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星光三千丈   作者:苍饭饭   简介:这已经足够好了,他知足,他认输。   已经足够好了。   于是梁晨想,在做了那么多糟糕的事之后,能得到周景原谅,能被他承认,能把一切说开从头再来,能再次成为他的“兄长”,即使他们永远只能是一对有点隔阂的、有点陌生的、比一般亲人都还要疏远一些的普通兄弟。   这已经足够好了,他知足,他认输。   真骨科年下。周景(梁景)/ 梁晨   两兄弟精神都不是很正常,不讨论三观,爽就完事儿!   20210605完结。   20210818 IF番外完结。 第1章   1.   他手心上全是密密的汗,在托运处等行李时候已经偷偷在衣角擦了七八次。第一次坐飞机的体验并不是太好,虚虚喘了口气,梁晨左手摸到衣兜里的那个细长礼盒握了握,才仿佛汲取了力量一般站直身体,拉起行李箱往机场出口走去。   A市的夏天比他生长的城市热了太多,热气滚着海腥味在烈日下炙烤皮肉,滚烫的汗珠落在地面能听到“滋——”的一声,街上行人三三两两面上全是被蒸出来的灰败麻木。梁晨只在冬天来过一次,对其盛夏的高温毫无防备,刚走出机场空调区域就被迎面而来滚滚热浪逼停了脚步。他把行李从左手换到右手,不自觉地整了整前襟皱褶,望向接人的等候区时候心跳徒然加快。   “是小梁先生?”一个手上举着印着姓名白纸的中年人看到梁晨的目光停在他手中的名牌上,连忙挤到人前说道:“小梁先生?周先生让我来接您。”   梁晨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就有些局促:“你好,我是梁晨。”   “你好你好,我是周老板的司机,叫我老王就行!”老王是个直爽人,看着梁晨忍不住感叹:“您和小周少爷可真像啊,是双胞胎?”   “啊,不是。”梁晨顿了顿,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周少爷”指的是谁,笑道:“我大两岁。”   “这样啊,哎对了小梁先生对不住了,车开不过来,停在对面停车场呢,得走几步。”司机说着就伸手过来帮忙提行李。梁晨活了十八年就没这么麻烦过别人,连忙摆手示意自己来:“王叔,叫我小梁就可以了。”   “客气啥,走吧!”王叔拿过行李的拉杆,转头要领着他过街:“这天热得,得四十度了吧。”   他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最后也只是“嗯”了一声,提着旅行包埋头跟了上去。   那个四四方方的礼物盒还放在他衣兜里,走路时候每一步都能感觉到它外壳的硬质触感,而梁景没有来。   他比梁景大两岁,两人的生日也只差两天。   小时候过生日总是选中间的那天一起过,一个巴掌大的奶油蛋糕两兄弟还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小口小口地舔奶油就能把这份享受再延长半小时。那时候的奶油蛋糕顶上还会裱红红绿绿的花,梁晨总把最大的那朵留给弟弟。然而梁景也舍不得吃,就把那朵花放在透明袋子里捧在手心看呀看,看完了再小心翼翼放进衣兜里。结果粉红色的玫瑰在第二天糊成稀烂一团,还把衣服弄得乱七八糟,讨了母亲一顿好打。   除开前年梁晨偷偷跑来A市的那次不算,他和弟弟有五年没见了,而这五年他也没什么途径知道弟弟的消息。最开始在离开B镇前梁景一次次的来找过他,被周启天夫妇带回A市后不久也各种逮着机会给他打电话,写长篇长篇的信寄到学校和家里。是他假装不在家躲着梁景,不接电话也没有回信。后来梁景估计也是死心了,梁晨数着日子十天、二十天、三十天,这个月电话没有响起信箱里也只有广告传单。然后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他最后一次查看锈迹斑斑的信箱,将一张打折广告抽出来后重新锁上箱门。距离上一次收到梁景的信件已过了大半年,他估计以后应该再用不着每周跑三公里到片区的收发中心蹲点邮递员了。看样子梁景终于接受了现实,他有些庆幸也有些怅然若失。   蚕丝般脆弱的连系要断得多简单,毕竟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半个中国的河川江山。   踏进周家别墅的时候,梁晨面上不显心里还是十分紧张的。除开两岁以前没有记忆的经历他和生父周启天其实只在五年前他来带走梁景的时候见过一次,周夫人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母亲病情发作伤人上了地方新闻,周启天也不会迫于压力把他接到A市来。梁晨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从机场来的路上已经想了一圈要怎么和周氏夫妇相处。其实他也满十八成人了,如果不是周启天坚持,他原本也可以自己过。寄人篱下,能忍则忍,横竖开学他就高三了,大不了大学考出去住学校,假期可以去打工也不用回来。一年时间低调些相安无事总不该太难熬,更何况还有小景。   想到小景他稍微放松了些,王叔把他放到院门又急匆匆开车赶回公司,梁晨吸了口气拍拍自己脸颊,挂上微笑按响门铃。   大概等了四五分钟才有人应门,开门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看到梁晨也不惊讶,矜持地侧了侧身把人让进来:“小梁先生吗?请进。”   “你好。”梁晨被室外下午三点的A市高温一蒸,额头上全是汗。从来没被称呼过“先生”今天倒是被叫了好多次,都是沾了周启天的光。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连忙笑道:“阿姨,叫我小梁就可以了。”   “这不行。”妇人的脸色说不上热情,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您可是周先生的客人。”   “……”   “我是赵姨,负责打点家里大小事宜。小梁先生,麻烦换一下拖鞋。”   就是再迟钝梁晨也感觉到这个赵姨的不待见,想起周夫人的本家似乎就是姓赵,他决定闭嘴换鞋。   周家别墅一共两层,一楼门廊客厅台吧餐厅以及设计在隐藏拐角后的独立厨房和几间关着门的房间,二楼似乎是书房卧室客房。当然这些都是梁晨自己猜的,赵姨显然没有要带他转转介绍一下的意思,告诉他周先生和夫人都不在,小少爷也出去和朋友玩了之后就客气地请他上楼收拾一下,晚上先生应该会和他一起吃饭。说完还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梁晨灰扑扑的旅行包,提醒他换下的脏衣服请放在一楼拐角后的洗衣篮里。   梁晨直到拖着行李上了楼进了赵姨指给他的房间关上了门,才觉得那股子被鄙夷的不自在消退了一点点。他知道周启天有钱,一路上也绷着做足了见惯世面的样子不动声色,就是不想显得太穷酸给母亲和梁景丢人。结果他最喜欢的那件衬衣已经穿了三四年,球鞋洗得再干净也是前年的款,为了去市里的机场在硬座大巴上干挺了五个小时浑身都沾上了灰,别人只消一眼就能看穿他虚假笑容下的惴惴不安。   周启天给他安排的房间不小,书桌书柜床样样齐全,台灯也是新的,规整得像是从家具城里刚搬来的样板间。梁晨把行李放在地上走进去摸了摸桌面,这个书桌他很喜欢,以前没有用过这种带抽屉的、平平整整的、放几摞书之后还能有地方给他写作业画画的大书桌。暂时不用和周氏夫妇见面稍微舒缓了下他紧绷的神经,他把揣了一路已经有些温热的礼盒掏出来放在桌上,准备等小景回来了就拿给他。   小景……不知道他今天到吗?   梁晨盯了那个盒子又发了会儿呆,直到赵姨在门外提醒他浴室和卫生间在二楼尽头左手边。   五点过周夫人回来了。梁晨出去的时候赵姨正和赵婉说些什么,看到他从楼梯下来兀地闭上了嘴。   “赵阿姨。”梁晨没有在意,出于礼貌地主动和女主人打招呼。   “小晨啊,路上辛苦了吧。”赵婉保养得好,看上去和五年前的漂亮雍容的贵妇人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好歹也是出生名门,她即使不喜也表现的十分得体:“晚上想吃什么跟赵姨说就是,不必拘谨。”   “好的,谢谢阿姨。”他其实有点想问问梁景的事,但看夫人明显有些困乏的样子互相寒暄两句就回房了。临上楼梁晨听见赵姨小声跟赵婉抱怨他用过的浴室地上全是水,不由脸热。他不会用浴室的水龙头,折腾了半天才调好水温,洗完了想打扫地板也没找到拖把又不好意思叫赵姨帮忙,只好勉强用纸巾收拾了一下。   之后三小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没出门,八点十五分周启天准时到家,赵姨把饭菜都端上桌,赵婉也从房间出来——她即使在家里穿着妆容也精致得像要参加晚宴,一边坐上餐桌一边跟周启天说话。没有人特意来叫他,梁晨站在楼梯处一时不知是该自然地走过去,还是该待在房间等被传唤的时机。还好周启天看到了他,扬眉招了招手:“小晨,来吃饭。”   他踌躇了一会儿坐上周启天身边的空位,小声叫了一声“周叔叔。”   周启天拍了拍他肩膀,皱起了眉:“怎么那么瘦,你弟都比你壮实。要多吃点。”然后没等回答转头对赵婉说:“阿景刚跟我打电话,跟松桥他们一起玩,晚上不回来吃饭。我们不等他了。”   梁晨捏紧了筷子。   “这孩子……”赵婉端起碗:“每到放假就跑没影儿,一天都不会在家里呆。家里有客还出去玩,别老给人松桥添麻烦了。”   “算了,阿景朋友也没几个,平时上学又辛苦。”周启天倒是很看得开。   “你就惯着吧。”   周家用餐有不准说话的规矩,聊了几句就都低头吃饭,除了白瓷餐具时不时碰撞的清脆声,简直安静得诡异。菜倒是好菜,有虾有肉四菜一汤,只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好容易吃完,周启天把梁晨喊过去问了问基本情况,无外乎几年级了啊,成绩怎么样啊,开学转到新学校努力适应啊,还提了两句他们的母亲梁莉,说是以后假期可以回B镇医院看她,住院的钱周家也会支付,别太难过云云,例行公事得像是上下级汇报工作。但梁晨觉得挺好,至少周启天这份想要扮一扮“好父亲”的心,已经比他想象中不得不接手拖油瓶的恼怒好了太多,他得感恩。   周启天大概也觉得跟这个陌生的儿子没什么话好说,交待两句就准备起身回书房。走到楼梯口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着也准备上楼回房间的梁晨:“对了,有件事……关于阿景的。他刚来A市的时候状态很糟,休了一年学在家治疗。”   梁晨猛地抬起头。   “等再复学,阿景就变得不爱说话了,后来在这边交到朋友才稍微好一些。我知道他性子独,可能不太容易相处。”周启天朝他点了点头:“但你是做哥哥的,希望能多包容下他。”   “……”   “小晨?”   “……我知道了。”   周景是在那天晚上九点过回来的。梁晨坐在床上听到楼梯上的动静,抓起礼盒就跳下床。这个点赵姨和周夫人都在各自房间,周启天还留在书房,整个别墅只有二楼楼梯和走廊几盏暖黄色的壁灯隐隐绰绰,梁晨拉开房门冲出去,正撞上周景手搭在隔壁房间的把手上准备进屋。两兄弟抬头对视了一眼,周景没什么反应,梁晨心脏却猛地一跳——他的小景已经长这么高了。   他们的面容还是很相似。梁莉怀梁晨的时候大学还没毕业,未婚先孕又是早产,生下来条件也不太好,导致他从小到大都长得比人慢一截,和梁景站在一起经常被错认成双胞胎,就连肩上的胎记都一模一样。现在他十八,弟弟十六,除了梁景比他肩膀宽一些手臂粗一点,面无表情抿着嘴唇的样子更冷冽一些,看上去竟还是很像双胞胎。   梁晨一时恍惚,周景已经收回视线拉开门准备进去。“梁景!”他急忙拉住对方手臂,激动得有些结巴:“好久没见,你,你长高了。”   少年停住动作,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抽回来,虽然没有直接走开却也没有请对方进屋的意思。他的手还放在门上,就着侧身的角度斜斜睨了梁晨一眼。   周景的眼珠比梁晨更黑,眉眼又很锋利,不带什么温度地瞧过来这一眼就凉薄得梁晨额头出汗,他生硬地转开脸,拿出准备已久的礼盒:“虽然今年的生日都过了。但这个,嗯,这个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的。”   他捧着盒子捧得都快觉得尴尬了,周景才不声不响地接了过去随意捏在手里。梁晨一下子高兴起来:“不打开看看吗?哥选了很久的。”   “不用了。”周景皱了下眉,这才说了自他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说完就准备撇下人进屋。   “小景!”梁晨硬生生忍住了想拉他的冲动:“你别这样。我之前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不联系你的……”   “你不用解释。”周景揉了下额角:“能让开吗?我想休息了。”   “对不起,”梁晨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对不起,我那时候的方法的确有问题,是哥错了,我以为在这边你能生活得更好,没想到——”   “我说了不用解释。”周景冰冷地打断他,面上一片不耐:“真的,我不感兴趣。”   梁晨卡壳了。   “我现在的确生活得很好。”   他的弟弟绕开他走进屋内,关上门前停了一瞬:“另外,不要叫我‘小景’,我也不姓梁。” 第2章   2.   梁晨在B镇口子上的一条小巷里住了十八年。   巷子很长,很窄,地面是凹凸不平石块拼成的路,总因为年代久远又排水不畅而显得坑坑洼洼;两边是油黑呈亮的墙,总因为堆叠了各家各户锅碗瓢盆煤气罐脚踏车而显得磕磕绊绊。从巷口往里面走三分钟再左拐四分钟再右转就是他们的家,晚上放学回家的这七分钟曾是梁晨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母亲病情没那么严重的时候,日子还不算是太难过的。梁莉一个人供两个儿子上学,为了多挣点她都自愿排夜班,下午出门第二天早上八九点才回来。好在梁晨从小懂事,为了照顾家里晚了一年入学,就只比弟弟大一个年级。他每天六点起床把粥和馍热上,六点半叫醒梁景,七点背着包和弟弟一起上学。下午上完课两兄弟也不会跟其他同学一起离校,通常在学校把中午剩的饭菜热热吃了,再留在自习教室把和住校的同学一起把作业写完。到八点半,梁晨就会去另个年级的教室门口等人,兄弟俩再背着书包一起回家。   他最喜欢牵着弟弟在小巷里走到回家的那段路。镇里天黑得早,九点过的巷子也没有白天呛人的油烟没有大嗓门的嬢嬢吵架抱怨,只有夏日阵阵蝉鸣,只有弟弟叽叽喳喳讲今天遇到的趣事说个不停,只有不远处花猫三三两两,只有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只有抬眼望见璀璨银河头顶星光三千丈。   母亲不常在家但管教十分严厉,衣服可以旧但绝不能脏,嘴再馋也不能要别人零食,跌出班级前三要饿两天饭,放假要必须在家不能出去乱晃,玩具小人书游戏机更是违禁品。在上小学前,梁景都是皮猴一只,没少挨打。有时候被抽得狠了能就地打滚,嚎得整个巷子都听得见,通常越闹梁莉下手得越重,一边打一边自己也哭。梁晨怕弟弟被打死了,扔了手上的活扑到哭得快背过去的男孩身上挡。一场闹剧常常以一家三口抱头痛哭结束,邻居们对此都习以为常。哦,隔壁寡妇又在打娃了。等梁景长大了些,挨得少了,偶尔被揍也死咬着不出声,睁着通红的眼睛和歇斯底里的母亲对视,惹得梁莉越发气急败坏。后来他们才知道母亲这样是不太正常的,没有哪个同学的妈妈会掌控子女到这个地步,也没有哪个同学会因为晚回家两分钟被打到后背青紫肿胀不能平躺。   不得不呆在家的时候梁晨就给弟弟画画哄他玩,用木头铅笔和写完了的作业本背面。只要梁景提出来,他什么都能画,麻雀蒲公英向日葵瓢虫变形金刚和教数学的小老头。作为报答梁景非要给哥哥唱音乐课上的歌,记不住词又跑调就自己编一些乱七八糟的蒙混过关。渐渐的作业本画满好几册藏在床底,梁景也能像模像样哼上几个曲,十几年很快就过去了。   梁晨十三岁,梁景十一岁,周启天找上了门。梁景自出生起就以为自己亲爹车祸死了,这会儿来了个穿得周吴郑王,和小巷完全搭不上边的男人自称他们的父亲,还要带他们走。不知道周启天和梁莉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房间里就传出母亲大喊大叫摔东西的声音,梁晨在卧室外站得像根木头,倒是梁景没事儿一样拽了拽他,又朝周启天带来的那堆他们见都没见过的玩具零食努了努嘴,小声说:“哥,我想看看。”   “不行。”他摸到哥哥掌心一手的汗。   第二天跟周启天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衬衣打着领带的人,微笑着递给梁莉一张律师的名片。这回周启天带来的不是玩具零食,而是一份打印文件。   周启天和梁莉像是那种老套的话本故事,不受重视的世家少爷在校园跟家境贫寒却聪慧美貌的姑娘一见钟情,不顾家人反对珠胎暗结。私奔到偏远小镇拖着个奶娃娃过了两年只有爱情没有面包的日子,油盐酱醋人间烟火可比想象中呛人,昔日柔情似水的姑娘也逐渐变得面目可憎。那时刚上位的当家长兄给他指了条明路,回A市娶青梅竹马的赵家独女赵婉,顺便借婆家的势捞一把走了几年下坡路的周家。周启天同意了,对外宣称留学了几年拿了双学位回国,就这样风风光光办了场“强强联合”的婚礼,又风风光光地披回了光鲜艳丽的皮囊。事实证明,他是适合这样生存的,短短几年借着赵家关系不仅救回了奄奄一息的本家,还搞垮处处压他一头的长兄坐上高位。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这样的人生本该没什么遗憾,偏偏和赵婉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各种大补偏方试了个遍,最后医生诊断是赵婉两边卵巢都有点问题,想做试管都做不了。周赵两家到现在已是完全的利益共生关系,婚肯定是不能离;找别人生,赵家十有八九也会闹。   这时候周启天忽然想起,他跟梁莉倒是有过一个孩子。   赵婉这会儿才知道周启天“留学”竟然留出一个儿子,但她不能生,赵氏家业总不想便宜了虎视眈眈的表兄表姐,无奈同意过一个孩子到身边。只是没想到当年周启天抛妻弃子走得干脆利落,梁莉肚子里还怀着个更小的。   周启天原本是打算带走梁晨,现在有个小的自然年龄越小越容易养亲,更何况梁景活泼可爱虎头虎脑,倒比沉闷的哥哥讨人喜欢。他也懂不能把梁莉逼得太狠,先假意要把俩儿子都接走,又甩出梁莉的精神鉴定和精神病家族史扬言要打官司,拿出手段利诱加威逼。最后趁对方状态糟糕成功让梁莉松口,签字同意让周启天带走一个。   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周启天没想到的是真正的阻碍现在才开始:他的小儿子梁景死活都不愿意跟他走。   周启天几乎每天都会去找梁景,家里不欢迎就带上礼物去学校,还买通了校方老师轮番上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而梁景顽石一块,平日里除了对着他哥,在其他人面前基本笑脸都欠奉,更别提这些人还要把他跟梁晨分开。逼得对方甚至动过强行带走的念头,但梁景年纪小却警觉得很,从没有让他们得逞。   周启天算是跟这耗上了,回A市处理了下急件交代了工作又带上赵婉在B镇招待所住下了。那几天家也是鸡飞狗跳,梁莉频繁地情绪失控,厨房的碗筷全被稀里哗啦砸了个干净。两兄弟依旧躲在房间角落没敢出去,听着屋外如狂风过境,梁莉一边砸门一边骂周启天不得好死,骂梁景白眼狼、是个跟他爹一样忘恩负义的小杂种。梁晨赶紧用手捂住弟弟耳朵,可难听的词还是一声声往人耳朵里钻,梁景在他怀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听见了也只是把脑袋往哥哥肚子上埋得更深,伸手抱住对方。   “不要听妈妈乱说。”弟弟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里,每个字就都带着心脏跳动的共鸣:“我不会离开哥的。”   “嗯,我知道。”梁晨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砸门声在刚才猝然停止,但他知道梁莉只是去卧室拿房间钥匙。只需要半分钟,她就会回到这里,打开房门,然后把梁景从角落拖出去。这半分钟简直安静得毛骨悚然,他浑身冰冷怕得要死,却只能无力地把弟弟抱得更紧:“……但是,走了就不会挨打了,你不是很喜欢叔叔带的巧克力吗?”   “不喜欢!”梁景抬起头,盯着梁晨拼命摇头:“我不喜欢,你也不要喜欢!哥,我们谁都不准跟他走,好不好?”   “好,”他听到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吞咽了一下:“都不走。”   他在此刻做了一个将后悔终生的决定。 第3章   3.   十三岁的梁晨只比梁景高一点,他们长相相似体型相似,扣个帽子围上围巾再加上故意模仿后的神态和语调,不熟悉的人很难分清谁是谁。周启天再次带着赵婉去学校的时候,遇到了在教学楼门口等他们的“梁景”。   这次“梁景”一反往常抗拒,居然耐着性子跟他们多说了几句话。周夫妇对视一眼,都觉得有戏,更加殷切地连连许诺到A市后会给他穿不完的新衣服,住两层楼的大房子,还会给他转学到最好的私立学校。   “梁景”也没有立刻答应,思考了一会儿:“那如果我想回来看看妈妈和,和哥哥呢?”   “当然可以!”周启天伸手揉了一把男孩的脑袋,压不住欣喜:“假期还可以把哥哥接到A市来,坐飞机一小时就到了,很方便的。到时候爸爸带你们出去旅行,想去——”   “哥!”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从楼梯口下来的男孩看了看面前的三人,眉头越皱越紧。下午放学梁晨没有来找他一起吃饭,他坐着等了一会儿就打算去一楼的六年级教室找哥哥。他其实站在这儿有一会儿了,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你们,在说什么?”   周启天震惊地看了看梁景,再把目光放回眼前的男孩身上,难以置信:“你是梁……晨?”   梁景的左侧嘴角还挂着一个刚结痂的伤口,说话吃饭稍稍张嘴都疼得不行。这时候却顾不得那么多,怯怯地看向梁晨不敢过来:“哥,你在说些什么啊……”   梁晨就像没听到一样,摘了围巾直直看向周启天:“对。”   “你,你……”夫妇两人面面相觑分外尴尬。   “但我之前说的都作数,”梁晨仰着头,手指在袖口里紧紧蜷起:“我愿意跟你们走。”   “哥!”   “我是年级第一,成绩比梁景好。我还会做饭洗衣服做家务。我想去A市念书,他既然不愿意,你们带我走吧。”   周启天眼角一抽:“小晨啊……”   梁晨向前一步,越发急切:“周叔叔,我比梁景更听话,将来也一定会好好孝顺您和阿姨。如果您同意,今天我就能跟您回A市。”   “这……”周启天犹豫了,拿眼神询问妻子的意见。赵婉并不喜欢这个刚才还骗了他们的小孩,更不喜欢他宛如成年人的语气和冷静,但他们也的确在B镇僵了太久。她内心不甚满意,脸上却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抬手揽住梁景的后背:“这孩子啊,可真是的,既然——”   “我跟你们走!”还站在花坛的梁景猛地一声大喊,眼睛都红了,梗着脖子没让自己哭出来:“不要梁晨,我跟你们走!”   周启天放在大儿子肩膀上的手顿了顿,转向梁景的脸上压制不住的惊喜:“阿景?”   梁晨于是慢慢地泄出了那口气,垮掉从刚才起就挺得笔直的背脊。   直到周启天夫妇带着梁景回了A市,梁晨都没有再跟弟弟说过一句话。   为了办理当地学籍户口手续他们又在B镇呆了几天,那几天梁景已经不用上学了,梁莉不让他进门,周氏夫妇把他接到了招待所一起住。但他还是会每天去学校,在每条梁晨的必经之路上堵人,一遍遍央求哥哥理一理自己。   “哥就那么想去大城市吗,那边也没有什么好吧?”   “只要你不走,我也立刻反悔,反正他们总不能拿刀逼我走。我们还能一起上学的!”   “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惹妈妈生气了,咱们谁都不走,还跟以前一样的……”   “哥你不要跟他们走好不好?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他们根本就不要你!你别想了!”   ……   “哥你不准跟他们走,等我到了那边我也会偷偷跑回来的。”   “但是我不认识路……哥会来接我的吧?哥?”   ……   “他们明天就要走了……”   “我会给家里打电话的!下午放学的时候打,哥一定要早点回家接哦!”   “对了还可以写信啊……”   “那,哥再给我画个机器猫吧,好不好?我找周叔叔要了绘画本和水彩笔,都是新的!你再给我画一个机器猫吧?”   ……   那个机器猫梁晨到底是没有画。   弟弟走的那天,他同往常一样起床、热饭,准备将粥端出蒸格时回头发现母亲居然在家,正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发靠在厨房门口直愣愣地看向他,眼神却空洞地落在他的身后。   “妈,”梁莉的神情让他有些害怕:“你怎么——”   “没去上班”四个字被清脆的巴掌声生生打断,巨大的冲力连带了梁晨整个身子往右边侧翻摔倒在地,那碗滚烫的白粥全倒扣在手臂。搪瓷碗在地板上滚了一圈,梁晨已经很久没挨过打了,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扇得他趴在地上脑袋发蒙。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立刻捂着手臂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往自己房间跑,一边爬一边道歉,求母亲不要生气。   梁莉两步冲上来拽住他衣服后领,劈头盖脸又是几巴掌。梁晨护着脑袋口齿不清地认错,梁莉停下来喘了口气,盯着自己手下埋头蜷缩的大儿子大骂:“周启天这个畜牲,生的两个儿子也是不要脸的小畜牲!我哪里对你们不好养你们到那么大一个个都想跟着那个王八蛋!”她越说越气,抬腿一脚把梁晨踹出半米远:“你知道周启天是怎么跟我得意的吗!啊?”   “我错了妈我错了!”梁晨被踢得浑身发抖,艰难地撑起来想找个地方躲:“我没有想走,小景也没有,对不起对不起……”   “对,小景没有……小景没有……”梁莉的状态看上去明显不太正常,眼珠突出,苍白纤瘦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是你!是你把小景卖给了周启天!是你把你弟弟卖掉了!我都看到了,周启天给了你多少钱?你把弟弟卖了多少钱?!”   梁晨张着嘴巴百口莫辩,周启天回A市前的确给他留了两千块钱,他还没来得及交给梁莉没想到会被先看见。他拼命把四肢都缩进角落里,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小景,对方抱着绘画本和蜡笔失望地被留在在原地,他走了好远回头发现弟弟还站在那里,用手背擦着通红的眼睛。   “我没有——”梁晨的眼泪忽然间汹涌出来,连带着母亲的怒骂声和视野里的花花绿绿都变得模糊不清:“我没有,没有想卖掉他。”   --------------------   什么十一fw要关……我的快落无了。 第4章   4.   梁晨前十八岁的人生从此被切割成了两个部分:弟弟离开以前,弟弟离开以后。   梁莉的精神在受此打击后更是时好时坏,她挂念失去的小儿子,悔恨在哄骗威胁之时犯下的糊涂,这份悔恨日渐加剧她甚至难以面对和梁景面容相似的大儿子,同时自责的痛苦让她本能地急切地想寻找一个分担这份罪孽的共犯。母亲在犯病时候打骂责怪梁晨“卖掉弟弟”,清醒的时候又会对着空荡荡的房屋愈发悔恨。到后来梁晨上了初中,上了高中,长得比她还高了还会在外面找零工补贴家用,她已经没有力气像以前那样把人抽到滚在桌子底下,在越发频繁的病发时她会坐在厨房的地板上骂骂咧咧或是大声哭嚎。这时候梁晨就会请假在家,一边盯着母亲不让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一边为她热饭烧洗澡水。   周启天回到A市后再没有主动联系他们,这一点倒并不出人意料。但自从梁景的电话和书信断掉后,梁晨也彻底失去了弟弟的消息。他现在画画画得很好,中学的美术老师看他勤奋好问,免费给梁晨开了几年小灶。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他就喜欢窝在没人的废弃教室涂涂画画,只有这个时候他是放松且惬意的,抛开医药费检查费的顾虑抛开勒在脖颈上枷锁,他画小镇外的山山水水世外桃源,水彩素描,也会画刺猬小鸟机器猫。他还背着母亲偷偷在存一笔钱,够他来回A市B镇一趟看一眼弟弟过得怎么样。   高一寒假梁晨坐上去A市的火车,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他反复揉捏着一张出发前凭借模糊记忆在网上查到的大致地址。他没带什么行李,也舍不得在火车上买盒饭饮料,饿了就吃两口饼干垫着,在满心雀跃中期待着和弟弟的见面。下午两点到达A市,梁晨辗转一圈找到别墅区却进不去。他不想让周启天赵婉知道他来过,只好在别墅区外的大门外遮遮掩掩地等,寄希望于能碰巧遇见弟弟。保安看大冬天他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儿也没狠下心赶人,还给了他一杯水。在闲聊中梁晨才知道周家小少爷中午吃过饭就出去了,说是约了朋友在球场打球,便又道了谢往球场走。   A市的冬天并不如B镇冷,路上都是穿薄毛衣或者风衣的人。球场离别墅区也算不上远,开车也就十几分钟路程。梁晨走着走着脚步就快了起来,脱掉肥厚的棉袄揽在怀里奔跑,视野里全是后退的路和树,耳边是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如鼓,远远望见球场里几个少年的身形,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中间运着着球跑在中场的那个是他的弟弟。一球得分后,队伍里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离得最近的队友顺势搂了一把梁景的脖子,跟揉小狗头毛一样把他头发挠得乱七八糟。梁景倒没有生气,原本面无表情的冰块脸上也噙着一丝笑。梁晨心脏鼓胀得要跳出胸膛,他和弟弟就只隔了一条街,几十米,而不是日日夜夜和九百七十五公里。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   梁晨猛地顿住了,面色一白——这个在二手店淘到的洛基亚,除了母亲就只有隔壁王婆婆有他的号码。梁莉平时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基本上电话响起都是王婆婆通知他母亲发病了。出发前梁晨告诉梁莉自己参加学校组织的冬令营,把后面五天的药用纸分别包好写上日期放在茶几的药盒里,还提了一袋子鸡蛋给隔壁麻烦王婆婆这两天多盯着一点。梁莉这几年吃着药,状态还算稳定,一个月发作不了两次,偏偏这个时候,偏偏这个时候。   “好,好,谢谢王婆婆,医生怎么说?”   “啊,您好。我叫梁晨,是梁莉的儿子。”   “……能不能先入院?签字和手续回头来补?”   “好的好的,知道了,我一定尽快!尽快!明天上午能到!谢谢医生!”   ……   梁晨把通话结束的手机握在掌心,之前因为奔跑感到的燥热已经完全退却,后背和额头上的汗水冷下来贴在皮肤上凝结成阴冷的一层,冬季的凉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球场没有预约也是进不去的,梁晨在服务台留了一张有自己姓名和手机号的纸条,恳请工作人员稍后把纸条转交给梁景。他到A市还没几个小时,甚至都没有坐下来一会儿,就这样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倒也没有白来,打车去火车站时候梁晨安慰自己,好歹也算见了梁景一面。弟弟长大了,壮实了。以前他们因为母亲的缘故不能随意出门,梁景整天就只能粘着哥哥也不乐意对其他人露个笑脸,结果上了几年学没交到什么朋友,反而被班主任状告了无数次孤僻难处。现在梁景在没有他庇护的地方成长得很好,不再一个人看书玩耍,也不再孤零零地等着哥哥去找他,他跟每一个无忧无虑长大的少年一样开怀恣意,活在阳光下。   在梁晨经常设想的未来里,他和梁景都会有出息。他一定是已经和弟弟团聚,妈妈也被接到身边,当然,儿子们都长大成人了不一定还要住在一起,只要三个人像小时候一样在同个城市里互相照应。他们会考上好大学,梁景那么聪明也可能继续读研究生读博士,然后都找到好工作,遇到人生的另一半顺利地结婚生子,母亲治好病只管儿孙满堂坐享清福。到时他们一定会常常带着儿女互相串门,忆苦思甜地聊聊天,到老都是一对心无芥蒂的好兄弟。   他曾向往着这样的一生。   中场休息,刚才揉他脑袋的队友给梁景递了一瓶水:“看什么呢?”   “没什么,”梁景把目光从球场外驶离的出租车上收回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淡然道:“看错了。”   梁晨不知道工作人员到底有没有把纸条交给梁景。等他又是十几个小时火车连夜坐回家,到医院处理了住院缴费签字等等手续,又在陪着母亲在病房观察了三天,甚至等到寒假过去新学期开始,他重新开始学校家打工医院四点一线,也没有第三个人打进过他的手机。   然后在梁晨高二刚刚结束的那个暑假,梁莉因持刀伤人被拘留。尽管梁晨每两周都会去城里的医院开单买药,弟弟被带走之后,母亲的病情仍是每况愈下,最近一年更是出现了幻视幻听,会瞧见不存在的人影,会对着墙壁讲话,连班都没法上。据目击报警的街坊说,梁莉是走在路上突然发难,抢过水果摊上的刀胡乱刺向路过的人,一边挥刀一边疯狂咒骂,最后追着一个二三十岁男性将其从背后刺伤。所幸受害人并没有被刺中要害伤势较轻,梁莉也有医院提供的精神鉴定证明,梁莉最终被送进B镇一家专科精神病院强制收容。讽刺的是,梁莉大闹街市的视频不仅上了地方新闻,还在几个媒体平台传播了一大圈,连周家的人也听说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当街发疯还大骂着周家现任当家被一群人吃瓜围观,场面实属难看。过了不久,就开始有传言周启天不仅曾跟B镇的女人有过一个私生子还活生生把人给逼疯了。东山再起这几年,周家树敌颇多,为了不留话柄周启天也不得不出面,声称和梁莉大学期间交往又和平分手,分手时候并不知道对方怀有身孕。他差人赔偿了被刺受害者的医药费损失费,支付了梁莉几年的治疗管理费用,再十分“善心大发”地将“私生子”接回了周家。   暑假只剩下最后两周,刚满十八岁不久的梁晨带着对“背叛”母亲的自责愧疚,对未知未来的忐忑不安,以及又能见到弟弟的隐约期待,坐上了前往A市的飞机。 第5章   5.   这一天过得分外漫长,梁晨躺在还散发着甲醛味儿的单人床上对着天花板睁大眼睛。别墅的隔音没有想象中好,他能听见梁景……周景在隔壁走动的声音,踩着拖鞋出了卧室,经过他门口去了尽头的卫生间,十分钟后又返回卧室,然后可能是在玩电脑或者看书,只偶尔传来一两声的响动。梁晨以为来到周家的第一晚会睡不着,实际上他神经绷得太紧了也的确太累了,躺上床后不久,他就在隔壁轻微的磕碰声中睡死过去。   第二天是周六,梁晨一觉醒来已经九点过了,即使假期期间他也从没懒觉睡到过这个时候,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洗漱完换了身干净衣物下楼发现周启天正在玄关换鞋,只有周景坐在餐桌上。   周启天也看见了他:“小晨是第一次来A市吧,过段时间开学了,也要转到A外实验中学跟你弟弟一个学校。阿景啊,没事带小晨转一转,先熟悉熟悉。”   “我有事。”周景根本没看这边,把空玻璃杯放在桌上用纸巾擦了擦嘴。   周启天不太高兴:“什么事非要今天做?”   周景拉开椅子站起来就准备上楼:“约了人。”   “周景!”   “周叔叔不用了!”眼看着要吵起来梁晨赶紧出声:“我今天正好要整理下行李,不用麻烦了。”   眼看着儿子已经回了自己卧室,自己也差不多快迟到了,周启天皱了下眉嘱咐了两句自己要出差有什么事情跟赵婉和赵姨说就跟着王叔出了门。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他一个人,梁晨却感觉不用和周启天讲话会着实轻松不少,他望了一眼二楼紧闭的房门,慢吞吞地往餐桌走。   早餐应该是赵姨出门前做的,似乎没有特别准备他的份。梁晨胃不好,一顿都饿不得,但擅自翻人冰箱似乎也不太礼貌,他犹豫了一下拿起桌上周景剩下的半个蛋糕,准备给自己接杯水。站在厨房啃着蛋糕等水烧开的时候,梁晨听见周景下楼了,赶紧放下杯子冲出去。   昨晚两人算是不欢而散,当初的“为了弟弟好”而做出的种种决定,现在看起来幼稚又自大,周景一定是还在生他的气。以前周景全天下只粘着哥哥一个人,也因此每当梁晨有点什么做错了惹弟弟生气了的,周景就会变得超级难哄,冷战好几天,还要梁晨各种赌咒发誓下次再忘了来找他吃午饭就永远不准吃棒冰等等等等。他在昨晚反复斟酌了一下措辞,准备找个机会再郑重地跟弟弟道歉,当然周景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原谅他,他还是会对周景好,照顾他保护他,直到周景愿意重新相信他。   然而等他跑到玄关只看到周景拉开门走出去,黑色衬衣一角一晃而过,然后又是重重的一声关门声,连个再见都没跟他说。梁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应该回去把早饭吃完。他忽然注意到放在鞋柜旁边赵姨整理出来又忘了带走的垃圾袋,是那种黑色不透明的袋子,只是在扎口的部分露出一小截长方体的黑色硬纸盒——这个纸盒梁景不能更熟悉了,来A市前两天他可为它跑了不少地方。梁景蹲下去把垃圾袋打开,结系得很死,他费了不少劲儿才把那只礼盒拿了出来。它还是昨晚他捧着送给周景时的模样,连系带都没有被打开过,里面是一只金尖的高级钢笔,花了他小半积蓄,还有一张画了水粉人像的卡片,也修修改改折腾了几天。梁晨拽着钢笔和卡片看了半天,直到厨房传来提示水开的滴滴声响,他这才站起身把它们胡乱塞进衣服口袋。   周景不出门的时候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做什么,偶尔在客厅餐厅碰到也不大搭理人。梁晨又尝试了几次找弟弟聊聊,都不怎么成功。最后一次周景大概都觉得有些好笑了,抬头看对方正襟危坐:“到底要我说什么啊?”   周家的确是把周景当继承人养得很好,四肢修长的少年就算只是穿着T桖慵懒靠坐在沙发上也十分赏心悦目,因为仰视的角度一双眼格外黑白分明,长而卷翘的睫毛铺了密密一层,他嘴角有一丝笑,却因为整个并不亲近的姿态显得有一点凉:“我原谅你了,可以吗?你是要听这个吗?”   梁晨盯着茶几上一盘葡萄果盘,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梁晨,”周景忽然说:“小时候不懂事,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也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他抬手止住对方想开口的动作:“所以五年前那些事,我没什么好怪你的,更没有立场谈什么原谅不原谅,你本来就不欠我。”   “更何况我其实应当感谢你,A市的确更好。周启天提供了最好的教育和环境,却没有特别约束我,我现在有自己想做的事,有关于未来的长远规划,每天都比以前更充实。我满意这样的生活。”   “希望你也能喜欢这里,以及,”他的弟弟最后说:“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我。”   --------------------   回忆走完啦!开启新副本!【?】 第6章   6.   开学第一天,王叔送他们去学校。   梁晨坐上去时发现周景已经在车上了,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衬衣正垂着头看手机。梁晨忍不住瞄了一眼,是微信的聊天界面,背景有一棵卡通松树。   “早。”他收回视线。   周景似乎心情不错,也回了一句“早”。   实验中学高三和高一高二在同一个区域的两栋楼,校门口下车后两人还有一小截同路。梁晨震惊地发现他曾经有些许自闭孤僻的弟弟在学校似乎人缘还不错,一路上好几拨师弟师妹师兄师姐都认识他,虽然全是别人单方面地跟他打招呼,周景基本上不怎么理会。也有不少人注意到高二高冷校草旁边还有个跟他很像的新生,但暂时还没人有这个胆子当着周景的面问出来。梁晨一路上收获无数好奇视线以及一个对他弟的崭新认知,正新奇不已。他们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把周景蓬松的短发揉成鸟窝一团:“阿景!”   然后转过来两张十分相似的脸。   “呃,”那个人明显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的梁晨又看了一眼鸡窝头的周景,犹豫:“你弟?”   周景:“……不是。”   “那是谁,是谁,跟你好像啊快介绍一下?”   “不要动手动脚。”   “摸两把又能怎么样!小周景你也太小气,快告诉哥。喂!阿景!”   “快走要迟到了。”   “哇等等我啊!”   周景带着人几步走进了高二的教学楼再没回头,梁晨看了一会儿继续沿着这条石子路往下走。实验中学的竞赛和升学率一本率在全省都算得上前几名,特意给高三留出环境最好最安静,离宿舍食堂也最近的一栋楼。他爬到二楼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路上叫住弟弟的人,就是两年前和周景打球跟他配合默契的那个队友,怪不得有些眼熟。   他在学校的公告栏知道了那个娃娃脸叫杨松桥,和周景一个班,同样上榜的还有其他七八个竞赛生,后面跟着一串市内外的赛事奖项。梁晨甚至不知道弟弟喜欢生物,高一就和杨松桥一起进了学校的生物竞赛培训,跟师兄师姐们参加了不少比赛,公告栏里贴了好几张他们领奖的照片。   他还知道了他的弟弟现在有多么受欢迎,从班主任介绍了他给他指了座位开始,就有同班的同年级的甚至其他年级的男男女女探头探脑跨越楼层距离地来看他,凑上来问他和校草什么关系。母亲在闹市发病伤人的视频才被压下去不久,“私生子”的传言却越演越烈。梁晨向来低调过头又不愿给周景惹麻烦,通通避开不答。倒是周景,在杨松桥问他的时候坦坦荡荡地答了:“那是我哥,同父同母的,只是他跟着母姓。”   杨松桥一边眉毛扬起老高,不满道:“这么大个事你从没跟我说过?”   “因为没有必要。”周景随意把背包扔进课桌:“今晚打球吗?”   “打!”杨松桥像是转头就忘了这事儿,把手臂从人脖子上收回来挥了挥:“待会儿我问问老熊他们!”   一旦开学,能跟弟弟说上两句话的机会更少了。   周景是竞赛生,除了上课每周还有三次培训,周末还要去附近的合作大学借用实验室。没课没训练的时候,也是出门跟几个朋友打球打游戏,除了早上司机送他们上学那路上短暂的二十分钟,梁晨基本整天都见不着他人。另一方面,大城市重点中学的课业压力极重,他又是高三,新课程早就教完每天都是做题讲题,老师也只是答疑为主。然而卷子上很多题型,来自偏远小镇中学的梁晨根本见都没见过,每天要花比别人多得多的时间追赶进度。   最开始梁晨还尝试像以前一样找弟弟一起解决午饭,顶着正午的太阳往返几次爬到周景五楼的教室蹲人,而每一次周景不是已经吃了就是准备和朋友出去吃。传言大概还是发挥了它的“作用”,常常跟周景打球的那几个“哥们儿”见着梁景又来“纠缠”就没什么好脸色,倒是杨松桥十分热心,还想拉梁晨跟他们一块儿出去。梁晨瞥了眼面无表情看向一边的周景,笑着找个理由推拒了。   十一月下旬,邻省举办了一个科技杯赛,实验中学的老师准备带队去试试水,钦点了周景杨松桥两员大将领几个高一的新苗苗,带带新人顺便放放风。连赛带玩五天行程,出发前杨松桥说怎么着也得请大家吃个饭送个行,还一定要周景叫上他哥。   那时候梁晨正在房间埋头做题,他在实中的首次期中考试成绩很不理想因而最近越发拼命,算得过于投入接连错过两个电话。饿得肚子有点痛了才想起下楼找点吃的,看到手机上一小时前的未接来电和短信一时间受宠若惊,也没来得及弄点东西垫肚子,他抓起钱包就往短信上的地址跑。然而到了地方发现他们这摊已经基本上结束了,剩了一桌子残枝剩羹和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不少,杨松桥明显是酒量最差还闹得最凶的那个,只有周景还冷冷清清地清醒着,揽着好友的腰阻止他跳到凳子上去,看到梁晨进来只向他点了个头。除了周景和杨松桥其他几人梁晨也是眼熟的,却没有谁招呼他,瞥了一眼就自顾自地吃喝聊天。梁晨不在意这些,正怀疑是不是周景短信发错了人自己还是回去比较好,杨松桥就看到他了。   “晨哥来啦!”杨松桥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周景的手臂,只得坐在椅子上朝他招手:“快过来呀快过来!”   梁晨没法,挪过去坐到杨松桥给他空出来的位置上。刚一坐下杨松桥就自来熟地抓着他胳膊往人眼前凑,大着舌头问:“你来得太晚啦,要加,加点什么菜吗?啤酒喝吗?”   梁晨敏锐地感觉到周景并不友好的视线,却不知道自己哪儿又惹他不高兴,尽管急需一点食物暖一下阵痛的胃,还是谨慎地拒绝了:“不用了,谢谢你。”   “客气,客气啥!”杨松桥一次不成,居然不死心地去楼了一把梁晨,豪气万丈:“晨哥也太,太难约了,难得一起吃饭,想吃什么,我请!”   “真的不用,我不饿。”   “实话告诉你啊,我一见到你——”杨松桥趴在自己胳膊上想了半天,嘿嘿傻笑:“就,就觉得晨哥你特别亲切!就特别想——啊!干什么啊你!”   “他在说胡话。”周景一把把醉得一塌糊涂的杨松桥拽起来,不顾对方嘴里叽里咕噜地反抗将人按在自己肩膀上,扫了一眼包厢其他人:“账我已经付过,今天就散了吧,我送杨松桥回去。”   杨松桥不仅娃娃脸,个头也比同龄的矮了不少,浑身无力地几乎是被周景是抱在怀里。几个晕晕乎乎的哥们儿见怪不怪地挥了挥手。   梁晨不自觉地也站了起来:“需要我——”   周景就带着人径直越过他走出包间,梁晨咽下了“帮忙吗”三个字。站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他按着上腹慢吞吞地走出饭店,大街上已经没有了那两人的身影。沿着大路走了一截总算找到家便利店买了个打折面包,梁晨站在街边三两口把面包囫囵吞下,却因为忘了买水而噎得不停干咳。   这个时候,他才迟钝地觉察出一点难过。   对重视的人十二万分的好,风雨无阻面面俱到,会笑会闹会撒娇;对着无关的人则是个铁石块,永远只有一个漠不关己的表情,捂在胸口暖多久都不会化。就像只刚成年的小狼,张牙舞爪凶狠地捍卫着自己独占的区域,界限分明。从小到大,他的弟弟都是这样的人。   他难过的是,周景已经将他赶出了领地。   --------------------   我手里这盆狗血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7章   7.   周启天常年在外,赵婉打理公司也有自己的小圈子早出晚归,赵姨只在每天固定时间出现在别墅打扫卫生准备三餐,偶尔在家遇见周景也没几句话好说,梁晨发觉自己活得像个透明人。这个别墅就是一个巨大水族箱,任何情绪和声音都被扼止外放,明明没有遭受任何苛责和虐待,窒息感却如影随形。他想念母亲,想念B镇的小巷,想念王婆婆,想念废弃的画室,想念郊县的月夜星光,还想念那个会牵着他的手一起回家的弟弟。   高三上学期十分平静地结束了,他的期末考总算勉勉强强够上了班级平均分,但比起拿了不少竞赛奖的小儿子,这并不是个会令周启天满意的成绩,所幸周启天也对他并没有什么期望。梁晨本打算寒假和周景一起回B镇看看母亲,周景也同意了。然而春节刚过,竞赛队就被叫回学校集训一周,备战下半年全国竞赛。专科医院也回复了周启天,认为梁莉的病情仍在反复不建议探视刺激到病人,这趟行程最终作罢。   压抑到学不下去的时候,梁晨还是会画画,画风景画人像画静物,用素描纸草稿纸甚至写完了的试卷纸。他一个人惯了,画着画着这样的日子倒也并不十分难熬。他以为会这样平静无波地度过剩下半年,然后如他曾考虑过的最糟情况一样:考一个不算很差并且离B镇很近的大学,平时住在学校宿舍假期就出去勤工俭学,除非必要这辈子都不用再回到这里。   抱着反正就任性这一次的想法,梁晨邀请周景在这周五集训结束后去市中心看画展。是喜欢的主题,梁晨想去很久了,周五又是展览最后一天,他厚起脸皮跟周景提过好几次,终于得到一句“到时候看”的回应。结果当天下午周景连集训都没去,杨松桥中午就发起烧被家里司机接回家,周景也跟着去了。集训的老师都没有特别担心,杨松桥身体素质一贯挺差,每年都要突发高烧好几次,烧完又活蹦乱跳。周景只打了个电话让赵姨不用做自己的晚饭,梁晨忍不住抢过话筒:“周景,画展……九点半就闭馆了。”   那边沉默两秒:“那你先去吧。”   于是梁晨一个人去了画展,等到九点半周景没来,又一个人回去了。从头到尾,他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坦然,也因此并未生出什么愤懑不甘。从画展回来已经十点过了,别墅里一片漆黑一个人都没有。梁晨也懒得开灯,借着窗外路灯的微弱光芒拖着步子往二楼走,脚步落在楼梯上形成空洞的回音。他站在自己卧房门口才发现二楼的浴室灯是开着的,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淋浴水声。   是周景。   梁晨顿了一下,又拖着脚步往二楼尽头的那个方向挪过去,宛如一种动植物趋光性的本能。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这个行为,大概是被无视太久太想得到一点亲近,他停在浴室,木然地盯着从门缝露出来的那一点光。水声很快就停止了,接着就是一阵翻找东西的声音。梁晨这才猛地清醒过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守在自己弟弟的浴室门口,还企图往里面看到些什么吗?梁晨三两步往回跑,刚钻进自己房间就听到浴室门“喀拉”一声打开了。他来不及把卧室门完全合上,也不敢开灯,周景趿着拖鞋的声音一点点接近了,他鬼使神差地往外看了一眼。   周景忘了带睡衣,只用浴巾在腰间围了一圈。刚洗完还没擦干的短发在脑后支棱着,又有几缕过长的刘海凌乱垂在额前,将锐利的眉眼半遮半掩,看上去柔和又无害。两兄弟平时看上去差别不大,脱了衣服才知道周景的身形真的比他好看很多。少年修长的躯干四肢上都覆盖着形状漂亮的肌肉,肩颈手臂腰腹的线条十分流畅,带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反着一点身后浴室的光。因为这些年生活优渥,弟弟的皮肤也比他好得多,健康白皙,青春得每一寸都在发光。   梁晨忽然间就有点挪不开眼,被怔住般一直一直地看,在一片漆黑的卧室里,趴在门缝前像个变态一样偷窥自己的弟弟。   周景的右肩有一块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胎记,是一个星芒状的球形,看上去很像个弹痕。很小很小的时候弟弟没少抱怨这个胎记不好看,更别提还要被嘲笑上辈子挨过枪子儿。梁晨就哄他什么挨枪子儿,这分明是一个小太阳!看啊,哥哥也有的。我们一人一个小太阳!那时候的周景还是只干巴巴的瘦猴子,两个瘦猴儿挤在一张小床上絮絮叨叨有一辈子都说不完的话。   你看我是“晨”,你是“景”,名字里都有太阳呢。   哇真好啊,是小太阳,跟哥哥一样的小太阳。   平静冰面下压制了半年的情感在这瞬间如洪水般汹涌而来,将梁晨从头到脚淹没彻底,太猛烈地冲击甚至让他踉跄了一下才勉强扶住墙壁,冷意从每一根骨缝中肆意蔓延。那是他想念了十几年的亲弟弟,是他漫长苦涩生活中的唯一念想,是他在这个陌生冷漠城市里仅有的亲人,为什么他们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只有自己还被困在回忆里,为什么只有自己把那些日子当做宝藏珍藏,为什么只有自己在面对久别重逢的兄弟时一顿兵荒马乱,而周景早就干干净净地斩断过去,冷静从容脱胎换骨。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醒地认识到原来弟弟一开始说的都是真的,周景没有在跟他赌气,真就只是懒得理他而已。而比这更可怕的是,在意识到自己早就被放弃的同时,他觉察到了这份因为一直以来只想着一个人、太过在意一个人而变质了的感情。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梁晨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胸腔酸涩得让他站立不住滑坐在地。   他喜欢自己的亲弟弟。   --------------------   存稿要发完了……【紧张地搓手手.jpg】 第8章   8.   梁晨在凌晨一点满头大汗地醒来,眼前是漆黑的天花板,冬日冰冷的空气包裹无力垂落的手臂。   十分钟前他还深陷一片光怪陆离,在一片凹凸不平的空地上不辨方向却拼尽全力地逃窜,身后有拿着棍棒刀枪的黑影穷追不舍,女人的尖叫和咒骂不绝于耳。一脚踏空之后有人抱住了吓得魂飞魄散的自己,他撞进一个温软的身体和滚烫呼吸。后面的部分变得旖旎且不可言喻,他抱着的那具躯体柔韧而缠人,将他拽入一个温柔的陷阱。他们严丝密缝地嵌合在一起,每一寸每一分都是刚好的亲密,对方总是热切顺从地包容他所有冲动和欲望。梁晨太久没尝过与人肌肤相亲的温暖滋味了,很快就变得急躁且不知餍足,他伸出手臂把人死死锁在怀里,更深更深地融入自己的骨肉里。空气里除了喘息就是皮肤摩擦的声音,怀里的人将头埋在他颈侧,像是撒娇又像是难耐地小声呻吟,比他更着急地催促着结合,视野因极致的欢愉空白一片,渴望将理智蒸发干净。那个人在他耳边轻轻地吐息,叫他,哥。   他猛地睁开眼睛。   寂静的房间里梁晨能听到自己心跳鼓动得快要挣出胸膛,下身一片湿冷滑腻,他靠着床头坐起来将自己蜷缩成团,腥膻的气味在鼻尖絮绕不去。   变态,变态,变态。   梁晨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拉扯,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哽咽。   刚上高中后不久,梁晨就隐约发觉自己可能对同性更感兴趣。小镇的同龄男孩儿聚在一起讨论班上的姑娘或者贼兮兮分享一些所谓“私藏”,他从来没有参与。而那些隐秘模糊的春梦中,容纳他亲吻他的总是身材纤细皮肤白皙的少年——但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看清那个少年的脸,听见对方唤他的称呼。   他的确是个无可救药的变态。   梁晨抖着手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猝然亮起的屏幕照出他充血的眼睛。他点开微信界面,在寥寥无几的好友里点开位于最末端昵称“山山山山夆”的那个。   郑小峰是实验中学两条街后面一个野鸡美术大学的大一新生,和梁晨认识于某个摆地摊的傍晚。梁晨看上他摊上一个手工相框,郑小峰吹了声口哨没个正形地勾肩搭背:“喜欢就送你了,帅哥留个微信呗。”   梁晨加他好友是为了转钱,结果三天两头被骚扰。第一次聊天就给他发了一张白斩鸡舞骚弄姿的上半身半裸照片,问他想不想日。   平时基本没什么人找他,梁晨做题做到一半听到微信在响就打开看了一眼,在拉黑郑小峰前一秒,对面又发了一句:“我知道你喜欢男的,我也是。”   他顿住,停了半天才回:“你怎么知道?”   “这叫gay达!老娘我未尝一败!”   “我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帅哥是0还是1?看着好像两边都可……不过事先说好我纯0,撞号咱俩就只能做姐妹了~”   梁晨放下笔,看了这句话很久,又忐忑地回头看了看关上的卧室门,打字:“什么是0?”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来一条语音,他刚点开就听到郑小峰聒噪地狂笑,一边笑一边捶桌子说真的假的我可真是捡到宝了,来来来友情教学!接着就发来了俩小视频。   后来梁晨才知道郑小峰其实比他还小两个月,但在这方面已经算得上是个老手,他长得不错又玩得开,根本不差炮友。得知梁晨还是个处男之后就对他没了兴趣,但这张脸他还是喜欢的,就等着梁晨开了荤再来跟他“切磋”几回。除此之外就是本着科普教学精神,说了好几次要带人去“长长见识”。梁晨被缠得烦了不爱理他,他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地发上几十条。   上一次郑小峰的消息还是三天前,说发现附近新开了一家吧,好像挺好玩儿的,问梁晨想不想去。   梁晨端着手机又把那句话看了很久,回了一个字:去。   郑小峰是铁了心要给人好好上一课。那几天梁晨几乎每天都跟他出去,他告诉他什么好用牌子的润滑剂保险套催情剂,什么是灌肠前戏前列腺高潮和窒息Play,怼了一堆高难度体位群趴和SM的小视频,还带他去了A市好几个有名的Gay吧,教他同性恋不是犯罪,性爱也不耻辱,不需要活得你这么压抑难受。然而梁晨学不会,他并不排斥接受这些新知识,但只是坐在吧台后面隔着酒杯,无视旁边和旁人吻得蛇一样扭腰的郑小峰沉默得仿佛只是来观察同类。   “接吻是什么感觉?”等郑小峰和那个人从厕所回来之后,梁晨问他。   “欲火焚身欲罢不能?”郑小峰歪了下头,不由分说亲上来:“试试就知道。”   他们试了两分钟。   “怎么样?”   梁晨盯着桌子上的空酒杯拿手背擦了擦嘴:“有点恶心。”   “靠!”   “别费劲了,郑小峰。”梁晨的眼睛在这一片妖魔鬼怪灯红酒绿中还是十二万分的清醒,同性恋不是犯罪,性爱也不耻辱。但无论放在哪里,乱伦都是罪大恶极礼法不容:“我跟你们不一样。” 第9章   9.   他还是学会了一样东西。   不出门的时候,梁晨会躲在卧室抽烟。很多人刚学抽烟都会被呛到,他倒是第一次就喜欢上这种喉头辛辣的刺痛和抽完一支烟后短暂的麻痹感。猛吸一口把烟雾含在嘴里,然后狠狠地吸入胸腔,郑小峰说这样抽很伤肺,他也毫不在意。他想象梁莉如果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会有多歇斯底里就有一种自虐的快感。乖顺了十八年,在这一刻他终于不想再“懂事”了。懂事得不到什么好,不懂事也没人会打他,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像他这几天不着家也根本没人注意到。而且烟真的很好,思绪都会变得轻飘飘的。   梁晨倒是记得避开周景在家的时段,或者说自那晚之后,他都极力避开任何能和弟弟碰面的机会。他仍记得自己是个有着龌龊心思的心理变态,理应离他最看重的人远一点。   也就半年了,梁晨咬着烟嘴眯着眼睛想,毕业就离开这里。   然后离开学还剩一周多的某一天,梁晨在卧室里耗到饿得胃痛,听到周景出门后晃荡着准备下楼找点吃的。赵姨才做完清洁,他发现周景的房间半敞着门忘了关,梁晨停了一会儿,鬼差神使地走过去把手掌放在门板上。   周景的房间比他的客卧大一些,上午九十点正好有阳光从玻璃窗斜斜映进来,刚打扫过的房间一尘不染,深蓝色的被单卧具也格外平整。整个房间几乎没有什么内饰,异常简洁。他不自觉地摸了摸木质桌角,以前弟弟不是这样的。他们共用一间小小的卧房、一个合成板搭起的桌子和一张1.2米的单人床,日常用具书本不分彼此全混在一起,都是梁晨收拾。而现在周景的书桌上除了一摞资料和文具就只摆了几个相框,规整得不像个十六岁高中生的桌子。这时候书桌上唯一的装饰就显得分外突兀,大大小小五六个相框里放的却不是相片而是完成了的拼图,最大的那个有A3大小。不仅如此,梁晨发现周景的展示柜里也放了不少,大部分都是那种两千片一万片的渐变色或黑白图案拼图,被拼好放在柜子一角。屋子里仅有的一张照片是两个少年举着奖牌的获奖瞬间,个子稍矮的娃娃脸冲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十四五岁的周景只是向着同伴微微扬起唇角。   来周家后,周启天唯一一次和他长达二十分钟的谈话中,杨松桥这个名字曾频繁地出现在对话里。周启天大概也发现了两个儿子之间的古怪气氛,跟他讲了周景在来到A市后,曾出现过极其典型的自闭症状。当时杨家有一处别墅也在附近,同龄的杨松桥就经常来找周景玩,他天性乐观心宽路子野强硬地把毫无反应的周景拖出来溜达,一个人对着个木头小孩儿也有说有笑,给他读故事、一起玩拼图。在规律的治疗疏导和杨松桥不厌其烦的攻势下,周景花了一年多才逐渐能正常表达与人交流,又为了赶上杨松桥跳级一年,考上本市最好的高中。   “医生说这是一种伤害后应激的自我保护补偿心理,松桥取代了‘抛弃’他的兄长,成为阿景走出自闭的契机,让他放下过去,朝前看。”周启天以一句命令式的劝诫结束了谈话:“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梁晨却读懂了那后面的言下之意——不要喧宾夺主,不要不自量力。   自己只是个暂时借住在周家的陌生客人,他差不多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当梁晨再次细细描摹那些被放进相框里的拼图,他心中忽然升起某种异样的直觉。打开相框将拼图完整取出,梁晨发现所有拼图表面都有一片不明显的凸起,沿着凸起挖开不规则的拼图硬片,他终于看到那些被藏起的相片,相片里的人或笑或发呆或闭着眼睛睡着有的看着镜头有的没有——   无一例外,全是杨松桥。   他刚点上一支烟,房门就被“哐”地一声粗暴推开。他有那么一会儿条件反射地想把烟扔掉藏起来,但在周景挟着一阵冷风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梁晨只是痉挛地蜷了蜷手指。   满屋的烟味让周景皱了下眉:“你进了我的房间?”   “对。”梁晨盯着燃烧的烟:“我胃不舒服,想找点药……”   胡说八道,周景懒得听他瞎扯,逼近了一步:“谁允许你动我东西的?”   对方冰冷的怒气几乎都要凝成实形,他却像没发觉一样漫不经心扯开话题:“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不舒服吗?其实我一直吃不惯你们家西式的早点,喝牛奶也要拉肚子,你记得家附近那家早点铺子不,我们要偷偷存几周的零钱才能买两个煎饼——”   “相框里的东西你看见了?”   梁晨一顿:“——还有他家的卤蛋也特别香,必须起很早才买得到。但两年前铺子就不见了,听说老板娘——”   “梁晨,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周景忍耐地压低声音:“那些相片,你碰了吗?”   那支烧到一半的烟被按灭在掌心,梁晨沉默了许久终于恹恹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看见了,碰了,拍得不怎么样,怎么了?”   周景震惊于这个人的无耻:“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解释什么?”梁晨冷笑:“为什么自己弟弟会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吗?”   空气一瞬间凝结成冰,周景良好的教养让他及时制止一拳头挥在对方脸上的冲动,被当面拆穿隐秘暗恋的难堪和被轻视的愤怒让他一时说不出话,连脖子都憋得通红。   然而梁晨还没有完,他把手心捏烂了的烟头烟丝扔在桌上,轻佻地继续:“我猜杨松桥还不知道吧?对吗?他知道他当弟弟疼的好友脑子里在想这些龌龊东西吗?他知道——”   “闭嘴!”周景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衣领,眼神凶狠得恨不得活生生咬死梁晨,他粗粗喘了两口气,咬牙切齿:“你敢告诉他一个字——”   “你放心,”梁晨被扯得呼吸困难,努力挤出一个讥讽的笑:“我不会的。”   周景厌恶地一把扔开他,这个人还是这么“卑劣”,就像他厌恶的出生他厌恶的乡镇他厌恶的市井和社会底层小人物,最擅长贪小便宜和嚼人舌根。他所厌恶的过往追着赶着要把他拽回被遗弃的难堪回忆里,他小时候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他不信梁晨有那么好心:“你想要什么?”   “你为什么——”梁晨死死盯着周景的脸,妄图从中看出端倪:“为什么会喜欢杨松桥?为什么是他?”   “不关你的事,”周景冷酷地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梁晨茫然了一瞬,在看向对方的时候又不自觉挺直了背脊:“我要你认我这个兄长。”   “……什么?”   “来A市那么久,你还没叫过我一声‘哥’。”梁晨扬起下巴:“难道我不是你哥哥吗?”   周景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哥哥。”   梁晨呼吸一窒,连针锋相对都忘记,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到他的弟弟嗤笑了一声。周景盯着他的眼睛,每个字都凉到骨髓里:“你也配?” 第10章   10.   晚上七点实验才收尾,培训班的人个个累得不行收拾完用具果断撤了,周景却忽然发疯要去拳馆。这几天周景的状态明显不对,杨松桥看孩子看习惯了,不太放心放他一个人只得舍命陪君子。周景捶了半小时沙袋,又跟教练酣畅淋漓地打了两场终于觉得舒坦了一点,回头看到小个子的男生窝在休息区沙发里看杂志,困得哈欠连连还硬撑着等他,一时间有些自责又有一点小小的开心。   冲完澡往回走那段路杨松桥总算精神了些,两人复盘了一会儿今天的实验数据,到分岔口的时候杨松桥叫住了他:“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别跟哥这装,我还不了解你?”杨松桥看起来大大咧咧,在某些判断人情绪的方面却敏锐惊人。其实自从梁晨转学过来之后,周景稳定了好几年的精神情况就出现了裂痕,这几天更是脸黑如锅底,把几个低年级的队员吓得不敢靠近。这些都一定和他哥哥有关,但既然阿景不说,他也不会主动提及,遂挥手道:“算啦随便你,反正什么时候想说了,我倒可以勉为其难地听一听,谁让你是我小弟呢!”   周景心念一动:“我会告诉你的。”   “嗯?”   这几日的憋闷和焦躁像是真的被安抚到了,他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十分少年气的腼腆笑容:“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他回到别墅的时候心情还很好,发现梁晨不在之后又更好了些。餐桌上照例放着几样赵姨为他准备的宵夜加餐,周景嚼了几片饼干又两口喝完牛奶,把餐具扔进洗碗机就上了二楼。   周启天上周回来住了两天又出了国,赵婉也有别省的生意要打理。在寒假的最后几天,他早出晚归,就是不想在任何地方看到梁晨那张和他过分相似的脸。还好他血缘上的兄长也十分识相,自从上次两人大吵一架之后就没再出现。他不怕被杨松桥知道自己的感情,但他痛恨这份感情以及重视的人被那人当做筹码随意拿捏,他偏偏不会如他所愿。   楼梯上到一半忽然一阵晕眩,周景差点一脚踩空连忙抓紧扶手。他扶住额头,那阵头晕目眩却并没有消失,渐渐的连视野都开始变得模糊,浑身就跟被抽了骨头一样越发无力。周景一惊,以为自己病了叫了两声赵姨才想起这个周末赵姨请假回女儿家,应该晚饭后就走了。他脚步发虚地跌进自己卧室,却发现已经有人先他一步。   卧室没有开灯,只有一点外面路灯的昏黄微光落在地面上,他的哥哥像个雕塑一样半个身体都融在黑暗里,坐在他床上垂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在这待了多久。听到声音之后,梁晨才缓慢地抬头,声音嘶哑:“小景。”   周景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只想赶紧躺下睡一觉,指着门口:“滚出去。”   对方没有动,只是问他:“很难受吗?”   他忽然想起桌上的宵夜,想起他的哥哥有多卑劣,怒火瞬间蹿到了头顶:“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梁晨不再回答,只是站起来朝他走过来。周景摇摇欲坠的视线里对方忽然变得很高,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站不住顺着门框滑了下去。很热,很热,额头上脖颈上和后背上一层一层地涌出滑腻的汗,他烦躁、焦虑、牙根发痒得想扑上去撕裂个什么东西却只能无力地倒在门边,随即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下身,他勃起了。   周景现在知道梁晨给他吃了什么了,一时间难以置信,在对方靠过来想把他拉起来的时候毫无保留地挥出一拳:“你他妈有病吗?!”   这一拳狠狠砸在了梁晨脸上,梁晨一个踉跄居然也轻易地被揍翻在地。他靠过来的时候周景就闻到一阵酒精的味道,他妈的还是个醉鬼,抽烟喝酒下药威胁勒索夜不归宿,这个人到底可以烂到什么地步?!那一拳差不多耗尽他所有力气,接下来他只能眼睛充血地看着梁晨摇摇晃晃重新站起来,一点点拖着他把他挪到了床上。   “我,自己试过。”梁晨的确喝了酒,但并没有那么醉。他说了两个字才发现自己被周景打出了鼻血,举起袖子胡乱擦了两把:“药对身体没有损伤,剂量不大,药效也只有三到五个小时……”拿出准备好的毛巾把周景负隅顽抗的双手都捆在床头,梁晨也翻身跨坐在弟弟身上,酒精熏得他的双眼漆黑失焦,他带着一点喟叹一点满足把额头抵在周景胸口:“小景啊。”   周景手臂被吊得发麻,下身更是被磨得发狂,恨不能一刀捅死他:“不要这么叫我,滚开!”   梁晨撑着手臂直起身,周景眼神森冷地直直盯着他,居然让他有一种扭曲的欣快,被忽略了那么久,这还是他的弟弟这段时间第一次如此专注地正眼看他——即使之后周景要怎么报复他,要他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都是值得的。他晕晕沉沉地成功说服了自己,便凑过去想亲一下弟弟的眼睛。   周景满脸惊怒地偏头躲开,又猛地挣扎起来:“梁晨!”   “叫哥哥吧……”他说,就着对方扭头的姿势吻上周景耳廓。   周景全身都被药激得滚烫,耳朵被碰的瞬间腰忍不住向上弹了一下,毫无办法被亲哥捆着轻薄的状况更是气得他两眼发黑:“你这个变态,他妈恶不恶心?!”   梁晨俯在他颈侧的身体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失魂落魄地看了他一眼:“不叫就不叫吧。”他不再犹豫,一手拥着周景肩膀一只手顺着他胸腹伸下去握住了对方滚烫的勃起。他的手很凉,手腹上有长期执笔摸出的茧,贴上来的时候周景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梁晨也不再看他,把下巴搭在对方挣动的肩膀上,一声不吭地抚慰手里完全硬起来的粗长性器。   “住手……你,疯子,变态……”周景的呼吸越来越粗,他学业很忙,又有足够的运动锻炼发泄精力,平日连自己都做得很少,这会儿居然就快要在自己讨厌的兄长手里丢盔弃甲,越想越恨越恨骂得越是恶毒,而梁晨就跟没听到一样缠在他身上顾自地揉捏他的身体。他头侧就是梁晨带着酒气的颈项,因为绷紧而拉扯出隆起的曲线,周景几乎想也没想,泄愤般地一口咬上去。这一口没留余地,梁晨本能地挣了一下痛呼被埋进了衣料里,没一会儿嘴里就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儿,周景没松口,只是更加恶意地就着咬合的力道磨了磨牙,人类颈侧条索状肌肉的缝隙深处,不致命却神经丰富。梁晨果然被痛得发抖,但却并没有如他所愿惨叫着放开他。对方放缓呼吸绷了一会儿,居然就着被咬住脖颈的动作死性不改地动作起来。   不知他这烂泥一样的哥哥从哪儿学到的娴熟手法,微凉的手指从底端囊袋的地方揉搓几下又环着柱身缓慢地往上提捏,绕过臌胀通红的头部,用食指中指带着笔茧的地方摩擦翕张吐着前液的小孔。周景嘴里全是他哥泛着甜腥的血味儿和淡淡的汗水味儿,空气里粘腻的情欲麝香与隐忍呼吸刺激着他被药物控制了的大脑,大概恨意和性欲就是这么交相辉映,恶狠狠闭合齿关,在听着耳边他哥细小的吸气声中,他射了出来,糊了梁晨满满一手。   他盯着天花板失神地喘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嘴,对自己刚才被情欲冲昏头脑的行为懊悔又生气,动了动没被捆起来的双腿想把人踹下去。然而刚射精加药物作用那一脚只软绵绵地蹭在对方腰侧,毫无威慑。   梁晨动了动身体,没管还在流血的伤口,埋头把人抱得更紧。   “小景啊……” 第11章   11.   周景为这声称呼里的怀念呆愣了一秒,脑袋有瞬间的放空。两人难得都安静了那么一会儿,他感到有一块灼热的东西抵在自己腿根,脸色顿时十分难看,再次使力,这回终于成功把梁晨蹬了起来,呼吸不稳地瞪着对方裤子上支起的弧度,暴怒道:“你还有没有点廉耻?”   “……”梁晨慢慢坐起来,又弯着腰跨在他腿上,似乎要把自己蜷起来:“不要这么说,小景。我只是喜欢你……”   周景瞪大双眼。   他的哥哥还在无知无觉地继续,佝偻着背脊神经质地絮絮叨叨:“我只是喜欢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我们明明可以像以前一样的。我才是你哥哥啊,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小景,小景……”他拉下周景本来就松松垮垮的裤子,把因为药物关系再次半勃的阴茎笼在手里,接着之前精液的润滑,细致地照顾到柱体的边边角角,拉下包皮摩擦浑圆的顶端,等到这根性器又被他玩得硬挺起来就欣喜地捧给周景看:“你也喜欢我一下吧。”   周景背上爬满细小的鸡皮疙瘩,后颈的汗毛都根根竖起,心脏一阵过电般的痉挛,疼痛几乎压过此时下体被抚慰的快意。梁晨等了几秒没等到对方的反应,便又往后面坐了点儿,当着周景的面把刚才周景射在他手心的东西卷进嘴巴,然后俯下身要给他口。   周景头皮都要炸了,不管不顾大骂出声:“我就是喜欢一条狗都不会喜欢你,梁晨你是不是贱啊!”他吸了口气,继续讥讽道:“我不是喜欢男人的变态吗,哪里有喜欢乱伦的你恶心?”   梁晨动作一僵,二话没说站起来就下了床,周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对方就又回到了床边,手里拿了两条新的毛巾。“你还是不要说话了。”他面无表情地把毛巾拧成一股塞进对方嘴里,还在脑后打了个结。   没了声音干扰梁晨把周景外裤内裤全都扒了下来扔到一边,长期运动的少年双腿笔直修长,腿上肌肉也形状漂亮。左边膝盖上有一块浅淡的疤,是小时候太皮从树上摔下来弄的,当时被树枝剜掉不小的一块肉,血淋淋的。除此之外这双腿就像周景本人一样晒不黑,体毛也不重,白皙得像女孩儿的腿。然而这样的腿间却高高翘着一根鼓起青筋的深红阴茎,色彩鲜明的对比在半明半暗中分外淫靡。他跪在周景身上虔诚地伏身,张着嘴尝试把弟弟的整根都吞咽进去。   周景脑子里炸开五颜六色的烟花,他在层层袭来的灭顶情欲中沉沦又不甘,恼羞又愤恨。为什么这个人这么会舔,这是跟刚才用手完全不同的快感,梁晨的嘴比他的手烫了太多,梁晨的唇舌也软得太多。第一次卡到喉咙的时候梁晨呛了一下,后面就没进到那么深,退出来小口小口地舔。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不要脸,塌着腰趴在自己弟弟的腿间,反反复复地用艳红的舌头,用包住牙齿的嘴唇,发出放荡无耻的啜吸水声。他被毛巾堵得发不出声,通红的眼恶狠狠地盯着梁晨每一个动作,缚住双腕的毛巾在他腕上勒出红痕。   梁晨直起身看了看周景狰狞的阴茎,从裤兜里摸出一管润滑剂。“不会痛的,”他一边往自己手上倒润滑,一边轻声安慰周景:“只要找到……嗯……”他努力回忆了下郑小峰的科普,醉酒一般自言自语:“嗯,那个位置,小景就会很舒服的。”他分开周景的腿,揉着对方囊袋的的手指顺着股缝往后滑去。   这太耻辱了,周景额头上绽起青筋,喉咙里滚过压抑的嘶吼,被绑着做这种事,实在是太荒谬太耻辱了。而耻辱之中升腾起更为暴虐的情绪,如果现在不是被绑着还失了力气,他一定会跳起来一脚踹翻梁晨,然后把他浑身的骨头都一根根折断,把他剥光衣服扔到大街上,让路过的每个人都看看这个人到底能多么恶心……   梁晨似是忽有所感,停下动作抬头就看到周景燃烧着滔天恨意的眼睛。他畏缩了,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把沾满润滑的手指伸到自己身后,闭着眼睛小声说:“你不愿意我们就换一下吧,没关系的。你不要这样看我。”   跨坐的姿势自己给自己扩张并不容易,他弄了几分钟就满头大汗,眼下的情况也由不得自己慢慢放松了,等到差不多能塞进三根手指梁晨呼了口气,将剩下的润滑剂挤了大半温热之后淋在周景下腹会阴。他撑着手臂小心挪动自己身体想找个合适的角度坐下去却又怎么都不得要领,周景的那玩意儿太大了,只一个头卡在穴口就痛得他打颤。早知道自己也吃两粒药了,至少肌肉放松了进去会容易些……他求助般看了一眼从刚才起就阴沉着脸安静得诡异的弟弟。   周景似乎放弃反抗了,梁晨是铁了心要把他恶心个彻底,这时候无用的大喊大叫挣扎咒骂都只是给对方看笑话而已。他就看看他的哥哥能做到哪一步,看看他还能下贱成什么模样。   梁晨膝行着靠了过来,不一会儿眼前被覆上一层柔软的布料。   “……不要这样看我。”梁晨抖着声音说。   视力被剥夺后,剩余的感官敏锐加倍。他听到床单摩擦的轻微声音,听到他的哥哥屏住了呼吸,他的腿侧贴着不属于自己的滚烫体温,他再次勃起的阴茎被人轻轻扶住按在一处不断收缩令他浑身战栗的小口上,然后随着一阵撕裂的突破感挤入一个温暖拥挤的狭小甬道。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周景甚至因为过于强烈的刺激耳鸣了两秒。他粗喘着,克制不住地动了一下腰胯,换来对方一声惊恐的抽气声,梁晨满是冷汗的手掌放在他的腹部:“别!先别……”   刚才一个使劲全部坐了下去,肛周肯定是裂开了,进去的一瞬间真是除了剧痛什么都感觉不到,眼前黑了好几秒。看出来周景等不了太久,梁晨咬牙支起上身,让周景的性器滑出来一点,每一寸的摩擦都让人痛不欲生,感觉到有液体顺着相连的地方滴落下去,他不敢低头去看,胡乱抹了几下抹出一手带血的润滑液,他深呼吸几次又猛地坐了回去。   周景身体又是一颤,被两张毛巾遮住大半的俊脸显出轮廓明显的咬肌。梁晨也不知道对方这样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只好撑起身体在疼痛中努力起起伏伏。他的前面早就痛焉了,这场强迫的性事中生理上的快感更是半分没有,但感觉到周景就在他身体里,如此难解难分地结合在一起,身下的人因为他的每个动作而反应激烈,他便又在痛楚中有一种异样的满足。   他可能真的快疯了。   在发现自己喜欢弟弟的时候,他明明想过要离周景远远的,他可以看着他喜欢别人可以看着他交男朋友女朋友,他甚至可以体面地出席弟弟的婚礼,微笑地祝福他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一辈子将这个晦暗的秘密葬在永无天日的地底。   只要那个人不是杨松桥,不是取代了他“兄长”位置的杨松桥。   他是真的要被周景逼疯了。   周景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空气中的血腥气比之前更加浓郁,药物、血味、视力剥夺和背德的罪恶终于释放了他胸中那头欲望的兽。梁晨缓慢磨人的节奏很快就让他觉得不满足,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如此暴躁残忍的一面,想要破坏想要撕咬想要发泄想要报复,而当这一切的对象是梁晨时,这似乎立刻变得合情合理正大光明——毕竟他卑劣的哥哥就是这么一个自甘堕落无可救药的人,被粗暴对待也一点都不可惜。   他终于如愿射在梁晨下贱的身体里。 第12章   12.   郑小峰凌晨三点刚结束一场“战斗”,对方吹得神勇上了床却是个秒射快枪手,没有当场翻脸十级嘲讽就是他最后的仁慈,对方也自觉面上无光,提上裤子就灰溜溜地走了。郑小峰烦得不行去洗了个澡叼着烟杆翻手机,这才发现半小时前梁晨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他沿街走了十分钟在一家24小时自助银行门口找到了半睡半醒的梁晨,大冬天的这人连件外套都没穿,靠坐在一处墙角脸色惨白嘴唇乌青,脖子上还有几道没擦干净的血痕,乍眼望去简直像具死尸。郑小峰受到巨大惊吓,几小时前他还拖了人泡吧喝酒,梁晨一般都是安静听他叨逼叨,这回却不晓得从窗外看到了什么,那拼命灌酒的架势把他都吓到了。喝了几杯梁晨看上去还十分清醒,跟他说了一声起身走了,郑小峰觉得对方的确心情不好,也就没有留他,谁知道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郑小峰家境不错,虽然因为出柜和大学选专业跟老爸掰了,只身一人来A市念艺术,但从小被母亲姐姐宠得不行,靠着她们私下的救济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单间,想起了就去上上课,没事儿整点手工摆摊儿顺便勾搭帅哥,天高皇帝远的,反而过得十分有滋有味。看上去没心没肺人却十分耿直,瞅着梁晨三更半夜无家可归,十分大方地收留了他。他不会照顾人,捡了沙发上没用完的保险套,扔了个备用的枕头就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梁晨左侧脸颊肿得老高,脖子上一块骇人的伤,站都站不稳更别提裤子后面几团白斑和已经凝成紫黑色的血迹。   郑小峰抱着没开封过的家用医药箱气不打一处来:“谁干的?”   “别问了。”梁晨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目光散漫地落在茶几一角。   “到底他妈谁干的?”   “郑小峰,求你别问了。”他埋着头把全身都裹进棉被里。   梁晨几乎是一路逃到这里。   他不敢看弟弟的眼睛,结束之后抖着手给周景把下身收拾干净,解开他身上的束缚就一秒都不敢多呆地离开了别墅。他没有地方可去,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十分钟实在走不动了就跟个流浪汉一样随便找了个地方蹲进去。周景最后一次射得很深,除了很里面的一些,大部分精液都和肠道上的血一起流出来,乱七八糟地干涸在大腿上。他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冷得说不出话,还好手机一直放在裤子口袋里也带了出来。梁晨和班上同学不熟,勉强能聊上几句的只有郑小峰,只好不抱什么希望地给对方发了条微信。这时候血管里的酒精和肾上腺素早已急速退去,冲动之后余下无尽的懊悔之情,梁晨蹲坐在角落仰着头把后脑勺一下一下往墙壁上砸,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的确是梁莉的儿子,极端偏执,轻易失控,还一意孤行伤害了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人。现在回想起弟弟看他的眼神他都会发抖,看看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梁晨初三开始就在小镇周边找活干,很能吃苦,除了胃病外身体也向来很好,很少感冒发烧,这次却断断续续烧了将近一周,连开学都错过了。郑小峰是个闲不住的,又不差钱,巴不得梁晨搬过来住再也别回去,还自告奋勇去了一趟周家别墅把梁晨的书包用具带了出来。周景给他开的门,郑小峰一看见帅哥就走不动道更别提梁晨他弟跟梁晨九分相像,光想想那左拥右抱双子美人的画面就幸福得原地升天。可惜小帅哥阴冷得很,全程一句话没有,盯着他后背的模样就像要把他扒层皮,郑小峰灰头土脸只得拿了东西就走。   不管怎么样学还是要上的,美院还没开学,公寓离学校又很近。