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幸好我是光之巨人》作者:刹那   【内容简介】   醒来后的第一眼看到身旁有两个奇怪的奥特曼石像,于是锡安陷入沉思。   为什么现在我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那,等一下,那我穿成了……迪迦的石像?   只是这个世界似乎不太对劲……先是太空降下孢子,又是马孔多在暴风中消失,接着和国的黑涡镇突然不见,这边观测到一个星系的消失,那边发现正有颗未知行星正在接近太阳系。久居海边无名小镇的人们跳着古怪的舞蹈,网络又传小京湾跨海公路轰然倒塌,直至哥斯拉现身的那一刻起——   人类方才知晓原来地球在那四十六亿年的历史中已经几度更换过其主人了。   综恐怖与特摄,以及克苏鲁世界观,架空的近未来背景。假如故事是真的,太古真的存在怪兽、而传说俱有其截然不同的真相,如此的历史与宇宙。地名、人名均与现实无关,不是奥世界观。 引言·螺旋   时光步入西元二十一世纪的中叶,各地传开越多越多不明生物的目击报告与神秘现象的记述。   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吧,名为斋藤秀一的学生向国际天文学联盟提供了一份国际数据库中还没有过的漩涡星系的观测结果。最先接到这份报告的和国国立天文台新天体情报室很快复现成功。   理论来说,该方位历史观测记录详实丰富,不该存在新发现的可能性……但这一次确实收获一个以前从未有人发现过的灿烂银河。   “简直就像是……向着无限的远处匍匐蔓延的混沌。”   当时就有人诧异出声。   因为异常明亮、能见度很高,所以掀起世界各地相当天文的热度。   人们对这个星系的喜爱至于狂热,以致于赋予它许多美好的意象。   在确认星系存在,并召开发布会以后,国立天文台就邀请各国学者进行不对外公开的集体研讨会。   研讨会上,大约是申请讲话的第三个人吧。   他站在台上的时候,目光灰暗得像地下室底终年不见人的地方。他说:   “前两位的说法都很完美,很好,有理有据地猜测了这个星系的观测可能,给未来的研究指出许多方向。我对此无甚可说,只想做一个形而上的补充,拓展一下在座各位的视野。”   底下的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这人目不斜视,继续叙述道:   “不知大家是否研究过这个星系的线型?很不可思议,倘若我们对该星系的螺旋画出一条连接圆弧的直线,会发现有个特质,那就是直线与圆弧始终始终维持六十度角。这种以黄金分割比例呈曲线展开的螺旋,我们一般称之为「鹦鹉螺黄金分割」,又叫「斐波那契螺旋线」或「等角螺线」,是在自然界中常见,在人为的艺术设计之中也常用的一种数理方法。   常见到什么地步呢?铁杉果鳞片的排列、蛛网的线条、行星的轨道、原子的运行,乃至于蜗牛与其得名缘由的鹦鹉螺身上,都有等角螺线的存在。自小小的螺线之中,能见宇宙之大。   (他笑了几声。)   但说到鹦鹉螺黄金分割,就不得不说鹦鹉螺——   其实在所有生物之中,就属鹦鹉螺将自己塑造得最为接近于宇宙的真理。   约莫在四亿年前的志留纪前期,从鹦鹉螺分枝,演化出另一种海洋头足纲软体动物、是叫做菊石的物种,如今已是灭绝的化石遗迹。相较而言,鹦鹉螺迄今仍保有与古老的过去相似的形态,而继续生存于太平洋的热带地区,迄今已有五亿年的历史了。   这出现在古生代寒武纪的生物。全盛时期有三千五百种以上,现在南太平洋中,则只有寥寥几种残存。   与鹦鹉螺那宽阔的螺旋相比,菊石的螺旋是接近同心圆状的,形状就像以同样粗的绳子缠绕而成。从生物进化的角度来看,菊石要比鹦鹉螺更为高等。并且,确实的、菊石出现后不久,就占据大量生态资源,马上扩增其形态种类,在不到一亿年的时间里直超过一万五千种,是鹦鹉螺的四倍以上。   然而,在其全盛期、白垩纪的时候……菊石突然灭绝了。一万五千种,没有一种存活下来,彻彻底底、完全的灭绝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的目光俯视全场,其低沉的音令后排的一些旁听的政府官要好奇。   “让他……是叫做三岛草平是吗?我听说过,是大黑博士的后生,让他继续说吧!”   于是也就没有人敢阻止他。   他也就从容地继续说:   “照这样来看,菊石的物种数量之所以会爆增,不是占据生态资源优势位后的大量繁衍,反倒是为了诞生出可以让自己存活下去的形态所做出的最后挣扎。事实上,灭绝前的菊石,确实出现各种奇形怪状的螺旋。   钩角石这种菊石就像拐杖一样,至于日本菊石,形状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刚从屁股拉出的一坨屎。   ——为什么?   鹦鹉螺与菊石同为远古海洋中相似的生物,菊石的种类更多,又更为高等,为何一方能够活下来,而另一方就彻底消灭?”   这人抬起手,将自己带来的一个螺壳叠在投影屏大漩涡银河的上方。   两个螺旋在某一点上完美地叠合在一起。   ——真像,不是吗?   “成书于二十世纪的「螺旋教典」称鹦鹉螺的螺旋是「描绘出数学性的理想螺旋」。或许正是因此。”   够美的螺旋则会幸存,不够美的螺旋则会灭亡。   美是真理的顶点。   换而言之,具备完美螺旋者,有超乎人类现有想象的神力寄宿于其中,而正是在这螺旋的神力里,鹦鹉螺看到了未来。它将具有灭绝要素的螺旋从自己的品种中舍弃,以菊石的形态从自身中分歧出来。   他缓缓地叙述道,目光落在慢慢站起来的人们身上。   “而菊石的螺旋对于生命而言,乃是一种封闭的螺旋。”   地球经历过五次生物大灭绝。   鹦鹉螺见证了五次生物大灭绝的全部情况。每一次生物大灭绝都是突然在地球上爆发的,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扫灭了地球生态圈超过百分之八十的物种,约以六千二百万年为一个周期。   现在离上一个周期的最后白垩纪大灭绝已经度过了六千五百万年。   在白垩纪大灭绝中,地球原本的主导物种恐龙被清扫一空,之后哺乳动物与人类方才爆发性崛起。相比起持续了六万年的二叠纪大灭绝,与时长百万年以上的最初的三次大灭绝,白垩纪大灭绝只持续了几百年。   因这短暂,被认为是一次突发事件。在七十年前就有人猜想是由于从天外来的陨星撞击地球导致气候突变而发生的,在陨石坑的寻找中,一般认为该陨石在进入大气中被裂成数块,形成了多个较小的撞击坑。   菊石便是在白垩纪大灭绝中消逝的。   他说。   “而鹦鹉螺的螺旋,则耐人寻味。”   他的手指自中心点起,沿着螺旋的轨迹扩张开来,直到手臂所伸不到的屏幕的最上方。   最终,这场会议不欢而散。   尽管提出诸多假说,但任何心里明堂不明堂的人都晓得、没理由星空会多出这么一个复杂多变的巨大的星系团系统。   因此,其解释也就必然在人类目前的学问以外。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最后这星系得到了特殊定义——   零号事件「反常漩涡星系」。   还有一件被认为与零号事件同等重要的事情则发生在这场不公开研讨会的数天后,是在图兰低地的某个角落。   一支民间勘测队伍一头撞上了空气墙。   “我靠,这是什么东西?”   这家伙额头肿起大包后破口大骂道。他的队员先是扶住了他,然后在触摸空气墙的过程中,突然狂喜。   “等一下,队长,这是真的!是真的,确实有个墙,我摸到了,斜着的!我们真的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了!”   大概是当日,这个消息直接传到了合众政府的耳朵里,在电函通知当地政府过后。合众在二十世纪末成立的半公开特殊防卫部门,当天就立刻组织自己的专项调查队伍坐直升机前往图兰低地,并要求该国进行封锁。   但那地方处于三个第三世界国家边境的原始地貌之中,这些国家自称无力进行此作业。   另一侧,再介绍一个叫做TPC的组织。   全称为Terrestrial Peaceable Consortium的地球和平联合组织,同样是在二十世纪末成立的万国联盟(合众也是万国联盟的一员)组织的下属组织。   TPC也收到了消息,并派人抵达此处。   不仅如此,在这三个第三世界国家的边界存在小型战事,战地记者、看热闹的村民与多国间谍也闻此走漏的讯息而赶来。   几波人群在这未经开发的偏僻角落相遇的时候,已是黄昏。   暮色苍茫,橘红色的光透过稀疏的白云,落在人们的肩膀上,就像一团团熊熊的烈火。   在发现无关人等存在后,两只队伍立刻想要屏蔽网络信号,清场附近人员,再移交给有关部门处理。随同的工程兵已经开始拉线,准备建设小型调研用临时基地。   ——可也就是这时候吧。   而在场所有人,只要是还活着的,都可以回忆起这个时候,二零四六年七月十日东三时区下午十七点二十六分。   地上蚂蚁慢悠悠地爬过脚跟,而树木正在晚风中自由摇曳,万物倏然轰鸣震撼。   隐形的造物因内部的破缺被迫向其以外的所有人类显出真形。目测约上百米高的金字塔,接近顶峰的一角忽然坏缺,又在眨眼的瞬间碎出几百平的大洞。而与此同时,一道灿烂光辉就自金字塔中飞起、划过天际。   霎时间的音爆与地震,让人们被迫捂住耳朵并匍匐在地。   附近村镇的居民、在路上、或家中、田地上,被大风压过发际线时,只要敢于去望的,就能见到有一瞬的闪光已消失在云的彼端。   这两支特搜队伍的队长,勉强保持平衡,靠在防卫车辆上,怔怔望向天边光所消失的地方。   大约一天后,与该神秘事物相遇的事件被标定为第一类接触(近距离目击未知事物),且正式立项,民间称为UME001。   由于现代社会过于发达的网络,在诸多人的实时直播中被迫公布给公众的第一号未被确认的未知存在生物的事件。   无人可以否认。   “请问,你听说过一段话吗?TPC的队长。”   在TPC特别搜查队的人要驱离记者时,记者中领头的一位独立黄昏,心神恍惚,反问他。   “什么?”   TPC带队的人一愣。   她就一笑,且在晦暗的暝色中任由风吹起自己的发丝,而喃喃自语:   “据说啊,现在每一个活着的人背后都站着三十个死去的鬼。这话的依据是自从有人类以来,大约已经有一千亿人在地球上活跃过了。而您说巧不巧合的是,我们所在的这个银河系也刚好有这么一千亿左右的恒星。所以有一个浪漫的说法是讲每个人都对应着天上一颗星星。”   晚霞压在黑魆魆的群山之上,几许初出的星点在另一侧的天畔一动不动。再远一点,有直接越过边界、向这儿飞来的军用运输机和武装直升机。   但任谁的脑袋仔细想想,都会发现这是多么疯狂的事情啊!这些恒星都可以是太阳,没准就有那么一个光辉灿烂的世界。就算是我们的太阳与地球,这四十六亿年的历史,难道我们就对其中的一切知晓得一清二楚吗?   来自世界各地的目光聚焦于这金字塔之上。   而对于这一代的人类而言,面对眼前的事实,突然就可以毫无疑问地得出下述两个结论:   第一,人类以外存在其他超越人类常识的生物,   第二,人类以外的文明造物已经降临或原本就存在于地球之上。   但这世上究竟有多少神秘与未知?又会与人类发生怎样的相遇?   没有人敢继续往下想。   只道按原来计划行事,准备搜查金字塔。   而这夜色下,那来自三千万前的金字塔,现在已无任何神秘可言,仅剩两个毫无力量的古怪石像。   其中唯一活着的神秘早已化光抵达地球的另一边。   至于那即将落入黄昏的太阳,也已悄悄地坠入地平线的尽头而不见。 第一章 好像……我成了光之巨人   首先,我是个健康的人。   其次,我还是个善良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是一个帅气逼人的人。   并且,打从娘胎里生下来,我就是个孑然一身、遗世独立的人。   “最后,现在我可能是个光之巨人,并且还没有地面上三分钟的束缚。”   当悠悠的夜空转暗为明,阿尔卑斯山顶上的雪峰的也就明亮起来。锡安坐在那里,双腿落入山腰的云间。   “但我是怎么穿越的?总不至于真是活活被臭死的吧!”   黎明的光落在缩小了自己体型的巨人的身上,折射向另一侧的乳白空际。这是锡安穿越后的第四天,他已经不再是个人。   而是光之巨人。   其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奥特曼。   在一部分故事中是来自外星的生命体,不过在一部分故事中则并不明朗。但特征是相似的,并且还付出了一些代价……譬如说失去了自己的帅气逼人,再譬如说……失去了快乐棒。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他用他巨大的灯泡眼,看向自己彩色的计时器,还有身上红紫白三色的线条,以及厚实皮革感触的皮肤,陷入沉思。   上一世的最后,锡安在论坛上和别人打赌打输了……于是他憋了口气,只好履行之前口出狂言的赌注开始直播吃鲱鱼罐头。   现在想来,巨人也要打了个哆嗦。身旁的气流一时湍急,冲散了云。   那是一次不可描述的体验。封闭的小租屋里,锡安打开罐头的一瞬间,立刻在那不可名状的厚重浓烈的恐怖腐蚀性气味之中陷入疯狂,而鲱鱼的内脏滑入食道以后,更是仿佛感觉自己看到无数的星河宇宙正向他飞来,鼻子嗅到了芬芳的花香。最后他就把满桌子东西打翻,抓起以前买的神光棒手办就躺在地上开始仰卧起坐而抽搐没两下……干脆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最后再醒来时,就是在一片黑暗里了。   适应黑暗以后的特异的视觉,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身前两个奥特曼石像。再进行一波暗中观察后,锡安也就想起了自己可能的身份——   迪迦。   因为人类被齐杰拉花迷惑,不再需要光之巨人。于是光之巨人就将自己用来战斗的身体以石像的方式留在地球,最后在金字塔中一直延续到未来。   从某种意义上,这是……借尸复活?   而原主究竟存不存在也都两说了。   “虽然我变成了很像特摄剧里的光之巨人,但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我并不能武断地套用原作的剧情设定。”   锡安思索道。   更别说迪迦这部特摄剧的三位主编剧,喜欢互相背刺。关于迪迦的超古代,更是一直没弄清楚。   这还是锡安在网上听到的趣闻。   在锡安原来的世界中,迪迦奥特曼这部剧长达五十二集,不算主线、独立的单元剧情大约也要有四十多个,自然不可能由一人完成。主要的编剧有三个,分别是小中千昭、长谷川圭一和右田昌万。   先说说最少人知的右田刚昌。他其实定下了整部迪迦的基调,贡献了包括第一集 主角正式变成奥特曼,以及齐杰拉花再现的剧情。这些都是理解迪迦TV剧整个缘由前后与历史背景的基础。可以说迪迦奥特曼最初的世界观构造,包括迪迦奥特曼的“即是光,也是人”,都来自于右田昌万的脑洞。   右田昌万的脑洞还不止于此,他设计的迪迦最早的企划案叫做世界最初的奥特曼,里面的迪迦(还不叫迪迦),是从630亿年前的宇宙时空穿越到了近未来的地球的野性的奥特曼,就如同大猩猩一样残暴……幸好被毙掉了。   等到另外两位编剧在加入其中后,说:   “我们不要你觉得,我要我们觉得!”   于是后来又是小说、又是剧场版、又是ova,再加上爱好者们的推波助澜,右田昌万关于超古代的设想很快被观众们遗忘。   再说说小中千昭吧,小中千昭是三位主编剧最负盛名的一位,本身还参与过包括数码兽系列的多个大IP的构成。那他喜欢什么呢……   他喜欢克苏鲁神话。这个克苏鲁可不是萌萌的奈亚子,而是非常传统的视觉污染怪物型克苏鲁。于是他就在自己的理解中,添了很多克苏鲁神话的料子。著名的以鹦鹉螺为设计原型的加坦杰厄就是来源于克苏鲁神话的灵感,并且他独立写作了迪迦的小说。   而长谷川圭一,原来是现场负责装饰的员工,但对小道具啊、人物的处理还有历史与角色的统一贡献了许多,从而得到赏识、成功逆袭,成为系列编剧。迪迦奥特曼的剧场版《最终圣战》所揭露的超古代的黑暗巨人们、以及迪迦的前女友等等都来自于长谷川的设计。   然后问题就来了。   黑暗巨人的世界观,与小中千昭的克苏鲁世界观是不一样的,小中千昭的态度是迪迦从未堕落成黑暗巨人,一直都是光……并且——   小中千昭:最重要的是,拉莱耶并不是那般矮小的存在!   锡安来翻译一下。   就是身为克苏鲁神话的粉丝并使用了克苏鲁神话要素的我啊,不认你这在拉莱耶里演绎家长里短、情感纠纷的黑暗巨人们!(挺胸撇嘴)。   不论是长谷川私货的剧场版,还是小中千昭私货的小说都不能完全吻合迪迦TV里的齐杰拉花和巨人化光离开的剧情,使得迪迦系列的超古代变得扑朔迷离。   一言以蔽之,大猩猩超古代VS克苏鲁超古代VS黑暗巨人超古代VS混合三打究极超古代,选一个吧?   “不知道我来到的是哪位编剧的世界,或者他们所了解的迪迦的世界,都是冰山一角……再或者,我其实压根不叫迪迦?”   这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完全未知是最糟糕的。   而克苏鲁迪迦无疑是第二糟糕的。这群在锡安看来丑了吧唧的东西在纷繁复杂的二设里的各种强力……还是饶了我吧!   似乎是精神思维得到了扩张与强化的缘故,以前的许多记忆都很清晰。金字塔里的锡安硬是在不停回忆之中度过了五十多个小时,把整部迪迦都回忆了一遍,然后才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谁他妈能把这双灯泡关掉啊!我日,我好想睡觉!”不对,奥特曼的话,关掉灯泡,好像就接近没了?记忆里各种道听途说、左右互搏的设定让锡安头大,“总不至于我真要睁着眼睛过上不知多少年了吧!”   从精神清醒以后,锡安无时不刻不在观看眼前一切。   “等等,我是奥特曼啊,我也是人啊,我只要变成人不就好了!但我应该怎么变化?”   锡安努力了很久,尝试了背部用力,手臂用力,心灵用力,胯下用力等各种手段,居然硬是靠着感觉成功变大变小。   “再小点,再小点!”   人的体型,OK!   自己的大灯泡与石像的石头眼睛相对。   成功变成了人体大小的奥特曼。   ……   锡安在一次对力量的尝试中破坏了金字塔,发觉附近人类团体的他,干脆一举飞逃,一直到阿尔卑斯山脉的无人区,暂时安定下来。   在黎明中,这家伙自言自语: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光之巨人可以变人,要么是融合了人,要么是有人间的寄宿体,从这个角度出发,那我既不是融合了人,也不是人间体……而是单纯的光之巨人咯?”   锡安看过的奥特曼不多,他印象里的奥特曼想变人大约是如此的。   一双灯泡的大眼终日发光,白天光暗,晚上光明。   虽然并没有疲惫的趋势,但作为人的精神其诸多数十年的习惯被撕裂的感觉,让锡安痛苦不已。更重要的是……   “这是我脱网的第四天,好想和论坛老哥继续对线!我的手游全都要断签了!”   穿越到这世上的第六天,光之巨人在无人的大沙漠里奔跑。身后卷起巨大的沙暴,震响数十公里。这份已经压抑过的力量让锡安自己也要吃惊。   “那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   我、要成为新世界的神!   算了……这个有点危险,或者当个传统的守护世界的大英雄?   嘿嘿,这非常满足锡安儿时的幻想。但按一般剧本的套路,英雄总是迟暮又苦情,每次都能让锡安气得要死。   要么就选择作一个剧情里虽然无比强大,却藏好自己、做好防护、混迹市野的后现代路人角色?   这又感觉憋屈!有大力量不显圣于人前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想来想去,没个主意。   他转眼,看到水面中的自己:   “那么,第一个目标就是……关上这对灯泡!”或者像个普通的奥特曼一样变成一个人罢?   经过又几天的偷偷观察,这个世界好像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中叶。但与锡安原本所在的世界大相径庭。历史、国家、地方全不相同,自然也没有锡安所熟悉的故乡,更不像剧中那样有怪兽出没的迹象。   繁星灿烂,一切安然。   “理论上,现在别说迪迦,戴拿的剧情线都已经过了!按原著,大古都快老死在火星上了吧!”锡安的精神因不眠抑郁到一个程度,站在大海的中央,神经病似的大吼,又突然想到一个新的可能,“说起来,我不会来到哪个傻逼同人作者写的二设网文里了吧?”   大喊大叫也不怕被谁听见,只因为锡安现在所说出来的话全是恰、恰恰恰、恰哈恰恰——也就是迪迦奥特曼的叫声,和童年印象里的一模一样。   不过既然锡安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上,锡安就知道这个世界无疑是真实的,不会因为与他所看过的剧本有任何吻合而有任何虚假,甚至、就是现在、就是此时此刻要比他记忆里自己所曾经身处的那个地球更真实得多——   因为那个地球、那个前世只不过是他记忆里的一个倒影,哪能有现在所正在体验的一切更直观了然呢!   光之巨人的飞行速度超乎寻常,在锡安学会自我控制的情况下也已经不会引起破坏性的大气爆破。锡安的脚踩在太平洋中央的水面之上,想了想海里可能有的一切,还是没敢进海。   不过他自觉已经足够熟悉自己的力量,不至于造成什么恐怖的大破坏,可以尝试性地去人类的城市里看看了。 第二章 从天空中降下的孢子   在百家姓之中,锡姓大约要排到一千多位。它从子姓演化而来,系出于春秋时期郑宋两国之间的锡地,宋元公在此筑城以封公室弟子,后为锡姓。   这是上一世锡安所受义务教育的老师告诉他的。   锡安小时候一直以为老师无所不知,后来发现其实这老师的每次回答都是趁下课时间回办公室上网百度去了。   两世的地球,固然存在于其上的国家与历史和锡安原本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但语言和地理地貌非常相近,因此有那么两条大河依旧,锡安是认得出来的。   他挑了个无人区,慢悠悠地落在黄河的边缘,踩在岸边。   夏日雨多,黄河涨水,带着枯枝败叶与其他分辨不出的各种破烂东西,一同混入发浑的大水滚滚东流,不时就冲没锡安异形的脚尖。   锡安突然就忍不住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嘟囔道:   “穿越这种事原来是这样的……故事里没说过呀。”   而那光之巨人的身躯就发出恰的声音,惊起一排正在水泽边栖息飞鸟展翅向澄净的天空去。   “但假如没发生穿越,我可能就真彻彻底底没了。”   光之巨人的皮肤似乎具有自净的功能,一直可以很快恢复干净整洁,寻常污垢不能在其上留下痕迹。于是三色的纹理因水洗濯,在阳光下发亮。   这没心没肺的家伙抬起头,哼着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歌,还是觉得活着有意思、成为光之巨人的体验更非同凡响,biu一声就往空中飞起来咯。   风与云不停擦过身体,锡安很快就变成遥远高空中的小点。大地与高山起伏变幻的面庞也就全数落入巨人的眼底。   “可我到底该怎么进人类的城市?”   锡安挠挠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别说这个世界的科技盖过锡安的前世,就算是前世的科技,用来监控主要城市领空空中异物也不在话下。   夜间行动的话,灯泡眼和胸前的灯都太亮了,简直就是活着的夜光巡航机。白天行动,那更是把自己往不知道多少的民间的拍摄或官方的监查装置上送。   “要是能隐身就好了。”   原理上的迪迦会不会隐身,锡安不知道。   反正现在的锡安大约是这样的:   “我,咸鱼一个,什么技巧也不会,只会大力出奇迹。”   但,老实说,其实被发现……也无所谓吧?   虽说各种剧里的人类都有些黑科技,但要是真遇到什么不可预料的糟糕情况,大不了立刻溜进宇宙里!   还能追个几光年打我不成吗?   那就象征性、不、认真地做个伪装。   大城市不随便进,小村镇又不难。   随便找个民智未开、政府根本无力控制地方的第三世界国家村镇,用自己糟得不行的英语写了封购买信,留下从无人山区里弄到的应该是比较珍惜值钱的矿石,然后就成功获得了一套可以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大衣——   成功转变为将近两米的怪人。   戴上能盖住半张脸的帽子,再去别的小店里故技重施,弄个面具戴戴,遮住自己可爱但却可能不被大众接受的瓜子脸蛋。   “我觉得非常OK。”   光之巨人的视力足以穿透面具。   锡安给自己点个赞。   然后趁个夜晚,再顺路偷偷溜进附近监管不严的城镇看看情况。   于是锡安就看到了他自己仿佛一道光消逝在天际的样子,正被刊载在各个电线杆张贴的报纸上。还有些则被糊在墙上。   “UME001,一号神秘事件,超古代的造物金字塔,与飞出金字塔的光……?”这不知道哪里出版的小报,标题都是辣眼睛的艺术大字,下面是各种专家报道的互相骂战,还有几张混乱的现场偷摄图,已经成了全球关注的超大型公众事件。   金字塔那边估摸着变得非常热闹,让锡安有点庆幸自己及时偷偷离开。   “金字塔被这个世界的人类发现了,但不是我知道的人,也不是按照我知道的方式发现的。”   这古怪的似是而非的世界,让锡安头疼。   “提供线索者……”   锡安的灯泡眼差点把面具给瞪碎了。   这报纸的小编硬是收集了一页的线索悬赏上去。   也不知道报纸从哪里弄来的。其中没有什么官方讯息,多数是一些民间研究机构、大型企业、和超级富豪之类的私人征集。   “上亿刀……要不我……”   请原谅上辈子锡安到死也没见过那么多钱。为了驱逐脑海中邪恶的年头,他赶紧摇了摇头,调侃自己说:   “不行!我在想什么呀!我现在乃是无价之宝!区区这点金钱……除非是傻白甜的漂亮富婆用自己的身体……唉,不行,我现在也做不了案了。”   锡安的思想就在人性的深渊里不断滑落,唉声叹气。直到他翻到下一张加急报纸的消息,一下子惊起神来,诧异地念道:   “金字塔中发现了两尊巨人石像,按同位素测年法的检测,成型于两千五百万年前到三千五百万年前之间。目前合众与TPC达成和解,签订分配协议,分别组织带出金字塔,其中一具石像被带往合众本土,另有TPC的看护,另一具石像则被带往和国的TPC分部。”   合众选择了海运。   巨大的石像正躺在人类最大号的航母之上,整支舰队保驾护航。   而TPC则选择了空运,用了四艘明显超越前世科技的大型空运吊机,吊起了其中一尊石像。   按锡安的认知,石像的本质是光离开后、留下的具有战斗能力的肉身,某种意义上相当于尸体、或者坐化的尸体……如果自由主义一点,也可以认为是可让人间体驾驶的超级机器人(?)。   其实从被怪兽轻易破坏的可能来看,那两具石像之中还留存多少力量挺让锡安怀疑的。   “我要不要做点什么……?但好像也没什么必要?说不准它们因祸得福,避免了可能的怪兽破坏之灾。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坏处。”   夜色增长,月色渐明,突然身后一声狗叫,灯光就很快落到锡安原本所站的位置。巡夜的人一声大叫:   “是谁?”   可巡夜人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电线杆上的报纸被揭开的一角在夜风里飘荡。   转眼之间,锡安已经朝着太平洋上的和国飞去。他还是有点在意那两个石像的动向。   因为害怕搞到的装备坏掉,就死死地抱在怀里。   接近目的地,开始减速以后,锡安才重新披上厚厚的带帽大衣、戴上面具落在这片只在影视里熟悉的土地上。   踩到野外的草上,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慢慢行走。   这是一个很罕见的黑夜。   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木、丛林或是原野,连轮廓也都消失,全都落入单调的黑暗里,分不出深浅疏密。   走着,走着,锡安突然看到天上纷纷扬扬地落下了些什么东西。   其中有一个不幸的,直落在锡安的面前。   奥特的视力可以清楚地发现那是个指甲大的网球状的东西,长着密密麻麻的刺毛,或许是种人类还没发现过的孢子。   掉在地上后,还蹦弹了几下,接着猛地从中蹿出一条蛇或者鼻涕虫似的东西。   它可以依靠自己长而滑的躯体在地面上蠕动爬行,若在高处还能顺风滑翔相当一段距离并平稳落地。   除去运动能力外,它的头部有一根根硬挺的刺毛,依靠这些刺毛,它似乎可以很灵敏地感应到四周生物的情况。   然后这虫子僵在了原地。   在半径一公里内只有一个生命源。   可是那个源与它基因记忆中的地球碳基生物似乎不太一样。在确实寄生以前,它并没有更强的思考能力。   于是它就只能向那个源窜去。   然后就被锡安两指捏住。锡安看着这东西挣扎扭曲瑟瑟发抖的样子,想起小时候用热水浇蚂蚁窝时的残忍。他把这东西捏在手心,它先是试探性地想要钻破锡安的皮肤,但很快它就知道自己的弱小而开始装死。   “真有意思!这绝不是地球……至少我所熟知的地球绝对没有这种寄生生物。”   锡安有点印象,但从未看过。   接着不小心用了点力,这虫子就立即化为看不出任何形状的原子粉末,在锡安松手的时候散入空气之中不复见。   “……我所在的这个星球,和我之前的想象差得有些远。”   原本锡安原本认为这个世界还算和平。   但似乎并非如此。   浸透露水的原野,已近黎明,天空泛起好看的鱼肚白的颜色,深邃微亮。   “不过……反正我是光之巨人。”   他一步一步躲着人,在无人的田野之间坐下来,拈起一朵黄色的小花,准备等到下一个夜晚。   远方的城市、终夜的灯光逐渐熄灭。   人类还在童年和平的世界里沉睡。   金字塔前,成千上万的专家正在组织调研的活动。   突然,覆盖主要城市、超过百分之七十的空中监测站点全数发出异常汇报。   “发生了什么?”   德高望重的人从夜中被电话惊起,殊不知枕边人的脑袋正在缓缓张开,而他的未来业已迈入死亡的他方。   更不知世界即将醒来。   ——   档案编号:UME001   暂定名:金字塔中的巨人   因意外而发现,因意外的直播而被迫被全人类知晓。   处于完全隐形的金字塔之中的两个石像巨人。此外在发现当日,有强烈发光体从中迅速飞出,未能留下有效照片。   根据地质检测,形成于古近纪渐新世(约开始于3400万年前而结束于2300万年前)。形成材质的构成正在分析之中。现存结论是并非我们所知的一般无机化学结构,更接近于某种晶体。   建议对策:两地均因严加看守保护;禁止破坏性研究;筛查所有正在接触或有接触需要的队伍。   回复:可。   ——   档案编号:UME002   暂定名:寄生兽   突然出现在地球大气中的孢子,从该孢子中爬出的幼虫型怪物。暂时无法追溯孢子的来源。它以寄生生体脑部为目标,寄生完成后,与脑部细胞同化并接管原主的躯壳。寄生完全后,它将会伪装成该寄生体,其优选食物将转变被寄生者的同族。据街道摄像,寄生兽可以改变自己部分身体的形状,形成类似刀刃的关节。详情请见细则。   建议对策:直接消灭;全员检测;第一智库认为可以以隐晦的对外公布,防止公众人物被隐秘寄生。   回复:前两者无疑义;对第三个意见,我们略有迟疑,我们将对外宣布成存在一种特殊的病毒,需要全员进行远程无人机检测。   追加建议:封锁国际次要交通,对主要交通设置无人检测出入。   追加建议回复:该条驳回。谁为之负责?你吗?我们无法下定这个决心。(附投票结果:五十七票赞同,二十票弃权,八十八票反对。)   PS:像这种不会成为主写篇章,一般是大篇章的点缀。既然有极其巨大的怪家伙,那么生物链上理应也有较小层次的怪家伙们的(笑)。   PS2:感谢信息暂时不写进作者有话说里了,还没想好怎么弄。 第三章 线粒体夏娃(上)   白天的锡安很无聊,只能做自然观察。   是很小时候才会见到的东西了。田野里的老鼠,弹跳的蚂蚱,在这夏天长鸣的知了,蜻蜓与蝴蝶,空中集群的麻雀,偶尔会走过这里的车辆与人,还有……蜗牛。   一种壳上有螺旋纹理的东西。   他看到一只蜗牛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毫无遮蔽的空地。而其不自然膨胀的触角肆意跳动,色彩鲜艳,好像是在主动吸引猎食者的注意力一样。于是它的结局毫无意外,是天上的鸟儿见猎飞来,将其衔走。   于是这蜗牛也就葬身鸟腹。   这一切都被锡安看在他那灯一般的眼睛里。   “这是……双盘吸虫呀。”   锡安上一世是高中学生物而后大学学医的,因为学医的话有定向免费教育。在直播吃鲱鱼罐头以前的数个月,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流行病、锡安彻夜不眠在医院工作了好多天,没准猝死的病根也是那时候拉下来的。   “真有意思。”   这上一世短暂的人生中,他也只在课本上见过这么标准的生物循环。   双盘吸虫在幼虫期会寄生在蜗牛体内,吸食蜗牛的营养而活,等到成熟后就会在蜗牛的眼柄中产出大量虫卵,这样蜗牛的触角就会膨胀起来,失去正常的收缩功能,变得显眼。   还不止如此,这种吸虫会控制蜗牛大脑,迫使它暴露在鸟类的视线之下。这样蜗牛就会被鸟儿捕食。到了鸟儿体内,寄生虫会再度发生发育成熟与繁衍。最后,它们的虫卵会随着鸟的粪便走向世界各地,开始新一轮的演化。   树叶在风中摇曳,而这边的世界已近夕阳。   穿越以后,突然就从一个社会人变成了自然人,回到无拘无束的状态里。锡安颇有点无所事事起来,就更关注于对自身能力的挖掘。   在光之巨人的身体面前,原来学的人体知识都可以喂狗去了。   “这双灯泡眼可太厉害了。”   锡安站起身来,站在乡间的小路上。   不论远近,也不论大小,一切皆能收入眼底。   可光之巨人的能力还不至于此。   人的视觉仅限于可见光。可光谱之上,除却狭窄得可怜的可见光,左右排开,还有无线电波、红外线、紫外线、X射线等。   在动物界中,如蛇几乎看不了可见光,却可以接收红外线。另一个极端是昆虫,昆虫则敏感于紫外线。   还有人耳,人耳的听觉频率则在20赫兹到2万赫兹之间。而狗则能听到一百万赫兹以上的声音。   生物在自然选择之中进化出的器官是不同的。   因此,如果穿越成异类,你可能会见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可能炫彩斑斓、也可能黑白单调的世界。   当然这还取决于你所穿越的异类的大脑对信息的处理能力。   光之巨人的感知能力与处理信息的能力,足以震撼锡安过去二十年。   “故事里也没说过呀。”   短暂的适应期过后,这漫长的无眠期内,锡安感觉自己的灵魂思维已经上升了不止一个思维档次。   这并非是说世界太过喧哗。   要知道近处也好、远处也罢,城镇或农村,人类和动物那点噪声,和宇宙微波辐射背景里各种各样奇怪电波的闹声和怪景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等一下,我他妈不会窃听到什么东西的聊天了吧!”   他在行将复入黄昏的路边行走的同时,突然停了一步,又又又陷入沉思。   可见光是一种电磁,会在物体表面反射,是人体可以看到的。   像人类通讯常用的无线电波也是一种电磁波,也会在物体表面反射,只不过反射率不同,而且人眼无法接收,机器可以接收罢了。   当晚,自小道走入和之国东北地区的仙台市,锡安看到了人类看不到的诸多可怖的色彩。   比起野外多上数百数千倍的灿烂的电波,像廉价又厚重的霓虹一层层堆叠地压在城市所有物质的上空。最密集与特殊的甚至飘出无数的带子来连接向遥远的异方的城市。   带子中心色彩最重,而边缘则淡化到无。   这是人类迈入电力时代以后,所使用的无数用于通讯与联系的电磁波、其物理的实态。   “……这双灯泡眼可真来劲……比打游戏都来劲多了。”锡安的意识跳脱,又想起克苏鲁了,“说不准,克苏鲁神话里的那些大魔怪们所见到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这种观察能力,超越锡安的想象。   如果把城市比作一个人体。   颜色密集的地方说明通讯复杂,结构复杂,大量电波先是交汇于基站的几个点,再统领于某个中央,就像是密布于城市这个人体的血管,又像一张密密麻麻的无时不刻不在输液的大网。   通过分辨电磁波的分布,可以得出城市内部非常详细的图谱。   实在一个怪人模样的锡安不想进主城区,就在外围晃晃悠悠,左右看看,将许多大幕布广告、电视、夜间人、行人不经意的却又价值的话语全部记在心里分析。   “今天是二零四六年七月二十八日,我在这个世界上不认识任何人,任何人也都不认识我。”   锡安裹紧自己的大衣,走在一盏盏灯光的路下。身旁是密密麻麻的色带,唯有自己干干净净。   多数的色带都有相近的规律,但有几根好像不太一样。他伸手去抓,结果真就把色带打弯了,乃至消失。   是光之巨人的力量影响了电波的排布。   “好奇心害死猫。”   锡安自言自语道。   “但害不死光之巨人啊!”   然后锡安就沿着一条漂亮的色带,在这陌生的世界里一路走,绕了好几个弯,路上有许多警车和救护车,这条带子正飘向被警车团团围住的医院。   “是从天上落下来的那种寄生生物吗?”   可一天的功夫,已经见不到那种东西的踪迹了。   “还是说这是为了……另一种神秘呢?”   锡安裹紧自身的大衣,在医院的外围,闻到了腐臭油腻的焦味。锡安闻过这种焦味,在上一世的火灾场地。人体的皮下脂肪因高温融化并流出伤口后,会与衣服混在一起。接着,若是衣服点着了,那脂肪就会带着蛋白质随着衣服一起燃烧,接着出现这样的臭味。   如果是火灾的话,应该报火警。   但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   “是窗户里的人……自己烧了起来。”   锡安退了一步。   从躯干皮肤的毛孔中冒出一刹的接近蓝色的火焰,接着熊熊起火的人,在痛苦的大喊大叫地冲出了窗外。   不成样子的火团就在碎玻璃中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不再能呼吸了。   自发性人体燃烧,从十七世纪开始屡见于报端。就连小说家也爱以此为材料。果戈里最负盛名的作品《死魂灵》就提到有位嗜酒的手艺人身体突然着火,被吞没在蓝色火焰之中。   警车的声音越响,大量持枪武警冲入医院。   如果仔细看,里面不止有和国的警察,还有来自合众的武装人员。合众是和国的宗主国。   锡安听到有人对着对讲机大喊:   “把伊芙杀掉!”   伊芙?   也就是Eve,在中文中约定俗成会被翻为夏娃,圣经神话里第一位女性人类,是圣经神话中的人类之母。   警车呜呜地停在锡安的面前。副驾驶座上的中年警察拿出枪来,对准锡安:   “你是谁?”   “恰。”   “恰……?”眼前警察的精神绷紧了极点,根本不思考,只想驱离眼前的怪人,“赶紧离开这儿!”   锡安退后几步,隐于黑夜。然后原地起跳,从一扇破裂的窗户里跳进第六层中。   那根特异的电波就是从里面来的。   屋子里有个持枪的看上去十六七岁多的女孩,正被许多动物团团逼在墙角。   在空中飞行的蝙蝠,原本躲在房屋角落里的蜘蛛,阴暗地方的蟑螂,还有家犬与警犬。她看到锡安,立刻冲着锡安大叫道:   “快跑!”   可她光顾着对锡安叫,却没能顾上自己。   身上长出古怪肉瘤的警犬冲着这女人的脸扑去,而她的手枪里已经没有子弹。   她抿紧嘴唇,拼命思考反击的方法的瞬间,厚厚的大衣挡在她的身前,而一个拳头,一个锡安收了几乎全部力量的拳头,朝着前方击去。   在拳头的前方,空气被过于巨大的力道形成一层尖锐的薄膜。拳头未至,在前空气层与变异狗相撞的瞬间,就把它直接碾成肉酱。   而这滩肉酱一路被风压击到墙上,血溅四方。   连着室内的电磁波都被打到失调,许多动物突然又疯了似的四蹿了。但没有敢接近锡安的。   锡安听到身后的女人沉重的呼吸声,只惊讶了很短的时间,甚至不想追问。   或许在人类之中,也存在一些具有异常能力的人。   “你是谁?”   她问。   “恰!”   锡安说了自己的名字。   “恰?”   她有样学样地学声。   ——好吧。   锡安看了眼旁边的办公桌,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纸笔,用自己蹩脚的外语写道:   【我不能说话。你是谁?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一边给自己的手枪换上子弹一边说:   “我的名字是艾雅·布雷亚((Aya Brea)……我暂时没法解释这里的一切。对不起——”   远处传来枪声,于是艾雅立刻连锡安都顾不得,往那边狂奔。   “普罗米修斯工程的恶果!姐姐,妈妈……”   她抿着嘴。   锡安一头雾水,又被好奇弄得心痒痒,直接追了过去。   大火烧断了一层楼梯。艾雅直接往下跳,他则拐个弯,找个没人的地方往下跳。   那是一个借着人体的母胎,吸食了人体全部营养才诞生的婴儿,立在那一层的中央。   “你们何其幸运,可以见证新时代的来临!很少人有这种幸运,面临新生事物将旧有事物消灭殆尽的动荡变革!”   不知为何,它在出生的一瞬具有极高的智能,并且在几个呼吸间就成长到成人体型。   而她长成的样子与艾雅非常相似,因此是个绝美的女人,一举一动之中风姿绰约。   唯独声音介于男性与女性之间,让锡安感到恶心。   锡安站在无人的门后,从门的缝中看里面的情景。   他听到里面的怪胎说:   “当你们还是孱弱的单细胞生物时,我的先祖就潜伏在你们之中了,往后,是海里的鱼与树上的猴子,再接下来是被你们取名为露西的女性。你们从我的母亲身上猜测人类都起源于非洲,不过她却知道这是错误的,因为她亲自见证过这一切!人类!”   露西是一具发现于东非的古人类化石,被认为是人类的先祖之一,是人类的非洲起源说的重要依据。   它边说边笑,面对各级警员的开枪怡然无惧。   一声尖骇,数个持枪警员突然开始自燃。   “在恐龙大灭绝的时代,我的母亲原以为她也要随着世上一切生物一起灭亡了。好在你们人类的先祖挺了过来,甚至到了今天,你们演变出了智慧来研究我的母亲,我要感谢你们的研究,不然曾经的她不能彻底觉醒,而现在臻至完美的我也不能出生。”   无数记忆从她传承的深处涌来,让他越来越蔑视人类这种孱弱的生灵。她是以人类为蓝本诞生的,却因她的本质而获得了更强更高的能力。   通过基因遗传得到的充裕知识更令他享受到了它人生中最初的愉悦——   那是名为知晓的极乐。   然后……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因为说完了,而是因为恐惧失控而说不出话。   另一种……同样是她第一次体会到的感情无可抑制地从她的心底升起,把她的灵魂攫入其中。   那是什么?   为什么会存在这些东西?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生物的剪影。   那是太古的生灵们所畏惧与崇拜的对象。   是她的母亲寄生于人类的时候,所深深铭刻在脑海里的恐怖。   宛如行走在大地上的地狱,又像活着的将万物吞噬的深渊,从一百万年前、三千万年前、六千五百万年前、一点四亿年前,四点九亿年前、还有六点三亿年前、甚至三十亿年前……那些遂古而初的洪荒时代前往地球的访客,以及原本就居住于地球的怪物们的形象与力量,它们发生的大战早已埋葬在无人可知的历史之中,却被她传承的基因记录编织,让这个新生的孩子浑身发抖。   于是也像人类的孩子一样,身体的本能快于意识的指使——   她哭一般地大叫一声,跑了出去,在其余幸存的人愣愣地注视之下跳出窗外。   然后她就在黑夜中,不停逃窜。   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黑暗之中,所有的光都像是邪恶的、不可名状的影子在狂乱地舞动。   然后她的脑海中只剩下——   螺旋。   与基因一样的无限扩张的螺旋。   拥抱、缠绕,无限蔓延的混沌。   看天,这天上的繁星,犹如螺旋的侧面。   看地,这大地与她正在星星的螺旋里颠倒。   于是她不敢看天空,更不敢看星星,不敢看地表,也不敢看光明来处,至于黑暗、黑暗无限深邃。   ——妈妈,为什么要让我在这世上出生?   ——好吓人,好吓人!   这是她人生中最后的疑问。   什么都不敢看的这东西,选择永远闭上她自己的眼睛。   那怪物倒在地上,被警车一拥而上。   医院楼上看到远处那怪物女性被围以后,艾雅就立即转身准备跑路,就几个翻越走到锡安所在的门后。这里似乎是条隐蔽的通道。   她看到锡安非常惊讶,而锡安只是默默举起自己准备已久的纸,问:   “她是什么?” 第四章 线粒体夏娃(下)   艾雅抿了抿嘴,考虑片刻,先是反问:   “你知道寄生吗?”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这通道往外走,都不想和警察会面,一直到夜色中奔出许久。艾雅也有一点点超出凡人的能力,但与光之巨人相比不算什么。   锡安点点头。   他先是想起之前看到的蜗牛体内的双盘吸虫,又想起之前那种从天上落下来的孢子。   “人体之中存在丰富多样的微生物……其实绝大部分都无甚害处,已经与人体形成了共生。”   艾雅在月色下,藏起自己的枪,她有车在附近。   锡安暂坐一程。   “而它就是这么一种原本无害的寄生物,它有它自己的DNA,独立复制遗传,换而言之,它不刻进人的基因里,和人本质是两类存在。但它对人不可或缺。人类没有任何活着的细胞可以少了它。”   锡安有点迷惑。   ——这是你们这个世界人类的某种特性吗?   也许这个地球的人类和锡安所在地球的人类不是一个物种……实际上,许多故事里的人类明显和现实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譬如什么受到辐射就会觉醒超能力啊,再有可以变成带血腥味的黄色粘稠物体还可以变回来,或者肩膀上站着六公斤的黄色老鼠视若寻常的十一岁男孩……就算是迪迦这部剧本身,超古代基因变成纯能的光这种事情……说他们和现实人类是一种人类,锡安也不那么信。   走出几公里的时候,忽然大雨,滂沱的雨声打在车顶上,两边的树木不堪其压。艾雅转动方向盘,一边轻声道出那寄生物的名字:   “它的名字是线粒体。”   人类生存所必需的细胞器之一。   锡安惊诧抬头,古怪的面具落在艾雅的视野里。艾雅对此也不发表意见,单单疲惫地开着车,又看了眼她自己的手机。   线粒体是一种存在于大多数细胞中的细胞器,是细胞中制造能量的结构,即细胞进行有氧呼吸的主要场所。   换而言之,线粒体提供了细胞绝大多数的能量,就是生物活动所需能量的最主要的关节。   艾雅不是在按自己的性格说话,好像是在念自己曾经背下过的许多东西,她的精神恍惚。   “线粒体原本不属于人类。它属于人类的过程乃是现代的人类无法想象的生存斗争。是在那遥远又遥远的冥古时代,现存一切生物都未诞生,只存在原始细胞、细菌或者病毒的古老海洋里,厌氧菌与好氧菌就在斗争了,以至于连地球大气的构成都发生改变。”   直到突然的、人类迄今为止也无法解释的决定了未来十数亿年生物发展历程的某个时刻。   线粒体先祖的好氧菌,被现存一切动物与植物的先祖原核厌氧细胞吞噬了。   从此时代便向着人类所熟知的模样滚滚而来。   “其实,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因为好氧菌拥有几乎可以沿袭到今天的先进的氧化代谢的途径,却最终丧失了独立自主性。”   艾雅轻声细语。   可不论如何,原线粒体究竟是败给先祖真核细胞,最终与先祖真核细胞形成互利的共生关系,成了先祖真核细胞的细胞器。先祖真核细胞利用先祖线粒体充分供给自己能量,而原线粒体从先祖真核细胞获得更多的原料。   这个模式一直沿用到今天,成为当今人类所知一切高等生物的构造基础。   “在人类的演化中,细胞核的基因会重组、会打乱原本的排列,但线粒体的基因却不会重组,尽管仍会发生突变……并因为容易受到活性氧的影响,约是寻常基因突变几率的十倍!”   “因此,线粒体差异越多,说明它们与共同祖先分离的时间越长。通过比较人的线粒体基因序列的差异,我们就可以得出人与人的亲缘关系。”艾雅突然转过头,“你听得明白吗?我可能说得不是很好。”   纸上唰唰写了一排字,锡安举起纸来:   “我姑且还算是医学专业,听得懂。”   艾雅就轻吁了一口气。   车灯在夜雨中明亮。她开得快但很稳。   “而线粒体的基因全部来自卵子,换而言之,这就属于母系遗传,与父亲无关。倘若我们尝试追溯现存人类的线粒体的来源,就会发现而今所有人类的线粒体DNA都来源于一个鼻祖。她是一位约生活在十数万年前的女性。科学界称那位女性和她的线粒体为……线粒体夏娃,人类共同的鼻祖。”   雨声渐渐小了,艾雅的车开上了高速,往江户开去。   “而制作了它的东西,我们也称它为……线粒体夏娃。”   她将可以说出的情报轻声细语,别是一般婉转动听:   “原本这种关系,谁也不曾在乎,也不觉得会改变。但没有人想到在数万年的演化与突变之中,偶尔也会出现线粒体钙离子释放,干扰人类神经系统的现象。而神经元胞中的巨线粒体更发射出了并非是……人类所该有的神经脉冲。最终借助人类的神经大脑系统唤醒自己的意识。那东西就在世上依靠被它在偶然间影响乃至最终控制的数个人类开始它的图谋和行动。”   “夏娃的力量不可思议……它能把记忆刻进基因里、使得自己就算转化了宿体也能保持记忆的连续。依靠线粒体它可以自主进化……于是它迅速掌握了通过信号使唤几乎所有动物的线粒体,使动物狂躁,使人体细胞过度放能乃至自燃的现象,甚至是制造……新的生命!”   车窗外雨潺潺。   “要知道人们称线粒体与细胞为内共生,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共生是大家都喜欢的说法。我们会说被我们养畜的鸡鸭是和我们共生的吗?不会的,因为我们给它吃东西,只是为了让它长肥好满足人的口腹需求。鸡鸭从此因人类的强大而免于生存竞争、成为一种地球上大量繁殖的物种,只不过是顺带的必然……线粒体也不也是这样的吗?于是……线粒体发起了对细胞的反叛。”   讲到这里,艾雅的脸上也要后怕。   “这是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了。在那时候,发起对宿主的反叛的线粒体就想制作属于它们的新物种,一种可以取代人类的超人般的新物种!只是夏娃的第一次企图失败了。她所制造的新物种死于细胞崩溃。而她为此耗尽力量,她所控制的那个人的所有残躯,那时候以为都被收拢了。”   艾雅有一件她没有说出的事情。   艾雅是混血儿。   她的母亲安齐麻理子,还没结婚的时候,由于移植了线粒体夏娃宿体的肾脏,最后就成了线粒体夏娃用之于制造新物种的新宿体。   锡安举起又一张纸:   “它故技重施了?”   “是的…。”艾雅踩下离合器,开始减速,“有一部分细胞没有被收拢。它们控制了一个新的人。”   锡安换了一张纸:   “你的姐姐?”   艾雅沉默了很久,从车窗远望江户:   “你……听到了呀。”   艾雅之前曾失言。   锡安在纸下面又写了一行字:   “对不起。”   “没事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这一切已经结束,它制造的新物种自杀,而线粒体夏娃早在之前就被收关……所以线粒体夏娃又失败了。”   锡安遇上的是这起事件的尾声,是各方联合行动对线粒体夏娃所制造的怪物的最后抓捕。   艾雅轻笑,先是递给锡安一张名片,接着打了个方向盘:   “先生,你要去哪儿?我之后还有其他的事情,如果想找我,可以按名片上的电话。谢谢你,帮助了我。”   可久久无言。   于是她猛然回望,只见后座上已空无一人。   只有原本就打开的车窗里,雨水的痕迹。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艾雅已经无暇多想,她需要尽快前往TPC支部申请政治避难。   锡安站在江的边缘。   他在艾雅的身上感受到了与那体自杀的新物种还有那些被控制的动物相似的电波的感觉。   “不过这与我一个光之巨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仙台已经让锡安感到眼花缭乱,那么江户……锡安看到的江户简直就是地上魔城。   就算是飞入天空,也可以看见那厚重到变态的色彩。   而其中有着诸多怪异的带子。   “这个世界可太热闹了。”   他裹紧自己的衣服。   锡安不怕人类。   到目前为止看到的两种奇怪的寄生生物,对锡安来说,也可以翻掌灭之。   但如果海里真像故事里一样沉睡着什么大家伙……又或者不为人知的什么地方活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就是穿成迪迦的坏处了。很可能是地球上最后的孤独的巨人。要是……有个光之国的后盾就好了。”   偶尔,也会生出这种软弱的想法。   “不过作为光之巨人至少是有力量、有选择的,比作一个普通人还是好太多了。”   锡安沿江而下,在只有他才可以看到的霓虹外行走。风车转动,而露水在阳光下发亮。   天又黎明。   再是一天过去。   走过栃木县的时候,普罗米修斯工程的广告正张贴在那里。   “这是艾雅说过的东西。”   锡安轻轻摩挲纸张,勉勉强强可以凭自己的语言水准读通:   上面写道:   “这是为了人类整体的福祉而设立的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工程。谁能说他不梦想永远的健康与不老的青春!谁能说他不期望强健的身体与漫长的寿命!现在,机会正在这里。基于万国联盟六号协议,普罗米修斯工程正志在于此。始终等待着每一位青年才俊的加入,与君共行,让人类遂古的梦想扬帆起航!”   结果是普罗米修斯工程的公开招聘广告,贴在这里已经有几个年头了,没准都换了好几批招聘词。从标志来看,这个生物工程约是万国联盟推介,由数个强大国家联合指导的。   此前在仙台的时候,锡安还看过TPC的招聘广告。   不过普罗米修斯工程画的是人青春长寿的饼,TPC画的是地球和平、外太空探索的饼。   “这种饼啊,我见得多了!”   锡安哼气:   “饼画得越高大上,实际工作就越是拧螺丝和搬砖。”   看上去高大上的实验室与工程一般不缺指挥与设计的大师,缺的只是科研民工,用来反复操作实验机械最好还廉价的劳动力。   “不过不加入TPC的话,好像没法很好地接触他们对巨人石像的研究。”   锡安侧过广告,继续往前走。   “要么我应该巨大化,直接说服(物理)人类?……”   原本锡安所站的地方,左侧有个小巷子。   巷里,一个男性冒出浑身冷汗,蹲在那边,一声不吭,吓破了胆。在锡安走远后,脑袋立刻分裂成古怪的剑刃,接着变为翅膀。它向与锡安截然相反的方向开始飞。   他是寄生兽。   “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有同类死在了他的手里!”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艾雅抵达了TPC日本地上支部。   身后追踪的合众的车辆被TPC挡下。   她当场得到了支部高层的尊贵接待。   “最后,为了感谢收留之恩,我还要送各位一份礼物,关于线粒体夏娃的完整的我所指一切的记述。”   她的眼前,数个男女均面带笑容而惊喜。   “不过我听说此前各方联合行动的时候,”但其中有一个女人提出了一个疑惑,“有一个身披大衣的人也出现在了仙台市立中央医院里……是吗?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艾雅从容地摇了摇头,她早就想好了一套应付得过去的说辞。   她的车体材料有反监控,而线粒体夏娃所造的新物种在行动时干扰了医院附近的通讯。   “我没能和他接触,对他一无所知。”   眼前的女人狐疑地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你辛苦了,艾雅女士……先休息去罢。TPC会保护每一位共同致力于地球和平的同志。”   艾雅敬礼答是。很快退下。   ——   编号:UME-17   暂定名:线粒体夏娃   事件结束,归档完成,由TPC内成立专项部门负责研究并进行保管。此研究严禁与一切外部团体进行交流。   重大警告:部分组织细胞失窃,须严加看管。   二次警告:又丢失了一部分,你们在吃屎吗?加强警备!   补充:物品丢失,解散小组,全部成员负刑事责任,二次追溯所有成员既往交际历史,逐个筛查。   ——   因为章节是定时发布的。作者有话说可能延迟1-2天。感谢各个老读者对我的支持,非常感谢。也感谢新相遇的读者,希望这本书能带给你们一点乐趣(笑)。 第五章 漂到岸上的大鱼   一开始,锡安是想偷偷溜进江户的。   但是——   “妈的,闪得我眼花。”   这是次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小京湾边上发生了一件更有劲的事情。   是在海与陆地的交界处发生的事情。接二连三的浪花拍至岸上、淹没巨石,又转眼后退,日复一日不停重复这一过程。结果今天,结果这一次,顺着大浪,足有船只大小的怪鱼直接冲上海岸,然后停在岸上一动不动了。   附近的游人行客、还有老渔民们都好奇来看。   “这鱼可真大,恐怕一锅还炖不下。”   锡安站在离人群极远的地方,眺望水边大鱼。他已经好久没感受到口腹之欲,别一般惋惜。没几刻,又将信将疑起来:   “不对啊……这鱼的电波不对劲,不像是一个生物,倒像是……一堆生物。”   大量的脑电波的带子从鱼的体内伸出,漫向远方,若隐若现。甚至有一条带子就延向锡安身边不远处的一个正蹲身看海的女人。   “如果要说是控制,好像强度不够……只能作成一点精神上的影响,类似某种……心灵感应?”   TPC支部设立在江户的郊野地方。接到古怪生物出现的通知后,TPC大约在一个小时内派小组抵达现场,即刻封锁,并组织所有游客进行逐个有偿笔录调查与无偿体检。   数位在江户大学任职的海洋科学方向的教授按照TPC的环球互助协议,被邀来此地,在TPC的保护下使用仪器当场进行检测。   “该巨大生物体长约三十公尺,呈长蛇状,皮肤厚实、可以透光,头部长满肿瘤。它的全身存在大量突起的长毛状物,我们猜测是灯笼鱼一样的发光器官。”   其中一位老年教授一边叙述特征。有一个专门的研究生替他记,双手颤抖。   “那相河教授,安全性的初步评估,怎么填?”   相河教授平静地说:   “深海的环境很特殊,与世隔绝,也与阳光的世界无关,许多动物经常会保留较为古老而原始的面貌。这可能是一条史前鱼类,现在已经死了,没什么可怕的,填无危险性吧。”   相河教授想要安抚这些小年轻的情绪,但声音格外低沉。   “但是……但是……”   那研究生看着几处接近透明皮肤,心情崩溃。   “……这鱼体内有活着的人啊!”   人道主义与以人为本,是TPC的基本原则之一。   老教授抓住拐杖的手也在颤抖。   “是,这就是我们需要真正研究的地方,别怕。只要了解了,就不会怕了。”   TPC的工作人员强忍恶心,尝试直接割开怪鱼皮肤,于是一瞬之间,密密麻麻互相拥抱在一起的几十个人一同冲出鱼腹,倾倒在沙滩上开始挣扎。   腐烂的鱼身使海风腥臭,人们掩鼻却步。   这些人的精神已经完全失常,他们的肌肉也已萎缩,连说话与移动都已经忘记,只是大喊大叫、拼命挣扎、疯狂往外手足并用而逃。很快又因为呼吸病而无力。最后TPC将它们一一装入急救车中,立即运往TPC的特立附属医院。   这个消息在一瞬间就被世界上许多有权利的人知道了。   “活着的人,是怎么活着的?”   从通讯的另一边,TPC的一位高层连忙问。   “这种怪鱼的体液非常奇特,如果要譬喻的话……是一种极其理想的深海状态营养液体,可以直接呼吸,也可以填充人体体内空隙从而防止过大的压力挤爆自身的内腔。这些遇难者可能是依靠呼吸该史前生物的体液在它的体内存活下来。”   就像寄生虫一样。   数个高等工业机器人正在收集怪鱼散落的组织物。临场指挥者认为这些具有极高价值,提前开始行动。   相河教授低着头答道。   “那这些人都是谁?有资料吗?查得出来吗?”   这问的就不是相河教授了。   “经过初步比对。一半左右是七年前的伊豆海难遇难者。有数位不在我们的数据库中,在接洽还未整理完的老数据库普查发现可能是……二十世纪发生的……”说话的TPC工作人员吞了一口口水,双手颤抖,“泰坦尼克号事件的遇难者,距今约有一百四十年。”   一望无际的水上,一轮红日直直地落了。   “还有其他遇难者?”   “有,但不在我们所有数据库内,换而言之,应是二十世纪以前的遇难者。我们也尝试接洽更老的数据库对比,并进行基因检测,这需要许多时间。”   通讯那头的那人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起来、一阵一阵:   “你们记一个功,这很好,把这鱼和液体全部带回去,千万不要浪费、一点一滴都不要。”   工作人员唯唯诺诺立刻点头,又转告临场指挥者。   天际线上,TPC的大型空运机转翼。   “但教授,他们的精神怎么会变成这样……理论上,他们在里面既可以呼吸,也可以说话……”这研究生的思维活跃,“可他们刚才完全就是被吓到精神失常,估摸着以后也不可能独立生活了……”   老人猛然一震,他也在疑惑这个问题:   “吓这个词你用得很好。”   因为发光器官,所以能够看清海之最深处。   因为透明皮肤,所以可以看到海之最深处。   假设他们在遇难后,被鱼吞入腹中,那么他们唯一能接触的外在信息也就只有深海的景象。   换而言之,他们必定是看到了什么,然后……在这漫长岁月中逐渐陷入精神的崩溃。   这时的锡安还站在原地,隐藏在他们看不到的死角,不想接近。   而通过光之巨人的视力,他可以看到那个被若有若无的电波连着的女人颤颤巍巍地跑到TPC那边去。她对TPC的作业人员说她一直做一个怪梦,经常梦见自己像胎儿一样和一群人在暖洋洋的海中漂浮。   然后,她被TPC用设备照相识别后,反手扣住。   “女士,有一个人需要你确认一下。”   她被带到一个男人的身前,立刻睁大了眼睛。   “这是、这是……我的弟弟,七年前在伊豆海遇难了的……”   说罢,跌坐在地,泪雨霖铃。   波正连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在遇难者脱离怪鱼后,很快消失了。   “这世界的怪事也太多了吧……”还是说在我来以后才变多的?……   锡安摇摇头,将自己可能是个死神小学生的念头抛在脑后。   “但……心灵感应确实是存在的,并且可以做到。”锡安记不清迪迦细节的剧情,“说起来……那我应该也能做到!”   集中精神,模仿刚才见到的脑电波的方式,扩散自己意识的波纹、尽可能压低力量至于接近透明虚无、随时消散的地步,再传向一个人。   那教授旁边的研究生心里立刻响起一个字:   “喂!”   这人脑海乍然听到一声呼唤,立刻惊骇,直觉地望向锡安所站的位置。   “哈哈!”   而站在那儿的锡安早就因为自己做了坏事,赶紧一溜烟儿偷偷跑了。   他还忙着去做各种各样的实验,看看能不能调控。在锡安的理想中,最好可以完全模仿人类的讲话,不会被发现是种异常。   于是这人自然什么也找不到,只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幻觉。她蹙起眉头跟上相河教授:   “教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怪鱼为什么会上岸?”   相河教授打开车门,回望大海。   “鱼上岸的理由简单的……你好好想想你以前学到的知识,之后的峰会别丢了我的脸。”   “哦……哦,教授,我记得通常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因为某些干扰受到刺激产生反常行为。”   这研究生也顺着相河教授的目光往海上望,说着说着,突然心底发寒。   “而另一种……应该是因为……海不再适合它们的生存,于是为了寻求自身出路,而被迫向岸上走。”   从三亿年前最初上岸演化的先祖鱼类,到三亿年后因缺氧便常跳到岸上的现代鱼类,皆是为了生存。   从来如此。   海面蔚蓝,海底无垠,夜深时候,银河倒挂小京湾中,突然……水沸腾了一下。   复归平静。 第六章 川上富江   靠自己悟出心灵感应(意念传话)的技能以后,锡安迅速膨胀起来。   “我感觉我已经可以扮演上帝了!哼哼。”   要知道,各种经书传说里的真神就是靠着一手降下启示与人沟通,指使人做出许多疯狂的行径来。心灵感应可不止能模仿这种启示,它可以做到的事情更夸张得多。   一路行走,随机性地使用意念传话,不时恶作剧似的在几个路人的心里说那么几个词,控制变量从而比较。   随机使用是为了防止自以为幻听的人因偶然在大数据中被人类描绘出准确的共性追索到锡安身上。   锡安很快发现存在一些规律。   “第一,虽然说是意念传话,但也可以传递图像、声音、味道、触感乃至心理感受,也就是大脑能接受的一切反馈。”   传递的东西越抽象,越容易对心灵造成直接的震撼,但锡安也暂时不敢用意识波去攻击,他还没能弄明白这一切。   “第二,假如我想伪造成说话的感觉,所需要传递的即是纯粹语言。实际说话时,声音会有震感和共鸣的现象,所以人的大脑也会得到这种反馈。是否能做出这种细微的反馈信息直接决定了模仿的相似程度。”   不然被传话的人会有相当的违和感,就像打电话时候和直接真人交谈的区别。   而传递纯粹语言,有一点点麻烦。因为锡安所会的语言是有限的。   被传话者的思维母语也是有选择的。   “然而我不再是个寻常的人。”   他沿水而行。   按锡安现在的思维,过目不忘只能算是基本。   “要是考试的时候有这种能力,那就爽死了!”   风来的时候,水上自成纹理。夏日的太阳悬在最空,焦灼大地。   漂到岸上的古鱼在人类世界引起的波澜并不大,尽管锡安非常在意……可惜古鱼腹内的人已经说不出成条理的话,而心灵感应的人的心灵感应弱到只有些许印象。   “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又与什么相处过了……?”   倒是寄生兽屡屡见诸报端。   “如果是我前世的科技,对上这种会寄居于人体中的怪物大约难办。但对于这个世界的科技……我看是白给。要么它们就藏在人身里藏一辈子,伺机而后动。”   就锡安所知道的,这世界的无人机与人体监测技术已经非常发达,寄生兽不能如锡安直接以肉身干涉人间电波,就逃不掉这无处不在的视线。   而大楼的屏幕上,普罗米修斯工程的广告更喊出在二十年内让人类寿命突破到三百岁的口号。   甚至称一百年内的人们一定能触摸到永生与永恒的青春。   他们的依据是科技越发展越快。二十年从一百五十岁突破到三百岁,那么再二十年就可能是从三百岁到五百岁。科技越来越发达,通过医学、生物、机械等科技树提升的寿命也越多。活得久一点,也许就能等到下一波延寿;再久一点,也许又能等第四、第五波延寿。如此下去,往复无尽,直至永生。   “真夸张……这真的可能吗?”   锡安哼着故乡的诗与歌,走在研究自己的路上,小心翼翼地探索寻常人们所在的世界以及寻常人们所看不到的世界。   “说起来,你们听说了吗?隔壁区的、复活的少女。”   走过身边的行人,蔑了眼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锡安,互相之间继续说话。   “复活的少女?”   “嗯,听说被推下高楼,都已经收尸了。结果……第二天又若无其事地出现了。”   这个世界的许多都市传说可能不能仅仅当都市传说。   锡安留意了下。   然后就不期而遇。   是一两个小时后,锡安在TPC基地隐藏的江户郊野徘徊。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具有生命力的波。”   从不远处的野上,一条电波的带子混在其中带子间绵延漫长,没有任何衰减。   锡安好奇心被勾起来,就顺着带子走,直到一座无人小山的腰上。   一群只穿内裤的男人围成一圈,衣服散乱地被扔在一旁。而几个女生正在替他们望风。   她们没看到跳到树上的锡安。   “妈的,这群辣眼睛的裸男在这里要干什么?不对,他们不会是为了不弄脏衣服吧……?”   因为不敢弄脏衣服,所以宁愿先把衣服脱光。   而弄脏衣服后极难消除又必须隐蔽的东西,锡安所知的只有一种,在医院里也常见的——   人的血。   他们的脑波也有异常,把中央挡住了。   “看不清楚……但那条特殊的带子确实是从里面出来的。”   但传来了呼救声:   “救我!救我!”   有人在人群中大喊大叫。   “我要不要插个手?”   锡安犹豫了下。   然后一跃而下。   “住手!”   锡安用上自己意念传话的技巧模拟自己以前的说话。   “你是谁?”   带头的是一位男老师,惊骇回望。   而几个男学生起身,举着自己的美工刀,双眼发青,眼珠浑浊,他们被发现后立刻慌了神。望风的女生也发现了这里的动静,直接逃走大半,只有一两个愣在原地。   一个有胆子的男生扑上来,然后被锡安一脚踹开。   “我只是一名路过的大侠罢了。”   脱口而出。   可看清楚那东西后,锡安头皮一阵发麻。   ——现在还可以后悔吗?   “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群人确实在野外杀人。   若是正常人的视野,看到的大约是个面容姣好的女高中生,只有身上几道血痕。   但在锡安的视野里,这个怪物正在不停地变动变化,它的波不停地分裂又重组,仿佛十几个一模一样的人叠在一起,长着数不清的脸相互重合,就在那头发之下,撕裂彼此,露出血肉模糊的内在。   “怪不得这些人的波纹有问题……”   整个就被改变了。   好像正在被吸入其间。   但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其他人动手分尸杀害这怪物的行为也是出于这怪物的某种能力的暗示。   “谢谢你救了我。”   趁其他人一瞬发愣的功夫,这恶心的怪物用尽所有力量在往外面冲,一直朝锡安跑来。   “妈的,别向我来呀!”   锡安落荒而逃。   信不信我用哉佩利敖光线把你直接秒了。   不过锡安现在还没有切实地认识到这怪物的危害,这人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无可名状的邪恶的地方,也就不准备动手。   这怪物逃跑与追人的时候也跟寻常少女一样,一直跑到气喘吁吁,差点摔倒在地。   “我的名字叫做川上富江,给我记住了呀!”   她追丢锡安,却自顾自地站在原地。   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再一会儿,脱身的锡安才想起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于恐怖世界里也最负盛名的、可以无限分裂复活的魔物。   按此前听到的行人的说法,她就被杀害过一次,但又复活了。这是她第二次被杀,被锡安意外阻止。   “那我……还是给她一发光线吧……”   锡安犹豫地就会往回走。   可警车驶来,更有TPC标识的直升机在空中盘旋。   是TPC收到复活少女的消息,根据大数据库分析锁定,前往这里,最后带走了在场所有人。   “那算了。   TPC的基地的主体在地下,进出严密。   于是锡安准备先前往第三世界国家的僻远山村,准备故技重施,换一套大衣和面具。   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江户小京湾上染红的水面。   更不知次日,小京湾的跨海公路发出轰然巨响。   海水倒灌其中,隧道崩塌。 第七章 怪兽上岸的时刻   在那个时候,金字塔下的人们还在忙碌,只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尽管人人都有预感,但只要还没来,就总觉得真正的风雨还遥远,就总有时间去准备,最后就总会是突如其来。   渐新世属于新生代的古近纪,在地质年代的划分中,约开始于3650万年前,而结束于2300万年前,是人类使用地质方法测定的巨人的金字塔完成的时间。   “古近纪时期全球气温持续下降变冷,海面平下降,但渐新世大约有一段七百万年的气温平稳震荡的时期,确实可能有某种超古代文明茁壮的土壤。在那时,现存人类的先祖……还是猴子。”   芹泽市朗,古生物研究专家,被特别邀请来到金字塔。他的面色暗沉憔悴,两个黑眼圈一挂,勉强打起精神说。   “但他们修建的金字塔,却穿越了这数千万年的时光站在我们的面前。”   雄壮的金字塔与搭设它身上的脚手架,一同落在这两个人的目光里,不时就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反复搜查,也确实得到了一些成果。   巨人石像已被带走,但TPC对金字塔也同样看重。   因为,对于人类而言,这跨越数千万年的建筑本身也已经代表了一种超古代或者外星的技术。   居间惠,曾在上一届的特别搜查队任职,参与过许多国际大计划的有能力的人,被TPC派遣来此,代表了TPC的重视。   “三千万年前的七百万年间的事情吗?”   她有她自己的家,也就不愿意那么远的差。但出于责任感,她还是接受了远东支部的授命带一只小队以TPC的名义前来。   居间惠靠在窗边,枕着自己的头发回首窗外的金字塔,轻声说道:   “我活到现在也就……这么点岁数。人的一生满打满算也就一百来年。而地质的历史却要以百万年为计数,是一万个的我们陆续地、次第地、从出生到死亡。”   芹泽站在窗外,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只有这个尺度上,进化的效应才会变得明显。地球到现在已经有四十多亿年的历史了。那个女记者说得是对的。”   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秘密在时间的深渊中被埋葬。   人们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努力在深渊的边上寻找线索,一窥其间的奥秘。   居间惠一声叹息:   “是这样的,我感觉地质、考古、古生物还有历史就是这样一门学问,学着学着会感觉自己都在自己无法理解的漫长的时间里消失了……当初我就是感到恐怖,所以换了我的专业,没想到还是无法避免和这些骇人的历史打交道。”   群山之间,风呼之声不止。   而落叶萧萧。   他们正在等待一个结果。   是金字塔底部的受力应变的二次比对。   “我方一致认为,在正三角形的第三个点上原来还有第三尊石像。保守的说,与石像几乎等重等体积等接触面积的长方形物体。你知道这事关重大,我们不敢妄言。”   最后,专家组组长亲身前往金字塔内部也给出了自己最终的意见。   “至于与当时从金字塔中飞出的光是否有关,更不是我们敢下结论的了。”   居间惠郑重点头。   “那我们……”   她才刚刚要说话,可身后传来声响。   “大家,出大事了!”   是突然一位TPC的临场文员带着哭腔的不可思议的大喊,他吓到了所有人,当场就有人打趣说他若骗他们就要请客吃饭。   但他的面色一片惨白:   “如果这是假的,我是愿意请大家的。”   直播的链接在聊天软件中迅速扩散出去,直到全世界所有的国家数十亿的人。   最后在手机打开页面的一瞬,每个人都要屏住呼吸。   “这是什么东西?”   居间惠踉跄一步,连忙问那个最初说话的人。   “它是从小京湾的海里来的。”   他哆哆嗦嗦。   “它上岸的地方是我的家,没了,都没了……”   接着瘫软在地。   而芹泽则陷入困惑之中。   “这个东西我好像见过……”   他自言自语道。   一种似是而非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是在他祖父的家里所看到的画像。   他说是太古时代生物的遗像,还说希望小小的芹泽这辈子不要碰到。   “这是注定要被人类铭记的第若干个日子。”   黑袍的看不出性别的怪人站在江户高楼的一角。   “在那螺旋的鼓动之中,我知道一切生物都一定会行动起来,纵然有的还不曾知晓自己为何要行动。”   一望无际的水面泛起一股红潮,随着一声巨响,白浪向天高高掀起,水珠落时如瀑如雨。   有人目击到了巨大的尾巴从水中甩出冲向天际,又高高摔落。   一开始和国政府还想要和稀泥,想将其定性为海底火山爆发的事件,并期望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但这是不对的呀!”   几位有见识的议员想要推进他们的想法。   “我认为这很可能是一种巨大生物。你们没有看到那个巨大的尾状物吗?”   矢口兰堂正是其中之一,匆忙地向其长官建议。   可早已迟了。   当血色的红潮在水面泛起时,水中的怪物就已然取得陆地的适应性。   所有不详的端倪迅速化作现实,最终痛苦不堪的它从荒川河口上岸登陆江户大田区,在城市街道中像蛇一样匍匐前进,为自身痛苦的进化而洒出无数鲜红的血。   无神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平直地审视一切正在逃亡的生命。   在它所应该生存的太古的年代里,它也没有任何天敌。   压塌房屋,打碎钢铁,在钢筋水泥之间硬生生走出一条鲜红的血色之路。   “那是什么——?”   远处的建筑物上,一只寄生兽骇然而言。   “那是太古时代破坏神的后裔之一。”   以女性现身的同样的寄生兽握紧双手。   “逃吧,等人类的TPC来处理这一切。”   其实比起漂到岸上的怪鱼,人们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深海之中存在大量异常生物。   只是不曾设想它们会登上陆地。   那东西在市区中间停止行动不过片刻,仿佛全身颤动,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新陈代谢。它甩着身子与尾巴,然后……站了起来,就像是从水生生物到两栖生物又变为陆地生物一样——   “这是进化吗?”   TPC远东和国支部地下基地,泽井总监陪同新上任的副部长一起看到那站起来的怪物漫无目的地开始在江户游荡。   彰显着原始而恐怖的暴力。   和国海上防卫厅与合众驻军迅速在万国联盟的干涉下,协助TPC开始作业。大量专业人员被安排入专业对策小组。而军方与警方通力安排平民避难。   “你们早就知道那东西的存在了吧!”   会面厅内,矢口兰堂坐在椅子上,压平声音说,努力维持自己的镇静。   坐在他身前的女子不急不忙地轻酌一口。她是合众协助TPC的总统特使,美日混血儿。   “确实,我们早就知道了这只生物的存在。原来你没这个权限,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它在TPC中也属于绝密档案,现在你可以称它为UME004,GODZILLA。”   “原本合众生物调查机关所属的牧悟郎元教授带领团队研究其生态,在牧悟郎元教授死后,则由TPC全盘接手。GODZILLA,也就是哥斯拉,即是牧悟郎教授故乡传说中的神之化身、破坏之神。而这个称呼能追溯的历史更远。”   “它到底是什么?”   矢口兰堂问她。   总统特使加代子转了转眼睛:   “这我可以告诉你,它是一个种群,一个自太古时代残存下来的种群。”   “种……群?”   “其实它们的痕迹在地球上出现过很多次,只是最近我们才能联系起来,知道这是哥斯拉罢了。因为它们已经沉睡了很久了。”   加代子平静地说。   “那你们可以处理那东西么?”   她没回答。   而他看到她笑了。   其实原本TPC以为他们是能够处理的,何况这只哥斯拉在深海的底部或也无法登陆岸上,直到若干天前、发现漂到海岸上怪鱼体内的幸存者。   普罗米修斯工程用了特别的方法,将记忆复现了出来。   在这些幸存者的深海记忆中,曾见过这体哥斯拉。   像是巨型蝌蚪或者娃娃鱼,在世界第一次原子战争的海下遗迹里,还有当初处理沉没的核电站所中徘徊。   在充满放射性的核污染环境之中生存的怪物。   人们方才意识到他们从未能理解过他们代代居住的家园。而现实便与过去断裂,宛如冰山融断而分出的一角,顺着未知的大洋,向着神秘的远方越行越远。   锡安飞回日本的时候,所看到的即是那东西的现身。   “这……真哥斯拉?”   最负盛名的怪兽物种。   其中之一的个体存在。   “这是什么东西啊?”   许多人逃难开车来到郊外,达到一个安全距离后勉强歇息,锡安在人群之中,听到这个问,不自觉地回答:   “怪兽——”   “怪兽……”   有人听到这意念传话伪装的发声后,回望锡安所在的位置、看到这被厚厚的大衣包裹着、神秘莫测的怪人。   怪兽——   这个词迅速流行了起来。   是在这地球属于平淡的历史的尽头,用来描述那些来自古代的、在未来还是来自异次元的、外星的、人造的可怖生物的称呼。   一个好词。   群众疏散完成后,武器的无限制使用被准许。   荒天暮云,斜阳暗城。   面对钢筋水泥的文明里自在漫步的黑红色的怪兽。   锡安躲在废墟的一角,看到大量武装直升机、战斗机、坦克群集一同出动布阵。   是人类即将发起第一次的攻击。   ——   换了个封面 第八章 一到三次围攻   在这个地球的上个世纪曾发生过二次人类社会前所未有的世界大战。   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其烈度旷古绝今,更以当时称为连横、合纵的两大阵营使用核武器互相反击为标志,开启了世界上第一次原子战争。   虽称作第一次原子战争,但并没有第二次。   只是许多悲观的学问家曾预言未来将会发生第二次原子战争而称这次为世界第一次原子战争,于是约定俗成。   第一次原子战争期间被认为是一段神秘频发的时节。   协助连横联盟的研发科学团体之首海森堡,以及协助合纵联盟的研发科学团体之首奥本海默,前者写作的回忆录,以及后者写作的忏悔录中都提到那段时间他们的睡眠时间每日不足四小时,以至于平日里经常看到荒诞古怪的幻影。   哥斯拉入侵之后,人们被迫撤离江户,或躲在地铁、防空洞以及其他地下防御设施。   因此,人类世界最繁华的都市之一,如今空空荡荡。   锡安翻开街上小书店角落里的一本关于神秘学的小书,里面如此写道。   “真古怪……”   话音未落,地面一震,是哥斯拉就隔了锡安一条街道正在行走。   “我应该去打怪兽吗?”   锡安自言自语。   “但没有这个义务……除非我傻逼。”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锡安只是外来者。   并没有根系。   既没有家人,有没有朋友,不会有生命危险。反倒是与怪兽搏斗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至于故事里作为奥特曼的使命或者责任……   “那也只是故事里的事情。现在连石像原本拥有的光都离开巨人石像、不知去处了。我……又不是真的光之巨人。”   他看向窗外,那上百米高的怪兽正一步一步,既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只是自由地行进、并将阻挡在自己身前的一切消灭。   房屋坍塌,道路崩毁,电线杆倾倒一旁,而路边的树木俱折断。   若是用中学政治课的说法,义务,又或者责任,皆是一个与权利相对的概念。   义务是个体为了捍卫个体享有的利益、主张、资格、权利或者自由所做的事情,还有为了个体与个体之间不妨碍互相的权利,以“提供”、“礼让”以及“不做”为表现形式的所做的事情。   锡安在这个世界上不享有任何人类社会权利,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人类社会的义务。   “而且……哥斯拉既不会侵害我的自由,也不会特意来消灭我。”   因此,锡安站在原地。   而事关自身的人们则会不停行动。   而和国与合众的私下对话仍在继续。   “你们认为你们也无法处理吗……?”   日本的代表,叫做矢口兰堂的年轻人不相信。   两人的身旁放着一块大屏幕,屏幕里是直升机实时追踪的哥斯拉的动静。   从上岸的爬行到最后站立起来,只是短暂的数个小时之间。长长的尾巴犹如地狱撒旦变作的蛇在怪兽的背后游动。   而它接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人类正在召集的武力在大桥边缘布阵。   “人类最强的武器是核武器,也就是原子武器。”   合众的代表,加代子看到眼前的男人面色变了。   “放心,我们不会在和国再次动用原子武器的……因为没有用处。”   可这个回答让矢口兰堂的脸色更加难看。   “没有用处?什么叫做没有用处?”   核弹的辐射与冲击波,矢口兰堂相信也许这怪兽可以挡住。   “但其中心的数亿度的高温,远远超过太阳中心,不论是什么物质都会瞬间挥发。”   如果直击的话——   加代子不慌不忙地说:   “原理上,当初万国联盟协助和国处理的核电站,以及上个世纪、连横同盟给和国运送的原子武器,在近和之海的海底均深陷。我方驻和舰队一度以为会出现大问题,本想撤离的。”   矢口兰堂平静地看她。   “你继续说罢。”   “这不是很显然了吗?”合众的代表加代子笑了,“什么问题也没有出现。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其实很简单,是这哥斯拉的物种,是这一体哥斯拉将这一切吸收了干净。我们不知道,究竟是这太古生物因为辐射变异了,还是它就是可以忍受这一切。但不论如何——它曾经直面过核武器的存在。”   数亿度的高温只能存在一瞬,也只能存在一个很小的区域内,未必是能行的。   光是这种巨大的生物可以自由活动,就已经超越了人类关于生物结构与重力的常识。   