   云姨娘:“可是阿臻说话,太后会听吗?毕竟离得这么远。鞭长莫及啊。”   “太后若听就算了,若是不听......咱们还是让阿臻早作打算吧。”   云逸说着,略显浑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寒光。   云姨娘心惊,“父亲的意思是?”   “阿臻手握重兵,如今大周江山的安危全都在他手中。萧煜不过是个奶娃娃,齐月盈一介女流之辈,齐琮手里有七万禁军,可那不过是杯水车薪,保卫一个金洲城还可以,若对上阿臻的四十万大军,就不够看了。而元冽,他的兵都在边境,阿臻不会让他的兵进来大周境内的。如果我们动作够快,先杀了元冽,再拥立阿臻,到时候,江山就是阿臻的了。”   云姨娘的心脏紧张的砰砰乱跳,“可是,可是,阿臻会听咱们的吗?还有就是,满朝文武真的会信服阿臻吗?”   “富贵险中求,风险肯定有,但只要阿臻登上帝位,其余的,我这个外祖父自会替他料理妥当。咱们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下去了,我云家这么多年一直屈居人下,也是时候为出人头地搏一把了。况且元冽如此猖狂,还不给别人留活路,你以为只有咱们这么打算?宋家和李家怕不是也在如此打算。”   云逸说着,冷笑一声。   云姨娘觉得很不可思议,“父亲的意思是,他们也有自立的打算?可是宋家和李家手中无兵啊!”   “他们不会自立,但是他们会拥立新主,南方有头有脸有实力的藩王还剩三个,他们若要拥立,必然是从这三位藩王中则其一。藩王手中有封地,有兵马,有银子,大不了就割据嘛,反正大周江山也支离破碎了,再多分割成几块也未尝不可。”   云姨娘目光转了转,“能不能拉拢他们,让他们支持阿臻呢?”   “很难,几乎不可能。造反风险多大啊,冒那么大风险,肯定是想自己拿最大的好处。就算他们拥立阿臻,到时候最大的好处也是云家拿,李岩和宋骞,谁又乐意替他人做嫁衣?”   云姨娘咬了咬唇,最终下决心道,“那好吧,我给阿臻写封信,看看能不能说服他。总不能我们忙活半天,到头来倒替那元冽做了嫁衣。太后也真是糊涂,竟被那样的狼子野心之辈哄了去,真是枉费了她父亲对她的一番教导。我若是她,就该早日把江山传到阿臻手中,阿臻到底是她弟弟,还能亏待了她不成?   可她偏偏要宠信那个元冽,就算元冽登基了,难道还能封她一个前朝太后做皇后?别开玩笑了,哪个男人不要面子,她连孩子都生过了,到时候能不能给元冽做个妃嫔都难说,兴许元冽改朝换代之日,就是她这个前朝太后被赐死之时,她还真的相信元冽会一直给她做牛做马,辅佐她儿子开创万事基业呢!哎,真是傻,傻到家了。”   云逸:“对,到时候你就这样劝阿臻,你也别写信了,就亲自去趟前线,当面劝说阿臻。告诉他,他姐姐被元冽哄骗蒙蔽了,他若再置之不理,大周江山就要落到元氏手中了。”   ......   寿安宫中。   王兆给齐月盈送来了关于云家的消息和动向。   王兆这个东厂督主虽然没有曾经的洛修那么厉害,但是真正要紧的事,王兆从来都没有含糊过。   几乎是云姨娘才一动身离开金洲,齐月盈这边就收到消息了。   对于云家的打算,其实齐月盈也能猜出个大概,于是当王兆问她要不要处置云家或者云姨娘的时候,她摇了摇头,到底是阿臻的亲娘和外祖家,她怎么好真的对他们下手。况且,她也很想知道,阿臻在经过云家的游说之后,到底会如何抉择。   她让人把齐琮宣进了宫,并把最近朝中的局面,以及云姨娘前往淮河前线的事跟他说了。   齐琮手中转动着水晶佛珠,闻言,微微一笑,“姐姐担心阿臻会反吗?”   “你先告诉我,你想做皇帝吗?”齐月盈反问他,其实她虽然早有打算要把皇位传给两个弟弟之一,可是具体传给谁,她还真的没有仔细考虑过。按道理来说,阿琮是她的嫡亲弟弟,她应该更向着他,可其实在她心里,阿琮阿臻她都一样疼,她也相信他们都是好孩子,好弟弟,都有各自的本领,若真把江山交给他们,他们也都能凭借自己的手段治理好。她从不怀疑两个弟弟的才能。   云家这次的举动倒是逼的她不得不提前考虑,到底选谁好。所以她想先问问阿琮,听听看他到底怎么想的。   “凭心而论,不想。”齐琮答的很干脆,“以前父亲在世时,想过,那时候我觉得,或许有一天,我会和阿臻争夺太子之位,后来出家了,父亲过世了,我就再没兴起这个想法。比起当皇帝,我觉得当个和尚更适合我。”   “你还真不准备还俗了?”齐月盈皱起了眉头,有点发愁。   “随缘吧,反正我现在还是觉得精深佛法比万丈红尘更吸引我。姐姐无须顾虑我,我不是故意谦让,我只是遵从内心真实的想法。当皇帝太累,要操心的事太多,还不一定自在快活,我不想自己的余生背负那么多责任,我只要守护好姐姐就好了。   姐姐做太后,我就替你守着金洲城,姐姐哪天不做太后了,想去其他地方了,我就陪你一起去。哪怕你决定嫁到西域去,我也会带兵陪你一起嫁过去,定不让别人有机会欺辱你半分。所以姐姐你不要怕,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永远站在你这边。如果阿臻想做皇帝,那就让他做吧,他的性格更沉稳,应该能担得起江山重任。”   齐月盈闻言,不由得眼眶微湿。   齐琮赶忙哄她,“怎么哭了?又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不是,没什么伤心事,就是觉得,我自己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的好弟弟呢,我大概上辈子做了太多好事,今生才有这么多福报,父亲,母亲,你,阿臻,你们都对我太好了。”   她含泪微笑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   齐琮替她擦眼泪,“是不是元冽让你压力太大了?你不要太惯着他,也不需要过分忌惮他,我知道你或许是顾虑大周与北狄和西域同时为敌太过艰难,但世间事就是如此,并不是你畏惧就能改变的。元冽让你觉得开心,你就留他,他若让你不开心,你就赶走他。他若令你为难,你就直接告诉我,我替你除了他。这里是大周,是我们齐家的天下,没道理姐姐还要忍让着他。”   “我没事。他对我挺好的,你不要担心。”齐月盈赶忙又替元冽多说了几句好话。   齐琮微笑着听她说,可其实却信一半留一半。元冽回归大周之后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他对这个朝廷与皇宫的掌控其实远远超过别人的想象,他不动元冽,不过是因为姐姐还顾念着他,姐姐想留,那就留,他也乐意见到姐姐身边有人陪伴。   但若是元冽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惹她不开心,那么这个人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说完了正经事,齐月盈又拉着阿琮闲话家常,天南海北的随便聊聊,他又给她讲了几段佛经中的小故事,最后总算是把她哄的开怀了,他才迤迤然离去。   送走了齐琮,齐月盈原本是想休息一下的,结果没想到德太妃求见。   齐月盈有些恍然,自从迁都到金洲之后,原本后宫的一众妃嫔都快被她忘记了,按照大周惯例,那些位分低的妃嫔,是要给大行皇帝殉葬的,可是齐月盈没有让他们殉葬,除了妃位的和已经生育过的,其余的她全都给了她们一笔银子,愿意归家另嫁也好,愿意留在宫里了此余生也好,都随她们。   结果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拿着银子归家了,剩下的多半是些无家可归的,或者归家之后下场会更凄惨的。   而整个后宫中,除了齐月盈,唯二生育过的,也只有原本的德妃和云嫔了。   德妃自然是德太妃,至于云嫔,齐月盈给她提成了云太妃。   现在齐月盈摄政,后宫的琐碎事务就一概交由德太妃和云太妃商量着办了,总归是些吃穿用度的小事,又没有皇帝可以争宠了,这些太妃们的日子过的十分消停,平日里他们都待在自己的宫里闭门不出,齐月盈也很少想起她们,现在德太妃忽然求见,她还有些意外,不过想想如今朝中的局面,她估计德太妃或许是受李岩所托来的。   德太妃来的时候还带了她的女儿,宝仪公主。   云太妃的女儿是凤仪公主,两个封号都是萧允宸活着的时候给的,她们两个前后脚降生,生日只差了一个多月,都比阿弥大一岁多。   德太妃带着宝仪公主给齐月盈请安,齐月盈按照惯例,与德太妃嘘寒问暖一番,然后又给了宝仪公主一堆赏赐,之后才感叹道,“你的脸色怎么憔悴?如今先帝不在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宝仪还小,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她考虑啊。再说了还有李阁老呢,你这样憔悴,他看了不定多伤心。”   德太妃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很憔悴吗?我自己连镜子都懒得照,竟是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模样了。”   “虽然说女为悦己者容,可人活着终究是为了自己,你就算惦念先帝,也不要伤心太过,人活着,总还是有希望,有盼头的。”   齐月盈宽慰她两句,实在是德太妃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她明明和她差不多大,可是在萧允宸死后,却像是一朵快速枯萎的花,竟再也看不到半点当初的明媚鲜妍。   “左右不过是守寡的日子,能有什么盼头。也就是盼着宝仪能快点长大,她长大嫁人了,我这辈子的责任也就尽完了。”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感慨,“想当初刚入宫的时候,我还有很多雄心壮志呢,还不自量力的想要和太后您一争长短,结果才一伸手就被打了脸,后来生下宝仪,先帝也去了,我真的是觉得大梦一场,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我不像太后您,您如今还能摄政,江山家族黎民百姓都需要您,而如今需要我的人,就只有宝仪了。”   齐月盈听的出来,德太妃说的是真心话,就是真心话才让人觉得凄凉。   “你也不要这样颓丧,守寡怎么了?寡妇就不能再嫁吗?寡妇就不能做点别的事了吗?我身边的锦绣只是个宫女,她还能倒腾出薯粉来给朝廷赚银子呢,更何况学富五车的你?   我看你这毛病就是闲出来的,改天得给你找点事情做,让你能够施展所长,如此你才能重新活过来。”   齐月盈说着,就在心里盘算开了,“你觉得善济堂的差事如何?专门安置孤寡老弱的衙门,迁都之后,孤寡老弱流离失所的情况多不胜数,朝廷拨了许多银子下去,但事情具体办的如何,其实我也顾不上,你若愿意,不如就去搭把手,当是散散心也好。”   “那可多谢太后了。”德太妃脸上的笑容顿时明亮了几分,“也就是您,菩萨心肠,雷霆手段,才能镇住这乱世山河。但我今日来,其实是受父亲所托,想来跟您说一声,菩萨心肠不为过,但若有人仗着您的菩萨心肠放任自己的狼子野心,那可是会酿成大祸的。如今大周半壁江山刚刚稳定,实在是不宜再起祸乱了。”   “李阁老一片忠心,我懂得,让他放心,我自有分寸。”   德太妃起来给齐月盈跪下,郑重道,“父亲还让我跟太后说,太后信任归义侯没关系,但太后当清楚,自来文臣不能兼任武将,归义侯文能□□,武能定国,乃不世出的天纵奇才,他如今是一心为公也好,是狼子野心也好,只要他不调西域兵马入大周,一切都可由他。但若有朝一日他想调西域兵马入大周,太后须当断则断,否则就是要将齐家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让人。   父亲一生为朝廷尽忠职守,虽才干不及归义侯,但父亲心中是忠于太后,忠于百姓的。   若大周境内再起祸乱,汉人江山必会彻底被北狄踏平。   纵使太后情根深种,但念在天下黎民百姓的份上,也还是要请太后以大局为重,以江山为重,以万民为重!”   她说完,朝着齐月盈一拜,这一拜,竟与李岩本人的神态气势一模一样。   齐月盈的心沉了沉,那种复杂难言的滋味根本无法形容。   她静默片刻,然后郑重的回道,“好,还请转告李阁老,哀家定会以江山为重,以万民为重。”   ......   九月初八,元冽生辰。   因为父母妹妹皆不在世,所以往年,他从来都不庆贺自己的生辰,也不许别人来贺。每到这一天,他的情绪都会变得格外不好,因为会想起过去。   齐月盈提前几天把给他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除了亲手绣的荷包,还有一条她亲手绣的玉带。   元冽收到礼物很开心,齐月盈原本也以为他这个生辰就算是过完了,但没想到的是,九月初六那一天,元冽派人来接她,说侯爷新建了一处园子,准备在那里庆贺生辰,希望太后能够赏光赴宴。   齐月盈觉得有些新奇,但也还是去了。   她想看看元冽又在玩什么花样。   结果到了那里之后,发现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赴宴的宾客只有她一个人。   这园子建的极美,依山傍水,花香鸟语,雕梁画栋之余还不失古朴清雅,尤其是元冽在园子里设置了许多巧夺天工的机关,为园子增添了许多仙界般的意境,这一路行来,她一路都在赞叹。   倒不只是赞叹这个园子的巧夺天工,而是赞叹元冽在繁忙的国事之余,居然还有精力心思造这么一座园林。   果然天纵奇才就是这么了不起吗?反正她是真的比不了啊。   绕过一片竹林,为她引路的婢女悄然退下,她听到了幽幽的琴声,顺着那琴声的牵引,她缓步向前,发现元冽正坐在一处高台上,悠然抚琴。   风轻轻,水潺潺。   竹林前一袭玄衣的俊美公子垂眸抚琴,听到她的脚步声,才缓缓抬眸向她看来。   只这一眼,齐月盈便觉得自己被摄住了心魄一般,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此刻的元冽与往日有些不同,他从头到脚都仿佛在发光一样,好似仙君临世,那独一无二的风流,那美轮美奂的容姿,心智稍不坚定的都会在他面前自惭形秽,生怕往前一步会冒犯仙君脚下的净土。   两人中间,隔着一方水台,这水台周围环绕了一圈圆形的水帘,台子建成了盛开的莲花状,可以想象,若有美人站在这莲花水台上翩然起舞,该是怎样一番动人的美丽景致。   一曲终了,齐月盈站在对面,遥遥与他对视,“许多年没听哥哥弹过琴了,今日闻之,尤胜当年多矣。”   元冽手抚着膝头上的琴,笑言,“圆圆来赴我的寿宴,不知有没有带贺礼啊?”   齐月盈微怔,“贺礼不是前几天就给你了?”   “那不算,前几天又不是我的生辰。今天你来了,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送吧?”   他的笑容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齐月盈知道他这是有想要的东西,也惯着他,“哥哥想要什么,直说吧,能送的我都送。”   “我想要你为我跳支舞。”   齐月盈眨了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可是你也没早说,我没有舞衣啊,穿这个跳也不好看啊。”   “竹林后有一间竹屋,里面有我为你准备好的舞衣,去换吧。”   元冽勾唇一笑,万分期待的样子。   齐月盈莞尔,“好吧,谁让你是寿星,你最大呢。”   她转身去了他说的竹屋,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件白纱舞衣,展开来在身上比了比,倒是很合身。   她褪下原本的衣服,换上这一件,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元冽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她穿上这件舞衣,很有几分仙气飘飘的意味。   不过除了这件舞衣,她还看到了放在舞衣旁边的两个饰物,一个是系在脚踝上的银铃,一个是一条红色的丝带。   若是戴上这个银铃,脚上就不能穿鞋了,罢了,不穿就不穿吧,既然是他安排的,她就全顺着他好了。   可是这条红色丝带是做什么用的?   她琢磨了一下,发现这个也不是缠在腰上的啊,不解之下只能拿着这条丝带去问他。   她从竹屋走出来时,每一步都伴随着银铃的脆响,那声音由远而近,银铃每摇一下,都像是摇晃在了他的心上。   她重新回到了她原本的位置,举着手中的红丝带问他,“这是作什么用的?”   问完之后,她发觉刚刚还是一大朵莲花形的水台变了,那朵大莲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七朵小莲花,而且因为机关设计之故,这七朵小莲花的位置还在不停的变换,真是有趣极了。   元冽:“那是给你蒙眼睛用的。”   齐月盈:“蒙眼睛?你不是要我给你跳舞吗?”   “蒙住眼睛就不能跳了吗?我记得你的舞蹈功底可是自小练就的,该不会这些年都荒废了吧?”他揶揄她一句,“我就是想看你蒙着眼睛跳,就在这七朵莲台之上,你敢不敢?”   “可是......为什么?”她不解,跳舞蒙着眼睛本来就很难了,为什么还要在这七朵不停变换位置的莲台上?她一步踏空,就会跌入下方的水池中的。她得罪他了?他故意整她?   元冽此时已经脚踏莲台,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取过她手中的丝带,“我待会儿会用琴音为你引路,你忘了我们小时候玩的那个游戏了吗?   那个时候,你也是蒙着眼睛,听我的琴音,然后在花园里找到我给你藏的礼物。你那时候多信我啊,哪怕眼睛蒙着,也全然不惧,只要有我的琴音牵引,你就前后左右都敢走。”   齐月盈想起来了,小时候,她不喜欢学琴,后来她的音律还是元冽教的。他想了个小游戏,就是让她铭记各个音律曲调,每个音调都代表不同的含义,或者向前一步,或者后退两步,向左三步等等,他在花园中的各处都藏了礼物,然后蒙上她的眼睛,让她分辨他的琴音,根据琴音的指使到达藏礼物的地点,每次找到礼物,她都高兴的像发现宝藏一样。   寓教于乐的法子,倒是让她很快就把不耐烦的音律和琴艺都学会了。   现在想想,那时候,小小年纪的她是真的信他啊,他的琴怎么弹,她的脚就怎么走,从来都不担心会不会踢到石子,会不会摔倒,会不会碰壁,他也确实一次都没让她摔倒过,只要她信他。   那么现在,他为什么又要和她玩这个游戏呢?   “哥哥,你觉得我不信你?”她问了出来。   元冽手中把玩着那条红色的丝带,“世易时移,人心思变,我原本是相信你信我的,可若是你身边所有人都和你说我不可信,齐月盈,你还会信我吗?一丝一毫都没有动摇吗?”   完全不动摇是不可能的。   但话可不能那么说,不然她怕激的他又犯病,于是她只握着他的手道,“我信你的。”   “可我不信你真的信我。除非你证明给我看啊。”他说着,将手中的丝带蒙到了她的眼睛上,在她的后脑打了一个结,“我们再玩一次小时候的游戏,如果你还敢的话。”   话都说到这里了,她敢不敢都得硬着头皮上了,“好!我们玩!”   元冽轻轻一笑,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回到了对面,重新拿起了他的琴。   铮——   齐月盈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他给的第一个琴音居然带着杀伐之意,他想和她说什么?   虽然暂时不解,但她还是依照本能,向前迈了一步,同时做了一个起势的舞姿。   清风拂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   苍凉古朴的琴音似高山流水,莲台上的美人足尖轻点,由第一朵换到第二朵之上。   每一次琴音响起,她的舞姿都会随之变换,脚腕上的银铃清脆悦耳,与意境深远的琴音相合,犹如天籁般的动人心弦。   舞姿翩仟,纤腰如柳。   白色的轻纱随着她的舞姿浮动,犹如蝶翼般轻盈美丽。   她似是月宫上走下来的仙子一般,身披月华,步步生莲,每一次折腰,每一次回旋都无比令人心折。   她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她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她是世间他唯一珍爱的女子。   她在他的琴音中,一步步向他靠近,一点点令他心醉。   虽未饮酒,可人已微醺。   红色的丝带蒙在她的眼睛上,他看不到她的眼神,可是却更能看清她欺霜赛雪的娇颜,此刻的她是无助的,是娇弱的,是可爱而又坚定的。   这场游戏,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质疑他,其实他看得出,哪怕她脚下从未迟疑,可是她心底是害怕的,但纵使害怕,她也仍旧坚定的向他走来了,哪怕她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哪怕她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忽然踩空。   这个结果,他心满意足了。   齐月盈的舞步顿住有一会儿了,可是元冽的下一个琴音一直没有响起,她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只能痴痴的等。   在她看不到的时候,脚下的莲台再次发生变化,七朵小莲再次合成了一朵大莲。   她的耳边有风声,有水声,还有他一步一步靠近的脚步声。   她收回左右的动作,站在原地,等他靠近。   “圆圆,谢谢你,还愿意信我。”   他没有解下她的丝带,她勾唇笑了笑,“那你也信我了吧?” 第58章 强撑   “我信了。”他将她拥入怀中,在她的耳际落下一个吻,“我也跟你说实话,其实他们说的都对,我就是狼子野心,若是大周没有你,若是齐家没有你,我早就没耐心陪着那帮蠢货耗下去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元冽生来不愿屈居人下,这世间能让我甘心跪拜的,除了父母天地,也就只有一个你了。我愿意为你披荆斩棘,也愿意为你重振山河,我九死一生拼到今天,所求也不过只有一个你。我可以向你立誓,永生永世,只做你一人的不二之臣!你想这江山姓萧,它就姓萧,你想这江山姓齐,它就姓齐!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你,圆圆,你愿意成全我吗?”   他说着,搂在她背上的手缓缓下移至腰间。   她像是一片轻盈的云朵,被他霸道又温柔的圈禁在怀抱中。   她的脸颊绯红,终于听懂了他是什么意思。   “你......”   “今天是我二十四岁生辰,我真正想要的礼物,只有一个你。”他低磁温柔的声音紧贴在她的耳畔,仿佛带着魔力一般,让她手脚发软,根本使不上力道。   她没有再开口说话,而是伸手,缓慢而又坚定的回抱住了他。   这是无声的回应,元冽欣喜若狂。   下一瞬,她整个人被他揽腰抱起......   午后的阳光由浓转淡,秋风中夹杂着落英的芬芳。   竹林深处,清脆的银铃声合着流水潺潺声,时急时缓,时隐时现,时而缠绵似情/人低语,时而急促似骤雨疾风。   这一夜,齐月盈没有回宫。   元冽抱着累极睡去的她出了竹屋,左转右转的带她到了一处天然与雅趣并存的温水池旁。   他抱着她一起走入温水池中,然后坐下,让她能继续舒服的靠在他的怀里睡。   池水中有淡淡的药香,齐月盈睁开眼,有些恍惚,似是不明白怎么忽然就到了这里。   元冽看她的目光格外温柔缠/绵,还带着一种夙愿得偿后的慵懒,“这池子里加了药材,你泡一泡,明天就不会腰酸腿软了。我是不是很贴心啊?”   他居然还敢用讨赏的目光看她?   她的声音沙哑的自己都有些听不出来了,“你分明是蓄谋已久!就等着我自投罗网呢吧!”   “诶呀,圆圆这么凶巴巴的,是生我气了吧?还疼吗?”他说着,手又不老实。   齐月盈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不许胡闹了!”   