郑小峰每天喜滋滋地跟梁晨一块儿上下学,美其名曰“照顾病人”,实则摸着下巴四处乱瞄欣赏高中生小鲜肉。高二开学后,梁晨其实远远见过周景一次,还是那一群七八个人训练完吆喝着出去吃饭。周景的外形就算在人堆里也十分显眼,梁晨一眼就看到他塞着耳塞背着包走在最前面,旁边杨松桥和一个个子挺高的女生一边走一边聊天,还有后面几个勾肩搭背走得没有正形的高二生。他没有叫住弟弟,甚至没敢多看,等那群人走出校门很远了才从慢慢挪着脚步走出树影。   周景一定不想看到自己,梁晨很有自知之明,接下来的半年他会尽量不出现在弟弟视线里。如果周景想报复,那么无论被怎么对待都是他咎由自取。   梁晨在人情世故上向来迟钝,刚转来的时候因为“私生子”负面传言和班上同学鲜有交流,现在已经开学了一个多星期他才犹疑地惊觉自己似乎经常被指指点点。临时小测验和补课的事从来没人会通知他,自主学习小组他总是被剩下的那个,在食堂吃饭他在的那桌永远没有其他人来坐,别人聚在一起谈笑他走过的时候会猝然安静,而他帮学习委员捡起过一次打翻的水杯,下节课就被发现扔进了垃圾桶。   “高三的梁晨是同性恋。”   “周师兄那个乡下来的哥?”   “跟他走一起的那个不是美院的郑小峰吗,听说风评特别差,到处勾搭男人。”   “他们在同居?”   “不会有艾滋病吧……”   “好恶心。”   “你介意吗?”郑小峰问过他一次,无所谓地耸肩:“我们可以错开时间走。反正我一周就五六节课。”   “没事,”梁晨提着塑料袋在货架上挑选晚餐的食材:“是我该谢谢你收留。”   “嘿嘿嘿嘿有人做饭有人伺候有人暖床,我反正不亏。”   梁晨借住在郑小峰的公寓,自觉包揽了所有家务。赵婉自然不会管他住在哪里,不过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周启天说,就这么一天天拖延。   担心的事很快被提到了眼前,开学后第二周的某一天下午,他收到一条来自周景的短信,只有四个字:今晚回家。   梁晨浑身都僵硬了,坐在位置上把这四个字翻来覆去地看得都快不认识。五分钟后,又一条信息过来:周启天今晚回来。他这才把刚才起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慢慢呼出去,原来如此。周景似乎并不希望在周启天夫妇面前跟他撕破脸,他自然也要配合对方好好演。梁晨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屏幕上给弟弟的备注“小景”,回复道:好。 第13章   13.   高三晚自习九点结束,梁晨已经给郑小峰说了今天要回家一趟让他不用等。周启天就算不出差也更常住在公司顶层的套间,每个月在别墅呆不了几天。他思忖着这回等周启天走了干脆正式搬到郑小峰那去,除了做家务他也可以付一半的房租。后面如果被问起,就说高三学习紧张每天补课弄到太晚,为了节约时间和同学在校外合租。   梁晨一路思考着要怎么应对周启天,没注意到别墅院子里的常用停车位都是空的。他打开门,一楼的客厅只亮了一盏小灯,整栋房子像是被隔绝声音一般过分安静。   周启天已经走了?   梁晨疑惑地站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沙发上有个背光的人形,熟悉到他只看剪影就知道是谁。“……周景,”梁晨涩声问:“其他人呢?都睡了吗?”周景半边脸沉浸在壁灯的昏黄光晕中,从他进门起就直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梁晨几乎是直觉地觉察到一丝危险,警觉地站在原地:“不是说周叔叔今晚回来?”   周景似是笑了一声:“不那么说你舍得回来?”   梁晨张了张嘴又放弃辩解,只盯着地板退后一步:“既然他不在,这里就不需要我了。我还是——”   “站住。”周景站了起来,两步穿过客厅越过他将大门落锁。梁晨刚想回头去看,就被按着肩膀推了一下,力道大得他一个踉跄。周景附身在他耳后阴恻恻地说:“我们的帐还没算呢。”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梁晨却忽然放松下来,他垂着眼仍旧盯着脚下那一小块地面:“对不起,那件事是我做错了。”他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周景,斟酌着继续:“毕业后我会离你们远远的,你再也不用看到我了。你和杨松桥的事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在那之前你想打想骂都可以,或者你想要什么补偿,我一定尽力满足。”   可惜他在周景这里半分信誉也没有,周景的反应就像听了一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补偿我?如果不是因为周启天要回来你这不是都躲去跟别人同居了?你说的狗屁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然重复:“对不起。”   周景却不知被戳中哪根神经,忽然抬脚踹翻一张矮几:“梁晨你真就那么欠干?是不是离了男人你一天都活不了了?操你的那些人都知道你才从亲弟弟的床上爬下来吗,啊?”   梁晨愣住:“不是,我,我,郑小峰,我们——”   “你知道杨松桥还在为你说话吗,哈。”周景暴怒地打断他的语无伦次:“全校的人都知道我哥是个滥交的同性恋,只有他还在问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困难,”他冷笑了一声:“欲求不满到乱伦算不算困难。”   梁晨以为他在决意接受弟弟的打骂和报复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做足了心理准备,他以为从今往后退出周景的人生、相逢陌路已经是对他而言最难过的结局了。他既然连这个都坦然接受,就再没什么能伤害到他。   他错得离谱。   疼痛让他视线模糊,阵阵耳鸣中周景冷酷的命令也变得忽远忽近辨认不清:不准和乱七八糟的人往来也不准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今天起就搬回来……在学校不准抽烟……更不准跟人出去开房……要烂等毕业滚蛋之后烂死在泥里也没人管,现在来醉生梦死的做给谁看……   像是又回到了给周景下药的那一天,他就是这么神情恍惚地坐在没开灯的卧室里,手里捏着那一小瓶郑小峰给他的催情剂。郑小峰当初喝得晕晕乎乎半开玩笑地把东西塞给他的时候可没指望他真能用上,告诉他这是在床上吃点可以性情高涨增添情趣的东西,不过你还是先跨过心里那个坎再说,新世界欢迎你……那天的他也是这样,仿佛被鬼迷了心窍,脑子宛如浆糊理智全无。最终绝望的情绪支配了他,让他迈出万丈深渊的第一步。   “如果……”梁晨嗫嚅地发出声音,他知道自己又在犯错却无法自控无力阻止,一个更加诱惑更加堕落的想法紧紧抓住了他:“如果我的确那么饥渴,那么欲求不满,没有男人就不行——”   他看向周景,目光却虚无地落在对方身后:“为了不让我忍不住出去乱搞,你能操我吗?”   “你……什么?”周景脸色越发难看。   梁晨垂着眼睛,反而向着暴风中心更近一步:“上次你也有爽到的,对吧?射了那么多……”他贴上了弟弟的身体,周景没有躲,只是僵硬得像个石头。梁晨一只手安抚地划过对方绷紧的背脊,另一只手探向他脐下,掌心贴上高温的肌里。   他的哥哥是个不折不扣的下贱玩意儿。   周景再次肯定了这个认知,躁动期食髓知味的身体却根本不受控地兴奋起来。他理应推开他远离他把这人赶得远远的,脑子里却忍不住回想起上一回梁晨在床上伺候他时候的放荡表现,他寡廉鲜耻的哥哥不知道被多少人骑过,才能对着亲弟弟如此理所当然地提出性交易,熟练地运用着蛇一样灵活的唇舌和火热紧致层层堆叠上来的穴肉。   感受到手里的性器充血勃起,梁晨受到鼓舞般更加殷勤,他把对方有些松垮的校裤往下拽了一点,将已经涨成深红色的东西拿出来沉甸甸地捧在掌心。属于他弟弟的荷尔蒙在他们之间极近的距离里蒸腾,梁晨闭着眼睛一阵头晕目眩,甚至有些不太清醒地庆幸自己想到了这个主意——至少在毕业前,他还有机会离弟弟那么近。他轻轻地推了一下,直到对方膝盖后窝碰到沙发边缘,再稍稍用力让他坐在双人沙发上。梁晨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周景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弓起身迅速将自己校裤也褪了下去。没有套子也没带润滑,不过没关系,疼痛是他最习以为常的东西。   他用舔湿的手指随意给自己扩张了两下,扶着周景肩膀准备跨坐上去。他刚把一只膝盖压上沙发,就被一阵迎面而来力道掀翻了。周景的发难来得太过突然,梁晨“啊”了一声完全失了平衡,一个后仰连带着把旁边茶几上的花瓶也带了下去。从这个高度掉下,赵婉心爱的花瓷瓶发出一声闷响,倒也没有碎,只是开到一半的百合连着瓶子里的水全撒了出来,流了一地。而梁晨光着下身尾椎着地摔在地上,松松垮垮的毛衣被沾湿大半,他半撑在一滩水中狼狈而慌乱地望过来,比落水狗还不如。   这时候,周景终于感受到一点点迟缓的、恶意的愉快。梁晨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很好弥补了自己如此轻易就被他诱惑被拿捏的怨念。那个“高冷校草”“优秀学生代表”的外壳快要盛装不下他扭曲压抑、睚眦必报的真正灵魂,而对另一个人求而不得的空虚如今也正需要一个宣泄破坏的出口。   这是他自找的。   这是他应得的。   周景闲适地向后靠坐在沙发背上,欣赏够了梁晨的无措和难堪才冷笑道:“你那个屁眼不知道被多少人操过,我还怕得病呢。”   他把双腿分得更开,恶劣地扬了扬下巴向对方示意:“用嘴。” 第14章   14.   梁晨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原本还有其他选择。   站起来,穿上衣物,收拾好自己拉开门走出去。回到之前的状态,做一个不值得多看一眼的过路人,一个透明的鬼魂。低调挨过三个月离开A市远走高飞,把周景连带幼时那个可爱黏人的弟弟一起从记忆中完整剔除出去,从此往后只管过好自己的人生。如此,他还得以保全一点最后的尊严。   而不是,而不是像这样恬不知耻地撑在别墅冰冷的地板上,然后像狗一样四肢着地膝行过去,抬头对上周景混合着厌恶鄙夷又带着欲望的复杂表情,裸着半身跪趴着舔弄弟弟的阴茎。能轻贱到这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别说周景,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但周景并不想这么简单地放过他,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被下了药捂着嘴捆住双手,他不再打算依着梁晨的节奏任其摆布。发现梁晨总是避免被龟头戳到咽喉,他反而抓着对方头发把脑袋往自己下身上按,故意顶着梁晨喉咙深处,摆明了不让人好过。咽喉处狭窄的喉口被粗大异物刺激到反射性干呕,蠕动的嫩肉却正好按摩了卡在中间的厚实肉具,周景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喟叹,他的哥哥真的有一张很适合伺候男人的嘴巴。   梁晨下颌几乎是张到极限,头发被拉扯的疼痛相较于喉管的灼烧感和无法呼吸的濒死感已经无足轻重,他眼角不自觉地泌出泪水,十指也在无意识地抓挠沙发的皮面,被堵住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吱唔声。就在他以为会这样窒息而死的前一刻,弟弟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他。感受到后脑的压制消失了,梁晨立刻退出来扶着沙发咳得昏天黑地。他不懂在郑小峰的描述和那些GV里,那些人怎么能从替人口交的过程中有所享受的。他明明只感觉自己被当做了一个容器,并且十分抗拒被深入到喉咙里。   “怎么了,”周景拖着长长的尾音在他头顶:“继续啊。”   他缓了一会儿,等脑子里那阵子晕眩过去才迟缓地继续机械的舔舐动作。这回周景没催促,也没再强迫对方深喉,他垂着眼看梁晨弓起的后颈,和一节节颈椎顶在皮肤下的脆弱突起。这个角度还能看到梁晨颈侧一道没有完全愈合的咬伤,两周过去了也依稀能辨认出当时的惨烈模样,这个痕迹是他留下的。一阵令人战栗的兴奋窜上背脊,周景收紧放在对方肩膀上的手指。   这个跪在他脚边的人是他的哥哥,这个屈从于欲望丑态毕露的人是他曾以为无所不能最崇拜亲近的哥哥,而现在他能轻易地完全掌控他。就像挥刀划烂一副世界名画,就像当面砸碎教堂里的圣洁神像,就像眼下,他正亲手破坏掉儿时瘦瘦小小的梁晨埋在他心底那份他不敢回头多看的温柔回忆。他曾因为贪恋这份温柔,在被遗弃时格外痛不欲生。而自此往后,他将不再畏惧回头——他的哥哥就只是个他脚下的婊子,还如何能伤得了他?   他掐着梁晨细白的脖子痛快地射精,他哥哥完全没有防备想躲开又被压着脖颈,一半精液都被呛了进去,另外一半全留在脸上。梁晨似乎完全懵了,垮着肩膀呆在原地毫无动作,眼睑上的白液糊住睫毛让视线都变得白茫一片。   周景慢条斯理地把性器抽出来,扯了几张茶几上的抽纸把下身擦拭干净,拉上拉链站起身。梁晨这才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一把拽住对方的衣角:“小景!”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无法放手——自己已经退让到没有底线了,周景也如他所愿地报复了,甚至达成了一个难以启齿的肉体协议,那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可以,稍微,和好一点?   “小景,我……”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周景还是停住了。   他蹲下身,拿手指温柔地擦了擦梁晨脸颊上逐渐凝固的精液:“哥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把那两只还挂着东西的手指摊开凑到梁晨眼前,恶毒地低语:“你还有什么脸这样叫我?”   他还是搬回了别墅,二楼上去右手边靠近浴室的那个客卧。每天六点三十起床,七点十分在楼下拿上赵姨准备的牛奶面包,坐二十分钟私家车到学校门口,有时能和周景一起,有时候不能。午饭和晚饭一个人在食堂解决,晚上九点下自习,走十分钟路再坐末班公交车回去。周启天在他搬回来后的第二周才回了家一趟,完全没注意到有什么问题,照例问了几句周景和赵婉打了个招呼又去了公司。   郑小峰约了梁晨好几次,都被拒了,对方杀到校门口堵人梁晨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解释,只有推说学业太紧,对不起。   对不起。   他怀揣那个乱伦的罪恶秘密太过惊世骇俗,而在这唯一坦诚待他的“朋友”面前遮掩也令他万分疲累。他嫉妒郑小峰可以不惧流言,一路拳打脚踢活得快活恣意,这是被从小宠爱着长大的少年特有的骄傲和资本,他却不行。   他快装不下去了,只想埋头把自己裹进茧里。   那之后他们又有过几次“交易”,每次都是用嘴。除了偶尔失控抓着他头发或者后颈的几秒钟,周景几乎不会碰他任何地方,也很少说话,就只是拉开拉链,冷眼睥着他蹲下身,射精,然后收拾好自己起身离开,尽职尽责地带着冰冷的怒意使用他、“满足”哥哥的“变态性欲”。这让大概每周一次的“交易”过程逐渐变得矛盾又煎熬,梁晨本该期待这样和弟弟独处的机会,却每每在鄙夷的目光里被凌迟得体无完肤。   除此之外,他抽比之前多得多的烟。因为周景随时可能来他的房间,梁晨只能在半夜躲到楼下的工具棚里抽。他穿着单薄睡衣在吹着冷风的院子里也并不觉得冷,只是喉咙很干,然后睡不着。他每天晚上都会坐在这个位置看向二楼弟弟的卧室,当然,除了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抽完几支之后再把烟头全部收起来等着第二天带出去找机会扔掉。抽烟的时候梁晨会一遍遍地安慰自己,至少有了肉体关系周景再也无法无视他了。而且能接受如此不合理的“协议”,弟弟也没有那么讨厌他吧?他们的关系也算是,改善了一点吧?   毕竟,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啊。 第15章   15.   三月份下旬是实验中学一年一度校运会。高三的没要求参加,但也大发慈悲地给他们提前放了学。同年级的有一半回了家,留下的有些在教室自习,还有不少想放松放松地会去体育馆和操场看师弟师妹的运动会,何况这天下午还有最有看头的校内篮球决赛。梁晨向来不习惯人多的地方,但也很想去看看周景。周景跳得高准头好,和虽然个子小但跑得飞快的杨松桥老牌搭档,带着他们重点班也能打进决赛,跟上场了好几个体育生的对手打得有来有往。他还记得有远远看过几次重点班的队内训练,球场上的弟弟神采飞扬得他舍不得眨眼。   他跟着几个高三的女生进了人声鼎沸的场馆,毫不意外观众席爆满,甚至还有校啦啦队师妹们穿着热辣的短裙挥舞花球。比赛已经进行到大半,重点班暂时以微弱优势领先,全场大半女生都在给周景的队伍鼓劲加油。他好不容易找到个视野比较好的位置靠过道站着,格格不入地挤在一群叽叽喳喳的高一师妹中间,向场馆中央望去。   对面班级的人显然十分忌惮周景,同时两三个人防他,奈何杨松桥滑得跟个泥鳅一样,不是趁着对方其他地方防守薄弱突破,就是钻着空把球给周景。周景抓准时机一个转身起跳,远距投球得分,结束这一节。   刹那间整个场子尖叫得屋顶都要被掀翻。   “周景!周景!”“一班必胜!”   “师兄我爱你!周景师兄!”   高一有师妹分外激动,站起身尖着嗓子大声表白。这声嘶力竭的叫喊来得过于突兀,场内安静一瞬很快就响起善意的起哄。在场边拿着毛巾擦汗的周景也抬头扫了看台一眼,小师妹立马捂着脸恨不得钻到座位底下。虽然素来高冷的周师兄很快又侧过头跟没事儿一样拿过水瓶喝水,高一师妹周围的同学朋友却依旧搂着师妹嬉笑一通,这一眼的注意力足够她们笑闹开心很久。   而她们旁边的梁晨只觉得心脏都要跳了出来,他的弟弟真的太耀眼了。   以前的他知道周景其实十分优秀,尽管老师们一致觉得弟弟性格有些缺陷,但从没有人否认过他过人的天分。梁晨成绩好年级第一是因为自己预习复习认真刻苦又十二万分的努力,周景却好像从没对除了他哥之外的事情感兴趣过,十分敷衍随随便便考个前三。他知道弟弟能做到比这更多。但到了今天,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低估了周景。他的弟弟生来就该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央,他能轻易达到旁人努力许久也无法完成的成就,简简单单获得所有人的喜爱。他的“孤僻”,他的“不合群”,他这些曾经的“缺陷”也变得别有味道,并被喜爱他的人们痛快接受。他真的太耀眼了。   并且离一无是处的自己更远了。   他庆幸周景刚才没有看到自己。   两分钟休息很快结束,比赛最后一节开始。两班的分差逐渐拉大,现场的气氛也没有那么紧张。他听到身后的女孩们热热闹闹聊起帅哥八卦。除了周景,待人亲切和善的杨松桥也很有人气,可惜过了个寒假就已经名草有主,被个高三的师姐捞走了,真没想到杨师兄喜欢那种沉沉静静的姐姐款。梁晨一惊,看向场上配合默契的两个人,杨松桥有女朋友了?所以,周景才……   接下来的半场他都在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等到回过神来终结比赛的哨声已经吹响,一班毫无悬念拿下冠军。场上的迷弟迷妹还有些意犹未尽,梁晨这个靠走廊高处的位置很好地被人群掩护着,却能清楚地看到场上动静。比赛结束一班的人把几位主力团团围住拥抱庆贺,杨松桥更是笑得眉不见眼。他原本来勾着周景脖子开心地说着什么,看到VIP观众席上高马尾的女生,立刻挥了挥手,拍拍周景的后背就向自己女朋友跑了过去。   他看着周景被留在场上的背影忽然间升起一股寒意,他的弟弟站了一会儿就离开庆祝的同学走回休息区,捞出自己的外套和手机。梁晨退后两步,差点踩到别人的脚,他连道歉都忘了说,僵硬地挤开人群想往出口走。校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这时候会给他发短信的只有一个人,梁晨扶着过道的栏杆瞬间浑身僵硬。   来自:2号更衣室。   来自:现在。   梁晨盯着屏幕上两行字迹,第一次痛恨收到来自弟弟的信息,痛恨即将到来的“交易”。他挪不动脚步,心尖麻得发苦,苦得近乎茫然。直到身后的人群拥闹着把他挤到角落一边,梁晨才想起他可以编个措辞推脱,要怎么说,他已经回家了?今天高三有补课?还是……   手机再次震动——   来自:我刚才看到你了。   来自:过来。 第16章   16.   不知是否是第一次在别墅以外地方做的关系,周景明显比前几次更难应付。逼仄压抑的昏暗空间一低头就能看到他哥哥埋在他腿间的头顶,汗湿大半的背心上衣被扔在一边,球服短裤只被拉下去了一点,几米之外一门之隔还时不时有人经过。体育馆更衣室隔间的门锁都是那种简易的铁栓从外面很容易被破坏,所以每当门外传来说话声或是脚步声梁晨都会紧张得浑身紧绷,而周景就会趁这个时候恶劣地按着他后脑进得更深,逼出对方的咽喉反射和眼角一点点氤氲的水汽。   杨松桥带了女朋友来看他们的比赛,原本拿了冠军的胜利喜悦被冲刷得一丝不剩,只剩下压抑得快溢出的黑暗情绪,这个时候他亲爱的哥哥又自己撞上了枪口。这不怪他,周景望着梁晨因为无法呼吸而通红的脸颊脖颈,越发兴奋,这不该怪他,是梁晨自己要用那种眼神看他。观众席上那么多人,他还敢用那种恶心的、带着不自知渴望的、像是期待着什么的眼神追随着他。他以为自己没有发现吗,在操场、在教室、在走廊、在上学路上的私家车里、在别墅……梁晨总借着在各种东西后面遮遮掩掩地从任何距离这样看过他。   用这样的眼光偷窥自己的亲弟弟,实在太恶心了。   他恶狠狠地这样想着,前端却在对方嘴里兴奋得青筋鼓起,一颤颤地弹跳着。他每次都一定要射在梁晨嘴里,十有八九还要他哥吞下去。梁晨已经熟悉了弟弟射精前的征兆,却只得不躲不避地用喉咙全部接纳进去。过于刺激的高潮让周景恍惚了好一会儿,他明明那么讨厌这个“哥哥”却每每因为对方的“丰富经验”“娴熟技术”被弄得神魂颠倒。这么一想刚刚缓和了几分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今天的梁晨比往日更为沉默,伺候他射出来之后就一声不吭地擦了擦嘴,也没等他有所反应看样子竟是打算起身退开。这副一秒都不想多呆的模样让周景憋了一口恶气,他抬脚踩上对方肩膀想制止梁晨起身的动作。没想到梁晨根本没蹲稳,站起的中途被他一按,不由向后跌倒摔得仰在地板上。周景条件反射想去拉他一把,却在看清梁晨的状况之时停住了,他背脊上窜过一串细小的兴奋电流,在对方挣扎着爬起来之前踩上了对方隆起的胯间。   梁晨短促地惊叫了一声想要挣脱,立刻被加重的力道吓得不敢乱动。   “给亲弟弟口交也能勃起?”周景问得十分认真,仿佛真的在好奇问题的答案:“哥哥,你果然是个变态吧?”   “别——”梁晨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双手抓着弟弟的脚踝:“……好痛。”   “我看不只是痛吧,”他换着角度用鞋尖挑起那团在校裤中凸起的形状,不怀好意地碾磨着:“这不是很精神吗?”   而他的哥哥脸涨得下一秒就要滴血,又不敢用力反抗,不上不下地挂着无措的表情握着他的脚,方才蹲下给自己口交时候的平静荡然无存,完全称得上生涩有趣。周景被挑起了兴致,一边观察对方的反应一边继续动作。梁晨哪里经历过这些,梗着脖子逸出一声压抑的低喊,很快就被玩射了。他脑子里还一片白茫茫的光,过了好一会儿,耻意才顺着背脊爬上头顶。日光灯下周景的身形形成一块落在他身上的影,除了彼此的呼吸声更衣室安静得诡异,感觉到裤子前端湿了一块粘糊糊地贴在下腹,梁晨不自觉地蜷了蜷脚趾。   “好脏。”几秒之后周景才像是回过神来,露出嫌恶的表情用梁晨的外套蹭干净鞋面粘上的液体:“这样都能射?”   梁晨简直无地自容。   随后周景接了个电话,杨松桥极具特色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想听不见都难,似乎在问他怎么不见了人,大家还都等着球队主力一起开了个包厢整庆功宴。周景懒洋洋地说了句一会儿过来就挂了电话。   木地板上还有些刚才蹭上的可疑白浊,梁晨垂着头蹲在地上拿脱下来的外套一点一点地擦,昏黄光线把他拉成一个屈从又无言的侧影。周景忽然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捞起柜子里的校服两三把穿上,头也没回地大步跨了出去。   那之后周景来找他“交易”的频率明显更高了,也不再局限于别墅的卧室。体育馆的更衣室、教学楼的男厕所,有一次放学周景还把他叫上了高三楼的楼顶天台。大概是露天的环境以及随时可能有人打开没有锁的铁门闯进来的状况把梁晨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一反常态地拒绝了周景,只抓着他的校服低声下气地求他换个地方。周景不懂为什么偏偏这里不行,却也被磨得败了兴致,冷着脸子摔上门走了。   那天晚上梁晨去了他卧室,周景本来在戴着耳机打游戏抬眼瞧着他哥光着腿站在床边。大半夜跑来弟弟房间“引诱”到底还是太超过了,梁晨僵硬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还硬着头皮走过去,扶着周景的大腿慢慢蹲下去,抬头认真仰视着被笼罩在灯光中的弟弟。周景暗暗吸了口气,耳机里传来“Game Over”的声音,他摘下耳机扔在一边。   那次他们顺理成章做到了最后,周景依旧话很少,梁晨却也觉得这样挺好。他着实有些被弟弟弄怕了,每次对着他开口都是鲜血淋漓,于是沉默成为他们之间唯一和平共处的方式。他在承受的时候还是想看着周景的脸。第一次的经历不堪回首,而当时弟弟的大半张脸都被毛巾遮住只留下个咬牙切齿的轮廓。现在他迫切地想知道沉浸在情欲中,离他如此之近的周景会是什么表情——他都快忘了弟弟嘲弄和冷漠之外的模样。然而周景只是按着他想要拥抱的手臂把他翻了过去,摆出一个四肢着地的跪爬姿势。在梁晨后穴探了一下就摸到一手的润滑液,想到对方果然一早就打了这个主意,周景嗤笑一声也没再客气,掐着梁晨的髋骨一口气把自己送了进去。   沉默之中是交叠的呼吸声,梁晨的身体被一下下顶得向前,双手撑得发酸。而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更多的肢体接触,周景的双手一直十分克制地按在他腰侧,力道却大得恨不能捏碎他的骨头。除了下腹的酸胀,梁晨依旧没体会到郑小峰说的那种“欲仙欲死”,没上次那么痛了也绝对称不上舒服。但他还是可耻地勃起了,仅仅因为听着背后弟弟的呼吸还有对方时不时漏出的一两声鼻音。梁晨胸口被涨得满满的,想要哭想要叫喊想要拥抱想要一点点人体的温暖,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的现状简直要把他逼疯了。   小景小景小景……   一滴汗珠顺着少年的下颚滴在他的背上,梁晨似乎被烫了一下,忽然开始挣扎,拼命地想要回头:“小——”他顿了一下,改口:“周景,周景,我想亲你。”   梁晨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让我看看你,我想亲你,好吗?周景,周景……”   “闭嘴。”汗湿的手掌这回按在了他的后颈,生生压下他想要回头的动作,周景放慢速度,半眯着眼呼了一口气。哥哥真是个熟练的婊子,刚才挣得那么几下差点让他就这么射出来了。他心里有气,盯着身下还在小幅度扭动的身体,抬手在对方屁股狠狠拍了一巴掌。清脆的击打声在狭小的卧室分外响亮,梁晨瞬间僵住了,整个赤裸的背脊肉眼可见地爬满了羞愤的红色。周景好好欣赏了一会儿对方的窘态,这才接着慢慢动作起来。余光瞥见他哥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样子,周景无法抑制自己的恶念,猛地把两根手指伸进对方嘴里翻搅,还犹不知足地凑了过去:“亲我?谁知道你那张嘴含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看到怀里的人双眼睁大了,难以置信地向他侧过头来,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口舌被堵住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周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抱着梁晨在对方耳边继续:“我嫌脏啊,哥哥。”   --------------------   FW终于开网了!! 我的快落又回来了!! 第17章   17   话刚说完周景就感到眼前一花,优秀的条件反射让他直觉侧了下头,却还是被对方手臂倒拐重重擦过了脸颊砸在肩窝,右肩瞬间麻了一下。他抓住梁晨还要再来一下的手腕,发现对方胸膛剧烈起伏,双眼恨得发红,恶狠狠地对视了两秒又提腿来踹他。这倒是……很新鲜,从小到大梁晨对谁都温和有礼,周景基本上没见过他哥这么失控暴怒。他用舌尖从内侧顶了顶被梁晨打伤有些胀痛的地方,暴力激起的征服欲从胸口蔓延出来,竟让人有些跃跃欲试。他甩了甩还在发麻的右手,毫不留情地挥拳打了过去。   虽然练了几年拳,但梁晨到底比周景大了两岁又不管不顾顶着挨揍也要让他痛,周景压制得很辛苦稍不注意就被占了上风,不自觉也较上了真。兄弟俩从床上滚到地板上,拳打脚踢几乎都没有留手,房间里的相框被砸下来好几个,拼图碎了一地,还好家里没人,不然这动静赵姨非吓得报警。   这场突如其来的互殴最终以梁晨被气喘吁吁的弟弟四脚朝天仰面按在地上结束,梁晨嘴角破了颧骨也青了一团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地被牢牢制住。胜利者显然也付出了惨痛代价,被打出来的鼻血现在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淌,后边儿一颗牙也有点松。周景毫不在意抹了一把,手心就全是血腥味的红。他把那抹红随手擦在哥哥的腿上,捞起对方瘫软的双腿掰开一句话没说就往里插。折腾了那么久润滑剂早干了,周景刚进了个头就感觉到阻力,下身被干涩的内壁挤得难受。可连这点难受也成了兴奋剂,他扣着对方膝盖低头一点点地往里推进。梁晨痛得挠地板却无力挣动的模样,四肢躯体因为方才激烈冲突迸发的疼痛,混着他俩身上不知道是谁的血味儿,还有血管里尚未平息下去的暴戾,这一切一切都让他硬得发痛,兴奋得发疯——唯有身下的这个人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肆意破坏,可以向其倾注任何压抑的负面情绪而不必感到愧疚负罪。   梁晨已经没什么气力再推开周景了,那些因为愤恨点燃的冲动烧尽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反抗只会让人觉得矫情,都脱了裤子送上门儿了这时候反悔是在拿什么乔呢,他又有什么资格跟周景摆脸色呢?就连那点让他痛到想跟人拼命的“恨意”都显得那么渺小可笑,被弟弟挥手镇压丝毫没当回事儿地按倒在地接着操。梁晨心下一片荒凉,周景的手横过来想拉扯他换个姿势,他想都没想一口咬了上去,嘴里尝到了新鲜的铁锈味。   周景“嘶”了一声,没把手臂收回来,反而闷着头更重地顶进对方身体里。梁晨被顶得不自觉张了口,双手双腿都被压住就又疯狗一样伸了脖子去咬能够到的任何一个地方,次次见血,像是恨不得把弟弟撕碎吞掉。周景也不躲,只憋着一口气,梁晨咬一次他下身撞击的力道就再重两分,不信不能把人收拾服帖。“唔……”梁晨果然最先受不了了,他不知道下面是不是又流血了只觉得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没在痛。梁晨松口甩开桎梏,伸手抓住了床脚想借着力从弟弟身下逃开,又被毫无悬念地被抓住手指一根根掰开。   “啊……啊!”梁晨仰着头嘶声尖叫,脖子和额头上鼓起青色的血管。逃也逃不开,除了叫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渠道能发泄身体里几乎将他撑破的不甘,凭什么,凭什么啊?!   周景红着眼睛最后发狠地插了十几下,真枪实弹地插入爽得人头皮发麻。他在射精后又趴在对方身上休息了一会儿,这才意犹未尽地撑起身把自己拔出来。梁晨没什么表情地躺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在对方收拾完蹲在他身边落下一片背光阴影的时候,才木然地转了转眼珠子。   周景找了件换洗睡衣准备去浴室冲澡,离开之前蹲下来拍了拍他哥破口肿起的脸,告诫他:“老实一点,少给我作妖。”   两个人脸伤成这样根本瞒不住。   赵婉对着周景脸上的伤口简直花容失色,赶紧让赵姨拿药给人抹上,一边抹药一边絮叨留疤了怎么办多大了啊还出去跟人打架。后来发现梁晨脸也肿了半边,这下总算知道儿子是被谁打成这样,明面儿不好说什么回头就把这事添油加醋给周启天透了一遍。周启天为公司的事正烦着,想着梁晨又高三,没怎么好板起脸教训人,只找了个时机跟人单独地“提点”了两句。梁晨一句没反驳,平静地说知道了并且认了错。   倒是赵婉不满意,周启天私下就安慰她梁晨高中毕业就找理由让他搬出去,反正也呆不了几个月了,这才算勉强平息。   周一周景脸上贴着几个创口贴去了学校,还没走到班级门口就被五六个认识不认识的问了,就连班主任也调侃了几句怎么搞的,这样让咱实中的小姐姐们多心疼。课间休息玩得好的篮球队的都围着他问怎么回事?有经验的一看就知道这伤是被人打的,还他妈打在脸上,这能忍?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到兄弟头上了这不把场子找回来?周景编了个理由含含混混糊弄过去。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他刚想趴在桌上补个眠就发现杨松桥还站在他桌边,神色复杂。   “怎么?”自从杨松桥有了女朋友,他从没有表现出一丝对“兄弟”恋情的关心,就当他们之间没有多出那么一个人,还是日常的上课训练打拳打球。   杨松桥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拉过他一只手把袖子往上一挽——上面赫然留着几个交叠的、血痂未落的齿痕,有一块儿的伤口都已经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块吓人的紫色肿胀。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周景抽回手臂把袖子遮了回去。   “到底怎么搞的,跟哥说实话?”   “狗咬的。”周景哼笑一声:“就看着吓人,没事。”   “……行。”杨松桥一贯善解人意,他知道周景不想说,拍了拍他肩膀就回了自己位置。   但今天早上他校园值勤,分明看到了周景的哥哥。他没和周景一路,大概是赶了最早的公交提前四十多分钟到达,在天还灰蒙蒙的时候就一个人悄悄地摸进了校门。杨松桥站在门口保安亭的阴影里面,天又有些暗,梁晨埋着头像是忍受不适般很慢地走进来根本没注意到旁边有人。他却看得清楚,对方脸上也满是青紫和伤痕。   --------------------   吓死我了还以为FW无了... 第18章   18   梁晨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法脱身的怪圈,越是想要接近就会被推得越远,离得越远自己就越恐慌,越拼命地想要去接近,最终只能清醒无比地看着自己在泥沼里徒劳又疯魔地挣扎,没有人拉他一把。班上已经没人愿意跟他说话了,B镇的同学里没有关系不错留下过联系方式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能向谁求助。上次拒绝郑小峰之后,对方再没有来找过他,往日嘴碎个没完地闹腾信息也断得干干净净。   梁晨打开微信界面,和郑小峰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发出的“对不起”。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一会儿,把手机扣回去继续做题。   杨松桥没有把女朋友介绍给班上的朋友,不知是否是自己想太多,周景甚至觉得杨松桥刻意地没在他们面前多提自己的恋情,到现在他还只知道那个女生的班级在梁晨隔壁,很腼腆,平日里并不是很起眼。以前也没见杨松桥对哪个姑娘特别青睐,恋爱来得突如其来,朋友们都笑松桥把人藏得太好,杨松桥也没反驳,背上书包朝他们挥挥手准备去图书馆和师姐一起自习。周景把书本扔进课桌,心中一丝怪异挥散不去。   回了家洗完澡他还在想杨松桥的事,越想越烦,躁得竞赛题都看不进去,干脆扔了书起身去隔壁。赵婉因为他俩打架的事特意在别墅多呆了一阵,心里腹诽梁晨不知好歹不懂感恩,盯了他一段时间发现对方的确没敢再惹事才又恢复了隔三差五早出晚归的日程。因为上次梁晨对天台的万分排斥,周景也没再拉着他在别墅之外的地方做。家里又随时有人,憋了好几周,好不容易赵婉走了,平时饥渴得跟什么似的哥哥却一次也没来找过他。   周景向来不是沉溺欲望的人,以往连自己动手解决都没有几次,对着梁晨却总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邪火,比起单纯的性欲更像是某种破坏欲和施虐欲,以及隐秘的报复快意。他把这股冲动统统归结于“厌恶”,厌恶梁晨的下贱和卑劣手段,厌恶梁晨的放荡和颓靡堕落,而这样烂到底的人居然和自己有着最紧密的血缘关系,他才不得不更加严酷地惩罚对方。他这样说服了自己,准备去梁晨的房间,等人回来再在对方身上好好发泄一番。周景推开门却是一愣,他的哥哥原来早就回来了,还穿着校服,正直直地坐在书桌前不知道想些什么。周景回家那么久了,隔壁卧室一直安静得跟死去一样,他还以为高三又被留下来补晚自习。   梁晨听到门口的声音侧身回头,这下周景看到了梁晨刚才一直盯着的东西,是一只黑色的小药瓶。梁晨下意识地想把药瓶抓在手里藏起来,周景看到他动作了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一瞬间血液全冲上头顶,握着门把手的关节紧得卡啦作响。但他一开口还是十分冷静,带着嘲意:“怎么,还来?你就只会下药这一招?”   梁晨握着瓶子的手指收紧又松开,反复了好几次才抬头望向周景:“对不起。”他前十八年的人生好像就一直在重复这三个字,总是做错事,总是令人失望透顶,总是想要弥补而不得要领:“我——”   我那时候魔怔了,我不该纠缠你,不该来A市。所有的事都错了,我后悔了,对不起。   但他看清了弟弟脸上的表情,就无法再继续下去。梁晨停了一会儿,忽然拧开瓶盖,倒出两粒药一仰头干咽了下去。   “周景,”他抹了下嘴巴坐直身体:“这么下去也没意思。我还了你这一次,我们就两清了吧。”   空气安静了几秒。   “两清?”周景的声音很轻,他双臂抱胸靠在门框上就像听到个笑话似的摇了摇头,看向梁晨的视线却阴沉如水:“行啊,没问题。”   梁晨警惕地盯着对方直觉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果然周景接着就用下巴点了点药瓶:“继续。”   他顿了顿,又吞了一粒。   “不够。”   “还是不够。”   梁晨舌尖发苦,头脑发胀,手臂重得要抬不起来,最后一次干脆一股脑往嘴里倒了小半瓶。周景看到他的动作一下子直起身想冲过来,但梁晨已经把药都咽了下去,浑身发软滑到在地扶着桌腿剧烈地咳嗽。   “这样,够了吗?”他的呼吸变得越发粗重,自下而上的目光被汗湿的刘海遮掩大半,周景仍旧能从中读出几分决绝和挑衅。   这样的哥哥让周景那股子莫名其妙的邪火又冒出了头,一个偷窥亲弟弟给弟弟下药的人,一个跪在他脚下脸都不要的人,现在也敢跟他提“两清”?   他抬手把门大力合上,大大方方慢条斯理地坐上他哥的单人床,饶有兴趣地看地上的梁晨就这么短短半分钟出了满头满脸的汗,正不自觉地绞着双腿:“然后呢?哥,你要怎么‘还’我这一次?”   梁晨耳朵里全是阵阵轰鸣,吵得他头痛欲裂快要听不清弟弟的声音。数倍剂量的催情药在半分钟内侵蚀了他的思维,眼前一片五颜六色天旋地转,只有热,只有渴,只有五脏六腑瘙痒酥麻叫嚣着的难受,只有四肢百骸难以名状的欲求。他还残存了一点仅剩的清醒,知道这场“还债”才刚刚开始,在解脱之前他得先让债主尽兴。梁晨朝着声源膝行几步,几乎是跌倒在弟弟腿上。四月份气温回升,周景的居家服只有薄薄一层,隔着棉料那层结实紧致带着热度的肌肉触感让深陷情欲的梁晨发疯,脖颈像是再支撑不住晕沉脑袋的重量,他将头靠在弟弟大腿上让自己得到几秒钟的喘息。意识到周景就在他上方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拼尽全力没有显露出更多丑态,深吸一口气撑起来抖着手去解对方的裤子。   然后被轻飘飘地推开了。   梁晨维持着被推开的跪姿不解抬头,但视线模糊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弟弟下一步的指令,身体内部的灼热却在不断升温,迫切需要一个出口。他裤子里的性器涨得难受,只要一点点刺激就能恬不知耻地射出来,但是不行,绝对不行,他还没有让周景满意。梁晨忍不住在地板上小幅度地磨蹭,贴着周景的腿试探着用牙去够对方睡裤的带子。这个差不多肌肤相亲的距离,柠檬沐浴露的味道、衣物柔顺剂的香味、以及年轻躯体蒸腾起的热气混合成一种专属周景的气息环絮在鼻尖,仿佛将他整个人都亲密地包裹,梁晨在药物作用的晕眩中竟因为这种错觉的温柔而泛起一丝喜悦的情绪。   这一次周景拒绝得更加彻底,他抓起梁晨绵软的手臂将人扯起来推翻在地。   但梁晨甚至没感觉到痛,在倒地之前就被药性发作拉入一片混沌的世界,他只知道刚才的舒适和温柔都没有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唯一能给予慰藉的希望被拿走了,理智崩塌就来得如此毫无征兆突如其来——“周景,周景……”他在地板上难耐地扭动,蛇一样在油锅里翻滚,伸手想抓住想触碰,想向那个解脱靠近一点点:“周景,帮,帮帮我——”   而周景只是冷漠地把那只脚移开了,他站远几步蹲下身观察梁晨放大的瞳孔和无意识探出的舌尖,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对准对方的脸:“还差一点,哥哥。”   他说:“做给我看。”   --------------------   啊 来个可爱的宝宝留个评聊聊天 球球了。 第19章   19   梁晨在注意到摄像头的反光后清醒了一瞬,他双目失焦地看了一会儿镜头,愣愣地想往后躲,然而这么几秒的清明很快又被铺天盖地的炙热欲求席卷干净。周围的声音都变得模糊遥远,但梁晨还记得弟弟刚才的命令,显然,他的弟弟就是要他难堪,要他求饶,要他摇尾乞怜尊严扫地。一旦想明白了这点,也就没什么好克制,周景想让他做一个廉价的妓女,那他就是个只为取悦他人的婊子,最后一次。   梁晨蹬掉鞋袜,把裤子褪到膝盖,充血肿胀的前端不断泌出液体把腿间糊得黏腻一片。他闭了闭眼,伸手握上去。大概是知道正在被摄像,性器胀得发痛发紫却无论怎么刺激都射不出来。这时候梁晨浆糊一样高热的脑子里已经完全想不起之前在GV里学习的抚慰技巧,只一味粗暴地对待自己,企图用最直接的手段早些结束这场被迫展示。但还是不行,他双手沾满滑腻的前液,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涌出汗水,身上仅剩的T桖被堆在胸口汗湿大半。他都用力得发痛了,泛着红的躯体在地板上不住蜷缩又打开,翻滚又挣扎,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得到纾解。   而他的弟弟还站得那么远,用摄像头冰冷地记录下他的丑态毕露。   “周景——”梁晨早就不在乎什么脸面了,干脆如他所愿浪荡到底。他叫着弟弟的名字大声呻吟,一只手贴着柱身滑动,一只手顺着囊袋探向后方。他双腿大敞乱七八糟的液体顺着股缝往下淌,把穴口淋得湿润淋漓,一根手指轻易地就被吃了进去。想象是弟弟在抱他在安慰他在对他做着这些事终于起了一点效果,他的思绪像棉花糖被热浪熏得软糯空茫。自责、不甘、悔恨、长久以来被无视被孤立造就的孤独和走投无路,在药物造就的暂时断片中被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美好温暖的幻想蛹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虚假想象里,他可以被需要、被爱、被珍惜、被温柔以待。   “周景,小景……啊……”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他怎么都到不了,急得两眼通红几乎掉下眼泪。梁晨努力把双腿对折向着周景的方向打得更开,赤裸的脚掌卧室地板上焦躁地刮蹭,两根深入肉穴的手指把那个入口向两边拉开,露出内里泛着水光的艳红肠肉。此时此刻,理智全无,他就像周景想看到的那样,成为了一只低等的、被欲望支配的兽。   “小景,操我吧。”   那明明只是一只再下流不过的发情动物。   周景从一开始就只想拿到这段记录了他的哥哥多么变态的录像而已,他只是想要一个证据,防范以后梁晨想要纠缠不休或者又玩出什么阴损险招。他从来不是个大方的人,被下药的事在他这里一直没过得去,他必须握着对方的把柄。如果梁晨胆敢不吸取教训再次试图招惹他,这个视频会成为一个最有力的威胁,一招釜底抽薪的猛烈反击。   那明明只是一只再下流不过的发情动物,他没想到自己会真的被勾引。周景举着手机呼吸中都是滚烫的空气,额头上的一滴汗珠滚进了眼睛里,明明吃下催情剂的是梁晨,自己下腹却升腾起一股宛如嗑药般的凶猛热意。而和热意同时冲上头顶的还有某种莫名的危机感——自己实在太容易被这个人影响,他哥哥的一举一动都能轻易左右他自以为天性缺乏的情绪。   他被周启天夫妇收养,因为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周家的作用而将彼此之间定义为利益关系,他的“父母”不爱他,他也对他们没有感情。他的亲生母亲是个偏执的控制狂,用禁闭和巴掌掌控他整个童年,而后遗弃了他,但她对周景而言仅仅是一个过去的残影,谈不上多深刻的爱恨。还有他的同学,他周围的男男女女,学校里多得是喜欢他的人,他能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却并不理解,对此只能反馈出一点点淡漠的倦意。只有杨松桥在他陷入自我封闭的境地之时将他一把拉了出来,以兄长以玩伴以朋友的身份陪伴至今。他曾以为尽管这份隐秘的喜爱对于常人来说并不激烈,却也是自己这种天生缺陷的人能给出的所有感情。   然后梁晨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打碎他斩断一切过去的决心,重新把他变回了那个患得患失焦躁易怒、软弱得连自己都瞧不起的梁景。   梁晨原本偏白的肤色被欲望熏成一种情热的红,看向镜头的眼神也是茫然没有焦距的,睁大的眼里含着将坠未坠的泪,半张着嘴呻吟,宛如专为性而生的惑人魔物。周景不知道他的哥哥在别人床上是否也会是这种表现,但无论如何都与他无关了,及时止损,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周景沉着脸将手机收回兜里,不再看向还在不断叫他名字发情的兄长,越过对方就要向门口走去。梁晨在弟弟头都不回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差点疯了,不顾自己还光着身体扑过去抓周景的脚踝,尽管药效让他每一根骨头都泡在岩浆里,反反复复被灼烧仿佛下一刻不得解脱就会当场死去,但哪怕他还有那么一丁点理智,也一定会阻止自己这么不要脸地乞求:“小、小景,我太难受了……要烧坏了。求求……求求你——”   周景用指甲狠狠掐了把自己手心,他的哥哥看起来的确太糟糕了,那个地方已经胀成油亮的深紫色,地板都被他的冷汗湿了一滩。他忍耐地蹲下身,扳过梁晨的脸对上对方飘忽的视线:“你说得对,这么下去没意思透了。我们早就该‘两清’。”   “我不会操你,要是想去找别人或者跟什么人同居,也随你。”   梁晨其实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只知道弓着身拼命贴近。烈火的地狱中只有放在他脸侧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舒适温度,他急得双手乱挥想把这点舒适留得更久一点,就感觉对方的手指顺着他腰腹往下滑,握住欲望的中心轻轻撸动。他被激得一声惊叫猛地向后仰起脖颈,接着一根温度更低的圆柱体硬物就抵着穴口滑了进来,很快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周景跪在一侧,一手替他手淫,一只手拿着物件戳弄前列腺,直到让梁晨射了几次,浑身抽搐着眼珠上翻,最后无力地瘫在一片狼藉里才拿过旁边的纸巾擦了擦手指。   发泄之后梁晨总算找回了几分清明,他的胸膛还在剧烈地上下起伏,下巴上还有刚才粘上的精液,但心口已经彻底冷了下来,转过头偏向一边不再去看房间里另一个人。周景也没有说话,整理干净后就冷静地站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很困、很累、用药过度后的身体很痛、光着躺在地板上也很冷,但梁晨实在没什么力气再把自己挪到床上去。眼角余光瞄到方才周景随手拿了捅进自己身体的东西——是那只钢笔,那只他来A市前跑了好多地方买来小心翼翼包装好打算送给弟弟又被周景看都没看扔掉的钢笔,他把它捡回来之后既舍不得用又不知道能怎么处理,只好放在了书桌的笔筒里,现在被脏兮兮地抽出来摔在了床脚。他尝试性地抬了抬手想把它拿过来,酸软的手指却怎么都够不到。   最后梁晨也放弃了,他困倦地动了动身体把自己蜷缩起来,就这么抵着墙壁昏睡过去。   --------------------   好了,接下来很长时间弟弟都没得哥搞了! 第20章   20   梁晨两天没去学校。   实中高三的班主任怒气冲冲地打了几遍家里电话,被赵婉轻飘飘地应付了,又更加怒气冲冲地翻到这个转学生的登记册打到了周启天那里去。周启天不是在开会就是飞机上关机,秘书转了留言了几趟终于联系上他父亲老师也早被磨得没了脾气。实中作为A市最好的高中,绝大多数学生都是真才实学凭真本事考上的,光有钱的暴发户还真没几个能进得来。但也并不排除周启天这种有钱有人脉到一定地步,硬要给儿子插班转学的,也是看在周启天另个儿子十分为校争光的面子上,学校才开了这个特例。身为被插班的班主任,他本来就不是很赞同这种行为,更别提梁晨还三天两头请假缺课。电话中的周启天显然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最后说两句让老师费心了就挂了电话。梁晨虽然底子差但有股子拼命的执拗刻苦,上学期本来已经进步到班上前十五了,最关键的高三下期一开始却频频掉链子,小测验居然还考了几回倒数,这样下去一本是没指望了。班上还有五十多个准考生,根本顾不过来,学校里关于梁晨跟人同居甚至被包养的风言风语他偶尔也听到过几句,老班主任放下电话摇了摇头,本希望家长那边多看着点,结果人父母根本都不在意。   梁晨也不是故意要逃课,他在地板上光着身体睡了一晚上再加上药物滥用,第二天就烧到了三十九度,最后是被胃痛痛醒的。醒来的时候是下午,还没到放学的时候,赵姨也不在家,别墅一如既往安静得像一栋死宅,他趁着没人拖着发软的四肢头重脚轻地下楼翻了点药和饼干吃下,就又回到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只蝉蛹。因为高烧梁晨整个人都冷得发抖,被子盖多少都不够,缩在床上都能听到自己牙齿上下打颤的声音,睡过去吧,他只有跟自己说,睡过去就好了。   梁晨睡了两天,避开家里有人的时段去楼下拿药和食物,除开必要的生理需要几乎没有离开过卧室。被汗湿的被褥又冷又硬,在床上烧得难受又无法入眠的时候他也小小地希望过会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生病了,有人能来看一看他。就像还在B镇,他偶尔生病母亲又比较清醒的时候,梁莉总会给他煮一碗窝了鸡蛋的面。   他好想吃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条啊。梁晨半睁着眼睛盯着卧室那扇房门,在半梦半醒间等啊等,没有人来推开它。   第三天梁晨醒得很早,到底年轻,虽然还有些晕沉却已经完全退烧了。他轻手轻脚洗漱完收拾背包准备去赶公交,打开门一愣,周景正站在他卧室门口,直直地杵在那像一堵静默的墙。周景见到梁晨拉开门不自然地退了一步,接着又像往常一样无视他移开目光绕过对方去了浴室。通常这个点周景还没起床,梁晨也没在意对方心血来潮的早起,悄悄地下楼走出别墅。初夏的清晨空气也是微凉的,梁晨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空气,病愈后竟然有种劫后重生的新奇,他迈开脚步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往远处走,公交车站附近还有一家早餐店,他打算给自己买一碗鸡蛋面。   四月下旬到五月上旬是全国竞赛期,拿个国家级奖项基本就可以直接保送国内几所一流大学的相关专业,算得上是竞赛生里最看重的赛事。实中每年都会带队出征,今年数学物理生物计算机的复赛决赛考点没在同个市只有分开走。   杨松桥前几天才拿到他们的行程,一看要走大半个月就哭丧个脸,扔了塑胶手套回头看周景还在一丝不苟地用刀片镊子拆分一只蝗虫的口器,旁边的蜡盘上钉着一只开肠破肚完美解剖的夏蝉尸体,漂亮的少年在实验室的惨淡白炽灯下面无表情得像一台冷酷的机器。他所认识的周景大部分时候都是这个样子,只偶尔对着自己会有点不太容易看得出来的笑,很难想象什么都不在意的周景也有会跟人大打出手的时候。而他的哥哥明明有一张和周景极其相似的脸,却总感觉更加,更加的——   “晨哥——”杨松桥假装不经意地开口,果然看到好友停下了动作:“打算考哪个学校啊?”   “……不知道。”   “啧。”杨松桥无视实验室安全规则,把一把解剖剪抛上抛下:“听说他前几天都没有来上课?”   周景抬头:“听说?你很在意他?”   “随便问问。”杨松桥把剪刀扔回台子,瘪了下嘴:“不想说算了。”   周景沉默半晌把注意力重新移回手上的工作。他松开镊子,才发现一片口器的小颚早被自己无意间捏得粉碎。   竞赛队出发前一天晚上杨松桥跟师姐在外面吃饭聊天,他的女朋友文文静静,看书之外也没有特别的兴趣爱好,一看就是早熟懂事的类型,似乎除了那次主动表白再没做过什么比较出格的事,甚至对于师弟答应了并不出众的自己很有些意外。杨松桥也是第一次谈恋爱,比着标准履行男朋友应尽的义务,陪着去图书馆一起上下学再时不时外出吃个饭算是约会。他们的相处模式也是温和无波的,作为男友杨松桥十分耐心称职,无论女朋友说起什么话题也能认真聆听,再给出中肯的建议。除了这次——   “啊,抱歉。”杨松桥忽然站起身打断对方,抓起外套就要往外走:“有点急事,已经付过账了,电话联系!”   他冲出店门,刚才从玻璃窗外晃过的身影已经融入夜色的人流中。杨松桥不甘心地沿着街道跑了两步,眼睛一亮:“晨哥,晨哥!梁晨!”   算算时间正好是高三下晚自习的时候,晚上九十点天都黑了,学生们住得远的近的都三三两两结伴回家,或者等家长来接,只有梁晨一个人坠在人群最后准备去赶公交,被叫住后也显出几分茫然,等认出一脸雀跃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杨松桥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抗拒,大大方方地跟着走到了车站,自来熟地抱怨高三是不是真有那么忙明明一个学校都见不到几次,为上回说请梁晨吃饭结果自己喝醉了被周景背回去都不知道的乌龙道歉,还有这学期怎么总是请假云云。梁晨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尽管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也总不能伸手打笑脸人,只平淡地找些不容易出错的答了。等到公交车终于进站,他才暗暗舒了口气,正准备上车却被一把拽住了手腕。   “晨哥,”杨松桥站在矮梁晨一个阶梯的地方,近距离地望进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和阿景有些误会。”   他心脏一紧,却听到对方继续说:“我也相信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滴——”   公交车司机按了按喇叭:“喂,到底走不走?全车人等你?”   梁晨这才惊醒过来,用力将手腕抽回,转身上了车。等到公交已经开出一段距离,梁晨透过玻璃往后看,似乎还能看到杨松桥的身影,执拗地望着车子开出去的方向。   而他只觉得一股秘密被窥探的冷意,杨松桥一直对他有股诡异的热情,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来表达关心。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他好,更何况对方还和他的弟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杨松桥是发现什么了吗?梁晨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忍不住按住自己爬满了冷汗的手臂,发现他和周景的乱伦关系。   如果他的所作所为真的曝光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周景,周景会怎么样?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叫——你的自私和愚蠢,会毁掉你最重要的人。   --------------------   弟弟缓慢觉醒ing 第21章   21   五月,实验中学几支竞赛队伍陆陆续续出发了。弟弟不在家,连赵姨都很少来别墅做饭打理,梁晨理应感觉轻松一些,却因为前几日杨松桥提到他和周景时的反应心神不宁。他努力把自己埋进题海里除了复习什么都别想,离高考还有不到四十天,很快就过去了。   从月初开始,高三的晚自习就没有明确的“上下课”时间了,不强求学生们晚上留在教室复习,但也允许自由借用教室到十点半学校门禁前。大部分考生还是选择早点回家,比起没有一丝人气的空荡别墅,梁晨宁愿待在有人的地方,他会在教室复习到九点五十,是最晚离开负责关灯锁门的那个。   在周景他们出发后的第四个晚上,梁晨和往常一样踩着门禁时间离开学校。因为时间太晚,之前坐的8路公交已经收车了,他需要绕到另一条小路的站台坐99路夜间巴士。十点半之后小路上没什么人,他一边走一边分神去想一道刚才没做出来的数学题,路过一个巷口时梁晨直觉有一丝异样,钝感的身体侧了一下却没有躲过从身后突然袭来的攻击,被一个恐怖的力道砸在后背,顿时向前一扑摔在小巷的石灰墙壁上。   他身后围了几个看上去就不三不四的小年轻,为首那个染着黄毛打着耳钉,正嬉皮笑脸地收回踹人的腿,插着兜看摔得七荤八素的梁晨。身后的书包缓冲了部分力量,等缓过来那股劲儿梁晨快速地拉了拉背包从地上爬起来背靠墙壁站立,最初的惊慌过后他迅速冷静下来评估局势,唯一逃跑的巷口被人堵住了,眼前有五个人,硬闯胜算不大。这些人估摸也就十八九岁,大概是附近高中出来找乐子抢劫的不良。一般会被不良盯上,最容易被恐吓被勒索的都是家里有钱的初中生,他实在是不走运。   “我身上只有五十。”梁晨看着他们中间最像是“老大”的那个,打开自己钱包抽出学生证公交卡,然后把整个包都递给他们:“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可以放我走了吗?”   “哈?”“老大”夸张地笑了两声,又是一脚蹬过去把他手上的钱包踢翻:“老子他妈的说要钱了吗?!”   梁晨挨了两下也有了点火气,收回的手在裤兜里攥成拳头,忍耐着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梁——晨——是吧?”黄毛拖长尾音,看到对方瞬间惊愕的脸色,呲牙笑得更欢:“不好意思,有人出钱,给你买个教训。”   黄毛本以为这是笔划算的生意,他不是第一次收钱干这种缺德事儿,特别是隔壁高中这种看起来都是优等生的地方,暗地里给憋着坏又不想脏手的大有人在。五对一理应是场速战速决的围殴,没想到这个叫梁晨的并不像外表那么老实可欺,虽然瘦但早年的体力劳动让他力气不小,又长在B镇这样民风彪悍的郊县乡下。梁晨虽然没学过什么格斗技巧,也知道擒贼先擒王,其他人怎么拳打脚踢他都不管,憋着一口气忍着痛只瞅着黄毛的动作反击,终于给他抓着个机会卡着对方脖子,把人按在墙壁上。   这些经常打架的下手都十分毒辣刁钻,全往腹部、关节、脊椎这种被衣服遮住看不出伤口但特别疼痛的地方招呼。梁晨肚子上挨了好几下,忍住一阵胃部的酸水上涌勒着黄毛脖子,这下其他人都不再敢靠近:“谁让……你们来的?”   黄毛原本凸出的眼球被掐着脖子显得更鼓,唾沫横飞地嘴硬:“先放,放开我!”   他微微用力,黄毛立刻大喊:“是实中!实中高二的!”   梁晨愣了下神,还想张口再问些什么就听到耳后一阵劲风。钢管砸在肩胛上的这一下偷袭又重又结实,锐痛顷刻就席卷全身梁晨痛得缩成一团,黄毛立马翻身起来一脚把他踹开,又朝地上吐了口血沫:“操他妈的什么玩意儿!操!”   那一下太痛了,他都怀疑是不是骨裂了。黄毛狼狈爬起来之后就在旁边骂骂咧咧,越想越气时不时又过来踹他两脚,眼角瞄到梁晨落在地上的背包,一把扯过来想搜刮点油水。两个杂毛小年轻就在旁边守着蜷在地上出冷汗的梁晨,警惕这个不要命的又突然发难。梁晨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视觉听觉,这时候黄毛已经把他的背包翻了个底朝天,卷子书本文具被扯了一地,而被拿在他手上的是——   梁晨浑身的血都要冷了,撑着地就想跳起来,被几个小弟七手八脚地按住,只得锤着地面大喊:“还给我!”   黄毛疑惑地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东西,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像草稿一样的白纸,已经被画了大半,刚才随手翻了翻基本都是人物速写之类,不像什么昂贵的东西,他正准备扔到地上来着……   “还,还给我吧。”被按在地上的梁晨发觉自己本能反应坏了事,却无可奈何:“……不值钱的。”   黄毛摸着下巴又翻了翻速写本,本子里画的都是同一个人,乍眼一看还以为是梁晨本人。虽然不知道这本东西有什么特别,但能让打掉他一颗牙的人不痛快,他就十分痛快。“怎么?这是什么?”黄毛蹲下身揪起梁晨的头发,咧着烟黄的板牙笑:“上面的那个不是你吧?谁呀那么宝贝?”   他像干涸的鱼一样张了张嘴,却只能麻木地重复:“不值钱的……”   “还给你可以啊,”黄毛松开手,梁晨的脑袋就无力地砸在脏兮兮的水泥地面。他直起身晃了晃手里的速写本:“明天九点,还是这儿,老实点一个人来。”然后对着梁晨的脸啐了一口,带着人扬长而去。   梁晨死狗一样瘫在地上,肩膀和上腹像是有火在灼烧,他缓了很久才移动手臂撑着自己坐在墙角。十一点过,天已经黑透了,但城市的夜晚总是热闹的,小巷之外A市还是那个A市,KTV酒吧街的霓虹灯红红绿绿透了一点光到他漆黑的瞳仁里,梁晨把头扬起靠在墙面上望向头顶——这里的夜晚看不到星光。   等休息够了,他慢慢爬起来,收拾被扯得稀烂的书本、试卷还有滚落得到处都是沾满泥水的文具。速写本被他们拿走了,梁晨捡起被踢飞在角落的钱包,指尖冷得发白。从刚来A市开始,他就在偷偷画周景了。最开始他还能给自己这些变态行为找理由,他是因为弟弟才喜欢上画画的,小时候的周景也没少给他当模特儿,拿最亲近的人练习人物速写似乎没什么不对。但到了后来,他看清自己肮脏的内心,意识到自己在用怎样背德的眼光看待自己的亲弟弟,画画就成了他倾注思念发泄情感的唯一途径。   更何况,只有不到四十天他就要离开这里,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对方。他想偷偷地给自己留下一样关于周景的东西。   可是,可是。   梁晨想起黄毛被掐着脖子时喊出的话,是实中,实中高二的人。黄毛没必要撒谎,但他只感觉一阵茫然。学校里讨厌他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像避瘟神一样绕开他,但又在他能够听到的地方面露厌恶嘀嘀咕咕。   但谁会,讨厌到不惜花钱找人给他个教训呢?   他拽住自己发抖的手指,不敢再想下去了。   --------------------   呃,为了弟弟的狗头,提前解释一下:不是他找人去打哥的!不是他~~ 第22章   22   职中的不良隔三差五会带人把梁晨堵在巷子里揍一顿,对这个打掉过他一颗牙的人,黄毛下手很重。梁晨不能反抗,腰腹大腿和后背全是大团大团叠在一起的青紫,有的因为时间比较长已经变成一片恶心的姜黄色。他不得不在五六月的夏天穿着长袖长裤的运动校服,把拉链拉到下巴位置。热是其次,几乎无时不刻无处不在的钝痛才是最难熬的,有时候做卷子盯着一篇英语阅读盯了二十多分钟,下课铃声响起他才惊觉自己根本什么都没看进去,整个人像是被沉进深海里,除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强压就是无尽的混沌,连老师站在台上讲题的声音都离他很远听不真切。时间过得模糊且快,他才刚坐在座位上呢,回过神来同学们都结伴去食堂吃午饭了;午休时间拿出书本摆在桌上想背几个单词,一转眼又到了放学的时候。而放学的时候是他最难熬的时候。   每次黄毛他们拍拍手心满意足离开前,梁晨都要问:什么时候能把本子还给我?而每次的回答都是:九点,老地方,一个人来老实一点。   仿佛没有尽头。   他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大概是全校最后一个知道生物竞赛队拿了一个国一、两个国二即将凯旋的人。人还在路上,获奖的照片和新闻稿已经用红榜纸贴在的学校各个地方公告栏。梁晨路过操场的时候越过人群看到过一眼,红榜第一行用最大的金色字体写着周景的名字,旁边是一行XX年度全国生物竞赛一等奖的小字,再下面就是杨松桥和另外一个国二获得者。照片里的周景依旧是一副酷到没朋友的脸,对着镜头连个笑容都欠奉,但围着公告栏的后辈们显然都很吃他这套。几个高三的也发出万分羡慕地感叹,保送名校的资格到手,这小子用不着经历一遍地狱高三,实在太好命了。   他盯着照片上的周景看了一会儿,提着小卖部买的面包回到了教室。午休时间班上的同学却几乎都在埋头做题,奋笔疾书,梁晨看了一眼黑板左下角的高考倒计时——还有14天。   下午居然接到了周启天的电话,让他今天早点回家。周景的飞机傍晚到A市,这回可给周家好好涨了脸,为了庆祝周启天破天荒早早回了家,还请了五星酒店的厨师来家里做顿大餐。梁晨捏着手机还没酝酿出推拒的说辞对面就挂了电话,他盯着被切断的通话整个胃部绞成一团。   六点过到家的时候,周启天带着王叔亲自机场接人去了,别墅里除了收拾厨具的赵姨就是赵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给菜品摆盘。周启天不在的时候赵婉向来是不屑搭理梁晨的,只和赵姨在餐厅说说笑笑。梁晨回房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尴尬地在客厅坐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外面汽车开进车库的声音。周启天大概是真的高兴,老远能听到他高谈阔论的声音,王叔在外面为他们打开门,梁晨抬头就看到周启天满面红光揽着周景肩膀大步走进来,如果不是周景日常表情缺乏,着实一副父慈子孝的美好画面。   为了准备决赛的实践部分,竞赛队都是提前两周过去带着队员们在首都植物园考点转转,熟悉下当地植物,再采集些样本带回酒店作分类。连着十几天在初夏的大太阳下实践训练,照片上杨松桥都黑了不少,只有周景怎么都晒不黑,抬眼时候一双眼睛就格外黑白分明,莫名显得十分专注。梁晨冷不丁和对方视线对上,心脏一悸,连忙移开目光站起来帮忙接过行李和外套。   接下来就是一大家人圆圆满满地洗手上桌,先是周启天举杯慷慨激扬了一堆,接着赵婉补上几段煽情的,就连留下来吃饭的王叔赵姨也喜气洋洋,说了一些小少爷聪明有出息给周家争气的吉利话。梁晨坐在离主位最远的地方和这阖家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他尽力把注意力放在讲话人的身上,或者盯着面前的碗筷,但无论干什么总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周景,又或者只要自己出现在周围,就会令周景万分嫌恶,他被这宛如抽筋剥骨的目光刺得食不下咽如坐针毡。   一顿饭吃到八点都没完,周启天兴致高昂还开了两瓶白酒,梁晨被逼着喝了好几杯连带食管都像要烧起来。越到后面,他越是心慌,频繁地摸出手机看时间,看到最后周启天眉毛一皱,把杯子重重磕在桌上问他在搞什么。梁晨拽紧笼在衣袖里的手指站起来说对不起,九点和同学约了补习。   他比往常晚了五分钟到达巷口。   因为这五分钟的迟到,梁晨被黄毛踢翻在地,肚子上多挨了十几下。他在刚才的饭桌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又空腹灌了几杯白酒,拳头带着毫不留情的力道惯在上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伴随着极其尖锐的绞痛。他跪在地上撑着墙壁不断干呕,呕到最后吐出的酸水中带上了腥味的鲜红,满嘴都是酸臭的胃液混合着铁锈的怪味,梁晨擦了擦嘴,撑着墙壁仰头看仿佛被他吐血吓到了的几个人:“‘教训’够了吗?什么时候能把本子还给我?”   “……靠。”黄毛面色悚然地退了一步。他可没想过要搞出人命,而且“教训”的生意早就做完,他不过是报复梁晨第一次的时候让他在小弟面前丢了颜面。眼下这个摇摇欲坠的人显然是个疯子,盯着自己的眼神空洞且偏执,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黄毛从包里掏出那本被揉得像坨腌菜的本子,怕被烫到手般甩在地上:“还给你还给你,妈的神经病。”退到一边尤心有余悸:“本子还你,我们可就没关系了啊。”说完带着人迅速地从小巷撤离,两秒就跑得没影儿。   梁晨在墙壁上靠了一会儿,感觉那股被锐器切割胃袋的疼痛缓和过来了,才起身佝偻着背把那团皱巴巴的速写本捡起,一张张纸张地展平而后揣进怀里。今晚比前几次都结束得早,拿回了速写本梁晨也并没有感觉到如释重负。他没有什么心仪的学校,也不知道毕业后能去什么地方,日复一日为了“高考”这个目标埋头苦读,好像这是他人生的唯一出路,只因为一遍遍告诉自己考上大学就好了,新城市会有不一样的新生活。   他必须给自己一个新的“念想”,才能在眼下的处境里不至彻底崩溃。   但真的,好累啊。   -------------------- 第23章   23   梁晨回到别墅是晚上十点半,所幸周启天因为醉酒早早回了卧室,赵婉也在主卧照顾他,用不着打这个尴尬的照面。他放轻手脚上了二楼,刚拉开自己卧室房门,听到身后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去哪儿了?”   他一个激灵,回头发现他的弟弟还穿着白天那身衣服,站在没开灯的走廊阴影里面无表情。周景比他高小半个头,这么对面站着的时候竟然有种在审问犯人的压迫感。梁晨却没什么精神应付他,恹恹答了去补习就要进屋关门。然而这句话不知触了对方什么霉头,周景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突然出手把人一把推进卧室,“啪”地打开了灯。周启天夫妇就在一楼,梁晨被灯光刺得眯了眯眼,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压低声音喝道:“做什么?”   周景却只是死死盯着他:“你刚才去哪儿了?”他从回别墅进门的那刻起就注意到梁晨反常地穿着遮住领口的长袖外套,在餐厅对方弯腰拾起掉落的筷子,不小心撩起的衣摆下显出一块腰上的青紫痕迹——就像之前他留在梁晨身上的一样。他忍耐地坐上餐桌,反复提醒自己无论他哥跟谁睡了又或者跟多少人睡了都与他无关,中途梁晨又站起来,明目张胆地撒谎要去补习。周启天显然很不高兴,但又不想为了不讨喜的长子败坏兴致,挥手放人走了。周景都要把手里的杯子捏碎了,却只能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哥哥在大晚上跑出去。   “你不知道我去哪儿了吗?”梁晨轻声问,随即又自嘲地摇头,他的弟弟的确不是那种会在背后使坏的龌龊小人。更何况如果周景想要教训他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他只是站在这儿用这种看垃圾的眼神盯着自己,就足够叫人痛不欲生。   “什么意思?”周景皱眉,眼尖地发现他哥怀里揣着本脏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东西,伸手就要来拿。梁晨吓了一跳,想要阻止但全身都没什么劲儿,反应也慢了半拍。争夺间本就破破烂烂的速写本被扯散,沾满泥浆的纸张雪花一样被撒在了空中,又在一屋子静默的空气中铺了一地。   在看清地上那些画的瞬间,周景呼吸窒住了。那些都是他啊,坐在桌前一边喝牛奶一边玩手机头顶还有一搓不自觉翘起刘海;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岔着长腿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又或者是和背着包和同伴走在去食堂的路上;还有一张显然是校内篮球决赛的默写,他在倒数第二节 结束前五秒钟跳起来投进一个三分。那些都是他啊,但又有一点不一样——他是不会对着梁晨好脸色的,而那些画中的周景,望向画面外的眼里总溢满笑意。那是画着藏于心底不可企及,只在幻影中奢望的一点点温柔。   他像是一个外来者鲁莽闯入并破坏了一片脆弱的水晶森林,像是无意间窥破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从而被突如其来的信息震得心跳过速手脚麻痹。这些,这些是什么意思?他那个放浪成性的亲哥哥为什么会偷偷画着这些?   而梁晨只是沉默地站在铺满画稿的卧室中央,手里还捏着两张被撕坏的速写本残骸,脸上一片空白的麻木。   “……梁晨……”周景忽然失去了那股子兴师问罪的勇气,甚至有些无措地看向对方,无意识地想要寻求一个解释和确认。   但梁晨疲倦得连转下眼珠都觉得累。   事到如今,他的心脏他的血肉他的骨骼他的内脏终于都被全部剖开,一一碾碎,而后那些血淋淋的肉糜被一件件地摊开挂在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任由他唯一的观众品鉴观摩评头论足。他理应觉得恐慌,却早已失了恐慌的力气。   “我困了。”他最后说:“你看完就出去吧。”   他是真的困,像是这辈子没睡过觉一样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到第二天中午,起来后仍旧很困,想要做题都看不清卷子上的字迹,趴在桌子上想眯会儿转头又睡了过去,被周景敲了几遍门才想起下楼吃东西,游魂一样睡不清醒楼梯都踩空一格。   六月七日那天他带上昨晚准备好的文具袋出了门,本以为不会有人记得他高考这件事,走出院子却发现王叔开着车等在门口。实验中学这两天被用作高考考场,除了考试的全校师生都在放假,周景不用上课,有人专门接送让梁晨受宠若惊。王叔十分爽朗解释道是小少爷昨天特意提醒他的,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啊!梁晨几乎是立刻感到了坐立不安,按捺住夺门而出的冲动捏紧文具袋。这个点街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了不少车辆,考点附近有往常三倍数量的交警疏导道路,他看着窗外,喃喃地答,是啊。   考试的两天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很快就过去了。考完后周启天顺口问了一句也没有再提,而梁晨自己已经回忆不起考了些什么题,要了估分的答案看着却都觉得陌生。自己很有可能考砸了,梁晨坐在床角盯着一张路上发的各类专职学校招生广告发呆,但没有关系,只要能离开A市,读个专科也可以。   高考后的同龄人都跟雀鸟出笼一样,特别是成绩分数线出来前的这几天,管他妈的先玩个过瘾。各种理由的毕业聚餐、谢师宴层出不穷,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喝得烂醉跑大街上拼舞的,小情侣一半欢喜一半愁。暗恋的明恋的恋人未满的都借着高三最后的尾巴疯一把,KTV点得最多的就是《同桌的你》,离别前最是表白高峰,谁都舍不得散场,谁都不想留遗憾,青春三年在今天有一个圆满的结束。   但这些和梁晨都没有关系。   他联系了梁莉所在的专科医院,去商场买了不少营养补品又订了张去B镇的硬卧。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周末,梁晨给周启天发了个短信就背上包准备坐地铁去火车站。他有些笨拙地提着几盒营养品下楼,然后看到周景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他的弟弟一言不发地望过来,旁边也放着一只行李包。实验中学的准高三在考后第二天就被招回校补课,但有保送资格的竞赛生显然没把补习放在眼里,不然也不会在本该上课的时间等在这里,兜里还揣了一张同班次的火车票。   “我去看看妈。”周景这么说。   梁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弟弟看望母亲,而梁莉也应该十分想见周景。他将手里的补品袋子换了只手,无言地越过客厅推开门。   周景愣了一下,背上包跟了上去。   --------------------   毕业啦—— 第24章   24   两年半前,从B镇坐火车到A市最快要十七小时四十五分钟。中间提了一次速,现在的硬卧票只需要十二个小时。他们在傍晚六点过检票上车,周景的下铺跟他不在一个厢,然而等梁晨把包和袋子提上上铺的行李架就发现他的弟弟不声不响地爬上了他正对面的床板。下铺比上铺贵上一点,又更舒适,有的是人愿意跟他换,梁晨只是不理解,连带着这些天的周景他统统不理解。除了被弟弟否认的亲缘关系,他们之间就只有性,而梁晨甚至不确定周景是否对他的肉体满意,操他操得高不高兴。所以那些仿佛试探的接触,看似无意的靠近,比起欣慰他更觉得茫然,以及不知高悬于顶那柄利剑将在何时斩落的惶惶。   十二个小时兄弟俩基本没有对话,只中途毫无长途经验的周景没有带水嘴唇干得起皮,梁晨给他递了瓶没开封的矿泉水。下了火车又是一小时的中巴,他们在车站附近的小吃摊坐下打算先解决早餐。梁晨没什么胃口,给自己要了碗豆浆给弟弟点了煎饼油条粥,然后就端着碗看街上稀稀拉拉的来往商贩出神。周景两三口把早饭吞了,直觉不喜欢他哥最近这种总是神情恍惚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正酝酿着说点什么把对方注意力拉回来。   “妈她——”梁晨忽然开口,望着街上的方向嗫嚅着:“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周景停下筷子,他更觉得窘迫:“她病得更严重了,如果,如果……你不要怪她。”   如果什么呢?   周景咀嚼着这背后的意思。他离开B镇六年了,或许是天性感情匮乏,他对那个身为自己生母的女人没有特别强烈的情感,但梁晨一直都留在这里……对了,他还从来没问过他的哥哥是怎么一个人在患有精神疾病母亲身边长大的,梁莉应该很早就不能上班了吧?家里的收入来源呢?她还会打他吗?   “走吧。”看他吃完,梁晨背过包站起来先一步去门口付了钱。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和鼓鼓攘攘的旧帆布背包全挂在他哥身上,清晨的光斜斜映进来,勾勒出一个格外瘦削的逆光背影。周景一阵心烦意乱,赶紧拿上包追了出去。   梁莉所在的精神专科医院是一家跟当地政府有合作的指定合作收容疗养机构,收治的基本是一些躁狂、有伤人倾向的重症患者,以及当地监狱送来保外就医的精神病犯人,每月有两天的家属探望日,除此之外都不允许非工作人员进出。梁晨早早了解过了这里的规划结构和探视规则,早上十点就带着周景等在北门外。工作人员检查了他们带入的物品,又复述了一遍注意事项就将他们交由一位护工带上了楼。相比起综合性普通医院的人来人往,专科医院的病区阴森得有些瘆人,时不时能听到一两声发狂患者的嚎叫,又或者一些金属门被撼动时哐哐的声响。除此之外,院区的环境倒是不坏,周启天也算舍得花钱,给梁莉住的是尽头单间。   梁晨小心地屏着呼吸,透过走廊的检视窗他看到好几个状若癫狂的发作患者,披头散发砸东西被束缚带捆住的,对着探视亲人又叫又跳又撕又咬被护工按住打镇定的,越看越是心惊。梁莉自从那次因为幻象伤人的事件之后精神就一直没正常过,这一年来他想和母亲通个电话都被医师告知对方不愿配合。离开A市前母亲的状态他是见过的,不用药根本安静不了一秒,而且已经不认识自己儿子了,对着任何人都是疯狂的咒骂。这么想着,越是接近他越是害怕和母亲的再次相见。   走廊尽头的房门被打开了。梁晨紧了紧手上的袋子走了进去,令人松口气的是单人房里很安静,只有电视机播放着厨具广告的声音。他们的母亲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旁的病房椅上,乌黑油亮的长发也梳得规规整整。在疾病和生活的压榨之后,梁莉依旧是美的,此时靠坐在一侧认真看电视也显得端庄且优雅,加上背景飘起的蓝色窗帘和窗外盈盈绿意,像是清丽脱俗的一幅写意。但敞开的窗框上焊着铁栏,房间内所有的硬物都包着海绵,病号服下是苍白皮肤和红肿的针眼,当你对上她的眼睛,你会发现——她的眼神也是空茫的无知的,是病态的麻木的。   “妈……”梁晨忍不住快步跑过去,在靠近前又放慢了脚步:“你,你看起来好多了。”   梁莉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继续盯着电视广告。   那一眼是全然空白和陌生的,大概又把他看成了什么不相关的人,但好歹没再像之前那样要打要骂,梁晨踟蹰了一会儿:“对不起我太久没来看妈了,上周刚高考完……啊,还有这些东西一会儿我给护工说一下要怎么吃,每天弄一点就可以了。吃完了就打电话跟我说,我再买。”他打开袋子背包把城市里买的各类补品一样样拿出来放进床头柜里,整个病房就听到他在絮絮叨叨,梁莉两眼盯着屏幕仿佛身边根本没这个人。梁晨拽紧了背包的拉链,努力赔着笑:“对了,妈……这次,弟弟也——”   “小景!”去了趟洗手间的周景这时候才刚踏进房门,梁莉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死气沉沉的人忽然喜悦得整个人都在发光,因为服用过药物的关系,她身体有些无力不方便起身,却挡不住这股蓬勃的喜悦,连音调都欢快极了:“小景!是小景吗?小景来了!”   周景看了一眼僵在床前的梁晨又看了看满脸期盼的梁莉,不明所以地走了进来犹豫着叫了声妈。梁莉开心极了,拼命招手让他过去,拉着周景左看右看嘘寒问暖。顺着母亲应了几句,周景也发现了问题——即使是在B镇那段时间,梁莉也从没有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过。梁莉半搂着周景嘴里说个不停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自顾自地前言不搭后语,她说起美好的校园生活说起那个温柔帅气的周学长说起和学长的婚礼说起周家如何喜欢她这个儿媳说起他们一家三口幸福地住在带花园的小别墅。