但如果到了必须的时刻,或许合众还是会继续尝试。   “行动好像要开始了。”   夕阳已至。   加代子收回之前递给矢口兰堂的文件。   “这是我们所有的情报了。”   “那我先离开了,高松翔长官正在呼唤我。我会遵守约定的。”   和国本土联合TPC成立的专门对策组合,以及世界各地的专家一同对策,并且也都在等待第一次接触的结果。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林立的建筑,阴影各个斜长,与哥斯拉的影子混在一起共向远方。   探测用无人机械绕着哥斯拉在空中盘桓,在高楼的边缘玻璃上可以见到几个小黑点。   黑点外,是天上武装直升机的阴影。   长弓阿帕奇武装直升机在哥斯拉的头顶盘桓   一声扣响。   接着每个炮口每分钟一千发以上的子弹随着炮口的震动与响声全数按着哥斯拉的脚部射去,发生一连串连天爆炸的烟与火,直到遮盖视野。   毫无作用。   哥斯拉不为所动,就像被挠了挠痒痒,慢慢地继续往前走。   “连七厘米的钢板都能打穿的高爆子弹的动能……居然无法击穿这怪物新生成的皮肤。”   正在紧急回国路上的居间惠揪紧了自己的衣服。   坦克,以M4A1E8型为主,沿河布阵。   “长官,已经准备完毕。”   士兵向上级汇报。   “那开始罢!”   紧接着被动用的武器是68式改84type30型火箭炮。这是一种三百毫米的火箭炮,可以追溯到冰雪战争时期合众为竞争赤熊国的龙卷风系统而研发。原子战争结束一百年后,受战败条约约束的和之国仍在使用的武器系统。   隔一条河的M4A1E8型坦克列阵变换阵型时,一整排武装卡车架起尾端炮管,便是十几道尖啸出飞弹,掀起无数狂烟与火光。   哥斯拉闭上眼睛。   来自十几方位的数十弹头放标哥斯拉全身各个人类认为的要害部位,全数命中,一一发生剧烈爆炸,震天雾绕,余音不绝。   锡安站在书店里也被波及。   滚滚的风尘与火焰。   但只有爆炸的怒吼,没有哥斯拉的叫声。   第一波、第二波、第三拨齐射完了时,万籁俱寂。   长长一条蛇尾兀自摆动,栖息受惊的鸟儿成排南飞。烟消雾散,眼睑开明,一昏暗亮的眼珠子冰冷地注视远处天上地上人类的造物。   “它进化出了眼睑,就在这一天以内的时间里。”   坐在飞机中的芹泽满背的冷汗。   眼睑,或者叫眼皮,最主要的作用是保持眼睛湿润以及阻挡异物。水中没有风沙,也不会干燥,因此以鱼类为代表的多数海洋生物不需要眼皮。   所以该体哥斯拉登陆时的形态,眼睛是像鱼眼一样直接裸露在空气中的。   “可能是因为它曾是陆上的生灵,是后来撤入水中的。因此它的基因里早就包含眼皮的部分,只是现在表达了出来。”   与芹泽连线的相河教授猜测道。   “你的解释比它是立刻进化出眼皮要好上很多。”   芹泽面色发白:   “但你如何解释它的皮肤足以抵抗火箭弹的直击,这真的是生物吗?”   相河抓着自己的胡子:   “恐怕在太古时代,这类怪物……确实是需要抵抗火箭弹等级的攻击。”   人们可能很难想象跨江大桥飞起来是什么样子——   哥斯拉做出了它第一次的反击。   大地塌陷,它踩踏一间脚边的平屋,在第三波的AIM-4D大型猎鹰导弹的空袭中怡然不惧,接着抬脚、击飞多摩川的丸子桥,让这以钢筋水泥克服自然风险的文明之物高高向天空跃起。   于是这东西便在空气中发出凄然的风啸,又受重落地,砸入失措撤退的坦克车辆队伍里。   如磨石碾磨盘。   多摩川丸子桥在岸地上海滑行了好一段距离,辗出一条长长的土道,碎砾参差。大桥一整条主钢筋飞出,直插入停在不远处的电车之中,触目惊心。   防卫队的一名少校全身是血,在瓦砾中倒塌的临时驻地里和队员一起挖出路来,看着远处怪兽继续的行动,咬牙不语。   而天畔,一轮暗日正在云间迫近地平线的另一边。   它并不危害人类。   就像人类也不会刻意杀死蚂蚁。   可当人类走过大地的时候,也不会在意脚下曾有觅食的蚂蚁落入死亡的手里!   因此,怪兽光是存在,就是对现有形式的人类文明巨大的威胁。   哥斯拉没有改变它的行进路线,直直朝江户行政中心区前进。   和国政府正在这里。   “这、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政府的工作人员失措。   “是……电波。”   只有锡安知道答案。   他站在幸存的大楼的顶端,俯瞰在黑夜下前进的哥斯拉。   “因为只有中心区的机能没有停止。UME004哥斯拉,它也对电磁波的变化与流向非常敏感,和我相似……它丰富的感觉甚至可能比我更进一步,是直接将电磁波连接的诸多的事物作为一个东西来看待——”   在锡安的视野中,人类的都城盖着厚重的霓虹色,就像一个贝壳。只是锡安知道人类到底是很多个体。而那些电磁波也只是他们的工具。   但对于哥斯拉而言,或许这也是一种怪兽。   盘在地表的工业文明怪兽·人类。   而和国,乃是其中一个个体。   其心脏正是江户的中心。   入夜时分,驻和军队出港,大型驱逐舰布置在小京湾。和国内阁走入绝境,在TPC的要求下,使合众军队出手后,准备立即撤离江户,保全关键行政体系的完整。   与此同时,人类的第四次围攻即将开始。   ——   封面好像卡审核了…… 第九章 历史的尽头   无边夜色,绵绵长云。   人类过去曾未见过的巨大怪兽正在高楼大厦间漫步独行。   根据检测,哥斯拉行进的路上,放射性指数全部超标。   “简直是活着的核武器。”   TPC如此评判。   “但……这个怪兽在概念上更接近于神话中吸风饮露的仙人。”   TPC联合和之国成立的专门对策小组里,从环境省生物课调来的尾头弘美面对合众提供的牧悟郎元遗留资料震撼不已。   “吸风饮露的仙人?”   TPC的协助者堀井政巳讪笑。   “这也太夸张了。”   这位女研究家转过头来看向,反问道:   “你们认为它是怎么具有足够的力量行动的?”   堀井政巳立刻明白过来,甚至比尾头弘美想得更为透彻。   基因的链接,些许细胞的切面,未知的单元与细胞器,使这体哥斯拉不再需要进食,反倒只需要呼吸空气。   于是只有一个可能支持上述的结论。   那就是空气与水在它的体内完成了……核聚变。   人类已经等了若干个五十年还没完成的秘仪。   这时的锡安又到了大街上,忍不住跟踪哥斯拉的行进。   “你怎么在这里?”   锡安背后,有人冲着他说话。   “艾雅?”他转首回顾,看到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几个略微熟悉的人穿着TPC的制服。“你加入了TPC?”   来者正是在线粒体夏娃事件中偶遇的少女。她作为TPC特别行动人员,投桃报李,主动在江户担任比较危险的疏散和搜救工作,现在已经到了尾声。   所有人均已完成避难。   尽管锡安换了一套衣服,但瞒不住这个相处过的少女的眼睛。   “是的。”   锡安的声音响在艾雅脑海里,模拟成寻常的话声。   “你能说话了……?”再一会儿,感到陌生的艾雅这才反应过来陌生的地方在哪里,“你的声音很好听。”   但她瞥了一眼空中的闪光,径直向前抓起锡安的手就往不足一百米米处的地铁口狂奔。   锡安本可以挣脱,但隔着一层衣服少女的柔软让他恍惚了下,就顺着艾雅的牵手走步了。   她还转首,用她湛蓝的眼眸看向锡安的面具,压低声音说:   “我知道你肯定也有些特别的地方,但现在那东西实在太危险了……快走吧!随我来。”   两个人就一路顺着地铁口一路跑到最底下。   夜色在身后长长的楼梯外尽了,灯色慢慢明亮起来。   现代社会所有的地铁系统都是城市人防系统的重要组成,可以进行紧急快速掩蔽转移,同时能够抵抗包括核武器在内的各种热袭击以及城市次生灾害。江户的地铁甚至有地下舰队和起飞通道的存在。   相比起逃出的的人,更多的人都藏在城市底下四通八达的人防设施里。   锡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密密麻麻的人。   惴惴不安的人们就坐在地上或自带的铺盖上。有些人看到艾雅和锡安进来,就瞥了他们一眼,又转回屏幕里的哥斯拉。   还有许多孩子,是附近的小学部和中学部,在老师的带领下,也在底下,聚在月台上,小脸上露出困惑不安的表情。   锡安听到很多孩子正在大声哭泣。其中哭得最猛烈,他抬头去看,是一个被抱在母亲怀里的女孩,额头上的伤口正在淌血。而他父亲则在向周围人抱歉,又在排队。   大概有上百伤病的人在另一个方向,附近医院撤离的护士和医生、人群中有急救知识的人正在替他们包扎,沿着地铁的站口。TPC的工作人员和警察都在维持秩序。   艾雅的任务已经执行完毕。该片区已经没有其他活人的信号,她就和其他TPC打了打招呼,并带着锡安在一个角落的小房间里坐下来。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问过你?你不回答我吗?”   对于艾雅,认识一个具有一点不同寻常地方的人有种同类的感觉。   “我……”锡安犹豫了下,不过人类好像也没有威胁他的手段,他就直白地说,“我的名字是锡安,希望你能保密。”   眼前,人来人往。   “当然,你还救了我一次呀。”   艾雅不知道锡安是用意念传话伪装的说话,她已经自顾自地做了些反窃听的设置。她之所以向TPC申请政治避难,正是因为身怀线粒体夏娃的秘密,被合众软磨硬泡、先是邀请、后是追捕。   但她并不想用自己本人来协助生物实验的作业,而且孑然一身也无所畏惧,不论什么条件,因拒绝而流亡。   “锡安,是Zion吗?……很有意思的名字。”   艾雅是用英文的发音硬套中文而搞错了,但锡安也没有纠正的心思。   艾雅发现了锡安的想法。   “你感到不安吗?”   “不,我感到他们很可怜。”   锡安说。   “那你原来一定生活在很幸福的地方。”   艾雅若有所思。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样的事情到处都是,过去是这样的,现在是这样的,以后说不定也还是这样的。所以我让我有些麻木。”   “到处都是吗?”   “是啊,怪兽……这是个新的网络流行词,就是说哥斯拉的,可它造成的破坏只不过是一瞬间对人类城市的损坏,你觉得很可怕,是因为这是一瞬之间爆发出来的。是的,非常可怕,在一天造成了整体的人类过往在其他地方花费数天才能造成的破坏。”   艾雅垂着眼帘,她想起她小时候随着记者的父亲一起流浪世界时候的事情了。   “可就像我们也很难踩死蚂蚁,大家躲在这里也不会有太多的大事,哪怕是哥斯拉这样的强度……大不了就躲着它生活。可人类已经躲了很多东西生活很久了,以后也只不过是多一个怪兽罢了。这个还是可以战胜的。也许哪一天,科技进步,也许我们就可以打倒哥斯拉了。”   “躲着很多……东西?”   锡安不解。   “你们还躲着什么恐怖吗?”   “恐怖吗?确实,这些都是人类历史上也要无可名状的最大的恐怖。”   在这地铁站的内侧角落,艾雅郑重其事缓缓说道:   “是那瘟疫、战争、贫穷、饥荒、疾病、衰老、毁灭还有……死亡。现在也不过是多加一个叫做怪兽的。迄今为止,大约有一千亿的人在地球上存在过了。除去现在还活着的七十亿人,换而言之,已经有九百三十亿的人已经死去了。这九百三十亿的人里能挑得出一亿人是善终的吗?”   哭声,闹声还有不安的啜泣声,在地铁站里、在人们的头顶。   两个脱胎于人类的异类说着人类世界的事情。   而怪兽令大地震动,令所有生命不安。   “自然有饥荒、瘟疫与疾病,而人自己有有权力的人对没权力的人的侮辱与残忍,这种慢性的利用与屠杀,是自古以来的不可名状的恐怖,它所要已经埋葬的人,别说是这些地铁站,就算是整个和之岛也装不下呀!就算是今天,现在还活着的七十亿人,其中大约一半的人只分享全球总财富的百分之一,过着剩下百分之五十的人无法想象的生活。而在其中又有四分之一的人既享受不到任何什么地铁、路灯、马路、公路这种公共设施,也没有任何教育,吃不饱穿不暖,同时遭受黑帮与更有力量的人的虐待,或困于大山与孤岛之上……而这一切在那些人投胎的时候,是生在什么国家,又生在什么国家的什么地方就已经决定好了!怪兽还能比这一切更恐怖吗?不过就是地震和海啸,不过就是活着的地震与海啸罢了!”   听着听着,锡安突然笑了:   “我以为你要安慰我的,艾雅。”   “抱歉,我只是突然出神、有感而发……其实这些人都很幸运,不是吗?只是从幸运堕入不幸,所以很痛苦,也确实痛苦,怪兽也很恐怖……对不起,我现在很奇怪……”   艾雅轻叹,站起身来,看向不远处的屏幕。   “和国内阁在TPC的压力下,要求合众驻和舰队出手了,希望……可以成功吧……至少可以少掉一个正在凌虐人类的东西。”   但艾雅并不那么相信。   她想起了线粒体夏娃所制造的新物种死前的样子。   那因为对太古物种的恐惧。   说不准,哥斯拉正是其中之一,在某个时代生存着的,令线粒体夏娃也要感到绝望而无法反抗的、威压万物的霸主——   破坏之神。   屏幕里的哥斯拉毫无疲倦地前进着,不知人类武器之将近。   今夜格外黑暗。   因江户第一次非公益性质,而是被迫熄灭了所有人造的灯光。   银河一般黯然无光。   ASTOL-MB93,简称MBF,坊间一般称为九三式镁光线攻击机,由富士山重工业与美国Bill公司共同开发的实验性质武器,具有超越过去一切武器的穿透能力。其主要攻击武器,顾名思义,即是热能武器微波镁射线,需要得到合众黑宫首肯才可以使用的高端精尖武器。   驾驶员在其中,也有英雄梦想,平素里千万次的练习正是为了现在唯一的荣光。   绝大多数练习过的驾驶员都害怕,但他不害怕,反倒兴奋。   “这里是1号,准备完毕。”   ——我将拯救和国。   “1号,这里是指挥所,对代号哥斯拉进行射击。”   “指挥所,1号,收到,进行动作。目标正前方,E04的左眼,准备发射——”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无数的怪声交相响动。   “3。”   驾驶员凝神于手中的凶物,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背上汗淋淋。   直到这时,才有一种生物本能的慌张。   ——不必紧张。   “2。”   ——空中是安全的。   MBF攻击机锁定地上仍不停行走的凶兽,光线的发射口慢慢旋开。   我将……成为英雄。   “1!”   地上的怪兽看着天上灿烂的光,眼睛覆上黑色的眼膜,然后合上眼帘。   归零的瞬间,自天半处射来的热线准备无误地击中哥斯拉的左眼帘。由于哥斯拉头部灵敏的转动,稍微偏离了四个角度。   它立刻痛苦地嚎叫,震响半个江户,连地铁的人们都可以听见,小儿止啼,而大人失常。   “加油啊!”   哥斯拉疯狂地扭动自己的身体,让光线滑过它的身体,在它的皮肤上划过一道鲜血的口子,飞溅地面,接着染红最近高楼打开半边的窗。   窗里,一个女人伸出兜里的手触摸顺着自己的黑袍流下的鲜血,在楼里静观此物。   “生存在比黑暗的巨人们更为古老的时代、最早可以追溯到中生代的原子之龙,你的力量不该仅此。来吧,快让我见证吧,这地球进化的神秘!”   她看到那怪兽低下了头,张开了嘴,于是她也咧开了嘴在笑。   那是珊瑚般的背脊里逐渐亮起绚丽的紫色光芒。   带着最深的不详的意味。   天上,MBF战机还在发射镁光线。   “能源即将耗尽。”   驾驶员报告道。他的心中满是不详的预感,他发现光线的作用并不大。   被称为UME004的这只哥斯拉的皮肤可以在相当程度上抵抗高热射线的攻击。猛然强烈的出力所造成的伤口也在很快愈合。   “与其说是愈合,不如说是正在获得……对镁射线的抗性。它的身体组织似乎正在激烈的变化、进化。”   尾头弘美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室内静默。   更一个突然间,所有的前方画面突然断掉了。地铁里的电视全部陷入黑暗。至于远方,也失去了对江户情况的监控。   “发生了什么?”   远程参加的芹泽市朗脱口而出。   “是辐射……强烈的核辐射干扰了无人机内部的电子元件。”   相河坐在后头,声音格外平静,在无声的室内甚至显得有些恐怖。   “在前方或许正在发生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话音未落,好几个人已冲出室内。   今夜的星星很少。   寂静的东京、黑暗的天地里,只能隐隐约约见到一点奇妙的紫色的光明,像是发光的月色的珊瑚。   “你们真的要留下吗?哥斯拉是往这里来的。”   “还有需要内阁在这里做的事情,很快会追上来的。”   在当代,基于科技,政治行政中心的转移并不困难。但有时候仍要有所交代。   有一部分人留了下来。   隔着机舱的窗户,内阁众员可以看见远处怪兽的身姿。   强忍痛苦、垂头,张着血盆大口,背部有紫色的荧光。   “它在做什么?”   这个掌握和国最高行政权力的中年人迷惑开口。   他的心灵在一片灰暗的迷雾里漂浮,什么也不想做,更不想思考。要说就只有祈求、祈求上苍让他安稳地度过这个任期。登台时种种雄心壮志也统统在波诡云谲的局势里消失了。   “或许是在痛苦呻吟。合众那边第二台与第三台MBF已经调试完毕,准备开始进攻了。”   防卫省大臣笑道。   然后内阁众人看见了烟。   大量的烟雾、就像是北海道硫磺活火山的那种烟雾、从哥斯拉的口中源源不断地被喷射出来,冲地腾天,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状。   紧接着是火,烟雾中涌出滚滚的火焰,被喷射到东京市区的大地上,沿着街道,攀附楼厦,向着四面八方,点燃一切可以点燃的事物,犹如地狱的火湖。   那怪兽抬起头。   烟消失了。   火也消失了。   全部的力量凝聚为一物。   最终是光。   媲美恒星深处聚变的火焰。   人类历时百年仍未彻底掌控的神秘。   就在这震怒的时刻,地狱张开其血盆大口,向人间放射死亡的吐息。   过高的输出令吐息变为激流的射线,笔直地穿越黑夜,向着天空一瞬扫过全部战机,炸出十数团灿烂的烟花。   只留下爆炸的声响。   哥斯拉的脑袋转动,于是光束的方向也随之转动,切开江户的最高塔,与江户电视台,扫过搭载内阁的运输机,贴着大地向着更远方而去。   房总半岛附近,合众的小鹰号航母与它的巡航舰正在等待TPC的联络,监察MBF战机的使用情况,却突然见到不远的天边一个小点。   “那是什么?”   有人问。   军舰上理应是最安全的地方,离哥斯拉也极远。   选择撤到军舰上的一位博士,摩瑞·泰布罗特在甲板上眯起了眼睛,然后脸色剧变。   “这、这……快逃啊!”   他率先翻过护栏,跳进水里。   还没等美军士兵反应过来,光线已炸穿指挥室,直直横过甲板,将舰队化为一片火海,再一个飞旋,向着天上去。   接着消失于无形。   地狱在文明的残垣中放声歌唱。   火焰如在这静夜里盛开的纯洁的红花,为这天地献上最为灿烂的红光。低沉的沙沙炸裂声,只有它在江户化作的火海中继续行走。   直到看到不起眼的一处,小小的光芒。   也是那时候的事情了。   也是一个不幸的事情了。是原子热线直接划过的地面,令底下的万物即将倾塌。   所有人都要葬身此处。   许多人在慌乱地大叫,也有孩子们的哭声。许许多多的不知世事的孩子们的哭声。   艾雅睁大了眼睛拉着锡安的手就要走。   “没事的。”   她看到锡安突然叹了口气。   “算了,我是傻逼……傻逼就傻逼。”   他自顾自地说给只有自己知道的自己听。   然后脱下自己的大衣,露出真颜。   “你……?”   艾雅坍塌的屋顶被锡安击碎。   锡安平静地说道:   “帮我保存好,之后也许还要穿的,也许不用穿了。不过是我买的,所以是我的。”   说完,又笑。   然后,缝隙之中就会有光芒。   直把顶上即将倾塌的一切撑住,然后往着外侧击飞,吹起粉末的大风。   那受伤的女孩在父母的怀里揉着自己哭到发红的眼睛:   “妈妈,这是天亮了吗?我怎么揉一下眼睛,天就亮了一点。再揉一下,又亮了一点,乳白色的,很漂亮。”   “不,不……”   震撼到失神的父母没法回答孩子的问题,只有另外的孩子眼中闪着光。   “是黑夜被光明……融穿了,它烫破了一个大洞!”   大洞里有光辉的人。   说来,也真是奇怪的一件事情。   ——我怎么就突然站在了这里?   锡安想着故事里的场景摆出自己的架势,对着眼前正在观察他的哥斯拉。   ——我连光线都还没尝试发出过,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发出光线,真古怪,肯定是被鬼迷心窍了。   明明这电影里都未必能拍得出的破坏力可比特摄剧的小成本刺激太多了。   有点害怕。   巨人握紧双拳。   接着,站在这世界极东的极点,也是未来历史的起点。   “说来,你们觉得打败怪兽的家伙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居间惠在正在飞回的飞机里,看到了底下,于是如此喃喃。   “应该是什么样的?”被她选中的副队宗方诚一陷入沉思,“我不知道,可能是坦克或者巨舰的模样吧?”   人使用机械征服他人已久。   引得居间惠失笑。   “那我说说我的吧,宗方。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作为人的傲慢,想要凭自己的力量、甚至就想用自己的样子超越生物冰冷的法则,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自卑,是想要卑微地寄托给与自己相似之物。”   这个不小的成年人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她想起了遥远的过去,在自己爷爷家里的时候,那些古怪的画像。   “但我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事物,它会是个人、会是一个巨人。”   一种不败的英雄梦想。   不是其他生物的,而就是人自己的。   与现实丝藕相连,却又超脱现实。   光的巨人。   在这怪兽横行的宇宙里。   于是他站在这里。   会像三千万前一样。   怪兽也在回望他。   是那过去的历史已然走向完结。   于是人间最后一个寂静的夜晚便在冰冷狂风的吟啸中逝去,而血染的黑暗更要拉开其狂欢的序幕。   是在那星星的螺旋里,演绎关于怪兽的、巨人的当然还有人自己的斗争的一系列的事情。   人类的童年结束了。 第十章 光   档案编号:UME004   暂定名:Shin·哥斯拉   哥斯拉,在地球上也存在复数个体的地球怪物物种。最初皆可以追溯到中生代时代的原子恐龙的后裔。在白垩纪大灭绝之中,名为哥斯拉的物种大多遁入海中,而有后裔幸存至今。因数千万年的演进,开始分化,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但Shin·哥斯拉也是所有哥斯拉存在之中极为特异的一种。根据合众特殊生物研究所的判定,Shin·哥斯拉从一九四五年柏城沦陷到昨日登陆江户为止,一直在环和海海底原子战争遗迹中徘徊。寻常的哥斯拉以核裂变为自身动力来源,而Shin·哥斯拉则以核聚变为自身动力的来源,并且展现出了远超其同类的进化速度。   到镁射线为止的所有武器已经无法对现在的E04造成威胁。由于进一步的生理性质解明,核武器可能无法将其杀死。相关计算与资料见附表。   追加报告1:UME004的DNA信息量大约是人类的八倍,拥有对一切环境的适应性,可以自由表达自身的一切基因片段。换而言之,哥斯拉可以不经过任何繁衍而直接进化,从而获得各种能力。我方认为纵然放置不管,Shin·哥斯拉也可能进化出翅膀获得飞行能力,从而将它的‘领地’扩大到……世界级,成为真真正正的无法躲开的天灾。   纵然是现在Shin·哥斯拉,也具有直接涉水横渡太平洋的能力。   不论如何,眼前是单凭这个时代的人类战胜不了的怪物。   若是按过去看过的故事里的说法,是利用血液散热的原理,使用化学物质强行凝固哥斯拉血液。这样哥斯拉无法进行散热,为了不内爆,就会选择自我冷却核聚变反应,最终停止行动。   但这样算不了消灭了哥斯拉。   锡安看向它。   头顶是绵绵长夜,身周是无边大火。繁荣了数个时代的江户在一晚化为彻底的废墟。   眼前的真哥斯拉的眼睛很像人类,唯独色调略有不同。   它也在迷惑地看锡安。   迪迦正常形态的高度在五十米左右,而这怪兽则足足有一百米以上。   它在俯瞰我。   锡安往前走去。   拾起作为巨人的感受。   然后开始奔跑。   尝试使用直升机逃跑的内阁全员被能够识别电信号的哥斯拉直接扫灭,反倒是选择留下来的成员在坍塌的大屋子里偶然生存。   于是就会有人怔怔地在大楼里看着外面、远处、巨大的人和更巨大的怪兽,且道:   “你知道吗?高松翔。”   另一个人在窗的另一边。   这两人都是和国的高官。   “怎么了?朋友。”   “翔,未来的人类一定会记住这个时刻。它会是整个二十一世纪最重要的一天。因为……从此时此地起,世界历史的一个新纪元已经开始,而你已经可以说自己正站在它的起点上。如果有下一个文明的存在,如果和之国与江户的名讳还能在下一个文明流传……那么也必然是因为今天,因为这场战争。”   仿佛是神话里的空想的战斗。   人们看到巨人在奔跑。   锡安则感受到大地正在震动。   “好高……世界好小。”   原本的楼房建筑均在身下。   他一脚跨越前方一栋几十层高的巨楼,还未落在地上的时候,脚尖一点又加速自身。   风在他刮起大火,吹出无数的火星,在熊熊的热气隐蔽里,飞上无际的夜空。   “妈妈,为什么天上又都挂起星星了。”   “是……极其巨大的……人(Ultra man),正在与怪兽作搏斗。”   这是过去的人类只在影视里见过的事情。   在无数的火花奔跑的巨人一拳击在哥斯拉的腹部。其中所蕴含的力量要比子弹更为恐怖。   巨大的劲力能震碎生物内部的组织。   哥斯拉低下头来,开始嘶吼。   纵然是不存在目的天灾,也会因为生存而感到可怖。它的脊背再度亮起,但聚能的速度要比原来慢很多。   因为该体哥斯拉刚刚觉醒(进化)出原本的诸多能力,它自身都未适应习惯,需要变动。   原本它也会先停止行动一段时间。   所以现在未必不是最好的时机。   “你的手可太短了呀!哈哈!”   锡安自顾自地说话。   这样紧张不安的心灵就会莫名其妙变得宁静。   而外表的巨人亦是恰地一声,向一边翻滚,定住自身平衡后,又扫腿向哥斯拉的脚部。剧烈的冲击使中间无人的小屋立刻化为粉末。   巨人的格斗术与人的格斗术有微妙的重力的差距。   锡安不敢直接套用飞踢等容易失去平衡的手段,就继续使出直拳,最朴实无华的技巧,但拳拳到肉。   拳上瞬间爆发的力量即令空气过度堆叠燃烧而等离子化,一发发皆在新哥斯拉身上打出火光。   哥斯拉不停痛苦地闷哼,弯下腰来,想要抓住锡安。   但锡安略微移步,直到他的背后。   哥斯拉的背脊正越来越明亮。   这是哥斯拉体内大量热量和光从中散逸出去的证明。   于是锡安甩腿,在音爆的尖啸中踢向哥斯拉的背脊,却立刻触电似的麻痹一阵,立刻力量酥软,不能发挥。锡安被迫收腿、后撤两步,重整架势,并躲开哥斯拉的短手抓击。   然后哥斯拉没有继续往前,而是站在原地,张开了其三瓣的大口。   不再有烟和火。   而直接就是光。   从其大口中瞬间喷发出的一线笔直的光在人类意识不到的一瞬间划过地表,向着锡安笔直前来。   几座残败的建筑直接在光中消失。   天上月明,地上火海。   万物的碎屑一直飘到水上,而热气扭曲了地上的光影。   锡安来不及躲,便把双手交叉在身前往外一挡,学着记忆里的做法发出自己的能量构建屏障进行中和。   结果是在几个瞬间就被穿爆。那能横跨整个江户击沉战舰的可怖力量直接打中奥特皮肤。   剧烈的痛楚更深传导到锡安思维深处。   他突然想起以前中学时代,做牛蛙的脊髓反射实验时,为了测试切掉大脑后的牛蛙连脊髓切掉后的动静而搅拌牛蛙脊髓的老师——   也许当时牛蛙所受到的痛就是这样的。   已经超越生物忍受极限的痛,那就是……   死。   痛苦之中,本能想要闭眼。   但奥特那不会熄灭的明灯一般的眼睛逼迫锡安睁着继续看。   锡安看到哥斯拉的背部发出的紫光将哥斯拉的脸与双眼照得粉亮。而它地狱般的大口始终张开,原子的热线源源不绝、直至将眼前的巨人杀死方可止息。   ——所以我必须立刻做出反击。   在巨人的思维能力下,几乎是立刻,锡安就在痛苦之中意识到这点。   ——原子热线会随着喷射口的移动而转移,会追着我跑,所以我必须要用同样的力量与之对冲。   锡安将挡在原子热线前的双手缓缓张开。   “你可记住了啊!”   锡安说着没有人听到的话,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能行。   接着,存在于宇宙时空之中基底的能量便被收集,几乎形成实质的能量炮。   “这招的名字叫作——”   跨过原子热线,哥斯拉以其远远超越人类的感知看到它所无法理解的东西正在蓬勃。   它也加大自己的输出力度。   然后会有声音震响它那空虚混沌的心灵。   “哉佩利敖光线。”   双手组成熟悉的模样,就真会有竖直的白光喷薄而出,与哥斯拉的原子热线对撞,形成对抗的切面。   在光线切面前后,是太阳系内有史以来的最高温,不论是任何物质都要消灭殆尽。   这是来自两个时代的神明般的力量的冲撞。   纵然皆未成熟。   夜航灯闪亮于天上。   在居间惠的要求,TPC的运输机选择在这里悬停观看。   由于强烈的核磁干扰,这里的通讯已经失传。   “宗方,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过去存在一个超古代文明、甚至可能复数个超古代的文明,那么它们都是如何……灭绝的?”   早在挖出金字塔的第一瞬间,这个问题就被居间惠提出了。   其实这很奇怪不是吗?   她看到地上的光辉明亮得要照亮天际,并在思考。   各种迹象都表明超古代文明的科技造诣或者还在人类之上。   可这些文明全部灭绝了。   不论是制造金字塔的文明,还是太平洋与大西洋海底的各类遗迹,是遗留的被解释是为自然生成的核反应堆,还有大泽南方丛林的壁画——   一个都不剩,全部都灭绝了。   居间惠对此唯独感到不解。   那么人类……比这些超古代文明都要弱小的人类,岂不是一定就会灭绝?   如果强大或弱小已经决定了生存与否的话——   “我猜不到队长的心思。这个太难了……”   宗方也在俯瞰运输机下。   “我只想知道这个巨人究竟是敌还是友,队长?”   宗方问她。   “是的,这是全人类现在都要关注的问题。”消息早通过其他的方式传遍了世界,“也因此,我认为这两个问题其实都是一个问题。”   她说。   初战的锡安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   同样是初战的真哥斯拉,也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并在之前已经扫射过一轮。   它看到自己的射线正在被打回。   “你相信英雄吗?宗方。”   宗方不解。   “英雄的话,我看过很多活着的、也有死去的英雄,他们都是舆论上的偶像,因为一件或几件事情,曾经伟大,但现在不管是死是活,都是工具。”   居间惠失笑。   “你是这样想的呀!”   “是的,纵然是英雄,也超越不了现实的铁律。世界太大了,而人太小了。英雄也要活在世界里,就要受到桎梏。”   宗方一板一眼。   他对于居间惠是十足信任的,愿意陪她说话。   “世界的大是对心小的人说的,却非是对巨人说的。”   居间惠摇摇头,又问:   “那你相信光吗?”   “光?”   宗方有些为难。   “这问题太奇怪了吧?光的话,我知道太阳是发光的,火是发光的,灯泡也是会发光的,呜,闪电也有光,激光与热线的武器也有光,这些都是光。”   “不是的,不是这些光呀!我说的不是自然特定频段的光之流,更不是灯泡、火焰与闪电。”   江户滚滚的火焰之上,蒸腾的热气使其下对撞的光辉变得扭曲。   居间惠伸出自己的手,好似想要抓住那虚幻的光影,露出微笑。   “但我知道这个世界是有光的。”   也许它并非是受到祝福或期待而诞生的。   只不过是种偶然。   乃至是种冲动。   突然地、就出现了。   “真奇怪,对不起,我可能有些幼稚。”   可它确实就在这里,且……就在此刻。   ——谁也不能否认。   因为那巨人闪耀的光线已然跨越全部的距离,直接命中哥斯拉。   不为尧存,不为粲亡。   纵然黑暗或曾经黑暗,也会存在之物。   但居间惠抬头的时候,却见到天边意外的东西。   “这是洲际导弹……?是哪个国家,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睁大了眼睛,还来不及说完。 第十一章 破晓   后来这起事件被合众方面解释为一场意外。   原因在于信息差。   哥斯拉放出强烈的辐射干扰江户全境、甚至上冲GPS卫星信号,使得合众失去对这怪兽的直接监控。当其原子热线跨越数百公里的海湾,将合众的驻和舰队中央航母直接击沉以后,这消息让所有昏昏欲睡的人好像脑袋上被泼了几桶凉水。   当时的情报在两分钟内上报完成,文件在五分钟内就已放在合众最高总统的桌上。   “真是有意思……不是吗?登上陆地的怪兽哥斯拉正在以超乎想象的热线攻击破坏江户。”   和国是夜晚,地球的另一边还是白昼。   一位高大、黝黑且纤瘦的人类男性在这人类权力最巅峰的位置上,低垂他自己缝隙般的眼睛。   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但在他的带领下,确实、合众再度捡回了世界第一的位置。   只见接下来他就举起他的拳头,下达他的通知,按下他决定的按钮,且爽朗微笑:   “那就向它发射我们的导弹罢!我们、反击!”   命令立刻传达下去。   接着,他话语一转,轻声道:   “秘书,把我的新医生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喊来,我最近失眠了,我需要再问问。”   世界的事情外,他更关心他自己的事情。   合众所发射的导弹在民间被称为N2洲际导弹。   N2即是No Nuclear(无核)的意思,使用名为全氮阴离子盐的新型材料,无核污染,但中心能量爆发密度足以匹敌核弹,人类目前最高强度的常规性战术武器。   考虑到哥斯拉可能会进行原地反击,于是近岸核潜艇在发射的方向被否决了。   发射地点被敲定为亚美利加洲中西部无人荒漠一军事用基地。   N2洲际导弹从该处抵达和国江户所需要的时间只要十分钟。   第一次非实验性质的战术性启用,其目标范围即是原本测定的哥斯拉方位,并安装有纵然是强烈干扰环境下,也可以进行光谱(红外线与可见光谱)索敌的装置……且早在总统特使访问和国内阁时候,就已经进行了对于超大型活体目标的重新校准。   尽管本身制导偏转的角度有限,但最高当量N2洲际导弹的爆炸范围极其巨大,中央高热区域也足以覆盖哥斯拉。   发射前后,新的不明生物出现的情报才摆上去。   那叫做肖格阮·侯赛因的黑人总统就看了那情报一眼,还是原来那般的微笑:   “不必更改,按原定计划执行。”   然后他就继续与他的医生小声交谈。   事实上,这时,N2洲际导弹已经发射出去。   这样,十分钟后,也是N2洲际导弹最后到达的时间,刚好就是锡安的光线压倒哥斯拉的一瞬。   巨人的感知灵敏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锡安立刻停下哉佩利敖光线。   “这是什么东西?”   超越人类的思维能力一念万转。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于是只能按过去的知识所知的最恶劣的可能——核弹来考虑。   “我……应该不怕核弹?”   哥斯拉的原子热线的威力更在核武器之上,其精准扫射的尖端已经刷新了人类所知太阳系内有史以来最高温度的上限。   奥特思索里,锡安转念:   “但他们会怕!”   绝大多数的人都藏在人防核避难所中。   除了被原子热线破坏了承重结构而几近塌陷的地铁站。若非是锡安及时巨大化,并将上层建筑一举抛向外界,里面没有任何人可以活下来。   锡安抬头,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锁定导弹的位置。   “……那就把它踢回去!”   在接近到数百米内的时候,锡安飞起一脚,与N2洲际导弹接触,并向着太空的方向使力。   也就是这时候,哥斯拉突然再度睁开眼睛。   因为哉佩利敖光线的戛然而止,而勉强保下了自己的命。   接着它的背部放射出一条细细的光线向着天空穿破了N2洲际导弹。   瞬间将其引爆。   于是就在这半空之中,火焰烧出了绚烂之极的光。江户的空气发出爆破的尖啸。   熊熊烈焰下沉地表,一路吞没房屋与建筑,直至与哥斯拉造成的大火融为一体,像是长满野火的火原。腾腾烈火上冲天宇,最终向着四面八方爆延,纵然太空也清晰可见,犹如在黎明前的尽头、一颗夜中开花的树。   落英缤纷。   无数的火花与火星,沿着螺旋的轨迹,在暴风中飞旋飘落,落在藏在人类之中的异类的手心之上。   哥斯拉的背脊几乎能够忍受一切高温,它故意引爆N2爆雷,就是为了借助这股巨大的能量重新激活自身的聚变反应,然后开始踉踉跄跄地往海边走去。   江户上空的空气被火焰烧尽,让哥斯拉体内的空气聚变反应更加难以进行。   它的身体非常虚弱了。   但在这里,还生存着的人不关心哥斯拉,只关心巨人。   烟雾迷蒙,发热的世界,扭曲的星空。   “巨人……他被直击了。”   即便是TPC特别作成的运输机也要在冲击波中震荡不已,向着外侧夸张地翻转,在特选的驾驶员精湛的技术之下勉强稳住。   居间惠失色,她趴在窗户上,紧紧盯着这颗正在盛放的树。   “为什么会这样……?”她揪紧自己的头发,垂下了头,不能理解这种事情的发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的,不是,可能和队长你想象的情景不太一样……队长,你快看啊!”   宗方又是激动不已,又是感到恐怖,倒跌几步,一直倒在客机另一侧的椅子上,脑袋撞到窗口。   居间惠闻言抬头。   于是她就看到了……   在那盛放的爆炸之中缓缓走出的巨人。   一尘不染,与被爆炸吞没之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于那盛放的火焰之中,极目远眺。   原本天边正要黎明,乳白色的狭带已在衬映深蓝的天空,现在,大量的火花飞向天空,一片焦热。   人们还不知晓名字的巨人,立在化为废墟的城市里,像是一座巍峨的雪山,彰显着其非凡的强韧。   接着,他们又听到了哥斯拉低沉的吼叫,犹如来自炼狱的歌声。   那怪兽还在行动,早已穿过人类文明的废墟,直至东京湾的海岸前。但它在这火势的边缘,反倒忽然力尽而止步,只能凝望无垠的海,最终合上了眼帘。   但它身体却在继续发生惊人的变化。   锡安看到它的尾巴不停分叉、像是一座杂乱的矮灌木丛,每根枝上又塌出数个浅洞来,其轮廓不停抽丝形成诸多怪异的曲线,最终一一闭合,形成诸多的圆形体。而其中有一个成型最快、尤其清晰。   “那是什么……?”   那是哥斯拉在经受过巨人与N2爆雷以后,发生的……新的进化。   电磁脉冲与核辐射都开始减弱。海上的无人机摄像了哥斯拉,向大后方传递照片。   代表美方驻TPC行动的加代子看到照片后,猛地站起,又强忍着颤抖,一手紧抓扶手,一手捂住自己的脸,忍住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   照片中是三个空洞,排列成眼睛与嘴的三个位置。   没有眼珠,也没有牙齿。   是三个黑漆漆的洞。   “那是脸、人脸……那就是牧悟郎元教授的脸啊!难道说、难道说……”加代子突然想到一个最糟糕的可能,“这只哥斯拉个体在第一形态时将当初接触并杀死的人类的基因吸收了吗?”   当初合众生物调查机关的人是亲自下潜到接近海底的地方,然后……全部死在了这体哥斯拉的手里。   传回消息的是上浮的黑匣子。   真哥斯拉具有未知的第五种形态,但在故事里并未展现出来。   这是锡安曾经听说过的事情。   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哥斯拉无法抑制自己进化的发生,又无法有效地进行聚变反应,反倒让自己的能量衰竭耗尽。   最终就在它出生的大海前忽然止步宕机,陷入前所未有的虚弱状态。   锡安迈步,走向前去,决意将其彻底消灭。   可就是这个时候,居间惠突然收到了命令。   “总监……?”   杂音之中,确实是泽井总监的声音。   他是TPC的创始团队之一,即将退居二线。   “居间队长,我希望你能和巨人交谈、保住哥斯拉,那个巨人绝对是有智慧的,TPC的船只与队伍都已经过来了……一个停止行动的哥斯拉对我们是有用的。我们可以让其休眠。”   泽井总监是值得居间惠相信的TPC高层。他现在不知怎的,话语特别疲惫。   “是普罗米修斯工程连那东西也想要剖析研究吗?”   居间惠立刻想到那个活体生物研究组织。   “不是普罗米修斯工程,那不归TPC管……是TPC内部协商的结果……我很难解释,请原谅我……我知道哥斯拉对人类造成了深重的伤害,也知道和这么一个恐怖的生物交谈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驾驶员也接到了命令,他选择直接转向。   “不必说了,总监。我已经理解到TPC的想法了。”   而这飞行的短暂的时间里,居间惠沉默了很久:   “但我要说明的是我并不能左右巨人的意见,他是人类的恩人……他要做什么是他自由的事情。我们可以选择坦然接受,也可以选择反抗。只要TPC、只要人类承担起这个后果。我们和他都是自由的,而他现在可能非常愤怒——我说完了。”   “我也明白。”   居间惠就挂断了通讯,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于是,锡安看到TPC的客运机缓缓下降一直到停止行动的哥斯拉的头顶。而远处,大量的船只正在靠近。   多年以后,居间惠也好,宗方也好,无名的驾驶员也好,还有正在赶来TPC的成员,他们大多活着,也有很多已经死了。活着的也还都在与怪兽奋战的第一线。   在那生与死恐怖的边缘,他们也都可以想起这个时刻、这个改变了地球的、人类的、巨人的、还有他们自己的命运的时刻。   持续上万年的、孤独的人类文明在此刻屏住呼吸、不敢异动;人类熟悉的历史更已走向尽头。   居间惠记得最清楚。   在那时候,火焰已经缓缓熄灭,文明的废墟一片焦黑。   巨人走向前来,而黎明的光正照在巨人的身上。   水上是群船鸣响笛声,船后是一轮太阳正在升起。   不知不觉,天亮了。 第十二章 两次对话(上)   泽井总监确实无法在短时间内向正在江户的居间惠解释TPC的行为。   因为这涉及到哥斯拉登陆前后、发生在TPC总部的另一件人类历史性的事情。   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叶,人类终于可以确定“未确定生命体”这一概念的实在,原因便在于金字塔、哥斯拉与光之巨人。   但若要论及“外星生命体”的彻底确认……则要说起哥斯拉上岸以后,径直来到埃米尔高原、并拜访了TPC总部的怪物。   根据当时的门卫记载,他以为这是某种恶作剧,于是选择将其阻拦并通报上级。   “那么,你要摸摸我吗?”   它说。   异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竖在中央的只眼,缓缓转动眼珠俯瞰眼前的人类男性。   “这有什么不敢的?”   新上任的门卫胆大气盛,就真敢上前伸手要摸。结果从遥远驶来圆盘飞行物,在这怪物的头顶盘桓,放出古怪的光柱罩在它的身上,让这人伸过去的手触电似的一缩,而理解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皆非虚假。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正在休息或工作的TPC的掌舵者们在数分钟内就全被惊起,遍布各大洲的分部尽数接上总部的线路,其中也包括正在积极备战哥斯拉的和国分部。   连已经躺在医院床上的TPC创始人之一、垂垂老矣的拉尔夫·戈尔丁也睁开他疲惫眼睛,看向那被呈到他面前的古怪生物的照片。   TPC决定暂时不向外界透露该消息,只通告了万国联盟五位常任理事。而在对待这一生物上,TPC如临大敌,战战兢兢,更按照联合主控计算机AM的计算指导意见临时挑选TPC内部合适的各界专家成立谈判小组。   谈判的时候,正是人类对哥斯拉最后一次作战前后。   “我可以进来了吗?”   而它一直在会议室门外平心静气地等待,彬彬有礼地说道。   会议室内被选拔出来的人都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   但确实已经都准备好了。计算机AM代替人类发出机械的通知声:   “可以,请进。”   门打开了。   会议室里的人都躲在厚厚的防弹玻璃后,咽了一口口水。   “那我进来了。”   他们听到门外传来一个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的声音,原始、沉厚,带着一种翻译的机械感,以及听录音时常有的微妙遥远的嘈杂。   在门后的黑暗里,最先出来的是皮鞋,紧接着是正装的右半身,然后是它的脑袋。   会议室里不知道自己为何被挑中参与谈判的人们睁大双眼,几个胆子小的缩起身子,几个惊骇的推椅起立。   他们看到一个没有毛发的甲壳似的头部,头顶长长的根须,以及头部中央的只眼。   眼底金黄,中间一点鲜红。   接近人形。   但毫无疑问……   是人类以外的异类生物。   “你们好,人类。我是来自杰顿星的访问者,一位爱好和平的宇宙生命,你们可以称我为……杰顿星人艾德。”   人类的发声依靠肺部呼出的气流、通过支气管到达喉头,再作用于声带、咽腔、口腔与鼻腔等发音器官,然后声波便凭借空气传达出去。   但杰顿星人显然不是如此,它直接依靠头顶的触须震动空气,从而发出人类的语言与人类交流。   并且显然,这绝不是它的主要沟通方式。   “我听闻你们在为怪兽苦恼,怪兽是个好的称呼。这是个充满怪兽的宇宙。”   这异星的来客在那厚厚的防弹玻璃前,缓缓坐下,中心的眼珠缓慢地、极小幅度地摆动,居高临下。   它几乎将在场所有人都看了个遍,而每当它的目光投来时,人们都直觉地、略感不适地偏过眼神,不予直视。   “你们不必这样害怕我。我对人类没有恶意。人类所知的善恶竞争要出于利益的关系。这是生物进化之中必然的性状之一,这在宇宙的绝大多数区域中也是通行的。”   它说。   “可人类的科技落后高等外星科技实在太多,而地球虽然是生态复杂的极具价值的行星,但在宇宙之中既多且杂,也未必适应于外星生物的生存。因为空气和水对许多外星生物乃是剧毒。”   ——你尽管说、说得越多越好,信不信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谈判官们视若寻常。   “那您为何要来到地球呢?”   “人类是一种孱弱的生物,地球对我们来说也无甚价值。”   杰顿星人艾德正襟危坐,平静说来。   “但、地球另有其价值。”   “请问是什么价值?”   杰顿星人一板一眼地说:   “正是你们所害怕的怪兽呀!每个星球的怪兽都具有截然不同的样貌,对于高等的宇宙生命也是有研究意义的存在体。地球是一个未经开发的原始星球,具有许多怪兽的。尽管地球的怪兽面对宇宙的怪兽,恐怕难以匹敌。但我们需要怪兽进行生物学的研究。”   人们面面相觑,对这古怪的外星生命体的想法不置可否。   “我想现在,你们称为哥斯拉的怪兽,你们无计可施。”   “我们并不是无计可施的!”   有人强调道。   然后他们就失去了对哥斯拉作战最前线的电子信号,更得知江户毁灭的消息。谈判官们大多还能维持面上颜色,可其他的学问者已经失色。   至于不再现场,只通过视频监控的肉食者们更感到惊骇。   “您的意思是您想因此联合人类战胜各种各样的怪兽吗?”   结果杰顿星人笑了。   “你们能做什么呢?”   数人面色难堪。   持续上万年的人类的历史正在前所未有的拐角点处。   而他们更意识到他们正是要被风口浪尖吞噬的凡人们。   “只有我能帮助你们,不是吗?”   它接着说。   主谈判手仍然面带微笑,一点都不恼,只说:   “您的意思是您有强大的宇宙怪兽,可以轻松战胜地球的怪兽,并用于自己的研究吗?……我们很欢迎这样的事情,也非常感谢……”   它的那颗眼珠子转了一圈,又瞥向主谈判手。   在场所有人都读不出这生物的心理,只听到它说:   “这不是什么慈善,没有那么简单。怪兽的调动是复杂的事情,就算是我,也没有这么轻易。但是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做一个两个星球与文明之间的交易。”   交易的内容,一方是来自杰顿星人的科技援助,一方则是地球怪兽的研究剖析数据。   “我们不需要怪兽的实体,只需要一份可以不停复制备份的数据。这我想,是对人类而言,也非常划算的一件事情。”   如果光用既存的信息考虑,现在,面对人类接近无计可施的哥斯拉和各种怪异现象,这确实非常划算。   TPC的高层陷入沉思。   不论杰顿星人的真实目的如何,就现在的谈话来看,怪兽的研究确实可能是宇宙之中通行的、也非常有必要的一件事情。   事实上,TPC原本就有这种想法。   要知道,许多科技的发展与星球上的动物是脱不了干系的。   举例而言,蝙蝠的“超声波回声定位”能力,就启发了雷达的发明。   人人讨厌的苍蝇一口气启发了气体分析仪、气味探测仪和蝇眼透镜等多种科技组件。   要说意义重大,则有从电鱼的发电器官模型启发的伏特电池,开启了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的电的工业革命。   至于飞机,从诞生前到现代的再创造,也还在学习各种鸟类的飞行原理。   更值得一提的病毒天花,天花是最古老、死亡率最高且传染性极强的传最强传染病之一。人类对天花原本无计可施。但是因为牛痘、牛身上发生的轻微病毒,在接种到人身上后,却能直接获得抗天花的免疫力,从而一口气灭绝了这种强大传染病。   “自然界中的动物都经过数亿年物竞天择的演化,对于我们而言,已是了不得的宝库。”   TPC内部进行了一次短暂的商讨。   “何况是立在自然界食物链顶端的怪兽……从现在来看,未知的危险实在太多,人类若想要度过,任何力量都不能错过。”   原本还有一些异议,但很快就被淹没了。   泽井总监在那时候更关注哥斯拉的事情,还不知道结论已经定好了。剩下的只是命令。   但很快出现另一件事实。   那就是突然的巨人状的生命体击退了哥斯拉。   主谈判手根据当时的谈话认为,杰顿星人比人类更早获知这一消息。   “不过哥斯拉的事情好像出现了一些变化。”   它当时是那么说的。   直到它说完以后,谈判小组才通过耳机各自收到关于巨人的消息,心中俱是掀起大浪。主谈判手说:   “是的,哥斯拉停止行动了。”   “不论哥斯拉是否还在行动,你们愿意接受我所提出的交易吗?”   杰顿星人问。   纵然内部基本已经同意,但出于试探与保守的想法,他们选择让主谈判手答:   “抱歉,请容许我们多思考一会儿,这事关人类的命运。”   “没关系,我可以等待,我有很多耐心。”   这恐怖骇人的怪形站起身来。   没人敢挽留它。   “我可以先行地、直接地提供给人类冰封哥斯拉的方法,这非常简单。”   杰顿星人所提供的方法是,使用凝血剂令哥斯拉原子炉急停、自我封印。   刚好是人类所需要的。   “你们可以通过圆盘联系我。”   杰顿星人将圆盘设置在离埃米尔高原不远处的群山之间。TPC立刻小心地布设了监控设施。而它则扬长而去,消失不见。   由于圆盘状飞行物曾在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初期被大量目击,而杰顿星人又带着圆盘状飞行物登场。   于是杰顿星人的异常档案被归类于UME-018「圆盘状不明飞行物」之中。   TPC还来不及处理杰顿星人的事情。   “巨人打败了哥斯拉。但合众向哥斯拉发射了N2爆雷……”   这消息就炸得TPC高层晕头转向。   “我们只有很少的时间考虑。”   “不用考虑了,我们没有选择。就现在的情形来看,人类不得不掌握属于我们自己的……力量,不论是什么样的——”   病床上的拉尔夫拍板,平静地说。   于是无反对票、只有数票弃权快速通过内部评审。在征求万国联盟常任理事意见后,也全票通过。   于是,这个消息不是商议,而是直接通知日本分部。   再接下来,直面巨人的这个责任就落在正在现场、也被看好的居间惠的身上。   这样,与未知生命体的第二次对话就在这黎明之际发生。   TPC的运输客机落在光之巨人身前,而居间惠站在客机的顶上,风吹起她的发丝。   “您好,您可以理解人类的语言吗?”   她不抱期望地问了一下。   就与非正常的沟通而言,TPC早已准备了丰富多样的方法。   但现在这些都用不上。   在深邃的薄明之中,锡安平视飞在眼前的客机,直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是理解的。 第十三章 两次对话(下)   杰顿星人是私下拜访TPC的。   因此,与杰顿星人的对话是绝密的档案。   但巨人……当巨人屹立于大地的时候,又有谁可以阻挡它的公开?   藏在东京郊野的人,正在前来的TPC船舰,还有那些渔民们,依靠剩下的网络的力量,让巨人的形象传遍世界。   锡安曾呆过的地铁站里的普通居民都在TPC工作人员与和警察的引导下躲进地铁隧道或未坍塌的更深处,躲开了在地表上空引爆的N2导弹的余波。   消防栓与其余装置的自动开启,使江户的火势接近尾声。   纵然已是一片废墟。   “爸爸,妈妈,姐姐……”艾雅抱紧锡安的衣服,把自己的鼻子埋入其中轻嗅,压抑自己紧张不安的心,看向远方,“新的时代要开始了。”   她在一片废墟中奔跑。   巨人立在海边。   人类的世界在这个时刻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废墟上空厚厚的云堆,到了海上变成细碎的鳞片状,日光自此下彻,落在船只、人与巨人的身上。   锡安站在哥斯拉前,俯瞰人间。   “我原本以为我会很紧张。”   锡安自言自语道。   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巨人,站在人类前方。   但真正面对一切时,却好像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寻常。   “今天是二零四六年八月八日,我在这个世界上只认识很少的人,但全世界的人现在……都认识了我。”   “您好,情问您可以理解人类的语言吗?”   一个熟悉的模样、一个熟悉的人正向锡安问好。   于是他们便会看见巨人缓缓颔首,好似在示意自己听得明白。   尽管无言而沉默,但这段对话注定载入史册。   居间惠站在悬停空中的机体之上,紧抓把手。   “我们非常感谢您替我们击败了哥斯拉。请问我们应该如何称呼您呢?”   称呼么……   太阳逐渐升起,光芒使巨人无暇干净的皮肤发亮。   人们听到那站立着的巨人清楚地发出了两个音节。   “迪迦。”   “您是叫迪迦吗?”   居间惠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看到巨人点头的瞬间,人类才放下了自己的心,也才可以确认眼前的巨人真的理解人类的话语。   “其实这可能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TPC对策团体中的一人说,“对于金字塔,我们已经一无所知,何况是对于这样一个毫无疑问是文明的生命体。在它的面前,也许人类与原始的猴子无异。”   这两个字的读音被各界反复录音。   而TPC的对策团体立刻进行普搜,发现除去无意义的类似的姓名读音外,迪迦只符合印尼一门语言中数字“3”的读音。   “那么你来自哪里?又为何帮助了人类?”   居间惠继续问。   这个问题让锡安为难。   于是人们看到迪迦与人类相似的手竖起食指指向地面。   “你是来自地球的生命吗?”   ——我确实是来自地球。   只不过是另一个没有怪兽的地球。   迪迦摇了摇头。   这让居间惠和TPC都感到困惑。   “那么是来自其他的星系吗?”   迪迦又摇了摇头,只是指向自己的脚下。   “那么你是来自银河系的……”居间惠斟酌自己的语言,她害怕自己反复的询问惹恼眼前的巨人,“猎户座吗?”   银河系是漩涡星系,从里向外伸出了四条旋转的“手臂”,这些手臂即被称作旋臂,地球所在的悬臂的名字即是猎户座旋臂。   迪迦刚刚点头。   锡安才想起来一件事情。   来自猎户座意味着外星生命,可金字塔与三个巨人这惊动了全世界的大事件却将巨人的来源指向古代,这是冲突的两个线索。   他心里立刻慌得一笔,有种高中上课时被老师点到名却连题目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紧张,但他继续保持沉默,不展开这个话题,径直手指指向哥斯拉,做出疑问的样子。   锡安不知道站在居间惠背后的专业团体早已发现这一矛盾,并议论纷纷。   他们很快提出了十数种猜想。   譬如直接否定金字塔中的巨人与迪迦的关系。   其次有人认为金字塔中的巨人是超古代文明对迪迦的崇拜的仿造品、就像人做的雕塑雕像。   得到最多数认可、同时吻合两方证据的猜想是巨人三千万前就来到了地球,只不过陷入了极其漫长的休眠状态。   “甚至可能也没有休眠。”芹泽低垂着头,说,“你们要知道,像这样一个生命体没准已经参与到了人类的演化过程之中。要知道人类历史上,关于巨人的传说不绝于耳。北欧神话里,统治世界的神明就是一群巨人的后裔,世界都是在一个巨人的尸体中诞生的。人类说不定,在某个古老的过去,曾是巨人的……宠物。”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居间惠站在运输机上,以为自己正在世纪的暴风之中,因此需要代表全人类向巨人发言:   “您好,巨人……我们认为您的力量会让哥斯拉彻底消失不见。但我们希望能够留下哥斯拉停止行动的躯体,我们想要通过研究理解哥斯拉的力量,增强哥斯拉的科技。请问您可以让出这份战利品吗?”   战利品也是后方团队提出的对于未知生命的心理人格猜想之一。   他们猜测巨人之于哥斯拉,正处于某种食物链上,好似古代人类以狩猎为生一样。   锡安只是沉默,什么也没做,单单看着她,等待她进一步说明。   只要不说话,就不会做错。   神秘带来神性。   锡安看到这个熟悉的人类女人继续微笑。   对于居间惠而言,这不是一件好的差事。   在这被世界注目之中,由她与巨人交涉哥斯拉……那么不论最后结果如何、也不论究竟是谁提出的保留哥斯拉的意见,她必定会被捆绑到保留哥斯拉的责任之上,而且……首当其冲。   再次的责任人,则是亲自告知她的泽井总监。尽管他们两人对实验几乎无法干涉。   居间惠对此看得一清二楚。   这也是她对泽井总监说、她已经理解到TPC的想法的原因,她不仅理解到了TPC的想法,也理解到了TPC中央政治安排的做法。   居间惠本人的看法处于中立的灰色派别,对这一想法既不赞成,也不能算完全抗拒,只是感到其中藏着许多非常的危险。   担责只是小事,可人类又会如何进行研究。   这是她感到为难的事情。   她的表面完美无瑕,和蔼微笑:   “这或许有作茧自缚的可能。但哥斯拉给了我们一起警钟,也许人类非要做一些突破不可。人类研究动物植物获取科技与灵感的历史已久。”   这样,锡安也理解到了这个世界人类的想法。   他对保留并研究哥斯拉的做法不置可否。   有保守的研究,也有冒险的研究。一般来说,在故事里,这种研究就没有不出事的,这就叫做剧情发展的必须,观众和编剧的默契.jpg   “但……管我屁事。”   锡安又感觉这事情和自己没干系了。   而且仔细想想,和锡安确实应该没什么关系。   于是人又看到迪迦点了点头。   居间惠就轻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至少完成了这么一个不好不坏的任务。   “那么,迪迦,我要代表人类——”   可她来不及说完了。   被卷起的风轻轻地刮在她的鼻子上。   她一下子睁不开眼,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巨人已经一言不发地飞向天上,眨眼消失便消失在云畔之间。   抬头的人们只能看到南方的天中有颗一闪即逝的明亮流星。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世界却已悄然地滚向了未知的远方。   与怪兽与巨人相遇的一天,注定铭刻在这个时代所有活着的人的脑海里。   不知道是不是哥斯拉的缘故,海边的空气有一种臭味。   江户的人们沦为难民,在重新组建的灾后政府的控制下,向其他尚在的城市的转移。万国联盟之中、西方国家和东方国家都抓准了这个机会向和国提供了各自的马歇尔计划。   TPC的作业组当天就开始进行对哥斯拉的冰冻作业,并准备转移到埃米尔高原附近新修的基地之中。   这是一场规模绝不逊色于普罗米修斯的浩大工程,需要耗费人类绝不短暂的时光。   江户的海岸线很长。   艾雅抱着锡安的衣服在傍晚小京湾的水边缓缓行走。   潮过海岸,不时没过她穿着凉鞋的洁白的脚丫。天上,几颗疏星在黄昏中闪耀。   明明只是一天,对于江户的、以及世界各地的人们而言,却像度过了漫长的数年。   事情的结束似乎就是这个样子的。   “平淡无奇的,好像又变得不一样了。”   她自言自语道。   直到身后突然的一声。   “……你该把衣服还给我了。”   有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声音很熟悉。   “锡安——”   艾雅转过头去。   “或者迪迦?”   但都不是。   她只看到手中的衣服一瞬飞起,旋过她的脑袋,盖过她的双眼,披在那人的身上。   ——   思考了很久变不变人。变不变人不影响主干剧情,主要影响个人剧情。最后群友说服了我。这不是怪兽,是奥特曼,是要有人间体的。   书友群相关   群号是301895719。   三零一八九五七一九。   有兴趣的可以加一加。   没准能在未来或历史中遇见些好东西。   因为发章节有一百字限制,再说一点。因为群主负法律责任……我也加入过很多群被炸的,所以慌的一批。此外,这个群对我来说纪念意义还挺大的……如果进群的话,要做好不能开车社政的限制的准备()   算是群主的重要的请求了,谢谢。   此外,进群有非常高的剧透风险…… 第十四章 人间体   姑且先把时间往前拨一点。   也就是巨大化的锡安从居间惠和人类面前飞走,接着偷偷回到江户的时候。   那时,熊熊大火已经熄灭,只剩下废墟一缕缕的烟气直上穹霄。避难的人们都走出地铁站口,汇成一条条千数万数的人流在TPC和和国政府的安排下陆续撤出江户。   于是,这座原本锡安看来的魔城会变得安宁,不再有古怪厚重的涂抹的霓虹色。   “毁灭一座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国际大都市需要几天?现在我终于知道了答案。原来只要一天。”   锡安本来想看一看被自己保护过的人们的情况。   “我只有一点点在意。”   他自顾自地点点头。   但没找到。   原本的地铁站里只剩下了无人机的逡巡,而人们早已随着官方的指导离开已经毁灭的江户。   “这无人机……呵,是为了找我吧,毕竟我是在这里变身的。”   在锡安的视力面前,不论是何等的侦测,只要还依赖电磁波,只要锡安不直接现身于人前讲话,他都可以躲过。   “其实这就是光学隐身的原理吧?”   观测并理解电磁波(电磁波中包含可见光)的分布是第一步。因为这奥特视力……姑且先称之为奥特视力吧……是不是锡安也不知道……奥特视力可以非常便捷直观地看到波的分布。   第二步就是干涉电磁波(含可见光)的分布,让它绕过自己。   光之巨人可以直接干涉电波运作,就像双手可以发光线、光弹还可以直接弹反光弹一样。   但实际操作非常困难。   到目前为止,锡安经常会造出一些荒诞的视觉效果出来,摆明了自己所在的位置有问题。打个比方的话,就像直播里的小姐姐把美颜开到筷子、电脑、衣柜、墙纸全都空间扭曲起来。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视觉效果。   但这傻瓜玩得不亦乐乎。   “叮,你掌握到一个新技能,隐身,熟练度20%。”   他一边尝试一边随心在地铁站里走,走到一个陌生的出入口外围。一条发生了车祸的街道便映入眼帘。   上百辆的车挤在这里,十几个车门折断飞出,而车窗俱碎。更有甚者车盖压到车底,变成一张薄饼。一些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布料破片里是看不处原来样子的人。至于血肉脏器更洒一地,已然干涸发黑。而坍塌的楼房还冒着火焰熄灭后袅袅的青烟。   过去时候,将是震惊全球的大规模死伤事件。   但在这怪兽的时代,只是被破坏的寻常的一处。   锡安猜想这是昨天哥斯拉上岸入侵江户不久后的事情。匆忙逃跑的人们在这里发生车祸与挤压,接着与人与车都被怪兽弄塌的房子压扁了。   锡安在学校里或者医院里见过许多伤亡。   但也极少有现在这样的惨状。   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走向前去,弯下身来,接着伸手触摸人的残躯。   手上沾满鲜血的一瞬,精神倏然恍惚。   “信息——巨量的信息!”   二十三对染色体,接近于三十二亿个DNA碱基对,是人类双螺旋基因构成的信息流过锡安的脑海,纤毫分明。   “是我读取到了人类的基因!”   就像用眼睛读取到了世界上电磁波的排布。   他就慢慢地走到,触摸另一片干涸的血渍。   果然是另一个人、居住在江户的异国人的基因缓缓流过他的大脑。   “这一定有意义,但会是什么意义?”   锡安自问。   接着很快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关于人与光之巨人的基因的问题。   “在我的记忆里,光之巨人也是有超古代基因流传于后世的……说明光之巨人是有自己的基因的?不对,更关键的是,光之巨人是怎么把基因传承下去的?”   锡安陷入沉思。   人类传递基因是通过一个说了就会被和谐的活动。   至于巨人们的传承则涉及到至今锡安也说不清楚的三千万年前的秘密,以及光之巨人与人的关系。   这都是迪迦最大的谜团,由于三个故事的主要叙述者之间的冲突,恐怕也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不了了之。   “但假如读取基因的能力,配合我自己的能量,或许能做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出来,就像故事里一样——”   譬如融合,譬如依附,再譬如……拟态。   前两者对锡安来说没有必要。   不过后者对锡安很有吸引力。   他不需要去做别人,只需要去做自己,做自己想做的自己。   尽管人类的基因库大多相通,但比起直接按照血液之中读到的基因拟态成某个人,重新拼接回自己的样子非常复杂。但他现在也不需要做得这么彻底……好似一个造物主从里到外地捏出一个新人那样。   只需要将能量覆盖自身,根据DNA的表达特征,从而改变自己的表象。   就好像……某个不敢照X光的前辈。   可若要维持这种伪装,那么会形成一个外壳。   “如果要纯靠意识维持的话,好像太辛苦了。”锡安拿出自己的神光棒。那是在金字塔的时期,就被带在他身边的,原本他以为他用不到的,“那就将开关寄托在这里罢。”   等锡安成功形成人间体的时候,已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焦土以外,海上黄昏。   他顺着特别的属于线粒体夏娃的线头一路找到了艾雅。   于是交由她保管的大衣重新盖在锡安的身上,而他继续站在艾雅的身后。   艾雅回头看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好看的青年人。   “我沉睡了许多时间,刚刚才想起来再度变回人类的方法,就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起来怎么说话一样。”   “这就是你刚才赤身跟在我身后的缘由?迪迦?”   海滩的石子之上,赫然的裸足。   这时候,艾雅不再说锡安了。   她认识到这可能是个特殊的名字,而迪迦才是眼前这个人对外的名字。   然后她的目光侧过,开始凝视着遥远的海面。   锡安弄了一天的人类拟态,还没学明白拟态衣服的方法,但就算会了……这种皇帝的新衣,总让思想转不过来的锡安有些心理上的疙瘩。   他原来也是个年轻人,自然对此感到尴尬,就算作为……极可能是永远赤身裸露的光之巨人吹风吹了很久,一时之间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锡安的道德观与世界观还在原来的自己所处的社会里,可能还需要许多转弯。   “没事的……你不会在害羞吧?”   艾雅转回头去,继续在海滩上慢慢走步。她在想迪迦究竟多少岁了。   锡安沉默。   她不知道她猜对了,还以为是涉及到什么重要的秘密,所以不说而已。   按照她父亲的习俗,重逢的时候或者该给一个热情的拥抱。但来自她母亲的影响让她在这个时候突然感到羞赧。   “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救了那时候地铁站里、江户、甚至全人类免于哥斯拉的魔爪。”   太阳只有一半浸没在水中的时候,小小的月亮的影子已在山的一侧。   海鸟还巢,人的影子一路拉长横过整个海滩去。   “对于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至于有一点点恐高又有一点点害怕的事情,只要锡安自己不说,谁知道呢!   艾雅回首:   “那你快走吧?”   “走?”   锡安反问。   “TPC已经意识到了你的存在。因为那时候,我把你拉进地铁站里,拉进一个角落的。而你是在那个角落变身的……他们自然追溯到了这一点。因此,TPC现在一直在监视我。我用了一些简单的手段遮拦,但维持不久。我会保守秘密的,你不必担心。”   她就说了这么一大通。   “还有之前,在仙台医院的时候,也留下很多痕迹,TPC都记得。我知道你的力量很强,快走吧。这样,我也好交代一点。”   无人机正在向艾雅这边过来。   而哥斯拉作业区域那边的作业人员也有回顾。   “确实,假如我想走,我随时走得掉。但也因此,我的身前没有阻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以吗?”   无人机照下了锡安的脸。   接着就有人用无人机的机械发声模块传话道:   “当然可以,人类的客人!我们永远欢迎你!”   “所以,现在,我想看看TPC,也想看看TPC现在的研究成果,带我一程罢。我想TPC不会拒绝吧?”   就连江户郊野的直升机也早早起飞,极速向着这两人来。   “不会,当然不会。”   无人机的操控者继续说。   “我没让你说话。”   锡安瞥眼。   于是无人机立刻噤若寒蝉,并飞远到水面之上悬停。   “确实,TPC,不敢的。”而艾雅也才意识到这一点,“它甚至不敢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也不敢违抗你想做的事情——”   除非锡安踏破人类的底线。   其次是TPC不再畏惧巨人所拥有的的力量。   天空的旋翼扇翅之声不停。   直升机里是靠着现在世界上最大的跨国武装组织从而叱喝一方的人们。他们一一落地,可到达此处,却出于一种无言的敬畏,在这看上去寻常的年轻人面前不敢高声说话,甚至有人当场顶礼膜拜。   那是TPC日本分部极位高权重的一个人,平日里最是谄媚上级,结果硬靠着资历熬到极高的位置。   他已经向许多人跪倒过,自然也敢在比人类更强的异类存在跪倒。   锡安看都没看他一眼。   艾雅的不解只维持了一瞬,看到这个高官,她突然也就想明白了人类可能的许多做法,她就突然顺心而问: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锡安凝住自己的表情,物理性假装自己是个面瘫。   然后依靠自己超越常人的思维,把话语想明白以后,如念书一般,将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读出来:   “我来自猎户座,是个巨人,再曾经的曾经,也是个人类。”   同样的,TPC只敢自己默默研究,顶多也只是试探,不会冒任何惹怒巨人的风险。   人类对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在太阳彻底落入海平面的另一边的时候,两个人坐上了TPC的无人驾驶专车。   这也是出于锡安的要求。   “锡安……我可以叫你锡安吗?”   “当然可以。”   艾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蜷曲起来,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上面的信息写着她被TPC调任为特派人员,专门负责与UME001的交涉,只能无奈一笑,又想到了一件事情,而忍不住好奇地问:   “在地铁站的时候,我感觉你其实不是很愿意与哥斯拉战斗的。但你最后还是挺身而出了……这是为什么?”   那时候的锡安还说了一句迄今让艾雅感觉很可爱的话。   这辆无人驾驶专车中,人类藏了十数种窃听的方式。   “其实在三千万年前,我也曾在怪兽时代的爪下拯救过那个时候的、超古代的人类。只是那时候,人类不需要我的帮助,于是我就离开了。”   锡安一本正经地说道。   尽管锡安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三千万年前的历史……但这个世界的人类也不知道啊!就算知道、那就让他们怀疑去吧,人类的一切研究对锡安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都是有好处的。   “但三千万年后的现在,或许这个时代的、新的人类变得不一样了。”   上百个TPC调用的考古、历史与分析的专家听到这一情报后,开始在浩瀚的古代数据中劳碌。   殊不知艾雅却只摇了摇头。   她的上唇与下唇分离,恰似玫瑰含雪,是艾雅一边摇头,一边单用口形不发声地说话:   ——我不信!   锡安当没看到。   那让他怎么答?   要答他感觉他原来害怕受伤、也害怕战斗,更不知道跨界比较的强度等级,感觉这事和他无关吗?……实际上,现在,锡安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突然、莫名其妙地、看到人即将死去,就冲动使性子了一下。   接着……   就是在人的面前装了一个惊天大逼,于是怎么的,也要把整个逼给圆完——   在那个时候,锡安的想法还非常单纯。   无人驾驶专机没有在江户停留,而是很快飞向南千岛群岛。   那是TPC在和国最特别的分部,属于多国的争议地区。   —— 第一卷 ·新哥斯拉登陆 完。 第一章 档案   潮落时分,晚风徐来。   海上有四五个渔民在捕鱼。   “喂,老伙计,你有没有闻到什么臭味啊?”   “臭味?是什么臭味?”   “像是死尸的臭味,又像鱼的腥膻。”   “我好像闻到了……喔喔喔,我钓到了大东西,快来帮我!”那五十多岁的渔民正回答着,猛地收网,面露喜色,“最近好一场丰收。”   这样他们的话题就变掉了。   那人也不解:   “是啊,简直,就像是鱼……都在拼了命的往岸上走一样,真奇怪……”   过度的丰收,反倒让他感到不详。   鱼为什么要上岸?   这个现象还不是短时间中出现的,是慢慢地、持续地、不停在变强。   也是这段时间,网络上议论纷纷的一个话题。   正在与鱼搏斗的老渔民们的头顶,TPC的专机轰轰飞过。   锡安睁开眼睛,看到水上,一轮艳红的落日。   大约花了不到一天的功夫,锡安和艾雅就已经抵达南千岛群岛基地。   这是一片坐落在乌萨斯附近的岛群,是乌萨斯和和国的领土争议地带。在第一次原子大战结束以后,乌萨斯驻军于此。   TPC不干涉国家内政,不过在二十一世纪以来,TPC的权力越来越大,直到成为全球几乎无限制的武装组织,后来在万国联盟申购此岛群部分地块建立基地并通过。   南千岛群岛的地质不佳。   为了上建TPC基地,地下多有挖凿奠实。面积较大的岛屿方便建设,分布较近且不足千亩的小岛则被填土架桥连成一片。   专机飞落的时候,这里正在下着绵绵细雨。   迎接专机的人足有上百,左右排成两列打着伞。无人敢于抬头直视。这些深陷于职场与官场规矩的人,以他们所知道的所有礼仪严苛地要求自己,套用在这与“巨人”的接触场合之中,好满足内心慌乱的坎坷、以及自己谦卑的或被看中的幻想。   因此,他们只敢用余光观察自专机上走下来的那极可能是三千万年前的存在体。   第一眼的印象即是一个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青年人。   戴着兜帽,穿着厚厚的亚麻布袍。   然后等锡安瞥过来的时候,就像被老师看到的学生一样赶紧低下了头。   锡安莞尔,感到无聊。   虽然变成了人形,但锡安仍然保留了许多作为迪迦时的能力,不论是力量还是速度、自我防护或者抵抗攻击的本能,当然也包括那超凡的视力。   只是比起作为迪迦本体,程度弱化了很多。   但看到的东西变少未必是件坏事。   最重要的是……关上了灯泡眼可以入眠,让锡安得到了一时的安宁。在乘坐专机的时候,他就是枕在艾雅的大腿上度过了一段不错的休憩的时光。   但南千岛群岛TPC分部——   覆盖着比东京更恐怖的色彩。   荒诞古怪的色彩的链条一条条通向云端。   “这座基地关押着许多TPC搜集到的特异物体。”   为两人撑伞的艾雅小声道。   两排人中央,有一位和国电视里常见的成员向锡安鞠躬。   “您好,人类的朋友,我的名字是高松翔,是TPC日本分部的参谋之一。有任何事情,您都可以联系我,我会提供我竭尽所能的解答。”   在公开给大众的履历中,是位出身于TPC,凭着能力与运气最终问鼎日本权利核心的精英男性。   他的表情诚恳至极,挑不出任何毛病。   接着,高松翔让开身体,他身后一位看上去温柔貌美的三十来岁的女性便向前一步,俯下身来,示意自己的谦恭。   高松翔就介绍道:   “这位女士的名字是莉子,是TPC特派为您服务的专员,时刻待命。她和她的团队将和艾雅专员一起负责您在TPC的任何事宜,有任何事情,一切需要,您都可以先找她。她会带领你参观TPC。”   这一通操作相当于一个世界前十国家的高层领导人在你面前发出了舔狗宣言。   锡安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心中波澜四起,想入非非,但装……总归是要装个完全的!锡安表面上继续物理性冷着脸不讲话,只轻轻应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些人私底下互相瞄了互相一眼。   然后高松翔低头退到一边。莉子让开身体,示意这条通廊:   “先生,请随我走吧。”   锡安没有动,先说:   “我需要过目TPC所拥有的全部超常档案资料,可以吗?”   锡安的人形高大,俯瞰眼前的女人。   莉子立刻感受到了压力。   压力有许多种来源,最大的一种即来源于地位的鸿沟。   这被TPC在全世界范围内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女性一念百转,才笑道:   “请允许我代TPC日本分部回答,这当然可以。您是人类的朋友,也是击退了哥斯拉的大英雄。对于朋友的要求,我们总是能尽力满足的。”   力量的好处,锡安突然体会到了。   小雨停后,夜空晴朗,万里无云。   莉子在前面走。   锡安和艾雅就跟在她的后面。   “TPC所管理的档案全称叫做Unidentified Mysterious Existenceproject,也就是UMEP,意即「未确认未知存在物档案」,不过在我们私下里一般叫它「非正常百科全书」,我们一般按发现时间排序以UMEXXX的方式对其编号。譬如哥斯拉,我们啊,就将其称为UME004或更简单的E04。”   莉子带着TPC最先进的耳麦,拥有通话与录音的功能,嵌入了耳朵里,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这方便莉子时刻和她的团队交流,传达信息、听取意见,并选择合适的对待锡安的策略。   锡安可以看见电磁波,自然看到了莉子耳朵的一点所飘出的长长的带子。   他也不放在心上,只转了转眼珠子,问:   “我的编号是多少?”   莉子就笑了:   “您的编号是UME001,是TPC正式无法隐瞒超常存在的第二例的编号。”   “第一例是什么?”   “UME000,零号事件,反常漩涡星系……喏。”莉子在进门前,指向天空中的一颗暗星。“反常漩涡星系一直在变亮。原来还需要高级的天文望远镜。现在天气晴朗的情况下,肉眼都可以直接看到有这么颗星星了。”   简直、简直好像那东西离银河系与地球……越来越近了一样。   锡安还是板着一张脸:   “不该只有这么少吧?”   “因为编号分为两种,一种是正数的序列,是出于各种情况,必须公布给公众的。譬如说E02寄生兽。这是一种会寄生在人体之中的怪物。”   莉子瞥了一眼锡安,看到锡安仍然面无表情,继续说道:   “一个原因是案例太多,难以隐瞒。另一方面,假如公众不知道寄生兽的存在和防范方法,我们的工作会也会很难展开,是这个缘故。”   譬如大范围的无人机检测。   在高松翔的目送下,这三人很快进入TPC地下基地二层,转了个弯,坐特别的电梯,就直达了南千岛群岛地下(海底)基地的最深处。   “第二种即是负数的编号,TPC在几十年前就开始编撰了,负数的意思是不公开的。举例而言,艾雅小姐亲临的UME-17……也就是线粒体夏娃就是一起我们已经解决了的,无需公布给公众的事件。哥斯拉原本也是负数的事件,不过后来转成了正数。”   锡安点了点头。   电梯门前,一段不长的亮堂走廊,四道门。   最后一扇门上用十七种语言刻着同一句话:   【种子工程第三:非正常百科全书(副本)】   打开门,发现这个房间呈六角形。中央是一段螺旋形的阶梯。莉子领着锡安和艾雅转身向左侧走。   里面有几个工作人员,立刻一惊。   左数第一面墙壁上有五个书架,所有的书架都隔了一层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盛放着刻字与画的石头还有纸质书籍,还有大部分不透明也就看不清楚。   “这些不是原件,只是一些简单的拓印,将档案的资料用纸质书籍,光盘,还有特意刻在石头上的关键的画。”   莉子解释道。   书架中央嵌着屏幕,上面有简单易懂的按钮与操作指南。   “先生,您可以尽情浏览。若有问题可以咨询我。我解决不了,我还可以通报上级。”   艾雅虽然是TPC成员,但也没有见过这种东西,这是当代TPC的核心系统,功在长远,不在一朝一夕。   没有任何密码和锁。   触摸屏里的菜单非常俨然。   锡安上去点点,就出现了整个档案的清单。   从上往下看,分别是04哥斯拉,03古鱼,02寄生兽,01巨人,00反常漩涡星系,-1恶魔全书,-2魔剧院,-3无名祭祀书,-4修理人,-5雷吉翁,-6哥斯拉,-7伊贝达,-8叙述人,-9海底原人,-10核武器……   一直看到核武器,锡安不解。   “为何核武器也在你们的档案里……?”   在锡安看来,这种他的故乡都有的武器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先生,你点进去就知道了……若要我解释,也是我的荣幸。所谓的核武器,在我们这个时代被解释为利用核裂变或核聚变所能产生的巨大能量产生大规模破坏作用的武器。在我们人类的历史上,比核武器诞生更早,人类科学家或者认识到了放射性、或者贡献了质能方程,让我们甚至理解了太阳之所以存续的真相!”   “可正如我们知道黑洞的原理也造不出黑洞、知晓太阳的真相也无法造出太阳一样,只是知道裂变聚变还是无能为力,更别说与大规模破坏武器的存在联系到一起了……虽然二十世纪的人类确实在寻求这么一种能够直接影响战争胜负的决战兵器。”   “但我知道,人类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确实演变成了原子战争。你们发明了这么一种武器,并且……还污染了海底的哥斯拉。”   “是的……哥斯拉也算是我们人类自己酿成的苦果,终要我们人类自己苦涩地吞下。”   以江户的灭亡作为其代价。   莉子的双手相握着背在身后,叹气:   “但根据TPC后来的调查,人类核武器的制作方法并非是由人类独立完成的。在原子战争时期的四个有核国家之中,至少存在一个或更多国家的核武器制作方法,是由人类以外的意志传授给了人类。也正是因此,第二次世界大战最终转变为原子战争。先生,您说……这是不是某种超常、异常?” 第二章 鱼会登上陆地   二十世纪的百年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神秘最为频发的百年。   “事实上,TPC到了今天还在追查原子武器研究的真实情况,困难重重。”因为两个最初的有核国家、合众帝国与神罗帝国均不配合。   莉子抬头看锡安,答道:   “毕竟涉及到国之重器。”   如N2爆雷虽称与原子武器威力等同。原子武器的辐射与核污染,因人道而被压制,可论及单纯杀伤的目的,由于辐射与污染存在,那就远远高于N2爆雷。一直到今天,人类还是难以解决核武器的污染问题。   