元冽瞬间又委屈巴巴的了,“没有胡闹,只是爱你,太爱太爱你了,圆圆,谢谢你,我此生无憾了!”他说完,又无比珍惜爱怜的亲了她一下。   齐月盈最见不得他这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了,每次只要他摆出这个表情,她就会忍不住怜惜他,心疼他。   “哥哥,你今天准备这么多,算计这么多,是不是因为最近你也很不安?那些人都怀疑你,都在我跟前说你坏话,你表面无所畏惧,其实你也很怕我会相信他们而不信你,对不对?”   她手捧着他的脸,语气是比之以往更添三分柔情。   元冽索性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也不反驳,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家哥哥这是受了天大委屈呀!   “那你现在还怕吗?”她轻抚着他的后脑,给他最温柔的安抚。   “不怕!你给了我最好的定心丸!你是我的了,哈哈哈!我才不怕他们呢!只要你信我就够了!圆圆,还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了。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觉得都是极/乐人间,没有你的地方,都是无间地狱。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好不好?你永远都不许不要我,你不要我,就是把我打入无间地狱,你要好好珍惜我,好好爱我,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   他说到最后,又开始撒娇耍赖,齐月盈被他缠的没办法,只能去挠他的痒痒,元冽笑的险些要滑到池子里去。   笑着,闹着,不知不觉间,天就亮了。   可是元冽仍旧不放人,齐月盈还想上朝呢,他就嗔怨的揶揄她,“陛下也真是翻脸无情,难道臣不够貌美么?还是臣昨夜侍寝表现不佳?不然陛下何故执意离去?你难道没听过那句话吗?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臣早已替陛下传下话去了,今日早朝免了,勤政爱民了那么久,你当一次昏君又如何?”   齐月盈被他这番作态惊的目瞪口呆,随后哈哈大笑,他这是把自己当女皇的男宠了么?还别说,他那个神态语气拿捏的真像,好吧,那她就做一次昏君吧!   反正,还挺好玩的!   然后这刚刚得宠的元美人就用这一整天的时间,身体力行的又证明了一次自己,他可以比昨夜表现的更好的,每一次都可以带给陛下惊喜!   到了后来,齐月盈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她对元美人解释,“朕实在是......力不从心,难怪人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元美人,请你收敛点吧!”   “陛下没听过另外一句话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陛下牡丹滴露时的样子比花还要美,臣纵使死了也心甘情愿,又怎能克制收敛呢?”   到最后看她实在是吃不消了,他才终于放过她,还亲自喂她吃东西,甜言蜜语如雨后春笋般的往外冒,才勉强哄的她乐意给他个笑脸了。   ......   齐月盈足足被元冽扣在那个园子里三天三夜,才恋恋不舍的把她放了回去。   她回去后把所有积压的折子批完,可是却一点都不累,心里甚至是甜的。   锦绣见她迟迟不肯睡,就笑着打趣她,“主子还在等侯爷啊,这才刚分开多一会儿啊。”   齐月盈被调笑的面色绯红,却还嘴硬道,“谁等他了,我,我就是睡不着。”   其实她知道,不光是她在想他,以元冽对她的心思,现在肯定是他想她更多,她要等着他呀,不然等他来了,她却已经睡下了,他又该委屈巴巴的控诉她不想他了吧。   于是她就等,连晚膳都没用,想等着他来以后一起吃。   然后她就第一次尝到了等一个人,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   等到晨曦的第一缕曙光穿破天上云霞的时候,齐月盈说不清自己的什么心情。   她脸上的笑和心里的甜都消失了。   准备上朝吧。   毕竟他们也没有约好,他或许以为她要好好休息,所以才不来打扰她。   可是到了朝堂之后,她却听到了归义侯告假的消息。   神不守舍的一直忍到了下朝,她赶忙派人去归义侯府询问,元冽生病了吗?他最近不是都稳定的很,怎么又病了呢?是什么病,有没有传召御医?   结果派去的人来回禀她,侯爷没有传召御医,侯府大门紧闭,不许进不许出,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齐月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锦绣在旁边安慰她,“主子别多想,兴许侯爷只是头疼又犯了,怕吓到你,所以才这样。”   此时的齐月盈已经褪去了情动少女的甜蜜与忧愁,身为摄政太后的她,已经忍不住开始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揣测了。   她召来王兆,“近来归义侯府可有异动?”   王兆:“没有。侯府只有侯爷带来的那两千人,他们偶尔和西域商队联系,其中也并无异常,侯爷现在肯定还在侯府里,臣一直派人盯着呢。除非侯爷挖了一条从侯府直通城外的地道,否则臣不可能看走了眼。而挖地道也是会有土的,侯府那边干干净净的,确实什么异动都没有。”   “有没有可能易容乔装呢?”她的脸色阴沉如水。   “没可能,因为侯爷回府之后不久,侯府就开始紧闭大门,不许进不许出,易容乔装,也要有人走出来才行啊。”   齐月盈点头,“你盯紧归义侯府,以及金洲城内所有势力,哀家怕近期有变。”   “是!臣领命!”   王兆退下了。   齐月盈又陷入了重重忧虑之中。目前看来,元冽的确没有要反的迹象,可是他为什么忽然这样?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生病了?可是以往他生病犯病,哪一次不是折腾的她人仰马翻,这么安静沉默,简直不像是他的作风。   抛去关于政/治与权力的考量,她又开始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遇刺了?   他现在会不会性命垂危?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就像在乌图王宫的时候那样,明明她人都已经到了,可是因为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能活下来,怕她伤心,就忍着不见她。   现在会不会又是那种情况?   这个猜测才一冒头,她就彻底坐不住了,赶忙吩咐人备车,她要去归义侯府,无论他发生了什么,她总要亲眼看一看才能安心。   结果到了侯府,却吃了闭门羹。   通传的人知道是太后来了,可是侯爷却说不见,没人敢开门。   齐月盈一颗心仿佛沁在冰水里,不住的往下沉。   他生她的气了吗?   可是为什么?明明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就闹这么大的脾气?   可是他不见她,她也不好硬闯,于是无奈之下只得回宫。   她想着,他那个人,对她情深似海,纵使她真的不知道什么地方惹到他了,过两天,他也总会自己消气的吧?到时候他总会见她了吧?只要他见她,她就有把握哄好他,那就再耐心的等一等好了。   结果她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又等了三天。   侯府仍旧是不许进不许出,元冽悄无声息,而她的耐心也终于告竭。   “吩咐禁军统领,去把归义侯府围了,哀家要进去探望归义侯。”   这就是准备硬闯了。   底下人全都战战兢兢,不知道太后和归义侯两个又在闹什么。   围了归义侯府之后,齐月盈终于进去了。   她首先见到的人是胡伊娜,她想问胡伊娜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以往巧舌如簧的胡伊娜这次却是闭口不言,无论她问什么都不肯多说。   于是她就知道,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加严重。   她以为元冽会在地牢,毕竟以前每次他每次头疼生气,都会把自己关在那里。   但是出乎她预料的,这次元冽并没有在那里。   他就在自己正院的堂屋中接见了她。   来之前,她想象中的他或许会是各种狼狈,就像以往每次那样,或许他又受伤了,或许他又头疼了,又或者他又把自己泡在冰水里了,这次没有,她见他时,他竟是一副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正经模样,身上半丝狼狈都没有。   如果不是他眼底泛着的些许红丝,她都要以为他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和她开个玩笑呢。   她走到他的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这几天不见我?我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吗?”尽管她的心里其实也很气,但考虑到他那个狗脾气,她还是决定先礼后兵,先放低姿态好好哄哄他,然后再跟他算账。   元冽垂眸冷笑,并不看她,只是道,“太后怎么会错?您瞒天过海,将身边所有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您的手段如此高明,哪里会错?元冽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齐月盈心里咯噔一声,暗自咬了咬牙,“你什么意思?我玩弄谁了?你怎么就技不如人了?”   元冽这才抬眼看她,只是他的眼底再无半分往日的柔情,他看着她,仿佛在看生死仇敌一般。   于是她懂了,他恨她?   “好啊,那我就明说了。萧煜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元冽掷地有声地抛出这一个问题,于是齐月盈就懂了,原来是因为洛修。他这些日子表面不懂声色,哄她爱她疼她宠她,可其实背地里一直在查她。她不愿意告诉他关于洛修的那些事,其实就是知道他容不得。哪怕她和洛修实际上并未发生什么,可是元冽也是容不得的。他的嫉妒心会化为双刃剑,伤人伤己。   她深吸两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萧煜是我抱养回来的,他是我母族的族亲,他的父母身份并不重要,你还想问什么,直接说吧。”话已至此,索性大家摊牌吧,她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委屈,愤怒,痛苦,后悔,种种情绪一齐涌上她的心头,她想哭,可是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过于激烈的情绪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舌尖都是麻的,或许,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当初,她就不应该心软,她应该坚持赶他回西域。如果她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心软,那么自然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幕了。   元冽见她的表现竟如此平静,再次冷笑出声,“太后果然非同常人,事到如今还能面不改色,看来那个完颜述律输给你不怨!”   齐月盈也冷笑,她胸膛内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的晕眩,她不由得回想起当初和洛修最后一次诀别时,吐血之前的那种感受。   她不能再生气了,她还不想死,她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她要冷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输得起!   “既然汗王都知道了,那也就不用我多言了吧,山高水远的,汗王即刻启程回西域吧,大周庙小,容不得您这尊大佛。好走不送,你与我,此生不负相见!”   她强行压抑着自己说完这些话,转身,脚步虚浮的就要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   嘭——   元冽猛地起身,一个箭步就将就将她摁倒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盏果碟碎裂一地。   他掐着她的脖子,第一次在她面前显现出狰狞的杀气,“齐月盈!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齐月盈猛的咳嗽,终于喉头的那口血还是没有忍住,被她咳了出来。   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猛的松开了她。   齐月盈的身子滑落到地面上,她尝试了几次,想要努力的站起来,可是最终却没能成功。那口血吐出来之后,她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一样。   站不起来,那就算了吧。   她忽然这样自暴自弃的想。一边想,一边还能用手帕擦干净自己脸上的血迹,她苦笑一声,“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最后一个字说完,她闭上双眼,任凭滚烫的泪水划过脸庞。   元冽站在她身旁,刚刚掐过她脖子的那只手一直在微微颤抖着,他想去扶她,想去抱她,可是心中的恨意却不允许。   “元冽,你之前说我把身边的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其实错了,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或许,我对完颜述律玩弄过手段,但是对你没有。   你说你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其实,你挺厉害的,是我甘拜下风才是。   我算计完颜述律,那是因为他是北狄细作,他算计我在先,害死我爹在后,所以我才算计了他,礼尚往来而已。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真要说错的话,那此生只有两件,第一是当初没有彻底拒绝完颜述律,第二是后来没有彻底拒绝你。我娘说的没错,情只一字太过伤人,能不碰,就不碰的好。我没听她的话,是我自作孽。但我真的不欠你什么,完颜述律或许有资格来掐着我的脖子指责我骗他,可是你没有。”   元冽简直都要被她的话气疯了,他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拎起来,“我没有?齐月盈!我离开大周之前,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结果后来你入宫了,好!我可以不计较萧允宸,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后来还有个洛修?   你们相伴三年,过从慎密,就连去西域都是他陪着你的!就算你手段通天,也无法让一个没相干的男人认为你给他生过孩子吧?你们都做过什么?他像我那样亲过你,抱过你吗?那你的处/子之身又是怎么回事呢?你到底是骗了他,还是骗了我?你说话!”   齐月盈本来就头昏脑胀,如今被他这样吼,更是觉得耳边一阵阵嗡嗡作响。   眼见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她是真的怕他会伤她!   所以她卯足了力气,一个耳光狠狠的抽在他的脸上。   她的力气不大,可是这个耳光却足以让他恢复清醒,“元冽,这样的你,真丑陋,我后悔曾爱过这样的你,你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元冽仿佛被她这一巴掌打傻了,打从他的手下把真相告诉他之后,他的整颗心就一直在被嫉妒啃噬,这几天,他之所以忍下了没有主动去找她质问,就是仅存的理智在提醒他,在克制他,他是真怕自己怒火攻心会一不留神杀了她,所以他一直在忍,忍到觉得自己已经平复了,可以见她了,才放她进来。   可尽管如此,在他真的见到她那一刻,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让她见到了他最卑劣最丑陋最扭曲的一面。   她说,她后悔爱过他,她说,他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恶心吗?   丑陋吗?   是的,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可是该怎么办?他控制不住自己啊,他就是容不得她喜欢过别的男人啊,他更是不容下别的男人曾与她亲密无间。   只要想想,他都要疯了!   为什么会这样?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齐月盈后退几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元冽,全天下,你是最没资格指责我的男人,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欠你,当初随口许下的婚约,不过是儿时戏言,是为了救你的命。   至于我和洛修之间的事,你更是没资格生气,因为名义上来说,我的丈夫是萧允宸,我要绿也是绿他,你就算哭着抢着,这顶绿帽子也轮不上你来戴,因为,你没这个资格!   你走吧,就当我和你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当,你从来都没回过大周,就当,你我从未相识......”   她说完,转身离开,纵使头重脚轻,却也再无半分留恋。   齐月盈回宫之后就病倒了,御医们忙做一团,齐琮也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床边。   可是齐月盈却没病多久,她咬着牙强撑,该上朝上朝,该理政理政,她是坚决不会允许自己被任何悲伤的情绪击倒的,她不能倒,大周的江山需要她,齐琮也需要她,满朝文武黎民百姓都需要她。   她若倒下了,他们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的剧情,宝贝们要坚强。男主毕竟是个病人,不能以正常人看待他,还有就是女主其实也有自己的问题,每个人想要实现自我救赎,自我圆满,其实都是不容易的,想想那句话,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希望你们能坚持住,要扛得住虐啊!!!另外就是不要怕,结局是圆满的,一切都是个过程而已,么么哒~接下来大概每天6000字,月底最后一天更完。 第59章 两条路   御医对她这种情况忧心不已,私下里和齐琮说,“太后这是强行把所有的病痛郁结都压下去了,她全靠心头的那口气撑着,一旦那口气散了,怕是要病来如山倒。伯爷去世那一年,太后就曾吐过一口血,当时就是被情志所伤,郁结于心,她这么多年病根其实一直都没去,没发作不过是因为情绪一直稳,再没什么能够牵动她情绪的大事发生,这次太后受的打击不小,直接牵动了旧疾,她若是自己想不开,拖的越久越严重,二公子如今虽然出家了,可是你该劝她,还是要劝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要是自己想不开,那最终只会苦了自己。”   齐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他也想劝姐姐,可是他知道,她听不进去的。人生很多关卡劫难,非得自己去经历去参悟才能想明白,旁人是无法强行插手干预的。   这是姐姐自己的劫,他除了在旁边守着她,陪着她,其实他什么都帮不了她。   她可以强撑着若无其事,但是元冽那边的情况就远没有这么乐观了。   在她与元冽决裂的第一天,侯府那边胡伊娜送来消息,说侯爷头疾发作,痛不欲生,现在把自己关在地牢里不吃不喝,请太后过去看看。   齐月盈不理,就当没听见。   在她与元冽决裂的第二天,胡伊娜再次送来消息,说侯爷吐了血,如今昏迷不醒,御医束手无策,请太后过去看看。   齐月盈照旧不理,只是埋头批折子,还顺便和李岩贺璋商量了一下番薯产量以及薯粉厂的事。今年番薯大丰收,就算没有西域商人往大周运送,百姓们也全都能吃饱肚子了。   齐月盈很高兴,又和他们聊了很多。期间李岩贺璋还想问一下归义侯的事,毕竟归义侯已经很久都没上过朝了,齐月盈只是告诉他们,归义侯不日就要返回西域了,让他们二人好好物色一下接任吏部尚书的人选。   李岩大喜,领命而去。   贺璋却看出了齐月盈的不对劲,说了很多嘱咐她保重身子的话,然后才忧心忡忡的离开。   在齐月盈与元冽决裂的第三天,侯府那边又送来了消息,归义侯的眼睛看不见了,御医也来跟她说,这次归义侯失明的时间过长,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若是他自己的情绪一直平复不下来的话,那么他的情况只能会越来越恶化。   齐月盈不由得想到了御医曾经对她说过,元冽的病如果持续恶化,他的五感会逐渐消失,渐渐的,他会变成一个看不到,说不出,听不到,闻不到,也尝不出的活死人。   她当时正在批折子,闻言也只是笔尖微顿,在折子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墨点。而后便收敛心神,不再理会。   她始终不理会,胡伊娜那边坐不住了,她开始递牌子,想要进宫面见她,结果她拒了。她已经和元冽恩断义绝了,她并不想再知道任何与他相关的消息,也不想见任何与他相关的人。   第四天,侯府那边没再送来消息,是御医觉得情况比较严重,所以才来和她说的。   “太后,归义侯......他失声了。眼睛也一直没好,您看这......”   齐月盈闻言,久久不语,沉默的仿佛一尊雕像。   御医等了好长时间,见她仍旧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最终也只能无奈告退。   齐月盈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做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天已经黑了。   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可是她却一点不饿。   她一句话不说,谁也不理,回到寝殿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第五天清晨,锦绣匆匆带着胡伊娜进宫,齐月盈刚起,胡伊娜见到齐月盈就普通一声跪了下去,“太后娘娘!求您救救我家侯爷吧!他今天早上决定要离开大周,他现在已经走了,可他不是回西域,他是要去打北狄!他现在那个身体状况连马背都上不去,他若是去了战场就是送死啊!太后,求你发发慈悲,救救他吧!”   齐月盈把手中的帕子扔进水盆中,冷声问道,“他不是眼睛都看不到了吗?