她带着不自然地狂热一遍遍地跟她亲爱的儿子描述别墅多么宽敞明亮,以及丈夫还在餐厅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等许久未见的母子俩聊够了天就来请他们过去。——他们的母亲已经完全疯了,日复一日地活在以自己幻想编织的理想乡:她有富裕优渥的生活,一个爱她的丈夫,和一个引以为傲的儿子。没有恨之入骨的背叛、没有日积月累的不甘,没有一块钱掰成两半花的窘迫难堪,一切的一切都是温柔甜美令人羡慕的。而那个“卖掉”了弟弟,被丈夫嫌弃,又让她痛苦又愧疚,代表所有苦难现实开端的长子,不该出现在这样幸福的美梦里。   在之后的探视中,梁晨都没有再说话。他像一块敬业的背景板死物般立在原地,呼吸被压抑得微不可闻,恨不得将自己融进墙壁里。   --------------------   这周忙翻文档都没开几次。周末一天加班一天24小时总值班打工人太惨了打工人!天地良心我也好想快点写到火葬场爽一爽啊!!【?】 第25章   25   病院和梁莉母子以前那套二十几平的厂区小房子隔了小半个乡镇的距离,穷乡僻壤的地方交通不太方便,除了一小时一趟的大巴就是野摩托。梁晨这次回B镇其实本打算就住在家里,顺便收拾点今后用得着的东西带走,结果周景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他不好带着弟弟成天奔波,就在医院附近找了家招待所。   小地方的招待所基本就是两张窄床,一个铁质的毛巾架子,一台放不出几个频道的电视机和一间转身都困难的盥洗间。他们在病房呆了整天,梁莉一句话都没跟大儿子说过。梁晨一到房间就冲进盥洗间,周景听到里面水龙头开到最大的冲刷声,有些犹豫地敲了下门。   “我,我洗个脸。”他哥的声音被掩在水流声中断断续续:“你累了就先休息吧。”   “……不累。”周景隔着房门停顿了一会儿:“太闷了,我出去转转。”   “哦……好。街上,街上车多,小心一点。”   然后是房门打开合上的声音。这声音仿佛一个开关抽走了他最后的力气,梁晨顺着洗手池滑坐在地。池子里的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水,他背脊贴着湿冷泛黄的瓷砖把脸埋进手心里。最开始只是小声地压抑地抽泣,不敢惊扰他人地将哭声闷在胸膛里。很快掌心也盛装不下那些滚烫的透明液体,它们无穷无尽地从身体里涌出,就像他无穷无尽的苦和眼前无穷无尽看不到半点希望的路。   凭什么。他又想起这三个字。   凭什么他的父亲要抛弃他们凭什么抛弃后又忽然出现带走弟弟凭什么他的母亲患有精神疾病凭什么他不能像个普通小孩一样正常长大凭什么就他是个天生的变态爱上自己的胞弟凭什么只有弟弟那么正常那么优秀还什么都有凭什么就连一直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母亲也只认得出弟弟。   凭什么啊。   他找不出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快被逼疯了也不敢将这些混合了愤恨、嫉妒和扭曲爱意的自私质问宣诸于口,唯有廉价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代替它们源源不断,源源不断,在无人的狭小盥洗室里放声大哭。   周景在盥洗室紧闭的房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   记忆中他的哥哥几乎没有怎么哭过,只有几次很小时候为他挡母亲的鸡毛掸子和他抱在一起哇哇大哭过。再长大一点梁晨就仿佛切了泪腺,在任何时候都是自己面前一堵可靠的墙,不怕痛也不会哭,倒是自己闯了祸挨了打常常要窝在哥哥怀里泪汪汪地撒娇。之前也是,无论自己在床上把他折腾得有多狠骂他骂得有多不堪,梁晨也没有哭,有几次被逼出了哭腔,也顶着绯红的眼角将示弱的泪意统统憋了回去。   他从没见过哥哥这么崩溃,把自己关在盥洗室哭得撕心裂肺。周景的手指在门把手上蜷了蜷,又收起放回身侧。   窗外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终于慢慢消失了。   梁晨到底也没有回一趟石板巷的老房子。他们在B镇呆了两天,白天去病房陪着母亲,晚上吃完饭就在房间里待着。周景本是不爱说话的性子,梁晨更是大部分时间都习惯了生活在被忽视的沉默环境中,于是两个人的房间只有老旧电视机时断时续的沙沙播音,似乎达成某种安静的默契,在不得不跟对方相处的时间里尽量相安无事。周景看到他哥在用手机查学校,话在喉间翻滚了几次,还是开口问了他打算学什么专业。梁晨反应慢半拍地抬头,认真想了很久才说无所谓,什么好找工作就学什么吧。   周景垂头拿手指抠着招待所洗得发白的床单:“你……不是喜欢绘画?”这句话带着显而易见的试探,无法自控地问了出口。而出口之后他又有些后悔,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补充:“实中隔壁就有一家美院,但是是个三本,排名也不太好。学艺术还是A大吧。”但梁晨只是微微一顿,越过手机屏幕看了他一眼,然后下床关了灯:“睡了,明天一早还要赶火车。”   这趟短暂的旅程就这样匆匆地结束了。   他们回程买的软座,同车厢还有几个高考完结伴出来旅行的学生,几个小年轻聚在他们对面的位置上小声说笑,谈论一会儿又偷偷侧头瞄他们几眼,果然过不了几分钟就有男生被同行的女生撺掇过来邀请周景跟他们一起玩儿牌。那时候梁晨驼着背坐在最里面的座位上抱着背包刚刚睡着,这两天晚上他应该根本没怎么睡,周景在一米外的木板床上都能听到他哥小心翼翼不停翻身的声音。太多事压在心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梁晨直到现在才支撑不住勉强合上眼。   于是周景摇了摇头,伸出食指向他们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三天后,高考成绩出来了。   在B镇的时候梁晨常年稳坐年级第一,转来实验高中后周景也在高三上的期末排名通榜上见到过他哥的名字。在近八百人的理科生中,梁晨摸约能排到一百八九十,以实中的升学率这成绩选个不错的一本不是什么问题,艺术类的分数还会再低一些,周景本以为距家四十分钟车程的A大会是个很好的选择。   结果梁晨查到的分数是371,连三本线都没有摸到。他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没有震惊也没有失望透顶,平静地听完了查分的电话,再平静地挂断,就像听完一个无关紧要的垃圾信息,如果不是周景在身后追问了一句甚至不打算把结果告诉任何人。   梁晨以为这就是他在周家别墅里呆的最后几天了,等下周四去实中填完志愿,他就可以提前搬到就读学校的城市,租个便宜的房子,找个养活自己的工作。那房子不需要多好,地下室也没关系,只要离学校和打工的地方近一点,他对居住条件从来都没有要求。梁晨一边收拾着简单的行李一边计划未来的生活:存的钱只够交第一学期的学费。但过几天他就十九了,满了十八还有高中文凭能找到的打工机会更多一些,暑假还剩大半,开学前应该能挣不少。计算机、会计专业目前看来最好找工作,B镇同省的几个学校都可以考虑,也方便他假期探望梁莉……然后呢,然后三年毕业,工作,攒钱买套房子,他这样子肯定是结不了婚,恐怕也没有另一个人愿意接受他和他一起生活,但可以养只狗或者猫。再然后,工作到退休,种些花花草草,最后等时间差不多了一个人了无牵挂地离世。   他停下整理衣物的手,感到些许茫然和疑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周启天是傍晚被班主任电话通知了才知道梁晨的高考成绩,又惊又怒,他以为梁晨再笨不至于连个大学都考不上。周启天的儿子高考才考了这点分,会让人怎么看他?让那些等着挑他刺儿看他笑话的亲戚和对手怎么想?   “复读。”周启天走进书房就是一句:“学校已经联系好了,全封闭住宿,不比实中差多少。下周你就去报道。”   梁晨原以为周启天把他叫进书房是要跟他说学籍户口和搬离别墅的事,“复读”两个字把他人都要砸傻了,他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想过这样难熬的一年还要再来一次。   “我不复读。”他抖着唇重复:“我不复读。”   “不复读这点分你能干什么?!”周启天忍着怒气把一叠文件扔在书房的红木桌上:“知不知道为了给你转学为了给你找复读的学校费了我多少事?”   “可,我不需——”   “好了不要说了!”周启天不耐烦地打断他,不懂这个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长子怎么忽然敢这么逆忤自己,简直不知好歹。   “下周去报道,在那之前你就在家复习,哪儿也不准去!”   扔下这句话周启天就大步走出书房,把门重重摔上。他专门为了处理梁晨这件事回来的,待会儿还有个应酬。想到这个根本不想要的儿子还让自己丢了那么大的脸就越发面色难看,赵婉赶紧迎上去劝,跟着一起数落梁晨不懂父母苦心。   周景坐在客厅看两个人走出家门坐上汽车扬长而去,别墅又恢复了十几分钟前的一片死寂。他抬头望向二楼房门紧闭的书房,仿佛能和他的同胞哥哥共感一般,心底升起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26章   26   梁晨被禁了足。   这回他是真的把周启天惹恼了,让人把梁晨的识别信息从别墅门禁系统删除。梁晨出不去,户口和身份证全再周启天手上,甚至连没几个联系人的手机也被没收了,整日整日地被关在自己房间里。放学回家的周景试探着去敲过两次门,统统没有反应。   高考后的第二个周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太阳暖烘烘地烤了一天,却因为云层遮蔽和徐徐微风让人即使在六月天也反常地并不觉得特别炎热,舒舒服服地就到了凉风习习的傍晚。周景在中午就接到朋友的电话,说要在今晚提前给他庆生。周景的正生其实是在两天后,准高三们没有那个工作日玩乐的资本,只有抓着周末的尾巴最后放纵一把。周景漫不经心地答应了,挂了电话却想起另一件事——今天是梁晨十九岁的生日。没有人记得,更没有人给他庆生,当事人甚至都还被关在家里哪儿也不能去。   明明阳光很好,周景却整天都有股隐隐的不安,几次跑到梁晨卧房门口,想问问他哥在里面干什么。平心而论,他是赞成梁晨复读的,那个成绩读专科太可惜了。但也隐约知道他的哥哥之所以那么迫不及待、不管不顾想离开A市的原因,所以无论从什么立场,他都开不了那个口劝梁晨留下来。   周景都以为今天也会和昨天、前天、之前的每一天一样,看着二楼紧闭的房门度过无趣的一天。下午六点过的时候,梁晨居然下楼了。那会儿周景已经换好衣服正打算赶去朋友们约好吃饭的地方,抬头看到他哥穿得规规整整走下楼梯,一时间愣了一下。   “你要出去吗?”梁晨冲他笑了一下。他头发应该才洗过,过长的鬓发柔顺地别在耳后,身上是刚来周家那天穿的那件白衬衣,很好看,但周景很少见他穿。   “嗯。”周景答应着,却收回了准备换鞋的手,慢慢踱回了客厅坐在沙发上。他哥下了楼蹲到客厅的矮茶几旁,弓着背摸出柜子里拆过封的饼干就着白水吃。尽管动作很小,周景还是发现他一边吃一边用另一只手按着肚子,脸色也不太好,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梁晨看了他一眼:“胃不舒服。”   周景一下子站起来:“不要吃饼干了,赵姨不是做了晚饭?”   “不想吃米饭。”今天的梁晨似乎格外坦率,他吞掉剩下半个苏打饼干拍了拍衣服上的碎屑,然后状似随意地偏过头:“要不,你帮我煮碗面吧?”   周景喉头动了动,对着对方希冀的目光以前那样的冷嘲热讽再说不出口:“……好。”   梁晨似乎真的很高兴,饼干也不吃了,跟着他到了厨房门口,两眼放光地看他架锅、烧水、洗菜。周启天夫妇经常不在家,赵姨请假的时候周景没少给自己煮面条饺子,一套动作十分熟练,梁晨站在门框外小声地建议:“能再煎个蛋吗?”   他刚把煎蛋的油烧热,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这是周景给杨松桥专门设置的铃声,梁晨听到过很多次。周景一下子站直了身体,诡异地有些做贼心虚迅速地看了梁晨一眼,然后出了厨房走到阳台去接电话。梁晨只能听到周景说“好”“嗯,知道了”“你们先点菜吧”以及“我马上就到”。对话模模糊糊地飘过来,大概能猜到怎么回事,他也知道,周景做的鸡蛋面,大概是吃不成了。   “你过去吧。”周景打完电话皱着眉走回来,梁晨就站在厨房门口对他笑了笑:“别让他们等太久。”   “……嗯。”他只好说:“不要吃饼干,吃了面就早点睡。”   梁晨因为得了句关心笑得更开怀了。“好,”说完还跟他挥了下手:“再见。”   周景换完鞋烦躁地在客厅转了一圈,跨出房门前又看了眼他哥背对自己在厨房继续煮面的背影。那句“生日快乐”,到底没有说出口。   梁晨是个有仪式感的人。尽管没人期待,但他仍旧觉得,“生”是一件大事。同样,尽管没人在意,“死”也是一件大事。“生”的时候懵懵懂懂身不由己,那么至少“死”的时候希望可以安排得体体面面。   他自认也不是那种走投无路被逼入绝境所以要死要活的人,“复读”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仔细想想,他可能从很早前就觉得自己这么稀里糊涂浑浑噩噩地活着,除了累还是累,的确没什么意思。他也尝试过自救,尝试给自己定个新的目标,尝试规划一个更有意思的未来——然而新的目标和新的未来并不能吸引他,也并不能让他的存在变得有意义。所以“死”这个决定,自然而然,很轻飘飘地就做了。   他很仪式感地选了十九岁生日的这天,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又很有仪式感地穿上自己最喜欢的那身衣服。整理东西的时候胃忽然绞痛起来,他不记得上回吃东西是几小时前还是十几小时前,但总不能让小小的胃病成为他体面的阻碍,于是梁晨下了楼,还差点很惊喜地收获了弟弟给他煮的一碗鸡蛋面。   杨松桥是个动不动就高烧的体质,在实中,他不止一次见到过周景给杨松桥带吃的,帮他打热水,跑前跑后地照顾他。而杨松桥就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吃着东西还不老实地跟人开玩笑。周景也由着他,冰块脸染上几分纵容无奈。那时候梁晨在走廊另一端看着,真的特别、特别羡慕。   那就当是弟弟给他煮了一碗面吧,也算得愿所偿了。   梁晨忍着胃痛给自己煎蛋、下面条,最后把洗干净的青菜在滚水里过十几秒捞出,一起放进赵婉买的青瓷碗中。油滚得太久鸡蛋有点煎糊,蛋黄流得到处都是一点都不好看了,面条也由于放得太多坨成了一团,除此之外还是好的。他把这碗满满当当的面条端上了餐桌,拿了双筷子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就当是周景煮给他的吧,挺好。   可惜饿了太久的胃受不住一下子被塞得太满,梁晨刚努力塞完最后一口就被一阵胃液翻涌的恶心感击中,冲到厕所吐了个干净。吐过之后胃痛反而缓解了不少,他冲掉自己吐出的那堆秽物,有些遗憾,却又莫名觉出几分“本该如此”的轻松。   解决了晚餐梁晨又回到卧室,其实东西是没什么好整理的。他来的时候只提了一只旅行包,除了衣物学习资料就是他的画具和画。主要是画,梁晨翻过一本处理到一半的本子,接着一页页地销毁。   为了不被人发现,烟盒和打火机都被他藏在楼下花园的工具鹏里。结果现在出不去,拿不到打火机,厨房使用的又全是磁炉没有明火,只有用这种原始笨拙的方法一点点地把画作全部撕碎。   他是后来才发现自己不太画得出东西了的,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忘了,大概是那次被周景录了视频之后,或者被人堵在巷子里揍了两周之后,又或者让周景看到那些耻辱的画作之后。高考刚结束后的某个下午他因为心情烦闷,曾经试过再画点东西,可削好了笔铺好了纸却惶恐地发觉自己不知道能画个什么。从前只要拿出画笔,心中就会有个模糊的勾画印象,接着身体跟有自己意识一样动起来,他只需要跟随这股冲动去沉浸其中,聚精会神完成一幅画作。现在他的脑子里空空如也,连带着手指也僵硬不堪,负面的情绪漫延过胸口,再涌不起绘画的冲动。他捏着笔反复尝试又反复失败,僵坐了一下午才确定他这个失败透顶的人所拥有的唯一一项才能,也终于被收走了。   被梁晨带来A市的画不多,都是自己很喜欢的,除此之外就是几大本人物速写。处理好这些之后,窗外已经有些黑了,路灯却还没有亮起来,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他这几天观察过了,自己别墅二楼卧室正对的窗口是花园背面,赌一把,只要能从窗口跳到花园围墙上,就能直接翻出去而不触发防盗系统。如果运气好没被防盗网刮住也没摔断腿,他就有把握在被发现前就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梁晨最后一次环视了一遍这间住了一年却只留下无数痛苦记忆的地方,纵身从窗口跳了出去。   --------------------   跳他妈的!【???】 第27章   27   周景的生日聚会是杨松桥张罗的,除了杨松桥谈恋爱这几个月,他们从同个初中到同个高中一直同班一直形影不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比亲兄弟还亲。旁人都早就习惯了他们互相为对方包办事宜,周景不太好说话,有什么事儿就找亲切友善的杨松桥,都是一样的。聚会的地方也是杨松桥选的,在离市中心四十五分钟车程的一家河鲜酒楼,邻着那条波光粼粼的穿城河,可以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欣赏夜景,环境好消费高,一般学生聚会很少会选的地儿。但杨松桥家里也算是个A市小地头蛇,虽比不得周家的历史渊源也决计短不了杨松桥的零花,一伙人乐得跟着杨哥吃大餐,早点好餐开好酒就等着正主登场。   车窗外河岸景色一晃而过,周景却完全没有观赏的兴致,一路上都难以抑制地焦躁烦闷。今天的梁晨太反常了,主动跟自己搭话还心无芥蒂得仿佛这一年的误解嘲讽从来没有存在过,好像他们只是一对不太亲密的普通兄弟,在同一个屋檐下兄友弟恭。而这种不安在到达酒楼,走进灯火辉煌的大厅包厢,看到热热闹闹等着他的朋友们起哄要迟到寿星罚酒三杯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怎么了?”杨松桥最先发现他情绪不对,按下别人送过来的酒杯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杨松桥的女朋友今天居然没有来,但周景没精力关注这个,只摇摇头勉强坐下,后脖子泌出一层细细的汗。杨松桥也着实瞧不出什么名堂,话题一转带着开玩笑的口吻抱怨:“怎么晨哥没来?亲弟弟过生日,这个面子他都不给的吗?”   话音刚落,座上其他几个人的面色立马就不怎么好看。打头的老熊端着酒杯打哈哈:“他来干什么啊!没见上次松桥叫了他来气氛多尴尬嘛?咱们就不是一路人!”   “就是!”球队的几个赶紧附和:“而且咱周景弟弟也不喜欢他,过生就高高兴兴的不是?那种人提他多晦气啊,来,寿星先罚酒啊罚酒!”   这几个人向来看不起周景那个“私生子”又跟男人同居的哥,杨松桥皱了皱眉不想在生日宴上弄得太难看也没说什么,倒是周景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忽然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得风雨欲来:“有事,先走了。”然后推开椅子就要出去。   杨松桥看这样子就知道他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怕他出事一把把人拽住:“阿景!”   “对不起。”周景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忍耐地说:“今天真的有事,下回补上。”说完挣脱杨松桥放在他胳膊上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间,只剩下一屋子人对着一桌动都没动过的菜面面相觑。   从别墅到酒楼出租车开了半小时,回程堵车走了四十分钟,而他胸口那股子没来由的心慌每分每秒都在飞速递增。不对,不对,梁晨根本被禁了足出不了别墅,今天下午又为什么要换上外出的衣服?他还跟他说了“再见”,他哥明明没有这样的习惯。周景曾经在课外读过一篇讲亲缘血亲之间特殊感应的文章,这时候他只希望那是毫无根据的胡说八道,那么自己拽在一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和时不时袭来的心悸都只是低血糖而已,和梁晨没有一点关系。   周景跳下车两三步冲进院子,隔了老远就在叫对方的名字,按了三遍才打开指纹门锁:“梁晨!”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客厅餐厅门廊空无一人。厨房流水台上摆着几个料理瓶,水池里架子里还有一只洗干净沥水的青瓷碗。他转头往二楼跑去,书房除了周启天一般没有人用,尽头的浴室门敞开着根本没有人。周景抓着梁晨卧房的门把手,发现竟然没有锁,扭开门闯了进去:“梁——”   回应他的是呼呼的风声,门口正对的玻璃窗大打开,一阵阵的风从连通的地方放肆灌进房间,扬起了满屋子的细小碎屑。周景呆住了,那些碎屑太碎、太多,淹没卧室的木质地板形成一片白色的海洋,然后被风一吹全卷在了空中,下起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他伸手抓了好几下,才发现这些带着毛边的碎屑竟然是素描纸片。大部分上面还沾有墨水或铅痕,全被一点点撕成这些不到一平方厘米的细小碎片——都是梁晨的画,他哥曾经那么宝贝的、护在怀里的画……   除此之外,书、衣物、文具、所有属于这个“家”的东西,梁晨也一样都没有带走。不详的预感越发浓重,周景优秀的大脑停摆了半分钟,才如梦方醒地探头去窗口上看了一眼,估算梁晨可能地逃跑路线之后又转身跑下楼。果然在花园背后发现他哥跳窗后留下的痕迹——围墙上一小块踩踏的脚印,花园外几株压趴的花草灌木,以及,石子路上的几点深红色的血迹。   被没收了手机和身份证又没带行李,首先排除B镇或外市这类需要长途工具的目的地。A市本地梁晨能去哪儿呢,这段时间高考生每天两点一线,除了家就是学校……学校?   暑假中的周末,实验中学除了操场上三三两两散步的高三住校生,基本没什么人。周景把山地车往门口一扔先冲进了最近的高二教学楼,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又去了高三的独栋。梁晨以前的班级在四楼,他三两步冲到已经被新的高三班级占领的教室,黑漆漆的也一个人也没有。他扶在门框上大口喘气,汗水顺着太阳穴滴在地板上。不在教室不在操场不在走廊不在更衣室,梁晨在这边有朋友吗?他还能去哪儿?   远处的路灯接二连三亮了起来,反而显得在校园最里面没有一丝光亮的高三楼格外地暗。这儿离操场也很远,三面环林,原本是实中环境最好最适合静心学习的一栋建筑,在无人的傍晚却有些阴森怕人。   周景念头一闪,飞身向天台跑去。   高三楼的顶楼是一层空旷的天台,除了水泥墩子就是堆积的废弃建筑废料,按理说唯一的出入口一直是上了锁的。上回周景来才发现那把锁早锈坏了,只挂在铁门上做个装饰。高三的平时忙得吃饭都在背单词,没有人会上来灰扑扑的顶层,他一时兴起起了恶劣的心思,把还在上自习的梁晨叫到了楼顶给他口交。他记得当时向来逆来顺受的哥哥以一种乞求的姿态坚决地拒绝了他,拽着他的衣角弯着背脊头几乎低到地板上,请求他换个地方。他一直不知道这脏兮兮的地方有什么特别,直到有次他看到梁晨把食堂打包的东西带到这里一个人吃,才恍然想起——这个地方很像B镇他们小学主教学楼的天台。那会儿家里条件不好吃不了学校卖的营养餐,从刚入学起,每个中午和傍晚高自己一个年级的哥哥都会来背着从家里带的饭菜来找自己,然后兄弟俩偷偷跑到废弃的顶层坐在一起用两只勺子从一个铁饭盒里舀东西吃。   周景停在顶楼那扇开了条缝隙的铁门前,忽然失去了推开这道门的勇气。   他可能,可能并不了解他的哥哥,只为了自保就擅自将梁晨定义为了“背叛者”,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梁晨的每一个错误在都会被无限放大,被反复提醒,被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和衡量——因为他的哥哥必须是十恶不赦恬不知耻的,是为了到大城市过有钱人生活不惜冒充顶替自己亲弟弟的卑劣小人。只有这样,他才能接受这个“被遗弃”的现实,才能给自己“被遗弃”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并且从被最亲密人“遗弃”的巨大伤害中活着走出来。   他走出来了,却把他的哥哥留在了原地。   --------------------   纯字面意义上的……追哥火葬场!【不是 第28章   28   梁晨在去学校的路上买了个蛋糕。   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在B镇还只有红花绿叶寿桃小猪奶油生日蛋糕时候,A市这些慕斯芝士戚风布朗尼翻糖五颜六色得令人眼花缭乱,就连生日快乐的英文花体字都比乡镇里的洋气很多。大概是他在店外看玻璃橱窗里的蛋糕时间有点久,穿着制服的店员过来温柔地问他需要什么帮助。他看起来的确很有些狼狈,花园围墙上的防盗网刮坏了衬衣,小腿也因为落地时被石子磕破留下一条五六公分的口子,但总算是成功出来,这点代价已经比想象中好了很多。梁晨摇摇头,进店要了一个最小的奶油蛋糕打包。   结果那么小的蛋糕他坐在天台吃了小半就吃不下了。以前一年只有一个的奶油蛋糕和弟弟分着吃两三口就没了怎么都吃不够馋得不行,现在却觉得蛋糕的奶油甜得发腻,过重的奶味儿也齁得人反胃。蛋糕吃了一半想起没插蜡烛,只好点了只烟意思意思;烟燃了一半又想起没唱生日歌,梁晨有些挫败地抓了下头发,“过生日”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久以前才有的待遇了,心血来潮一次果然整得不伦不类,再说自己是个五音不全的,天生有副唱歌好嗓子的从来都是弟弟,算了。   周景推开门就看到梁晨一边抽烟一边断断续续地哼一首跑调的祝你生日快乐,他脚边摆着还剩大半的奶油蛋糕,仰着脖子把一口烟雾吐在灰蒙蒙的天空里。烟头的红光在逐渐暗下来的夜色里明明灭灭,映照出他哥望向天台外的侧脸。梁晨在家从来不会有这样放松的表情,微微眯起眼像只猫儿一样舒展肢体,肆意享受着夜风和人生中的最后一支烟。   抽完最后一口,他把烟头按灭在栏杆上,然后双手撑着半人高的铁栏就要往外翻,风鼓起他被划烂衣摆的白色衬衫,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蝶即将一去不回。那一瞬间的恐慌令周景简直浑身汗毛倒竖,本能地大喊了一声:“哥!”   梁晨一时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立马被一个大力毫不留情扯了下来。周景因恐惧而生的力道大得惊人,连带着两个人都被仰翻滚到了地上。梁晨还在懵头懵脑的就被先爬起来的弟弟箍住了双手,周景骑在对方腰上头发凌乱两眼通红,恶狠狠地逼问:“你要干什么?梁晨,你刚才想做什么?!”   “周、周景……”他完全呆住了:“你怎么在这儿?”   “你刚才想做什么?啊?!”周景完全听不进去,抓着他的手臂恨不得把这个人的脑子晃出来叫他好好看看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哥哥刚才是真的打算跳下去吗?如果他没有出现呢?如果他没有中途回来呢?如果他没有找到他呢?是不是只有第二天在新闻上看到梁晨的消息?   “我,不……没有……”梁晨脸涨得通红,几分钟前的坦然和洒脱荡然无存,他发现对着自己的弟弟根本说不出实话。“自杀”这个软弱逃避的念头,实在,太丢人太丢人了:“我就,就,出来……走走。”他被周景压得快喘不上气,动了动发现根本挣不出去,只得放软了语气:“没事,没事的,我们先起来好吗?”   “哥,”周景却忽然俯下身。除了在床上的恶意羞辱,长大后的周景没有这么认真地叫过他哥,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梁晨胸口一阵震颤,有些无措地任由对方靠近过来。弟弟的吐息就贴在他的耳廓上,湿热得像一条蛇,说出的字句却带着些咬牙切齿的狠意:“如果你死了,我在这世上就没有亲人了。”   “……!”   “你是想把我一个人留下来吗?”   梁晨哑然地张了张嘴,忽然间从头冷到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走吧,”   过了好一会儿周景才松开他,起身后拽着梁晨的手臂把他拉起来,汗湿的手掌还贴在对方手臂内侧,像是一个镣铐禁锢住他哥的腕骨:“我们回家。”   所以又回到了这里。   周景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梁晨直到踏进别墅的前院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望着那扇深红色的大门心生惧意。周景感觉到了他的抗拒,不由分说地加大了力道,几乎是拖拽着把梁晨扯进了屋。客厅里差不多还是他离开前的样子,拆开的饼干袋和歪斜的沙发靠垫,好像他就真的只是出去散了个步,回想几小时前离开时自己那股解脱般无所畏惧的心情,不由感到十分可笑。   周景头也没回把他直接拽到了二楼卧室,将他安置在床上后又去拿医药箱处理他腿上的伤口。“我自己来吧。”梁晨小声提议,然后被无视,只得由着弟弟沉着脸给他消毒上药,又提了清扫用具上来打扫他满屋子的纸屑。他目光不安地跟随周景,生怕他问起哪儿弄来的那么多碎纸。所幸他的弟弟一直沉默到把房间整理干净,最后当着他的面把卧室的玻璃窗合拢上锁。   “……”梁晨收回视线,坐在床上缩了缩脖子。   关完窗周景才说了到家后的第一句话:“我知道你这一年过得并不开心。”他垂下眼睑:“我会跟周启天谈谈,你不想复读,不想住在这儿……都可以。”   梁晨猛地抬起头,一边难以置信一边等待周景提出他的交换条件。尽管他已经没什么好赔给弟弟的了,但这个前提过于诱人,他掂量估算着自己寥寥无几的剩余价值,期待又畏惧地迎接最后的一锤定音。   但周景只是起身为他关上了灯:“早点休息,哥。”   梁晨不知道周景是怎么说服周启天的,又或者对于这个值得炫耀格外优异的继承人,周启天总是更容易妥协。周四上午他在弟弟的陪同下回了趟学校填报志愿——不是B镇附近的那个。新学校是周景替他选的,A市外郊的一家公办本科院校的会计专科班,也是周启天同意放他的条件之一,大概是觉得有个本科院校的名头提起没有那么难堪。虽然位于A市地界,从学校往来市中心一趟也至少要四五个小时,所以平时肯定还是得住在学校宿舍。   假期宿舍不开,学费也比想象中还便宜一些,而且周景建议他从这个暑假开始接触会计精算方面的内容,梁晨也就放弃了提前搬到学校打工攒学费的想法,每天待在房间对着网上查的书单自学。因为考砸和复读的事周启天彻底不打算管他了,往常见了面还会假模假样关心两句,现在连正眼都懒得瞧。更何况周景大了,趁着小儿子暑假把人弄到公司“实习”,明里暗里让周景接触公司的事务,什么该教什么该说找什么人带放多少留多少,周启天这头都忙不过来就更不想在梁晨身上浪费时间。   于是梁晨居然就这样度过了来到A市之后最平静的两个月。   白天跑步、看书、无聊了能去客厅看一会儿电视,晚饭后可以出去走走,然后回到房间干点自己的事。不同的是周景来找他的次数变多了,弟弟白天实习晚上也会带不少“功课”回家,按理说远比他这个闲人充实忙碌,却总会仿佛无所事事地来敲他的门,带着赵姨事先冰好的西瓜或者冷饮。   弟弟的话还是很少,所以夏日炎炎的傍晚,兄弟俩在小阳台的铁艺椅上相对沉默吹风吃瓜成了这两个月每晚的必修项目。梁晨最先受不了这气氛找些话问他实习得怎么样,后来周景也会主动跟他讲些当天遇到的事,甚至征求兄长的意见,着实令梁晨受宠若惊了一把。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坐着聊天了,他一度恐惧和周景面对面,总不知道弟弟下一秒会抛出什么恶毒的字眼。   而现在他们又这样别扭地凑在了一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地扯些有的没的,梁晨预感这样的日子不会太多。   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   --------------------   不懂哄人只会威胁-憨憨-弟   这周末还有一更!不过坏消息是后面修了下大纲外加攒存稿所以很可能下周就无了... ???? 第29章   29   梁晨出发报道的前一天晚上,行李收拾好了,身份证录取书银行卡手机也准备妥当,明天中午王叔就会送他过去。他清点完东西就向后仰倒在单人床上看天花板上发出昏黄光芒的顶灯,一只飞蛾在那片灼人的温暖前徘徊不去。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昏昏欲睡间有人敲门,不重不轻克制的三声,是周景。   今天是冰镇的酸梅汁,不知是否出于某种即将改变或舍弃的惆怅,梁晨握着沾满水珠的玻璃杯一直没有说话,而身边的周景也格外沉默,残月默不作声地爬到了最高头。   “周叔叔那边……”最终还是他先开口,拇指摩擦着杯口:“还没有谢谢你。”   周景颔首,周启天这个人自私、利益至上还十分好面子,梁晨的“自由”是他用提前进入公司跟周启天换的。这么一来相当于变相同意周启天给自己安排的路,但无所谓,他本来也没有其他特别想做的事。虽然比他想象的早了几年,但一开始这不就是周家收养他的条件。从前他不甘愿,现在也不得不低头妥协,不过周景并不打算告诉他哥这些弯弯绕绕,只好说:“没关系。”   梁晨站在阳台边缘,把玻璃杯放在水泥围栏上,目光漫无目地穿过院子里的树枝。最近的周景对他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在最初的惊异和惶惶后,他只能猜想是否上回当着对方面的“自杀未遂”吓到了弟弟。说到底,周景再怎么早熟聪慧也才刚满十七,又生过病。而那股什么都不想管逃避一切的劲头一旦被打断,梁晨也没有脸皮再自杀第二次,更何况周景那样“威胁”他,堵死了最后的退路。   “我,”梁晨忽然吞咽了一下,盯着远处的阴影:“我其实,没有跟人同居,只是那段时间不敢回家,就借住在朋友公寓里。”   周景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拽紧了手指。   “那天是我第一次。”他握着玻璃杯的手指都发白了,强迫自己把剩下的话说出口:“我没有和其他人做过,之前说出去找别人,都是骗你的。”   “嗯。”这些周景后来也多少猜到了,在看到梁晨画了整本的自己之后。他的哥哥没有“放荡”,也不是“欲求不满”,他只是——   “对不起,”梁晨的目光依旧落在阳台之外,脖子和后背的肌肉却绷紧到僵硬:“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犯了个意想不到的错。   周景这么想,看着梁晨死撑着不肯回头的背影,忽然升起一股感同身受的难过,以及一种造化弄人无可奈何的悲悯。他的哥哥看上去真的很可怜,卑微地从胸膛挖出血淋淋的脏器,然后在一个并不爱他的人面前刀刀剖析,他有些于心不忍。   “哥,”周景轻声打断他:“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梁晨大声说道,手指无意识地捏紧杯壁又放开:“我知道的,没关系。我就是,就是想跟你摊开说明白。”他固执地站在围栏前:“我做了很混蛋的事,但也让你还回来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   他有些嘶哑的尾音散在夜色里,周景没有回答,他也就不敢回头看。大声说出这些沉积的事实有种自我凌迟的诡异痛快,但越痛越要逼自己继续,把胸腔内脏上的血管肌肉神经和伤口都暴露个清楚。想想最开始他还那么异想天开,以为周景喜欢杨松桥会不会只是因为把杨松桥当成了“哥哥”,以为那本该是属于自己的机会,然后天真地被嫉妒操控做出不可挽回的事,甚至不自量力到跑去质问周景凭什么喜欢杨松桥。然后等这场戏演罢落幕才发现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个跳梁小丑,一个没人在意的癫狂疯子。他怎么敢这么想周景,他怎么能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梁晨一想起来就尴尬得想吐。   “对不起。”   周景最后还是放下杯子走过来,双手环住对方瘦削的肩膀,低头抵在梁晨后颈,发现对方正在无法压制地轻微战栗。这颤抖透过他们接触的那一小块皮肤,在最亲近的血脉之中激起阵阵共鸣。既然梁晨选择在今天剖心剜骨扼腕重生,他没有理由不帮他一把。   “我也做过很多混蛋的事。六年前的事分明不是你的错我却一直难以说服自己。如果你能原谅我,我们就继续做兄弟;如果不能,你也可以不再回来,过好自己的生活。”   “嗯。”   “而以后你一定会遇到真正值得喜欢的人,他会比我好得多。”   “……嗯。”梁晨说,心里却清楚地知道不会了,他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再喜欢上其他什么人,再全心全意投入一段新的感情:“我会的。”   “那……开学之后,也偶尔回来看看我吧,哥哥?”   “嗯。”梁晨微微弯下腰,忍住眼眶一阵酸涩的湿意:“我会的。”   今夜明月如水,这晚风轻抚,这空气凉薄,这夏夜只有静谧中的两三声蝉鸣,这树影也摇晃得过于温柔,大概都觉得这一刻的和解感慨难能可贵,他们默契地对两人间横贯的伤疤视而不见避而不谈,粉饰的太平也隐约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已经足够好了。   于是梁晨想,在做了那么多糟糕的事之后,能得到周景原谅,能被他承认,能把一切说开从头再来,能再次成为他的“兄长”,即使他们永远只能是一对有点隔阂的、有点陌生的、比一般亲人都还要疏远一些的普通兄弟。   这已经足够好了,他知足,他认输。   --------------------   周五啦!以及下周停更一周嘿嘿嘿嘿…朋友说J3出新职业了嘿嘿嘿嘿……【?】 ???? 第30章   30   A市的十二月也有二十三四度,是这个南方城市一年四季最舒服的时节。下午四五点正容易犯困,坐得稀稀拉拉的阶梯教室里昏睡一片,外加上老讲师无甚起伏的对着PPT念经的语调,一年级每周五下午必修的金融基础简直是催眠现场。好在熬过这节就是久违的周末,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刚醒不久的学生们打着哈欠在各个角落蠢蠢欲动。   教室正对讲台的第三排走廊旁坐了个个子挺高的男生,从后排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坐姿挺直的背影,在歪七倒八一片的视野里格外惹人注目,更别提从对方偶尔侧头角度窥见的深刻眉目英挺容貌,黑短发难得地没染没烫,只在头顶不羁地翘起一小搓,而裸露出来的脖颈十分白皙,黑和白的对比格外鲜明。按理说这样外貌的新生搁在哪儿都会非常受欢迎,但他的周围却没什么人。临近下课,学生扎堆的角落讨论声逐渐大了起来,胆子大的已经收拾书本准备从后门提前偷溜,每个路过的人都好像他熟视无睹。   梁晨大半节课都在盯着那个男生的背影,那人也好像全然没有感觉般从未回头,撑着下颚不是很耐烦地听着课,右手一刻不停地转着只黑色钢笔。   “晨哥,”梁晨旁边的架着眼镜的男生推了推他的胳膊,握着手机靠过来小声说:“焦琳说在南门新开了一家芋儿鸡,感觉还蛮正宗的,一会儿去试试?”   梁晨还没有回过神:“嗯?”   毛宇乐好脾气地重复:“南门,芋儿鸡,焦琳下午没课在女生宿舍楼下等我们,下了课直接过去?”   梁晨对这对青梅竹马的未满恋人外出吃饭逛街总喜欢叫上自己表示过十二万分的不解。结果他的同班同学兼室友毛宇乐更加十二万分直白地转述了青梅的意见——“因为你好看。”末了还老老实实地如实补了一句:“比较下饭。”当然中间还有焦琳大声告诉他们毛宇乐那张脸看了十多年自己已经丧失了审美,需要多看看帅哥重新校正评价体系;外语学院过于阴盛阳衰而且英语系的看不起他们法语系,需要带个帅哥给她涨涨脸等等等等。他的室友似乎也没觉得把整日窝着发霉的好友拖出来见见光有什么不妥,一来二去两个月,梁晨终于被迫习惯了经常被带出去当门面的待遇。   “嗯?好啊。”他把注意力移回桌面上的笔记,那上面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记。   毛宇乐顺着梁晨之前的目光望向第三排,又不解地转回了视线,不懂空空如也的座位有什么好看。   十五分钟后梁晨在学校南门遇见了最不想碰到的人。   “晨哥!”杨松桥眯着眼笑得人畜无害十分乖巧,嘴巴也甜,举着手里的纸袋:“小乐哥,琳琳姐,给你们带了喜茶新出的甜点和奶茶,快来选。”焦琳毫无形象欢呼一声,一边抱怨杨松桥简直是她减肥路上的绊脚石,一边瞬间战败拆开杯黑糖珍珠喝了一大口:“太!爽!啦!”   内向的毛宇乐要沉稳得多,但经过这段时间也对这个“室友的远房表弟”很有好感,推了推旁边没什么反应的梁晨,老好人地给人找台阶下:“松桥又来看你哥啊,从市中心过来挺远吧?”   “不远不远,反正周末要住在外郊的姨妈家,顺便来看看你们。”他看了眼抿着嘴的梁晨,垂了眉:“东西送到就行,我一会儿就走啦。”   “走啥?”焦琳从柠檬芝士中抬头:“一起晚饭啊!”   “对啊,”毛宇乐有心想改善这别扭的“兄弟关系”,跟着提议:“松桥跟我们去吃芋儿鸡。”   又是这样,梁晨很轻地皱了下眉,对这种身边人都不自觉跟着杨松桥节奏走的现状感到厌烦和无奈,然而一时间三个人都眼巴巴盯着自己,他只好妥协:“走吧。”   芋儿鸡很好吃,三个明明吃不得辣的也流着泪吃得很欢,只有川渝地区长大的梁晨面无表情。席间照例发展成焦琳和杨松桥称兄道弟的话痨专场,毛宇乐帮忙端茶递纸巾。学校附近的小吃店总是不乏热闹,年轻人朝气蓬勃说不完的话使不完的劲儿,耳边吵吵嚷嚷,梁晨盯着面前的玻璃杯只觉得有些恍惚。小半年前他还站在楼顶天台想象一跃之后的粉身碎骨,现在他却和一个他曾经嫉妒得要死的人坐在一起吃一锅芋儿鸡,真的,太莫名了。   所有的起始都是在开学后的第一个周五,周景来看他。或者说,周景和杨松桥一起去露营,正好在附近的杨松桥姨妈家过周末,顺便来看他。   他那时候还没有跟毛宇乐焦琳混熟,收到弟弟消息连课都没上完就揣上书往外跑。尽管周景已经明确划分了他们之间的界限,自己也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在将近一周杳无音信毫无联系之后,那条“下课了吗?我在东门”的微信仍旧让他可悲地感到欢欣鼓舞。东门是离会计班教学楼最远的一道校门,他急匆匆赶过去的路上还在想见了弟弟要聊些什么,要带他逛哪些地方,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餐馆特色的小吃。普通兄弟也能一起吃个饭吧?普通地问问近况应该很常见吧?他拐过二食堂就在东门附近的梧桐大道看到了周景,还有他旁边抱着几根钓鱼竿的杨松桥。九月的梧桐黄得很不均匀,红黄绿三色相间影影绰绰像幅背景没有涂匀的生动水粉,时不时还有新鲜的色块飘落下来,而画面中央身姿挺拔的两个少年风华正茂,各有各的俊朗好看,站在最大的那棵梧桐下相视谈笑,构成无比和谐一幅画卷,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梁晨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甚至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周景还没有看到他,他却有种自脚底而起自惭形秽,宛如初次见识到完美珍品的劣质仿物,恨不能在视线聚焦到自己之前即刻消失。“啊,晨哥!”杨松桥先发现了他,欢快地挥手:“好久不见啦!”   结果那天他到底没有带弟弟逛校园,也没有一起吃成饭,甚至没来得及多问几句最近过得怎么样。周景和杨松桥订的是当晚的露营,没聊一会儿就赶着上路。而这个“一会儿”里,也主要是杨松桥在跟他叽叽喳喳,周景只在开头答了他自己一切都好。到后来梁晨也找不出什么话好说,有第三个人在场的兄弟对话越发尴尬,问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显得刻意,比陌生人寒暄都还不如,不会有别人家的兄弟生疏到这个地步。   等到来接两人的司机停在了东门门口,梁晨目送他们上车再疾驰而去只有安慰自己,好歹弟弟主动来看了他,已经很不容易。   而后几个月,他和周景只偶尔会在微信上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汇报工作般捡些不轻不重的日常交代。“阿景在公司实习,很忙啊。”杨松桥是这么说。梁晨却不得不反复反省、拼命回忆是不是上回见面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又或是哪里做错了不像个正常的兄长。是他逾越了吗?是他犯规了吗?逼得周景只好再后退一步,将两人拉开一个更安全的距离。   倒是杨松桥时常会在周五以各种理由来找他,频繁得跟毛宇乐焦琳都迅速混熟。杨松桥好像就是有这种能力,轻易地获取周围所有人的喜爱。焦琳是个直肠子,毛宇乐又十分老好人,梁晨对杨松桥的“敬而远之”看在他们眼里就是单纯的兄弟闹别扭,明里暗里都想帮着杨松桥让他俩“和好”,令人哭笑不得。就连有一次他忍无可忍叫杨松桥不要再来,都被对方以轻飘飘地“你讨厌我?是因为阿景吗?”堵得哑口无言。他始终不敢去问杨松桥对他和周景的事知道多少,鸵鸟一般把头埋在沙子里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家的芋儿鸡实在太赞!老板再来两瓶啤酒!”焦琳满足地欢呼将梁晨思绪拉回。杨松桥笑着举起手机调到自拍:“纪念琳琳姐发现此等绝味,我要发个朋友圈。”然后胳膊一伸捞着梁晨的脖子靠过去,在对方还木讷着盯着镜头的时候就按下了按钮:“笑一个哦!”   一锅红彤彤的芋儿鸡,几瓶啤酒,几碟小菜,比着剪刀手的焦琳,面露无奈的毛宇乐,笑得眉不见眼的杨松桥,以及被揽在杨松桥臂弯中一个呆呆的自己。杨松桥刚拍完手机就被焦琳抢走说要把自己P白一点,毛宇乐手忙脚乱收拾着差点被这冒失鬼带翻的杯碟,一片混乱中梁晨忽然有些惊慌,周景会看到这张照片吗?他会怎么想呢?   很快他就没有余力去担心这些了。   他又看到了那个男生,在和杨松桥焦琳分别后回男生寝室的小路上。他曲着长腿斜斜靠着宿舍门口的梧桐,还是那么拒人千里冷冰冰的好看着,昏黄路灯给他浑身上下笼上一层暧昧的薄纱。仿佛对来往进出的所有人漠不关心,却抬头直直对上梁晨惊疑不定的目光。   “晨哥?”毛宇乐也跟着停下来望了眼全无异常的宿舍门,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担忧:“哪里不舒服吗?”   梁晨摇头,却没法将视线从那个人身上移开。   “最近太累了吧,怎么总是发呆走神。”毛宇乐又迈开脚步一边掏钥匙一边嘀咕:“按理说你这期中考甩第二名那么多分的成绩,学习也没啥好操心的。周末好好睡个懒觉,打工那边就请假吧不缺这一时半会儿一次两次,身体最重要。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人都累魔怔了……”   在毛宇乐渐行渐远老妈子似的絮叨下,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男生忽然勾唇笑了一下。他这一笑就格外生动,带着春风化雪的暖意,一双跟梁晨八九分相似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就微妙地带了点儿撒娇的意味,像只贴着主人手心讨鱼儿吃的幼猫。   他笑着张了张嘴,缓缓做出一个唇形——   “哥哥。”   --------------------   怎么感觉签到一万年了我还没升级... 第31章   31   [12月4日   今天“他”出现了两次,共计时长2小时12分钟。]   梁晨捏紧中性笔,坐在寝室的书桌前盯着刚记录下的这行字迹。心脏还在因为几分钟前那句“哥哥”而不住震颤,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继续。   [第二次的幻觉发作不到十分钟,但这是第一次“他”也看到了我,“他”对我笑,还叫了——]梁晨顿住,把上一句话重重划掉[但这是第一次“他”也看到了我,比上周又更“真实”了一些。]   停顿。   [我拿“他”毫无办法。]   梁晨第一次出现幻觉发作是在三个月前的某个傍晚,距离周景和杨松桥来“探望他”的周末才过去两天。因为南门的二教学楼因为临时装修关闭了网络教室开放,他不得不绕远路去东门附近的图书馆查资料。他们学校的“梧桐大道”算得上是一道风景,每到傍晚会有各种小情侣来来回回压马路,梁晨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提着书本埋头匆匆走过却在不经意朝远处一瞥时猛地停住脚步——他的弟弟就和两天前一样远远地站在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低着头像是在等人,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落叶。   那时候他以为周景真的来找他了,呆了两秒之后胸口就升腾起小小的雀跃情绪,图书馆也不打算去了,抓紧本子就往树下跑。他都准备开口叫弟弟的名字了,眨眼却不见了周景的踪影。梁晨在离那棵树二三十米的距离停了下来,茫然地四处张望——梧桐大道一条大路到底,除了路就只有树,几乎没有拐弯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他掏出手机想都没想地给弟弟打了个电话——放在平时他决计不会这么做,随时随地有事没事的语音通话那是万分亲密的人之间才有的特权,他还是有这点自知之明——周景显然也有些吃惊:“我在公司,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他压下声音中的颤抖:“你,你注意身体。”   如果第一次还可以说是太过疲累和思念引起暂时的心悸怔悚,之后接二连三的第三次、第四次只能将梁晨引入唯一一个合理的猜测——自己很有可能,走上了梁莉的老路。   他陪在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身边十八年,梁莉从最初偶然的情绪失控发展到全无理智不打镇静剂就发狂伤人,中间的每一个进程他都无比清楚。幻觉的产生只会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到后面影响正常生活,将人完全拉入与世隔绝的虚假世界之中,最终将生命力消耗殆尽。   想清前因后果的这一刻,巨大的恐慌密密包裹了他,绝望的阴影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判激得浑身发冷。梁晨木然地坐在宿舍的书桌前,不停地想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要这样我不想疯。   我不能成为梁莉那样的人。   那天起梁晨有了个笔记本,每天记录看到幻觉的次数、时长,以及随之出现的症状。这些幻影,这些幻影全都是周景,梁晨称之为“他”。从只在远处出现三四秒钟就消失到后来离他越来越近,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被添加了越来越多的细节,也变得越来越像真的。梁晨最开始还能勉力做到对幻象视而不见,随着幻觉发作得越发频繁也逐渐力不从心,更何况今天“他”还跟他说话了,这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梁晨收起笔记,仰在椅子上望向天花板,不能这样了,自己应该去看医生。   “他”第二次尝试跟梁晨说话,是梁晨刚从医院出来的那天下午。   他请了半天的假,用打工的理由骗过室友,挂了附近一家医院的精神科。下午的小医院人很少,接诊的医生很耐心,让他填了几张测量评估,又问了他不少问题,最后告诉他治疗的过程可能会反复且漫长,前期用药也只是尝试性的,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需要病人和医生配合慢慢摸索出疗效最好的组合。此外很多注意事项需要身边的人知晓,下回复诊最好有家人陪同。   梁晨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谢,拿着药剂的处方走出诊断室。出了医院他才发现自己在十二月的初冬出了一身的汗,最里面的汗衫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背上。他讨厌医院,自从弟弟离开后,初高中青春期那段本该年少恣意的时光,除了学校和家,医院是他去得最频繁的地方。他对医院的记忆就是每月两次拿着单子买药凑钱的窘迫,是隔壁王婆婆令人胆战心惊的突发事件电话,是住院部外绿白的墙壁和驳了油漆的长凳,是弥散不去的消毒水味躁狂病人的嘶吼和砸门的框框声,是梁莉苍白的脸庞和望向他的陌生眼光。   走到大街上在人多的路口站了几分钟,梁晨才终于缓过劲儿来。等公车的间隙他坐在车站的休息椅上翻出药品的说明仔细阅读,在照看梁莉的时候他差不多熟悉了大多数常见的二代精神类药物,没想到现在自己也开始需要它们。准备将药收起放进背包时候他又看到了周景,就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离他很近很近,和这个时节的高中生一样穿着普通的卫衣牛仔裤,脸上却不是一贯的冷硬。   “怎么了?”“他”伸手想要摸梁晨的脸,却在对方躲避的动作下委屈地瘪了瘪嘴,改为小心地碰了下梁晨的衣服:“哥哥不想我吗?”   梁晨猛地把上半身往后撤了一大截,盯着脚边的地砖急促地呼吸,拼命告诉自己这不是弟弟,“他”只是个虚假的幻象。   “周景”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药物上,低落地说:“为什么要吃这些呢?你不想看到我吗?”   不要听!不要看!不要回答!   “可是我很想见哥哥,别听他们的,好吗?医院那种地方都没有好人,你知道的吧?他们带走了妈妈,还想把我也从你身边带走。”   梁晨牙齿上下打着战,紧紧握着药瓶仿佛那是他生存的唯一希望。   “哥——”   “他”还想继续,一辆公交车适时地停在站台前,轮胎摩擦出一声刺耳的“吱”。梁晨根本顾不得这是不是他要上的车,抓起背包头也不回地冲了上去。冲上去之后就在往车厢后段钻,司机大着嗓门:“喂,还没投币啊!”等梁晨刷了卡,满头冷汗地在人挤人的狭小车厢内找了个位置站好,才终于敢往车窗外看上一眼——谢天谢地,“他”总算暂且放过他,没再出现了。   --------------------   ……让我站一秒邪教幻象弟/哥【???】 ???? 第32章   32   周景盯着手机里的那张照片——杨松桥上个周末发到朋友圈,搂着他哥的那张四人合照。他知道杨松桥就是这种对谁都亲切跟任何人都聊得来的性格,但他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亲切”到这种程度。   高三开学起,拿了保送资格的周景在周启天的示意下常常学校公司两头跑,他每天下午都要呆在周氏的总公司,跟了一个中层经理从头开始学,常常晚上还要带大堆资料回家学习整理。而尽管杨松桥家里很早开始就准备在高中毕业后送他出国,作为个要走完高考过场的人,杨松桥还老老实实地在高三熬着日子。不再重叠的日常作息让这对形影不离的好友每周只有来去匆匆几次课堂上的会面。然而周景也确实很忙,忙到没时间为他们锐减的相处时间有所感慨。   这会儿得了闲,周景习惯性地想点开微信问问对方在哪儿有什么安排,看着几周前的对话才想起他们上次约着一起做什么都是三个月前,露营那会儿,杨松桥主动说起和师姐的分手。杨松桥“女朋友”的存在感在他这儿薄弱得几乎没有,除了初次听说时的震惊愤怒,他对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敌意和厌恶。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他只是顿了一下,问“为什么?”当时杨松桥怎么说来着,哦,“感觉不对”。   周景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个“感觉不对”,倒是杨松桥自己解释了一下:“就……我以为自己喜欢这个类型,试了试却发现还是感觉不对。”周景在感情情绪方面向来钝感,这么主观敏感的描述他依旧不能理解,但总归杨松桥分手对自己而言是件好事,他点了点头继续整理露营用的睡袋和帐篷。   杨松桥是个酷爱肢体接触的人周景却恰恰相反,刚复学时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对方时不时靠过来的肩膀和动不动就楼上来的手臂,忍耐到后面成了习惯,习惯成了自然。杨松桥就是这样的人,亲密的动作也并不代表什么,但照片上两人靠得那么近的勾肩搭背还是让周景从心底升腾起一股古怪的戾气。他绝佳的记忆帮他复习了一遍好像从一开始,杨松桥就对他的哥哥特别关注,就连露营前的“探望”也是杨松桥提出来的。他原本还想等他们的“兄弟关系”更稳定正常一些,而且这“保持距离做普通兄弟”的狗屁建议还是他自己提出的,转头就上赶着去找他哥算怎么回事。   周景退出来又点开梁晨的朋友圈,和一年前对方刚申请微信号时候一样的默认背景和一片空白,头像还是系统的灰白色人物框。他知道高中时候梁晨微信上只有两三个好友,平时很少人找。他甚至不知道他哥会不会看朋友圈,还是只拿微信当个省话费的短信工具。   他顿了一会儿,在杨松桥那张展示美食的照片下评论:“很久没吃芋儿鸡,有点馋。”   周景有一点错了。   梁晨不会发朋友圈,不会给任何人评论和点赞,他微信的好友除了已经删掉他的郑小峰、因为班级活动需要加的同学、焦琳,就只有周景和被逼着通过申请的杨松桥。但梁晨常常把跟弟弟的聊天记录打开看,也时不时点进去看他的朋友圈,可惜周景的朋友圈常年长草,一两年都没有更新。这时候他就庆幸加了个活跃分子杨松桥,一天恨不得发八百条动态霸屏,多多少少能透露些弟弟的消息。他都是从杨松桥那里知道周景在忙实习忙得昏天黑地,上周跟着周启天应酬喝酒还喝吐过。   那天下午梁晨早早去店里打包了几斤芋儿鸡,翘掉下午的高数坐上了去市中心的车。路上两个半小时他不免忐忑,既然开学前周景说过可以去学校找他,看在芋儿鸡的份儿上,自己应该不会那么不受欢迎。别墅是肯定不能去的,梁晨准备直接从客运站打车去实中,能正好赶上放学。然而给周景发消息没有回复,打了两个电话也没人接,他实在有些担心,趁着放学人多躲过保安混进了校区。   高三晚上还有自习,正常的放学时间对他们来说只是休息一下吃个晚饭的空隙。回到待过一年的高三楼梁晨倒没什么感触,对着班级牌着急地想找到周景。好不容易找到高三重点班的教室,却没瞧见人,大部分学生都出去吃饭了,只有教室后排有几个人围在一起吃着炸鸡薯条翻杂志聊天,聒噪得这层楼都听得见。   “请问,”梁晨敲了敲教室后门:“你们知道周景去哪儿了吗?”   正对着门口的那个男生抬了下头,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低声骂了句:“我操。”这下旁边的人都回头了,梁晨看了半天终于想起这些人是跟周景一个球队的,看上去就不好惹,向来都不会给他好脸色,梁晨平时也懒得搭理他们。但有求于人,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能告诉我周景去哪儿了吗?我给他送点吃的。”   个子最高的那个叫“老熊”的黑着脸就打算站起来,被旁边一个比较斯文的男生拉住了,他扫了梁晨一眼:“劝你别找了。”指了指前排一个座位:“松桥发烧了,周景在医务室照看他哥们儿呢,没工夫理你。”   “好,谢谢。”梁晨冲他们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操……”等对方走远老熊踹了一脚凳子:“老子最烦那死同性恋一副装逼的样子,不就是个被人操的玩意儿?就该再找人把他揍得妈都不认识,上回那点教训看来是没够!”   “就是,之前周景脸上那么多伤还不肯说怎么回事,不就是这个傻逼干的。学校里装得那么乖,指不定在家怎么欺负人呢。”   “算了。”之前搭话的男生冷着脸:“我看阿景也不像很讨厌他,教训他的事别让阿景知道了,也不要再惹事儿。”   于是梁晨提着那几盒打包的芋儿鸡又绕回高一高二楼背后,医务室在多功能楼的一楼,放学时候走廊上一个人没有,老师回值班室了,灯也全关了,只有尽头虚掩着门的医务室休息区有一点点光。梁晨敲了会儿门,没得到回应便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周景?”   他把勒红手指的塑料袋换了只手提着,休息区外面也没有人,围帘外只有一张空椅子和一张放着碘酒棉球纱布的护理操作台。而透过半透明的帘子隐约能看见有个人侧躺在里侧的临时病床上,胸廓平缓起伏似乎正好睡着。   梁晨轻手轻脚地捞开了围帘——果然,躺着的人是杨松桥。正发着高烧,脸上顶着两团烧出来的红晕,杨松桥的发色偏浅又有些自然卷,睡着时候睫毛翘且长,整个人都比同龄人娇小了一圈,窝在床铺里简直像个精致的瓷娃娃。瓷娃娃不太安稳地睡着,手上还抓着披在被子上的一件呢子外套,梁晨一眼就认出这件外套是周景的。去年冬天他见弟弟穿过几次,周景个子高,穿这种长款修身的大衣都特别好看,可惜他想多看两眼都得偷偷摸摸的。   他求而不得,想得辗转反侧日夜难安的东西,都呈递在这个人面前予取予求。   那次和周景把话说开之后,他已经不再嫉妒杨松桥了,只是仍然觉得十分的羡慕。杨松桥好像生来就什么都有,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头脑聪明,性格讨喜,前途光明,未来顺遂,天生就有吸引他人的气场,还有一个那么好的周景那么喜欢他。梁晨看着杨松桥无知无觉的睡颜,想,他愿意用自己的十年、二十年来跟杨松桥换一天,他也想知道无忧无虑开心快活,还能被人真心喜爱着的日子,是什么样子。   他不自觉地伸手想摸一摸呢子大衣的翻领,却忽然被一个大力从身后按住肩膀猛拽了一下:“你干什么?!”   梁晨护住差点被扬翻的汤汁,抬头看见弟弟警惕又恼怒的双眼。   --------------------   猜一下最后的憨批弟弟到底在气啥~~~ 第33章   33   周景像是才跑完一千米回来,只穿了件衬衣套的V领毛背心,刘海有些汗湿地贴在额头上。他看了眼梁晨,不动声色地挡在病床前。周景下午本该去公司实习,因为杨松桥请了个假,折腾了半天人好歹是昏沉沉睡过去了,他才脱出身出去叫车,结果刚回来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哥看杨松桥的眼神太专注了,专注得令他不舒服,想到杨松桥之前发的照片这种不舒服很快发酵成一股莫名的恼怒。周景并不习惯这种情绪,只得站在阻挡对方视线的位置,死死盯着梁晨,又问了一遍:“你想干什么?”   “我——”弟弟这副毫不犹豫维护别人敌视自己的样子让梁晨根本无从解释,脑子空白一片,迟钝了几秒才想起把手上的袋子举了起来:“我带了,吃的。”   休息区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杨松桥不知何时醒了,但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这对兄弟之间过于古怪的气氛让杨松桥也摸不到头脑,不得不出声打破仿佛凝固的空气:“晨哥来了啊?”   周景还在一动不动地杵在床前,极具压迫性地盯着梁晨。   梁晨完全不敢跟对方对视,颓然地放下举着食物的手臂,退后两步把袋子搁在操作台上:“东西放这儿了,吃之前热一热,我走了。”   “晨哥!”杨松桥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周景一把拽住了梁晨的手臂,力道很重。“等等,”他把台子上的塑料袋提上,仿佛斟酌了好一会儿措辞,才生硬地开口:“等会儿一起吃吧。”   梁晨站着没动,周景又补充:“杨松桥家的司机有事来不了,你留一会儿帮个忙,我们一起把他送回去行吗?”   “……哦”梁晨垂下眼睛看着地板:“行的。”   杨松桥在高二以前都住在周家那片别墅区,两家一直有着合作关系又算得上半个邻居。杨松桥上头一个大哥一个姐姐,和最近的二姐都差了七八岁,周家接回来个同龄的孩子可让他开心了好一阵。可惜上了高二,家里业务扩张他们家也跟着搬去了附近的科技园区。   园区离实中也就二十分钟车程,杨松桥在车上又靠着周景睡着了,出租车直接开进杨家的独立小院。下午五点过,家里除了保姆也没有别人。保姆是认识周景的,看到杨松桥半睡半醒被周景抱出来就知道怎么回事,连忙过来帮忙,两个人合力把杨松桥弄进卧室。梁晨背着两个人的包手里还提着袋不合时宜的芋儿鸡低头跟在最后。周景和保姆都在里屋照顾杨松桥,他把东西放上桌就站在客厅无所适从。这里似乎不需要他了,但也没人跟他说可以离开。一下午的路途奔波让他有些想吐,喉咙也干得厉害,梁晨小心地扶着沙发坐了一个边角。明天一早还有课,他准备等周景出来跟他说一声就回学校,这一趟来得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周景说认他这个哥哥,说可以试着和以前一样相处。但到今天,到现在,到刚才周景下意识地挡在别人的前面用那样看外人的眼光看向他,他才醍醐灌顶地清醒过来:他缺席的五年,他对弟弟的伤害,他们之间巨大的鸿沟和伤疤不会因为周景的大度就烟消云散。他的弟弟大概的确是努力过了,尝试过了,但本能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周景并不真正相信他,他们也永远回不到过去。   “那哥为什么不看看我呢?”干燥温暖的掌心覆上梁晨手背,他抖了一下想把手抽出来却立刻被拽紧了。“周景”半蹲着靠在沙发一侧仰起头看他:“我会相信你,也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这是从他肮脏扭曲的心脏滋生而出的幻象,了解他的每一个弱点和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梁晨现在能很好地分辨“他”和真正的周景了,“他”就像六年前、在他身边长大的周景:坦诚、粘人、对着哥哥就变得话很多,总是用小狗一样的眼神追随着他的身影,是他理想中听话又完美的弟弟。   “……不要,说了……”梁晨从牙缝处挤出几丝气音,他不该理会“他”的,但他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看看我吧,哥哥。”“周景”对他的拒绝置若罔闻,只是又靠近了一些,用更温柔的语调蛊惑引诱。   “闭嘴……”梁晨蜷在沙发上的手指用力得泛起青筋,额头开始渗出细小的汗珠。   “他”的语气中带上了怜悯:“你看,除了我,还有谁还会在意你呢?”   “我让你闭嘴!”梁晨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整个人紧绷得像一张弓,吼出这句话之后很久胸膛都还在剧烈地起伏。   这两天吃的药根本没有用,他死死盯着地板,拼命把自己注意力放在眼前这一方小小的大理石瓷砖上,努力忽视几乎快贴在他身后的“周景”。他应该换一套药,或者加大剂量……   “……哥?”周景站在玄关口,语气讶异:“你在……跟谁说话?”   “啊。”梁晨抬起头,僵硬了半晌才发现“他”在弟弟出现的瞬间就消失了。他用身体挡着对方视线掏出左侧裤兜里的手机,然后把手机举起来朝弟弟示意,僵硬地撒谎:“在跟室友打电话,告诉他我晚点回去。”   虽然梁晨状态看上去不太好,但周景也想不出他有什么骗自己的理由,只得放过这茬犹疑地将对方打量了一会儿。他的哥哥比几个月前又瘦了不少,举着手机的那只手露出了一小节腕骨,竟然青白出一股瘦骨嶙峋的味道。   “走吧,”他说:“我带你去吃饭。”   “不用了,”梁晨笑了一下:“我明天一早有课,现在去车站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回学校的客车。”   周景皱眉:“一会儿让王叔送你。”   “太麻烦了。”他客客气气地拒绝,又挥了下手:“芋儿鸡记得热来吃,我走啦。”   --------------------   不得不说 幻象弟真是个小绿茶【???】 ???? 第34章   34   大概是遗传了学生会文娱部长的美丽母亲,小时候梁晨画画画得很好,梁景则有一副百灵一般清冽空灵的好嗓子。但除了他哥,几乎没人知道这个。梁景在外面话都没两句更别说唱歌,只有放学回家被关在房间不准出去的时候,梁晨趴在桌板上给他画指定的机器猫变形金刚了,怕哥哥无聊他才会开口随便哼点什么。调是没听过的调,歌词也不是歌唱课上教的那些,尽管还带了些稚气的奶音,梁晨不得不承认弟弟在音乐上也十分有天分,百无聊赖随心所欲哼的小曲,入耳也十分动听。他甚至动过等上了中学能偷偷跑出去打工了,要攒钱给小景买个什么乐器的想法。   你嗓子那么好,为什么歌唱课才考那么点分!   好烦哦,谁要唱给他们听。   然而等长大些了,梁晨还在继续学画,周景却和忘了怎么开口一般,课余就是篮球、跑步、打拳和收集各种拼图,再也没有沾上一点跟音乐有关的东西。   为什么不再唱了?想听小景唱歌……   可以啊。   嗯?   就只唱给哥哥听——   梁晨猛地睁开眼睛,“他”就坐在床尾的位置,无辜地抱着膝盖歪头看过来:“认真的哦,如果哥哥想听——”   “晨哥快点!”毛宇乐从上铺爬下来,晃得梁晨的床也在叮叮咚咚:“听师兄说老顽固监考必须提前半小时到考场,迟了都不准你进去!”   今天是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周的第一天,常年不见首尾的两个本地室友破天荒地睡在了寝室,此时也打着呵欠起床洗漱抢占卫生间。毛宇乐一看厕所被人捷足先登也只没脾气地先收拾着笔袋文具,回头看见梁晨还坐在床上发愣,着急:“大哥,动起来啊!一会儿食堂排队还得耽误几分钟呢。”   “他”往后靠上墙壁:“哥?”   “梁晨?”毛宇乐不明所以。   “你……你先走吧,”梁晨吞咽了一下,垂下眼睑:“我一会儿直接去教室,不用等我了。”   “行……”毛宇乐也不敢耽误,利索地准备去洗漱了:“我给你在食堂带俩包子,不吃早饭可不行。”   五分钟搞完个人卫生,毛宇乐提着包倒数第二个冲出宿舍门,走去食堂的路上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摸出了手机。   梁晨的“表弟”在认识他们的第一天就加了他和焦琳的微信,带着小小的苦恼表情说晨哥跟家里关系不太好,一个人出来读书,很辛苦,让他十分担心。想想梁晨的确从来不会谈论自己家里的事,偶尔说起也被轻巧跳过,毛宇乐就认同了对方的说法,再加上自己过于随和并且习惯照顾人的性格,不自觉地应了杨松桥帮他照看着他哥的话。这几天梁晨的精神非常不好,走神越发严重,偶尔还会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喃喃自语,问他本人也只会得到“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的搪塞说法。毛宇乐想了一会儿,给杨松桥发了条消息[小景是谁?]   那边回得很快[怎么了宇乐哥?]   [梁晨最近总会叫这个名字,昨晚还说了梦话。]   这回杨松桥很久没有回复,毛宇乐等了几分钟只好收起手机,给室友打包好早餐后急匆匆赶去了教室。   杨松桥坐在去学校的私家车上死死盯着手机里刚收到的那条消息,面色不显,内心却惊涛骇浪。这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他一直觉得那对兄弟气氛很古怪,在梁晨转学来实中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好友有一个亲哥哥。周景看似对这个亲哥哥避之不及,却也因为他轻易就泄露了情绪;梁晨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冷不热,在弟弟面前却随叫随到,小心得有些卑微,目光也一直在偷偷追随着周景。而且他几次尝试亲近晨哥对方都反应冷淡,只在他提起周景的时候格外专注……上次在医务室,他其实在周景刚进来的时候就醒了,那两兄弟奇怪的对峙、梁晨极度失落又拼命掩饰的样子,他都看到了。当时他不敢往那个方向想,现在结合毛宇乐反馈给他的信息,杨松桥依旧感到难以置信:他觉得有意思正打算下手追追看的晨哥,其实对自己的亲弟弟抱有不伦的感情?   太可笑,也太恶心了。   然而在“可笑”之前,比“恶心”更早俘获他的是一种混合了恼怒和不甘的负面情绪。虽然母亲早逝,家里却因此对他更加疼溺。他是被杨家上上下下宠着长大的小少爷,性格好成绩好模样出挑,再加上本身对人的情绪很敏感,耍耍小心机就特别容易做出迎合对方的反应,从小到大身边人没有不喜欢他的。他享受这种被关注的感觉,回报他们以甜美的笑容和相应的、无关紧要的施舍。梁晨是第一个对他熟视无睹,也是第一个真正激起他兴趣的人。他差不多使出浑身解数来接近对方,以前无往不利的示好示弱却宛如泥牛入海统统无用。梁晨孤高清冷就像一个难以攻克的挑战,激得他越发跃跃欲试,想要去征服去狩猎,让无动于衷的人不再矜持,让曾经冷漠的人下跪臣服。   现在却发现这座“高山”根本不是高山,这人的“清高”也只是虚伪的假象,怀抱见不得光的感情追着自己的亲弟弟倒贴。自以为最先发觉的璞玉只是个坑坑巴巴的破石块,他有种被当众扇耳光的难堪和自己想要很久的玩具到头来是个廉价地摊货的被欺骗感。   但终归还是有些不甘心的,杨松桥用舌尖抵了低自己的尖牙,阴沉地想,他可以再给梁晨一次机会。   考试周紧接着就是寒假。   今年的春节来得晚,大学寒假又放得早,梁晨考完试照例去了趟B镇看母亲。梁莉的病情没什么起色,还是认不得人,比半年前又清减不少病号服套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陪母亲的几天梁晨想省点钱,就每天穿城来回跑在小巷的厂区老房子住了两晚上,整理了一下存折储蓄卡房产证一类的材料,打扫了卫生。而老房子因为满是幼年的回忆而成就了“他”的主场。这个仿佛从未离开,和梁晨一同在老房子长大的“弟弟”会出现在这栋房子的每个角落,用撒娇的语气温柔的声音引诱他留在这里别再离开,他们可以同以前一样做彼此唯一的玩伴,在严冬的夜晚互相取暖相拥而眠。   梁晨不敢在那里停留太长时间,匆匆收拾完东西却什么都没带出来,又两手空空地回了A市。   学校的宿舍楼寒假会关闭,杨松桥本来提议让梁晨住在他姨妈那边,反正姨妈手里几栋楼在出租,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给他住,环境又好生活也方便,结果被梁晨坚决地推拒了。他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包吃住的库管工作,准备随便对付一个月。   二月初,高三终于也放假了。   今年周氏的新春年会上周启天打算向各层各界正式介绍一下周景,小儿子在公司实习了半年,上手很快,各方面都令人十分满意,新春年会正是一个让周景认识更多未来助力的大好机会。但引荐小儿子,自然会有好事的人好奇传说中“私生子”大儿子的去向,一年半前那场“抛妻弃子”的丑闻可闹得沸沸扬扬。收养梁晨的好处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为了堵住这群人的嘴,周启天提前一周通知了梁晨来参加年会。只要一家四口和和美美风风光光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谣言”不攻自破,相信也没有不识相的再故意挑刺找不痛快。   来接人的王叔许久没见梁晨,倒是很高兴,隔了老远就叫了小梁先生。尽管并不情愿参加周氏的活动,梁晨也没什么立场提出异议,递给王叔一瓶热饮寒暄两句,他拉开后门,动作却是一顿。背景音里的王叔还在絮叨:“对了,小少爷也来接您啦,你们兄弟应该也很久没见了吧?”   周景坐在后座靠里的位置,听到声音正好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哥。”   --------------------   小天使露出了真面目。   ps,被宠坏的小少爷你不懂爱~【唱起来】 第35章   35   周景是来接他选正装的。   周氏的年会算得上是本市比较盛大的名流晚宴,穿着T桖牛仔裤出席肯定不合适。进公司后家里给小少爷订制了几套正装,不过想来周启天也没那个心想到给另个儿子也做两套。晚上八点正式入场,周景就早退了半天带他哥去了相熟的店,时间紧急只有退而求其次地选现衣。   梁晨这辈子没给自己买过什么好衣服,订制西装更是碰都不会碰,被弟弟拽进店里的时候还是茫然的,束手束脚别人让试什么就试什么。他身板比周景单薄,但骨架子是差不多的,长手长脚腰细背直。老板娘就喜欢这种长得好还任人搓扁揉圆毫无怨言的模特,恨不得把藏货都拿出来给人挨个搭配过来,来来回回折腾了小半个钟,周景在试衣间外居然也等得很有耐心。等到好不容易老板娘终于满意了,像展示一个杰作一般把梁晨拉出来:深灰色系的三件套和修身白衬衣,领带换成了带有暗格的领结,整个色调都沉稳低调,却因为搭配的金属字纹袖扣有了一点小小的、意外的叛逆感。就连头发都顺手被老板娘收拾过了,这和平时的学生模样反差太大,周景一时看得有些发愣。   老板娘一把把人推在镜子前,一边检阅打量一边忍不住遗憾:“你哥和你长得真像啊。可惜这回时间太紧了,下次有机会要给你们做个同系列的,那才更有看头!”旁边帮忙的店员也在点头附和。周景不自觉站起来,看着镜子中的梁晨。重逢之后一年零七个月,他似乎是第一次这么细致地观察描摹哥哥的脸。   有意思的是,好像每个人都觉得他们长相相似宛如双胞胎,但周景分明觉得他们有那么多不一样。梁晨的眼角更圆一些,眼尾有一点点下垂,看上去比总是缺乏表情的自己温和很多。梁晨的发质也更硬更顺,不像他睡一觉起来就翘得像个鸡窝。梁晨的皮肤是比他深一些的小麦色,眼下总有一层睡眠不足的淡影……这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长,拥有世界上和他最接近的血缘和最相似的基因,从同一个子宫孕育而生,DNA测序会有大段大段的重合。这个“兄弟”的链条将他们拴住一辈子,就像纠缠的量子,互相旋转的双星,生来就带着另一个人的印记,是别人看到一个就会立刻想起另一个的关系。   周景盯着梁晨因为长时间呆在试衣间有些缺氧而泛起红晕的脸颊和微微张开的嘴唇,不合时宜地出神,所以“兄弟关系”会是这世间最牢固亲近的关系吗?可他们明明比那更亲近过。他见过那双眼睛湿漉漉的样子,见过哥哥头发乱七八糟贴在汗湿脸庞的样子,眼尾带着红哑着嗓子叫他名字的样子,光洁的麦色背脊布满薄汗在深色床单上蜷曲又伸展、被迫染上青紫印痕的样子;他们明明还过距离更近的时候,近到不分彼此,肢体纠缠深深嵌合到对方身体里——   他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回忆画面毫无防备地搅乱了,站在原地被人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周景?”   梁晨伸手想拉他一下,却被惊醒的周景动作极大地躲掉了。梁晨难堪地蜷了蜷手指将手臂收回身侧,老板娘和一直在叽叽喳喳的店员也注意到这边的忽然安静,有些尴尬地沉默着。他的弟弟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转身快步走开了:“就这套吧。”   晚上的年会十分热闹,梁晨在年会上看到了杨松桥一家,还有两三个眼熟的实中同学。越是优越的家庭越注重教育,全市最好的中学里至少有大半都家境不错,还有不少低调的官员子女。   周家小公子第一次正式露面是个很好的噱头,虽然周启天也顺带介绍了一下大儿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没什么诚意地夸赞两句就找着机会去小少爷跟前套近乎。梁晨倒乐得清静,跟着周启天夫妇走完过场就找个角落安静待着,远远看西装革履的周景被不少人围着,尽管面上仍然鲜有笑容,在这样的社交场合里还算配合地跟着应酬,在场长辈也对这个优秀的后生相当满意。他特别喜欢看他的弟弟像这样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样子,然而在隐秘的骄傲之后是汹涌而来的惶惶,这样完美的周景又怎么会有一个他这样下流恶心觊觎着弟弟的兄长?   “晨哥,看什么呢?”杨松桥不知什么时候也溜了出来,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就转过头,举起手上端着的小瓷盘:“看你都没吃什么东西,我拿了蛋糕,吃点?”   梁晨撤回视线往后退了一点:“谢谢,我不饿。”   杨松桥笑了笑,把盘子放在一边:“晨哥今天真好看。”他伸手揽住对方胳膊,将梁晨转了个方向带到旁边的落地窗前,指着玻璃上的影子:“看,是不是和我这身特别般配?”   梁晨皱着眉抬头,今晚杨松桥穿了一身和自己这身互补的浅色休闲西装配深色蝴蝶结。外加上矮自己半个头的身高和松垮垮挽着他手臂的胳膊,杨松桥就这样大大方方亲昵地靠着他肩膀,一深一浅一高一矮,两个人映在落地窗上的身影看上去还真的……有些微妙。   “有点渴,”梁晨别过头扭了下胳膊不自然地抽身出来:“我去拿点水。”说完就转身朝另个方向头也没回地走开了,没看见身后杨松桥晦暗的表情。   晚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会场楼上就是可供客人休息过夜的房间。想着梁晨应该也不会乐意回别墅住,周景给他哥在顶楼留了一间套房。为了摆脱杨松桥梁晨借口口渴灌了不少饮料,结果会场提供的“甜水”也是度数不低的调酒,在头晕眼花丢人现眼前梁晨赶紧拿着房卡上了顶楼。   洗了澡梁晨稍微清醒了一些,热气蒸得他浑身发软,裹着浴袍坐在套间的扶手椅上正襟危坐。进来的时候没注意,现在才察觉到这个房间从装潢到配件都高档得他不敢擅动。身侧就是巨大的落地窗正好能鸟瞰A市夜景,从蜿蜒的穿城河到城市珠穆朗玛的电视塔,灯红酒绿光影闪烁。房间里的暖气一直是宜人的二十八度,灯光随着人自动调试柔和的明暗,整个套间地板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羊毛毯,赤脚踩上去格外暖和舒适,更别说墙壁上和博物柜上展示各类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挂件摆件。来之前听王叔说起才知道这家酒店也是周氏的产业,以前他只是觉得周家有钱,现在才模模糊糊对这个“有钱”有了一丁点概念。想想周景之前跟着他住开水都要自己去水房提,墙壁上到处污渍霉斑的招待所住得毫无怨言,他就感到一阵迟来的羞愧。   昏昏欲睡间门铃响了,梁晨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差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凌晨一点过,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梁晨打开门就被一个影子撞进怀里,力道大得差点把两个人都扬翻在地。他瞌睡全被撞没了,好不容易扶着人站稳又在看清对方的同时紧紧皱起了眉:“杨松桥?”   --------------------   弟:我只是想日他我才不是喜欢他! || 忽然更新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 第36章   36   杨松桥看上去醉得人事不省,没想到这人个子不高,全身重量压过来还是挺重。