锡安不置可否,也不多说话,看到下一条目又顿了一下。   接着,出声问:   “那么UME-11全球变暖,你们是如何思考的?”   在锡安的故乡,也有全球变暖问题,一般认为是碳排放的温室效应引起的。   但在这个世界,既然被TPC写进档案里,就绝不简单。   莉子微笑,一边观察锡安,一边道:   “迪迦先生,档案里也写得很明白,我为你简略地说一下,这个条目说来话长。我们一般与发生在五千五百万年前的古新世-始新世极热事件做类比。”   五千五百万年前,晚于哥斯拉的时代,但比黑暗巨人的时代更遥远。   锡安不动声色,翻开档案,一边看,一边听。   莉子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点母亲的慈祥的感觉。   “地壳是由一层一层的岩石堆成的。”   她说。   就好像树木的年轮一样。   一层堆在一层之上。   “这一层又一层的岩石就是地球四十六亿年来的遗迹,是过去的岩石不停沉积叠置,从而呈现出下老上新的关系。每一层的叠置,都带着那个时代在那里死去的生物残缺的遗骸……因此,人类可以根据沉积岩的不同岩层可以判断出过去不同时代的风貌,这就是判别地质年代与各年代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基本原理——层序律的意思。我不清楚先生你的文明的考古能力,但我想,人类应该也是极具好奇心的热爱探究的种族。在这方面,应该是不逊色的。”   锡安点头。   她就莞尔,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水壶,啜饮几口,再接着说道:   “这就是我们所在的地球为四十六亿年的变迁史、也为那些已经在时光中消失掉的真相所留下的……记忆。”   直到可以追溯到白垩纪以前的怪兽现身的今日……人类被迫投入更大量的人力物力去从石头里挖掘地球古老的记忆。   “我们通过调查该时代地层的碳稳定同位素比值发现,在那个时代,海洋向大气释放了12000000兆吨的碳,大约持续了2万年到5万年,通过岩层的性质调查发现,也是同期的,发生持续二十万年的温暖期,全球温度平均升高了六度……别看只有区区的六度,对于地球生态已经颠覆性的变化,放诸历史已是颠覆性的、短暂的变化。这就是TPC目前最大的考古课题,直接写入UME档案的古新世-始新世极热事件。”   “这次事件使海洋生物大量灭绝,但规模比不了那震撼了地球的五次大灭绝,只不过是历史上寻常的一手,一般也不受重视,是二十一世纪后才逐渐开始大批量研究的。因为全球变暖的走势像极了那时。”   世界正在变热。   莉子这样说,锡安也明白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现在,地球正在经历第二次极热事件吗?”   “是的,先生。全球变暖是沿袭通俗的叫法,TPC内部称之为晚全新世极热事件……地球的内核正在不停放热,而地球也正在……不停升温。”   全新世即是地质时代的最新阶段,大约以新仙女木事件为结束点,从一万两千年前开始,一直到今天,或许是自开辟以来、地球上最为安宁的一段时间。   “其实地球结束最近一次冰河世纪以后,大约是从一万七千年前,就已经开始逐渐变暖了。TPC发现大概也是那个时期,开始存在一些奇怪的特异的记录古怪生物的壁画。但大概是一万两千年前发生的新仙女木事件,我们一般猜测是彗星撞击地球。这起事件使地球平均气温突然下降数个摄氏度。”   这些内容,在-11全球变暖的档案里记载得非常详细。   也是新仙女木事件前后,著名的长毛猛犸象、剑齿虎还有美洲狮成为了刻在化石里的历史。与此同时,克劳维斯人这一人种也突然消失了。   在地球四十六亿年的历史上,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物种不可计数。突然的升温与突然的降温,仿佛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意志的斗争,把地上地下一切生物玩弄于鼓掌之中。   莉子忍不住感慨:   “仙女木事件……就像是上帝刻意打断了地球变暖的进程一样。但最终在近两百年,地球平均温度再度开始了那被打断的进程……这变冷变热正是地球历史螺旋周期律的体现。”   这是世界里太阳和地球的运行,以及星系的宏大的事情。人类所排放的碳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世界正在变热。   哪怕是老百姓也会感觉到的天气的连年异常。   历史上没出现过的连绵雨季、大洪水、大旱与突破历史高点的温度。但每一次周期的最高点和最低点都会远远超过历史。   因此……被比作螺旋,不停地超越历史的极点。   “怪兽的活跃与气温息息相关。”   锡安那么说了一句。   而莉子便垂下眼帘,点点头。   “正是。”   后面的档案都寻常,UME-17是线粒体夏娃,而止于最近更新过的UME-18的圆盘状不明飞行物。   TPC写进这个特殊的档案里的重要事项就是这些了。   “可以拷贝吗?”   锡安本人的思维能力极其发达,足以过目不忘,但也有疏漏的时候。   莉子就躬身,在白炽灯光之下。   “我们允许一切内部拷贝行为,当然也允许先生您的。”   对此,TPC成员需要一些简单的登记。但对于这击倒了哥斯拉的巨人……参阅本身签订保密协议与全身检查等步骤都能被免却,手续自然也不要了。   这倒让锡安起了点别的好奇心。   “你们不怕泄露吗?”   莉子但笑摇头。   “事实上,虽然我们已经尽力,但不少资料已经泄露到TPC以外。据我所知,连TPC高层会议都查出曾被窃听的情况。等到哥斯拉登陆江户,江户基地一片混乱,许多事情就更说不准。”   “但泄露,你们不更该加强监管吗?”   莉子却问起其他:   “先生,请问如果您如果想要亲自涉入其中,强行窥视人类的机密也好,甚至篡改也好,需要多久呢?”   “很快。”   锡安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是做得到的。   因为他的视力和最近掌握的隐身的能力。   于是莉子洒然一笑:   “那先生,你仔细看档案内容,会发现有点不同寻常。那就是许多档案的追加条例其实是与TPC成员记忆、泄露资料保存源的互相比对。”   一边的艾雅忽然停下自己翻阅的双手,想明白了。   “原来如此吗……?”   她叹了口气。   在这怪兽横行的宇宙之中,艰难求存的生灵。   莉子则从容不迫地继续道:   “好比人类会遗忘,刻在石头上的字也会随着文明活动的发生被破坏、或随着岁月而被磨灭,记录在纸质文件上的、亦或是刻在电脑中,篡改,涂抹……在我们看来,其实还未必有人类的记忆安全咧,都是一样不可靠的。等到高等机器人被发明,机器人法出台以后,就更是如此。曾经TPC就陷入过一次档案危机。之前我们一直采用这种地下自发电、与外界完全隔离的小型建筑物中来保存秘密的电子档案。但在档案危机当时,保存在所有场所的超过百分之三十的档案内容遭到一致修改,与TPC所有成员记忆综合、还有当时极少数的纸质档案都不一致。我们被迫从中选择一种!”   锡安停下自己的手,感到惊讶。   这世界的势态要比锡安之前的想象可能还要严峻得多,令他感到不安。   怪不得这个档案室里在电子档案以外,还有书籍、石头与其他分体机械的存在。   “那么,你们最终选择相信那一边?”   锡安问。   是近百年内看上去不会出错的机械,还是上万年来失误不断的人脑。   莉子罕见的露齿微笑:   “其实人类没的选择……我们只能选择相信我们自己。假如真有一种超凡异常修改了我们全体的记忆,那就让它……放马过来罢!”   静谧封闭的室内,只有人类的交谈和呼吸回旋。   呼吸声欷歔,交谈声低沉。   “其实TPC一直想公布,但万国联盟的评议会上认为需要维稳,会引起社会动荡。他们说得很对,所以我们选择了故意的泄露。在这方面,您也是值得信任的,我也愿意说。”   锡安不知道这是莉子的话术还是真心话。   却只见到她的笑容收敛起来:   “泄露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相信这是需要人类整体齐心协力才能度过的危机,也是所有人类都有权知道的真相。”   屏幕的荧光与天花板上的灯光一起倒映在虹膜中。   她打开玻璃,取出其中的一个手机似的电子装置,郑重地双手递出:   “这是TPC制作的复印件,带录入和增加条目的功能,相当于独立的一个UME档案馆,不能删除记录,且会记录一切过往编辑结果,就交给先生您了。不过档案馆是不直接联网的。但各分部都可以更新。”   锡安也郑重地收下了:   “谢谢。”   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突然就有红灯亮了。   室内忽然鲜红一片,莉子的面色立刻变得惨白。   从墙角不知名的某处传来人声的警报。   锡安看到她的额头上有汗,听到她说:   “是AM(TPC御用超级中央主控电脑)在报警,难道说有东西直接入侵了南千岛群岛?”   “那就出去看看吧。”   锡安看上去毫不慌张。   只要不是加坦杰厄或者其他什么突然混入的大BOSS,那一切都好说。   如果是的话……其实锡安很小很小的时候、第一个梦想就是当个宇航员,探索无数地外星球的奥秘。   但锡安发现听到这话的莉子的面色却一下子舒缓开来了,嘴角还翘起一点弧度。她因为这战胜了哥斯拉的存在体的一句话,感到了安心。   然后立刻、跑动了起来。   锡安和艾雅跟在她的身后。   身后,所有的门立即逐个封闭。   档案馆成为了无人的钢铁禁区,一片幽深。   TPC的人员忙碌。莉子随便拉住一个,正在指挥武器运转的,语速快都字都挤到了一块:   “是鱼上岸了!”   鱼为何上岸,网络上热议不停的话题。但现在说出来,让锡安感到古怪。   就算鱼上岸了,扑腾两下不也就死了吗?   “鱼上岸……?”   莉子有同样的疑问。   “是机器,有古怪的机器!”   锡安不能理解。   艾雅与莉子均茫然。只知道TPC进入了武装反击模式,先后与乌萨斯驻军、和国地方军队合流,开始调运武器赶赴前线。   等到锡安走出门外,看到海边、炮火震响天空的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机械脚的……鱼!” 第三章 好奇   在欧罗巴一万两千年前的沉积层中,发现了北极地区的一种草本植物,仙女木的残骸。因此一万两千年前的突然降温被称作新仙女木事件。更早的地层里也有同样的两次发现,分别称为老仙女木事件和中仙女木事件。   新仙女木事件打断了原本地球的缓慢升温过程。TPC一度猜测正是新仙女木事件造就了至今为止一万两千年的地球历史安定时期。   人类的文明也是在这一万两千年的全新世内开始绚烂繁荣,一直到演化到今日,拓展科学认知的边界,创造飞天遁地的工具,乃至于可以向着星辰张开自己的双手!   但那诸多的科技之中自然有一种是军事科技。   而军事科技……目前最被看重的即是无人机。   自行机器,自走机械,无人机,亦或是步行机,都是用来描绘同一类型工业产物的词语。   无人机发展的不同时期,由于不同的能力。取得了不同的名讳。   近年来在民用领域愈发壮大,但若要溯本求源,最初的无人机乃是百年前第一次原子战争中与细菌武器一样为当时连横联盟应对太平洋战场的节节败退而开发的杀伤性武器。   在民间的杂谈野史里,常有人会绘声绘色地叙述太平洋四大战役发生前后,连横联盟想要投入最新的自走机器与细菌武器改变局势,却被合纵联盟窃听破译。于是连横联盟的运载舰队便在环太平洋的某个地方,被合纵联盟派出奇兵歼灭以至沉没海底。经常的,也会有奇怪的人会设想假如未被窃听、破译、得出运输路线,是否会改变战争的胜负以至影响后来世界的格局。   “但如果真有……那定会死伤无数,并在战争的状上刻下更多黑暗的血痕。”   莉子垂首。   “也许,这些长着机械脚的鱼的无人机,正是来自于那一次战争的遗物。”   艾雅站在锡安的身后,她们只看到了长着机械脚的鱼。锡安则看到了那从海里不断蔓延出来的东西,冲散了人间的电磁波,仿佛无边的大雾。   ——那么……这是被伊藤二子所梦见过的恐怖世界吗?   那是锡安曾经看过的一系列恐怖漫画,只留下了一些让他很深刻的印象。   之前也遇到过一例。   那就是被TPC带走、不知去处的富江。当时锡安所看到的富江真实形象极大地冲击了他的认知。   “真恶心。”   寻常人看不见雾,只看到了鱼。   海上日出,潮水没过岸边的岩石。   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鱼被插入锈迹斑斑的多爪机械,带着难以言喻的巨大的腥臭味在海的边缘向着陆上急急而行。   突起的鱼眼惨白无光,没有焦点的、呆愣地审视地上万物;张开的鱼嘴幽深黑暗,仿佛是一条条通往深渊的小径。   南千岛群岛存在的居民区和住宅区,把屋子和门紧紧关牢。   其中的居民、警民、劳务人员小心翼翼地瞥眼,顺手拿着手机拍了一大堆照片传到社交网络上去。   到目前为止,是只发生在和之国的事情,仿佛就像是一场穿越了百年的报应。   二十一世纪中期的TPC同样点出了动力机械外骨骼装甲的科技树。   穿戴机械的人和被机械紧抓的鱼便战在一起。由于联盟协定,使用的是常规弹药,但也与一百年前拉开数代的代差。   结果,TPC不劣势,但也没有显著的优势。   “不需要生命前去寻觅,深渊自会找上门来。”   其中穿着机械外骨骼的一位指挥官缓慢退步,来到这三人的面前,对莉子说道:   “「它们」对人类没有敌意,恐怕只是在寻求「永远的运动」。这些生物鱼只是步行机器的活体能源。在江户沿岸也有登陆,它们捕捉了陆地的动物作为活体生物能源。”   这人是被莉子身后的UME001对策小组通知,前来为莉子现场解说的,再由莉子本人对接锡安。   莉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直觉上,这应是种依靠生物能源而启动的步行机器。   “你们一百年前的无人机就有这种自动运转的智能吗?就可以在海底抓住鱼类作为自己能量的来源吗?”那你们现在的科技都没以前发达了……这今不如古可太真实了。   锡安极目远眺,看到越来越大的稀薄的怪异的雾逐渐变得浓厚。   这种步行机器的技术已经接近全自动,换而言之,已经可以用于宇宙开发的事业之中,可以在太空的环境下完美执行人类的一切命令,远远超过了二十世纪的科学水平。   但从外观来看,腐蚀生锈,还有水草和海底微生物,上面有合纵联盟的标志。   莉子沉默了下,暗示性地答:   “理论上没有。但先生你也之前也问过核武器的事情……”   锡安才想起来,这个世界的核武器都极可能来自于某种人外意志的授予。   “那我可以确定这也不是单纯的步行机器。”   “那还能是什么?”   这位战地指挥官正在通讯中,听到这话,好奇地问。   却见这斗篷大衣的怪人轻轻地抬起自己的手,然后会有光。   受限于小形体人形的局限,比起巨人身躯所释放的各种光线攻击实在微不足道。   但那一瞬间飞出的炽热以抛物线掠过人群,炸落步行鱼间的时候,不论是鱼体还是机器,都在终焉中全部融化解离。   一点不剩。   接着热风席卷四周,焦热一直扑在士兵们的脸上。   这些人才体会到当初在江户面对怪兽与巨人战斗的人们的感觉。   ——UME001:巨人。   莉子身边解说的指挥官更是吞了口口水,全身僵硬起来,退好几步,才想起早上的特殊培训,才想到眼前的人可能是什么。   他就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他永远想不到锡安现在也说不出话来。   锡安差点也要把“卧槽”、“我靠”、“好几把哔——”之类的话讲出口了。   好在有物理性冻脸冻嘴的技术,让锡安只是面部肌肉抽搐了下。   锡安到现在还只会哉佩利敖光线,什么光弹的技巧都在开发之中。因此他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随手那么一挥动,谁知道就真就出来了……   但看到视野里的那东西就被清出了一大片,锡安感到非常舒适。   可随着步行鱼的活动,雾还在继续扩张。   接着,浓厚到浊化以至于显出邪恶色彩的瓦斯般的毒气就会被人完整地看见。   就在这白日之下,涂在美好世界上的邪恶的色彩。   “这是什么?”   艾雅感到不详,但心底好奇。   “你、不要靠近。”   锡安挥手。   “您知道这东西吗?先生。”   莉子连忙恭敬地追问。   “略知一二。”   锡安抬起头,维持自己树立起来的形象。   首先是因为看过漫画和讨论。   其次是视力看到了异状。   那东西在这些宿主的体内繁衍,驱使宿主使用了步行机器从而登上陆地以行动。这些东西浩浩汤汤,数量不可估计,甚至可以在空气中短暂生存,以至于像是一场妖风,又是一场怪雾,从海底而来。   “鱼只是它提取生物能的宿主,任何成体型生物都可以。而步行机器是对运动能力的补强,以及其意志的体现……它真正的本体是……细菌。”   也是在水中、空气中或者陆地上皆能存在相当一段时间,在鱼的体内,又控制鱼使用了步行机器,登上陆地寻求更多宿主的——   寄生物。   档案编号:UME005   暂定名:细菌怪兽·步行鱼   来自海中的搭载不明步行机器的鱼,数量无法统计,可能以亿计算,确认为UME003提取记忆中的反常鱼群。所有步行鱼均散发着腐烂的恶臭,最初在冲岛有少量的目击记录。   可能与被标定为UME004的哥斯拉个体的活动有关。步行鱼直到哥斯拉被运走后,方才选择登陆地上,开启无差别攻击。步行鱼携带有一种特殊细菌,可以感染所有以基因为基础的生物。危险度极高。   建议对策:直接清除;但对于细菌需要着重考虑,目前高温使之性质改变是可用的政策。   步行鱼的灾害,TPC和和国临时政府勉强可以应对。   大概是两天的功夫,步行鱼便被控制在被哥斯拉毁灭的江户一带。少量的侵入正在控制之中。   八月十五的月正圆。   锡安立在空中,俯瞰地上。   衣角在高空的风中飞扬。细菌的大雾在陆上被阻,从走象来看,它是和海发源的。   “但它不敢直接跨海。”   对于这些异常生物,锡安也挺好奇的。   “可能是因为海底四处……有它们不敢逾越的东西,所以要走陆地的途径。如果这样的话,细菌所分布的位置,即是和海安全的范围?”   因此最先侵入和国,接着借和国为跳板,尝试往其他陆地上去,但被TPC阻挡在了这块小小的陆地之上。   肉眼不可见的稀疏的密度,在锡安看来,也非常清晰。   “步行鱼人类就能解决,但步行鱼身上那种古怪的细菌很难解决。”目前只发现,高温煮熟可以。   说着,说着,锡安有点饿了。   作为光之巨人不能满足的口腹之欲,在人形体的时候,似乎可以尝试一下?   “但这海里,究竟会是些什么东西?”随着知道自己力量的强大,锡安有一点点小小的膨胀,“如果只是在人类与步行鱼已经探索过的区域里探索的话,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他飞落地上的时候。   莉子和艾雅正在向他挥手。   接着,莉子谦恭地问:   “您需要用餐吗?”   百忙之中,TPC也专以万国联盟的常任理事会议的等级准备了一厅的宴席,用于招待锡安。 第四章 间歇的对话   来自海底的步行鱼,只算恶心,还不算恐怖。人们的情绪勉强维持镇定,只在偶尔梦醒时,会突然有一种时日无多的预感。不知为何,眼角已经湿润。   而步行鱼登岸以后,为了除臭除菌,整个南千岛群岛地上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   刚入夜时候,锡安飞入天空观测细菌的分布,艾雅和莉子这两个被TPC委以重任的特派专员就有段时间在房间独自相处。   那时候,月满西楼,明光入窗,人间一片寂静。   莉子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一点不显老态。她坐在沙发的一侧,艾雅则坐在另一侧,且看到莉子摘下耳机:   “我想我们需要对一下话。您好,我的同事、艾雅。”   她比艾雅大上几岁,在艾雅的面前显得从容自如。   笑的时候,艾雅分明看出一种超乎寻常的知性和母性。   她亲切地贴在艾雅的身边,又握住艾雅的手,让艾雅非常不适应。   莉子绝非是个寻常的女人。   “我这段时间下来也一直想和你谈谈。”   艾雅说。   “我也知道。”   莉子笑语盈盈。   她具有一种罕见的病症,叫做超忆症。临床表现为没有遗忘的能力。能把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能具体到任何一个细节。   这正是她被选为专员的理由。   “其实这次谈话原本不该是由我,而是由更高层的人出面,但我觉得他们的话,你会讨厌,所以我婉拒了。我还是一点权限的。”   她说。   艾雅发现莉子干扰了这房间里的通讯。   “你想说什么呢?”   “我们其实算是被TPC还有我们的国家卖给了UME001的人,出于人类或者世界命运的名义。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她总是能带着笑,看上去就亲切。   艾雅不说话。   “TPC很强大,但TPC也很弱小。遇到这样的巨人、有个倾向,就会想要拉拢,让人们多一个朋友,这就是TPC和我们祖国的弱小了。可是呢,他们又很强大,这是对我们的强大。所以我们被精挑细选出来,委派以这样的重任。我说得有问题吗?你怎么不回应我啊。”   “你说得没有什么问题。”   艾雅看向窗外,找一个人的位置。   “事实上,在UME001的身边,我们一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情况。就UME001现在的表现,UME001的性格其实还不错。我原本料想的要比现在更古怪得多,这让我也感到了许多安心。”   “是的。”   艾雅露出微笑。   她从刚开始遇见就觉得锡安是个很好的人。   夜间的云朵稀疏,而风畅快。底下,大量的车辆和飞机正在出入TPC的几个重要交通渠道。   莉子不着痕迹地把艾雅的表情都收入眼底,接着平静地说道。   “但是很多事情未必会如此单纯,因此,我们需要做好许多准备。有一个阻力在我们的身后,你明白吗?人们很喜欢谈奉献和牺牲,那是因为奉献的和牺牲的都不是他们。但现在……这个命运落在我们的身上了。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莉子认为她们是被TPC的牺牲品。   “我自矜于我的才能、学问或者相貌都在人类的平均水准以上。您也是个很漂亮的、很有勇气的人。”   艾雅听到这话,想要撇嘴,忍住自己的想法,摇了摇头:   “您谦虚了,也过誉了我。”   谁知莉子站起身来,站在艾雅的面前,贴近她的脸,又握住她的手:   “但你这么说,我反倒更害怕你。你是因为和他有一点原始的因缘才被入选的,也因为这个因缘,你不需要戴上耳机,也不需要在体内装上发信器、抑制器和——你不懂的。只要是和UME001相处的时间,就要时刻被监管。”   艾雅抬起头来,这才理解到莉子的处境。   人类的科技达到这么一种程度,自然也……会做好一切的保险!   被这任务选中,莉子已经不知道是种幸运还是灾祸。   祸如前言,但幸则在于长远。   “也许他对你的感觉还不错。但正是这样,更因为你的直系家人都因线粒体夏娃事件的牵扯而没有了,所以TPC会害怕你,我也会害怕你,害怕你在未来的许多可能的事情上,会有冲动。但我希望你站在更高的程度,能够做一个表现出人类优点的、至少是被UME001认可的优点的、美好的包容的人,也要能够满足、尽可能满足他一切可能的需要。这对你,对我,或者对人类的全体……或许都很重要。”   艾雅一瞬有怒火,可看到莉子的眼中盈满泪光,她就忽然心软了。   “你的意思,我理解了。”   于是她站起身来。   “但我想,事情不会如你想象的那样。”   莉子失笑,戴上耳机,接回团队的连线,然后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月正要升上中天,而来自反常漩涡星系的星点正越来越明亮。   自言自语:   “UME001即将抵达地面,我又要出发了。艾雅如你们所说……确是个有理想的人,真好。”   有理想,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偶尔也不是好事。   莉子想。   锡安落到地上的时候,两位专员都在迎接他。   “我欣然同意。”   他仔细斟酌了下自己应该怎么回复这个请求。   “这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体验是什么意思?   莉子引路在前,将锡安的话传给她背后的团队,她的团队就讨论了开来。   ——我们之于巨人,其实就相当于玩偶之于人类……玩游戏、以及在游戏里扮演3D模型和3D模型交往,这是人类从游戏动之中获得的体验,多数人也是觉得这是有意思的。那么说不定对巨人来说也是这样的。   这人分析得有理有据,莉子觉得他说得不假。   打开厅门,内里桌椅井然,一片金碧辉煌。   “TPC的几个主要基地经常需要宴请各国领导人和万国联盟主要理事成员,自然需要最高的招待规格。”   莉子娴静地说道。   “这次招待没有主题,就在各个文化圈都挑选了一些经典的菜品,希望您能满意。”   左右两排服务员站在一边。   TPC的宴会规格着实让锡安感觉自己上一世果然没见识的普通人。   用料讲究,奢华至极。   锡安拿起筷子小吃几口的时候,莉子也在默默观察。   ——就用餐习惯,接近长江黄河流域,基本可以确定为汉文化圈内。   ——是汉文化更古老吗?   ——也可能是UME001在某一次苏醒时也曾体验过汉文化圈。   可莉子看到锡安很快停筷了,心中踟蹰。   “您还想要尝试其他的吗?”   “不是。”   食物的香味来源于脂肪,这是因为先祖生物对生存(能量)的渴望的自然选择。至于酸甜苦咸也多是进化时期先祖生物的自然选择,辣比较特殊,是靠强刺激的痛觉,而非味觉。   锡安倒不是没有这些味觉,他根据人的基因链的拟自然具备这些感觉,事实上他觉得……真的很香!   只是偌大的厅内,一个人被其他人看着吃东西让锡安感到难受。   特别是莉子身上的电波……太活跃了。   “因为我不适应一个人吃饭。”   锡安陷入思索的情绪。   “以前会有不少人陪伴我。”最少的时候,至少还有贴吧老哥和手游里正在征战四方的纸片人   锡安一句话蕴含的丰富的信息量,让莉子背后的团队立刻议论纷纷,将观测到的猎户座全境数百亿的恒星系摆放在电脑模拟的库内。   ——这就是意味着巨人很可能不止一个!   莉子不动声色地问:   “那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   “他们都还在我的故乡。”   ——猎户座的某个星球上吗?   世界的另一边,桌子上的人们吵成了一团,他们都有不同的解读和说法。   ——那两个巨人?又是什么关系?   莉子还想问,却见锡安的双手缩回衣服内,躺在那儿,撇开话题并开口问:   “你们TPC是怎么看步行鱼的登岸的?”   这不是问艾雅的,而是径直朝着莉子来的。   莉子坐下来,平静道:   “其实这件事,从那漂到岸上的古鱼开始,TPC就一直在思考了,乃至人类的网络上也到处都是!不止是步行鱼登岸的问题——”   更是鱼为什么会登岸?   “原本在水里生存的东西,为何不继续在水里生存,而要往着水上来?就像是那古鱼,它的存在简直是生物学上的奇迹,令我们的专家教授感到震撼,但它却从最深的海底,上游,一直游到岸上,活活在岸上死了!简直就像是鲸鱼集体自杀一样。现在我们知道步行鱼的本体乃是细菌,可这细菌却不敢在海中继续蔓延,非要往陆地上。它要知道陆地和海是两个环境呀!”   “那你们的研究结论是什么?”   锡安问她。   “我们研究不出来,只做了许多联想。在人类的认知中,鱼的登岸有一次非常著名的案例,大约是发生在将近四亿年前的泥盆纪大灭绝,也就是地球历史上的第二次重大灭绝事件。泥盆纪,海洋生物占据了几乎地球上所有的高等生物物种,因此在人类的研究中被称作鱼类的时代。但泥盆纪的晚期发生了一起大灭绝事件终结了泥盆纪这个鱼的时代。而这次大灭绝也是五次物种大灭绝中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根据人类的考察,几乎灭绝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海洋物种——”   莉子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好似在垂首默哀。   “腕足动物门、三叶虫纲、菊石亚纲、牙形石纲、无颌总纲和疑源类,以及所有的盾皮鱼纲……全部一点都不剩地消失了,只留下岩层里的化石。但正是在泥盆纪大灭绝前后,最早的陆地脊椎动物登上了太古大陆的沿岸,好似是畏惧物种灭绝而往陆地上跑去——”   换而言之,上岸的鱼活了下来,而留在海里的鱼大多死了。   只有鹦鹉螺等少数物种得以幸存。   “泥盆纪大灭绝吗?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听说过这件事的存在。相较你们而言,更发达得多的那个文明也对之讳莫如深。”   “其实这些论断涉及到一本二十世纪的小书。”   “什么书?”   灯光之下,窗外的树影摇曳,于是光也会跟着摇曳。   莉子轻轻说出那本书的名讳:   “螺旋教典。”   作者不详,只知道曾参与过当时有名的爱尔兰诗人叶芝所建的神秘学结社“都柏城秘术兄弟会”,但在叶芝出版《灵视》后与之决裂。由于和国国立天文台所举办的一场会议一个学者的论调而广为人知。   “我没有在UMEP中读到这本书的存在。”   “这本书不论是哪个版本都没有神秘的力量,所以我们没有列为特别的项目。”   “你的意思是,档案里记录的恶魔全书与无名祭祀书都是具有神秘力量的咯?”   莉子沉默了会儿,和身后的团队商量片刻就答道:   “是的,先生。但是各自只有特定的一本典籍具有神秘力量。”   锡安之前没有好好看档案,现在拿出那个终端,立刻开始翻阅,且问:   “能给我看看吗?”   莉子摇了摇头,又紧张地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匆匆向锡安鞠躬:   “抱歉,先生,您可以宽限我们一段时间吗?它们不归TPC拥有,而是由合众境内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保管的。图书馆委员会与TPC有友好关系,这两本书关系重大,最近的借阅者还是数年前刚刚上任的合众大总统……其余时间均不给与参观。但如果您需要的话,TPC一定愿意为您谈下许可。”   这种几乎卑微的表态让锡安不喜。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挥了挥手,也学着莉子之前的样子露出微笑:   “可以,不必如此拘谨,我也不是什么怪兽。再说说之前鱼的事情吧。步行鱼和古鱼都是从水中来的。TPC有下潜探海的打算吗?”   莉子就露出微笑,双手撑住她饱满的胸脯,亲切地说道:   “有的,人类一百年前就一直在探索深海了。这次因为步行鱼的登岸,TPC下令从海上基地出发,决定再次搜索一遍已知区域内。”   “只在已知区域内吗?”   “未知区域太危险了,我们也要小心翼翼。”   锡安就转了转眼珠子:   “我也去。我不需要人类的机械,但我需要你们全部的资料,给我一艘你们的船吧。”   ——这对TPC的财力来说,不算什么。   “那我们可以继续跟着先生吗?”   “你,还有艾雅都留在陆地上吧!不需要跟着我。”   锡安下个决断。   莉子绝不是敢于反驳的人。   而艾雅不知怎的,今晚一声不吭。   ——   再次准备换一张封面……前几次换都说我的封面有问题,给我审核驳回了……主要想换张更吸睛的美少女封面() 第五章 而人会下海   说起来,有一个看上去很违背直觉的结论——   那就是步行鱼比哥斯拉更威胁锡安的生存!   “太*消音*臭了!”   就算是光之巨人也害怕恶臭,西利赞一口口臭为证!锡安拟态成人以后,已经物理性封闭自己的嗅觉好几天。   而且……   太多了。   人类和步行鱼目前是僵持状态。TPC虽然是全球无限制任务武装组织,但没有独立军队,也不会干涉各国内政。前有哥斯拉与迪迦的作战,后有N2爆雷中空引爆,靠海城市的江户废墟成为首例步行鱼沦陷区。   和国临时政府接受了多国的援助计划,便有若干国家派遣军队来驻,并协助和国防卫部队进行江户的封锁。   “而TPC方面,我们准备使用生物与化学武器,尝试克敌。”出于人道主义不会使用的若干种力量,对于人类以外的侵略者不必客气。   莉子在通讯中叙述道。   TPC内部给所有装置设立了线上办公和视频平台。   莉子更要求保持联系。她是这么说的:   “人类有一项普世的德行叫做知恩图报。您帮助人类战胜了哥斯拉,那么您有什么需求,我们自然无微不至,为您和您乘坐的海豚202号提供最优秀的支持。”   海豚202号即是TPC提供的座驾,小型万能潜水艇,足以在海洋深层(一般指水下一千米到四千米)自由活动,配备超导电性引擎。   “很不错的玩具。”   我,光之巨人,当然可以亲自下水。   ——应该不至于淹死。   但谁能抗拒好看的车、飞机还有舰船呢!   “这恐怕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一件事!芜湖~起飞!”锡安一个人的时候,有种神经质的活跃。   推进开足的瞬间,海豚202号立即按内置地图往水的深处,在逼近大陆架的位置,开始在北太平洋绕旋。   没有从TPC的海中基地出发,而是直接从南千岛群岛基地的水下出入口进入环和海。   在那一瞬间,世界截然不同。   通常而言,海水以两百米和一千米和四千米为界限,这三个数值取决于阳光的穿透能力。   两百米以上被叫做透光层,阳光明媚,海水蔚蓝而美丽。   到两百米以下,已是无光层,光线已经非常微弱,海水一片黑蓝。   一千米以下,被叫做海洋的深层,基本已经没有任何阳光,彻底黑暗。但若是四千米以下……有个词,叫做深渊层。   而六千米以下,则被叫做超深渊层。   按照人类传统的生物理论,越深的海里其实能生存的生物体型不能很大。但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在理论以外。   四千米以下,锡安能去但也决计不去的。   南千岛群岛基地的水下出入口大约设置在水下200米左右。   上面还可以看到光的摇动,下面亦是无底的深渊。   “海越深,阻力与压力就越强,就好像地球母亲在劝诫地上的动物赶紧回到地上一样,仿佛在说你们不要再往里面去了啊!”   这不是锡安说的。   是艾雅在通讯中在与之交流。   “可人类从小到大,总是有一个或几个时候,会把听过的、看过的无数谆谆教导的话忘记,做出一些事情出来。”   锡安的感慨让艾雅惊讶,她笑道:   “你对人类的发言没有问题。”   锡安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在隔了一个世界的以前,遇到过很多人。”   通讯的那边,艾雅若有所思地应了几声。   水中,也有大量步行鱼正在游行,见到海豚202号,就要过来。可当锡安变幻会原来的样子、隔了一层凝聚光弹的时候,它们立刻飞逃远遁。   顶上的光明很快消逝,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海豚202号自带探照灯,在深海中看到了很多长得……很放肆的生物。   深海动物一般长得都很放肆。这可能是无光环境下、大家又互相看不见,就随便长长的缘故。   以至于成为各种猎奇作品、外星人和异种族设定的资料来源。   锡安在水族馆里看过这些生物,知道这些还都算是地球原生物种,但也是第一次看到。   当一连群的水母飞过视野的时候,无光的水中七彩迷幻,照亮四旁各种各样鱼类的样貌。十数米的鲸鱼飞跃头顶,那些千奇百怪的生命展现出其千奇百怪的样貌之时,任谁也要惊叹于自然的鬼斧神工。   锡安心里为这些未知的风景雀跃,驾驶海豚202就追着那群不知名的发光水母而去。   这里的步行鱼很少,只有一些散乱的古怪的东西,好像是不知多久以前沉陷在这里的人类的垃圾。   就在这个时候,水突然震撼般的波动,一瞬暗流的翻转差点没把海豚202掀过来。   好在锡安的驾驶技术精湛,所以没有亲自驾驶,而是由AI自动平衡控制的。这个信息立刻传递到了莉子那一边。   “发生了什么?”   她连忙问。   “别说话。”   锡安瞥了小屏幕一眼,小心翼翼地调转方向。   大量的鱼群正从南方往北方飞流逃遁。   “这里才两三千米,也只在江户附近……发生了什么?”   锡安把海豚202号的光照关闭,单用自己的奥特视力去看,缓缓地逆鱼群而向南。   于是锡安很快看到两个巨大的几乎在发亮的骇人的巨大的存在体正在冲撞。   “*消音*,这是……石油怪兽特贡!”   锡安对这两怪兽略微有一些印象。   以章鱼为原型,接近球体的怪兽,在锡安所知的所有水里的怪兽中也属于凶猛的一类。   身上的每一个吸盘都在水中活跃地开合,滤食大量微生物,给它提供源源不绝的能量。弥漫散布的细菌怪兽在这里硬是空缺了一块儿,从奥特的视野里,就好像细菌群被咬下一整块的肉。   特贡一般会因地壳运动与异常气象而醒来。   而特贡身前,则是与大马哈鱼的造型相近的怪兽穆鲁奇。   这是一种巨大鱼怪兽,在锡安印象里,某个世界一次著名的发现是由于妖星考拉的接近、导致地月引力不平衡而苏醒。   两个怪兽就在这上千米的海中厮杀,把这一带的黑暗搅得疯狂,水旋出万丈的风暴。在这里生存着的生物几乎全被裂成碎片,接着被它们的大嘴滤食,成为支撑它们继续战斗的养料。   寻常的水生物在接近的一瞬就被斩裂。   “我可真幸运……”   第一次下海,就遇到了怪兽打架。   海豚202号不能再接近,锡安也不想在水中与这两怪兽发生冲突,小心翼翼地避开,逆流细菌的分布往另一侧去。   接着,身后,忽然火亮,是怪兽特贡喷射出了超过万度火焰,瞬间照亮了海底那无数残破的遗迹。接着大水沸腾爆炸,穆鲁奇发出惨叫。   但仍有一战之力。   “你们知道有两个水生的怪兽吗?”   远远逃开的锡安大致描述了一下这两怪兽的特征。   莉子陷入沉思。   “我们不知道。档案里没写就说明我们没有信息。合众或神州的生物调查可能会有。它们可能是最近苏醒,并到达这一片海域的。您能提供更近一步的情报吗?”   “不能。”   锡安直截了当地拒绝。   “对不起,我们非常感谢您的情报,之后我们会自己调查的,您可以随时旁观。”   莉子立刻紧张致歉,生怕惹恼眼前的神圣。   看到这两怪兽后,锡安反而放心了很多。   “说明这附近没有超过这两怪兽的恐怖。”不然它们不会在这里彼此冲撞。   实际上,从TPC没有情报来看,很可能也是哥斯拉后苏醒的。换而言之,原来占据这块海域的哥斯拉在这里对它们造成了压制。   上下四方俱是黑暗,现在已经接近了和国海沟的位置。   底下有微光。   奥特视力发现,微光附近,细菌的分布突然增多了,并且出现诸多奇怪的单调一致的波。   “这是什么波?”   锡安发现自己可能是个文盲。   这不是地球上常见的、最浓厚的那种电波或脑电波,但似乎视野中总是会有,无处不在,而且非常绵长。   电波是电磁力的表现。   那这种波……   “就像引力的表现一样……这是一种足够强度的引力波吗?”   引力波是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最新的学问,锡安只是在中学的课外读物里听过,完全不懂。   很快,与怪兽拉开足够远的距离后,海豚202号重启光源。   是巨大的金属外壁,一眼无法见到它的首尾两端。初步估计体长在数公里以上。海豚202号绕着这东西走了一圈,大致建立起了它的3D模型。   狭长的躯体,犹如鲨鱼的外形。底部有一倒刺一样的突出,尾部则有双翼与喷射器的形状,居然找到了可供海豚202号大小出入的通口。   “这*消音*是太空战舰吗?”   水深暗处,几只古怪的吸盘鱼还有深海植物沿附这东西。上面没有任何锈斑,只有沉沉的厚厚的积灰,是上层的海无数生物尸骸和被人类排入水中的物质,堆积在它的身上。   但因为两个怪兽的斗争掀动了数十公里的水里,使它周身的积累物抖落,在片刻之间,露出其穿越了万古的真颜。   它深深嵌入海沟,犹如跨越了时光的断桥。四处还存埋着无数不同的钢铁的碎片与古怪的构件。这些可能是上个世纪的合纵连横两个联盟交战时候所留下的残骸。   也有海底爆炸的凹陷,但均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海豚202号从找到的出口就往里面游去。   这通口其实打开了一部分,不然锡安也认不出来这是通口。   但这东西体内似乎具有某种气压,将水抗拒在外。   长长的廊道里,锡安惊诧地左右看看。   穿越后的这几十天,他的世界观和认识不停在被崭新的东西刷新。   “可以想象……在过去的某个时代,这应该是供某些巨大生命所使用的战舰。”   并且……   是一座纯粹的杀戮兵器。   但终究随着某个时代的毁灭而一同毁灭,于是沧海桑田,沉眠于和国海沟,甚至可能那几个出现的怪兽就有一个曾在它的身上沉眠。   以至于不见天日。   直至如今。 第六章 卷帙中的秘密   据传在一九五零年的某一天,一位叫做费米的伟大科学家在和别人讨论飞碟以及外星人问题时,突然福至心灵似的冒出一句话:   “那外星人们都在哪儿呢?”   是的,世界很小,宇宙很大,地球放在茫茫银河里连大海中的一粒微尘都算不上……既然如此,为何人类至今也没发现外星人?   这就是著名的“费米悖论”。   宇宙广阔无垠的尺度和深不可测的年龄意味着人类既然诞生了,那么更高等的地外文明应该存在,人类没理由独一无二。但是这个假设得不到充分的证据支持,人类始终观测不得外星人,于是就成了一个悖论。   只是时光迈入二十一世纪的中叶,人们发现在地球的历史上,恐怕早已经有无数地外生命来访过了、甚至还在地球生存过相当长久的一段时间……只是最多的人类一直被蒙在鼓里罢了。   因为他们的科技远远超越人类的探测,仅仅留下无数说不清楚的谜团。   这是TPC的结论,也是锡安已经知晓的事实。   “假如这个世界真有个傻逼作者的话……那他混进去的东西也太多了。”   锡安犯傻似的自言自语,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现在锡安非常不安。   在这个一开始以为有一点熟悉,几十天来越来越感到陌生的、骇人的地球上。   抵达这艘舰船的超时空舱前,海豚202已经不能继续深入。锡安也不想让人类获知太多的信息,径直下船。   这是因为锡安也有一点小小的心思。   “毕竟……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   锡安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所看过的故事里的剪影。   “……报应号。”   这艘船的名字。   在西方世界的原名为Nemesis,直译即是复仇女神,若是意译则名为报应,又有的取其谐音另译为暴影。   “塞伯坦星人的杰作……四百万年前在地球上空与方舟大战,最终坠落于地球的海中。而在三百五十万年前的野兽战争时期……却被报应号主人的后人找到并重启,结局是作战失败,二度坠毁。”   锡安按照自己的记忆猜意报应号的来历。   “那么还能找到方舟吗?”   锡安正在中央超时空舱徘徊探索的时候,却突然被一个古怪的电波惊醒。转首远顾,那东西却很快地远遁到报应号以外的海中。   没去追。   “有人……在我之前就拜访过这里了!是谁?”   锡安惊诧不已。   他很快尝试利用自己看到的波动的图景还原那东西的形象,最后构建的是一只……   骇人的单眼。   接着,锡安继续在报应号的舱内,发现地上躺着一本书,恐怕就是那个拜访者遗留下来的。   “这是……Bible?”   锡安念出书上的几个字母,想了半天,不知道这是个啥,看到里面的内容格式才恍然大悟。   1:1 In the beginning Godcreated the heavens and the earth。   “这是圣约全书,那个比我快一步来到这里的人遗失在这里的。”   锡安捡起这本书,站起身来。   Bible源于希伯来文kethubhim,意为“文章”,有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叫做《圣约全书》。   《圣约全书》,十字教最著名的典籍,自后罗马时代统治欧罗巴思想至今,接着因欧罗巴率先的大航海时代而传遍世界。   围绕它的争辩在地球上的每时每刻都在进行。而每一种解读都能独立演化出一个新的宗教(异端)派别。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圣约全书》之中,「旧约全书」绝大部分以及「新约全书」部分段落均来自于人类古代文明对塞伯坦星人古代预言书「普神圣约」的误翻与误传。譬如以西结书第 二十五 章第十七节、启示录第二十二章第十三节都是大段翻译的原句……难道说……塞伯坦星人曾经造访过地球吗?”   这是杰顿星人受命前往地球后所得到的第一个印象。   杰顿星人,正是被锡安发现的匆匆离开的生命体。   这时,站在深渊的边缘,俯瞰这一个时代一个文明的太空战舰。   所谓的塞伯坦星人是一类机械生命体,在银河之中也极为少见。   至于「普神圣约」……即是由被称为使徒的塞博坦星人元祖之一所写下的一连串对塞伯坦星人以及宇宙未来的令人震惊的预言,也是宇宙中最为有名的预言书之一。   传说中的「原本」普神圣约本身以多种语言写作,其中就包括了数种古代地球语……换而言之,其作者在荒古与冥古时代就预言到了未来地球人类将会诞生的诸多语言,这足以证实「普神圣约」作为预言书的可靠性。   杰顿星人艾德,在若干个十年前接触到「普神圣约」的部分内容后……尽管普神圣约对其他的外星人几乎没有描述……杰顿星人也对之着迷不已。   他站在这里,有些踌躇,并未选择远离,反倒摇晃着头顶的触须,入神地呢喃。   而它身后,有与人相似的存在体,认真倾听。   “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嘎;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初,我是终……当我向你们复仇之时,你们便会记得我的名字叫——”   杰顿星人念叨着其中古老又神秘的经文,但说到关键处又戛然而止。   接着它身后的人就在水中问:   “你就是从圣约全书找到塞伯坦星人的线索吗?塞伯坦星拒绝了大皇帝的命令,搬迁了它们的星球,让皇帝很恼怒。”   “你要知道到现在,仍有许多比我们还古老得多的访客在这星球上生存着、等待某些翻天覆地的时机。而更多数已经完结了他们的故事,在这螺旋周期律的前夕撤离了,但纵然陆续撤离,也会在地球上留下它们的痕迹……许多不可思议的痕迹。”   确实是在旧约全书与新约全书中的发现(还有一部分对亚瑟王传说的古代记录),杰顿星人确定了塞伯坦人在地球上留下的诸多线索。   而通过变身的方法混进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浏览时,杰顿星人一路从UME-13伊斯星人留下的太古时代记录「纳克特抄本」追寻到「德基安集」(的一本印度语译本)中古代人类灵智学家海伦娜·布拉瓦茨基留下的注解。   最终则锁定在「纳斯编年史」对「三倍伟大的太阳其升起之地」的部分颂词……   “三倍伟大的太阳其升起之地?是什么?”   那近似人的生命体问。   杰顿星人瞥了它一眼:   “半人马座α星系,在这个星球古代东方大地的记录中又被称为南门二,是由三颗恒星组成的恒星系统……你知道,这曾为塞伯坦星的母星系,后在一次星系战争中,塞伯坦星选择脱离了半人马座α。”   塞伯坦星非常特殊……在脱离南门二后,一般被银河认为是可以自由移动的星际堡垒。   “的确……”   他身后的存在体吓了一跳。   “可惜了……明明是我先的,但他居然凑巧也到了这里……”杰顿星人那骇人的只眼在水中缓缓闭合,舒气,它开始后退。   在这极深的和国的海沟中。   报应号的底部有微光。   杰顿星人很快准备进行调查后,想要从塞伯坦星人的遗迹中得到部分历史的真相,于是他接连造访了十来处地球原始遗迹,对旧约全书的最古版本进行文字形状上的图式分析,并按分析结果把「纳斯编年史」的六页无标题乐谱进行排序组合,破译出一句疑似密码的颂词。   但位置并不很对。   于是杰顿星人又找回了圣约全书里的语句:   以赛亚书24:15因此,你们要在东方荣耀神,在众海岛荣耀神的名。   杰顿星人当时意识到这极可能在示意报应号的藏匿地点。   有人搬迁了报应号的位置,放在这里,又在经书里留下了线索。   根据「纳斯编年史」创造素材的地理来源,杰顿星人锁定环太平洋区域,并逡巡许久,一无所获。   直至今日人类对哥斯拉作战、哥斯拉陷入沉眠、步行鱼登陆日本海岸等一系列事件的发生,时机已至。   这些远古时期就沉睡于海底的怪物,一定比杰顿星人对地球的情形更为清楚。   所以要根据它们的动向,推测海底神秘事物的分布。   “你为什么不想与他产生冲突?报应号非常珍贵,或许能帮助我们破解塞伯坦特殊生命形式最深的秘密。”   “三千万前的超古代隐于一片神秘的幕后,我到现在只掌握了只鳞半爪,我还需要更多的调查。何况——他知道得恐怕不比我少,哪怕他刚刚苏醒不到两个月……他可能非常强大。”   是的,杰顿星人从TPC了解到,这个巨人,比杰顿星人更清楚哥斯拉,轻松道破特贡与穆鲁奇的超古代的名字,乃至于比杰顿星人更清楚三百五十万年前到四百万年前的真相。   而在宇宙之中,神秘也是一种强大。   意味着许多能力与特性均未被破解。   知晓越多的人就掌握越多的力量与可能。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和他对话,问问他三千万前的地球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那个时候,已经得到了超古代文明的回复。但当时的地球……究竟发生了什么?”   杰顿星人缓缓退却,圆盘状的飞碟在水中将他和他身后的生命体一同收入其中。   “那你之后要做什么?”   “TPC答应了我。我要去和他们去见面了。”杰顿星人用手盖住自己的只眼,让自己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飞碟外,深渊般的海,幽静至极,没有任何生物在这里。   “那……你不管报应号下面的东西了吗?”   这是他们前来探索报应号时候的意外收获。   报应号被移到这里是有特殊目的的。   杰顿星人艾德瞥向海的另一侧、锡安所过来的位置。那里、特贡与穆鲁奇的斗争,正令大海翻卷。   “UME001会处理的。而我会告诉人类。它们的怪兽,人类勉勉强强也可以处理,实在不行,还有地球本来的保卫者——”   “安特沃斯(Anteverse)星人恐怕一直有特别的想法。但它们有个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还不够强!”   透过飞碟,与杰顿星人结伴来此的拟态了人类的某个生物正在观察水底的微光,露出微笑。   那是光子在时空剧烈弯曲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异常运动现象。   飞碟消失在水中的时候,水流的运动逐渐平息。   这样,报应号内的锡安才能放松下来:   “那两个东西走了。”   两个比锡安更早一步拜访了报应号,但因为锡安的到来而离去的。它们的波在报应号外极其异常,被完整的奥特视力看见。   锡安轻轻抚摸只在故事里见过报应号的操控台,像是在摸自己的老婆。   “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呀!”   锡安抓住自己的头发,但突然老婆动了起来。   是一下又一下自底而来的剧烈力量正在推动停在这儿的报应号。   菌群开始异常活跃,而震撼的水流波动,在这无声无息中搅乱了海底的积泥。   那些碎片与构件开始随着水而飞扬。   “报应号底下有东西!”   锡安立刻意识到这点,想起之前看到的引力的波动。   是那报应号所压住的黑暗里,有覆盖金属光泽硬甲的牛型双角,轻轻地顶在报应号与虫洞接触的边缘,探入海水之中,紧接着粗壮的前肢自虚无中伸来。   于是渊动,暗流。   透过海水与钢铁。   异星的怪兽部队露出其恐怖颜面的一角。   于是曾经在三叠纪时期就拜访过地球的外星文明便会再度入侵。 第七章 出水   档案编号:UME009   暂定名:开菊兽(通过太平洋海底虫洞穿越而来的怪兽)   异星文明(根据UME-18~1杰顿星人的叙述,是名为先驱星人,又称安特沃斯星人The Anteverse)的战斗兵器,经由太平洋海底虫洞陆续抵达地球,并进行破坏与繁殖的怪兽,在种类上呈非常的多样化。推测UME005细菌怪兽步行鱼的诞生可能也与其背后的外星人有关。   此外,根据地质勘察,第一调查组认为虫洞早在二十一世纪初甚至更早便已开启,但据UME001所叙,直至步行鱼登岸前,虫洞始终被异星造物报应号压住出口,这其中发生了什么……需要更多情报。   推荐策略:歼灭;利用地球怪兽将之歼灭。   很少有人知道,在地球的历史上有过许多来自异星的访问者。   或者留下了一瞬之间的几个奇迹,成为书卷里不解的谜,令后人数百年迷惑不已。   或者持续暗中影响了一整个时代,乃至干涉人类进化的历程,只有很少很少的足迹在隐秘之间为人忘记。   报应号,即是被称为塞伯坦的文明所留在地球海底的太空战舰,原本并不在关岛附近的和国海沟,而是塞伯坦星人或者干脆是其他的神秘存在移到这里来的,为的是压住一个可能的虫洞的开口。   那是海之最底下一个不可视的光穴,其边缘处不停溢出诸多奇妙的辉芒,将纵横的海土表面照得纤毫皆明。   安特沃斯星人尝试了许多次,直到今日,感应到时机已至,就令它们怪兽再度穿越虫洞起抬上压的报应号。   一时激流澎湃,海底浑浊,汹涌的暗流可怖威猛地外推,形成浩荡的浪汐。   同样来自异星的造物报应号就被底下的怪兽合力掀开到一旁,犁出长长的轨迹,接着一头撞上海沟山壁。霎时间石破天惊,海底动荡不安。   报应号内过去战乱中留下的碎砾滚滚烟尘。厚重的海水随报应号移动来激在报应号的前窗,呼之欲入。   至于周遭的生物早就感应到虫洞的痕迹已然逃离。   原本锡安想溜的——他还没在海底活动过。   具有沉重压力的水底和地面上标准大气压下的战斗不是一回事情。   “但好像情况不太对……”   当憋了一口气的锡安发现他能以人形体就单手把眼前入侵的怪兽举起来以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锡安在一部电影中看过这种怪兽。   “哦,原来是……开菊兽弟弟啊!”   甚至不需要巨大化。   他露出和蔼的微笑,挥了挥自己的手。   于是这体一百三十四米高却只重三千二百三十吨的、或可称为憎恶的公牛状怪兽就被人类的手撑着,在和国海沟之中开始三百六十度大回旋,连着海底的淤积和埋头在淤积里的小生物也一起无辜地刮起。泥水差点弄乱衣服和发型,锡安才悻悻停手,把它扔到地上。   这些怪兽的体液带有重污染的剧毒。   作为光之巨人的强大劲力,靠拳头的内劲可以直接粉碎它们的内脏而不破厚重的表皮。至于光线更可以连着体液一起炸成基本粒子。   “接下来,还有三个。”   锡安立在水中,回顾。   水被阻在他拟态的皮肤以外。   落下来憎恶之后,另有其他三个怪兽从虫洞中爬出,形成合围之势。似乎还有其他的怪兽即将从里面出来。   站在左边的开菊兽叫做尾立,四肢行走、尾巴尖端像大剑,是可以飞行与产卵的开菊兽。   中间的则是第二只憎恶。   右边的如同鳄鱼般的巨物,锡安想了一会儿,是叫做雷兽的开菊兽。   如山高的巨物,与小小的人影。   只是一拳挥出的瞬间,高下立分。   深海大水被力道激起一层层的大浪。前浪被后浪追及反复发出碰撞的爆响。然后,锡安一跃,如同矫健的飞鱼直踩在尾立的头顶。脚底传出的巨大的力道直接冲击尾立的大脑,把它硬生生压在底下。   这是怪兽的制造者都意料不到的情况。   才从虫洞中探出一只眼睛的不知名的开菊兽又缩了回去。   大地开裂,尾立吃疼,大叫,甩起其数十米的巨尾撞向自己头部的怪物,却被锡安一手握住。   然后他思考了下该怎么运动,就模仿许多故事里的样子,跳起,接着抓住尾巴的一角,往虫洞里甩去。   锡安估错了力度。   尾立只被扔过了虫洞,落到另一侧的海底山脉上,五脏六腑全部粉碎,一动不动了。   暗沉沉的水翻起白浪,无数微不可见的气泡飞向海面之上。   结果锡安自己因用力过猛,漂在水中转了个圈。   “这就是……虐菜的快感吗?”锡安想起了学校里的不良分子、还有游戏里莫名其妙就把站在路边的自己杀掉的满级玩家,“这是强者对弱者命运的控制,怪不得有人会喜欢这么做……”   从虫洞里出来的怪兽对于人类而言不能算弱小。   但对于光之巨人来说,远远不如之前对战过的哥斯拉的等级。哪怕是之前发现的正在对战的地球怪兽,单只的穆鲁奇或许面对复数开菊兽略有些麻烦。但特贡……特贡能把它们全部煮成一锅熟食,变为自己的零嘴。   “但我打你们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因为……你们打扰了我。”   雷兽站在海沟倾斜的山脚下,趁着锡安把尾立扔出、在水中失衡的瞬间,张嘴来袭,连着锡安所在的水和不远脚底的泥土全部吞入口中,紧咬紧闭。但它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不是液体,不是固体,反倒温暖的、像是火焰一般的丸子被它吞入了腹内。   于是它就感到自己体内的压力迅速增大,一直在这水中爆裂开来。   剩下的那只憎恶还恍然不知自己命运的到来,傻傻地向海上游去,朝着预定的目标前进。   结果就被锡安抓住尾巴,扔回水底,以内部脏器全部粉碎作为结局。   锡安慢悠悠走到虫洞的边缘,俯瞰这发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的穴口。   “这就是我之前看到的引力波。细菌也是从里面出来的,居然是种外星细菌吗?”   但锡安进不去。   “由先驱星人制造的冲动具有某种准入机制。那之前的报应号就是不知被谁,可能是被塞伯坦星人用来压制了这个虫洞。”   其压制一源自于自身的重量,二源自于自身强大的装甲,三则是报应号内核的运作可能能对该体虫洞信号进行一定程度的扰乱。   踩了几脚虫洞,没什么改变。   “要不要炸毁?在这里炸的话,会把海洋生态破坏掉吧……指不定特贡、穆鲁奇啥的就过来了……”   挠挠脑袋。   “反正有怪兽守在这里,让TPC苦恼去罢!”   他转身来到报应号面前。   还是这东西更吸引他。   光之巨人可以,至少该想想。   “其实在我的印象里,报应号应该挺破烂的。”   按照锡安的记忆,四百万年前,塞伯坦的博派与狂派分别驾驶方舟与报应号在地球外太空大战,双双坠毁。   “说起来……”锡安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所看过的所有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岂不都是一本本不可名状的、记载着古老外星人和神秘生物秘密的邪书?”   那按秘经《猛兽侠》(又称《超能勇士》)的观点,在三百五十万年前,狂派的后人修复了报应号,启动报应号并再次大战,又一次坠毁了,并且几乎是彻底的毁灭。   报应号内部有进水的地方,也有古怪的抗住了水压进入的地方。   海豚202还停在原地,只有灯亮了。   锡安猜测这是人类的远程操控,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却失败了。   他跨过水面,来到干燥空气的超时空主舱。   “……真古怪。其实就外表与内部来看,它都被修复了一部分,或者……”   锡安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报应号正在自我修复。”   在另外的秘经之中,报应号其实并非单纯的战舰,是从一位名为铁甲龙的塞伯坦星人的尸体改造而来。   这光之巨人拟态成的人体缓缓登上中央的宝座。那是给身高十米上下的塞伯坦星人的,不是给人类的体型,也不是给巨人的体型的。   但坐上的瞬间,室内忽然明亮。   所有的屏幕次第亮起。   接着,锡安看到屏幕里缓缓飞出一颗湛蓝的空心球体。   他将其捧在手中。   与其说空心球,不如说是被内部物质激发的实质隔离立场,在不受强大外力的情况下,会自然呈现出欧几里得狂想中完美的寂静的圆球形式。   球面上到处有电蛇般的光辉来回闪烁、变动,抓不到任何规律。   至于球内,则存在不少会发出淡红光泽的圆体,仿佛不受重力般,缓慢地、永恒地漂浮在这被隔离出的无限虚无里,仅在彼此之间演绎着宇宙星辰转动所有的纯粹的运动的规律。   “火种。”   火种是塞伯坦星人生命的核心,也是赋予了塞伯坦星人生命的神秘事物。   “这是秘经中所没有描绘的,属于这个怪兽宇宙的特别的发展。假如那两个古怪的东西知道这里有颗火种的话,恐怕就不会离开了……”   锡安想到比他更早一步发现了报应号的两个古怪的存在。   野兽战争(Beast Wars)。   似乎可以这么称谓发生在三百五十万年前的一件事情。   塞伯坦星人在古代来到地球,会通过扫描地球上的动物,再以地球生物为范本重构自己的身躯。这种伪装可以用以规避这地球上诸多不详又古老的真实。   于是诞生了许多拟态成地球动物的塞伯坦星人。   其中一个特殊个体叫做狂飙。   它的火种源于塞伯坦星最高委员会对不灭火种的尝试,在这场战争中被分为两份。一份在后来的战斗中被特殊的方式破坏,而另一份则被刻下其他的记忆,用来复活一位早已死去的塞伯坦星人,那个个体则叫做恐龙。   顾名思义,拟态为恐龙的塞伯坦星人。   这是在三百五十万前所发生的一场战争的故事。   “那位被复活的塞伯坦星人也再度死亡,可它的火种其实没有熄灭,而是在……在这报应号中苟延残喘。直至现在,被我发现。”   “原来塞伯坦星最高委员会对于不灭的火种的尝试居然真的成功了……可惜,不是在秘经所叙述的世界里。”   而是在被流放的狂飙的身上,而是在这怪兽宇宙的地球之上。   远观如太阳下的地球、闪耀着湛蓝的光彩,近观则仿佛一片遗世独立的原始银河宇宙、周行不殆。   一颗生命的火花,亦是钢铁的灵魂之诗。   纵然火种、一种灵魂的载体可以永恒,但其两度的灵魂、记忆与意志也会全部毁灭。   就像人类把自己的过去全部忘光一样。   “那还称得上永恒吗?”   锡安不知道。   只是捏了捏它,它就动了动。   再捏一捏,它就扁了下去,变成一个椭圆球体了。   在三百五十万年后的现在,这颗不灭的火种已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什么记忆也不剩下,也只剩下在古老的研究与异变之中走向不灭的本质。它和报应号已经有融合的迹象,但似乎还没有成功重新格式化。   重新格式化在塞伯坦星人中约等于重生的意思。   锡安猜测这可能是因为缺少能量的关系。   “我又不需要用你。”   锡安轻声,把火种扔回屏幕里。   火种就像水融入水里一样消失了。   “但我仍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塞伯坦星人还有没有留在地球上的,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也不怕!”   锡安在报应号里找了很久。有水的地方,没水的地方,总算是找到一个类似于能量中枢的地方。   “但它可以是我的……而且应该是我的!”   不然我就不会在这里遇到它了!   锡安缓缓地往里面输入自己的能量。   于是外面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而报应号的舱门皆关闭。   海底山脉的石头纷纷滚落之中,正在撕咬穆鲁奇的特贡就迷惑地看见过去生灵遗留下的造物自海中向天升起,发出不逊的吼声。   过去,曾有人叙说传说中存在一种鲲鱼能水击三千里,出则化鹏,怒而飞,翼若垂天之云。   不知道是不是这人是曾在地球上见到怪兽或神秘造物而错谬地惊叹。   二十一世纪中叶的现在,人类卫星在监视步行鱼走向的途中,又观测到和岛不远处的太平洋上,有巨物起,立刻发出强烈的示警。   起先是一圈圈波纹,接着是海水被排向四面八方引起的轰鸣。   水流自异星战舰的周身归海如注,仿佛大瀑布般垂直而下,然后掀起白浪巨涛,远远扩向他方。   湿漉漉的报应号悬停在空中。   天上,银汉清澄。   锡安回到主控室的时候,才想起一直被他扔在报应号一角的海豚202号,他还是思考了三秒钟要不要还给TPC的,但三秒钟过后,锡安就对着报应号说:   “看到那个船了吗?那也是我的,是你的兄弟,把它扔到仓库里去吧!”   报应号便会答应锡安的请求,开始移动那东西。   由于那颗重新格式化的火种的关系,现在的报应号相当于一个在锡安的能量下激活的塞伯坦星人。   “那这就归我了……也是我的变形金刚。”   尽管锡安并不知道现在的报应号能不能变形,只知道他现在心情突然很好。   会有一点奇怪的安全感。   或许是因为自己正住在一个自己熟知的东西里。   他在报应号宽阔的前窗前,俯瞰世界之大,第一次感受到来到这个世界还是有许多好处的。   “可以见到原本只在幻想之中的事物,也可以去做许多原来想做但做不了的事情。”   譬如深入水底,譬如探索太空。   只是转眼之中,锡安的目光发觉地平线的尽头黑压压一片。   “是台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海上正在生成的台风的样子。”   锡安有点兴奋,甚至想去台风里玩玩。   地球每年的八月都是台风最多的季节。   也是这个时候,杰顿星人刚刚抵达TPC的总部。他知道按人类的性子、又自恃有巨人的存在,这场谈判将持续不短的一段时间。   但在TPC总部门口,他停了一步,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北爱尔兰岛的方向一眼。   那里也有一个台风正在生成。   一个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暴风。   “这对我是有利的。”   杰顿星人转首。 第八章 海燕   锡安一直知道在世界上,总是有许多事情的许多结果会很难描述。   譬如……说实话。   “这是我在海底随手捡到的。”   报应号先是直连海豚202号,之后借海豚202号为支点就可以直接连上地球的网络。   锡安的画面落入TPC的显示器里,而莉子、艾雅那一边的画面则落在空中的全息投影之中。有其他的智慧生物在,锡安就假装高冷起来。他表面非常平静,并回复了艾雅与莉子的疑惑。   艾雅与莉子、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女人如今都一般强忍自己的不相信、维持自己表面上的正常,但嘴角的一个抽动就暴露她们那丰富的心理活动。   你看,实话总是不被相信。   人们更希望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一系列复杂的有意思有信息的事情。   但事情的经过真是这么简单的!   兴奋过了的锡安坐在孤落落的大厅内,突然感到光之巨人的生活朴实无华而略有枯燥。他组织了一下语言:   “TPC晓得这地球上有许多来自异星或者异文明的造物。它们有的已经成为了历史,有的则还在某些不知名的角落里呆着。我有幸遇见了它,它也有幸遇见了我,于是取来一用……仅此而已。”   这样,这两人表情缓和起来。   锡安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猜测,自己躺在报应号广操控台的一角,望着天空。   天淡、银河垂地。   夏天是容易观赏银河的季节。   但今年的银河比往年更为绚丽。群星如簇里,一如既往的下弦月,还有月光下,惨败的群岛。   报应号缓缓飞过灰败的江户上空,侧过富士山,向着南千岛群岛的方向去了。   追在报应号的身后,气旋正在逐渐成型。根据预报,今年又有新的海上台风将在五天内登陆江户,再从江户进入和国内陆。   只是这时的江户已是步行鱼的栖息地。坏灭的废墟之中,大量长脚的怪鱼四处游荡。废墟的边缘,多国联合的防线严阵以待。在空中偶然还可以见到江户突然炸亮的火光。   不过锡安一般不太看地表,因为看地表的话,他会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一点点、就一点点的恐高。   “今天的星星好多。”   “不仅如此哦,先生。”莉子的声音温柔,“这里面不只是有银河的恒星,还有更多反常漩涡星系的光芒。”   最开始是一颗星,最后变成了数颗星点。   每个亮光星点都代表这反常漩涡星系最前面最亮的星团、或者是悬臂的意思。   “越来越靠近了吗?”   “是的。而且还有一些星星,我们在天空中突然找不到了。因为光的传播需要时间,这些星星可能在成千上万年前就消失了。”   其实同样因为光的传播需要时间,反常漩涡星系的星星突然的变亮也远远超越了常理,让知道这点的人们感到荒谬。   南千岛群岛气压很低,是雨前的闷热,莉子感到很不安。   锡安让报应号把开菊兽、特贡与穆鲁奇的一部分信息传给了莉子,莉子就将其再度转发给TPC。   很快,南千岛群岛下起了雨。   细细的雨水在狂呼的风中漂流。许多工作人员就会在这世界离奇变化的荒谬感中出神,单单看着窗外的雨。   人类的世界观被彻底革新需要多久?   也只需要一天……乃至一个哥斯拉的登陆。   于是原本寻常的人间就变成了……怪兽的人间。   雨外,巨大战舰自空中驶来。   等到报应号的阴影盖在南千岛群岛上的时候,几乎所有有条件的人都透过窗户,在带着恐惧的敬畏中望向天上飞行中的巨物。   报应号贴临水面,停于其上,伸出阶梯落脚TPC所在岛屿的地面。莉子还有艾雅就打伞站在那儿。   锡安下船的时候,看到莉子脸上略有犹豫,就问她:   “你是有什么事吗?说出来给我听听罢。”   于是莉子就深呼吸一口气,引得胸脯起伏,接着她就说:   “先生,TPC总部方面希望能与你进行交谈,希望您能往埃米尔高原一叙。”   “为了什么?”   艾雅给锡安撑着伞。   莉子其实也不清楚,但这个时候她自认为不能回答不清楚:   “是人类想要感谢你!也要商讨一下关于怪兽、包括开菊兽、特贡还有穆鲁奇它们的事情。”   “我不需要什么感谢。”锡安平淡,“我也无需向他们解释任何事情。”   其实主要是社恐。   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   但莉子听到这话后,却唐突紧张,脱口问道:   “假如怪兽苏醒,您还会继续帮助人类吗?”   雨来风急,她的手一个不稳,伞就被风吹走。   于是她就被迫站在雨中,被淋湿了。几根发丝随水垂落,湿润的衬衣紧紧贴着自己雪白的肌肤,显出她优美的曲线来。   这个问题很突然,让锡安也很犹豫。   如果只是环太平洋的怪兽,他愿意为了这点尊重,做一点事情。因为他确实感到愉快。   但如果都是哥斯拉或更上等级的怪兽,锡安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很多思考、很多很多关于冒不冒这个风险的思考。   “这我也无需向你们解释。”   锡安故作冷淡地回答,却发现艾雅正背对在他的身后捂嘴偷笑。这女性不停忍耐笑意的行为致使她全身不自然的颤抖,让锡安孩子气地感到非常恼火。   ——nmd,你笑个der啊!   沉默的莉子在雨中站定,她俯下身来谦卑地向锡安致歉:   “对不起,先生,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因为战略安排上会因为许多事情发生许多变化,我们一直很感谢您已经为人类做的一切。”   “没关系。”   锡安低头看身前的莉子,想了想,又不自然地抬起头,看向远远的天空。   不论人类与其他一切生物的进展如何,世界正在兀自变化。   原本在TPC处于江户郊野的分部所研究的巨人石像在江户沦陷以后,被送往埃米尔高原的总部。金字塔的研究主力已经撤出,冰冻中的哥斯拉正在小心翼翼地尝试使用纳米机器提取各器官细胞。至于普罗米修斯工程……普罗米修斯工程很奇怪的、选择更多入驻这太平洋的岛国之上。   而人类所看不到的角落里,更有无数悄然的事情正在发生。   这次要说的是台风。   因为地域的不同,又被叫做热带气旋,或者飓风。   它是一种螺旋,乃是自然世界自我调节而产生的诸多灾害之一,通过吸收热带海面的热能,在人间举起破坏的狂澜,其能量早已远逾人类世界原子武器的极限,超诸人类世界处理的范畴,只会终于自我能量耗尽的消亡。   古代的人类面对台风、只能逃跑,二十一世纪初的人类可以忍受,而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叶,人类则勉强可以做出一点反击。   “发生了什么?”   TPC在全球都布下大量空中监测站点。   寄生兽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正是被这些空中监测站点预警的。   而此时,处于北爱尔兰岛的一百余个空中监测全部都在预警。狂风连树木都要吹起,不时屋顶就有被砸的声音。   “这个……等一下,为什么这里会有台风?”   终年驻守在北爱尔兰监测站的TPC老人和他带的几个徒弟先是看看黑压压、几乎要在沉下来的太空,然后再是互相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看,感到呼吸都不太顺畅。他们回到屋内,不停地敲打键盘。   “……我决定不了,AM,请立刻通知TPC总部。上帝……请保佑人类。这……还有,要卫星图,快!”   TPC主控智能超算AM在这儿的分项在他没说完前,就已经按照异常数据条例开始上报。   他的徒弟抱着头,躲在桌子底下,轻声地问那老人:   “人类会不会完蛋?”   据说,古代玛雅人记载,世界的第二次毁灭是由于一次风灾。   “没事的……”老人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的徒弟,外面的一切都在作响,他虚长数十年,也会感到恐怖与害怕,可他要安慰这些更年轻的孩子。于是他突然想到曾经和哥斯拉作战的生命体,就说,“还有巨人在地球上!”   “巨人?”   北爱尔兰岛发生的反常气旋天象,在两小时之内即敲响了TPC的最高警报,TPC总部命名其为「米尼格拉」。六小时以内,「米尼格拉」的消息即被发送给全世界的地球物理与地理学者,按照环球互助协议要求共同处置。   南千岛群岛正在主持和国地质变化研究的田所雄介博士也收到一份。他原本还勉强有说有笑,打开文件后没看多少,面色立刻大变。   正与他交流的居间惠见状,也收敛笑容,神色严肃,拿出手机来看:   “新的紧急通知,今年的13号文件,这个是台风……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田所雄介揪紧了自己的头发:   “这个……对不起,我真的解释不了!超过我的学问了!我的天,这个数据……”   “你放松一下,深呼吸……”   这个地球物理学者田所雄介就真的开始深呼吸,一边哆嗦,一边召开一场内部的会议。   锡安旁听了这场会议,他坐在二楼,俯瞰下楼田所雄介紧张地讲话:   “不对劲的地方很多,第一、这台风没有来处,仿佛是凭空生来的。再譬如这凭空生来的强度……现在看这数据还不很清楚,因为它现在还没到巅峰期。我们让AM可以做一个预测。”   田所雄介背后的大屏幕上立刻显出该台风的阶段图,底下的人多是倒吸一口凉气。   在北爱尔兰岛生成的反常台风「米尼格拉」,风力已经超过寻常风力等级划分的最高标准,在德沃夏克分析法中属最高的T8.0,放眼人类历史不过是第四次。   实际上,已经打破了人类有史以来的所有关于台风的监测数据。   “而且仍在继续增强。米尼格拉的移动速度已到每小时四十公里以上,正朝着北美洲前进。”   海上的风暴,移动着的大涡,且其力量仍在不停增加。   “你们知道「海燕」吗?在二零一三年袭击了亚洲群岛的台风,造成了菲共六千人以上的死亡。现在,我可以确认「米尼格拉」的强度约是「海燕」的四倍以上,并且还在不停变强。我认为我们需要、且必须协助欧罗巴和亚美利亚两大洲TPC的行动。”   TPC各分部相对独立,是有自主权限的。   “你说得没错。”   泽井总监最近失眠、气色不佳,他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这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我们的项目可以先放一放。”   楼上的锡安陷入沉思,他在不停回忆自己所看过的各类秘经与神秘典籍之中有没有什么关于台风的怪兽。   不出多时,太空卫星就已经得到第一手的「米尼格拉」的照片。   自宇宙往地上看,可以清晰地看到在东大西洋上空巨大的气流涡旋,遮掩大地,仿佛幽深地狱的一个惨白大口。   纵然白昼,天色依然深黑,宛如无星月的夜晚。狂风肆虐,发出破碎般的巨响轰鸣海上。自地上海里被卷来的异物混着无尽雨水的一切都沿着螺旋的轨迹相追相飞,在这大西洋的海上颠沛流离,悲怆,疯狂。   大量监测装置、包括TPC立刻派出的造价都在数亿美元的珍贵无人机在当时就被撕成一缕缕的金属碎片,接着成为这地表毁灭的大螺旋中一瞬的舞蹈者。   “没有用的,这个风墙,人类过不去的。也许……哥斯拉的原子射线可以将其切开。”至于人类的原子武器威能不够集中,对台风的影响极小,甚至还可能反过来助长台风的威能。   合众的TPC支部总监揪紧了自己的头发,在线上会议上说。   “那么,我们直接发射上太空,往风眼里空投我们的无人机,可以吗?如果我们真的需要窥测其中的神秘。”   居间惠建议道。   “这、可以!”   台风所有的部分都是暴虐的代名词,唯独不停在移动的中心风眼一片宁静、风力很小。   很快,无人机就成功进入台风眼中。   于是远在各地的TPC成员们首当其冲地看到了——   水。   一望无际的汹涌的水。   至少比标准海平面高上两百米的滔天巨浪。   所谓的海啸无非是借助外力将水掀起。   以地球行星内部的运动能量(譬如说,作为地震释放从而)引发的海啸,终究止步于百米以下。   在人类的历史上造成二十二万以上人员死亡的印尼海啸也不过是在十余米前后,远不曾超过五十米。   说到两百米高的海啸,只会让人想起太古时期灭绝恐龙的诸多假设灾害,其中一种就包含了由行星撞击引起的超过千米的海啸。   “你们真的能弄清楚风眼里的真相吗?”   锡安问。   “海啸的话,我们的机器勉强可以忍受。应该可以潜入水里,至少发现一点线索。”   莉子不安地答。   于是很快,远在各地的TPC成员们借着机械看到了在那风暴所环绕的大水中偶然现身之物,首当其冲的是——   一只角、两个眼睛。   档案编号:UME010   暂定名:暴风怪兽·米尼格拉(Minigoras)   席卷这天与地、以及其中一切生灵命运的漩涡才刚刚开始。 第九章 合众陆沉之日(上)   “当你竖起耳朵时……你听见了吗?”   合众的人们虔信,就会在教堂中祈祷上帝的垂怜。而站在讲台上的黑礼服男子翻开经书的下一页的时候,却笑了一声,会俯下身子低唱:   “这窃窃的世界、低沉的哀鸣,那是残酷的天使为启示录而吹响的号角、作为世界末日的始音。”   在人类之中也存在诸多特异的个体。但再怎么特异的人类个体……至少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战胜连自然的力量都要匍匐下跪的怪兽。   因此,知道越多的人反倒越会领悟到天地之间一个残酷的真理——   这是个没有奇迹的人间。   米尼格拉预计将从新约克洲登陆合众。   在这登陆前的缓刑般的日子里,整个合众东侧凡是临海的洲,只要敢于望向水面,都可以见到那水面之上黑压压的天地,如同一整个黑暗的世界正在不停将世界吞没。   大雨倾盆,时而狂风,时而惊雷。   只是其边缘的风暴即将抵达陆上的瞬间,便引起这数十年来地区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强降雨。合众在这鼓动了自然力量的怪兽的面前,最终选择了跑。   “大总统,要走了。”   医生安布罗斯·德克斯特,目前也是实质上的总统秘书,在招呼这个星球上因权力而最尊贵的人。   合众首都与中央黑宫也在米尼格拉波及的范围以内,所以跑的人也有合众的总统。   肖格阮·侯赛因上车后,便在汽车的后座合上眼帘,此时萎靡不振。   最近他睡不太着,总是能梦见一些奇怪的东西。   侯赛因定了定神,沉声问。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那边怎么样?”   “那边说他们准备再观察一天。从AM预测的米尼格拉走向来看,它会恰巧偏开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密斯卡托尼克很多东西和配套的设备都很难移动,大总统,您比我更清楚。”   医生答。   “嗯,确实,没人比我更明白。”   他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外。钢铁的车流正在国道之上,有条不紊地流向合众的西北方向去,也有一部分按分流往南方走去。除却TPC最高规格的地下基地、合众少数的大型地下核防御级基地,沿海人员、不论军民,将全部转移。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迁徙。   只因那远超山竹与海燕,同为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最大规模的台风,以及其中被称为米尼格拉的怪兽,正在大西洋的上空跋涉。   大半行星风系与水系的能量皆因这个支点被搅动,流入大西洋上空的涡眼。   因此受副热带高压影响,环太平洋地区反倒一片干旱,炎炎夏日,和国所处的纬度上温度抵达历史的极值。   这个时代的人类已经再度登上月球,神州更是打破记录,率先登上火星并在火星上设立了考察站点。   “月球和火星报告回来了。从月球上来看,现在地球就好像一只眼球。”   莉子双手合十,也在祈祷。   覆盖了将近半个大西洋的米尼格拉就像这颗深蓝星球上雪白的虹膜,风眼就是它的瞳孔,在这已经持续了四十六亿年且将继续持续下去的自转与公转之中,孤零零地望着永恒黑暗的宇宙。   瞳孔里偶然有光,是飓风眼里忽然惊诧的闪电、银蛇狂舞。   大西洋有不少岛屿,如亚速尔群岛。据悉,其上居住的二十万人,深陷暴风之中,已经彻底失去联系。   “米尼格拉……米尼格拉的路线十足异常,它毫无偏移,虽然在这几处绕了弯道。”由居间惠最近成立的特殊行动队伍中的一位专家、堀井政巳,小心地用激光笔在投影上把那几处圈起,他直觉性地认为这些地点均有异常,“总体来说,米尼格拉大体是笔直向北美洲的某一点前进的。连那些弯道本身也转折过大,超过全部的气象预计。”   想了想,他又小心谨慎地补充道:   “当然米尼格拉也可能是想越过北美,前往澳大利亚的某一点。我们缺少的数据太多,做不出准确的分析。”   “你潜藏的意思是米尼格拉可以改变台风的路径吗?”   居间惠追问。   因TPC的授命,居间惠正要成立一个特别的行动小队,堀井是她邀请的成员之一。   “队长……”堀井面露为难,发胖的脸上眉毛纠结成一团,面露惶恐,“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更像是怪兽米尼格拉规定了台风的路径。换而言之,它足以调动这每小时足以匹敌三千颗原子武器的力量。不是它藏在台风中移动……而……而是它造成了这次台风啊!”   以行星水系的能量助推行星风系,再以风系的能量反过来推动水系。   “它可能是怀揣着什么目的,准备很久了。”   这是从爱尔兰过去数个月的气象分析中得出的结论。   这时、报应正在北美的上空。   巨大的外星战舰此时正在云端自在翱翔。   锡安坐在报应号的前端,任由自己的大衣在风中云中招展。他可以看到那深黑之风暴中骇人的力量流向。   若单纯较劲,或许藏在暴风中的怪兽米尼格拉还不如Shin·哥斯拉,但论及牵动整个星球风与水的力量,简直一时无俩。   远比受到成本限定的真人特摄剧或电影更为骇人。   “波的走向不太正常。”   中心风眼,怪兽米尼格拉的所在非常明亮,但外围的风墙也有许多古怪的小波段,它们都助长了中心的威能。   “不论如何,这个……太夸张了。”   什么场面我没见过?   ……这场面我真没见过。   锡安来到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刷新三观。   “太刺激了,真的太刺激了……”   报应号出发前,莉子和艾雅申请上船跟随,锡安通过了她们的请求,给她们指定了一间只有一点点大的小房间。   这时候的艾雅正在报应号里整理她的小房间,而莉子则在偷偷勘测报应号内的诸多塞伯坦的遗物。锡安知道她的行为,不放在心里。报应号是有自己的意志的。   “在《后天》里,彻底改变地球生态的三大台风,差不多就是这个等级吧?”   锡安靠在报应号宽阔的前窗,回到主舱内喃喃。   “《后天》是什么?”   艾雅刚巧来到主超时空舱的门口。她在这里跑得还有点吃力。   锡安抬头说:   “是一本在星球的最后,描述这个星球在风灾中走向毁灭且进入冰封时期的遗书。”   “遗书……?”   艾雅心有戚戚焉,就问:   “那个星球也有生命吧?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   锡安想吓吓她,就以平淡的语气说道:   “都死了。