怎么上战场?”   “他给自己用了禁/药,那药可以让他暂时恢复,可是却是以折损寿命为代价的!吃的越多,他的身体四肢就会越僵硬,以往这禁/药都是他在战场上发病,情况危急不得已才吃的,可是现在他却像是疯了一样,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   太后娘娘,他若每天都吃禁/药,他的寿命至多可以维持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就会全身僵硬而亡,更何况他还想去与北狄人拼个你死我活,战场上刀剑无眼,若他身体反应迟缓,恐怕要不了三个月,他就会死在战场。   我知道他惹您生气伤心了,我知道他心眼小爱嫉妒,可是他嫉妒的根本也是因为爱你啊,人无完人,纵使您不再爱他,难道您忍心这样看他去死吗?他只是因为爱你,爱的太多,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你真的忍心就这样让爱你的人去死吗?”   齐月盈的双手紧握成拳,她的心在颤抖,天人交战一般的矛盾。   最终,她泪湿眼眶,哽咽出声,“锦绣,你去传令给阿琮,让他带两万禁军去把元冽拦下来,带回来。”   锦绣不敢耽搁,“是!”   说完,快步离去。   至此,胡伊娜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瘫软在地。她是真的怕太后的心肠太硬,若太后不为所动,汗王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对小冤家啊!真不知他们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齐琮带人追上元冽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城一百里了。   齐琮是强忍着怒气好言相劝,让元冽跟他回去,可是元冽却一言不发,执意要走。   最后双方动起了手,可是元冽来金洲只带了两千人,而齐琮却是带了两万人,元冽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走得了。   最后,因为元冽反抗的太剧烈,齐琮让人用铁网把元冽困住,这才把他毫发无伤的带回来的。   其实元冽把齐月盈害的旧疾复发,齐琮心里恨不得打断他的两条腿,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回来,可那样的话,姐姐说不定会更加心疼他,齐琮是无奈之下才选了铁网。   回金洲之后,齐琮直接把元冽扔回了侯府,然后派人把侯府围了,不许里面的人再擅自离开,然后才亲自入宫去和姐姐复命。   “回来了就好。”齐月盈听完齐琮的话,点了点头。   “那姐姐你要去看他吗?要不就让他自生自灭得了,我看他纯属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能救得了他一时,却救不了他一世。”   齐月盈愣了愣,打从那天吐完那口血之后,她的情绪反应就有点迟钝,有时候别人说一句话,她要过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去看看吧。我跟他道个歉,那天,我说话太难听了。”   齐琮一听她还要给元冽道歉,简直是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这根本就是孽缘!早点斩断了好!”   齐月盈乖巧点头,不过她现在反应慢,就连点头都是缓缓的,“嗯,我去斩断......”   齐琮扶住她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姐姐,你没事吧?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   她眨了下眼睛,然后摇了摇头,“没事啊,我很好的,放心吧。你别为我担心,我会处理好的,我劝他放下,劝他回西域。我......还是不想看他死。阿琮,你明白我吗?”   齐琮闭了闭眼睛,很是心疼的把她搂进怀里,“我明白。好吧,你去吧,什么都别怕,你还有我呢,别让我伤心。”   “嗯,我知道。”   齐琮亲自送她去了归义侯府。   胡伊娜说,侯爷回来之后,就直接把自己关进了地牢,锁了起来。   “他吃了禁药,情绪会越发的不受控制,想要维持清醒很难,除非一直靠剧痛刺激。太后还是不要去看他了,等他熬过了药性,您再来看他。”胡伊娜一边说,一边哭。   齐月盈:“没关系,带我去看他吧。阿琮,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齐琮点了点头,纵使不放心,也只能让她自己去面对。   胡伊娜带她去了地牢,这次,地牢里的陶俑全都被清空了,估计是被元冽犯病的时候砍完了。   所以地牢里现在空空荡荡,唯有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胡伊娜手中举着烛台,微弱的烛光照不见很远,齐月盈只能模糊的看到元冽被锁在墙上。   “他受伤了吗?怎么血腥气这么重?”   她明明记得阿琮和她说,是毫发无伤的把元冽带回来的啊。   胡伊娜啜泣,“您凑近了看就明白了。”   两人走近,齐月盈才看到,元冽是昏迷的状态。   他把自己像罪人一样钉在墙上,两个手腕,脚腕,腰间,全都是沉重的铁环锁。   他低垂着头,气若游丝。   而她也终于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了。   只见他被铁环锁住的地方,全都有大片的血渍晕开,两个手腕,两个脚腕,劲瘦的腰间,全都已经血肉模糊。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颤抖着声音问。   滴答——   那是元冽指尖的鲜血垂落地面的声音。   胡伊娜哭着说,“这铁环是侯爷自己打造的,外面是铸铁,里面一圈全是铁刺,被锁住之后,铁刺会扎入/皮/肉/中,挣扎的越厉害就越痛,但是痛的越深,他就越能保持清醒。   太后,求求你,救救他吧,他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把这个打开!统统打开!”她颤抖着声音命令,心早已经揪成一团。   她真的分不清他到底是人是鬼了,如果是人,怎么可能有人会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他是真的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吗?   胡伊娜闻言,将烛台放到地上,拿出钥匙去打开元冽身上的铁锁。   手腕的铁锁打开,铁刺从皮/肉里/抽/出,又是一/波常人难以承受的剧痛。   元冽被刺激的醒了过来。   他见胡伊娜正在试图打开他腰上的锁,虚弱的出声,“不用.....”   他的声音只有气音,原本的音色已经消失不见。   胡伊娜顿住了手中的动作,求助般的看向齐月盈。   齐月盈让胡伊娜退开,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元冽,不要再这样折磨你自己了,放下吧,不好吗?”   元冽见到她,神色也没有丝毫动容,虚弱至极的他脸上已经没了表情,他的灵魂仿佛已经被蛀空,只余下一具随时可能会死去的空壳。   “你走吧。”他气若游丝的说,“以后,不要再来了。”   齐月盈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就涌上来了,“元冽!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想要我怎么样?是不是非得把你自己折腾死,你才甘心?你到底是想要惩罚谁?”   元冽目光涣散,并不看她,至于她说的什么,他好像也并没有听到。   齐月盈:“你不想再见我了是吧?好,那就你就一个人在这间地牢里自生自灭吧!我永远都不会再来看你!”   她说完,愤愤然的转身离开,只觉得指尖心脏都是麻的,她以为他会喊住她,以为他会向她求饶,认错,就像以往每一次那样,哪怕闹的再不堪,哪怕他已经难受的快要死掉,可只要她说要走,他就会死死抓住她的脚踝不放。   他说,只有在她的身边才是极/乐人间。   他说,没有她的地方就是无间地狱。   他说,他用了八年的时间,披荆斩棘九死一生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爬到她的身边,就盼着她能拉他一把,彻底将他从地狱里拯救出来。   如果她不要他,就等于是把他重新推回地狱的深渊。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慢,一慢再慢,一停再停,可是最终,她也没能听到他喊住她的声音,反而听到了他重新给自己上锁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猛然转身,刚好就看到他艰难的用一只手,在给另一只手扣上铁锁!   铁刺再次刺/入皮/肉,那该有多痛。   可是微弱的烛光下,她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快步跑回他的身边,手捧着他冰冷的脸,“哥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我不该入宫!我不该喜欢别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瞒你任何事了,你让我怎样我就怎样,我求求你,别再折磨你自己了好不好?   你会死的,我不想你死啊!   你饶了你自己,饶了我好不好?   我没有骗你,我和洛修之间什么都没有,我不敢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会生气,我不想你生气,不想你头疼,我用余生补偿你好不好?你别再这样了,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吵了,我再也不对你说狠话了,我输了,我错了,我求求你了......”   说到最后,她的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她根本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她的世界已经彻底崩溃了,亦如她决堤的泪水。   心口一阵阵的抽痛,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滑倒在地,周围只剩黑暗,只有黑暗。   她捂着心口,蜷缩在地上,痛的指尖颤抖。   元冽冷眼看着崩溃哭泣的她,命令胡伊娜打开了他身上全部的锁,然后他缓缓的在她身旁蹲下,将蜷缩的她整个搂入自己的怀中......   近来,朝中风向又变了。   原本许多人谣传归义侯要离开大周了,结果他竟没走成,反而还直接灭了宋家九族,罪名就是勾结藩王,意图谋反。   现在归义侯已经不是吏部尚书了,他杀了宋骞,补了宋骞的缺,成了内阁辅臣。   李岩和云逸如今过的都是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而太后据说是病了,已经一个月都没有上朝了,朝政如今全都由归义侯一手包办,李岩这个首辅已经形同虚设。   如果不是驻守金洲城的人是齐琮,大家都要以为太后是被元冽软禁了,下一步元冽就要篡权夺位了呢。   不只是朝堂上的风向变了,就连后宫中也忽然出现了很多生面孔,这些人接替了原本守卫皇宫的禁军,他们都是归义侯的人手,明面上归义侯只带了两千人回大周,可谁也不知道,暗地里他的势力竟已经营的如此庞大,这些忽然冒出来的人手,各个都身经百战,一看就是能够以一当十的好手。   可怕的是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大周的,之前潜伏在哪里,竟没有一个人知道。   其实也不算没人知道,至少齐琮和齐臻都知道,齐月盈也知道。   只不过齐月盈默许,只要元冽不反,她并不介意他暗地里贮存力量。   元冽的行为越来越过分,一次次踩过了齐琮的底线,可是齐月盈却从来都不让他动元冽。齐琮无奈,只能忍,一直忍到了皇宫彻底被元冽掌握,齐月盈的寿安宫中,也全都换上了新的奴婢奴才。   原本她熟悉的面孔全都消失不见,元冽只给她留了一个锦绣。   齐月盈对此仍旧是默许,她知道他并没有伤原本那些奴才的性命,那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她全都由着他。   打从那天彻底妥协之后,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她不想管,也管不了,索性,由着他发疯。   她想看看,越来越过分的元冽,最后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   这些天,元冽几乎不再回侯府了,他每天都会来寿安宫,他会陪她吃饭,陪她说话,然后在床/笫之间,发了疯一般的折磨她。   她知道他那口气还是没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她听之任之,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飞出了身体,周围的一切好像都离她很远很远了,这个尘世让她不再眷恋,灵魂甚至不想再回到身体里,活着太难,太累,她畏惧的事情太多,每次醒来,心口都是无可抑制的抽痛,除此之外,还有他带给她的身体上的痛。   她一次也没开口求饶过,甚至连话都说的越来越少。   他并不知道她心疾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他现在看起来很好,很冷静,他只是在发疯,冷静的,残忍的,用折磨她也折磨自己的方式发着疯。   在她被元冽关起来的第三十五天,她醒来时,已经是午后。   锦绣按照她的吩咐,依旧给她端来了避子汤。   她挥了挥手,锦绣退下。   她披好衣服,尝试了几次才从床/榻/上爬起来,那种难言的酸痛令她苦不堪言,只是走到桌子旁这么近的距离,她竟已经出了满头的虚汗。   她坐了下来,伸手端起那碗避子汤,这个东西有多苦,她知道,可是近来喝的太多,她竟渐渐有些适应了。   刚想把碗送到唇边,一股力道袭来,她手中的碗整个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药汤撒了一地。   她面无表情,并不意外,元冽现在并不再刻意避讳着她,不让她见到他暴戾的一面了。   他似乎是觉得她已经见过他最丑陋的一面,索性不再藏着了。   心口又开始疼,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日复一日,早已所剩无多。   元冽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冷着一张脸问她,“你还想喝避子汤到什么时候?”   “不喝怎么办?若是有了身孕,我该怎么对外交代呢?说我是感天地而有孕,还是梦先帝而有孕?亦或者,你不想让我喝避子汤,想让我喝堕子汤?”   她说这些的时候,神色淡淡的,仔细看的话,她唇角还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元冽最近越来越受不了她副模样,他想她和从前一样,会对他撒娇,对他笑,可她现在似乎是麻木了,已经不会哭也不会笑了,他折磨她她不哭,他哄她她也不笑,他也已经快要无计可施了。   “齐月盈,你总不能让我断子绝孙吧?”   她很缓慢的眨了下眼睛,然后转动目光,似是不解的看向他,“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和她说,“我给你两条路,第一,你和我回西域,把大周江山交给你两个弟弟中的一个,从此,大周与我们再无关联。你会是我的王后,我们的孩子会是以后的西域汗王。   第二,你自己登基称帝,我为摄政王,你两个弟弟封王,封地他们自己选,西域并入新朝,两家合为一家。你是太后,不能名正言顺的为我生育子嗣,但你若为女帝,我便可为皇夫,到时候我们可以生儿育女,可以儿孙满堂。   我知道你想追封你父亲为皇帝,你自己称帝就可以做到了,到时候江山还姓齐,我们的孩子也姓齐,以后世世代代都姓齐,我就当自己是上门女婿。怎么样,你选一条路吧。” 第60章 忏悔   齐月盈的表情仍旧是面无表情,她最近情绪反应很迟缓,听到他这样说,她也没什么反应。   他一直在等她的回答,可是一直到他快等不下去的时候,她才缓缓开口,“你希望我怎么选呢?”   “选第二个吧。因为你不会愿意陪我回西域的,你说过,你不愿意离开亲人,离开故土。你不想到了西域之后,生死荣辱全都捏在我的手上。   所以女帝更适合你,你不用担心,也不用畏惧,你登基之后,我可以把所有一切都替你做好,你安心为我生儿育女就好。避子汤就不要喝了,有了身孕也好,我很想做父亲了。   我会尽快安排你登基,我会在三个月内替你荡平所有障碍,南方总共还有三个萧家的藩王,他们手中兵马加起来不过十几万,我准备把我在边境的十万兵马调进来,我会在三个月内彻底灭了萧家所有势力,如此一来,就再没有人能反对你了。我会辅佐你,遇佛杀佛,遇魔斩魔!”   元冽说完,温柔的抚上她的脸,“别不开心了,我什么都能给你,我才是全天下最爱你的人,你父亲都不能令你做女皇,但是我可以!我们忘掉以前的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   齐月盈忽然就笑了,笑的灿如星辰,他已经许久许久都没见她笑的这么美,这么开怀了。   她笑到最后,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捂着肚子,笑的抽痛。   元冽心中的不安渐渐升起,“你到底在笑什么?”   齐月盈收住了笑,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像是要透过皮相,把他的灵魂都看穿一样。   元冽心中的不安更多了,他甚至有种已经失去她的恐慌。   “我笑你啊,也笑我自己。”   “我觉得我自己真是蠢,栽一次跟头不够,偏要再来第二次。其实以前,我一直就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我觉得你和洛修.......也就是完颜述律,我觉得你们有点像,说不清是哪里像,但现在我明白了,是灵魂!哈哈哈,其实你和他,本质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这样说,她竟把他和那个完颜述律放在一起比较。按道理来说,他该生气的,他会气疯的,可是为什么他却只是觉得遍体生寒,却一点也气不起来。   “圆圆,你......”他很慌,他伸手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你是不是生病不舒服?我传御医来给你看看好不好?你别吓我......”   齐月盈任由他抱着,“我没事,我清醒的很,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   元冽已经开始自顾自的忏悔,“对不起,我最近太过分了,我太任性了,我惹你生气了,我收敛,我改!你别这样对我好不好?我很怕!你哪里不开心和我说好不好?”   “元冽,你不用再说这些话哄我了。你所谓的第二条路,其实就是你回大周的真正目的对不对?”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空灵的,飘渺的,明明近在眼前,可是他却觉得她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他再也没有前些日子在她面前任性胡为的底气,“我不是,我没有。”可是这否认有多苍白,他自己心知肚明。   齐月盈推开了他,“不喜欢我提完颜述律吗?可我真的觉得你们差不多啊,都是既想要江山,又想要我,你知道他的存在会气的发疯,他若知道你的存在,大概也会气的发狂,你们都是在一边说着爱我,一边算计我,逼迫我,本质上,你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要你就够了,真的,江山是你的,是齐家的,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回西域!我们再也不理这些是是非非了好不好?”   他再次冲过去要抱她,可是她却后退了一步,“我不会和你走的,就如同当初......我不会和完颜述律走......”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元冽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所有的耐心耗尽,他又变成了那个暴君,“齐月盈!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难道你想要我们的孩子将来做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吗?”   “我不会给你生孩子,所以,没有私生子。”   她说完,背过身,回到床/榻/上,用被子将自己埋起来。   身后传来了元冽拍碎桌子的声音,她却好似没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而她的世界,也终于恢复了安静。   打从这一天之后,元冽把齐月盈看的更紧了,她再没有出过寿安宫一步。   他断了她的避子汤,她也再不肯和他说一句话。   一直到一个月之后,有一天,齐月盈梦到了齐昇,梦里她一直在父亲的怀里哭,父亲好像对她说了很多话,可是醒来之后,她却什么都记不住了。   她恍恍惚惚的起身,更衣,梳妆,然后她决定要出宫。   她要去报国寺,那里供奉着她父母的牌位,她想去给他们上香,她好想他们,她也好想阿琮。   走出宫门的时候,元冽派来的侍卫拦了她一下,“太后,请容我等通报侯爷,然后您再.....”   齐月盈直接无视了他们,提步就往前走,侍卫再要拦她,可是却被忽然现身的暗卫直接挑断了手筋!   齐月盈自顾自的向前走。   这座皇宫表面上虽然被元冽的人手控制了,可是齐琮没那么傻,不会真的把她的安危交到别人手中。   这两个月以来,其实一直都是她自己在画地为牢,如果她真的想要走出来,其实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她。   太后走出寿安宫的消息传得很快,皇宫内外,忽然有大批的禁军现身,他们与元冽的人手对峙起来,元冽接到了消息,但是也没有再拦她,而是派人给她安排了马车,送她前去报国寺。   齐月盈不管那些,上了马车后便闭目养神。   报国寺建在金洲城外的仙女峰上。   她来时,齐琮不在,她便在主持的指引下到了供奉着齐昇夫妇的大殿。   大殿内,灯火长明,檀香袅袅。   她跪在父母的牌位前,听着僧人们诵经,敲钟。   木鱼声咚咚作响,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她一直从天亮跪到了天黑,待到星斗漫天之际,她才起身,拒绝了锦绣的搀扶,她说想自己走一走。   十一月的风已经很冷,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很自由。   一身白色僧衣的齐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他手中拎着一坛酒,“姐姐,我们好像还从来没有一起喝过酒,要不要我陪你一醉方休?”   “好啊。”