梁晨费了老大劲儿才把他拖到离门最近的沙发上,刚准备起身给他倒杯水就被扯着手腕拽了一下差点摔到杨松桥腿上。杨松桥身上的酒味熏得他有点不舒服,但他不打算跟醉鬼计较,撑着胳膊想从沙发上站起,结果还没直起身又被人从身后拖住压上来。梁晨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条件反射一个使劲把人推开。没想到这一下用力过猛,杨松桥上半身往后一倒脑袋不重不轻地在墙壁上磕了一下,痛呼了一声。   “……”梁晨忍了又忍,还是过去想拉他一把:“你房间号多少?我送你回去。”   他跪在沙发一侧向蜷在沙发另一侧的杨松桥伸出手,却发现对方从臂弯中慢慢抬起来、自下而上望向他的眼神万分的清醒,分明连之前的醉酒都是装的。梁晨顿了一下,想要收回的手就被拽住了。杨松桥观察着对方脸上细微的讶异和不耐,一点点收紧手指:“晨哥,房卡被我弄丢了,睡这不行吗?”   “不行,”梁晨着实有些厌烦了,也懒得再装人前那套。他本来就对这个人一点好感都没有,还被三番五次连番骚扰:“滚出去。”   “啧。”杨松桥弹了下舌,拽着对方的手指徒然加力。他还是笑着的,说出的话却冰得刺人:“如果是周景要留下来,你还会让他滚出去吗?”   梁晨浑身都冷了,梗着脖子:“你在说什——”   他的话被毫无征兆欺过来的人影打断,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着对方忽然放大的脸,接着就是唇上尖锐的疼痛。杨松桥在接吻的时候也没有闭上眼睛,一手掐着他脖子一边盯着他一边恶狠狠地撕咬那一块软肉,梁晨僵了一会儿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儿了才反应过来,胃里一阵翻涌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了上去,正中对方胸口,杨松桥一个不察滚下了沙发。梁晨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手背拼命地擦着嘴巴。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周景从不愿意施舍他一个简单的亲吻,性是发泄是交配是各取所需,但接吻不一样,被讨厌的人强吻可真的太令人反胃了。   “哈。”从地上爬起来的杨松桥看着他的动作嗤笑。他的外套和衬衣都因为刚才的拉扯扭得皱皱巴巴,打了发胶的头发也可笑地散着,再没有之前那样无辜的、纯良的、讨人喜欢的模样。“接吻而已,这么纯洁啊?”言语间只有纯粹的恶意:“晨哥那么喜欢阿景,到底有没有和他亲过啊?”   “神经病,”梁晨咬牙:“说什么鬼话,周景是我亲弟弟。”   “我亲过,”杨松桥笑出两颗乖巧的虎牙,看到梁晨骤变的脸色笑得更开心了:“阿景接吻技术不错哦,人也很温柔。”   他在骗人。梁晨张了下嘴,竟然没发出声音。对,他在骗人,周景根本没说过他和杨松桥已经交往并且发展到……   脑子里却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轻轻反驳:但杨松桥是他弟弟喜欢了那么些年的人,而且周景本来就没必要告诉自己这些。   梁晨这副哑口无言的表情很好地取悦了杨松桥,让他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微妙快意。他忽然觉得比起让这个骗子接受他,好像让他无法再回避自己、看他因为自己简单一句话就有这么大反应也同样令人满意,想要更加激怒他、刺激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更多。   “可真有意思。”杨松桥歪了下脑袋,仿佛真的只是单纯的对此好奇:“晨哥怎么做到这么变态的?天生的吗?乱伦的滋味很好吗?嗯?给我讲讲吧?”   “所以学校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啊……”迎上梁晨带着血丝的眼睛,恶劣地拖长尾音:“晨哥真是谁都可以上的妓女?正好我还没操过男人呢,不如教教我吧?我也——”   他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拳风,要躲闪已经来不及。拳头撞在他的鼻梁右侧,巨大的冲力带着他退后两步撞在走廊的墙壁上。梁晨两眼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往前一步抓起他的领口,看样子还想再补一脚。   靠的那么近,都能听到对方心脏在胸膛里砰砰跳动,每一下都又重又急。杨松桥眼前模糊了一阵嘴里也泛起一阵咸腥,却忽然笑了,看梁晨这么靠着他因为他气得发狂的样子可真的太过瘾了。他想起前段时间老熊说漏嘴找人打过梁晨的事,当时他还存有那么一些不多的怜悯,叮嘱了老熊不要告诉其他人之后想过怎么抓住机会安慰示好,而眼下他只想肆意破坏:“知道去年为什么会有人打你吗?知道是谁找的人吗?”   他贴着对方颈侧,轻声说:“因为你实在是太恶心了,离我男朋友远一点。”   这场闹剧结束于梁晨擦着他脸颊砸在墙壁上的重重一拳,杨松桥整个贴着墙的后背都感觉到了那一下带来的震颤。其实他原以为梁晨是那种文文静静的高岭之花,没想到动起手来也是毫不含糊。怪不得能给练了几年拳的周景留下那么多伤,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这个人还藏了什么他不知道东西?他擦了下脸上蹭到的鼻血,还想再说点什么,梁晨却已经扔开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杨松桥撑着一只手臂半靠在墙上继续挑衅:“我说错了吗?你不信吗?那就去告诉周景啊,去问他啊,看他会不会信你。”梁晨背光的身影顿了一下,接着就仿佛一秒都待不下去了,抓起自己的东西快步离开了这里。   合上的门扉挡掉走廊上常亮的灯光,五分钟后房间里的感应灯也逐渐熄灭,寂静中杨松桥重新躺回地面,瞪着漆黑的天花板。梁晨那一拳丝毫没有留手,鼻血流到现在才堪堪止住,脸侧也肿胀了起来,小少爷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没受过这等暴力待遇,却跟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是想笑,十分想笑。   什么啊,这就走了吗。   他摸到脸上滚烫的液体,在大笑中不断从眼角滚落下来。哈,这到底算什么啊。   凌晨两点十分,一片万籁俱静,他的初恋就这样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房间中滑稽又难堪地结束了。   --------------------   YSQ: 没想到晨哥那么能打,大意了。 || 本以为能够轻轻松松一周三更,结果真是要我老命一滴都没有了,那种每天两三更又质量超高的作者都不是人吧不可能是人吧??? ???? 第37章   37   春节后发生了件微妙的事,赵婉怀孕了。   当初是因为赵家独女不能生育,本家那边才勉强妥协让周启天接了周景回家。这几年夫妻俩各忙各的性生活都很少,没想到还能中招,而且因为根本没往这方面想等发现的时候都有五个月大了,私下做了鉴定还是个小公子。这下可真是十分尴尬,年会上才把周景拉出来作为继承人正式露脸,现在赵氏一系态度大变,有了赵家血脉的后代还要把继承权让给私生子,没有这样的道理。而且周启天今年才四十多岁,完全可以等赵婉的儿子长大成人。周赵两家联姻又合作,根系复杂纠缠至深,外加赵婉成天欲言又止岳父岳母旁敲左击,周启天再欣赏周景也不得不重新考虑。   周景对此毫无反应,旁人也很难从冷淡的态度中看出他有什么想法。事实上他好像从来没对什么事物表现过特别的热情,学习、竞赛、实习、篮球或是打拳他每一样都能有条不紊地做到最好,但也似乎每一样都能毫不留恋地随时放手。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杨松桥咬着吸管坐在拳馆的休息区,他脸侧破皮的地方已经好得差不多,被问到也只是说不小心摔了一跤。等周景练得差不多给对方扔了一张毛巾:“不准备跟你‘弟弟’争一争?”   周景抓着毛巾擦了两把:“没兴趣。”   杨松桥毫不意外地耸了耸肩膀,安静地缩回椅子上吸着果汁百无聊赖观察三三两两来往路过的人。周景低头看到手上因为这段时间超负荷锻炼勒出的痕迹,频繁地投入在拳击中,尝试让自己专注在眼前的沙袋或对手上,将自己逼到极限地每一下都使出全力,封闭感官般疯狂地发泄流汗——然而这些都不能平息他自上次对上梁晨后就汹涌的躁郁,它并没有因为他哥的离开就烟消云散,反而在一天天的积存和郁结中日渐膨胀,酝酿成一团滚过压抑雷鸣的黑云。   “啊,”旁边的人忽然出声,用胳膊碰了碰好友:“你看那个服务台的小姐姐,是新来的吗?”   他闻言抬头,在拳馆休息区帮忙的的确似乎是寒假来打工的女大学生,淡妆高马尾穿着制服在服务台忙碌。“觉不觉得她有点像师姐哎。”杨松桥吐掉嘴里的吸管,毫不介意地谈论起自己的前女友:“感觉会是很温柔的类型。”   周景兴趣缺缺地点了下头,听着杨松桥嘴碎地八卦他高中三年难道都没喜欢过女孩子到底喜欢什么类型,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忽然来了兴致。自杨松桥交了女朋友之后,他多少认同了对方不会喜欢自己,将来也会同大多数人一样跟心仪的女性交往结婚生子的事实;试想过将曾经暗恋当做秘密只做朋友,在杨松桥身边或不在身边旁观他幸福的场景,也觉得可以接受。他的喜怒爱憎本就凉薄,得不到喜欢的人虽然遗憾,但遗憾之后依旧能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他一直这么认为。   “话说——”杨松桥拨了下玻璃杯,状似无意地说起:“如果晨哥是女生,一定也很受欢迎吧?会是那种宅男女神的温柔姐姐吗?给你做饭照顾你纵容你的那种女朋友?有点向往啊……”   周景脸色骤然变得很不好看,连目光都带着刀子:“什么?”   “哈哈哈,干嘛那么紧张。”杨松桥放松地靠回椅子后背,转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的柜台:“开个玩笑而已。”   他不喜欢这种玩笑,但是因为这个和人争执则更显得荒唐。忽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他胸口那头暴躁的兽类又在摩拳擦掌,而杨松桥反常地盯着一旁,木着脸一言不发。   “阿景,”过了一会儿他的好友终于开口,却还是没有转头看他:“跟我去英国吧。”   按照周启天原来的安排,未来几年周景是要留在A市一边读书一边逐渐接管两家的产业扩展人脉。现在“血统纯正”的小公子即将出生,尽管周景无心周氏赵氏的财产权势,只要他人还在这儿,赵家就怎么都不会安生。   出国,倒是解决眼下尴尬境地的一个好方法。   他名义上的父母不是没有假装无意地提出过这么个建议,他懂周启天的意思,这一趟出去,说得好听叫留学深造,直白难听点就叫做流放,将他彻底赶出这个竞争的圈子。既然对权利斗争不感兴趣,读书在哪儿都可以读,上学哪儿上都是一样上,如果跟杨松桥一起还能路上结个伴,远离A市风起云涌的明争暗斗。   他理应觉得可有可无,只是一想到这一趟要去多久、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是未知数,他就莫名抗拒这个一走了之的提议。   跟杨松桥分开已经是晚上八点过,赵婉怀孕之后周景连公司都可以不用去了,但周景并不想回那个没什么温度的“家”。说来好笑,在梁晨被接到这栋别墅前,他就是在这精致空洞的房子里长大的,日复一日在“交易”得来的虚伪亲情下生存至今,无欲无求得像是一棵随便扔在哪儿都能栽活的树;然而在梁晨搬出去以后的今天,他竟然开始觉得不习惯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周景仍然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晃荡。临街商铺开起花花绿绿的霓虹招牌,带着孩子的母亲牵着手走过的情侣,行驶缓慢的车流快速变换的交通灯,每一处都是一线都市的独特风景。可是他来A市六年多了,依然觉得城市的夜晚过于吵闹。   “梁……梁晨?喂!”周景顿住,一个穿着新潮的青年跑过来拦在跟前:“哇真的是——唉?”话说一半又兀自停住,表情疑惑,手边燃到一半的烟头拖出一条长长的烟雾。   周景却已经认出他来,这个人在实中也算得上是“名声”在外,梁晨高三下学期就是和他同住了一段时间。郑小峰像是终于想起面前这个和梁晨九分相似的人是谁,上回去梁晨家帮他拿书包两人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这位弟弟冷厉的低气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呃,原来是弟弟啊,还以为……对不起对不起。”   周景没有动:“找他什么事?”   “啊,”郑小峰挠了挠叮叮当当挂了五六个金属钉的耳朵:“当时他说走就走,我也挺生气的,就把联系方式全都删了。现在想想挺幼稚的哈哈哈。”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弟弟,郑小峰干笑两声已经开始后悔拦人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那什么,下学期我就要回老家了。梁晨有些东西还一直放在我公寓,本来想着如果能联系到他……或者能不能给我一个他现在的地址,我给他寄过去?”   周景把人盯得头皮都发麻了才开口:“给我吧。”   “啊?”   “他的东西,我给他带过去。”他没什么起伏地道谢,侧身让开一条路:“麻烦了。”   --------------------   郑小峰:危。 第38章   38   郑小峰的嘴是真闲不住,颜控之心也是永远不死。还没两分钟就单方面地对这个漂亮弟弟相见恨晚,非要请人喝酒,便利店买的啤酒罐摆了一茶几之后,就顺着人话头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套了个干净。怎么跟梁晨认识的,又是怎么要到微信跟人勾搭上的,怎么带他哥出去“长见识”的,又是怎么会住在一起的。   周景默不作声地听,想象梁晨在这栋房子里跟别人生活的样子,他的哥哥会给这个才认识几个月的人准备早餐吗会叫他起床吗会为他打点家务吗会一起去买菜然后窝在厨房一边聊天一边做好晚饭吗会在饭后给他削好水果吗会靠在一起看同一本书吗会给他画画吗会在睡前互道晚安,就像他们小时候的每一天一样?更别说刚坐下他就摸到了沙发垫子下胡乱塞着的安全套润滑剂。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只有抓着玻璃杯的手指越发用力,手背鼓起泛青的筋脉。   郑小峰还有些常识,因为对方是梁晨的亲人,也不晓得梁晨跟家里出柜了没有,只有明着暗着为梁晨的“性向”打了掩护,带人去gay店也含糊成普通的酒吧。自以为万无一失地开些兄弟间无伤大雅的玩笑,顺带嘲笑别看你哥仿佛什么都懂的样子,连接吻都不知道要伸舌头。   周景抬起眼:“是吗?”   “是啊是啊,”几罐啤酒下肚的郑小峰已经有些上头了,没注意到对方沉得不正常的声音和风雨欲来的眼。他往后软绵绵的倒在沙发靠垫上:“像根木头一样,叫他张嘴才知道张嘴,张了嘴又不会动舌头,超——无趣的!”   “还有呢?”   “还有,还有啊……”郑小峰大着舌头:“虽然没跟我说过,我谁啊我,早就看出来他心里一直不痛快了。不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你得,劝劝你哥,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整片森林!”   周景猛地站了起来,杵在那儿像是一堵黑色的墙,墙下的阴影落在沙发上面,郑小峰后知后觉地清醒了一点,有些后悔自己说得太多:“怎,怎么啦?”   “时间不早,我走了。”他指尖绷得有些发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失控。   “哦,好。东西记得拿上啊,门边那个纸箱就是!”郑小峰木楞楞地回答。才指了指门口,那个人就像风一样快步离开,门合上带起一声巨响和一阵透心凉的寒风。郑小峰在沙发上瑟缩了一下,混沌的脑袋只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梁晨也是,他弟弟也是,不愧是两兄弟,天生都带着排斥他人拒人千里的气场。梁晨沉静周景冷漠,却同样的难以理解,也难以靠近。   郑小峰不打算再参合这些了,自己的生活还一团乱麻毫无头绪呢。他摇摇头就去够茶几上的啤酒,却抓到了那只周景用过的玻璃杯。婆娑两下似乎触感有几分怪异,郑小峰半眯了眼睛勉强把杯子送到面前,发现这只杯子不知什么时候裂了,从底部到中段,蜿蜒出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缝口。   周景一出公寓小区,就把手里的东西连着纸箱全扔进了垃圾桶。   他的手还在抖,后颈背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心脏在剧烈剧烈地跳——这是他情绪失控发作的前兆,明明已经五六年没有过了。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地方,周围的声音依旧如潮水般逐渐消退,隐隐绰绰模模糊糊,整个人像是慢慢沉入海中,不再能清晰地接受外界的信息。这时候最佳的做法是立刻回家,抽屉里还存着几年前医生给他开的半瓶安定,他只需要镇定下来,把自己包裹进温暖柔软的被褥里,然后吃了药无梦地睡上一觉。他已经不是六年前惶恐又无助的小孩了,绝对熟悉和安全的环境、安稳的睡眠以及远离刺激源,都能帮助他顺利捱过这几个小时,第二天就会恢复正常。   他拦了一辆车,却没有报上别墅的地址。   凌晨一点四十,梁晨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他睡眠很浅,这段时间又因为加大了药量总是频繁起夜,才刚勉强入眠就支着手臂坐起来,听着外面一下比一下重的拍门声,眼皮跳个不停。   “请问哪位?”   他住的地方其实就是个厂房仓库,白天守下门顺便帮忙搬点东西,晚上就在后面支一架行军床过夜。平时除了运货的工人和几天来清点一次货物的管理员,基本见不着别人。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半夜紧急补货的情况,梁晨随便披了件外套急急忙忙拿了铁门的钥匙出去:“刘叔吗?稍等一会儿,马上就来。”   拍门声并没有因为他的回应停止,梁晨鞋都没来得及穿好手忙脚乱地开门:“不是说明天下午才来拉货,怎——”   他抬头看到门口雕塑般一言不发带着极大压迫感的黑影,骤然失声。   周景的眼神根本没有温度,像是某种无机质的矿石冰冷地将面前的人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遍,忽然伸出手将梁晨推了进去,然后一步跨了进来,铁门在身后喀拉一声自动上锁。这么近的距离里,对方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听得格外鲜明。   “周景!”梁晨差点撞到身后的货架上,眼前的弟弟明显不太对劲,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撑起身焦急地问:“怎么回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可惜这些问询听在周景耳朵里都远得像隔了层膜,他一句也没听清,只有胸口内圈养的那只兽发出即将冲破牢笼的咆哮。那种他并不熟悉的暴虐情绪在看到赤着脚又衣衫不整跑出来的哥哥时再次吞没了他,即将冲垮理智的堤坝。想要撕咬又想要拥抱,想要破坏又想要保护,想要靠近又恐惧背叛的阴影,想要信任又耿耿于怀曾经的陷阱。他的哥哥是他万症归一的唯一病因,是那只凶兽近在眼前的食物和身上的枷锁。它的不安它的狂躁,都急需一个恰当的抚慰,而唯有百分之一百全权地掌控和占有这个人,才能杜绝后患、彻底安心。   “哥,”周景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浑身却在细细地战栗,站在一步外的地方克制而忍耐地求救:“我好难受。”   在这个错误的时间诡异的地点,梁晨没有丝毫怀疑地愿意为弟弟提供一切帮助。他一边安慰对方一边松开手去拿钱包和手机:“好,我带你去医院。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他的手却没能抽得出来,周景还是站在原地,一只手却像抓住什么最后希望一样紧紧握着哥哥的手腕,梁晨都能感觉到那一圈汗湿的痕迹。   他一下就心软了,迫不及待地跨过去抱了抱周景,试图让他放松:“没事,没事了……”   是他自己过来的。   周景发红的眼睛盯着梁晨越过了那条忍耐的刻度,清瘦的身体一下子贴近了自己,还带着沐浴后的香皂味,温暖得像一个本该属于他的巢穴。他难以自制地将鼻尖埋进对方的颈窝,薄薄皮肤下相近亲缘的鲜血不自知地散发着诱人的甜腥。   是他自己要靠近我的。   ——这是周景彻底失控前,最后的念头。   --------------------   弟:我不正常你害怕点.jpg 第39章   39   这一晚对梁晨来说是混乱且辛苦的。   最开始他怀疑弟弟受了什么伤,着急地想掀开周景的衣摆和领口检查。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碍事的外套扯开就被按在货架上咬了脖子。弟弟的四颗犬齿比普通人更尖一些,上回给周景下药被对方还以颜色差点咬穿脖子的时候梁晨就领教过了,而这回周景就像是故意,在同样的地方重复烙印。好在这回稍稍克制了些,在牙齿刺入一半后就没再继续,只闻着弥散出来的血味缓慢地、回味般地磨着牙,火热的鼻息全埋进了对方的皮肤里。   梁晨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对这个姿势有点抵触,却忍耐着没有推开:“到底,到底怎么了啊?”他艰难地挪动身体,想把颈子撤回来,却不知道刺激到周景哪里,又被按住往更深处刺入了一点。   “嘶——”梁晨安抚地摸了摸弟弟的后颈:“这样不行的,我们去医院好吗?”他等了一会儿,感觉周景终于松了口放过他惨不忍睹的脖子,却还不肯抬头,伸出舌将渗出的血液舔舐干净。粗糙的舌面挤压着新鲜的伤口,梁晨难耐着抬着脑袋任其动作。这时候他的弟弟才像是终于满意,侧过头自下而上地看着他:“不去医院。”   “让医生看一看放心些,行吗?就一会儿……”他有些艰难地转过头,却在对上弟弟眼睛的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去,医院。”周景重复。   梁晨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他弟弟的眼睛在照明不足的库房里混色出一种极致的黑,没有焦距,也没有光,只有纯粹的欲望在深处翻滚沸腾叫嚣着释放。   “……好。”他松开挟在周景后颈的手,温顺地将身体彻底放松:“那就不去。”   梁晨和周景做过很多次,没有哪一次像眼下这么兵荒马乱。他的弟弟完全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又狠又凶,不管不顾地想把他锁在掌控范围内,霸权又专制地惩罚他细微的反抗和退缩。   这是绝对没有过的经历。   之前他们的性万分单一,言语和肢体都没有交流。为了好受一点梁晨往往会提前给自己做好扩张和润滑,周景只需要像个嫖客一样掐着他的髋骨插入发泄,结束后再推开他起身离开。他不值得一个拥抱,也不配一些事后的温存。正因为如此梁晨对“性”的认知一直存在些许偏差,这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承受的那方也不可能有什么快感。   但现在立场完全颠倒了,周景仿佛十分没有安全感,怎么贴合都还有缝隙,怎么亲近都嫌不够,恨不得把他骨头都捏碎,然后打开胸腔张开肋骨挖出身体里原本的脏器腾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这样就可以把哥哥永远地关进胸膛里,血肉相融合二为一。   “等,等一”梁晨受不了地小声抗议:“轻点,嘶……”   可惜他的弟弟根本听不进去,就着插到最深处的姿势侧过头咬他的右肩。除开脖颈外,终于在扒掉他哥衣服后发现了第二个钟爱下口的地方——梁晨肩膀上有和他同样的圆形胎记。这点隐秘的共同点让被本能支配的周景格外兴奋,密密麻麻带着血斑的齿痕交叠着印在那一块地方,几乎看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然而在啃咬的间隙他会像只撒娇的大型犬一样蹭梁晨的脖颈和下颚,用混沌的鼻音叫着哥,哥哥,不要丢下我。   太超过了,梁晨对这样的周景简直毫无办法,一路丢盔弃甲,忍着浑身的酸痛打开身体,去安慰去给予去包容去献祭,疼痛也是愉悦的泣音。   等周景发泄了两轮,宛如精神透支般栽倒在一旁的行军床上陷入深沉的睡眠,他依旧觉得今夜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他的弟弟不仅主动来找了他,像小时候一样心无芥蒂地讨要拥抱和关注,甚至表现得好像真的喜欢他……   梁晨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弟弟有些汗湿了的短发,这是真的周景吧?是的吧,温暖的、近在咫尺的弟弟,才能给他浑身留下这样疼痛的、真实的痕迹。手指顺着对方漂亮的肌肉线条滑到肩膀,那个太阳一样的胎记在黑暗中看得并不分明,但他闭着眼都能描摹出它的模样,这是他们天生就互相归属的证明。   小小的狂喜这时候才从心底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冒头。是真的啊,周景来找他了,也接受了他,叫了他哥哥,还让他不要离开自己。杨松桥果然只是在骗他。他太开心了,尽管身上酸得难受也舍不得立刻休息。梁晨又眼睛都不眨地看了会儿熟睡中的周景,直到感觉到后穴里被射入的精液开始液化流出,他才红着脸随手抓了件衣物冲去后面的浴室隔间清理。回来后又担心万一明天一早来人看到这一团糟,梁晨姿势别扭地简单收拾了一塌糊涂的货架和地面,将碰倒的货物放回原处。做完之后已经快凌晨四点了,他裹了几件厚外套窝在了平时守仓库的椅子上。椅子正对着弟弟侧躺着的那张简易床,梁晨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甚至比平时还早了半个小时,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周景在哪里。梁晨这两个小时也完全没有睡安稳,这时候看清了弟弟还在他床上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地安睡,那颗一直悬在空中的心脏才慢慢落回实处。   真好,不是梦。   就连近日来几乎随时随地都在纠缠他的幻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梁晨舒展了一下窝了太长时间而僵硬的肢体,满足感像气泡一样一点点将胸口填得满满的。时间还早,他不想吵到弟弟,也不想离开半步,就只是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惬意地闭了闭眼。仓库的棚屋正对着东方,柔和的晨曦从窗口漫了进来,爬上床脚,爬上格子被褥,爬上周景藏在枕头里的侧脸,然后吻上他微微抿紧的唇。   在这样一个连光都柔和的冬日清晨,梁晨忍不住在雀跃中试想他和弟弟今后会怎样。周景今年就毕业了,全国排名前五的大学有两所都在A市,如果准备接管周氏赵氏的业务,弟弟会不会选择金融专业排名更靠前的XX大学?然后可能顺理成章地读研读博或者本科毕业就进了公司,今后再读个在职?自己呢,毕业后还是考个专升本吧,然后找个会计的工作,不知道周景的公司会不会要他?到时候就能经常和弟弟见面吧,他也不奢望周景能跟他住在一起,周启天赵婉肯定就不会同意。但他真的需要拿出十二万分的干劲儿了,总要向上争向上奔,站在周景身边才不至于给弟弟丢脸。   毛宇乐跟他说过,虽然是青梅竹马他和焦琳也并没有那么水到渠成一帆风顺。他喜欢这个大她两天的邻居十几年,但中途焦琳经历家庭变故转学离开又回来,他表白被拒又表白又被拒,直到追着人来到这个地方,对方才终于在漫长的拉锯战中软化松口。分分合合起起落落很多次,才总算修成正果得愿所偿。梁晨跟着室友,常常看他们日常吵吵闹闹鸡飞狗跳,焦琳说着喜欢帅哥却做什么都能想到毛宇乐,他的室友更不必说看向女友的眼睛都总是发光的。这大概才是普天之下阳光里所有美好爱情真正的模样,老实说,他真的很羡慕。   毕竟两情相悦是多么难得啊,他有幸感受了一次,果然是梦一般的美妙。   如果梁晨知道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尽情体会这种幸福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那么快就买好了早餐,然后带着溢满胸口的快乐靠近床边,叫醒他的弟弟。   --------------------   那什么,弟,最后吃顿好的就上路吧【?】 第40章   40   “抱歉。”   这是周景清醒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梁晨手里还握着刚给周景插上吸管的豆浆没来得及递出去,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说“没关系”还是该问“为什么”。他弟弟扫过他脖子上的伤口又迅速地移开视线,木然地重复:“是我弄错了。”   “我……把你当成了别人,对不起。”   这个“别人”是谁不言而喻。   结果梁晨大老远买来的早餐谁都没有动,热气腾腾的油条小笼包和甜豆浆在小桌板上被放到凉透。周景整理好自己之后在狭小的库房脸色铁青地转了两圈,几次试图靠近又生生止住动作。而梁晨坐在唯一的那张椅子上发了很久的呆,最后跟他弟弟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周景咬牙站着没有动。   梁晨扯出一个刻意的笑容,盯着桌角,用过于亢奋高得不正常的语调飞快地说:“你本来,就是喝了酒来的。喝醉认错人很正常,我早就知道啦,没关系!”   “而且……而且兄弟间偶尔互相解决下生理欲望不是也很常见,我知道的!”   “啊你今天不用实习吗?都这个点了,快回去吧,下回带你去吃芋儿鸡!”   梁晨根本不敢抬头,也没法在这个时候面对周景,但他依旧不希望弟弟会因此发觉兄长没死透的贼心从而彻底疏远自己,只有强打精神撇清关系。他的灵魂仿佛一半都漂浮在混沌空茫的上空而另一半还留在地狱艰难地挣扎挽留,在他快要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的临界,身后终于传来门扉开合的声音——他的弟弟离开了。   仓库外七八点的日光直直照进来刺在梁晨单薄的肩膀上,也不再温柔。他慢慢放松了僵直的背脊,又在原地坐了很久。   周景站在和梁晨一墙之隔的仓库外顺着斑驳的石墙慢慢蹲了下去。墙的那边太安静了,仿佛正经历一次令人窒息的无声崩溃,他只能弯着背脊把头埋进双臂里。   他当然没有喝醉,也不是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恰恰相反,他能准确想起他是怎么强硬地按住他哥后颈进入,怎么专横地压制对方因为疼痛的本能反抗,又怎么不知疲倦地在他身上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咬痕,舔舐伤口渗出的血丝。在长达两个小时的施暴之后,内心那头残暴的凶兽才终于得到了足够的安抚,餍足地沉沉睡去。   其实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却一点阻止自己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因为性和血,因为对方的喘息和呻吟,因为他兄长的示弱和痛苦而兴奋得浑身发抖——完全是个理智全失的暴君,一个残暴又危险的疯子。   一年前发现面对梁晨自己情绪总是不稳时的隐隐担忧,终于在眼下成为了血淋淋的现实。除开幼年那段他刻意遗忘的时光,周景的大部分时候都像是被关进了安静且透明的封闭房间,他能透过玻璃窗看到外界他人起起伏伏的喜怒哀乐却无法触碰分毫,唯有好友给予的善意让他意识到“喜欢”这种温和无害的感情。而梁晨带来的巨浪海啸冲垮了堤坝,撕开他“正常”“冷漠”的假面,仿佛忽然之间被赤裸地放在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前,强迫他直面陌生又真实的自己,直面所有埋葬在心底的黑暗情绪。   周景无法理解和定义这种感情,但也知道它的疯狂残酷与认知中的“喜欢”相去甚远。这是疾病,这是疯魔,这是靠近就会露出利齿的野兽。他的兄长尚且不了解自己招惹了怎样的怪物,他却不能再眼睁睁地任由自己被情绪操纵,无法自控地一错再错。   他必须远离哥哥。   “这学期……你弟都没来找你啊?”   开学后的时间过得很快,好像还没做什么事儿中期都考完了。A市从来没有春天的温暖过渡,才五月份就热得人心慌。学生宿舍没有空调,毛宇乐体型微胖又容易出汗还不爱去图书馆,只要焦琳没有叫他出去就宅在宿舍整天恨不得把风扇抱在怀里合为一体,追番间隙忽然想起这茬,从上铺探了个脑袋:“你们吵架啦?”   梁晨握着手机的手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室友说的是杨松桥,扯了下嘴角还是想反驳:“他不是我弟。”   毛宇乐就一脸“好好好行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的表情,缩回脑袋点开下一集的新番动画:“那什么……我看松桥弟弟对你挺好的,大老远地来看你还给你带零食。兄弟间能有什么过不去呀?你还比人大几岁呢,别总是等着你弟来跟你认错……”   梁晨无话可说,拿着手机站起身:“我去打个电话。”赶紧出了宿舍。   杨松桥暂且不提,在那个莫名其妙尴尬万分的夜晚之后,他能明显感觉到周景在刻意回避他。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四个月前的仓库,而上一次通话是在一个月前。上学期的时候弟弟还能主动给他发几条消息汇报近况,他也会克制着一周进行那么一两次客客气气的关心。而现在他发的消息周景通常很久都不会回复,头几次梁晨还害怕弟弟遇到了什么事打了电话过去,结果周景只是冷淡地说了在忙,没等他多问两句就挂断了电话。这么多来几次他再蠢钝也明白了对方什么意思。   梁晨坐在宿舍后方的花台上,翻出他和周景两周前的微信记录。最后一句是他仿佛没话找话地说这两天有寒流,注意不要一下子减太多衣服小心感冒等等等等,末了又状似无心地提了一句自己最近课很少,需不需要他过来看看他。   周景毫不意外地没有回。   梁晨拽着手机的左手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一个月,他试图说服自己,已经隔了一个月了,一个月给弟弟打一次电话的兄长应该不算太烦人。   梁晨是在仓库那晚的第二天发现了问题。在那之前,他的幻视幻听已经严重到了发作时长几乎和不发作时段各占一半的地步,更改药物和加大剂量也都没有得到太大改善。但周景来找他的那天晚上,的确是那段时间少有的、完全正常的时光。梁晨回忆起上学期他和弟弟的每一次接触,去实中找周景的时候,周氏年会上的时候,甚至只是和周景通个几分钟电话,发几段语音,最后惊讶地发现:只要真的周景在,蛊惑人心的幻象就绝对不会出现。   在自己一只脚已经踩进悬崖了的时刻,这个发现成为了垂在他眼前的救命绳索,他的弟弟是他唯一的药。他也不想自取其辱惹人厌烦,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迫切地需要听听周景的声音,然后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才能勉力表现得像个正常人,歪歪斜斜地继续过下去。   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是不想疯。   --------------------   绿茶弟:终于要轮到我表演了! || 提前祝宝贝们儿们2021新年哈皮万事顺心了!! 今年真的太霉了,春节我要去庙子拜拜... ???? 第41章   41   今年的六月十三周景满十八岁,又刚好高考完,梁晨倒是很早就有计划好好庆祝一下弟弟的成人礼,但有了上一次不请自来去实中找人的尴尬经历,六月初他还是打了个电话询问周景的安排。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说话,梁晨只好绞尽脑汁找些话说,最近学校附近又开了哪些小吃店,室友介绍了轻松又薪酬不错的打工,问对方生日想要什么礼物,想方设法把对话进行下去。然而说着说着梁晨也渐渐沉默了,他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弟弟有多么受欢迎,自己在周景那圈同学朋友面前又是什么惹人厌的嘴脸,周景的成人礼生日会哪儿轮得到他来参合。   “……哥。”听了几分钟独角戏之后,周景终于开口。   梁晨紧张地握紧了手机:“嗯?”   “我要出国了。”   梁晨一时没反应过来:“嗯,嗯?是打算在国外过生吗?”说完之后顿了几秒,那股迟缓的麻木才从后脊慢慢爬上来,他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震惊不已:“你,不是……”不是可以保送吗?   “嗯,”对面语调淡淡的:“我打算学生物医学,国外这块要更好一些。”   梁晨反复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那,你,什么时候毕业?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对面停顿了更长的时间:“不清楚,可能三五年,可能七八年。先拿个博士学位,然后看看能不能留在学校或者实验室。如果能留在那工作,那——”   “但是,”他飞快地接口:“学这个一定要出国吗?XX大学的医科理科也是很好的。而且一个人在国外干什么都太不方便了,我听说他们看病都要排很久的队,东西也吃不惯吧。能不能,能不能……”   他太着急了,说到最后只有反复重复“能不能”三个字,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提出的理由都不是理由,牵强得完全不足以改变弟弟的决定。他茫然地站在宿舍阳台看向不远处操场上奔跑嬉戏的学生身影,不知道自己还能拿出什么筹码,乞求在彻底跌落悬崖前有人拉他一把。   耳边却只有劣质手机电流的沙沙杂音。   “我……”梁晨口干舌燥,忽然间很想抽烟。他吞咽了一下,逼自己继续:“我绝对不会再,再做什么奇怪的事了。上次是我没忍住逾越了,我发誓再也不会了,行吗?我不会总缠着你给你打电话了,你不想看到我也没关系……”   期中考后辅导员找他谈话了。有三分之一的科目梁晨交了白卷,上学期的专业第一如此反常,辅导员以为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在学校被霸凌。而事实是,梁晨在考场上看到了“他”,“他”甚至不用跟他说什么话,只是坐在梁晨的课桌上就足够让他浑身僵硬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等回过神,交卷的铃声都响了。   就连常年不在寝室的另外两个室友都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儿,私底下问毛宇乐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总是这么恍惚喊他他也不理,搞得人心里毛毛的。毛宇乐和焦琳架着他去过一次校医院,然而除了轻度贫血和胃炎老毛病,也查不出个所以然。而幻象中的“弟弟”也变得越来越难缠,拦着他复查,不喜欢他和任何老师同学接触,随时随地都要哥哥看着自己。梁晨每天晚上失眠到很晚,只能偷偷爬起来吃藏在抽屉里的精神药物。   比起死,逐渐失去自我沉溺幻象,成为和梁莉一样可悲可怜的空壳似乎更让他难以接受。但“死”这条路已经被弟弟提前堵死了,他只有努力活得有个人样,他想上学,想拿这个文凭,想有个低调能糊口的工作,想普通平凡地过完剩下的几十年,而不是像母亲一样被拖拽到人前,被摆上风口浪尖,成为乡镇邻里和网上看热闹人群口中的“疯子”“罪犯”和“神经病”。   “周景,”他半弓着腰,几乎就要佝偻在地上:“能不能再原谅我一次,能不能,能不能……别走?”   “……不是你的问题。”那边似乎很轻地叹息了一声:“对不起。”   梁晨就明白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尽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好,好的,没事。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总要等过完生日吧?我来送送你?”   “就这两天,哥还在期末考,不用麻烦了。”   “麻烦什么,”梁晨急促地呼吸,语速飞快:“我给你带点吃的吧?在那边肯定吃不惯,我给你带点牛肉干豆腐干辣椒酱,你要自己做饭吗?调料什么的也需要带吧?哦还有常用药!感冒药退烧药消食片创口贴碘酒……”   “哥,”周景坚决地打断了他,一字一顿重复:“我说,不用了。”   他给杨松桥打了四个电话,挂断三个之后对面终于懒洋洋接了起来:“是晨哥啊,有什么事吗?”   “你知不知道,”梁晨压低声音,不得已求助于杨松桥让他万分不自在:“你知不知道周景是什么时候的飞机?”   “哈?”对面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阿景不告诉你吗吗?哈哈哈,那就是不想你去烦他的意思呀。”   梁晨咬牙:“你到底知不知——”   “我怎么不知道,”杨松桥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愉悦,恶劣地拖长着字节:“阿景准备出国准备了小半年了吧,雅思都早就考了,怎么,他连这个也没告诉你吗?”   “……不关你的事。”   “我还知道他会去哪个学校呢,因为——”他愉快地放轻了声音:“我也拿到了同所学校的offer,到时候会跟阿景一起过去哦。”说完之后杨松桥甚至停顿了几秒,听着电话那头骤然停止的呼吸,想象那个冷淡的人被刺得两眼通红的样子,真稀奇,晨哥会哭吗?他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如果再过分一点……   “航班信息。”可惜几秒后梁晨的声音除了有些发颤,并没有带上他期待的泣音。   杨松桥靠在床头嗤笑:“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梁晨沉默了一会儿:“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   “嗯?不知道呢。”杨松桥漫不经心地玩着手边的软垫,阿姨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躺在床脚边:“要不,你跪下求我试试?”   “……”   “怎么?不愿意就算了。”他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我挂了。”   “求你。”   杨松桥的手顿住了,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什么?”   “求你告诉我你们的航班信息。”梁晨缓慢地说:“求求你,告诉我,你们的——”   “够了!”杨松桥狂躁地站了起来,一脚把行李箱踢飞:“你他妈到底什么毛病,要点脸成吗?”   那边只有极轻极轻的呼吸声。   “行,行!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行了吧!”杨松桥盯着地上被自己糟蹋得一团乱的行李,笑了一下:“明天下午五点,A市国际机场T2口。想来就来吧。”   --------------------   弟,珍惜你现在的戏份……【不是】 第42章   42   那天下午的考试梁晨只写了个姓名就匆匆交卷,打了个车直奔机场。国际机场和学校基本上在A市的南北两端,不堵车也要将近两个半小时。他在三点二十分赶到航站楼送行出入口,下了车又是一路飞跑。梁晨这辈子就坐过一次飞机,还是两年前周启天不得不接他到周家的时候。国际机场又大又绕宛如一个巨型迷宫,他找了两圈也没在告示屏上看到有五点飞往伦敦的航班,只得顶着满头的汗咨询服务台的工作人员。   “对不起,今天只有一班飞伦敦的航班,”对方有些歉意地说:“二十分钟前登机口已经关闭,马上就要起飞了。”   但现在明明才三点三十,梁晨喘着气退后一步,忽然明白杨松桥骗了他,故意给了他晚了一个多小时的错误信息,为了看他像个小丑一样盲目奔波做着徒劳无功的努力,为了让他怀抱可笑的希望再被绝望当头一棒。从知道周景要走那刻起绷着他撑起他的气力一瞬间全都消失了,他浑身发软,宛如被抽了脊柱一般倒退一步撞在在身后放置在服务台隔开排队队伍的栏杆上,梁晨跌倒前条件反射地伸手捞了一把,连带着好几根杆子都叮叮当当摔了一地。   “先生,先生!你还好吧!”附近的工作人员想过来帮忙,梁晨跌倒时候磕到了后脑,此时一阵头昏脑涨。附近旅客的注意力都被动静吸引过来,他连基础的平衡都忘了,狼狈不堪地挥着手臂,过了好一会儿才手脚并用坐了起来。玻璃墙之后就是停机坪,有飞机起飞的声音轰鸣着响起。这在机场明明不是多突兀的声音,梁晨却忽然抖了一下,一瞬间有种一脚踏空跌入深渊的失重感。他抬头看见一架白色的波音正掠过窗外,张着它巨大的机械双翼一飞冲天,向着远方向着云层向着闪耀着金光的夕阳毫无留恋地离开,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他还仰着脖子呆滞地望着天空。   “先生?”   “啊……”梁晨张着嘴,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他还盯着那架飞机消失的方向,眼泪却慢慢溢了出来:“啊,啊。”   “先生,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能站起来吗?喂?”   周围的人群全都融化成五彩斑斓的碎片,机场嘈杂的声音也迅速褪去,他还能勉强听到工作人员焦急的呼唤却一个字都无法理解。脑子里只有一个越来越响的声音在大声提醒自己有多令人恶心,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除了不认自己的母亲,连弟弟也为了摆脱他的纠缠不得不匆匆离去。   他又回到七年前弟弟被他彻底赶走的那一天,他抱着自己膝盖拼了命地往餐桌下躲,发狂的母亲抬起脚往他身上一脚一脚地踹,一边下死手踢打一边骂他是个畜生连弟弟都卖了。他刚被梁莉抓着甩了几个耳光,满下巴都是自己的血和口水,鼻青脸肿地小声地哭,我没有卖掉弟弟,我没有卖掉他。   “我没……有……”   他坐在地上茫然地重复,工作人员根本没听到他细如蚊呐的声音,看到他这样以为摔坏了脑袋,正准备对讲机叫医疗应急组过来。   梁晨却跟忽然回过神一样,跳起来推开工作人员撞撞跌跌地往机场外走。他没有目的,也不辨方向,脑子里似乎想了很多东西有好像什么都没想,一路失魂落魄宛如行尸走肉。两年前他也曾背井离乡,背着不多的行李和给弟弟挑选的礼物不安地站在这里,对和弟弟久别重逢的未来感到十分忐忑却也充满期待;两年后他依旧是孑然一身,他所怀念的和他展望过的却都在此刻抛弃了他。这个地方宛如一个循环的诅咒,是起点更是终点。那时候没有人告诉梁晨,他期待的未来在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于是他用两年时间亲身走了一遍这条血淋淋的路,除了更加破烂麻木的灵魂以外一无所获。   这么过了二十分钟他忽然想起,僵硬地把衣兜里的手机拿出来,解锁——果然有一条来自半小时前的未读短信,当时他因为太过着急地四处寻找航班信息而没有注意——   来自:我走了。哥,对不起。   有水滴砸在屏幕上,晃花了那个“对不起”。他拿拇指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越来越多的液体滴落下来,把他的手指也全部打湿。梁晨终于一步也走不动了,他摇晃着在路边坐下去,直直地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或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形色匆匆,或三三两两惬意谈笑,可能刚出完一趟公务心情愉悦地准备回家,也可能朋友几个约着错峰旅游对美食美景心怀向往。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地,和奔赴的方向,无论独自踏上旅途还是呼朋唤友结伴而行,带着各式各样的心情努力建立着和他人的羁绊,加深着与世界的联系。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因为孤独会将人扼杀。   没人注意到这个坐在角落神情呆板的年轻人,他也仿佛浑然不觉时间流逝一般久久地弓着背脊坐在原地。等到夕阳完全落入云堆,等到夜色侵染机场的天空,等到不远处亮起昏黄的路灯,终于有人轻轻碰了碰梁晨埋在膝盖里的头顶,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哥哥。”   梁晨抬起头。   这个“周景”……不对,这个弟弟应该还叫“梁景”,高高瘦瘦的身形为了跟他视线齐平也缩成小小一团,看上去颇有些委屈,就这么蹲在他面前趴在自己膝盖上自下而上地看过来,发现哥哥抬头之后又叫了一声:“哥哥。”   “……嗯。”   “他已经走了。”   “嗯。”   “都这么晚了,跟我回去吧。”   “嗯。”   梁景伸手就要把哥哥扶起来,对方却忽然一个动作猛地拽住了他的手指。白皙的、纤长的、温暖柔软的手指,梁晨几乎要为这极度真实的触感落泪。   “怎么啦?”梁景仍由他用力捏着自己的手,另只手环上来梳理哥哥凌乱的发丝。   “你……你……”他的声音还因为之前的哽咽带着鼻音:“你以后会一直陪着我吗?”   “对。”梁景像安抚小动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绝对不会离开?”   “对,放心吧。”   “会再给我唱歌吗?”   “对,只唱给哥哥听哦。”   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流进脖颈里,梁晨把脸埋进弟弟带着令人怀念的洗衣皂清香的衣物里,忍下一声呜咽:“但你不是真的,对吧?”   幻象温柔地眯了眯眼:“对呀。”   “走吗,哥哥?”   “嗯。”   假的也没关系。   梁晨借着弟弟的力道站起来,总算感觉轻松了一些,假的也没关系。   他终于接受了幻象的引诱,但他依旧是清醒的,他能够清醒地看到自己的末路,看到自己是如何成为一个浑浑噩噩不辨黑白的废物。   但没关系,已经没人在乎这些了。   --------------------   下面有请绿茶弟发表上位感言—— 第43章   43   新学期第一天,梁晨去辅导员那里办理了退宿。   毛宇乐回来就看到他在打包东西,被褥和衣物装好箱放在脚边,桌面和书柜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晨,晨哥我听辅导员说了你要搬出去,”毛宇乐看着对方有条不紊的动作,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回来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以前梁晨可不是这样的,虽然性子冷,对自己和焦琳总是纵容又友善,眼前这个梁晨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么突然?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梁晨背对他的身影停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股古怪感更强烈了,毛宇乐几步上前绕到对方面前:“有什么能帮忙的可以跟我说啊。虽然我,可能也没啥大用,但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强吧!是家里的事吗?还是——”他刚想伸手扶住梁晨肩膀,让他好好听自己说话。室友却像被被烫了一样夸张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下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梁晨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垂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抱歉。”   这一眼中的疏远让毛宇乐顿在当场不敢动作,直到梁晨已经收拾完东西准备把箱子抱下楼才回过神,某种不妙的预感直接让他朝着门口喊了一声:“梁晨!”   室友抱着箱子微微侧过头。   毛宇乐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结结巴巴找话:“后,后天的课你会来的吧?我给你占个前排的座?”   梁晨站了一会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抱着东西转过身,过分郑重地对他微微弯了下身,像是一个不太明显的鞠躬:“毛宇乐,谢谢你。”   毛宇乐坐在空荡荡的宿舍越想越觉得不对,但杨松桥的电话已经打不通,点进对方的朋友圈才知道杨松桥在三个月前就出国了,经常晒伦敦街头学校一角和新朋友们聚餐笑得开怀的大头合照,却一次都没有回复过自己的信息。梁晨在班级的登记册上除了自己的手机号没有留下任何家人的联系方式,唯一一个紧急联系人的电话是一个地址在B镇的座机,打过去也只得到一个通知停机的机械女声。   他往后倒在被收拾得什么都不剩的下铺上有点难过,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他先注意到这个不合群的室友。毛宇乐这个跟谁都能聊两句的老好人其实一直都人缘很好,而到了这个年纪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发展自己的圈子,合得来的可以交个朋友,合不来的至少面上功夫也会过得去,再不会像小学生时代跟谁闹矛盾恨不得撕破脸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但梁晨实在是太“独”了,搭讪的女生全碰了软钉子,想一起去网吧或者球场交流感情的男生也被不着痕迹地拒绝。时间久了,大家也琢磨明白这人是根不解风情的难啃骨头,面上不显,其实都不屑对方的“假清高”:真有本事的人会连大学都考不上跑到这儿来混吃等死?谁还看不起谁呢?毛宇乐作为班干部,性格和责任感使然,主动跟梁晨的室友换了宿舍,锲而不舍地努力了小两周,才发觉梁晨这个人其实挺好说话。不吭声多半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怕把天聊死,拒绝你十有八九只是轻微社恐又懒得动弹,尽管心理防线很重但只要多磨几次对方十有八九会无奈答应,于是就有了三人组长达一年的“饭友情”。但关于自己,梁晨仍旧绝少谈及,毛宇乐只能从杨松桥口中得知他跟家里关系不好,几乎从来不会有联系。毛宇乐也不着急,等梁晨想跟自己说的时候总会开口。他能感觉对方逐渐接受了自己和焦琳,偶尔也能露出笑容。   好景不长,上学期开始室友的状态急转直下,去看医生也没有任何好转。上学期期末梁晨还缺了好几门考试,那时候他就想找人谈一谈或者趁着假期一起出去散散心旅个游,谁知道梁晨根本跟消失了一样整个暑假都联系不上,然后一开学就来退了宿舍。   毛宇乐叹了口气,他能做的都做了,但毕竟自己还只是个学生也有一堆自己的事,总不能一天到晚跟老妈子似的盯着别人。好歹都是成年人,应该有分寸知道孰重孰轻。他准备暂时把这事放放,坐起来带上校园卡去食堂打饭——等后天正式上课见着人,再跟他好好聊聊吧。   梁晨一回“家”就听到了歌声。   “我回来了。”他拿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梁景正窝在这个不足十五平米小房间角落的床铺上哼歌,听到动静光着脚就跑了过来,不顾对方还抱着的纸箱粘糊糊地就要搂上去:“哥哥好慢啊。”   “这里离学校有点远……”梁晨好不容易挪出一块空地儿把箱子放上去,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但近的房子又太贵,这个挺好了。”   “不去上学就好了呀。”梁景无所谓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箱子,转头直直望着对方:“干嘛还要出门,反正哥只用待在家里陪我玩就行。”   梁晨不太自然地躲开弟弟炽热的眼神,弯下腰把箱子里的衣物被褥一件件拿出来:“我……我想上学的,小景,别说这个了。”   梁景乖巧地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但在他哥蹲下身背对他叠衣物的时候,他忽然从背后凑到对方颈项处闻了闻,梁晨一下就紧张了起来,捂住脖子往前缩了缩:“做什么啊?”   “有人碰过哥哥了?”梁景纤长的手指在他颈动脉附近画圈:“是你那个室友吧?”   “没——”他刚想反驳就被对方抵在喉结上轻微施力的手掌阻止了。   “嘘,不要跟我撒谎。”   弟弟和他五官上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眼睛,梁景的眼尾有点挑,瞳仁很黑,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很冷,笑起来却比春风还暖,弯弯的像花瓣像月牙像一只小船,比通常表情都有些呆的自己生动多了。而这时候他的小景也这么笑着,手指从梁晨脖子滑到嘴唇上:“因为无论哥在想什么,我都会知道哦。”   他很久没有回精神科复查,原本放在寝室里的剩余药剂也在今天带回家冲进了厕所。   其实最开始,周景还给他发过信息,发一两张校园或房间的照片,然后就是问他最近怎么样。但从梁晨第一次拿着手机思考怎么回复的时候起,另一个弟弟就总会适时出现,会按着他的手腕,会遮住他的眼睛,会跪在他身后把额头抵在梁晨的背后。他不能抽出自己的手腕也不能拂开小景覆在他眼上的手指,更做不到挣脱这个带着乞求意味的姿势,他常常就这么闭着眼和弟弟靠在一起,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直到时针走过一两个数字。   这段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整个暑假梁晨几乎没怎么出门,就连兼职也接了个可以在出租屋里干的活。把一些绳子铃铛或者塑板之类的材料买回来,编好或者组装好成品再统一卖给收购小贩,当然这种机械劳作不仅累、费眼,还挣得比收银或者服务员少很多,好处是大大的减少了跟人接触的几率。他租了一个便宜狭小的地下室,每天一边就着昏暗的光坐在地上组装货物一边跟弟弟聊天,有时小景也会哼唱一些不知来自哪儿的歌,仿佛回到相依为命只有彼此的小时候。   最后一次交货的时候,他拿了货款就着急往家里赶,那个商贩随口提了句他才惊觉原来已经九月了。他还穿着夏天的短袖和薄裤,却恍惚得感觉不到冷,日日夜夜重复着一模一样与世隔绝的生活,差点忘了自己还要回去上课。   --------------------   ……忽然感觉就这么和绿茶弟一起也不错的!后面几章可能有点不太好受,朋友们答应我坚强一点好吗!【??】 第44章   44   结果梁晨到底还是没有回去上成课。   第二天傍晚他接到来自周启天的电话,那头语气生硬地告诉他,梁莉死了。   母亲是在病房里自杀的。有伤人倾向犯罪记录的病患原本看管格外严密,但她仍然选了个半夜趁看护睡着的时候遛到厕所,成功躲开监控踩烂一只脸盆然后用一片坚硬的塑料锐片割了腕,等到厕所门被打开时候梁莉的身体都冷透了,血流了满地都是。这份计划的缜密和赴死的决然简直让人难以相信出自一位弱不禁风的精神病人。也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个决定,毕竟从梁莉最近的表现来看,除了更加沉默寡言更加长时间地看着窗外之外,并无特别,就连吃药打针都比往常顺从得多。   特护病房出了这种事面子上不太好看,不过机构自己内部处理这些问题也是可大可小。幸而周启天这个家属并没有追责的打算,都没多问两句就冷淡地接受了病人死亡的结果,只说了因为工作原因无法来B镇,回头会让患者的儿子到医院处理后续。   于是梁晨连夜买了回B镇的票,带着些许梦游般的不真实感再次站在了这里。   他一个人跑完了医院和殡仪馆的所有手续,直到从别人手中接过那个黑色的匣子,心里那一块才和手心的重量一起重重一沉。这个暑假他过得太混沌没什么脸面来看母亲,本来打算国庆回B镇一趟的……   他应该回来看看梁莉的,他应该回来的。   温暖的手指贴上他冰冷麻木抱着骨灰盒的手背,弟弟的体温顺着那一块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烫得他颤了一下。梁景反常地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陪他在门口坐了一会儿。等有点力气了,梁晨就抹了把眼睛站起来,继续签面前的材料文件。   母亲的葬礼也是梁晨操办的,不得已动用了周启天施舍般打过来“安顿后事”的几万块钱。然而除了他自己,竟然没有一个“亲人”来参加梁莉的葬礼。梁莉早年跟周启天私奔到这个偏远郊县,早和家里断了联系;兄弟俩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任何母家的人,梁莉也绝不会提起他们的消息。到场的只有稀稀拉拉两三个当年关系还不错的邻居,几个母亲的工友,他听到围观的人中有人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两年前的“伤人事件”,间或几句“私生子”“被有钱人始乱终弃”。   曾经在备受欢迎的校园之星,夏花般美丽明艳的女人,一生终结也就是黄土半方,碑文两句,是非一身,饭后谈资若干,甚至鲜有人悼念。   葬礼之后梁晨又在B镇留了段时间处理母亲的社会关系、各类登记。即将启辰返回A市的那天上午,他特意在老家附近转了转。他和弟弟念过的小学,在他毕业后重新刷了一遍教学楼,破旧的小天台彻底封了;他们每天傍晚会手牵手走过的小巷倒是和两年前没有变化,青石板被磨得更光更滑,石苔密密生长在潮湿的夹角;早点铺没有了,小卖部还在,不过换了老板也不再卖五毛钱一包的干脆面;以前经常帮忙的邻居王婆婆被女儿接到县城里;曾经班上同学的脸一个都想不起来。   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人生好像就是一个不断在失去的过程,大家会不会都是这样越过越不快乐?当他和弟弟时不时被母亲训斥挨顿皮肉之苦,想吃个煎饼还要瞒着母亲攒很久零钱的时候,他是不会相信这段苦巴巴的日子,将会成为长大后的自己能拿出来反复怀念的、仅有的美好回忆。至少在那段无知无觉的短暂时期,母亲和弟弟都还在身边。   列车启程的时候,梁晨望了一眼窗外越来越快向后飞驰的山和树,终于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他再也没有了回来的理由。   梁晨在列车上僵坐着半醒半睡,连着小半周的奔波和情绪剧烈起伏让他在一切尘埃落定懈口气的眼下生了病。从出发起,低烧和头痛就持续了一路,好在不是特别严重,梁晨给自己灌了杯热水坐回座位,等着坚持到回家再弄点药吃。   还有三小时到达A市南站的时候,放在书包里的手机“哔哔”地响了两声。左右干坐得难受,梁晨拿出手机发现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是一个网址。大概是广告之类的垃圾信息,他刚想点进去删除,手机又震了一下,对话框底端出现一行新收到的信息:   [送你一个礼物。]   梁晨的手指迟疑地从删除键上移开。礼物?发错人了吗?他瞄了眼那个发信号码,看上去不像国内的手机号……不过仔细看看,这个网址的后缀也挺眼熟,梁晨记得他们学校的英文简写好像就是这个。   [拆开看看啊。]   他坐直身体,点开了那个网址。   网址直接跳到了学校官网下面的学生论坛,除了借教材买二手小家电捡到校园卡就是表白墙灌水吐槽和八卦,平时还是挺热闹。正是傍晚的高峰时期,他点进去的是一个刚发布不久的新帖,主题空白,发起人匿名,内容只有一段很短的上传视频。这个时候他还是一头雾水的,直到他毫无防备地按下了那个播放键。   整个视频时长不到两分钟,梁晨播放了不到三秒就如遭雷击僵在当场——视频里面只有一位主角,正光着下身坐在地上毫无廉耻地张开腿自慰。他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被掀到胸前的薄T桖,浑身都泛着情欲的红,一只手在身前飞快撸动,另一只手从顺着阴囊伸到后方,一边向镜头展示着自己的下贱,一边把手指捅进去就着泛着水光的淫液来回动作。那张满是淫欲的脸眼神迷离,无意识地吐着舌头。整个视频显然经过后期剪辑,所有声音都被抹掉了,但梁晨能看出那张过于艳红还挂着涎水的嘴,怎么淫荡至极地对着镜头对着唇形——XX,操我吧……   是那个时候被周景拍下的视频。   梁晨的思维已经完全转不过弯,等到视频都快放完了才使劲按了好几下关掉视频。他发现自己的手脚从刚才起就克制不住地在抖,牙齿也在细细地战栗发出“磕磕”的碰撞声响,他像握着一个定时炸弹一样握着自己的手机,比大冬天被兜头泼了盆冰水,比有人从背后忽然对着心口刺了他一刀还来得不知所措。   视频的播放量还在涨,下面的帖子也逐渐多了起来。梁晨麻木地扫了一眼,已经有人扒出了他的姓名和班级,还有更多不堪入目的词语,他的大脑拒绝想起它们的意思。   为什么……   此时此刻,他只剩真心诚意地、极度茫然地疑惑。   到底为什么。   “哔哔”短信提示再一次响起,还是来自那个陌生号码——   [怎么样,喜欢这个礼物吗?:)]   --------------------   ……也不知道说啥,就,给哥哥点个蜡吧。 ???? 第45章   45   接下来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在煎熬。   [你是谁?你想要什么?]   梁晨发给陌生号码的短信石沉大海,对方像是戏耍够了耗子的猫一样再没有理会过他一个字,拨打过去只提示了电话无法接通。不知是否有人通知了论坛版主,那张帖子很快就被管理员删除,关于视频的讨论也都压了下来。但梁晨知道这件事远远没有就这么结束。   他的手机从一小时前就开始不间断地响,毛宇乐、辅导员,甚至最后还有周启天。他咬着牙把它们统统掐断然后抖着手关机。他把手机放得离自己远远的,梗着脖子挺着背脊贴在座椅上一言不发。他的邻座是位和善的阿姨,看到他这个样子以为病严重了往他手里塞了个橘子。梁晨哆嗦着想说谢谢,却拿不稳东西,圆滚滚的橘子一股脑滚到了座位底下。阿姨体贴地没有多问,捡起橘子又帮他接了杯热水放在小桌板上。梁晨感激地点了点头,僵硬地把手放在热气腾腾的纸杯上,终于冷静了一点。   两件事。   第一,这个视频是周景当初为了防范自己准备的“把柄”,自从他们和解之后已经失去了作用。而且就算是在他们关系最糟糕的时候他也从心底相信,以弟弟的性格,是断然不屑这些下作手段的。那么可能看到并拿到这个视频,又万分痛恨厌恶他,不止一次把他从周景身边赶走的人……只有一个。无意看到男朋友的亲生哥哥那么恶心犯贱地勾引求操,于是施展这种报复举动,于情于理都说得通,旁人大概也只会觉得完全是他自作自受。   梁晨握着纸杯看着被磨得发白的桌板,头痛欲裂。   第二,学校会找他谈话吗?周启天怎么那么快就知道了?他该怎么解释,他还能怎么解释?哦,对……视频是消了音的。杨松桥显然也不愿把周景牵扯进去,他想要毁掉的只有自己。没人知道镜头后面的人是谁,周景是安全的。那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还能回去上课吗?还能毕业吗?还是说——   他不敢想下去了,只希望火车就这么一辈子开下去,永远不要到站。   而现实远比他想象的更糟。   晚上十点过火车到达A市,梁晨烧了几个小时,被风一吹就冷得不停寒战。他去的时候匆忙忙,回来也没带任何行李,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早点回家蒙头睡一觉这么一个念头。他摇摇晃晃顺着人流涌向出闸口,走出去没两步就被人拽住了手臂。梁晨一个激灵惊了一下,回头发现居然是周启天的司机。王叔后面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壮年男性,此时此刻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王……叔?”   王叔的语气还算温和:“周先生让我来接您。”   “不用了,”梁晨警惕地退了一步:“我直接回学校就行,明天还要上课。”   两个壮汉无声地堵住了他的去路,王叔叹了口气:“学校那边已经处理好了。小梁先生,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梁晨不知道周启天是怎么个“处理”法,但就他对这位面子顶天大的周家掌门仅有的了解,他很可能再也不能回去上学了。毛宇乐、焦琳,还有那个声音很温柔的辅导员师姐,这些为数不多无条件给予他善意的人,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走吧,”王叔领着他走到停车位,拉开一边的侧门:“先生在等你。”   从把剪辑后的视频发到论坛和周启天邮箱到现在只过了八个小时,伦敦傍晚七点四十。   杨松桥又刷新了一遍网页,国内的凌晨时分,校园论坛浏览和回帖数都十分的少,回复的主题也天南地北一片安静祥和,完全见不着刚发帖那会儿如水滴滚进油锅的爆炸效应和火爆讨论。周家的动作果然很快。   无所谓,杨松桥扔开平板仰在床上。这个时段窗外已经没有光了,没有开灯的房间里还是几小时前的一片狼藉:摔碎的笔记本耳机台灯残骸、书本纸张碎片被扔了一地,连墙纸上都是被硬物砸到后划花的痕迹。盛怒之下他完全理智全失,承受他怒气的房间宛如狂风过境。一次性匿名手机里还留有梁晨几条质问的短信,杨松桥划开屏幕对着那句“你想要什么”笑了一下,然后将手机狠狠砸到了墙上。黑色的机身后盖飞出,在地上弹跳了两下彻底失去了功能。那些在他胸口横冲直撞闷了许久的不甘和痛楚终于舒坦了一些,那股子想要疯狂报复的恶意也因为得到些许扭曲的满足逐渐平静。   无所谓,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杨松桥在周景手机里看到那段视频的时候简直要疯了。   他和周景不同专业、不同校区,但住处只隔了一条街。来英国这段时间里他的好友明显情绪不高,持续低气压像是又回到当初刚搬来A市的时候,对周围新同学的示好和试探无动于衷,除了上课就是做实验,不爱搭理人也不怎么出门。杨松桥怕周景旧疾复发,就经常带着外卖来找他。   今天早上他来找周景时候对方正在浴室,手机放在餐桌上。他随手就拿起来毫无负罪感地翻看——周景这个人就跟他的生活一样单调,从相识开始就是这样,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人,没有起伏没有波动,完美地完成被交代的任务,一丝不苟地按照算法最优解执行规划,永远不会出错,也永远不要期待他能给你什么惊喜或者意外。所以当他发现好友默认背景、几乎没有非必要APP的手机里居然藏有一个隐藏文件时候分外惊奇,当即决定将文件拷贝一份。他的专业是网络技术,中学时候也因为感兴趣自学过编程,回自己公寓没怎么费劲就打开了这个文件,解出来一段接近十分钟的视频文件。   他一直以为梁晨只是对弟弟抱有未述于口的隐秘感情,他嘲笑他乱伦恶心,也痛恨他不知悔改;他讽刺他自甘下贱,却又不自知地期待着漫长的分离能将对方拉回正途,然后有朝一日能让他看到自己。而眼前这段视频狠狠地打了杨松桥的嘴巴,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居然真的喜欢了一个烂到透顶的婊子玩意儿。被溺爱着长大的小少爷哪里经受过这种羞辱和背叛,大发雷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狂般将能够到的所有东西统统砸了个稀烂。   从没有人胆敢这么愚弄他,他要将他受过的痛,千百倍奉还。 第46章   46   梁晨被带回了周家的别墅。   凌晨十二点的别墅分外阴森,孕期中的赵婉和保姆都早早睡下了,只有周启天一个人坐在只开了一盏壁灯的客厅在笔记本电脑上查看文件,听到动静他血缘上的父亲甚至没有抬头,看上去居然比上回自己高考考砸时候还平静一些。   “先生,”王叔躬了躬身:“小梁先生来了。”   周启天这才停了动作,越过屏幕往这边瞥了一眼,话却不是对着梁晨说的:“收拾一下,明天送他过去。”   “是。”   王叔说着就要带他上楼,梁晨挡了一下,脚步没动:“送我去哪儿?”   周启天一个眼色,那两个从头到尾就没开过口的保镖就要过来按他的肩膀,这架势实在太古怪了,梁晨几乎本能地觉察到不对劲,想也没想撞开离他最近的王叔就要往门口跑。没跑两步就被身后袭来的一个重击砸到了墙上,周启天的保镖果然不是吃干饭的,朝着对方耳后一击劈砍梁晨就一阵头重脚轻半跪着撞到了门框上,别墅的大门近在咫尺,他撑着墙壁还想继续,却被另一个追上来的保镖一起死死按住。   周启天站了起来,走过来抬手就给了梁晨两个耳光:“去哪儿?去治治你这变态的病。”他一直以来用以示人的“慈父”“善人”外壳在这个吃人的别墅里终于被剥落了下来,周启天咧嘴笑得分外恐怖:“要不是你那个疯子妈上了电视,让你娘俩出了个名,有那么多人盯着,我早把你处理掉了。尽他妈给我找事!”   周启天的手劲极大,梁晨的脑袋被扇得偏向一侧耳鸣了两秒,他还没理解过来周启天是什么意思就被对方掐着脖子拽到了跟前:“我周启天的儿子不能是同性恋,更不能是你这么个变态玩意儿。”   他表情阴狠,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就像在看一团不相干的物件,轻飘飘地决定了对方的命运:“去治吧,治好了再回来。”   梁晨甩开周启天的手指还想再说些什么,颈后却忽然一痛,他侧头看见一针透明的针剂顺着静脉被推进自己体内,一股子凉意从尾椎直窜到头顶。   不一会儿,世界就完全黑了下去。   中途梁晨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只感觉四周都在小幅度的晃动,他能闻到鼻子底下高级座椅的皮革味道,还有一丝丝汽油的刺鼻气味——估计正身处在一辆行驶的汽车上,窗外泄进来的正午日光很是刺眼,自自己失去意识至少过了十小时。他还想撑起来再辨认一下周围,手脚却重得一丝都抬不起来,脑袋也随着车体的晃动变得越来越沉,两分钟短暂的清明后,他趴在映进来的白光下再度陷入昏睡。   这是他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后一次触摸到自由的阳光。   梁晨彻底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但他身处一个灯光晦暗,八面封闭的狭小房间,只能从自己的饥饿程度推算自被打了药之后到现在约二十小时。他像个破麻袋一样被随意地扔在潮湿冰冷的地面,爬起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懵的,过了十分钟太阳穴那阵突突跳着的疼痛才压下去。房间里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床上堆着边角泛黄破口的单薄棉被;床旁边挖了个供排泄的石坑,散发出阵阵恶臭;唯一的铁门上有一格只能伸个手的监视窗,此时也和大门一起被从外面上了锁。除此之外这间屋子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梁晨一惊,摸了下口袋才发现自己的手机钥匙钱包等等随身物品也都被搜走了,他站起来走了一圈,恐慌感迟钝地爬了上来。   “有人吗?”他拍了拍铁门:“喂,有没有人在?”   他整天没有喝水,一出声就像拿锉刀在喉咙上来回刮。喊到最后出不了声也没有任何回应,这个阴暗的空间仿佛吞噬声音的黑洞,他拼了命的嘶吼和拍击终归无济于事,所有的挣扎都会被同化为麻木的安静。   渐渐的,完全脱力的梁晨能听到“安静”之外的东西,水滴在地板上碎成好几块、几只不知道是蟑螂还是老鼠的生物在墙角淅淅索索、还有自己缓慢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血液冲击着动脉壁……在火车上没压住的低烧卷土重来,连他自己都觉着额头很烫,但身上又特别的冷。他不愿意去裹那张还留有秽物的薄被,抱着自己小心地坐了木床的一角,在又冷又热中反复煎熬。   “哥,别睡。”在意识模糊的边缘,梁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给你唱歌,别睡了。”   梁晨抬起头,弟弟也爬上床和他挤在一块儿:“冷就靠过来。”   “……嗯。”   就这么干坐了几个小时,铁门的小窗口打开了,一个破了口的搪瓷碗哐当一声被扔在地上。送完饭窗口正要关上,梁晨跳起来撞撞跌跌地扑到跟前:“等一下!放我出去!这是什么地方?是周启天让你们这么做的?”   任凭他怎么大声质问,回答的也只有窗口上锁的声音。   透过门缝照进来的光,梁晨看到碗里有两个干硬的馒头。他从昨天上火车起就没有进食,却丝毫不觉得饿。   “吃点东西吧,”梁景轻声说:“会有办法的。”   他顿了一会儿,伸手去够那个脏兮兮的碗。   第二天是第一天的重复,第三天又是第二天的重复。   小窗口一天只会打开两次送食物,食物多半是冷硬的馒头和面饼,偶尔会有一两口看不出原材料的咸菜;饮水是装在4升透明塑料桶里的水,闻着一股怪味儿还有一层沉底,固定配额两天一桶;吃喝拉撒都在小房间解决,洗漱更是想都不要想。第二天梁晨就知道跟送饭的人交流是没有用的,他们就跟机器一样司空见惯一切哭嚎惨叫,固定完成送饭的动作之后就关上小窗口走远,世界清静。唯一的例外是第二天晚上梁晨烧得不行在窗口打开的当口找他们要退烧药,下一回送饭的时候就多扔了他半板受了潮的药片。他抠出两片药咽下,又逼自己往喉咙里塞了团泡软了的馍。   第三天之后,时间的界限开始模糊。他从最开始疯子一样拿碗砸铁门满屋子乱窜到后面只会坐在床脚两眼发直地盯着铁门缝隙下的那一束光。梁景有时候出现有时候不会,但他却越来越不能忍受弟弟不在的时光,常常发着呆忽然惊醒过来,直起身叫着小景的名字到处找人。每当他因为看不见梁景濒临抓狂的时候,弟弟都会适时现身,软着嗓音温和地安抚他,把紧绷过度的哥哥抱进怀里劝说着坚持一下,不要放弃。   他就在这样一个被击碎的临界浑浑噩噩,像是个已经四分五裂勉强缝合的人偶,被两边的提线角着力拉拉扯扯。他大概明白眼下的处境了,这就是周启天用来“治疗”他的地方,要纠正他见不得人的“同性恋”病症,等他低头了认错了改好了被揉捏成了周启天想要的样子了,他才能走出这道门。   在想清楚这些以后,梁晨反而腾升起一股炽热的怒意。来A市前他也羡慕过别人家被爸爸牵着开开心心去公园的孩子,曾对“父亲”这个缺席的角色抱有一丝不切实际幻想,但两年来这仅有的期望也在现实的一点一滴中被磨了个干净。周启天不喜欢他,甚至也没有多喜欢周景,他把弟弟当做可以放在周家门面上炫耀的工具,自己则是丢人现眼却甩不掉的臭虫。周启天重回本家的雷霆起势一直有些不清不楚不干不净,多的是人盯着他。梁莉伤人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虽然后手处理了他也算是被整怕了。这回更是暴跳如雷自觉颜面尽失,立马将梁晨关了起来,急不可耐地要他“治好”。   梁晨对着长满青苔的墙角扯了扯干裂嘴角,可他偏偏不想让周启天如愿。   --------------------   现在的苦都是以后火葬场烧的火...!【?】 ???? 第47章   47   第七天,梁晨终于被放了出来。   准确地说是被拖了出来,他双脚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体重,双眼无法适应禁闭室外白炽灯的光亮,耳朵里一阵嗡嗡声响根本听不清拽着他的人在呼喝着什么词,浑身还散发出一股奇怪的馊味,脏得跟街边的流浪汉乞丐没有两样,被拖着走了一长截才想起怎么自己走路似的,磕磕绊绊地被带到一间宽敞的新房间。   新的房间很大,墙壁洁白灯光明亮,构造有点像学校的医务室,后半截都被一个帘子遮住,一个摸约三十来岁戴眼镜的男性正斜靠在正对门口的木质书桌上看书,看到梁晨之后在书页里夹了一张书签,合上厚厚的硬皮书朝他温和地笑了笑,示意面前的沙发:“请坐。”   健壮的看护将梁晨按在那张沙发上,朝对方点点头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梁晨垂头坐在沙发一角,思绪停摆般混沌不堪,直到一杯温水被放在了他左手边的小案几上。   “你好梁晨,我是你的治疗师张林。”他拿起桌上的病历夹,捡了张椅子坐在梁晨对面,手肘撑在膝盖上前倾身体:“负责你接下来六到十二个月的治疗和辅导。”   梁晨终于动了动眼珠,张林个子不高,清秀斯文一副人畜无害的长相。梁晨张嘴,艰难地发出声音:“我没有病。”   “不要害怕,好好配合半年内你就能完全康复,回归正常生活。”   “我没有病。”   治疗师眨了眨眼睛,收回身体翻开了手上的病历夹:“你的父亲周启天先生和治疗中心签订了完全委托的封闭治疗协议,入院诊断是‘同性恋’。但我觉得那不是你目前最主要的问题——”他曲起指节敲了敲硬质病历夹的外壳,看向对方微笑:“乱伦才是。”   梁晨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张林的眼睛,脖子甚至因为太过用力鼓起青筋:“什么狗屁!”   张林笑得更温和了一些,从平板上调出几段禁闭室的夜视监控。监控上的梁晨本来还好好坐在床头,却忽然变得十分惊慌,跳下床在小房间焦虑地四处走动找人,还大声叫着小景。另一段监控则是他坐在铁门边的录像,兴致比上一段视频看上去高昂不少,带着笑容地絮絮叨叨,还伸手拥抱身侧的空气,在黑白的监控画面中看上去格外诡异渗人。   梁晨看了两眼就转开了头,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平静:“这些能证明什么?”   “他叫周景,是吗?”张林起身从容地点了点病历:“为了了解我的病人,我也做了不少功课。周氏年会在年初上了新闻,你弟弟的确很帅。”   “你他妈——”   “我看过论坛上那段视频,虽然没有声音,但一旦往那个已知的方向倾靠,真相就呼之欲出。”张林按住即将爆发的梁晨,躬下身以一个平视的角度凑到对方耳边,拍了拍梁晨肩膀,轻声说道:“视频最后,你叫的是你弟弟的名字,不是吗?”   他能感觉到手掌下的躯体骤然僵硬,呼吸在那一秒停止,张林的手心微微发热,一股久违的兴奋窜上背脊。不急,他告诉自己,他可以慢慢教育这个孩子,他能够纠正他、拯救他:“放心,周先生暂时还不知道这些。只要你好好治疗,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他环视这个宽敞的治疗间:“知道吗,我以前就是在这里治好的。