那个星球地表文明彻底毁灭,活在避难所里的人写下了后天,但很快就随着避难所一起埋入了深深的冰雪之中,不复见任何光明。”   闻声,艾雅心情低落:   “平平安安的,总是好难。”   锡安侧过头去,不再看风暴。   “是的。在地球的历史上的无数的生物,还有曾被人类灭绝的生物,假如他们能思考的话,我想都是那么想的。”   只是这个时候,会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的不太开心。   若是作为自然灾害的台风,当它抵达岸边时,其实力量已减。它越深入内陆,就越弱。   可作为怪兽灾害的台风,直到如今,威力还在缓慢升高。   海水跌宕,浪潮狂涌。   TPC很快发现,不仅是人类,所有生物都在逃难。   小至蚂蚁,大至虎豹,还有鱼群,凭着本能全部向着与台风相异的地方蹿走。   合众公路车流中,几个不知大人恐惧的孩子感到好玩、纷纷指向窗外,于是顺着孩子的小手、纷纷看向外面的人们看到与车流一起是无数野兽奔腾。   而天空正泛出绮丽的紫色。   偶尔雨过天晴处,倒过来的彩虹挂在荒野之上。   “妈妈,它们为什么要跳海?”   女人搂着她的儿子,面对大群动物直接冲入巴拿马运河选择溺亡、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它们也许会……游泳?别怕,孩子。”   她摸摸自己孩子的脑袋,在车里蜷缩了起来。   过去的地位、财富、房产以及伴随这一切的债权与债务全部毁灭了。不过她知道她还有世界上最重要的宝物,所以要保护他。   米尼格拉被确认不会经过南美。因此北美与南美的交界处,拥堵不堪。合众、这原本的世界第一大国纷纷想要越过他们自己设立的防止他国偷渡的边界墙,往第三世界国家逃跑。   原本其他诸国还在抗议。但当同样在逃的合众军队推倒边界墙后,举起坦克与武装车辆时,便一言不发、说不出任何话了。   枪杆子面前,没有任何意见。   北美TPC分部基地在新约克郊外、现已空无一人。只在地下最深处核避难所还有人维系其基本功能,配合合众国政府对全境避难进行指挥。   朱诺和莎拉,便是富有经验的两位女性TPC参谋,她们现在已经是这个基地最后的指挥层面,席地而坐,背靠背的看着屏幕上的字节跳动,数着正在失去联系的海上与空中的测标,以及各地汇报的、跳入水中的动物种类。   “——那些动物们究竟感应到了什么?”   仅是米尼格拉吗?   这两个女人抱在一起,享受人生中最后一点欢愉,是在末日之前的嬉戏。   “我们动用的武器有成效吗?”   泰勒·斯比安,新约克TPC分部留下的领导层之一,急匆匆开门,才问出口,又看到这两女人衣衫不整的样子,又关上门。   “你们……”   “进来吧。”   这男人再开门的时候,看到莎拉已经收拾好,摇了摇头。她惨笑道:   “人类的核武器怎么可能与十八级的飓风对抗?你没参与线上会议,所以不知道也正常。米尼格拉,作为飓风每小时释放的热量相当于五千颗以上的小男孩原子弹。根据超算GoogIe星际思想者的预测,该飓风的能量功率相当于我们去年全人类能量功率的二十倍以上。”   TPC建议不用,但合众仍然发射了数颗原子弹。原子弹的历史存量多,N2爆雷是新品,存量不多。   皆如几点火星没入风雨之中便不见形。   那是绵延不知多少公里的有史以来最高等级的台风风墙。   合众最后做出的反击是直接向风眼空投。   报应号升入太空的时候,锡安也看到了那个场景。   风眼里的火光很亮,好像成功了一样。   但什么变化都没发生,一切悄无声息。   “米尼格拉的肉体防御也许也接近了哥斯拉的水准。在它的角发光的时候,它可以引起海啸,而它自己会躲在海啸里。”   由于这大飓风的关系,米尼格拉的能力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怪兽不会在意地上生物的想法。   “您可以帮帮人类吗?……”   报应号,莉子跪倒。   莉子其实与泽井总监不同,她没有人类共同命运的认识。合众不是和国,不是她的祖国,她也不那么关心,但……合众、合众分部与TPC总部有海量的压力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惶恐。   她还想说什么,可锡安一时想不太清楚,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并问:   “现在地上情况怎么样?”   莉子对报应号的智慧不理解,只以为是种AI智能,她让报应号连上和国分部,得到风暴最前线新约克最后的景象。   锡安只见屏幕之中,黑暗天空一望无际,树木、电线杆、房屋、土、水、草与叶还有自由女神像,乃至于布鲁克林大桥都在空中随风旋转飞翔。   紧接着屏幕忽然雪花,先前一切均不复见。   连TPC北美地下最深层基地也在一瞬间失去联系。好在几个呼吸间,基地自有备用核裂变堆启动,方才回光,接着依赖埋在地下的地线,可以报个平安。   米尼格拉登陆后,北美沿岸全线断电,包括卫星信号在内尽数中断。   新约克已经彻底被台风吞没。   只见世界各地无数的人们,面对屏幕中的黑暗一个接一个站起,不再能继续安坐。   仿佛这样就可以纾解心头的压抑。   “怪兽……”   一个怪兽行走的人间。   雨声与风声,连绵不绝,震撼四荒。满天的黑云随风盘旋,遍布大空,带着无数自地上而来的碎砾,一同助威这连贯了天与地的大漩涡。   于是四季与朔望的螺旋也被切断。   于是万物都会在风中自由飞翔。   风暴中的怪兽并不彰显其身形,只在突然的雷鸣响彻暗天之际,会睁开它昏黄的大眼,还有它的血盘大口——   始知众生原来皆是……   平等的。 第十章 奇迹的代价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只在这怪兽登岸后的天平之上,万物皆回归其原始的平等的面貌。   真真正正的平等。   不在乎高低贵贱,也不知晓国力强弱,更不在乎男女、肤色、老少以及种族。   “在那毁灭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   锡安站在报应号上,报应号在风雨之中,而风雨正在合众肆虐。   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攻陷不了他,就朝着四面八方反去,便攻陷了人间,一时岚起云梦,而水淹大泽——   今天,北美在刮风下雨。   有没有迁走的人,聚集在TPC北美分部地下基地里捂住自己的耳朵。   海在呼啸,风在狂欢。滔天浪水自海中来,直有数百米高,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力涌上陆地,携着泥沙碎石一同拍在文明建筑之上,一路摧枯拉朽,将人类创造的种种事物吞入虚无。这样,水的气势才缓和下来,逐步浑浊呆滞。可大风势一起,水便踏空飞凌,顺着旋风而起,仿佛道道神柱。   文明创造的事物与自然界原有的安排都平等地、轻易地在这突如其来的、不可抗拒的力量面前雨打风吹去。大树倒拔,横飞上天,钢筋水泥也在风中水中打着旋儿流浪向未知的远方。   至于那些没能逃离的生物们、不论大小,均化鲜红,为这黑暗的天地里献上最后的色彩。   少数剩下的人、会与树、与山、与水共享其疯狂,沿着螺旋的轨迹癫狂自舞、乐不可支,编织人类所并不知晓的秘仪。   暴风怪兽·米尼格拉(Minigoras)——   迄今为止,人类世界所遇见的最强的敌人。   单就肉体强度而言或许不如登陆东京的哥斯拉个体,但卷起台风与海啸的能力对人类文明的破坏程度不可估量。就其移动速度而言,若米尼格拉有心,猜测百日内即可夷平地表文明世界。   雷光惊烁间,远处登陆的米尼格拉其模样露出的只鳞片角被人类看到。   它不在乎蝼蚁,只在乎它的目的地。   无情、无忌、无休。   笔直前行。   单就外形而言,米尼格拉有点像直立的三角龙种,让锡安有点眼熟。   “可这种生物真的是可以存在的吗?”物理学,还有生物学……宇宙的物理学定律真的可以支撑这种怪兽在人间的肆虐吗?   报应号内,莉子对着怪兽偶然的瞥眼,不住却步,接着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然后抱身蹲头,快要吐出来了,她不住呢喃。   她感到晕眩。   站在她身后的艾雅把她扶起,勉强微笑,然后望向前头高大的青年人。   “我们可以奢求一个奇迹吗?……迪迦。”   风声雨声,无穷无尽。   “奇迹是有代价的事情。”   锡安靠在报应号的前窗,说。   在这个时候,杰顿星人正在TPC的总部,坐在他过去曾坐过的那个位置上。   “这就是你们命名为暴风怪兽的米尼格拉吗?……依靠自身撬动了这颗行星风与水的力量,着实了不起。”   它和人类谈判团体的谈判还在进行。它故意要求在这个时候进行,让谈判团队颇为狼狈。   只因地球的另一边,米尼格拉正在肆虐!   人会失去底气。   “若是你们早点答应我的话,根据哥斯拉的数据已经研发出了一些有用的产品。现在,就晚了很多……但还是来得及的……”   他平静地说。   “哥斯拉的数据,是什么样的产品,可以对抗米尼格拉呢?这个怪兽的恐怖,确实远远超乎我们最初的预计……”   次席的谈判手插话道。   他没有撒谎。TPC原以为,米尼格拉的暴风从海上抵达陆地上后,会开始减压,就像寻常的台风一样。   这是一般台风的形成与运行的原理。   自古以来,水上的风暴一直比陆地上的风暴更为严厉。但到了陆地上,风暴会失去水面上与气流的热能支撑,逐步消散。   但现在的情形远超想象。   杰顿星人冷淡:   “现在不是可以免费赠送的情报的环节。我们也需要研究,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不过我可以告知你们,米尼格拉有它自己的目的。在达到目的后,它会停下风暴……但在没达到目的前,它会不停加压。”   这是一条无效情报,TPC靠屁股也早就想到了。   “那您是如何看待米尼格拉的……您觉得米尼格拉如何?尊贵的杰顿星人。”   “认识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我才刚来地球不久,现在也对米尼格拉无能为力。”   杰顿星人并不准备在这时候使用它们星球的怪兽,这是TPC从杰顿星人的这句话中所可以明白的意思。   “至于签订契约的事情,也可以暂缓……我没有那么急切。”   谈判组纷纷抬头。   而杰顿星人骇人的只眼一动不动。   接着起身,居高临下。   “先等米尼格拉停息罢。”   最后转离而去。   停息……吗?   人们看了彼此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也是这时候,比现在的新约克任何建筑都要更高得多的海啸正在冲上陆地。大水滔滔,积累以至于数十米,许多破碎的东西就在水上漂浮,时而被浪卷起,时而被水吞没。大风依旧,带着钢铁的建筑物一起在空中疾行,不停地撕裂,鞭笞与蹂躏其所走过的地表全境。   然后它就会继续向还活着的其他地方追去——   人类的摄像早已无法进行,但报应号可以横在云墙内部继续追踪,便能见到米尼格拉昏黄色的眼睛在水柱与黑云间若隐若现。   “代价?……”   在这片已被米尼格拉吞没的土地上,唯一宁静的地方是空中正在飞翔的报应。   少女在报应中认真地问:   “那么奇迹的代价是什么?迪迦——”   对于故事里的前辈来说,他们不需要代价。只要守望人类的成长也就够了。   像是某个超人七号,在农马尔特星人的故事里,就有几乎算是对侵略者的偏爱与偏袒,乃至于自己进了宇宙监狱,最后让阅读了这个故事的现实的人们也要争议不断。   锡安自认为不是那么好的人。   与怪兽的战斗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在我原来的世界里像我这样的人到处都是,并没有其他的智慧生命可以相提并论。”毕竟那个世界里,恐怖直立猿对于其余动物几乎就是神,也不存在什么交流的可能,顶多就是被动物可怜的表情欺骗。   ——在你的世界里,到处是光之巨人吗?   莉子和她身后的团体思考,有人不寒而栗。   ——在猎户座的属于巨人们的星球?   在中学的政治课中,会提到责任、义务和权利的关系,认为权利与义务是一体的。人权也包括尊重他人的人权。求生也包括尊重他人的求生。追求个人幸福、当然也会包括保卫他人的追求幸福的权利,帮助人也意味着会被他人帮助。   这就是社会的、也是世界的契约的意义。   但在不理想的社会里,两者会被分离开。帮助他人未必意味着自己落难时能被他人帮助,追求个人幸福的人还总会通过剥削或利用的方式消灭了他人想追求的幸福。   “我原本与这个社会没有任何连接。我不需要你们,你们也不需要我。你们做什么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做什么也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唯一的连接只是类似的外貌与语言,会让人共情。   锡安说。   瓢泼大雨敲打在窗上。   现在巨人成为了突破口,莉子又被迫跪在地上。她没有接上和国分部,她背后的团队也只敢接上了一小部分人,她们都在默默倾听。   在世界的命运的转折点。   借由报应号与地面上的TPC完成的连接,锡安一清二楚,但锡安不在乎。   “那么奇迹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呢?迪迦。”   艾雅重复自己的话,追问。   “再譬如说,要是你救了一个坏人,但这个坏人之后做了坏事,你们也会觉得这是一件坏事、会感到不安,不是吗?若是你救了美丽的好的人,结果这个好人因为一时不慎,又死去了,你也会感到白费功夫,不是吗?这就是一个人心底最为自然、基础的、朴素的道德的判断。我的心底也有自己的道德判断。”   “是的……我一直知道,你的心很像人。”   一个很好的人。   艾雅与锡安有一段距离,而莉子与艾雅又有一段距离。   水顺着窗户哗啦啦地流下,一直形成雨帘,倾向大地。   “于是循着这份因缘,人就与世界有了许多联系。”   锡安立在风雨的窗前,目光落入遥远的不知的某处。   “因此,这个代价就是……我将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我的命运将置入这个世界的命运之中,直至和这世界的、人类的命运融为一体。”   偶尔惊雷,电光会照亮那青年人的侧颜。   艾雅立在空旷主舱的中央。   她不能理解这话。   “这算得了什么代价?人类什么也没有付出啊!”   “因为你还不理解这其中的意义,艾雅。”   锡安突然笑了。   “因为我有我的意志,也有我的想法。在这以后,我定会涉入人类的世界里,运用我的力量来推动世界、乃至推动人类变成我想要的模样……除非我离开或者我死了!不然这过程永不休止,就像千千万万个你们中的人之于你们整体一样。而不论人类之后选择什么,我也会以我的力量干涉你们的选择、或选择不干涉,也像千千万万个你们中的人之于你们整体一样。”   这就是奇迹的代价。   “——我将以我的意志干涉人类世界的运转、干涉你们的政治、军事、经济、民生等一切策略,并要求、乃至威胁你们做出改变。”在这怪兽的人间里。   一切生物最为先天的权利与义务,即是干涉世界与改造自然的权利与义务。   “那你做出那些改变是基于什么理由呢?”   艾雅问。   “没有理由。善的理由、恶的理由都没有。如果有,那也只可能是……”   锡安说。   “我看不惯,感到不舒服或不快乐,于是我就像对战哥斯拉那时候一样、冲动了。但原本、现在,纵然我看不惯,也不会说任何话。因为我们没有建立起联系。”   因为锡安还是个怕麻烦的人。   但奇迹发生以后,为了应对怪兽,他会不停训练,会督促人类开发新的科研成果,也会要求世界……变得更理想。   “我能明白。”   艾雅轻声。   锡安继续说:   “三千万年前,我曾帮助过超古代的人类。但超古代人类,因为受到诱惑,拒绝了我的帮助,当时,我选择了离开。”   虽然锡安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这件事情的发生,但姑且可以说出来,来让眼前的人听懂。   “但现在的这个契约不一样。纵然未来有一天,不再有任何人类需要我,我也会按照我的方式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实践下去,并按照我的方式,推进我的种种希望变为现实。”   艾雅抬着头,看他。   “我也能明白。”   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这是一种古怪的自然的人的德性,会促使人生出许多奇妙的冲动来。   因此,看到许多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的人即将落难于地底,锡安也会有不忍的冲动、忘却危险而出手。   可这情况不是永恒的。   “何况艾雅,你在当初的地铁站里也说过吧?”   在这人类的世界里,除却怪兽之外,还有比怪兽恐怖得多的东西。   瘟疫、战争、贫穷、饥荒、疾病、衰老、毁灭还有……死亡。有权力的人对没有权力的人的侮辱与残忍,奴役与利用。欺骗、或者狡诈,不平等的分配,以及个人情感的消灭。   锡安一个一个将其念出来。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是的,这些都是了不得的、贯穿历史的不可名状的恐怖。我既然会为你们、去对抗你们眼中实体的怪兽,自然也会去打倒这些虚无缥缈的非实体的怪兽,以绝不会温柔的方式,做出我的选择。这和寻常怪兽一样都是我不喜欢的东西,也是我要索取的东西。但这过程中,你要知道……我的力量和你们不一样,我并不会温柔,我也会杀人,就像人会杀人、而动物会杀动物一样。”   艾雅。   他说。   风眼已至。   风会渐渐小去,天上会有少许的阳光落在地上。   米尼格拉登上北美、与它掀起的大水一起往着北美的更深处。   自报应号下瞰,好似自己不在陆地上,反倒是在海上飞行。   锡安突然看到了艾雅微不可察的笑。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只听到她笑了不一会儿后,就说:   “我不能代表人类,我只是人类中的一个,只是被TPC因为一时的与你的接触所以被派遣到这里罢了。”   “但是,作为人类中的一个,你也可以做出你心中的选择。”   “是的,你说得不错。因此,现在,我要做出我的选择——”   艾雅一步步向前来,她抬起自己的头,踮起自己的脚。她在看锡安。她说:   “我……愿意。我请求!并以我全部的名义。”   锡安看到她的双眼盈满泪光。锡安扭过头去,看向窗外的风雨,平静地说:   “你会为你的话担负你的责任。人类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怨恨你。”   “但也会因此享有一个权利吧?”   “权利?”   “一个被你改变的权利。”   “那不一定是好的……”锡安为艾雅的话感到迷惑,“你……很奇怪。”   但锡安却听到她指着自己的胸口,满怀笑意:   “那大概是因为我……不是个正常的人吧?”   风眼逐渐离走,云墙深处的狂风会继续刮在报应号的身上,发出撕裂般的巨响。   她看到锡安走在报应号的外侧,站在风雨之中,于是她也会追过去,在暴风中气喘吁吁。   艾雅也是有一点继承自线粒体夏娃能力的特别的人。   “还有、还有一点,《后天》,肯定没有在你所说的那一章节完结!”   她在锡安的身后说:   风雨之中,锡安转过头去:   “那还能是怎么样的?”   艾雅大声说:   “我、我知道,既然他们留下了著作,又被看到了。那么一定是有人、也许就是在不可思议的人的帮助下、逃出了生天!”   “然后呢?”   “然后……”   她纤白的手指点在薄红的唇间。   然后未来会再度发芽。   太阳会接着照耀在地球上。   “人们的生活会继续走向前去,但不会再是原来的生活了。”   她抱紧锡安扔给她的衣服,迎着阳光,看到了报应号底下踩入水中的巨人:   “是吧?迪迦。”   光撞散乌云,黎明会出现在隐晦的天边。   战斗会开始,历史也会翻过崭新的一页。   怪兽米尼格拉也会惊诧,为其身后突然被荡开的阳光下的天地站着它父母所遗传的记忆里,三千万年前的光之巨人。 第十一章 合众陆沉之日(下)   在那时候,杰顿星人才刚刚走出TPC基地,尚且不知道地球的另一边正在发生什么。但他看到与他一起探索了海底报应号的同伴正站在圆盘飞行物的底下,对着一朵花上蓝色的蝴蝶发呆。   杰顿星人接近后,那同为外星的生命就站起身来。   来自不同星球的生命纵然统一在同一个旗帜下,也怀抱着不一样的心思。   那东西处于拟态,就未被一直在监视圆盘飞行物的人类发现。   它对杰顿星人说:   “你这样做是不行的。”   “不行?”杰顿星人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做事的方式,它摇了摇它头顶的长须,说,“让人类多认知一点自己的无力是好的,这对我、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你的想法很好。”   谁知那家伙笑了起来:   “可你太松懈了,实在太松懈了。宇宙恐龙杰顿确实很强……但它归你们、反而浪费。”   这涉及到杰顿星人的耻辱,让它感到不悦:   “人类还能怎么做?他们除了求助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没人能做得了。”   “你忘了巨人吗?”   在哥斯拉行走于江户之时,出现的光辉的巨人。   “巨人……那个巨人很奇怪,他的行动原理我不能理解,我认为他不一定会帮助人类。”   “可你错了,大错特错,所以我感到不耐烦。”   杰顿星人看着那家伙开始往TPC的总部走去,平心静气:   “你的行为和最开始定好的调查计划不一致,如果出事了,我将会上诉,你将会为之负全责。”   杰顿星人一板一眼。但并不准备阻止他的行动。   “责任是对庸物说的锁链,却是强者登上王座的利器。你看着我就行……看看有智慧的生命体究竟应该怎么做事,又是如何得出这个星球上的秘密的——在这怪兽行星之上。”   它往杰顿星人来处的方向走。   而杰顿星人则继续往前走去,一直让自身隐于圆盘飞行物的光下,到了这圆盘飞行物里。   再一会儿,他才从一个正在追踪米尼格拉数据的小型圆盘飞行物那儿得知巨人站了出来。   “超乎想象的事情正在发生。”   同样在那时候,人类还有地上的一切生物都在逃。   台风米尼格拉上岸以后,影响范围覆盖半个北美。在南北两洲交界的地方,世界最发达国家逃出的难民们也能能看到那在空中盘旋着的不安的云。   合众军队在北美的最南部与南美要求使用若干地块,进行临时的安置。临近合众的诸国被主动答应了这些事。   这样,他们就可以回过神来做许多事情。   “有两个结论,大总统,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你怎么也玩这种游戏。先说坏消息。”   肖格阮·侯赛因坐在那儿出神,听到来人的汇报后,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坏消息是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最差的情况下、米尼格拉会带着海水横穿北美,从此分出一个中美洲来。我们要重新画地图了。”   汇报人是合众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地球物理学者、也是气候学家杰克·霍尔,这是根据GoogIe星际思想者的计算得出的结论。他的脸上难看,但勉强挤出了一个乐观的笑容。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我们其实不用担心……毕竟在画地图之前,人类整体的命运究竟会走向生,还是死……谁能知晓?”   “……”   侯赛因不语,转过椅子去,直面窗外黑沉沉的云,偶尔惊雷。大风将树木繁茂的绿盖吹得沙沙作响。   但很快,他听到许多人在外面激动地奔走相告,大喊Ultraman的名讳。   Ultra是形容与强调的最高级,表示的“极其……的”、“究极……的”或“超级……的”的意思。   Man是人的意思。   “超人?巨人?”   全世界的人们都在疯传关于巨人与怪兽战斗的事情。原本调查机关还想要抑制这种爆发的冲动,但当军队与数个州的州长都为之呼喝的时候,也就放弃了。   “所以,还有一个坏消息,大总统。”   他的医生站在一旁,把自己刚刚看完的书塞回柜子里。那本书的封面写着「格·哈伦断章」。他慢吞吞地说:   “我们的权威正在被瓦解。”   因为合众的政府没能对抗怪兽,而是巨人正在对抗怪兽。   “我们也做不了,不是吗?”   四下无人时,肖格阮·侯赛因突然笑了。   广袤的中部大地,最远的稻野也会被从山的另一边袭来的大风鼓起麦浪。厚厚的云层遮住太阳,在太空中看风暴的云便因反射阳光而一片雪白。   但站在其中的时候,才知道里面黑暗。   高空的云和低空的云以不同的速度,如螺旋般缓缓盘旋,蔓延。   合众在二十一世纪中叶人口极多,有相当一部分人集中于北方核防御设施之中。现因米尼格拉的持续增强,而不停发出撕裂般的响声。   报应在风眼的边缘。   在外面太过危险,艾雅很快又爬进了报应号内。   “你告诉TPC了吗?”   “嗯。”   莉子点了点头。   “TPC是怎么想的?”   “TPC觉得很合算。因为……怪兽也在干涉人类。”   只不过怪兽的干涉是不经意间的毁灭。   “那你是怎么想的?”   艾雅笑了笑,又问。   “我吗?……”莉子俯瞰地上,在几缕阳光旁,看着巨人,说,“我只是寻常的一朵云彩,自然会被时代的大风卷走。”   米尼格拉的风眼很小,自地上可以清晰地望见四周的云墙,雷光就会在云墙的边缘闪烁。   而头顶、只有几缕薄云在低空飘荡。   至于地上,一切灰灭,人类的残迹与自然的狼藉混在一起,在水流中呜咽。   米尼格拉涉足十数米的浪里,昏黄的双眼在水中若隐若现、它低沉地吼叫,紧紧盯住锡安,又瞥了天上的报应号一眼。   至于锡安也在看它。   “说起来,我是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结果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穿越以前,未曾设想的道路。   没有在呼吸,反而有种在呼吸阳光的感觉。   姹紫嫣红的波的世界,光辉流转,还有其中最密集的怪兽,像山峰般在三维的世界里突起。   一切都是陌生的,但一切又都如此熟悉。   锡安回忆几大秘经里作为光之巨人的行为,他一步步移动,尝试寻求一个最佳的距离。   怪兽·米尼格拉似乎没有战意,它正对锡安,却在缓慢地往身后退步,要往大陆的更深处去。   “它……有它的目的。”   风眼中没有任何的风,两方保持对峙的姿态不过十数秒。最先动的是藏在云间的报应号。其以能量为驱动的光线攻击瞬间发射开来。   米尼格拉的灵觉远超寻常生物,在那瞬间就已继续乘水后退,同时独角开始发光。   借助对海啸的控制,米尼格拉获得了全方向的运动能力。   但米尼格拉的身形过于巨大,仍然吃下绝大多数的光线。只是这时候,锡安、莉子和艾雅都会发现米尼格拉的体表仍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不、不……也是,确实……它的体表有另外的装甲。”   报应号内,艾雅和莉子,以及她们身后的团队从影像捕捉与物理分析中得出了更接近真实的猜测结果。   “它的体表存在大量空气中的惰性气体形成的盔甲。”   浑浊的海水与被聚在身上的惰性气体起到了反射、前爆、传递与缓冲作用,致使光束看上去打中了米尼格拉,实际上在米尼格拉体外便被风墙引爆。   飓风与海啸是它内外两层的领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形成多级层叠螺旋,将远距离武器的能量全部耗尽。   迪迦的光线技巧可以攻破,但正在修复的报应号远远攻破不了。   也是这个时候,锡安动了起来,飞起一脚。   一瞬间的音障突破,令四周风气尖啸。   米尼格拉见状、立刻蹲入水中,引起浪花。接着它尾巴一摔,大水就夹带着新约克外围的数栋人类建筑废墟一起向前,在空中夸张地飞起数十米,径直冲击锡安现在巨人的身躯。   千万的水滴飞旋的时候,一道彩虹便会出现在阳光下。   锡安不熟悉的运动方式让他付出了代价。   他在空中勉强扭身来回转自己,用拳头打碎砸过来的巨楼。但打碎只是化解了劲道,几千的碎石瓦砾随着大水一起轰击在锡安的身上,发出一声声的响。   “呼——”   他把力量聚集在腿部,抱身下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坑中缓缓流满污秽浑浊的水。   不需要思考与犹豫,他就从浊水中站起来,摆出巨人的架势来。   水从巨人的身上流落,如瀑如雨。   “恰!”   他说。   米尼格拉也发出低沉的吼叫,缓缓从水中抬头,盯着眼前的怪兽。   对于米尼格拉而言,米尼格拉也不理解为什么会真有东西来打它,就像蚂蚁也不会理解,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它们的家园会进了热水。   动物的纯性。   “米尼格拉的战意不高,我们一直猜想,它可能是更希望达到它的目的地,并不发生足以威胁它行动乃至生命的冲突。”   莉子口述情报,于是TPC再度确认了这一结论。   “可它的目的地到底是什么?在北美的某一点吗?而它达到后又会发生什么?光是它前进的过程中,它就已经把数十座人类恢弘的城市破坏殆尽。”   更多的人愤而追问。   “米尼格拉的行动,人类又哪里能推测,它是一个活着的生物……现在的暴雨环境下实在太难了。”   尽管如此,TPC已经锁定了上百个,在记录中或历史记录中存在特异的地点。目前正以六人一组,共计一千以上人员循环调查。部分即将进入米尼格拉台风威胁距离内的已开始撤离。   截止到现在陆续收到的汇报结论均是没有异常。   “相比让未知的事情发生,不如将米尼格拉消灭、以绝后患……既然巨人帮了我们……那就彻底把它消灭掉、尽快把它消灭掉,不就好了吗?让那个特派专员赶紧说呀!说加油,说快点把那东西杀掉!”   早就离开合众新约克地下基地,来到南美TPC的人在通讯里怒吼。   莉子很快从她的对策团队里得到说法,面露为难。   合众、合众分部、TPC总部,乃至全世界的与巨人交涉的压力压在了这个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可以应对的人类女性上。   艾雅轻轻地拍她的肩膀,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很为难。但你要相信……”艾雅把锡安的名字差点说了出来,“相信迪迦……你不会有事的。”   “嗯……”   但我不相信我自己。   巨人的事情之外,还有人的事情。   米尼格拉往大陆的更深处,台风也在以米尼格拉为中心不停移动。   它的独角越是发光,附近的河湾海水就越是沸腾,在台风的助威下,硬是形成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冲击岸边,形成足够的水高,以供米尼格拉的通行。至于人工各类水坝在这自然的发怒下,坏裂崩塌至于消灭。   最终,各水库大水不止,一同开放。   锡安忍痛向前,但慢了半步。   米尼格拉便自密西西比河的一条支流起,硬生生开出一条新的大江,它就藏在大江中,速度又快几分。   而山上、山下数座城市即刻为台风卷成废墟。   还有一座就在大河当头,被卷入水中不复见。   故言,人间几度、沧海桑田。   只是原本应以百万年计算的进程,只因米尼格拉而在如今被压缩为几个被人类完整窥见的瞬间。   大西洋的水跟随米尼格拉的步伐逆卷陆上,倒灌北美大地。   锡安回望的时候,新约克再度陷入台风外围,全境被淹。按照TPC的预计,将会在不久后成为北美最大的内海。   自新约克海出流,泥沙俱下,随着滚滚江河共随米尼格拉浩荡西去。充沛的水汽被米尼格拉带往北美内陆,浇灌荒野。   在人类假想的古代神话里,据传最初,曾有诸神明成派斗争,使天倾东南,地不满西北,故水潦尘埃归焉。   “莫非指的就是现在的、这样的景象吗?”   追在身后支援的报应号里的两人会感到恐惧。   锡安无暇分神。   巨人先是尝试在水外发动攻击,但这散布着古怪的波的大水卸走了锡安绝大多数的力道。   于是锡安令能量聚集在拳上发出光芒,一拳朝水中米尼格拉的位置打去。   大水飞溅。   米尼格拉吃痛怒吼,同样全力一击。锡安往上一跃,就拉住及时飞来的报应号的片翼借力躲开。   于是米尼格拉的拳击便落在岸上,硬生生砸沉大片土壤,使地动山摇、新流开辟。这是隔壁的水路被米尼格拉打通,于是大片大片的山村郊野如此沉入水中。   报应号晃动,是锡安放手瞬间,向下踢去。   暴风怪兽并不恋战,径直引起短暂的龙卷风击向锡安。锡安一脚踢破龙卷风,可被阻断的这数秒,已让米尼格拉再度拉开距离。   巨人与怪兽,就以这半个合众为战场,一路连追带打。   而那大西洋来的大水更冲入阿巴拉契亚山脉,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再远处,则是大片荒原。   倒过来的彩虹挂在荒野之上。   以北美地形变易为代价,米尼格拉的目的即将达成。 第十二章 超越时空的微笑(假)   “许多人应该都在为怪兽睡不着觉。”   这里是TPC的合众新约克分部,现已被淹入水中,失去绝大多数的功能。不过人群疏散早已完成,米尼格拉业已远去,之后的任务可以交给广袤的合众大地其他的分部去处理。   于是两个留下的领导层、朱诺和莎拉就抱在一起,蜷缩于一角,在这末日里体会互相的仅有的温暖。   “但我一直在想人类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们收养的那个女孩又会是在什么样子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我想,说不定以后还活着的人会搬入地底……成为地底人吧?地面已经不是适合人呆的地方了……”   莎拉有些萎靡不振。   “那要是地下也有怪兽呢?比如在太古时代就在地底沉眠已久的可怕怪兽,长着很多触手……嚯吓吓吓!”   朱诺做了个怪脸,发出好像怪兽的怪声,又用手挠莎拉,莎拉就笑了出来。   “别弄了,别弄了。”   笑着笑着,又想哭。   “我倒觉得会倾向于游牧的方式,躲着怪兽生存。”   “像蟑螂和蚊子那样吗?”   “你这是什么垃圾比喻啊!”   两个人就又笑起来,感到轻松。   但不一会儿,心里的恐慌再度让她们感到虚无,就笑不下去了。   两人抓着互相的手,只听到彼此急促的心跳。   突然莎拉说:   “朱诺,你相不相信巨人?就是那个又出来与怪兽战斗的巨人。”   “我吗?……我一直不信任它。以前也出过假扮神的超能力者,不是吗?人类对他们有特别的需求,他们对人类也总有特别的需求。你知道吗?莎拉,一切礼物在命运之中早已标好了价格。”   房间、仅剩下的几个屏幕里,已经全是毁灭的残垣的摄影。   风呼而水叫,大浪将曾经合众最为光鲜亮丽的建筑全部埋没。   “但我相信哦!”   莎拉说。   朱诺笑了出来,摇了摇头:   “你这不是相信,你是知道这是安稳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个美好的、可以避免许多艰辛恐怖的道路,可以回到原来生活的道路,是现在唯一能打败怪兽的方式,所以你想抱住它……就像我,在这个时候,也会祈祷,为什么上帝没有派来天使呢?又为什么我信仰的神明在这个时候无动于衷!”   朱诺骑在莎拉的身上,目光与之相对。   她看到莎拉的眼中有星星点点的光,就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可我就是相信呀!”   莎拉说。   “是啊,你相信,许多人也会相信。也许从今天开始,人们会崇拜巨人、崇拜奇迹,就像古老的人类还会去崇拜虚无缥缈的上帝一样。人们会借着巨人的名义做许多让我们震撼的或哀伤的事情。”   朱诺把自己的头埋在莎拉丰满的胸口。   泰勒·斯比安再度开门的时候,又看到这两女人正抱在一起……于是立刻热血沸腾,但考虑到职位和背后关系的等级,再次悻悻而退。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朱诺在门内不耐烦。   泰勒站在门外,咳了两声,说:   “基地漏水了。”   “那就堵上,你这个还要和我们商量吗?”   “但这水有点奇怪。”   “奇怪?”   “有古怪的波,没有蒸发的迹象,工作人员将它收了起来,发现水分子的构成不太对劲。”   “是米尼格拉吗?”   “不,可能是另外的怪兽的……你还记得当初上世纪的多摩川事件吗?日本TPC分部、那时还不叫TPC……好像是利用冰冻的方法解决了一起异常事件。它被打成了碎片。”   “那是日本分部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还记得,只有一点印象。”   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情。   大约是上世纪的了。   “朱诺参谋,你说台风的规模那么大……即使它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很多地方,会不会还是有奇怪的东西被卷了……进去?”   这几个人目目相觑,不知何解。   在这时候,米尼格拉藏匿的大水已然自阿巴拉契亚山脉冲入山下荒原,至合众三十三号国道附近,与俄亥俄河相融,形成全新的江河。   风眼随米尼格拉的移动让这处重新放晴,米尼格拉就会站在这里,仰望天空的斜阳。   过去路上的晴天复入台风之中,继续下雨,将一切破坏的痕迹洗得干干净净。   混着泥土砂石的浑浊的溪流没过米尼格拉的脚掌。地上到处是它的脚印,许多蚂蚁就沿着脚印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抱团爬行。   锡安追来,一脚踩坏一块数千万年裸露地面的岩石,与米尼格拉再度相撞的瞬间,轰然声响,大地开裂。米尼格拉一半的身体在水里,依靠不停涌起的水,抵消绝大多数冲击力,接着再靠自身的灵敏滚向一侧的江河。   同时独角发光,绵延不绝的大水急遽波动,原地掀起,扑在锡安的身上,施以数十万吨以上的重压。接着水流几乎形成实体化的鞭子,抽在锡安身上。   这伤不了迪迦。但其传导的巨大痛楚,让作为意识体的锡安恍惚间好像被置入万米以下的水底,无法呼吸而痛楚。   也是上一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原本以为的痛苦——数日的不间断的熬夜工作、撞到床板墙板、手被尖锐物割伤,全数变成不值一提的笑话。   他发出“恰——”的长啸,在米尼格拉挥拳同时,全身力量爆发,震走水流,然后后撤。米尼格拉挥空拳头,锡安两步落定,重整架势。   巨人明黄的眼与怪兽昏黄的眼相望。   米尼格拉投以满是仇恨火焰的目光,锡安感到痛苦,它感到更痛苦。那是在它漫长的生命中未曾有过的强烈的冲击与创伤。   恨,一切高等生物都有的感情。   为了保证自己的延续,而憎恨一切阻止自己延续的事物。   米尼格拉继续低沉地吼叫,似乎仍然不希望发生战斗。   “但你的海啸与台风没有停止。人类的世界仍在被你破坏。还有许多正在避难的人,在你的威胁之下。”   米尼格拉迷惑地看着眼前的巨人。   它听到了那意念的传话。   然后摇了摇头。   “有很多……恐怖……妈妈说要……保护自己……在目的达成之前,你不要……过来!”   像个孩子一样,藏在吼叫声中断断续续的含糊不清话语。   迪迦的身躯可以听懂。   “那么……我们的战斗还要继续。”   八荒云迷,夕阳西下,落入厚厚的云层尽头。上下颠倒的彩虹挂在原野之上,而湿润的绿叶下,有群虫的鸣叫之声。   直到这里,米尼格拉不再后撤,而是站在它所开辟的大河水中对峙追过来的巨人。   “你已经到了你的目的吗?”   现实中看,锡安没有发现古怪的地方。   可波的世界里,大量锡安认不出的波正在肆意跳动,这让锡安感到不详。   远离巨人与怪兽的战场,TPC的皮帕坦克、一种可容四人乘坐的小型钻地装置小心翼翼地从安全距离外的一角露出半个头部。   这里也是被TPC标记的可能地点。里面的工作人员在直面怪兽与巨人后,就转变为记录行动。   “米尼格拉停了下来。”   “说来MONTY(蒙迪,这片区域的名字),在TPC里有记录吗?”   “有失踪的记录,但并不超常。以前好像有人探索过几次,没有发现特别的地方。”小队队长正说着,发现门开来,“喂,操,你要干什么!很危险!”   是驾驶员之一、与他对话的小队队员突然开门,跑了下去。   于是他被迫也大跨步奔出去。   那队员,没走几步,就在大河旁边的岩石前蹲了下来,轻轻抚摸眼前的一株植物似的东西。   这植物看上去像一种古怪的花,底下的卷枝抓附于露出地表的岩石。而颚的周围,有数条茎呈二叉状,反复分枝形成无数的羽枝,排列成羽毛的样子。   形如叶子的丝状物上,沾着黄昏的露水,被人的脚步声惊扰、就滴落到地面的水滩里。   小队长跑到他身后,气急败坏,怒发冲冠,几乎就想要从屁股后头踹他一脚。   “你要找死,不要拉上我们!快回去!”   “不是的……不是的,队长,你快看呀!”   “这不就是一株植物吗?有什么好看的!”   但他看到队员的脸色惶恐,就放缓了。   然后他听到那队员说:   “不是,这不是……因为我是这个专业的,所以我知道,这是理应在两亿五千万年的第三次生物大灭绝中就应该消失殆尽的……二叉海百合。”   手不住颤抖。   海百合,一种生活在古生代石炭纪海底的原始棘皮动物,曾经具有六千以上的种类,在现代只剩下了七百余种。如今、在遥远的过去应被灭绝的一种、二叉海百合正在地表的晚风中缓缓摇曳。   报应号在空中盘旋,寻求支援战斗最佳的位置。主炮、次炮接连发射,但都被米尼格拉的体表的大水与风墙挡下。   艾雅自觉地担任起报应号的辅助人员,莉子、额外地、还在给TPC口述情报。   她们都是高精尖人才,对于TPC内的各类战车操控,都不在话下,若由报应号中心智能辅助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莉子,你看这个数据是不是不对劲。磁场的数值好古怪……而且还在持续攀升……”   莉子轻轻抚摸表盘,蹙紧眉头:   “是的。”   窗外,月亮正要从世界的另一边升起。   艾雅越看越感到不安,但又什么都分析不出来,就感到狂躁,于是揪紧自己的胸口,而目光又移到那立在水中的巨人的身上。   “对不起,锡安……我什么也做不了。”   那时,轰然浪响,无数水珠如雨纷飞。   锡安向米尼格拉放出光弹。可米尼格拉先是水、再是风、最后是自身的皮肤,浑然不惧。   “我的能量不是无穷无尽的。”   米尼格拉并不恋战,全力防御,仿佛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但它越是这样,就越让锡安感到不安。   巨人一刻也不停歇,径直飞身向前,   这样,米尼格拉就用水就鞭笞在他的身上。   “这水上古怪的波……这真的是米尼格拉的某种超能力吗?”   挥手弹开水流,抬脚横踢,但水又卷在了锡安身上,甚至迅速攀附向上,缠住锡安的脖子,然后瞬间勒紧。   就像绳子勒紧人的脖子,将人吊起。   “恰!”   这也是锡安前世从来没有过的痛楚——   窒息。   他双手本能抓住水流,但那水流根本不像液体,完全无法打断干扰。越是撕扯,缠得越紧。   乃至逐渐变化,在越来越激烈的力量的冲突之中才显出其原型。   “抓住迪迦的不是水……而是舌头!”   艾雅在报应号上大叫。   报应号数十的光线射击,被米尼格拉挡下,接着它的尖角一闪,就从台风中分出巨大的龙卷走向报应号,逼得报应号变位。   血红色的舌头,从水中显形后,卷在锡安的脖子上,更是不放。更显出其邪恶的双眼紧紧盯着这三千万年前打碎了它的巨人的样子。   “这是泰罗奥义书里记载过的……液体怪兽·科斯莫利基德!”   锡安这才想明白之前台风中古怪的散乱的波不是中央米尼格拉分出的……因为根本没和米尼格拉连接起来,就绝不可能是米尼格拉发出的超能力,而是有另外的怪兽身处其中。   锡安放手,科斯莫利基德缠得就更紧,让锡安有种眩晕的麻痹感。   巨人的身体可以抗住,锡安咬牙,双手放出光弹,立刻叫这怪兽挣扎吃痛长啸,松开长长的鲜红的舌头,重新变回液体,落水后,像果冻一样弹来弹去。   夜幕已至,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液体怪兽·科斯莫利基德,根据泰罗奥义书中的记载,其最强的能力即是变为液体的能力,于是它是被冰冻起来,失去液体化的能力后被打碎。   或许在这个宇宙中也是如此。   可随着全新世极热事件的发射而被解冻,只是身体不再完整,丧失了绝大多数的智力与能力,在大气循环中长期处于分散的无意识的状态,不能合流复苏。直至如今到米尼格拉掀起台风,引动行星风系带动水系流转,最终被裹挟抵达这里。   居然令它一部分的残躯就得以合流,重新取回一部分的自我。   甚至可能操控水流的力量也非是米尼格拉所持,而是借助了科斯莫利基德的威能。   科斯莫利基德现在没有智慧,只会在原地一会儿显出一部分的身体,一会儿又变为液体。   锡安在两大怪兽的面前却步,还想要继续向米尼格拉发威,至少想先终止台风再说。   但这时候的米尼格拉就在原地一动不动。   愣愣地看着晚间的星空。   波的世界里,蒙迪平原的磁场简直就在暴动,比人类的都市更为可怕,闪得锡安眼花。   皮帕坦克里的人,报应号的人,还有锡安自己也都随着怪兽的目光往上看。   空中极为灿烂的色彩堆,如水墨般在空中吹散。可定睛一看,才晓得原来不是水墨,也非有色气体,而是鱼——   许许多多应是生活在泥盆纪的早已灭绝了的棘鱼,正在空中成群航游。   巨人往后退了一步,就穿越了许多海百合与奇虾的幻影。   “这幻象……原来才是米尼格拉真正的目的地。”   原本深海应是一片黑暗,可现实与过去的重叠,却让今日的月光照耀古时的海水,也让古时景象的光再穿达现在。   于是深海一片绮丽,光怪陆离。   风声萧萧,月色清寒,唯光线穿透古今。   而早已灭绝的古鱼正在幻影中自在遨游。   这是一处超越了时空的幻影。   人们皆知沧海能易为桑田,桑田亦可再变沧海。   睡在幻影的狭缝中、可以影响时空的怪兽缓缓睁开眼睛,想了想,转了个身,又闭上了。   可人们并不知晓,那亘古不变的从未消失,而是被卷入到螺旋的时间之中,成为地球的记忆,不时便惊鸿一现,在人类世界留下诸多海市蜃楼的传奇。只是如果有某种能力、某种怪兽……便能将其再度唤醒。   锡安不管这些幻影,单单向前,往着米尼格拉踢脚。谁知米尼格拉突然向上一跃,于是它也好像幻影一般,被锡安穿过。   但它并未落回地表,反而是自由地在空中游曳,就划着水不停向上游去,接着发出一阵柔软的叫声。   这幻影乃是时空的谜境。   其所链接的数亿年前是米尼格拉所应该生存的某个时代。   而暴风怪兽,在这数亿年前的时代环境也是霸主,它踩死一只邓氏鱼,光靠水流就吓走裂口鲨与其他各类远古鱼类,它穿过奇怪摆放的巨石与雕刻,最终抵达水面的暗影之下。人们看到水面与水面边缘存在米尼格拉相似的两只更大的怪兽,似乎是一对雌雄。而它们底下,小小的两三只与米尼格拉的幼种正靠在它们身边。   “龙卷风怪兽西格拉斯,与海啸怪兽西蒙斯……?”   锡安认得出来。   这是归曼奥义书里记载过的故事。   “米尼格拉是它们的孩子吗?”   他看到米尼格拉不再发出哀声,也不再发出痛苦的吼叫,昏黄的眼睛突然明亮,还湿漉漉的,发出欢快地归群的声音,游得更快了。   “也许这才是米尼格拉所深深记住的时代。现代它早已没有任何的同类。所以知晓这里时空神秘的它……想要穿过,想要回到过去的属于它的时代,与它的同类再度相见……”   艾雅失神猜测,暂且放下报应号无用的攻击。   只见这庞然巨物灵活地在空中(海影)里不停向前,迎向那两个怪兽迷惑与戒备的目光,径直到他们的身旁,似在渴求温暖与依偎。   一声又一声,像极了幼兽受伤的哀啼。   坦克里有人一时共情,竟不自觉低头落泪沾襟。   可转眼戛然寂静,只闻原野虫鸣。   紧接着传来遥远的、细碎的,好似血肉的咀嚼声——突然一声惊雷炸响,原来米尼格拉正痛苦狂嚎。   空中影里,那在地球卷起稀世大台风无法无天的大怪兽被那两只它所追求的无法认出它的超古代同类怪兽各咬一边肩膀,齿深入骨,血痕清晰可见,胜过锡安此前造成的所有伤痕。   艾雅一瞬本能不忍看。   再抬头时,就只能见到弥散的血液浸透满天的月色明星。 第十三章 液体怪兽   “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在诡秘的万古之中,即便死亡本身亦会消逝。”   这是一千四百年前,阿拉伯的疯狂诗人在他的作品《基塔布·阿尔·阿吉夫》中所写下过的语句,为的是叙述人类神话与宗教另外的起源,还有地球及宇宙与通行解释大相径庭的真相。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天地尚未成形之前,天地万物又从哪里得以产生?)。这则是我在两千三百年前曾听到的爱国诗人、如此质问那些被刻在石头上的神灵们。”   极目远眺,飓风仍然不息。   夜晚黑暗的暴雨,让人烦恼。   远在南美的侯赛因睡不着,就静静聆听独响在他耳边的宛转咏叹,并将其尽数书写在纸上。   他的医生说这是他的臆病。   “那么你回答了那个人吗?”   “当然回答了,你要知道我一向喜欢人类。现在被称为「格·哈伦断章」的内容,其实啊,是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的探险家们搜集散落在地球险境中的黑石板碎片而得的。这些黑石板来自地球各个超古代文明的记录,到了最近那被称作春秋战国的时代里,曾短暂地现于人前,被当时的历史记录者们编纂作「长历」,其中就记录着……太古地球的秘密。”   至于长历,现已散佚。   侯赛因写完这一段的时候,刚好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他的医生。   “怎么了?”   “已经让民和党和共主党都安静了下来。”   “你说了什么?”   这让侯赛因好奇。   医生安布罗斯只是拿出一张纸,笑吟吟,纸上是N2洲际导弹的发射程序。   “我只是提醒了他们一个事实。合众就在十多天前一致通过向哥斯拉反射N2爆雷的行为,而那个N2爆雷刚好炸过巨人……于是啊,想起这一点的他们就立刻偃旗息鼓,开始害怕会不会被巨人报复了,又变成软弱的中立的派别。”   这让侯赛因也想了起来,但侯赛因笑不出来:   “是的,是的,但巨人确实可能找我们算账……只是他现在还没来。”   “也许TPC劝住了巨人。”   医生这么说,侯赛因就转过头去、蔑了他一眼:   “只靠那两个小姑娘,甚至劝到我们这一边,帮助我们抗击怪兽吗?”   “那你大错特错了!他帮助的不是我们、也不是我们这一边,大总统,而是……剩下的还活着的普通人——”   安布罗斯推了推眼镜,笑了笑,轻轻呼出一口气。   在这人类纪元的终末。   居然会有奇怪的东西挺身而出。   ……他不怕死吗?   巨人确实强大,但人类之中许多特异的个体所看到的黑暗……更为强大。   抬头的时候,可以看到远方、厚厚的云下,TPC曾用来运输巨人石像的大型交通工具威托号,带着爱罗一号战斗机一起奔赴战场。   威托号吊运着巨大的机械体。   “那是什么东西?”   “我们的探子说有奇怪的人出现在TPC基地协助了TPC。”   月满山头,风鸣不已。   天上是群星。   地上风眼的中央,绚丽迷幻的深海幻影里,是早已灭绝了的古老生命在超越时空的缝隙间游曳不停。   诸多艾雅与莉子认不出来的怪鱼隔着玻璃在报应号演绎着食物链纯粹的含义。   或许在遥远的太古年代,这片土地确是深海。而在那个时刻的海中,也曾出现过来自未来的作为原野大地的幻象。   那个认出二叉海百合的人戴着TPC特制的工作手套不停抚摸海百合的羽枝,但他的队长却没有摸到,径直穿过、扑倒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队长不解,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因为你不信这是真的……队长!”队长看到这个队员眼中有亮光,“所以你没有产生共鸣。因为你不相信,所以你触摸不到。”   队长立刻意识到这人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对:   “你要干什么?你快回来!快回来!”   但队长扑过去的时候,只剩下被这队员抛出的衣服。而当他脱光了以后,戴着过滤水氧的头盔,往上空一跃,便像米尼格拉一样落入穿越时空的幻影之中,自在遨游。   他发出一连串笑声,在无数的古老的鱼群之间。   当人们紧拥的物理现实被盖在底下,幻影般的虚假却能将诚心的泳者拖起;当人相信这荒诞的便是真实,便摆脱一切现实的引力跨入空中飞游之时——   真实与虚幻、过去与将来已无法区分。   毫无疑问,这跨越数亿年的历史与现实,古老的生命与遗迹所递来奇异斑斓的光、绝非虚幻……纵然人类以幻象相称。   百慕大不过是个谎言。但蒙特平原毫无疑问是真正的神秘地点。   “有其他怪兽的超能力在这里起作用,集结了大量时空扭曲地点的能量。”   锡安可以认清这一点,更可以认清——   在这怪兽行星之中,怪兽……不会轻易地一个接一个出现并被打败的。它们也有它们的目的,会互相攻击、厮杀,也会合作。   锡安在战斗中感到了剧烈的痛苦,但米尼格拉、在存活的时间里根本没有受过伤的怪兽更是狼狈不堪,只是一股念头撑着它。   它的一切动作都无法伤害锡安,而被锡安聚集能量的拳头打中的时候,内脏都要翻滚,为眼前巨人的神力感到恐惧。   于是,这掀起了台风伤害了无数生灵的大怪兽居然也会有恋亲的感情、也会希望被它的父母安慰。   可报应……在空中,看得一清二楚。   贸然接近那些幻影中同类的米尼格拉,猝不及防就被太古时代的龙卷风怪兽与海啸怪兽撕成一块又一块,然后它的肉也就落入那群曾与它相似的太古的幼种的口中,染红它们的牙齿、填饱它们饥饿的胃。   同样,因为与锡安的战斗中,消耗了大量能量的关系,米尼格拉在突如其来间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于是暴风怪兽·米尼格拉便葬身于此。   不是人类的手里,也不是巨人的手里,而是它自己期盼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同类的手里。   “这就是对它的报应吗?”   莉子喃喃。   “报应……”   艾雅的心在发冷,他就抬头看莉子。   也是报应号的名字。   “你相信报应?”   她蹲在地板上,抓住自己的脑袋。   “是的,艾雅,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因果报应。合众的先代是屠杀了这片土地上的原居民才坐上世界的主宰的,和国更是曾经发动了侵略战争、但是并未为之付出过多大的代价。所以它们会是第一个与第二个被自然清算……的国家。”   这种唯心又朴素的思想会在莉子这样高知的女性身上出现,让艾雅感到脑袋一时空白。   但在这个时刻,确实有种惊心动魄的说服力。   “我……不知道。”   艾雅只知道怪兽的破坏不会因眼前的人做过任何的善事而停止。   也绝不会对其脚下的人有任何选择。   抬头望不到怪兽身体的顶端;低头找不到怪兽影子的边缘。   拼尽全力的跑动,仍在怪兽高大的阴影之下。   然后平平凡凡、一脚落下,震动的大地使人失足,接着四周压碎破裂的万物便会将小小的人儿扎穿,鲜血流注。   这是艾雅所知道的事情。   米尼格拉身死于时间的彼岸,但现世的台风仍未消失。   她看向巨人,巨人则在看向明面上还存在着的剩余的怪兽。   那是一团草绿色的浑浊液体,在米尼格拉先前造成的大水中,一会儿露出四肢残躯、一会儿又变成其他的样子。   这怪兽彻底失去了思维能力,在这里狂乱地舞动。   “科斯莫利基德。”   锡安默念它的名讳。   液体怪兽,可以进行液体化,从而无视一切物理攻击,并且无限制的自我修复,就各个意义都是极其难缠的强力怪兽。   不过一是科斯莫利基德数度被打碎,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是残躯,连完整地具现化自身都做不到,威胁不大。   二是泰罗奥义书中记载了打败它的方法——   将其冰冻。   “我理应也有冰冻的技能……”   锡安略微有一点印象。   “但……应该怎么做?”   冷冻是降低温度,令物质冻结的意思。   但本质来说,越热代表诸粒子的运动频繁,亦是绝大多数生命所必须的要因。   而越冷则意味着诸粒子越是静止不动,体内不会发生变化,液体不会流动,血液不会循环,肺也不会呼吸,换而言之,乃是一切寻常生命的天敌。   “光线技除却自己的能量,还要收集弥漫于世界的基底能量。如果我不是收集能量,而是将物质的热量吸收,岂不就是冷冻……?”   锡安立刻尝试。   然后就失败了。   被收集的热量让大气温度发生降低,但聚在手中的时候、有爆炸的倾向,被锡安赶紧往前方液体扔出去,就在科斯莫利基德的液体状态上喷发开来,一瞬闪光。   科斯莫利基德发出惨叫。   锡安立刻意识到他想岔了。   “不论是什么样的物质,只要力量够高,组成物质的诸粒子便会在运动中互相解离互相的影响,向四面八方飞去……这就是蒸发的过程。”   对于人类而言,不过是中学时期的知识。   但在巨人的手中……   就意味着不可思议。   哉佩利敖光线的力量在锡安的手中聚集。   可那瞬间,液球染上海底光怪陆离的色彩。   于是光线穿影而过,消失在台风的尽头,直至突破大气、冲往宇宙。   科斯莫利基德,由于残缺状态下智力太低,同样无法理解幻境的原理,更别说做真实或者虚假的判断。于是轻而易举地产生共鸣,更轻而易举地……穿越了古今。   寂静、不变,在幻象的群鱼间无动于衷。月色的银白深入其中,一时梦幻。   像一棵树。   因为液体的密度不同,而开始浮起。于是就在幻影之中、向上拉扯成一条长长的柱子般的样子。   而那大胆跃入深海的士兵就在这液体的附近,在太古鱼群中得意地向他的同伴们招手。   他似乎仍能呼吸现实的空气,不需要憋气,因此畅快无比。而水压……理论上的水压应令他痛苦,可在这幻影中亦无踪影。当凶猛的食人鱼类急劇靠近时,队长急切向他预警时,那人猛然甩手以枪反杀,子弹划出虚幻的浪影,打在鱼身爆裂,血翻海水、一片深红。   于是他便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还大声邀其他人共入其中,仿佛一场游戏。   眼中是兴奋的光。   具有过度的冒险精神,是TPC招他的时候在他的档案里留下的评语。   锡安和报应号上的两人也被引走目光。   只是忽然之间,他便出现了意外。   在他叽里呱啦的唇语与手指挥动中,他的小队很快了解到,在他那边,水压、呼吸困难等深海问题正在逐步出现,而现实的景象愈来愈淡(光越来越稀薄)。他想回到这里,但不知道怎么回来。   TPC没有办法,锡安也摸不清楚这时空幻影的原理,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那瞬间,就不需要苦恼了。   从天上、是幻影的那一端,或者是地面上的位置,有另一股绿色的果冻般的怪流正在往下渗透,直至与地上往上冒起的科斯莫利基德接触的瞬间,如同太极的双鱼开始呈对数螺旋般搅动起来。   直至这片深海怪影也变为漩涡。   水压紧缚,那队员开始张手挥舞,面露潮红,紧接着不再有力气,溺水似的任由暗流将它卷走。   其余鱼类也止步其前,纷纷逃离。   “发生了什么?那是什么?快回来呀!”   队长还要挥舞,却看到了清晰又鲜红的长长的舌头将他的队员卷入口中,成为其果腹之食。   然后再度回流,重至现实,踩在大地之上。   月光皎洁,照耀它些许透明的身子。   部分的躯体在幻象以内,部分的躯体则在幻象以外。   寻常的生物如果长期维持这种状态,会被时空切断,但它却无此忧虑。   因为它……只是液体。   并且以碎块状的形式在海洋与大气之中生存许久了。   须知,液体具有流动性。   可以流动,可以变形,可以微压缩,也可以再度融为一体。   也因此,科斯莫利基德也可以轻松地……和过去的自己融为一体。   这时候,人们巨人才认知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天上的水是,来自数亿年前的科斯莫利基德、完整的液体怪兽!”穿越了时间,与现代并不完整的液体怪兽融成一团,抵达了更高的能力境界。   经历过数度生死,但终究未被彻底消灭的、从冥古生存至今的神秘。   从水中伸出的双角湿漉漉地流下古老的海水。   长长的舌头则向着迪迦弹去。   锡安往身侧一跃的一刹,原本所站位置的地底被舌头击出裂口。   那是作为数十亿年前的冥古时代,或言清浊两分、天地开辟的时刻,宇宙冰结的彗星造访地球的证明。   档案编号:UME012   暂定名:液体怪兽·科斯莫利基德/Cosmoliquid   这是来自宇宙的水,在地上的螺旋里不停深入。   ——   注1:在《泰罗奥义书》的说明文档中曾说过,在异世界,液体怪兽·科斯莫利基德虽然被打成碎片,但由于其身体液化的特性,粉碎的碎片有可能再度和水流同化并重新进行活动,因此它的生死状况总是难以彻底定论。很可能,科斯莫利基德一直就还苟活于多摩川的河底 。   不过可能是因为不受欢迎的关系。古老伟大的预知者们不再编写关于科斯莫利基德的事情,于是没什么登场。   尽管注者本人很喜欢液体怪兽的意境。   注2:根据来自异界的《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的解读,迪迦具有发射冷冻光线的技能。对基里艾洛德、丸迫奈扎、梅塔莫尔加使用过这招。 第十四章 自然控制机器·天界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过去的水,与现在的水相勾连,成就如今两倍的科斯莫利基德。   接着,依靠液体的流动性,突破这时空幻界的不可逆性,重现于现实的人间。竖立地上的漩涡犹如时空的孔洞,汩汩流水,便是它自己将它的躯体从另一侧的带回的证明。   科斯莫利基德,一种肉食怪兽。   还活着的人们可以清晰地看见在半透明的、正在形成肉体的科斯莫利基德的身躯中,那个队员生物肉体的解离过程。   消灭一切物理、化学与生物的连接,仿佛太阳晒干水或者强酸溶解事物一样,人体融化、细胞解体,一切都被还原至诸元素的游离态。   就像太阳所使用的燃料。   与其说是对人类怀有敌意,不如说是一切碳基生命的天敌。   所有以碳元素连接氨基与羧基,以氧气和水为基础生存的生命,全数在它的食谱之上。   “而具有高等脑波特征的人类,大约便是它最爱的零嘴。”   莉子背后的团队分析道。   “它的消化过程并不能发生在全身……即便它的原型好似一个均匀的大水球。这种消化过程似乎要发生在特定的水流组成的螺旋中……就仿佛人用以消化食物的小肠。所以它更喜欢以生物的形态捕食。”   人的小肠亦如螺旋,长度一般是人身高的四到五倍,却在人体内盘旋成复杂纠缠的模样。   战斗没有结束,就还要继续下去。   直至胜利或者……死亡。   月光消失之时,夜晚便随之结束。   苍穹寥廓,山边青铜。浸透天雨的原野上到处生成由它踩出的巨大水坑,暗影横斜,群叶浮动,闪现出黎明特有的灿烂的光来。就这样,扩大的漩涡渐渐消于无形。也就在这辉煌的曙色中,高耸入云的怪物站在大地上,与日齐平,然后……一声怒吼,震醒世上一切还在沉睡的生灵,宣言它无尽的猎杀再度开始。   冰河时期陷入长眠,温室时期就会醒来,以地球地质史为日历而无尽杀戮的怪兽。   但在三千万年前的某个时期被打成碎冰,分散各地,不能重新组成自己。   在一百年前的某个时期,则被TPC的前身、科学特别搜查队在多摩川发现一个融化的绿色液体碎块,再度冰结打碎。   “真可怕。”   锡安站在这里。   与《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所描述的主角相比,锡安的长处在于战斗的时间,与米尼格拉在稀世的大台风中连战十数个小时,也没有亮灯。   缺陷则在于没有超古代基因,更没有可能的记忆,许多东西都需要自己摸索。   是的,变换形态也好,更多的不同的光线技能也好,乃至于格斗的技术与运用的能量的技巧也好!   但正是因此……   “所以我可以做出属于我自己的、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我——   加油!   锡安对自己说道。   只要自己支持自己、也一定可以做到。   ——毕竟我是孑然一身来到世界上的。   然后按照当初所学到的、躲避人类窥测的方式,锡安拨动了自己眼中属于波与粒子的世界。   光的波以及电磁的波。   “迪迦消失了!”   报应号上,艾雅眼睁睁看到迪迦原本所站的位置什么也不剩下。   这是为什么?   艾雅不理解,而莉子不停地观测报应号里显示的数据。   “引力、磁场、红外,全部失去了反应。不可能啊,凭空的不见了——”   融合重生后的液体大怪兽·科斯莫利基德也失去了它的目标,感到迷惑。它那瞬间吐出的舌头只弹到浑浊的污水之中。   在收回后,它往前走了几步,摸摸脑袋。   再下一瞬间它的身后,不再扭曲电磁波的巨人显出其身形,径直向前挥出他聚满能量的拳头。   此拳前方,压缩至极的空气等离子化而形成电浆伴随拳锋、一同炸在科斯莫利基德的身上。   轰然爆响,火花四射。   科斯莫利基德被击中的身躯即刻透明化,形成绿色浓痰般的液体,像石头投入水面而四射。   它发出尖啸,然后它甩出它的尾巴,接着,转头,射出它的舌头。   但锡安再度进入隐形的状态,往一边滚去。   于是又消失在科斯莫利基德的视野之中。   科斯莫利基德无法理解这种事情的发生。   “这是隐身攻击!”   现场,只有人类才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巨人勉强提力、幽悬在空中,不在大地上留下痕迹。   而空气的改变,是科斯莫利基德难以识别的事情。这有些混乱的怪兽在原地转圈,结果空中,忽然出现的、横来扫腿,直接打中它的脑袋。   嘭!   一声炸裂。   爆发的空气与空气中的火光中,让科斯莫利基德的脑袋直接炸成碎液。   但很快冷却、凝结,再度流回它的身体,然后从脑袋的切面上,液体向上缓慢地补出一个新的脑袋来。   “也许在遥远的古代,科斯莫利基德就是一团液体……只不过它捕食了其他的怪兽,解读了它们的基因,才形成自己的这具身形。”   TPC负责勘测的队长冲回皮特坦克,抹去自己的眼泪,也来不及收尸。径直让剩余两个驾驶员和自己一起往地底逃去。   米尼格拉既死,科斯莫利基德有巨人对付。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科斯莫利基德四处环顾,什么也找不到,只看到大风阵阵,于是就舌头往上一弹,往空中的报应号去。   在艾雅与莉子的转眼间,已然抵达报应号的窗前。   然后空中聚力的一只手,将舌头握住。   科斯莫利基德的舌头本质是水流,立刻蔓延向上、缠住巨人的手。   想要将它拉下。   锡安便使另一只手放射光弹,炸向科斯莫利基德的下身,意图令其失去平衡。   科斯莫利基德立刻识别光弹,其双腿的踢击力在九百万马力,膝撞光弹的时刻,大地硬生生在瞬间爆发之中沉陷数米不止,水流折弯而向下,漫为大沼泽。   但科斯莫利基德抬脚的时候,那一瞬的歪斜业已足够。   “你要怎么做?迪迦!”   在前窗操控、差点被科斯莫利基德袭击的艾雅大声呼喊。   “恰!”   ——我已经想好了,你们不必担忧……我会履行约定的。   灯泡眼与艾雅相对,然后比了个礼,就抓住报应号侧翼,两者一同用力,就以它的舌头为凭带,将这怪水甩起,往着上空而去。   接着巨人松开抓住报应号的手,径直向上空起飞。   余下两个人类愣愣的目光看着它带这浑浊的水球,一路突破数倍音速、在大气之中打出漂亮的云迹。   科斯莫利基德刚刚混成的大脑哪里猜得透巨人战术,只知道自己一路在大气中剧烈燃烧,直至暴风的云墙之上,带出无数灿烂绮丽的极光,看到那还未止息的台风的风眼。   身侧,人类的太空站里、几个正在维修的宇航员倒吸凉气,两眼发直,看着这巨人与怪兽超越空间的搏斗。   “我现在还不会,那就让太空将你冰冻!”   科斯莫利基德是自宇宙而来的水。   它在宇宙之中,就是依附于冰彗星上的冰块。等彗星将其载入温暖星球(行星系大气附近)就会溶解、好似冰彗星不断挥发的彗尾一样。   若是身处冥古时代的生命,如果你曾看见无限接近地球的彗尾,那极可能就是科斯莫利基德融解投放的痕迹。   这样……它就会重新成为液体怪兽,降落在人间杀戮与肆虐。   直到星球灭亡,作为液、冰或者气态苟活于循环之间的它就会乘着其他的怪兽一起逃离、在宇宙之中继续流浪。   “但这一次……你来到一个错误的星球、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醒来,接着……错误地遇见了我!”   科斯莫利基德发出一连串的咆哮。它的舌头与身体全部开始液化,想要离开巨人的束缚,形成长长的水柱,还想要回到地球之上。   生理特性正迫使它的热量迅速散失。   锡安咬牙,拖着它绕地呈螺旋向外,以引力作弹弓往地外投去。   这液体怪兽这才意识到大不妙。   那两倍于迪迦身体的绿色大水,放弃回到地球,而是直接扑在锡安的身上,淹没巨人的眼睛与口部,乃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向中心使力。   “这是之前,米尼格拉时候,它偷袭我的用法!”   九百万马力向中心挤压,想要止住锡安的一切所作所为。   锡安几乎就在亮灯的边缘。   抵抗科斯莫利基德的包裹之中,失去了能量回复的手段,于是能量急遽地开始下降。   “不要小看我呀!”   他的身上开始发光。   “至少这一点……我还是做到的!”   急遽到极点的意义,即是让力量剧烈地向外爆炸开来,发出光芒。   贴身的科斯莫利基德立即被炸成一团又一团、散乱的液体,在这零下两百度以下的虚无太空里逐渐冻结,化作一块又一块冰结的晶体绕着地球开始流浪。   正是这时候,灯第一次亮了。   锡安不想让太空站或月球上的观测站看见自己的脆弱,就用手挡着自己的灯。   接着,尝试抑制自己的灯亮。   可突然锡安感到肩膀一阵温暖。   是太阳正从地球的另一边缓缓升起,照亮这一侧的太空。   “糟了。”   锡安一惊。   在太阳照射之下,温度并未降到太空的最低点。科斯莫利基德仍然能在冰结完成前、吸收足够热量,回复成液体的状态,再互相勾连、重新成为它自己。   “那么,我还可以尝试一下,我失败的冰冻光束了——”   四周的能量被锡安大量吸收,硬生生使这里降低到宇宙背景温度(-270.15摄氏度,约为3K)。   然后他向外发射光线,直至消失到银河的尽头。   地上是覆盖了大半个北美的飓风,而空中,巨人独立,睁着眼看着科斯莫利基德。   “我赢了!”   科斯莫利基德逐渐冻结的脑袋,就在锡安的面前看着它,还在低沉地发出它最后的吼声。   锡安听懂了。   “为什么你要战斗?”   这是科斯莫利基德至死也不能理解的事情。   自然世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自然界也有合作。   但合作的本质还是为了竞争过更多的对手,与自私的本质都是一样让自己的基因、或自己本身得以传递与延续。   因此,不论怎么想,这个战斗都没有任何意义。   科斯莫利基德也曾数度遭遇同等或更强的怪兽进行战斗并落败。   可那是因为它们想要摄食科斯莫利基德。   于是科斯莫利基德便能依靠液体化而躲过无数的危机。   但每一次遇见巨人,都是单纯地被冰冻、单纯地被打倒,乃至如同现在单纯地将其放逐到太空。   哪怕只是野兽,科斯莫利基德的思维也能意识到这种事情,然后更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   那时候的锡安还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锡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思考之后,任由心中的感情带动自己的所作所为,最后定下了一个约定。   与许多人……   或许也只是与一个人。   于是他没有回答这个怪兽。   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米尼格拉全面继承了其父龙卷风怪兽与其母海啸怪兽的超能力,纵然其本体身死异界,但它掀起的台风仍在肆虐。   他慢慢地变为自己的小小的人的样子,很快向地上落去,穿越飓风的人间。   重新平定大气的波动,踩灭席卷地上的狂澜,然后让阳光再度洒入人间。   并继续在这灭绝的人间行走。   “说起来,为什么奥特的设计者们要让奥特拥有双手与双脚,像人一样,又称他们为巨人呢?”   锡安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自然清新的面貌里,是毁灭的北美的人类文明。   自然平息台风的速度需要数日,但这样地下避难所的运转会出现问题,因此,锡安需要亲自去做。   而他的双眼,会让他看到许多残留的人的波纹。   是那些因人的拥堵慌乱就没能逃走的人。   被人放弃在这里的人。   也有坍塌的避难所里的人。   以及在避难所里因争夺与争执而被打伤的人。   因此,就会亲自看到断壁残垣的底下,无气力的呢喃会在蔓延的灾难中变得绝望。   而模糊的视线之中,世界也会不停地消逝。   ——也就是落难的人们。   平凡的人,平凡的家庭,以及平凡的梦想,从来没有辉煌的结局,而总是突然的结束。   抑郁的呻吟,单调的沉默。   互相拥抱的取暖。   以及血色。   直到那苦难的尽头,会看到银白色的光明突然掀开绝望的屋顶,会亲手挖开掩埋的泥土,阻挡大水,以及那些卡住的古怪的废墟,用着他仅剩余的力量,重新打开即将消灭的他们临时的死亡的藏所。   然后用指尖的一阵风去击倒那些施以暴力与强迫的人。   于是人就会重新得到解放。   “难道是为了每时每刻都能像人类一样细致,去拥抱还有去热爱,却又能做到那些小小的人类原本做不到的事情吗?”   锡安想。   但他不知道。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光之巨人。   毕竟他原本的世界从来没有奇迹,自然连被改变的代价也不会有。   倒是有许许多多怪兽,是那些艾雅所说的关于贫穷、瘟疫、战争还有有权利的人对没权利的人的侮辱与残忍、如此的怪兽们。   因为一种古怪的羞耻,锡安也绝不想说什么自己拯救了什么、帮助了什么的话。   只轻轻地在他们的心底用自己的声音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   别害怕……   已经结束了。   可当人们抬起头的时候,却只见到阳光下、不远处TPC的搜救队伍。   敬畏或者恐惧、崇拜或者阴谋、喜悦或者不快,无数的无法理解的、复杂的、并不单纯的对刚才消失的东西的目光。   “反正我不需要任何的感谢……也不想这个世界的人类多依靠我。”   只需默默在这沉沦的大陆之上行走。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是任何其他人的请求,也不是任何教诲、教导或者耳濡目染。   只是一个约定。   一个让你们、让我都感到安心的约定。   这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雨后却斜阳,阳光照在巨人的身上。   风声、水声,自然平静,最先是虫的鸣响。   “消除台风的速度,好像比我应该的速度快得多。”   这超过了锡安的预计。   很快,在那台风的尽头,锡安发现了另外的一个东西。   是由TPC的三台威托号所吊起的四十八米长的类似巨大铜铎的机械。   正在逆向释放抵抗了台风的波,比锡安那野蛮的方式效率更高更快地平息了米尼格拉的台风。   “那机器的名字叫什么?!”   锡安立刻想到了一个不详的东西。   报应号上的莉子通过报应号给了锡安回复,是TPC普发的消息,也被报应号收到了。   “那是TPC总部在指导之下,使用了特别的核心,临时组装制造的新型机器,名为自然控制机器·天界。”   指导者将取名权献给了TPC的高层,于是TPC的几位高层为这机器取了这一名字。其中一位更亲自用自己学的异国的书法在上面刻下了天界两个字。   “指导,是谁在指导?!”   莉子沉默了一下:   “自称是来自未来的人类,通过了……人类对人体的所有检测。”   他说人类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人类自己。   而唯一能对抗怪兽的只有怪兽本身。   “因为啊,人类要学的不是别的,唯一需要学习的只是制造怪兽的技术。”   地球的另一侧,远在高原之上的TPC新总部。   自称来自未来的人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侃侃而谈,慷慨激昂处,握拳起身:   “对付怪兽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制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怪兽啊!”   档案编号:UME011   暂定名:自称来自未来的人。   唉唉,寻常的真相需要求道者主动的寻觅,可最深的真相却会……主动走近生命的脚边。   现在,姑且先倒退到一天之前,写写那站在TPC门口的、最像人的人。   ——   注1:因为奥特曼标签的踩实在太多,陆续批评的人也不少,陆续注释者自己也删掉了一些评论,注释者想了想就按以前的建议删掉这个标签好了……反正该魔导书作者的本意可能还是想写综怪兽宇宙的事情,可能确实不够奥……换了个综漫标签,注释者感觉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还有注释者比较希望评论区尽量不要挖坟、不要回复以前的评论,谢谢。   注2:「自然控制机器·天界」系出于秘经《盖亚与阿古茹》,按照该来自异界的魔法书的描绘,是具有控制天候能力的机器,能够引起台风。不过在我们的世界,是由我们人类自己创造的伟大机器呢,真是太好了!人类一定能战胜自然,注释者认为这大概就是高层如此取名的寓意。   注3:注释是写在作者有话说里的,不算入字数。 第十五章 后天   那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男子。   “我的名字是田代。你们叫我田代就好了。”   他的长相并不特别,但看着让人舒心,还带着点研究者或医生所有的知性的色彩。当他温和微笑的时候,还会有许多女性侧过头去。   这是因为她们心中突然迸发的母性。   “我来自四百年后。”   他现在来到这里,但在更早前就已经发送了信息,宣言了后来制作自然控制机器·天界的核心的存在。   TPC立刻派出队伍前往他宣言的地点。那地点就在埃米尔高原附近、某个国家的无人区中,然后他们找到了那古老的遗迹以及其中的核心。   这就让TPC信了很多。   接着,田代欣然接受了TPC的检测并通过。   “我堂堂正正,没有恶意,所说的一切都是我已经想好的、想明白的,自然不会畏惧任何检测。假如有人害怕抽血、X光,那肯定是心里有鬼呀!”   谈判组刚刚从杰顿星人那里下班,再更换了一两人立马又上班了。其余TPC分部,包括请示了万国联盟的常任理事,均列位网络而旁听。   不论如何,寻求更多的机会总是好的。   “你是如何回到过去的?”   TPC问。   “与其说回到过去……不如说是精神被置换到了过去。这是被你们称为UME-13伊斯星人的缘故。”   田代顿了一下。   “这个,我们可以之后再谈。”他满脸严肃,端端正正,还有一点伤感,“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赶紧消弭米尼格拉的台风呀!要知道,每一分钟我们都不能拖延,任何时间都不能浪费,随时都可能有人遇难!我会帮助你们的,别害怕……就跟我来!”   也别多想。   时间是宝贵的。   生命是最珍贵的。   于是他便提供了后来被称作自然控制机器完整的图纸,他说这是他花了很久时间还原出来。因为害怕被隐藏在人类之中的外星生命巧取豪夺,所以直到现在完成后才敢于递交给TPC。   “这是在未来,人类为了净化大气而设计的机械。我将其献给你们,正如过去的某个时代、也曾有来自未来的人将其献给我们一样。”   TPC认为他的话可能暗示了一种时空的闭环。   这人彬彬有礼,平易近人,不论是清洁工、还是TPC最高的几位领袖,他都对待得完美无缺,得到了很多人第一印象的好感。   “各位长老,您们在未来也一直为人类劳心劳力,时刻将地球的和平与人类的和平放在心上,我是听着你们的故事长大的,一直很敬重你们,希望你们能为这机器取名!从此以后……我们必不将屈服于怪兽之下!”   几位长老非常满意。   其中一位,就用他自己学习的异国的书法写下了天界两字,接着工作人员,就利用机器,将其放大到适合自然控制机器·天界的尺寸并刻上。   也有几位远程旁听的略有疑虑。   不论如何,来自未来的人……这种事情太过奇幻。   泽井总监对居间惠说道。   TPC分部约有一半不太信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们都有票权。   但TPC总部说服了他们。   “不论如何,任何方法,我们都应该尝试,都应该寻求一个出路。巨人和这来自未来的人一样不靠谱,至于我们自己则太无力。”   不若说,一个人、比巨人、还有自称爱好和平的杰顿星人都更容易取信于他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巨人开始了与米尼格拉的战斗。   “但巨人既然会为我们战斗……倒是可以利用一下。不论怎么样,能替我们打倒怪兽、只要它愿意去打怪兽就是好的,对不对?这就相当于有了一个保险,至于之后的事情,我们可以之后再说嘛!”   这是欧罗巴分部的意见。TPC总部则想得更远:   “我们甚至可以凭此尝试一些更激进的事情。只要他不知道!这样,来自未来的田代也好,巨人也好,或者杰顿星人也好,三者互相制衡,哪一方强大,我们就支持其他两方,呵,这样岂不一箭三雕!”制衡之术,在人类的政治中使用已久。   一个强大的神秘物种对人类有目的,那是坏事。   但是三个强大的神秘物种对人类有目的,三者又不会互相合作,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是这么想的。   TPC有许多现成的材料和装置,埃米尔高原的地下总部设有若干个分部工厂,几乎就是一个独立的完备工业的城市。   最终,自然控制机器·天界预计要完成的时间只需一天。   “因为技术并不复杂,采用的也是超古代文明既有的核心。外面只需要组装。其余的拓展,可以以后再补。”   在制作的过程中,田代亲临指导。   而TPC的谈判组也跟着田代一起,通过闲暇聊天的方式想要继续套取情报。   “等到我们的时代,其实我们已经完全解明地球一切生物的基因,并制造了许多怪兽为的是防卫我们自己,也为的是对抗宇宙的侵略者。”   田代用布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可是在这怪兽的时代里,我们仍然挣扎生存。要知道,凡是人间的灾难,无论落到谁头上,谁都得受着,而且都受得了——只要他不死、因为他还没死。至于死,那更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那你们知道怪兽时代到来的原因吗?”   幕后,大黑博士通过通讯让一位交涉官试探性地发问:   “是因为宇宙的某些神秘的威胁?比如说外星人?或者宇宙的某些神秘现象?”   然后,他们听到了田代噗嗤一笑,接着变成捧腹大笑,好一阵子,又开始落泪。TPC无法理解他的一系列表情,只听到他教训式地说道:   “什么宇宙的外星人威胁啊!自猿人而来,人类最大的特征不正是社会与工具吗?为了繁衍生存,我们不正建立了一整套的道德体系吗?互帮互助,集体生活、尊老爱幼、扶助贫弱!其实啊,外星生命都曾走过类似的历程。要知道那些执迷于好战与狭隘自私中的社会都会毁于无止境的内耗内战,即便中途醒悟,也不再有足够的资源支撑它们走出它们自己的星球!之所以人类很少观察到外星人,这就是其中一点原因。”   他顿了下,又满怀笑意:   “所以具有高等技术的文明必然是具有高等道德的,你看那正在帮助人类的巨人,是不是就具有高尚的道德?人类一直在追求和平,外星也是一样的呀!”   “何况以人类社会所能制造的,于高等外星生命而言,并无任何需要。假如高等外星生命抱有恶意,人类哪里能反抗?很多外星星球,早已实现和平,以帮助其他生物度过难关为己任。就算是杰顿星,我知道,是在这个时代、最先造访人类的外星生命,也怀抱着和平之心。”   TPC对田代的回答不置可否。   高松翔站在泽井总监的身后,与他一起旁听,抿着嘴。   “至于宇宙的自然现象,没错……这就是答案!事实上,这现象不在宇宙,而就在这地球之上。每个星球都会有……或者说就是星球本身!