她回眸含笑,“不过,你不要守清规戒律的吗?”   “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反正经历过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初心不改,姐姐,你说对不对?”   “对!”   “这里风大,冷,我知道后山有个好地方,那里有片茶花林,大片大片的茶花开的可美呢,那里也暖和,姐姐要不要去?”   齐月盈笑着点头,声音轻缓,表情动作仍旧是有些迟缓,“好。”   她的身子如今大不如前,这两个月,她旧疾复发,再加上一直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今天走了这么多的路,又在父母牌位前跪了那么久,此刻她的体力其实已经耗尽,连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齐琮早就看出来了,于是在她面前蹲下身,“我背你吧。从小到大,我还没背过姐姐呢。”   齐月盈顺从的趴到他的背上,她将头靠在他雪白的僧衣上,“阿琮真是长大了,都背得动姐姐了。”   “早就背的动了。”他说着,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哽咽,他不知道,原来她已经变的这么轻,怪不得她的脸色那么苍白,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好像风一吹就会散。   齐琮功夫好,内力深,再加上她又实在是轻的很,所以他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到了他说的那个处茶花林。   齐月盈看着这片开的正艳的白色茶花,不由得感叹一声,“真的好美啊,好久没看到这么美的景致了。”   齐琮把她放下来,解下自己的袈裟铺到石凳之上,然后扶着她坐下,把酒递给她,“人都说,一醉解千仇,姐姐你醉过之后,就把所有烦恼都放下好不好?”   “好,我尽量。”她说着,抱起那坛酒,给自己猛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她并不适应,可是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齐琮也不说话,就看着她喝,等她喝得醉了,他便让她靠着肩膀。   “阿琮,我觉得好累啊。”   “那就什么都不要管了。我明天就还俗,所有的事都交给我,我像父亲一样把你护在羽翼下好不好?只要你能像从前那样开心起来,我做什么都可以。”齐琮握着她的手,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如果早知道让她自己去历劫会让她痛不欲生,他早就出手干预了。佛法说的也不一定都是对的,他后悔了,或许在当初父亲死后,他就不应该放任她去摄政,如果她不去摄政,她不去接触元冽,也许现在她还好好的。   “阿琮,我今天梦到父亲了,我好想他啊......我觉得我好没用,我这一生,其实最开心的时光,就是留在父母身边的时光。长大,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好累,好难,我以为我可以把一切都做好,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坚持不下去了,我想......回到父亲身边......”   齐琮的眼眶湿润,“不要去,你还有我啊!你还有阿臻!以前是我想错了,我只是不想插手干预你的人生,我以为让你去独自经历成长是好的,我以为你能战胜所有的,姐姐,我错了,你不想长大就不要长大了,你不用长大,你留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已经没有父母了,我只有你了......”   齐月盈已经醉了,她能听到阿琮在和她说话,可是她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眼前大片的茶花在她的眼前渐渐模糊。   她自言自语般的说,“阿琮,他们都说爱我,可是实际上,这世间最爱我的,只有父亲、你、还有阿臻......   至于洛修,元冽,他们爱我,可是他们的爱是有代价的,我付不起这个代价了,我也不想要了。人心太复杂,我已经,不想再去看了,阿琮......对不起......姐姐,太没用了.......我本想为弟弟们挡风遮雨的,我也想替你们撑起一片天的,我想夺回汉人的江山,我想对得起天下万民的供养.......”   齐琮捧着她的脸,努力唤醒她,让她看着他,“你听我说,你做的很好了!你只是生病了,只要你不再画地为牢,只要你能放下那些让人伤心的人和事,你就还是你!我从来都没觉得你没用,你是我最好的姐姐,你是我最爱的姐姐!我们一直都以你为荣的!”   “是这样啊......”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可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你太累了,从明天起,你把一切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面对了,以后,你的世界里只有爱你的人,父母不在了,你还有我和阿臻,我不会再让任何多余的人出现在面前烦你,你可以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过每一天,你就当做了一场梦,其实本来就是一场梦,梦醒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姐姐,你可以不用坚强,你可以不用成长,你不用为任何人去撑起一片天,我只要你能长长久久的活着,好不好?”   “好......咳......”她还没说完,又开始剧烈的咳起来,她抬手掩口,袖口却被咳出的鲜血染红。   齐琮目眦欲裂,惊惶无措,“姐姐,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吐血?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她回想起这两个月来,她都免了御医的平安脉,所以他也不知道她的身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衰败到了这种程度。   心口的抽痛越来越剧烈,她痛的脸色苍白,可是却不忍让阿琮的惊慌失措,“没事,老毛病,过一会儿,就好了,你别怕。”   “我带你去看御医,你没事的,你会没事的。”他说着,已经把她抱了起来。   齐月盈迷迷糊糊的靠在他的胸口,“我睡一下就好了,真的,没事......”   说着,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齐琮快步疾走,却被元冽拦住了去路。   元冽一直在跟着她,他始终都在,只是没有现身,齐琮一直都知道。   “把她交给我吧。”元冽伸手。   齐琮却后退了一步,“不必,这是我自己的姐姐。元冽,我给你三天时间,离开大周,不然的话,三日之后,就是你的死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打从你回大周起,就步步为营,招招逼迫,软硬兼施,你比完颜述律更贪婪!你嘴上说着什么都不要,可实际上江山美人你都想要!所有人都对她说你不可信,可她念着幼时的情意一直相信你,包容你,忍让你,直到你彻底把她逼得崩溃!你真当你的心计有多高明吗?”   齐琮冷笑一声,“你故意只给她两条路选,可其实在我看来,还有第三条路!只要杀了你,那就一劳永逸,一了百了!你不要以为我做不到,姐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就让你陪葬!到时候你就是滚回西域,我也照样会把你碎尸万段,不信,那就走着瞧!”   说完,齐琮抱着齐月盈,与元冽擦肩而过。   元冽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然后紧握成拳,他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越是想要抓住,最终,却什么都没能抓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打从这一天起,齐月盈就彻底病倒了。   她偶尔会醒过来,偶尔会听到有人在她的耳边呼唤她,可是她的意识却始终不太清醒。   不想清醒,清醒实在太痛了,她什么都不想面对了,不想长大,不想坚强,她其实懦弱又懒惰,她想离开,想解脱,想去找父亲。   元冽最终还是没有走,他对齐琮说,想要他的命很容易,只要齐月盈醒来,说一句让他死,他立马就会自戕,不会劳烦齐琮动手。   齐琮最终还是顾念着齐月盈对元冽的情意,所以没有暂时没有动手杀他,一切都等姐姐醒来再说吧,如果姐姐就此醒不过来,再让元冽给她陪葬好了。   御医对齐琮说,齐月盈这就是心病,两个月前他就说过,娘娘这病是情志不遂,郁结于心,最终引动了旧疾发作,她本就是靠着一口气强撑,如今这口气散了,人自然也就病来如山倒了。   齐琮问御医现在该怎么办,御医也束手无策,娘娘这病由心而起,她的心疾发作应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她自己清楚,但不想让人发现,所以这两个月,才免了平安脉。   她把自己封闭起来,默默承受,不再让任何人窥探她的内心,若她不能释怀,恐怕这次真的回天乏术了。   御医说这些的时候,元冽都在旁边听着,听到此处,他忽然出声问道,“也就是说,她现在是自己没了求生意志,是吗?”   御医对元冽也很不满,闻言只是冷冷的嗯了一声。   元冽忍不住开始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从他回大周起开始想,一直想到最近,每一次与她见面,每次与她说话,以及她的每一个表情反应。   他想知道,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每多深想一分,他就觉得自己身上的罪孽更重一分。   齐月盈昏睡了五天,第五天夜里,她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了守在她床边的元冽。   她的头脑不是很清醒,但她知道这个人是元冽,她并不想看到他,她转动目光,想要寻找别人。   在她睁开眼的那个瞬间,元冽就已经察觉了,她不愿意看他,用目光在搜寻别人,他也察觉了。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再嫉妒,只是凄凉的笑了笑,然后起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喂给她喝。   齐月盈的确很渴,所以便也没有拒绝。   喝过水之后,他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角。   此刻的他,亦如初见时那般温柔,身上再不见半点暴戾阴鸷之色。   他重新将她放平,替她盖好被子。   “圆圆,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是,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齐月盈重新闭上了眼睛,沉默拒绝。   他一撩衣摆,直接跪在了她的床头,“圆圆,对不起。”   “我知道现在你或许不想听我说这些了,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错了,对不起,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你恨我怨我,可以打我骂我杀我,你让我怎么都好,只是求你别因为我,而放弃这个人世,我不值得。”   齐月盈睁开眼,意识难得的清醒了,她看向他,声音沙哑的说,“元冽,你走吧。”   “好,但你要先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我马上消失在你的面前,好不好?如果你敢死,我就给你陪葬,到时候九泉之下,我也继续缠着你,让你永世不得安生,你怕不怕?”他说着,含泪而笑,卑微如尘埃一般。   齐月盈不再说话,她看着他,目光却没有聚焦。   元冽分不清她是在看自己还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心剖开告诉她。   “御医说,你是郁结于心,引动旧疾复发,大概从两个月前起,你的心疾就开始发作了,你一直都是靠一口气强撑,后来那口气散了,你的身体就开始衰败了。   这几天你昏迷,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所谓的旧疾复发,应该就是两个月前,你去侯府看我,然后被我气的吐了那口血。当时我气疯了,后来......后来我发病,居然就忽略了这件事,还那么残忍的对待你,仗着你心疼我,包容我,肆无忌惮的在你面前发泄自己的恨意和嫉妒,让你见到了我最丑陋最扭曲的一面,对不起。   每次我那么残忍的对待你,其实都是在消磨你心里对我的爱意吧,可笑的是我竟然不知道,还以为你已经彻底妥协,只能任我施为,我自大又卑劣,把所有不应该的手段都用到了你身上,我所依仗的,也不过就是你爱我而已,对不起,是我太愚蠢了。   我忍不住会想,你每次心疾发作默默忍痛的时候,我却在你面前肆无忌惮,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每多想一分,我心中的杀意就更重一分,全都是对我自己。” 第61章 绝笔   “但尽管我那么过分,你也仍旧没有放弃我,或许你在等我自己醒悟,你以为等我发泄过了,就会恢复正常,可是你太低估人性的卑劣了,你的忍让和包容不会让我回头是岸,反而会让我变本加厉。   御医说,你是因为一口气强撑着,后来这口气散了,你才倒下......那么这口气是什么时候散的呢?   我猜,是我摔了你避子汤的那一天。   我明知道避子汤伤身,明知道你一直在背着我喝,可是我却因为一己私欲,放任你自伤的行为。   我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我只是很卑劣的在等一个契机,一个能够让你彻底妥协,彻底屈服于我的契机。   所以那天,我给了你两条路,我故意只给了两条,就是不想让你再有第三条路可选。而且第一条路,我明知道你是不会选的,所以我真正的意思,就是第二条路。   你心里也什么都清楚,所以一下子就看穿了我。   我自以为第二条路是皆大欢喜,照顾到了所有人的利益和感受,可那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而已。   我从没想过你到底想不想当皇帝,我大言不惭的说着我才是最爱你的人,比你父亲更爱你,可实际上,我都做了什么呢?   我不过是在利用你对我的爱。   后来,你听到我说,要把西域兵马调进来去平藩王......这应该就是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对不对?   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我放下自己所有的立场和自以为是,彻底把自己代入你的位置去想,我才知道我有多么可笑。   西域兵马入大周,三个月内我可以铲平三位藩王,然后拥立你为帝。   但这个前提是,我对你忠心耿耿,对江山无半点染指之心,我爱你,胜过爱这世间的一切。   但联想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你连心疾发作都不肯告诉我了,你还会相信我是爱你的吗?   如果是一个不爱你的元冽,如果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在步步为营,利用你的感情,博取你的信任,那么在图穷匕见之后,他会不会掉转刀锋,一举灭了齐家,彻底吞占这大周的半壁江山?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你肯定知道,你也肯定怀疑。   你身边的人都不信我,或许有人对你说过,我怎么胡闹都好,但就是不能把西域兵马调入大周,若我有此举,则必然有反心......   人心太复杂,而我之前已经把你对我的爱意消磨殆尽,正是这最后一击,让你彻底不再信任我,觉得我从始至终,都是图谋江山来的,是不是?   我扪心自问,换做我是当时的你,我会不会相信那样卑劣自私又狼子野心的元冽?   我不会,连我自己都没法信服我自己。”   他说着,眼中已经含泪,“我现在已经不再奢求能够挽回你对我的爱了,我知道我太蠢,我不配,我自以为是全天下最爱你的人,我自以为我给你的会比伯爷更多更好,我自以为,我也是那个可以为你撑起一片天的人,可是我错了。   那天听你和阿琮说,想回父亲身边了,因为活着太累太难了,人心太复杂,你不想再看了。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其实重逢以来,你的坚强是不是都是伪装的,你本来的性格就不是这么要强的,而在伯爷死后,你的雷霆手段,你的果敢坚毅都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你从不把你内心的伤口和脆弱示于人前,你看似无坚不摧,可实际上,你一直都在难过,害怕。   或许,从失去父母的那一刻,你的天就已经塌了,你自己一直很努力的修修补补,你想成长,你想变强,你想去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可你其实是在为难你自己,你连软弱的资格都不给自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以为我爱你,我以为我懂你,可其实,我从未懂过你。   从我回来之后,我就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贪婪的从你身上汲取所有的爱和温暖,我想占有全部的你,我不想你看别人,也不想你关心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   我之前一直都不觉得自己过分,因为我觉得我那是爱你啊,可是现在回过头去看,我对你又何止是过分啊。   我刚回来的时候,你不肯留我,赶我回西域,那个时候,我是真的觉得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就好!我就心满意足!   不管现在你还信不信,我当时真的就是那么想的,只要能留在你的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后来你留下我之后,我又觉得还不够,我想在你身边占据一席之地,我想得到你更多的信任和依赖,最好让你离不开我,然后我开始试探,一步步的,教你理政,替你解决难题,替你未雨绸缪,我就是在向你展示我的价值和深情,然后再借着兄妹的名义告诉你,我才是这个世上最无私的爱着你的那个人,你应该信我,用我,爱我,把更多的事情交给我。   然后我的目的达成了,我重新得到了你的信任和依赖。   那时候我也是真的心满意足。   但很快就又开始不满足了,我还想要更多,我想得到你,我还想得到你的爱,于是我借着宋晚晴的事,给自己下药,就是逼你打破兄妹的道德界限,让你重新审视你我之间的关系。   再后来,我又得偿所愿了,满足的时间就更短了,我心里仿佛住着一头怪兽,它在不停的咆哮,总是在向我传达还不够,还不够,还想要更多的欲/望。   所以后来我利用自己的生辰,利用你对我的怜惜和爱,真的彻底得到了你,但还是不够,因为得到现在的你并不够,我还想占有过去的你,最好从你一出生开始,你的生命里就只有我,你只爱我!   所以,当我知道你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另一个叫洛修的男人时,我就疯了,我把那当成是你对我的背叛,践踏,侮辱,最疯的时候,我甚至想杀了你,杀了你,你就会永远属于我了,你再也没办法多看别的男人一眼了。   再后来,你不忍我折磨自己,你说不想让我死,你向我道歉,你说你往后什么都听我的,只要我能好好活着。   你以为我当时在想什么?   感动吗?   不,我当时就是觉得......觉得自己成功了的那种感觉。   我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费了那么多的心机,你终于肯完全放弃你自己了吗?   真好啊,只要你彻底放弃自己了,我就可以把你捡起来,完完整整变成我的了。   我会抹去你身上所有的棱角,所有关于过去的痕迹,我会让你变成只为我一个人而生的存在。   你会是属于我的,你的一切也会是属于我的。   我真的不想要大周的江山吗?   怎么可能?   我若是对江山对权势从无半点贪恋,我为什么要在西域大开杀戒?   我以往不过是在顾念着你,所以一直压抑克制着自己对于江山的贪恋。   可是你马上就要彻底属于我了啊,那我为什么还要压抑克制自己?   我明明可以江山美人兼得,我为什么要二选一?   所以,才有了我给你的那两个选择。   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你不信我是对的,因为如果继续放任我的贪婪,我也不知道我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一个女帝的名号,不过是我用来敷衍你的,你手中会变得一点权力都没有,因为一旦你掌权,你就会变得不可控,而被贪婪私欲支配的我,怎么会允许你变得不可控?   我还许诺你给两个弟弟封王,这也是缓兵之计,恐怕下一步我就会想办法削他们的兵权,我或许不会杀他们,但我绝对不会允许他们手中再有任何可以和我相抗的兵权。   等到你真的被我完全掌控,再没有一丝一毫反抗余地的时候,我会不会对你说,女帝没什么意思,做我的皇后就好,然后理所当然的再自己改个朝,换个代,毕竟哪个男人不想开创自己的万世江山呢?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我之间,还会有半点真情吗?你真的还会再爱我吗?   你是如此的聪慧,恐怕你一开始就会察觉我的用心,然后你我之间,会有三个结局,一个是你死,一个是我死,一个是我们两个一起死。   当我推演出这些结局之后,我自己都是一身冷汗。   真不能相信,那样卑劣丑陋又自私的人,是我......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是觉得只要能够留在你身边就好。我甚至不敢奢望你爱我,更不敢奢望还能得到你。   可是后来,我的贪婪和私欲就像......就像魔鬼一样,我忘了自己的初心,我沉浸在爱/欲和权/欲里放任自流,如果不是这次你病的太重了,如果不是我知道我真的马上就要失去你了,我可能还是不会醒过来。   但,你已经打醒我了,我清醒了,我知道自己错了,你想让我怎么赎罪都可以,只求你别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来惩罚我,好不好?   你以前一直跟我说,你是我的‘放不下’,我是你的‘舍不得’,我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我越是放不下,就越是想要抓紧你,占有你,可是最终,徒劳无功,反而逼得你要真的舍下我了。   所以我原本想等你醒来后,告诉你,我放得下了,我真的放得下了,我不会再逼你,我会退回我原本的位置,虽然,我连给你做哥哥的资格都没了,但是,就请你把我当个普通的臣子,好不好?   