这不难,小晨也一定可以。”   但梁晨只是僵坐在沙发一角,闻言背脊狠狠颤了一下。   张林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开始正式按方案治疗。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从这一年的九月十四日到次年的六月三十日,除了除夕那天梁晨被带出来一次,余下288天,他都在这个封闭的治疗中心度过。   最初的治疗方案是一个为期三个月的试验性疗程,除了一周三次的电刺激治疗还有每天心理行为课程和监督下服用的抗抑郁药物和镇定药剂。第一周梁晨还会把药片藏在舌下然后趁上厕所的时机吐掉,被监控发现之后,张林把他的电治疗频率提升到了一周四次。   他现在知道那间亮敞治疗间的围帘背后是什么样了——一张自带支架和绑带的不锈钢躺椅、一个装有酒精棉签注射器的医疗箱,还有一台电击仪。   他现在也知道,小时候跟说母亲坏话混混痞子打架挨得痛,在A市被黄毛那群人堵在小巷拳打脚踢的痛,在别墅周启天冲过来扇他耳光的痛,比起这个都太轻太轻了。梁晨第一次只挨了五分钟就开始尖叫着抽搐,一边咒骂一边挣扎。右手的束缚带扣得没有那么紧,居然被他蛮力挣开了。带着破口流血的右手挥舞着砸到了治疗师的眼镜,他的黑框眼镜被甩飞在地上镜片碎裂,划得张林原本清俊的脸上一道重重的红痕。一旁的看护立刻上前将他制住,重新用了更大的力气将人绑在支柱上,连连向张林道歉。而张林失了眼镜遮挡的脸上只有微微的难过,握着梁晨的手臂诚恳又痛心:“坚持一下,治疗总是辛苦的,但治好就什么都好了。”他遗憾地摇头:“想想你的弟弟,小晨,想想周景。这种畸形的病症一定要得到纠正。”   那次的治疗持续了四十分钟,梁晨被电到失禁,淡黄色的液体从躺椅上滴落,腥臊味在隔间扩散开来,但就连“羞耻”这个概念也被疼痛挤出大脑,他浑身冷汗地失去了意识,又被人从躺椅拖回了房间。   张林通常是温和的,跟任何人说话都是柔声细语。他还有六个病人,但“病情最严重”的梁晨永远是他最关心的那个,和他谈话、上课时候总是格外亲切耐心。只有一次,梁晨在治疗中看到对方手表腕带下的割腕旧痕,看护给他上绑带的时候他仰着脖子盯着张林的眼睛,挑衅地问你当年是因为什么被送到这里?   闭嘴。   你是同性恋。   闭嘴。   被谁送来的?你的父母?   闭嘴!   你也被这么“治”过?你喜欢的那个人呢?   他妈的让你闭嘴!   他把刚点燃还没抽两口的烟按进梁晨的嘴里用力碾压,粉红的口腔黏膜不一会儿就渗出深红,烟灰和炙烤的气味一下子冒了出来。而梁晨在剧痛中混着满嘴鲜血一边呛咳一边想要大笑,疯子哈哈哈,和张林比起来,自己简直太正常了。   “我是为你好,”过了一会儿治疗室才算冷静下来,看向瘫在躺椅上只能发出“荷荷”气声的人,喘着气扔掉那半只沾着腥红的烟:“治好就什么都好了。”   在治疗中心,除了治疗师和看护,梁晨只见过同一层的其他七八个“病人”,大部分是未成年,因为网瘾、同性恋或者只是家长认为的“不听话”被送来“治疗”“改造”。中心的收费不低,保密性极好,除了“治疗”需要的禁闭室,中心的住宿条件和家具设备都算得上不错。每个病人都有独立单间,且不常碰面,彼此之间也禁止私下交流。每天就是五点半起床,锻炼、吃饭、各种矫正课程和治疗。“作业”完成得不好会被关禁闭,剩饭、起床晚了、床单有皱折或是没有好好吃药都会有“额外治疗”,违背中心规则、想要逃跑或是尝试自杀更是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梁晨从来不准小景在他“治疗”、“上课”以及接受惩罚时候出现,绝对绝对不能让弟弟看到自己唾液鼻涕糊了满脸、抽搐着惨叫的狼狈画面,那个狗一样趴在地上全无尊严的东西不是他,甚至不能称之为人。每个漫长的白天他都只是一具被抽空了的躯壳,让躯壳去痛去挣扎去丑陋去煎熬,让痛苦降临而后离去,除了麻木并不会感受太多。而当夜晚来临,他回到住处精疲力竭倒在床铺上的时候,真正的“梁晨”才算活了过来,他会忍不住钻进弟弟怀里,听着小景只唱给他听的歌和打气加油的安慰,感受着环绕在四周的温度,短暂地放松,然后沉沉睡去。   等到太阳升起明天到来,他只是比前一天多了一些伤痕。除此之外没有放弃,没有认输,也没有崩溃,仍然相信着他总有从这个地狱爬出去的一天。   那个时候,他还是他自己。   --------------------   狗弟掉线的第二天,想他【?】 第48章   48   晚上九点十分周景才从实验室出来,天已经全黑了。回公寓的路上毫无征兆下起了雪,这在伦敦并不常见,南方城市的A市更是从没有过,他不由也停下脚步,伸手让片状的洁白晶体落在了手心。B镇倒是每年都会下那么一两场,不大,但一夜过去也能积起几厘米厚的白层。母亲在的时候兄弟俩都不能出门,当时才半人高的梁晨就会偷偷打开卧室的窗户,站在桌子上探出半个身子去接雪,接到几片就当得着个宝似的开心地捧给还是个小团子的周景看。一些雪花零零散散飘到兄长的睫毛上,就像给他哥哥双眼上点了几颗小小的糖霜。周景垂眼看着哥哥接给他的雪,却总想着要舔一舔哥哥的眼睛,会不会也和砂糖一样的甜。   坐上回住处的末班车,他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看了一眼,梁晨那个默认头像的对话框最后一行依旧是他上个月发送的问候消息。对方的朋友圈也还是一片光秃秃的空白。留言不回,通话不接,就连国内的电话都总是关机状态。   来英国半年了,周景并没有觉得比刚到这边的时候适应一些。   学业上他仍然十分出色,拿了好几份奖金,被界内大佬的导师看中提前带到了自己的组上,除了上大课,就是跟一群研究生博士后前辈们一样整日泡在实验室。尽管食物确实吃不惯,也不太招架得住外国新同学的过分热情,就连好友也因为课业不同,在开学后迅速有了自己的小圈子,但他对物质上生活上的东西一向没什么要求,很难被影响情绪。却总有股怎么都平息不了的焦躁刺一样卡在喉管,无时无刻随时随地提醒周景,他的兄长被留在了千里之外的地方。   这一次,是他自己把哥哥推远了。   梁晨不回复消息,他只有从周启天口中得到关于哥哥的信息——听起来他的兄长在远离自己的地方过得很好,评上了奖学金交到了新的朋友。大概因为自己的不辞而别彻底寒了心,也似乎终于对他放手了。   周景很难形容自己眼下的心情,在感情方面的干瘪匮乏让他难以消化这种复杂的情绪,好像有点欣慰又十分难过,一丝丝释然又留有遗憾,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终究有些不甘,而它们最后凝合成一种长久的不痛快,一直一直陪伴左右。但他仍然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自己一定是继承了母亲的疯狂和暴力倾向,而这种偏执的攻击性会成为利剑,刺伤他最想亲近的人。   在能够完全控制这柄剑之前,他不能见哥哥。   回到居住的小独栋洗漱完是十点半,周景拿出冰箱里储存的牛肉派扔进烤箱——他对做饭和饭店外带都没有特别的兴趣,超市贩卖的各类半成品就是他解决温饱的主要途径。在等候食物的这段时间,周景拿过放在客厅的吉他,又熟练地打开教学视频,跟着初级教程一板一眼地学。   这是他最近才有的活动。他知道他的哥哥一直都喜欢画画,最开始是为了哄被关在家没什么东西可玩的弟弟开心,后来逐渐成为了对方的爱好,给画画的哥哥唱歌、吹奏学校发的竖笛口琴也成了周景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然而在被周启天带走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再碰过这些。后来与兄长的重逢不仅彻底搅翻了他的情绪,也揭开了他刻意遗忘过往上的牢固封条。周景越来越频繁地想起七八年前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恨不得和哥哥黏在一起,日常琐事都围绕着对方,而后又被回报以温暖柔软、全心全意关怀和保护的日子,想起自己也曾那么真切地体验过快乐。   但眼下兄长离他实在太远了,只有在拨弄着琴弦,生涩地试图为哥哥创作一首歌曲的时候他才能稍微安心。因为总有一天他会成长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打败心中的恶魔,足以摧毁不幸的阴影,最终成为哥哥的庇护和支柱,总有一天。   那年除夕梁晨破例被批准外出一天,参加一年一度周氏年会。   长子是个同性恋的“小道消息”不知被什么捕风捉影的人传到了长辈耳朵里,赵氏的表家旁系更是不嫌事大地要凑这个热闹,装模作样地说着小儿子在国外学业紧回不来,在国内的大儿子总不能自己家每年的盛会都不露面吧。被架在台上的周启天纵使一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把梁晨带出来见人。   可是在笼子里呆得太久,梁晨已经有些不适应外面的空气,过大的礼服套在身上连走路都不舒服,更别说他的高领衫下面还藏着一个电击环——这是所有在治疗期或者观察期外出的“病人”都必须佩戴的物件。乍看之下只是个宽一点五厘米的金属圆环,贴着肉扣在人脖颈上,内侧镶嵌脉搏心率的监测芯片以及两个有三种调节电压的放电锥头,除了能遥感控制,芯片感应到佩戴者脉搏心率超出正常范围情绪激动或者躁狂发作也会触发惩罚性的电击。   他反应有些木讷但回应得还算得体,被推攘着见过了几家长辈和表亲,而后又被迅速遗忘在角落。想要看周启天笑话的人算盘落了空,纷纷瘪着嘴转移了兴趣。赵婉在两个月前给周家生了个大胖小子,正是春风得意,母子俩简直是这场年会的聚焦中心,接受各色人真真假假的祝福道贺,又是敬酒又是讲话,风光得不行。梁晨默不作声地坐在个不起眼的位置,愣愣地垂头看着自己手心,这些欢声笑语灯红酒绿离他实在太远,他甚至在这样欢腾的气氛下兴起了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的冲动。   愣神期间,梁晨看到一只放在餐台上的手机,大概是旁边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年轻人随手落下的。他鬼使神差地靠了过去,在身体的掩护下将那只手机拿到了手里。双手因为激动而轻微颤抖,梁晨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这样他就可以和外界联系向人求助,他可以因此获救远远逃开,可以再不用回到暗无天日的治疗中心了!万幸手机主人没有设置指纹或密码保护,他低头划开了屏保调出了信息界面。然而刚输入一个数字梁晨就顿住了——他……他能发给谁呢?又有谁会帮他呢?   “是松桥发的吧我也看到了,周景学神还是学神啊,玩乐器厉害唱歌也好听。”   “师兄也太行了吧,怎么什么都会!好帅哦!”   “看他们在国外好好玩,松桥发了那么多照片。早知道让我爸也把我弄出去。”   “哈哈哈别了吧,你和他们能一样吗……”   梁晨一惊,闲聊的这几个年轻人应该是实中的富二代学生,听起来跟杨松桥关系不错。他太久没有周景的消息,忍不住挪动脚步离他们更近一些。   “啊?杨师兄发了什么啊?”   “有周师兄耶,求看求看!”   “来来来!”   那群人中个子最高的人摸了下自己裤兜没找到手机,回头看到梁晨捧着他的手机站在身后,也没多想,道了声谢就接过去。梁晨跟了上去,看那个被师弟师妹围在中央的男生点进了杨松桥的朋友圈,向大家展示一条对方一个月左右前的动态。   是一段用手机录的视频,背景在一栋在开跨年派对的别墅,杨松桥举着镜头越过跳舞的人群和香槟瓶一边走一边介绍,不一会儿周景的身影就出现在桌几后面,一个人冷淡地坐在沙发一角低头看着手机。杨松桥似乎说了些什么在吵闹的背景音中听得并不清晰,周围人就都开始起哄,周景没什么表情地僵了一会儿像是终于妥协,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把木吉他。   他架着吉他的姿势很标准,声音更是出乎意料地好听。现场的男男女女显然都被惊艳到了,不由自主安静下来,随着音乐的节拍拍着手或者晃动身体,时不时爆出一两声安可的口哨。身边的师弟师妹们也露出惊叹的神情,高中几年,周景连校庆联欢会的主持人邀请都要回绝,没想到还深藏不露留着这么一手。   只有梁晨在兴奋的人群中头晕目眩,仿佛赤身裸体身处冰天雪地。   他的弟弟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姿态,在远离他的地方为别人唱了一首他从没听过的歌。原来,他仅有的、小心翼翼护在掌心的、最后一丝自以为是的独有珍视,竟也是自欺欺人。   --------------------   你的憨批弟弟上线了.jpg 你的憨批弟弟表演了一个原地空大然后又下线了.jpg ???? 第49章   49   来自颈环的电击突然且剧烈,梁晨短促地叫了一声就跪倒在地。他都没注意到在什么时候自己的心率已经到了触发惩罚的临界,颈环导致的剧痛比平时治疗的绵长疼痛来得更加尖锐,连带着他的脑袋也像被劈开了一样,他倒在地上捂着自己脖子一下一下地抽搐。   周围的宾客都被这突发状况吓得不轻,一直监视着梁晨的保镖立刻冲了过来,解释大少爷身体不好时不时会忽然晕倒,然后在窃窃私语地讨论声中快速把人架了出去。晚会继续,不一会儿大家就遗忘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   年会一结束,梁晨立刻被送了回去。   他与一次绝佳的逃跑机会失之交臂,又闯了个可能会招致更多惩罚的大祸,看上去却并不十分在意。周家的黑色轿车在夜色掩护下绝尘而去,他麻木地走进接待室接受搜身和基本体检,脱掉礼服换回“校服”,取下颈环又带上治疗中心特制的监测手环,然后沉默地被看护带回自己房间。   当天晚上他躺在单人床上一直盯着天花板上那个监视器摄像头的红点等啊等,他的弟弟却一直没有出现。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如此。张林在监控上看到他的病人连续三天不休不眠,在床上躺着或坐着,不再对着空气说话也没有其他的怪异动作了,只是每隔半小时就要站起来围着房间走上两圈。就在他思考自己是否要做出干预的举措的时候,梁晨毫无征兆地崩溃了。   那天的白日,他按照二期的诊疗计划接受了节后的第一次电击治疗。明明是和往常同样的剂量和持续时长,当晚凌晨梁晨却表现得十分反常。他躺在床上盯了一会儿监控器,接着爬下床进了盥洗室,待在里面整整半小时没有出来。等到值班看护发现情况不对冲进去的时候,梁晨还撑在洗手台前,左手反握着半片血淋淋的镜子碎片,正要往自己的脸上割第二下。他右半边赤裸的上身全是血,肩膀那块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雪白的洗手台上留着触目惊心的腥红指印。   张林后来调出了盥洗室的监控,发现梁晨最开始脱掉上衣看了镜子中的自己很久很久,接着忽然发狂砸碎了镜子,拿起最尖锐的那块玻璃拼命地去割右肩上的胎记。等到肩膀那块皮肉差不多整块划烂了,他又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面无表情地给自己脸上来了一下,睁着眼睛把玻璃片刺入皮肤,从左眼眼尾缓慢地划到了左边嘴角。因为切得很深,暗红的粘稠液体几乎立刻从切割的断面涌了出来,又一滴滴在下颚处汇聚,滴落在洗手台。就像那些他流不出的眼泪,唯有用血来替代。就在他举起手还想划第二下的时候,蜂拥而入的看护冲上来将他按在了地上。整个盥洗室的小小空间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好因为干涉及时,止血到位,并没造成会危机生命的严重后果。   自残行为在治疗中心是绝对禁止的,但梁晨这个状态显然不适合被关到禁闭室。于是在处理了伤口之后,梁晨被送进了治疗间。强壮的看护在将他固定得一毫米都动不了之后又安静有序地全部撤退。他四肢都紧紧捆缚在治疗椅上,视力被覆盖在脸上的眼罩夺走,口舌上还压着根防咬的固定器。这下他连一个有意义的句子都说不完整了,但坐在监视器后面的张林很快发现梁晨还仰着脖子,喉结在脆弱的颈项上艰涩地滑动,固执而徒劳地呼唤一个名字。   小、景。   救,救、救我。   覆在梁晨脸上的眼罩晕出一团深色的水渍,一小时过去了,三小时过去了,五个小时过去了,他终于闭上裂口的嘴唇,彻底安静了。   梁景是在他回到治疗中心的第一天晚上消失的。   无论他怎么焦急地呼唤弟弟的名字,那个往常总是乖巧听话的梁景却没有在他最需要鼓励和确认的时候准时出现。那时梁晨还能压抑着从心底而起的惶恐安慰自己,弟弟向来不喜欢自己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一定是今天去了周家的年会,惹小景生气了吧。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梁景依然没有回应他。   这个缥缈的幻象建立在梁晨的想象之上,而过去的回忆、赶走弟弟的悔恨和想重来一次纠正错误的执念共同成就了这份想象——如果周启天没有找来B镇;如果那个时候他遵守了和弟弟的约定谁也没有离开;如果他们能一起长大;如果他们将来的每一个人生的阶段都共同度过,他给弟弟画很多画,小景会给他唱很多歌……   但现在这份想象的基石被抽空了,他用回忆和过分偏颇、夹带私心的想象塑造了这个“小景”,而后奋不顾身沉溺其中,坚信如果弟弟留在自己身边就一定会长成幻想中这般听话的样子。而如果没有那场背叛和分离,弟弟就一定会和以前一样依赖又喜爱这个哥哥,会只为他唱悦耳的歌。   这是假的。   都是假的。他曾以为专属的,都不是他的。   而那个因为假象而诞生的虚物,在这份荒诞的谎言被揭穿之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第六个小时,张林取下了梁晨嘴里的固定器和眼罩。   眼罩下的那双眼睛是完全睁开的,纤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他的左脸还因为划伤压着长条状的敷料和绷带,红肿眼皮下的瞳仁在光照下呈现一种较深的琥珀色。而那块无光的琥珀里也没有任何东西,空洞得像一个无机质的物件。即使忽然被眼罩外的日光照到也没有闭眼躲避,视线直直停留在正前方的天花板上。   张林把一只连着水杯的吸管放到对方干裂的唇边,轻声地像哄一个小孩儿:“喝点吧,你会脱水的。”   “为,什么……”梁晨仿佛没有听到,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僵硬地调动着因为过长时间固定而难以闭合的下颚,执拗地对着虚空发问:“到底,为,为什么啊?”   治疗师收了吸管,给他推了一只抗生素之后慈爱地摸了摸病人的鬓发:“因为你得病了,生病就是这样的。”   “乱伦是病症,是错误,是要受到惩罚要被纠正的。”   “治吧,治好就什么都好了。”   他还睁着眼睛,那颗透明滚烫又无用的泪在眼里停留半晌,就这样不堪重负地滚落出来。窗外朝阳正慢慢爬出云层,这格外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张林是从治疗中心出去的,十五岁被家人送进来,十七岁才“治好”出院,尽管耗时比其他人都长但“治疗效果”也十分的好。完成高中学业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医学院,“为了拯救和他当年一样走错路的孩子”本科毕业张林放弃了保研资格主动回到这里担任治疗师。他向来被当做中心的榜样和荣誉之星,照片放大贴在对外的展示接待大厅。然而从事这份工作八年,梁晨是第一个让他感到如此棘手的病人——无论怎么敲打,过了一夜之后,明明摇摇欲坠的人却还能挑衅他;明明“病”得那么重,却如何都不肯认罪。   现在坚韧的病人终于出现了裂痕,他只要抓住时机,撕裂裂口,摧毁再重塑,崩溃之后才能迎来新生——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个过程。因而张林加大了治疗的频率和剂量,一遍遍在电击中提醒梁晨:乱伦是错误的,喜欢自己的亲弟弟是绝对有罪的,因为有罪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因为错误才需要洗涤一身丑恶的血肉,这些疼痛和教训都是你罪有应得。他相信自己在做对的事,梁晨会理解的。而等他“治好”了,恢复“正常”了,他也会感激自己的。   这或许真的有效。   在往后的几次治疗中,梁晨表现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顺从,他没有反驳张林给他灌输的任何想法,也没有再对着治疗师露出那种令人火大的讽刺表情。甚至有一次在治疗完毕,看护上前准备把人从束缚带中放下来的时候,张林发现被解开了带子的梁晨立刻蜷缩起来,抖得整个躺椅都在发出“簌簌”的声响。他凑到梁晨的身边,看到对方青白的脸上满是冷汗,正紧紧闭着眼睛,一边打着摆子一边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好痛啊我知道错了放过我吧,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知道,距离“治好”梁晨已经不远了。   --------------------   我也憋不出啥好词儿了,就……三章内让火葬场烧起来好吧? ???? 第50章   50   如果说重逢之前,梁晨对于周景的感情还只是单纯的挂念,把弟弟当做精神支柱、当做苦涩日子中一颗遥远糖果的那种纯粹向往。那么重逢之后,这种感情就像被咬过一口的烂熟苹果一样迅速变质发酵,复杂得难以理清:它是不再熟练的亲情、是懵懂又突然的爱意、是过分热切又疯狂的偏执、是对被抛下的极度恐惧,以及,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又拼命压抑的、对自己那个优秀又正常、坦坦荡荡活在阳光下弟弟扭曲的妒意。   他时不时会疑惑“为什么”,在周启天选择带走弟弟的时候,在被母亲责骂恶毒贪婪的时候,在发觉自己丑陋乱伦感情的时候,在看着弟弟被那么多人喜爱并且他喜欢的人也恰好能回应他的时候,在知道母亲到死都只记得弟弟的时候——他都在问“为什么”或是“凭什么”。   现在他终于知道问题的答案了。   他一定是生来就低人一等,在降生前就被贴上了残次品的标签,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他这个已经报废的劣等品试验品才阴差阳错地诞生了。所以他明明比弟弟大两岁却相似得宛如双胞胎,还长了一对一模一样的胎记;所以他会有那么多肮脏下贱的想法,而弟弟完人一般毫无瑕疵;所以他唯一的作用就是作为弟弟的陪衬继续活着,怎么还能要求其他人甚至是完美作品的弟弟能看看自己呢?怎么还能恬不知耻地顶着和弟弟相似的脸和印记招摇过市呢?他怎么配,他怎么敢?   一旦想通了这些,梁晨忽然觉得一阵清明,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是多么合理多么显而易见,自己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   不过没关系,现在觉悟也不算太晚。早就该让一切回归正轨,垃圾应该待在垃圾桶里,贱人也应该有个贱人的样子。就认命吧就松手吧就坠落吧,这样自己大概会轻松一点吧。   他不挣扎。   这一年的六月末,第三个强化疗程结束。经过严格地评估,张林认为梁晨的“病情”已“基本好转”,允许其带药出院。按照中心规定,初次“治愈”出院后仍需佩戴监测颈环服用药物,并且每三个月必须回院复查评估一次。如果评估合格,第三次复查完毕就可以去掉佩环。   梁晨离开的时候正是黄昏,距离他无人知晓的二十一岁生日刚过去十九天。大概是张林通知了周启天,也大概是周启天怕他出来被人看见丢人现眼,门口居然还有王叔和两个保镖在车边等他。他微微驼着背,空着双手就走了出来。九个月,两百八十九天,上千次电击和数不清的禁闭,梁晨摸了摸颈项上的金属环,缩了缩肩膀继续垂着头慢慢往前走。第一回 是被迷晕着直接拖进禁闭室,第二回从年会回来被看护挟进大厅又是个大晚上,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清治疗中心的入口大门:尽管隐秘得没有挂牌,但整个门面装潢实在严肃又气派,一眼望过去像是隐在深山老林里的高人故居。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昏黄的光线下,围墙外的一切都很陌生。他为这份奢侈的自由感到些许惧怕。   “小,小梁先生……小梁先生!”看到人影在门口出现,王叔赶紧带着两个保镖迎了上去,看到他脸时却微微一愣,停了一会儿才把话说全:“周先生让我来接你。”   他都做好对方不配合即将动粗的打算了,梁晨却只是盯着地面,极轻地“嗯”了一声,然后顺着指示弯腰坐进了车里。他一进去就把身体紧紧靠在内侧的车壁上,四肢叠起尽可能将自己的空间压缩到最小,然后就垂着眼睑再也没有说话。   王叔站在车外顿了两秒,才迟疑地拉开驾驶座的门。春节才过了六个月,梁晨瘦得几乎脱了形,脸上还多了一条细长的疤,他都快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了。   而梁晨根本没机会见着大忙人的周启天,就连赵婉也害怕他“教坏”自己的宝贝儿子连别墅都没让梁晨踏进来。他在附近的宾馆住了几天,就背着行李去了周启天安排的学校。新学校在离A市很远,坐飞机都需要三个小时的北方小城。周启天不想看到他,又不放心放他逃脱掌控,有周氏分公司驻扎又远离首都的二线C市就十分合适,小地方私立教育机构管得不严,他也没有问过本人的意愿,直接让手下给他办了调档入学,扔到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自生自灭。   就是这样,在休学近一年后梁晨重新走进了陌生的校园。但他知道,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这个相似躯壳内里的东西已经完全腐坏,就算把他劈成两半也只能看见内里一堆虫蛀了的滑腻内脏,一滩稀薄的恶臭黑水。他就是个烂透底了的劣等仿制品,还有什么好指望。   他不和人交流,不参加任何活动,习惯独来独往,成绩不好不坏,无论什么时候都扣着一张遮住大半脸的棒球帽,存在感薄弱得让同班同学都经常忘记还有这么一个人。   梁晨却觉得这样很好,他还记得那张视频帖子下人们是怎么讨论自己的,恶意词语会滴着毒液刺进人的骨缝里。而在被所有人忽略和遗忘的角落,他久违地感觉到安全。   这样就很好。   --------------------   那什么,我这周更三次然后下周和春节请假好不好!让我憋点存稿(玩玩游戏看看小说)然后节后更多点好吗!好的,那就这样说定了!爱你哟!!【……?驼子捏得绑紧.jpg】 ???? 第51章   梁晨在C市度过了差不多是有生以来最平静的一段时光。   他换了手机号,注销了微信和以前的邮箱。毕业后听从周启天的安排进了周氏的分公司从底层做起,几年后因为业务熟练破格升了个科长。不知是否是有意安排,分公司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那个遥远总部董事长的儿子,对联姻包养私生子这类名门密辛也并不感冒。他负责的工作又累又容易得罪人,外加上学历不行,个性孤僻,总是戴着个帽子在座位上低头对账,就是开个部门会议也坐在最后一排甚少发言。这样的人能有什么背景和来头?说出来都没人会信。   来C市的第五年,梁晨终于存够首付在公司附近买了间五十多平的二手小公寓。简简单单的一室一厅,他只添置了些必需品,没翻新也没再装修,把自己像货物一样挪进来就再懒得动弹。那天晚上他躺在卧室的单人床上抽着烟看空气中浮动的灰尘和烟雾,想起高中那会儿为了骗自己活下去给自己画的那个饼——攒钱买套房子,养只猫或者狗,工作到退休,然后种些花花草草,了无牵挂自由自在。他现在做到了吗?这难道不是他曾经想要的生活吗?有意思吗?   他朝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伸出手臂,虚虚地握了握手指。挽起的衬衣袖口因为重力落下去堆叠在肘部,露出他左手小臂上新旧交叠的烟疤。梁晨仰头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将没抽完的半根烟按灭在手臂内侧,滚烫的痛意在几秒后才有些迟钝地蔓延开,这些许的刺痛却让他感到一丝扭曲的慰藉。只是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把低调安分的平静假面撕开,只有梁晨知道自己是个怎样肮脏不堪的玩意儿。   从治疗中心出来,完成复查评估去掉颈环之后,梁晨开始频繁地失眠,在噩梦中不断惊醒或是在将要入眠的瞬间忽然心悸浑身冷汗地挣扎着坐起来。他会不自觉地抓挠自己的颈子,缺少颈环束缚的脖子过于空荡,这让他的负罪感和不安感瞬间爆发,跌跌撞撞跑下床又被床脚的矮凳绊倒。膝盖直接磕上冷硬的水泥地面立刻就见了血,但梁晨却意外地被这阵疼痛安抚住了,就连四肢发麻的症状也逐渐缓解。他忍不住伸手去抠那块破开的皮肤,把指甲按进新鲜的血肉里,代替颈环完成对自己的惩戒。在绵长的痛楚和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中,他终于平静下来,起身去卫生间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就爬上床裹紧了被子。   这一次,他没有再惊醒。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安眠药和普通的疼痛逐渐无法带来满足,梁晨对疼痛的感觉越来越迟钝,失眠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刚工作的那段时间,他甚至会连续三四天得不到一丁点睡眠,只好顶着胃痛在大半夜地酗酒,希望酒精能短暂地关闭自己的大脑。   第一次跟陌生人上床就是在失眠七十八个小时之后,他又累又困但就是绷着一根弦无法入睡,像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不允许他这么无辜地沉入安眠。他差不多快被逼到极限了,凌晨两点,直挺挺躺在床上看了几小时天花板之后他再也待不下去,披了件衣服起身出了门。梁晨本来想去对面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买几提啤酒,结果被站在超市门口抽烟的高个男人搭了讪。   他们在漆黑的超市背后的巷道口交媾,对方裤子都没有脱,拉开拉链匆匆带了个套就急切地把阴茎塞进他身体里。梁晨双手撑在粗糙的砖面,被这一下顶得一头撞在墙上,被粗鲁破开的下身更是痛得他脚趾都蜷缩起来。很痛,但疼痛于他是如此令人安心的东西。身后的男人狗一样喘息,一边掐着他的屁股耸腰一边说着下流的荤话问他爽不爽。梁晨闷笑一声,回头从肩膀上方斜斜地睨过去:“你是没吃饭?用点劲行吗?”   “操!”男人一巴掌甩过去:“老子今天不干死你这个贱货!”   后来梁晨时不时就会到酒吧之类的地方约一次,他喜欢粗暴的性爱,但吸引他的不是快感和高潮。事实上,他很少在性交中射精,但来自他人的辱骂和虐待能够减轻他日积月累的罪恶感,而在认为自己受到了应得的惩罚之后,他就能在未来的短时间内得到几场质量尚可的睡眠。   除了抽烟、失眠、酗酒和约炮,曾经如影随形的幻视幻听也去而复返,但这回它们不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了。他会在工作的时候忽然听到痛苦的惨叫,白色的瓷砖上留有血印和被打湿了的长发,而开着车会看见横穿马路撞上来的举着塑料锐片浑身是血的女人——在差点出了一次车祸之后,梁晨再也没摸过方向盘。唯一庆幸的是这些幻觉发作得并不频繁,而他逐渐也学会了对它们视而不见。   他已经完全接受并适应了这样分裂又混乱的生活。白天他是低调勤恳工作努力的大公司职员,挣的钱在这个小城市温饱绰绰有余,是科员眼中低调谦逊虽淡漠却也靠谱的前辈。而在这层貌似光鲜的人皮下,梁晨知道自己只是个用烟草酒精药物疼痛和性堆积出来的腐肉人形,恶臭、且令人作呕。他常常幻想自己的独自死亡,尸体腐烂在飞满苍蝇的公寓里。这样一些关于自己结局的想象也能让他舒服一些,仿佛他从出生起就在等待这个了——一个他应得的、安静而肮脏的终结。   然后在来C市第六年的某个下午,他拿着新发的资料从人资部开完会回来,茶水间泄出的一个名字将他定在了原地。   “什么来头啊,直接空降,这么年轻还要压刘总一头,不简单呐。”   “废话,你想想总部的大boss姓什么。”   “周?不是吧?真要是大boss的儿子看得上咱这小地方?这不是被流放……”   “不过说真的,新boss好帅啊,多大了啊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   “啊,梁科。”正对门口的小哥抬头看到立在门外的梁晨,打了个招呼:“才开完会吗?”   茶水间的八卦讨论突兀地停了下来,几个后辈不太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嗯,”梁晨不自觉地撑着身后的门框:“你们刚才在说……谁?”   “哦哦,是人资部刚接到的通知,要新来个小老板。”小哥递过来一张总部的文件,感慨:“正式通知一会儿就会发下来了,现在上面都在等着做交接准备开会呢,估计也是手忙脚乱的。”   梁晨强作镇定地接过文件,翻开第一页就看到夹在最面上青年的照片,二十五岁的周景隔着无数错失的时光看过来,让他心脏就像被人猛地攥在了手中一样紧了一下。他的弟弟依旧很好看,褪去少年时期有些雌雄莫辩的轮廓,眉眼变得愈发的锋利深邃,因为缺乏笑容而显得有些凌厉,也因为年轻无畏而朝气蓬勃,前途光明不可限量。   梁晨草草扫了一眼就把文件合上还了回去,在慢慢走回到自己座位的那段路上他的心跳也恢复了正常,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上的疤又把帽子拉得更低一点。   他的弟弟依旧很好看,只是于他而言,十分陌生,也十分遥远。   --------------------   【路人/梁晨预警 约X预警】 第52章   52   从伦敦到C市要转两次机,周景坐在阿姆斯特丹机场的候机厅等候回国的班机。本地时间晚上十一点零五分,距离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飞机上周景基本没怎么睡,等候登机的两个小时本来想处理点工作,打开电脑却也不太看得下去,索性合上笔记本,对着落地窗外的异国夜晚发呆。   三年前,差不多是同样的位置,他曾在这见到同样的风景。那会儿他跟前辈合作创建的生物医药学主方向的公司刚刚起步,专利和技术都有却在成果转化落地上卡了壳,资金跟不上眼看着就要破产泡汤;博士的课题也做得分外不顺,前期实验全部需要推翻重来。他急切地想要成长想要变强想要独当一面,学业事业一路走来都很顺当却在他最渴求成功的时候经受从高处滚落的挫折和痛楚。   而且他实在太想念哥哥了。周景后来才知道梁晨把所有曾经的联系方式统统注销,就连手机号也换了一个。梁晨如此明显要划清界限的决心,以及和幼时赶走他时如出一辙的冷硬态度,让他一度难以接受。而比起当年只会无措和哭泣的自己,二十二岁的周景还有对自己造成如此局面的愧疚,以及,所有物即将彻底逃离自己的失控感和随之而来的狂躁不安。好在周景的心理医生及时发现了他的状态,并进行了干预和疏导,引导他控制情绪、学习与负面的自己共存共生。他最终决定尊重哥哥的选择,在自己完全“治愈”前也不宜和对方见面,只偶尔会找王叔要几张梁晨出席公司活动的照片,或者坐在窗台弹几首曲子抽几支烟。   但那次他实在太想念哥哥了,想到差一点前功尽弃。他甚至都买好了回国的机票,擅自中断已经持续了两年的心理辅导,实验室那边假都没有请,就不管不顾地冲到机场坐上最近的航班。然后在阿姆斯特丹等候转机的时候,周景看到了窗外的黑夜和星空,月亮被遮蔽在厚厚的云层下,只有星光还如幼时兄长牵着他手指走过长长小巷一般温柔。于是那股任性的冲动刹那散了个干净,他不想成为让哥哥失望的人。   三年后他顺利拿到生物医学博士和人力资源管理的硕士学位,注册公司步上正轨,精神稳定,测试达标。而他的父亲周启天早在一年前就在拼命召唤周景回国帮忙——赵氏娘家不少亲戚在赵婉默许下借着赵婉儿子的名头进入公司,逐渐渗透占比越来越大却根本不是管理公司的料,时不时地出点篓子搞得周启天十分火大。再加上赵氏本家这几年的经营不善,原本的强强联手变成了被赵家巴着吸血。现在周启天和赵婉差不多算是撕破了脸,明面上的完美夫妻也不装了,各自霸着各自的资源一边眼红着对面那块肥肉一边暗暗较劲儿。再加上周启天在一年前查出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虽然靠服药病情控制得还尚可,却也让他越发急着完全吞掉赵氏,比起死后把财产留给被赵氏当做傀儡的小儿子,他宁愿让周景回来帮他把对面完全击垮。   周景同意了,只提了一个要求——他要去梁晨任职的C市。   从首都抵达C市是晚上九点四十,周景下飞机不久就接到周启天助理发来的信息,告诉他分公司接机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他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见着梁晨,简直从收到短信的那刻起就开始坐立不安,一边不自觉地整理头发和衣领一边又觉得胸口鼓胀,压都压不住那股小小的雀跃——哥哥主动来接他,是不是,是不是说明已经原谅他了?   他依旧在走出航道口的瞬间就看到了他哥,这种在人群中互相吸引的感应仿佛一种本能,果然过了一会儿原本盯着地面的梁晨也看到了他,抿了抿嘴然后转开视线低着头朝这边走过来。周景克制了又克制才没一路小跑过去,十二月的北方已经很冷了,梁晨裹在一件有些臃肿的羽绒服里,帽子和围巾遮了大半个脸,头发也比以前留得更长在脑后扎起一个揪,只有露出来一点冻得通红的耳廓,让人很想把手放上去给他暖一暖。   “哥。”周景眼都不眨地仔细看着走近的人,久违了的称呼裹着白气散在空气里。   梁晨的视线却始终放在水平线以下,习惯性有些驼背,轻轻地“嗯”了一声。周景比以前更高了,他哥却似乎没怎么长,面对面站着几乎能差出一个头,好像一伸手就能完全将对方揽进怀里。周景发现对方黑眼圈很重,左眼下到被围巾遮住的脸颊上好像沾了点什么反光的东西,没怎么多想就想帮他擦去,刚抬起手臂梁晨就低头去接行李,堪堪错开伸过来的手。然后他哥退了一步,带着谦卑的笑容躬了躬身:“车停在这边,请跟我来。”   周景拉开副驾驶进去才看到车子里还有个司机,顿了一会儿想退出去坐后排,梁晨已经周到地帮他把前门合上,带着行李自然地坐到了后面。从机场到城区一个多小时车程,司机敬业地一言不发只管开车,梁晨也十分沉默,周景纵使有一万个问题想问碍于第三人在场也只得全数憋了回去,只得用这一个小时从玻璃窗的反光镜像中一点一滴地描摹他哥的变化。虽然冬天穿了足够多,他还是能从他哥按在膝盖上的手背看出对方比六年前还要瘦,骨节突兀地顶在皮肤上,手腕只有细细的一圈,裸露出来的皮肤泛着不太健康的青白色。除此之外,他太紧绷了,尽管只是一句话不说地坐在后座,也呈现出一种强压下的应激状态——身体绷直、上半身笔直地微微后仰,而且至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过自己一眼。从见面起就絮绕在梁晨周围细微疏离和礼貌谨慎刺痛了他,周景暗暗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一步步慢慢来不要着急。   汽车驶进城区,梁晨向前倾了倾身体,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周总,我给您订了公司周围的酒店,是直接——”   “你叫我什么?!”周景猛地扭过身,难以置信。   “对不起!”梁晨没想到周景会是这个反应,立刻坐正身体道歉,而后瞄了一眼对方糟糕的脸色试探地改口:“周……先生?”   周景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才伸手抹了把脸转过身去,有些咬牙:“算了。”   车内气氛一下子更冷了,梁晨头脑空白地坐了一会儿,眼看着就要错过路口不得已再次开口询问,带着些小心翼翼地讨好:“周,周景,我们送你回酒店可以吗?还是你有什么其他安排?”   周景死死盯着玻璃窗上梁晨前倾的身影:“不去酒店,也没有安排。”   梁晨张了张嘴彻底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听到他弟弟接着说:“哥,我想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   --------------------   哥不是自愿来接你的,傻弟弟。   好家伙,我以为收藏99终于要100了,暗戳戳地高兴了一下,结果转头一看掉成了这个鸟样。   是我不配.jpg 第53章   53   浴室传来哗啦的水声,梁晨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有些呆滞,周景随身的行李还放在自己脚边,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现在这样。   周景回国后没有去A市反而接管了子公司,虽有些令人意外却也算合情合理。公司那么大,顶楼办公室的大老板和底层大厅的小科长估计除了年终大会之类的场合根本见不着什么面。梁晨料想对方也不愿跟自己有过多交集,只要这段时间谨慎些避开对方,装作不认识就能相安无事,等周景历练完回总公司他就可以放松一点。谁知道早上却接到周启天助理的通知,生硬地通知他晚上去接机。梁晨其实不是很情愿,光想着要跟六年没见的弟弟近距离面对面就焦虑得想吐。但周启天要他“照顾”人生地不熟的二儿子,让他好好“伺候”着别让对方不高兴,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这么多年过去,被“治疗”刻在骨头上的“强权服从”几乎成为他的本能。   五十多平的小公寓只有一间卧室,梁晨坐了一会儿听到水声停止了才想起要给卧室换床单被套——自己随便对付对付就行了,总不能让老板睡沙发。等明天周景正式报了道,公司自然会给他安排住处。   而周景在踏进这间屋子时候想的是,梁晨的“家”跟想象中差太远了。   小时候兄弟俩共用的卧室被哥哥布置得舒适且温暖,周家别墅梁晨的房间虽然冷清也是物件齐全整洁有序,眼下的房子却只能用“空”来形容。他知道分公司科级领导的收入不低,再怎么节省也不至于住在这个宛如清水房的冰冷屋子里面。周景马不停蹄不合眼地奔波了三十多个小时,借了浴室洗完澡想刮下胡子时发现了怪异的地方还不止这一处。   “哥,”周景顶着一头被毛巾擦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站在门口看他哥铺床,语气疑惑:“家里没有镜子吗?”   梁晨动作停了两秒:“哦……因为感觉用不上。”他把换掉的被单抱在怀里准备拿出去,瞄到弟弟古怪的表情连忙补了一句:“那,我去隔壁借一个。”   “没事,不用了。”在卧室的灯光下周景总算看清他哥脸上不是沾了东西,刚才梁晨为了方便做事把鬓发别在了耳后——那分明是条纵贯整个脸颊的疤痕,边缘平整,比正常肤色颜色更浅,远远看上去像一道泪痕。他几乎立刻就炸了,怕吓到他哥没有当场发作,只拦住梁晨去路阴沉沉地问:“脸……怎么弄的?”   他的哥哥肉眼可见地更加紧绷:“就,摔了一跤。”然后退开一点视线飘忽地盯着屋角,抱歉道:“家里就一个卧房今晚只能将就睡一下,床单枕套都换上新的了,你看可以吗?”   梁晨不愿说,还站得那么远,跟他对话客气得像在处理公务。周景一阵气闷,那种面对他哥时特有的暴躁又被轻而易举地勾了出来,但他现在已经能很好地控制情绪,自己消化了好一会儿才顺着对方换了话题:“……可以。”   “好的,我就在外面,有什么需要叫我就行。”   周景一愣:“你不睡这?”   梁晨也是一呆,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对,只有一间卧室?”   “可——”可是这张床明明够躺两个人,而且他们以前连窄得不行的行军床都一起挤过……他看到了他哥真心实意的困惑表情,后面的句子就再说不出口。梁晨冲他点点头抱着换下的床单退了出去,留下周景一个人坐在床沿,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从脚底慢慢爬了上来。   “回来见哥哥”是他在国外拼命的终极目标。死水一般的生活第一次有了“需要做成什么事”的动力和目的,他做了五年心理辅导拿了两个学位还创建了自己的公司,自认可以回到哥哥身边有所用处了,才隐约发觉整件事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特别是他在第二天起来,发现桌上摆着买来的早餐门口,停着公司接送的车,沙发上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梁晨却早已不在房间里的时候……总觉得,弄错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令梁晨格外头痛的是,第二天周景并没有如他所愿搬去公司准备的高级公寓,他把卧室让给了自己,堂堂一个公司老总坚持在地暖都没有的客厅沙发窝了一个星期。在梁晨的刻意避让下,就算住在同个屋檐,初来乍到一堆事要上手的新老板跟他没有太多碰面机会。第一晚之后,对方也再没抓着他不放追问一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但梁晨仍旧觉得难受,十分难受。看到弟弟的脸难受,听到他的声音难受,这种“难受”甚至成为一种生理上的不适,带来持续的胃绞痛和恶心目眩。他不得不扔了冰箱里堆积的酒,清理库存的香烟,连床头柜里的安眠药和安全套也得小心地锁在抽屉里。他还记得高三时候周景有多反感他的“醉生梦死”,而今他甚至真的成为了当年弟弟眼中最厌恶的那类人。梁晨不想让这些污秽恶心到弟弟,更不愿让对方误以为自己的“堕落放荡”皆因他而起,给他看这些是为了要挟并乞求得到一些注意。   毕竟自己过得再混乱,也跟周景没有关系。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周景在住进来的第五天才敢确定梁晨是在躲他。   他的哥哥总是很晚才回来,每天天没亮就离开公寓。周景头两天还信了他工作忙要加班,散会时候把财务经理留了一会儿了解情况。经理一头雾水地表示最近淡季没什么大项目,季度结算刚提交,年终的大头还没来,正是一年中相对清闲的时段。周景沉默地转了一下手里的钢笔,就客气地请对方离开了。   那天傍晚梁晨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他悄悄跟了上去。单位和公寓不过公交车两站路的距离,可梁晨不紧不慢地越过了公交站,用路边超市里的面包和矿泉水解决了晚饭,然后在小区的街心公园捡了张长椅坐下。周景最开始还以为他在等人,躲在拐角站得腿都麻了才发现哥哥真的就只是坐在那里,熬到时间过去。   七八点的街心公园总有附近居民结伴来消食散步,这种小城市的老小区住的多半是中老年人和小孩儿,就有不少牵着狗遛弯的中年夫妻或是帮儿女带娃的老头老太太,带着特别淳朴的生活气息。二十多岁一身办公白领装扮的梁晨悄无声息混在里面竟也并不突兀,他目光很空,坐在椅子上也就是抽烟或者拿吃剩的面包渣喂麻雀,有小孩子在附近的沙坑玩耍就把烟掐掉发呆。周景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哥哥一直在注意着旁边一对在玩沙子的兄妹。穿着蓝色羽绒服的男孩大概只有八九岁,在妹妹的要求下拿模具堆了城堡和花园,正对着模具没有的造型皱着眉头疼,他粉雕玉琢的小妹妹蹲在沙坑旁拍着手咿咿呀呀叫哥哥快点呀公主床堆个公主床,不远处的爷爷在树下围着看棋友下棋。梁晨看了他们很久很久,直到天色越来越暗象棋厮杀终于结束,围观的人散了,爷爷牵着两个小孩子的手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离开了。   九点之后公园人渐渐稀少,气温也骤降好几度,梁晨还是那个姿势靠在椅子里发着呆一动不动,和过去每一个有家不能回的夜晚一样,似乎旁观了他人的热闹自己也会温暖一些。街心昏黄的路灯只能照亮脚下那一方地,垂头坐着的人就像一株在雪夜里悄无声息逐渐死去的植物,安静地与背景融为一体。   宁愿在外面挨冻也不回家,周景终于明白,他的哥哥是真的不想看到他。 第54章   54   梁晨在半夜十二点过五分裹着一身冷气回到公寓,轻手轻脚拿钥匙打开房门一转身就被吓了一跳:“你,还没睡吗?”   “嗯。”周景深深垂着头,双手撑在额头上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漏进来一点聊胜于无的光,把坐在沙发上逆光的身形拖得孤独且长。他的声音很轻,显而易见地低落:“本来想等你一起吃饭的。”   这样和往常气场完全不同的弟弟让梁晨生出几分警惕,小心地捡着词儿解释:“啊,之前提交的报告出了点问题,所以——”   “哥明明不用那么辛苦。”周景打断他,坐直了身体:“改报告这种小事可以交给下面的人来做,没有科长一个人加班的道理。”他把桌上用玻璃杯盛装的热豆奶往这边推了推:“外面那么冷,喝点热的暖一下再洗澡。”   “啊,好。”梁晨拿起杯子,后知后觉周景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在撒谎了,一时间更加紧张,顾不上豆奶还有些烫嘴急急忙忙往嘴里倒。   见对方接了自己的东西,周景总算好受一些。“明天早点回来吧,”他抬起来自下而上格外认真地望着哥哥,征求道:“行吗?”   “呃,”这么近距离对上弟弟的视线,刚吞下的液体开始在胃袋里拼命翻涌。摸不透对方到底什么意思,梁晨只得忍住一阵突来的绞痛生硬地笑了一下:“行,行的。”   他的哥哥好像不太对劲。   目送对方逃走似的冲进浴室,周景垂下目光盯着玻璃杯壁上挂着的奶渍,不自觉地伸手摸了一下杯口。刚才梁晨显然并不乐意接受他的建议,却连理由都没有问地屈从了,就像他哥在他面前僵硬的礼貌疏远却又矛盾地过分卑谦;而自己每晚都能听到梁晨在卧室的床上小心翼翼地翻来覆去彻夜难眠;他还隐瞒脸上伤痕的来历,并且再也,再也没有一次抬头仔细看过自己。   周景在来子公司的第二天就让人事调过梁晨的履历资料,发现除了毕业学校和他所熟知的A市学校有所出入之外,他哥的在读时间也跟记忆中的对不上,莫名多出了近一年没有记录在册的空白。而这些,周启天可是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过。   尽管怀疑梁晨答应早些回家的理由,对于终于能在只有兄弟两人的地方跟哥哥好好聊聊天这件事周景依旧十分雀跃。虽然面上不太看得出来,跟小老板共事了一周的秘书和经理们还是感觉到了这个上午一扫前段时间的压抑气氛,助理王姐还在茶水间被老大抓住客客气气请教了附近的超市和菜市场位置。   周景下午早退了两小时,换上休闲服逛了一圈超市,把公寓离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又拿出新买的油盐酱醋放上被梁晨当摆设用的操作台,捡出晚餐需要的食材准备大干一场。留学的国人多多少少都会被锻炼出一手厨艺,周景又不喜欢别人来自己家,除了忙不过来时候吃实验室和学校食堂,在外五年都是自己做。以他极其理科严谨的态度对待做饭,弄出来的居然还挺好吃。偶尔实验室小组外出野炊或是租个别墅搞活动,周景下厨都能让全组上下赞不绝口。那个时候他就想,回去后可以给哥做很多好吃的。   七点半,梁晨到家的时间比周景预计的晚了四十分钟,一进门就被旁边小桌子上的香气四溢的四菜一汤震住了,红烧排骨、辣子鸡丁、水煮肉片、炝炒小白菜和粉丝肉丸汤,家常又符合两兄弟嗜辣的口味。他的弟弟刚把放凉了的排骨加热完毕,端着挤上狭小的木桌边缘:“哥,来吃饭。”   梁晨还没转过来弯,看这一桌子菜的眼神像看一出荒诞的默剧。他想了一路周景把他叫回来是要谈些什么,自己是不是主动辞职才比较识相,要怎么跟人提这个事,周启天又会不会不同意。万万没想到到家会看到这样一幅他理解不了的景象,等回过神来已经被拖去洗了手按在了小桌前。   其实回家的路上梁晨已经在便利店用速食便当解决过晚餐。这些年进食于他只是一个保证存活的生理需求,他的胃早被折腾得净是毛病,寻常人的半份餐量就会让他腹部胀气不适。但坐在这么一桌饭菜前,迎着对面热切的眼光,不得不硬着头皮夹了一筷子小白菜。   “怎么样?”木桌前也只有一张椅子,周景拖了个箱子坐在上面,盯着他哥把那一小块白菜咽下去,忍不住问。   “啊。”他太紧张了,舌头木得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很好吃,谢谢。”   周景有点高兴,忽然想起除去高三那年那碗没有煮完的面条,这还是第一次给哥哥做菜,连忙又给他碗里添了几块排骨和肉丸:“哥太瘦了,多吃一些。”   梁晨只得又拿起筷子。   这顿饭吃得胆战心惊,他的弟弟好像总想要开启话题,旁敲侧击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换了学校,又为什么来C市,最近是不是都没有睡好。他含含混混糊弄过去,为了不抬头看到对方只能埋着头拼命扒饭。到后来周景也渐渐地不再开口,沉默地坐在旁边只时不时帮他夹点菜。等碗里都空了梁晨才如释重负地擦了擦嘴,感觉食物已经被塞到了嗓子眼。   好在之后弟弟都没再有什么反常举动,安静地起身去收拾碗筷。虽然让老板干活实在太没眼色,但方才全神贯注应对周景已经耗光他今日所有精力,梁晨借口还有工作就带着文件包躲进了卧室。等周景收拾完出来哥哥早不在了,他看了一眼关得紧紧的房门跌坐在沙发上,躁郁之余又极度疑惑,除此之外还升起一股子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桌上设了静音的手机又闪了闪,一解锁就蹦出无数条在英国合作前辈的消息,周景勉强把胸口翻涌的挫败感压了回去,打开笔记本开始处理积攒的工作。   他在半夜被卫生间里的声响惊醒,光着脚冲到门口就看到梁晨跪在地上弓着背呕吐,吐完一阵就趴在马桶圈上休息,肩胛凸出地顶着单薄的睡衣。   “……没事,”听到响动的梁晨赶紧擦了下嘴,回头笑道:“吵醒你了?不好意思。”   周景却像被当头打了一棒,四肢冰冷地冻在原地——他哥的嘴角和牙齿上沾染了深红的血迹,对方却浑然不觉,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地把嘴里的铁锈味咽了回去,靠着马桶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视野里都开始泛起黑雾还半阖着双眼固执地驱赶:“这里脏,你,你先——”话没说完又被食道涌上来的鲜血打断。   尽管万分不想在弟弟面前这么“矫情”,这阵失血带来的晕眩却再也抵挡不住,他甚至没听见周景那声惊痛的呼喊,身体一软,就朝着旁边栽倒下去。   --------------------   追求狗血,就狗血到底!【?】 第55章   55   梁晨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麻醉剂带来的黑甜沉眠令人意外的安心。   他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了很长很长时间,然后被幼童稚嫩的笑闹声吵醒,茫然地看着手拉手背对他走在一条小巷里的一对小孩子。小的那个正对着哥哥叽叽喳喳天南地北说个不停,大的那个就只是笑,再偶尔塞个小果子喂给弟弟。柔和的路灯灯光把他们小小的影子浅浅投在地上。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只顺从本能地跟着那对小孩,总觉得这样就能走出这片虚空。可是他们走得太快了,不一会儿就已经离他很远,梁晨喘着粗气跑了好久也没追上,到最后把两个小孩都跟丢了,只有无措地停了下来。四周又恢复了最初那片什么都没有的虚无和绝对寂静,他难受又困倦地眨了眨眼,忽然觉得为什么要出去呢,这儿不也挺好吗。完全的黑暗将他四肢包裹,安全、舒适、就像被裹进一朵巨大的乌云里,而它又是如此温柔,无私地放纵他沉溺下去。   他睁开眼看到医院洁白的天花板,窗子外天光大亮,吊架上两个输液瓶子,还有右手边顶着一头乱蓬蓬短发的脑袋。思维停滞大脑空白,沉甸甸的疼痛开始在腹部苏醒但暂且还在能忍的范围内,梁晨耷拉着眼皮不打算管它也不愿意动,连呼吸都觉得疲惫的当口,只想钻回那个梦里面,转头躲进绵长昏睡中永不醒来。   “……哥?你醒了?”旁边的人似有所感地抬了下头,看到他醒了立刻正坐起来,又想去叫医生又舍不得移开视线,显得有点手忙脚乱:“感觉怎么样?”   梁晨缓慢转头看了他的脸好一会儿,之前的记忆才纷纷涌上来——他跌倒在公寓的卫生间,弟弟打了120送他来医院。推进急诊室处理前他还是模模糊糊有点印象,听到医生说上消化道出血止不住只有做镜下,然后就彻底失去意识。视线移到对方沾了血迹的领口和皱巴巴的衬衫,他后知后觉地惊慌起来:“周,周——”   “哥,”周景立刻凑上去:“需要什么?”   “你的,你的衣服,弄脏了。”   周景一僵,对上对方万分抱歉的表情,低头看了眼没来得及换洗的衬衫,不知什么滋味:“……没关系。”   但梁晨显然觉得很有关系,他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直到医生进来做完检查又把周景叫出去交代了一堆,还是感觉十分的不妥,那股焦虑的火烧得他坐立难安,等弟弟垂着头进来了就赶紧撑着坐起来。   周景拿着药单站在门口,刚才医生的话还絮绕在耳边——剧烈呕吐引起的血管撕裂和严重的胃溃疡,如果再这么糟蹋下去迟早要做切胃手术,但病人又是长期营养不良,切了胃消化更困难了尽量不要走到那一步。而心理因素对消化系统溃疡也有很大影响,强压下病情更容易发作和恶化,希望家人注意疏导等等。他浑噩地答应,想起他哥的胃病好像高三就有了,他在学校都见过几次梁晨按着自己腹部进食,抽屉里总放着开了封的止痛药。那时候他什么都没做,问都没问过一句地视而不见。这次梁晨会呕吐也是因为脆弱的胃受不住暴饮暴食,昨天晚上他哥明明吃得那么勉强,只有他因为难得地相处机会没有注意。还有心理压力……   “哥……”他在床脚踌躇,甚至有些不敢靠近,不确定他哥想不想见到自己。   “啊,我已经没事了,”梁晨却挺直背脊,努力装出精神的样子:“你快回公司吧,不是都迟到了吗。”说完又觉得这句“我没事了”相当自我意识过剩,好像周景是因为在意他才要留在这,简直太看得起自己,只好笑着又补了一句:“公司交接事情也挺多的,去忙吧。”   周景像被扇了一耳光般顿在原地,他涨红着脸张了几次嘴,最后放弃了,垮下肩膀把药单轻轻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好,那我让助理过来,你好好休息。”   梁晨在弟弟的要求下又多住了一周院,尽管已经请了专业的护工,周景的助理王姐还是每天过来尽心尽责地照看他。梁晨受宠若惊了许久,被王姐笑回去别操那个闲心,她可觉得呆在医院比公司上班轻松多了,何况老板还给了大笔的额外补贴。不过助理入这行很有些年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说,对两个人的关系有所猜测也绝口不提。周景来看过他几次,都是在下班后的时段。两兄弟一个坐在病床一个坐在旁边椅子上,一个正襟危坐一个欲言又止,尴尬得王姐都看不下去。后来他就只敢在病房外转转,或是透过病房上的窗口看看他哥,看他和随便一个陌生人的相处都比跟自己放松。   公司给梁晨批了两个月的休假,出院后周景把人接回去休养,把人安顿好之后他也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确认身上再没那股医院里特有让人不快的消毒水味才擦着头发出来。他思考着晚上给哥哥弄点什么粥,就看到梁晨坐在一旁过分严肃地盯着沙发上震动的手机,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着“周启天来电”。周景瞄了一眼如临大敌的哥哥,觉得自己没什么不能让梁晨知道的,干脆大大方方地当着对方的面按下接听和免提。   还没十分钟他就后悔了。周启天这回除了例行“关心”下儿子工作生活,明示暗示对方赶紧回总公司之外,还额外提到谁谁家的侄女上周刚才国外回来,是周景实中小两届的师妹。饭局上他叔提了好几回,颇有想给两人拉线的意思,周启天也正有此意。周景今年也25岁了,如果能和颇有势力的合作伙伴联姻能带来不少助力,遂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回来见一见。   “再说吧。”周景慌忙挂了电话。   接下来几小时两人都沉默地各做各的,等到把几样清淡小食端上桌,梁晨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装着不经意地问:“周叔说的那个姑娘,你认识吗?”   哥哥果然还是在意,周景按捺下心头激动,斟酌着字句:“嗯,见过几面,不熟。”   梁晨又安静了。   周景一边吃饭一边拿眼角瞄他哥。这些年除了做心理辅导他自己也读过不少论文文献,并把自己当做研究对象剖析和分解。他知道自己不正常,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正常”地拥有“爱”的能力,并且还会因为无法给予他人相应的情感反馈而显得格外迟钝、不近人情。在他的认知里,情感没有被分为亲情友情爱情,也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在社会公认的规则范围内交互影响,而是只依靠一个精确的数量量表进行层级划分,纯粹又一目了然。比如满分10分计算,对周启天和赵婉的“情感”是0,对导师和同组同事是“1”,对心理医生是“2”,对杨松桥是他曾经能给出的最高值“3”。但他估算不了梁晨的数值,他的哥哥仿佛跳出了他一直以来的评价系统,自成体系。大刀阔斧在他的领域里开辟出一块具有最高权限的封闭空间,直接连接到生命中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无法以旧算法定义这个人的份量,也无法以世间通常的情感回应对方,唯一确定的只有,他无法放任自己中枢的“开关”再次离他而去。   然而回国后这段时间梁晨无时无刻不在设法远离他的事实令周景格外恐慌,迫切地想把哥哥重新抓回手里,希望确认自己对对方同样重要。   “哥,”他试探着地问:“你……想要我去见她吗?”   --------------------   哥(开心):去呀去呀~ 第56章   56   梁晨没想到弟弟会征求自己的意见,却也不想放弃这个能把周景弄回A市让他喘口气的机会,近乎真诚地点了点头:“都是校友,见见也没有坏处。”   周景一窒,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没有,坏处?”   “嗯,”梁晨瞄了眼弟弟的脸色,硬着头皮建议:“如果……喜欢,也可以交往试试。”   这饭是吃不下去了,他舍不得冲他哥发火,又没法心平气和地继续坐在原地,只得推了碗筷站起来说有点急事要回公司处理,然后憋着气地出了门在楼下买了包烟。   周景在室外的寒风中待到九点过才算平静下来,几小时前难以自控生出的毁灭冲动也消散干净,只余下一丝委屈的尾巴,丝丝绕绕在心尖徘徊不去。他不善处理这样复杂的情绪,却忽然想起高中时期,不知道他哥在知道他“喜欢”杨松桥的时候是怎样的的心情。掐灭最后一支烟,冷静之后能做出更客观的评判——梁晨最近表现出的反常,周启天的隐瞒,一定都有不愿让他知晓的原因。他不信任周启天,但要在国内特别是A市查周家,他需要更稳定的根基。这趟A市,他还必须得去。   周景的飞机是第二天一早,梁晨一直躲在卧室里装没起,听着外面被刻意放轻的动静和随即而来的关门声,走出房门看到沙发上叠好收起的被褥和被归整收纳的私人物品,才终于长长长长地松了口气,瘫坐在沙发上无神地望向天花板。   近一个月,没有酒精没有性爱,开头几天还随时小心遮掩着身上残留的虐待痕迹,连安眠药都得偷偷吃,他已经快熬不住了。周景这趟相亲,见周启天还得陪女生少说也要耽误个几天,梁晨揉了一把因为缺乏睡眠布满血丝的干涩眼眶,决定今晚得出去找个人上床。   梁晨不知道自己在C市的“圈子”里还颇有几分名声。这个悠闲宁静连生活节奏都慢了三分的二线城市本就不大,风气也不见得多开放,一些出来玩的经常约的互相都能混个七分脸熟,嗅着同类的味儿常常能聚在一起。看对眼了就滚上床,提上裤子也可以交个酒肉朋友,一群人能嘻嘻哈哈讨论谁技术比较好谁扭得最骚,偶尔还能换着伴儿玩玩儿,互相介绍更新鲜的对象。   但梁晨是个异类。他在床上不多话,下了床也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什么调情什么挑逗更是一个不会,上来就做,做完就走,从不留宿更不和炮友发展长期关系。出来玩不就图个放松和开心,尽管都知道圈子里的情情爱爱不过逢场作戏,梁晨这种全程都一个表情,不合群不交流还不懂迎合的只会让人越发火大,背后不少人唾弃他“假清高”。但他玩得开,忍耐力极强,多过分的性虐、道具和羞辱都能接受,玩出血了过火了也绝不会在事后找人麻烦,脸虽然留了疤倒也不难看反而挺和某些特殊爱好人的胃口,是个不容易弄坏又十分便捷的发泄器具。   大概是曾依赖过电击颈环,梁晨对于脖颈的窒息有所偏好。无论是狗链项圈还是被粗鲁地掐捏脖子,卡在气管处剥夺呼吸的束缚都诡异地让他感到些许堕入底端了的安全感,让他坦然接受即将降临到他身上的任何对待。   甚至在某次被人按着后颈压在装满水的浴缸里操到晕厥之后,在空荡荡的浴室和满池子冷水中清醒过来之后,在反应过来对方以为自己被玩儿死了匆匆逃离之后,还能不受控地坐在地上大笑出声。那些光怪陆离的幻象在眼前变幻跳跃,他挥手驱赶它们,在感到可笑之余又十分十分遗憾。   明明离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地意外死亡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多可惜啊。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梁晨的确不喜欢跟同一个人固定约,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慢悠悠等到天黑去酒吧找人。依稀记得两个月前在网上约过一个,当时为了方便见面留过联系方式。对方玩法特别变态,梁晨第二天还不得不跟公司请了个假。   他烦躁地抓了下头皮,开始翻找通话历史记录。   梁晨从酒店出来是凌晨十二点,到家时候零点二十五,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跟被拆过一遍又僵又麻,后背和腰臀更是刺痛难忍。性交之前被灌了不少酒,梁晨坐在出租车内已经意识低迷昏昏欲睡,他打算回到家随便擦一下身上个药就倒上床。毕竟他渴望这次睡眠太久太久了。   他困得睁不开眼,凭着身体记忆拿钥匙打开了公寓房门,闭着眼睛拍下客厅顶灯的开关,然后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笔挺着背脊等他的人影。   对方像是在黑暗中也一直盯着房门的方向,在开灯的一瞬间就直直锁定门口的身形。梁晨一个哆嗦吓得半醒,手里装药的袋子“啪”地一声落在地板上。   “周,周景?”   周景的确去了趟A市,借着前辈的邮件引荐联系到了当地的制药巨头,又跑了几个地方办事,晚饭时间才匆匆去了趟总公司见周启天,两小时后就辞行坐上回C市的航班。想着他哥一个人在家很有可能随便对付不好好吃饭,一路慌慌忙忙,下了飞机就往家里赶。盘算着给梁晨做点什么加餐,医生说这段时间需要格外注意,需要少食多餐精心调养,打开门迎接他的却只有一片漆黑冷清。   手机关机,公司座机打过去值班的小哥也确认了梁晨不在单位,他甚至还跑到街心公园附近转了半个多小时,又一无所获地回来了。一想到对方有可能趁此机会不辞而别跑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周景的情绪一下子有些失控,冲进梁晨的卧室一阵翻箱倒柜。所幸除了身份证,其他所有证件都在,梁晨应该没打算立刻跑路。但他同时也翻出了不少意想不到的东西——几瓶安眠药、用了一半的润滑剂还有盒没剩几只了的安全套,而那套灌肠清洗的工具管壁上还凝着细小水雾,显然不久之前才刚被使用过。 第57章   57   周景还穿着白天应酬的那套正装,西服外套被随意地扔在沙发上,衬衣的领子皱巴巴地贴在颈项。他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隔着桌几望过来的眼黑且黯,声音哑得像被火烧过:“哥,你去哪了?”   在客厅的灯光下,他哥有疤痕的那一边脸侧被掐捏过的淤痕无所遁形,嘴角更是有一小块裂伤,周景淡淡扫了一眼又看向对方躲闪的双眼,很轻地又问了一遍:“哥,你去哪了?”   “我,”梁晨原本还在吞吞吐吐,看清周景握在手中的东西正是他放在床头柜里的药瓶,顿时知道没必要再编什么理由。他吐出一口浊气,竟然觉得轻松了几分:“我不想说。”   这句话宛如一个开关刺激到周景,他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越过他们之间唯一的障碍,然后又在门前突兀地停下,宛如一堵墙壁遮蔽头顶的光,霸占了所有视野。这种距离带来的逼迫感让梁晨立刻弓起背后退了半步,防御性地把手臂举在脸前护住头部。   周景愣了一下,木木地抬起胳膊想去拽他哥的袖子。   “……别碰我。”梁晨的声音闷在手臂下面,他又退了一步上半身几乎靠在门板上,很脏。   周景五脏六腑都在灼烧,那团苦涩的火自内而外翻烤着每一根骨和每一滴血,他不得不拽着自己手指来维持“正常”“冷静”的形态。   “你是不是,”他吞咽了一下:“是不是晚上睡不好?”   “是。”他哥哥的胸口快速起伏了几下,放下手臂带着股因为无所期待从而无所畏惧的坦然和平静盯着地面:“我睡不着,所以找人上床。”   “为什么会——”   “跟你没有关系。”梁晨快速打断他,讲述事实:“只是想做爱,谁都可以,我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   周景呼吸都停顿了:“……哥又在骗我。”   梁晨没有再争论,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他蹲下去把地上的袋子捡起来,拖着步子往卧室走。   “我不行吗?”   手放在门上的时候他听到弟弟说,“既然谁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梁晨转过身看着自己胞弟的眼神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一时间不知道是恍惚还是惊讶:“什么?”   “哥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周景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急切了,他还站在门口不敢过来,身体因为过度前倾呈现出一种可笑的摇摇欲坠。   “让我帮你,不要找其他人,”他说:“行吗?”   空气因此安静了几秒,梁晨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眼熟。九年前还是十年前,他们也像这样站在一间客厅的两端,他毫无廉耻地乞求弟弟操他,表现得像个五十块在厕所就可以搞上一次的廉价妓女,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周景看他一眼。那是他人生崩坏坍塌的节点,是他无数错误中最令人恶心的一个。   梁晨古怪地牵了下嘴角:“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他把塑料袋扔在地上,抬手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然后是毛衣,然后是衬衣。他随手扯开两颗扣子,把领口拉下后背过身。一股血腥味顺着周景舌尖散开,突来的晕眩差点令他站立不稳,他看清了那半片惨白背脊,从颈椎到肩胛,杂乱无章布满细长的鞭迹,因为隔了几个小时而开始肿胀扩散,破皮的地方渗出血渍;从衬衣袖口露出来的手腕上残留着几圈青紫勒痕,狰狞可怖。   “这就是为什么。”这还是梁晨在重逢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周景,没有起伏地问他:“你能给我这些吗?”   周景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氧气和发音的能力都在窒息中流失了。对方说的东西他一个字都不能理解,偏偏梁晨还在用那种谈论天气的语气继续:“普通的上床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需要疼痛,需要凌虐的性爱,需要有人把我操得死去活来,需要被当做物品使用,越粗暴越好。”他看着弟弟的眼睛:“你能给我这些吗?”   而周景只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哥,你——”   你怎么——   你怎么变得这么——   “贱。”梁晨说。他没有真想把周景拖下水,剖心剜骨给别人看不过是让对方离他远一点。自己已经烂到底了,但弟弟仍是那个光芒四射的完人,应该在阳光普照的地方和与他相称的人们相识相交,优雅从容有着令人艳慕的人生。   “我就是又脏又贱,无可救药。”   梁晨以为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周景会失望透顶地搬出去。甚至在倒在床上失去意识前他都听到客厅稀里哗啦一阵东西摔碎的声音,接着就是公寓防盗铁门打开关上。梁晨瞄了一眼床头指向半夜两点的时钟,下一秒就思维停摆,叹息着堕入深甜的沉眠。   然而等第二天下午他一觉睡醒,腰酸背痛地随便披了件衣服走出卧室,却发现他的弟弟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用笔记本浏览新闻。梁晨停下脚步,混沌的大脑还未来得及指示下一步就看到周景立即站了起来:“哥先洗脸刷牙吧,我去热粥。”说完就合上电脑去了厨房。   他注意到对方的手背关节有些凝固的血痂,桌几上上任屋主留下的摆件花瓶不见了,换了个新的,里面还插了枝新鲜的梅花。梁晨环视一周,总感觉原来放在客厅一侧的二手电视和电热水壶也有点微妙的不一样。   伪装已经撕破,梁晨也不打算继续在周景面前掩饰。他从沙发底下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看一门之隔厨房里拴着围裙的弟弟忙忙碌碌,灶台上热着一砂锅的鱼片粥,周景背对他专注地切着一份萝卜丝,粗细厚薄都无可挑剔。菜刀剁在木板上的声响十分之令人心烦,梁晨忍了一会儿觉得再难以在这个空间待下去,揣上手机就准备出门透透气。   “哥要去哪儿?”手放上门把的时候,周景忽然停下了切菜的动作。   梁晨以为把这些丑陋肮脏全部摊开之后,周景会彻彻底底地将这个不成器的哥哥从自己的生活中剔除干净,就像他“抛弃”了梁景那次一样。他的弟弟在这方面一贯诡异地眦睚必报,精神洁癖容不得一丁点儿瑕疵。就连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弟弟也偶尔会因为吵架或者得到的重视不够变得超级难哄,冷战几天,要他追着道歉赌咒发誓没有下次一万遍。   “哥要去哪儿?”周景问。   而梁晨后颈的汗毛迅速立起——他发现自己打不开面前这扇门。 第58章   58   毛宇乐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晚上九点过,他刚关了店,又去清点了下库存,拿出明天做糕点的半成品备好,跟在家赶工的焦琳打了个电话问要不要给她带宵夜,打包小龙虾还是烧烤。从自己开的蛋糕铺到两个人婚后买的小窝走路只要十分钟,这十分钟一路都是夜啤酒烧烤摊,自从搬来这里后两个人双双胖了十斤。手机响起的时候他还以为焦琳等不及来催了,看都没看屏幕一手提着小龙虾一手接了电话。   “楼底下了啊,两分钟两分钟!”   “你好,”电话那头是个有些低沉但绝对足够吸引人的男音:“我叫周景。”   这个周景自称是梁晨的弟弟。但对于“梁晨的弟弟”毛宇乐只能想起一个把他拉黑根本联系不上的杨松桥,更别提他的室友和家里关系一直不好。否则也不会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连个站在他身边帮他说话的亲人都没有,反而直接了当地被办了退学,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家里人露过面。   他还记得最开始是有人把帖子链接发到了班级群,惊奇地问这好像是我们班的人?接着情况一发不可收拾,坏消息总是一传十十传百,还有其他寝室的人跑来问他梁晨是不是在外面卖的,和这种人住一个寝室不恶心吗,他平时会不会特别娘还要勾引男同学……好脾气的毛宇乐那天第一次跟人打架,跟对方摔在地上滚成一团,还是听到消息的焦琳赶来把他架住。两个人一起想尽各种办法想联系梁晨,都没有成功,两天后他们得知了对方退学的消息。到后来班级上学校里关于梁晨的讨论和流言也慢慢不再新鲜,被新的八卦冲散,鲜有人提及。而他的室友就跟从未存在过一样,自那天起就再没有消息。   所以当对方客气地请求他告知梁晨在校期间的情况以及退学原因,并承诺会重重酬谢之时,毛宇乐只是从鼻孔发出一声嗤笑。他很少有这么尖酸刻薄的时候,但事到如今只感觉这份不合时宜的关注荒诞又可笑。   “别假惺惺了,”挂断电话前,他说:“太迟了。”   周景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渐渐熄灭,又在公寓外的楼梯口站了很久才转身回屋。一开门就看到他哥端着没吃两口的粥想趁他不在去卫生间倒掉。但梁晨的动作很怪,他先是端着碗在门口踌躇了一两秒,然后小心地侧着身从卫生间门口的一侧贴着门框挤了进去——好像那里有一个什么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挡住了他的去路。周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又去厨房重新盛了碗粥。   自他把梁晨关在家里已经过去了两周。说是“关”其实也不完全正确,除了严格限制香烟和安眠药的用量,每当哥哥想出门想散步想要什么东西想做什么他从未阻拦过,只除了一定要跟在对方身边。时间久了梁晨也不再提什么外出的要求,全然安静地把自己当做一个屋子里的植物或摆件,只在周景强硬地要他按时定量进食时候才会小小的反抗一下。平时弟弟在客厅工作或者在厨房做饭,梁晨在自己房间看书,遇到必须去趟公司或者出门处理的情况,周景都会锁上所有的门窗,并打开安置在房间各处的摄像头。偶尔梁晨实在无所事事无聊透顶也会来客厅,这时候周景就会放下手头工作问他想不想一起看个电影出去转转或者只是坐下来久违地聊聊天。大多数时候梁晨还是配合的,他似乎已经练就出一种在任何时候都能迅速说服自己忍耐的逆来顺受特质,仿佛所有糟糕对待自由限制与他而言都是“正确”且“公平”。而当施加这一切的是他的弟弟,便又多了一份正品碾压劣品的“理所应当”。   但他忍受不了没有药物的夜晚。梁晨的镇静类药物成瘾已经十分严重,早些年为了对抗失眠试用过市面上大部分的安眠药,到现在只有几种成分烈性的药物还能对他有点作用。   梁晨第一次发生戒断反应头晕眼花心悸又恶心异常,抖着手翻箱倒柜企图从衣柜抽屉里找出一些没被没收干净的药物。周景听到动静的下一秒就冲了进来,发现他哥还真的从角落抠出一板不知过期多久的药剂一股脑地要往嘴里塞,二话不说将它们夺过来直接从窗口扔了下去。梁晨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握在手里的“救命稻草”被弟弟抢走又当着他的面扔掉,终于爆发出一声怒吼,猛地伸手将对方往后一推。周景完全没料到他哥愤怒中忽然发难,毫无防备地被推得往后撞,脑袋在床沿上磕了一下又跌倒下去。然而梁晨就跟疯了似仿佛根本不认识人,翻身跨坐上来红着眼睛却掐住他脖子摇晃:“还给我……药,还给我!”   周景脑后撞到的地方一阵剧痛,喉咙也被挤压得呼吸不畅。他刚才在厨房做面点,最近老是喝粥他本来想弄点软糯又好吸收的面食给哥哥当明天的早餐换换口味,现在躺在地上双手还粘着面粉,只得小心地按着他哥的手背努力发出声音:“哥,哥,难受吗,咳咳,我们去医院吧。”   却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刺激到了对方,梁晨忽然收紧了手指,连瞳孔都变大了:“医院……不去!我没有病!不去医院!”   “好,好,不去……你先、放……”   梁晨喘着粗气居高临下看着弟弟喘不过气憋得通红的脸,忽然想起什么放开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周景脑子里“嗡”了一声,想起今天白天自己去了一趟公司,把他哥的药和烟都放在电脑包里带着,现在包就在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他步履不稳地追出去,果然看到对方正跪在沙发上哆哆嗦嗦地开电脑包的拉链。   梁晨本来就因为戒断反应浑身难受,手抖得握不住东西,身体又差,没两下就被弟弟制住按在了沙发上。但他不服气,憋着一股劲儿拼了命地挣扎,电脑包已经被甩在了地板上,几包香烟和药瓶轱辘辘滚了出来,他也顾不上了。周景按住他的手腕,周景凑到他面前的肩膀,周景近在咫尺的脖颈,他逮着哪儿攻击哪儿,拳打脚踢恨不得撕咬掉对方一块血肉。这时候他又像以前的梁晨了,是被逼到绝境、被妒恨和怨气饲养的凶兽,自损八百也不让敌人好过一分。   但他很快就放弃了,或者说“清醒”了。那股子莫名的冲劲也在反抗和镇压中迅速耗尽,取而代之的是长久以来陪伴他的淡淡厌倦。到最后他仰面躺在沙发上,双眼直直地越过对方头顶飘向客厅上空,浑身上下只剩下喘气的力气。比起嘴角挨了几下,后脑勺磕肿了的弟弟,他其实并没有受什么伤。周景又紧绷了半分钟发现对方真的没有动作了,才尝试着松开桎梏:“哥?”   梁晨没有说话。   刚才两人从卧室滚到客厅沙发,两间屋子里一片被洗劫般的狼藉,身上也都是一身汗,还滚着地板上的灰尘和沾得到处都是的面粉。周景看着他哥被揉得皱巴巴的睡衣和露出一截带鞭痕的腰,经过刚才一番拉扯那些本已消肿的伤痕又有些发红了:“我……帮你擦药吧。”   见他哥没什么意见,周景立刻去接了盆清水又拿出伤药,小心地把对方扶起来。鞭伤基本都在后背和腰臀,只除了第一天晚上匆匆一瞥,梁晨没有让他见过,就连上药都是自己关在屋子里胡乱抹了两把了事。而这回大概因为消耗了过多心力,周景架着他将睡衣褪到腰部以下,他也只是恹恹地抬了抬手。   小半周过去,后背原本纵横交错的痕迹已经淡了很多。周景一边偷瞄对方表情一边把毛巾浸水拧干,温热毛巾贴上背脊时候对方反射性抖了一下,他举着毛巾僵了半晌才重新轻轻地贴了上去。三十七道,这些被另一个人印在哥哥背后的痕迹有三十七道,每看一眼,那种阴暗得恨不得杀人的情绪就浓烈一分。何止杀人,他简直想把所有碰过这片皮肤人的手砍下来,见过这具身体的眼珠挖出来,浇上汽油烧得一点灰都不剩。有多少烧多少,烧不化的骨头可以全磨成粉……惊觉眼下状态不对,他蜷了蜷手指,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哥,”周景呼出一口气:“还会痛吗?”   梁晨把头侧向一边:“你什么时候把药还给我?”   周景抿了下嘴,假装没听见地放下毛巾去够茶几上的膏药。够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猛地回头盯住对方的肩膀——哥哥的胎记不见了!那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印记没有了!只有一片宛如皮肤被剜走的畸形旧疤和旧疤附近裂纹般的细长划痕,细长的、比正常皮肤稍浅一点的、远远看上去有些反光的划痕。   