星球存在一个特别的东西想要戕害人类的进化之路,意图维持星球表面生态的平衡,并防止这星球的力量被人类耗尽——”   “那么这东西叫什么呢?”   田代作放松状:   “在古老的书籍中,有个合适的词叫自性。在我们的时代,则称它为费列蒙。在上个世纪则有人称之为星球的、生物的集体无意识。不论是什么名字,就是它,在不停唤醒地球全境的各类异常。”   人们面面相觑。   现在所发生的对话太过悖离日常的世界,让他们在惊骇中又感到十足古怪与惘然。   “唉唉,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到底隔代甚久……”看着他们表情,田代不禁叹息,“让我们回到逆转时间的问题上吧。你们现在知道UME-13所揭晓的秘密了吗?”   早在田代之前说明完毕后,TPC就在搜查了。   UME-13伊斯星人,刻在TPC档案里的异常事件。   一类特殊的外星物种。   尽管并不驯服强大的怪兽……   “但卑微的、没有迈入星际时代的种族文明会敬畏地称伊斯星人为征服时间的伟大种族,因为它们的精神可以与过去或未来的生命进行互换。通过这种方式,母星业已毁灭的它们不停跃迁,直到宇宙的边缘、乃至时间的尽头,好逃避宇宙之中诸多灾难的追赶。”   人类对此绝不陌生。   “存放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的纳克特抄本不正是伊斯星人拜访太古时代地球的证据吗?而在二十一世纪初期我们人类不也流行过【穿越】的概念吗?只是伊斯星人的精神交换总会留下痕迹。”   田代面露怀念的表情:   “人格与行动模式的改变;未知来源的知识以及未经训练的能力,其中、不必断言全部、但必有一部分或一小部分实际上是来自于Yith的精神交换。它们不停地与身处和平时期的生命进行精神交换,好让自己获得永不断绝的安宁。好比遁入人类文明安稳的发展史中,好比逃离从现在开始的地球大变动时期。”   所有人都在惊诧。   泽井、居间惠、高松翔他们都站了起来,面露惊骇。   而对于TPC总部,一切线索更是连接了起来。   那些刻在纳克特抄本、埃尔特顿陶片、超古代希伯来语卷轴、黑石板与泥板上的秘密。   “逃离从现在开始的地球大变动时期?”   “没错。这个时期,对于伊斯星人也极其危险。他们会和安定时期的人的精神进行超越时空的置换。这样,他们的精神就到了安定时期。而安定时期的人就会来到这个大变动时期。”   但伊斯星人在人类文明崛起后,选用的肉身绝大多数都是人类。田代说这具身体原来的精神已经被伊斯星人不知道置换到哪个时代去了。而他幸运地被置换过来。   田代站起身来。   “因此,未来的人类利用伊斯星人的特性,选取时机,特意将我的精神置换到了过去。”   “您不害怕吗?田代先生。”   “是啊,怪兽很可怕,死亡很可怕,黑暗更可怕!这一切都让我感到疯狂、不能理解,也让幼小时候的我会在家里哀伤落泪。”   他半倾身体:   “但正是因此,为了人类整体的幸福,我义无反顾。”   会有人鼓掌落泪。   也会有更务实的人追问:   “我们应该如何对抗怪兽?”   对抗怪兽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用怪兽对抗怪兽!”   “制造……怪兽吗?”   “是的,是的。只有这个方法,所有外星文明都在使用这个方法。”   田代的眼中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   “首先,我要说明的是我们所制造的怪兽准确叫法是……超兽,一种比怪兽更强的属于我们的武器。其次,一切寻常的技术无都法进入制造怪兽的领域。唯一的方法是……”   他一笑,转过来对几位技术人员申请调用TPC所拍摄的诸多异常照片。   那几人手忙脚乱上报上级,即刻收到通过的反馈。于是很快,屏幕上放出无数照片或影像,既有海底行走的加美拉,也有曾登陆东京的哥斯拉,有幻影中的米尼格拉族群,以及更多、更多埋葬在历史中的只鳞片爪。   “唯一的方法是使用怪兽作为素材。”   他的轻声细语,仿佛暗夜不知来处的低吟,在人的耳边骚动。   人们看向他。   领头的交涉官苦笑:   “可我们并没有怪兽作为素材。”   田代带笑摇头,说起其他:   “优秀的素材有很多,譬如加美拉、摩斯拉、皮古蒙、利特里亚斯、壬龙、西萨王……实际上,人类现在手中就有一只。”   接着这看上去一平常男人的人转首,注目屏幕中因自冷却而陷入长眠的破坏之神,瞳孔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Shin·哥斯拉,带我去见见它吧,或许……它将是人类最初的伙伴,呵呵。”   再之后,自然控制机器·天界完工,被三台威托号带往北美。   杰顿星人静静地呆在自己的飞行物中,等待世界的变化,仰望世界的黄昏。   最后,米尼格拉憾死过去,科斯莫利基德成为地球天边的碎冰,台风米尼格拉在巨人与自然控制机器·天界的威力下在一天内弥散。   太阳会沉在地表的另一面。   月亮则会从世界的另一边升起。   锡安回到报应号的时候,天畔几许亮星。   莉子的事情很多,她回自己的房间了。而艾雅抱着锡安的衣服,在主控室内徘徊,以一种无言的沉默与忐忑的焦灼。   她原本因巨人战胜了怪兽的喜悦突然在思考中变得沉静。   她开始唉声叹气,因等待而变得不安,不停地在思索之后应该说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说了什么后、他会有什么反应,如果露出那样这样的反应、自己应该又怎么做。   直到锡安站在她的身后,要去拿他自己的衣服,她就又全都忘记了。   艾雅可以看到他手上的淤青。   巨人所受的寻常看不出的伤、却真诚地反应在人间体的身上。   “你好笨啊。”艾雅站在锡安的前头,背对着他,忘记了报应号以外的世界,“假如你不出手的话,就不会受伤了吧,也不会有死亡的危险了吧。”   “既然已经定下了约定,我会按照约定行事的。但我不是真正的神明,也非万能的守护者,我会失败,也可能死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我是个守信的人。”   锡安变得很宁静。   但这种宁静却让莉子想起之前地铁站里的事情,让她感到不快乐。   “我突然后悔了,不想你去战斗了,这该怎么办?”   艾雅说。   这让锡安感到不安。   “可这是你自己选择做出的约定啊!”   纵然只是无数人类中的一个,也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的事情。   “确实是这样的。”   空中的夜晚,因报应号的分隔,会听不到自然的世界的声音。但月光格外美丽。   “但、锡安……我突然有些后悔了,可……我又不后悔。因为假如不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是这样的了!”   “这样、那样是什么样?我听不懂。”   锡安只想把自己的衣服赶紧穿上。   “喂喂——”   一种无言的巨大的情感洪流将艾雅的大脑突然冲没,于是她羞怒似的转过身来,突然紧紧抱住锡安,让锡安一时心慌意乱。   锡安在艾雅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整个世界,一个充满了喜悦、欢快与幸福的世界。   男孩会变得羞涩,而女孩会变得胆大。   “你知道……爱情是怎么诞生的吗?”   她问。   又是如何成长的。   艾雅将脸埋在锡安结实的胸口,羞红了脸。但她非要说出口不可!不然、不然,万一以后没机会了呢?   艾雅的声音很好听。锡安抬起头来,看向月亮。   “是如何登上了群山的顶峰——”   又是如何……在群星之间悄悄地藏去了她的面庞。   报应号朝太阳落下的地方侧身飞去,万物的影子会在月与星中阑珊。劫后幸存的云雀啊,会在枝头宛转,为了明日而放歌。   是美好的又一个日子。 第一章 怪兽的时代   起初,问题在于谁该为之谢罪负责,又该如何复兴。当人们懂得更多以后,人们会开始想,他们该做什么?他们该如何保护自己?若是再知道这怪兽的时代将持续好几代人的时候,人们突然开始回顾过去。   米尼格拉以后的世界,发生了许多悄然的变化。   受灾的居民会走出废墟,会在世界的救援下走向新的生活。   这是合众以外的人们的看法。   “你伤得好严重啊……台风好可怕,但现在已经安全了,先睡一会儿吧……”   来自异国的护士会轻声温柔地安抚受伤的人。   “不,我不能睡,我要见我的女儿。当时,我想进商场的地下防空洞,但他们把我扔了出来。他们说合众已经结束了,人已经满了,不能有更多的人了。”   这套说辞肯定在她的口中酝酿了很久。   她念这段话,像是用刀在人的身上刻字。   “不过,因为想到我的女儿还在其他的地方,我就会有力量走、接着是爬,爬啊爬啊,结果塌出了一个三角,我想,我不能让她单独地生存在世界上,就一直睁着眼睛,睁着眼睛,很幸运地、活了下来。我要见我的女儿。”   她睁着眼睛,像是在投诉。   然后又沉沉睡去,像是死了一般。   等到灾后,很多灾难之中的事情才能慢慢地得以清算。   据九月份高等人工智能的统计,合众超过百分之三十的地区被台风·米尼格拉彻底毁灭或接近废墟状态。直接或间接损失的合众元后面的零,锡安懒得数,只知道是个很恐怖的数字,大约相当于合众多少多少年的生产总值。   TPC的主控智能系统是这么播报的。   面对这个数字,锡安完全失去了对数字的观念。   放回上辈子,把十万个锡安捆在一起工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到死,估计也挣不到这么多钱。   在二十一世纪初期,就有调查宣称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的人工作即可以养活全世界的人,而当时地球上的粮食足以养活一百五十亿的人。剩下80%的人负责治安管理、消耗资源、分配资源和创造人类文明、以及奢侈的享受,还有几亿到十数亿的人负责挨饿。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叶,生产力就更为不可思议了。   “真厉害。”   锡安看着黎明的天边、科斯莫利基德化为的冰块排成一列,闪烁着灿烂辉煌的光。他放下自己熟悉的书和自己不熟悉的书,双手撑住自己的脸,发愣。   科斯莫利基德为地球的天文爱好者们平添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同样是二十一世纪初的调查宣称,合众每人消耗的粮食大约是孔雀国的六倍以上,是世界平均记录的三倍以上。若把能源等算上,以资源消耗量计,大概能达到十倍以上。   从这想来,合众想要恢复原来的水平还是很难的一件事情,要过相当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咯。   原本针对和国的经济复苏协助计划,也就有数个版本摆到了合众的桌前。合众拒绝了某几个国家的援助,并要求了几个国家进行援助。   这大概是因为东大陆与海外的军事基地还牢牢在侯赛因的把控之中的关系。   这样,几位高官富商就很快得到了新的跑车和住房,可以开始他们新的事业。   其中又有些会选择脱离这糟糕的合众的籍贯,来到其他国家,继续他们一如往常的美好的生活。   “但我认为,你们对每个人应该是一视同仁的。”   锡安对TPC说,也对合众说。   “大西洋海上最先的北爱尔兰、亚速尔群岛、马德拉群岛,还有南美与北美交界处的许多国家,这些都受灾的地方,也应该是一视同仁的。”   人们面对来自地外存在的意志,面面相觑。   通讯里的人文质彬彬,一脸和蔼:   “先生,您可能搞错了些事情。其实地球上呢,人与人是不太一样的。你看,像是智力劳动就要比体力劳动更高一层吧!我们需要尽量地将资源集中在少数的区域,让一部分先复苏。”   “不,我想我没有搞错。”   这样,因为畏惧,通讯里的人就被拉了下去,然后换上一个满脸答是的人,并给出了他们详细的计划。   这样锡安才点头。   “其实从发现米尼格拉开始、到米尼格拉正式登陆新约克州为止,合众是可以将所有受影响的人员全部撤出。他们有这个能力……毕竟他们是世界上国力最强的国家。”   莉子是这么说的。   “但后来、我看仍有许多人只是躲进就近的防空洞里,还有许多人阻塞在高速公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实际上,台风消散以后,锡安亲自替TPC挖开各地大防空洞的过程中,发现了大量的打架斗殴。   甚至是枪械的战斗。   许多人死在了防空洞里,要用汤匙在地上刮才能把他们的血肉刮得干净。   与哥斯拉的登陆不同——那更接近于一次地震、海啸,或者寻常的台风——而米尼格拉可能是人类第一次面对的灭世级的危机,一次准备得绝不充分的巨大危机。   “先生,这有许多原因。”   莉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第一点可能是为了……自由吧?”   “自由?”   “到台风入境以后,仍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教会在开张,十字教及其各派别的信徒的集散,做礼拜的活动。还有高尔夫球场或者海滨,以及聚在家中玩桌游的……另一方面,当时在那里的无人机还发现有许多人趁着居民撤离、前往撤离地区进行盗窃,这几天发现,有些地区受损不严重,但财物不翼而飞、空车有失窃的、也有明显被撬开的现象。有人可能是不巧合,就交待在了他们所想要的东西所在的地方。”   在这二十一世纪中叶,寻常的台风,人们浑然无惧……这或许进一步降低了人们的警惕心。   另一部分人则更认为,是发一笔财的机会。   锡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次,政府和媒体的宣传可能不够充分。”莉子在屏幕上一划,TPC的调查报告就到了下一页,“直面台风登陆的新约克州、华丽街和黑宫自然撤得很齐全,但其余各州都抱有侥幸想法。尽管TPC已经数度警告。可政府里的工作人员怠工,媒体也很暧昧,没有充分发动起来……群众的认识也就不够完全。”   人类世界的动员体系就像一台极其臃肿的机器,只要有几个关节卡住,就会出现许多意料不到的问题。   这是在不算恶劣的环境、又是鲜艳的旗子下成长的锡安很少遇见,但可以理解的许多事情。   入选TPC的都是人类精英,锡安只与TPC做接触,从没有体会这个地球上人类世界的全貌。   “继续往下说罢。”   锡安故作平静。   尽管他感到很难受。   “再次,撤退的途中、包括各地的防空洞、存在的乱象,也降低了最终的生存率。根据我们现在的录像回顾,有些人在防空洞外被击毙,因为里面的人不想让外面的人进去。防空洞内,由于种族矛盾、资源的分配问题,还有些人直接宣称自己要当防空洞里的总统……有把警察给处死的,也有警察处死了自己看不惯的人。”   这是件好笑的事情,但莉子笑不出来。   台风过境的数日里,踩踏、拥堵、意气相争,以至于斗殴、枪战,最终是死亡。   无法越过的大山。   “但整个过程下来,合情合理,是吗?”   锡安冷淡。   莉子无能为力,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惨笑:   “是啊……假如米尼格拉继续肆虐,那么这小小的防空洞和里面的粮食确实就是一个地下王国,是要有个领导者的,这领导者自称总统,哈哈,或许这真是种先见之明。”   其实原本,TPC是以为有寄生兽混进了人里,展开了屠戮。因为他们依靠主控电脑有自己的伤亡预测,那个预测的数据其实不高。   预测的数据与现实的数据,锡安都没细看。   他单单看着窗外的阳光。   “但这并不对,是吗?”   莉子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之后会变得怎么样。   “我只是个寻常的人,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代表人类感谢你,感谢你打败了米尼格拉与科斯莫利基德。”   莉子有些灰心丧气,意懒心疲。   锡安对艾雅说:   “这也是盘桓于人类历史上的怪兽?我原本以为你说得够多了,结果发现你还是说少了,艾雅。”   对此,艾雅无言。   巨人太大了,只能看到大的怪兽。   不过锡安还很幼小,所以还会看到小的怪兽。   暴风与液体的两只大怪兽既死,原本锡安以为自己可以得到一时的平静。   只是倏忽间情形变化如此,跳出更多让这青年不解的谜题。   “自然控制机器·天界、田代以及时空怪境……”   他在报应号中呢喃。   对这些东西,锡安上世看过的秘经里均有记载,自然控制机器·天界最显然,从名字到造型都与秘经《盖亚与阿古茹》的记载相仿。   它在《盖亚与阿古茹》中,是未来人净化自然的机器,不过被传送到过去,引起灭世级的台风,想要消灭万有,后被名为盖亚的光之巨人阻止了。   在这个世界,则是由人类在未来人的帮助下自行组装的。   至于田代和米尼格拉前往的时空怪境,锡安有许多猜想,可缺少证据。   报应号里空空荡荡,在太平洋的上方缓慢飞翔。   一大早起来的时候,艾雅在和莉子一起忙碌做早点。作为唯一取得权限的两人,她们在上报应号的时候,带了许多生活用具。   “先生,您要进食吗?”   她笑道。   莉子表情有些黯然、似乎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我不用。”   锡安说。   莉子从TPC那边要来了目前为止田代的全部录像。锡安坐在主控室的一边快进看,看着看着就变成了等速。   田代的表现完美无缺,待人接物也好,还是工作也好,除却必要的吃喝拉撒睡的时间,他几乎一心扑在“对抗怪兽”的事业来。   偶尔激动的讲话,偶尔哀伤的回忆,都能调动起锡安的情绪。   “……我感觉这人可能比我适合当光之巨人多了……不怕苦,不怕累,意志坚定,无有恐惧……”   陷入深思。   唯独超兽这个字眼实在太可疑了。   等报应号快抵达南千岛群岛基地的时候,莉子扣响了主控室的门。   “请进,有什么事情吗?”   锡安抬头望她。   莉子沉默了会儿,才缓缓说道:   “对不起,先生,我可能要辞去现有的职务。可能之后,TPC还可能追加特派人员,但我不清楚。你以前吩咐的事情,我都记得,还有一些余留的事情,我会做好的。”   她的眼中写满疲惫。   “我不需要特派人员,也不是很在乎这些,但你为什么是辞?”   莉子没有解释理由。   只是在报应号临海以后,默默收拾好了她所有的行礼。   而昨晚,她与艾雅说了一晚上的话。   因米尼格拉的关系,南千岛群岛大旱十数日。等米尼格拉死去,行星风系、水系得以解放,季风暖流,于是今天的南千岛群岛就又在下雨。   莉子昂着头,自报应号上拾级而下,走在铺满地砖的小路上,在窗口的锡安以及门口的艾雅的目送下,持着伞。   既不像辞职的人,也不像被辞退的人,也没往TPC地下基地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理由。   是她背后的团队告诉她。   “现在你的任务是转移巨人的注意力。”   “转移注意力……?我不理解。是什么的注意力?”   “就是灾后的救灾这样的事情。他的要求我们达成不了。你知道,很多人是没救的。在灾难的面前,我们必须牺牲一些东西。我们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衡量了所有条件。合众的海外基地、它们本土支撑普罗米修斯工程的Umbrella与Bioquark,还有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生物调查机关,这些都很重要。”   “那为什么要转移注意力?”   绵绵细雨,她站在一条无归的道路上。   “唔,他对人类一无所知,却要干涉这一切的事情,这是很糟糕的,他只会把这一切搞砸。但是呢,他会忘记,不是吗?”   那是个被入选UME001对策团队的专业的女性,与莉子的年龄相仿。   “忘记?”   “是的,忘记。这就是你的任务了。他现在很温和,我觉得你可以把他的注意力转移走。这样过了很久很久,他就不记得这些事情,就算记起来,事情也都结束了,也就不重要了,我们也可以更方便地给出交代了。”   “嗯……对不起。”   那个时候,好像是这么回答的。   “我认为我理解错了许多事情,所以我放弃了。”   她选择什么也不做,然后放弃。   “你好笨啊,莉子。”   雨的尽处,居间惠站在她的前头。她得知了这件事,选择保下这个突然冲动的人。泽井总监也帮助了她们。她握住她的手,给她一点温暖,勉强露出微笑,又打趣她:   “明明你任务之前说得这么好的,结果实际上,却很糟糕了。”   将人类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巨人,也要做好引导他注意的工作,这是莉子在上任前的述职演讲中说过的事情。   “可能是我也发生了许多变化。原来我以为我是为了人类而献身的。但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是我被这个外星人引导了。哈哈,他把我的注意力完全转到了其他的方向,而我发现我不能……视而不见。”   伞落在地上。   雨水从她的肩膀上流下。   “那你之后要怎么做?”   “我会把房子卖掉,然后想要去记录未来。”   她站起身来,捡起伞。   “未来?”   “嗯,记录这怪兽时代的许多事情。”   莉子摘下了耳机、摔碎在地上,并且碾成残渣。   尽管人们还没有注意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确实、这世界已经是在一个怪兽的时代里了。 第二章 寄生兽剩下的事情   “所以我们的错误是没有发现莉子原来是一个心怀梦想的人。现在,她居然去当记者、当作家去了!”   一位参谋一摊手,瞪大了眼睛。   因此,在和国TPC分部开会的时候,有相当一部分人会感觉自己在全世界面前丢尽了脸面。   具有超忆症的莉子是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更趁着天赐良机,送到UME001身边负责接洽。原本他们以为能靠这点比其他TPC分部处于一个更优势的位置,更能靠这点为和国带来许多收益。   但事情的发展在他们的想象以外。   “是啊,唉,这、这不会吧、不会吧……?是不是有其他的说法?各位。你们要想明白她掌握有核心情报,要是外派出去,说不准就会出现许多问题!”   “够了,停下来吧!”   这人还想说,但泽井抬头发声:   “莉子是个聪明的人,她自己身份的保密,是TPC做的,做得很好,这点信心你们还没有吗?她也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内容,不要紧的。我们也没有秘密是一定要瞒着公众的!”   出手保下莉子的泽井总监乃是TPC最开始一批创建者。尽管他现在被下派到和国分部,但他说过的话,其他人也不敢高声反驳……只是不敢反驳,难道还不能阴阳怪气几声?   泽井出声叫停,居间惠也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对面的人。   这些人就只能悻悻为止。   至于吉冈哲司等支持泽井的人,还有靠近泽井的高松翔等和国政府入驻人员,已经串过气,制止这个话题后,径直开始接下来总部和各分部的通讯。   “莉子已因意外情况脱职,我们还要继续选一个专员,对接UME001吗?莉子现在还在,可以做交接。艾雅她有一点问题,可能不很听我们的话。”   不然,艾雅会是完美的人选。   从各种方面,TPC认为她已经理解到UME001一些核心的想法。这也许与他们至今不晓得的江户地铁站里的遭遇有关。   “放弃吧。”   TPC总部给出了让和国分部意外的意见。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UME001极可能具有心灵感应的能力。”   发现这个并不难。   因为频繁存在机器没录下声音而人却真的听到了的现象。   “我们的人若是派过去,想要引导他的想法实在太难,大几率反会沦为他的传话筒……而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让他少知道一些事情也是很好的。我们可以通过网络和媒体的渠道,对他尽量进行渠道上的诱导,给予他一个好的印象。田代先生会使用他高级的算法语言来支持我们。”   TPC内部对田代的事情吵个没完,又要小心翼翼地躲开田代的目光。但田代给出的好处又实在是……太香了,几乎是全方位全工业体系的补强。   拉动人类科技两百年恐怕也不在话下。   信任就会慢慢加码。   比起杰顿星人高高在上的画饼、以及UME001不停干涉人类行为策略可能有的麻烦,田代的动作使TPC和合众诸国最踏实亲切。   这样,莉子的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锡安走在岛屿海滩上的时候,面对南千岛群岛上密密麻麻的电磁波,拨弄几下,如果对之进行解读,会传出一些支离破碎、不成体系的声音。   但这些声音里包含的信息、还有锡安之前偶然听到的,也让锡安感到迷惑。   “嘁,想要直接从这里听还是有点难。最难的……是只有一个人和一个人……”   海水不时没过他的脚丫。   他有数台加急的武装直升机带着一台运输机从天上飞过,缓缓地落入南千岛群岛基地之中。   运输机里,并非是人能发出的脑电波。   也是今天,和国TPC分部迎来了数位意外的访客。   锡安穿着自己厚厚的亚麻布大衣,在TPC总部里查阅米尼格拉灾后资料时,还是很在意这异常的波的存在。   “听说是一些寄生兽被无人机发现了,后被人类的外骨骼士兵与作战用多足机器人抓获。”   艾雅翻过一页,说。   “不,它们其实是主动投降了。”   一位在今年被加入TPC的新工作人员,拉下自己的帽子。垂着自己的头,在路过的时候,提了一嘴。   锡安看到他的右手也有那种古怪的脑电波……是寄生兽的感觉。   这人的右手被寄生兽寄生了,但寄生兽没能吃掉他的脑子,于是被迫形成共生的关系,成为人类之中也有一点特异的人。   “我可以旁听一下吗?”   锡安还挺好奇这个世界、寄生兽的来源。   它们不像是地球物种。   寄生兽的投降倒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情。   在这二十一世纪中叶的怪兽的时代里,寄生兽那点特异的能力实在不值一提,是人类光靠自己就可以克服的小怪兽。在被人类全面发现的当下,与其孤军奋战,不如投降,或有一线生机。   至于食物的需求,也可以依靠包括人造肉在内的其他途径来解决。   这工作人员请示上级片刻,就低头表示可以,接着带领锡安和艾雅抵达了地下三层的一间监听室内。   满墙都是屏幕。   屏幕里都是空旷的灰白囚室的不同角度,所描写的也都是一位正在静坐,抚摸自己小腹的成年女性。她的双颊红润,含着点自然温和的微笑,微微低着头,就显得温婉可人,仿佛还保有少女时代的风采,妙不可言。   可她不是个人。   在场所有工作人员都心知肚明。   而是个怪物。   一个随时脑袋就可能裂开,把身边的人吃掉的怪物。   室内坐着一排又一排的人,不时交头接耳、交换意见。锡安可以想象莉子背后的团队大约也是这样在观察他的。   “寄生兽·田宫良子,亚洲一带寄生兽的主脑之一,是吗?”   主审官说。   “田宫良子”抬起头的时候,出奇端庄和蔼,目光落在身前的荧幕上,说:   “是的。”   囚室里也有屏幕。屏幕里人影恍惚,最终显出的是被她杀害的人的照片,多是田宫良子还没被寄生前的亲人。   “在寄生兽原体降入地球大气的夜晚被寄生,此后便作为标准的寄生兽隐匿在人类世界活动。在这个过程中,寄生兽·田宫良子至少杀死了十个以上的人类,也因此长期处于被通缉状态。最后在昨日TPC直辖南千岛群岛综合基地搜查队的干涉下、选择投降自首,是吗?”   这寄生兽在投降的昨日,就在当地最近办事处被做过许多抽检,并且植入若干纳米机器与芯片,是与莉子相似的待遇。   “是的。”   她点点头。   “对你的罪行,你没什么可狡辩的吗?敢于来到人类的总部与人类交涉,难道你不怕死吗?”   锡安在一边默默倾听。   “害怕……”   这寄生兽默默念着这个词,沉静地说:   “害怕只能阻碍生命放弃去做他们没必要去做的事。正是因为怕死,所以我才需要这么做……我为我的罪行感到忏悔,但现在我认为我是一个还有一点用处的人,也许今后你们使用我,可以救下更多的人。当然,我的罪行还是无法赎清……但那时候……再以死谢罪吧。”   她的求生欲非常强烈,但只追求到某个时间为止。   “那么接下来,我方还有一个问题……寄生兽是什么?”   田宫良子沉默了很久。   “我们不知道。可能是某个外星物种在地球上的一次尝试,也可能是某种不可思议怪兽的派生出的生命体。”   “你们是为了入侵与消灭人类而来的,却什么也不知道吗?”   这审查官声音很冷。   田宫良子侧首看左边的墙。   “寄生兽已经失败了。寄生兽的入侵发生在我们的意识还未萌发前,寄生兽的消灭也是刻进基因里的一种行动……寄生兽是被设计好的,也是想要活下去的。”   无悲无喜。   审查官合卷,起身,低头,俯身,毕恭毕敬向锡安问道:   “您有什么想问她的吗?人类最尊敬的朋友。”   锡安不动声色。   “我只想知道,她是为什么选择投降的,又为何如此隐忍?我想它大可以选择继续藏在人类之间。”   “这个原因……”   其实TPC在检测这名为田宫良子的寄生兽身体情况时,发现了让TPC也要惊讶的有趣的发展。TPC也是出于这有趣的一点,才选择收纳田宫良子的。   “我让她亲自说罢。”   审查官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平静地复述了锡安的问。   田宫良子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作为寄生兽种群的叛逆者,坐在这里,仰起她的头:   “我之前也回复了你们。我可以再说一遍。这可能是因为我即将成为一名母亲……一个孩子的母亲。”   田宫良子,一个女性,在被寄生兽寄生后,仍具有人类女性正常的功能,于是她出于某些目的怀孕了。   “不论它是如何的。”   寄生兽、人类或者被变异的人类。   她轻声说。   “但是我、想把他或者她乃至它……生下来,让它见见这个世界。”   监控室内一时唏嘘。   “母爱……这就是她投降的理由,先生。”审查官看向锡安,“我们认为她在寄生人类的过程中,也吸收人类许多的感情。因为……人类也是这样子的。”   锡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想起他是个孑然一身来到上一世的人,也是孑然一身来到这一世的人了。   不论如何,有关寄生兽的事件也就这样平淡无奇地结束了。寄生兽的力量固然远远超越人类,但基于对寄生兽田宫良子的生物学研究,二十一世纪中期人类的监控体系只容野生寄生兽在(因其他怪兽攻克)沦陷的废土中继续生存,也就不值一提了。   接下来,许多本用来防范寄生兽的力量就可以被抽调出来,去做其他的事情。   譬如,在更广阔的世界里,全世界被征调的上千个加工厂都在忙碌,根据陆续发出的图纸,制作大量的机器零件。   “田代先生,对寄生兽是怎么看的?”   有人在TPC总部问田代。   “寄生兽……这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田代作回忆状。   “它们是来源于哪里呢?会不会是外星人的先遣部队。”   “你们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大部分外星人哪有这个闲心,派这种部队呀!”田代失笑,摇了摇头,说,“其实,这也是地球的集体无意识,在我们时代则称之为费列蒙的东西搞的鬼!按照后来我们的调查,寄生兽应是地球做出的生物兵器,为的是随时随地对某一种族进行……定向灭绝!”   他坐在那里,刚完成一大叠的超兽哥斯拉的局部设计,并发送给各部门,额头上泌着细细的汗。   “因此,寄生兽会以被寄生体的同族为食。”   听到这话儿的人抖了抖:   “地球的集体无意识居然会做到这种程度?”   自与TPC会面起,田代就一直说是地球的集体无意识不停在唤醒地球全境的异常。   “费列蒙、一种集体无意识当然亲手做不了……但听到它的声音的古代文明会成为它手中的凶器!这就是古代的人们称之为神的启示的过程。”   启示有很多种含义。在这里的含义是指某个意志体私密地与人进行的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短暂沟通。   田代的意思大约是地球向某个古代的强大文明降下启示,于是该文明就做出了这么一种生物兵器。换而言之……寄生兽乃是地球的原产物。   “原来如此。”   问者喃喃。   “还不止如此,你们知道寄生兽的第一次使用吗?”   “第一次使用……是在哪里?”   “不是别的,就是那个高等文明啊!因为这高等文明过于复杂强大的技术,想要使用地球的资源飞出地球,这就是星球决不允许的事情!”   田代激动了起来:   “所谓的地球啊,其实是把文明看作害虫的!真哥斯拉为何是从江户登陆?米尼格拉又为什么要走向新约克?其实,这一切早在冥冥之中,就被这星球决定好了!因为它认为人类其实是种害虫……消灭了大量的地球物种,破坏了地球生态,又要使用地球的资源离开地球而独自生存,这是星球决不允许的事情!”   TPC原本就是种试探。   但现在,各分部立刻接入总部,开始旁听。   人们为这个消息炸得晕头转向,不能自已。   田代的说法的近似版本,在二十世纪非常流行。尤其是第一次原子战争以后,出于对原子战争和工业时代的反思,产生了环保的思潮。   不过这种思潮从客观来看,起到的作用是阻碍落后国家的工业化进程。   但很少有人能想到这居然真的会是某种世界的真理——   地球在憎恨人类。   田代哀伤又坚决地说。   “但我们也没办法,不是吗?”   “是啊……想要发展,我们就还需要继续下去。”   与田代对话的研究者喃喃。   采矿、狩猎、种植与炼钢。   “……我们也没办法。在遥远的未来,人类也曾想过和地球讲和。可地球没有任何回应……这些怪兽、这些怪物非要我们死不可!所以我们人类也要做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反击!并且放心,四百年后,人类还在,我们总能胜利!”   他握住人们的手,老泪纵横。   锡安在报应号里看直播看得快要拿起纸巾了。   幸好他想起来,他还没把泪腺功能做出来,还压根不能流泪的事情。   “说得好像确实有点道理,不……真的有道理吗?”   缺少决定性的证据,锡安光靠想,不可能想明白。   倒是艾雅那边有个好消息。   是莉子辞去前,最终为锡安谈下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许可,并告知了艾雅。   “那就再去一次合众。刚好也可以看看情况。”   于是报应号自水上升空,并再度起航。 第三章 恶魔全书   人类要发展,就会掠夺星球的资源。   而人类继续发展会离开星球,就会带走星球的物质。   这对于星球是无法忍受的事情。   因此,星球的意志会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最终成为人类的敌人。两者就需要展开决战。   锡安总结了下。   田代在寄生兽后抛出的核心理论大约就是这样的。   在田代说出这个理论后,一些二三流的小报、次级的网络媒体都开始不胫而走类似的说法,舆论已经开始小范围铺开。   “TPC是如何考虑的?”   锡安问艾雅。   艾雅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说:   “各分部的想法都不太一样。这可能取决于不同地方的不同的文化……于是有些分部很信,有些分部不是很信。”   报应号悬停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郊野。锡安下报应号的时候,野上花开,湛蓝色的蝴蝶从两人的面前飞过,接着是一只黑猫追着蝴蝶跑去。   锡安远眺。   数百米开外是米尼格拉引入的大水,只差一步即能没入此间。如今正有工程队在这里做堤岸,开设水利工程。   等走到附属图书馆的门口,一位黑礼服男子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欢迎……光临!这里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藏书之所,你可以从这里找到人类所有已经发现了的问题的答案。”   他顿了一下,俯身鞠躬:   “您可以称我为塔摩利,尊贵的人类的朋友。”   锡安一直不很适应这种疏远的恭敬,继续假装高冷,扫过图书馆一眼。在他的视界里,如果南千岛群岛基地可以算作波“狂”乱舞的魔窟……那这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简直就是一片黑色的深渊。   他的手藏在袍子里,问:   “塔摩利,我们到来的目的,莉子告知你们了吗?”   “莉子……”   这人不知道莉子,是其他的人要求他的。他笑了笑:   “已经告知了。”   这人也是有点神秘的人,锡安瞥了他一眼。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图书管理员长是亨利·阿米蒂奇博士,和当初随合众军队驻扎和国的摩瑞·泰布罗特是好朋友,与芹泽、相河等教授也有学术上的联系,不过今天不在,说是被大总统的医生叫走了。   这样,就由塔摩利作为引领人。   等他们走进门内的时候,豁然开朗,可以看到不少工作人员正在忙碌。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图书馆约可分为两个区域。   一个区域如一般图书馆布置,置有整齐的书架以及密集陈列的丰富藏书,随眼一扫就有《述异》、《搜神》、《集灵》、《幽明》、《齐谐》、《金枝》、《宣验》、《灵视》等名字看上去就很古怪的书籍,往深处则有《格·哈伦断章》、《基塔布·阿尔·阿吉夫》、《纳克特抄本》、《德基安集》、《纳斯编年史》、《伊波恩之书》、《克塔亚特》等等,令人目不暇接。   “怎样?”   一位年轻人,大约也是图书馆的管理人员之一,站在艾雅一侧,看到她打开了一本《凯尔特的薄暮》(叶芝整理与再创作的爱尔兰神话传说集),就问她。   “还是这类书适合我。像螺旋教典之类的,不知怎么回事,我一看就犯困。”   艾雅客套说了一句。   通常来说,外层收集的书籍会包括该书籍所有不同的印刷本、翻译本与手抄本(不具有神秘的)。   各个印本的古代语言只有很少的研究者才能读懂,也没多少人做翻译的工作。   所有书籍全部录入到电子图书馆中,并有标签与细到页的保护膜(不妨碍正常翻阅),有的原本实在珍贵,则以现代影印本代替原本。因为锡安和艾雅两人有TPC担保(加上一点点武力上的差距),被允许直接翻阅。   锡安也随手拿起一本书。   “人是机器的手抄本。”   《人是机器》是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纪的机械唯物主义哲学书籍,内容如其名,尝试陈述人是一台物质机器的观点,用以抨击当时的宗教神学,在那个年代算是新颖先进,启发后人。   锡安在上大学时,有个室友说过这书。当时室友好像是……为了引经据典和论坛贴吧老哥互怼,呃……   与他知道的相比,这本英文手抄本厚得夸张,不像通行书籍。   随手翻开一页,这页的缝隙里就写着一行密密麻麻的他人留下的注解的小字,因为语法结构简单,锡安也读得懂。这话的大意是:   「生命是星球创造的、用以主动改造自然的机器。」   约是某个近代学者的见解。   他把书又塞了进去。   内部的区域则更要紧得多。   “我听说馆藏分为两层。外藏是开放的。那内藏近年来有拜访记录吗?我的意思是……并非你们馆内人士和TPC直属人员,也不是机器人。”   这个世界是有智能机器人的,但智能程度不高。   “这不难回答。”   这带路人思考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近十年,也就三个外人吧。”   “哪三个人?”   “现今合众的大总统,大总统的父亲,以及假装是人的……人。”   “假装是人的人……?”   “他是UME-18的第一个子项。”   塔摩利说道。   “……杰顿星人吗?”   锡安若有所思。   “大几率是杰顿星人。因为我们观察到了圆盘飞行物的痕迹,比对了他说话发音的习惯,认为符合。”   塔摩利在定论方面相当保守:   “杰顿星人拜访了图书馆,在外藏内藏搜寻了很多资料,我们认出了他的身份,因为他拟态成的乃是大总统的私人医生。他的拟态很完美,可世界不会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只机器系统把他放进来了,我们也不敢直接把他赶出去。毕竟我们不知道阻止了他,我们和这个图书馆还能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杰顿星人大可以直接强闯,不过杰顿星人似乎不愿意这么做。   人类也可以识破他,但一旦识破,这个后果未必能够承受。   既然如此……就达成了一个默契。   “他用拟态的方式进来,他也知道他的漏洞所在,也知道我们在观察他。而我们也就放他进来,并暗地里观察他,并转移了一部分馆藏。”   这倒是种古怪的默契了。   “那现在,我来拜访,你们有转移馆藏吗?”   锡安身高比塔摩利高好几个厘米,居高临下,问他。   艾雅看到塔摩利的额头差点流出汗来。   他摇了摇头。   锡安也不为难他,就是吓吓他,感到好玩,顺便搞明白一些事情:   “但我没有在UME档案里看到这事……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说这个记录不要登记,我们也就和大总统的记录一样,都没有登陆在UME档案里,只告知了TPC疑似杰顿星人的来访记录。”   “给我说说这几次来访的情况吗?他们在什么时候拜访了几次,又看了些什么?”   塔摩利也出奇地、并不隐瞒:   “从大总统开始说罢。在大总统六岁的时候,他的父亲侯赛因二世……是TPC发起人之一……曾带他(侯赛因三世)来过一次。接着是他成为合众国总统,来过一次。两次都看得是内层的UME-01项。”   锡安的第一目的就是UME档案负数的第一位。   “那杰顿星人呢?”   “杰顿星人……看得很杂。但主要是外层的古老典籍和典籍里人的批注……”塔摩利指了好几个书架,“上面的书他都看过……他看得很快,但我们认为他几乎记住了全部的内容。”   “那你们知道杰顿星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吗?”   塔摩利斟酌了一下语言,笑道:   “应该和您的目的一样吧……”   “你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   他低下头:   “调查与探索地球的奥秘。”   好像……也没说错。   来到地球的调查员·光之巨人?   不过锡安的目的更纯粹些,好奇的比重更大。   图书馆的楼梯最下层有机械门,通过检测后,可以放行。再往下走,即是一段灯并不很亮的通廊,隐约可见自己的影子向前长长地拉伸到黑暗的深处。   直走到一堵墙前,塔摩利呼唤之前问艾雅的那个年轻人。   “安国,开门吧。”   安国是Alcor的音译。   “好的。”   安国从容答是,敲击几下,墙便传出咚咚的声音。接着安国以手覆盖在墙大约是黄金比的上方,左右摸索,突然门开,明亮的冷光照亮人们,直教他们影子都缩在脚下一小块的地方。   “这是很久前在TPC的帮助下修建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些机关改起来实在麻烦,就小修小改地沿用至今。”   塔摩利解释道。   内有许多门,塔摩利径直带着一行人抵达一间屋子里。屋子里有一个大的新的机械操作台,台子上面放着约为三米乘三米乘三米的正方体玻璃箱(或许不是玻璃,只是某种其他的透光物质,乃至投影屏)。   隔着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见在无重力中幽浮的书本。   “这就是恶魔全书吗?”   档案编号:UME-01   暂定名:恶魔全书   “还有人称这书为万魔殿,二十世纪一位曾拜访过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的日本画师环游世界结束后,在自杀前的遗作,也是TPC最初确认的超常现象。”   与其说书,其实更像对折后的纸,但有相当的厚度。该书翻开后,每个人所能见到的内容均不相同。有人称他们见到了帕拉斯·雅典娜的画像,有的人则称他们见到了大神奥丁。最著名的一次记录是TPC的发起人之一、拉尔夫,在翻阅后失声大喊蝇王,然后失措而逃,据他的少时好友说这与拉尔夫少年时代在世界第一次原子战争后的求生经历有关。   按照画师的遗嘱,它被捐献给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在TPC的人员介入后,它被保存在特别制作的无尘失重室内,几十年的称重与激光测距过来,这书的质量与形状从未改变过。   “合众的大总统呢?他看到了什么?”   锡安问塔摩利。   “他说他看到的是埃及到希腊神话中的狮身人面兽(斯芬克斯),只不过……没有脸。他后来又说他说错了,只是没有鼻子。他说他一下子忘记狮身人面像因为风化、所以是没有鼻子的。”   在TPC的研究者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你建一认为恶魔全书意味着传说与神话中的众神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被人类扭曲为现在的模样。哈里谢顿则猜测恶魔全书其实是面镜子,是以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那些神话形象反映打开者的心理。   这些都是在档案里写过的内容。   “那么你的看法呢?”   塔摩利一愣,过了片刻,才道:   “我没有什么看法,不过我觉得这些说法都错了,呵呵。”   看他突然想笑的样子,锡安感觉这家伙也是个假正经的。   “能让我看看吗?”   “可以……但有个流程。”   锡安听这流程听得差点嘴角抽起来。   “你们很谨慎。”   要在侧边更衣室内换无尘无菌的宇航服,自多个过度室后才能进入里面。   艾雅不准备看。锡安进去后,就很平常地右手抓起恶魔全书,左手食指紧贴封面,然后大拇指紧贴食指,想用这种方式揭开书页,来看它的第一页。   但做不到。   并非因为防护服厚重的缘故。   封面与手指间总好像有好几页、但封面与书背间却好像只有很少的页数,连大拇指与书背间也好像有不少页数,不论大拇指如何上下移动,乃至锡安将手一转,无名指、食指、中指一同摩挲仍是如此。   这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几张纸的折合。   所以TPC称之为神秘物体……   “1、2、3……”   锡安尝试数数,前述三者(大拇指到封面或书背,封面到书背,这三种情况)的页数是一样的。寂静的空间中,锡安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猛地一跳。   “我不该……也不可能数错。”   于是他尝试数第二次,还是一样的,但三者的页数却不一样了。他数第三次时,却怎么也数不清了。   “这是怎么回事——”   越数越多,最后一个用力,终是翻开了。   “这……”   锡安凝思许久,尝试翻页,结果却直接把书合上了。   他不信邪地再度翻开恶魔全书,却依旧只见到那两页。   再翻页,又直接合上了书。   不停重复几次,就有点被戏耍的恼羞成怒。   想要破坏,却又并不舍得这一罕见之物。   最后走出来的时候,塔摩利问他:   “先生,你看到了什么?”   “我嘛……”   锡安其实是想回答的。   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要他说,他看到了包括迪迦在内的无数的……巨山超力霸吗?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也许我看到的是光之国?属于光之巨人的……某个星球?   “我没有这个义务回答你。”   于是只能继续物理冻脸、装装样子地撇下这句话。 第四章 无名祭祀书   “我为了寻找黑暗而走遍世界……最后到达的地方是我自身的内部。”   “神殿中沉睡的黑之人及其眷属,以及最为强大的旧日的统治者们,他们终有一天会重新统治这个星球罢!”   “而在那天到来之前,人类必须要做好准备。”   档案编号:UME-03   暂定名:无名祭祀书   作者:弗瑞德里希·威尔赫姆·冯·容兹(1795-1840)   无名祭祀书有很多版本。锡安正在摩挲的一本是最早的德语印刷本,该版本大多数都被其主人在恐惧之中烧毁了,只剩下此孤例还被保存在该图书馆的内藏区。   同样是在真空失重的玻璃箱内,但安装了机械手,可以远程操控阅读。   比这版本更早的应该还有作者自己的手稿,据称不知去处,TPC猜测在流传中被后来的主人毁掉了。   接着跟在锡安身后的塔摩利鞠躬,试探地问:   “与恶魔全书的特异不同,无名祭祀书最特异的在于上面刻画的咒文……您要试试吗?先生。杰顿星人也看过这本书。不过大总统和他的父亲没看这书。”   无名祭祀书共二十章节加上一个序章 序章讲述的是作者得知的太古世界的故事,笔调支离破碎,不知所谓,用尽了各种古怪的比喻与骇人的恐吓,难以解读,一直以来都让人感觉作者是不是得了什么妄想症和精神分裂,在自己的文里肆意胡说。第一章到十四章讲的则是人类之中被该书作者得知的骇人的事情,并每章记载一个古怪的咒语。   剩余章节是作前文的注解,以及对各类存在于人类之中的教团的揣度,无甚可提。   锡安知道有一位古老的预言者叫做小中千昭,就为《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写过一本注释集叫作《致以辉煌之人》。这本秘典里面就提过无名祭祀书。   毫无疑问,在这个宇宙,无名祭祀书的内容确是真正的预言,并具有神秘力量,不仅记载了太古的故事,更告知了未来所会发生的许多事情。   因此,塔摩利这话的意思就是……   光之巨人啊,您要念个咒语试试吗?   锡安瞥了他一眼。   这老东西绝对特别期待。   “无名祭祀书,以前有人使用过上面的咒文吗?”   塔摩利身侧的安国答:   “UME档案上记载得很全,无名祭祀书的咒文使用者没有任何一个正常活下来的例子。要么死了,要么疯了、疯到完全无法沟通。”   但外星的、有力量的人,来读读地球的魔法书,和什么东西做做接触,会有什么效果,塔摩利和安国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地里都很好奇。   “有记录当时念咒的情况吗?”   安国和塔摩利都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又接触到了什么,旁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一些很简单的现象,譬如灯被吹灭、古怪的烟雾和不符合光学定律的影子。”   有认为UME-04修理人即是因为阅览无名祭祀书后而失常的人类。   锡安仔细端详这在波的世界中、像个黑洞一样深不见底的怪异,还传递出一种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也从未见识过的本能的反胃和呕吐感。   于是锡安又瞥了好奇的塔摩利一眼,心里腹诽:   “开玩笑!我是会害怕的人嘛!”   但表面上也一样不动声色,随口讲述着无人能验证的超古代的历史:   “这些咒文也算是有趣的……超古代文明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尝试过类似的方法,但只让黑暗更为深沉。”   然后封面都没翻过去,就大大方方地出门走了 。   毕竟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没必要自找麻烦。   报应号停在新约克海的水面之上,等锡安和艾雅一同进入后,便凌空飞起。   但只有艾雅一人继续行走,她走回她的房间,自言自语:   “只要我没看见,我就不知道,也就没法劝阻,TPC总部也怪不到我。何况我确实也没说什么……只提醒了有个关键的会议正在召开。”   这样,她就会开始愉快地翻翻图书馆赠送的一些书本。   偶尔看看地上的事情。   只有她知道锡安在进入报应号后,就隐身消失、转首离开。   “其实TPC的想法没问题……假如不知道、只要不知道,锡安也就不会做什么……”   但究竟知道了些意难平的事情。   原则上、非紧急情况(米尼格拉算紧急情况)下,TPC不干涉各国内政,但各国在不同程度上可以干涉TPC。   这是创立之初,万国联盟、也是各国对TPC权利的遏制。   合众地域广大,因此TPC在合众有若干分部。新约克分部失去功能,就将主要中心转移到西北分部。   地下二层的大会议厅内,现有上百的人,灯光明亮。是合众中心体系,选择在这里商议。   因此,合众的大总统侯赛因会在这里。   原本没见到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董事兼图书馆长亨利·阿米蒂奇博士也会在这里。至于TPC合众各分部的总监更都在这里。   为各自的利益据理力争。   米尼格拉对于寻常人是暴风雨,对略微有钱有势的人说也是暴风雨,但对最上的人来说,只是一阵风。   一阵让他们犹豫于是否转让阵地的大风。   真正有决定权利的几个人压根没在听,反倒是神游物外,想着没人知道的许多事情。   底下的人自然会为各自代表的吵得火热。   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叶,合众海外军事基地一共四百以上,分布在一百四十多个国家和地区。这就让合众仍然有足够的底气面对一切。   “工业复兴是需要的。但不需要一般工业,要的是一步到位、加强对军工业的生产的控制和调节,直接确定各工程的价格水平、市场与人员分配。我们认为冻结银行业的时间还可以延长。”   有人会在台上讲解自己的意见。   “同时就是安排大规模的基建的计划来推进,这能解决绝大多数无业人口的问题,但不能让好朋友们插手。”   底下也会有人窃窃私语,为他们的命运忧虑。   “人们受得了这个苦吗?”   “当然受得了。受不了也得受得了……他们又逃不到其他的地方。我们有着一个标签,在这层面上,都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其他受灾国家、说难听点……各洲之间怎么协调?那边有外星人的需求。”   “不必理外星人,TPC会做好的。”   他们身旁的合众分部总监闻声抬眼,默认了这一事情。   也就没人关心虚掩的门开了一下却没人进来的事情。   “那当初那枚N2爆雷呢……?”   “既然他没有追究,说不定已经忘记了……”   侯赛因的助手迈克·安塞尔也不关心台上的小事情,只捏起一枚合众的银元,思考在这信用货币的时代里,为此应该作什么事情。   迄今为止的世界仍处于合众建立的经济体系,尽管米尼格拉灾后,大几率地位将会易主。但仍做得到许多事情,譬如强迫其他在合众上市、有合众投资的企业出一点血。   “这也是代价。”   侯赛因本人坐在大会议厅的一角,翻阅一份需要他过目与签署的文件。   合众诸邻国,在米尼格拉以前就多被打服,在米尼格拉后皆有区域被合众军队强征、用于安置。   而安置之中,也有刮分。借此名义,吞下一口大肉,就能填饱许多在米尼格拉中已经受创的胃。   这份互助保障协议的文件便用于租赁这大片区域一百年,作为代价,则会提供“驻军的保护”。之后会有更正式的版本。   ——主要的阻力会来源于海对面的国家。   他敲了敲他的脑袋,思考了会儿,就要动笔。   然后……侯赛因的手动不了了。   有东西抓住了他,并现身在他身后。   同时,这人听到站在自己身后正要摆拍的各界代表人们齐刷刷退步吸气的声音,空气突然安静,而人们急促的心跳的声音简直像是在打鼓。目光移到他自己握笔的手上,就能看到那抓住他的男人的手,释放出巨大的筋力让他不能动、一动不能动。   “UME001……巨人,打败了米尼格拉与科斯莫利基德的大英雄……欢迎您来到西北TPC分部。”   侯赛因露出爽朗的微笑,好像个没事的人。   “是我。”   锡安说。   他继续笑着说:   “请问您是有什么指导吗?面对挑战,我们有信心做好我们自己。我们仍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您是合众的英雄。”   “我没有什么指导……”锡安也看不懂绝大多数的政治经济内容,“只是我发现……这里面写的都不很对吧?”   于是大会议厅里的所有人都会咽下口水,低下头颅。   既敬畏,又恐惧,亦有崇拜或厌恶。   锡安伸手,拿出纸卷,缓缓翻阅:   “还有这一套世界经济支援的报表,为什么和我之前看到的一套支援的报表,内容好像不太一样?TPC是做两套报表的吗?是因为你们做了变更吗?给我看的那份是有问题的吗?”   “这个、我们拿错了。”   侯赛因面色毫无变化,就指着个人:   “去换吧。”   那人立刻懵逼了,双手一摊,张大嘴巴。   真换还是假换?   锡安平静地站在那里,侧首看了被侯赛因指着的人一眼。   “好,好的,大总统。”   他一个激灵就应声,然后转身走路去了。   “那这个是什么意思?”   锡安指着侯赛因手里的文件。   “没什么意思,先生。在人类世界,这是两国结下友好协议的意义。”   锡安放手,侯赛因就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撑自己的脑袋。   “是这样的吗?”   锡安随手指了一个人。   一个激动的年轻的TPC工作人员。   “不是的,巨人!”   他站在那里说。   当即,就有人在他背后用指头画上叛国的英文。   “是殖民的意义,就是把原本住在那里的人赶光,我们自己入主的意义!”   他大声说道。   “是这样的吗?大总统。”   锡安表面上平心静气地问侯赛因。   尽管内心不安。   从未有过的对话,也是从未有过的嚣张,以至于锡安开始设想各种各样古怪的情景,并开始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但他想得太多了。   锡安看到侯赛因当场把那几张纸撕掉,那种撕纸时的果决与大力把锡安自己都吓到了。接着这人就把纸张捏成一团,站起身来,扔在他一位大臣的脸上。   那位大臣一声不吭。   侯赛因脸上波澜不生,他转过身来维持原本的微笑:   “先生,有人提出意见,站在这个位置,我就需要阅览,做出我的评价,我要对我们国家每个人负责,但我也绝不会签发不正义的文件,为了维护世界的正义,也为了您所守护过的这个国家。”   甚至气定神闲、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   只是直面侯赛因一段时间后,锡安才发现眼前这个人的波也有点奇怪……与人非常相似,却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如果把意识比作一个水池。寻常人的意识是不动的死水。但这人的意识就像是同时有个进水孔和出水孔。   ——*消音*,为什么我的目的全部达成了,反而我觉得……我落在了下风。   “也算是有趣的。”   锡安也露出微笑,让侯赛因看得心里发寒,更为那直接响起在心底的声音。   既然TPC已经知道心灵感应的事情,在对某些人群说话时,就可以动用并不一样的说话的手段。   “我们一直主持世界正义,热爱世界和平。”   侯赛因说。   直到锡安离去时,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好不容易有个人鼓起勇气来问:   “怎么办?”   侯赛因这时候不想说话,是他的助手挺起身来:   “还能怎么办?他都在这里了。现在就是这样了!”   直到大多数人离去。   侯赛因才会不停敲击桌板,敲到桌板震声响、自己的手发红。   “呼呼……哈哈,我犯臆病了,你们也出去吧。”   他平静了一会儿,就会听到自己的耳中,响起那遥远的问好。   当他的父亲带他参阅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时,当他身着宇航服翻开书页看到恶魔全书里无面的狮身人面之像时,所响起在耳边的声音。   但他什么答复都得不到。   只能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   日光下的科斯莫利基德冰块,反射出绚烂夺目的虹彩。大块大块棉花似的白云在大地之上漂浮。   “好像做了点事情,又好像没做什么事情。”   那时候的锡安已经坐在报应号的台上,靠着前窗,翘着腿,自言自语。   “好像干了件坏事……但心情不错。”   他吹口气的功夫,报应号已在太平洋上飞跃。   底下是蔚蓝的大海,远处可以看到小岛的影子。   尽管锡安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但他觉得他可以否决那些自己认为不行的。   “是吗?艾雅。”   锡安看到艾雅急匆匆地跑到门口,气喘吁吁,抓住自己的膝盖,就问她,结果听到她说:   “南千岛群岛……出现了怪兽!”   ——   注1:无名祭祀书确实出现在了小中千昭所著作的《致以光辉的人们》中,且他引用了许多原版无名祭祀书中并不存在的内容,主要是一系列关于加坦杰厄的预言。   也许是无名祭祀书版本不同,且在某个近代时期被篡改过的缘故()   本作中引用的三段中,第一段是无名祭祀书的作者的原文,2-3段引自《致以光辉的人们》。   注2:能求个票票吗()今天问编辑,编辑感觉我这推荐票太凉了……   作者补注:有的时候,注释者会编造一些不存在的情况,譬如无名祭祀书版本不同、曾被篡改过,这可能是为了阅读体验,而且已经发布了,作者也不能修正了,大家注意识别,不要相信。 第五章 妖邪刚兽   时间往前拨一点,是报应号正要向海上起飞的时候,塔摩利仍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半晌,他转身,往图书馆方向走,没走几步。身前就有一个高大的人影自远方而来。   异形甲壳般的面貌,以及中心一颗骇人的只眼,缓缓转动的眼珠居高临下、冰冷俯瞰塔摩利其人。   在这东西的身后,圆盘状飞行物一闪即逝。   “UME-18~1杰顿星人……”   塔摩利紧张,立刻后退一步。   黄昏色的水边,倒映出天与云与猫与昆虫与杰顿星人的影子。   脚下是杂草,天上是大块大块的云,时而遮盖大地。   从它的脸上,塔摩利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我原以为,这图书馆的神秘在于底下的藏书,后面才想到我可能遗漏了一些东西。我想恐怕真正的宝藏其实藏在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里,好让米尼格拉恰巧避开了图书馆。”   它说。   “尊敬的外星友人……”塔摩利感到不安,“您有什么需要吗?”   “我没有什么需要,我与UME001,或者你们现在依靠的田代都不同,我只想知道地球的超古代,也就是三千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大银河不解的谜团,也是我必须要调查的秘密。”   “尊敬的外星友人……”塔摩利松了口气,“无名祭祀书和纳克特抄本就是人类已知的最完整的关于超古代的记述,您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不,不,不……那些文献说得太癫狂了。黑暗的人,旧日的统治者,灭绝,这些都太古怪了,我要的是事实、最简单的事实的记叙。”   外星人不一定代表古老。   也许比人类还要年轻。   对那些发生在三千万年前的秘密同样无知。   塔摩利摇了摇头:   “我真的不知道,尊敬的外星友人。地球被污染了,遗忘了许多事情。”   杰顿星人看着他。   “那么,UME001,他阅读了无名祭祀书吗?他有说什么吗?”   塔摩利也不隐瞒锡安说过的话,径直道:   “UME001没有阅读无名祭祀书,他只说这些咒文也算是有趣的……他还说超古代文明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尝试过类似的方法,但只让黑暗更为深沉。”   顿时,杰顿星人陷入深思。   “超古代人类尝试了许多自救的方法。”   但是这地球上的超古代文明恐怕都失败了。   “尊敬的外星友人,您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些事情?”   其实到了今天,按照杰顿星人的表现,TPC和塔摩利一致认为杰顿星人确实不会在地球上胡作非为。   于是塔摩利就敢于追问。   “你不也清楚吗?因为那些事情……那些发生在历次大灭绝之中的事情,很可能会在不久的数年内重现在地球,我很好奇。”   何止是地球,按照诸多预言书和诸多具有预知能力的外星人的做法,乃至于伊斯星人在这个时间段逃得一干二净来看,恐怕这将是……席卷整个大银河的浩劫。   杰顿星人没说出后半句,直接亦步亦趋地走了,直到被圆盘飞行物的底下,消失在光柱里。   接着,圆盘飞行物消失在水面落日的尽头。   “UME001一定知道很多,知道很多很多……但他既然还在这里,说明也许地球的情况还是可以控制的?那么地球真的是一块好地方?”   杰顿星人实在搞不清楚。   越是调查,它就越是不明白。   夜空中,反常漩涡星系已经不至于一个或两个星点,如今,已有十数个星点明亮。   民间有好事者将这些星点相连,称之为螺旋星座。   时间再往前的一点的时候,杰顿星人其实与人类已经有过又一次接触。   杰顿星人原本要以米尼格拉的威胁来压一下人类,结果米尼格拉被解。由于田代的存在,TPC的底气更足。   “假如你们是友好的,为何你们现在才要与人类接触,这是有什么原因吗?”   主谈判手甚至敢于如此询问。   那时候,杰顿星人瞥了眼正在二楼玻璃后面的田代。   田代含笑,也正在看他。   于是杰顿星人慢悠悠地说道:   “我们诸多外星物种都具有高等的道德,我们对于人类向外发射的探寻的电磁波也一直知道。只是我们更知道在上一次螺旋周期律的末尾,地球上发生了极其恐怖的事情……所以到了你们不得不面临许多问题,才想明白要与你们联系。”   等到田代被请走时,二谈判手看到上面没人,就问:   “所谓的问题是指地球正不断唤醒地球全境的怪兽吗?”   杰顿星人坐在那儿,想起在人类的小报里流传的许多说法,就心下已有计较,便说:   “是的,你们的猜测没有错。地球在不停唤醒地球全境的怪兽。”   于是人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中俱是激动。   因为这代表他们通过另外的外星人确证了田代口中的答案。   暗地上,TPC不希望田代知道他们与杰顿星人的许多谈话内容。   于是明面上,是有人告知了田代哥斯拉改造的事情,于是田代匆匆被请走。   这自称来自未来的男性站在高高的栈桥上,人的身体就整个会映入正前方比车轮还大得多的黑暗的冻住的眼睛里。往脚底下看,看到的是不见底的怪兽的身躯,仿佛万丈深渊。   “它……被污染了,但是被什么污染了?”   田代经常会如此喃喃。   “是被人类……我们自己……”不知实情的新助手就会点头,自以为了解了田代的想法,而回答道,“是被人类的海底原子战争的核武遗迹污染了。”   面对这个回答,田代只一笑。   许许多多人,都是世界上第一流的工程师,在这里上下忙碌,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这他们认为即将挽救人类的伟大的事业。现在,有一些先期的准备需要做,譬如使用纳米机器钻入这哥斯拉的体内。   哥斯拉在冰封情况下,自身的免疫系统不会启动,也就不会对抗包括纳米机器人在内的外来入侵物。   通过这种方式,人类可以了解到哥斯拉体内的一些秘密。   从栈桥的另一边,爱德华·阿什福德,也是一位超兽工程的参与者,走到田代的身边,致敬。   “先生,所有先期准备都已经完成了。择日不如撞日,您看明天怎么样?”   “我也认为没有误差,开始的日子就定在明天罢。”   紧接着的晚上有一场超兽工程宴会。   这是因为一种古老的传统,在重大工程开工前,诸国都有类似的、向神祈求平安的仪式。TPC随俗。   “我们的超兽在今年年底,即可为人类而战。”田代双脸泛起红晕,举起酒杯,沉下目光,“为我们人类的事业……干杯!”   “干杯!”   所有人大笑,都感到希望就在自己的手里,就在人类自己的手中。   这场浩大的宴会持续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有人伴奏,也有美人相随。是红弦高紧声声紧,酒凸觥心泛滟光,众人皆尽欢。   等田代戴上眼镜,回到会议室的时候,杰顿星人已经离开了。   “您醉了!先生,快醒醒。”   “我还没醉!呼呼!”   田代差点就地倒下,于是他的助手叹了一口气,搀扶几乎是背着他回到他自己的屋子里。   喝醉的田代吐了一路。   在田代的桌上摆放着许多人的档案。   “说起来,田代先生,是在找什么人呢?”   他的助手问。   “在找一个特别的人。”这个消息,TPC很多人都知道。大家都觉得田代可能是在找与自己有关的四百年前的人。   “特别的人?”   “说起来,你也是和国人吧?九重。”   “是的。我在和国出生,也在和国长大。”这个助手的名字叫做九重,他露出微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委任到田代先生的身边,做这样一份伟大的事情。”   田代拉住九重的手,在半醉不醉中和他聊天。   “那你是怎么看高松翔的?高松翔,在我们的历史里,也是个有名的强大的人。”   “哦……和国临时政府的代理首相,是吗?”九重推了推眼镜,表面上平平淡淡,“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能从寻常人、在这个年纪打拼到这个位置,我们一直认为他很了不起。”   “是啊,真了不起。”   等到房门再度开启的时候,田代在里面看报纸。   而助手出门后关门。   门外,杰顿星人走过拐弯处。   杰顿星人在与人类攀谈后,急匆匆去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然后又急匆匆赶了回来,说是与TPC有其他的事情要商议。TPC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数个人类正随着杰顿星人。   杰顿星人瞥了眼这助手。   这助手含笑,也在看他。   然后擦肩而过。   远远地,助手听到杰顿星人在对其他的几个人说:   “UME-13伊斯星人在地球上留下了很多痕迹,这个神秘莫测的、可以交换精神与穿梭时空的外星种族据说把地球作为它们的第二故乡。诸多外星文明都认为,可能地球的每一个时间段都有伊斯星人的痕迹,不是伊斯星人本身,就是被伊斯星人交换过精神的存在体。”   在古代,这些人要么被称作伟大的预言家,要么就是能做出一些骇人的超过当时时代局限的超前的事业来。   “没想到,你们如此幸运,这个时代的被伊斯星人交换了的精神,是一个来自未来的伟大的人。人类有着令我也要羡慕的幸运。”   接待杰顿星人的人彬彬有礼,好掩盖自己内心的骄傲与狂喜:   “也许这不是幸运,我们想这一切都是发展的必然。”   田代的助手笑了笑。   “有意思……”   他回到自己的室内,拿出并打开自己手机的指纹与虹膜锁。   翻开通讯录有密码界面。他略作思考,轻轻摸过手机的背面,密码界面就出于不明原因而被跳过了。   通讯录自上而下足有上百个联系人,他们的名字与号码均用毫无关联无联想的文字符号标记。并且,没有任何通讯记录的留存,通话也会实时消去所有记录。   这是TPC为具有超忆症的莉子订制的保密手法,不过也被曾与莉子共事的一些人学了去。   这当然难不倒这位“助手”。   他先是起身,摸了摸墙壁后,再回过头来拨通其中一个早被它锁定的目标。   作响过后,他听到电话的那一侧是做过机械转译处理的电子声。   电话经过了一次或数次的中转。   但他早已锁定了目标,于是就说:   “首相,我得到了有关田代真实身份的数个关键线索!”   世界的另一边,深夜还在工作的高松翔浑身一震,重振精神,连忙回问,很快舒气挂断电话。   坐在对面的助理久见惊诧。   “可现在并不是约定的联络时刻啊!”   “这情报至关重要,我现在必须前往和国小学旧址验证,或许这也是九重打破常规的原因。”   “九重并不是这样的人。”   九重和久见是好朋友。   但他还没有进一步提醒,就见到这青年人愣在窗口。   于是他也往前,看到了淡金色的流光。   巨大的金色光球正在南千岛群岛基地的上空,照耀全部的鄂霍次克海,也照亮未眠的人们无血色的脸庞。   “那是什么……?”   不是从水里来,也不是从空中来……而是直接出现在南千岛群岛之上。   高松翔的嘴唇一阵哆嗦,然后声嘶力竭:   “快跑啊!大家!”   声音尖锐,与警报同响。   光消散的时刻,又是一体前所未有的怪兽便自此现身。   猛然落地时,群岛狂震。   秋日里的木叶缓缓飘零,夜里的警报声连绵不止,一声一声震撼长空,红光照耀。附近作战基地即刻进入一级战备,所有人匆匆惊醒跑动,战斗机起飞,而舰队出港。   姗姗来迟的报应号,锡安一窥这巨物的全貌。   那是全身橙黄如金属般,插有管线,双脸重叠的、巍然站立的大兽。   档案编号:UME014   暂定名:妖邪刚兽·加莫斯   要不,来一起揭开吧——   有关于这星球最深之处的许多秘密。   ——   注1:求个票票,谢谢咯()   注2:此外,请不要把这本书和其他书(或类型)在书评区进行任何对比……目前也没发生什么,主要是防范于未然……这种贴如果我和版主有看到的,都会删除的,非常抱歉,也很感谢支持,也对不起…… 第六章 异响   不是从水里,也不是从空里。   这是人类社会第一次面对这样一种无迹可寻的直接跨越时空间的袭击。当金色的光球照亮黑色的夜空,而怪兽自灿烂的光芒里穿越空间并显形的时刻,底下的人们这才意识到……他们过去的一切监测与一切探查均不充分。   “逃,快逃!”   大楼里的人在大喊,在怪兽推倒建筑之前。   裂开的头部,双貌的妖邪,全身遍布与步行鱼相似的管道与炮口,在TPC基地上破坏一切。   子弹、炮弹与导弹连续作响,但只在妖邪刚兽·加莫斯身上留下无数火花与爆炸的声音。   “真他妈的!为什么一个也没用啊!”   绝境作战的人破口大骂,愤怒地举起大枪,向怪兽疯狂连射。最后被怪兽余波震落的碎块活活连着武装卡车一起压成薄饼,陷入大地。   尚在地表工作的飞非战斗人员立刻遵守警报,各自从最近应急通道快速向下,幸运地,便能在头上钢筋水泥破坏撕裂发出尖锐的啸声前,躲至地下基地。   运气再好一点,就不会落入超过百分之十六的区域无法承担怪兽的攻击而出现坍塌的坏层与约在百分之二十左右因坍塌而被隔开并孤立的坟墓。   天花板连续震动。灰尘掉在人的身上,呼吸困难。   “这路没警报,走!”   应急红光遍照地下基地,居间惠和她的队员,引领大量非战斗人员避难,一路跑步,在短时间内自地下四层抵达六层水下船库的停靠处。   那里有数艘海豚202号,以及其余TPC用潜艇。   “不要急,也不要抢。”   从这里可以乘潜艇前往外处的海中。文职人员陆续上座。   不过居间惠自己抱着头盔止步了。   她看着四处幽幽的黑暗,又回顾昏暗灯光中数个地狱般的来处的门口,心下了然。   整个基地又一阵震动。   居间惠长长叹气。   她可以决定她自己的命运,但她不知道要不要把整个新兴的还没有誓言过的小队一起带上这么一条不够安逸的道路。   她对几个与她友好的人说: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未尽的事情。”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还犹豫,陆续上船。   但新城、堀井站在那里。   “你们……?”   居间惠看他们。   “队长,你这样是没把我们当队员看吗?”   人们自有人们的意志,早在加入TPC的时候就已经宣言过了。   “逃的话,不够男人啊!哈哈!我们也是你的队伍的,也是战斗人员。”   “那……”居间惠戴上头盔,开始奔跑“出发吧,去前往我们的战场。”   他们自底下往上,抵达地上发射库,驾驶胜利飞燕2号跃入天空,从这里可以轻松看到无边夜色下这怪兽自由破坏的身姿——   就仿佛孩子正在推倒海滩上沙子作成的城堡。   当务之急,是将怪兽引走。   胜利飞燕连续攻击,但这怪兽浑然未觉,就盯着TPC基地大肆破坏。   战斗机中的堀井眯紧双眼:   “队长,这怪兽与哥斯拉、与米尼格拉都不一样……恐怕、恐怕它就是冲着TPC南千岛群岛基地来的!”   “是啊……”   毫无疑问的一点。   居间惠陷入沉思。   这时候,报应号已经抵达南千岛群岛的边缘,可以看见那怪兽在短短时间内造成的巨大破坏。   锡安打开侧门的时候,风在侧门边上狂呼,而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水与陆地。   “你又要去战斗了吗?”   艾雅问锡安。   “是的。”   艾雅靠着墙,轻声问:   “你会……胜利归来吗?”   故事里的怪兽与现实里的怪兽的出入,锡安已经了解了。只有锡安自己才知道自己在两个月前还是一个寻常的人……只是如今变成一个正在使用石像去守候另一个世界的异乡人。   “你是需要一点信心吗?”   锡安回首笑。   艾雅愣了下。   “是的……对不起……我……”   “没事的。你知道吗?从三千万年前到三千万年后,任何面对灭亡周期的文明一直就只有一条出路。”   锡安集中精神,不再要看无垠的地面与水面,只盯着怪兽,然后往空中猛地一跃。   “那就是胜利!”   大衣挂在报应号的气压舱门把手上飘扬。   “还有另一条路,叫做死亡。不过呢……不用担心,因为死亡很不喜欢我!”   神光棒在空中闪光,拟态的伪装便被撤去。   巨大的人在空中飞跃。   ——不然为何在上一世的我死去之时……地狱不收留我,天堂也不收留我,反而是把我赶到这里来!   是吧?   “恰!”   巨人踏上大地,然后冲上前去。锡安抱住妖邪刚兽·加莫斯的腰身,拽住它胸前巨大的管道,硬生生往着海里拖去。   直到这时,加莫斯才感应到威胁的突如起来,猛烈挣扎。   “是迪迦!”   天上,胜利飞燕号里,居间惠脱口。   “快,小心,我们转为配合迪迦作战,通知所有军旅。”   加莫斯的肩膀上长有两个炮口,立刻闪亮,发出一连串的爆弹。   锡安就死抱加莫斯,向后仰天斜倚,逼得加莫斯横在空中。它的弹道位置就发生改变,一路打穿空气,而连绵闪光,沿着抛物线的轨迹一路炸在另一侧的超大型水上机场。   海面全线沸腾,白浪连天,像是一锅煮熟的汤。   然后加莫斯就被摔在海滩之上。沙滩直接陷下去一个大开口,海水渗流倒灌,大浪翻滚踊跃。   “妖邪刚兽·加莫斯。”   锡安从模糊的记忆里还记得这怪兽的名字。   “应是卡尔多星人的眷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外星人在入侵地球吗?”   报应号这时临头,在空中连续激射加莫斯。加莫斯连忙一滚,往着水里翻起朝天的浪花,一直波及到最远的船只。   异形的双脸侧向一旁,冰冷的四只眸子里清晰地映出眼前人形生命体和天上的报应号,居然露出一丝人性化的迷惑来。   “这怪兽有点古怪。”   光之巨人起身,在他的视野里,这怪兽身上大量密集的意识的波动,如同交缠的群蛇。   “但过往不会改变你的前程。”   锡安奔起的时候,在空中激起剧烈的啸声。加莫斯飞出导弹,锡安向上空飞跃,而踢来一脚,直打在加莫斯胸前的管道。   管道立刻瘪下去一段,而那肉与管道结合的地方即刻渗流出细密浓稠的水渍来。   不会说话也没有神智的怪兽也会感到痛苦,双脚所踩的沙滩立刻沉陷,甩起它的尾巴,在锡安的身上激起等离子的火花。   抓起它的尾巴,将其再度摁在水中,硬生生一拳接一拳地砸这妖邪刚兽。但转瞬,锡安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不是他成功扳倒了……是这怪兽一直在忍耐。   与所有超大型生物(怪兽)一致,加莫斯具有匹敌合金硬度的皮肤,在自然界之中少有能伤到它的事物。同样,它还有强大的自我治愈能力。   “它在干什么……”   念头转过不到一瞬,只来得及将手横在面前,建立屏障,就见到冰冷的加莫斯对准锡安的头部张开的大口,口中明亮。   于是人们就看到夜空为之明亮。黑暗与月便一同消失在它所创造的白昼之中。   附近碰到半点的万物瞬间不见。焦土碳化、灰飞烟灭。混凝土、钢筋还有一些花岗岩或者纳米材料的造物均在这远逾人类想象的威力消失。   有陆地的战队还没反应过,便已化为物质的尘埃在热流中飞扬。   胜利飞燕2号被大气强烈的热流对冲、差点翻跃过去。   “迪迦……”   里面,居间惠喃喃,看着这她接触过的神秘莫测的巨人。   “锡安!——”   而报应号上的艾雅更不忍去看。   “没事的。”   直到突然心底响起的一声。   最初对抗哥斯拉时觉醒的奥特屏障因不成熟的运用而被打破了。但这一次……没有消失!挡住了加莫斯这全力的能量攻击。   加莫斯还要挣扎,用头直接撞击锡安,啃咬巨人的肩膀。锡安更不管别的,就死死抓住它胸前裸露的连接上半身与下半身管道、用力往外扯和撕。   加莫斯痛得不能自已,不停拍击水面,震荡大波,海啸不停。它越痛,越是凶狠,张口即是发射第二次口部光线攻击。   人们看到那巨人一脚踩住加莫斯,一手使能量的屏障,一手更加用力将那像脐带或肠子一样的器官,活生生地从加莫斯的体内抽出来。   加莫斯的胸前皮肤直接开裂,如喷泉般射出无数的鲜血,溅红巨人的半身,并露出其中大量的肉体组织与生化机械零件。   到了如此地步,它居然还能战斗,双肩连续喷出爆弹朝着空中另一个地方去。   灯泡眼回顾,就看到了——   “它在打胜利飞燕号!”   胜利飞燕号使用光束攻击一瞬的僵直,被这妖邪刚兽把握住机会而悍然发起进攻。   锡安原地起身一跳,双手交叉使屏障将其攻击挡住,接着一手抓住即将失坠掉落的胜利飞燕2号,将其轻轻放在地面。   报应号在另一侧掩护巨人的行动,连续向加莫斯裸露的体内轰炸。   加莫斯在浅滩疯狂挣扎,它将自己掉出去的脏器还想要捡回自己的体内……而它体内的那些线与管子,居然真还能相接!   只是锡安……不会留情,发出的一系列光弹在瞬间抵达加莫斯还能行动的脑部,便让这东西发出一系列鸣响空气的爆炸。   妖邪刚兽·加莫斯便毙于此。   “我变强了一点,也许是错觉……”   战后的锡安在被几度灼热的硝烟般的空气里晃晃巨人的脑袋。   不过他至少知道他已习惯了战斗的事情,甚至有些喜欢上了战斗的感觉……这是一种文明人的世界里不曾有过的事情。   繁星在空中点点,破坏的余烟袅袅。人类就眼瞧着这突如其来的危机被巨人快速解决。   “谢谢你,巨人……”   居间惠在主驾驶座上,透过玻璃看到外面巨大的灯泡眼睛,一时恍惚,不能自已。   “你的身上有好多血……”   锡安一声不发。   只是默默地消失在天际。   然后以较小的形态在水中游曳、洗尽血华,等着报应号缓缓降落地面,便披上自己的大衣,变回人类,走在这坏灭的道路之上。   胜利飞燕2号里的、三个锡安熟悉又陌生的人跑了出来,跟在艾雅的身后,和艾雅交流着许多事情。   锡安听到堀井在说这怪兽最古怪的地方就在于突然的出现与对TPC基地执着的破坏。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吧?”   锡安转首。   “不该快点搜救吗?”   堀井浑身赘肉一震:   “是的,是的。”   今夜注定无眠。   战斗机尽数下落,潜艇很快又浮上水面。   几个早早逃离的高层又回来振臂一挥,开始指挥现场的工作。   锡安披着大衣,在废墟里,用他可以看到波的视力,替人们指路。   直到几个微弱到极点的波的一转,锡安跑得快了一点,抓住顶上的石头一个向空荡身,钻入塌陷的二楼里,也就看到有那么几个被断石残垣压住身体的小人,彼此向着彼此努力地伸手,呢喃着祈祷的话语,已经不再清晰。   “有点……灰心。”   明明什么还没能干成,就在突然的灾厄中消失。   只是突然石头会被挖开。   发生了什么?   他努力运作自己还能思维的脑袋。   “巨人……?是巨人……”   毫无任何气力的几乎没人能听到的声音。   倒塌的墙体被锡安一只手抓起,接着锡安的手握上人的手。艾雅带着急救队伍匆匆赶来。但这人不知道,于是只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   他感到自己逐渐失去知觉,四肢在发冷,生命在衰退,眼睛不再能看什么东西。   一种发自内心的肉身的战栗让他痛苦不堪。   但是有一个线索、有一个还没有留下的线索必须要说出来。于是他拼了最后的命向巨人大叫:   “田代、田代不是未来人,因为我、我才是和伊斯星人交换了精神的、这个世纪唯一的人啊!”   