我曾对你说过,在你的身边,才是极乐人间,离开你,哪里都是无间地狱。   这句话是真的,如果我的‘放下’还能换取你一点点的‘舍不得’,那么请你最后再可怜我一次,我什么都不要了,真的不要了,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只要能够偶尔看到你就好,求求你,不要觉得活着太累太难,人心也不都是卑劣丑陋的,这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人和物存在的,还是会有很多真心爱你的人,比如阿琮阿臻阿弥,他们都是真的爱你的,而且他们不像我,他们的爱里没有那么多的私欲和贪念,你为了我这样的人而舍下他们,是很不值得的,对他们很太残忍了。   所以圆圆,好起来吧,好不好?   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像你期待的那样,只要你愿意好起来,所有的阴霾痛苦都会消失,我向你发誓,求求你,好起来吧.....”   元冽哽咽着说完这些,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回应。   她的呼吸轻的几不可闻,在他说完之后,抽回了被他握着的手,重新,闭上了眼睛。   .....   这次短暂的清醒过后,她再次陷入了昏睡中。   她喜欢那种睡着的感觉,什么烦恼都没有,很轻松,那是一种灵魂从身体飘出,不受约束,如同天上的云朵一般,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感觉。   与尘世的冗繁苦痛相比,这种自由自在的轻松实在是太让她留恋了,她越来越不想要回到那具身体里了。   回去了,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烦恼,她有太多不想面对的人,不想面对的事,她不想愁,也不想疼,就让她做个自由自在的懦夫吧,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强者,她太平凡,太普通,她做不到更多了,她已经竭尽全力了......   她沉浸在这种逃避带来的轻松愉悦里,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   “娘......娘......”   “你醒醒,阿弥想你,阿弥不想你死,阿弥不想没有娘......”   她猛然想起来,对啊,还有阿弥,她怎么忘了这个孩子?   他是无辜的,他本来可以有自己的爹娘,有自己幸福平凡的一生,可是却硬生生的被她拉到了这阴谋权利的漩涡中。   她亏欠阿弥太多,她要替他安排好余生。   于是她开始努力的想要清醒。   可是没有用啊,她仿佛被一重又一重的云雾包裹着,她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冲不出去,她醒不过来,她像是困兽一般,拼尽全力,却徒劳无功。   除了阿弥,她还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   齐琮每天都会给她诵念经文,他也会对她说很多儿时的趣事,有时候说着说着,他就笑了,有时候说着说着他就哭了。   她还听到了元冽的声音。   “圆圆,真的这么累吗?”   “好吧,如果真的很累,那就睡吧,我会一直陪你。将来我们到了地下,我再向你负荆请罪,如果活着太累,或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我不怕你死了,反正无论生死,我都会守着你,好好睡吧......”   她一直都在努力的清醒,后来忽然有一天,有一缕光穿透了层层包裹住她的云团,她抓住了那缕光,然后所有的云团都消散了,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阿弥和齐琮都守在她的床边。   “娘醒了!娘醒了!”   “姐姐,姐姐!”   齐琮和阿弥两个喜极而泣,三个人一起包头痛哭。   哭完之后,齐琮吩咐御医来给齐月盈诊脉,“快看看姐姐怎么样了,是不是好转了!”   御医听命上前,仔细给齐月盈诊看,看过之后,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喜色或者忧色,他只是恭谨的询问,“太后现在感觉如何?”   齐月盈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全身都畅快了不少,很轻松,好像之前那些束缚压抑着她的东西一下子都消失了。   “我觉得很好,应该是没事了,我想吃东西,阿琮阿弥也陪我一起,你们两个都瘦了!”   她心疼的摸摸他们两个的脸,他们两个狂点头。   齐月盈还摸了摸齐琮长出了一寸长头发的脑瓜顶,“真的还俗了呀?”   “嗯嗯!我入朝了,现在领了兵部尚书的职衔。我开始学着理政了,孟先生和父亲从小就教了我很多,我不生疏的,我学的很快,上手也快,姐姐你别担心,很快我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齐月盈欣慰的点头,“那就好,以后姐姐就要多多仰仗你了。”   “嗯嗯!”   打从她醒来,就没有见到元冽的身影,可是她却从没问过一句,就好像这个人已经从被她从生命里抹掉,从未存在过。   齐月盈是真的觉得自己好了,她在锦绣和宫女们的帮助下洗漱梳妆,然后又和阿琮阿弥一起用膳,她全程都在笑,步履轻快,神采奕奕。   齐琮一开始是真的高兴,直到他偶然一回眸,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御医脸上那种欲言又止的忧色,他的心骤然一沉,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连呼吸都停住了。   “阿琮,你怎么了,在想什么?”齐月盈放下筷子,今天她胃口大开,吃的稍微有点多,这几个月以来,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好胃口。   齐琮压下那种遍体生寒的惊惧,他重新换上了之前的笑脸,若无其事的对她说,“我在想,姐姐是不是该喝药了。”   “再等一会儿吧,我吃的有点撑了呢,我们聊聊天,待会儿再喝。”她的精神特别好,气色也红润,一点都不像久病之人。   齐琮笑着和她聊天,和她说如今的朝政,说他都遇到了什么难题,他又是怎么机智过人解决的,他一直都在和她说,可是他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哪怕是当初骤闻父母去世的噩耗,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慌过。   他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姐姐,从小到大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六神无主,什么叫做濒临崩溃。   聊过一会儿天之后,她自觉该喝药了,就吩咐人把药端了上来,还对着阿弥炫耀,“你看,娘就不怕喝药哦,这药这么苦,我也会一口气把它喝下去的,阿弥以后也要像娘这么勇敢,不能怕喝药,知道吗?”   “知道!”阿弥乖巧的笑着点头,娘醒了,娘好了,他好高兴。   齐月盈端着那碗药,干脆利落的一饮而尽,向来抗拒苦药汤的她,竟然把这碗药喝出了几分豪迈的感觉。   放下药碗之后,她还把它给阿弥看,“一滴都不剩哦。”   “娘好棒,娘好乖!”   阿弥小大人一样的夸奖她。   她被逗得哈哈大笑,可是笑着笑着,脸色却忽然变得惨白,下一瞬,大口大口的鲜血涌了上来,她压抑不住,眼前的世界彻底暗了下来。   阿弥吓得哇哇大哭,完全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娘怎么忽然就吐血了,好多血啊,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一直没敢离开的御医赶忙冲了过来。   齐琮抱住了齐月盈,他握着她的手,整个人都怕的颤抖。   “姐......姐姐......”   御医快速的摸了摸她的脉,又看了看她的眼睛,最后哽咽着道,“太后这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还请二公子和太后,早作准备。”   齐月盈这一刻倒是真的无比清醒了,原来,是回光返照啊,怪不得,她也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好起来有点奇怪呢。   “阿琮,别哭,给阿臻去信,叫他回来吧,我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阿弥抱着她的腿,哭的撕心裂肺,虽然他还不懂什么是回光返照,什么是大限将至,可是他却知道,娘要走了,娘不要他了,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齐琮猛地点头,“好,我叫他回来,我马上叫他回来!”   齐月盈又摸了摸阿弥的头,“阿弥,对不起啊,娘可能......没法陪你长大了,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娘,娘!你不要死好不好?求求你了,别死......”   齐月盈泪湿眼眶,“给我准备纸笔,我要......给完颜述律写封信......”   齐琮把她扶到书案旁,亲自给她铺了纸,磨了墨,又把沾好墨的笔交到她的手中。   齐月盈一字一顿的写,她的手腕一直在抖,字也写的歪歪扭扭,可是她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把这封绝笔信写完。   写好之后,她把这封信放到一个荷包里,又把荷包交给了阿弥,“阿弥,你要收好,如果有一天,这大周再无你的容身之地了,你便拿着这封信去北狄,找一个叫完颜述律的人,他总会保你一世富贵荣华的。娘亏欠你太多,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她若现在就死了,大周必乱,到时候无论是元冽坐了江山,还是齐家坐了江山,阿弥这个前朝皇帝都必然会尴尬至极。虽然他们可能会看在她的面上暂时不会为难阿弥,可是若是阿弥长大了呢?当他不再是一个稚童,而是一个曾经拥有江山的成年男子,当他的存在对新皇构成了威胁,那么他又该如何自处?   她已然不再相信人心,更不敢去赌人性,所以她要为阿弥留好后路。   作者有话说:大家再坚持一下,看到最后,应该就能明白我想表达什么了。另外解释下,男主只是粗暴,没有强/暴,这个过程不能详细写......还有就是,其实女主是自己想不开,她也好,男主也好,其实从来都没有真的做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对方的举动。   其实我的文里,很难有单纯的爽,也没有单纯的虐,我觉得人生其实就是一个成长的过程,没有一生下来就强大完美到无所不能不会犯错的人。我的文里也不会出现那样的人设,因为我无法想象一个坚强独立完美强大无懈可击的人,为什么还会爱上另外一个人,完全没必要啊,那样的人只有自己够了。   而且爱情,我自己的理解,爱情本来就是个相爱相杀的过程,极少只会互相宠爱,不互相伤害的,女主也好,男主也好,洛修也好,他们都有各自的缺点,也都在挣扎成长,嗯,就这样,不解释了.....(笑哭gpj.)   最后,祝大家看文愉快,另外我已经在写《明月入我怀》了,大家可以看了哦~洛修的现代番外篇。   我要收拾一下心情,投入新的故事世界里了,谢谢每一个追文追到这里还在坚持的小伙伴,因你们的陪伴而温暖,么么哒~ 第62章 秀川王   阿弥的确不是完颜述律亲生的儿子,可是如果她死了,那么就算将来有一天,有人当面对完颜述律说,阿弥不是他的儿子,他也不会信的。   因为死人会被不断的美化,而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所以,完颜述律会认准阿弥就是他的儿子,他应该会保护阿弥的。   她现在后悔了,如果当初,她没把阿弥牵扯进来就好了。   这么乖巧善良的孩子,他的人生不应该因她而变得坎坷。   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之后,她便不肯再睡了,因为她生怕自己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吩咐阿琮,布置好金洲城的兵马,然后又准备好了禅位诏书,亲自加盖了玉玺在上面,一式三份,大周承裕帝萧煜亲自禅位于齐臻的诏书......   阿弥太小了,她一死,他是无论如何也坐不稳这个皇位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她在死前把什么都安排好。   现在,就等阿臻回来了......   淮河边境,主帅大帐中。   齐臻正在紧锣密鼓的排兵布阵,他要回金洲,他必须尽快把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打从收到姐姐病危的消息后,他便再没吃过一次饭,再没合过一次眼。   他心急如焚,归心似箭,生怕自己晚一步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终于布置好一切,他便准备带着两万亲卫日夜兼程的赶回金洲。   可是没想到的是,临行之前,他的生身之母云姨娘挡在了他的马前。   “你不许回去!”   齐臻下马,冷着一张脸把他娘拖回了他的大帐,“姐姐病危,我现在必须回去!你不用再替云家游说我,我不会背叛齐家,不会背叛姐姐,你若再替云家来策反我,别怪我不念母子之情。”   云姨娘其实是有些怕这个儿子的,多年的战场杀伐早已经磨掉了齐臻身上的青涩和稚气,他已经完完全全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他越来越像齐昇,甚至因为处境比齐昇更为艰难,所以他身上的煞气和锐气还都要更胜齐昇。   云姨娘此番代表云家来游说齐臻,可是却没想到齐臻从来都没有自立的意思。齐臻的说法是,皇位如今是姐姐握着的,她想传给谁就传给谁,他不会主动去争,更不会为了皇位背叛她,背叛自己的弟弟。   云姨娘简直要被这个儿子气死了,她当时质问齐臻,如果齐月盈最终把皇位给了元冽怎么办?那江山岂不是要落到外姓人手中了?齐臻当时告诉她,如果姐姐那么决定,那一定有她的原因,他只要知道那真的是姐姐出自本心的决定就好。   不过他压根就不相信齐月盈会作出那样的选择,他了解这个姐姐,就像姐姐了解他。虽然他们同父异母,可是姐姐待他和阿琮从来没有厚此薄彼,父亲更是从小就教导他们兄弟要保护姐姐,要听姐姐的话,他们都爱姐姐,她也爱他们,他们齐家人才不会听信外人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自乱阵脚。   所以云姨娘来了好几个月了,却始终没能劝动齐臻,现在齐臻不过听到了一个齐月盈病重的消息就要快马加鞭的赶回去,她怎么可能允许?   “阿臻,你是不是傻了?你怎么知道齐月盈是不是真的病了?她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轻易会病危?说不定他们是在诓你,为的就是把你骗回去,就地杀了你,到时候就再没有人和齐琮争夺皇位了。你和他们不是一个娘生的,他们跟你压根就不是一条心!”   齐臻:“消息是齐琮亲自传给我的,不会有错。再说他们为什么要杀我?杀了我,然后等着北狄人彻底灭掉大周吗?娘,有时候我真的是庆幸自己不像你,不像云家人,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活得有多可悲。”   齐臻说完,转身出了大帐,任凭云姨娘在背后怎么呼喊,他都没有再停下脚步。   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一路上,他与这两万亲卫每人两匹马,交替着骑,可就算是这样,等他赶到金洲城的时候,也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齐月盈这半个月都是吊着一口气在等,没有见到齐臻,没有把最后的事情安排好,她就是闭眼了也不能安心。   齐臻入宫之后,什么都顾不得,风尘仆仆的就赶到了齐月盈的床前。   “姐姐,姐姐!我来了,阿臻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姐姐,姐姐......”   齐臻握着她苍白纤瘦的手,哭的手足无措,齐琮和阿弥也都在旁边。   细算起来,齐臻与齐月盈几年没见了。这几年,他一直驻守边关,一直在马上杀伐,从来没有回金洲看过她。   他以为,他替她守好国门,替她征战杀伐就是对她最好的守护了,可是没想到再相见时,她竟已生命垂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齐臻全然不敢相信。   齐琮站在旁边,也不知道该如何跟齐臻解释详细的缘由。况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昏迷中的齐月盈听到了齐臻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她竟是把齐臻错认成了齐昇,仔细一看,才知道是齐臻。   “阿臻啊,你终于回来了,姐姐,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姐姐,我回来了,我以后都不走了,我陪你好不好?你振作起来,别丢下我们好不好?求求你了,好起来吧......”   齐月盈笑了笑,却知道自己现在没法答应他了,她也想好起来啊,可是身体的衰败不是她能决定的,她这病是父亲死那一年落下的,所以无论是洛修还是元冽,不过都只是让她雪上加霜而已。   御医说,她这是心病,想开了就全好了。   可是要怎么想开呢?她想了太多,想了太久,终究还是想不开。她被困在了一个牢笼里,牢笼越收越紧,如今,她已经快要窒息了。   身体上的病痛是轻的,最主要的是灵魂上的痛,她想解脱,不想再继续痛苦下去了。   她命齐琮取来她写好的禅位诏书,交给齐臻,“以后,江山就托付给你了,不要辜负父亲对你的期望。你是他最骄傲的儿子,也是我最疼爱的弟弟,阿琮会好好辅佐你,你们以后......要,好好的.....”她说着,又开始咳嗽。   齐臻和齐琮赶忙给她顺气,“姐姐,我不要江山,我也不想当皇帝,我只想你好起来。”   “阿臻,阿琮,你们要答应我,日后无论形势如何变化,都要善待阿弥,永远都不许伤他,你们立个誓,我现在就要听。”   齐臻齐琮哪里敢迟疑,当着她的面立了重誓。   齐月盈欣慰的笑笑,“好,好......谢谢你们.......这一生,是我亏欠阿弥良多,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还有元冽,元冽他......”   她气若游丝,断断续续。   齐琮赶忙接话,“姐姐是想见他吗?”如果真的是,那恐怕还有点麻烦,因为元冽之所以没在这里守着她,是因为他也倒下了,在她第二次昏迷之后,他的身体和精神就都撑不住了。   齐月盈摇了摇头,她不想见他,她对他的爱已经被他消磨光了,哪怕是死,她也不想再见他了。他是否知道自己错了并不要紧,她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我死以后,不要杀他,让他回西域,只要西域不来犯我们,我们便不与西域为敌。我与他之间,爱恨两消,恩怨两清,你们不用为我报仇......全当是我前世欠他的,今生还清了,仅此而已。”   齐琮不甘心,姐姐若是死了,他定要元冽陪葬!怎么可能放他回西域去安安心心做他的汗王?   不过此刻,他却也不想再让姐姐担心,“好,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终于交待完了所有的事情,齐月盈只觉得心头吊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松了。   “如此,便好,你们,不要过分伤心,此生能有你们这样的弟弟,是我三生有幸,不要为我难过,我只是,回到父母身边了,我想他们了......终于可以见到他们了,我,很开心......”   她说完,脸上露出了孩童一般那种天真明媚的笑,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任凭他们再怎么呼唤,她也没有再醒过来。   .....   一个月后。   柳媚妩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齐月盈,皱着眉头在身旁清俊男人的腰间很掐了一把,还转了个圈。   正在准备针灸的男人顿时夸张的喊疼,“轻点,轻点,小祖宗,你又怎么了?”   柳媚妩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瞪他,“项鸿笙,你到底行不行啊!这都一个月了,怎么人还不醒?就你这样的,还医仙?你不会是诓骗我的吧?”   “我行不行你昨晚不是刚领教过吗?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能质疑男人行不行,不然你会吃大苦头的!”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柳媚妩就更来气了,直接在他腰上又拧了一圈,她对他下手从来都是稳准狠,毫不留情。   “诶哟!你这个刁婆娘!我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拿师门的保命仙丹来救她?她不醒那肯定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醒,关我什么事?”项鸿笙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栽在柳媚妩手上,不过谁让他就是栽了呢,他好不容易才把她从北狄带回来,接下来一定要再接再厉把她娶回家,不然都对不住他这屡次冒险救她的辛苦。   柳媚妩呸了他一声,“还仙丹?人间哪里来的仙丹?”   “那你就说她的命有没有保住吧?我跟你讲,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我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也是赶巧了,若是我们再晚回来个一天半天的,那时候就是保命仙丹也保不住她了。要知道啊,那玩意我也只有三颗,现在给了她一颗,只剩两颗了,你可千万不再让我拿出来了,不然我跟你拼命我告诉你,就没见过你这么败家的婆娘!”项鸿笙一边甜蜜蜜的抱怨,一边给齐月盈施针灸。   柳媚妩四下打量,见宫女们都退出去了,这才压低声音在他耳旁道,“不救她怎么办?我的王爵啊!当初我和她说好的,一颗北狄王爷的人头是侯爵,两颗是伯爵,三颗就是王爵,我们逃回来之前,勉强算是有三个王爷死在了我手上,我得来跟她换王爵啊!可谁承想我们才一回来,她就病危了?当初那个约定可只有她和我两个人知道,她若是死了,我岂不是白忙活了?难道让我去找她那两个弟弟去兑现我的王爵?他们怎么可能认!”   项鸿笙认命的叹了一口气,“你就那么在意爵位啊?”   “是啊,我发过誓的,这辈子都不靠男人了,我要靠自己建功立业。虽然......嗯.......我现在还在靠你帮我救她,可是,那三个王爷是我凭自己的心智手段杀的,我对得起自己。太后这个人不错的,她只要能醒过来,一定会兑现给我的承诺。