一枚寒冰的长钉狠狠契入心脏,又痛又冷浑身发麻,电光石火间周景心中升起一个过于可怕地猜想。他按住自己发抖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声线:“哥,哥……你肩膀和脸上的伤,是、是怎么、弄的?”   但他哥哥只是麻木地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把药还给我?” 第59章   59   二三线城市的凌晨很黑,大多数临街商铺只会开到晚上八九点。而营业到更晚的夜宵摊或是酒吧只零零散散分布在不甚亮堂的街头巷尾。比之大城市夜生活灯红酒绿,电视塔广告屏镭射灯潇洒恣意将那一块天空装点得亮如白昼,C市的夜就是村头里羞羞怯怯的小家碧玉。这一点倒是和B镇很像,睡不着的时候总感觉窗外的那片漆黑一直不言不语注视着你,静得人心慌。   他听见卧室里翻身的声音,过了十分钟,又是“吱嘎”的一声。梁晨大概坐了起来,周景瞪着天花板立刻绷紧了身体,以为哥哥又会像前上次一样趁半夜摸出来翻药。他哥还不知道自从自己第一次戒断反应之后周景每晚都睡不实,卧室里有任何微小的动静都会让他惊醒。周景放轻呼吸,仔细关注着另一头的动静,好在此时他哥并没有发作犯瘾的迹象,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响起一声打火机的轻响。他想起晚饭后梁晨找他要了支烟,没有抽,小心放进自己口袋里,没想到是留到了现在。   在那支烟抽完之前周景都在想梁晨。在毛宇乐之后,他又联系了几位查到的跟梁晨大一时期联系较多的老师同学。已经留校了的辅导员十分谨慎,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叫焦琳的姑娘在他报出自己名字的瞬间就挂了电话;而唯一的进展来自跟梁晨并不熟的前室友——他告诉周景,梁晨退学前学校里曾盛传他是出来卖的同性恋,也有说他被人包养,拍了那种照片然后被金主老婆报复发到了校园网里。这些照片很快就被删除,他不是很关注这些也不知事情真假,但的确是从那之后,梁晨就再没有在学校出现过了。   周景后来也登陆过那个校园论坛,果然再检索不到任何信息,干净得匪夷所思。梁晨退学的原因、空白的一年以及周启天的隐瞒和谎言,只要有疑点,他就会追究下去。   梁晨抽完烟之后又躺了下去,翻来覆去很久快四点才断断续续眯了一会儿。这段时间他失眠得越发严重,戒断发作也十分频繁还坚决不去医院,常常搞得鸡飞狗跳。周景已经基本上不会外出了,随时准备在他哥难受时候照顾他。   梁晨后来再没有做过试图从周景手上抢药之类的蠢事,但失眠和耳鸣总是难以忍受,平日尚且可以忽视的幻觉会也在此时雪上加霜。白瓷砖上的血手印和洗水池中一缕缕的乌黑长发,女人尖叫着咒骂,他头痛欲裂,仿佛又回到刚得知母亲自杀的那个傍晚。他一个人办完了医院的结算,头重脚轻准备葬礼,处理遗产登记,跑完所有身后手续。连轴不休不眠转了一周艰难支撑着自己没有崩溃的唯一理由是小景还在。小景,他的小景,啊——   “哥!”周景听到他的叫喊冲进房间,架着梁晨的双手阻止对方继续敲打自己的脑袋:“我在,我在这的啊。怎么了?头很痛吗?”   梁晨愣了两秒之后反应了过来,立刻死死闭紧了嘴巴。他的眼睛根本聚不到焦,木然地扫过蹲在他床前满脸焦急的弟弟,又抽回双手翻了个身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棉被里。   周景在哥哥的床边站了很久,忽然想起在A市重逢后,他就不准梁晨叫他“小景”了,而他一向听话的哥哥却似乎对这个幼年的称呼分外执着。后来他在操完他哥时候故意用这个称呼羞辱对方,逼得人终于改了口。之后这么多年,梁晨都只规规矩矩叫着他的名字——直到刚才。   所以,为什么是“小景”?   他直觉梁晨呼喊的并不是自己,拼命回忆哥哥最后一次叫他“小景”是什么时候,当时对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份怀疑和忐忑一旦成型就令人极度地坐立不安,焦躁得宛如有团烈火在心底翻来覆去灼烤。连办公都十分心不在焉,接到一个地方单位的电话周景还以为对方打错了。那边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大着嗓门嚷道:“啊?你不是梁景吗?”   周景一震,立刻坐正了身体:“我是。”   来电是B镇的一个地产公司的工作人员,去年城镇规划公司跟政府合作把他们老房子包括梁莉工作过的老厂子那片都买下来,准备推了修个中心商场。那条小巷又老又旧阴暗潮湿,除了懒得动弹的老年人大多陆陆续续搬了新家。现在老房要拆迁要补贴一大笔钱,拿了钱的都喜气洋洋而卖了房的悔不当初。等到今年年初绝大部分住户都安顿妥当,唯有包括梁莉在内的两三家人迟迟没有来办理手续,只得挨个联系产权房主。   周景出国前就用的这个手机号码,他不奇怪对方能找到他,但是:“我很早前就搬走了。那个房子,房主应该是梁莉或者梁晨?”   “啊,等会儿!”那边停了一会儿,估计去翻查资料:“哦,七年前换的房主。是位叫梁晨的先生按照原房主遗嘱来办理的交接手续,原房主把房子留给了梁景。”   周景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对面“喂”了半天,才匆匆记下几个关键信息,并告知对方自己会尽快过来处理。然后挂了电话他迟迟没有缓过气。梁莉一生节俭,为了拉扯两个儿子省吃俭用,一家人日子都过得苦巴巴的,基本上没什么存款,那间老屋就是他们家最最值钱的东西了。梁莉却把房子给了小学就离家的他?为什么?……哥哥呢?照顾了梁莉这么多年的哥哥又有什么呢?   他决定去一趟B镇。   B镇不比交通发达的A市,从这儿过去甚至还没有直达的飞机,需要从邻市机场坐大巴或者私营包车、租车,耗时长不说还格外颠簸。周景就是再疯,也不可能带着一个状态极不稳定的梁晨奔波。他做了五天的饭菜装进冰箱,水果也按照份量切好分装在盒子里,收了家里所有锐器等可能致伤的物件,检查了所有摄像头,却还觉得不放心在客厅厨房一遍遍审视,困兽一般来来回回。临到要误机了,周景才敲了敲卧室的门。   晚饭后梁晨正坐在床头看一本杂志,说是“看”,倒更像摊开书发呆。他连着两周都在失眠中挣扎,整个人显得格外阴郁又死气沉沉。在发现梁晨药物成瘾后周景咨询了临床方向的前辈,对方建议可以在监控症状的同时逐步减量来摆脱依赖。他就每天只在固定时间给梁晨两粒镇静安眠剂。每天晚上九点是吃药的时间,梁晨稍微有了点精神,放下书等着周景把今天的药递给他。   “哥,我有点事要离开几天。”对方吞了药,又恢复到之前那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冰箱里有饭菜,都分好了,用微波炉转一下就可以吃。”   “新买的杂志和书在客厅,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药也放在餐桌上了,但只有一粒。”周景看着对方猛地抬头,顿了一会儿轻声继续:“我……最迟后天中午就能回来,哥试试每天只吃一粒,行吗?”   行吗?   说得好像他还有选择似的。   梁晨垂下眼睛,药剂在胃里溶解发挥作用,他开始感觉到些许熟悉的倦怠和恍惚。周景似乎也不指望他哥能给他什么回应,大着胆子握了握对方肩膀就准备转身离开。一阵微凉的触感阻止了他,他讶异地发觉对方拉住了他。   “……哥?”   梁晨置若罔闻地撑起来,他本来就窝在被窝里的,下半身只穿了条没到膝盖的短裤,这么随意地跪坐在床上露着一双长腿上半身轻巧顺从地贴过来,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整个气场都不一样了,每一个动作都是直直白白冷冷清清地勾引。   他塌着腰拿脸颊蹭了蹭周景的裆部,对方就跟个处男一样僵在原地,话都说不利索:“你,哥,你……”   梁晨自下而上望过来,眼神放空,嘴唇却微微张开,艳红的舌头伸出来虚虚地在他腹部划了一圈。周景脸涨得通红,立刻不争气地硬了彻底。   “来。”他的哥哥伏低地贴在他身前,用无声的气音一字一顿地说:“操,坏,我。”   --------------------   时隔这么多章,我终于又摸到了油门儿!【?】 ???? 第60章   60   梁晨动作娴熟地咬开裤链,勾住内裤往下一拉,几乎是急躁地张嘴把弹到脸上的阴茎含了进去。他用舌头沿着包进嘴里的柱身滑了几下,没什么犹豫地往下吞咽。狭小的喉口顺利的裹住圆润头部,又一点一点磨人地往后收缩。他现在基本没什么咽反射,甚至对口交十分擅长,努力张着嘴找着角度用喉咙的颤动痉挛按摩那根折磨他的东西,手指还尽心尽力地揉捏服侍着对方囊袋,像是已经这么做过千百次。   周景喉结忍耐地滚了一下仍旧克制地没有动作,只是死死盯着梁晨的脸。他不信他哥真能仅仅把他当做无数炮友中的一个,不信他哥能一点破绽没有地自欺欺人。他观察对方每一个动作和细微的表情,梁晨微颤的睫毛和逐渐染上红润的脸颊,四处搜寻松动的迹象。宛如在山崖上空饿着肚子盘旋了三天三夜的鹰,在对峙中煎熬,等待猎物最先动摇。   看我一眼吧,还像从前那样对我笑一笑吧,我已经准备好将心脏双手奉上。   但梁晨至始至终都垂着眼睫,好像很专注又仿佛漫不经心,双手熟练地抚慰着没塞进喉咙的部分给沉甸甸的性器做着深喉,时不时又吐出来从根部舔舐到顶端。似乎打定主意先伺候好今晚的客人,梁晨讨好地把整根东西舔得水光粼粼,又吸又吮,想让对方先出来一次。周景以前就挺持久,现在更是石块一样任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要射的迹象,他能感觉到弟弟审视的视线沉重地落在头顶上方。在最初的讶异之后,周景除了呼吸粗重一些,简直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依旧冷静得可怕,沉默地用这样的目光刺穿他的背脊。他在这样直白的注视下表演淫欲放浪,却因为早已习以为常而并没有感觉到屈辱,只是更加努力地张大了嘴巴。   “啊!”   一只大手钳住了梁晨脸颊,没有得到想要结果的周景忍无可忍,扣着对方下颚将人整个提了起来。梁晨还没从忽然终止的工作中回过神来,就看到对方忽然放大凑过来的面庞。   “不——”意识到弟弟想做什么,他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别过头试图躲开对方突如其来的亲吻,好像那是什么洪水猛兽:“别,走开!”   原本就憋着一口气的周景终于被这过分明显的躲避彻底激怒,按住对方脖子野蛮地咬了上去。而梁晨曾经对这个有多期望现在就有多抗拒,他们之间第一次接吻被弄得像场你死我活的角逐,没两秒就见了血。血液的甜腥和残留腺液的咸涩味道刺激得头皮发麻。   “张嘴。”   周景用拇指卡在他哥颌骨关节上阻止对方闭合口腔,另一只手还威胁性地放在对方咽喉处。长大后他从不跟人亲近,更不喜欢肢体接触,这个时候却仿佛无师自通地将舌头伸进去翻弄,恨不能从舌尖开始将对方一口口咬烂再统统吞下肚。他哥仰着头承受他凶狠地攻城略地,痛得抽气中无意识地去掰抵在下颚的手指,口涎从大张的嘴角往下淌,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撕咬了一会儿周景总算冷静了一点,退开一些给对方喘息的空间,却又犹不满足地将按在梁晨下巴的拇指塞了进去,卡住对方牙关后蛮横地把剩下两个指头也探了进去。只要一想到有其他人,有其他人也曾如此对待过哥哥,他就想把手伸进他哥喉咙里,将那些脏东西都抠挖干净。   周景的手指和他的四肢一样,白皙纤长,十几岁体型没有长开时候看着甚至像个小姑娘。现在他比少年时期壮实了不少,但骨节仍比普通人要长,这么一寸寸地用指腹按压检查口腔每个角落有种被饿狼翻捡内脏的毛骨悚然。但比起柔软的唇舌他的哥哥显然更能接受这类异物的粗暴对待,人偶般顺从地张着嘴任由他动作。舌根软腭和深部的小舌,周景在指尖刮过对方一侧内颊时候忽然顿了顿,那里有一小块诡异的凹凸不平。他拿指尖反复摩挲,感觉出是几块交叠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圆形痕迹。   然而还没等周景开口询问,梁晨已经趁他走神挣脱了束缚。他厌倦了这种不痛不痒的挑逗前戏,只想痛快地什么都不想地被干上一场。梁晨脱掉睡衣内裤,躺在床上侧身越过周景打开床头的抽屉拿了几个安全套,拆开一个戴在手指上给自己扩张。   他对待自己更是像对待个没有感觉的物件,直接捅了两根指头进去随意进出了几下就加了根手指。这应该很不好受,梁晨对着床尾打开的双腿绷得很紧,内侧肌肉随着潦草的抽插动作筋挛了几秒。但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痛苦的迹象,反而全程带着一种自厌的不耐烦,既没有看自己,也没指望另一个人能帮帮忙。草草弄了两下就抽出来,拆开一个新的套子梁晨直起身想给周景带上。刚举起来就被握住了手腕,他不解地抬眼,才发现弟弟的表情不对:“怎么了?”   周景的视线落在他哥的手臂内侧,脱掉上衣抬高胳膊之后那一片烟头的烫伤再遮掩不住。而在看到那些圆形疤痕后,他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在梁晨嘴里摸到的是什么,一阵头晕目眩气血翻涌。谁干的?什么时候?他怎么敢?!   大概是弟弟的眼神太过可怕,梁晨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抽出手臂给对方戴好安全套:“啊这个,无聊时候自己烫的,是挺难看。”他背过去浑身赤裸地跪趴在床上,分开双腿塌下腰:“快点,不要管它。”   而周景定在原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难以理解地瞪着梁晨的背影。六年前出国的时候他的哥哥还只是个性格有点孤僻的普通学生,会背着人抽烟但没什么瘾,成绩优异,温和孝顺;眼前这个人酒精成瘾,药物依赖,痛觉反应钝感还有严重的自毁倾向,来路不明的各种伤疤依附在那具瘦削苍白的躯体之上,寄生于他布满裂口的胸膛之中,然后从皮囊缝隙中开出糜烂腐朽的花。   他一半的灵魂在为兄长的遭遇愤怒难过,为自己未参与的六年悔恨痛心;隐藏得更深、被关进理智牢笼的另一半却在自私地为打碎哥哥的不是自己而叹息咆哮。   “……为什么?”他喃喃地问。   “你不是想做?”可惜备受戒断和失眠折磨的梁晨根本不愿分心回答弟弟莫名其妙的提问,他语气不太好地催促:“不做就放我出去,总有人愿意操我。”   周景震了一下,那些在他失控时期必然出现的耳鸣又席卷了大脑,视野边界开始弥漫出雾状的腥红。咬住内颊的软肉直到尝到了血味儿,周景才生生将这阵几欲冲破头顶的暴虐情绪忍了下去。半分钟后他阴着脸抬起一只膝盖上了床,说出的话却没什么温度。   “好,做。”   --------------------   屁话了那么多还没真搞上我也是没想到,弟你是不是不行。【?】 ???? 第61章   61   梁晨在被压着腰身毫无防备操到底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周景可能真的情绪不太对。之前的扩张并不足够,尾椎那股酸胀的激痛刺得他本能地往前挣了一下,他刚想回头看一眼就被一只抵在后颈的手按进枕头,痛呼和空气就全部阻隔在棉织物里。身后的人毫不留情地拔出又再次重重撞进去,默不作声抽插了十来个回合才把他提起来换气。梁晨濒死一般抓紧这个间隙拼命地呼吸,连眼角都带出一片生理性的绯红,他的弟弟用指尖碰了碰他的睫毛,这才沉沉地开口:“哥,待会儿可别哭。”   他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弟弟,无所谓,反正对着自己周景永远是不高兴的,床上尤其。这些年梁晨从单方面施虐的交媾中获得的心理依赖远远大于生理上的,他需要被惩罚被处刑,那些令他彻夜难眠的错误和罪业才可以稍稍放过他一点。而当这场刑罚的刽子手与他过往的审判者是同一人的时候,他竟然在痛楚和耻辱中感受到一丝救赎。   这是真正的饮鸩止渴,但依旧无所谓。梁晨在强压下稍稍侧了下脸,看向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他的审判者他的刽子手他失败人生的完美反面,挑衅地笑了一下:“还没有人把我玩哭过,你大可以试试。”   他在精疲力竭中浑身酸痛地失去意识,又在颠簸的视野和耳边粗重的喘息声中清醒过来。正对着的时钟显示零点二十五分,梁晨估计自己只短暂地晕厥了一刻钟,晕过去之前还被周景抵着最深处咬着肩膀内射了一次。之前剩下的几个安全套早就用完了,最近小半年都没有体检,他怕弟弟染上什么病,拼了命把人往外推沙哑地说没套子不行,我不干净。这点手脚发软的抗拒在对方看来跟玩儿似的,周景都没花功夫跟他废话,一言不发地把他拉到自己腿上就着坐着的姿势捂着梁晨的嘴就插了进去。   他差不多已经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每一寸骨骼都软得像滩泥,任由弟弟肆意摆弄揉捏,将他盛放在各式各样的容器里然后击打出水花。他整块后背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皮肤,三周前狰狞可怖的鞭痕只留下一条条浅色的痕迹,破开结痂的地方也长出粉红的嫩肉。眼下周景却把它们全咬开了:浅痕的地方印上深深的牙印,而新生的皮肉都要被撕开重新生长一遍。他简直要错觉在这黑暗中自己在和一只不通人性的狼交配,他累得睁不开眼,也看不清对方的脸,而那只狼仿佛已经饿了很多很多天。他只能闻到空气中血液和精液的腥味、感觉到喷在他脖颈处的滚烫的鼻气,在利齿划过动脉时浑身战栗,重复着被锲入和被灌满的过程,永无止境。   这样挺好。   梁晨在昏迷边缘模模糊糊地升腾出一股扭曲的快意。他在床上被侮辱惯了,总是被揪着头发骂年纪大,不懂情调,瘦得像具骷髅,唯一能看的脸也毁了,又丑又脏又低贱,浑身上下早就被玩烂了,实在没什么趣味。没想到周景居然还愿意操这样的他,挺好的。在弟弟厌倦前,像以前那样做一个供他泄欲的玩意儿随他使用,又能满足自己的欲望不用出去到处找人,挺好的。   他一点都不亏。   不知过了多久周景总算停了动作,雕塑一般维持着面对面架着对方膝窝结合的姿势,肩膀却彻底垮了下来。梁晨从昏沉中找回一丝清明,不舒服地动了动身体,从这个自下而上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弟弟高大的身形凝成一座沉默的阴影,看起来竟然格外落寞。窗帘缝隙泄露出房间内唯一一条细细的微光,打在周景右侧肩背,顺着肌肉骨骼纹理起伏又止于那一小块宛如弹痕的圆形胎记之上。周景还记得哥哥是怎么骄傲地解释这个双生的印记——   什么枪子儿啊,这分明是一个小太阳!哥哥也有的。我们一人一个小太阳!   我是“晨”,你是“景”,连名字里都有太阳呢。   一滴滚烫的液体滴在赤裸的腹部,梁晨受惊似的缩了一下,抬头看到弟弟浸在黑暗中的脸庞有一片水渍的反光,那些水光还在一滴滴地、无声地往下淌,在皱成一团的被褥上晕出一片深色。他挪了下被压得发麻的肩膀,疲倦又困惑:“周——”   腰侧柔软的触感打断问话,周景俯下身轻轻吻过哥哥腰腹的鞭伤和咬痕,像小猫一样伸出舌尖细细软软地舔。先是腰腹,又沿着梁晨身上各种张牙舞爪的狰狞痕迹一点点舔吻上去——乳尖下方性虐的刀刻、右侧肩膀剜去胎记的创面、手臂内侧的烟头烫伤,以及他右眼下方泪痕一样的划痕,像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去抚平那些痕迹,一遍遍用眼泪洗涤用唇舌安抚,天真地希望它们就此消失,希望时光能回溯倒流。十年前,当他的哥哥刚从B镇来到A市的新家,当那天晚上他在走廊遇见抓着礼物等待他已久的哥哥,当他的哥哥紧张又不安地说出好久不见,当所有的伤害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他一定会在那个时候紧紧地拥他入怀,再也不会放开。   最后他如同想象中收紧双臂把哥哥抱在怀里,埋在对方颈窝里喃喃地重复,对不起,哥对不起……   他有着与正常人截然不同的感情认知,过去这七八年即使是在最想念哥哥的时候,周景也没有把这种只针对兄长复杂激烈危险又容易失控的感情归结为“喜欢”,毕竟这和他认知中温和无害又积极正面的“喜欢”丝毫不相似。最开始他排斥它唾弃它,随即又逃避它远离它,后来在不断的治疗和学习中,周景终于同它和解,尝试着理解它定义它。它是独占,是掌控,是强权,是暴政,是锁链和项圈,是极致排外的野蛮入侵,是野兽挣脱牢笼后的尖牙利齿,是筋和骨,是血和肉,是从出生到死亡都不可分割,是一个疯子能奉上的、所有的、唯一一份的爱。   “对不起,对不起,哥,你看看我吧,求你看看我。”   你看看我吧,我喜欢你,我爱你。   --------------------   哥:哦,so? 第62章   62   除开幼年时期的天真烂漫童言无忌,活到那么大,没有人真正喜欢他,更没人直白地对他说过“爱”。真稀奇啊,梁晨望着天花板愣愣地眨了眨眼,尽管知道周景一定又在说胡话,但被人抱着说喜欢的体验,这样仿佛被珍视着的错觉,让他有一点点偷来的开心。   “哎,”然而这份新鲜感在他思绪中也只是浅浅地一掠,新奇过后梁晨推了推弟弟的肩膀,认真地纠正:“我是梁晨啊。”   我是梁晨,不是杨松桥,也不是其他什么你喜欢的人。   回应他的是收拢得更紧的拥抱,一个个落在颈侧湿漉漉的亲吻和耳边近乎呢喃地反复表白,喜欢喜欢喜欢哥哥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想把哥哥跟我锁在一起……   “好热,能放开吗?”没两分钟梁晨就厌烦了眼下黏黏糊糊的状态。他本来就容易失眠,认床又不喜欢身边有人,更不习惯在性爱后拥抱温存,身体再难受时间再晚他也会起身回家,洗个澡然后钻进熟悉的被窝里迎接久违了的睡眠。他自认作为一个炮友一个泄欲玩具已经做完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见周景没有反应就动作更大地动了两下,总算从弟弟的怀里挣脱出来。   “哥——”周景还在他身后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小声地、期期艾艾地叫他,梁晨已经摇摇晃晃下了床,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   “哥哥,我——”   “啊啊,知道了。”梁晨漫不经心地配合着随口敷衍:“我也喜欢你呀。”   活到那么大,没有人真正喜欢他,更没人直白地对他说过“爱”;从十八岁鬼迷心窍爬了弟弟的床到现在二十八岁他有着可被唾弃为“滥交”的丰富性经历,没有人真正爱惜他,更没人能让他体会一次正常的、互相包容又温柔的做爱。   当他从最初看GV会疑惑“当0号明明就难受得要死,这些都是骗人的吧”的无知少年变成了现在这样能够坦然承认自己变态嗜好乞求着疼痛和羞辱的大人,他能够想象真正美好的性爱是什么样,心意相通的肌肤相亲的确会带来至高的愉悦体验,而“两情相悦”也依旧是他认知中最最美好的东西,只是他已经不会不自量力地去渴求了。   就像温柔的抚慰和体贴的性并不能满足他,轻飘飘的“喜欢”和并不值钱的“爱”对他来说也一点用都没有。   时隔多年,周景又站在了幼年的那条小巷口。   他离开公寓的时候哥哥还在睡着,脸埋了一半在柔软的被褥里。被折腾了一晚的人脸色不太好看,眼周的阴影和嘴唇上的血口让他整个人显出一种说不出的颓丧,眉毛愁苦地皱在一起,显然在睡梦中也过得并不安生。但好歹是睡着了,周景用指尖揉了揉对方的眉心,难以自制地俯下身亲吻对方的额头。还没有踏出公寓呢,他已经开始对这趟至少两天看不到哥哥的旅程感到抗拒。   他到达B镇的时候是晚上九点,打了个车开到老屋已经十点过了。周景没有订酒店,在办理房屋手续前,他有一整晚的时间呆在这个充满各种回忆的地方。他的兄长曾在这里住了整整十八年,孤独地长大又不得已地背井离乡。多年后他也终于回到这里,妄图从窥探中拼凑出那段没有自己参与的的时光。   拆迁的缘故,记忆中又深又拥挤的小巷只剩一截人烟稀少的破败石板路,厂房的宿舍区也空得七七八八,到处都是塌了半截的围墙和斑驳发霉的墙面,楼道口几个新鲜烟头还是拆迁公司的工人留下的。周景站在那栋旧楼外只能看到零星两间屋子还亮着昏黄的光。   他们家住在二楼,打开咯吱作响的旧铁门周景很是愣了一下——自己已经离开那么多年了,梁晨和梁莉居然完全没动过屋子的布局。鞋盒手工柜沙发矮桌布帘隔断的位置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家里甚至没置换过什么大家具电器。沙发还是当年梁莉从厂招待所拉回来的二手淘汰货;那台他刚上小学时候买的彩电还端端正正放在客厅一角,插头的电线出被缠了好几圈胶布,一张灰蓝的布料搭在上面又套了一层透明的防尘塑料袋。屋子被收拾得十分整齐,大件家电和沙发床铺都包上了塑料袋,床铺上的枕头被褥也被细心取下收进了衣柜里——梁晨在最后一次离开之前,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将有很长时间,或者说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他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怎么带走,就这样被母亲的遗嘱赶了出去。   周景在连转身都困难的客厅厨房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又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次卧的门。这是他和哥哥的房间。自有记忆起,他和哥哥就在这不到四平方米的小小天地里读书写字聊天睡觉。   卧室基本也是他离开前的布局,就连他们曾经共用的当做书桌的小桌板也放在原位,只是被当做支架的纸箱已经换过好几轮。桌板右边堆了一小堆书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文具,左侧则是干干净净的——右边通常是梁晨的位置,显然他哥依旧保留着把左手边空出来的习惯。   周景随手从书堆里抽出一本翻看,他哥学习一向努力,高二教科书的边边角角都是梁晨字迹工整的笔记。书里面夹带的几张试卷,分数也都十分之高。不过这样认真刻苦的梁晨居然也会在试卷背面画小画他是没想到的。大概评讲试卷对于满分的梁晨过于无聊,卷子上不仅有他寥寥几笔勾画数学老师倚着讲台骂人名场面的速写,还有一些静物的素描草稿,一些吐着舌头表情搞怪的漫画小人……   周景没忍住笑了出来,拿手指擦了擦那个因为时间久远已经有些模糊的小人儿,总觉得这个表情和哥哥每次想逗他笑时候十分相似。笑着笑着周景又难受起来,他在凳子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立刻跳起来翻箱倒柜。   他知道梁晨来A市时候只带了个小行李箱以及一个旧背包,除了随身物品还带了一两本速写本。梁晨应该是很宝贝那几本画的,可惜他还没机会一张张仔细看过,它们就全被主人撕毁了。但……那些没带走的画,是不是,是不是还在这间屋子里?   果然,十分钟后周景从床板下拖出一只纸箱子。这只箱子不知在角落呆了多久,可能从梁晨去A市之后就没人动过了,上面除了厚厚的灰尘还有连着床脚的蜘蛛网,如果不是被老鼠咬破了底漏出几本画册,他都不会注意到它。箱子的纸板都朽得差不多,一用力就裂开,周景坐在地上一件件翻看里面的东西——三四本绘画相关的二手教材、几本边角起毛的薄笔记、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厚厚牛皮袋、母亲的病历和用账本夹夹起来的一大摞医嘱药单、没用完的颜料和笔小刀,剩下的就全是画。粗略估计有二十七八本,从质量糟糕的作业本到自己装订的草稿本。稍大点能有些零花钱了,梁晨就自己买了后来使用的那种素描纸速写本,不过也是最便宜的那种,纸张很薄,而且好几本都散架了,漏出几张被老鼠啃得坑坑洼洼的画作。   他伸手捡起最面上被破坏得最严重的的那张,看落款日期应该是梁晨高二的那个暑假。那个时候梁莉疯病发作持刀伤人被送进精神病院强制收容,周启天随后通知了梁晨在开学前搬来A市。   而在那个即将离家的晚上,十八岁的哥哥就是坐在这间只剩了他一个人的屋子里,一边期待着与弟弟的久别重逢一边就着不甚明亮的灯光画下了这幅画,这幅两个小孩子手拉手走在夜晚小巷口的画。   --------------------   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 第63章   63   周景在灰扑扑的地上坐了一会儿,才放下画捡起那个牛皮袋,里面全是卡片明信片和十几封笔迹稚嫩的长长信件。他皱着眉盯了那个落款上的“小景”看了很久,才恍然想起刚被周启天带走的那段时间,自己的确天天都有给哥哥写信——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这里好无聊,只有我一个人看机器猫一点都不好玩。]   [新房子好大,也好空。]   [哥哥怎么不接电话?妈妈不让你接吗,那偷偷给我写信总可以吧?]   [赵婉说你收了钱不要我了,让我不要整天呆在房间跟邻居的小孩出去玩,笑死人。]   [哥哥再不来找我,我就要去找你了哦。]   [你真的不要小景了吗?]   他也的确去“找”过梁晨,十一岁的小孩子蓄谋已久地偷了柜子里的钱避过保姆视线逃出了别墅。他甚至成功打车到了中心机场,又凭着惊人的记忆在穿梭的人流中原路返回找到自己几周前抵达A市的航站口。但再往后他就进不去了。机场工作人员以为他是走失的小孩来问了很多次都被梁景糊弄过去,他绕着站口走了一圈又一圈想找到一个能混进去的缺口,然后酝酿已久的暴雨就在此时倾盆而下。最终他是被王叔捉回去的,被保镖拽住胳膊时候还在拼了命地挣扎,拿在雨中打滑的小手去抓身边任何能够依附的地方。小时候的梁景又瘦又矮,淋了那么久的雨又饿着肚子走了那么远的路,没坚持两分钟就脑袋一沉地栽倒过去。   他这一场高烧烧了两天,醒来跟什么都不记得了一样,无论关于那场出走关于写给哥哥却没有回应的信还是关于梁晨这个人本身,他都再没有提起一个字。而他也是在那一刻丧失了对外界的感知,不听不看不说不哭不需求不表达不期待不反馈,安安静静地一坐就是整天。他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泥沼的混沌隔绝了所有外来的信息窒息又温柔地包裹了他,而他只需要安全地待在这里就好。   这大概就是某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他本能地排斥那个让他如此痛不欲生的人,也删掉了这段自己犯蠢犯傻的记忆。如果不是翻到这些信件,周景完全想不起刚到A市的第一年自己是怎么过的。   休学一年接受治疗之后,他恢复了“正常”,像个普通同龄人一样学习打球。而“梁晨”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一个负面的集合,一个触碰不得的疼痛符号,他需要无视它、鄙夷它,才能迈过它、遗忘它,让自己重新活过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周景杀死梁景的同时,他的哥哥也在沼泽中缓慢溺亡。   周景花了整个晚上把箱子里剩下的东西全都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   先是梁晨的绘画本,最早的那几本还是画在用完了的作业本背面,全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机器猫,或跑或跳憨态可掬。他的哥哥看起来狠狠苦练了一把卡通绘画,一本比一本炉火纯青。后面的画作就不再局限于漫画涂鸦,逐渐出现了风景人物。笔法十分随意,只把绘画当做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兴趣消遣,无聊或难过时候拿出纸笔放松一下。然后从换成正式的速写本开始,本子里多了静物素描、光影人体等等或基础或进阶的练习,自学成才野路子的哥哥大概这时候才开始得到一些专业的指导,进步飞快,到后来能把人物勾画得惟妙惟肖。他画同学、画母亲,也画了很多的弟弟。兄弟俩长得太像,哥哥凭想象画的弟弟其实和那时的自己相差无几,只是他哥没算到自己能长得比他还高,前期画面中的小小少年总是白白瘦瘦的一只。   直到周景翻到一张自己和几个队友在球场打球的画——这个球场他有印象,杨松桥还没搬走的时候几乎每个周末他们都会去那打球。回忆的利刃毫无预兆地刺透骨缝,对啊,初三那年暑假,他的哥哥曾经来过A市,远远看了他一眼就走了。而那时候他只是对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转身撕掉了对方留下的字条。   梁晨那个时候才高一,是怎么存够的路费,又是怎么一个人跑了那么远的路,为什么忽然想来看他,又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地离开了?这些摆在明面儿上显而易见的疑问,以及哥哥那些年都过着怎样的生活,重逢后他既没打算追问也没兴趣了解,把他哥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无视了彻底。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关于过去关于自己关于那些苦涩难熬的想念,梁晨一个字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起。   画本下面还有几本卡通封皮的劣质软页抄。和病历票据夹在一起的那本是母亲病程的笔记,另外两本是记账本。哥哥懂事得早,梁莉日夜颠倒地加班挣钱时,家里油盐酱醋的采买和小事经办都是梁晨在跑,所以哥哥很从小就养成记事和记账的习惯,每个周末都要和梁莉对一下收支。   自己离开的第二年,梁晨开始在本子上记录母亲的病情。因为要用作医疗参考,他写得很详细,某年某月某日,出现了什么症状,持续多长时间,相较上个月怎么怎么样。周景可以从这些文字中看出梁莉是怎样从一个看似正常的母亲逐渐变成一个喜怒无常沉溺幻觉之中的病患,而一丝不苟观察并记下这些的梁晨也从一个本应无忧无虑的幼童被迫地迅速成长,成为要打工上学照顾母亲肩负起整个家庭的大人。   被压在最底下的记账本则简洁得多,只有一行日期和两列简单的收入和支出。到了后期家里收入除了母亲每月不多的低保补贴就是梁晨的奖学金和打工,从给邻居补课到洗盘子擦车搬箱子,一周挣个几十块辛苦钱。支出那栏尽是几块几块的日用米面瓜果文具,比较大头的只有梁莉的医药费。看得出来,梁晨这些年除了绘画几乎没有其他任何娱乐,年轻人流行的电子产品游戏电影流行音乐一样都没有碰过,甚至刚到A市时候用的还是早就被淘汰了的直板洛基亚。但这样朴素节俭得过分的哥哥,这几年内有过两笔额外的奢侈支出:两张从邻镇到A市十几个小时的往返硬座火车票,四百一十六块;以及一只高级的派克钢笔,七百八十元整。   他终于知道了梁晨是怎样长大的了。   在他衣食无忧上着最好的学校,交了新的朋友,加入不同的社团,赢得大家喜爱并决定了断一切过去将哥哥彻底抛弃,纯粹地只做“周景”的时候,他的哥哥正在重压下翻来覆去地挣扎为温饱为生存劳苦奔波,却还把他当做艰难生活中的唯一支撑和酸涩现实里仅有的糖,珍惜又珍惜地捧在心口。   周景再也忍不住了。在漫长夜晚即将结束的时候,他趴在那张老旧的木板床上宛如幼时那般嚎啕大哭。   --------------------   ……下篇想写憨批年下攻嘿嘿嘿嘿! 【弟:我这么快就不香了??】 ???? 第64章   64   周景如约在第三天凌晨回到C市的小公寓,梁晨难得地睡着了。公寓里安安静静,冰箱里的饭菜少了两盒,杂志和电视有被动过的痕迹,周景看过监控录像,这两天的梁晨就像一只没上够发条的老旧玩具,迟缓地游荡在客厅和卧室两个地方。看起来他哥对于这几乎被监禁的状态接受得十分坦然,似乎只要没有跟自己呆在一个空间,就一切好说。   他在卧室看了梁晨很久,在窗外出现微微曦光的时刻才惊醒过来,轻手轻脚回到客厅的沙发上蜷了蜷身体疲惫闭上眼睛。   梁晨被关在家里作息扭曲过得日夜颠倒,每晚两三点入睡第二天将近中午才会头重脚轻地爬起来。大概之前那场足够暴力的性效用还在,外加上周景不在,这两天除了浑身酸痛之外居然休息得还算不错。他拖着步子走出卧室,一打开门就看到弟弟坐在客厅兴致勃勃地拆一个巨大的包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哥。”周景循声抬头,想讨好他哥地笑一笑却因为不习惯这样外放的表情导致这个笑容十分地别扭:“先去刷牙吧,我做了早饭。”   “你不是——”梁晨皱眉,你不是中午才回来。看着弟弟飞快奔向厨房的身影到底还是没问出口,但心情低落是避免不了的。他顺从地去卫生间洗漱,又安安静静坐在餐桌前把周景端上来的食物都解决干净。洗完自己的碗筷,梁晨照例打算回自己房间却被拦了下来。   周景其实早就注意到他哥很久没有画画了,从工作之后,甚至更早,从高中毕业后梁晨就再没有拿出过曾经随身携带的速写本。他想要哥哥开心一点,但梁晨总是对什么都兴趣缺缺。这回回老屋倒是给了他一丝灵感,连夜下单了一套限量版的昂贵画具,之后又零零散散买了一堆各大网站推荐的颜料纸笔。今天一早画具到了,他趁梁晨洗碗的空档进卧室把画架画布装好,各类纸笔颜料也拆了包装放在书桌旁。将卧室的一角布置得宛如一个半开放的画室,然后有些兴奋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哥哥。   “怎么……了?”梁晨也注意到对方的反常,长大后冷漠俊美的弟弟居然露出宛如小狗的期待表情,两眼放光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哥,”周景抿了下嘴唇,竟然有些紧张:“我,我有个礼物给你。”   梁晨微弯的背脊却仿佛被电击一般猛地弹了一下,动作剧烈地甩开了弟弟的手,厉声问道:“礼物?!什么礼物!我不要!”   周景万万没想到他哥会是这个反应,有些呆愣地维持着拉着对方袖子的姿势,不自觉地看了卧室一眼。而梁晨已经从这一眼中获得了足够多的信息,立刻从门口退了开去,恐慌地望向卧室仿佛里面关着什么毒蛇猛兽即将再一次将他撕碎,而后坚定地带着哀求地重复:“我不要礼物。”   反应过来的周景尽管不解,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卖关子刺激兄长,急忙解释是给他买的绘画用品,纸笔颜料什么的,还打开卧室门给他看架好的画架。梁晨浑浑噩噩被弟弟拉着带进卧室,目光麻木地掠过木质的精美画架以及旁边整整齐齐种类齐全的工具颜料,直到被周景牵到专用凳子上坐好,仍旧对这件“礼物”戒备又茫然。   除了七年前那封短信,他没有收到过什么礼物,但梁晨很清楚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好,自己也配不上他人不求回报的友爱和善意。他曾经所接受过为数不多的“糖果”,都会被随之而来的巴掌狠狠打翻。到现在他已经不想要糖了,但仍害怕会有人从哪儿跳出来给他一巴掌。   所以当弟弟蹲在他身边仰头问他喜不喜欢,梁晨动了两下嘴角,勉勉强强露出一个磕磕绊绊的笑:“喜欢的,谢谢。”   那天晚上他们又上了床。   在弟弟回国前,梁晨本来就约得很频繁,又加上收了“好处”想必对方也是想要“回报”的,不由在床上越发卖力。但这回周景没怎么折腾他,做了两次看到他哥有些疲倦就没再继续,带了点私心地留在卧室,抱了半梦半醒的梁晨侧身躺了下去。然而这么躺了十分钟,他始终能听到对方刻意放得很轻的呼吸。梁晨背对他只占了大床的一小条边,全程一动不动地僵着身躯,竖着耳朵留意着动静,四肢也叠在胸前小心地不要碰到另一个人的肢体。明明半小时前他们还在做着世间最亲密的事情,他的哥哥是如此主动地敞开身体又迫不及待地接纳了他,殷切又顺服。而性爱之后,自己仍是哥哥过度紧张无法入睡的病因。   周景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安静地起身离开了卧室。   事到如今,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以为他们还可以回到过去。梁晨的精神状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差。周景不止一次在监控中看到他哥行为怪异,走路会绕过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吃饭中途偶尔会捂着耳朵站起来。幻视、幻听,周景在哥哥的记录本里看到过当年的梁莉就是这么一点点被疾病拖垮,随着幻觉的越发频繁最终彻底疯魔,而目睹过母亲病情发展全程的梁晨,也一定知道等候自己的会是怎样的未来,但他没有反抗,看上去甚至有些隐约的期待。   特别是今天下午当自己做好晚饭去房间叫哥哥的时候,打开房门却看到梁晨还挺直着背脊坐在那张绘画用的小凳子上眼神空白地盯着画布,保持着几小时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右手捏着一支沾了黑色颜料的笔,听到声音后缓缓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然而等周景走到对方身后才发现他的哥哥只是这么静坐了一下午——画笔上的颜料早就干凅了,画架上仍旧是那张崭新的白纸。 第65章   65   周景没再限制梁晨的自由。   对方的松口来得莫名其妙,当着他的面用钥匙打开了反锁的房门,自己外出时也不再坚持跟在一旁。梁晨没被关着反而不大自在,整天呆在家也没什么事做干脆回单位上班了。然后周五的晚上周景告诉他明天要去一个地方。   唐医生是周景伦敦导师的好友,也是给他做了四年治疗医师的同期校友,业内颇有名望,专攻精神疾病的病因学研究、早期诊断及全程治疗方向。周景在一周前就在跟唐医生电话联系,对方听了梁晨的症状还是建议到现场来找她看看,了解清楚才好制定方案。但梁晨对医院和医生的抗拒严重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周景没敢跟他哥说实话,连蒙带骗把人弄到了唐医生的诊所。   说是“诊所”,从外面看完全就是一座私家花园,假山竹林人工湖安静优美,宛如一个城市中的避世桃源。周景在花园里的休息亭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他哥从诊室出来,表情倒是没什么异样。他赶紧站了起来,望向梁晨身后的穿着便装的唐医生,然而对方只轻轻摇了摇头。   来进行心理咨询的人,大多抱着寻求帮助的想法向咨询师倾诉见闻烦恼,一开始不习惯讲述的病患也会在经验丰富医生的引导下逐渐放松。就算表现得再不配合,这些人潜意识里也是想正常生活的,会在心防裂缝的间隙抓住垂下的救命丝线。   但梁晨不一样。这次谈话后,唐医生将周景叫到一边。他的哥哥根本没有自救的欲望,也根本不信任这位说着“就随便聊聊,不用紧张”的温和女性。他们尝试开启了几个常规无害的话题,梁晨也表现得非常配合,近乎顺从地有问必答。但多年的执业经验告诉自己,对方的答案只是他自己认为“妥当”的,却不是真实的。像是拼命将真正的自己挤压进一个四四方方的“正常”躯壳里,这个棘手的病人正以一种格外消极的态度坚定地抗拒着来自他人的接触。   不过从他们问答的这小段时间,她仍能看出一些问题。梁晨行为和认知都有一种明显的扭曲感,像是生生掰折枝叶后嵌进模具里的树,完全打碎后又回炉重造的瓷器,处处透露着诡异的不协调和人为训诫痕迹。   “你的哥哥极有可能遭受过严重的虐待,”在离开诊所前,唐医生告诉周景:“要找到症结对症下药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特别是对已经被‘重塑’过一次的病人来说,这个治疗过程不亚于又一次推翻他的认知,非常痛苦。而且治疗的前提总是建立在病人自主配合的状态下,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并不赞成你瞒着你哥带他过来,强迫会让病人更加抵触。”   回去的路上梁晨同来时一样安静,似乎没有对弟弟堪称哄骗的行为有任何不满,坐在副驾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而周景在开车路过第一个高速服务站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把车停在广场砸了把方向盘就要下去。梁晨一惊,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周景盯着地面挫败地揉了把脸:“没怎么,我去抽支烟。”   周景在国外的公司不是以自己名义创立的,有意无意瞒着他人所以周启天也并不知情,回国后他一边盯着子公司一边让合伙人找了A市几家研究中心和医院合作,没少抢周氏的生意。上回那趟A市到底没白跑,明眼人都看出来赵周两家这些年越发不对付,有站边的有看戏的更有想趁机分一杯羹的,而他只想让场面更混乱一些。越混乱,越能抓到对方把柄。   前几天在总公司的人偷偷给了他不少信息,看起来不止周氏,赵家的手段也并不干净。而周启天的私账更是混乱不堪,在各种乱七八糟见不得光的大额权色交易之中,一则不起眼的,转给某个精神医疗机构的款项引起了周景的注意。转账时间是自己出国的第一年,梁晨履历上莫名消失的那一年,而且那个时候梁莉自杀身亡不久,还有谁会需要被送进一个没有正式挂牌登记的,已查无此处了的精神治疗中心?   网上没有任何关于此中心的相关信息,周景只有雇了人去当地查访。尽管目前还没有得到反馈,但唐医生那句“受过严重虐待”已经基本证实了那里曾经是个什么地方。   周景无法再安然地坐在梁晨身边了,从脚底而起的悔意火一样煎熬着他的骨骼和内脏,上路二十分钟后手指还在止都止不住地抖,冷汗把方向盘都晕湿了一圈。这样下去得出车祸,意识到哥哥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车打电话叫了个代驾。等人的期间他去服务站的洗手间拿冷水洗了几把脸,视野里那股模糊的血色才慢慢退了下去,周景抬头看着镜面里的男人满眼血丝面无表情。   他不会放过周启天,亦无法原谅自己。   从唐医生那回来以后,周景明显忙了起来。   除了子公司管理项目跟进,跟合作前辈沟通海外公司业务,还要关注A市进展,避开周启天在这边的耳目做点事。每天再雷打不动抽出至少一个小时阅读精神疾病相关文献和唐医生推荐的心理学教材——他后来又去找了唐医生很多次。梁晨这个病例过于特殊,他像是将自己焊死在笼子里的囚犯,除了囚禁自己的铁牢不再信任任何人,也排斥着任何企图接近他的人。   “这个牢城已经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即使城门大开他也不会想逃。别人进不去,他自己出不来。”唐医生向他展示刚画下的示意图,然后点了点被圈在中间的小人,又抬手指了指坐在对面的周景:“但你是个例外。之前我就注意到了,比起其他在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他会特别紧张你的一举一动。”   周景木然地盯着那张纸:“他只是,怕我。”   “对。”女医生笑了一下,又用中性笔在小人旁边加上一个红色的叉:“他怕你,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举着长刀站在圆圈内的人。”   ——你可以砍向伤痕累累手无寸铁的人,也可以破坏这座关押罪人寸草不生的城。   --------------------   ...不能再懒了,好好写文重新做人!【?】 第66章   66   事务繁多,周景能待在公寓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最近总C市A市两头跑,月底还出了趟国,回到公寓不是晚上就是凌晨,梁晨睡着的时候他会趁机去卧室看一会儿,对方失眠的时候他只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屏气听着哥哥起床抽烟的声音。没拆掉的监控和手机定位能确保梁晨没有服用过量镇定药物没有去过酒店,每天定时的外卖和通话能监督他按时三餐,但卧室角落的画板被放得落了灰,而他的哥哥依旧会在很多个晚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系统默认的手机铃声在夜晚时分分外突兀。   因为姿势关系原本就进得很深的东西又更用劲地往里塞了一点,梁晨整个上半身都被死死抵在冰凉的墙面,腰胯被身后的人禁锢着,被迫背对跪坐在对方腿根上双手根本使不上劲儿,只瞄了一眼陌生号码的来电就艰难地伸出汗津津的手指挂断了它。   没过多久铃声又响了起来。这回梁晨看都没看迅速挂断静音,把手机扔在一边。   “不接吗?”周景腾出一只手把他哥软绵无力的双臂扯到背后按住,沙哑的声音舔进对方的耳朵里:“挺晚了,万一有重要的事。”他嘴上这么说着,却退出了一点再重重凿进去。似乎在为这个重复进出的过程着迷,周景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个糊满前几次射入精液正容纳着自己的窄口,又试探地压着边缘塞进一节手指。   “——呃!”梁晨的叫声被扼杀在弟弟放在脖颈的手掌之中,周景松开了对他双手的桎梏,却绕到他身前紧紧卡住了他的脖子,一边收拢五指一边把人往自己身上按,双腿还抵着他关节。梁晨全身上下绷成一张弓唯二的着力点都是周景——周景按着他的手掌和周景钉住他的阴茎,这么短短几秒他就坚持不住了,拼命抓挠着弟弟的手指。   “很痛?”身后的人吻了吻他汗湿的后颈,轻飘飘地问。   梁晨望着面前雪白的墙壁,挣扎的动作却变小了。好痛。   周景垂着眼睛:“哥,不要忍着,痛就说出来。”   “唔——啊……”这种筋肉扭曲的疼痛不是他所习惯的鞭打外伤,是从内而外的搓揉锤炼,关节韧带都被撕扯得咯吱作响。他没想到弟弟的医学知识和格斗技巧会被用在这种地方,更别提那根滚烫的东西还整个嵌在自己腹腔,在下腹顶出一块令人惊恐的弧度,错觉下一秒就要像只被剖杀的鱼一样钉在木板上开肠破肚。好可怕。   “说出来我就放开,好不好?”弟弟的声音还在耳边循循善诱,颈项上的手指也逐渐放松了力道改为在喉结上轻柔地摩擦:“哥,说出来吧,这不难。”   “我……”梁晨张了张嘴,又骤然失声——可难道疼痛不该是他应得的吗,真的会有人因为他痛就停手吗,无人理会的呼痛又该是一件多可悲可笑的事啊。他被逼得眼神涣散头脑不清,口中溢出的却只有破碎的气音。   周景等了一会儿,终于认命,松开抵着对方关节上的膝盖,梁晨立刻就跟断了线的人偶一样全身脱力地趴在墙壁上,穴口里的阴茎顺势滑出来一截。他哥不像他这样晒不黑,却是个容易留疤的体质,背上纵横交错的各种性虐伤痕到依旧留有浅浅的印,到现在还加上了周景前几次咬破的痕迹,在晦暗的灯光下更是一副引人凌虐的画面。他喘了口气,掰开哥哥的臀肉狠操进去。   今天的周景好像有些失控,梁晨说不上来,像只担心吃了这顿没下顿的狼,永远都喂不饱,将他锁在安全的窝里反复给予疼痛和亲吻,贪得无厌不知餍足。到最后他只剩下趴在床上精疲力竭喘气的劲儿,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周景拿毛巾把他擦干净塞进被窝,亲了亲他露在外面的发顶就去了浴室。   梁晨听到外面传来水声才撑着坐起来,艰难地从书桌一角捞过静音了的手机,刚拿在手上手机屏幕一闪又接入了新的来电。他对这个号码有点印象,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划开接听。   那边一听就不是在什么正经地方,音乐放得震天响,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夹在男男女女调笑嬉戏的背景音中,十分轻佻:“咱们小梁哥终于舍得接电话了?”   梁晨望了一眼关上的卧室房门:“我说过不要给我打电话。”   “哈哈哈哈哈!”对面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语气一转:“他妈婊子装什么贞洁烈女?是我上回没把你伺候舒服?都过了那么久了还挺想念操你的滋味,你这种随便操的贱货也不多见呐。来啊,我这几个兄弟听说小梁哥特别会玩儿,都想跟小梁哥练两手。”   梁晨皱了皱眉,之前跟这个人约过几次,虽然知道对方不是正经人物却也没有这般纠缠不清,不知道今天在发什么疯。正准备将对方拉黑又听到那边慢悠悠地说:“哦对了,小梁哥GV拍得不错,咱们今天也来拍点不一样的,NP怎么样?够不够刺激?想要什么道具提前说啊大家都等着呢!快点洗干净过来!”   “……你在说什么?”   “哈,装,再装可就没意思了。”对面“啧”了一声:“胆子挺大啊成年了没就敢拍小视频,要不是我兄弟在资源群看到了发给我我还不敢信。你他妈从小就是个骚货,欠操玩意儿装个屁赶紧给老子滚过来!”然后就挂了电话。   梁晨脑子里空白一片,听到短信的提示音响了两声才机械地点开看——两张从视频里扒出来的模糊截图,接着就是一个酒吧街的地址。而那些截图,那些画面,那些他以为早已忘记了的片段,无论过多少年还是能准确地击中他撕毁他虚伪的尊严,将他整个人踩在脚下任人蹂躏。当年放在论坛上的视频,有人在删帖前就存下来,还被当做色情资源拿去分享售卖……   他拽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奇异地并没有觉得特别恐慌,反而生出一种怎样都无所谓的厌烦情绪。然而他还没有想出下一步该怎么做,手机又响了一声——对方不知怎么还查到了他公司的名字,得意洋洋地发了过来。这是明晃晃地威胁,梁晨坐不住了,站起来随便套了两件衣服就要出门。换鞋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想要不要告诉周景一声自己要出去,转念一想好像又编不出什么需要在凌晨外出的正当理由。就这么犹豫的几秒钟,淋浴的水声戛然而止接着浴室房门就被里面拉开,周景裸着上半身腰间围了一条浴巾走出来,看到他站在门口立刻问道:“要出门?”   “呃,对。”梁晨硬着头皮开口:“有个,有个朋友出了点事,我过去一趟。”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周景住过来几个月了难道还不知道他根本没什么朋友。果然弟弟看了他好一会儿:“我陪你过去。”   “不用了吧。”   “是之前打电话的那个‘朋友’吗?”   “啊,不是……”   “我们一起,这个时间了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眼看着周景拿起沙发上外出的衣服开始往身上套了,梁晨不得不举手投降:“应该、应该没事的。我再打个电话问问如果没什么事我就不去了。你早点睡吧。”   周景直到看着他哥回到房间,才捋了把头发在沙发上坐下来。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对梁晨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强得可怕,一个陌生的来电就够让他疯上一阵更别提他们现在宛如炮友的不确定关系,他得拼命压抑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想想唐医生的建议,抽丝剥茧对症下药,不能急。   他视力和记忆俱佳,那个来电号码在梁晨手机上闪过一下就被他记了下来,周景掏出手机找到之前雇的私家侦探将号码发了过去。   [有空再查查这个人。]   不到十分钟就有了回复,[收到]。 第67章   67   回到房间之后那个电话无论再怎么打都没人接,梁晨只好编辑了一条解释的短信发过去,然后忐忑了整个晚上。   他接到电话那天是周五,接下来周末两天风平浪静。他几乎都要以为那通威胁来电是自己神经紧张的错觉,就在周一下午去隔壁部门办事时被收发室的小哥叫住,说有一个寄给他的包裹:最常见的牛皮纸普通信封,封面写了姓名地址,里面只装了一只U盘。倒出U盘的那一刻他就猜到里面会是什么东西,拽着这小小的金属块出了一头冷汗。   “梁科,出什么事了吗?”小哥见他脸色难看,不由问了一句。   “除了,”梁晨吞咽了一下:“除了我,今天还有谁收到了这种包装的包裹信件吗?能给我看看其他包裹吗?”   “啊,”对方为难道:“包裹的话,周末倒是堆了不少,不过都领得差不多了。梁科你这是最后一份。”   梁晨原地站了两三秒,才点点头:“好,知道了,谢谢你。”   他没有继续上班,甚至没敢回去跟部门的人打个招呼就仓皇地逃走了。就连到公司门口的那条短短的路都走得胆战心惊,好像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在用鄙夷的眼光刺穿他的后背,而那些唾弃的窃窃私语会追着钻进他的耳朵里。看啊,这个会对着亲弟弟发骚的人是多么下贱和恶心。   梁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一进门就迫不及待钻进卧室关上房门,手机只响了一声就被他神经质地挂断关机。他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又觉得阳光十分刺眼,扑过去把窗子上了锁窗帘全拉得严严实实。遮光布合拢后昏暗给了他一点点安全感,梁晨喘着粗气瘫软在椅子上,视线游离到放在桌面的笔记本。他愣愣地起身,开机,等待了半分钟后将口袋里的U盘插进了接口。果然,文件夹里只有一个将近100MB的视频文件。梁晨盯着那个图标看了很久,自己的心跳声成为这个空间内唯一的声响,急促又挣扎,宛如死刑犯等待铡刀落下的前一秒。   他按下了播放键。   “能查到的资料都在这了。”距离公寓几公里外的包间内,风尘仆仆赶回的私家侦探将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朝向对桌:“治疗中心建在半山,在被烧毁前已存在二十多年。对外是个全封闭贵族疗养院,四面环林,村民平时很少经过也看不到里面。一般只接有钱人的生意。三年前的火灾推断应该也是人为,绝大多数设备和所有储存档案资料都被销毁,却还雇了当地人把守入口。”   “我偷偷进去过两次,现场没剩什么东西只拍了一些照片。”他打开那些烧得漆黑的房间图片,除了正常的监狱一般的“宿舍”,还有一两间带锁链、气孔、排泄口的密闭砖房,一些房间里散落着像牙医椅一样的零散零件。   “第二次进去的时候翻到了几张没处理干净的排班表,并且根据上面的几个名字终于联系到一位愿意跟我们聊聊的‘员工’。”   “他在治疗中心当了小半年护工。”侦探抬头看正愣愣对着电脑图片发呆的年轻雇主:“他说,他记得你哥哥。”   有钱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几岁十几岁的小孩送进来。入职培训前他也签了保密协议,并被告知这里的小孩都是有精神和认知方面的严重疾病,医师在家长允许的情况下对他们进行“治疗”,纠正“错误”思想,“规范”言行,以重新适应社会拥有正常的人生。护工的工作就是帮助医师完成“疗程”,给“病人”打镇定剂,上束缚带,给禁闭室里的小孩每天送一顿饭,或是把他们按在电椅上。   他记得梁晨,因为梁晨在宿舍浴室自残的那个晚上是他在监控室值班,是他叫的人,是他和同事一起踹开房门闯进去。然后看到镜面的玻璃片碎得满地都是,洗手台和附近的墙面上好几个鲜红的手印,而赤脚站在镜子前的少年一边肩膀血肉模糊,已经毫无痛觉般地在脸上划完第一刀,粘稠的血从指缝中一滴滴砸向地面,满屋子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那时候他才刚来这工作不久,因着这个画面噩梦连连。不久就辞了职,更是在下山后的第二天就连夜去了另个城市,极力想要遗忘在治疗中心见到的事。   在离开治疗中心前,因为对那个少年的在意,护工偷偷去翻过梁晨的档案病历。他的“疾病”诊断是“同性恋”,用作主要治疗手段的“电击疗程”却比同类的其他病人频繁且漫长得多。听其他医师说这个病人是被他亲生父亲派人送来,好像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儿子拍的勾引男人的淫秽视频……   “说到‘视频’——啊,周先生,周先生你还好吗?”   周景得将双手抵在桌子边缘才能止住一阵又一阵地冷颤。这样就说得通了,退学前的流言,被放出的“照片”,被送去治疗的缘由——一个内容“糟糕”的视频。   “我没事,”他咬着牙:“继续。”   “……好吧。”那个人犹豫了一会儿,从电脑里调出一份通话记录及一个男性的资料:“这是让我查的那个人。分别在上周五、上个月月初以及三月下旬和梁先生联系过。XX公司老板的小儿子,典型富二代,经常混迹各类娱乐场所。男女通吃,喜好性虐,玩残过几个都被他爸用钱解决了,在圈子里风评很差。然后我们在他手机的云端发现了一个视频。”   中年侦探用鼠标示意了下那个放在文件夹最顶端的文件,体贴地没有当场打开。他出去抽了两只烟,回到包厢发现他年轻的雇主像是在这短短十分钟就死过一次,只剩一具了无生气的空壳干巴巴地坐在这里。在二十二度的空调房里出了一身的汗,两眼红肿充血,手臂还时不时抽搐一下,脚下是几只碎了的白瓷杯。他干这行干了二十多年,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见了数不胜数,此时也不禁有些于心不忍:“周先生,你手指在流血。”   “没事。”他的声带也像是坏了,喑哑得不成样子:“辛苦了。”   对方离开后,周景又一个人在包厢里坐了四个小时。笔记本电脑被留在了桌面,屏幕上还停留在那张治疗中心照片上,黑洞洞的禁闭屋一角,连着墙壁的锁链,被放在地上的狗食盆和角落砖块上一道又一道的指甲划痕。   幼年时期哥哥是他唯一的陪伴,自有意识起就在那个地方等着他照顾他;被带到A市之后“梁晨”则是从心脏上拔出的一根刺,是他一个人的耻辱柱;就连在国外的时候他还在想当然地认为兄长会为他留在原地,等他长大了等他可以保护哥哥了他们就会像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地生活在一起。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理应有着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关系,共享了大部分重叠的基因编码,又于同一个子宫孕育诞生,在出生前就被安排了锁在一起的未来和结局。   但此时此刻,周景第一次意识到——或许没有自己,哥哥会过得更好。不会为了照顾他延迟一年上学,也不用过得如此拮据,无论留在B镇还是被带到A市都会好好地长大,成绩优异又温柔可靠一定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顺理成章考上一所好大学,获得一份好工作,工作之余可以看电影画画或者看书写东西发展各种兴趣爱好。哥哥从小努力又聪明,认真钻研起来什么都能够做好,会有很多人喜欢他亲近他。假期跟喜欢的人出去旅游,吃遍各国美食拍下数不清的美景照片,他会拥有再正常再完美不过的人生,会过得开心又快活。   如果没有自己。   服务员来敲了两道门,周景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他忘了给梁晨说要晚点回家,也忘了提醒对方按时吃饭。   他把手机通讯录打开,翻找出一个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新西兰和国内有四小时时差,这时候正是凌晨,那边却接得很快——   “……周景?”   死一般的沉默,他甚至能听到电话另一头呼呼的风声。   大概几分钟后对面才叹息一声:“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他什么时候会来找我,然后恨我报复我。没想到倒是你先来了。”那个人神经质地笑了笑,又戛然止住,自顾自地喃喃:“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对,是我。”   是我酿成大错。   --------------------   万万没想到正文还有一丢丢YSQ出场的机会!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还,挺,喜欢他的哈哈哈哈哈【?】 ???? 第68章   68   十八岁的梁晨因为长期的劳作奔波晒得又黑又瘦,生长期抽条营养却没跟上整个人都像是被外力强行拉扯长高的竹苗,每个被生长痛折磨的关节都磨得嶙峋而脆弱,勾起人凌虐的兽欲。剥去衣物半躺在地不得章法又焦急地抚慰着自己淫荡的身体,被情欲蒸得浑身发红眼角含泪,少年蛇一样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对着屏幕双腿大张,翘起的性器还恬不知耻地淌着淫液,手指挖进展示着的后穴伸着舌尖下贱地求操,任谁看了不得唾一句“不要脸”。   二十八岁的梁晨抱着膝盖把身体缩在书桌前的靠椅内,电脑屏幕映出的白光打在脸上,鬼一样阴森灰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拍摄时候被药物冲晕了头记忆模糊神志不清,在论坛看到的时候过于紧张视频都没放完就被他惊慌失措地关掉了,算起来,这才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仔仔细细地观摩完这段由自己主演的情色短片。   的确,十分地,恶心。   十年前的自己怎么能那么鲜廉寡耻,他甚至庆幸杨松桥居然体贴地为这个视频抹掉了声音,不然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在对着自己亲弟弟无可救药地发着骚,舞骚弄姿地勾引。   怎么能那么,那么地,恶心。   周景如行尸走肉地回到公寓才发觉整个房子黑漆漆的,诡异的安静。可明明还没到梁晨睡觉的时间,他紧张了起来。   “哥?”周景打开灯叫了一声,声音哑得自己都听不见。垃圾桶里没有外卖的包装,餐桌上干干净净,厨房浴室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如果不是他哥的皮鞋凌乱地堆在鞋垫旁他甚至要怀疑梁晨根本没回来过。只有卧室房门紧紧关闭着,他压下忽来的心慌三两步跑过去拧开了房门。   梁晨没睡,却像是秃鹫一样坐在透不进一丝光亮的卧室里,头发凌乱眼窝凹陷,维持着面向屏幕的动作一动不动,双眼因为认真而睁得很大,瞳仁上落下森白的反光。他正对的电脑里还在放着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进度条走到最后又无声无息地跳到开始循环播放。   周景只看了一眼就脸色骤变:“哥!”   梁晨抖了一下,抬头看他的神情茫然得令人心惊。他像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房间里有其他人,立刻手忙脚乱地把电脑屏幕扣了下来。   哦,已经晚上了。梁晨的目光扫过灯光大亮的客厅,白天有U盘的包裹就寄到公司,现在大家应该都看过了。周景也收到了吗?他看向站在门口呼吸急促的弟弟,脸色这么可怕,周景应该知道了吧。   梁晨扶着椅背站起来,深深垂着头郑重地说:“对不起。”   周景刚想说点什么就被这句“对不起”狠狠噎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对不起?”   梁晨的背脊却弯得更厉害,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口里:“我,我明天就辞职。”   “不,只是——”   只是为什么?他哥的反应完全不在周景所预想的范围之内,梁晨该愤怒、该伤心、该失望、该冲他大吼大叫或者躲得远远老死不相往来,但独独不该感到抱歉。为什么受害人要跟凶手道歉?   但梁晨看到他冷硬的表情,以为对方不满意这个解决方案,也知道单单“道歉”和“辞职”无法平息公司名誉受损秩序被扰的骚动。但他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还能拿出什么来弥补,来讨饶,急得额头上冒出冷汗。   “周景,周景,”他弯着腰向弟弟的方向伸出手,虚虚抓握了一下根本没碰到对方衣角又猛地收了回来把指尖拽在手心里,再次诚惶诚恐地道歉:“是我错了,真的对不起。”   那一刻周景忽然明白了——   他哥活到这么大,遇到事情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帮过他;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曾在他被指责时不问缘由地将他护在身后,没有一个人曾在非难面前挺身而出拉他一把。而梁晨竟然也习惯了“没有人会站在自己这边”这样残酷的生存法则,对此毫无期待和要求。所以才会在在灾祸忽然降临之时,在自己也束手无策时,在被推出成为众矢之的又百口莫辩时,第一时间道歉认错,力求将伤害降到最低,让整件事尽量快速地翻过去。   自己能想到,敏慧如梁晨又怎么想不到八年前是谁将视频发在了校园网上,但此时此刻他一个字都没有提。提出来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周景就会因此责怪杨松桥了吗?卑鄙又癫狂的兄长和一直以来放在心尖上的爱人要怎么选择,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说出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想通这一点的周景简直要疯,五脏六腑都在这阵冲击下扭曲移位,房间里的空气稀薄得几欲窒息,喉头涌上一股呛人的甜腥。“哥……”他艰难地发出声音,上前按住他哥紧张得无意识揉搓的手指:“别,不要,不要道歉。”   梁晨却误会了这句指令,他反手拽住对方伸过来的手臂宛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强压下的脊梁弯得快要跪倒在地上。一种更为可怕的后果将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击垮,一时间颤抖不已,头都不敢抬地捧着周景的指尖反复乞求:“我,我治好了的。”   “我已经治好了,真的!”   不会再引诱自己的弟弟,不会再怀抱乱伦的感情,不会再觉得世道不公人活着完全没有道理可言,更不会再对他人的幸运感到愤慨和嫉妒、自我定位不清。   我已经治好了啊,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   --------------------   那什么...太忙了,下期休刊。 【????????】 第69章   69   梁晨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周景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那个威胁他的小富二代寄出去U盘只有梁晨手上的那一个,就连散布买卖“资源”的“交友群”也很快被解散。没有别人看到这段录像了,周景焦急地重复着同样的句子,一遍遍向对方确认,哥,没有人看到的没关系。   到后半夜梁晨终于在惊怕中勉强睡了一会儿,快天亮的时候却忽然烧了起来。周景推门进去正看到他哥捂着肚子蜷成一团,头发汗湿地贴在头皮上,整张脸红得不正常,连意识都不是很清醒。   “哥,哥,梁晨,醒醒,是不是胃痛?”   被拍了好几下他哥才艰难地半睁了眼,看到弟弟的瞬间居然皱着脸软软地笑了笑:“小景啊。”周景很久没见到他哥这样笑了,心脏细细地麻了一下,然而下一秒就听到梁晨轻声抱怨你干什么去了啊,怎么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我。   周景眼里方才的神采立刻黯了下去,还是小心地碰了碰对方滚烫的额头:“我们得去医院,哥。”   原本以为说服梁晨去医院要花一番功夫,没想到哥哥十分听“小景”的话,尽管万分不情愿也配合地换上出门的衣服,昏头昏脑地被带上了车。到了车上也分外老实,整个人没有骨头一样瘫在副驾上,迷迷瞪瞪地烧得说胡话时不时手舞足蹈两下。他一会儿叫“小景”,一会儿又叫“妈妈”,看见腥红的鲜血从车窗漫进来,又看见母亲坐在床头端着鸡蛋面。   周景连闯几个红灯一路飙到医院急诊,等叫号期间梁晨已经又靠着他肩膀昏睡过去。对方温热的鼻息打在他颈窝,周景僵直着身体护着他哥坐在人来人往的嘈杂大厅,颓然升起一阵无所适从的茫然。   梁晨的幻视幻听越来越严重了,是不是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像母亲那样完全不认得眼前的世界,将自己隔绝在封闭的虚拟空间?而另有一个听话又乖巧的“小景”永远地取代了自己,陪着越来越虚弱的哥哥直到死去。   周景在六月初的大夏天狠狠打了个寒战。   那样,哥哥会比较开心吗?   上午梁晨从急诊观察室转到了消化内科,管床的居然又是上回那个年轻主治。对方还记得他们,翻着检查报告单脸色不大好看:“怎么又进来了啊?”   药在遵医嘱服用,一日三餐也在周景的监督下按时定量,这两个月明明都没有发作了,昨天半夜却忽然胃筋挛绞痛,好在没有上回消化道大出血那么危险。小医生开完单又把周景叫住,注意到梁晨的精神病家族史,询问病人的精神情况,近段时间有无失眠心悸,又或是持续处于高压应激状态。   “我上回怎么说来着,强压下病情更容易发作和恶化,家人要做好疏导。这次只是痉挛反酸,下回再出个血什么的就得手术了,这么反复折腾不行啊,你看你哥……”   周景在医生的絮叨下说不出话。被毁掉的胎记,纵贯脸侧的疤痕,没有镜子的公寓,在他面前永远的小心翼翼和以为视频被公开后近乎崩溃地认错道歉,每一样都在让他无法逃避这个事实——自己就是哥哥压力和创伤应激的来源。只要他还在,梁晨一刻都不会感到放松和安全。   “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他盯着地板:“谢谢医生。”   周景在梁晨出院后搬离了公寓,走之前收拾好自己睡了几个月的沙发毛毯,做了几天的饭菜分装放进冰箱,去卧室看了眼坐在桌前补落下工作的梁晨。   “哥,我走了。”   梁晨目光掠过他手上的提包,神色有些吃惊,却依旧什么都没问:“好。”但他的肩膀放松了一点,连听到自己进屋时挺直的背脊都不再那么紧绷。周景笑了一下,带上门出去了。   在弟弟回国小半年后,生活又回到了熟悉且平静的轨道。不知道周景做了什么,满口下流话的小富二代再没有联系过他。下半年财务部门也忙了起来,他上班下班解答后辈的疑问完成自己科室的任务,除了几个因为看不起他学历和沉闷性格曾在背后说过小话的同事来支支吾吾地道过歉,每天的工作日常也和往常差不了太多。就连在公司也很少看到弟弟,好几次有财务参加的工作汇报周景都缺了席。如周景所说,真的没有其他人看过那个视频,一切如常。他又可以缩回自己一板一眼麻木挨日子的外壳里。   但每天准点的到达的外卖,办公桌上的药和热饮,时常在公寓外街口一停就是几个小时的商务车,以及发到他微信的画展入场券又会适时地把梁晨从长久以来的习惯中惊醒——不一样了,他的弟弟已经回来了,还在角落莫名又固执地注视着自己。   然后在周景搬出去的第一个周末,折磨人的失眠去而复返,梁晨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他辗转反侧了几小时,还是坐了起来。床头抽屉里的安眠药已经许久没有动过,梁晨拉开看了一会儿又把抽屉重重合上。冰箱里啤酒是半年前买的,只剩下一罐,他换了身衣服准备去24小时便利店补点货,拉开门就看到周景带着一身夜间的寒气站在楼道口,漆黑的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背着哥哥装在公寓各处的摄像头根本没有拆,周景给不出深夜至此的借口,而梁晨也没有问,他们都太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除了名存实亡的“兄弟”,他们还有那么一层见不得光的关系。   没什么多余的交流,连进入都显得很急,用性服务换取一段时间的安眠,梁晨把它看作彼此心知肚明的各取所需,直奔主题。狭小的空间内很快就响起黏腻的水声和喘息闷哼,沉闷的空气中他却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抽噎,在回头前就被周景从背后抱了个严严实实:“你不要找其他人……好不好?”   周景在搬出公寓后不久去了一趟新西兰。   杨松桥毕业后也没有回A市,对杨家的产业也完全不感兴趣,从英国去了澳大利亚,呆了两年又去了新西兰。小少爷我行我素,追求刺激四处挑战极限运动,蹦极冲浪追飓风,一次都没有回过家。好在上面还有几个靠谱的姐姐经营家业,杨家也确实没人管得了他,万般无奈只得随他去了。周景找到他的时候,杨松桥才从一次徒手攀爬中捡回一条命,打着石膏吊儿郎当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是很久没见了,周景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学生时代的“旧友”就跟他淡了联系。他在英国整天埋头为了学业和公司拼命,脑子里塞满了实验和数据,还有心理辅导,根本没有自己能支配的时间,更别提让天生感情缺陷的他注意和维系人际关系。等意识到的时候,对方已经交换去了澳大利亚。   杨松桥往他身后望了一眼,轻佻地瘪了下嘴:“怎么,晨哥没来吗?”   周景抬手一拳揍了过去。   杨松桥被这一下带得从椅子上仰倒在地,嘴角一下子肿了起来。除了跌倒那一瞬间有个本能地护头动作,这会儿他坦然地双手摊开半倚着一张桌子,看着周景脸上那副要杀人的表情反而大笑起来。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周景黑着脸问。   但杨松桥只是笑,扯着流血的嘴角笑得满面扭曲,一声大过一声。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露天咖啡馆,桌椅掀翻的动静立刻引来了周围人的关注,店里常客不少都认识杨松桥,看他本来就裹着纱布打着石膏,挨了一下更是惨不忍睹,纷纷起身帮忙更有询问是否需要报警的。杨松桥冲他们比了个感谢的手势,说没事儿朋友闹着玩儿。周景不吃他这套,走近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哈,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啊——”杨松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试了两下没有站起来,干脆就瘫那儿了,散漫地讥笑道:“大概就是想要他恨我吧。”   “啊?那么惊讶吗你不会不知道我追过你哥吧?”   “哈哈哈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倒是说话啊!”   那一瞬间周景忽然发觉杨松桥像是故意的,故意激怒他,等着人冲上来狠狠地把他打到人事不省,或者干脆死了干净。他已经没有一点那个娇生惯养礼貌优雅小少爷的影子了,倒像一个孤注一掷而后倾家荡产的狂徒一个走上歧途而后穷途末路的疯子,在长久的煎熬中自我放逐。   他活该,周景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如他所愿。   “喂!周景!”果然在看到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杨松桥大声嚷嚷了起来,不顾形象地拍着地面:“那个视频难道不是你拍的吗?你又比我强到哪里去呢?你又有什么好特别的呢?”   他不想听,但那个声音淬着毒液还是像针一样刺进了他的身体——   “如果早点认识他,如果能一起长大,如果我才是他弟,哪儿轮得到你?”   “你不过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你不过恰好是他弟弟罢了。   周景抖了一下,更加急切地把梁晨揉进身体里,埋在对方颈后的声音带着细细的哭腔:“哥,是我错了。求求你再看看我,求求你不要找其他人……好不好?”   --------------------   我回来了,我带着完结的存稿回来了!我真厉害!   速度更完——   虽然但是,番外还没开始写... 第70章   70   周景终于摸索出一个最平和也是最诡异的相处方式,除了“必要”的时刻,他不会再出现在梁晨面前。每晚他哥到家的时候,他都会打开手机里的摄像传输,像个瘾君子一样注视着镜头里人影的一举一动,天真又无望地期待能用毒去缓解毒瘾。其实周景怀疑梁晨早就知道了,但他不提不问不生气也不好奇,仿佛心知肚明眼下的生活已经是周景这个偏执狂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小心翼翼地在对方格外开恩的有限自由内活得感激涕零。   这一年的春节在一月末,刚翻年周启天就亲自来了趟C市视察视察子公司顺便提醒周景参加月末的周氏年会。视察事小,提醒是真。这一年周氏内忧外患,和赵氏斗得乌烟瘴气,又被家新兴的国外制药研发公司盯着抢掉几个合作,小道负面消息在A市满天飞,风评和股票都一落千丈,反倒是周启天一贯看不上眼的这个子公司被周景管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再加上自己这需要靠药物勉强维持健康的身体,想要好生调养多活几年,周启天起了“退位”的心思。而这次的年会是他准备许久的“翻身仗”,掏家底花了大功夫大价钱把能请的有头面的人物都请了个遍,越是走下坡越是要拿出“百年世家”的气势,展示周氏的实力,最好能当场一举拿下几个僵持已久的大项目。   这样的场面,赵家和赵家扶持的“小皇子”赵婉亲儿子要参加,他选定的继承人周景也必须到场。而交待完这些之后,周启天又立刻匆匆离开了C市,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大儿子一句。   周景还记得唐医生说过的话,想要把梁晨拉出来得从源头出发,尽管直面创伤总是苦痛难当,梁晨要走出来必须学会跟过去和解,置死地而后生。所以一月回A市的时候,他假装没看到对方为难的表情,仗着他哥不敢完全拒绝他把人也带了回去。   离年会还有好几天,周景先是带着他哥在A市景区逛了一圈,单纯像对游客在热闹的街市吃吃喝喝。梁晨显然兴致不高,但在A市呆了一年确实没好好逛过,竟然也顺从地配合着尝试了所有弟弟递过来的小吃糕点。只有一个意外的插曲是在庙会门口遇到了实中的师妹——那个周启天曾经想给人凑一对的某公司大佬侄女,正和闺蜜们坐在一个古色古香的露天小店吃下午茶。小师妹大大方方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还开起要被家长凑做堆相亲的玩笑。梁晨没什么反应,倒是周景如临大敌,僵硬地反驳还要时不时瞄一眼他哥。师妹来回看了他们两眼,憋着笑痛快地挥手放人。   直到在一家老字号河鲜解决了晚饭,周景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看着他哥喝完最后一口鱼汤想起这次来A市的目的,试探性地问对方想不想回实中看看。   于是他就又站在了这个地方,也不知道周景是怎么跟保安大哥说的,居然能放他们进来。正值中学的寒假时期,校园里除了几个学生约着打球,教室食堂都空荡荡的,夕阳把每栋楼每棵树的影子都拖得很浓很长,远处操场的呼喊声模模糊糊。   在他们毕业后实验中学食堂翻新了一次,操场扩了一倍,体育馆休息室全部重建,公告栏奖牌榜上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教学区域楼层布局大体还是没变的。梁晨站在高三楼的走廊上一时间神情恍惚。他在这里上了一年学,却过得比在B镇几年的半工半读养家糊口都辛苦。成绩一般,性格不讨喜,从乡镇插班来的私生子土包子然后又是流言八卦中小鸭子,顾忌周景的身份和城里人的矜持没人在学校里明目张胆地欺负他,却都避他如病毒瘟疫。在这的每一天都好像过得浑浑噩噩,在老师和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上学唯一乐趣就是偷偷看两眼周景。   弟弟在学校跟在别墅里是不一样的,和同学特别是跟杨松桥在一起的时候他更放松也更柔和。从高三楼四层望下去能正好看到原来的篮球场,梁晨不会跟着大胆的后辈们去站到操场旁边喝彩加油,只有在自习的课间站在楼上远远看上一会儿。