然后他就盍上了他的眼帘,像死了一样。   锡安浑身一震,直接打断声波,省得有其他人听到。   “在我答应以前……你还没有死。” 第七章 修理人   先说回地球的另一边、埃米尔高原的TPC总部。   妖邪刚兽的消息在那时候已经传遍世界,让不知几何的生命辗转难眠。田代的助手九重刚刚醒来,不知道南千岛群岛,只感到脑袋晕晕乎乎。他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脸茫然,一点也想不起来这段时间的经历,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情。   “我怎么已经回屋了……?”   九重记得他和醉酒的田代交谈没几句话后,意识就好像陷入黑暗似的……之后……之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直到这时。   “我难道也醉了?”   惊疑加上头疼,让他感到不安。而突然房门的几声异响更让他的心跳到嗓子眼。   “请……”   几把黑黝黝的枪口破门而入。   请后面那个进字也就憋死在嘴中。   TPC的执法人员各个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如临大敌。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女人,九重见过这人几面,知道她的身份,也从电视上看过这人的严厉。   “请问发生了什么?茱蒂·斯泰琳警官……”   九重故作镇定,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反抗。   反抗或大吵大闹均于事无补。   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情况。   “九重,原为田代的助手,是吗?”也不等他回答,女警官继续说道,“现在我以国际法庭检察官的名义通知你,你已被提起公诉,犯有故意谋杀未遂、反人类罪以及危害世界罪,请接受调查以及审判。”   九重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自己的镇定:   “我可以为我自己辩护吗?”   “抱歉……”   茱蒂只说了这一个词。   她身旁另一位男性警官更冷淡、直言道:   “根据TPC关于反人类罪与危害世界罪的紧急条例文件,目前证据确凿,你没有这个资格。如果你现在反抗,我们有权,将你就地处死。”   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他只能就地束手,但他仍想要等待一个辩解的机会。   只是到死、他也没能上法庭,更没人与他交谈。   尸体在当天就入了焚烧炉化为灰烬。   没能申诉任何一句话,也没有见到TPC提起公诉并将其处决的证据。突然地、比怪兽消灭人还快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没有任何人惋惜他,人们只看到田代流下几滴泪水,会感慨这未来人纯良的善心。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一直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可他确实想要杀死你啊,先生!”   被TPC委任的新的助手在田代身边劝慰他,并播放那段证据的视频。   这视频是通过TPC的隐秘摄像头拍摄的,可以清晰看到晚上九重回到自己的屋子后,用手机通过特殊线路联络外界不一会儿,又出门来到田代的屋中。   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最后在牙膏与面霜中掺入未知溶液,接着回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当时,地下基地里值夜班的人员立刻前往田代的屋子,对牙膏与面霜进行检查,发现是一种新式的慢性毒药。   “田代先生,在我这个时代,虽然许多问题已经解决了,但仍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人类里有许多好的人,也有一些不好的人。而他毫无疑问就是一个不好的家伙……这个团体,如果这确实是个团体,无疑是在与人类作对,田代先生,我们站在你这边,支持你,永远支持你!”   “谢谢……我知道世界上还是好人更多的。”   田代振作起来。   紧接着,田代又提到那超兽的事业,鼓起勇气,反过来鼓励人们事情定会成功,对南千岛群岛基地受袭表达安慰,并带着工程参与者一起立在哥斯拉身前的栈桥之上。   巨大的插入式集成电路神经控制柱悬在被冰冻的哥斯拉的头顶。   “人类即将迈出制造怪兽、对抗怪兽的第一步。”   那时候的他是这么说的。   而人声鼎沸。   世界另一边的南千岛群岛上,幸存的人们忙碌不已。   压路机与吊车的声音,还有人的呼声,是人们正在搜救怪兽破坏后的遗迹、尽力挽回每一条生命。受伤者们与垂死者们都会被送到TPC划定的医护集中地点。而人们在此处就会放轻他们的脚步与话声、极力维持安宁,会为救护的车辆让开道路。   “巨人在中途突然离开了。”   包括居间惠在内的许多人都关注到了这一事实。   “是发生什么吗?”   报应号悬停在南千岛群岛附近的水面上,被初出的太阳照亮。   “可怪兽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袭击南千岛群岛的?”   锡安自言自语。   怪兽也有其行动逻辑。哪怕是被认为是自由破坏的真哥斯拉,也是按照自己的本能进行行动,因此轨迹可以预测。   但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怪兽……难道就是为了杀死这里的人吗?   锡安坐在报应号的一个偏室内,手放出点点的光,落入平衡舱中。   平衡舱里,就是那濒临死亡的人仅剩一半的上半身,还有他被碾碎的其余部分的肉糜。   “关于我是半吊子的光之巨人,只会靠本能自我治愈与恢复,以至于完全不会治愈他人的这件事。”   锡安挠挠头。   但他可以解读基因,并进行拟态,就可以做出一些别致的事情出来。   “拟态不止限于我自己,更可以对其他物质进行。”   于是将这人被碾碎的半身拼凑在一起后,锡安靠着一手拟态的方式重现这人体内各器官的运作,给他的大脑输送氧气,回应还活着的信号,从而维持其意识,吊住他的小命。   但就像锡安拟态自己都需要自己不停维持,顶多是寄托在特殊物体·神光棒上,本质还是在消耗自己的力量。   同样的,这种方式,不止只是让死者勉强不死,还需要锡安寸步不离……   如果困难仅在于此,锡安相信依靠人类的技术配合自己的能力可以救活他。   但问题是……这件事很可能不能告知人类。   因为田代正在人类之中。   若是被他得知,或许会生出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来。   锡安有理由怀疑,如果这人昏迷前的大声的话语是真的,毫无疑问……田代极有可能是知悉了这一情况,而借怪兽杀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艾雅。”   艾雅算是可信的人。   只是她看了看这舱里粉身碎骨的家伙……   “人类或许可以医活他,但这个作业需要大量医疗器械和昂贵制品的配合,我不可能在瞒着其他人的情况下,搞到这么多东西。”   哪怕是狐假虎威,靠锡安的名义强要也有说不通的地方。何况不论如何,总要让医生和这垂死之人见面……艾雅不认识那么多可以信任的医生。   就算是原本能信任的,在涉及人类命运的事情上,也会变得虚无起来。   这是一个僵局。   “总不至于要我自己一直维持他生命到学会医疗吧?”   以锡安现在的学习能力,再加上他所看过的秘经中的诸多记载,确实可以在大约数个月内学会……问题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一直呆在这里,用拟态给他吊命。   报应号内一时沉默。   锡安想了很久很久,最终抬起头来:   “其实地球上也不止只有人类可以医疗人,不是吗?”   “什么意思?”   艾雅不解。   “TPC不就在用UME档案记录许多人以外的事情吗?而这些异常里面其实也是有适用于这个情形的异常现象的吧?”   锡安的话让艾雅如梦方醒。   “有的,确实是有的……但太危险了吧?”   锡安与艾雅都记下了UME档案的相当一部分内容。   艾雅知道锡安指的是什么——   UME-04修理人。   在不久前,在TPC的收押室内莫名被分尸的富江,就是TPC利用修理人拼接起来的。   “有的时候,是需要冒一点险的。不冒任何风险,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现在,艾雅,帮我向TPC要求,我要调查一下这个神秘,就像我之前调查恶魔全书与无名祭祀书一样,我需要调查这个时代中、世界各地的许多神秘。”   艾雅也知道这事情很可能事关重大,她点了点头。   TPC更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报应号很快起航,朝修理人的所在地飞去。   “修理人,又被称为玩具修理者,他最初是在一个偏僻的乡村街道中发现的,这位异常生命……或现象,”艾雅念着档案里的字词,“在那时候是一个都市传说,一个专门修理玩具的人,孩子们说不管怎么样的玩具都能修好。”   “但是后来有人发现,所谓的「玩具」并非仅是洋娃娃或模型塑料、也不止于音乐电子拼图或积木,乃至跨过一切棋牌,而是单纯指全部的可以玩的、看的、听的和触摸的东西……也许,万事万物皆是「玩具」的一种。因此其中、也包括了……「人类」。”   在一次全国体检中,一个男性的大脑内被发现老式打字机的电子部件。这很快引起当时的科学特别搜查队的调查。   调查发现这异常的人原来在婴幼儿时期就因意外而死,被他同样年幼的恐惧万分的姐姐带往玩具修理者处进行修理。   听起来就像一个笑话。   但因为某种人类所不知晓的真理,这东西居然真的使被损坏的生物大脑连上电子部件成功得以工作。   不仅如此,按当事人的讲述,在那一次骇人听闻的人类修复中,甚至使用了死猫与玩具枪的零件。   超越人类的常识,将一切原本认为是不可相容的物质平等地予以结合,并重现人体原本的功能性。   档案中说他没有名字。据调查,当初的那些懵懂的孩子们是用他在修理中无意识的呢喃称呼这人的。   有人听到的是约古索特豪特夫,也有其他的小孩子坚持认为是古特修路修;而被发现的当事人姐姐则说是努瓦伊艾伊路莱伊特豪泰普。在后来TPC的试探性接触中,则听到了更多明显相异的发音。   现在的修理人,处在被TPC管制的和国内陆的一处郊外。   “和国是不是太被怪兽和其余各种异常钟爱了?”   锡安突然这么一说。   艾雅愣了愣,感觉很有道理。   因为修理人极其不愿意移动的关系,TPC也不强求他。只在附近设立多个警戒点。   远远看去,修理人的小屋像是一座砂石堆出的小山,近看却如同一块灰暗的孤独的墓碑。报应号就停在这小屋的面前。   “我不方便带这东西进去……”   锡安指了指手里的这个棺材似的平衡舱。   “你能把我叫它上来吗?”   艾雅面露为难。   “我尽量尝试。”   然后下了报应号。   附近专门负责观察这里的TPC工作人员,已经围了过来。   他们也都认识报应号,但不认识艾雅。   这是因为TPC对特别行动人员的保密机制。   艾雅出示了证件后,他们许可了这个行为,并跟随艾雅靠近UME-04的小屋。   玄关处,艾雅先是呼唤了修理人几声但没有回应。于是工作人员就替艾雅直接打开门,带着她进入其中。里面的布置很简陋,但抬头一看,可以看到天花板上有无数人脸似的图案,中间挂着一个被石膏凝固的电灯泡。   偶尔会有落叶从门口飘落,引得艾雅一惊,好像自己在被什么窥视。   这小房间空荡荡的,到处是黑黑黄黄的斑点。但没有任何裂缝,甚至没有任何拐角。   所有拐角都被抹成圆弧。   艾雅记得这个。   因为这是UME档案里特别提到的一处重要细节。   等到一行人走近时,帘子被掀开了一条缝,一个古怪的灰扑扑的眼睛从里面往外看他们。   ——不,并不是在看他们。   艾雅发现了这一点,他朝着一个很奇怪的角度,只用余光见识这来访的客人,好像在观察其他的东西。   帘后的黑暗里,蹲着一个灰灰的人。   也可能不是人。   看不出性别,没有胡子,没有喉结,胸前也没有突起,他的头发是灰蒙蒙的,粗糙的皮肤也是灰色灰蒙蒙的,虽然没有缝合的痕迹,但艾雅直觉地认为那皮肤并不是完整一块的,就像他碎布缝出的衣服一样。   线粒体也没有反应。   ——或许这东西将修理玩具的技术应用在了自己身上。   “你们有什么……要修理的吗?”   他的语言能力很古怪,不总是能说出人话,经常会说出一些诧异的古怪的音节来。   “没有,只是有一个朋友想和你交流一下。”   艾雅指着窗外面的报应号。   他摇了摇头,又要缩回去。   工作人员也摇头:   “您好,长官(艾雅在TPC内部的衔位比他们高),这家伙只会修理东西,从来不和任何人交流,UME档案里也写了,我们也尝试过一些不好的手段来强迫他,但没成功过,又害怕失去他,就放弃了。”   于是TPC选择把这家伙放置在这里,当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处的工具人。   “这样吗?”   事情陷入了僵局。   锡安通过心灵感应得知这些后,也有些心浮气躁。他就打开报应号的窗,露出自己的脑袋来,看向这墓碑似的小屋。   结果就透过后窗,看到趴在窗上也在迷惑地观察锡安的修理人。   然后,好像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一样,这人迈着小步子,立刻消失在窗后不见。   接着,UME-04戴上圆帽、披上一件上世纪的旧式大衣,掀开帘子,走在他们的面前,对着惊讶的一行人说:   “我要……上船。”   之后呢喃着一系列谁也听不懂的古怪的音节。   直到锡安的面前,也在说这些谁也听不懂的音节。   锡安神经大条,也无所谓,就指着自己手底下的那个平衡舱。   “能把他修好吗?”   “你想要……怎么修呢?”   他僵硬地、像是婴儿说话时那样含糊不清又断断续续地问。   锡安愣了愣。   还能怎么修的……吗?   “就是把他修成原来的、活着的人。”   修理人点了点头。 第八章 未来的可能   当意识陷入黑暗之中的时候,这在怪兽突然的袭击中垂死的人又回忆起那段骇人的往事。   向上看,是黑暗的天空。   开门寻觅,则是沟壑纵横的沙漠大地。   然后慌乱中向更远处、不多几步,只见一望无际的鲜红色的海洋。   于是一群年幼懵懂却被迫成长的孩子们步步踏过烫人的沙滩,天真的目光从脚底的砂石一直放到水面尽头,变得灰暗。   不可测度的海水,蕴藏着生命无法穷尽的无限。灰蒙蒙的云层之下,隐约的高大的影子立在天地之间,仿佛能听见不详的吼声。至于天上,厚厚云遮,无法得见。   于是这小小的沙化的孤岛,或许已经是这死去的星球上最为安全的地方。   “人类,那人类去哪里了?”   男孩望着天空,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   怀疑与恐惧、傲慢与疯狂。   这便是在二十一世纪初期发生的不解之谜【和国小学爆炸案件】中消失在过去的孩子们所见到的——   地球的未来。   ——   回到二十一世纪中叶的现在,其他声音的响起,惊醒了这昏昏暗暗的人的意志。   “活过来了……居然真的把人拼回来了。”   好像……有个女人在说话。   嘈嘈切切。   ——我应该已经死了。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忽然惊醒。   当这人睁开眼睛的时候,隔了一层玻璃又看到那死前最后看到的生命体。   锡安撑着脑袋,在那边僵坐了数个小时,这时也在看他。   这人大约是想说你好两个字,却他说不出话来,只挣扎地发出一些含糊的声音。   “居然真用这些东西修好了……?”   另一边,艾雅靠着柜子,感到可怕。   ——但这样的东西……还算得上是人类吗?   或者,人又算是什么?   看完修理人修理全程的锡安同样有这样的问题,表面上风轻云淡地说:   “UME-04……确实是一种了不起的神秘。”   根据TPC的揣测,修理人并非是超越逻辑的存在,只是掌握着人类尚且还无法理解的……更高的异端的真理。   在维修人的过程中,他随手用了许多古怪的材料,包括自己从小屋子里带过来的猫的内脏、旧自行车的履带与橡胶,一些老式家电、甚至还有几个机器人模型的塑料零件。他先是剔凿除去许多腐烂的肉,最后则是用一种肉色的线慢慢将他的皮肤缝合起来。   原本修理人一手拿着核桃仁和古怪的中草药,一手就要用扳手打开这垂死者的脑壳,锡安及时制止了他。   “那里不用修!”   至少大脑应该没什么问题。   要是真修了……按照UME档案里的记载,或许会发生一些超乎想象的事情出来。   但修理人仍然剪开了这垂死者的上半身。他那骇人的异常的方法简直就是恐怖故事里邪神的仪式,又像欧罗巴古老传说里的女巫在搅拌诡异的魔药。   甚至还让锡安想起弗兰肯斯坦来。   弗兰肯斯坦,著名的一种用尸体拼接出来的人造人。   说不准,这个世界的十九世纪真的存在弗兰肯斯坦……   最后修理的结果,就外表来看,这垂死者确实几乎与原来无异。只是其内在的组成已然包括了许多人不应该有的东西。   这人的面容,锡安其实略有印象。   “高松翔……和国临时政府的代理首相,是吗?”   是的。   高松翔咿呀了几声,但说不出任何的话来。他努力地挣扎,却差点倒在地上,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变得平静。   “这是怎么回事?”   锡安问。   修理人只发出一系列锡安完全听不懂的古怪的音节来,也不知道他究竟回答了没有。   “UME档案里有案例。如果不说清楚的话,被修好的东西会有缺漏。”   倒是艾雅回想起来一些线索:   “在TPC的记载中,最开始发现的那个被修好的婴儿,她的姐姐一开始就忘记了人是一种会成长的生命体……没有提出仍会成长这个要求。因此,修理人修出的婴儿的成品最终不会成长,极可能将永远停留在婴儿的时期。”   因此,那位年幼的姐姐感到害怕,再度送修而让这婴儿可以正常成长。   锡安也想起这事,嘴角抽了抽,想了一会儿,说:   “至少请把他修成能说话的人。”   修理人点了点,然后直接剪开了这刚刚睁开眼睛的人的咽喉。   当时的场景,让锡安有些自闭。   大约十分钟过后,等高松翔再度睁开眼睛时,修理人就呆呆地说:   “奴娃依耶伊鲁列依都荷德~普!……好了!”   前面是锡安不能理解的古怪的音节,最后两个字倒是简单的。   而高松翔确实可以开口了。   “你好……你们是使用UME-04把我‘修’好了吗?”   他知道绝大多数被TPC已经确认的异常现象。   “抱歉,用了一些超乎寻常的手段。”   明明救活了这人,应该算得上是一种恩情。   但修理人的手段……反倒让锡安又感到有点抱歉。   当时,他还不是很明白。   “不用抱歉,我非常感谢您,能捡回这条贱命已经是一种无上的幸运了。”   这幸存的家伙坐在平衡舱上,努力呼吸活着的空气,感受自身的存在。高松翔比锡安更能理解到不能求助人类的一点。   只是面色的发白,充分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你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我想我已经睡了一段时间。”这人确实非同凡响,他坐在原地,双目下视,几个深呼吸,至少上表面已然恢复平静,“我暂时不需要休息了。”   这样,锡安提起精神来,径直问:   “那能给我解释你之前说的那句话吗?”   在妖邪刚兽破坏的遗迹里,被掩埋的高松翔向着锡安大声说:   田代、田代不是未来人,因为我、我才是和伊斯星人交换了精神的、这个世纪唯一的人啊!   锡安记得很清楚。   他看到高松翔笑了。   笑得很苦涩。   “这是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了。”   阳光洒入报应号内,高松翔侧眼,远望和国的大地、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地球。   “其实我出生在二十世纪末,一开始并不是未来人,在那时候只是个寻常的小孩子。”   但在一天、高松翔上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极为古怪的事情。   这件事情被定名为【和国小学爆炸案件】   “爆炸是政府用来掩盖神秘的借口,出于底层政务的怠惰与畏惧,【和国小学爆炸案】被草草盖棺定论,没有报给TPC。事实上,爆炸不可能造成当时的缺陷。当时,整个小学就突然消失了。一点都不剩地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个大坑。”   艾雅对此事也略有所知。   TPC在近十年来,一直在翻案一些过去鲁莽的定论。   “那真相是什么呢?”   谁知高松翔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真相。也许这是伊斯星人和其他生命体的一场交易,或者只是地球上的一次异常。”   他唯一知道的是当时的和国小学整体被置换到未来地球的相对位置……也就是穿越到了未来。   “我和当时小学里的所有人还有老师一起穿越到了未来的和国的土地。”   目前人类已经晓得宇宙、银河还有地球都在不停运动。而穿越到未来,似乎意味着某物体保持原样地抵达未来。但仅仅如此,该物体会被抛出到太空,因为地球与银河其实已经远离了该物体原本所处的空间坐标。   但现实非如此。   高松翔曾找过理论物理学家,旁敲侧击这一点的答案。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物体在时间上的位移仍会遵循引力的轨迹,换而言之,和国小学、他的同学还有他都一直被地球的引力拖拽与捕获。   “你先是穿越到未来吗?”   锡安陷入沉思。   从米尼格拉的事件来看,地球上确实存在诸多时空的特异点,栖息着人类不曾理解的怪物。   “那未来的人类是怎么样的?”   锡安继续问,却看到高松翔木头一般沉默了很久。   “假如我说我……什么都没见到呢?”   他是认真的。   锡安双手相叉,默默地听。   “说说吧,在我面前,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脚底是沙漠化的孤岛,不远处的海洋呈现一片深红。天上是厚厚的见不到星星的云霾,而世界便一片灰暗。   灰暗之中,有着骇人的巨大的影子。   他缓缓道来那一切的事情。   “也许那个时候的人类已经灭亡了吧,如果往好处想,也许是离开了地球。”   他说。   “怪不得,你在现代什么也没做……”   假如真存在一个类似田代所说的从未来回来的人,锡安毫不怀疑,就算做不到田代那样尽心尽力,但至少也可以通过自己的见闻推进科技的发展。   再次再次,也可以提供未来的许多情报。   可就现实的情况来看,高松翔只是在职场上超速升迁,抵达了一个和国平民很少能抵达的层次。   这实在算不了什么对人类未来的贡献。   但如果未来已是废土……那确实还不如不说。   “那伊斯星人是怎么找上你的?”   艾雅狐疑不解,就开口问。   “这就更简单了……因为我们这些穿越到未来的人,其实是那个时代最适合的伊斯星人的载体。”   在地球漫长的历史里,不知为何,有过许多高度进化并统治星球的生物。   有的来自遥远群星,有的甚至与宇宙一般古老,有的则由地球原始汤中的有机物们迅速演化而来。   跨越数百万种生物的历史,牵扯到其他的星球与银河……   不可估量。   “伊斯是在四亿八千万年前便到访地球的种族,根据《奈克特抄本》和《埃尔特顿陶片》上的记载,它们曾经主宰地球一个时代。它们的精神可以循着普通感官无法察觉的模糊通道,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隔阂,自由地前往它们想去的时代。等到达预定的时代后,伊斯便会从这个时代中所有高级智慧生灵挑选出一个最好的并在其大脑中建立自己的意识,夺取这个生物的肉体,代替这个生物在这个时代生存。”   与此同时,那个被取代的生灵的意识则会返回到伊斯上一个身体中;   并且基于一种古怪的意识不相容的原理,同一个时间无法存在两个伊斯星人。伊斯星人是不能自己穿越到过去、看到自己的。   “因此,对于精神可以超越时间的伊斯星人而言,其实他们也有寿命。只是这个寿命与宇宙的历史等长。”   或言,与天地同寿。   在伊斯种族的社会仍然存在时,这些被交换的生灵被伊斯星人的其他个体称为囚徒,在经过观察与学习后,往往被允许体验伊斯星人拥有过的生活。   高松翔毫无保留。   “但在一个被预定的时刻,伊斯的社会被毁灭了,伊斯最初肉身的形态也被忘却,失去了原始的繁殖的手段,伊斯便成为了彻底的、流浪的精神生命体,肉身变成了可以更换的容器。”   社会的毁灭意味着道德成立的基础消失。   一开始,伊斯还会回归自身本来的肉体,将囚徒置换回他原本的时代。   但现在,为了逃离连精神也毁灭的结局,伊斯种族残存的个体不停在时空间进行彻底的精神交换,绝不留情。   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这些历经无数岁月的求存者们几乎晓得了一切宇宙可以被知晓的真理,制造了无数伟大的遗物。   直到这时,它们确实可以被称为伟大种族。   但纵然如此,这可怜的伟大种族仍有许多完全无法战胜的敌人。   “而精神依赖物质而存在。就算是伊斯星人,也必需一种具有足够发达的思考器官的生命个体。”   高松翔说。   “伊斯星人的精神交换需要对象的精神强弱在伊斯可控的范围内。因此,理由其实很简单,在我们的小学穿越到的那个时代里,合适的个体并不多……”   锡安认真倾听,听到这儿,大约也理解了:   “对于你们,那未来是一个万象寂灭的后启示录时代(意为世界、种族或文明的末日之后),但是对于伊斯星人来说,却是一个宝贵的安定时期,是吗?”   “是啊。所以这既是一种偶然,或许也是一种必然。”   因为那个安定的历史时期,正是伊斯星人也希望拥有的一段日子。   而这些因为意外穿越到毁灭的未来的人类正是那个时代、最优秀的、最值得交换的个体。   “但你在这个时代没有同伴,你是孤零零回来的。”   “是的,因为伊斯星人,抵达那个安定的废土时代的伊斯星人……已是唯一的绝路。” 第九章 伟大种族伊斯   既然米尼格拉能通过北美时空境穿越到比白垩纪更古老的过去。那地球上有相应的时空特异现象使人穿越到未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不准那个时空境就可以做到。   这是一种偶然。   但若是考虑到这怪兽行星绵延四十六亿年的历史,有那么一拨生物出现在一个废土的未来,最终成为伊斯星人唯一适合的目标,又似乎是一种必然。   “对于伊斯星人来说,从宇宙的开始到宇宙的终结,它们存在越久,度过的时代越多。安稳的时期就总是越来越少。我们遇到的那个个体已经遍历了天涯,那些最好的年代他已经都经历过了。”   在这个含义上,过去与未来对伊斯星人就像是不同的旅游目的地,但不能重复旅游。   以地球历史为例的话,五次大灭绝就是最糟糕的旅游地点。   而人类在哥斯拉登陆以前的数万年的历史,无疑是一个可以度假的安稳的好时代。   “我们穿越的时代,是一个世界已经成为废土的时代,对于伊斯星人也并非一个优秀的选择,但他已别无选择。”   报应号的底下,看守修理人的工作人员正在商量他们是不是失业了,正在向上级汇报。   报应号上,锡安揉了揉额头:   “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度过了宇宙历史里所有安稳的时光,现在被迫到一些不怎么安稳的时光……乃至于出现在最不安稳的时光里吗?”   每次遇到大灾变时,伊斯星人都会逃走。   但终有一天……伊斯星人把好的时代都过完了。每一个曾经停留的时代继续再过几天,都是灾难的开端。   谁知高松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们不会出现在最不安稳的时光里了。因为在那些不怎么安稳的时代里,他们也已经彻底地亡族了……尽管或许在未来我们可能还能看到他们,但他们的历史确实……已然终结。”   太阳还在天上明明白白的照耀,但地上的人们会感到寒冷。   “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理由。我知道的其实很少……”   高松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也许是某种连精神与意志都能吞噬的怪兽吧?它们恐怕一直在躲避着许多东西。”   不论如何,最终与这些孩子相遇的,即是一个种族的末裔。   愁云惨淡,原野荒芜。   超越时间之影,在无限岁月的鸿沟里徘徊。   在精神的交换中,强烈的印象难以隐瞒。   记忆也会残存一部分在人体的记忆器官里,形成预知梦一样的东西。   无数惊骇的事实与令人目眩的奇迹,以人类历史为时间量度的光阴,远远超过当时仍是个孩子的高松翔、不、是一切正常人类所可能的承受极限。   在这个梦境中,他看到了公元前两千年的夏朝贵族,还有文艺复兴时代发狂的画家,有早已埋葬于历史中的太平洋岛屿帝国的巫师,也有生活在二战期间合众国的资本家,有在遗迹中摩挲着巨大飞蛾壁画的探险家,也有金字塔中合眼长眠的法老,还有最后,二十一世纪遭遇车祸的高中生。   都是曾被这伊斯星人交换的个体。   都是曾被这伊斯星人篡夺的身份。   从人类历史的发源起,这个种族就藏匿在人类之间。   而高松翔则是被选中的下一个目标。   并且无需征得任何同意。   “那时的我啊,希望被交换回二十一世纪,大灾变以前的时刻。伊斯星人答应了我们。”   这人平静地说。   “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想见见这末日之前的地球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未来一片荒芜?因此我希望回到这个时代,哪怕会死。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这是我对他唯一的请求。”   就这样,从二十一世纪初到达遥远未来,又回到二十一世纪中叶。   一个平凡的孩子,在未来的废土漂流。   并在这这循环往复如螺旋般的时间里,在诸多神秘种族的阴影下,做着不知有没有意义的努力。   高松翔还说,他们原本还商量了一套方法来防止伊斯星人没能把高松翔送回正确的时代。   因为同伴的存在。   “我们想过用杀死互相的方法……也就是杀死这些对伊斯星人来说,优秀的人类载体来威胁他。那时候的我们还不知道这怪物的高深。但他根本不需要我们这套,就应许了我们,同时许诺,我的同伴若是协助他做事,可以安度一生。也许,在伊斯星人看来,选择回到这个时候其实是个蠢货罢!哈哈!”   高松翔笑了笑。   其实由于时空的隔断,高松翔也没有特别好的方式可以验证精神交换的一切。到了这个程度,这几个孩子也没法威胁伊斯星人再交换回来。   也许这一切只是高松翔脑内的幻梦。   人类会做梦,也会幻想,也有精神病症让人难以分清现实与幻想。   “我被交换到一个出了车祸的父母双亡的同名高中生身来,但有一笔巨额的遗款……当时回来过了一段安稳日子的我,差点分不清这些,感觉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梦。”   直到哥斯拉漫步江户。   直到田代自称来自未来。   也直到他在已经埋葬数十年的穿越前的父母的墓前痛哭流涕。   “现在想来,也许这就是我被田代盯上的理由之一。”   高松翔握紧拳头。   艾雅则发觉其中不对的地方,追问:   “原则上,既然是灾变的时代之前,应该有许多被交换过来的精神吧?为什么你认为你是唯一的?”   “伊斯星人亲口告诉我的。首先,他们有擦除记忆的方法;其次,接近灾难时期的他们在交换时会手动制造意外、擦去自己的一切痕迹……这是伊斯星人还是种群的时候就会采用的。而且真正的撤离期是……二十世纪。”   锡安立刻想起来,UME关于原子武器和恶魔全书里的断言。   二十世纪是神秘频发的季节。   正是从二十世纪开始,这个世界由于一次原子战争的爆发,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伊斯星人似乎也有通过我得到一点情报的意思,他也告知了我许多事实。我知道的、现在还能想起来的,都说了。”   锡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种无言的沉默给了高松翔以莫大的压力。   “我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你似乎认为那怪兽就是田代派出的,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件事发生得……很巧合。”   高松翔的目光中有仇恨的火焰,他揪紧自己大腿上披着的由修理人提供的旧衣服,全身都在发抖。   “田代假装为和国人。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给我探寻他真正的身份提供了方便。我将我的一位亲信派到了他身边去。”   艾雅闻言变色:   “是九重吗?”   “是的,九重在一系列操作之间成为了田代的助手。我原以为这是我们的门路捋顺了。现在想来,或许田代早就发现了我的异常!”   高松翔唯在这时,捏紧自己的双拳,青筋暴起:   “怪兽袭击南千岛群岛基地的当晚,我接到了九重的秘密来电说是找到了田代的线索在当初的小学爆炸遗址……那时我很激动。”   他咬牙,又闭紧双眼,反思自己做错的地方。   “但我错了!是我错了啊!因为那根本不符合九重的性格,他是不会这么直接的,一定会间接地、委婉地不留任何痕迹的……他的好友也提醒我,联络时间不对,但我没有在意。然后……挂断电话以后,我要立刻出发的时候,怪兽就出现了……并且……直接就粉碎了我所在的大楼。”   “也许和你联络的根本不是你的那位亲信。”   锡安说。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他捂住面孔,“我很想知道现在九重的情况。”   于是艾雅面色肃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现在已因反人类罪、危害世界罪、故意谋杀罪、投放危险物质罪,数罪并罚,在一天前就被处决。”   高松翔听到这话,突然愣住了,他颤了颤肩膀,不说话了。   然后小声地哭了起来。   即使在没有任何其他人会知道的报应号里,即使是一个在世界上已经死去了的人,仍然压抑地小声地泪涕俱下。   “对不起,我太失态了……”   他许久才能忍住,坐在原地,喃喃:   “是我害了他。我低估田代了……”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田代没有那么强大,就像……就像修理人一样有一些特异的地方,但不至于和怪兽有如此之深的联系。”   “但他的程度超越你的想象。”   对于田代的身份和方法,根据诸多秘经的记载,锡安心底已经有所猜测。   “现在的你撼动不了他。”   “你说得很对。”   现在的田代被人类视作求生的稻草,就算知道有诡异的地方,万国联盟与TPC恐怕也想火中取栗。   高松翔的说法不足以瓦解这一切。但田代没有污名高松翔,倒可以与TPC可信的人做秘密的沟通。   而田代的目的也很奇怪。   他来到地球,要用地球的怪兽制造超兽,这是为了瓦解地球的防卫能力并扩充自己的军力吗?   多想无益。   “对于外界而言,你已经被确认死亡了。”   锡安站起身来,俯瞰他。   “你可以在这里呆上一段日子,也可以选择回到世界上。”   “我明白,非常感谢……”   他说,然后俯身鞠躬。   “我想暂时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但必要的时刻……我会选择离开。那时候,我也愿意和报应号没有任何联系,我不会泄露今天发生的、修理人所做的一切的。”   高松翔想要等待时机。   高松翔似乎以为眼前的UME001不想涉入这件事情了。   锡安也不做辩解,就点点头,转首问修理人:   “那UME-04你呢……”   他的精神思维一片混沌,和他说出的话一样莫测古怪……连心灵感应也无法与它交流。但听到这话的修理人居然立刻转头,抱住房间内一根柱子就不动了,缩着头,一脸坚决不想下报应号的意思,拼了命地摇头。   还发出一系列叽里咕噜的话。   “留下*夹杂着古怪的音节*留下。”   “那我也知道了。”   修理人的能力非常特殊,确实值得留下来。   很快,锡安安排了这两位新的乘客抵达各自的房间。   从报应号的监控来看,这两人确实安定。   高松翔就坐在那儿,垂着眼皮,好像犯困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修理人在房间里转了很久,非常开心的样子,把他的各种各样古怪的东西整理起来,并且用柔软物填塞房间里各种锐角。   然后就靠着窗,看着外面自己原本的小屋子,就开始唱它古怪的歌,差点没把锡安逗乐。   TPC不知道高松翔还活着,只以为已经尸骨无存了。   对于修理人,TPC原本就没法干涉,现在更不能。   他们坦然接受了这一结果。   “接下来要怎么做?锡安。”   刚才一系列对话再度撼动了人类如今的处境,艾雅有点脑袋疼。   报应号起飞以后,再度往南千岛群岛的方向。   那里有妖邪刚兽·加莫斯的尸骸。   “我需要一定的观察。”   锡安也需要等待时机,摸清楚对方的底细和能量。   万一是需要去当宇航员的那种等级呢!   抵达南千岛群岛的时分,已是晚间。   这巨大怪兽的尸体,有不同归属派别的人达成了分割协议,正在切割加莫斯的躯体。直到报应号驶来,人们都在匆忙。   你们行动得也太快了……   这他妈就开始刮分战利品了可还行——我还想解析解析呢!   能阅读人类的基因,当然也可以阅读怪兽的基因。   人类的基因,人类已经有过许多研究。怪兽的基因,则要从头开始。锡安感觉妖邪刚兽·加莫斯实在有些古怪。   不过它的身躯不具有污染能力,可以放置一段时间。   锡安赶紧制止他们的行为:   “你们不能这样将其分割带走。”   “那请问……先生,您要怎么安排呢?”   许久,TPC的一位研究者柏村玲子向前,询问锡安的想法。   锡安转了转眼珠子:   “就放在南千岛群岛吧?”   这样,他们也就都停下了,并开始签其他的协议,走其他的流程。   南千岛群岛分为许多小岛。TPC基地所在的岛被妖邪刚兽破坏干净,但还有其他的岛正在营业工作。   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未必认得出锡安,尤其是锡安现在换了一身寻常的衣服,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人类的街头。   “独在异乡为异客,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锡安想着,突然遇见一个熟悉的人,还拉着另一个更年轻得多的女孩子。   “莉子?”   莉子见到锡安睁大眼睛,差点脱口。   锡安摇了摇头。   她就抿住口,说:   “好久不见了,先生。” 第十章 风暴前夕   今夜月色正好。   “聊聊天吧。”   锡安说。   同时,莉子还听到自己的心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现在就当我是个寻常的人。   于是莉子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   她辞去职务后,在居间惠的安排下做了手术,把原本作为特别行动人员时体内埋藏的诸机械零件、包括发信器、报警器以及不能明说的全部摘除了,于是现在面对锡安,反倒变得从容许多。   莉子一直认为眼前的异方的访问者或许并不可怕。   她的压力也从不来源于锡安。   锡安不知道莉子的变化,对这突然出现在莉子身边的女孩子还挺好奇的,略微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是谁。   “这位是谁……?是你的女儿吗?”   那是个粉红色头发的少女,看上去郁郁寡欢,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有一双眼睛偶尔漫无焦点地望向远处,显出一种空空荡荡的神采来。   莉子摇了摇头,跟在锡安身后走。锡安长得高大,比莉子高上不少。她近距离想看锡安,还得抬头。   “她是我朋友的女儿。”   “那怎么会随你来这里……?这里不太平。”   TPC绝不是个好去处,更别说南千岛群岛刚刚遭遇一劫。时而就能听到空中直升机的呼啸、也有军舰和战车的来往。   “坐下来再说罢,可以吗?”   莉子请问。   锡安点了点头。   两人就找了间这深夜路边摊坐下。   “抱歉,不像以前那样奢华地摆宴了。”   莉子随便点了些东西后,致歉。   “不碍事,我觉得挺好的,谢谢你……对我来说,食物都是差不多的。”不,过去二十年和平的吃国生涯告诉他并不是这样的。   但现在、表面的样子……该装还是要装的!   中年的老板答了一声,就开始去取面粉鸡蛋、炸制天妇罗。这是一种和国的小食,锡安以前倒没吃过。   他看这人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就有些好奇,一边转着手中的热茶杯,一边问:   “怪兽刚刚袭击这里,你们还在做生意吗?”   “也有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啦!生活总要生活下去,人又不是机器。”最近,外地来的人很多,这里的人看样子也被问了很多次。他笑道,“正是因为这样,娱乐活动才更不可少啊!”   莉子摇了摇头:   “也能挣得更多,现在价格比以前、比其他地方都翻了不少倍了。”   老板哈哈一声:   “到底是有风险的呀!最近物价也不对劲,真的没办法,对不住。”   莉子也不扯皮,驱赶了下落在身边女孩头发上的一个小虫,突然失笑:   “以前我最是烦恼这些小虫蝇,被叮了更是怒火冲天。现在看到这些东西还存在,居然会有点安心。”   说明动物们都还没因本能而逃跑。   若是全都不见……那基本就是要出大事情了,如米尼格拉登陆以前。   她摇了摇头,就向锡安介绍道:   “这孩子的名字叫做新条茜,现在是上高中的年龄。”   被呼作新条茜的女孩被说了名字,也一声不吭,低着头,全然是彻底拒绝交流的自闭的感觉。   “是人一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锡安吱了一声,没想起来,喝了点热茶,有点感慨,“不好好上学,为什么要带到这里来?”   “因为她已经是……孑然一身的了。”   锡安停下手中的杯子,杯中的水也就平静下来。   “是哥斯拉的时候吗?”   莉子点点头。   “当时是暑假,茜在乡下奔丧。她的父母在江户。”   夜里风大,秋意萧瑟,可以听见远处的人们相醉的声音,还有近处的烧烤滋滋的声音,以及天上飞过的机体的声音。   “当时情况,你也晓得。哥斯拉发出剧烈的核辐射和磁干扰,把通讯干扰得厉害,许多装置设备都用不了。不知怎么回事,人就找不到。只有一具疑似的尸体,被N2爆雷烧焦了。”   锡安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   锡安想把N2爆雷踢走,但被哥斯拉直接在低空引爆。低空引爆的情况下,N2爆雷对城市杀伤半径反而更大。   “她知道这些吗?”你就在这里说?   锡安向莉子示意了新条茜的存在。   他有些担心会刺激到这孩子。   莉子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其实什么都知道。当时处理……遗躯的时候,是需要家属确认的。原本是叫她母亲的,但她自己过去了。她是自己去确认那具烧焦的尸体是不是她的父亲的……我也算是出生在和平时代的人,我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锡安也很难想象那时候的场景,只听到莉子叉起点东西,吹凉了以后,喂给茜吃:   “而现在,她基本也不听外界的事情了。医生说她根本没关注外界,而是在想她自己的事情,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心理医生说她患了一种非典型性抑郁症,需要多出来走走。我算是强行把她拉出来的。”   “她的母亲呢?”   锡安问。   “我不知道。”莉子摇摇头,撑住自己的椅子,看着天空上的星星,“在她父亲死后,她母亲就跑了,听说是去合众了吧。”   之后,合众发生了米尼格拉事件,于是就彻底失去和她的联系了。   “她一个人上学,我根本不放心。之前她上的学校也是江户灾后在附近城市重建的临时集中制女子学校,也根本不行。”   实际上,就老师的说法,新条茜被孩子们彻底隔离开来。新条茜似乎一直很想和学校里一个受欢迎的女孩子做朋友,但并没有成功。之后她就变得郁郁寡欢,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   等莉子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患有严重的抑郁,连家门都不想出。   在医学上,抑郁和自闭是两种症状。   自闭是先天的,无药可医,只能缓解。抑郁是后天的,可以通过吃药来解决。但新条茜不吃药、坚决不吃。   “你害怕她受到排斥吗?”   锡安说。   “已经是了……”   “我听说人类世界有很多这样的事情,确实很坏,需要教训教训。”   锡安说完,比了个拳头。   “别……别……”   莉子连忙劝解,差点没被吓死。要是这个拳头过去,整个学校连着里面所有的人恐怕就都要飞起来咯!   好在锡安只是站起来,走到新条茜的面前,伸出他的手:   “你好。”   这女孩看都没看他。   锡安笑了笑,也不在意,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   “加油!”   她一声不吭。   莉子坐在那儿,握着茜的手:   “其实我想这不是孩子们的错。因为他们是在一个怪兽的时代成长的,注定要面对更大的来自家长的压力的传导,也要面对来自社会的重压。他们是……成长怪兽时代的年轻人。我和他们可以算是这世界上的两种人。我已经经历过或见过人生或他人人生中的许多挫折苦难,而他们才在校园里、什么都不需要担心。照理来说,我应该悲观,他们应该乐观。因为他们未来还有许多可能,我们注定是要奉献在这里了,为他们奉献一切了。”   莉子笑了笑。   “但我发现,这些孩子要比我们更痛苦。因为我们还有回忆,还有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而他们只有绝望的前路。”   不知怎的,在锡安面前,莉子有很多事情想讲。   “确实。”   锡安再落座时,轻悄悄地回复一声。   很快吃完了,两个人就继续走路,带着一个抑郁的女孩。   “在我出生与成长的那个时代,世界多美好啊!人们怀揣无数的希望。时隔几十年,重新登上月球,又向火星伸出自己的手,开始建立科考的站点。我毕业的时候,举国欢呼雀跃。人们摩肩擦踵,兴致勃勃,人们大街小巷、奔走相告。网络纸媒之上,哪怕是那些最不识相的、最爱唱反调的人也在畅想未来,想着以后科技的事情……先生,您肯定不理解吧?”   锡安其实是理解的。   甚至锡安原本所在的时代,人类还没能第二次登上月球呢!只不过是神舟O号升上天空就让小时候的锡安兴奋得整晚睡不着了。   不过这时候,他只是默默听莉子说话,又吱了一声。   但莉子却觉得自己可能说过了头,连忙道歉。   锡安就问她:   “之后,新条茜你要把她带到那里去?原来的学校我想只会是刺激到她了。”   “我的想法,是让她在TPC接受治疗。TPC也收养孤儿和训练孤儿。茜其实是很有才华的孩子,我听他的父亲夸耀过她在电脑上和手工上都有一种非同凡响的能力。我觉得她是能走出来的。”   “我明白了。”   锡安也觉得这是条不错的出路。   以前,锡安听艾雅说过莉子年轻时候也有自闭。具有超忆症的她在其他事情上非常笨拙,也就没有信心,越是没有信心,就越是气弱,就越是容易被欺负。   夜色已晚,越来越多古怪的、历史上没有过的星星在高空闪耀。三个人在灯光霓虹的街上走着。   茜在两人的中间,牵着莉子的手,不知怎的突然碰了碰锡安。   锡安低过头去,她就又变成那副自闭的样子了。   走了不一会儿,莉子因时间太晚告别。   锡安出来前,也有张TPC提供的卡可以刷刷,不过刷了估计就会被记录在TPC的档案里,进行人格分析。   因为不想被记录,也就将卡扔在报应号里也不用。   但这样也买不了什么东西,就放弃在这里继续闲逛了。   “我也该回去了。”   锡安哼着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诗歌,往海滩的方向走去。   报应号,正在水上明亮。   结果后面有人拉住了他。   “这位先生,您好,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吗?我希望能和你讲一下我们的天父与神明、Tiga。”   锡安的面色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转过头来,就看到一个中年男性,打着领带,穿戴着明显从十字教宗教服饰改来的神父穿的那种做弥撒时候穿的衣服。   ……您知道您在向谁传教吗?朋友。   好吧,你确实不知道。   结果这男人眼里还尽是小星星,一脸虔诚的样子。   “就是打败了登陆江户的哥斯拉,又打败了登陆北美的米尼格拉,两度拯救世界的神圣!世界即将毁灭,只有相信Tiga,才能存活下去!但是我们受到政府的压迫,一直不能伸张……”   “你们这有和国的许可吗?”   搁着都传到我身上来了?   “你为什么相信政府,却不相信拯救了世界的神圣呢?”   锡安抿着嘴,陷入沉思。   这人就感觉自己好像成功了似的,开始说起世界毁灭和信仰他们的话题,喋喋不休,吵得锡安头疼。   “请问,入你们这个教有什么条件吗?”   “月供五百。”   他立刻答道,袋子都要拿出来收钱了!   “我,无业人士。”   锡安翻了翻空空的口袋。   “无业人士也可以为真理和上帝贡献自己呀!”   他抓住锡安的双手不放了,开始介绍起一套传教的事情,还带分成和吃住、以及每日学习。   得,还不止是骗钱。   “你们这就是邪教吧?”然后拿起那个UME档案的微型终端开始打电话。   结果这男人立刻上演大变脸,骂骂咧咧地就要准备跑了,没走几步,突然脑后一晕自己噗地摔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能站起来,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被打了。   然后,他就被警察包围了。   而那时候,锡安已经消失在夜空中,而站在报应号之上。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先生。”   终端另一头,第一次见到这线路的接线员非常紧张。   “没什么事情,只是你们要小心最近好像打着我的名义的邪教很多,是吗?”   “是的,我们已经处理、正、正在处理了。”   锡安笑了笑,挂断,然后就躺在报应号上,轻轻拨弄无际的波,尝试倾听,并等待下一个海上的黎明。   世界的另一边,哥斯拉的机械改造,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不过更让人类担忧的事情是,发现了另外一些怪兽的踪迹。   譬如在滇川南部附近发现的巨大昆虫卵。   也譬如,新的哥斯拉个体在海中的活跃。   “地球原生的怪兽正在陆续醒来,但不必担忧,一切都在按既定的历史路线进行着,我们只需以战养战。”   田代站在巨大机械的前头,露出微笑。 第十一章 钢铁的原子之龙   这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为浩大不可思议的工程。   为的是让人类解脱怪兽之苦。   “对怪兽进行机械改造,是走向以怪兽制怪兽的第一步,也是诸多制造怪兽的技术的一种。我将这种技术从未来带回过去,正是为了解救人类之苦。”   彼时的田代站在栈桥上噙着微笑,向着TPC各分部的考察团队介绍。   “了不起,实在了不起。”   人们激情昂扬。   他们的身旁是哥斯拉已经合上的冰结的眼帘。   曾经威压人类的巨兽如今即将成为人类的伙伴。   在田代的指导下,人类首先制造了大量可以刺破哥斯拉皮肤的特制金属物质,被用作突破哥斯拉表皮的针头。   其次,是部分解冻的技术,使真哥斯拉需要进行作业的部分解冻,恢复生命活性。但不需要作业的部分继续冰冻。   通过真哥斯拉表皮,又不怕真哥斯拉觉醒后,许多事情就变得相当简单。   要知道以哥斯拉的体型,人站进去工作都绰绰有余,自然就能用高等特种机器人在被冰封的真哥斯拉的体内进行一切行动。   按照田代的设计蓝图,基本单元是一种新式的纳米机器人,在先期处理中也经常出现。这种纳米机器被注入真哥斯拉体内,可以直接从哥斯拉细胞的线粒体中获取能量从而几乎永续地活动。   它们也是对哥斯拉的神经控制系统的末梢和基础。   “这是从线粒体夏娃那里学到的技术。”   田代笑着介绍道。   人类收容的诸多特异中,线粒体夏娃专擅此道。   同时,一根小型、一根大型的插入式集成电路神经控制柱(用以联通人类的指挥控制体系),借由纳米机器人的引导,分别插入沉眠中哥斯拉的大脑与脊椎内侧。这就是中枢神经系统的主体。   “头部和腰部一共有三个维修仓,分别叫做MB1、MB2、MB3。在维修仓里,人可以直接控制它,也可以进行紧急维修。但内部加速度过于巨大,人类无法承受。高等机器人能代为此道。”   中枢神经控制系统完成后,即是哥斯拉全身装甲的焊合安置。从头到脚,双手双脚、胸前与背后、最重要的头还有尾巴把真哥斯拉裹个严严实实,同时所有装甲配置有大量深刺入型神经探头直接扎入脊椎与全身各部分的神经,作为控制体系的补充。紧接着,头部、腹部以及胸部加装了额外的深入体内的拘束器。   根据纳米机器的刺探显像,真哥斯拉的自我修复能力相当骇人,在皮肤多次破坏性重构之后,很快习惯金属外来物的存在,逐渐进行粘合,形成一种新的表层皮肤结构。   对哥斯拉的一切改造都在走向更好的方向。   唯有哥斯拉的口部,原本想要加装金属构件。但经过计算,口部原子热线聚集时,人类世界没有任何材料可以忍受其高温。   不过……   “这样居然也可以吗?”   相河惊叹。   哥斯拉的双手指节、以及胸部,皆利用金属管道直接联通背脊的原子核反应,固定成类似经脉的运输通道形状。   很快,哥斯拉的体内组织照这一固定方式生长,在金属两面覆盖有那种特别的、难以理解的、足以忍耐原子能量高热的细胞。   虽然金属本身会被高热融化,但哥斯拉沿着金属生成的经脉已经定型。   于是理论上,从此开始,真哥斯拉的双手与胸口皆可以发射原子激光了。   TPC的高层听得大为振奋。   “实际可能需要烧断几次手和手部装甲,才能进化到像口部一样耐抗的模式。”   田代笑着介绍道。   此外,利用相似的方式,将原子动力联通了背部和两侧装甲的无工质推进器。这样,该体哥斯拉理论上便获得了依靠体内核聚变反应克服重力进行飞行的能力。   通过微观观察,人们更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哥斯拉的细胞贴合外部的装甲的样子。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在全世界的合力下,新的哥斯拉即将完工。   由于解冻行为仍然危险,并未立刻投入实战测试。   锡安看到屏幕里的田代站在栈桥之上,静观这体任由生命摆布的破坏之神。   看到有人问田代:   “我们应该叫它什么?”   看到田代突然肩膀发抖。   “还用说吗?”   然后看到他在众人面前张开双手。   “属于我们的破坏之神——属于我们的第一只怪兽,原子超兽·机械哥斯拉,已经诞生!”   短暂静默之后,欢忭鼓舞,响遏行云。   “从此人类再不屈从于邪恶!”   他说。   报应号正在太平洋的水上慢慢飞行。   锡安在看TPC剪辑过的关于田代和机械哥斯拉的短片。   知己知彼,不说百胜,至少不殆。   “其实地球的怪兽似乎并没有特别针对人类的感觉。”   和国海沟底部的那个一直没动静的虫洞是异星的,暂且不说。   但怪兽特贡和怪兽穆鲁奇应该都是古代水生生物进化而来的怪兽,只是因为气候异常而苏醒,但到现在为止,一直呆在水下。   “莉子传来了一个调查采访,她和许多TPC工作人员还有联系、她发现许多人觉得跟着他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仿佛可以干成一切奇迹,没有什么是可怕的。”   艾雅说。   “这就是它可怕的地方!”一起在看剪辑的高松翔激动,“现在有这么一种东西,正在伪装在人类,它在欺骗人类!它在利用人类制造各种各样的怪兽!”   “可当确实地制造足以与怪兽对抗的怪兽时……当怪兽确实是一种属于人类自己的力量的时候,纵然是种欺骗……又何妨呢?”   艾雅想得更远。   但若是田代许诺皆为真,锡安之前说过的约定都不用自己亲手去做了!   锡安坐在前窗边缘,一览无余的水面。   看上去非常平静,实际上被这两心怀天下的人的争辩吵得心浮意躁,就装作不经意地插话道:   “既然是种欺骗,田代或许就有它其他的目的在。也许这个目的……对人类、对地球来说就是致命的。”   “是的!先生您说得对!”   高松翔连忙点赞。   “我也那么想。”艾雅也点头,她是认可锡安的话的,“所以需要找到它的马脚。可是我觉得它很长时间都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倒不是没有马脚。   唯一的马脚现在就在报应号上,就是高松翔……高松翔的价值可实在太低了。   完完全全的负价值。   高松翔所揭示的未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人类绝不喜欢,哪有田代所说的那种未来精彩亮丽惹人爱。   不论如何,窗外的世界在变,人也在变,以三千万年来又一次的极速。   米尼格拉的影响在持续发酵。世界的气候变得更极端。   而叫人们意外的是,步行鱼从江户废墟陆续撤离了。   “它们也看出了人类的决心,放弃了吗?”和国分部的泽井阅读报告的同时,又问,“你们能掌握步行鱼群的路线吗?”   “不知道,它们是回到水中后走的,很快消失在大洋的深处。”   步行鱼,这一细菌怪兽,人类现在还未能克服,不以单独的巨大身形现于人世,而是大量的小型个体。   哪怕是锡安也感到很烦躁。因为消灭一个乃至一万个都很简单。可这东西,分散开来,在城市、水里,各种未知的角落,想要全部清理就极其困难,就需要一种更高妙的手段。   锡安没想出来,人类还在研发。   隔了数天,人们再度发现步行鱼的时候,步行鱼已经登临合众的西岸,对新金山发起突然袭击,使当时正在恢复元气的合众驻军猝不及防,且战且退。   合众东方和西方被米尼格拉毁灭后,重心就向西南方转移。新金山正是因此,承载了巨大的社会责任,以至于遍地贫民窟。   纵然如此,步行鱼仍不可怕。   可怕的是混入了几只重型的开菊兽。   于是战况迅速恶化。   但事情倏忽间的变化更在人类的想象之外。   由于米尼格拉后电力系统的崩溃。合众最后启用了核电为主的供电体系。结果吸引了另外的……不速之客。   “就是它们吗?”   很久没出场的两位女性参谋在直升机中,其中一位的朱诺正举着望远镜远眺。   那是一只正在手撕开菊兽的怪兽,长着三角形的头和颚、红眼睛,多对肢体。   莎拉点了点头,吩咐直升机再高些。   “小心,它们有两个个体,其中一个个体会飞……它们不止杀步行鱼和开菊兽、也杀人类。”   饱含污染性的血液洒满一地,土地在死去。   而那怪兽就在城市的废墟中吼叫,接着向新金山核电站的方向去。   档案编号:UME016   暂定名:陆生怪兽·穆托   与早已被人类认识到的哥斯拉可以追溯到同一太古时代,但在生物历史的谱系上更接近昆虫(尽管现在,其巨大早已超出一切昆虫之极限)。穆托以放射能为食,现在旧金山核电站栖息。根据推测,TPC认为历史上几次莫名其妙的核电站事故均与穆托有关。   “不碍事,不碍事,不用通知那古怪的巨人。总让外星的友人奔波,也会让他们恼怒……要尊重他,你们的做事总是差了点味道。”   那自称来自未来的人,站在TPC总部行政楼的端顶,一手拿着手机对话,一手握紧拳头,露出微笑,向前挥去!   “我们已经有我们的力量了……现在向怪兽们使用机械哥斯拉罢!”   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机械哥斯拉改造工厂顶部天窗大开。超过百米的巨大怪兽被人类的造物拖拽升空的场景。广袤的右侧机场上,则有上百台战斗机与后勤机起飞,发出尖锐的鸣声。   道道流星平地起,升上天空,在云际。   “人类必胜!”   所有人一同欢呼,声音冲上云霄。   大风起时,黄沙弥漫,可以看到那怪兽古蛇般的尾巴上钢铁的微微凸起。   那是早在真哥斯拉自我冰封前、人类基因在其体内的变化。   机械哥斯拉的神经中枢直接上通诸超级计算机,人类可以直接指挥。   此外,考虑到核磁干扰的缘故,也内置超级计算机REIKO,同时可由支援航空机「白鹭1号」和支援航母「白鹭2号」进行近距离指挥。   “非常慎密的指挥控制体系。”   田代新的助手感叹。   “为了人类的命运,这是必须的。”   自称来自未来的人俯身说。然后挺直腰板,转过身来,返回TPC总部地上大楼之内。   机械哥斯拉并不比原来重更多,照例可以使用两台到三台威托号进行运输。未解冻的机械哥斯拉被装入特质的箱盒内,由TPC组织的空军直接护卫,一天内通过太平洋,已然抵达目的地第二新金山都市。   “人类制造的怪兽要来了。”   合众的大总统侯赛因也在看。   这又是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合众的舰队要与TPC合流。   步行鱼发动袭击的第二天,黎明的光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金辉粼粼的时候,装载机械哥斯拉的巨大铁盒便从天中被委托号放手。   于是仿佛从太空来的一样,直接落在新金山郊野的大地之上,然后四面放开,躺平在地上,压塌附近农野稀疏的建筑物,露出站立着的怪物。   这忽然崩裂的一声。就算是步行鱼那无知无识的鱼眼也要瞅瞅这巨大的金属盒子,然后失措地逃跑。   机械哥斯拉的维修仓里已经装载了足够的无人机与高等机器人,就算损坏,也能边修理边战斗。   第二新金山都市临近太平洋。   以白鹭2号为核心的海上舰队接近法拉隆群岛,就有人问当时的指挥官诸星:   “还要继续向前吗?”   诸星沉吟片刻。   “向前,到圣弗朗西斯湾去。”   航空支援机白鹭1号则和护卫的空军一起在平流层中稳定运行,俯瞰大地。   “视觉联通成功。”   白鹭支援舰上的船员报告道。   接着,全世界TPC的屏幕转入一片漆黑。   因为那时的哥斯拉还未解冻,所以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很少一些光线透过表皮后刺激出的光晕。   那时候,几公里外,被称为穆托的昆虫状怪兽躲在山后,困惑地、不解地望向那在黎明下闪耀的、正在迅速升温的机械的怪物。   有它喜欢的原子能的波动。   更有其……太古时代天敌的气味。   它缓缓地开始接近,而那属于钢铁与机械的原子之龙啊……也在睁开它初生的、再生的眼眸,第一次看到这世界的黎明。   “让这世界震撼吧!让人类震撼吧!”   这力量……属于你们!   ——   注1:求点票票,嘤嘤嘤。   注2:其实本书每章四千字,一般作者是一章两千字,也就相当于一般作者两更,当然比起最强悍的那些作者还是很少的,但正所谓人和人的体质不能同日而语……   合章没有特别的好处,主要会少点击量(因为少了一次更新)。不过我比较习惯四千字的节奏了…… 第十二章 群魔   在那时,太阳刚刚升起。紫红色的光线就自鳞片状的群云外而来掠过群山的顶峰,从而照亮天的另一边。   山与水中倒影的山,便在黎明的曙光里金辉一片。   枝间残余的绿叶随风飒飒而下,再一瞬间……天上落下黑色的巨大肢体将地上压实。怪兽发出的吼声让那些还小的动物们都在逃离。   在新金山市的圣布鲁诺山边,机械哥斯拉与穆托遥遥对望。   这场作战注定载入史册。   全世界有资格的人们都在遥遥地观望。最胆大的平凡人,就在新金山市附近假设望远镜进行偷窥。   水上指挥舰白鹭2号现在不负责指挥机械哥斯拉,只负责机械哥斯拉作战数据监测和支援。   “数值一切正常,正在启动代号:机械哥斯拉。”   传呼机里,传来监测组长米森良成的声音。   TPC特派指挥官诸星点了点头,在甲板上遥岑远目。从这里也可以看到那两个怪兽的对峙。   “世界在变,事情要变,而人类也将被迫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吗?”   说罢,他轻轻地吹出一口热气,很快在秋天水上的寒冷中化为白雾。TPC特邀的古生物学家芹泽博士就站在他的身边握紧双手,他想到了些东西,而不安地喃喃。   “依赖核反应而存在的怪兽,以及应运而出的以核反应为食的怪兽。哥斯拉和穆托……也许在太古时代就是敌人了。”   只是核与嗜核并不决定食物链的上级与下级。   因为怪兽有其独道的真理叫做——   力量。   力量这一遂古的真理,所能决定的事情……远远在食物链以外。   新金山都市早在昨日就完成撤离工作。由于昨天发生的战斗,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开菊兽的体液污染变为荒芜。其中,就有步行鱼躲在城市的废墟间,缓慢爬行,不时机械抬头,好似在观察山边的两个大怪兽。   天上,白鹭1号与护卫战斗机一起盘桓,就在战场监测中更发现云端偶有圆盘飞行物的出没。   “杰顿星人也在关注这场战事。”   TPC很快理解到了这一信息。   目前,直接控制机械哥斯拉的是其体内的超级计算机ReiKo,就算失去指挥也能独立运行。   而承担机械哥斯拉指挥工作的第一位则是白鹭1号,白鹭1号一共有十二个操作人员,负责辅助超级计算机,下达宏观指示,对超级计算机对哥斯拉的细部指示进行即时的更正与修改。   现在这些最前线的人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压力解放、加热与中和的作业。   “拘束器解放,通入脑干,脑神经控制柱运作正常。”   于是穆托动动脑袋,观察到眼前的东西正通过排孔放出无数的烟气。   血液中的凝固剂被纳米机器携带的化学物质中和,开始流动沸腾,接着使用机械加强的散热系统便在身下喷出蒸汽。而真哥斯拉全身细胞已然重新不休的跃动,重演太阳中心的秘密。   接着,机械哥斯拉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看这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然后是它低沉不绝的咆哮,远上白云,震得航空支援机内的几个操作员手有些颤抖。   “你们害怕个屁!它现在归我们手里!”   指挥官见状狠拍桌板,几个人连忙答是,还有个刺头居然还敢说话:   “指挥官,我们也不是害怕机械哥斯拉……”只是害怕我们会做错什么,让人类的命运难以挽回。   只是他说着说着,不说了,变得沉重。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别想有的没的!打完了挨罚,这段不要录下来,就当没人说过话。你们记住了。”   指挥官用拳头敲了敲那人,一板一眼地说道。   在哥斯拉睁眼后,联通机械哥斯拉视觉神经的屏幕已经完整显出机械哥斯拉所看到的一切。白鹭1号采取的是全周天影像,可以三百六十度完美模仿机械哥斯拉的视觉,好像自己就身处机械哥斯拉之中。   于是映入辅助操控人员眼帘是那小型穆托的凝视。   在昨日的战斗和历史的记载里,TPC认为穆托存在雌雄之分。雌穆托体型比哥斯拉更大,而雄穆托体型则较哥斯拉更小。会飞的是体型较小的雄穆托。   这是一头雄穆托。在视频内,雄穆托存在诸多的现实不存在的线与点。   这并非机械的校正,而是哥斯拉的视觉。   哥斯拉的视觉能力只是哥斯拉感应能力的一部分,即便如此,也比人类广大得多,其视觉光谱范围约在人类的六倍以上。换而言之,即具有人类的肉眼不能观察的视觉图像。   但依靠工具的人类可以依赖工具识别那些无法直接认识的东西,并将之转化为自己可以直接理解的信息。TPC是使用一连串的有方向的线描述场的运动、抑或是用色差明显的色块来代表那些人类无法解释的信号。   在人们的眼中,穆托体内电磁波的运作非常古怪。   而水上的指挥舰,接收哥斯拉信号的整个系统开始全功率运作。   而一级级向上汇报:   “检测到强烈的聚变反应。监测中,空气成分已经发生剧烈变化。一切数值均稳定。”   说起来,这登陆江户的真哥斯拉曾被比喻为吸风饮露的仙人。   不需要进食,更无需饮水,径直在大地上自由破坏。   那么,现在也是一样的。   理论上,直接联通生物聚变反应,该体机械哥斯拉的作战时间接近无限。   “我们即将翻开人类历史的新的篇章,同志们。”   田代远在TPC的总部,说。   穆托自山侧飞起,滑翔在空中,迅速接近机械哥斯拉。   机械哥斯拉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正在恢复战斗意识的阶段,而浑然未觉。它睁着眼睛,缓缓观察四周突然不同的一切。   火焰不见了,巨人不见了。   但有一个有一点印象的……垃圾玩意儿。   被称为穆托的怪兽在空中积累势能,一转身形、在空中发出激烈的啸声,掠过机械哥斯拉的头顶,接着抓住机械哥斯拉的头部,用自己的头撞它。   大地发出轰然巨响,接着塌陷数米。机械哥斯拉佁然不动,任凭该体穆托用它的牙齿与锐爪在它覆盖全身的钢铁上留下诸多的痕迹。   TPC在田代指导下制作的装甲与机械哥斯拉本身的皮肤相比……未必高到哪里去,而且还不能自我修复,只是充当了控制与束缚装置的补充部分。这并非主要的防御物件,因此被破坏也无妨。   但越是这样,穆托靠其生物本能也能感到不对劲的地方。   “这只小怪兽似乎很紧张,但它现在可以逃,却为什么没逃?”   机械哥斯拉缓缓转动它生物的眼珠,在原地佁然。机械的帮助在于更为稳固下盘,穆托也无法按倒这时的机械哥斯拉。   白鹭2号一边观察,一边巡航,不时抛射一些骚扰的弹药。   “什么时候能完全解冻?”   既然被安排一件事,那就要做好。   这场战事的最高指挥诸星在问监测组长米森良成。   米森良成的面色不是太好。   “比预期早了会儿。就是现在——”   太阳彻底升入天空,金色的辉芒遍布大地。   逐渐恢复的力量,逐渐醒来的原子的神明……趴在机械哥斯拉背部的穆托,更能感应到体下核反应的逐渐剧烈。   它行动更为激烈,数双肢体就在机械哥斯拉的头部摸索,直到确认机械哥斯拉的眼睛的部位,然后爪子在瞬间宛如利剑般向眼内捅去——   于是紧急降下的眼部装甲犹如一张白纸在肉眼不能反映的一刹被贯穿。紧接着各地屏幕一黑、只剩光晕……原是机械哥斯拉闭上了眼帘。   机械哥斯拉原生的眼睑的抵御能力远在人类特种合金之上,直接抗住穆托的攻击。接着……穆托以及完全苏醒的机械哥斯拉均发出不详的吼声,在这全新世的大地之上演绎着白垩纪以前的怪兽的斗争。   芹泽快感到自己无法呼吸。   但其他人和他不一样。   人们看到机械哥斯拉的脊背开始亮起妖艳绚丽的紫光,透过装甲的缺口,仿佛是异界的太阳通过时空的小径向地球投来的光。   但这一次不再是畏惧。   而是振奋。   “来吧……让我们看看罢!”   人们会挥手,为他们自己拥有的力量。   “这……不是一种错误!”   这时候的报应号正在太平洋的上方执行观察的作业。艾雅才从莉子那边得到了新金山的消息,就立刻匆匆告知锡安。   “尽管可能不需要我做什么?”锡安笑了笑,让艾雅感到高深莫测,“但我们也去看看罢。”   “你已经知道什么了吗?”   艾雅问他。   “其实也可能什么都不发生……但穆托的话,它的能力对机械哥斯拉来讲,不是个好的初战对象,不是说战力上的。”   报应号开始移动。   机械哥斯拉开始挣扎,而那体雄穆托就仗着飞行能力在空中不时跳跃盘桓,时而紧抓机械哥斯拉的头部。   哥斯拉的紫色更加绚烂妖艳,直让白鹭2号上的芹泽想起当初它登陆江户时那可怕的破坏。   于是,他的脸色更不好看,直到被诸星扶住:   “你怎么了?博士。”   “我在害怕啊,将军,我们所紧系的并非是我们的宠物,而是一尊地球上为了破坏而生的神明!”   一尊因强大和恐怖、从太古活到现在的怪物。   “可博士,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神明,有的只是人们自己。”   水在波动,而舰船也在浪中。   一条鱼也见不到。   新金山的郊外,雅雀无声,所有的生物,所有小型体型以上的生物比人类更快地逃离了。   地上连续尖鸣爆响,而近远的电线杆与高压电线俱被折断。   怪兽穆托再度抓住机械哥斯拉的脑袋的时候,更加用力。它在撕开机械哥斯拉的外部装甲,并尝试破坏它。   机械的尾巴,如同古蛇般绕着怪兽的身体升起,并对准穆托的脑袋。   等它察觉到不对想要逃跑的那一瞬间,它的脚被机械哥斯拉的前爪抓住了。   死亡的命运在头顶呼啸,作为太古猎食者的本能向它疯狂地示警。   于是它也只能拼了命使用它最强的电磁脉冲的能力,直至爪子尖端放出红色光芒。   是电磁炸穿……空气!   航空指挥机上的人们发现不对。   “这里是白鹭1号,发现穆托的体内有超大规模的电磁感应现象。这怪兽具有……释放电磁脉冲的能力!”   但他说得太慢了。   远方无人机的观察中,人们只看到世界在机械哥斯拉这一瞬间灿紫色的黎明中寂静。   机械哥斯拉的尾巴绕到穆托身后后,射出的辉煌的原子热线直接融穿了这穆托的脑袋,接着向天而去,消失在天际。   自然莽荒的暴力,使人震撼。   可这力量掌握在人的手里的时候,何其美妙!   机械哥斯拉睁开双眼,抬头瞥见自己头上穆托的死状,然后往左右一撕。   于是这已经死去的穆托整个身体就被撕成两半,洒出无数的血液与器官,溅射在机械哥斯拉的身上,还有底下的钢铁、小屋与树上。   一时间,风停云止。   在空中即将摔落的尸体又被机械哥斯拉的尾巴轻悄悄地向空拍飞,便一路飞跃到无人的城市废墟里,与断裂的大楼撞在一起,血流漂杵。   刹然寂静。   然后全世界的云指挥部都沸腾起来。   “做得到!做得到!”   指挥舰上、还有世界各地的人们一同拍手欢呼。   仅在此刻,四海之内,皆是兄弟。   田代在众人簇拥之中痛哭流涕,说着关于世界的命运、人类的命运还有未来、战胜、黎明、光、奉献、爱与正义的事情。   人们会记录下这历史性的时刻。   来自未来的人类拯救了过去的人类,而过去的人类又将成长为未来的人类,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吗?   但很快就有一些小心的人发现不太对劲的地方。   “屏幕还黑着,机械哥斯拉不是已经睁眼?发生了……什么?”   连漆黑都不是,而是一团雪花。   白鹭1号与白鹭2号立刻忙碌起来。   “是……强烈的电磁干扰屏蔽了信号。我们有很多无人机也坏掉了,传不回信号了。”   这是最终人们测定的结果。   穆托临终前并非什么都没做。   电磁脉冲(EMP),就是穆托具有的力量,一次就可以瘫痪整个人类城市的电力网络,甚至连动植物的生物电都能予以干涉,也正是穆托在太古的怪兽时代用以对抗哥斯拉的能力,对于电子机械与生物电流信号俱是天敌。   田代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他的自信洋溢,使TPC勉强感到安心。   “不用担心……你们还担忧自己所造出的、精心设计过的东西吗?机械哥斯拉体内的主机会圆满地完成我们的任务。如果主机无法运作,那么插入式神经控制柱会急停它的思维,并释放冷凝剂。”   ……因此,就算没有人类的操控和指挥也是一样的。   而机械哥斯拉正沉默地往山的方向走去。   山后,根据TPC的事先考察,那里是雌穆托的栖息地,也是原本的郊外核电厂。   但走了没几步,通过追随的远程无人机,人们看到机械哥斯拉向着山裂开了嘴。   和国TPC分部里,泽井问:   “电脑的程式是怎么指示的……?”   没人回应他。   人们只看到空气成分的变化,还有冷热交替,在新金山刮起风暴。   雄穆托临终时的电磁脉冲,惊醒了在核电站里栖息的雌穆托。懵懵懂懂的雌穆托还不晓得它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是毁灭。 上架感言   今天编辑通知明天上架了,叫我写篇上架感言。   从上本书完结一个多月,磕磕绊绊就到第二次上架的时候了。希望有兴趣继续看的人可以明天老时间订阅一下,谢谢!   希望能有个几百的首订,这样基本可以比较安定地写完了。   此外,分享交代一些和书有关的内容吧,没兴趣的看官可以直接跳过这章……   1)关于怪兽宇宙   在14G(哥斯拉的电影,官方提出怪兽宇宙概念)以后,我就一直有个同人的怪兽宇宙的想法,就是把各种小怪兽、大怪兽,特异现象,如寄生兽、破坏兽、富江、地狱星、加美拉、哥斯拉当然还有最负盛名的奥特曼系列里的许多怪兽,还有克苏鲁怪兽们全部凑到一个世界演绎一段四十六亿年,与四十六亿年后的第六次生物大灭绝中所发生的许多故事。   因为我想,因为地球的历史实在太过漫长,地球本身也很巨大,地球的未解之谜也数不胜数,自然能容得下这全部的故事。   如果是追了我很久的人,会知道我写的第一本是高达机战的同人,怪兽宇宙其实是那篇高达同人的第二个独立篇章,但因为qd无理由的清扫,致使被迫停止。当时我感觉没机会写了,在书友群里把大纲都说完了,结果硬是一个人都不记得……此外,这本不推荐新读者去读。   在这一版中,只有怪兽与怪兽,没有光之巨人。   是在主角指导下的人类制造超级机器人的机战度过难关的风格。   但后来快写完上本书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怪兽横行的宇宙还是需要一个更神性一点的英雄,于是就想起了怪兽永恒的对手、奥特曼的存在。   奥特曼打怪兽,这是人类的集体无意识自二十世纪钦定的事情嘛!   2)关于主角   不过呢,高达那本是土著主角重生。   而我写的第二本书《八神太一的奇妙冒险》那本说是穿越,因为是只有印象残留的胎穿,其实和土著也基本不差了。   因此,想写个更现代化的穿越主角。   同时因为世界观背景太过压抑,基本是人类在怪兽的凌虐下挣扎的事情,所以想要一个更轻松愉快一点、甚至“逗”一点的主角来冲淡严肃的气氛。   于是这本书就诞生了。   结果,写着写着,因为主角伪装成原生光之巨人的时候,需要装逼,结果就一直在装了……只有独处的时候和偶尔的心理描写的时候,才会有些原本的感觉……   3)关于第八章 :   本书最大的争议就是第八章 了。其实第八章有那么大的争议,是我没想到的,也算是个很大的教训。   因为当时的主角穿越到这里还没几天。光之巨人与怪兽的力量也不清楚。既恐惧陌生的世界,也感到孤独,更倾向于自保……然后没想到就创造了本书间评最多的一段。虽然下一章就是转折。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第八章 就跑掉了(笑),算是没有缘分吧。   如果现在让我重新处理的话,我也很难想到比较好的方法,可能是换个主角会比较好吧……   4)关于推荐票和月票   上架后,感觉推荐票和月票也不是很重要了……因为我上不了榜。只有上榜才有一点好处,所以之后,大家就随缘投投吧。   5)关于更新   之前已经说了,本书是4k字为一个单元,一般是设置在晚上9点更新。   刺猬猫的订阅价格是每满五百字算钱的。因此只和字数挂钩。   注解偶尔会写,是写在作者有话说里的,不算字数。   悬赏我也没能力开,所以也随缘吧()   加更基本不定时,一般是直接一章5k字、6k字、7k字,这样的……看剧情发展情况,写的比较顺,又没有比较好断章的情况,或者当天比较开心的话,就会写得比较多。   大概就是这些了。   谢谢,有缘的话,明天老时间再见咯。   也谢谢所有看到今天的人,你们的鼓励都是我的动力。   希望能给你们带来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八神太一的奇妙冒险》   这是旧书,有兴趣的可以看看哦。 第十三章 三大怪兽的鏖战   自哥斯拉与米尼格拉以后,各国的紧急避险方案早已启动并宣发。   因此,如今的新金山在一天的时间内能撤多少人就已经撤走了多少人。剩下的则在地下人防设施中有条不紊。穆托的临终反击,令大量临近的地下人防设施尽数断电。那里的人们就只能勉强静心屏气,等待怪兽纷争的结局。   “机械哥斯拉,一定要赢啊!”   有人会为它打气。   也有人偷偷尝试抵达地面,用望远镜伸过步行鱼进不来的孔隙,从而远眺圣布鲁诺山,不解地问:   “机械哥斯拉要做什么?为什么它不动了……?”   距离圣布鲁诺山不远的水上,白鹭2号指挥舰正远目,监测队伍立刻派出大量新的无人机,飞入高空观测机械哥斯拉的动静。   它停在山脚。阳光照在机械哥斯拉的装甲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但仔细看看,会发现绚烂妖艳的紫色透过那被穆托破坏的装甲,仿佛异界的阳光,让人本能地感到心悸。   芹泽攫紧自己的胸口,感到难以呼吸。他全身都在流汗,让身边的诸星总指挥官感到担忧:   “不要被自己的幻想打倒啊!博士!”   诸星扶住他。   “迄今为止,人类已经战胜了不知几何的苦难,不会在这里轻易地倒下。”   芹泽大口喘气:   “不,不是的,将军……也许这不是一种错觉,而是人类早在白垩纪以前的先祖在基因下所刻下的对于原子生物的恐惧!”   因为不害怕那原子光芒的生物会原子的力量中死去。而害怕那原子光芒的生物会逃离而幸存……   于是便会成为长久的基因的性状在活着的生物中继续传递下去。   这就是自然选择的道理。   航空支援机白鹭1号里的人就更紧张。   “电磁脉冲,穆托的电磁脉冲完全破坏了那一带的电磁场,我们不可能恢复连接了!我们完全失去了对机械哥斯拉的操控。”   指挥官抿着嘴。   “那就停下来,不要做无用功了,等待智能电脑对它的操控,等待异常电磁现象的抚平。”   而之前那个刺头听罢,立刻转过头来问指挥官:   “这个情况应该怎么汇报?老师。”   指挥官不能回答问题,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一个词:   “就叫这种情况为——”   暴走。   意为失去人的控制的情况。   现在,机械哥斯拉正在暴走。   它在山边驻留,粗暴地喘气。空气迅速被通过装甲的漏口,被它的皮肤呼吸。   而应着神经插入柱给予的神经脉冲,机械哥斯拉的肌肉开始紧缩,它的大口缓缓张开,最后是与江户时候一模一样的滚滚的烟。   历经时日至此,已经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空气的波动,居然在天地之间响起一种尖锐的啸声,连几十上百公里外诸多人类舰队都听得一清二楚,要捂住耳朵、睁大眼睛。   “哥斯拉,根据幻兽辞典的暗示,乃是地球的孩子,也是原则上这星球最坚定的护卫者。”   杰顿星人在圆盘飞行物里,在高空俯瞰。   世界的另一边,田代站在屏幕前,平静地注目无人机传回的影像:   “哥斯拉,是地球唤醒的要将人类灭绝的怪兽,星球最为残忍的刽子手与走狗!但不要害怕,我所爱的人们!它现在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那一瞬间机械哥斯拉口中的喷薄,是绝灭的光辉即将消灭的万有!   自其分瓣的口中发射的光束在肉眼不能察觉的一瞬之间直接融破圣布鲁诺山的一半,摧枯拉朽,使得无数物质被抛洒在空中渐化飞灰,紧接着光线才穿山体,照亮了旧金山核电站的天空。   山体中的大洞令整座圣布鲁诺山的结构崩塌坏灭,向光线的外侧滚滚而去、如天崩而地坏之。尖锐的啸声里,消灭融化、灰飞烟灭,光线直达山后的新金山核电站,在大地之上犁出破灭的痕迹。   “停了吗?”   水上,捂住耳朵的人问身边的人。   “没有……”   接下来,是二度的日升,要教这个时代的人类记住这个结局——   机械哥斯拉的蛇尾慢慢抬高到与头部夹角的部位,从另一个角度,放射出第二束的热线。   光线走过的路径上,一切幻灭,向外侧卷起骇人的漩涡状风暴。电浆的物质云向外扩散、从而引起二度的爆炸,才平息下来,受热上升,冷者下降,成为天空的云气。   交叉的光芒直教核电站整体都要陷入连空气都彻底电离的火海之中,发生连续震撼的爆炸。   