到时候我一定好好谢你,项鸿笙,你和我之前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你是个好人,所以......”   “停停停!我为了你连师门的保命仙丹都拿出来了,你别想用一句好人打发我,我告诉你,哪怕是你真成了女王爷,你该嫁我也得嫁我!不为别的,就为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项鸿笙把所有针都给齐月盈扎上了,就开始苦口婆心的劝柳媚妩,“我跟你说,你还别犹豫,像我这样的好男人普天之下可没几个,不信你看躺着的这个太后,比你还小一两岁吧,她都贵为太后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男人伤心伤的都不想活了!你再瞧瞧我,打从我认识你以来,我有让你伤心过吗?我有让你为难过吗?哪怕你几次三番抛弃我,玩弄我,我都矢志不渝,像我这种好男人你要是再不抓紧,哪天我跟别的女人跑了,你就会特别伤心,说不定比这个小太后还惨!”   柳媚妩也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摸了摸齐月盈苍白消瘦的脸颊,“好可怜啊,将来我们要是有了女儿,一定要让她多出去见世面。太后这种情况,就是市面见得少了,所以才会被一个两个男人伤成这样,她要是像我似的,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她也就不会这样了。   所以啊,女孩一定不能只是养在深闺,心性太单纯,就容易被男人坑死。你说她,明明都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了,她还有什么可愁的,至于想不开把自己为难成这样?   男人这种东西,就像衣服,一件不合身就再换一件,不说三千男宠了,她只要有三百个男宠,她都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什么东西都一样,见多了就不稀罕了,等她醒了,我一定要撺掇她自己当皇帝,然后给自己多弄几个后宫美男,我的裙下之臣里就有很多不错的,我可以推荐给她,保证他们能把她伺候的喜笑颜开舒舒服服的,那样她就再也不会想起让她伤心的男人啦,项鸿笙,你说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她说了半天,一抬眼,就看到项鸿笙正在发呆傻笑,“你在想什么?”   项鸿笙回神,“啊,我刚刚听你说,我们的女儿,所以,我在给女儿起名字啊!媚妩,你说我们的女儿会像你还是像我?”   “当然像我了,我这么美!”   “好好好,像你,像你!”   ......   齐月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又变回了三四岁的模样,回到了父母身边,回到了京都城的承恩伯府。   她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可以每天黏着父亲,毫无顾忌的享受父亲的宠爱。   这种感觉真的很幸福,是长大以后,再也没有感受过的幸福。   有一天,父亲把她抱在膝头,温柔的问她,“圆圆,真的想好了吗?要永远留在这里陪父亲?”   “嗯!”她抱着父亲的脖子,撒娇耍赖。   父亲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问她,“就那么害怕外面的世界吗?”   “外面没有父亲,圆圆怕,他们,不是真的爱我。”这世间,唯有父亲是最爱她的人,他给她的爱是最深厚最纯粹且不求回报的,所以哪怕死了,她最大的愿望也是回到父亲身边。她或许,真的从未长大过吧......   “那么圆圆到底是怕失去父亲,还是怕没有真正爱你的人?”   “都怕。只要活着,就会不停失去,被欺骗,被背叛,人性的贪婪和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只要诱/惑足够,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我不想再失去了,也不想再痛苦了,父亲别赶我走,好不好?”她泫然欲泣。   父亲抱着她无奈的叹息,“那你想不想知道,你走了之后,那些活着的人会如何?”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父亲抱着她来到了一个池塘边。   她在池塘的水面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象。   她看到了在她死后,齐臻即位,可他擅长的是排兵布阵,攻城杀伐,治国是他的弱项,他艰难的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在她死后第十年,大昌与齐臻建立的大齐开战,此后二十年,两国战火不断,双方的百姓被战争拖累的痛不欲生,最终齐臻灭了大昌,一统山河,可是江山满目疮痍,而他本人也一身伤病,不到五十岁便已撒手人寰......   她看到齐琮真的出家了,带着阿弥云游四方,一生再为还俗。   她看到完颜述律因她的死讯,一夜白发,尽管最终他不择手段的夺得了大昌的皇位,可是却在登上皇位三年后,便郁郁而终.....   还有元冽,他的结局太短暂,在她咽气的那一刻,他便在她的尸首旁饮鸩自戕......他曾说无论生死,他都会陪着她,她以为他或多或少会眷恋江山,可是没想到他竟真的做到了.....   这些与她羁绊半生的人,无论结局如何,她都再未在他们的脸上看到过喜悦的笑容,她的死好似给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翳的云,这并非她所愿,她想他们过得好,他们都是她爱过,或者爱着她的人,她哪怕死也是希望他们能在她离开后过的更好。   她以为他们纵使伤痛,可是时间终究会让他们淡忘,他们最终会拥有新的人生,遇到新的幸福......   父亲的声音再次在她耳畔响起,“圆圆,现在,你还要留下吗?”   她抬起眼,最后一次牢牢的把父亲的样子记在心里,然后仰起头,在父亲的脸上印下一个吻,“我来世,还能再做你的女儿吗?”   “我不知道,但若有缘,你永远都会是我最珍爱的女儿。”他说着,也在女儿的额头上回吻了一下。   她含泪而笑,恋恋不舍的与他道别,“父亲,我永远爱您,能成为您的女儿,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万丈红尘,三千世界,以后的生生世世,无论我还能否再与您相遇,但我爱您,永远,以身为您的女儿为荣。”   “我也是,圆圆不要怕,你永远都是父亲的骄傲,生生世世,永远永远,你都要过的幸福。”   他说着,身形一点点在她的眼前消散。   最后一滴泪垂落,她和她眼前的世界一起消散,归于虚无。   ......   寿安宫。   医仙项鸿笙每次给太后针灸的时候,都要所有的宫女退下,身边只留柳媚妩一人。   这一天,柳媚妩像往常那样,一边抱怨项鸿笙医术不行,一边与他打情骂俏,好不甜蜜。   项鸿笙不知说了什么,逗得柳媚妩前仰后合。   可是她笑着笑着,却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媚妩,你觉得秀川王这个封号怎么样?”   柳媚妩一愣,随即猛地转身,就见病床上的齐月盈已经睁开了眼睛。   “娘娘!你醒了!”她惊喜的扑到了她身边,拉起了她的手,“你终于醒了!我等你等的都要天荒地老了!”   齐月盈消瘦苍白的脸庞上绽放出一个灿然的微笑,这个笑,仿佛春回大地般的温暖,让憔悴不堪的她焕发了新的生机。   “你是千百年来第一个封王的女子,所以我想了很久,最终觉得还是秀川这个封号好,你喜欢吗?”   柳媚妩愣住了,“娘娘,你怎么知道我能封王?不,不,你怎么知道我杀了三个北狄王爷?”   齐月盈笑而不语。 第63章 爱的   倒是旁边的项鸿笙接话,“秀川好啊,这个封号好听,秀美又不失大气,最适合媚妩你了!还有啊,秀川这个地方人杰地灵,风景迤逦,乃是不可多得的鱼米之乡,媚妩,还不快谢过太后!”   柳媚妩喜极而泣,这才反应过来,“谢过太后!不过原来你早就有意识了啊,所以这些天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是不是?你觉得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把自己逼成这样吗?那全是因为我不在,我告诉你,如果我在的话,你根本就不会为情所苦,有什么看不开的,你赶紧自立为帝,然后收他个美男三千,我保准你每天快乐似神仙,什么烦恼忧愁都没了!”   齐月盈含笑点头,虽然仍旧虚弱,可是她的眼神看起来却格外的明亮有神,仿佛新生的婴儿,纯净,澄澈,带着对未来的期待与向往,不再有丝毫的愁苦阴霾,“好,都听你的,媚妩,谢谢你救我,也谢谢你夫君,再生之恩,无以为报......”   项鸿笙顺杆爬,“媚妩,你听到了吗,太后说我是你夫君,四舍五入,这就等于是赐婚了!咱们快点谢恩吧!”   柳媚妩嗔了他一眼,顾盼生姿,风情无限。   项鸿笙的心顿时就酥了一地。   ......   两年之后。   金洲城外,仙女峰脚下,有一座美轮美奂似仙宫一般的庄园。   那里被重重禁军把守,里面住着大周最尊贵的齐太后。   两年前,齐太后大病初愈,而后就一直在这座庄园休养。   这两年的时间里,许多事,许多人都发生了变化。   在她转危为安,死里逃生之后,齐臻当着她的面烧毁了那道禅位诏书,他跪在她的床头,对她说自己没有争夺帝位之心,他觉得元冽那个提议不错,与其让他或者阿琮登基,还不如姐姐自己登位,天子禅位于母,古有先例,他觉得挺好。   其实在知道姐姐临终要把江山托付给他而不是齐琮的时候,他心中因云姨娘的挑唆而起的那一点点波澜就已经水过无痕了。   他的姐姐,他的弟弟,他们最爱的是他,从来没想防备他,没想算计他,他有姐姐弟弟就足够了,江山只要是他们齐家人在坐就可以了,其余的他不在乎。   齐臻走了,重回边疆,不过这一次他不敢再好几年不回来看她了,他每隔两个月就会赶回来看她一次,每次停留不到两天就会启程离开,哪怕路程几多周折颠簸,他也乐此不疲,只要确认她是真的在一点点康复,他就觉得心里安定。   每一次见她,她都比上次更加健康,他就觉得万事皆足了。   齐琮入朝之后,兵部尚书做的不错,他在朝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纵使太后因为缠/绵病榻之故,一直无法临朝听政,可是因为有齐琮在,太后的威信就一直没有倒,更多的时候,他的存在就代表了太后的存在,所以群臣哪怕见不到太后,也仍旧知道谁才是这朝堂上真正至高无上的存在。   变化最大的要数元冽了。   在齐月盈昏迷的那段时间,他有好几次几乎都要先她一步而去了。可是因为不舍,因为放不下,最终他都还是挺了过来。   再到后来,得知她已经度过了死劫,他竟也奇迹般的开始慢慢好转。   这番劫难之后的元冽,有了涅槃重生般的蜕变。   他从小性子就急,因为过于聪明之故,他从来都是无所顾忌的,为了更快的达到目的,他总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当初,在知道是亲叔叔害死了他的父母和妹妹之后,他竟是连一刻也不愿意再等,直接提剑斩杀了亲叔叔一家十三口。   他因这样的性格而功成名就,也因这样的性格而九死一生。   他是才子,是狂徒,是枭雄,他这一生唯一不懂得的就是收敛和放下。   但涅槃重生后的他真的懂得了,也明白了只有真正放下,才能彻底拥有的道理。   他不再急功近利,不再不择手段。   内心的贪念和私欲因他的放下而消散,他的头疾再未发作,以往支离破碎的灵魂也终于合而为一,这一次,他是靠自己治愈的自己,而不是靠着从齐月盈身上压榨掠夺的爱。   他像是褪去逼人锋芒的宝剑,他不再伤人伤己,化身为一件温润的美玉,不争不抢,也能绽放出自己独一无二的风华气度。   他仍旧是没有离开大周,他想留在她的身边,这就是他的初心,无论几番涅槃,他也只会向阳而生,而她就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暖阳,当他不再贪婪无度,他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其实很简单,他就是想要守护着她,能够偶尔看到她,知道她每天都在康复,知道她每天都是快乐的,如此,便余生足矣。   齐月盈也没有逼他离开大周。   抛开所有恩怨不提,元冽是治国的天纵奇才,大周在他的治理下会蒸蒸日上,只要他不再急功近利,用他是利大于弊的。   元冽这次重新回到朝堂之后,也确实不再急功近利。他终于懂得了事缓则圆的道理,他收敛了自己的锋芒,不再与原先老旧的势力针锋相对,他开始利用李岩。   他知道李岩是有政/治抱负的,李岩的理想是在大周改/革变/法,推行新/政/。   凭心而论,元冽并不认可李岩那些变/法的新/政/,纵观历朝历代主张变/法的名臣帝王,哪一个有好下场?   因为新/政/新/政/,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从既得利益的士绅贵族手中抢夺利益,这份利益会让国库充裕,可是却会让百姓更加贫瘠。   因为朝廷通过新/政/掠夺了士绅贵族手中的利益,然后转过头士绅贵族就又会从百姓手中抢走更多的利益,士绅贵族掌权,不会让自己吃亏,所以变/法变来变去的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百姓活不下去了。   就好比说,原本百姓只需要缴纳三成税,变/法之后,却变成了七成税,百姓手中最后一颗粮都可能被士绅贵族抢走,百姓活不下去了,就会造反,而朝廷真的能够约束所有士绅贵族吗?不可能的,相反的,士绅贵族们联合起来,倒是有可能推翻朝廷或者换个皇帝。   世间不会有凭空多出来的资源,新/政/再怎么变,也不可能直接变出粮食和银子来,归根究底,不过是藏富于国,藏富于民,还是藏富于士绅的区别。   这有什么区别?   在元冽看来其实就是没什么区别,只要当权者手中有兵有权,那些财富资源就算藏在士绅阶层的私库里又有什么关系?需要的时候,直接抄家灭族陶出来用不就得了?   至于怎么让百姓们的日子过的好,那其实更简单,百姓们要求不多,只要别总折腾他们就好。减免苛捐杂税,别让百姓们养只鸡鸭要交税,门前种棵树要交税,出门赶个集还要交税,那他们自然就会休养生息,勤劳致富。   苛捐杂税太多,为政者不爱惜民力,短期内看,可能确实会让国库充盈,可长期来看,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杀鸡取卵。   而新/政/新/政/,怎么可能少的了各种巧立名目的税收?   不管口号喊得再好听,其实落到实处,也不过是打着新/政/的旗号,给朝廷抢银子,仅此而已。   但尽管元冽心中不看好李岩的新/政/,可明面上他还是非常支持李岩搞变/法的。   为什么呢?   因为大周朝绵延四百年至今,士绅贵族阶层已经太肥了,该开宰了,以前元冽急功近利的时候,总想着自己带兵把那些脑满肠肥的老派士绅贵族杀个干干净净,省的麻烦,可是现在他不再这么想了。   李岩是一把现成的刀,就让他去用新/政/‘宰猪’吧,至于到了民怨沸腾,士绅造反的时候怎么办?   那当然是让李岩去顶雷了。   李大人即有此雄心壮志,想来是不会介意的。   不过这么好的刀,用一次就废可惜,元冽决定在李岩顶雷之后要多保他几次,新/政/推行,也可是时兴时废嘛,需要的时候就推行一下,逼得太紧了就暂停。   李岩得罪太多人,就暂时罢免,风头过了再起复,这有什么大不了?   如此一来,元冽即把事情办了,又不用自己去得罪人,一举多得,两全其美。他以前没耐心,不屑如此为之,但现在除去了心魔,终于能平心静气的看待世间万物了,他才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和奥妙。   欲速则不达,无论是治国,还是感情,抓的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他曾经不懂,所以才会被心魔反噬的差点失去一切,如今他终于懂得了,哪怕她已经不再爱他,他竟也有种接近圆满的感觉。   因为元冽支持李岩的新/政/,而且这两年来李岩也看得出,元冽是真的没有自己坐江山的意思,所以李岩便也放下了芥蒂,投桃报李的与元冽结成了同盟。   如今,内阁已废,元冽与李岩,分别为右丞相,左丞相。   此举是齐月盈亲自点头同意的,抛弃元冽以往的私心杂念不提,其实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把权利都集中在一个能力卓越的国相手中是对的,这对朝廷百姓都是好事。   现在元冽走出去,大家不会再称呼他归义侯,而都是称呼他为元相国。   这两年里,因为齐月盈住在仙女峰下的庄园里,所以很多人会时不时的来探望她,她若心情身体都不错,便会见他们。   元冽也会来,不过他来十次,只有两三次是能见到她的,每次都是隔得远远的,遥遥相望。   他知道她并不想见他,纵使见到了也不会和他说话,可是他并不在意,他仍旧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他如今所求不多,只要偶尔能遥遥见她一面就好。   今日也是如此,引路的宫女把他引到仙女湖边,他站在不远处的柳荫下,看到她又坐在那块湖边的大石上,对着湖水中的自己临水自照。   这似乎成了她一个独特的癖好,这两年来,只要不是刮风下雨,几乎她每天都会来湖边那块大石头上坐一会儿,每一次都只是对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发呆。   他很想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想什么,可是他也知道,他如今没资格去问,她也不会告诉他她在想什么。   他看了足有半个时辰的她,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柔柔的,他知道时辰差不多了,该离开了,又恋恋不舍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亦如他来时那样。   可这次与以往不同,因为他才刚刚转身,便听到了她的声音。   “哥哥,既然来了,怎么不和我说话?”   她叫他哥哥?   她主动和他说话了!   元冽的脚步顿住,他不敢回头,生怕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他眨了下眼睛,将眼中涌现的泪逼了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头,如果真的只是他听错了,该怎么办?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她又叫了他一声,“哥哥......”   他露出一个欣慰至极,又惊喜至极的笑容,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他努力收敛自己的情绪,平静的微笑转身,向着她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每靠近一步,他都在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如果她有任何抗拒或者厌恶的神色,他就停下。   但是没有,靠的越近,他越能够看清她脸上恬静而明媚的笑容。   她对他露出了那样天真而不设防的微笑,亦如童年时的单纯美好。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走到了她的身边,站在离她三步远的身后,“圆圆,你叫我?”   齐月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大石头很宽,两个人也足够坐的开。   “坐吧,我看你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元冽按耐住心内受宠若惊的激动,略带拘谨的坐到了她的旁边,还小心翼翼的与她隔开了一点距离,生怕碰到她会惹她厌恶,难得她愿意和他说话,难得她愿意让他靠近,他一定不能让她再讨厌他。   他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说些什么,可是舌头却开始打结,向来才思敏捷巧舌如簧的他,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令她高兴。   最后还是齐月盈先开了口,“哥哥为什么每次来,都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我?”   “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可是我想见你,所以我......我以后不会了,我以后都过来和你打招呼。”他说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乱七八糟的说的到底是什么?简直话都说不顺,他怎么变得这么笨了!   齐月盈被他这副笨拙又懊恼的样子逗笑了,笑声清脆,悦耳如银铃。   她笑了,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这是他两年来,笑的最欢畅最开怀的一次了。   笑过之后,那种拘谨隔阂好像一下子在他们之间消失了。   他终于也能正常的和她说话了。   “我每次来,都看你坐在这块大石头上看水面,能告诉我你在看什么吗?”   齐月盈闻言,重新将目光投放到自己的倒影上,“在看我自己啊。”   “每天看?”   “嗯,每天看。”   “那你看懂了什么?”   “看懂了我自己啊。”   元冽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和她确认,“圆圆,你是真的原谅我了吗?”   他说着,忍不住想去拉她的手,可是却又在半空僵住,不敢触碰。   齐月盈抬手,主动握上了他的手,“与其说我原谅你,不如说,我原谅了我自己。”她用另一只手指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说,“我看懂了我自己,所以我原谅了我自己,我也原谅了你。哥哥,以后你别再自责了,你说你放下了,那就彻底放下吧,也请你原谅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谁都别放在心上了。”   他握紧她的手,猛地摇头,恳切的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没有错啊,错的一直是我,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原谅你。”   齐月盈对他解释说,“我以前,也觉得错的是你,但后来我发现,那是因为我没看懂我自己。   两年前,其实我有很多办法可以制止你的贪婪和疯狂,可我没有,是我一直放任自己的软弱,也是我一直在放纵你的疯狂,所以你才会一步步错的越来越深,最后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你那时候对我说,你很愧疚,因为给我的爱里面夹杂了太多的贪婪和私欲,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   元冽有些听不懂,“一直都是我在向你索取,你对我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又哪里谈得上贪婪和私欲呢?”   “那是因为你的贪在明面上,而我的贪却是在暗地里,如果不是这两年每天临水自照,可能我自己也发现不了自己到底什么地方错了。”   