高二一班的赛前训练他几乎一场没落下,弟弟像只矫健的小豹在场上奔跑弹跳,进球了就会不自觉地勾下嘴角,随手捞起衣服下摆擦了把汗和跑来的队友击掌,平时冷漠的眉眼都跟着灵动起来,带着股少年的冲劲儿和稚气。   梁晨也不止一次借着各种理由路过高一高二的教学楼。周景的班级在一楼,他是不敢出现在一班附近的,但总压不住那份荒诞的心思,就好像瞧上一眼弟弟才能让他好受一些,能让他在压抑得喘不过气的高三里浮上水面呼吸,于是就在教学楼拐角的地方装作接水或是上厕所偷偷摸摸朝一班后门飞速扫一眼。课间周景是不大乐意动的,十有八九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伸着长腿睡觉或者做竞赛题,有时候也会跟前座的杨松桥聊天,或者帮经常身体不舒服的好友买点零食小蛋糕。杨松桥生病发烧也闲不住,要来闹他,理直气壮地点着餐蛋糕不要巧克力要草莓味儿的。这时候弟弟就会好笑地把对方作乱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抓着水杯站起身,脸上还带着未消散的服软,笑得温柔又无奈。而梁晨早在弟弟从后门出来前就慌慌张张躲进卫生间,还傻乎乎地以为周景没有发现。   那些因为经年累月仰望而生出的期盼,因为期盼一次次落空生出的卑微,因为卑微被公诸于众而生出的羞耻,时至今日梁晨才发觉自己一点都没有忘记,想起来依旧难受得喘不过气,咬牙切齿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   “哥,哥你怎么了?”大概是看他脸色太过难看,从踏进校园起就时刻注意着对方的周景紧张地开口:“你脸色不太好。”   “我——”梁晨紧绷得一双眼睛四处乱瞄,顿了一会儿才扶着四楼的栏杆直起身子:“我想喝水。”   “好,我去买。”他们进来时看到了校门口的小卖部还开着,周景不放心地看了两眼他哥:“你在这等两分钟,我马上回来。”   梁晨点头,等看到弟弟已经跑下楼了,他却朝着另一边楼梯的方向走去。   十年过去了实中高三楼通往天台的楼梯铁门依旧没有上锁,但顶楼倒是重新布置过了。之前对方在楼顶角落的废旧课桌椅都不见了,倒是搭了几张遮风挡雨的顶棚,下面还放了长椅,像是专门做成给高三生换换脑子休憩的地方。就连之前摇摇欲坠的天台围栏也加固加高过了,防止学生们意外跌落。   不过,梁晨上下打量了那些栏杆,也不是翻不过去。   他站在天台的边缘往下望——这个视野,这个角度,和他十九岁生日的那天多么相似。他闭上眼还能回想起那天在天台上吃的奶油蛋糕的味道,火烧云远远连成一片,落日血一样洒满天空。那时他装模作样给自己唱了一首生日快乐,然后点了一支烟。他记得那时候已经打定主意自杀的自己其实是放松且惬意的,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对死亡的到来感到隐秘的期待,像用头撞向笼子的鸟,像扑向火光的蛾,有种解脱的快乐。   周景不该拉住他的。这多出来的十年一点意思都没有,他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   梁晨忍不住想,如果十九岁的时候能够动作更快一点,如果能在周景赶来前就跳下去,如果不用经历后面的这些——   该多好啊。   --------------------   今天起晚了,赶紧补上更新嘿嘿嘿   谢谢留言的宝贝们儿,开心,笔芯!! 第71章   71   周景带着两瓶矿泉水一路跑回来时候没见着人,停了半秒就撒腿往天台上狂奔。这爬楼的短短半分钟他简直什么都想过了,一边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能放任状态不对的梁晨一个人呆在这,一边又止不住地想干脆不治了什么都不要治了,他哥就是疯了傻了认不到人了又怎么样,如果逃避比现实好受就随他去吧,地狱留给自己一个人就行。   冲上顶楼果然看到梁晨站在围栏的一侧,甚至连位置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正麻木地不知看向何处,四面八方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周景张了好几次嘴,才发出一点像样的声音:“哥……你,你在这做什么?”他没敢突兀地靠近,声音也放得很轻很轻:“风大,过来好吗?不要站在那了。”   梁晨听到了却没有回头,还看着脚下变得有些小的树和楼,神情恍惚:“好困,想睡……”   “好,好。”周景忙不迭地接口:“过来吧,我们回去睡一觉。”   他哥并没有被说服,反而又把身子往外探了一点:“可是回去也睡不着。”   周景惊得背后生起一层冷汗,一步上前死死拽住了梁晨:“哥!”   手臂传来一阵灼热的疼痛,梁晨垂眼看着箍在自己手臂上绷得发白的手指,轻声说:“放心,我不会跳的。”   死亡是奢望。   十年前,弟弟用威胁阻断了他的退路。而在周景义无反顾出国、不再需要他这个名义上“唯一的亲人”了之后,母亲的自杀又成了他终年的梦魇。梁晨只要闭上眼,只要升起那么哪怕一丝想要自我解脱的意向,就会看见母亲握着塑料锐片倒在卫生间的画面。尸体已经又冷又硬了,而流了一夜的血淌得到处都是,甚至已经半凝固成血块积在白瓷砖上。   那之后,死亡成了他求而不得的奢望。   看弟弟神情紧张地抓着自己仍不放手,梁晨忽然感觉或许可以为自己争取一下。这阵子周景可以说是温柔过头了,多看两眼的小吃会立即买来放在自己面前,人多的地方会上前挡在外面,而当自己不习惯对方靠得太近动作僵硬,他也会小心地收回手自觉退远一些。这份意外的特殊对待让梁晨分外疑惑,只把它当做周景对活得一团糟可悲亲人的愧疚,一份不知何时就要收回的施舍,惴惴不安地接受了,但此时此刻他想要再赌一把,主动提出一个愿望——   “周景,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哥’了?”   这个称呼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的无耻卑劣,仿佛一个个耳光扇在脸上。当初他是怎么想尽办法让周景认他,现在就有多悔恨自厌。学生时期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啊,他怎么配得上。   而周景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古怪,扭曲成一种混合了愕然和怔忪的呆滞表情,望着他哥说不出话。梁晨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行吗?”   “……行。”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点点头:“我以后不会了。”   周景原本给他们在酒店订了两个房间,但现在他不敢再放任梁晨离开自己的视线。晚上洗漱完躺在酒店的大床上,他的手指还在轻微地抖。白天买完水回来发现人不见了时心脏瞬间的失重感实在太过可怖,宛如一脚从二十层楼的阳台踩空,现在想起还会浑身汗毛倒竖。   还好哥哥还在,周景侧头死死盯着另一侧梁晨裹着被子贴在床沿蜷缩着的背影轮廓,盯得双眼干涩也舍不得闭上。梁晨没睡着,他能听到对方谨小慎微地轻轻呼吸,明明没睡着却固执地不肯转过来,不肯靠过来一点,甚至克制着动都不动,伪装成一件屋子里的死物,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借着翻身的动作缓缓挪过去。他动作得足够慢,布料摩擦发出的声音在沉默的夜晚也足够大,给足了对方预警,然后周景将手臂移到梁晨肩上,随即将自己慢吞吞地贴了上去。   他哥的背脊挺直了一瞬,又逐渐放松。尽管梁晨还是背对自己,光是对方没有躲开自己触碰也让周景的心跳更快了一些,也让他有了一些直面过去的勇气。   “对不起……我对你太糟糕了。”   “我自私、自大,从来没有为你想过,只一味想要逃离,对不起。”   “你不用原谅我,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明白得太晚了。哥,”习惯性吐出这个称呼后他猛地卡壳,吸了吸鼻子把额头贴在哥哥弯曲的背脊上:“我好后悔,对不起。”   “我——”   我爱你,我爱你——   他在一室漆黑中喃喃低语,在受害人面前虔诚忏悔,在无人回应的寂静中反复述说将要破胸而出的爱意,想把这些年兄长缺失的全都补给他。   被倾述的对象却仿佛完全没听见,睁着漫无焦距的双眼,仍在遗憾十九岁那年没有早点跳下去。   然而周启天计划中“翻身仗”的那场盛大年会,最终成了一场彻彻底底的可笑闹剧。   先是年会开场前半小时,有人看到周氏父子在后场的会议室争执。说是争执,更像周启天单方面的大发雷霆。不知那位嫌少露面的周公子做了什么,把一向“温文儒雅亲切随和”的周家掌门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据说在年会开始后几分钟,周老板才面色铁青地出现会场。周少爷倒是没事儿一样,径直走过无视了周家人那圈的主桌,反倒是一个人去了二楼,还好整以暇地顺路拿了些清淡的小食,引得在场人议论纷纷。赵婉一群人则乐得在旁边看热闹。   而后在年会刚刚进入正题,周启天正要上台做致辞之时,被一小队忽然闯入身着制服的公安人员以单位行贿、非法交易、巨额贪污、人身伤害等多项罪名逮捕。这还没完,在众人对这场景面面相觑的同时,大屏幕投影原本播放周氏年度业绩增长汇报的视频忽然被一张张账本截图、转账记录的PPT取代,明晃晃地把周氏地下权易甩在了在场的每个人面前。现场一度混乱非常,不知所措的宾客朝着出口互相推挤,精致昂贵的甜点酒水全滚落在地,玻璃杯水晶盘摔碎在大理石地板上被踢来踢去。而原本除了吩咐保镖通知律师团队之后就一言未发绷着脸的周启天在看到出现在屏幕上的东西之后愕然了两秒,猛地朝二楼正对主席台的方向抬起了头。   周景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带了一点很淡的笑,居高临下地随意扫了他两眼,就侧头跟旁边的人说话。周启天喉头一梗差点吐出一口血来,现在才发现他那个丢人现眼的大儿子居然也来了,正坐在周景为他选的最好位置上惊讶地看着眼前这出戏。   半小时前,向来听话的小儿子居然再次拒绝了他联姻的安排,还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自己是同性恋这种话。逼得周启天拿收回公司和周氏来施压,谁知对方就跟听了个笑话一样让他随意。   周启天一直觉得这个儿子看似温顺其实却因为太过无欲无求而难以拿捏。十一岁刚来A市的周景,不哭不笑不吵不闹不说话也不理睬人,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一块地方,一坐就是一整天。当他把脑袋转过来,漆黑的瞳仁直直对着你,更是渗人又诡异,请来带他的保姆都没干过一个月。那时候他就感觉这小子养不熟,是只长了獠牙的小怪物。但到了后来周景逐渐恢复“正常”,各方各面都优异突出,也服从自己这个父亲的任何安排,是担得上“周启天儿子”这个角色的。他也就忘了自己最初的评价,以及,对上那双冷漠得不似人类的眼睛时,感到的一丝动摇和畏惧。   现在那个自闭的小怪物已经彻底长大了,朝着他想报复的人露出尖而长的獠牙。   离开会议室前,周景平静地抛出平地惊雷:“怎么,想把我也送进‘治疗中心’吗,像‘治疗’我哥那样?”   然后看着周启天骤然扭曲起来的脸继续,语气甚至有些少见的亲昵:“他不是病人,他是我的爱人。” 第72章   72   直到看到周景嘲弄的表情周启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只白眼狼彻底耍了,大概从回国提出要接手子公司开始,自己儿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布这个局,一点点撒网下套,为了让他翻不了身,为了让他付出代价,为了报复自己对他哥哥做出的事——   疯了,疯了,被拷着带走时周启天脑子里只有这一个词。   一个二个都是不知好歹的小畜生,他周启天的儿子是同性恋,还乱伦,简直疯了!他怎么可能生出这么些不知廉耻的玩意儿……梁莉!对,肯定是那个死女人的问题,疯子的儿子能有多正常,妈的,这也是那个疯婆娘的报复吗,疯了都疯了!   等到周景已经悠然地拉着梁晨从楼梯口退开,周启天还在恶狠狠地盯着二楼那个方向,以他犯下的罪孽和提交到机关的证据来说,这也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环视这座富丽堂皇的周氏会厅。他在二楼人群中刚才周景站过的地方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明眸皓齿肤白胜雪黑亮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还如大学时那般动人明媚。   “梁,梁……”他忽然丧失了语言功能,双腿打颤地指着二楼结结巴巴。   围观的人群好像都看不到她,对着他的失态一阵莫名其妙。女人盯着他的黑眼珠流出了黑褐色的血,然后更多的黑血从五官七窍流了出来,一边流血一边卷起唇角露出森白尖牙扭曲出一个格外骇人的笑。   “啊!!啊!滚开啊!”   周启天鼻腔一痒竟然流出一股温热的血。自从得了慢性白血病他对自己身体状态敏感得很,生怕一点磕磕碰碰就流血不止,怕死惜命得很。此时更是被多重刺激吓得慌了神,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最终被一群公安人员强硬地押上了车。   夕阳西下,警鸣声逐渐远去,这场闹剧才总算尴尬地落下帷幕,只剩一地的杯盘狼藉。   之后几个月,A市很是一片血雨腥风。年会上展示过的账本和记录不光是周氏的,周启天进了监狱周家彻底失势,A市跟周家有过金钱往来利益牵扯的大小人物可不少。继周氏之后,赵家没得意两天也被执法人员找上了门来。后续更有涉及到公务人员政府官员,又从公安转到检察院,一时间满城风雨风声鹤唳。   与此同时,被推上风口浪尖的还有周景。   作为周家“钦定”的继承人是一方面。天底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加上年会前很多人看到了周氏父子的争执,A市的传闻都在说周启天就是被自己儿子整下去的。和周启天有关系的、账上记录榜上有名的都不会坐以待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兔子逼急了也还咬人,都把周景当做了靶子恨不能生啖其肉。周景却是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早早把子公司从周氏摘了出去,外加上注册在国外的公司实验室作为后盾,和之前借着前辈导师的关系网在A市事先埋下的几张大牌,一波波地打退反扑,不留情面肃清镇压。   赵婉见这一块上动不了周景,干脆来点阴的。四处散播周景怎么白眼狼,怎么不知感恩,从小性格扭曲残忍变态算计父母,还是个男同性恋之类之类。反正周启天垮了,赵氏亦被周景害得不轻,她梦想中的富贵宝座早就被毁了干净,气急败坏要搞臭他名声只不想叫这冷血的小怪物好过。   哪知道小怪物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在收拾了周氏留下的产业又把其他几家搅得翻天覆地,在众人以为他将顺理成章接替周启天位置的时候,把摊子扔给几个新提拔上来的经理就潇洒卸任,还在总公司的交接会上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的确是同性恋。比起新上任的老总,记者们显然对这位传闻中的人物更感兴趣,追着采访提问。而周景只有在听到某个问题时候才停下脚步,看向提问的人。   “喜欢上任何人都不应被判定为疾病。对我来说,性别、血缘、伦理和世俗都不是阻碍。”他垂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它只是身不由己,是人之常情。”   五月,以周氏年会为开端的动荡总算尘埃落定,A市又是几番洗牌,老世家多半有所收敛,新兴企业科技苑趁机打入市场内部,倒是比从前多了几分活力。   周景这段时间也是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各种突变情况,加班奔波到半夜更是家常便饭。为了不让人盯上而后骚扰他哥,他把梁晨送到了郊县购置的独门别院,平时很少过去,只差人随时汇报梁晨的动向。   在终于做完公司交接的那个晚上,周景坐在车内看着不远处别院的灯光,迟迟不敢过去。他已经抽了好几支烟,仍压不下胸口那阵鼓胀的躁动。连轴转了几周自己应该是很疲惫的,却因着成功扳倒周启天赵婉有股子忍不住想向梁晨邀功讨赏的兴奋。不知道哥哥看到周氏夫妇现在的模样会不会高兴一点,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   他在屋外吹了会儿风才开门进去,回来的时候一路都在想要怎么跟哥哥说以后再也不用在周启天手下担惊受怕,想做什么想去哪儿都可以。这段时间的A市还是乱,干脆趁此机会建议哥哥去其他地方散散心,如果能带上自己就更好了——他这么有点开心地盘算着,抬头却被他哥望过来的眼神镇住了。   梁晨光着脚站在客厅中央,从他进门起就用这种混合着万分惊骇和勃发怒意的眼神看过来,背后的宽屏电视正就着结束音乐播放本地财政新闻的工作人员名单滚动字幕。太久没见过他哥发火,说实话周景有点被吓到了。   “你都说了些什么?!”梁晨看起来恨不得冲过来把他生撕了,声音发颤:“都说了些什么啊!为什么啊!”   “你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是,是——”他说不出那三个字,只要一想都会感到电流在皮肉里窜过的剧痛。他可以自欺欺人蒙上双眼地放任自己跟任何男人上床,但绝不能,绝不能让弟弟被贴上“同性恋”和“乱伦”的标签放在大庭广众之下。   周景看着眼前困兽般烦躁得走来走去的兄长,先前那阵有些幼稚的雀跃也慢慢凉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从头到尾,哥哥完全没有把他的“喜欢”听进去,无论自己重复多少遍,梁晨根本半个字都没信。才会被他的公开出柜吓得不轻;才会在看到他的采访后后知后觉弟弟可能是认真的;才会惊慌失措地拼命否认一切,假装弟弟只是胆大妄为一时兴起。   “你,你是开玩笑的,对吧?对吧周景?”   周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候面上已经显不出什么情绪:“我不开玩笑。”他一字一顿,看着对方眼睛缓慢地说:“我告诉了周启天,我不仅是个同性恋,还爱着自己的亲哥哥。”   他如愿地看到对方眼中的希望如数崩塌,整个人迅速地灰败了下来。梁晨嘴唇发抖,额上渗出密密的细汗,在原地站了两秒就腿软地倒退一步跌坐在客厅地毯上。   “……你不能。”他听到哥哥哆嗦着小声地喃喃:“这是不对的,这是,这是有罪的。”   周景攥紧拳头,那把伤人又自伤的刀还是重重斩了下来。   --------------------   惭愧地看了看自己字数0的番外文档... 第73章   73   同性恋是病症,是可以被纠正和治疗的慢性疾病。但乱伦是罪孽,是烂得彻底无可救药不可饶恕的死罪。   否则,梁晨想,自己是为了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从治疗中心出来后,他常常做同一个梦。   他总是在同一个时间点回到A市的那栋别墅,以一个诡异的第三视角看着“自己”在晚上九点过十一分打开门,浑浑噩噩地拖着步子走进空无一人的安静客厅。“他”身上还带着在酒吧沾上酒精味,坐在沙发上两眼发直地发呆。梁晨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他”会坐在那儿在脑子里过着半小时前透过酒吧玻璃窗看到的、周景跟好友亲昵站在一起画面,反复咀嚼弟弟那个他从未见过的,真诚包容带着少年心事羞涩又坦然的笑。然后“他”会在感觉到寒意,瑟缩着惊醒过来之时,看到餐桌上,赵姨给周景准备的饼干和牛奶。   不应该归罪于酒精,“他”就是如此卑劣无耻的人。嫉妒蒙蔽了双眼,不甘灼烧了脏腑,破坏欲在血液里沸腾着叫嚣,爱会恶变成另一种畸形丑陋的东西,梁晨看着“他”从口袋摸出一只黑色的小药瓶。   自己的视角往往会在这个时候从半空落在实处,紧接着梦中的自己也终于有了实体,有了能自由控制的一具身体,还有正握在手上的一把尖刀,站在专注于碾碎药片的“他”背后。没什么好犹豫的,梁晨在梦中已经这么做了无数次,他两步向前,右手握紧刀柄,左手按住肩膀提供支撑,只用了零点三秒的时间从背后将那把刀捅进对方左胸腔的四五肋间。   两公分长的刀刃会全部没入心肺内脏,金属薄卡在两肋之间,保证绝对的一刀毙命。   “他”在濒死之际会极其震惊地回过头,但已经喊不出声音,睁大的眼球里映出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却泛着冷意、被溅上热血的脸。可梁晨还觉得不够,还没有解气,于是抽出刀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锐器破开血肉的感觉,竟然有些令人上瘾。   梦境的结尾总是在“他”咽气后不久。   梁晨松开染血的凶器,任由“他”在自己眼前跌倒在地。紧接着视野剧烈剧烈地摇晃,嘴角涌出鲜血,他低头发现自己的心口也不知何时被利刃破开,往外淌着粘稠温暖的液体。接着是左腹、肋下、脐周,他的身体像个漏水的破口袋在永无止尽地剧痛中变得支离破碎。最后他无声地软倒在餐桌旁,跟“他”死不瞑目的尸体一起,侧躺在越来越冷的空旷房间内等待最后一滴脏血从这堆破烂中流干净。   错误的源头终于因此得到彻底的修正,一切回归正轨。以抹杀一个死不足惜的变态作为代价来说,实在过于划算了   或者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   从菜市场伤人的视频被传到网上,从周氏老总私生子八卦满天飞,从母亲被关进精神病院,从周启天带着施舍的居高临下让他搬到A市,他就该果断坚定地拒绝,而不是把这份伪善当了真,厚着脸皮制造出无人期待的重逢,将最后一点美好回忆涂抹得面目全非。   梁晨那会儿十八岁了,完全可以自力更生。留在B镇读完高中,考个离A市十万八千里的大学,老实本分地过完一生。而周景也不会沾上他这个污点,在远离他的地方一帆风顺步步高升。他们这辈子都不用相见。年幼时期的短暂相伴很快就会被人生中接踵而来各种更浓烈的友情或爱情冲淡,成为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总会有的、一些无伤大雅的遗憾。   这就是他能想到,最好、最好的结局了。   乱伦也必须是罪无可恕,活该被千刀万剐的。   不然他为什么落到了如今的下场。   “那天”之后,梁晨的状态明显更不对劲,肉眼可见地越发安静和消沉。他原本还能绷着一根弦在公司和人前表现得与常人无异,现在却整日神情恍惚盯着一处发呆,身边的声音和事件再难吸引注意,五感宛如沉入泥沼般钝感封闭。   周景在半夜去厨房倒水的时候还能看到他哥在客厅,像见着什么可怕东西一样捂着耳朵把自己拼命往墙角贴,却对站在面前叫他名字的人视而不见。他的失眠依旧严重,整晚整晚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人偶一般肢体僵硬任人摆布,却在弟弟从背后拥上来的时候避之不及。   梁晨的情况恶化了。在惊觉弟弟被自己“带坏”之后,在发觉现实无力更改之后,他终于放弃了在漫长看不到尽头的磨难中苦苦支撑,放任自己跌入虚假的平和幻境之中。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六月,周景带着他哥回了一趟即将被拆除的老屋。   梁晨大概有七八年没回来过了,坐在大巴车上看到路过的街道和小学,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往窗外张望,周景赶紧请师傅停了车。   B镇这个偏远小地方,不临海不靠山,本地产业没什么突出特色,旅游业也不发达,外来人口几乎没有,几年十几年过去了总那个灰扑扑的老样子。镇子里的年轻人大半都出去打工找活,剩下的老年人带着儿女无力照顾的孙辈守着开了很多年的小百货小卖部,方圆几十公里就那么一所修修补补的中学和附属小学,学校门口的路也还是那么坑坑洼洼。   病情变化后周景又跟唐医生联系了很多次,现在梁晨躲在封闭外壳里自我麻痹,更不愿意接触那些让他难受的现实,不如干脆顺着他,从他喜欢的、放松的事物着手。果然梁晨在下车后情绪高了不少,连弟弟小心翼翼伸手过来勾住他手指也没有特别在意,参观小学新墙时候还难得主动地多说了几句话。   快到老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因为准备搬迁,厂区宿舍这片人很少很少,越过狭长的小巷就是他们儿时的家。灯早坏了,鲜人经过的巷子极其破败,裂开的石板路和废弃在路边堆积的杂物让这条路变得十分难走。周景在前头领路,一手拿这手机电筒照明一手放在身后牵着他哥。不知不觉他们都长那么大了,明明小时候还能在这段小巷并排走着,晃荡着交握的小手一路聊天,玩性上来了也会就着这迷宫一样的地势追逐打闹,兔子一样在砖墙巷道间跳跃穿梭。转眼间小巷已经变得那么旧那么窄,只容得下一个一个人堪堪通过。而每到兄弟俩放学回家时,总会飘荡在巷口的天气预报结束旋律,大着嗓门家里长短的乡亲邻里,油烟花子夹着煮饭炒菜的市井香气也统统不见,只剩下隔壁破口掉页了的玻璃窗,黑漆漆的斑驳墙壁和落了锁的栅栏门。   不过远远望去,老屋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周景为这趟花了心思,宿舍下面的单元门和花台都打理过,楼道也刷了漆,家门口还专门按照从前的习惯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周景快走两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钥匙打开房门跨进去,灯光一开橘黄的暖色就倾泻了一屋。   而周景站在收拾得干干净净,布置得和童年无二差别的老屋中央,连眉眼都染上温暖的光晕。他望着满脸震惊的哥哥,轻声说:“梁晨,欢迎回家。”   --------------------   快完结啦—— 第74章   74   梁晨的二十九岁生日是在老屋过的。   花花绿绿的老式奶油蛋糕上插了几根彩色蜡烛,客厅里二手电视播放的动物世界充当了背景音,从母亲卧房翻出来的立式电扇嗡嗡地工作着徐徐送来几丝聊胜于无的凉风,两个成年男人围坐在刚到膝盖高的木头餐桌上手脚都有些放不开,却和多年前两兄弟挤在一起分食五块钱一个小蛋糕的画面隐隐重叠。   周景小心地点了蜡烛,去关了灯又回来坐好,看着火光中坐在另一头仔细研究蛋糕的哥哥,顿时有些心虚,伸手拨了一下蛋糕上丑兮兮的奶油花瓣:“呃,奶油打得有点稀,花没有裱好。本来想重新做的但时间不够了,下回给你做个更漂亮的……”   梁晨摇了摇头,眼角弯出一抹笑意:“这个就很好,谢谢。”   周景却为这个笑晃了下神,自己已经多久没见过对方真心实意的笑容了。梁晨有些疑惑地抬头,他才想起下一个环节,让他哥等一会儿然后急急忙忙地起了身。   琴盒是早就放在老屋了的,C市的公寓太小,周景的部分大物件还留在伦敦的房子里,本来打算回国后买个大房子跟他哥住一起后再来慢慢搬东西,哪知事与愿违都搁置了。这回专门请朋友把他的吉他寄到这边,他记得小时候哥哥很喜欢听他唱歌的。周景兴冲冲地去取了吉他回来,却发现梁晨的表情有些古怪,笑容也不见了,僵硬地看着那把琴像是在看什么吃人的玩意儿。   “怎么——”研究心理疾病有段时间了,周景敏锐地发觉到不对劲,赶紧把吉他放在身后:“不喜欢我不弹了,这就收起来。”   “没有……”梁晨拉住他,还盯着琴,脸上奇异地杂糅了畏惧和期待:“你,你弹吧。”   周景呼了口气,确认对方没有那么应激之后坐到矮凳上调了几个音,状似随意地说道:“琴是在国外自学的,就,觉得你可能会想要我学点乐器。钢琴和小提琴也学了一点,但吉他弹得更好。”他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表情,也不习惯这么直白地展示感情,只垂着眼盯着地板:“这个歌也是无聊时候想着哥哥写的,改过很多次,成品还没给人听过呢,就——”他抿了下嘴角,也不是第一次跟梁晨面对面坐得那么近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两个人也都做了,此时此刻却生出一种极度的、令人坐立不安的羞怯。这时候他才像一个再普通再正常不过的少年,十四五岁情窦初开费尽心思策划一个青涩又再含蓄不过的表白,一个对视就能脸红上半天,无意碰到手指脑子里就空白一片。他缺失的情感从头到尾其实一直都在,封闭内心的那扇门得由哥哥亲自打开。周景说不下去,干脆清了清嗓子,就着烛光唱了那首迟到那很多年的歌。   他唱得很小声,怕是惊扰来之不易的宁静也怕碰碎这梦境般温暖美好的时刻。这首的调子也没有特别复杂炫技的部分,弟弟非常有特色的低音和着简单舒缓的吉他,梁晨双眼微微睁大,几乎在一瞬间明白了音符中的含义——这的确是一首关于他们的乐曲。无数个万籁俱静的夜,月亮躲在云层后,世间唯一的光来自几百万光年外双子星辰的燃烧和湮灭。夏日的蝉鸣中两个小孩子交握着双手躺在拥挤的小屋看着天花板,谁都没有睡着,谁都舍不得放开手。弟弟白天又惹了母亲生气,带着一身被抽出来的印子拽着哥哥手指时不时抽噎两下。哥哥就侧过身把弟弟抱进怀里。   如果他们能就这样长大该多好啊,周景不由想,他一定会一直一直守在兄长身边。他也可以去打工,出去参加各种比赛然后拿很多奖金回来。他能分担养家的责任让梁晨不那么劳累,也能在母亲发病躁狂施暴时候挡在哥哥面前。日子会过得很难但不会很苦。这样梁晨有闲暇画他喜欢的画,他也会早早地学个乐器只弹给哥哥听。如果他们能就这样长大。   最后一个音结束的时候梁晨仍旧神情恍惚,静谧的老屋、柔和的烛光、坐在他身边抱着吉他认真给他唱歌,还时不时抬头冲他笑一笑的青年——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画面。   “哥……梁晨?”周景放下吉他,直觉他哥好像不太对。   “——!”梁晨呆愣愣地,张了张嘴,忽然站起身撞撞跌跌地朝他扑了过来。   周景受宠若惊地张开双臂接住几乎跌倒在他怀里的人,肢体接触时温热的触感烫得他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疯狂地挣动,下一秒就要炸开般的欣喜若狂。事到如今哥哥还愿意主动拥抱他,他终于,终于——   “你……你……”梁晨的声音因为闷在他的怀抱里有些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哽咽:“你以后会一直陪着我吗?”   “对。”周景的手指无法自控地发着抖,碰了碰哥哥的发顶又怕人被抢走似的箍紧了双臂。   “绝对不会离开?”   “对,我发誓,我发誓哥哥。”   “会再给我唱歌吗?”   “会的,只要你想。”   怀里的人扬起脸,周景看到了对方眼角的泪痕,不自然牵起的嘴角,以及根本没有焦距、在逆光中宛如两块无机质琥珀的眼。   “但你不是真的,对吧?”   周景如遭雷击地愣在当场,想要触碰对方头发的手指还僵在半空。空间里的氧气一瞬间都被抽干了,瞠目结舌辩解不能,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将毫无防备的他冷了个透,只有不知所措。   “小景,”梁晨小声呢喃,靠在对方胸口满足地叹息:“假的也没关系,哥哥好想你啊……”现实中的弟弟总是尖锐且带来疼痛的,只有幻想中柔软无害的“小景”才真真正正地属于自己。   “你不是真的,对吧?”没得到回复的梁晨还在不安地询问。   而周景压抑地呼吸,低垂的眼睫落下一片深色的影,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痛心,也更清醒——眼下哥哥需要的,并不是“周景”。   “……对,我不是。”   “啊,”对方长长地松了口气:“太好了。”   --------------------   还有两更完结!完结了我可以收获长评吗朋友们!!!【富婆饿饿饭饭.jpg】 第75章   75   6月28日 晴   折腾了一天打包准备搬家。一想到要离开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还蛮舍不得的。家具倒没什么好收的,全是些破烂的老物件,送给楼下拾荒大爷都不稀罕要;日用品和衣物也没必要打包,小景说等到了C市的新房子再买新的;结果最难搞的反而是我的画,堆满两个箱子。   我们蹲在卧室收拾了一下午,从犄角旮旯翻出不少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小漫画,好多机器猫,真怀念。然后小景说这些都是他的,一张都不能扔给抢回去打包了。就那些歪歪扭扭的涂鸦还能那么宝贝,怪难为情的。   不过整理时候发现时间线对不上啊,我高三之后画的东西都收到哪儿去了?总觉得应该画了很多,结果半点都想不起来,头痛。   7月2日 晴   天气好好,蓝天白云的。   第一次坐飞机,有点紧张,不过换登机牌行李托运安检登机都很顺利,好像以前做过似的。我不喜欢机场,飞机起飞的轰鸣很吵,每个人都拉着行李箱行色匆匆,冷冰冰的,不如火车站热闹。说起来小景也该是第一次飞,但全程都很淡定地在笔记本上工作还能分心关照下我……这,大概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异吧。   感觉最近记忆力不太行,下了飞机想跟妈打个电话报平安。结果小景蛮奇怪地看了我一会儿,说妈不是被亲戚接到国外了吗有时差的,还是发邮件吧。也对哦,我怎么这都能忘。   对了,关于高三的画,小景说很多都送给学校美术社团了,大概留给它们招新或者展示用,还是他帮我打包送过去的,我自然不记得。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还有,梁景小朋友,不要再偷看你哥的日记了!还不是你让我写的,再看我就不写了啊!   7月7日 多云   新房子好大!三个卫生间!还带了个小花园!床也好软,这辈子没躺过这么软的床,趴下就不想起来,终于不用跟小景挤一张木板了。说起来小景的新单位待遇也太好了,新员工就那么有钱不会在做什么不正当的生意吧?!   弟弟真的仿佛忽然就长大了,记忆中明明还是个跟屁虫小豆丁呢一转眼已经能够赚钱养家。相比起来,我这个哥哥好没用哦。这个病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天天待在家我也想出去工作挣钱!   说到治病,小景昨天还问我要不要养个宠物,说跟写日记一样对病情有好处。我看他那个样子分明自己很想养。嗯……养个什么好呢?   7月10日 雨转晴   被小狗崽折腾疯了,它怎么精力那么旺盛!怎么那么能闹腾!有了元宝之后宅在家的日子真的一点都不无聊,过于充实。   上午就画点东西,握笔的感觉有些陌生,一定是太久没动笔技艺生疏。虽然如此还是勉强涂了点小静物,手好抖,惨不忍睹……   午饭后要完成小景定的每日运动打卡,今天是半小时跑步和深蹲、平板支撑。运动时候元宝撒泼打滚地捣乱,不得已把它关在花园。结果动完出去一看,它在花圃泥地里滚了一大圈!已经黑得看不出颜色了!气晕过去。   下午给元宝洗澡,给元宝吹毛,带元宝散步,跟元宝玩球,比锻炼还累。   7月15日 阴   又到了一周两次的复查。每次去唐医生那之前都会各种找理由推拒,要给元宝梳毛啦,忘了吃药啦,甚至还装过两次肚子痛。然而小景极度耐心,一脸“我就看你表演”的样子随便我怎么拖,最终一次都没躲过,唉。   唐医生很好,声音好听人也温柔,但问的问题我总是答得很吃力,回答问题总要思考,而我一用脑就想吐。每次复查完当晚都会做噩梦,梦到穿着白大褂的人把我往个躺椅上按,要不就是被困在黑漆漆的迷宫里永远走不出去。   每次噩梦惊醒小景都会在,估计被我痉挛尖叫吓着了,蹲在床边看上去比我还难过。其实也没什么,反反复复都是那些东西,次数多了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也就无所谓了。后半夜小景就会哼摇篮曲哄我睡觉,笑死,到底谁才是哥哥啊。   你看,我有一栋温暖宽敞的大房子,有花园,有元宝,还有小景,二十多年一直过得顺顺利利开开心心,区区噩梦有什么好可怕的呢。   7月29日 晴   家里来了两位客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妻,男的姓毛女的姓焦,看着十分面善亲切。应该是小景的朋友,结果跟我特别聊得来,小景反而退化成背景板在旁边切水果。我看弟弟坐那儿没人搭理的样子有点可怜,低头剥橙子都快把一箱橙子祸祸完了赶紧站起来借口准备午饭让他们朋友间好好聊会儿我不打扰了。话音刚落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把我盯着,看得我心里发毛又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最后还是小景站出来说他们平时常见面聊得够多了,倒是跟我第一次见就那么投缘,不如多了解了解,说完就钻厨房切菜去,剩下我和夫妻俩。   后半场气氛就变得有点怪怪的,那个叫毛宇乐的一直在问我过得好不好笑得比哭还难看,而他老婆在旁边就是一副下一秒要嚎啕大哭的样子。我忽然也不好受起来,直到小景出来叫我们,才一起沉闷地吃完了一顿饭。   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好奇怪,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他们。   8月2日 多云   这几天总是头痛,唐医生说是正常的,但吃了药也不见好,烦。   说起来前天遛元宝时候被个不认识的小孩儿拦住抱着腿叫哥哥,应该是认错人了。本来想帮小孩儿找下家长,又冲过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当街拉着小孩儿跪下,求我看在那一年的照顾上放过赵家什么的,拦都拦不住。好在很快就有人把女人和小孩儿带走了,怪吓人的。   跟小景说了这件事,他好像没多大反应,兴趣缺缺地撸狗看电视。我跟着瞄了一眼新闻,A市某某老总某某董事某某官员行贿受贿贪污非法交易案今天开庭判决……这有什么好看的?   8月7日 晴   在卫生间洗手时候看到又池子里的水忽然变成了血,又浓又粘稠,从指缝中滑腻温热地滑过。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水池里还是清澈透亮的自来水,因为水龙头开了太长时间而流了一地;元宝在脚边撒欢着玩儿水。   最近这样的晕眩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血、水池、沾血的锐器、葬礼和母亲的遗嘱——但妈不是在国外度假吗?我有多久没跟她联系了?邮件……小景说他给妈发了邮件,然后呢?   一整天都在琢磨着这些事,晚上小景发现我情绪不好,抱着枕头要来跟我一起睡,结果惊动了元宝这尊大神。这下好了,一个撒娇装乖一个争风吃醋,鸡飞狗跳谁都别想睡,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元宝赶回狗窝。闹腾一阵后我也没啥精力多想,小景暖烘烘的体温贴在身侧实在太让人安心。我裹着毯子,又偷偷往他那边挤了挤。   就这样“疯”下去好了,假的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为什么,脑子里莫名闪过这样一句话。   --------------------   周五啦!开心,周末去吃小龙虾!! 第76章 76+77(完结)   76   如果可以选择,你是愿意沉溺美好的谎言还是认清肮脏现实,是放任自己深陷幸福的幻象还是清醒地接受真实的认知?   在哥哥“疯”了之后,周景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自己是个理性到冷酷的结论主义,没有那种朝闻夕死以身殉道的浪漫探究情怀,在相同先决条件下,一定选择更有利的;在目的地相同的情况下,一定会走捷径;对错是非以及世俗的道德伦理都约束不了他,只会以最简单、最轻松、最效率的过程达到目的。   所以如果让周景选择,他大概会永远“疯”下去,毫无心理负担地,死咬着他哥不松口,做一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疯子。   但梁晨不一样,目睹过母亲发病的哥哥,曾经是那么努力那么拼命地抗争过。   他不愿意。   解决完老屋的拆迁,他们又回到了C市。这里气候宜人、清净悠闲,非常适合养病或是养老,新房子买在距离唐医生诊所不到半小时车程的地方,梁晨在这一步步地进行规范治疗。   除了常规用药、一周两到三次的复查,在唐医生的建议下他给哥哥制定了一系列的日程计划,包括运动、记日记、散步,养只猫或者狗,还需要多出门和朋友交流交流。但三个多月过去了,梁晨的病况一直在原地踏步。他的记忆一片混乱,跟母亲当年一样,潜意识地回避了那段痛苦不堪的时光,还给自己捏造了一段“母亲身体健康跟亲戚在国外四处旅游”“弟弟从未被带走,跟自己一起长大、读书工作,和所有相依为命的亲人一样亲近”的美好经历。   他叫他“小景”,在他回家时对他笑,饭后跟他散步遛狗,听自己像小时候那样叽叽喳喳讲一堆废话,包容他占有欲或控制欲上头时的无理任性,捱不过弟弟卖乖扮可怜的晚上也会打开门连人带狗放任他们都躺上来睡在一起。   他嫉妒那个“小景”,拥着哥哥的周景欢欣又煎熬,只能在梁晨睡着的时候小心地亲吻对方发顶。他以一个虚假的身份偷得了这份久违的亲近,却胆战心惊,既不知它何时就会被收回,也不敢擅作主张更进一步。   日复一日的治疗还没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梁晨还因此越发的不安。有时候周景看着他哥站在洗手池边发呆,或是在噩梦中冷颤,他心中都有个声音在一遍遍地小声劝说、诱惑着自己。   算了吧,就这样吧。疯了有什么不好呢,哥哥比以前开心多了。   更何况——   更何况,你真的想要他清醒过来,然后离你而去吗?   除了子公司的挂职,周景把合伙公司的大部分业务都逐步委托给了还在英国的前辈,原来周氏的产业也只拿着股份吃分红。交接完一大圈已经,他终于有了更多的时间陪兄长治疗。他做了很长远的规划,就算哥哥认不出他也没关系,他可以一直扮演“小景”这个角色,不越雷池兄友弟恭。去画展、去旅游、吃遍世界各地美食,一切梁晨曾经想做却没有完成的,他都会帮他一一实现。   这种惴惴不安的惶然“幸福”一直持续到第三年的年初。   翻年过后,唐医生把复查的频率降到一周一次。周景准备等天气暖和一点就带他哥去旅行一圈。先到温暖的南边吧,梁晨都没见过海,捡捡贝壳晒晒太阳也不错;然后可以自驾沿着海岸线一路走走玩玩,也不知道哥哥想不想去迪士尼乐园。这次出行他准备了挺长时间,做了万全的准备和详细的攻略,然后就在订完机票准备给他哥一个惊喜的当天早上,他洗漱完走出卧室房门,看到梁晨穿得整整齐齐背着一只单肩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长大了一圈儿的元宝翻着肚皮仰在客厅一角的狗窝里,细小尘埃在阳光下起起伏伏。那时候周景就有了某种预感,那些在过去几个月曾被自己故意忽略的、自欺欺人强制压下的、不自然的蛛丝马迹,终于在今天被摆在了明面上。   缥缈柔和的梦境戛然而止,周景此后有无数次回忆起这个画面。他的哥哥坐在窗外照进来的一方阳光内,似乎已经等他很久了,仰起头十分平静地说:“周景,我们谈谈。”   “毛宇乐帮我联系上了那边的一个工作室,他们很喜欢我的画,给我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   “工作室主要做摄影和插画,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但福利很好还会送员工去国外交流进修。”   “我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所以可能要离开一阵。”   “可以吗?”   可以吗。   周景咽下一丝苦笑,一切早就有迹可循,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急。   八月周景去英国交接公司出差了两周,考虑到会耽误复查没有带梁晨,就是在那两周之后哥哥开始变得有点奇怪。他依旧会笑着叫他“小景”,也总是温柔耐心的样子,却会在弟弟从背后拥上来的时候浑身僵硬,在对方接着撒娇名头亲近的时刻找借口躲避。梁晨用过的电脑浏览记录总会被清得干干净净;在摄像头看不到的死角呆越来越长的时间;他画板底下藏着用来制作简历的画集;还会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跟别人打半个多小时的电话;以及,早在一个月前周景就发现书房里装着重要资料的抽屉被打开过了,哥哥偷偷拿走了自己的证件。   毛宇乐和焦琳是共犯,唐医生也极有可能早就知晓,他们统统选择缄口不言,等待这一天的图穷匕见。   “为什么,要告诉我?”周景颓然地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你们不是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毛宇乐的车就停在外面,你的机票也买在今天,身份证你都拿回去了就连手机号也注册了新的,对吧?我都假装没看见了,为什么不直接走?”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都装到现在了,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半人高的萨摩耶被主人的声音惊醒,可怜兮兮地在两个人脚边转来转去。梁晨忍不住揉了揉元宝的脑袋。“对不起,”他说:“在刚恢复过来的时候我过于惊慌无法面对现实,面对,你,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逃避。直到后来唐医生和焦琳鼓励了我,我也意识到自己既然出生于世,也应当具有一些能力和价值。”梁晨笑了一下:“很好奇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的确毛宇乐他们建议我瞒着你走掉,但我不愿一辈子都在逃,也不希望你因此再次感到被背叛。我们都需要跟过去和解,就让它翻页吧。”   “我跟你一起!”周景交握在膝盖上的手指绷得发白,快速地说:“我也跟你去,正好这边的工作也交接完了,我跟你一起过去,换个城市也挺好,我们把元宝带上——”他说着就准备站起来收拾东西,随即被一只放在膝头的手止住了动作。那只手的力道很轻,他却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从小到大,我都在‘依附’‘围绕’他人生存,先是母亲,而后是你。不该是这样的,没有人需要为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所以这次,我想试试,独自‘长大’一次,只为自己活一次。”   “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谢谢你带我治病,这真的帮了我很多。所以如果你拒绝给我这次独立的机会也可以的,我能接受。”   梁晨将手指收回来握在身前,前倾身体垂下头做出一个恳求的姿势:“但……但我仍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它对我非常、非常重要。”   77   那之后,周景一个人去了海边。   一个人去吃了需要提前一周预定的海鲜餐厅双人餐,一个人坐在沙滩上看太阳升起又落下,一个人去迪士尼逛了一圈什么都没玩,一个人按部就班去各个计划中的景点草草看了一眼,然后在一个人躺在套房的柔软大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想如果没有放哥哥走会怎么样。   他一定不会让清醒过来的梁晨脱离视线,房间的每个角落都会安上摄像头,手机装上窃听软件,最好能在他哥皮肤下埋一块永不失效的定位芯片。自己会比那段关对方“禁闭”的时光更加敏感病态,像两眼冒着绿光的恶龙,盘旋着守卫它唯一的财宝。等到连这些都不能让他感到安全的那天,他还会用铁链把梁晨锁起来,然后在自己身上随便什么地方开个口子,把钥匙缝进去。这样,有过犯罪前科的哥哥才永远得不到赦免,就算死去、风干、成为尸骨也会被碾成粉末填满他胞弟的内脏和骨缝。   周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又陷入那种被心理医生定义为“危险”的区域,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枕头里——他该庆幸哥哥已经走了,现正在离自己千里之外的安全区域,并且如预料之中不再使用原有的手机和微信,干净利落得仿佛毫无留恋。   这是第四天。   三月二日,入职新公司,工作室专门为他包了场子开了个欢迎会。   四月十五,去XX地出差,顺便在X大旁听了几节美术概论。   四月二十,回公司报道然后回宿舍。   五月九日,跟同事去XXX看展。   五月十五日,……   每隔几天,关于梁晨近况行程的报告就会发到邮箱。除了日常需求,周景每月最大的花销都用在雇人远远盯着他哥上了。不干涉、不打扰、不纠缠、不出现,但必须尽可能地得知对方信息——这差不多是周景在发病边缘反复拉扯后做出的最后让步。他怀疑梁晨早就知道,并且无奈应允了这么一件事,有一次还走过街请了大夏天坐在街角盯人的私家侦探一杯冰咖啡。两个人各退一步,默认了这样全新的不平等条约。   这是第八十二天。   梁晨三十一岁生日那天是个周六,周景买了凌晨的机票去到他哥的城市,自我安慰了一路今天日子特殊,哥哥大概也会愿意有人陪他,说不定能网开一面见他一见吧。他在宿舍楼下等到上午九点,估摸着这个时间梁晨该起了,正准备提着东西进去就听到开门的声音。慌忙躲在了过道另一侧,周景看着他哥穿着衬衣休闲裤扣了个遮阳帽出门,神情放松又惬意,根本没看到另一头的弟弟到街上招了辆出租车坐上走了。   周景又在原地等了几个小时,手机邮箱“叮”了一声,收到几个关系亲近的同事今天约好了帮梁晨过生的行程报告。   他下楼把自己做的蛋糕和礼盒扔进了垃圾桶。   这是第一百零五天。   梁晨的画作第一次“见刊”是在本没什么含金量的当地旅游小册子,然后随着工作室越做越大,哥哥的业务范围也越来越广,从风景广告到儿童读物插图。每一本周景都收藏了好几册,和他哥留在大房子里的画一起堆在卧室里,没事儿就拿出来翻。   后来工作室一个成长主题的少儿绘本拿了国内一个不大不小的奖,参与这个项目的组员都在杂志上接受了采访,作为组长的梁晨更是被问了不少问题,什么立意啊、切入点啊、甚至组长的家庭和成长经历。   “我这,应该算是单亲家庭吧,一直跟着母亲生活,成年后就离开家乡了。”首次面对记者的梁晨过分坦诚:“啊,倒也没有很辛苦,我还有个小两岁的弟弟,一起上下学一起玩,成天打打闹闹穷开心,日子一晃就过了。”   周景想象着哥哥说这句话时候的样子,望着天花板又失眠了一夜。   这是第三百七十七天。   到新城市的第二年,梁晨辞了工作,用积累的作品和存下的钱申请了坎伯韦尔艺术学院的研究生。九月开学,他八月就走了。周景找的人大概也没预料到这位能行动得那么突然,十分措手不及,结果生生跟丢了。   周景简直要疯,立刻飞了一趟伦敦,几乎动员了所有在英国的关系不要钱似的四处雇人打听他哥,没日没夜盯着手机或电脑屏幕等消息,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就神经过敏。后来在周景差不多有七十二个小时没合眼,胡子拉渣满眼血丝临界犯病的时候,有人在柏林看到了梁晨,好像是趁开学前去欧洲玩了一圈。发来的照片上还有一个金发蓝眼高挑英俊的德国人,根据报告正是跟哥哥同专业的室友,此时在阳光下举着手机自拍,另一只手还亲密地搭在对方肩膀上。   周景已经很多年没体会到这种血液直冲头顶,头痛耳鸣,视野发黑,破坏和暴虐欲暴涨的感觉了。他对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记忆模糊,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订好了去柏林的机票,随身携带的行李包内还装了实验室带回的绷带、注射器、麻醉剂,和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周景猛地伸手握住解剖刀的刀片,好不容易稍微清醒过来一点之后,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拨通了大学时期自己的心理医生的电话。   这是第五百五十三天。   梁晨说自己一直在‘依附’他人生存,周景又何尝不是。哥哥是他的药、他的骨、他盛放情感的容器、以及他和这个无趣世界唯一的联系和意义。他根本不满足于“依附”生存,恨不得能“寄生”在哥哥身体里“居住”在哥哥肋骨的怀抱内,以他的血液他的泪水他的痛苦和他的爱为食,一生都被锁在一起。   这么看来,到底谁更疯魔一点?   “你需要学会跟过去和解。”心理医生怜悯地叹息,说着和梁晨离开前如出一辙的劝解:“就让它翻页吧,你也做得到的。”   他做不到。   这是第八百零三天。   梁晨用十五个月拿到伦敦艺术大学的硕士文凭,而后迁徙般去了世界各地的很多城市。到了新的地方他通常会租套小公寓,然后在网上接一些插画、视觉设计方面的单子。不工作的时候就背着平板相机或者素描本四处闲逛,遇见感兴趣的景或人会记录下来,有时候支着画本一坐能坐上一整天。等到附近能逛的都逛遍了,邻里邻居都熟络地打上招呼了,他又会动身前往下一个地方。   梁晨不知道的是,每当他离开了,三天或五天后会有另外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亚洲人住进他租过的公寓,去逛他逛过的街市看他看过的枫林田野,带着礼貌的笑容向楼下的房东阿姨打听他的消息。   这么久了,梁晨没有回过他一次邮件,也不曾给出过只言片语。周景也每次都小心地计算着日程和时间,决计不敢出现在他哥面前,却也从这种近乎病态的“追逐”中获得某种使人心境祥和的安慰——某月某日某个时刻,哥哥也曾站在这里欣赏同样的风景,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他慢慢了解了哥哥的想法,也逐渐从不自觉的怨恨与不甘中释然,甚至能纯粹且客观地站在第三方的角度评论,梁晨的确没有做错选择。周景为哥哥改变自我的决心及努力感到敬佩。   他只是十分、十分地遗憾。   世间万物千变万化包罗万象,事件的逻辑发展也有千万上亿种分支和可能,每一个节点的更改催生出无数衍生的世界线。他没能达成的夙愿,会不会在另外的世界由另外的周景完成了。   如果很多年前周启天带走的是哥哥,那他一定拼命读书拼命打工,寒假暑假趁着一切可能的时间攒够钱就去到A市。或者高中一毕业就考过去,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梁晨那么心软,多半就半推半就地随他去了。   如果高二哥哥来A市看他那天,他们见面了。哥哥抓着他的袖子把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他面上绷着冷淡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别扭地计较着肯定不会再放人走。等到自己把A市这边安排好,立刻就能把梁晨和母亲偷偷接来。到时候,哥哥一定会非常地开心。   而不是像今天的他一样,站在三十二的尾巴上已经能望见自己孤单又无聊的葬礼。他差不多已经接受了他们天各一方,相逢陌路的结局。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哥哥才愿意出现那么两分钟,像个真正的陌生人一样平静地为他献上一支祭奠的白花。   这是第一千四百六十五天。   然后在第一千八百二十二天,梁晨离开后的第四年,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日,周景无人问津的三十三岁生日刚过去不久。他例行公事地下楼清理房东花园外永远塞满打折广告的铁皮信箱,然后在一堆废纸中翻出张来自地球另一边的明信片。   明信片没有落款,收信地址那栏工整的字迹却让他腿软得要扶住栅栏才能继续站立。他抖着手将薄薄的卡片翻过来,另一面是一片手绘的夜,整个构图他都曾在老屋的一张皱皱巴巴的旧画上见过——银河当空星光万丈,两个小孩子手拉手走在静谧的小巷。   只是这回,画面右下角还留有小小的字迹。时隔十六年,哥哥终于为这幅画起好了名字,题为“归途”。   天上星河,人间垂幕,你是引导我回家的路。   周景蹲在地上,在汹涌到模糊视线的眼泪中大笑出声。   或许,他们仍能拥有一个不那么糟糕的结局。   ——全文完——   -------------------- 后记:   写狗血真的好爽哦!!【?   特别喜欢(虚拟作品)中的骨科关系,天生就带有纠缠的理由,有种独一无二的中二命定感,以及背德感。不停地自我拷问和在道德中摇摆真的很酸爽!——当然这是哥,弟没有这种普世的三观,他的三观自成体系且逻辑自洽……如果不是哥,他会就这样过完机器人的一生【不是。   预计会有2个番外。一个HE的后续,交代下他们跟过去和解后的重逢以及杨松桥的状况;一个如果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的if线,虽然但是,这条线其实并不是很甜,毕竟,精神病人(*2)的思维跟正常人不一样啊!【我看你就是在闹!   不过在番外前我想先去写个科幻的短篇哈哈哈哈,就是写着严肃的写得很憋,想写相声文,写了相声文又想整狗血,狗血整到一半又来感觉要回去写科幻……折他妈的腾!朝死折腾!   啊,下篇原耽想开个憨憨逗比年下攻的相声文!谢谢各位连载期间的追文催更和评论,爱你们哟!!咱们下个故事见! 第77章 腐骨 1   腐骨   《星光三千丈》IF线番外——如果周景还是梁景,如果两兄弟一起长大。   1   “我回来了。”   梁景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换了鞋一边提着几个超市的袋子往厨房走一边朝着半阖着门的卧室问:“土豆烧排骨吃吗?”   没有回答。   他停住脚步,又用一模一样的语调极其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土豆烧排骨吃吗,哥?”   卧室安静了半晌,一阵窸窸窣窣地布料摩擦之后传来一个干涩嘶哑的声音:“……吃。”   梁景这才笑了笑,提高了声音叮嘱道:“再休息会儿吧,开饭了叫你。”然后掂了掂袋子里新鲜饱满的土豆,哼着歌给自己系上了围裙。   傍晚八点三十,深秋的首都天黑得很快,而这间三十几平的小屋又在远离市中心的N环外偏远地带,左邻右舍的楼层都隔着老远也没什么夜生活娱乐设施,这个点除了外面高速上隔着隔音屏障一辆辆呼啸而过的车和路上间隔的灯光,简直见不着一丝人气。这个租房是梁景特意选过的,虽然离大学城比较远,交通购物也不是很方便,但胜在人迹稀少又极其安静。在这个同龄人还在为高考准备奋斗的紧张时段,已经拿到首都大学保送资格的梁景早早离开了生养自己的乡镇,一边提前在大学旁听未来的专业课程,一边接了些高考辅导的家教零工。大城市课程辅导的报酬是B镇十几倍,再加上之前参加竞赛存下的奖金,维持两个人的基本生活还是很足够。   他每天的乐趣之一就是做一大桌子饭菜然后盯着梁晨吃下去,从这种类似“饲养”的行为中获得诡异的满足感。但今天白天在学校处理了大堆的麻烦事到超市的时间已经太晚,货架上没剩什么蔬菜肉类,只能勉强选了几个新上的土豆,烧个排骨,再做个炒蛋。   “哥,”摆好桌之后梁景洗了个手,然后抱着从柜子里拿出的一件衣物走到唯一的卧室前敲了敲门框:“吃饭。”   卧室里一丝光都没有,仅有的半扇小窗是全封死了的设计,被遮光窗帘挡得严严实实。一张双人床靠墙摆在小窗下,除此之外这间屋子就只剩一面正对门口的穿衣镜和一只床头柜。大床中央鼓起一小块蜷缩的团块,在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就绷得死紧。   梁景屈起食指又敲了三下门框。   这回他没有等太久,那个团块惊弹了一下,很快从床上爬了起来。客厅的暖色灯光从门口掠过少年的身形在地上留下一个浓黑的影,而他的哥哥就站在这一块小小的半明半暗中,瑟缩地望过来。   他已经长得比哥哥高了,但单单从外形来看两兄弟还是很像。梁晨整个高考后的暑假都没怎么见过阳光,而梁景即使每天顶着大太阳在外面跑也永远晒不黑,这么隔着两米的距离面对面站着像是在照镜子——只除了其中一人驼着背浑身赤裸,肩胛肩颈都是青紫的淤伤,腰腹处还能看见几个明显的指印。梁晨的视线习惯性落在弟弟的脚下,眼角还残留着之前被过度折磨的红痕,左肩不自然地垂着,手指神经质地蜷缩在掌心。   “衣服。”他说。   弟弟却只退后一步,逗猫似地晃了晃手上的布料——一个含义明确的命令。   梁晨没法,只得拖着步子挪过去,又颤巍巍地伸出手臂,任由梁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套上T恤和内裤。   “乖。”对方给娃娃穿完衣服还没算完,把脸埋进对方颈侧撒娇般地蹭了蹭,这才牵着梁晨的手想把人带到餐桌旁。然而梁晨在弟弟碰到他手指的瞬间就像被火烧着了一样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梁景仿佛恍然大悟,这才抱歉地放轻了动作,把哥哥地手指捧起来在两人之间摊开:“弄痛了吗,对不起嘛,哥。”   梁晨的眼珠缓慢转到自己的手上,十根原本纤长的手指几乎都发炎肿胀了,每根指头的第一指节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这将近一周的时间,每天晚上梁景都要把它们放在嘴里啃咬咀嚼,用牙齿把最外层因为执笔而磨出来的薄茧撕开,用舌苔扫过每一个神经密布的破口,用尖锐坚硬的釉质锲入皮下的嫩肉,割开指尖细小的血管,然后近乎饥渴地把那些艳红的体液吮吸吞下。   ——好想把哥哥一点点嚼烂咽下去。   ——想尝尝哥哥的肉是什么味道。   ——好软哦,好想再多吃一点。   ——但吃了之后没有第二个哥哥了,舍不得,好可惜哦。   始作俑者的道歉在眼下显得毫无诚意,梁景将哥哥伤痕累累的手指翻来覆去地观赏展示,又熟稔地低头亲吻它们,状似心疼地吹着气。梁晨却已经摸清这就是弟弟“驯兽”的方式——一顿鞭子一颗糖。   穿上衣服后他终于得以较为体面地坐在桌前吃饭了,身体不适精神不济梁晨吃得很慢,一口饭要在嘴里含很久才记得要咽下去。而梁景就坐在他身侧按摩他僵硬不自然的左肩,一边按一边讲一些学校里遇到的事。到后面又话锋一转,说看起店里新上的画具,等周五结了家教的钱就买给哥哥。   “啊,早晨去学校路上我还想了首新的歌。那会儿只想起来旋律,刚才从超市回来地铁上把词也填上了。吃了饭唱给哥哥听好不好?”   十八岁的少年五官刚刚长开,明明是相似的眉眼在弟弟身上却有种在凌厉和乖巧间肆意转换的能力。不笑的时候阴郁冷漠,笑起来却好像时刻被阳光眷顾着,带着一股子纯粹的少年劲头。用这样的笑容望着你,还像小时候那样揽着你的肩膀无意识地晃动着,黑亮的眼眸里全是你的影子——即使你已经领教过他的獠牙利齿,也忍不住为这一刻的温情怅然若失。   “……好。”   弟弟眉眼一弯,小狗般摇着尾巴冲进客厅拿他的吉他去了——这还是梁晨买给他的那把,便宜的二手,旧得掉色,辗转了几趟从B镇大老远地背了过来。   梁晨垂着头蜷了蜷手指。   这就是弟弟驯服他的方式——一顿鞭子一颗糖。虽然鞭子真的很痛,但糖也真的很甜。   --------------------   番外来啦!!应该不长,尽量在2-3w字内搞定! ps,写疯弟弟好爽恶趣味满足哎嘿嘿嘿 ??? 第78章 腐骨2   2   如果要从头追溯,这一切的源头可以再往前推上六七年。   哥哥梁晨十四岁,刚上初一,弟弟梁景十二,在同一个校园的小学部读六年级。那时候梁莉还算得上是个合格的母亲,除了脾气古怪了一些掌控欲强烈了一些。她骄傲又好强,不肯依附他人也不愿向决裂了的亲戚低头,整日为了生计拼命工作,日夜颠倒早出晚归。在家里出现的时间短得像个过客,不可避免地缺席了儿子们的成长。好在梁晨早熟懂事,而梁景似乎天生对母爱友谊这类情感没什么需求,他们的前十几年都是这么在一个不怎么温暖的单亲家庭互相扶持着长大。每天的日子千篇一律,上学、午休,在别的同学坐在教室等着老师发营养餐的时候躲在天台一起解决从家里带来的剩饭、自习,然后手牵着手放学回家。   那天傍晚巷子口挤满了人,把回家的小道堵得严严实实。警车和救护车开不进来在厂区的空地停着,周围三姑六婆邻里大爷扎堆八卦。两兄弟惯常不爱看热闹也被迫将前因后果听了个七七八八。   在跟他们隔了一个巷道的老宿舍三十几年前住了一对工人夫妻和一双儿女。后来父亲在一次工厂事故中丧生,悲痛的母亲也只得在大哭一场之后拿着厂里给的几千块抚恤金继续过日子。那对姐弟也是厂里老辈子看着长大的,小地方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很严重,姐姐初中毕业就让辍学去端盘子了,家里每天一个的鸡蛋定额和偶尔出现的肉食母亲都会留给弟弟。但姐弟俩从小就特别亲,姐姐幸幸苦苦给弟弟攒学费,弟弟也会把好吃的省下来偷偷塞给姐姐。那些年兴起了去大城市的“打工热”,城里人的钱好赚,打几年工就能风风光光地在镇里买新房子娶老婆。姐姐成年后留在厂里当个流水线女工,而高中读了一半的弟弟被几个狐朋狗友说动,执意要去大城市。母亲和姐姐不放心,差不多是掏空了家底儿凑出一笔数目不算小的钱让弟弟一个人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弟弟也热泪盈眶踌躇满志要在大城市闯出一番新天地,回来报答母亲和姐姐。   可惜现实比憧憬残酷多了,苦难吃,钱难挣。带来的两万块钱没几天就被骗光,家里又寄了几次钱,总算支撑他找到份临时工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大城市消费高,眼界也高,一个初中学历还被养得有些娇气的弟弟很是碰了不少壁,他又不甘心就这么回镇里,硬是咬牙跟这里杠上。打了几年工之后摸索到方法,从摆地摊到租店面倒卖小饰品,终于也算在城市里扎了根,却忘了他已经十年没有回镇上了。   母亲身体不好早早病退跟女儿住在一起,姐姐结了婚生了小孩,两夫妻上有老下有小,日子也是紧巴巴的。一年前,母亲估摸着自己该考虑后事了,准备把之前厂子分给他们的小宿舍卖了,一人一半留给女儿和儿子。这个决定一出,姐夫不能接受。他早就听说弟弟十多年没回老家看过亲人,更没有帮衬到家里一点,老人的生活支出全是他们在负担,老人卧床之时全是他们在照顾,凭什么还要被分走一半房产。姐姐同样也觉得委屈,忍了让了那么多年,到头来母亲还是惦念着在外不着家的小儿子。老母亲想想也对就松了口准备把房子给女儿。正好弟弟也准备结婚了,百年不遇地打个电话过来拉扯一通,言下之意竟然也是看上了母亲的那套房子。想让母亲把房子卖了,反正他凑够钱在城里买了新房结婚之后,要把母亲接到城里来,用不着房子了。   接下来的故事着实没什么好说,曾经的家人各自为阵,互相指责互相埋冤都咽不下这口气都吃不了这个亏,弟弟的小女朋友和姐夫也挽起袖子加入战场,鸡飞狗跳闹了个脸红脖子粗。那些早早起床给弟弟热粥的早晨,趁母亲不注意给姐姐包里塞鸡蛋的午后,开怀大笑跑过厂区沙坑的傍晚,那些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小时候,都被分道扬镳的人生、分岔路上不同的选择、漫长无望的时光、贫穷苦难的生活、各自需要负担的责任和新建立的家庭磨得面目全非。   最终,得知拿钱无望的弟弟越想越气不过,在今天下午持刀冲进姐姐的家把正在照顾老人的姐姐和姐夫砍伤,而姐夫由于被砍中大动脉,在等待救护车的那段时间就失血过多而亡,整栋楼都能听到姐姐凄惨至极的尖叫。   人是会变的,再亲密的关系也会变得疏远而丑陋。   这件事教会了梁景这样一个事实,并且久久地震撼着他的内心。梁晨怎么也没想到向来对外界漠不关心对弟弟怎么会被吓成这个样子,那天晚上也没心思写作业了,早早地洗簌完爬上床把背对自己缩成一团情绪低落的梁景掰过来正对自己,一脸无奈:“到底怎么了啊,给哥说说嘛?”   梁景从被子里抬头,昏暗的台灯灯光给哥哥半撑起的上半身上了一层釉似的镀光。他哥微微下垂的眼睛担心又带着点好笑,看他发呆又推了他一下:“说嘛。”   他猛地扑过去抱住哥哥,环着的力道都让人觉得疼痛了也不肯说话。   梁晨大概能觉察出弟弟在别扭什么,老实说今天的事情也给了他不少冲击,但安慰弟弟是首要的,他顺势摸了两把埋进怀里的脑袋保证道:“放心好了,我们肯定不会变成那样的。”   梁景并没有觉得安心,小声地反驳:“……谁能保证呢?”   梁晨卡壳了两秒:“我保证,好吧?保证以后也一直一直对小景好!”   “但‘以后’有那么长。”梁景在他哥的怀里睁着眼睛,极具逻辑地分析:“我们身边还会出现更多的人,他们会分走你的‘好’。而且如果他们讨厌我呢,逼着你不要对我好呢?”   “啊,”梁晨十四岁的小脑瓜还讲不清什么亲情爱情友情的区别和交融,只能以自己的理解向弟弟解释:“那不一样。无论我们遇到再多人,就算我们以后结婚有小孩了,你也永远是我弟弟啊。我还是会对你好的!”   “一样的。”梁景终于后撤一点,直直看向困惑中的哥哥,听上去格外冷静克制:“你的‘好’总共是那么多,给了别人我就没有了。”就像那对各自成家了的姐弟,就要为了自己的女朋友/丈夫/孩子变得“自私”,拿走姐姐/弟弟的部分补给自己的家。   梁晨彻底被钻牛角尖的弟弟打败了,结巴地辩解:“但总不能,总不能不结婚吧。”这么一说,弟弟也沉默了。在他们这样小孩儿的认知里,“结婚”就是成为大人的必经之路。会在某个阶段忽然发生,以此区别“小孩儿”和“大人”,就和六年级读完了要读初一一样无法避免。   但是哥哥到底是哥哥,在最初茫然了一会儿后,梁晨飞快地找到了解决方法:“要不这样!”他晃了晃脑袋,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我只拿走给你的一点点、一点点‘好’去给以后遇到的人,去给我未来的家,剩下那么多那么多的‘好”还是留给你!”   “啊,”这回换梁景顿住了,随即被转移了注意,锱铢必较地龇牙:“一点点是多少一点点?”   “呃,就,十分之一?”   “不行!最多只能拿走九万万万分之一!作为交换,以后我也会把哥哥放在第一位,其他人只有九万万万分之一。好不好,好不好啊哥!”   “哈哈哈哈,好啊。”哄到这份儿上梁晨觉得今天这页已经可以翻过去了,开开心心地答应,还要使用哥哥特权额外附加条件一个:“但你要听话啊,一直听话哥哥才会把九万万万的好留给你哦。”   小梁景眨巴眨巴眼睛狠狠点头:“我听话的!一定听哥的话!”   晚上九点半,梁晨关上灯拍着弟弟后背在拥挤的小床上和往常无数个夜晚一样陷入梦乡。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对着十二岁的小孩子许下一个怎样的诺言。   一粒种子就此埋下,假以时日和养料,将会在血肉腐骨中开出扭曲的花。 第79章 IF番外-腐骨3   3   三年后,十六岁的梁晨以镇上第一的成绩顺利升入高中部。   B镇的学校虽然条件落后,但对于这全镇唯一一所高中,政府还是下了重本投入支持,比隔壁小学初中多了不少设备、教室也宽敞不少。而且梁晨刚入学那年全国素质化教育减负叫得响亮,为此学校还新开了一小片社团区给学生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这下活力无限的高中生们课余选择可丰富多了,各种篮球乒乓球旱冰单双杠跑步绘画活动比赛层出不穷。   梁晨是第一名进去的,初中时候就因为成绩优异比较出名。入学时间的关系,他比同年级的人都大了一岁,高一还被选作新生代表在国旗下全校讲话。比起男生女生野在一起的小学时期,性别意识刚刚发育阵营分明互不理睬的初中时期,高中无疑是少女少男怀抱朦胧情愫好感小心或大胆试探的一个阶段。开始抽条身材纤长待人温和的英俊少年简直完美符合那些女生间偷偷摸摸传递青春小说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角形象,而且这位年级第一性格也很好,对于来请教难题的同学向来来者不拒,用每个人都能听懂的方式极具耐心地讲解题目。不光是班上的同学,不少外班的女生也要借着各种由头来找他“补习”。可惜温柔归温柔,梁晨从来不会在教室多留,放学就走,只要晚那么一小会儿,就会有粘人的小尾巴堵在班级门口。   梁景倒是不吵也不闹,膝盖那块还带着些翻墙进高中部围墙时候蹭上的灰,当那些围在他哥座位前的男男女女不存在一样,一边等一边拿指节敲三下门框。而梁晨总是抱歉地朝周围人笑笑,背起书包朝门口走去:“你怎么又过来了,没被保安发现吗?”   “他们抓不到我。”   “都说了等我一会儿,放学就来接你……”   “我等了啊,等了三分四十秒。”   等他们走远了,剩下的高中人还在窃窃私语:“那就是晨哥的弟弟啊……”   “梁晨一个兴趣小组都没参加也是因为要回家陪弟弟吧,好辛苦哦。”   “啊,你不知道吗,梁晨的妈妈听说精神有点问题呢,天天呆在家都没上班了。他要照顾弟弟回去还要照顾他妈呢。”   “别说,我表妹跟他弟一个班。说他弟搞不好也有问题,跟个桩子一样整天一句话不说,谁也不理,成绩也一般,上课就睡觉,下课跑路倒是比谁都积极。”   “对对我听说过,初中部有个精神病……家长不管,老师也管不了,同学们都离他远远的。啊?那难道就是晨哥的弟弟吗?天呐……”   两兄弟对于背后的这段谈话毫无所觉,倒是有高中部的人看不惯,趁梁晨被老师留下来批改作业,组队去隔壁逮着梁景狠狠警告了一通。打头的是他哥同班一个女生,邀请梁晨参加绘画兴趣小组邀了两周都没成功,她人漂亮性格也是强势泼辣,叉着腰往初三走廊上一站,很是打眼。训话的内容无非是让他不要那么大个人了还得哥哥陪着吃饭做作业;晨哥也有自己的生活要交自己的朋友;兴趣组老师都说了晨哥以后可以走艺体你不要耽误他之类之类。   谁知梁景跟完全没听到一样,连眼神都没往这边多停留,站了一会儿就抬脚回了教室。师姐被气得够呛,抬高声音:“你就拖着你哥吧,看以后他上大学了有女朋友了还会不会惯着你!”   梁景脚步一顿,还是头也没抬地回了座位。   “呸,德行!”   那天晚上梁景趴在两人共用的小桌板上看刚把母亲安顿好睡下的他哥奋笔疾书赶作业,还是没忍住:“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你是不是也认为我不正常,我是不是真的有病,我也会变得和妈一样吗——   “嗯?”梁晨的注意力还在练习册上,随口道:“困了就先睡,我还有两道题。”   “哥,你是不是——”声音闷闷的,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梁晨停了笔,等了半天才等到弟弟下一句——   “是不是,想参加兴趣小组?”   “啊?”   “高中部有那么多课外兴趣组,比起跟我一起回家,哥哥更想和朋友参加兴趣活动吗?”   每天放学都有打工哪儿有时间参加什么兴趣活动再说有你这个小跟班我交什么朋友……梁晨想这么怼回去,话到嘴边又顿住。   从小学开始,弟弟在待人接物上的割裂感越来越明显,只要在自己视野外总是格外阴沉封闭。梁景的老师头几年还会找人谈话,教育梁景要合群要多跟人交流,甚至把梁莉梁晨也叫去聊过很多次。然而梁莉不管事儿梁景死鱼一条怎么劝诫都没有悔改迹象等升了初三也就听之任之了。梁晨带弟弟去找母亲的医生看过,做了几个小测验结果却完全正常,只好安慰自己小景只是在外人面前特别内向。但他仍是不安,B镇是没有大学的,三年后自己高中毕业,如果自己离开家乡了,如果弟弟还是这么浑浑噩噩,如果……   “咳咳,对,对啊。”他临时改了主意:“那什么绘画组,我挺想去的!”毕竟从来没在弟弟面前撒过谎,梁晨绞尽脑汁编着理由没注意到弟弟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再说,你哥都高中生了,总不好老跟初中生呆在一起吧。你也,咳,该多跟你们学校同龄的同学们玩玩儿。啊,之前你那个同桌……牛燕是吧,给你带过几次作业的那个小姑娘你别老不理人家啊,还有你们班班长,不是也邀请过你一起打球。吴老师上回留你想给你开小灶补下英语,你怎么自己回家了都不给老师说一声,人急得来高一找我了都。”   “哦,还有上学期期末考,”说起这个梁晨就刹不住,恨铁不成钢:“打死我都不信你只能考这点分儿。你认点真行不行?真以为我不敢凶你啊,啊?”   梁景还真没被这么凶过。   兄弟俩闹得最僵的时候不过是为期十五个小时的冷战,而每次都以梁晨的心软投降作为结局。自从了解到精神疾病具有家族关联性之后,他都特别怕刺激到弟弟,对着小景总是怜悯又心疼,充满兄长的保护欲,有求必应都快把人给惯上天。但这次,梁晨决定咬牙下个狠药。他知道他的小景比谁都聪明,考成那样只有嫌麻烦懒得填一个理由,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初中部有个精神病的流言越传越广,他不能由着弟弟任性了。   “都快中考了,梁景,你就不能听点话?!”   小小少年单薄的身子猛地一震,放在桌板上的五指猝然收紧。   梁晨到底不忍心,吼完这么一段话也颓然倒回破藤椅上。一时间房间里只有他难以平复的喘息,和从薄薄墙壁另一侧传来的隔壁电视机里的西游记。   兄弟俩谁也没有动作,直到桌上闹钟秒针走过半圈,梁晨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如既往地准备先低头——   “是不是——”   他看到弟弟终于抬起头,平静地望过来。   “是不是只要我跟同学玩,交很多朋友,让老师表扬我,讨大家喜欢,拿到好成绩,就算听哥哥话了?”   “……啊,”梁晨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停了一会儿才机械地点头:“是,是啊。”   “那好,”梁景猫儿一样笑了一下,露出一小颗刚长出来的尖牙:“我会听话的,哥。”   --------------------   深井冰接触指南反例100个 第80章 IF番外 腐骨4   4   梁景说到做到了。   高二新学期,梁晨在开学典礼的操场上看着台上接过他位置做新生讲话的人一时间百感交集。   弟弟的改变所有人有目共睹,那天之后就跟被人掉了包一样忽然变得可爱可亲;初三的第一次月考更是一跃拿了第一,跌破老师们的眼镜。他本来就长得好,之前因为太过冷漠拒人千里,现在不仅学会真诚地回应人了还时刻挂着有些羞涩讨巧的笑容,主动又腼腆地分享自己的学习方法。这样一个进步巨大又聪明努力的学生,谁会不喜欢呢?   等到梁景也顺利升上高中部,甚至高一就被校长看上推荐到市里参加竞赛,风头比当年的自己更盛,梁晨不得不承认有的人考一百分是因为只能考到一百分,而有的人考一百分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分。自己是前者,弟弟则是第二类人。梁景的“聪明”,不是自己这种普普通通做题背书考第一的聪明,是万里挑一,是天选,是神赐,是光靠努力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的天分才能。明明拥有着相似的基因,他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小小的羡慕和不甘心。   然而这样一个优异到连他都嫉妒的弟弟,在交第一个女朋友之前,还会来乖乖地请示兄长,说牛燕今天跟他说喜欢他好几年了,想跟他交往,要怎么办?   那时候他们其实已经没有成天黏在一起了,主要是梁景太忙。他是全高中唯一一个被推荐且通过测试参加竞赛培训的,每周有三天要坐大巴去市中上课,剩下两天要补一周的学业,还要挤出时间做竞赛题。梁晨原本一周只有三次打工,实在不知道干什么又不想回家就会去无意中发现的那间废弃画室,跟着半路认识的老师学着随便涂点东西,歪打正着也算是圆了那个兴趣小组的谎。他们的年级不同,时间对不上,又有了各自的“朋友”“圈子”,如果不是今天下午母亲发病两兄弟都请了假,他们也不会有这么大段的时间肩挨着肩坐在一块儿。   梁莉吃了药在卧室睡着了,梁晨把之前带回家做的打工活儿手链拖出来坐在地板上编,梁景看了两眼就学会了,也坐下来跟他一起编,问出之前那个问题时正好给一条漂漂亮亮的链子系上铃铛。   梁晨手一抖编了一半的手链散了,虽然从初中开始就有女生明里暗里跟他表白过,但他一直觉得“交女朋友”是约等于“结婚”“生小孩”那个等级的人生大事,属于遥远的未来,压根儿没有考虑过。但才高一的弟弟却在认认真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感觉十分怪异,口气不自觉地就有些冲:“干嘛问我啊?”   “想问问哥的意思。”梁景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哥的戒备,更端正地坐好了,表情慎重得宛如在请圣旨:“哥,我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听话的。”   怪异的感觉更明显了……   不管怎么说高一就谈恋爱也太早了吧,不过转念一想,以小景这个智商,好像什么“早恋影响学习”的理由根本不成立。作为一个合格开明的兄长,梁晨还是顶着违和感抓了下头发试探道:“你这个……这个,也喜欢她吗?”   “啊。”弟弟的反应是张了张嘴,露出一个完全空白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反问:“哥喜欢她吗?”   梁晨头痛,但牛燕这个师妹他还真的挺熟,是为数不多在大家都排斥小景时候还想跟弟弟做朋友的女生,为此没少来找自己给小景送笔记送作业:“还行……吧,她人挺好的。别跑题了,这是在问你呢!”   “哥喜欢,我就喜欢,听你的!”梁景拿起一条他哥之前做好的手链举在眼前晃了晃,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之后顺手把手链揣进兜里,然后好似决定一件无足轻重小事一般轻飘飘地点头:“那答应她好了。”   “唔……”没注意到弟弟小动作的梁晨无话可说,抵不过这怪异的气氛,遂低着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弟弟却忽然来了劲儿,像只自觉做了好事该得到表扬的小狗一样挪到离哥哥更近的地方坐好,一边编手链一边愉快地哼起了歌。   梁景高一第一次跟着市中出省比赛就拿了个小奖,奖了一千五百块现金和一张红彤彤的证书。B中八百年没出过这种荣誉,把校长激动坏了,恨不得拿喇叭把这新闻一天广播八百遍。而升了高中之后,之前那些“心理有问题”“精神病”的风言风语淡了,大部分人只知道高一有个牛得不行的校草师弟,又白又高成绩好性格乖。   每周只来上两天课,每次出现都是一次小骚动,抽屉里总有几封粉红色的信封,他还不以为意,冲偷偷看他的女生们微笑挥手。自然,也有的是人看不惯这样的梁景。“骚包”“娘炮”“小白脸”……还有更难听的,放学后几个班里的吊车尾混混凑在一起故意地大声嘲笑着,然而在发现梁景就算听到了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他们一眼并不理睬之后,那股被嫉妒点燃的恼怒又在那个彻底轻视的眼神中升级成冲动和恶意,打头的那个啐了口唾沫一脚踹翻了梁景的课桌。   梁晨在那天晚上睡觉前才发现弟弟后背青了一片,这一看就是被人用钝器砸的,小景还遮遮掩掩小心地不让自己发现,顿时整个人都要爆炸了:“怎么回事?谁干的?”   弟弟被戳破之后怯怯地拿眼尾瞄了他一眼,可怜兮兮地首先表明立场自证清白:“哥,我没打架,没还手!我没有不听话!”   梁晨好气,弟弟从小比女孩儿都白,还细胳膊细腿儿的,就这小身板打什么架啊,肯定是被别人欺负了又不好意思说:“谁问你这个了?你背上是谁砸的?!”   第二天中午梁晨去了一趟弟弟的班级,客客气气把三个吊车尾请了出去,然后等到午休结束那三个人才鼻青脸肿地回来了。他们本来没当回事儿,梁晨虽然大他们两岁,但按着校园传闻来看应该也是那挂死读书书呆子的型儿,却万万没想到对方把外套一脱有那么能打,劈头盖脸一顿胖揍单枪匹马就收拾了他们仨。   等小混混屁滚尿流地跑了梁晨披上外套转过头才发现弟弟不知什么时候也偷偷摸摸跟了过来,眼前一花就被一个飞扑,怀里挤入一个火球一样的温度。   “好厉害!”梁景的瞳仁又黑又亮,因为兴奋瞳孔微微放大,他紧紧搂住哥哥,连声音都有些抖:“哥哥打架好帅哦!”   梁晨浑身冒着热气却被死死禁锢着,想挣开也完全撼动不了弟弟的手臂:“热呢,快放开。”   “不放!”梁景就着拥抱的姿势扬起脸仔细盯着他哥流汗的额角,仿佛下一秒就要凑上去舔掉那滴水珠的热切表情让梁晨有些轻微的尴尬:“别闹了。”   梁景又把脸埋进哥哥胸口狠狠吸了口气才松开手退开。他还在兴奋,并且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极致快乐,顿时觉得自己为了“听话”所做的忍耐,都很值得,十分值得。哥哥为他打架了,他温柔脾气好待人礼貌的哥哥,为了自己,也做出伤害别人的事了——好开心,好高兴,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忍不住想抱着哥哥撒娇,甚至忍不住好奇想看哥哥还能为了他做到什么地步……   “阿,阿景。”一个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听人说你们在这,我有点担心,过来看看。”她瞧了眼兄弟俩古怪的姿势,懂事地没发表什么意见。作为校草的新女朋友她也做过功课知道眼前这人得罪不得,友好地对梁晨笑了一下:“你好。”   这下梁晨感觉更尴尬了,“你好。”完了推了推还黏在自己身上的弟弟:“人都来找你了,快回去吧。”   “不回去。”梁景像是完全无视了女朋友的存在,拽着他哥手臂:“哥,要不我们下午逃课吧?你想去哪儿玩?”   “阿景,之前我们约好的,放学后……”女生小心地提醒道。   谁知梁景直接打断:“换一天,今天不行。你先走吧。”   “小景!”眼看着女生都快哭了,梁晨把手臂从弟弟怀里扯出来:“开什么玩笑,快回去上课。”   “哥!”   “听话!”   “……”   看着弟弟和女生离开了,梁晨才长出一口气。   那股从最开始小景征求他要不要跟女生交往的意见时就感觉到了的违和感,在之后每一次弟弟收到女生表白,弟弟来问他喜不喜欢对方,然后完全根据自己的回答来换女朋友从而落下一个“花花公子”的名声时变得越来越明显。梁景在男女交往的问题上反而像一个毫无个人思想的执行机器,而唯一的执行命令都是来自他梁晨,还无数次为了他一句话中断约会,或是把人晾在一边只跟自己讲话。   就在刚才,他终于忍无可忍让梁景不要这样,不要把女孩弄哭,不要轻慢真挚的感情,也不要玩弄他人的情绪。而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小景的失落实在太过明显,刚才还亮晶晶的黑眸瞬间晦暗了,垂着头拖着步子走开的样子甚至令他升起一股踢开湿漉漉幼犬的负罪感。   “我只想跟哥哥多呆一会儿……不行吗?”   我都听话了,好好做完试卷了,跟同学说话了,对老师礼貌了,女朋友按哥哥的要求找了,也没有整天缠着哥哥了……我只想偶尔地、稍微地跟哥哥多呆一小会儿。   这样,也不行吗?   --------------------   三章内给我搞起来!【?】 第81章 IF番外 腐骨5   5   梁晨后知后觉他们似乎又陷入了“冷战”。   和以往不同,弟弟还是会跟他问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去赶去市中的大巴前也会跟他说再见。但梁晨仍感觉自己被疏远了,小景再没有那股随时想跟他挨着的亲密劲儿,也没有守着他做作业哼歌,或是洗完澡钻进被子就催促他动作快一点,甚至在卧室重新搭了个床板,不声不响地移到房间的另一头。而当自己问起弟弟是不是生气了,为什么最近一次都没来班上找过自己,对方却十足懂事地回答,哥哥也很忙啊,不用为了陪我耽误自己的事。就好像,就好像……乖巧粘人的弟弟一夜间长大了,知道分寸,也懂得留出距离。这很好,他却矛盾地感到怅然若失。   整个高二的寒假,梁晨都过得郁郁寡欢。   自从梁莉病情开始恶化只能呆在家,他就不敢离家太久,做散工也只做小半天还不能离宿舍太远,而出色的梁景无论打工还是竞赛都挣得比他这个哥哥多得多。情况好像彻底逆转过来,弟弟不是竞赛培训就是在外面做家教,偶尔清闲下来也要“陪女朋友”,梁晨反而成了要待在家无所事事等待对方回来的那一个。兄弟俩比上学期间还见得少。   开学的前两天,他实在太过压抑,答应了班上几个男生出去玩的邀约。梁晨平时人缘很好对每个人都温和却从不跟谁走得近,谁发起个聚会谁私下组个什么局他回应得得体却从来不去。这回居然被约出来可真是破了天荒。这几个平时就不怎么正经的学渣当机立断要下个血本儿玩儿点高级的,带晨哥见识见识“好东西”。   他们七拐八拐去了一个老街区。老街也算得上B镇的“商业中心”了,因为附近就有去市里的车站,来往停留的人相对较多。久而久之形成一片包含了小餐馆小铺子小旅馆和游戏厅的街区,同时也是镇里小年轻们惯常娱乐的聚集地。   然而还没到目的地梁晨就瞧见了陪女朋友逛小饰物的弟弟。隔着一条小街,最近又长高不少的少年像一棵小树挺拔地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不一会儿就有一个面生的可爱女生提着一个小纸袋从店里出来,从袋子里拿出刚买的糖果剥开给梁景塞了一粒。自然而然地牵起对方的手。大概真有什么血缘感应,在梁晨莫名感觉到尴尬又不自在想要快步离开的前一秒,梁景忽然抬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哥哥的方向,在看到梁晨的瞬间原本冷硬的表情像面具一样破碎脱落,露出一个惊喜又傻乎乎的笑:“哥?”   “哎,这不是晨哥的弟弟吗?”没等梁晨回应,他的同学们也看到了弟弟,咋咋唬唬地起哄:“啊呀在约会吗厉害啊弟弟!”   “弟弟要一起来吗,涨涨见识哈哈哈。”有好事的在一旁挤眉弄眼地撺掇,立刻又被另一人反对:“哎哟,不要教坏小弟弟呀,人女朋友还在呢。”打打闹闹的。   梁景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却一脸挣扎犹豫又十分小心地看了他哥一眼:“那,我,我能不能——”   虽然梁晨对于他们要带自己去怎么玩一点头绪都没有,按照往常的路子也该劝退小景,难得的约会不要被打扰了,但不知是否太久没跟弟弟亲近了,此时此刻他就像被心中的恶魔小人儿鼓动了一样,假装没看到旁边女孩子有些不高兴了的样子,模棱两可地点了下头:“随便你。”   这样,女朋友自然是被气走了,弟弟在一堆男生的喝彩起哄中也完全没觉得刚才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乖巧地凑到梁晨身边:“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梁晨不知道,梁晨还陷在欺负了女生的负罪感中无法自拔,旁边的混子同学挤了挤眼睛:“喏,到啦!”   兄弟俩抬头一看——玫瑰之夜录像厅。   小地方网吧没普及,更没有什么电影院,这种只有两三间黑屋几排沙发椅的录像“放映厅”。通常接待一些半大小子和约会的情侣,环境不好烟味重,放映内容也多半是些几年十几年前的老片。   但显然,今天他们可不是为了看古惑仔大上海。打头的跟老板在角落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老板就把他们带到最里面的一个小厅,给他们每人上了瓶玻璃汽水,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容关上门出去了。不大的密封空间里只有他们六七个人,却黑得彻底。梁景不知是害怕还是怎的,坐下后又往梁晨那边挤了一点儿,手臂那一块儿紧紧地贴在他身侧。不一会儿,正面的那堵白墙上映出了录像的画面。   片子最开始是一个穿旗袍卷发的窈窕女人,背对着镜头步态优雅走上木质的楼梯,推开花样繁复的房门,然后在桌上搁下拿在手上的精致皮包。镜头的视野内还有一些散落的男性衣物,看着好像是廉价的校服和球鞋,随着女人的步伐还能听见房间里越来越清晰的哗哗水声。然后就在女人经过一扇磨砂门的时候,从里面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臂,将人一把扯了进去。惊呼很快就被堵住,女人被蛮横地摔在沾满水汽的浴室瓷砖上,一具赤裸匀称的男性躯体随即覆了上来。因为打湿而完全贴在身上的旗袍被急躁地剥了下来,浴室里全是黏腻的接吻声。接下来的画面也越来越露骨大胆,两人很快从浴室亲到了卧室,女人躺在铺着绸缎的大床上抚摸年轻男人的脸,而后忽然挺起浑圆的乳房高亢而短促地叫了一声。画面随即顺着她光裸的脖颈下移,那团充满弹性的白肉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抓握揉捏,呻吟喘息和纠缠的肉体。   对着摄像头清晰可见的交合部位和生殖器将最直白的性和欲大剌剌地展示,梁晨此前从未受过此等冲击,震得浑身僵硬满头大汗。带他来的混混同学显然不是第一次接触这些,早已看得忘我,有的甚至已经拉开了裤子拉链不管不顾地疏解起来。整个房间除了录像机里娇媚的叫床声就是不远处几个同学狗一样的难听粗喘,放映的白光映着他们痴迷的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心气味。   而只有小景,只有小景从头到尾不存在似的安静,连呼吸都没有变过。他却觉得自己和弟弟紧贴着的那一小块手臂的皮肤越来越烫,越来越烫,烫得他不敢回头看弟弟一眼。   --------------------   虽然但是,哥本性的确是更偏向做1,弟则是无所谓。   【然而。 第82章 IF番外 腐骨6   6   梁晨最终还是没有待完全场,脑子一片空白随便编个借口就跑了出去。他这一跑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等他一路恍惚地回了家躲进房间才惊觉自己太过慌乱,居然把小景留在了那种地方。   不过——   他坐在床前拽着自己汗涔涔的手指。不过这样最好,绝对绝对不能让弟弟知道——   因为梁莉的要求家里房间都无法上锁,房门被敲响的瞬间梁晨背脊猛地弹了一下。果然三下敲击之后门被推开,此时最不想见的人走了进来,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哥哥的不对头轻手轻脚坐上床沿,还闲适地晃了晃腿:“怎么不等等我啊?”   “呃,”他故作镇定地打开一本练习册:“忽然想起寒假作业还——”   “哥喜欢男生吗?”   梁晨整个人都木了,停了三秒才有所反应:“你说什么?”   “哥不想和女性做爱吧,”梁景丝毫没有自己扔了个炸弹的自觉,盯着他哥绷直的背脊用最平常不过的语调阐述:“我一直在注意哥哥,一直在看哥哥。只有当镜头给到男性躯体的时候,你的瞳孔会稍稍放大,呼吸会更急促,心率也会变快一点……”   尽管从没有刻意留意过同龄人间的“颜色话题”,上了高中后不久梁晨也隐约发觉自己对着男生间争相传阅的大尺度杂志图册完全无感。他以为自己只是这方面比较冷淡而已,却在几十分钟前被录像中一个体态纤长的男性背影一记重击。   那甚至只是在那样一个充斥着各种霉臭和烟味儿的狭小空间,用劣质的画布投影出来的一个模糊的、充当背景和工具的视觉影像。他的目光却难以自制地抚过他薄而优美的肌肉、对男性来说过分白皙的皮肤,和泛着光泽的腰线起伏上。录像中的那个男性显然比女人年轻很多,伏在女主角身上动作时,镜头带过他长却结实的大腿和挺翘的臀,梁晨呆楞了两三秒后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也就是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忽然明白,自己和同学、和弟弟、和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我……”他不知道是否该跟小景承认这个对自己来说都过于突然和冲击的事实,踌躇之间却被弟弟先一步扑倒在床。梁景到了高中个子就开始疯长,此时差不多已经跟长他两岁本身也不矮的哥哥齐平。初三以前弟弟时常这么缠上来熊抱,但眼下却完全不是那种幼犬撒娇的无害纠缠。梁景先发制人攻其不备,又目的性极强地利用长手长脚优势把人扭住,看似亲昵却暗地里把人锁得死死的,然后语出惊人:“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做吧。”   梁晨震惊得连呵斥都忘了,完全跟不上他弟的思路,只有茫然地张了张嘴。   他的弟弟用手肘稍稍撑起来一会儿,一个刚好以极近距离俯视他哥的距离:“你走之后我又待了一会儿,把那盘录像看到了结局。”   “他们做完之后,男的就要走了,但女人挽留他,说他们已经做了世界上最亲密的事,他们就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她们给我读的小说里也有过类似的句子,这种事只会跟最亲密的人做。”   “我们不是最亲密的人吗?”   “哥,你说过要对我最好的。”   “你说过的……”   梁晨在弟弟一脸坦然把手伸进他宽松的牛仔裤时才终于回过神来,跟被烫到似的挣了一下,脸涨得通红地大喊:“等下,小景!住手!”   梁景顺从地停下动作,却没有半点要退开的意思。   “兄弟,兄弟之间——”小景的理所当然让他惊讶的同时几乎是语无伦次:“我们,亲兄弟,之间不能!这不对!”   “为什么不能?”而弟弟极其淡漠的道德感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是认真在困惑,也是自然而然地无视了伦理人常,十分好奇且天真地求教:“有什么不对?”   梁晨裤子都被扯了一半了,以一个滑稽的姿势躺在单人床上,此时被梁景“非人”的一面逼得哑口无言。对啊,弟弟的思维向来和常人不同。天才的基因除了给予弟弟“非人”的才智之外,还有“非人”的逻辑,以及蛰伏的、阴魂不散的、成为“疯子”的可能。   他尽量放轻声音:“这,这种事不应该和亲人做,等……等再长大点,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你就会明白,不一样的。你会对爱人升起独有的爱恋,会想要和对方组成家庭相处一辈子,两个人互相照顾扶持一直到老,她会成为你的妻子,你也只会和妻子做这种事。”   梁晨自认解释得十分在理,而且虽然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只是在“过家家”,梁景一直都是有女朋友的,应该能理解。没料到对方一下子变了脸色:“你也会有爱人吗?”   “啊?”   “你也会对‘爱人’升起独有的爱恋,和另一个人组成家庭过一辈子,然后把我抛下吗?”小景的眼神像刀子,把他钉在砧板上动弹不得:“你明明说过把九万万的‘好’给我,现在就要反悔了吗?”   “不是,我——啊!”   梁景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也不想再听那些令他躁狂的争辩,一手捂住梁晨的口鼻一手把他哥挂了一半的裤子拽了下来。   “哥,哥,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骗我……”他的手指在对方会阴处极具技巧地挑逗,时重时轻地划过柱身和囊袋,用指尖抠挖敏感的头部,完完全全分毫不差地复刻了之前录像里的动作讨好着身下的人,表情却是和娴熟动作完全相反地难过:“你,你不要反悔好不好?”   梁晨在快感中难以抑制地勃起,却又眼睁睁看着弟弟黑亮的眼睛盈满泪水,看着它们因为重力砸在自己脸颊上四分五裂,滚烫的触感惊得他浑身一震——小景哭了。他的弟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爱哭了呢,从发现哭泣也不能阻止母亲打骂的那刻,还是认识到哭泣会让哥哥听到声音冲过来,从而为了护住自己挨得手臂上全是红痕的那天?他已经多久没见过小哭包的眼泪了,今天他这个做哥哥的却又把弟弟弄哭了。   他说不出话,但梁景的话却让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小景并不能区分亲情和爱情,不能理解感情不是只有一种不能用数值精确测量,也因此造成了严重倒错的角色认知。弟弟眼中的世界和其他人不同,在情感行为方面他更是还什么都不懂,只有盲目地抓住身边仅有的陪伴祈求一点点安全感。   梁晨放松了绷紧的身体,趁着弟弟松手让自己换气的间隙抓住对方的手腕:“我不骗你。”他在大冬天出了一头的汗,眼尾因为忍耐憋出一尾绯色,他想着小景明明还什么都不懂啊,就连对他做这些不合时宜的事也只是惶恐和本能的驱使,却也想着随他去吧,绝对不要再看到弟弟哭了。   “放,放开我吧小景,哥来帮你。”   --------------------   虽然但是,怎么在IF线你也白给啊哥!怎么回事啊哥!! 第83章 IF番外-腐骨7   7   玩得好的男生之间上厕所的时候比大小,打闹时候顺手“猴子偷桃”,或是一起看黄片时候精虫上脑了“帮忙”一把似乎不是大事。那,那身为哥哥以身作则给弟弟做个性启蒙教学,似乎也,不算什么问题。   梁晨说“帮”,实际上只是死鱼一样瘫在床上充当教具,一只手臂横在脸上另一只虚虚地抓着床单,任由另一个人好奇地、像对待竞赛题一样严谨又细致地在他身上“探索”着。梁景在得到应允之后也并没有很开心,他知道这只是哥哥在被逼无奈后的勉强退让,因而越发小心地试探,一边卖力取悦手中的器官一边仔细记录兄长泄露出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呃……”身体被伺候被观察的双重刺激终于将梁晨逼出一点声音,腹部也轻轻抽搐了一下。这点微小的变化立刻被捕捉,梁景反复地用指腹揉搓敏感的冠头,时不时用指甲给予恰到好处的疼痛刺激,他在这方面竟然也能举一反三无师自通,手里的东西没一会儿就开始渗出液体把整个柱身都变得滑腻腻的,而梁景像是即将要解出一个谜题一般兴奋起来,越发认真地盯着被快感激得发抖的哥哥,一分一毫都不愿错过。   意识到自己这个反应实在是太丢人,脱了裤子被小两岁的弟弟玩成这样,而梁景那个小子还穿得整整齐齐跟观察小白鼠一样好整以暇,兄长的尊严受到了巨大的挑衅,梁晨顾不上合不合时宜,竟然忽然发难伸手要去扒弟弟的裤子。梁景没料到这一手,惊得背脊一弹直接撞在衣柜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做什么呢你们?!”门外一个女声喝道,随即脚步声也响了起来:“也不看看几点了!”   ——是梁莉!   对啊,他们回家的时候,母亲还在房间里休息,估计被他俩的动静吵醒了。而这个家里所有的锁都是装饰,她只要推开门就能看见……   梁晨一时间脑子都转不动了,还是弟弟反应极快地拉了被子迅速把他裹进去往床里一推:“对不起妈,是我撞到柜子了。”他这么说着,手却顺着棉被的缝隙钻进去,再次准确无误地握在梁晨的性器上,以一个把他哥连人带被子背对着抱进怀里的姿势,继续动作着。梁晨眼睛都瞪大了,却愣是咬着牙没敢弄出一点动静,由着那只体温偏高的手在自己最敏感都地方捉弄作乱。   梁莉在门口站了几秒,暴躁地砸了两下门框,又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地回卧室了。直到听不见母亲的脚步声了,梁景才一把掀开被子:“好了,没事——”   他说到一半的话突兀中断,他的哥哥满头大汗蜷在一侧半张着嘴剧烈地呼吸着,汗湿黑发中露出一点红得滴血的耳尖,手指抠进床单,双腿也不自然地交叠在一起,听到声音后回过头来有些怨怼看他的那一眼,眼角还带着泪水的泛光。   他想也没想地就去掰他哥并在一起的长腿,果然,会阴和被褥处有小片湿润的痕迹。梁景像是看呆了,直愣愣地伸出手指在哥哥腿根处揩了一下,然后把那一小块还带着拉丝的体液举在面前:“哥,你射了啊。”   梁晨恨不得当场撞死,然而愤恨地坐起来就看到弟弟好奇地舔了舔沾着精液的手指,顿时脑子都要烧起来了:“小景!”   “好苦哦。”小景做了个鬼脸:“原来哥哥是这个味道。”   这种诡异的“互助教学”后来又发生了几次。   梁景很快就不满足于摸摸蹭蹭,把他哥扒个精光之后就开始上牙。他喜欢哥哥肩膀上那块和他相似的圆形胎记,包含在他们姓名里面的小小太阳,简直是天生的彼此标记从出生起就注定纠缠连接在一起。还有兄长颈项到肩膀的线条,覆盖在胸前和腹部的肌肉,和因为常年室外活动打工晒出的小麦色皮肤,上面每一处都留有他交叠的牙印。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看兄长在他手上被玩到高潮时候的表情和溢出的声音。   梁晨自然也自觉地“礼尚往来”,在狭窄憋闷的老屋,在他们睡了十几年的木板床,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汗流浃背地跨坐在弟弟身上为对方纾解欲望。他不久前才“觉醒”了取向,却也在同时发觉自己关于同性的偏好:肤白、四肢轻盈纤长,干净又带着少年气,动作时候皮肤被骨骼绷出几段形状优美的凸起,向后扬起的颈项有种脆弱和力量的矛盾美感——就像他的弟弟,就像小景。   他在和弟弟的胡闹中下意识回避了这个巧合的疑点,又忍不住被吸引被蛊惑,去贴近去拥抱去用嘴唇顶礼膜拜。但他始终还保有最后的底线,无论小景怎么怂恿怎么撒娇想要尝试更进一步,梁晨都没有同意。互相帮忙是一回事,插入性质的性交又是另一回事。小景的认知里根本没有“喜欢”和“爱”的概念,他作为兄长可以为弟弟解决生理需求,甚至可以满足对方性方面的好奇,但绝不能在小景懵懂无知白纸一片时给予错误的暗示与引导。   梁晨原本以为共同拥有这样一个秘密,他跟弟弟就会回到以前那样没有隔阂无话不谈的时期,却随即发现小景总在“互助”后立刻拉开距离,分外“懂事”地为他“留出空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疏离了起来。有时甚至连话都不想跟他多说两句,洗了个澡就回到另一头自己的床板迅速背过身拉上被子,留下他一个人在安静的房间里欲言又止。   拿到寒假工钱的那个下午,梁晨去旧货铺买下那把看上很久的吉他。收到礼物的梁景果然十分开心,爱不释手玩了好久,甚至久违地在“床下”也表现得这么亲近粘人。梁晨心里暖烘烘的像鼓起一只快乐的气球,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坐在一边看弟弟试音调弦。小景自弹自唱了好几首歌,准备表演个新曲子时候却接到市中同学到了镇上催他出来玩的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刚才活跃美好的气氛也荡然无存。   “……没事,你去吧。”   最终,梁晨还是让步了,胸口气球“啪”地一声破掉,同时感到一阵无可奈何的疲惫——他不想变成母亲那样充满强控欲望的偏执狂,但面对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弟弟又焦虑得坐立不安。他们在人前还是那对“要好”的兄弟,人后却保持着这样的关系。缺乏情感寄托和安全感的弟弟明显只是把这种行为当作正常的生理纾解,自己却越想越多越想越多,眼看着就要被这矛盾的割裂感逼疯。   “对不起,哥。”得了指令的梁景立刻站了起来,发现哥哥脸色不好之后更是惊慌。他背对梁晨换好鞋,然后头也没回地跑了出去。   --------------------   就……各自在各自的频道脑得飞起…… 第84章 IF番外 腐骨8   8   梁晨心里有事,连带着半期也考砸了。常年全优生一下退步这么多名把班主任头疼了个够,放学后专门把人叫到办公室说了一个多小时,认定好学生最近心不在焉肯定是谈恋爱了,一顿旁敲侧击语重心长。   从学校出来天都快黑了,今天周四梁景不用去市中这时候早该在家,想起这一点的梁晨不由放慢了脚步——他不想回家,也不想跟弟弟相顾无言地共处一室。他垂着头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老街区。傍晚的老街和白天热闹欢腾不太一样,镇里几乎没有夜生活,七八点街上除了几个混混就没别人,只有录像厅和一两个遮遮掩掩卖些盗版磁带的杂货铺子还开着,招牌上的霓虹灯坏了大半,一闪一闪只映出半个字来,远远看上去颇有些骇人。   “这不是,不是,咱们大名鼎鼎,鼎的晨哥吗?”   恍惚间有人影拦在了他的面前,说话的正是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个子。梁晨站住抬头发现自己被四五个叼着烟的混混围住,警惕地退了一步:“谁?”   小个子“呸”地吐了烟头跳脚,小结巴还学人说狠话:“你,你他妈,故,故意的是不是?”当初在学校被这人揍成了猪头,回去给了认的“大哥”告状结果反被嘲笑三个人都打不赢一个小白脸,不了了之。但眼下一群人刚看完录像出来正燥得慌,就想找点儿事儿搞,梁晨就一个人送上门儿来了。“大,大,大哥,就,就是他!”   梁晨还是没想起他是谁,但环视一圈前后都被堵,除了格格不入的结巴小弟那些混混一看就是学都没怎么上早早出来混社会的,也知道硬来不行,看向那个打头的“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时候天刚好要暗不暗,太阳已经看不见踪影月亮却还没有升起来,身姿挺拔背着单肩包的少年站在昏暗的街口冷峻地望过来,红红绿绿冒着火花的霓虹灯彩光铺在他身后……刚才的酒精和黄色录像发挥了作用,混混头子莫名起了坏心,嘿了一声:“也没什么事,听说我们小弟受过你的招待,来找你玩玩儿。”   梁晨一愣,又瞄了眼“小弟”:“之前对不住了,但今天还有点事,能不能就先让我走?我身上还有点钱,可以请各位抽烟。”   “嘿嘿,我们不想抽烟。”头子伸手就过来拉梁晨的胳膊,另一只手也不规矩地拽人裤子:“不过倒是可以陪小爷玩点其他的——啊!”   话没说完就被一肘子打中鼻梁,顿时怒了一把把梁晨推在墙上:“操!给脸不要!给我揍他!”   梁晨从小东奔西跑干体力活,在同龄人中绝对算得上是打架好手,却也架不住被四五个社会青年围殴。但制服他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头子鼻血到现在都没止住,眼框上一团青紫,剩下四个也多多少少挂了彩,只有小结巴远远躲着逃过一劫。头子气得不轻,把人踹翻后,又抓起他脑袋往墙上砸了几下。梁晨连抬手护下脑袋都做不到,一声没吭浑身瘫软地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头子拽着头发把人提起来,啐了一口:“妈的,还挺耐打。”   梁晨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厌烦地别开了视线。   这一眼简直是火星子进了油炭堆。他额头破了,糊了一团血在眼皮上,嘴唇也是裂开的,肿胀着沾着血显得红艳惊人,那轻蔑地一扫更是让人下腹窜了火。   “嘿,怪不得有人喜欢玩小男孩,老子今天也来尝个鲜。”在录像厅没得到释放的龌龊性欲外加打架挑起的征服和凌虐欲望,混混一手卡住梁晨下颚,一手猴急地解自己裤子:“妈的,这就来操死你,妈的。”   他是真的连挣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嘴里全是铁锈的咸腥眼前也阵阵发黑更别说挨了耳光后的持续耳鸣。眼前一劫应该是躲不过去,梁晨这时候才泛起隐隐的后悔,不该冲动地先动手,不该大晚上的走到这个地方来,不该……躲着小景。他半靠在肮脏的墙砖上无力地等待接下来会遭遇的屈辱和疼痛,但只感觉到一直捏着自己下颚的手指忽然松开了,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还在耳鸣,只有努力往上抬了下眼睛,忽明忽暗的视野里有一个挡在他面前少年的背影。弟弟的侧脸在霓虹灯光下鬼刹一样白,眼下还有一点刚溅上的血迹,右手拖着一根沾血的钢筋,而刚才还在骂骂咧咧掏鸟的混混头子一脑袋血一动不动趴在一旁,不知是死是活。弟弟应该是看自己没回家一路找过来的,却刚好撞见这样的场面。   “还有谁?”梁景很冷淡地问,他却能听出弟弟已经疯了,疯子不在乎杀不杀人。   场上还站着的四个混混面面相觑,这人的气势太过骇人,上来就是照着人后脑下死手,偏偏又表现得十分冷静。停顿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面前的少年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高中生,被个半大小子吓住了,今后还怎么混,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叫骂着冲了上去。   在梁晨印象中小景就是那种白白净净却也柔柔弱弱的男生,被保护得太好连体力活都很少干。像话本里的书生文人或是演义里的白袍军师,聪明绝顶运筹帷幄,个字再高也没用,一拼力气就会被人欺负。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弟弟动手,专挑人体薄弱的要害处下手,阴狠得像头小狼。他没什么实战经验,刚开始也挨得很惨,但不一会儿局势就完全逆转过来。梁景仿佛感觉不到痛,受伤影响不了他下一次攻击的速度,也不在意会不会打死人,毫不犹豫地朝着人太阳穴、后脑、颈侧和没有肋骨保护的腹部施以重击。对方的哀叫和求饶完全入不了他的耳,机械一样面无表情地重复残酷的动作。   梁晨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脏却一次比一次跳得更大声,跳得他都能感觉到疼痛,跳得他遗忘目前的境遇,满眼满世界都是小景,只有小景。   不远处的人声终于使得梁景清醒了一点,扔了钢筋扑过来:“哥,哥哥……还好吗?”弟弟满头满脸全是血迹也顾不得擦,方才修罗一般的冷漠和暴虐都消失了,只焦急地跪在一旁想要抱起兄长:“我们去医院,没事了,哥,没事了,我带你去医院。”   他嘴上说着没事,却比自己这个伤者更先哽咽。   梁晨在那一刻忽然明白,比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更可悲的是,发现自己喜欢着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   emmmm 也算了了正篇哥被打时候弟完全不知情的遗憾……? ??? 第85章 IF番外 腐骨9   9   肋骨骨裂、脑震荡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梁晨至少得在家休养大半个月。那群社会混混则全是骨折、内脏出血,混混头子更是被开了瓢脑袋上缝了好几针,所幸命都保住了。不过胆子也被这一遭吓破,被问起受伤缘由也支支吾吾没敢说明白,梁晨还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怕弟弟打死了人要被抓进去坐牢。而看起来最吓人的梁景身上血全是别人的,也因为有意识地避开了要害遭的全是皮外伤,没两天就裹着纱布没事儿一样上学去了。   梁景本来是要在家照顾他的,假都请好了被梁晨强硬地轰了回去。这种事平时多磨一下卖个乖讨个巧兄长总会同意,这次却从头到尾冷着张脸毫无讨价空间。他其实很怕梁晨这个样子,在自己不好好考试的时候,在随意推掉女友邀约的时候,在特别想粘着对方的时候,梁晨脸上的不悦都会让他骤然清醒——哥哥又觉得他不听话了,哥哥是真的生气了。   而在小景低落又顺从地离开之后,梁晨才翻了个身盯着木板桌上一个角,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哪有正常的兄长会喜欢自己的同胞弟弟呢?他像是恍然大悟,长久以来都担心小景性格孤僻感情淡漠,小心翼翼照看着对方怕他重复母亲的悲剧,结果到头来自己才是最疯的那个,罔顾伦常,常理不容。   或许的确是自己继承了梁莉更疯狂和更执念的那部分,在结束病假回学校的前一天晚上,梁晨爬上了弟弟的床。   寒假才搭起的床板小且窄,靠着不大卧室的另一头,梁景面对着墙壁要半蜷着腿才能把整个身体搁在上面。半梦半醒间感觉有温热气流在耳后抚过,他立刻就惊醒了,瞪大双眼盯着单腿跪上床板正俯下身看着自己的人:“……哥?”   梁晨仔仔细细地凝视着他,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星光一点点描摹弟弟的眉眼,仿佛有很多情绪憋在胸口又仿佛有很多话想说,最终也只是问:“要做吗?”   “啊。”梁景有些无措地坐起来,在这件事上哥哥可从来没有主动过,算起来他们也有小两个月没有亲近了,只是:“哥,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梁晨摇头,自觉地勾着弟弟的手侧躺在了对方让出来的地方:“来做吧。”   这就是他拥有疯子基因的证明,长于普通人百倍的顽固偏激剑走偏锋。比起小景的懵懂无畏,他则是更加大逆不道地明知故犯一意孤行。他爱他看着长大的同胞兄弟,他在想明白这件事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带小景走,去一个没人知道他们关系的地方无所顾忌地在一起。他们可以找一个离B镇很远的地方读大学、工作,然后用一辈子去瞒着母亲。除此之外,他人的眼光和世俗伦理并不能击败他,他性格里冷淡的部分本质上和弟弟相差无几,不重要的人和事统统奈何不了他。他只需要把小景永远地归于自己羽翼下保护起来,不让一丁点流言蜚语指责非难落在弟弟身上。他像是已经准备好披荆斩棘的骑士,凭着一腔孤勇破釜沉舟披挂上阵绝不回头,但在此之前,在此之前——   “小景,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必须得到一个许可。   发泄过后,为了不打扰兄长按照惯例梁景该自觉地起身走开。但今晚的哥哥有些不一样,还躺在他的床上,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在他腰间婆娑抚摸。舒服得快要闭上眼睡过去的时候,他听到梁晨这么问,疑惑地侧了侧身子:“嗯?没有?”   梁晨放在他腰侧的手顿住了,停了一会儿又收了回去。梁景直觉哥哥不开心,自己很有可能说错话了,却有不知道该怎么找补,支支吾吾:“嗯……就是,但是,那就吴思思吧。”吴思思是他现在的女朋友,大他一个年级跟梁晨一个班,大大咧咧的经常嘴里说着喜欢,喜欢物理课喜欢蓝色的水笔喜欢百元大钞喜欢名侦探柯南喜欢同班的某某但是某某不喜欢她,就退而求其次勉强做小阿景的女朋友吧。梁景对“喜欢”毫无概念,一片空白,能模拟出它的定义却想象不出喜欢的感觉。“喜欢”对他来说也只是个无足轻重不甚重要的玩意儿,但……正常人都是会“喜欢”什么人的吧。   梁晨不说话了,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更轻,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那,我呢?”   “嗯?”   “如果,如果我也有喜欢的人了,你……会不高兴吗?”   “为什么要不高兴?”梁景眨了下眼睛,偷偷换了一个贴得更紧的姿势:“不是很好嘛。这下我们就又一样了!”   但兄长却把手臂从他身边撤开了,梁晨翻过身平躺着看了会儿天花板,在梁景都要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轻声问:“你不喜欢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我‘九万万万’的好呢?为什么不准我把它们给别人呢?”   “什么啊,”梁景在这个问题上一贯坚持且霸权,听罢立刻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张牙舞爪:“什么给别人,想都别想!”不光情感认知,他的世界组成认知也很简单——哥哥,和其他不怎么重要的随便什么东西。他不懂可有可无的“喜欢”怎么能和哥哥的“好”类比起来。   “……可为什么?”他的哥哥侧身躺在他的枕头上,凌乱的鬓发和刘海散在脸颊边,仰视他的神情矛盾地绝望又期望:“为什么啊小景?”   梁景挑了挑眉,居高临下理所当然,好像在说这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该熟知背诵的常识,因为——   “因为哥哥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梁晨的瞳孔猛地一缩。   啊,原来如此。   --------------------   哥的悲剧在于他总尝试和神经病讲逻辑,而且用正常人的逻辑去理解神经病(当然这也的确怪不了他)……   弟是感受不了“喜欢”和“爱”的,没有人类通用的各类情感,更不会与人共情,所以他没说谎,也不是那种“后知后觉喜欢哥再追悔莫及”的走向。在他看来哥“喜欢”别人就是哥把九万万分之一给别人,他可以接受。但哥对他来说是构建世界的基础,他理所当然地要把哥按在自己身边,觉得哥就是他的,是从出生开始就分配给自己的所有物。   而(在感情方面)正常人的哥却(正常地)期望正常人的喜欢,弟弟的确给不了,他没有这个功能。   哥的“喜欢”百分百的情感付出。   弟的“喜欢”给九万万分之一意思意思。   结果。 第86章 IF番外 腐骨10   10   这一年的夏天梁莉出事了。   梁晨还记得自己刚考完高二下的期末考,做完最后一门英语走出班级就撞上气喘吁吁来找他的班主任,告诉他母亲在菜市场忽然发病,持刀砍伤了路过的行人。   小景在省外封闭集训,梁家又没有任何亲戚,接踵而来的拘留、道歉赔偿、梁莉病情急速恶化一系列事情都落在梁晨身上。这两天他从睁眼开始就有忙不完的事,警局医院受害者家里单位几个地方来回跑,还好还有几个关系好的邻居和同学帮了些忙不至于人仰马翻。   第三天得到消息的梁景紧赶慢赶在傍晚回到家,看到的就是哥哥一个人坐在没开灯的老屋里,正背对他躬着背脊被一堆散落的房产证存折记账本病历本包围着,听到声音声音后回过头,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妈不认得我了。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在弟弟冲过来抱住他的时候靠了过去,第二句话是我好累啊。   万幸的是,来来回回扯了近一个月梁莉最终没有被判刑,却也因为暴力倾向和伤人事实被送到特殊的疗养院,每月只有两天开放探视。梁莉被带进去那天两兄弟也只能送到门口,目送打了镇定的母亲目光呆滞,被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工搀扶着进去。她已经认不得自己的两个儿子了,嘴里含含糊糊又反反复复地咒骂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那之后,梁晨变得沉默了许多。   大概是母亲不在了的缘故,梁晨对弟弟越发细致体贴。高二是竞赛的关键期,梁景基本上已经停课了,不是在市中训练在外培训就是跟着市上的队伍全国各地的比赛积累经验,准备下学期的全国竞赛,两年的努力就为了这一场。他为数不多呆在家的时间都会被哥哥照顾得妥妥帖帖,顿顿都是营养丰盛的鸡鸭鱼,为了让他好好休息还把卧室让给了他,自己去母亲的空房睡。   “哥也高三了啊,不用那么累。”梁景不止一次这么抗议:“我能照顾自己!”但每次都被他哥轻飘飘地反驳:“没事,不累,哥心里有数。”   这么一说他哥的成绩的确一直保持得很好,除了上学期失误了一次,几乎一直稳在年级第一,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在准备竞赛的时候他都算好了,全国竞赛能拿个一等奖是能被保送到国内几所一流大学生物系的,可……哥哥就不好说了,根据B中历年数据,从没有考生能考进前三学府。这和兄长的能力没关系,纯粹是小地方资源和门槛问题。所以,梁景决定选稍微差点的首都大学,这样以哥哥的成绩也一定能考进去。到时候,他们就能一起在远离B镇的地方学习生活,多好啊!   他把这事儿给哥哥说了,梁晨听罢也笑了笑:“好啊。”   “那,说好了!我要拿奖保送,哥好好高考,明年我们一起去首都!”   梁晨还是笑,温和地说好。梁景简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抑制不住正要飞扑到他哥身上时候却被对方轻轻制止了:“别闹,吃饭吧。”   他顿时冷静了一些,讪讪地放了手,趁梁晨去厨房端菜的时候看了他哥一眼,又一眼,一种没来由的恐慌和淡淡的怪异感挥之不去。   母亲疯了之后,哥哥变得沉默了许多。   他以前是话不多,却也不会这样常常发呆;他仿佛接过了“母亲”的责任,在生活上把弟弟照顾得无微不至,却会不着痕迹避开所有微妙越界的亲昵。之前死皮赖脸换来的“帮忙”没有了,那些走在回家小巷时候的牵手没有了,甚至连凑到他哥身前埋在对方颈窝里撒娇休憩的特权也没有了。梁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把最近他哥有关的事回忆了无数遍,只能猜测是最后一次他哥主动的“帮忙”最为可疑。他在脑子里复盘当时梁晨说过的话,说话时候的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以及最后长久长久的沉默——或许哥哥已经后悔了,或许哥哥并不想跟他一起……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真的去问,甚至连在他哥面前提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只有期期艾艾地越发讨好,越发“听话”,按照哥哥的要求全身心投入竞赛和训练;又或是旁敲侧击反复地跟对方确认要一起去首都,要读同个大学,不停描绘美好的未来图景,并在肯定的答复中获得短暂又忐忑的快乐。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四月下旬,梁景拿到全国生物竞赛一等奖,保送首都大学生物医学。六月,梁晨结束了三年的高中生涯。   高考结束后兄弟俩去疗养院看望母亲,梁莉仍旧认不到人,在镇定剂的作用下分外安静,穿着病号服端端正正地坐在病床旁看电视广告,从头到尾就当两个儿子不存在。梁晨刚开始还尝试跟母亲聊天讲讲这一年家里的情况,讲弟弟拿了国一,讲前几天自己填了志愿报的金融专业,到后面病房里就只剩尴尬的沉默。等到探视时间结束,兄弟俩要走二十分钟去坐中巴车。梁景其实对于梁莉的疾病和处境毫无感觉,“母亲”在他的认知里向来只是个没有实感的符号。但,哥哥却因此难受了。他快走几步赶上前面的兄长,用手指碰了碰对方手背:“哥,别难过。”   别难过,你还有我。   六月下旬,高考成绩公布。梁晨发挥稳定,毫无意外B镇第一。跟他自己估的分差不多,超了重本线八十多,就是放在全省也算得上是名次不错,首都大学肯定是稳了。梁晨对此十分平静,倒是梁景高兴坏了,把他哥查成绩的短信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一会儿说要吃大餐庆祝,一会儿又说要奢侈一把旅游一次,然后上网查了下首都的房租和物价立刻冷静了下来,咬着笔杆给哥哥列大学的购物清单。   尽管已经拿到保送,梁景还得留在B中把高三念完,不过他已经向首都大学申请了旁听,还联系上了生物医学系的教员,争取早早修够学分开始赚钱。等梁晨开学了军训完了,他学校的事情也处理完了就打算请长假跟着过来,如果有什么考试测验再赶回学校就是。所以学生宿舍梁晨是绝对不能住的,最好就是在大学附近租个房,自己请了假就可以来投奔他哥。他都查好了,金融系和生物医学在一个院区,他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一起起床一起吃早餐,然后一起去学校,中午也一起去食堂下午再一起回家。为此他又接了好几个远在市区的家教,加上前两年比赛的奖金,想在开学前多攒点钱。他哥长那么大从没有走出过这个有些落后小镇子,他一定要带他到处看看。   相比起弟弟的兴奋,梁晨本人反而对这些并不热衷。在小景打工挣钱这段时间,他除了在家收拾行李,就是坐在兄弟俩曾经的小卧室里发呆,一遍遍整理弟弟用过的东西。   然后某个七月的下午,天热得难受,这样的天气街上的人蔫趴趴地没了声儿都连狗都吐着舌头缩在屋檐的阴影处不愿动弹,只有窗外的蝉鸣撕心裂肺。天边有几团聚集起来的浓厚云团,整个小镇的气压都极低,预示着今晚将有一场解暑的暴雨。   梁晨忽然从午睡中惊醒。他最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白天更是魂不守舍,成天昏沉沉的一不小心就歪在弟弟的床上睡了过去。他随即就发现自己双手被一截跳绳捆在一起,而床边还有一个人,原本该在在市区上课的梁景此时此刻却出现在这里,已经站在那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小——”梁晨猛地坐了起来,又在看到对方手中录取通知书的信封时骤然失声,过了许久才将视线落回地板上。他的肩膀垮了下去,似解脱似叹息地轻声说:“你……都知道了?我本来,想,早点告诉你的。”   “对不起小景,哥不能陪你去首都了。”   “给我解开吧,我……我们好好谈谈。”   “听话啊小景,我不会跑的。”   又是长久长久的沉默,久到窗外的阳光缓缓敛去,久到遥远的天边滚过一声闷闷的雷,一直没敢抬头的梁晨才终于听到弟弟今天下午说的第一句话,淬着阴霾的寒意——   “骗子。”   --------------------   真是万万没想到一个番外写了那么长!   身体被掏空.jpg 第87章 IF番外 腐骨11   11   哥哥曾经是梁景世界里的“神”。   他生来缺陷,难以感知普世意义上的喜恶,世人在他的认知中只是一个个相似的、没有面目的人形物品,来来往往喜怒哀乐也并不比街边的小猫小狗更能影像他更多。就连生养他的母亲也无法在他心中留下更丰富的印象,而只有从小陪伴长大、跟他拥有同样胎记的哥哥,是这个黑白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他收藏了从记事起关于兄长的每一段记忆。梁晨做过的每一件事,露出的每一个表情,这十几年来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记得母亲砸门时哥哥抱着他恐慌无助地缩在卧室角落,记得哥哥从发狂的母亲手中保护自己,记得生日时兄弟俩才能吃上的小蛋糕的味道,记得中午等着哥哥来找自己吃饭时的雀跃,记得哥哥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听话。只要听话,哥哥就会一直在这里。   骗子。   “哥明知道我被首都大学提前招录了,对吧?却瞒着我填了那么远的地方。”梁景走近床边,垂头看着正试着从绳结中挣脱出来的哥哥,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哥早就打算抛下我了,是吧?”   “不是!”梁晨终于止住徒劳地努力,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讲出那些早已在他心中盘旋了很久很久的句子:“不是这样,小景。”   “小时候妈不准我们跟其他人说话,你只能跟我说;不准我们出去玩儿,你只能跟我玩儿;厂里同龄的小孩儿都因为妈的关系离我们远远的,你也就只能从我这儿获得陪伴。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做什么都在一起从没有试过分开很长时间,世界小得让你只看得到我。但是,但是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我理解你眼下的抗拒和恐慌,也理解你这种“非我不可”的独占欲,我也知道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你我的选择,你一定不会同意。但这些都会随着时间、随着你去到大城市,随着你认识越来越多的人见识到越来越多的事而慢慢变得不重要。喜欢的学科、热爱的工作、新的朋友、相伴一生的妻子,一个人的未来除了兄弟姐妹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东西。我们试着分开一段时间吧,小景,你的人生不必和我绑在一起。”   “我还是你哥哥,还是会关心你对你好,所以——唔!”   而梁景的回应是一条腿跨上了床铺,纤长的五指极有力道地捏住对方整个颌骨再一收劲儿用手掌堵住了所有剩下的话语。不顾梁晨不安地反抗,他顺手用小桌板上的宽胶带把人嘴巴彻底封上,接着俯下身撑在他哥头顶语气轻松地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哥,白白惹我生气。”   “唔……唔唔!”   梁晨这时候才迟钝地惊觉到弟弟隐忍压抑的暴怒,不禁想起小景在把那些混混打得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时候也是这样面无表情,越冷静越失控,越失控越疯狂。面对逐渐逼近过来的、他喜欢着的弟弟的脸,梁晨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本能地想躲。   梁景察觉到了那个动作,讽刺地勾了下嘴角,毫不犹豫地撕烂了兄长廉价的宽松T恤,直到它们布条一样挂在臂弯。然后是短裤和内裤,也被三两下扯下来扔在地上。梁晨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小景是真的要犯浑,也不留余地地挣了起来。双手被制还有双腿,他曲起膝盖正准备一个侧踢。除了力气大,之前打工地方的保安大哥还教过梁晨几招散打,这招侧踢他用得尤其顺。却没想到这先发制人的反击被弟弟察觉到了,梁景反应极快地用手肘外侧硬挨了这一下,然后几乎同时另一只手抓着他哥递过来的脚踝一个狠摔——梁晨立刻连腿带人从床上拽了下去,整个人直愣愣摔在了地板上,脑子里震了好几秒人都被痛懵了。两兄弟长那么大从没有动过手,他都不知道弟弟能对他这么狠。   梁景的左手手臂青了一大团,他看也没看一眼,走到还在愣神的梁晨身边,蹲下,逆光下他黑色的眼珠更是一丝光亮也无:“再来一次我只能把你腿也绑起来。”   梁晨感到眼眶刺痛,鼻腔也阵阵酸涩,他想说住手,想说小景不要犯错,想说我们可以不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想说求你相信我。可他连抬手抹一下脸都做不到,只能盯着弟弟发出焦虑又愚蠢的“唔唔”声。但弟弟居然还是看懂了,他看懂了,却只是站起来把房间内碍事的椅子和兄长准备了几天的行李踢到一边,腾出地板中央一大片空地后又慢条斯理地一粒粒解自己衬衣的扣子。   “别白费力气,哥哥。”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理会你的意愿,也不会再信你了。”   窗外滚过一声惊雷。   这个夏季的第一场雷雨,终于来临。   --------------------   短小的我……   下章一定下章一定! 第88章 IF番外 腐骨12   12   梁晨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自己疼爱了十八年的弟弟捆起来按在地板上操,他额头上绽起青筋,胶布下的牙齿咬合摩擦出不自然的“咯咯”声,他被勒住的手腕开始因为长久的血液循环受阻变得肿胀青紫,背脊覆盖上一层粼粼的冷汗。后穴的润滑做得很潦草,弟弟的性器闯进来的时候,梁晨错觉脊柱被人劈了一刀,两秒麻痹之后是钻心剜骨的惊痛,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泪水鼻涕滚了一脸,像条待宰的狗一样爬行挣扎,没逃两步就被毫不留情地拖拽回来。   屋子里没开灯,屋外漫天黑云,雨还没下下来,风却吹得整个厂区的梧桐哗啦啦瑟瑟发抖。背对着的昏暗视野中只有摇晃的桌角和散落一地的行李,空虚前伸的双手只能在反复地鞭笞中抓挠着地面,他叫不出声音,而他的弟弟至始至终吝啬着言语,房间内只有混乱的喘息和他指甲刮过地面的声音——简直就像正在被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肆意地发泄性欲。   两兄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合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却觉得极其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梁景喘着粗气放开掐着他后颈的手,他浑身一颤,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弟弟居然射进来了。他还没来得及体会那一瞬间的崩溃,就插着被梁景翻了个身。   这下他终于能看清弟弟的模样了,比起他的浑身赤裸形容狼狈,小景只是解了几颗衬衣扣子,拉开裤子拉链,除了呼吸有些急头发有些乱,表情平静得根本看不出来刚刚强奸了自己亲哥。他看起来甚至还有点高兴,那种单纯的、吃到自己渴望已久糖果时的高兴,但那几分喜悦在看清他哥恐惧的表情时迅速散去,重新凝成一张冷淡的脸。   “哥都没有硬呢。”他盯着他哥那团垂在腿间的东西看了一会儿:“那可不行。”   然后就着相连的姿势伸手,像往常一样娴熟的抚弄,用着和他漠然表情毫不相衬的下流手法在每一个早已被熟知的敏感部位或重或轻地挑逗。梁晨睫毛颤了颤,很快就浑身都泛了红。他可悲地意识到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是对弟弟无可奈何的,就像现在,他的身体就像那些被玩熟了的玩意儿,稍稍得到些安抚立刻遗忘了方才遭受的虐待欢欣地传递着快感,阴茎也在弟弟手中恬不知耻地勃起,开始从顶端的小孔往外流着水。而还插着东西的肠道也开始不自觉地蠕动,穴口边缘涌出被内射的精液,下贱得令人心惊。   “之前我就在想,”梁景像是没注意到哥哥的屈辱的表情,一边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动作一边平和地说:“如果哥认为只有夫妻才能一直一起生活,我为什么不能做哥哥的妻子呢?”   “我会做饭,会挣钱,也一直都很听话。如果哥需要一个妻子,还有谁比得上我呢?”   “我们明明可以像夫妻一样‘互相扶持相伴到老’,是哥自己不愿意。”   “是哥骗了我。”   “是哥抛下了我。”   “哥也觉得我不正常觉得我是个疯子,所以想离开我?”   “对吗?”   他说一句,手上的动作就重一分。被胶布封住嘴的梁晨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满头大汗地摇着头。到最后甚至开始听不清弟弟说的东西,只有小景放在自己下腹上手指的触感被无限放大,最敏感的地方被近乎疼痛地摩擦着。梁晨闭着眼,快了,他就要——   在高潮的前一秒性器前端被拇指堵住了,射精被扼止的感觉让梁晨背脊难以自控地向上弹了一下。他双眼猛地睁大,仓皇地望向始作俑者。而弟弟只是不咸不淡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哥还没回答我呢。”   “唔,唔唔……”   梁景无视对方含混地呼喊,歪头欣赏了一会儿兄长涨得通红的性器,抬手从桌面上抽了一根捆行李的绸带,在梁晨惊恐的眼神中一圈圈慢条斯理地将带子缠上手里地生殖器,还好整以暇的在末端绑了个蝴蝶结,显得那是个什么滑稽可笑的小丑玩具。   “啊,不回答算了,没关系。”他用手指弹了一下竖起的器物,终于抬起脸冲着他哥勾了下嘴角:“那就换哥哥来做我的妻子吧。”   那场暴雨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B镇罕有如此充沛的降雨,排水设施没跟上,地势较低的小巷已经有不少一层的人家被水淹了脚脖子。除了劈头盖脸大雨倾盆的哗哗声,超负荷工作排水沟里水流冲刷管壁的闷响,楼下盆碗器具叮叮咚咚的碰撞声,就是时不时劈开天地的惊雷一声响过一声。   梁晨在窗外一道闪电照亮视野的时候浑身痉挛了一下,视线茫然地落在卧室天花板式样老旧的吊灯上,意识模糊。封嘴的胶布早被他之前翻来覆去的挣扎刮蹭掉了大半,但嘶哑破碎的喉咙也再挣不出什么更卑微的求饶,只能半张着嘴让肺部像台破风箱一样扯出艰难的呼吸。   “还是不对。”梁景停了下身的动作,伸手按了按兄长有些鼓起的下腹,引起对方又一阵微弱的痉挛,一直得不到纾解的性器涨成暗紫色,挺在腹部可怜地颤抖着。   “‘妻子’用不到前面,哥哥要用后面高潮才行。”   “……啊、啊。”数不清被多少次中止射精,梁晨想要把身子蜷缩起来缓解痛楚又被拽着四肢被迫露出肚皮,只能混乱地摇着头,口涎从半张的嘴角往下淌:“景,小景……不行,呃——”   “没关系,我们多试几次。哥那么聪明,总能学会的。”   “……我、错了。啊!错了……”他口齿不清地乞求,然后一如既往被无视。梁景冷酷地像在摆弄什么可以任意破坏的物件,提起对方无力的双腿,重新前后摆动起来。被反复抽插摩擦的肉穴肿到透亮,最开始因为粗鲁进入弄伤肠壁流出的血混在精液和肠液中,只剩几丝淡淡的粉色凄惨地挂在穴口。   梁晨又开始无意识地抓挠地板,左手食指的指甲劈裂了,顺着抓挠的方向留下几条交错的血痕。梁景停了停,抓过他哥被捆在一起的双手放在眼前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把流血的食指塞进嘴里,毫无征兆地用尖牙从指尖撕下一小块肉来。   “啊!!”喑哑的惨叫充斥着整个房间,弟弟拽着手腕不让他把左手抽回,咀嚼数下之后竟然把那小块连皮带肉咽了下去。在他哥痛得快晕过去的时候,又含着那节血流不止的指节细细舔舐,吮吸伤口渗出的血液。梁景半眯着眼品尝兄长血管里与之同源的血液,勃起的下身还在兄长身体里大开大合地进出,兴奋的表情黑眸里的亮光和唇间若隐若现的尖牙都让弟弟看上去宛如某种可怖的非人生物。那一刻梁晨真的相信弟弟会生吞活剥了他。扭曲的不安全感和暴涨的独占欲彻底侵占了理性,小景会杀死他肢解他,然后把他的骨骼血肉全吞进肚子里。   他在无比真实的濒死感中止也止不住地战栗,血液仿佛全涌上头顶在耳边制造出轰鸣的声音,心脏在极限地收缩舒张收缩舒张,下一秒就要因为负荷过量的恐惧炸裂成血肉模糊的肉块,五脏六腑全变成一滩恶心的血水。   会死,会死,他小幅度地蹬着双腿,眼球翻白,会彻底、坏掉——   “呼——”梁景抵着对方剧烈收缩的肛口满足地射精,等那阵酥麻过去之后他才把自己的东西抽出去。兄长股间那个饱受蹂躏的部位还在节律性地蠕动着,挤出一滩粘稠的液体。他看了一会儿就伸了两根手指进去翻搅,还俯下身凑到完全瘫软在地的梁晨耳边奖励地轻啄了一下,将满手的体液举到对方脸上:“看,哥哥做到了哦。”   梁晨基本上已经不能对外界给予的刺激做出更多反应了,在让人头脑空白的高潮之后,他只是木然地抬了抬眼,视线顺着被摆弄的姿势落到了被弟弟随手扔在一边的录取通知书上。   梁景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挑了挑眉,支起身体把那个已经开了封印着A市一家一本大学logo的信封够了过来,打开——   梁晨的瞳仁难以察觉地颤抖着,他一直一直盯着那张薄薄的纸,嘴唇发白:“……别!”   “嘶啦——”一半。   “求、求求……”   “嘶——”四分之一。   然后是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梁景像是故意拉长这个过程,当着对方的面一点点把那张通知书、那个逃离的可能、那个兄友弟恭的正常未来,撕了个粉碎。   睁大的眼眶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在弟弟把手中的纸屑随意抛洒在他身上之后,梁晨躺在地上彻底没声了。如果不是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他看上去就像一具受尽虐待被折磨致死的尸体。   梁景把手上的纸屑拍干净后总算想起把他哥性器上的绸带解开。它在长时间的束缚下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绀紫色,半硬不软地半勃着,表面被留下了一圈圈的勒痕,即使带子被松开也射不出来,只是从顶端慢慢溢出小股的精液。精液之后又是淡黄色的尿液,一点点浸湿身下的地板。   “哥哥的这里,坏了啊。”梁景站在旁边看完他哥失禁的全过程,又饶有兴致地拿脚拨弄了两下那个趴下来的肉具,嗤笑一声:“尿得到处都是。”   “没关系,反正哥也用不上这个东西。”   梁景出去接水,走之前把梁晨手腕上的绳子也解开了,但他却没有一点挪动的力气,只能任由自己躺在一堆恶心的秽物里,盲目地睁着双眼大脑空白。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板上有一支英雄钢笔,是弟弟从三年级用到高一的东西,后来由于笔尖堵了出不了水被小景闲置在笔筒里。今天上午收拾行李的时候梁晨看到了,鬼使神差地把它放进了行李包。还有一件小景的旧T桖、一个装着两兄弟合照的小相框、两本画满涂鸦和速写的绘画本——这些他原本打算偷偷带走聊以纪念缅怀的小物件,全在几小时前从被弟弟踢散的行李包中翻倒了出来,同其他行李一起散落在一团糟的房间各处。   滚雷在天边远远地轰鸣,雨也渐渐小了。   梁晨转过头不再盯着那只钢笔,终于阖上眼昏睡过去。   --------------------   警告:强制、轻微性虐、失禁 第89章 IF番外-腐骨13   13   整个暑假,梁晨一步都没能离开房间。   头几天他还尝试跟弟弟谈一谈,但梁景已经完全不是他所认识那个乖巧听话的“小景”了。梁晨知道在高中前弟弟对着别人一直是漠然到近乎无情,像是一块捂不暖的尖锐石块无论你如何大喊大叫歇斯底里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而如今自己的那份特权也被收了回去,小景出现在他面前只会做两件事,盯着他吃饭或者操他。第五天弟弟出门采购食材,他身体恢复了一些,没什么事做又不想闲下来就蹲在卧室收拾那天被小景弄乱的行李衣物。他动作迟缓地叠了两件外套还是受不了了,跪坐在地上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头。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他放任了什么都不懂的弟弟对唯一亲人的过度依赖并为此沾沾自喜;是他不够关注弟弟心理精神方面的问题只一味逼迫对方像正常人一样社交学习;是他因为害怕和逃避错过了早早和弟弟解释清楚、和平解决的时机;归根结底也是他,罪无可赦地喜欢上自己的亲弟弟。   他在没开灯的房间仓皇了很久,才忽然想起或许应该趁此机会离开这里。继续纠缠下去一定会毁了小景,他不能一错再错。   梁晨站起来,又茫然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门是反锁的,但厂区老宿舍的锁都很破旧了,真要出去拿钳子铁丝就能撬开。通知书没了,但学校数据库应该是有信息的,只要能在开学前赶过去大概就没什么问题。钱,可以路上打工……   他脑子浑浑噩噩,动作也相当迟钝。可悲的是事到如今他的本能仍在抗拒,只要一想到要离开小景,一想到从今往后再难相聚就头昏脑涨。对,还有证件,他的身份证和手机应该是放在——   “哥,在找这个吗?”   不知何时梁景已经回来了,他右手还提着一袋子蔬菜和肉,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看他翻箱倒柜,左手上举着的正是他的身份证。   梁晨僵直着背脊说不出话。弟弟把手上的证件晃了一下揣回兜里,别有深意地提醒道:“下周就是开放日了,哥难道不想去看看妈吗?”   “妈如果知道我们这样,会怎么想呢?”   那天晚上梁景操他操得比五天前还要凶狠,一边恨不得把他哥肚子顶穿一边面无表情地说着些该被天打雷劈的浑话:“你说她是会骂我是怪物呢,还是觉得张开双腿躺在弟弟身下被操到只能用后面高潮的哥更恶心?”   “……闭嘴……”   而梁景在捕捉对方情绪方面格外敏锐极具天分:从被囚禁在房间里开始,兄长依次经历了震惊、愤怒、耻辱、难过和绝望,但最终都归于了一种茫然的麻木。而只有“愧疚”这一情绪,在哥哥面对自己的时候至始至终地存在着。他理解不了这份负罪感的由来,却并不影响他恶毒地使用它,利用它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些都是你的错吧?哦,对了,还带我看了录像,哥是一开始就打算勾引亲弟弟上床了吗?用自己身体教弟弟手淫,还主动爬弟弟的床……哥真的,好像个妓女啊。”   “啊啊啊啊啊闭嘴!闭嘴闭嘴闭嘴!”梁晨被激得崩溃大叫,顾不上屁股里还插着东西就红着眼挣扎着胡乱挥拳。   然后被弟弟无情镇压,反手给了他一个更为羞辱的耳光:“那就乖一点,做个合格的妻子吧,哥哥。”   “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由我来惩罚你。”   我来惩罚你,我来当这个行刑者,你只需要向我一个人赎罪。   那次之后,梁晨就彻底老实了。   八月下旬梁景最后一次带他去看望了母亲,然后坐上了奔赴首都的火车。房子是在网上提前跟房东说好了的,特意选在人迹稀少交通也不太便利的城郊,把哥哥安置进去之后又折腾了两三天才把不大的一室一厅给收拾出来。这差不多就是梁景梦想中的小窝了,五脏俱全的小厨房、向阳的卧室、温暖舒适的大床和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哥哥。在这个崭新的城市没有人认识他们,也不会有人因为一个没按时报道的准大学生、一个凭空消失的普通人、一些在夜晚听到的怪异声响或是邻居陌生青年处处透露着古怪的举止而惊慌报警——简直是一个堪称完美的、藏匿哥哥的囚笼。   国庆之后,梁景的“高三”生活步入正轨。因为大学开了旁听证明,梁景顺利在B中请到了假。旁听生没法申请奖学金,白天除了上课、见习还要去系里前辈介绍的家教辅导打工,从家到教室需要两小时零五分钟的地铁外加二十分钟步行,他每天天没亮就得出门,偏偏乐此不疲。晚上回到家多半也很晚了,如果冰箱里还有食材,哥哥会提前做好晚饭,这时候多半是坐在客厅看电视。   梁晨没有证件,不能出门,手机钱包统统被没收,画本很久没动过,看电视似乎成为整日里唯一的消遣。他好像没什么特别钟爱的频道,新闻、综艺、狗血婆媳剧或是翻译腔的电影,梁景每次回家他哥都在看不同的东西,又或者只是开着电视坐在那里。他哥不爱开灯,昏暗的小客厅内只有电视荧幕的白光,一层层柔和地包裹着哥哥,像包裹一个冬眠的茧。直到开门声响起那个茧才重新活动起来,回过头给他一个温和的笑:“回来了?”   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就是这一刻,简直可以用毕生所有去换这一句问候,在外装模作样扮演正常人模仿他人喜怒哀乐的外壳到了此刻都可以统统扔去,在他哥面前他只用做他自己。所以通常梁景也会笑着晃晃手里的超市塑料袋,然后大声回道:“我回来了!”   所以他做梦也没想到,哥哥竟然还想再抛下他一次。   --------------------   还有两章就完啦~~ 第90章 IF番外-腐骨14   14   那时候距离他们搬到首都过了两个月。梁晨一直都很顺从,每天就在家里看电视做饭从未提过出门的要求,对弟弟频繁的求欢也予取予求,好像已经彻底被驯服,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   梁景如果想讨人喜欢总能把人哄得服服帖帖,他既有天分又特别上进,系里前辈和老师很喜欢他。十一月在A市有个全国的医工交叉学科论坛,举办三天,来了很多院士和国字头衔专家,平时这种会都是几个博士后或者研究生跟着主任参加。这回主任特意点了梁景的名,也是看中他在这块儿上的灵性天分存着惜才的心思,想带他见见世面开开视野。他本来不想去的,梁晨知道后劝了半天,外加上最近哥哥实在太乖,随他折腾随他闹竟然有几分撕破脸前的包容和宠溺,便也天真地错觉兄长终于接受了和自己绑在一起的人生,想要安安心心和自己过下去。他因为这巨大的关系进展开心了很久,去机场前还把哥哥按在门口做了一次,黏黏糊糊亲了好一会儿才舍得走人。   殊不知梁晨站在二楼的窗口也看了他很久,直到他拉着行李箱的背影消失在建筑物的遮蔽之后。   梁景是在到达A市后两个小时内发现不对的,他那个时候才跟着主任的团队在办会的酒店报完道,等房卡的时候百无聊赖,又摸出手机调出摄像头监控想看看哥哥。梁晨一直以为家里只有两个摄像头,一个正对客厅、一个在大门口,介于哥哥白天只会在厨房和客厅活动,能看清整个客厅外加小厨房的监控是他查看得最频繁的。门口的摄像头则连着警示器,为了以防万一,在没有梁景手机端指令的情况下,大门的每一次开合会自动在他手机示警并反馈画面。下飞机的时候梁景匆匆查过一次录像,看到哥哥像往常一样吃了午饭在客厅看电视,看了大概半个小时就回卧室午睡,一切如常,便收起手机跟着师兄师姐跑腿去了。   而在一小时后他再次检查监控,调出他偷偷藏在卧室的摄像头,却发现哥哥根本没有在房间里。客厅,没有人。大门,警示器根本没有记录响过。他脑子空了两秒,才想起可以调卧室的监控回放——他的好哥哥回到卧室,回到他自以为的“监视盲区”之后,立刻从衣服下摆掏出偷偷带进来的运动鞋,换上鞋后又在衣柜里抓了几件外套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从床头抽屉抽出一张银行卡揣进兜里,接着踩上那个向阳的窗台,那个整间屋子唯一一个避开监视连通外界的窗口,就像已经侦查已经在脑内模拟过无数遍那样利落地翻了上去。他的哥哥最后回头环视了一遍这间几乎每一处都有他们缠绵记忆的小屋,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   那一刻自己的脸色一定可怕非常,可怕到旁边的师姐都放下手机惊讶地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去向主任请个假,把行李箱一扔就打车赶回机场。   从首都到A市飞机两小时,从机场到酒店专车四十分钟,会场报到前后花了半个小时,更别提临时买机票往回赶的时间。哥哥一定已经跑远了。   手机上十五个未接全是主任和师姐的,梁景烦躁地关了机,在嘴里尝到血腥味才反应过来他把自己舌尖咬破了,牙齿在不停地打着颤格格作响。下午四点五十飞往首都的航班起飞,他坐在靠窗的角落缩成一团,空姐来问了他好几次是否需要帮助,最后裹上一张飞行毯才总算逼迫自己冷静了一点。   现在距离哥哥逃走只过去了三小时五十五分钟,梁晨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没有现金,在首都也没有认识的人。对方不知道卧室有监控,一定以为到了晚上客厅摄像头没有动静自己才会起疑,如果更迟钝一点可能要到手机收到银行取款短信才会发现哥哥不见了。以哥哥的谨慎程度,他大约会给自己预留这十个小时的安全时间,也就是说他尽可能会在十小时内搞到身份证明,然后彻底离开首都。比较可能的方式是大巴和火车,可能的目的地的则范围更大,梁晨极有可能并没有明确目标,只随意上一趟最近的班次。这时候再去追就更难了,他必须抢在哥哥坐上交通工具之前截住对方。   十个小时,自己还有机会。   飞机降落后梁景打开手机在机场查到了未来五个小时内发车的大巴和火车班次。银行卡绑定了他的手机号,如果哥哥取了钱他就会收到短信。梁晨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必定会尽量缩短取钱和出发的时间间隔——那么,内部设有银行的火车站会比汽车站更为可疑,离他们家更近的火车南站又比另一边的东站更可疑,再排除因为票价太高的较远城市班次……   他雇了几个在火车站行乞的小孩给他们看梁晨的照片帮忙找人,接下来只需要跑到火车站用最惹人同情的表情向乘务工作人员求助,说自己的行李被偷又跟家人走丢了,就可以被带进监控室。   傍晚七点五十,手机收到了来自银行的取款短信。   八点半,距离梁晨逃跑过去了七小时二十六分,他在候车大厅截到了满脸震惊的哥哥。   --------------------   弟弟的落跑娇妻【等会儿???】 第91章 IF番外-腐骨15 (完结)   15   “哥,你在这儿啊!总算找到你了!”梁景“惊喜”地叫出声,三两步上前半撒娇半强硬地牵过他哥地手摇了摇:“多亏站务姐姐帮忙,太感谢了!”   梁晨睁大眼睛瞪着此时此刻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人,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浑身都僵得刚从冰柜里捞出来。他目光瞥见弟弟身旁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不由朝那边挣了挣,却立刻被梁景侧身挡住。热心的站务姐姐完全没注意到这对兄弟的反常,叮嘱了一番人多注意不要再走散之类就回去工作了。   旁人一走,弟弟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一句话没说,只是用不容抵抗的力道拖着哥哥往出口走。这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梁景把人从出租车后座拖下来的时候,梁晨腿软得没站住在路边摔了一下,扶着弟弟的手也一直在小幅度的抖。   梁景根本没看他,直到上了楼进了屋把房门上了锁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淤积已久的浊气,用极其克制地语气轻声说:“哥,你乖一点。”   “说点好听的,让我好受一点。”   “一会儿你也会好受一点。”   梁晨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周。   整整七天他都像条畜生一样被一根链子拴在床头,虽然链子的长度勉强够他在整个房间活动,但实际上这段时间他从没有自己下过床。梁景在床上给他喂食,捏着喉咙灌水,想上厕所必须得到对方允许求着对方抱他去。除此之外无论他怎样哑着嗓子认错喊叫弟弟都没有理会过,机器般残酷地执行着一套类似驯兽的惩罚。   卧室的窗子在他被抓回来的第二天就用铁栏焊死了,头几天意识比较清醒的时候他还会在弟弟暂时离开卧室时盯着窗外被栏杆分割成几块的天空发呆。有一回他跪在床边恍惚地错觉外面的云朵也离他很近,不由把左手从栏杆间隙伸到了窗外想摸一摸。这一幕被回到房间的弟弟看到,他把梁晨从窗口拖了回来,按着他不规矩的那只手一个错位把他哥左边的肩膀关节硬生生卸掉。那之后,梁晨再也没有去看过窗子了。   到后来他对于空间时间的感知变得越来越模糊,不知身处何地不知今夕何夕。意识里唯一的认知只有小景,和外界的唯一联系也只剩下小景,被调教成专属弟弟的容器,只有全数接收来自对方给予的快感和疼痛,被施以奖惩罚处,任凭生杀予夺。   ——这大概就是梁景的最终目的,要用一顿最痛的鞭子给他一个铭记终生的教训。   在这间没有光的房间里,弟弟宛如褪去了人类皮囊的野兽,终于不用再遏制自己天性中想要侵犯和霸占的部分。兄长的“叛逃”解放了他最后的自我克制,对于这样一个“屡教不改”“劣迹斑斑”的“骗子”,他终于能够放任兽性本能地去毁坏去掌控。   他像使用飞机杯一样使用哥哥的喉咙和肠道,捏着对方喉骨把精液灌进兄长食管里,或是在对方大声呛咳,眼泪糊了满脸的时候把多余的体液涂抹在兄长眼睑和睫毛上;可以把兄长摆成各式各样羞耻下贱的姿势,在对方被插得合不拢的肛口里射精。如果还不满意,甚至可以随意地尿在对方身体里,用最原始的方式标记领地。没有什么比看着发狂的哥哥四肢抽搐叫骂得声音嘶哑却反抗不能更能安抚自己暴虐的情绪。   “既然哥哥不愿意做我的妻子,那就好好做个玩物做个婊子,做我的狗吧。”   亲手折辱践踏自己的曾经神明竟然有种崩坏般的快乐,和哥哥的精神和人格一起被毁坏的还有他自己。梁景不知疲倦地与兄长交媾,恨不得撕开皮肤让血肉交融不分彼此,在暴行中获得强权认可的同时也在一步步趋于发狂,高潮的下一秒又有更强大的空虚,发泄的下一刻又是更惶恐的不安,于是更加激烈地去确认更加暴躁地去占有,周而复始。   干脆就这样一直下去吧,不用考虑明天和未来,就这样以交合的姿态死去。相拥的尸体表皮腐烂后,裸露的内脏和肌肉会粘黏在一起,神经和血管会纠缠在一起,他的肋骨会拥抱哥哥的脊柱,就连组织液和血水也会混合在一起。   干脆把哥哥吃掉吧,从手指开始,撕开皮肤舔舐血液啃食软嫩新鲜的软肉。他曾经品尝过的,咀嚼吞咽过一小块来自同胞兄长带着甜腥气息的血肉,那一小口美妙的滋味只能更强烈地勾起饥饿,连梦中都有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狼在为了那一丝魂牵梦绕的滋味四处冲撞咆哮。吃掉吧吃掉吧吃掉吧——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嘴里全是粘腻的血腥味,而哥哥的十个指头都被撕扯得血肉模糊,正躺在自己身下毫无生气地望过来,满是血口的嘴唇无声地蠕动,还在叫他的名字。   啊,啊啊。   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在一塌糊涂的床单上,他好想吃掉哥哥好想彻彻底底把哥哥融进自己身体里想得牙根发痒神志不清,但他又真的、真的,好舍不得啊。   这股矛盾的冲突随时随地都在撕裂他的意志,又在此时此刻泄洪般倾覆崩塌,将他彻底淹没。“到底要怎么做?”梁景一张脸被血迹和泪水花成一片,崩溃间弓起背脊执拗又无助地求救:“我还要怎么听话还要怎么乖,你教教我,你教教我啊哥哥。”   弟弟不正常。   梁晨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正视这一点。他不正常,却比躁狂者冷静,比厌世者疯狂,甚至在人前还能伪装算计。只有对着自己的时候像是凶狠燃烧的烈火,带着强烈的自毁倾向,要焚尽五脏六腑,与他同归于尽不管不顾。   梁晨原本的欺骗和离开都只是为了让小景过得更好,现在他却意识到事实是自己一步步把弟弟逼疯了,亲手造就出一个不惜伤人伤己的怪物。事到如今,他这个做哥哥的,他这个罪魁祸首,又能怎么办呢?   “……我……”梁晨努力了很久才勉强发出声音,艰难地碰了碰埋在他胸前缩成一团的弟弟:“我陪你,好不、好?”   就算小景永远学不会正常的情绪,永远体会不到人类的喜恶,也永远永远不会爱他。   “再也、不走了,就留下来陪你,好不好?我发誓。”   他仍旧背德地、乱伦地、肮脏地、低贱地,爱着对方。   可惜他爱的人早已不再愿意相信他。   这段时间梁景也过得并不好受,短短七天就瘦了一圈,他固执地维持着逃避的姿势不肯抬头,弓起的脊柱棘突顶起后背的皮肤,像一只被赶出领地的孤狼。于是梁晨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指,一点点摸上对方嶙峋的背脊,轻拍着安抚:“做你想做的吧,小景。”   惩罚我,吃掉我,杀死我,只要能让你安心一点、满足一点,我愿意。   他的弟弟终于因为这句话有了反应,抬起眼看他的眼神却让梁晨心头一凛——那只是纯粹的、没有温度且毫不信任的审视,正式宣告了他未来的无期徒刑。毕竟,在向同胞兄长索取这件事上,梁景永不安心,永不满足。   大概是兄长的服从和归顺起了作用,后面几天梁景明显平静了一些,不再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行为举止也慢慢恢复了正常。他终于解了链子,允许哥哥下床、走出卧室,谨慎地坐在餐厅的小桌旁用勺子吃饭。餐间兄弟俩也时不时交谈,如果不是梁晨过分小心的态度、不自然低垂的左肩和手指上的伤,这日常而普通的对话简直让人错觉之前黑暗疯狂的七天不过是场神志错乱的臆想。   梁景给哥哥处理了伤口又喂了水和药,收拾了卧室厨房。这段时间手机一直关机,学校里师兄师姐的邮件几乎塞爆了邮箱,如果不是他没有在登记册留下真正的住址,估计也会有辅导员找到家里来。缺了一周的课,单方面掐断联系,在主任好心带他的论坛上不辞而别,尽管万分不情愿,他必须得回学校一趟了。走之前梁景照例锁上门窗,检查了房间里所有的摄像头,然后收走了哥哥的衣物。   梁晨没提出任何异议,顺从地剥光自己然后站在卧室目送弟弟出门。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啦”声,空间重新归于极度的安静。   整个下午,梁晨先是在床上坐了半个小时。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却仍不习惯赤裸着身体在客厅晃荡,最终又缩回了铁笼一样封闭的卧室。他尝试画画,摆弄了一会儿自搬来首都后就没拆包过的画具和画板,铺上一张白纸却不知不觉对着空白的画布发了很久的呆。一小时后之后他放弃了,重新躺回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单里蜷缩起来,躲进摄像头看不见的小小空间。   不一会儿,被子里传来细细的哭声。   所以就是这样了,这就会是他从今往后所有的人生了。从此以后被当作一个附属一个部件,完完全全依附于另一个人,直到弟弟不再需要自己的那一天。   这并非“爱情”,更不能定义为“亲情”或“友情”,不是世间万万千千复杂包容温暖情感中的任何一种。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一种疾病,一种变异,是一朵废土之上用乱伦肥料浇灌出来畸形的花,只能寄生于彼此的腐骨烂肉之中生存,诡异恐怖又不合时宜。   但这却又是他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路,在弟弟厌恶之前,他们就会这样被绑在一起,歪歪斜斜扭曲怪异地走下去——因为就算小景永远学不会正常的情绪,永远体会不到人类的喜恶,也永远永远不会爱他。他仍旧背德地、乱伦地、肮脏地、低贱地,爱着对方。   不知不觉梁晨又睡着了。断断续续浑浑噩噩的梦中他回到小时候,重新长大了一遍。如果童年时期他们就分开了,各自成长,小景会不会就能意识到世界有多大有过广;如果弟弟能有一个更优渥的家庭环境,从小认识更多的同学朋友,是不是就不必走上偏执疯狂的老路,顺利成为一个聪明受欢迎又有担当的青年;如果——   他在梦中也反复地诘问自己他们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以至于醒来后瞪着已经变黑了的天花板神怅然若失神情恍惚,久久无法回神。   时钟指向晚上八点零一分,家里的门锁被人用钥匙打开,然后——   “我回来了。”   **——《星光三千丈》IF番外《腐骨》 完结——**   **后记:**   神经病IF线写得好爽哦!!【变态——】   无论正篇还是IF线,梁景都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并且向往过如果有另一种可能会是什么样。现在我们知道了,另一边也不咋地!【没想到吧.jpg】。不由想起曾经玩过的一个很老的耽美游戏sweet pool,在已经走出个糟糕结局之后重新读档,十分小心谨慎自以为这回万无一失了结果走出个更绝望的BE,给当年幼小的我造成不小的冲击。不过我个人觉得正篇的END是比较传统意义HE的!而IF线,就、就是另一种变态HE吧,反正老子爽了【??】。   原计划3000还会有个接正文的后续番外……不过现在看看好像不写也行哈哈哈,也差不多交代清楚了。就,有机会再说吧【咕咕咕咕咕】!过去这一年基本都在写原耽,又心思活泛想整点其他类型的玩意儿换换脑子了!   咱们下个故事见!   --------------------   ![https://wx1.sinaimg.cn/mw2000/3fff4940gy1gtknxwue3uj20k00jztb9.jpg](__ed528d21-3b99-42bb-8fcf-b6ef82bd5871__)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