元冽:“你哪里贪了?哪里错了?”   她笑了笑,像他当初剖白自己那样,也把自己的心声袒露给他听。   “你觉得我当时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纵你?我其实明知道你会越来越过分,可是却从来没有真正强硬的阻止过你。”   “因为你心疼我,你怕我伤害自己,你怕我会死。”他当时也是捏准了她这个弱点,所以才能顺理成章的得寸进尺。   “对啊,其实我就是怕你会死,我怕失去你,所以哪怕明知道你是错的,我也照样不敢纠正,就是因为,我害怕。在父亲死后,其实我就一直在害怕。   我以前不懂,为什么我对父亲的依恋那么深,真的只是因为父女之情吗?   不只是。那是因为我从小心里就清楚,我得到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我自己不是强者,所以我需要依附强者而生。而在我身边的所有人中,父亲无疑是最强大,最爱我的那个。所以我把他视为我的天,觉得必须有他在,我才能过的平安幸福,无忧无虑。   前面十几年,我过的也确实是那样的日子。我喜欢那种日子,我贪恋那种日子,我很胆小,我很懦弱,我很懒惰,在父亲在的时候,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真正的去成长,去变强,尽管我看起来作风强硬,头脑也算清醒,手段也能施展一二,但我本质上还是一个怯懦的弱者。   后来有一天,父亲死了,我头顶的那片天塌了,再没有一个如父亲那样爱我的强者去替我遮风挡雨了,相反的,我要去替身边的人遮风挡雨了。   我是太后,我是母亲,我是姐姐,我要独自一个人去面对北狄的入侵,去面对朝堂的风雨,我只活了十九年,可是我却要和这世间所有的最强者去争斗博弈,我分明怕得要死,可是却不能流露出半分软弱,甚至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出我在怕。   我前面十几年都在依靠父亲过活,忽然有一天,我的依靠没有了,我反而成了所有人的依靠,哪怕我明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本事不够,我也只能咬着牙迎难而上。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睡觉,因为闭上眼就是噩梦,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有了心魔。   我开始恐惧周围的一切,我什么都不想面对,可是我却没有逃避的余地。   恰恰就是在那个时候,你出现了。   你是我青梅竹马的哥哥,你对我情深似海,执念成魔,你爱我更甚于你自己的命,所以我一度以为你对我的爱是深厚的,是无私的,是不求回报的,是与父亲等同的。   然后你还足够强,你文韬武略,能征善战,你是西域汗王,你随便动动脑子就能解决我愁的要死的难题。   那个时候,你是我身边的最强者,谁都比不过你,这一点,你又和父亲重合了。   所以,在失去父亲后,一直没有真正长大的我,把那颗惶惶不安急于寻求依靠的心安放在了你的身上。   有你在,我会觉得安心,连北狄人都不再让我觉得可怕了。   你爱我,依赖我,你没了我活不成,我更觉得心安,因为这代表你不会离开我,背叛我。   所以我不想失去你,害怕失去你,一旦你死了,我岂不是又要回到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里?   所以当你每次发病的时候,每次把自己折腾的快死的时候,我就会由衷的恐惧,这恐惧不止是因为爱你心疼你,更多是,是因为我内心的懦弱和不安。   我贪恋你的强大,享受着你带给我的心安,为了不想失去这份强大的依靠,我明知道你是错的,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放纵,最后害人害己,让你越错越深,甚至还自己想不开,差点逼死了自己。   所以,你说你的爱里掺杂了太多的贪婪和私欲,我也一样,我给你的爱也并不纯粹。如果说有错的话,我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无辜。   但尽管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都是凡人啊,是凡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有贪嗔爱恨,谁又敢说自己一辈子没贪过,没怕过。   所以,在我真的看懂自己那一刻起,我就原谅自己了,我也原谅你了,我原谅所有一切了,众生皆苦,又有什么不值得原谅的呢?   病的昏昏沉沉的时候,我时常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这么痛苦,为什么不能死?我一点也不想体会轮回之苦,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烟消云散,魂飞破灭。   后来看懂一切之后,我就明白了,其实六道轮回,生死轮转,每个灵魂最终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圆满。   哥哥,我今生已觉圆满,我希望你也能真的圆满,好不好?”   元冽的眼中已经忍不住又泛起了泪光,“真的已经圆满了吗?”   “嗯。”她笑着点头。   “再无所求?”   “无所求。”   “也无所惧?”   “嗯,无所惧。”   元冽深吸一口气,“若江山倾覆?”   齐月盈:“不惧。”   元冽:“若爱你的人离世?”   齐月盈:“不惧。”   “若有人欺你、瞒你、背叛你?”   “不惧。”她说完,站起身,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生死祸福,江山起落,其实也不过都是因果轮转,并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所以惧与不惧,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以后只会顺从自己心意行事,无论祸福生死,都顺其自然吧。我放开了,也放下了,所以,什么都不怕了。”   她说完,转身离开。   才走出几步远,便听元冽呼唤她,“圆圆。”   她的脚步顿住。   元冽站在她的身后,“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如今还爱我吗?”   他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微微的颤抖,尽管竭力掩饰,可仍旧欲盖弥彰。   齐月盈回过身,看着他因过分忐忑而紧张不已的眼神,释然一笑,“爱的。”   温热的泪水划过脸庞,他不住的点头,“好,好.......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爱我......”   尽管他知道,她口中的爱已和昔日完全不同,就如同神祗对众生,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怜爱,对他,对花花草草,对湖中的游鱼,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还是很感动,很欣慰,因为哪怕时至今日,他仍旧还能从她的口中听到,她爱他。   齐月盈:“哥哥,别哭,你以后,要多笑笑,愿你早日放下执念,自得圆满。” 第64章 大结局   元冽的泪珠仿佛断了线一般,他一撩衣摆,双膝跪地,“圆圆,我也想圆满,我也想放下,我真的,真的很努力了,可我还差一步,只差这一步,我今生就再无遗憾,若你心中对我还有半分情谊,半分怜惜,我可不可以求你,成全我最后的执念,让我此生圆满,再无遗憾?”   齐月盈走到他的身旁,捧起他因爱而卑微流泪的脸庞,“好,我答应你。”   他握着她的手,泪眼朦胧的同时,又大喜过望,然后酸楚落泪,“真的吗?无论我的所求是什么,你都答应我?”   “嗯。都答应。”   “我想你嫁给我,我想你成为我的妻子,我想你为我生儿育女,我想和你安然幸福的度过余生,你真的答应吗?”   “答应。”   他重重叩首在地,谢上天对他如此厚待,谢命运对他如此眷顾,谢她时至今日还愿意成全他的执念。   “圆圆,谢谢你,谢谢你......我爱你,我真的真的爱你,谢谢你,成全我。”他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抱得紧紧的,一生一世都不想再松开。   ......   打从这一天起,元冽便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几近圆满了,哪怕还差那么一点点,他也觉得幸福与喜悦快要从胸膛里溢出来了。   他在为他们成亲的事情做准备,他这次仔细询问了她的意见,问她是想和他回西域,还是想留在大周,怎么都可以,他全听她的。   齐月盈最终还是决定留在大周,自己登基称帝,这不光是她的意思,也是齐臻齐琮的意思。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选择。   于是元冽便开始铺垫安排了。   阿弥如今已经五岁了,大周的国力蒸蒸日上,所有人都以为局势彻底安稳下来了,结果没想到却忽然传出了太后要下嫁国相元冽的消息。   这让所有人都嗔目结舌,难以置信,因为从古至今,还真的没听说哪位太后下嫁臣子的呢。   这样的传言愈演愈烈,许多人都到元冽和齐家兄弟跟前打探口风,他们三个闭口不言,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反应最激烈的就属萧家仅存的三位藩王了,因为太后下嫁,无异于要把萧家的江山拱手让人了,他们怎么可能会允许?   于是,他们联合在一起,反了。   元冽其实等的就是他们反。   他早就和齐家兄弟备好了兵马,这次他没用西域一兵一卒,兵马全都是齐家军,领军的将领叫做常远,据说也是齐月盈的心腹。   常远在边关征战多年,早已是一身军功加身的赫赫将军。   他亲自带了十万兵与那三位藩王开战,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便把他们彻底剿灭,至此,齐月盈登基的前路上再没了障碍。   齐月盈搬回了皇宫,最近元冽每天都很忙,但也每天都会来看她。   真的只是看看,他从未留宿,也并不打算再在婚前对她有任何逾矩的举动。   这次他是真的学会了尊重爱护,再没了任何肆意妄为的念头,他爱她,再舍不得让她承担一丝半点的风险与非议。   两个人再没吵过架,日子平静而甜蜜,尽管还未真的成婚,可是他却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岁月静好的宁静。   这样宁静而美好的日子过了好几个月,忽然有一天,齐月盈收到了一封信。   她在看这封信的时候,元冽就在旁边。   如今他并不再将她抓的那么紧,他学会了给彼此留出一定的距离,唯有这样,她才会觉得舒适而安全。   齐月盈看完这封信后,笑着对元冽道,“完颜述律登基了,他现在是北狄新皇,下个月,他会来大周见我。”   元冽正在饮茶的动作一顿,他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含笑问她,“那你会去见他吗?”   “会的。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呢。”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完颜述律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友人。友人来访,她自然要去见的。   “那你告诉我,不怕我去杀了他吗?”   齐月盈:“不怕。”   “你不怕我生气了吗?毕竟我前科累累。”   “不怕啊,我想做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再不会瞒你什么了。”   元冽认真的凝视着她,“我是说真的,如果我去杀了他,你会生气吗?你会恨我吗?”   齐月盈摇头,“不会。如果他真的被你杀了,那也是命运使然,我为什么要去恨你?我去做我想做的,你也去做你想做的,至于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他抬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无奈感叹,“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他要带你走,你会跟他走吗?我记得你说过,你已经原谅一切了,所以,你应该也不再恨他了,是吗?”   “我不恨他了,我也不会跟他走。我去见他,是因为有些话,我想跟他说清楚了。”   元冽一颗心安定下来,“那就好,你去见他吧。不过你见完他,也还是会嫁给我的吧?你不会变卦吧?”   “不会呀,我答应你了呀,答应了就要做到。我长大了,说话算话,再不毁约了。”   元冽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无比温柔的说,“谢谢你。还有,我不会去杀他的,我已经改好了,真的,虽然......还是会有点小紧张,但我相信你,见过他,就把过去都放下吧,回来做我最美的新娘,我的女皇陛下。”   “好。”   ......   一个月后。   仙女峰,报国寺。   已经是大昌皇帝的完颜述律不顾危险,只带了两百名随从,悄然潜入大周境内。   他提前已经给齐月盈来过信,他会准时来见她,到时候,无论她对他是杀是刮,他都心甘情愿。   他的心腹曾跪地痛哭,反对他冒险前来大周,毕竟若是大周抓了他直接杀了,他们大昌可就彻底乱了。   可是谁也阻挡不了完颜述律,他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与她分别的四年来,没日没夜,他都在被思念和痛苦煎熬,他机关算尽披荆斩棘的登上皇位,就是为了能够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告诉他,他已经可以给她那三种身份中的两种了,他想知道,她是否愿意跟他走。   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知道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她是绝对不会愿意跟他走的,可他还是要来问一句,否则,他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齐月盈早就提前吩咐下去了,所以完颜述律这一路行来,没有遭到任何的伏击埋伏,他们顺利的来到了金洲,来到了仙女峰脚下。   他知道,她就在峰顶,她在等他,打从他踏入金洲那一刻,她便已经在等他了。   四年的思念与煎熬,他曾想过无数次,再见她之时,他该怎么向她请罪?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想到了,自己该怎么做。   所有的北狄人都不会想到,他们的那个心狠手辣,智谋无双,骁勇善战的新皇完颜述律,居然会以帝王之尊,从仙女峰脚下,一路攀登,三步一跪拜,九步一叩首,从山下到山顶,每走一步,他的脑海中都会把他们过往的一幕幕重放一遍。   他们相伴那三年,她与他说过的每句话,她为他展露的每个笑颜,她因他落下的每滴眼泪,他全都不曾以往。   在分别的一千四百多个日夜里,他每思念她一分,就会把过往的一幕幕回味多一分,时至今日,她早已经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是他至死不渝的执念。   齐月盈在山顶的凉亭处等他,她早已知道了他是一路跪拜上来的,但她并未动容,也并未阻止,一直到他来到了她的跟前,最后一拜后,再未起身。   “月盈,我来向你请罪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终于有机会亲口说给她听了。才开口,便已泪湿了眼眶。   齐月盈走到他的跟前,蹲下身,想要扶起他,可是他却执意不起。   她无奈,只好这样蹲在他身旁陪他说话,“你一路跪拜上来,我已经收到你的忏悔和诚意了。洛修......我还是习惯这样叫你,可以吗?”   “可以,我也喜欢你这样叫我。”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他只是洛修,真的就是洛修,完颜述律这个名字代表了阴谋与血腥,代表了他对她的欺骗与背叛,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把这重身份从他的生命里抹去,只做她一个人的洛修。   齐月盈:“我来见你,是想告诉你,我不恨你了。你也不要再愧疚了。其实汉人也好,北狄人也好,命都不是我们自己选的,生来如此,谁也没有办法。北狄之所以一心攻掠大周,也不过是天不给北狄活路,北狄人想活,只能去争,去抢。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哪里又有什么谁对谁错?   以前我不懂这些道理,但是现在我懂了。   我想告诉你,其实你没有做错,你我之间,只是各为其主,你来大周做细作也好,你接近我算计我父亲也好,站在你的立场,你都没有错,你此生唯一的错,大概就是不该爱上我,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如此痛苦,你会在功成身退后,做个自由自在的牧民,或者也会像今天这样,历经杀伐之后,荣登九五至尊。   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你自己吧,都放下吧。”   在来之前,他曾想象过她各种各样的态度,他以为她或许会哭,会恨,会杀他,但惟独没想过,她竟直接笑着对他说,原谅他了,还劝他放下。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是喜还是悲。   “月盈,你真的......原谅我了?”   “嗯。”   “那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可以让你成为皇帝的妻子,我也可以让你成为皇帝的母亲,你曾经说的,我做到了,如果你不再恨我,那么我们还能不能重新开始?”   他恳切的看着她,像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齐月盈在他哀伤恳切的注视下,摇了摇头,尽管知道这对他很残忍,可她还是没有丝毫迟疑的摇头了,“我不能跟你重新开始。”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答应了一个人,此生要给他圆满,我要嫁给他。”   洛修的拳头紧握着,指节泛白,他想到他曾听闻过的那些太后将要下嫁元相国的传言......   原来,竟都是真的吗?   “是元冽?”   “对,是元冽。”她看着他泛白的指节,“所以,你想杀了他吗?”   “如果我杀了他,你会和我走吗?”   “不知道。但只要他活着,我就会嫁给他。”   他这才意识到她与过去的不同,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就好像她整个灵魂都已经脱胎换骨,洗涤一新,她现在,不爱,不恨,不贪,不怒,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再难让她平静的新湖起一丝波澜。   他握着她的手,“那你希望我杀他吗?”   “不希望。他对我很好,是很爱很爱我的人,我不想失去他。但如果他死了,我也没办法,所以,如果你想杀他,那就去吧,我不会阻拦你,你遵从你自己的心意行事就好,我不干涉。”   她诚实的不得了,却叫他心中升起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诞之感。   四年时间,竟可以让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   她都变得让他看不懂了。   “月盈,你变得让我不敢认了。”   她没说话,只是笑笑。   他又问,“那你爱他吗?”   她点头。   “那......你还爱我吗?”   他紧张而忐忑的看着她,仿佛她一句话就可以把他打落地狱,让他心如死灰。   “爱的。”   他忽然就笑了,笑中含泪,到最后,竟是分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她伸手在他的肩膀拍了拍,“别难过了,放下就好了。”   洛修抬起头看她,“既然你爱他,也爱我,那为什么选他而不是我呢?”   “因为,我答应他在先啊。”她说的理所当然。   洛修忽然就懂了,眼前的这个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他日夜思念的齐月盈了,她不再是她,可她仍旧是她。   “月盈,其实,你是谁都不爱了吧?”   齐月盈:“我爱天地万物,我爱自己,我也爱你和他。”   “你也爱夏雨冬雪,春华秋实,对不对?”   “嗯。”   他忽然很想知道,她这几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四年而已,她竟已经变得让他不敢认了。眼前的她分明还在这个尘世,可是却好像和尘世再没了羁绊,她自成一体,自有天地,过往的那些爱恨嗔痴,真的再难沾染她半毫了。   “你现在,快乐吗?”   齐月盈点头,“我很快乐,每一天,每一刻,都很幸福,很满足。洛修,不要再担心我了,我真的长大了,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痛苦了。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放下过去,不要再因我而痛苦。”   放下?   她已经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他到底要怎么才能放下?或许死亡都不能。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她,他对前路感到迷茫,但他仍旧记得自己此行来的目的,不只是齐月盈。   还有阿弥,他们的儿子。   他知道,他已经彻底失去齐月盈了,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得到她了。   他只有阿弥了,阿弥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绝对不能再失去儿子!   “月盈,你要嫁给元冽,那阿弥怎么办?你确定元冽能容得下他?阿弥还是个孩子,他无法与元冽相争,将来大周江山落到元冽手中,你让阿弥如何自处?”   齐月盈:“元冽容得下阿弥,不会伤他。至于江山,我会自己登基,我不会伤阿弥,我会好好照顾他,抚养他长大。”   “让我带走他吧!纵使元冽容得下阿弥,可是我却容不得我的儿子管别的男人叫爹!再说阿弥本来是皇帝,就算是你这个母亲登基,将来你的皇位也必然是传给你与元冽的孩子,阿弥现在还小,不懂得这些,将来长大了,他会伤心的。所以,让我带走他吧,好不好?我已经失去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他,他是我最后的亲人和希望了,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吧......”   他语带哀求,生怕她会拒绝。   齐月盈看他如此难过的样子,略微迟疑过后,仍旧还是按照原本的打算,问他,“洛修,我曾经有一件事骗了你,你想知道真相吗?”   “不想!”他斩钉截铁的回答,虽然并不知道她骗了他什么,但内心的直觉告诉他,他不想听这个真相,“我只想再问你一次,你曾经,是真的爱过我的,对吗?”   “对,我爱过你。”   “如果我不是北狄人,如果我没有害死你的父亲,你会愿意嫁给我,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会的。”   “那你现在,也依然爱我,如果不是你答应元冽在先,只要我恳求你,你是会嫁给我的,是吗?”   “或许吧......不太确定,我想象不出来。”她回答的很认真,也是真的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洛修凄苦一笑,“好,这就足够了,我不再奢求更多了,我也不想知道什么真相,我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那好吧。”她决定成全他。   “所以月盈,我现在不恳求你嫁给我,我恳求你把阿弥还给我,好不好?”   她叹息一声,“我把阿弥叫来,你自己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和你走吧。”   齐月盈给守在不远处的锦绣使了一个眼色,锦绣会意,不一会儿就把阿弥带了过来。   今天,齐月盈料到了这种局面,所以来时,便让人把阿弥也一起带来了。   如果洛修想听真相,她便告诉他真相,那么阿弥自然也就不用露面了。   如果洛修不想听,那么他必然是要见阿弥的。   阿弥如今已经五岁了,他的容貌十分出众,眉眼脸型,都与齐月盈十分神似,但他却并不像小女孩,他年纪虽小,但已经能够看出身高腿长的骨架轮廓,现在阿弥站起来,已经有齐月盈的腰那么高了。   阿弥一脸懵懂的被带到齐月盈跟前,齐月盈领着他到洛修跟前,她对洛修说,“你自己问问他吧。”   洛修上上下下的打量阿弥,阿弥也在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   因为洛修仍旧是跪着,所以两人的视线竟也持平了。   “阿弥,我是你父亲。”洛修颤抖着声音说出这一句。   阿弥回过头看了一眼齐月盈,似是在求证,齐月盈笑着向他点了一下头。   阿弥回过头,问他,“你是完颜述律吗?”   “我是。你知道我?你母亲跟你提过我吗?”他伸手把这个孩子拉到自己跟前,阿弥也并未抗拒。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他竟从这个孩子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心疼,这个孩子在心疼他。   洛修觉得,这就是父子天性,所以哪怕这是阿弥长大后第一次见他,也仍旧不会怕他,不会生疏,反而是在心疼他。   他实在是太久没有被亲人心疼过了。   尤其是在齐月盈彻底拒绝他之后,他更是什么念想都没了,如果不是阿弥,恐怕他真的要万念俱灰了。   阿弥认真的说,“两年前,母亲病危,临终前,她曾写过一封绝笔信,她说,如果有一天,大周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让我拿着那封信去找一个完颜述律的人,我当时就觉得,那个叫完颜述律的人,或许是我的父亲吧。因为母亲从来都没在我面前提过先帝,虽然我姓萧,可我觉得我不是萧允宸的儿子,我瞎猜的,不知道对不对,但今天见到你,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洛修难以置信的看向齐月盈,“两年前,你曾病危?”   齐月盈:“嗯,都已经过去了,当时御医说我大限将至,我也自觉要撒手人寰,所以便想把阿弥安排妥当,我怕我死后,他坐不稳江山,终有一天会被皇权所伤,所以我才写了那封信。我想着,纵使我死了,你念在我们曾经的情谊上,也会照顾好阿弥吧。结果我没死,所以那些安排也就没用上。”   “所以你是历经了生死才会看淡一切,性情大变的吗?”   “或许吧。”她莞尔一笑。   洛修问阿弥,“那封信呢?”   阿弥从自己的怀里拿出那个荷包,“我一直贴身带着。”   洛修接过,展开那封两年前的绝笔信,那是她曾在生命将尽时写下的词句,每个字,每句话,都带着诀别的悲凉......   他无法想象,当时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   齐月盈看他捏着信纸的手在颤抖,叹息一声。既然他已经认准了阿弥就是他儿子,那就让这件事在他心底更加坐实吧。看过这封信,他是永远都不会怀疑阿弥的身世了。   或许,这也是上天注定的一段父子缘分吧。   看完这封信,洛修重新将它放回荷包,仔细妥当的收在自己的怀里,他将阿弥搂进自己的怀中,“阿弥,父亲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母亲今生今世都不会要我了,你若是也不要我,我就只能孤独终老生不如死了,所以,你愿意离开母亲,和我回大昌吗?   我拥有的不多,只有一个大昌皇位,我向你保证,你会是我此生唯一的孩子,你来我身边之后,我不会再娶妻生子,我们父子两个相依为命,将来,我把大昌的皇位传给你,你想做什么行,好不好?”   阿弥落下眼泪来,他本就是个善良柔软的孩子,生性敏而多思,洛修这一番话说的他难过极了。   “父亲,我能去问问母亲吗?”   洛修松开了他,“好,你去问。”   阿弥重新来到了齐月盈跟前,齐月盈蹲下身,将他搂到自己的跟前。   “母亲,你想我和父亲走吗?”他一边说,一边擦眼泪。   齐月盈:“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所以怎么选,你自己决定,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无论你怎么选,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都是我心爱的阿弥。”   “你是真的要嫁给元相国了吗?”   “是啊。”   “那你们以后会有新的孩子吧?”   “不知道啊,子女缘也是天注定的,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顺其自然吧。”   阿弥叹息一声,“肯定会有的,母亲,你身边有很多爱你的人,两位舅舅,元相国,我,还有你未出世的孩子们,但是父亲身边,他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想跟他走,我舍不得他一个人孤独终老,我以后,一定会回来看你,你永远都不要忘了我好不好?就算你有了新的孩子,你也要永远都爱我,好不好?”   “好!你是我的长子,我永远都爱你。”她说着,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亲。   ......   大周承裕五年,萧煜禅位于其母,齐皓改立国朝为大齐,年号盛熙,追封其父齐昇为武宗帝。   齐臻封荣王,封地荣州。   齐琮封誉往,封地禹州。   西域汗王元冽献十六国于大齐,女帝齐皓封其为摄政王,总揽大齐朝政。   同年八月,女帝与摄政王完婚,举国欢庆。   十年之后。   凤栾宫。   年仅五岁的小公主齐望舒像小鸟一样跑了进来,一路跑,还一路叽叽喳喳的告状,“娘,娘,哥哥他又欺负我,他笑我笨!您要帮我!”   齐月盈张开怀抱,女儿便如投林的小鸟一般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十年的光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脸上明媚温柔的笑颜亦如当年。   “那你应该去跟你爹告状啊,他最疼你了,肯定会教训你哥哥的。”她捧着女儿的小脸,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齐望舒小大人似的叹息一声,“我不能去,因为哥哥太狡猾了,他之前骗我跟他打了个赌,赌输的人不可以去找爹爹告状,我输了......”   齐月盈对女儿报以万分同情,“所以你为什么要去和你哥哥打赌呢?他那脑子像极了你爹爹,都不用赌,就知道你一定会输啊。”   小丫头狡猾的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啊,我又不是真的笨,所以我没去向爹爹告状,而是来找娘您告状啊!您帮我向爹告状,这样就不算是我自己告状啦,哈哈哈,而且爹爹那么听您的话,您帮我告状,肯定比我自己告状效果更好!哥哥大笨蛋,连这都想不到,还敢笑我笨!我可机灵着呢!”   齐月盈笑看着女儿身后一前一后走进来的元冽和长子齐玄,这一双儿女,长得全都像极了元冽,没有一点像她。   元冽对此颇多遗憾,一直缠着她,想让她再帮他生一个像她的女儿。只可惜,生了女儿之后,她一直也没能再有身孕。   “你说谁是大笨蛋?嗯?”齐玄提着妹妹的小耳朵,把她拎到自己的跟前。   齐望舒夸张的喊疼,可其实齐玄很有分寸,怎么可能真的弄疼她,兄妹俩差了四岁,可是齐玄却总是能够和这个调皮鬼一样的小妹妹玩到一起去,所以现在小公主缠着最多的人不是父母,而是哥哥。   元冽和齐月盈对此都是莞尔一笑,置之不理。   元冽坐到她的身旁,看着那边笑闹的一双儿女,忽然对她小声说道,“你看他们像不像咱们两个小时候?我记得我那时候好像也总是逗你,说你笨,然后你就会去告状,有时候还会哭鼻子,不过每次我都能哄好你。”   齐月盈笑嗔了他一眼,“你儿子这个毛病都是随了你。”   “对啊,缺点都是我的,优点都是你的。”他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倒也清楚,无论优点还是缺点,这两个孩子全都是像他,不像她。一开始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近年来,他似乎是有些懂了。   这十年来,西域并入大齐,他为摄政王,常住大齐金洲,可是每年也都会去西域巡视一次,不然恐怕会出乱子。   每年,都是他自己去,今年,他想带着全家一起,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否愿意和他一起踏上西域的土地了。   “想不想和我一起去西域?朝政可以托付给阿琮,阿玄和望舒他们也都没去过,这次刚好可以带他们去领略一下大漠风光。”   那边两个小的一听,立马过来凑热闹,“要去要去!”   他们早就在金洲城待腻了,有机会可以去看外面的世界,当然开心了。而且他们听说,西域是爹爹打下来的,可他们却一次都没亲眼看过,当然对那边向往不已。   齐月盈从善如流的点头,“那就全家一起去吧。”   元冽心头一热,眼眶险些湿润了。早年间,她有多抗拒踏上异国,他是知道的。   现在,他们做了十年的恩爱夫妻,儿女双全,相濡以沫,她终于,愿意信任他了吗?   打发走了一双儿女,他拉着她的手,“圆圆,谢谢你。”   “去玩而已,巡视操劳的是你,我们都是跟着去享乐的,你还谢我?”   她手抚上他的脸,这十年,他脸上的岁月痕迹比她要重的多,因为无论朝政还是家庭,他承担的压力都要比她重的多。她虽然是女帝,但是其实她对朝政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她依本心而行,只要不出大乱子,她基本上都懒得管,这本就是她的天性。   而大齐在元冽的治理下,国泰民安,国富民强,也从来都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元冽把她的手放在掌中轻吻,“谢谢你愿意信我了。圆圆,你真的不怕了吗?不怕我把你扣在西域,不让你回来了?”   “那就不回来了吧。我还记得你当初说要给我造一座宫殿呢,我想要什么样的都行。不知摄政王殿下把宫殿建好了没?要是比金洲的宫殿差,我可是会给你甩脸子的。”   元冽哈哈大笑,“早就建好了,这次你刚好可以去看看!”   四月。   摄政王带着女帝陛下,大皇子齐玄,小公主齐望舒一起踏上了西域之行。   随行的护卫禁军浩浩荡荡足有两万人,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这一路行来都十分的顺利,在元冽的治理下,大齐境内几乎没有能够作乱的悍匪,更别提敢打女帝陛下西巡大军的主意的了。   他们走的并不急,主要还是以游山玩水为主,两个小家伙真的是快乐的都要飞起来了,他们正是爱玩爱闹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每到一个地方都好奇的不得了,什么都想尝尝,什么都想看看。   七月份,他们这一行队伍才行到了大漠中。   夜晚,一家四口坐在大帐前看星星。   沙漠的星空是最迷人的,是其他地方根本比拟不了的。   齐月盈莫名的想到了十几年前,她第一次来大漠,那时候,陪她一起看星星的,是洛修。   她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想起他了,偶尔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也不过是因为国事。   她只要知道阿弥在大昌过的好,过的平安,那就足够了。   但今夜,不知怎的,她就是想起洛修了,人生匆匆,真的很像大梦一场。   她是梦醒之人,只是仍旧活在梦中而已。   这一天晚上,齐月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邀月宫。   她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有一双温柔的手,将披风盖在她的肩头。   她随之醒来,见到了洛修。   他还是当年的模样,就好像此后这十几年的光阴都不曾存在,一切不过都是她午睡后做的一场梦而已。   “洛修......”她眨了一下眼睛,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实。   他笑着在她身前蹲下,“月盈,我来向你道别。”   “道别,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可以,我想去一个来生有你的地方。”   齐月盈看着他,多年未曾有过波动的心湖,居然泛起了离别的酸楚。   “你是,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嗯,别哭,这对我而言,是解脱。”他手捧上她的脸,“我来见你,是想问你,你还爱我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哽咽着,不停落泪。在这个梦境里,她只是十几岁的她,她不再记得元冽,不再记得阿炫和望舒,她只记得洛修,这是她最爱他的时候,如果没有发生之后的种种,她怎么可能不爱他。   他把手放在她的后颈上,像以前许多次的那样,仰起头吻上了她的唇。   “我的小月亮,今生,你我有缘无分,我纵使再怎么努力放下,也终究是求不得,意难平。你把来世许给我好不好?”   她似懂非懂,泪眼朦胧的点头,“好。”   “来世你要好好爱我,要一生一世都爱我,把我今生的遗憾都弥补上,好不好?”   “好。”   “谢谢你,月盈。”   他的身影开始在她面前消散,化作点点金光。   她哭的声嘶力竭,可是却什么也留不住,就好像今生逝去的缘分,终究,注定成空。   “月盈,余生,你都要幸福安乐啊,我爱你,一直一直,都爱你......”   齐月盈在沙漠的大帐中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泪湿了枕巾。   她的心底好像空了一块,她皱着眉头,抚上自己的心口,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消失。   元冽此时也睁开了眼睛,他发现了她未干的泪痕,“怎么了?怎么哭了?”他已经好多年没见她哭过了。   齐月盈笑笑,梦中的悲痛如水过无痕,“就是做了个梦而已。你呢,怎么醒了?”   他把她抱进怀中,“圆圆,我刚刚,梦到阿惜了。”   “别怕,我在呢。”她轻抚他的背,她知道,他最怕的事情就是梦到阿惜,他曾经的病根,就是阿惜,每次只要梦到阿惜,他就会发病,但他已经好多年都不再做关于阿惜的梦境了。   元冽:“这么多年,你好像,从来也没问过我,阿惜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果你想说的话,我愿意听。你一直不肯说,那这件事一定是你不愿意回想,不愿意面对的。不要逼自己。”   “我刚刚梦到阿惜,她对我说,她要去转世投胎了,让我不要再挂念她了。”他说着,语带哽咽,“我觉得很好,她终于要拥有新的人生了,我替她高兴。”   然后他就把当年的旧事告诉了她。   元冽乃是元氏一族的宗子,长子嫡孙,按照宗族规矩,族中基业绝大多数都要由宗子继承。   他父亲也是嫡长子,所以从小在族中也是占尽优势,这本是无可厚非的。   但他父亲还有个嫡亲弟弟,也就是元冽的叔父。   叔父对他们一家都非常好,元冽更是曾经把这位叔父视为第二位父亲,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叔父竟然从小就嫉妒他父亲,想着谋夺家业。   原本叔父还打算徐徐图之,可是谁曾想,元冽十五岁就高中状元,再这样下去,元冽宗子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还哪里有机会给他徐徐图之。   于是叔父便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勾连一伙出名的悍匪,将元冽父母的马车逼落山崖。   父母离世后,元冽大受打击,可这仍旧不足以击倒他,也不足以动摇他宗子的地位。   想要彻底废了他,那必然是要让他身败名裂才好。   可怎么才能让新科状元郎身败名裂呢?   于是他们便心生歹记,叔父利用元冽兄妹对他的信任,暗中给他们二人下了药,关在一个房间里。   元冽武艺高强,为了防止他破门而出,给他的药里还加了软骨散。   元冽也是到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一直算计他们一家人的,竟是自己视为第二个父亲的叔父。   阿惜知道,过不了多久,叔父就会引着人来‘撞破丑事’,到时候元冽与妹妹通/奸的罪名就彻底洗不掉了。   她为了保住他,直接在还清醒的时候,就用发簪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元冽当时动弹不得,等到他终于熬过药性之后,一点点爬向妹妹的尸体,将血泊中的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父母,他的妹妹,他的天,都在那一刻彻底坍塌了。   齐月盈曾经说的没错,早在阿惜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疯了。   他的功夫比叔父以为要厉害的多,熬过软骨散的时间比他们预计的要短的多。   他没给他们来‘捉/奸’的机会,他直接破门而出,提剑就去杀了叔叔一家上下十三口,然后彻底被逐出宗族,身败名裂。   大家族里各种丑事多的很,大家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元冽亲叔叔算计他们兄妹的事,族中长老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可是猜出来,他们也不会认,反正元冽已经彻底毁了,那不如就把所有污名都让他一个人背了吧。   所以世人只知道元冽忽然发疯杀了叔叔一家十三口,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也正是因为这样悲痛黑暗的过去,将元冽对人性和人心的信任彻底摧毁,他的世界里什么都没了,他无法再信任接受任何人,只除了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的齐月盈。   因为她象征着他的过去,象征着他的童年,是他生命中仅存于世的美好,他不能放下她,放下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圆圆,我觉得,直到今天,我才彻底的放下一切了,我放下阿惜了,我不再恐惧想起以前了,我觉得我的人生里再没什么能让我害怕的了。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圆满?”   齐月盈:“是,恭喜哥哥,终于圆满了。”   他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圆圆,谢谢你,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救赎,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今天。谢谢你,成全我的执念,让我此生圆满。”   “我也要谢谢哥哥呀,我也是因你而圆满,谢谢你。”   元冽:“那来生,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   齐月盈:“不行哦,来生,我许给别人了。”   “那下一个来生呢?”   “我没有下一个来生了呀。”   “这么笃定?”   “是啊,因为我今生就已经醒了。”   元冽低叹一声,“也对,我既今生圆满,还要什么来世?那么,我也不要来生了,就到此为止吧。”   ......   大齐盛熙十年,大昌太宗完颜述律因病驾崩,太子完颜煜即位。   其后大昌陷入内乱,诸王征战不休。   完颜煜率兵平乱三年,后认大齐女帝齐皓为母,献国于齐,女帝特封完颜煜为北王,统领北方诸部族部落。   至此,大昌、大齐、西域,三地一统,天下归一。   乱世就此终结。   作者有话说:大结局啦~   好感慨啊!   这是我写的最全情投入的一个文了,我甚至觉得里面每个角色是活得,他们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感同身受。尤其是洛修,他总能把他求不得意难平的痛苦清晰的传递给我。   我很感谢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物,虽然是我写的他们,可是他们也教会了我很多,让我感悟很多。   最后麻烦订阅了全本的小伙伴给本文打个分,对作者君来说很重要哦~谢谢,么么哒~   为了弥补洛修今生的痛,我们一起相约来世吧~   谢谢大家一路对我的支持,么么哒~   《明月入我怀》   文案:   洛修最近经常梦到一个女人,每次醒来后都觉得心痛如绞,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压的他喘不过气。他分别求助了心理医生,精神科医生,阴阳术士,塔罗女巫,著名高僧......等不计其数的能人异世,可是最终却没人能让他从那样的梦境里解脱出来。   就在洛修以为自己快疯了的时候,他见到了那个女人,那是齐家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大小姐齐月盈,尽管她的身边还跟着刚刚与她商业联姻的未婚夫,但洛修仍旧决定要不择手段的把这个女人纳入自己的怀中......   PS:本文为《从贵妃到女皇》的现代番外篇,因为想给洛修一个圆满的人生,所以才有了这个脑洞。没看过的小伙伴也不影响阅读,可以当成一个独立的故事看。 完!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