一种又一种平时决然听不到的巨大的声响。令上百公里外的人也要转首惊骇,看到那冒起的烟气冲上云霄。   无人机无法靠近,一旦靠近,就会在剧烈的核磁干扰中报废。   人们只能通过光学望远的方式勉强观察山后核电站的情况。   比雄穆托大得多、也比哥斯拉更大。   足有百米余的雌穆托在熊熊大火之中显出自己的身形,而它的脚下是它刚刚产出的卵。   在火中被燃烧殆尽,犹如瓦石。   这怪兽发出一声悲鸣般的长啸,而热线无情追来。它就侧跳翻滚,一路加速小跑,想要躲开这机械哥斯拉的热线追击。其快捷的移动在大地之上踏出无数深陷的脚印,一直翻滚到新金山城区的边缘,压塌数座大楼。   “穆托应该是不行了。”   人们发现穆托的身上到处是原子热线造成的灼伤,流出的血液迅速凝固,只缓慢地在地上爬行。   但怪兽之间的战争远非常人想象之所及。   穆托在城市的边缘徘徊没有多久,忽然暴起,接近哥斯拉。   机械哥斯拉闭上自己的大嘴,而尾巴不停,同时胸口的装甲板落下,显出黑色的出入口,发出一连串绚烂紫色的光弹来,在大地之上造出无数破坏的痕迹,升起一缕又一缕的黑烟。   但穆托双爪变出血红,再接近的一瞬,电磁场再度爆发。   这样,机械哥斯拉就突然闭合胸口,连正在放射热线的尾巴也停住了。   一下子,战场变得安静起来。   “是第二发的电磁脉冲……要比之前雄穆托那发更为强大,无人机已经无法衡量。”水上舰队和航空机队都在慌乱地动作。   “这样的话,会完全丧失对哥斯拉行为的控制!……就连中央电脑也会宕机。”   “不,田代先生说过神经插入柱有特别的防干扰材料涂层,应该能免受外界影响。”   诸星一边倾听监测组的汇报,一边思考,并拍了拍手:   “向机械哥斯拉提供支援,对穆托发动攻击。”   这个命令立刻传达到舰队和航空队。   “可以!”   “收到!”   “收到!”   不足三分钟内,早已排列有序的支援舰队,瞄准穆托进行数轮齐射,在新金山的大地上炸出无数的烟花。可怪兽在化作焦炭的大地行走,浑然无惧,直到与机械哥斯拉相触。   然后被机械哥斯拉抬起的手抓住它的手。   四目相对。   人类这边还在苦苦分析那些仅有的数据。   “是生物电被干扰了。”人类的对策团队得出最后的理由,“怪兽穆托的电磁脉冲连机械哥斯拉的生物电都干扰了……致使机械哥斯拉做出了反常的举动。一切还在控制之中,一切还在控制之中……不需要去请救兵!”   等到生命的量级抵达怪兽的层面时,自然会生出一些极为奥妙的机制来。   也正因为这些奥妙的机制,怪兽才能作为怪兽而存在。   对机械哥斯拉的控制系统一是直接插入脑中和脊椎中的两根集成电路柱,其次就是整个装甲体系在哥斯拉全身的刺探,对哥斯拉生物电的扰动。   但穆托的能力居然也扰动了生物电,甚至破坏了大量藏在哥斯拉体内的纳米机器,致使哥斯拉发生异常的行为。   人类是这么推测的。   “田代先生去哪儿了?”   一个分析员抬头的时候,转了转,没看到主心骨的身影。   “田代先生去看那个新的怪兽了。他说可能需要快点上马新的计划。”   “这……”   那是在滇川地方捕获的卵。   而新金山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穆托的电磁脉冲,沿着那些被破坏的装甲,一直影响到机械哥斯拉的内里,导致三个维修仓内的高等机器人发生损坏,不能继续工作。   机械哥斯拉的生物电受到扰动,这时候,覆盖全身的神经系统装甲反而成为一种负担,使机械哥斯拉无法正常对敌。   而发狂的雌穆托就直接与之肉搏,一直战到水边,掀起大浪。   支援舰队见状,被迫从水上往后退。   芹泽和诸星也匆匆从甲板的观望回到室内。   可正是这个时候,白鹭2号突然动了一下。   仿佛是被水中什么东西顶出了海平面一下,绝大的震荡。   “发生了什么?”   室内有人径直摔倒在一边的墙上,撞上脑袋,头破血流,然后憋了一股力气爬到窗边,往窗外望,才看到舰船与舰船的空隙之间有另外的东西……另外的巨大的东西,正在飞速地游过,并露出其与机械哥斯拉相似的满是连绵尖刺的背脊。   如车轮般滑过水面,再又陷入海中。   然后水底巨大生物的尾巴一举抛起,洒出无数的水珠,落在两边的舰船上。   “这是哥斯拉、另一只哥斯拉……”   芹泽双手相握,自窗边睁大眼睛。   “哥斯拉的同族……那只哥斯拉的同族,正在迅速接近战场啊!”   天畔,科斯莫利基德化作的冰块正在宇宙缓慢漂浮。天中,太阳正在明明白白地照耀。   新的哥斯拉踩上大陆架的时候,新金山发生了一场小地震。接着,它挥洒着全身的水珠,慢慢走到岸上,引起了正在相战的穆托和机械哥斯拉的注意。   怪兽穆托立刻被这太古宿敌的气味惊而后退,又有愤怒不肯离开。   而新登陆的个体好不把穆托看到眼里,只是盯着机械哥斯拉的样子,又在观察机械哥斯拉破碎的钢铁装甲后的身躯的纹理,逐渐面庞变得扭曲,而愤怒,就在这大地之上发出属于它的与机械哥斯拉相近的咆吼。   机械哥斯拉却一动不动,尾巴缓缓地盘旋在身后,非常平静,但内藏的神经插入柱已经锁定了这两个敌人的怪兽。   人类残留的无人机于新金山废墟上空飞行,将它们全部的影像记下。   穆托姑且不论。   但这两个哥斯拉个体的外表相差甚大。   单论外表,可能被误认是两个物种。   机械哥斯拉的原身、也就是最初登陆江户而被人类认识到的Shin·哥斯拉几乎不像是地球上可能诞生的生物,悖离常规之认可,全身布满鲜红的不规则纹理,粗糙而丑陋,尖锐而异常,仿佛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破坏的邪神。   新登陆的哥斯拉个体才更接近寻常人类的审美,比机械哥斯拉稍胖一些,但更像地球应有的生物创造……不论是色彩的运用,还是充盈的力量感。   人们早就知道哥斯拉有其种族,更晓得了它们乃是中生代(约两亿年前)原子恐龙的后裔……但在从未确切地考虑到现在的情况。   超出预想的怪兽的乱斗正要发生。   这时的田代正站在巨大的茧状物之前,乍然听闻此消息,也感到有趣。   但他仔细观摩屏幕里的一切后,露出了一种在场的人类都无法理解的表情。   “不对,同样的个体会差异成这样……”不仅是外表,本质也差得太多了,“它被污染得这么严重么——”   不……这真的是核污染造成的吗?   田代陷入沉思。   这种污染真的只是核造成的吗?   远离圣布鲁诺新盆地的人类如微尘般,通过工具或肉眼,观看三大怪兽们的齐聚。   更遥远的,报应号正在飞向圣弗朗西斯科湾的上空,上面的锡安、艾雅、高松翔还有修理人都在通过不同的视角在看着下面的事情。   哥斯拉、机械哥斯拉以及穆托。   三足鼎立,犹如三座肉山高峰,缓缓绕圆行走。   地球已数百万年未能出现过如此规模的怪兽之间的战争。   而对于可以预见的未来而言,只不过是一场开胃的小菜。   怪兽的呼吸使空气焦灼,互为敌者的三方即将上演只在两亿年前的中生代才有过的被现存一切生物的先祖刻进神话与记忆里的战争。   不妨从这里开始,超越神话罢——   只是这一次,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些对手了。 第十四章 怪兽、人类还有巨人的事情   纵然太阳仍在明明白白地照耀,地上的人们却会感到寒冷。   新金山的地上,三大怪兽齐聚一堂,好似三座可以移动的巨山,在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并在这广袤的地球大地之上,上演怪兽之间的战争。   机械哥斯拉先是杀死雄穆托,又连山带核电站一起摧毁,将雌穆托所产的卵全数消灭。雌穆托与之有血海深仇,可单独面对这两个哥斯拉个体均处于下风。   机械哥斯拉本体,狼顾虎视,受到神经插入柱传递信号的影响。这改造的怪兽对穆托与传奇哥斯拉均抱有杀意,立在地上不停嘶吼。   至于新登陆的哥斯拉个体,则有些奇怪。   它没有杀意,也不为斗争而来,只是对机械哥斯拉不停地叫唤,流露出一种人性化的哀伤……与愤怒来。   “我们认为新的哥斯拉个体对我们的机械哥斯拉怀揣着许多……不明不白的情感,这也许是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就像人类的彼此友爱一样……”   无人机捕获到大量新登陆的哥斯拉个体的许多微表情传递到世界各地,世界各地,连着白鹭1号、2号里的监测人员,都在进行分析。   说着,人会呼出一口长长的气,额头汗如雨下。   “这样,也许面对这一怪兽,我们会极其被动……”   动物在自然的暴风与海啸面前会如何?   自然发怒的时候啊——   万物都在逃跑。   如今,新金山的地表,只有步行鱼这一怪异尚在,慢悠悠在城市里爬行,观察怪兽的动静。偶有几头接近怪兽徘徊的,就会一不小心随着头顶的钢筋混凝土一起被怪兽的身体压垮溃灭,消失在塌陷压实的泥土之中。   原是刚才传奇哥斯拉在刚才向前,想扑倒机械哥斯拉,又向它痛苦地吼叫。机械哥斯拉却步,被穆托再度扰乱生物电,失足而压倒身后广阔的林场。   “其实机械哥斯拉,或者Shin·哥斯拉自登陆后,就一直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这怪兽一言不发,没有任何交流的可能,只是……裂开自己的大口,并在蓄力完成的瞬间发射灭绝的光芒。   人类早已熟悉那紫色的明亮。   “快跑啊!”   白鹭2号上的芹泽博士立刻声嘶力竭。   人类的指挥舰队全速后退。各个舱室内的战斗兵与工程兵气氛压抑得可怕。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们再次想起江户沦陷的过程——   那就是太阳……   确会从西边升起的。   最初是尖锐的风叫,其次是爆炸般的涛响。   深紫的流光与淡蓝的吐焰相撞在哥斯拉之间,能量的富集立刻引发出远远超过原子武器等级的爆炸,向着高空腾起,仿佛被举起的太阳。连绵推出的爆轰波,把大地犁出无数焦热的碳痕,掀起巨风、拉动海浪。   弯曲的光线,悲恸的现实,仿佛地球正在开花。   力量的对撞,波及到风与水的运动,使掀起不小的浪花推着舰队后退。   这是怪兽与怪兽之间第一轮的交手。   尘土中央,机械哥斯拉佁然不动而起身。身上金属被刮掉一大片一大片,身后的巨尾不住地摇晃。   新登陆的哥斯拉则受伤了,它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人性化的不思议与迷惑、紧接着看上去还有种奇妙的委屈感……它腹部流血了,灌注废墟,但过了几个呼吸间就结疤愈合。   原子吐息与原子热线互相抵消了。   可机械哥斯拉在那瞬间,手部也发射了热线,出其不意地伤到了这头传奇哥斯拉。   雌穆托在两个哥斯拉热线对抗时,利用电磁脉冲干扰了机械哥斯拉背部的生物电运作,令其核聚变与热线生成凝滞数倍。它全身放气,靠在山丘上,显然出力也猛,并不安然。   这时候,报应号才赶到新金山的战场、正在北美上空飞翔。   TPC发现了这点,交相转告。   他们是无法切实地看到报应号的里面,只能看到外表。   就不知道锡安正站在报应号的窗边,俯瞰下界袅袅的烟雾。   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内心快裂开了。   因为太多不明确的事情。   新登陆的哥斯拉,锡安晓得,在秘经《跨越种族之恋》也有记载,或可以称为传奇哥斯拉,理论上是对人类友好的一方。   只是人类对机械哥斯拉的改造使关系变得微妙。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从这个世界的神秘来看,Shin哥斯拉原本的状态就不正常,一般认为是被核污染后、成为彻底破坏的化身。   但更大的问题在于,机械哥斯拉的波存在明显的问题。   冰冻的时候,锡安没看出来。但一旦动起来,就会变得非常明显。从波上看,机械哥斯拉根本不需要人类的任何指挥,就可以独自运作……甚至,最大的问题还不在于此。   波最活跃的地方理应是思考中枢,也就是人类安排的连接所有末端的中央电脑Reiko。   可实际上,波最活跃的地方在于两根神经插入柱的末端,以一种人类自己都不晓得的方式。   这个把戏,锡安现在才发现。   ——再这样下去,就太被动了。   他捏紧拳头,感到极其棘手。   锡安身后,艾雅正坐在自己端来的小椅子上,一会儿拿起手机,一会儿放下手机,偶尔看看锡安,偶尔看看自己,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正在脑海里回荡,让她感到困扰不安,但看着锡安会让她感到安心和平静。   手机里,是莉子正在靠关系偷偷给她传输关于机械哥斯拉的战斗的情报。   因此艾雅比锡安更了解之前发生了什么。   “机械哥斯拉正在暴走……”   她对锡安说,   尽管这人类改造的怪物仍在忠实地执行自己的命令,却造成比穆托更夸张的破坏。   “我知道。”   锡安答。   靠在报应号上,靠奥特的视力眺望地上,因此,比艾雅更明白机械哥斯拉已经脱离人类控制。   城市的边缘有火焰,烧到田野之间,扬风一起足有数米之高,这凡人已要恐怖的火灾只在上百米高的怪兽脚下发抖。而怪兽的身周则是紊乱的波,就连生物电和神经电信号都会被干扰。   “也许人类做了一次错误的尝试……就像之前的许多尝试一样。”   艾雅说,说着,沉默下来。   “错误吗?”   锡安对此只是露出微笑,却摇了摇头。   云朵在报应号外漂浮,而阳光正直射大地。   “我不这么觉得啊!哈哈,反倒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尝试,只是掺入了一些意外的因素和一个意外的存在,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让锡安也想不明白这地球上到底有多少东西为了什么目的在虎视眈眈。   “好的尝试?”   艾雅不解。   地上,不时亮光,是怪兽们正在战斗的留痕。   “从结果来看非常不妙……只因为现在这一事实——机械哥斯拉正在暴走,这就代表完全脱离人的掌控。脱离掌控,便意味着我们已经无法干涉它的行为,只能寄希望于之前已经安排好的程序。它会做出一些程序与神经电干扰无法约束的事情出来……我觉得这样的东西无疑……极其可怕。”   她想起因电磁脉冲暴走后的机械哥斯拉将雄穆托直接撕成两半的场景,感到战栗。   当穆托的尸体被机械哥斯拉的尾巴拍飞,与大楼撞在一起的时候,血液溅射了一台贸然接近的无人机,将镜头染成一片鲜红。   “我想这就是最大的错误了。人不该这么激进,不应该那么快地就想要染指这些的巨大的怪兽的力量,想要将这些曾为地球主宰的生物化为己有,这违背了事物发展的天理。”   “失败不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事物发展的天理,也不止于简单的你认为的可能。世界在发展,就会出现许多新的意料以外的发展,也没有这么多正确的、或者错误的事情,只有许多尝试、许多选择,会开出不同的结果。”   锡安说。   “不论如何,人类总需要拥有自己的力量,在这怪兽的宇宙自保。这是人自己的事情,你们总是会比我更上心,更迫切,不是吗?追求是你们的,幸与不幸也是你们的,落在你们身上,你们也要承担起来。”   “你不是说过你会干涉人类的选择吗?这难道不算是种错误的选择吗?”   艾雅大声追问。   结果她看到眼前的人笑了。   “追求力量在我看来这还算不上是种错误。你们只是在一个糟糕的世界里做出一次挣扎。只是这世界糟糕到这么一种程度,以致于很少有人可以反悔、又能反悔成功罢了……不过没关系的……因为我在这里。”   他说。   艾雅看到锡安披上一件不知哪来的从未穿过的黑色大袍子,好像正准备动身,不知要往哪里去。   “实际上,你们大可以做出一些了不起的事情来,这是人们的事情。而我会审视这一切,做出我的选择,这是巨人的事情,不过两者都是一样的事情。”   他回顾的时候,在阳光下,摸摸艾雅的头,说:   “你在害怕些什么呢?艾雅。”   “我……”   艾雅突然想起之前锡安把妖邪刚兽的管子从肉体扯出来时候的血腥。   “机械哥斯拉明明在保护你们,不是吗?”   ……是的。   不论如何,不论如何狰狞或者恐怖,现在的机械哥斯拉确实还在和怪兽战斗……忠诚地在执行人类的愿望。   “对不起……”   艾雅失神,突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直到锡安走到门口,并逐渐隐去自己的身形时,艾雅才连忙开口问道:   “你要去哪里!你要去战斗了吗?”   “出去一趟,但请不要告诉TPC,这会通知到田代。”不过就算艾雅想通知,报应号也会阻止的。   这话里的意味,艾雅立刻理解到了。   因为报应号正在这里,所以人们、也不止是人们,都会认为迪迦正在这里。这反而成为一个极好的时机,就连田代也不会多加怀疑。   可锡安这么说,反倒让艾雅感到羞辱: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到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和TPC站在一起,也不属于人类世界的任何一方,我只是凭我自己的意志做我自己的判断,在这里的!”   这突如其来的恼怒让锡安出神。   “那你与我,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相似的。”   锡安无心间的一句话,让艾雅陷入沉思。   只是锡安的力量很大……而艾雅的力量很小。   艾雅想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又说: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锡安顿了下,想了想,才在完全消失在艾雅的视线中前说了句:   “假如三大怪兽发生极为恶性的事情,如果没有出现其他情况,报应号可以尝试帮助新登陆岸上的哥斯拉个体。”   于是艾雅郑重点了点头。   而报应号更郑重地亮了亮灯。   然后她和它就看到锡安完全消失在空气之中。   锡安一路走到报应号一个隐秘的难以观察的出入口,一边想,一边感到自己让自己都陌生。   “我现在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一大通的话了,真奇怪!”   只是更奇怪的是、会有种激动的感觉。   “不知不觉……毫无疑问,不论我想与不想,我已经在影响许多人的命运以及许多事情的发生。”   这又是一种过去不曾有过的感受。   作为平常的人的话,能做到的事情很多,但也……很少。   飞天或者遁地,入海或者遨游宇宙,乃至于平平常常地、教那些荒诞的东西毁灭,都是些难以解决……却又具有解决可能的问题。   但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在一个异世界,会拥有故事里的力量。   遇见过去不可能遇见的东西,做过去做不到的事情,还有像故事里一样发生的故事……   穿越真是……不可思议!   锡安深深呼吸一口气。   脚底是蓝空,蓝空的更底下,是无垠的水面。   于是纵身一跃,就会消失在风中,向着埃米尔高原的地方飞去。   再之后,正站在巨大茧边缘的田代突然听到自己的心中响起一个古怪的声音——   “您好。”   田代一惊,立刻意识到这是种高妙的心灵感应,而抬头四顾。   “是谁?”   “别那么大声,我来这里只是想和你说几句……我是一个预言家,负责传递消息。”   “预言家……你是潜伏在地球上的基里艾洛德人?”   田代一眼“识破”。   而锡安正纳闷他还没把基里艾洛德的名字说出来呢,这家伙居然就猜到自己想假装的东西了。 第十五章 恶魔的预言   田代的难以处理,正在于他将他自己的命运和人类的命运绑定在了一起。   很容易发现,对于地球现存的三种明面上的智慧外来生命,人类最不信任的是杰顿星人艾德。   对于锡安则在于信任与不信任之间。锡安自己倒挺喜欢这个状态的……再多不信任一点,就会出现恶性的冲突;再多信任一点,则可能发生一些故事里经常出现的糟糕发展。   这两者都不算什么。   问题在于目前他们最信任的是田代。   而且这份信任……无可反驳。   纵然高松翔亲自出场说明自己受袭的前因后果,也无济于事。因为许多事情在巨大利益的面前仅是意外,更可能是误会与造谣。   “实际上,我并不讨厌田代协助人类制造怪兽的行为。”   TPC的地下总部,对于现在的锡安来说,如出入无人之境。   “只是超兽的概念,和妖邪刚兽·加莫斯的概念都实在可疑。而田代在机械哥斯拉的体内埋下的人类自己也不晓得的东西……也有极大问题。因此,我也要为自己在地球上的存在,多考虑应对的策略……”   报应号在北美,意味着“迪迦”正在世界的另一边观战。传奇哥斯拉算是友好派别,机械哥斯拉也算是人类派别,只有穆托是野生的凶猛怪兽,这场战斗无需迪迦的插手。   “那么现在的我,在今天就是……基里艾洛德的‘预言家’。”   锡安端起下巴,略微修改自己的身形,先是来到改造机械哥斯拉的怪兽工厂内部,于栈桥之上逡巡,没有发现明显的线索,就又离开。   在秘经《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之中,基里艾洛德人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一种至少在三千万年前就已经来到地球的外星物种,并出于未知的目的,自称想要领导人类。   只是两次失败以后,约定的日子到来,邪神加坦杰厄浮出海面,基里艾洛德人选择了旁观与逃离。   预言家,正是《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中最先出现的基里艾洛德人的代号,它拟态为人类的男性,向人类宣读未来毁灭的预言。   原理上,该秘经所记载的诸多怪兽与外星人极可能在这怪兽的地球上存在着。而实际上,江户毁灭之日,真哥斯拉放射光线之时,尾随的锡安就窥见了一位站在大楼里的黑衣女性。   极可能是基里艾洛德的女巫。   不论是与不是,伪装成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外星物种总有许多好处。就算被识破了,只要不是自己的身份被认识到就能做许多原来不太方便的事情。   锡安隐去自己的身影,穿行在TPC总部,很快抵达接近田代的位置,对田代说自己是预言家。田代居然反过来猜中了“锡安的身份”。   一个想伪装的身份。   田代没有使用心灵感应,但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默念。   但他的几个助手被田代最开始惊诧的“是谁”两字吓到了,连忙四顾,又问。   “发生了什么?先生。”   在这绝望的世界里,田代是他们最重要的稻草。   “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些头疼,偶尔会想起未来的、自己的亲人还有朋友。和你们在一起在看东西的时候,好像他们就在我的身边……在呼唤我。”   这人泰然自若,手抚过屏幕上正在鏖战的三大怪兽,临场落下几滴眼泪。   “可我来到这里,就意味着与他们彻底分别,天涯永隔了。”   其他几人就会为他伟大的情怀感伤,又劝慰他。   劝了没多久,这家伙就以工作为重、取文件为理由,,匆匆离去,循着心灵感应的联系,一直来到自己的房间。   于是打开门后的第一眼,他就看到有人……正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书桌椅上。   披着厚厚的黑袍,而脸部深陷一片星空般的黑暗,仿佛虚无的存在体。好像平平常常坐在那儿,但田代看得出来他使用宇宙中也少见的高超隐形的手法,使自己脱离了人类世界的一切监视,却单单能被田代看见。   “你是基里艾洛德人。”   “基里艾洛德吗?也许我是伊斯星人,或者超能力者。”锡安若无其事,鬼话连篇,振振有词,“我倒好奇你……为何要来到地球上?你不知道地球是基里艾洛德的领地,而人类必将归属于基里艾洛德人领导吗?”   “不是你们在找我……而是我一直在找你们呀!”   田代的面色冷淡。   “你们这种精神生命体的特征在宇宙之中,也属别致。罗伊格尔的别系,宗教为主的社会,装神弄鬼……你们在远古时代就来到地球,却一事无成,甚至不见。我倒要问问你们,地球发生了什么?而地球又藏着什么东西?”   这话里的意味极多,让锡安一惊。   与杰顿星人艾德相似,或许眼前的田代、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不管究竟什么来历,也在调查地球的秘密。   但还不能直接问。   锡安直接站起身来,消失,然后出现在田代的身前: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请您先向基里艾洛德人表示敬意!”   这样,田代才打消心底的怀疑,他现在算是有点相信眼前的家伙真是基里艾洛德人的形态体。   “我自无不敬的意思。”   尽管表面一时恭敬,但这家伙退却一步后,分明有不屑的意思。   锡安也冷笑起来。   “你来到地球上是要干什么!你要领导人类吗?你知道吗?基里艾洛德神早已预定了人类这一新的领民。”   “我的身份你不需要了解,你只需当我是从未来归来的人类即可。”   田代站在一个刚好的位置,锡安毫不怀疑这家伙随时退却一步,就会呼叫TPC,并告知他们基里艾洛德存在的事实。   “但我却知道你的身份。”   锡安藏在一片黑暗里,说。   “哦……?”   田代不置可否。   他所经历过的诈术数不胜数。   “首先是,具有高度发达的科技和智慧。”   锡安尝试观察田代的表情。   “其次,是喜欢利用生命体的情感与意志。”   但可惜的是,这个怪物始终如一。   “再次,运用的是改造怪兽的技术——”   田代双手负在身后,听着眼前的“基里艾洛德人”慢慢说,笑吟吟地看这家伙神出鬼没、消失在自己的身前与身后。   但这家伙可以把握锡安移动的轨迹。   能做到类似迹象的技术与能力,在宇宙之中也是数不胜数。记载中的基里艾洛德人就会诸多的超能力。不过田代深知基里艾洛德人早在三千万年前就已经在银河中藏去了痕迹,因此也好奇得好,这接触地球的种族是为了什么!   “超兽,应是由异次元星人亚波人开发的技术……”   虽说锡安没有亲眼见过,但姑且以秘经中的记载诓田代。   “是的,是的……”   结果田代的笑吟吟的回答,验证了锡安心底的猜想。   “但你并不是亚波人,是吗?”   田代眯起眼睛。   “我就是来自未来的人类。未来的人类早已走出地球,成为‘地球星人’,你不必再猜测了!”   宇宙之中的星球数不胜数。   对于具有拟态能力的种族,很少会完全暴露自己的身份。   锡安佯装激动。   “不可能!地球的海底有着黑暗的支配者,地球人不可能走出地球!只有投靠基里艾洛德人才有未来!未来,地球只有毁灭。”   说话这话时,锡安看到田代明显的神情变化——   这人在为黑暗的支配者的消息震动不已!   “你在说什么?”   “黑暗的支配者。”   锡安冷静地重复。   于是他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脸。   “支配者……支配者,旧日的支配者,原来真的存在吗……你真的确定那东西真的存在吗?……怪不得,怪不得……”   他露出一种如痴如狂的表情,又带着绝大的畏惧,以致于脸部扭曲成骇人的模样。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锡安表面淡定地回讽。   但田代这样兴奋,反倒让锡安感觉自己好像泄露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只是这天大的秘密他并没有验证过,只在前世的秘经里看到过。   田代已经笃信:   “也许,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基里艾洛德的使者。”   “我与你没什么好谈的!你想要扶持人类,就是基里艾洛德的敌人了!”   锡安逐渐隐去自己的身形,因为有人来了。   “我并没有冒犯基里艾洛德的意思……我也没有扶持人类的意思。只是人类确实是现在地球上的文明霸主,极可能藏着地球古老的秘密!”   田代在心里连忙回应。   但这时,现实走廊上忽然传来声音……TPC派人正在找他。   于是他被迫终止,拿起准备已久的新的改造文件,走了出去。   直到心里突然听到一声:   “之后,还能再见的。”   “好,好。”   只有田代会在心里连忙答应。   锡安靠在墙的另一边。   这一次对话最主要的收获是确认了田代、存在于这里的田代无疑问是人类外的某物,并且从掩盖全身的波的细节来看,这是一个拟态的实体,实际上不论是不是亚波人,很可能是某种外星生物拟态本体在此。   既然确实是个妖怪,并且本体在此……那么,第二次,就可以放肆一点了。   人来人往,谁也看不到他。   锡安听到田代在另一边好声好气地问:   “发生了什么……?”   助手气喘吁吁:   “就在刚才,穆托战败了!”   这不算什么大消息。   “但穆托的尸体又、又动了起来!”   这……算。   相比起手撕雄穆托的凶狠,对于体型更大的雌穆托,机械哥斯拉的动作反倒轻缓起来。   但这不是温柔,而是为了留存这怪兽的全尸,方便制成超兽的作业。这是田代早已瞎打的指示。   新金山的战场,三大怪兽的鏖战并不持久。   最先出局的就是雌穆托。   雌穆托原本就在机械哥斯拉轰破大山直接袭击核电厂的光束中受到严重灼伤,眼瞧着两个哥斯拉正在缠斗,无不比它更强,便心生退意。   感受到自己内部生命流逝的雌穆托,生存的欲望胜过复仇的冲动。   它选择逃跑。   可它最终没能逃得了。   只往后动了一下,机械哥斯拉的尾巴就直接勾上它的脚,把穆托直接拽倒在地上,引起震动。巨兽挣扎,立刻发出再一次的超广范围电磁脉冲。   可那瞬间,机械哥斯拉手指已经放射热线,不为杀伤,而是精准地。穆托硬生生承受数秒,就在掩体复杂且多的城市里狂奔,一路拖着严重的灼伤进入步行鱼细菌的大雾中。   机械哥斯拉还想追,但传奇哥斯拉一拳挥向这机龙,逼迫机龙让位。   两大怪兽的纷争几乎要夷平地表,让人类不停远离,也放弃了支援机械哥斯拉的想法。   穆托那时候还没死。   步行鱼死得越多,逐渐就起了一种古怪的浓雾。   “这不是雾……这是在江户确认过的、细菌气体。它们要干什么?”   白鹭1号观察到了这点。   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原本昆虫状的穆托的皮肤开始起皱发泡,底下则好像有东西在动,令人毛骨悚然。   等到无人机接近时,才发现是大量步行机器硬生生钻进了雌穆托的体内。无人机还要继续接近,就被大型的步行鱼打坏了。   “细菌正在侵入雌穆托的体内。它起了严重的免疫反应。”   直到雌穆托不支倒地后,更多的步行机器夹在它的身上。   与机械哥斯拉的原理相似,不是为了增强力量,而是为了……更好的控制。   报应号中,艾雅这时才意识到应该发出攻击,哥斯拉与机械哥斯拉仍在互殴,于是都已来不及。   雾中怪影。   新金山是临海的城市。   理应失去行动能力的穆托忽然起动,并且多足并用,比原来更快地向太平洋海底逃窜。   机械哥斯拉仍在执行指令,于是向穆托方向连续发射光弹。   被步行鱼细菌入侵的穆托,头也不回、就在大地上狂奔,以致空气鸣动,以断却数臂、留下大量肮脏恶心的细菌液体作为代价,一头埋入海中,然后消失不见。   而它所走过的道路,已经凹陷下去数米,大水一来,便是一条新的河道,浩浩汤汤,联通南北。   机械哥斯拉以穆托为目标,转移了注意。传奇哥斯拉就抓准这一时机,发出一种焊笔般的小型原子吐息。   “它要干什么?这伤不了我们的机械哥斯拉吧?”   人类不解,直到下一刻,看到它一路吹融机械哥斯拉的外部装甲,然后连着外部装甲里深埋的深刺入型神经探头和拘束器一同化灰,使哥斯拉肌肉裸露在外。   “难道说……难道说……”   这番操作甚至没有伤到机械哥斯拉……只是灼伤了机械哥斯拉的皮肤,让机械哥斯拉低沉地吼叫,露出其狰狞恐怖的体表。几个呼吸以后,愈合如初。   “它想要解放它的同类吗?……”   人类还是第一次观察到人类以外的生命进行这种毫米级的作业。   “假设怪兽的能力抵达这个程度,连人类引以为傲的工业操作都能胜过,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力量能够胜出?”   如果传奇哥斯拉只是破坏机龙的装甲,那不过意味着人类的力学与材料水平还不到关,还不能应对怪兽的蛮力。   可它现在精细的作业,让人们发现这工业文明的专长居然也只不过是种幻觉般的自信。   “必须要停止它的行为,不能让它破坏神经插入柱!”   白鹭1号和白鹭2号所有人都手忙脚乱。   当机械哥斯拉再度嘶吼之时,空中与水上一同发出带着尾迹的人类的袭击。 第十六章 暇溃   那时候,杰顿星人的圆盘飞行物还在空中旁观人类与怪兽的战斗。   只眼向左侧一瞥,就能见到大量连绵飞起的人类的武器的火光,朝着哥斯拉飞去。   杰顿星人收回目光,看向正面。它的正面有一面投影,投影里则是一个全身鲜红、带着无数尖牙利齿的怪物,在古怪的波动中犹如水面下扭曲的倒影,模糊、晃动、虚无——   和杰顿星人相比,没有实际上的高下之分,只是司职的部分不太一样,地位算是略高。   “它混进了人类里、并正在教导人类制造怪兽?”   “是的。”   杰顿星人一板一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坦然处之。   “这是个有趣的做法,我很喜欢!它做得可比你好多了!地表最大的文明种族,总是叩开星球深处秘密的钥匙。”   怪物桀桀地笑了起来。   “只是有一个严重的问题,邪将。”   杰顿星人说。   “什么严重的问题?”   被称为邪将的怪物问杰顿星人。   “我怀疑它在数万、或数十万年前的某一次安定时期,已经造访过地球了。”   听罢,那扭曲的投影开合了自己剪刀般的手,吹了口气。   “为何如此说?”   “因为不知为何,它对地球上的怪兽非常了解。加美拉、摩斯拉、皮古蒙、利特里亚斯、壬龙、西萨王……被它一口气报了出来。我知道其一两个怪兽确实存在,但又有几个名字,直到他说出名字,我才恍然惊觉它所求甚大。”   “我知道它一直想要在一个足够强力的星球之上,扶持属于它的忠诚物种,只是不知道它在地球上也想这么做……而它想要染指的东西,它不晓得,只会让它彻底葬身。”   “我也没有想到……那我们不用管它吧?”   话音未落,圆盘外,越来越相的、连绵不断的轰炸声音,把杰顿星人的目光又引向底下。   “不,不,不……”被称为邪将的东西摇了摇头,“该救还是要救下的,它对我有大用,就算是按我的面子罢。”   “那就汇报到这里,我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邪将。”   杰顿星人的声音低沉而绵长。   而底下,支援舰队的尝试一如往常的、没有任何作用。   只在怪兽的身上绽放出无数的烟与花,好似一种无害的嬉戏打闹。   人们只能眼睁睁看见传奇哥斯拉抖了抖,然后皱紧眉头,就继续专注地进行它的作业,一边钳制住机械哥斯拉的身体,一边以匹敌一般工业精度的吐息光束吹融机械哥斯拉身上的神经控制装甲。   “我们该怎么办,要向合众申请使用更高威力的武器吗?还是按当初的3号令强行作战。”   白鹭2号上的指挥官不能下决定,请示诸星。   诸星揪紧自己的头发。   3号令是由万国联盟全部成员国签订的允许TPC在紧急情况下,自由行动的条约。   只是TPC的权利再大,也受限于万国联盟和各超级大国。在合众本土,是由合众插手管辖的合众TPC分部支援的。只是合众TPC分部在米尼格拉登岸以后接近瘫痪,总部才陆续选调了包括诸星和他的团队在内的诸多非本土团体进行支援。   包括复苏计划,现在也由TPC总部插手。其中利益关系错综复杂,不可小觑。   “请示过大总统了吗?大总统的想法是怎么样的?”   诸星问。   “大总统不允许我们在合众本土使用高过限制的武器,并且……他们认为这些武器在怪兽的战斗中,无济于事……这侯赛因要求我们在现有情况下将问题全部解决。”   船外浪声起伏,船内一片寂静。   “呵呵,好的,好的……”   穆托虽被步行鱼带走,但它的电磁脉冲仍然残留,对机械哥斯拉造成了极大的妨碍。   “我们应该做?将军。”   诸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撑住脑袋,面对手下的目光:   “那剩下的方法也只有一条了……”   “什么?”   诸星动动自己的嘴唇:   “我们,登岸,直接与机械哥斯拉建立物理联系,重建控制权!”   登陆路线分为两条,从白鹭1号航空支援机空降的外骨骼士兵,以及从白鹭2号出发的海陆两用钻地坦克。   这时的机械哥斯拉还在挣扎,但它难以进行热线的攻击,就被传奇压制。它的尾巴向上想要勒紧传奇哥斯拉的脖子,但被传奇一手抓住,然后直接将它摔倒在地上。接着这地球的原子恐龙瞄准背脊的神经装甲就开始吐息。   机龙倒下的一瞬,轰然巨响,大地震裂,它在挣扎。   “抓准时机!”   人类坦克钻地以后,很快抵达机械哥斯拉庞大身躯的底下。这里是传奇哥斯拉的感知死角。现在的传奇哥斯拉只能看到机械哥斯拉的背,看不到与地面相触的机械哥斯拉的腹部。   十几个外骨骼装甲士兵,从坦克里跃出后,勉强依靠坦克和大地撑起的一部分空区,在机龙那恐怖力量的推移之下,找准剩余的神经装甲,开始进行直连。   是白鹭2号拖出长长的水下电缆,被海陆两用钻地坦克一路带到机械哥斯拉的底下。数十个人正在紧张地打开预设的开口进行连接控制电缆的直接连接。   “开口有一定损坏,但可以进行线路的连接。”   “植入体内空腔的中央电脑没有完全损坏,还可以继续作用。”   连续的捷报令人们振奋。   “好,好!快点!”   白鹭2号上的工程兵同样有条不紊、负责后方的支援。只有芹泽博士看到原子吐息正在靠近鼓囊囊的尾部时,感到不安。   海风萧瑟,白浪跌宕。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将军,你还记得Shin·哥斯拉有很多形态吗?自上岸起就是不一样的。”   “是的。我们称它现在的形态为第四形态。”   “那你还记得它最后的形态变化。”   “变化?什么变化……”   诸星不解。   “尾巴上的人。”   芹泽的脸皱成一团。   诸星心里开始发冷,他想了起来。   与巨人战斗过后,而在冰封以前,该体哥斯拉的尾巴所出现的邪恶的变化。   诸星看到芹泽突然叹气,然后往甲板上跑去,就跟在他身后。   这时,已经接近夕阳。   三大怪兽的鏖战持续了将近一天,即将在最后的两个哥斯拉的对决中走向终点。   那蛇一般的巨尾上的神经装甲早在出动机械哥斯拉时候就已经有轻微的变形,但当时还在误差允许范围内,就不被重视,如今面对原子吐息开始融解消灭时,突然从融化的狭缝里伸出了什么东西,轻轻地咬了传奇哥斯拉一口。   一种几乎痉挛的神经性的剧毒,让传奇哥斯拉立刻闭口,然后倒跌几步,发出一连串不可置信的声音。   人类不知道,只有它知道眼前被污染的同伴究竟在发生什么变化。   那不是尾巴,也不是尾巴上的尖刺……   而是一只手。   尾部的神经装甲出现狭缝,于是人们才能看清楚其中的东西。   “人……?不,是类人的某种怪物。”   在和国江户行动的最后时期,真哥斯拉在沉默前,尾部曾出现过人脸,这种异常现象人们当时便曾发现可不曾看重,只是如今就像是数十个人绑在一起的绳子,正慢慢松开。   原本被封闭在装甲的内侧,现今一见阳光,便互相松手,如花开般次第起身。   它们也有类似手的器官,在胸前合十,仿佛在向上天祈祷。   而它们头部千差万别,但覆盖着骨骼,只露出一只或两只用以观察的“眼睛”的位置。   并在此刻一齐睁开,好奇地看向这现实的世界。   更一同伸出双手,要把那神经装甲撕裂,从而彻底破壳,向这世界宣言一种新生物的诞生。   在地球的怪兽与人类的注目之下。   古怪的黏液从它们的身隙流落。   夕阳西下,太阳残余在西半球的光辉,把传奇和机龙的轮廓照得明亮。而它们则在其中摇摆,像是树干上的枝叶。   异端的相貌已经悖离地球的常理。   “这是什么?博士。”   芹泽在海风中张皇失态,喃喃自语:   “现这是新哥斯拉吸收人类的基因后,认知到了人类的长处,于是结合两者的力量……在哥斯拉的体内。现在,它的第五形态,一种新的优势种族诞生了——它们正在尝试反过来控制我们的机械哥斯拉啊!”   这种怪物的存在仿佛增幅了机械哥斯拉的力量,于是机龙的背脊射出绚烂的光线,逼得传奇侧身躲开。   而传奇哥斯拉连续后退,发出哀响。   人们无计可施,就继续请教田代。   TPC的总部,田代站在屏幕的前方,镇定自若地发言:   “不用害怕,这种事情,在未来也出现过很多次,但进化的路上,人类必将成为地球的主宰。这是真哥斯拉的第五形态……它吸收了人类的基因……发生了更上层的进化。但没关系……它们的末端还连接这机械哥斯拉的神经,只要夺回机械哥斯拉控制权,发射神经脉冲,很容易让它们暂时休止,之后我们可以予以剥离。”   这更指向海底最深的秘密。   而田代心底……只觉得这些新物种可爱。   锡安站在TPC总部地上高楼的最高处,尝试与报应号联络。   “在吗?在吗?”   报应号给予了回应。   “在!”   机械哥斯拉背脊狂暴的光线放射,足有十数束,照亮了即将陷入黄昏的天空,扫过附近的山脉。   传奇哥斯拉似乎彻底放弃了,它开始往海里倒退,眼睛仍直直盯着它的同族,但最终也只是消失在水面之下。   最终仅仅剩下人类继续面对狂暴的凌虐。   “只要再撑一段时间就好了……两根神经插入柱已经在释放血液凝固剂了!”   白鹭2号的工程兵一通操作,汗如雨下。   机械哥斯拉缓缓起身,钻地坦克里的工程兵们便能得见光明。可这时……宁愿光明是种虚假。   “别怕。”   几个人居然挂在机械哥斯拉的身上,他们的手、脚或其他器官发生变化。   “寄生兽的共生体!”   在世界上被发现,被征召入TPC。如今正使用他们寄生兽的能力、继续控制电缆直连的作业,尽管寄生兽本身百般想要逃离,可人绝不放手。   机械哥斯拉再一声怒吼之时,报应号发生较低程度的变形,将防护集中在底下,然后从空中轰然坠落,顶着光线的射击,压在机械哥斯拉的身上,止住它继续的行为。   机械哥斯拉继续痛苦嘶吼,但在转眼的几个瞬间,再次被多方外力终止。   光线扫过水上,激起大浪一片。就有白鹭2号的护卫舰被当场炸穿。里面的船员纷纷跳水求生。   它是在追击传奇哥斯拉,却误伤了人类。   机械哥斯拉仍在奋力挣扎,但体内的纳米机器和神经控制体系正在迅速重新掌握它的身体,而报应号、这异星的战舰压在它的头顶,正在使用牵引光束控制它的行为。   “中央电脑连接完毕!已经开始重新作业。”   白鹭2号上,工程兵兴奋吼叫!   而预置的命令早在说话前就已传达,让这怪物渐渐沉默下来。   尾部怪诞的生物重新拥抱在一起,发生冰结的现象。   在这世界迎来黄昏之际,机械哥斯拉停止行动。   幸存的人们大口呼吸,感觉自己从死门关前走了数趟。   白鹭1号带着三台威托好运输舰开始降落,白鹭2号也开始靠岸。   “这怪物真难控制。”   人们大口喘气,还在回忆之前的事情。芹泽博士愣愣地看着机械哥斯拉的尾巴,站在原地,只听到身边的人们正在讨论。   “不知道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成功在于不论如何,算是战胜了其他两个怪兽……但失败则是机龙先暴走,后是内部出现问题。   人们还来不及反省得失,很快又收到田代的指令。   “对,要快点把机械哥斯拉带回工厂进行维护、维修。”   巨大的铁盒子将其装入,紧接着威托号升起,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之中,吊着机械哥斯拉开始往埃米尔高原飞去。   白鹭2号再度离岸,在太平洋上远去。   而报应号重新升入天空。   艾雅在里面无所事事,开始打起锡安之前在打的游戏。而高松翔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一边静默地浏览网路,一边静静等待时机。   突然他们都收到了锡安的消息。   “‘迪迦’没有干涉机龙的事情……是因为这件事他不想干涉吗?”   底下的人们不知道暗地里的许多变化,仍在猜意锡安的行为。   好暂时忘却这世界倏忽的变化。   这时的世界格外静悄悄。   月亮与星星挂上满天,若干个小时过后,三台威托回到埃米尔高原的1号工厂。   而工厂敞开天顶,装载机龙的铁盒子就落入其中,在一层层栈桥与脚手架上的人们的注视下,平稳落地。   等铁盒被吊开的时候,TPC预备的工程师们立刻开始作业,分毫不能耽搁。   “最主要的作业在于尾巴,我们要对尾巴进行彻底的封闭与干涉。这很简单……”   田代说。   那时候,锡安也在1号工厂,隐身于一个角落,在观察机械哥斯拉已经截然不同的波。   “这怪兽又发生了……许多变化……我记得秘经里说过,真哥斯拉一直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这对被它伤害过的、又是切实消灭过的人们的同伴就毫无值得了。   只是,其中,或许藏着许多秘密。   不止是核的,而是海底更恐怖的东西。   田代也站在栈桥之上,指点江山,他看到那黑袍的“基里艾洛德人”正站在工厂的一角,观察机械哥斯拉。   他也不恼,也不怕,只是继续对着人们说。   锡安继续观察,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真哥斯拉不能沟通……但它尾巴上的许多个体好像是可以沟通的。”   尝试心灵感应后,立马有无数疯狂的、负面的骇人情绪涌入,好似无数人正冲着自己大声辱骂,吓得锡安赶紧关闭了。   “它们感到痛苦,因此正在憎恨。”   而这些个体与其说是个体,但仍与真哥斯拉互为一体,就像是……游戏里的虫族一样,或者有智慧的分身。   这也使得真哥斯拉的思维逻辑系统发生转移,从而一定程度上规避了田代的控制。   这是锡安看明白的消息。   “那么,为何不把这痛苦宣泄出来呢?为何不找真正该复仇的对象呢?”   心灵感应的轻声细语,立刻得到了第五形态的真哥斯拉的回应。   “是谁?是谁?”   “你们只有两个真正该对之使用暴力的对象,一个是海底把你们污染又让你们痛苦不堪的东西……而另一个不就站在你们的面前吗?那个最为异常的实体,使用神经装甲控制你们、利用你们,对它……复仇罢?”   想要一个东西暴露,其实从来就非常简单。   既然已经确定了异常实体的存在,就不需要考虑太多。   只需要一次与一瞬——   只是真正刺激到真哥斯拉似乎并非是锡安的话,而是……田代本人的高亢发言。   那时,这伪装未来人的怪物就站在他熟悉的栈桥之上,继续他常年的微笑。   因为人们喜欢看到笑容,他就用笑容感染这些人。   对于真正的异常而言,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方法。   而他与他的笑容对于真哥斯拉半眠半醒之中的意识来说,也是早早熟悉的厌恶的东西。   他转过身去,许多人就围成半圆,又给他留出足够的位置,让他讲关于怪兽改造的话。   “机械哥斯拉身上的污染使这只怪兽出现了许多我们意料不及的变化。但是摩斯拉并不一样。摩斯拉在结茧时就被我们抓获,我们可以运用的方法很多……”   突然光暗了。   唐突的寂静与黑暗。   田代的笑容也随之收敛,又看向那远处角落里静静伫立的锡安。   “发生了什么?”   仿佛羽毛般,奇怪的轻盈的组织物在这里飞扬。   “田代先生、田代先生,这不对啊!不对啊!”   有人夺路而逃。   黑暗的室内突然有荧光。   不是来自应急的光,而是来自生物的光。   田代感到自己的身后有能量的聚集,直接转头。   那是机械哥斯拉的尾巴上,一个正在正在死死盯着田代的新生物种。而它的口中,光辉正在奔流。   “田代先生!”   有人扑出,想为田代挡下这一击,但却一种异常的力量弹走。可那光不减其势,直把田代的半身烧焦。   直到这时,机械哥斯拉与其尾上的一切才彻底闭上眼睛,陷入冰冻的长眠。   “它……或它的新生物种取得了对于血凝剂的抗性!”有位研究者立刻发现这点,“但它的抗性不完全,因为它还连接着机械哥斯拉的本体。因此处于散热行将失败……但还能临终一搏的状态。”   这时,幸存者才急急回转,发现倒在地上的田代不是田代……   而是他的新助手。   “这是什么?”   人们面面相觑,内心发寒,接着听到重金属撞击栈桥的声音。   那是与人类似,却绝非是人的物种。   “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声音低沉的那东西,一步步走来,自言自语,感到难堪,又抬起头,不知是对着人类,还是对着机龙那异星的尾巴。   “其实我真的是友好的宇宙人。只是人类最相信人类,不是吗?为了帮助你们,我才做了一点小小的伪装。”   他时而变成田代的样子,时而变成九重(原本他的助手)的样子,还有其他更多不知名的人的形象,最后是拟态解除后的原身——金属的生灵,双眼部位一片红。   那么原来的助手九重也是因田代而被TPC因罪处死的。   锡安注目,看到这东西也在看他。   “而武力的逼从就是基里艾洛德的想法吗?”他说,毫不在乎被人类听到,“我原以为我们可以双赢的……人类是不会感谢你的。”   可抱歉呢……我不是基里艾洛德人。   档案编号:UME011   暂定名:金属宇宙人卡尔多星人   说起来,假如人类一直没有发现真相,或者即便发现了,却仍然遵守其教诲,往着制作怪兽的路子发展,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是卡尔多星人大获全胜后过河拆桥,还是在某一次与怪兽的战斗中失败毁灭,亦或是……青出于蓝。 第十七章 星球的顶点   就这样,人类被田代许诺的一个安然的、平和的、未来必定雄壮的梦随着身份的揭穿而幻灭。   原本就醒着的不论,那些原在夜里长寐的老者、尊者与长者被一同唤醒,接着电话连着电话、通讯连着通讯,知晓与沟通,在不多的几个瞬间,整个TPC都得知了这一消息,无法隐瞒。   这时候的和国还在白昼,泽井总监轻轻地啜饮一杯茶水,好缓解自己心底的压抑,做好一切准备,他才敢说:   “请进。”   门打开,有人噙着勉强的笑容,道:   “好久不见了,总监。”   报应号停在南千岛群岛的水上,而泽井总监的眼前是一个年轻人,一个曾经位高权重的年轻人。   “你果然还没死,那么田代就……真是假的。”   来者正是被锡安通知了的高松翔。   “当日幸得UME001的一次援手。”   他说。   “这样,你是叫它UME001的吗?”   泽井总监笑了笑。   “不……是光之巨人罢。”   总监不再提这个话题,只说道,“坐下来谈谈吧。艾雅给我发过消息了,关于你看到的真正的未来,多说点吧,我不怕,这是后来人的事情了。”   过去不是没人猜意过这种可能,甚至还有更夸张得多的推理和想象。   只是人们绝不想这是种现实。   埃米尔高原上仍是昏暗的夜晚。   这金属的类人生命体在月光下独自从容,俯瞰面露恐惧的人们,慢吞吞地说道:   “我拜访过许多不同的星球、见过许多不同的种族。大多看到与自己相似的东西就会本能地接近与相信,看到与自己不同的东西,就会拒斥与害怕……这样、总是会让我感到狭隘。为何我们不能多信任一点?多克服一点这样的偏见呢?”   可慌乱不已的研究者与管理者们哪里会继续听这怪物说话,连忙起身,直接开跑。多数人还记得紧急应对手册有序撤离,但也有人在奔波之中践踏打闹以致摔倒,又被有意识的拉起来一起逃。一时之间,种种声响叫嚣都让卡尔多星人感到吵闹。   栈桥底下数层,几百几千正要维修机械哥斯拉的技术工程师们更是面色大变、夺门而去。   更有一小部分人到此,居然仍是不敢置信,还在寻找田代下落,并指责卡尔多星人杀死田代的行为……只因这一瞬间,原本设想的种种荣华富贵、光荣与梦想尽数化为泡沫之梦。   TPC的武装队伍很快入场后,将无关的战斗人员直接送出工厂,径直前往基地地下。   一个个外骨骼士兵端起一根又一根的枪眼对准卡尔多星人,让卡尔多星人也清楚了人类的意思。   “看样子,是没法回到之前了。”   这浑身覆盖金属的卡尔多星人装模作样的叹息,让锡安感到好笑又可怕。   锡安还在隐身之中,他没像第一次对话时时,单单让卡尔多星人看到自己,这次理论上谁也看不到他。   但卡尔多星人恢复原型后,能力强大,直接看穿了锡安的隐身。   他对锡安说:   “基里艾洛德的预言家,这真的不好,你不知道吗?”   机械哥斯拉忽然的光线攻击,令卡尔多星人被迫现出原形,而一旦显出原形,卡尔多星人原本种种为了极致信任的谋划营造便会全数付诸流水,功亏一篑。   现在,他比起之前说是自己是友好的、要帮助人类的杰顿星人,更不可信。   “原来……你居然是外星生物吗?难道你此前所说的一切都是虚假吗?九重是不是根本没想害你,是你借我们的手杀了九重!”   广播里有个苍老的人在说话,声嘶力竭,以为自己身处梦中。   卡尔多星人顿感无趣:   “难道事实当头,你们这种生物还能抱有期待?哈哈,早知道我就不变回来了。我大约还是高估了你们的力量……要不现在我哀鸣几声?假称这只是来自未来数百年后的保命手段,就当着无事发生过,你们就这样接着信任我吧……哎哎,说不定还真能。我又有些后悔。”   它发出恐怖的笑声,然后又在田代的伪装与金属人形生物的本体两种状态间转换。   “恐惧自身的弱小,便想寻求捷径而战胜目前的生活……这并非是你们的错误!我也愿意提供这个捷径,只可惜已经有些东西不准我这样做下去了……要不,你们赶紧消灭他们吧!我就会接着帮你们!”   他以田代的外形道。   “谁?”   广播里居然真有人在问,随后被拉下,一阵杂音。   卡尔多星人大笑,然后一个转身出现在锡安的背后,要用手扣住他的喉咙。   但锡安只是举起自己的手,挡住卡尔多星人的攻击。   双手相撞的时候,有金铁交鸣的声音。   这金属的宇宙人的手腕上留下一道印子,他也不恼,轻声道:   “我原本真以为我们可以双赢的。”   结果他听到眼前的“基里艾洛德人”笑了起来。   “喂喂,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是基里艾洛德人吧?”   撤去一切无用的伪装,显露自己真正的身形。   个体存在的感觉的变化,还有那忽然的波动都让卡尔多星人感到迷惑。   “什么……?”   话音未落,卡尔多星人来不及惊诧的霎时间,锡安回手一拳直接打中他的脸庞。巨大的力道直接让这怪物在一瞬间突破音障,在空气尖锐的啸声中一直撞到工厂边缘的墙上,发出崩坏的巨响!   人类士兵转头,都能看到墙上明显的凹陷的痕迹。   铁屑在他身周落下。   这时候这东西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基里艾洛德人”究竟是什么!   “你、你他妈是迪迦!”   卡尔多星人靠在墙上一时气急。   但眼前的家伙还没回应他,周围的人先行开火,而响起无数枪的声音。   这东西冷笑一声,摇晃着脑袋,就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虚无般的晃荡,居然抓住满怀的向他射来的子弹,然后一把摔在地上,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无数弹壳在金属的地板上滚滚。   “你们是打不动它的,它所在的领域非常可怕。”   锡安对那些士兵说。   在他说之前,外骨骼的武装部队已经有序撤退,他们已经得到上层通知让他们以搜救、保护和自保为主。   接下来的战斗并非凡人所能涉及的领域。   从黑袍中伸出银色的并非人类肌肤质感的光滑的手,而黑袍飞落的时候,同为银色的躯体亦在月光下皎洁。   既然被认出来了,锡安也不继续伪装,直接恢复在这世界上的身形。   锡安的泡泡眼在俯视这东西。   “卡尔多星人,是吗?”   金属宇宙人卡尔多星人,在秘经中也有记载,是妖邪刚兽·加莫斯的制作者,掌握着制造怪兽的技术。   “你知道我……”与杰顿星人不同,卡尔多星人是私自来到地球的,它喃喃自语,“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光的巨人!以你的力量,大银河不该没有留下你的名字!”   “可能是因为……一切侵略者都害怕我罢!”   锡安一笑。   拳头自空中落下的时候,卡尔多星人转身夺步弹射,如弦上箭发,径直跳出工厂,飞入埃米尔高原的空中。   锡安如今也不害怕,几步跳上墙头,又一个飞身向空追去,在这空中与卡尔多星人相逢。   “你想杀了我吗?”   卡尔多星人眯眼。   锡安的拳头与卡尔多星人的拳头相撞。   碰撞出剧烈的火花。中央的空气全部等离子化,而发出耀眼的光芒,在大地之上犁出一道痕迹。接着两相分开,立在两个山头。   数百米开外的喀拉湖的湖水就顺着碰撞造出的痕迹,向另一侧开始汩汩流淌,流响清泉。   “我首先是好奇你要做些什么……首先是假装人类,要以人类的名义打败怪兽并改造怪兽。其次是杀死真正的自未来归来的人,甚至不惜动用了一体怪兽……卡尔多星人,你究竟为何来到地球?为何要取得人类的信任?又为何要利用人类?而你又用此法前往过多少星球欺骗过多少物种?”   锡安说到这里,卡尔多星人便也明白一切前因后果。   “加莫斯没能把高松翔杀死……不,是你把它救活了……那时候,你拜访的修理人是为了这件事!”   深红的双目闪而又闪,这金属宇宙人的身上有光的微粒。   “我倒好奇,人类究竟用什么羁绊了你……为何你如此尽心尽力?难道总不会是那两个女孩子,让你喜欢罢?人类倒也对我的人形体用过如此的手段,只让我感到好笑……但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呀!”   说到最后,他变了腔调,好似在模仿女声,娇媚而道。   锡安放手,直接射出无数光弹。   但这家伙只是几个晃身,移形换影,退身数步,自山头翻跃到喀拉湖的水面之上。   锡安追来的时候,他居然摇身一变,就变成一个年轻女孩子的样子,露出一口白牙齿、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微笑,居然有几分艾雅,又有几分莉子,甚至还有几分居间惠的感觉。   这些都是卡尔多星人知道的与锡安接触过的人。   接着,“她”就继续向前走去,轻轻洒下虚幻的衣物,露出其中绝美的酮体,在锡安的面前,与天畔的黎明平分同一种绝色。   “来抱我吧!何必看那些庸脂俗粉呢!我能给你的更多得多……若是把你的力量给我,我们也许能登临宇宙的极点。”   回眸浅笑时候,不可方物,像极了画中的仙人。   这是这来自外星的怪物经过基因最高级的设计,对现代人类审美最高的吻合。   “真恶心——你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人类?”   一拳过去,虚假的画布破裂,而真相露出其颜。   水上爆破打响,无数水珠四溅。   卡尔多星人又连续向后空翻。   “真是……不识雅趣呢,我的好孩子。”   金属的怪物立在湖面之上,还学着那假象的好听的女声摇头晃脑,然后狂妄地大笑。这家伙早知道它的做法根本不可能,只是在侮辱与嘲讽。   “还不是只能战斗。”   卡尔多星人不变大,锡安也不变大。   “我与你可不一样,你只有一个和许多废物的累赘,而我有许多同伴,又有许多怪兽。”它摇了摇头,“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你要面对的对手只有我吧?”   锡安立刻想起来,卡尔多星人是会制造怪兽的外星生物……而它带到地球上、或能传送到地球上的怪兽绝对不止一个妖邪刚兽·加莫斯。   话音未落,水面之上,忽然光球倒影,像极了妖邪刚兽降临时的场景。   锡安直接往光球里发射光线,可毫无作用。   只听见一头怪兽、一头新的怪兽的尖啸响彻高原之上。   “原本,人类是可以在无知中失去进化谱系端顶之位的。原本,哥斯拉的新物种是可以如我愿登临地球的极点,成为真正的地球星人的,可为什么……你们非要选择认清真相呢?而原本你与我也不用为敌的……”   卡尔多星人站在那怪兽的头顶,在黎明中转身,露出身后正在冉冉升起的炽热的红色大日。   日光下,龟壳似的纹理,两个鸟一般的头,还有身后密密麻麻的刺,均是分毫毕现。   这金属宇宙人仍然不决定改变自己的企图。   原本它选择是潜移默化,但现在,它选择是……强行。   “真奇怪,你明明知道许多宇宙古老的秘密,却对许多现代银河的常识一无所知……我现在相信你真的是诞生于遥远的古代的存在了。”   卡尔多星人闪了闪自己的眼睛。   “但你的敌人不是我,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这就是你现在的敌人。”   然后躲开锡安的光弹,消失不见。   双头怪兽两声叠加的咆哮,震撼高原。它的一个头部放出灼热的红色火焰,而一个头部放出蓝色火焰,焦灼万物,直到身前的巨人现出真身,一脚踢在它的身中。   它发出愤怒的嘶吼。   两者在群山之间拉开距离,行将开始的斗争又将是一次毁灭的绝响。   TPC的基地,支援武器全数开启,而战斗机成排起飞。人们的大脑仍然一片慌乱,但至少还能理解到对抗怪兽的必须。   说来,也是这时候,杰顿星人再度拜访了TPC的总部。   “现在你们还不想接受我的条件吗?”   谈判者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是沉默。   杰顿星人也不恼,但看着那双头怪兽的挥舞,突然开口:   “说起来,人类应该还不知道星人是什么意思罢?我可以告诉你们。当你们走入宇宙的时候,这也是你们必须知道的知识。”   它的只眼在注视这群已经熟悉了的谈判团队,看着他们从第一次的紧张、到田代加入后的从容,到现在的幻灭,感到无趣。   “一个星球既有其意志,也有其进化的图谱。从原始的沸腾的汤里的单细胞动物开始发源,一直到现在,创造了文明的像你们一样的种族,或者遮天蔽日、立地撑天的怪兽,好像一颗巨大的树,从低等到高等,从简单到复杂。既然有开始,就会有末端。因为星球的力量终归有限,资源与环境也有限制,于是就一定有个极点,代表着超越了引力的束缚,成为宇宙生命的真正的起源。”   在星球上互为的怪兽与怪兽、怪兽与文明、文明与文明的竞争,在走入宇宙时却会是天然的命运共同体。   就好像同一片土地上成长的人类会团结为民族与国家的概念,这样就有力量在其他的民族与国家的概念面前保护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   “地球孕育了人类、穆托、哥斯拉、摩斯拉、壬龙等无数强力的怪兽,可始终没能决出一个最强的物种,也没能和谐相处,因此,始终不能与真正的我们相比。”   它站起身来,毫不吝惜这情报的珍贵,讲着这近千万年来,才被银河认识到的奇迹——   每一种宇宙生物,都是一颗星星最高的奇迹。   “卡尔多星人,就是真真正正、堪破星球之境界,超入宇宙之中,立于卡尔多星进化谱系的、且唯一的,顶点宇宙生物,代表了一个星球发展的全部,也是星球的最高的守护者。这就是人类与‘星人’本质的区别。”   “而那怪兽的名字叫做……庞敦。”   杰顿星人抬首,指着屏幕里的怪兽不急不忙地说:   “这个双头怪兽曾是戈斯星人最强的战斗兵器。但卡尔多星人用了你们知道的手法,篡夺了戈斯星人的位置,改造了它们的顶点怪兽,成为自己的怪兽……这就是卡尔多星人的目的之一了。”   于是,失去庞敦的戈斯星人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   而戈斯星也被外来侵略者彻底刮分,成为废土。   人们远眺,黎明中,怪兽与巨人的对峙,震撼了山与海。   档案编号:UME015   暂定名:双头合成兽新庞敦   ——看到了吗?   在它的身上曾有一个星球的开始,一个星球的保护神,一个星球在宇宙的发展还有……一个星球的结束。 第十八章 双头合成兽·新庞敦   凡兽被自然塑造,而怪兽改造自然。   既然已经知道了一条伟大的道路,又如何能屈居于现在的自身!   “而卡尔多星人啊,有更多得多的方法。要知道,进化……并非只是自然的奇迹。生命本身也一直在干涉进化的与演化的过程。因此,有些怪兽是可以解释的,而有些存在,就算是神灵……也要保持缄默。”   杰顿星人被TPC带到正在重新整备的新怪兽工厂,它站在卡尔多星人曾经站着的栈桥之上,侧目赞叹。   没人摸得透它的心思,只能看到它的只眼正在凝视哥斯拉尾巴上出现的异形,听到它在说:   “你们制造机械哥斯拉的行为,也干涉了哥斯拉进化的过程,更改或添加了它对诸多情况的适应性。只是卡尔多星人的能力远超你们的想象。实际上,机械哥斯拉尾部的加速进化,恐怕就出自卡尔多星人的手笔。”   杰顿星人悠悠讲着它推测出来的、关于这个过去的同伴的许多事实。   “那怪物为什么要这样做?”   谈判组连忙追问。   杰顿星人又动身,他往更高的地方走去,不再看这陷入沉默的机械哥斯拉了。里面所发生的种种,它大致了解了,但不想干涉。   “这理由不是很简单吗?因为自己亲手制造与设计的物种……是胜过其他一切的。就像你们更相信人类与自己制造的机械哥斯拉一样——”   “可是、可是,正是机械哥斯拉对它发动了攻击!”   人们不解。   杰顿星人面色平淡,远眺黎明。   “因为它所涉足的领域,它原本……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深。”   卡尔多星人没有料到真哥斯拉的污染绝非是仅仅来自于核。于是建立在错误的推理上的进化的干涉,又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在发现不对劲以后,还觉得是种意外收获,最终满盘皆输。   杰顿星人甚至猜得到现在的卡尔多星人还很喜悦……因为星球之上无数的怪兽与秘密,都意味着力量与权利!   只是这其中种种,就不必明说与人类了。   谈判组尽管好奇,但杰顿星人那一句话的含糊其辞,让他们心里已经明清眼前的外星物种点到为止了。   在TPC最高楼的最顶上,那长在脸部中央的眼睛可以清晰地看出远处群山,巨人与怪兽的轮廓在朝阳一一显形,而斗争永无止境。   但与卡尔多星人为敌的局面已经形成,人类被迫需要得到更多的情报,哪怕冒犯也不在乎,仍然继续追问:   “尊贵的杰顿星人,卡尔多星人究竟具有什么能力呢?”   谈判组的一把手说出话来,杰顿星人侧首回眸,那骇人的异星存在让他如坠冰窟、如临深渊。   但杰顿星人转回头去看巨人的时候,开口了:   “卡尔多星人的能力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它能够接触到……星球的灵魂。”   星球的灵魂……?   一个玄虚的词语。   “也就是它要你们去打倒的东西。”   不论真或假,但妖邪刚兽·加莫斯,还是双头合成兽新庞敦皆是它的技术与力量的产物。   “还有……你们不好好看自然控制机器·天界的情况吗?”   杰顿星人艾德又提醒了一下。   TPC如梦方醒。   等到工程师大量进入零号工厂自然控制机器内部进行作业时,果然发现这东西的内核正在鸣动,时刻处于失控的边缘。   卡尔多星人跑得匆忙,没能一次直接唤醒这能消除台风也能制造台风的机器。   “感谢杰顿星人……”   人们马上开始拆开这台机器,消除它的动静。   而杰顿星人已经离去。   人类的事情对它来说不值一提,只有巨人的事情和怪兽的事情对它来说是最要紧的。   要知道,在那喀拉湖畔,卡尔多星人的得意作品正在与巨人做斗争。   临近的灌木丛成片地被风切开,在两个数十米大的巨物的打斗里,随之旋转飘零。千年古树,成百上千万年的岩石碾为尘土。   “与真哥斯拉与妖邪刚兽·加莫斯类似……这是一个无法交流的野蛮的对手。”   因此,与这些问题怪物斗争时,仿佛在与活着的实体化的自然做搏斗。   恰的一声,巨大化的锡安凌空一脚直接打在这双头怪兽的双头之间。这怪兽被传送到埃米尔高原后,一时对外界情况认识不清,还稀里糊涂,被踢中后,踉跄两步,一脚踩入湖中,溅起无数飞跃的水花。   但这时,它的全身尖刺忽然舒展开来。   脚下的尖刺与土地、与水相触,身上的则与空气接触。   于是地球一切环境情报尽数被它读取。   在卡尔多星人篡夺以前,它就是戈斯星人的战斗兵器!能够适应无数环境,抵达过不知凡几的星球,屠杀过无可估量的生命。   而在卡尔多星人篡夺以后,这东西更是不可思议,融入诸多全新的技术,远超过去被戈斯星人控制的庞敦。   它稳住身形,两步向前,就想用蛮力直接抓住眼前的巨人。   锡安晓得新庞敦这一合成怪兽筋肉力量极大,选择避其锋芒,就往天空一跳,至于新庞敦的身后。   接着,带起大风一同回转,聚满能量的手刀,闪现出绚丽的蓝色,径直砍在新庞敦的颈脖子上。   碰撞的霎时间,离子火光四溅,烧入地上植被,惊得刚刚破土而出的钻地坦克又钻了回去。   可新庞敦……毫发无伤。   它的皮肤硬度远超锡安的想象,反震得锡安手疼。   接着,庞敦就在地上连走几步,转过两个头来,直往锡安方向分别吐出两种不同颜色的大火。火焰落到水上的时候,全湖沸腾,气蒸云梦。所有生存在其中的动物直接化为焦灰。   任谁都知道,水若是升温,只能变为水汽,只是种物理变化。但当瞬间抵达数千度的高温后,水的化学键仍会直接断裂。湖面上层变成氢气与氧气,足腾上数百米的高空;而湖面下层则由于压力过大而变成超临界流体,并发生自燃现象。   这是过去的人们从未见过的景象。   TPC地上基地全部下降,缩回地上。   当新庞敦的火焰继续扫射,在四周发生覆盖全图的连续不断的爆炸。等离子化的物质更焦灼一切。热流的对冲与变化引起大气的变迁,使之犹如地狱。   弱小,意味着对周遭的影响力而太低。   而越是强大,次生影响就越是……多而剧烈。   若非卡尔多星人不想惊醒地球上诸多的怪异,单新庞敦,就能毁灭地表生态圈。   只是这种次生灾害对于锡安来说毫无作用。   锡安直接使个隐身,就消失在新庞敦的视野之中。   这双头怪兽纵然有两个脑袋,恐怕还没有两个普通人聪明,平素只需卡尔多星人的指挥,便能行动。如今单枪匹马立刻陷入困惑,左右四顾,只见无数人类的导弹与火药倾泻在它的身上。   不疼不痒。   它也压根不管这些挠痒,只关注那巨人的动静。可它的感知能力并不足够出色,一直需要依靠控制者的补全。这怪兽只能意识到锡安正藏着它的身边,因为突然出现的一脚与一拳,乃至忽然的光芒炸在它的身上。   新庞敦一声怒吼,然后在原地转圈,两个脑袋撞到一起数次,也搞不清楚巨人下落。   于是立定,以力破巧,两口吐出双倍的火焰,直接对周围空间进行全方位的扫射。   但那时候,锡安飞入空中,一边观察新庞敦的破绽,一边寻求制敌的机会。   随着战斗场数的增多,锡安对于自己的力量,逐渐得心应手。   细心感受自己力量的流动,会生出诸多不能言明的感觉来。   环顾四周的时候,可以看到杰顿星人的圆盘飞行物正在云间往来。   “杰顿星人在观察我。”   锡安立刻意识到这点,感到不安。   但圆盘飞行物里,杰顿星人比锡安更不安。   “这巨人的力量一直在稳步提升,这是为什么?”   在这地球的历史上,一直有数个时期深陷一片黑暗,纵然是伊斯星人也会跳过这些灭绝的狂澜,以致于不会留下任何记载。   只有偶尔的只鳞片爪,还有人类与一切地球生命集体的基因记忆中偶尔可以窥见那时候神秘的样貌。   最神秘的一段时间一是地球原生之初,二便是三千万年前的超古代文明时期。   大火连绵不竭,一直烧到数公里外的山头。   “这怪兽没完了吗!”   接近力竭的时候,一个脑袋闭口,只剩一个脑袋再射火。靠这节流的把戏,它能坚持的时间更久。   但再蠢的怪兽此时也意识锡安已经不在他的身边,它一个抬头,火焰就朝空中去,如同火舞的旋风直通天上,烧破白云,并把青空舔红。   绚烂之极的橙红色的光遍布大地。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锡安躲过火焰的扫射,撤向一边后,主动甩出一个光弹,果真被新庞敦反应过来,鸟头一转,火柱像一条大河横空甩来,鞭笞山头,轰然爆响,激烈的炸声连绵不止。   而这时候,锡安已经绕到它的身后   然后放射光线。   巨大的力量直接摧毁新庞敦的防御。   瞬间,让它闭上嘴巴,被迫聚集力量防御与再生。   这怪兽转过头来,就要扑倒锡安。   锡安从空中一跃,跳到它的身后。它就转了个脑袋,发出一阵骇人而古怪的嚎叫,接着放射火焰。   所谓的隐身即是操控光线,给予敌人错误的视觉。   换而言之,也意味着可以做出更夸张的事情来——   新庞敦吐出的火焰只是穿过了虚无的幻象残影,而真身又到了它的身后。巨人直接双手抓住这两个鸟头,然后一个对撞。   口部的晃动使火焰胡乱地爆发,既炸伤了怪兽自己脆弱的地方,也灼伤了锡安的手。新庞敦大叫一声,又挥舞身子,要死抓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再度简化版地聚集哉佩利敖光线直接往这怪兽的嘴里一丢。   顿时轰然。   那喷射火焰的出口,总会是一种弱点。   双头的怪兽的一个头直接炸没,只剩下凝固焦炭的血块。而另一个头立刻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然后锡安看到这怪兽的双目……淌下了泪水。   “你也会流泪吗?”   锡安看着这破坏的怪兽。   可以想想,它曾肆虐过无数的星球,杀害过不知多少的生灵。   但是,就算是地上爬行的小小的动物的大脑也会存在痛彻心扉的哀伤与愤怒。   “从诞生的开端,到戈斯星人的战斗兵器,再到被卡尔多星人改造为卡尔多的战斗兵器为止,它们就是彼此的唯一。”   空中,杰顿星人自言自语。   可是在战场之上……这一切都是虚无的。   “要恨,就只能憎恨那些把你作为侵略兵器使用的‘文明’罢!”   锡安低头,只是使用自己再一次的手刀直接从那坏死的头部切面向下斩击,将这双头怪兽分成两半。   那独留的头部发出一种新的垂死的哀声,而那巨大的尸体在太阳的照耀下,还站了许久,好似那分尸的痕迹并不存在。   直到巨人起身走动地时候,两片尸体轰然落地,躺平它烧灼的大地。   但这时候,卡尔多星人已经不知所踪。   它掌握着非同凡响的移动手段。   与新庞敦缠斗许久,承受大量衍生伤害,又不小心吃到几次火焰,凭现在锡安的力量也有耗竭的意思,但杰顿星人尚在,他不想被发现,就不能亮灯。   于是选择缩小,回复到正常的体型,一边灭去火势,一边向TPC的总部飞去。   自然控制机器与机械哥斯拉身上应该还有卡尔多星人的线索。   这一次算是与卡尔多星人结下难以调解的大仇。   留这掌握空间传送技术的敌人存在,寝食难安。   于是这样就没注意到等到锡安离开后,杰顿星人的圆盘飞行物缓缓下降,而杰顿星人落在新庞敦的尸体上,在新庞敦的切口,触摸里面已经凝结死去的器官,读取这生物庞大无比的信息。   “有趣,对我也有帮助……但需要更多实物解析的时间……那么就希望人类和巨人能把它缠住了。”   杰顿星人远眺他方的时候,锡安刚刚从TPC那里得知杰顿星人告知的一系列情报。 第十九章 黑涡   火焰熄灭的时候,大地一片狼藉。   不过这算不了什么大事,只要消灭了怪兽,人们总是可以重建文明的世界。   世界的另一边,新金山怪兽大战结束后,人们就已经在重建家园了。   不过这一次,比起经济利益的考虑,他们将更看重安全,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们自己的命。   短短半年的时光,一切都在飞流变化。   不过这时有件异常的事情。那就是合众的主心骨称病不出。等他的医生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再度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病床上读书。   护士说侯赛因的臆病又犯了,整天整夜地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   “大总统,你怎么又在读格·哈伦断章了。”   侯赛因放下书本,看向来客。   他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很久,他才说出来:   “你知道吗?有个东西,有个无比可怕的东西,它横贯于人类的历史,它曾与人类进行过无数的对话,因为人类是……他最喜欢的宠儿。”   “这……大总统,你该吃药了。”   医生笑了笑,他刚刚坐下。侯赛因却翻开被子,说自己要去一个地方。   “你要去哪里?大总统。”   医生问。   这黑色的人顿了一下,答:   “黑涡镇。”   医生记得这个地点,是最初发现反常漩涡星系的地方。   任期内连续遇到大型灾难的不可抗力事件,历史上许多统治者都要因为向天或神谢罪而死了。但侯赛因在合众仍然保留巨大的权利,没人能阻止他要做的事情。   何况这个要求并不困难。   等他走后,他的医生想了想,蹲了下来,翻开他病床下的垃圾桶,从里面找到了许多纸条。   “这些是什么?”   医生问护士。   “是大总统犯臆病时写下的东西。”   是一张写满汉字的纸。   上面写着:   “▉▉▉与▉▉▉▉▉▉游于濠梁之上。▉▉▉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不知鱼之乐,全矣。”▉▉▉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这段话应该是出自秋水篇。但与通行本相比,唯独名字的长度不同且被涂黑了。   于是他又想起米尼格拉时候,侯赛因写过类似的东西,那是“上下未形,何由考之”,那时候的侯赛因还自言自语道,说曾有人这样质问刻在石头上的神灵,并得到了某个东西的回应。   “真不知道大总统是在与什么东西对话,而那个东西又是在与什么东西对话……?”   护士是最了解这些的,抱怨道。   “可大总统不愿意说。要是他说给心理医生听就好了。”   医生笑了笑,就出门走了。   天地之间,夜风萧萧。   再说回埃米尔高原TPC总部。   而人类正在积极地搜查田代的下落,并向目前站在同一阵线(消灭卡尔多星人)上的锡安说明自己所知的许多情报,其中也包括杰顿星人所说的一切。   卡尔多星人能够接触一个星球的灵魂。   “那个助手没有下毒……但你们自己下毒了?”   锡安惊诧。   九重原本是高松翔(真正的与伊斯星人交换精神者)的亲信,他被安排到田代(卡尔多星人)身边做第一任助手,就是高松翔为了探查田代的秘密。   但在机械哥斯拉启动仪式前,卡尔多星人把九重伪装成自己,而自己伪装成九重的样子,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机与高松翔联络,通过这个方式,他既确定九重是卧底,也确定了高松翔的身份,之后卡尔多星人直接召唤妖邪刚兽袭击南千岛群岛TPC基地。   接着,他继续伪装九重下药,并让TPC发现,从而借刀杀人。于是这颇具才能的年轻人就不明不白地憾死于刑场之上。   “其实当时,TPC已经有人发现不对了。”TPC总部的一名中层干部,赫尔克里·波洛说道,“因为九重没理由在TPC重重安保之下能拿到毒药。只是当时群情激愤,没人敢保下这人。”   而且纵然没理由,但事实铁证录像在此,说明就是TPC有漏洞,而不是毒药不存在。   当时没人能想到田代具有包括拟态、干涉监控等一系列能力。   结果真不是TPC有漏洞,真的是毒药不存在。   这一系列的变化,又是囿于过去思维的人所没能想到的了。   “我们也不算下毒吧……那时候只在考虑田……卡尔多星人的人身安全。”   谈判组的组长说道。   “因此,我们在他平日的衣食住行里掺入了一些纳米机器,这些纳米机器会汇报他的位置坐标。事实上,他可能也发现了,并默许了我们的行为。”组长有些苦恼,“但可能是因为先生您将它缠住的缘故,它没有第一时间消除这些小东西。”   一根头发的直径约为0.05毫米,将它平均分为5万根,每根的厚度大约就是1纳米。纳米已经抵达分子与原子的大小层面。   纳米机器顾名思义,即是极小的机器人。二十一世纪中叶的TPC使用的是目前人类世界最尖端的大约直径数千纳米的机器,和细菌差不多大。   也因此,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管制技术。   “它传送回了卡尔多星人的一些信号,然后就中断了。大概卡尔多星人发现这种小东西,将其消灭了吧。”   谈判组组长说道。   “最后一次信号是在哪里?”   这世界的人类科技还是远远超出从一个平凡的二十一世纪初过来的寻常人的想象。   “尊敬的先生,请看大屏幕。”   屏幕上,一个点正闪烁在一个锡安熟悉的地方。   和国、和岛……最多灾多难之地。   “最后传来信息的地方是和国的一个临海的小镇……”   锡安看到谈判组组长犹犹豫豫,直接问他。   “叫什么名字?”   他许久才答道:   “叫黑涡镇,最近发生了许多异常的地方……现在,已经不准出入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很简单,因为进去的人会走不出来,大概就是穆托出现的前几天。现在正在被暴风包围着,我们没有派出探测的队伍,因为已经有探测的队伍没回来了。”   人类尝试过机器人,甚至一根足够长和坚固的探测仪器。   不管什么能不能出入的地方,假如足够长,从门内伸到门内,等探测完毕后就拉出来总归是能得到信息的罢?   结果是没用。   机器人的电磁波消失了,接着机器人没能回来。而超长型的探测仪器,也没能传回任何照片。   人们直接把探测仪器拉出暴风的时候,那东西已经扭作一团,像是缠成一个球的绳子,里面的存储器同样,什么也没得到。   锡安想了想,那时候他正在观察海洋和海底虫洞,但又不敢潜入深海。   “是你们登陆的新的负数的UME档案吗?”   “是的。”   档案编号:UME-20   暂定名:黑涡镇   最先发现UME000·反常漩涡事件的地点,在发现前后业已出现许多古怪的现象,包括在网络上热极一时的密集恐惧症测试照片·蜗牛人等。自穆托登陆前后,被暴风包围,业已无法靠近。   “在历史上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吗?”   锡安无心一问,结果听到了让他大为讶异的结果。   “有的,在上世纪就有一个城市在暴风中消失了。在它消失前的最后时刻,进入的人没有能回来的。”   “什么城市?”   锡安看到那人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   “……马孔多。”   一座最初崛起于十九世纪的哥伦比亚内战,但在二十世纪下半叶在暴风中消失殆尽的拉丁美洲的城市。据悉,在消失前,马孔多也出现过许多异象。   谈判组组长悄悄地说。   他正是拉丁美洲籍,是听着祖父母讲着那暴风中消失的城市而成长的。   “这只是TPC可以确定的一例,但也由于时间无法追溯了。若要论及消失的城市,在数千年前的巴比伦空中花园、也就是新巴比伦城;在维苏威火山爆发中一夜消失的古罗马庞贝古城,甚至是圣经神话里的索多玛与蛾摩拉……也许都能够算入。至于历史上有多种多样的记载,却没能找到任何实地的城市、或者说人类聚集地就更多了。”   他们这样说,倒让锡安想起当初莉子所说的,UME档案的记载与人类的记忆不一致的事件。   现在,则是人类对历史的记载与历史的考古不一致。   那么该相信哪一方?   不得而知。   在一个没有超凡力量的地球,尚且有诸多难以识别的因素,不停革新人类的认识,何况是这么一个……充斥着怪兽与邪神的宇宙。   一般的革新不过是修正一下教科书,表示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发生了更高的进步。   而这里的革新……那就是真的会出现巨大的决策和猜想的失误,要让不知几何的人毁灭与重生。   马孔多的事实在二十世纪一直是禁忌的事情,在西方的宗教语境中,常被比作神话里触怒神明而被毁灭的城市。至于上帝、天罚、魔鬼与报应等玄妙之说,更是不绝至于今。   只是到了哥斯拉毁灭江户、步行鱼上岸、怪兽大战、卡尔多星人与杰顿星人的现在,一切都显得如此寻寻常常,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屏幕上,最后的卡尔多星人的信号正在那里。   ——我应该没什么可怕的。   这个世界上存在三千万年前的巨人这个事实代表迪迦的超古代剧情线应是存在的,再算上这段时间连续打败了多个影视里无法无天的大怪兽,给了锡安很多对自己的信心。   何况从心那是自己给自己定的事情……在别人面前是万万不能露怯的!   “这样,我确实要去这个镇看看。”   不过进入前需要奥特观察一下,也有做套欺骗的可能性。   这时候,TPC总部又出面了,借谈判组的口问:   “请问,您需要一个向导吗?”   “向导?”   “向导,嗯,黑涡镇的向导。”   在TPC的想法里,也有搜集信息的意思。跟着“迪迦”大几率能稳定回归现实。但他们考虑到“迪迦”未必会对他们全盘以告,他们就需要一个更靠谱的人手。   只是在涉及人命的事情上,对于锡安来说,那就又变成万万不能逞强的——   “我未必能保住这个向导。”   锡安说。   毕竟,这个世界水实在太深,就算是光之巨人……在故事里,哪个没吃过瘪啊!   不过谈判组组长给了个意料以外的回复:   “这个向导不是人类,是高等机器人,型号SCR5000 Si/FLCAPELII。没事的,先生,您可以尽情使用他。”   这样,锡安想了想就答应了。   只是锡安忘记了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技术来说,一个用高等的机器人意味着什么。   卡尔多星人暴露,高松翔自然也能把前因后果说个清楚。   他自然选择了离开报应号。   “非常感谢您……先生。”   这年轻人鞠躬。   “我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结果他郑重地点头:   “不管是不是微不足道,对我来说已经是影响一生的、让我的想法与世界几度变迁的一次巨大的变化了。我会铭记一生。”   其实任谁都看得清楚,现在的报应号恐怕是全地球最安全的地方。   连异常生命之一的修理人,话都说不清,都他妈抱紧报应号的柱子不想下船。   只是高松翔认为他自己有更多在TPC、在和国、在人类,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义无反顾。   锡安不讨厌这样的人。   “愿你的路能走好,再会了!”   “谢谢……”他又郑重地道谢,“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祝福。”   于是他就又走下报应号,消失在南千岛群岛TPC基地的一个入口处了。   于是报应号再度起航,往临近黑涡镇的一个城市去。   路上,目睹了高松翔告别全程的艾雅突然说:   “那你可以祝福一下我吗?锡安。”   “你要什么祝福?我的祝福也没有什么魔力……”   她转了转眼珠子:   “那就祝我……得偿所愿吧?”   这女人的得偿所愿绝对不简单。   不过说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事情,锡安就祝福了下,结果她就有些开心。   ……真的很奇怪。   等抵达TPC约定的黑涡镇外的一地点后,原本的郊野上,诸国联合TPC建立了一个临时的观测基地,巨大的天线下,许许多多的设备正在运转,严阵以待。   而等锡安见到TPC准备的高等机器人向导时,那就更超乎他的想象了。   “这……”   你们管这叫机器人吗?   那是一个娇小的十六岁上下的少女,正在怯生生地向锡安问好:   “您好,‘迪迦’先生。”   她有些害怕,但这种害怕也是人类写进去的一种感情程序。   作为世界上最早完全遵循拟人型自动机械运行法(通称‘机器人法’)并首次投入实用的一批拟人型礼仪机器人,光从智能的角度上,没有限制,与人类相差无几。   作为接待机器人,外表是仿照人类少女制造的。出厂后,她一直在江户一百货大楼楼顶的天象馆担当解说员。   这是一种测试与观察性质的运行。   运行情况良好。   之后江户发生了什么,就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再之后,她被TPC征召,如今派遣于该项任务。   “我是星野梦美,将在之后的黑涡镇冒险中与你相伴一段时日,请多指教。”   说罢,她鞠躬,并像个小孩子一样腼腆地微笑着。 第二十章 不要立旗   报应号悬停在TPC临时基地的上空,就有许多人在观察这来自异星的太空战舰。临时基地里,艾雅正在和几个当初认识的同伴叙旧,却不时瞥向锡安和机器人这边。   她看到锡安叹了口气,对那机器人少女说:   “你好,那也就……请多多指教了。”   于是这仿造人类少女外形而生的机器生灵在腼腆过后,露出绚烂的微笑,连连鞠躬道谢,之后便娴静地站在一边,默默等待锡安下一步的行动。   但顾盼之间,可以发现这机器人也有许多不安。   她不住地在背后揉自己的双手,不时看看地面,又远眺黑涡,好像在隐藏自己的心。   这种活灵活现,宣言了这个世界的技术能力远超锡安曾经存在的二十一世纪初。   不是随着这个时代一起成长过来的锡安,很难适应这样相似的存在居然只是个工具的机器人。   他只好摇摇头,看向窗外暗沉沉一片的天地。而天地之间,古怪的云在黑涡镇的上空纠结旋转,形成漩涡的形状,至于内里的世界发生了些什么,人们已一无所知。   不论怎么想,这小破地球插的FLAG也太多了。   首先,和伊斯星人交换精神回到现在的高松翔称未来是一片废土。   而眼前的机器人在近古时代的诗歌《星之梦》中也有描述……在《星之梦》诗意的叙述中,人类因为危机而逃离城市,被称为星野梦美的高等机器人被就遗弃在天文馆,陷入长期的休眠,一年只有一周会醒来。   等若干年后,这个机器人再次见到活人时,人类文明已经倒退数百上千年,而她所在的城市已然成为彻底的废墟。   从这点看,《星之梦》的剧情应该发生高松翔之前。毕竟星之梦的时代还有人类存在,还有人类做着飞天的梦想。而高松翔的时代……已经不再存在任何人类以及人类熟知的生灵了。   而杰顿星人和卡尔多星人都为调查地球的秘密而来,诸多怪兽生物又是上岸又是下海。   TPC的人只看到锡安的叹气,立马感到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斟酌了下语言,又向锡安解释道:   “星野梦美拥有整套的关于黑涡镇的资料。这是源于高等机器人的数据库共享,请放心,她一定能给您带来很多帮助。您不用在意。”   黑涡镇在陷入彻底封闭的异常前,也曾有高等机器人驻扎,传回了丰富的资料,目前都被星野梦美装载了。   “是的,先生!我一定能是个出色的导游。”   少女机器人也急切地说道。   “我不是怀疑你……不用担心,现在随我走吧。”   在锡安看过的诸多秘经中也有关于黑涡镇的记载,但这部分……没怎么看,于是确实需要一个足够出色的导游。   穿过TPC临时观测基地,就已是黑涡镇的野外,茂密的植物在这里形成一堵天然的连绵不绝的大墙,而上空无垠风云变化。   卡尔多星人的信号就是在这里消失了。   锡安绕了一圈,一无所获。   他也扔了几个光弹,确实只在空气上炸出一堆火花,让锡安突然想起米尼格拉时候的事情。   “先生,黑涡镇到今天始终被异常天象遮掩。茂密的植物,剧烈的云雾,与涌动的大气阻碍了人类全部方法的窥视。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或许……”   被特邀至此的大黑博士犹豫了会儿,才缓缓托出人类世界对此最为大胆的猜测:   “或许在漩涡现象发生后……黑涡镇已经成为一个异界,甚至是身处其他的次元。”   异界,即是指与地球所在的宇宙并不相容或相同的时空领域。   胆敢侵入黑涡镇的万物全数消失在黑涡镇内部,没有任何消息反馈,从某种意义上或许比毁灭江户的哥斯拉更为危险。   在黑涡镇彻底失联前出现的异常现象已经很多,仔细列举的话,TPC目前知道的有一些几种:   一是蜗牛人,人的背部会长出壳,逐渐变成人形大小的蜗牛。这是一种能直接致人死地的诅咒。   二是人的身上,会长出很多螺旋状的尖块,也会直接致死。   三是人的躯体变得柔软,可以极限程度发生弯曲,也会致死。   最后就是黑涡镇彻底封闭,没人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了。   就锡安本人的侦测,也可以看到这片区域笼罩着古怪得多的密密麻麻的波。   卡尔多星人的波确实也在这里一闪而逝,甚至锡安还看到它召唤怪兽的痕迹,与妖邪刚兽、双头合成兽那时的波动变化都相似。   那东西……恐怕确实进去了。   但他进去要干什么?   但不论他要做什么,恐怕定会出现超乎想象的事情。   锡安披着自己一开始的亚麻布斗篷,细细思索。   他想起这个世界人类网络上的传言,还有那些骇人的异变的照片,感觉有些不适。   就算是光之巨人,也会犯恶心。   “希望……能少见到一点恶心的东西。”   锡安不自觉的自言自语被星野梦美听见了。   这机器人就不解地眨眨眼睛。   TPC给她叙述的锡安是从地球以外的地方到来的大能的神明般的存在,那么……神明也会祈祷吗?   她小小的脑袋瓜子想不明白这么复杂的问题,只是在脑海里不停检索,为的是随时能派上用处。   “从UME档案来看,黑涡镇从发现反常漩涡星系前后就发生诸多的异变了。”   艾雅向前一步,提到这件事情。   “我知道。”   锡安应声。   同样,根据UME档案,自地面和隧道进入黑涡镇没有任何风险(至少在进入前后没有瞬间毁灭),但尝试从空中进入的无人飞行器均在碰触异常天象的瞬间多处被破坏,并失坠黑涡镇中。   之后发生了什么,就谁也不知道了。   黑涡镇临海,若是想从水路进也可以,但想从水路出去则会直接沉船、消失在水下。   这是个骇人的秘境。   “我从隧道走,引我一条路罢。”   锡安说。   人类不会质疑锡安的举动。在目前的人类看来……锡安还属于无所不能、深不见底的神秘存在。   TPC示意梦美,梦美就连续几步走到锡安身前:   “往这里走,先生!”   锡安点了点头,随她往前,很快见到一个古旧的过山铁路隧道。   隧道口没有被封,只有出入口的检索。大量的机器在这里处于待机状态。长长的电缆一直连到临时基地。   “你们不怕有人误入吗?”   锡安问。   “不是的……万一有人还能出来呢!”梦美像拨浪鼓似的摇头,发饰一动不动,“要是封了,可能就有人出不来了……”   锡安顿了顿:   “确实。”   人们怀抱着希望在等待。   但眼前的始终只是一个黑黝黝的洞穴,好比地狱张开的大口,里面……一无所有。   “有些事情,等是等不来的。”   “嗯,所以我会陪着先生一起进去!”   锡安无言。   梦美露出微笑,她背起一个小包,向着TPC临时基地和站在离洞口极远的地方的人们摆了摆手,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跟着锡安一同走进隧道的深处。   入隧道以来,一片漆黑。   踩在轨道上,好像能听到什么列车的声音。但仔细观察,并无异状。   锡安的视力可以看得清楚,而身边的机器人少女身上的缎带和衣服可以发出光芒,照亮身边与脚下。   满地碎石,以及一些烂泥,还有烂泥里长出的螺旋状的植物。   锡安没有看过这种植物。   他蹲下来观察了下。梦美还在走步,看到锡安蹲下来,愣了下,又退两步,赶紧也蹲下来。   她看了看植物后,说:   “这应该是某种弹簧草的亚种,是非洲的一种植物,最开始直立生长,以后会逐渐扭曲盘旋,非常奇特。”   听着,锡安突然想起螺旋教典里面的论断,还有鹦鹉螺。艾雅提到这本书后,锡安也翻阅过几次,看得脑壳疼,就放弃了。   “你知道得很多,谢谢。”   锡安站起身来,就继续往前走。   梦美却非常不好意思,她连忙几步跟在锡安身后,匆匆地解释道:   “是大家知道得很多,我只是得到了人们的知识而已。我有一张128EB的记忆卡,人们在里面装满了可能用上的资料!”   128EB=131072PB=134217728TB=137438953472GB。   锡安莞尔,再走一段时间,又感到不对劲的地方:   “你有没有感觉到温度不太对?梦美。”   梦美眨了眨眼睛:   “与外界没有什么变化,这是我的测温仪告诉我的。”   “是这样的吗……   作为TPC重新启用的试作型高等机器人,梦美能够时刻监察周身空气情况,手指伸进水里的话,也能知晓水质,TPC还加装了医疗模块,可以进行紧急治疗。   “那么,这个隧道是有弧度的吗?”   锡安踢了踢铁轨。   “嗯,先生,按照和国今年的铁路版图,这个过山隧道是平直的,就直接从山的这一头穿到山的那一头。”   但刚刚说出口……正是机器人的梦美更能感受到那不对劲的地方。   “可我们应该已经绕了个圈了……”   她困惑地说。   就像在走螺旋形的铁道一样,进入了更里面一层或更外面。   气氛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锡安打个响指,光一直消失在前路的尽头。这时候就又像是笔直的了。   “说来,有很多人在异变以后进来过吗?“   锡安突然问。   “有的,有很多人,也有的是有钱,所以就聘请援救队伍,从空中,从水中,或者就在地上走啊走,就为了去黑涡镇与他们的爱人、兄弟、挚友、儿女或父母亲人团圆,想要把他们救出来,结果却陷在这里……”   说着,这机器人少女似乎感到了难过:   “这样的人很多,可没有一个能成功的,就像……就像漩涡一样,一个人进去了,想要把他拉出来的人也被卷进去了……最后就都进去了。”   亲情,友情,爱情,越是强烈的,越是让人义无反顾。   但所有这样的人,全部不留分毫,被这异常现象吞噬殆尽。   梦美正在疑惑为什么锡安突然问这个,就看到这青年人指了指隧道边上:   “喏。”   梦美往那一看,看到的是一具白骨。   “应该是援救队伍的一员……”   锡安看到梦美走了过去,标记了位置。   “你不怕吗?”   锡安自己都有点犯怵。   问完,他才想起来眼前的是个机器人少女。   “不怕……他应该得到安息。”   机器人双手合十,在为人类作祈祷,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道歉:   “对不起,我浪费了一些时间!”   “没事的,走吧。”   锡安说。   这一次,他们很快抵达了隧道的尽头,豁然开朗、而有光芒。   外面是一片生长到过分的密林。   “其实……发生前还没有长成这样,这些都是异常现象发生的短短时日,突然长出来的。”   锡安也不怕,一脚踩上松软潮湿的草地,接着就开始往前走。   结果,有几只背甲以两条背沟纵向分为三片的虫子缓慢地爬过锡安的靴尖。   “这是……”   俯瞰这小东西,感觉有些熟悉,好像在教科书里见过。而梦美差点宕机,直到数秒后:   “三叶虫。”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出同一个答案。   一种自寒武纪登上历史舞台,在二叠纪就彻底灭绝的物种,前后有数亿年的历史。虽说是三叶虫,但其实这是一个大类的命名,三叶虫总计有1500多个属,1万多个种。   “它是从地里面钻出来的。”   梦美喃喃。   很快,这些小虫子,就又消失在林叶之间,不知去向了。而这时候,梦美才有机会一一比对植物。   “这些应该都是某些古代植物……还是不同时期的。”   但就算是TPC也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古生物需求,并没有继续如此之大的数据库。   正思量间,锡安听见不远处传来草叶的响动声。   于是他便往那边去,两手分开密集灌木后,看到有两个成年男性正在生吃一只巨大的「蜗牛」。   那两个成年人一边生啖其肉,一边抬起他们黏糊糊的双脸,双眼发红地盯着突然到来的高大的青年人。   锡安为这种文明与野蛮发愣,接着想起档案中所记载的被名为蜗牛人的异常现象。单从其器官特征与残余的衣物可以推测一个可能——   在过去的某个时候前,那只蜗牛也曾是人。 第二十一章 探索的路上   外界已是秋冬之交,黑涡镇内却还似夏时。   太阳底下,树叶的阴影层层相累,以至于人身上会有无数光暗交错,犹如涡旋的大网。   拨开灌木丛的人的面庞在遥远的光中,而趴在蜗牛壳上的两人的双眼则在近处的阴影里发光,看向来客。   他们不认识锡安,嘴上还粘着看不清楚的组织体。   断在一边的蜗牛触角细细看来,像极了溶解的人眼珠子,就在这怪诞的流转的光里熠熠闪亮。   锡安又想起他转生不久时,看到的那个被寄生的蜗牛了。他感到恶心,但仍然板着一张脸,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平静。   梦美站在锡安的身后,不敢靠近,但锡安平静,她也感觉平静……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染力。   她听到锡安问那些人:   “你们好……这是蜗牛还是蜗牛人?我是来自外面的援救队伍的人,我此前听说黑涡镇存在一个怪病。染上这怪病的人最终会变成蜗牛。”   游离的目光对上认真的目光。   那是两个疲倦的成年人,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乱糟糟的头发,双手发粘,大约是蜗牛的粘液。   他们似乎是担惊受怕惯了,对眼前的年轻人将信将疑。他们在这个不知度过了多少天,认不出锡安,只觉得锡安有些古怪。于是锡安就伪造了个身份。   “你好……”   其中为首的一位伸出手,但锡安没接。   他也不恼,就接着说:“确是如此,但这不是病,而是一种诅咒。”   “诅咒?”   “对,是这傻逼地方对人的灵魂的诅咒!如果动作迟钝下来、思想迟钝下来……就会失去一切,就会从人类的身体到人类的灵魂,全部被漩涡吞噬殆尽——最终便沦为……”   他顿了下,目光在蜗牛壳上转了圈,才接着道:   “蜗牛。背上螺旋的壳,并被壳吸入。”   这种癫狂的叙述,让巨人与机器人都感到不安。   他身后的男人则不关心这个,而是连忙问:   “你是外来人吧!你有食物吗?”   看样子,似乎已经是很熟稔了。   “你不是已经饱餐一顿了吗?”   锡安反问。   “不够的……想逃走一定需要更多的物资储备,而这东西吃了还是很饿,是垃圾玩意儿,像水一样!”   他们看到锡安沉默了下来,然后说:   “那你就是吃了他咯?”   他们就理解来者的意思了。结果居然其中有个人轻蔑地嘘声,还笑了:   “没有,没有,我们吃的是蜗牛。”   但他们显然还是寄望于援救队伍的物资的,仍在尝试耐心地解释。   “蜗牛人,是吗?”   “是的。”   锡安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是从在二十一世纪初、恐怕是人类历史最安定的一段时期的他所没有接触过的震撼的事情。   据说在法学上就有类似案件,说是一群人被困于雪山,那人为了活下来集体投票抽签吃了其中一个人活了下来,这应该如何判案。   “你们不会为之感到痛苦吗?”   “这个,人也吃胎盘不是吗?所谓的胎盘即是妇女与体内婴儿进行物质交换的器官,是人的一部分,也是一种名贵的药,叫做紫河车。”那笑着的人复归平静,他说,“而诅咒之所以是诅咒,之所以不是病,是因为病是可以解的,而诅咒无药可救!他们已经不是人了!而是蜗牛!蜗牛,蜗牛!就不是同类,只是人类食谱上的一种寻常的生灵!”   另一个人越吃蜗牛,就越钻进蜗牛壳内。   但他不时就从里面把自己的身体抽离,像是在打哆嗦。那壳里有古怪的东西,如果钻进去,人恐怕会出现可怕的异变。这两个人是清楚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为首的这人既激动又激烈,“我也见过很多你这样子的从外面来的援救队伍,但随我们一起饿久了,就受不了了!我们也想,也想脱离这鬼地方,回到好的文明世界。但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几十天几个月甚至几年了都好似在原地打转儿!”   说话的这人顿了下,擦擦嘴,又道:   “你现在大可以鄙视我们。等到后面、后面,想活下去,都会一样的、一样的,要么就是……死!其实死,人们常说死可怕。但这里的死最轻易不过……蜗牛人的诅咒是不会有痛苦的。一旦等你想死了,你也会变成蜗牛人……”   说到最后,阴恻恻的。   随后,他又笑了出来,然后迷醉似的倒在地上。   从他们的外表以及断断续续的话中,透露出许多信息。   第一是时间,他们所经历的时间最少在二十天以上,最多不可计数,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外界时间的计数与感知,与黑涡镇的客观自然时间、以及外界时间均不能对应,更别说——锡安瞥了眼脚下——与地质的「时间」对应。   三叶虫全盛于寒武纪的中后期。   第二是空间。这里的空间明显被弯曲了,以致他们步行数十日都不能离开这片丛林。   第三则是他们自己。   锡安忍不住深深呼出一口气,目光朝着天上的太阳。   “黑涡镇发生了什么?你们原来有多少人一起逃离了黑涡镇?”   “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再留在那里会变成身体扭曲的怪胎。多少人,也忘了,大概十几二十来个吧。我们不是从黑涡镇里出来的,我是为了女儿和妻子回来的,她们一直在等我。”   “那其他人呢?……是被你们……”   那人又露出迷惑的表情。   “我们没有吃,他们失踪了,我们吃的是蜗牛,你也可以吃蜗牛啊。人们不也经常吃蜗牛吗?”   一阵风起,群叶参差,明暗相变。   “那它在变成蜗牛前是谁?”   “我的女儿,我想起具体的日子了,明天应该是她的生日,啊,她去年就说明天想要到江户玩。我几个月前就订好整个航程了……这是她的小裙子,漂亮吧,她母亲亲手织的,我的内人是个很温婉的女子……但她们都说累了走不动了,就停下来了,我们一起也吃过树皮和草根……”   他的目光迷离。   “不知道现在的江户怎么样了……应该还是很繁华吧,真羡慕大城市……”   锡安握紧双手。   “你的意思是,你把你的女儿还有你之前的同伴们都吃了……?”   他才说完,这倒在地上的人猛地跳起来,想抓锡安,但他的胸口撞在锡安抬起的拳头上,对着锡安的眸子一阵激灵,清醒似的不敢动。   “我没有!我……”   “你在寻求什么借口!”   “这不是借口,而是事实。我们没有你这么从容!我不知道你什么来历,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带来了什么东西,是不是TPC介入了!但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他身后的另一人爬出蜗牛壳,在他的身后撑着他,双眼发红地盯着锡安。   “因为这种矜持在这里没有用……什么用也没有。”   他的同伴在他的耳边想说什么,但他挥挥手,让他同伴往后撤。   “假如你也染上了蜗牛病呢?”   “假如我变成了蜗牛……”   眼前的成年人挺直身子,露出他整齐却脏污的牙齿,爽朗地笑了:   “那么你也可以吃我。”   要么就是饿死。   两者都是人类灵魂最后的尊严。   锡安的目光直直盯着他,他也毫无畏惧地予以直接的回望。。梦美在灌木丛后默默记录,机器人过去的逻辑和TPC新植入的逻辑让她一片混乱。   “我没有物资,我也是来这里找人的……再见了。”   锡安说,然后转身就走,踩过草叶。   结果身后还传来那人的声音:   “我们还会继续跋涉。假如我们成功生还的话……”   后面的内容,锡安没听见。   但大约是会回来再救人的意思。   两拨人就此错开,各自消失在茫茫深处。   梦美聋拉着头,看上去备受煎熬。   “我想去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说。   这种心情又与锡安相似。   “我觉得他们做了罪恶的事情……但我认为我无权审判他们。”锡安压住心中种种想法,继续装作面瘫,脸上平静,自己的心也会平静下来,他说,“我会尝试解决黑涡镇的怪异……而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就由他们自己探索吧。”   锡安有一种极其迫切的将这里彻底毁灭的冲动。   梦美理解到这意思。   但这意思也是TPC所需要的。   她有些难过,但只道:   “接下来,要去黑涡镇吗?我能够辨识方位。”   “不。”   锡安摇了摇头。   “我们先回去看看。”   先要确定退路。   实际上,走了这么多步,他们已经完全迷失在这片林里,找不到过来的,也找不到那两个人了。   但前往黑涡镇的路却非常明显。   这种神秘又让锡安想起北美中部荒野的时空幻境。   但这算不了什么。   毕竟地球上最大的神秘可能就是他自己!   来自异界、知晓宇宙诸多秘密的灵魂,以及一个超古代的巨人身躯!   大风一荡,树叶纷飞,锡安直接现出本体于林中,一脚踩在这片大地上。他直接用手拖起梦美。梦美惊诧地大呼,又有点兴奋。她和锡安都可以遥遥地看到,山下螺旋般的村镇。村镇外,群山与大海依旧。   然后浑身聚集力量往外一跃。   没能成功,一种时空间的扭曲让他飞回了原地。   于是锡安就问梦美:   “梦美,你能够承受多少的加速度?能在宇宙中生存吗?”   “啊……我……”   她刚想说经过TPC升级后的自己可以承受二十倍以上的重力加速度,也可以在宇宙中继续运转,但转念一想,这样的话,自己的衣服和装饰都会和空气剧烈摩擦烧干净。   锡安没等她的答案,而是直接想到了他自己所要给出的答案!   “梦美,不需要了,请忍耐一下。”   一种柔和的能量将她包裹。这机器人立刻闭紧眼睛,抓紧自己的裙子。   然后就在一瞬之间,巨人穿破大气,直至于深蓝色的星球之外,俯瞰宇宙上下。他原本所站立的地点已然被一瞬间不知多少加速度中空气的巨鸣焚烧殆尽。   在赤裸裸的力量下,就算是星球也不可能拘束这一切。   自宇宙下瞰,黑涡镇的涡眼清晰可见,北美米尼格拉的破坏痕迹尤其清晰。和国江户一片狼藉,而太平洋与大西洋的海水深不可测。   “没什么问题。”   梦美突然听到锡安的心灵感应,迷惑地睁开眼睛,是太阳、月亮还有地球正在眼前有序地排列。   而身后无垠灿烂的星河,随着无数在这数个月出现的与消失的星星,壮丽之至。   “这样就能脱出来,这非常合理。”   锡安比了比手指头,黑涡就在指尖。   “了不起……”   梦美同样喃喃,既为身旁人深不可测的力量,也为周身无数不会闪烁的长久的星之彩。   “那是木星,而那是太阳。等等……‘迪迦’先生,我连上TPC了!”   梦美不知道通过什么机关,很快制造了全息投影。   投影里站着一个锡安和梦美都不熟悉的噙着微笑的女人,看到两个人后,似乎非常惊讶的样子,然后赶紧走出艾雅坐在镜头前,打招呼说话。   “你们是在黑涡镇吗?”   巨人拖着梦美缓缓地开始飞落回黑涡镇的地方。   确定了退路以后,巨人和机器人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是的。”   自空中下瞰,可以发现那是个螺旋的城镇。房屋就像是一圈又一圈的蚊香,盘在地表上。   一条,一条,长条状的呈一定弧度弯曲的建筑,互相勾连,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向着中心的池水,仿佛在流动一般,慢慢地、沉入黑暗之中。   “原来的黑涡镇不是这样的。”梦美说,“可能是灾难中人们改建了……”   改建成这种……不详的模样吗?   “而且它非常理想。”   锡安一眼又看出不对的地方。   从地球上空往下俯瞰非常明显,如果仔细观察,漩涡中心到海平面的垂直线是刚好指向地球南北两极。   光之巨人很快缩小。   锡安决定维持较小的光之巨人的形体,这样比拟态为人时能发生更强的力量。   梦美落在地上,拉着锡安的手跟在锡安的身后。   然后在物质的形体上并非人类的两人走进了这漩涡的城镇。   值得一提的是,黑涡镇外,侯赛因带着合众驻和军队的残部刚刚抵达TPC的临时基地。   “我要进去。”   他在临时的会客厅里朝着TPC临时基地的几个掌权者说。   不是申请,而是陈述。   于是TPC也就不会阻拦他,任着他带着他的士兵穿入那黑色的洞穴之中。   而漩涡便就会不停……扩大。 第二十二章 毁灭   时间是螺旋。   遵守时间之螺旋者,即在演变的阶梯之上。   蛇是螺旋。   咬住自己尾巴的衔尾蛇是种单螺旋,缠绕在一起的双蛇则是种双螺旋。这两类螺旋在人类古老的学问中都是被用来描绘时间的螺旋。   但螺旋不是时间。   人是螺旋。   倘若从基因与繁衍的角度看待人类的历史,那便是是由无数的人串成的衔尾蛇,一代一代,从有脚的鱼到先祖猿猴再到现代人,在繁殖的过程中还遵循生物的重演律,宛如自四十六亿年前原始汤中向未来流动的涓涓溪水,旅行在星星螺旋的时间中、不舍昼夜。   而星星也是一种螺旋。   朔望的反复,即月之螺旋;四季的往返,即日之螺旋。   两者都是星星与星星组成的双螺旋结构。   若是从宇宙中看,地球并非是以一个圆形的轨道在围绕太阳运转,而是太阳绕银河系的同时,包括地球月亮在内的太阳系内一切天体都被太阳拽在身后,绕着螺旋形的轨道,数十亿年来不曾停息。   有开放的螺旋,也有闭合的螺旋。   以宇宙之开放,也有穷尽日,或为热寂,或为坍缩。   以人生之闭合,或许也有触摸无限的可能。   ——   有人在TPC临时基地一间休息室内在念着古老的书里古老的词。   “这是哪里的话啊?”   他的同伴问他。   “这是螺旋教典里的话。”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并非所有人都还能鼓起无穷的干劲应对怪兽的威胁。许许多多人会感到疲惫,也会选择让自己轻松一点。   “就是那件事吗?我知道这本书,好像是想用螺旋来解释宇宙的生成和世界的运行。”   因为国立天文台举办的全球天文研究会议,有个叫做三岛草平的人在用这本二十世纪的小书来解释反常漩涡星系的现象,从而广为人知。   “嗯。”   在人类的哲学中,这并不少见。希腊古代就有分别用火、水和气来代表宇宙的本源。而在东方大地上,阴阳与五行能够解释宇宙一切运转的说法也从未断绝过传承。到了现代,则尽数被归为六十多种基本粒子。   “我记得里面说太极也是一种螺旋。”   TPC临时基地里的人多是和国族裔,也深受东方思想影响。   他的同伴突然问。   “你说得没错……原始太极理论,乃是根据月之朔望(月球从新月到满月到新月的月相变化)与太阳的升起与落下有关的。而现代太极理论的鼻祖之一是东方共和国千年前一个朝代中叫做周敦颐的人。据说,他年轻时候,曾在濂溪之西看到一个崖洞,东西两门入之若月上下弦,中圆若月望,也是从这月亮之中悟出太极的。”   这人远望黑涡镇无垠的风云变化,兀自喃喃:   “也许他们所发明的并非仅仅只是神秘的玄说,而是在他们长久的、反复的又是短暂的生活中看到了世界深处那无限回旋的真理的影子。”   他的同伴一脸懵逼地看他。   “你要不要多喝点百事可乐?”   “我在说正事呢!而且我只喝可口可乐,懂?”   只是说着说着,临时基地外面又吵闹起来。   他们就准备起身,出去看看情况,结果迎头遇上表情严肃的大黑博士,就恭敬地问:   “发生什么事情了,博士?”   大黑博士看了看他们,说:   “合众的大总统说要带兵进黑涡镇。”   “啊……?”   两人一起张大各自的嘴巴,几乎都能生吞下一个鸡蛋。   妈的,脑残也能当总统吗,这不是自寻死路……   但对象到底是合众总统,而且就在这里就有人,他们就只能憋着,什么也不敢说出来。   那读螺旋教典的人曾经参加过那次天文会议,一直对当众传播这种玄虚学问的三岛草平好奇,就寒暄似的问起大黑博士的三岛草平的下落:   “我记得三岛草平是您的得意门生。他现在在哪里,做什么了?”   大黑博士闻话,抖了抖身子,就像忽然惊醒过来似的,面色憔悴:   “他……已经不再在这怪兽的世间受苦了。”   也就是死了。   两人看看彼此,一种未曾体验过的不安让他们发冷。   三岛草平之死是被TPC记住的一次奇怪的事情。   实际上,这种事情发生了很多。   那就是在反复观察反常漩涡星系的过程中,人的精神思维会受到影响,变得歇斯底里,甚至做出激进行为,以致于死亡。   到目前为止,因这个理由而死的人超过千数。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诅咒?”   “不仅是……恐怕与黑涡镇还是同源的。”   大黑博士回望黑涡镇,感到心底都在发寒。   “为什么人类要遭受这一切?”   没有人能回答他。   但漩涡的诅咒确实针对人类。   而那时候,锡安和梦美就正在这如同迷宫一般的黑涡镇中慢慢走步,越是走,就越接近内里中央。   “这种屋子很奇怪,像蛇一样弯曲盘绕。”   锡安没有看过秘经《漩涡》,只能凭自己做出判断。   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曾经人类居住古怪的痕迹。   “‘迪迦’先生,这是长屋。”这时候,梦美发挥了她的作用,“经过检索发现,这些屋子的模式都与黑涡镇过去一间偏僻的旧屋相似。那屋子的样式好像被叫做「长屋」。在很久以前,黑涡镇数度兴建了许多长屋,但最后只剩下一间,数十年来已经没人用了。”   说到这里,她又感到抱歉。   “对不起……关于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个我查不到。”   理论上应该是新几个月内修建的,但实际上可能已经度过……非常漫长的岁月而显出裂缝与其他的形变来。   “确实你们可能查不到……”锡安喃喃,“因为它的本来可能是源自非常古老的年代。”   梦美对此不说话,只是把这话记了下来。   然后说起黑涡镇失联前,也有屋子闹鬼之类的传闻,但都没得到重视。   “你们……的心可真大。”   锡安抽了抽嘴角。   梦美小声地辩解:   “那个时候,全世界和TPC都在关注从真哥斯拉到米尼格拉等一系列怪兽的事情……于是很多地方反而变得很危险,许多事情,政府和TPC协商不好,就推行不下去。”   “是这样的。”   锡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人类在对怪兽的惊惶中担忧不已。   “对了,我可以处置这里吗?”   这话意味深,梦美立刻警觉起来:   “这里还有人吗?”   锡安摇了摇头。   他没有见到任何人类或类人的波,只看到一些极其古怪的东西在这片空间弥散。   实际上,走了那么长的路,梦美的红外感应功能也没有侦测到任何属于还活着的人的信号。   “我也确认是没有了。”   TPC那边给出的意见是没有意见。黑涡镇不可能再度启用,若有幸存者也会另寻他处安置。   “嗯,那就好。”   锡安应了声。   假如不是森林中还可能有人或蜗牛人的话,他连森林都想要处置的。   “你要干什么……‘迪迦’先生。”   梦美不解,只看到这类人的异形生命径直带着她一起飞向天中,然后双手合十,对着底下盘旋的建筑放射出绚烂之极的光芒。   那一刹之间的发射,就令这地上一切屋子建筑、种种怪诞可怕的东西悉数化为飞烟,消失不见,在数个呼吸之中便回归原始的泥土的面貌,使得大地忽然平平坦坦,好像耕耘过的泥土,带着田野的芬芳。   这样,两人才缓缓落地。   梦美看得发愣。   “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锡安招呼她。   “哦,好。”   她恍惚地应了声,就跟在锡安身后,一起往中心走去。   那里原本应是一个水池,梦美说。   但现在却只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向下的深渊。   注:尽管没有悬赏……不过突然发现有一位大佬一次性打赏了100刀片,感觉无动于衷非常不好……就加更一章。 第二十三章 地底的螺旋   在彻底毁灭前,连绵不断的长屋的尽头、接近这大坑的位置,是沉陷的。   “因此,原本还住在黑涡镇里的人很可能是下了这个不见底的深坑,并在里面消失了。”   不知为何,坑里有一层层蜗牛壳般的阶梯,盘旋地向下,铺出一条到底的道路,好像一种宗教的秘仪。   或许,在遥远的古代,为了某种仪式的古代人类就是成列队、统一服装与姿势地绕着螺旋前往底下的。   仿佛一座倒悬在地底的螺旋塔。   倒过来的话,即是井。   “我们要下去吗?”   星野梦美问。   “当然。”   锡安点头。   “但我们不走这个阶梯。”   锡安一手抓住梦美,梦美惊呼一声,就被带到空中并幽浮,接着因为巨人的力量而缓慢地自空中向下沉去。   同时,锡安伸手直接拈起光芒。   “你要做什么啊?‘迪迦’先生。”   “不是很清楚吗?”   锡安笑了笑。   梦美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接着光芒扫射四周。高亢的轰鸣声中,所有阶梯尽数被不留痕迹地抹灭。   接连不停的爆炸声,还有崩溃般的巨响。   “它是怎么蹂躏世人的,我就怎么蹂躏它……这非常平等、也非常公平。”   平静的话语下,梦美可以感觉到一种巨大愤怒的情绪。   但她觉得这种愤怒很可爱。   因为这是善良的。   梦美心里想。   在这种可怕的冲击性力量面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尽数被碾为粉尘、纷纷扬扬,并在热气流中向上空沸腾,好似一缕直烟流向天际。   从外面进来林中的侯赛因和他的军队可以清晰地见到这破灭的火焰。   “往那里走!”   他坐在大型武装装甲车内,向身边的第三远征军最优秀的司令官说道。   “是!”   梦美这边,TPC临时分部没给出关于侯赛因的消息,只催促梦美收集情报。接着,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对梦美发了些信息。   “‘迪迦’先生,可以慢一点吗?”   梦美收到后,立刻请求锡安。   “我和TPC想要观察土层。土层里可能有重要的信息。”   锡安愣了下,说:   “可以,我也很好奇。”   这是真心的。   TPC的研究者们肯定是发现了什么,锡安就带着梦美贴向四壁。   这机器人少女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些奇怪的仪器,挑开泥土,可以收集其中各种细菌、微生物还有些活着的东西留下的痕迹。   只是这些土里的大小动物都狡猾,在感应到声响后就已经远遁。   绝大部分内容其实很难分辨,但梦美感觉自己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只差临门一脚,直到她找到一根碎骨头,刮了点渣子时,事情发生了突破性的进展。   投影里的艾雅接过一本文档,就开始发呆,好一会儿才说道:   “根据基因检测的结果,这是巨鬣齿兽的骸骨。巨鬣齿兽是生活在三千万年前一种鬣齿兽科动物,有种有趣的说法说它是‘年兽’的起源,很可能人类的先祖曾与它发生过许多战斗。”   东亚共和国有个自古以来的习俗是放爆竹,据说就是为了驱赶一种神话中的叫做年兽的动物。当然因为扰民,所以现在不准放爆竹了。   “发现化石……”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   锡安刚想这么说,才意识到不对。   这不是化石……这是数十天内被吃剩下的、被土埋在下面的东西。   “这里是三千万年前的土层,元素的含量也是证据之一。”   梦美说。   不同时代的泥土、空气与海水之中,所含有的化学物质、元素或微量元素的比例并不相同。如空气中,氧与二氧化碳的比例就随着历史的进程不停变化。最主要的元素含量即是碳的含量。直接对元素含量的测定是现在的梦美也没有的功能,不过可以从土质本身进行一定程度的判断。   “那我们再往下走一段看看。”   “我们刚刚抵达这片空间的时候,就见到了寒武纪时代的三叶虫……也许这不是什么幻觉,或者假象,这是从地下面的某一层爬出来的。”   通往地底深处的螺旋之塔中,缓缓下降的两个人。   原来不止是螺旋的建筑。   而是这大地与星球本身,也层层叠置,犹如漩涡——   再往下一段距离时候,事情又发生更惊人的进展。   “这里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的地质环境。”梦美根据TPC的数据库,在远程TPC的支援下直接进行鉴定道。   一切线索都在指向一个唯一的结果。   再下一段足够的距离。   “这是活着的古代颗石藻,应该是从水里被冲上岸的……那么这里就是一亿四千万年前的……”   在地质学中,存在名为层序律的原理,使岩层呈现出下老上新的关系。越下层的岩石就越是古老,一直到数十亿年前。   但人类不知道还能有这么一种超越时间的层序律,能使黑涡镇的泥土呈现出下老上新的关系。   “最上面的地质是我们的二十一世纪。略下一层大约是数百万年前,接着就是三千万年前,六千五百万年前,一亿四千万年前……大约以三千多万年前作为一个间隔,但也有不服从这个规律的异常值。这可能是因为每隔三千多万年到六千多万年都会发生大规模物种灭绝事件和大规模的地质变动,使得前后两个时代的客观自然条件差距很大……而这里的取值要比三千多万年这个时期小得多,但反而没有这几个时代差距得这么明显。”   在生物历史上,平均温度相差数个摄氏度,或者大气压,氧气含量占比数个点,都是足以改天换地、重新调整一切生态位的巨大变化。   梦美总结道。   一层叠着一层,作这地底地质的螺旋,恍如时间那永恒的纹理,慢慢地流向那远古地球那骇人天灾地变的岁月。   “不,我觉得不是如此的。”   锡安说。   “先生,您的想法是什么?”   “你们不能把黑涡镇割开来考虑。”锡安轻轻说,“也许,黑涡镇的诅咒每出现一次,就会有一个时代的土地向下沉降一次……就这样,随着诅咒在不同时代的不停发生,各个时代的土地就这样一层叠着一层,形成了向上或向下的螺旋。”   这话说出来,立刻石破天惊。   “随着诅咒显现在某个地点,这一处异界的时间才会发生明显的流动。”   投影里的艾雅连忙点头,喃喃:   “没错,没错,真可怕。”   “说来,梦美,你知道北美米尼格拉那时候的幻景吗?”   巨人与机器人缓缓下降眼瞧着身边的螺旋阶梯在光中一层接一层的坍塌。其实很容易可以发现,就连螺旋阶梯恐怕也是不同时代修建的。   这是一种自太古时代、或者比太古更遥远的某个时期就在开始的恐怖的仪式。   “我听TPC的大家说过。”   在夜晚之中,无数飞翔在空中幻影里的鱼儿,甚至使米尼格拉穿越历史、回到它的时代。   那种曾爬上锡安脚尖的三叶虫就是在它全盛时代的土层里慢悠悠地爬出去,得见未来的岁月。   接着就被未来的人轻轻拈住,然后扔向一边。   “北美时空境应该是一种怪兽的造作。”   锡安说。   梦美正在辨识四点四亿年前奥陶纪末期的土层,正在刮一种很奇怪的藻类,也在听锡安说话。   “而这里……也许是地球的记忆罢。”   自四十六亿年前流来的时光,宛若一条涓涓的河水,就在这一层层的土里,藏着历代无数生命的痕迹,是地球的记忆与……记录。   其中有数亿年前就灭绝的远古菌类藻类、有菊石,也有奇怪的刻着巨大飞蛾、巨人或恐龙、古怪的看不出星体等诸多怪异形象的壁画碎片,更多的则是看不出由头来源的超古代文明碎片,早已俱成过往。   任何事物的消灭,唯有岁月、不用一刀一卒。   坑底有奇怪的光,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空间。   再辨识数层以后,便能直接到底。   于是锡安和梦美一起看到了梵高的星空。   没错,就是那个著名的疯子在精神病院里所描绘的印象派名画、星月夜。眼前的一切像极了那副波动涡旋的螺旋的画,活着的星空。   无数的物质堆起无限的螺旋。   广阔的地下空间……或异界之中,长长的螺旋的高塔、还有悬在空中的螺旋的大球。   明明一切都在静止,却仿佛天旋地转。   物质的线条回旋勾连、纠结盘桓,比火焰一般狂欢。   而其中有一个生命的波动格外明亮。   “梦美,你就在这里,不要下这个空间,可以吗?”   “好的!”   那是一个全身由金属组成的宇宙生命正站在中央螺旋大球的顶上,身上有古怪的粒子的波动。   “卡尔多星人——”   锡安喝声,那怪物就惊讶回瞰。   带着巨大破坏力的一拳挥去,径直击中卡尔多星人原本所在的位置。卡尔多星人在那瞬间就转身离开,跳到一侧,然后反身看向这缠人的光之巨人。   “你不要太过嚣张!光之巨人!”   螺旋的大球因此受创,里面流出一种古怪的与血相似的液体来。   锡安单看向卡尔多星人。   “你的目的究竟何在?卡尔多星人!”   卡尔多星人回看锡安,露出厌烦的表情。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真的傻逼会在这里为了人类纠缠他不放。   假如不是锡安,他对人类的计划可以毫无任何问题地进行。   “你既然不知道我的目的,就说星球从未对你发过任何声音,也就是你并非纯粹地球的生灵……就算这样,你也要对我作战吗?”   “星球的声音……?”   巨人向前的挥击,被卡尔多星人双手向前,以绝大的力量抵消。   杰顿星人说卡尔多星人可以接触到星球的灵魂。   “星球是有其意识的。”   卡尔多星人说。   很少有生命体能比卡尔多星人更清楚这个事实。   因为它曾听过它的星球的声音,它也是为了它的星球在这个世界上寻求更强的力量,制造更强的怪兽,更能借助它自己特别能力直接接触其他星球最神秘的领域,甚至篡改星球的灵魂。   这是那些像神一样强大的外星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一切无机体与有机体都是组成星球意识的部分。人类还有其他动物这些活着的有机体是它最强烈的意识,而那些毫无智慧与意识的无机体则是它最基本的意识,也就是集体无意识的含义。”   人类的大脑究其物料,与石头也没有区别,都是原子组成的。这就是岩石、大海、地幔、与天空等一切无机体所做的事情,好比一台巨大的计算机,是星星的一个个器官。   而一切活着的智慧生命则赋予了星球以灵魂。   “随着无数生命的涌现,物种的崛起、灭绝与改头换面的再崛起,就是这星球的生命成长的过程,它会逐渐诞生,会逐渐成长,会逐渐登上山顶。据说有的星星沿着这样的道路就会连星星自己都会成为……怪兽。”   卡尔多星人发出一连串光弹,但被锡安直接以能量屏障消除。   “但现在……你看到了吗?这一切……”卡尔多星人指着那些螺旋的建筑物,“这都是这地球啊,痛苦不堪的证明!”   锡安的光线射来,被卡尔多星人以它独特的能量光球直接抵消,接着在这地下空间引起巨大的爆炸。   “而星球一旦痛苦,说明这个痛苦不是仅仅作用在星球上的,而是作用在一个星球的一切物质之上的,一定是某种东西存在在地球上,正在不停地污染地球。”   卡尔多星人想保留力量,不与锡安做冲突。   “但既然星球的灵魂已经感受到了痛苦,那么这份痛苦,就一定会是要让星球以内、所有天与地、以及天与地之间的万物来承受!”   突然,风起。   好像近距离处听到人吹气的声音。   锡安四顾,却找不到动静,再往下看,才发现整个大地剧烈地摇晃般地、腾起。   “我不想把力量浪费在你身上,你和它战斗去吧。”   定睛一看,不,不是大地,是条大蛇。   再近一点细看,原来不是蛇,而是——   无数缠绕在一起的人。   据东亚的古代神话说啊,人类的始祖是一对异类夫妇。他们的上半身是人,而他们的下半身则为蛇。在降生与交媾时,他们的人身面容相对,各一手拥抱对方腰部;而他们的蛇身则会互相缠绕——   就像现在这些人们一样。   “在黑涡镇中消失的人们、还有那些前往援救却失踪的人原来全部都在这里。”   锡安立刻意识到这点。   他们的双手双脚现如今,都像蛇身一样可以弯曲扭动,与彼此相爱的人们缠绕在一起,真实地宣言永不分离。   正在用小型摄像机记录的梦美脑袋变得空空:   “这是……这是……黑涡镇的人们最后变成的样子?为什么会这样……”   父亲与母亲缠绕,他们的怀中缠着他们的孩子们,而他们的孩子们又与各自的爱人或后代缠绕,层层相连,直至每一个都成为这怪物的一部分。   有些人不是不可以逃走,至少还可以像吃了蜗牛人的那两人一样,在森林里追寻生机。   但因为一些意外,便选择彼此拥抱。   使彼此并非孤独地在这里死去。   “这是一种极为高妙的诅咒。”就算是卡尔多星人,在各个星球上也没有见过如此邪恶的怪物,“绝非星球本土可以诞生的,也许是……过去的人类氏族受到迷惑,而去模仿了某种天外的禁忌,甚至污染到了星球本身。”   一个又一个人、受着不同的祝福降生在不同的环境、怀揣着不同的理想,有着不同的道德以及不同的境遇,在这里平等地彼此相连,首尾相接,互相缠绕与拥抱。   最终经过数代的迭代,最终作为怪兽「人蛇」而存在。   不同的口说着不同的话语,一张开就奇怪地、便在这地方形成风暴将这人蛇腾起。   ——光的战士啊,你为何要犹豫不决?   他们已不再是人类。 第二十四章 人·蛇   “星球并非只有看上去的一层。”   不知何时,杰顿星人走入黑涡镇外茂密错综的林间,并拈起数颗古怪的植物,左右四顾。这个时候,黑涡镇被毁灭的余烟已经熄灭,但这强大的外星人不需要烟气的引路,更不需要通过其他的方式来扩张自己的感知视野。   因为他不想下场,这里极可能存在一种他绝对战胜不了的东西,于是他选择在这里徘徊和等待。但这时候,他就想起来到地球前,他和卡尔多星人商量好的许多事情。   卡尔多星人从米尼格拉登陆北美时候开始,就完全违背了那些方针,选择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现实之中的引力已然决定了空间上的延展;而伊斯星人与高松翔的经历更证明引力在时间与精神的纬度上拖拽这一切。”   不然高松翔在原地穿越到未来,随着地球在银河系中的运动,会被直接抛出星球,绝对无法抵达地球的未来。   但他一直被地球以引力捕获着。   这种引力的痕迹非常难以察觉,不过杰顿星人有特殊的仪器可以观察。   “因此,在不同的维度上,星球会不停地吸引一切。”它在对着一个仪器说,这是它的调查报告,“只是地球实在太异常了。”   是的,星球是密密麻麻的,绝非是单调的表面的一层。但地球……   “地球自己、地球生物和地球的居住者们生成的亚空间、次元、异界、附属领域、特殊领域、夹层、网路空间、精神世界、梦世界、无意识海、深层意识海、里侧、时空境……还有从其他的维度用引力拖拽过来的原本游离于无垠的宇宙之中的怪物们,或者是主动闻风而来的怪兽们。”   杰顿星人拈起一只蓝色的蝴蝶,看着它垂死挣扎而慢慢变为黑色,实在心生退意。   “我的收获也很多了。”   越是了解这个星球的秘密,就越是为之骇人而绝倒。   至少、至少有三个或更多的在遥远又遥远的旧日宇宙时代就统治无数银河的支配者在这个恐怖的星球上栖息。   “我可能已经无法完成我的任务了……”   忽然,地底绝大震动。   “但……这里这个亚空间究竟是什么性质呢?”   原本应是地球自己生成的领域、被卡尔多星人认为是星球灵魂可能直接现出实体的地方,却在遥远的古代被地球上的生命体为了模仿某种仪式而被与天上反常漩涡星系同源的力量污染。   “还是说这原本也是地球自己的意志……?卡尔多星人……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让我多看看、最后多看看!”   最初的黑涡镇何模何样已不可考。   漩涡的始作俑者亦不可考。   在这漫长的被遗忘的岁月中曾被启动过几次更是不得而知。   现在的人们仅仅知道这是在遥远的超古代时期便留在这个地点、或在地球上持续移动的神秘。   也许是远古的生命体自己制造了这一恐怖的仪式,为的是创造出可以对抗几次大灾变的伟大力量。   或许是拜访地球的外星来客,为的是仿写宇宙螺旋的真理。   甚或为天然所成,出于某些神秘力量的推动。   只是全部的真相皆被光阴磨灭,已是无迹可寻,唯余过去的人类存在于它,以及未来的存在站立于前。   在地底螺旋的底部,栖息已久的邪恶架空腾起,扑向眼前的光之巨人。   “发生在漩涡镇的诸多怪异现象之一——人类的身体会发生歪曲,双腿、双手还有脖子、柔若无骨,可长可短,又像蛇身般可以灵活变动,就能够无限地彼此拥抱,互缠相绕。”   卡尔多星人说。   这是人类知道的。   “而发生在漩涡镇的诸多怪异现象之二,吹气可以直接引起暴风。原本人类应该轻声细语,就可以避免,只不过因为猜忌与争斗,结果就是引起越来越大的强风,乃至于覆盖了整个黑涡镇。”   这是人类因为无法进入,所以不晓得、而只能在外面看到的盘卷在整个黑涡镇上的巨大的风。   两个人,一个家,九代亲族,一根连着一根、仿佛枝木分叉——   最终的产物便在眼前。   千口吐露千种话语。   一呼一吸间,便刮起足以媲美海上台风的狂岚,在这宽阔的地下空间中翻覆。   最外层是现代黑涡镇被作为祭品的人类。   往内则是在遥远的过去被这仪式捕获的一代代生灵们。   捕获,而不是杀死或吸收。   是的……   锡安可以清楚地看到所有过去曾为人类的个体们都在这怪兽「人蛇」的体内继续生存。出生、成长...繁衍与生殖,接着迎来衰老与灭亡。   终其一生,都在这人体的交织中歪曲变态。   新的细胞诞生,旧的细胞灭亡,这是被人类称为新陈代谢的过程。   新的人类诞生,旧的人类灭亡,这是在人蛇体内发生的新陈代谢。   婴幼儿会诞生在人蛇的中心,在成长与繁衍的过程中衰老,最终会被排向体表,成为无用的代谢物而被人蛇排出。   实际上,现在的人蛇已经随着黑涡镇诅咒的进行代谢数代了。现在还存在在这里的人已经很少有当初黑涡镇的居民。   时间膨胀现象。   黑涡镇的时间流速并不一样,相当混乱。   外界的人类才过了几个月,黑涡镇封闭后内部已经不知多少年了。   “这是种了不起的神秘……几乎是靠这一步就获得了超乎想象的力量与宇宙航行的能力。”   就好像蚂蚁在遇到危险(大水或大火)的时候,会聚成一团,使外侧死亡,但留存了中心的功能。   卡尔多星人默默记下。若是还有下一个星球,未必不能使用这种螺旋的邪恶仪式。   人蛇没有头部,或者说构成全身的“细胞”都是思考器官,是通过一种特别的精神上的链接使过滤出了一种大数据下的行动一致性。   人蛇也没有眼睛,或者说构成全身的“细胞”都有它的眼睛,所以不再需要一个集中的视觉功能。   远远看,不像蛇,倒像是条体表杂色的蚯蚓。   现如今,千千万万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眼睛还混着一些其他杂色的眼睛以其不同的目光聚焦在眼前的光之巨人身上。   “说起来,你还记得蜗牛壳和长屋吗?梦美。”   投影中的艾雅问梦美。   “记得,记得!”   梦美在在空间顶上的一层靠着泥土,一边小心地观察,一边回应。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做出猜测了。蜗牛壳是一种特殊的神秘,它可以塑造人的体型,让它柔软。而长屋则是为了将人聚在一起雕塑为人蛇。”   连绵回转、如蛇般的长屋在黑涡镇的记录中被认为可以抵抗诅咒。   但从结果看来,这并非是一种抵抗,而是更高的诅咒。   当时大部分黑涡镇的居民被迫迁入长屋内部。   但显然,长屋的扩建赶不上居住者的不断增长,最终演化为大量人口对狭窄建筑空间的压迫,紧接着他们便学会了互相紧缠的生存,紧紧缠绕在一起的方式,从而节省……大量的空间。   一旦纠缠在一起,难道还想要分开吗?   须知,演化乃是生物最强的、最根本的也是……唯一的武器。   “追求延续的生命终会为生存忍受一切变化。”要么就是死。   投影里的艾雅喃喃。   扩建古老遗产、尝试改造生存环境的黑涡镇居民最终亦被他们所创造的环境改变。   他们制造并扩建长屋,最终长屋也反过来雕塑了它们。   人蛇身上,密密麻麻的五官纵横交错,构成这大蛇表皮的纹理。   不时就有被一两双蛇手死死拉住的死尸,却抵抗不了其他巨量的蛇手的力量被推出人蛇,跌到螺旋的最底碾作飞灰;也不时有新的人头拼尽全力从拥挤的蛇身中冒出,好奇地打量外侧的世界,接着慢慢变得和其他张开口的人一样。   “实际上,我们有理由怀疑,人蛇的内层还有更古老的时代被这邪恶的螺旋诅咒的生灵。”   投影中,TPC的分析组说道。   甚至可能不是人类。   但现在,它们与人类都已经演化到了同一道路。   人蛇被卡尔多星人与锡安惊醒后,即刻露出其疯狂的本性,就要将眼前的一切全部吞入它的诅咒里。   无数的人伸开,好像蛇皮起了鸡皮疙瘩,又像汗毛根根竖起般,向着眼前的类人生命伸出手。   “为何你还不和我们一样?”   锡安想不明白这种东西的存在,当一拳打中人蛇的时候,那凄厉的声响简直就是一阵一阵的哀嚎。   锡安刚刚松手,它的尾巴就带着剧烈的风压横空拍来。   如今,锡安越来越得心应手,一个翻转便躲过人蛇的一击。人蛇用力过猛,就直接冲向那些可怖的螺旋状建筑物去,但无数的人口一开,立即卷起大风。接着它一个收尾,便盘卷在那些针状高塔之上。   身上无数的眼睛就在看卡尔多星人和锡安。   长蛇绕柱,伺机待发。   “领地意识?驱逐外敌?还是维护这神秘的仪式……亦或是跃跃欲试自己的力量?或者因嫉妒……一切还正常的生命而发狂。”   不得而知。   但为敌的事实是相当的。   “他们是人吗?或者不是人吗?”   那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的首尾相连的波动,比江户和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的波更为骇人恐怖。   只是一个纵越,便横跨数百米,那纤长可怖的魔物,想要紧缚锡安。   锡安不直接还手,这怪兽就一直追在身后。   天崩地催,狂风席卷。   “可恶的东西!”   锡安一拳击中一座螺旋的建筑物。这可怖的雕塑般的巨物立刻碎裂,露出其密密麻麻细胞般的内在,接着就有鲜红的血液流过巨人的拳头。   “这些建筑也是活着的……”   当场所有智慧存在都认识到这点。   里面还冒出几颗诡异的非人所有的眼珠子来,看着锡安的灯泡眼,带着一种人类可以了解又无法了解的目光,转了转。   而人蛇也无顾虑,直接一尾巴拍来,直接把这建筑折成两段,发出咔呲的爆裂的响声。   同时,趁锡安恍惚的一声,上面无数柔弱无骨的手伸长到极限就要抓住巨人。   锡安背着人蛇就翻身,把它狠狠地摔倒地上。   上面无数的嘴巴立刻发出无数的痛呼,呜呜然,戚戚然。   人蛇身上,没有任何一个“细胞”的目光中有足以称之为幸福的东西。   最多的是疯狂,其次是对世界的憎恨,接着还有痛苦、有麻木……以及寂寥。   人蛇的思想也不是绝对统一的。   但就像人类之中沉默的人和不说话的人、以及少数的人意见会消失一样。人蛇的行动也是看最多数的细胞的意志。接着最多数的就会拉动剩下的一切。   而现在,这个意志就是在发狂!   锡安一个犹豫,人蛇就直接盘卷上身。   密密麻麻的手抓在锡安的身上。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   “‘迪迦’先生!”站在天顶入口处的梦美突然大声叫道,“他们不是人类!你不用留情,将它们全部……杀死吧!”   活着的人不该被死去的人戕害。   “这也是TPC的想法——”   梦美没法流泪,只能被迫声嘶力竭。   如果巨人因为同情而留手不杀人蛇,这东西、明显具有强大移动能力的这东西,出了外界,才要造成更加可怕的无法挽回的损失。   对于人类整体而言,黑涡镇就像一个肿瘤……割掉也无妨。   到了这个程度,人类也意识到锡安确实有帮助人类的意思,不论出于什么企图,但也最好不要失去……多一个光之巨人也许就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发展。   “你们在教我做事吗?”   结果,那个类人生命是那么回应的。   梦美愣了愣。   “我说,你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吗?还是忘记了什么?所以你们就放弃了?可你们的选择与我无关。”   真他妈火大。   “忘记了什么……”   正在绕着这地底螺旋空间探索、触摸地底,探查地质的卡尔多星人抬头、眯起眼睛,而梦美和投影里的TPC同样不解。   “修理人,不就可以把它修好吗?”   “确实有可能……”   这是卡尔多星人和梦美都知道的事情。   因为还不算彻底的毁灭,只是异变,就像玩具坏掉了一样……但玩具本身还是在的。如果是修理人这一怪异的话……就算把人蛇重新解套也存在这种可能。   “但是这怪兽不可能安安静静被修理的!”   修理人本身并非是不死的神秘,也绝非强大,只是掌握着人类还不知晓的异端的真理,是一种难以解读的魔性的科学体系。   “是的,所以需要让它安静下来,甚至乖乖的。”   “怪兽可不可能就这样听你的话!”   卡尔多星人深知这点。   “那是你……不知道我。”   锡安确实有一个方法。   那是对抗液体怪兽·科斯莫利基德时候,想要将科斯莫利基德冰冻的方法。只不过那时操作太差,所以失败了,最终是借助太空,利用科斯莫利基德的生理特性迅速辐射散热,使之回归冰彗星的存在。   也就是生体冷冻——   人类一直在追求的技术之一。通过这种技术,人体会陷入冰冻中的长眠,从而直接抵达未来,并在未来的某一天被解冻。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长生——譬如若是癌症在未来被解决,那么现在绝症的癌症病人通过生体冷冻抵达未来就能治愈身上的癌症——因此不停被人类追求。   但难题在于如果只是缓缓降温,会直接致死。   因为细胞内存在细胞液,细胞液一旦降温结冰,就会立刻损坏细胞。   只有在一瞬间冷冻,就会使细胞液跳过结冰而瞬间固化,进入玻璃态,那就会像科幻小说里写的那样,人的化学反应会无限接近于停止,长久地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紧紧盘卷于巨人身上的人蛇突然感觉自己迟钝了一下。   注:最近和一位作者聊得很好,所以py了一下,推荐qd的《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非常有意思的一本书。 第二十五章 地底的太阳   “说起来,首相……”   与黑涡镇遥遥相对的另一侧,南千岛群岛基地,TPC和国分部,泽井总监正与高松翔对话。这时候的高松翔已经重新回到他原来所呆的临时代理首相的位置。他们正在开一个紧急的大会,是关于田所雄介正在解说的一次和国地质变动问题。现在是中途的休息。   泽井总监啜饮一口茶水,才说:   “你与……UME001在报应号内相处过一段时间,你觉得UME001存在与人相近的性格吗?如果存在,又是怎样的?”   “这个啊,我没法确定,泽井总监,”高松翔笑了笑。他垂头,突然沉思了会儿,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但UME001的话……可能特殊行动人员艾雅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打开了怎样的一个盒子。”   “打开盒子是什么意思?是很可怕的意思吗?”   泽井总监问。   “不,不,不是可怕的意思……一切总是有利有弊的……只是有的时候、有些决定会不再仅仅取决于我们的想法。”   这年轻人想了想,这么说完,又笑:   “很简单,只是这样而已。”   与此同时,报应号还悬停在黑涡镇外的水面之上。   艾雅一边观察黑涡镇,一边在观察修理人。   修理人的房间已经被它做成一个只有平面、圆弧和圆的房间,并且在一片黑暗里。面对黑涡镇的时候,这怪异的生灵,处在报应号中也非常安定。   可等到合众的现任大总统、人类的侯赛因带着一支海陆军进入黑涡镇后,这怪异突然吓了一跳,把准备已久的盖子盖在窗户上,接着躲在角落里抱住自己的脑袋,缩成一团,接着唱起它古怪的歌。   “修理人在念着一个名字……”   艾雅还蛮关心这件事情的……因为线粒体夏娃的事情让她理解到许多细节都藏着巨大的不可思议的后果。修理人一直会念叨它之前也念过的那个一连串的无意义音节——   奴娃依埃依鲁列荷德夫普。   这是UME档案里提到过的修理人在最开始被发现时就唱的词了。   艾雅尝试自己一个个标注元音和辅音,将其转化为人类的语言。   那么用英语的话,大概是……   Nyarlathotep。   “这有什么意思吗?”   人类社会互联网的搜索引擎页面一片黑白,表示正在为新金山所遭受的怪兽大战而默哀。   艾雅直接将这个词(和其他她拼接出来的其他类似的词)陆续输入其中,得到非常之多的搜索结果。   首当其冲的是魏记百科的一个页面,里面内容很少,只提到在许多她记不住名字的书籍之中曾提过这个名字。   自远古伊斯星人遗留的记录开始,一直到现代的人书写的神秘经典,尽数有这个名讳的存在。   外界风起时分,木叶萧萧纷纷。   绝大的旋风在笼罩在黑涡镇的上空,一片阴霾。   行进中的侯赛因和他所带来的人们踩死了几只三叶虫,也没有发现那是寒武纪时代的生命体,只是径直往黑涡镇中心去。他们也很快发现了那巨大的洞口以及其中毁灭的痕迹。   紧接着,大地又一波震动,是底下人蛇正在翻腾的痕迹。   体温的降低,让地底螺旋空间里的人蛇也感到危机。   它无法理解这种事情的发生,就只能加大自己的力量,继续施压与伤害锡安。一张张口的声音发出更剧烈的响动与哀泣,让上面的机器人少女也要感到震撼。   超过百计千计的手与肢体压在锡安的身上,又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但他可以感受到、切实地、过程的进行。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发展着。   “原来如此……你是故意让它缠上的。”   一侧卡尔多星人,听到锡安与梦美(和投影中的TPC)的对话,更看得清楚人蛇身上正在发生的缓慢的降温,也就立刻想清楚刚才锡安的行动逻辑。   “因为这样,你就能以最大的接触面积吸收人蛇热量,并降低接触物的温度。”   人蛇紧紧盘卷成一团,将锡安裹入其中。它身上无数的眼珠就紧紧盯住剩下的卡尔多星人。它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两个东西在它面前还能镇定自若地对话,好似它什么也做不到,好像它不存在!   明明它正在消灭被它围在体内的人。   这受到诅咒的人组成的怪兽勒紧自己的身体,身上无数的口同时呼喊,立刻在这空间里腾起巨大的风暴,一直从出口处向着地表飞翔。   梦美就在洞口,为了躲开这大风,被迫跳入地底螺旋空间,挂在一根枝上。   “可是缓慢降温还好……你又能怎么要一口气在短暂时间内将其降到零下一百二十度以下?”   卡尔多星人问。   它走在螺旋的建筑物中,因为锡安被人蛇缠住,它就能不慌不乱。   植物的种子在零度上下就已经可以显著地延长存储的期限。   但动物的细胞要柔软与复杂太多,因此,需要低得多的温度。零下一百二十度只算是基础的数值。   “说来,卡尔多星人,你其实不知道我和双倍的科斯莫利基德战斗时候的事情吧?”   因为那时,是在米尼格拉的暴风之中,与科斯莫利基德一路打上宇宙的。在宇宙发生的事情,锡安确信没有任何机械正在窥视它,只有人类太空站里的几个人,但他们看不清楚怪兽与巨人之间瞬息万变的动作,远在表象之外。   人蛇的遮掩无法遮挡锡安的视线。   卡尔多星人的心中直接响起锡安的声音。   “那又如何?世间的战斗大多千篇一律,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罢了,又能有什么太出奇的地方呢?”   可话音未落,它单看到从人蛇的盘卷之中伸出了一根白银般的手指,对准了它。   仅此一指,卡尔多星人心中便有死亡预警,让它心头狂震。   “等等,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这宇宙生命不假思索,即刻瞬身转移,向着远处的位置狂蹿,一次跃走数公里,抵达螺旋空间的另一侧去。   人蛇这千千万万个大脑一个都无法想明白这两人存在的理由,身上无数的嘴巴还要继续张口吐风,向世间宣泄它疯狂的暴力。   “已经结束了——等你再醒来的时候,已不必是如此的了。”   ……这是我独断的一言。   就在这几个瞬间,这无数的人相缠互绕组成的怪物啊,体温直降到零下两百度,于是精神随着物质的冻结而于此一同断流,思维停止思考而陷入终结。画面停滞,声音完结,就连空间都渗着寒寒冷意。   而锡安的指尖便越来越亮,从人蛇处吸收的巨大热能被转化为一霎的射线,一瞬炸响,径直飞跃,将卡尔多星人原本所站的地方直接穿破,露出其土壤的表面。   接着依靠变大变小的方法,自由脱身。   飞出其中的巨人回归到常人的体型,立在这头怪物的顶上,径直覆上他的能量,直接隔断人蛇与外界的热交换,将其长久地停在如今的状态。   无数的眼睛还睁着,无数的手还在向外伸出,无数的嘴巴还想吹出飓风,尽数停留此刻,既非是生,也非是死了。   这就是我的冰冻光束了。   光线的本质就是聚集能量与转化。   “使用不同的力量,所能释放即是不同的光。现在你晓得了吗?”   卡尔多星人躲得及时,没被伤到,它深红的双眼闪了又闪,只说了句:   “了不起。”   梦美眼瞧着锡安脱困,她掉下来后,背上展开了一个奇怪的竹蜻蜓一样的装置,就可以勉勉强强飞在空中。   TPC在梦美身上,确实……加装了许多奇怪的功能。   她很快飞到锡安身旁,就被锡安习惯性地拍拍背。锡安说:   “没事吧?”   梦美摇了摇头:   “我是机器人,既不会累,也不会困倦啊!就算是受伤的话,只要修修就好啦!”   锡安哂然。   但梦美却犹犹豫豫:   “但我有一个疑问,‘迪迦’先生。”   这机器人少女的意见其实与投影里的TPC不同,她不愿意看到人的逝去,因为这违反机器人法。   ——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   我要保护人类。   但同样根据机器人法、需要服从人类的指令,投影里的TPC专家说那些已经不是人了。   “我感到很开心,虽然不是我做的……我也什么作用都没起到,不过就是很开心。但是,又很害怕,‘迪迦’先生,假如……假如修理人也修不好它呢?”   “修理人也修理不了吗?确实有这种可能……”   结果,锡安笑了。   “但这也无所谓啊!”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所谓?为什么无所谓?”   锡安带着梦美跃下冻住的人蛇,然后一个抬手,就把这冻住的人蛇块朝着洞口扔去,看着它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这里很可能还要发生恶战。梦美的目标小,而卡尔多星人从刚才的一系列行为来看,很奇怪的并不对梦美出手。   但人蛇就不一定了。   梦美不理解刚才锡安说的话。   “唔,那就放在冰库里不就好了?这应该也可以吧?人类总不至于连个足够大的冰库也拿不出来吧?”   锡安总是显得非常平静而轻松。   就算是机器人也会因此平静下来:   “这样简单么……?”   “就是简单的啊!”   螺旋的建筑一个个被锡安炸毁,无数可怖的雕像尽数化为飞灰。   而诅咒定会终结。   “因为负一百九十六度的冷冻,足以无限降低一切化学反应的进行速率,将这无数的人定格在现在……所以我们拥有的是很长很长的时光。现在做不了的话,没关系……以后做就行了,以后还做不了的话,也没关系,以后的以后总能克服吧?就算是以后的以后都不行,也没关系!”   他说。   唯有岁月,有着无穷可能与机会。   “总有一天,也许就可以做成奇迹的。我们可以等待……”而我可以守候。   锡安抬起头。   “不过这里……就没有以后了,也不会有奇迹了。”   还没说完,锡安手中已经有耀眼的光芒然后向着四周炸出,在崩毁的巨响中让这里化为彻底的废墟。   没有任何留情。   “你知道摧毁了什么吗?”卡尔多星人感到遗憾,“你摧毁了一个伟大的、不可思议的诅咒与奇迹!它代表着数种怪兽的起源,一种神秘与力量,其中蕴含着无穷的奥秘,真浪费。”   它还没能记录完毕。   但拳头这时已经到了这金属宇宙人的脑门前。   “而你也不会有任何奇迹了——”   他向后退步,双手则向前,推到锡安的拳头上,接着抬腿架住奥特的飞踢,火光四溅。   “你还要继续逃吗?”   锡安质问它。   “在不达成目的前,我是不会放手的。我在这里已经投入很多了,现在只需等待就够了。你也多等等吧?”   “等待……?我是个急躁的人。”   两个生灵,两个恐怖的生灵在这里展开了大战,立刻轰炸出肉眼可见的火光,是那空气被能量打穿后生成的大量等离子体四溅,发出一连串的爆炸。   火焰在狂风中一舞,立刻熊熊烧起。   梦美赶紧躲起来,朝着远离这两怪物大战的方向跑。   “测一测,这里的地质年代吧?梦美。”   突然,投影里的艾雅代表TPC说。   “好的,好的。”   梦美观察了眼那两生物的战斗,距离自己还远,就开始挖泥土,大约数分钟就得出了初步结论:   “地下螺旋大空间所处的年代……大约是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大约是六亿年前到五亿年前的地质层面,与之前的地质螺旋时代是对得上的。”   六亿年前的寒武纪生命大爆发,是地球最神秘的一段时间,也是迄今为止古生物学和地质学的一大疑案。原本短暂缓慢的进化过程,在两千多万年的时间内出现了几乎包含现在一切门类的先祖多细胞动物。   “没错,人类所造的机器人。”   就是这个时候,卡尔多星人蔑了她一眼。就在梦美身后数百米的地方,巨人与卡尔多星人冲击在一起,击出骇人的大坑。   尽管梦美很紧张,但这极像机器人的金属宇宙人没有伤害梦美的意思,反而有点惺惺相惜。   “单调是什么都没有的。只有复杂、越来越复杂,才能诞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星球的环境、那混乱的大气、大地与水的运动已经算得上无限复杂,可仍没有有有机体参与的世界更复杂。因此,这颗星球的灵魂、毫无疑问、就是在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的时候成长起来的。”   它说。   “但它……毫无疑问,也被污染了。”   在锡安的紧逼之下,卡尔多星人一脚划出千米外,然后放射出上千的光弹,照亮整个地底螺旋异常空间。   “因此,它在悲鸣……为自己感应到的灾难,已经发生的灾难,和即将到来的灾难。这充满了痛苦的星球,不停地在唤醒它孕育的所有物种,向它们示警,于是人类行动了起来,哥斯拉行动了起来,一切动物都行动了起来,但什么都做不到……”   所有向锡安射来的光球一一被躲过,然后锡安飞身扑去。   “所以,快点……快点……更剧烈一点,你应该也快到尽头了吧!我已经等了那么久了——”卡尔多星人来到这个空间后,就一直在等待。   它的身上有奇特的粒子,不停在散逸。   这话不是对锡安说的。   “而是对地球说的。”   锡安立刻意识到这点。   被卡尔多星人与锡安一同切裂的地底晦暗的深处,发射出灰蒙蒙的光芒。   它露出喜色:   “终于见到了。” 第二十六章 混沌·世界   在那之前,先要讲一则在古老的过去发生的事情。   在以千、百、万、百万与千万计数的年间,人类与其他一切生物深处的群我,以及隐秘地、寄宿于人类之中的某物,曾借用人类的身体发生过许多的对话。   ——譬如这一段。   费列蒙与▉▉▉▉▉▉游于濠梁之上。   费列蒙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   ▉▉▉▉▉▉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费列蒙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不知鱼之乐,全矣。”   费列蒙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你真的知道人类与生物是否快乐吗?纵然所有生物都是你,但你并非是所有的生物呀!”   这就是在古老的过去、偶然拜访了大银河猎户座旋臂上的太阳系第三行星的邪神、又是偶尔寄宿在人之间的时候,对另外寄宿与人之间的世界的精神发生的疑问。   “没有什么别的,我就是在这里知道的。”   曾经有个传说,说是曾经庄周曾梦为蝴蝶。在梦里,他作为蝴蝶栩栩如生地飞翔,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人,就说不知道是自己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他。   地球的灵魂便是在那时候,也梦见了庄周,于是就切实地作为个体而看到了一个人。   “那……我们来打个赌吧?我深爱的星星。”   那时候,那个感到愉快的邪神的化身之一,短暂地降临在一人的身上,是如此笑着说的。   “马上会有一个东西造访你的世界。原则上,它能够使混乱的星球重新恢复‘正常’,但是呢……它有个特性,就是它感知到的情感不同,所会得到的结果也不同。鱼儿到底是喜是悲……就一看便知了。”   在这个赌约中,如果胜利,你就会恢复正常,至少可以减免你的痛苦。   如果失败,你就会……死去。   而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目光回到两千年后的现在,万物狂躁不安,世界即将迎来永无止境的怪兽的长夜。   “在全部人类的全部历史之中,这两者的斗争也从未停歇——而地球的灵魂,地球的集体无意识,它有许多许多个名字,也是田代口中的自性,而我喜欢叫它费列蒙……”   黑涡镇中,那深邃的洞口深处发出的灰蒙蒙的光,让人们不安。   这种不祥的、与怪兽有关的意味吓得士兵们连续退却数步,极难指挥得动了。   侯赛因在自己的武装运输车里,不管不顾,只是抓紧了自己的脑袋,说着话。   “自黄帝使象罔得玄珠,到庄惠辩于濠梁之上,是那释迦牟尼悟道于菩提树下,还是苏格拉底与耶稣为人所杀,从拿破仑的铁骑踏破维也纳,或者弗里奇演讲于米黑尔索那工厂。人类历史上所有存在过的意识,刚出生就夭折的婴儿也好,碌碌无为而死的人也罢,又或是青史留名的伟人圣者、或者遗臭万年的狂人魔王……凡其所有,无所不有,全人类及其他一切生物的灵魂,俱是群星,而那东西的真面目正隐于这群星所在的夜空之中。——作为人类及一切生命整体的精神在发展之中的星球的灵魂。”   他开始犯病。   “大总统,你在说什么?”   身边没人听得懂他的话,就问。   可当他转过头的时候,侯赛因眼睛里古怪的黑暗的剪影,让他们直接吓倒在车门上,还有个差点从打开的武装运输车的窗户里掉出去。   再回到漩涡的底下。   卡尔多星人那时正在凝视光穴,犹如人类在凝视自己最爱的人。   “我其实在很早以前就拜访过地球了。”   杰顿星人就是从他对地球怪兽的熟知中猜测到了这点。   在数万年前的某个时刻,无意之间发现这怪兽行星的卡尔多星人,欣喜若狂。   “那时候的地球正在升温,说明这颗未经开发的土著星球上的怪兽活跃时期即将到来。”   在宇宙之中,温度是最重要的指标之一。因为它代表着微观分子运动的活跃程度,在宏观也意味一切万物运动的活跃程度。低温总是与静止、冬眠、冰冻联系在一起。   但当时的卡尔多星人正在与戈斯星人对垒,没有时间详细调查。   于是,它就像它修改了卡尔多之星的进化历程、让金属生命淘汰了有机生命一样,尝试令一种植物发展为地球的主宰物种。   可在它离开以后,新仙女木事件(一万多年前的突然降温事件)意外发生,地球升温过程居然被打断,地球被迫再度进入低温的休眠期。   数万年后的现在,卡尔多星人主动请缨,与杰顿星人共同来调查,顶替了同样被地球迷住的另一个外星人巴尔坦星人的位置。   “对于星球来说,新仙女木事件相当于打断了星球的双手,让它无力让生物与怪兽活跃起来,来清除自己身上的病端。这一次就拖延了数万年。”   卡尔多星人站在灰蒙蒙的光前,兴奋到发狂。   它一步步向前走去。   “这是件坏事,也是件好事。因为人类、幸运地、就在一万年间展现了另一种进化的方向。人类社会所创造的一切文化、一切思想、一切技术、一切意志,人类所创造的一切都会融入星球灵魂无意识的本性,最终反过来成为人类的范本、成就生命种群的内在本质,把种群推向星球的极点。而星球的灵魂也会随之成长,它会越来越具有实质的影响能力。”   锡安想要阻止它。   但在一瞬间,数个传送光球出现。怪兽便从其中现身。   “这是我保留的怪兽。”卡尔多星人侧目,深红的双眼闪了又闪,“你不会以为我只带了两个怪兽来吧?”   为了这次地球之旅,卡尔多星人费尽心机。   因为它知道,这里一定藏着无数的机会。   新的妖邪刚兽、新的双头合成兽,双足踏上大地,立即震动万物,接着就与锡安相斗。   锡安被迫巨大化,双拳与这两个怪兽打在一起。   而卡尔多星人则不急不忙地用自己的力量切开那道口子,让其扩得更大。   接着,灰蒙蒙的光就更加强烈地射出来。   仿佛底下……有一颗太阳,正在发亮。   “我一直都知道,这里不仅仅只是物理的空间,更直接勾连了地球集体无意识……因此,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会变得简单地可以实现。因为这片区域的时空间性质就不是寻常的物理世界。快,快!快将你完整地呈现在我面前罢!”   远古的仪式正是瞄准这一点,而精挑细选了这里。   锡安被新庞敦和加莫斯一起抱住,一时间难以挣脱,眼瞧着卡尔多星人即将接触到星星的里侧,却见到它突然……停了下来。   脸上带着与发觉锡安在骗他时候一模一样的惊诧。   “你是什么?……”   卡尔多星人顿住了。   然后问。   裂缝之中,唯余黑暗,犹如通往地狱的门口。自黑暗之中放射出的黑色的光明,让它感到不安。   不论如何,应是丰饶美丽的星球的灵魂,为何会是一片黑暗?   “这不对……这不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宇宙生命疯狂地摇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就算是有几位可怖的主人在地球上栖息,但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因为它们根本不会在意一个星球的灵魂。   只是被动地散发自己的力量,不自觉地让星球感到痛苦,让星球衰弱。也因此,它才敢于继续在这个星球上探索,认为自己可以轻易地影响与干涉这颗衰弱的星球的灵魂。   但这种程度的污染,简直、简直是直接与星球做了最深的接触。   “污染你的还有另外的力量……所以你只能唤醒,却已经做不出自己任何的反抗。但这样也不对!如果污染到这种程度,人类早就应该灭亡了!”   它的脑中一瞬万念,但就在这时候,从地底的黑暗中同样伸出的金属的双手,径直向着卡尔多星人抓去。卡尔多星人甩手想将其击退,结果就被其抓住,然后双目与双目相对。   它与卡尔多星人完全相同,唯独身上、尽数漆黑,唯有眼睛、仍然血红,并且更为深沉。   黑色其实并不是一种颜色。   所谓的颜色,是光射入视网膜中产生的刺激性神经反应。   所谓的黑色即是……不发光也不反射光。   “你是什么?”   卡尔多星人也会像无能为力的凡人一样喃喃。   因为它不曾见过。   它的从容建立在它的知识与阅历之上。   “我是……卡欧斯卡尔多星人。”   黑色的同貌之人居然同样开口说话,说的是人类的语言。   卡欧斯,是混沌的意思。   接着,卡尔多星人看到这黑色的自己胸前同样的能量石部位放射出耀眼的黑色——那是它曾经杀死过无数被他欺骗了的星球物种的光芒。   一瞬之间,金属融解、而线路断裂。   靠这受击的冲击力,卡尔多星人才挣脱卡欧斯卡尔多星人的双手。   “你他妈是其他的东西!”   它立刻往外远遁。   但黑色的太阳已然从缝隙中升起,撑破这地底螺旋的空间,使得顶上黑涡镇的大地四分五裂,发出破裂的巨响。   地球的灵魂确实走到了末路。   但污染了它的东西,正在前所未有的强盛期,以至于完全的实体化。   侯赛因和侯赛因带来的人立刻看到底下无际的黑暗。当场就有人失足、直接陷入黑暗里,然后就彻底消失不见。   人们一开始还想要维持阵型,后来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跑。   侯赛因是跑得最快的。他直接夺过驾驶员的位置,逼迫他放弃拯救同伴的企图,然后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向着外侧飞奔。   车后,就是不断碎裂的大地。   这污染了星球的灵魂,实体化的黑暗,径直冲破万物的阻遏,一直到这片封锁空间的顶上,接着炫目地铺展开来,如同太阳一样——   地下是四十六亿年的过去,地表是现在,那么地上是不是就代表着虚无的未来?   杰顿星人立刻就想离开,可它突然发现……跑不掉了。   “在发生什么?”   TPC黑涡镇外临时基地里的人一个接着又一个地站起,看着黑涡镇顶上暴风更加强烈,而黑暗愈发深沉。   一号机库里的机械哥斯拉突然开始吼叫,而海底的巨物们纷纷睁开眼帘。当场就有探测器看到水中巨大的眼睛。   原本地球上还有晴天,可突然几个呼吸间,阴云密布。   地底螺旋空间已然失去全部的神秘,径直被黑暗突破。   卡尔多星人和它的怪兽汇合后,立刻使用光球传送,直接再向外远遁。光球再现的时分,这三个怪物一头撞入黑涡镇的废墟上,立刻就让大片的土地往下再塌一层。   被侯赛因带来的许多人当场葬身于此。   “这是从哪里来的,这究竟是什么生命?”   它正要这么喃喃自语,却发现那黑暗仍在眼前,于是低沉地自问:   “我并不想传到黑涡镇,我原本是想要……直接传送到太阳系小行星带的。”   但黑涡镇的时空把它锁在了这里。   话音未落,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卡欧斯卡尔多星人又重重落在大地上,掀翻无数螺旋的树木,踩死数个没来得及逃跑的士兵,并向卡尔多星人进攻。   卡尔多星人被迫巨大化,好挡住这无处可逃的攻击。比锡安时候更加强烈的毁灭的意味,让它全身发抖。   “我的母星……与作为我的母星进化谱系端点的我……能够直接接触星球灵魂的我……”   因为站立于母星的顶点,所以被冠以卡尔多星人之名。   野心,梦想,还有……我的母星。   卡尔多星人抬头,咬牙切齿:   “没有结束!”   更多的传送光球被卡尔多星人召唤于此。   超过十数的怪兽一一抵达大地,发出怒吼。   这些都是卡尔多星人苦心谋虑数十万年,在数百星球上的诈骗与积累。原本是为了对抗反常漩涡星系的武器,如今被迫被动用。   “但只要能打倒你,仍是值得的。”   只是卡欧斯卡尔多星人没有对其他怪兽动武。   它只是露出邪恶的笑容,是与卡尔多星人一摸一样的笑容。   接着,卡尔多星人便发现那阴霾天空中黑暗的太阳里,正有相似的、唯有眼睛通红而皮肤晦暗的怪兽便会从黑暗的太阳中缓缓成型而落在地上。   一一找到它的原本,与之相对。   “这是复制吗?”   一个显然的事实,让卡尔多星人第一次气极反笑。   作为无能为力的最深感受。   纵然是统治大银河的宇宙生命,也不曾让它感受到如此的绝望。   超出一切星球的顶点,真真正正的宇宙顶点的几种生命模式之一——   “现在我知道了……”面对黑暗的自己,卡尔多星人身上无数微粒飞翔,“原来我目睹的不是别的……”   地下螺旋空间里,锡安同样在逃。   他还没能掌握传送的技巧,不像卡尔多星人一样可以直接传送到外界。   而原本过来的洞口已经被潮涌的不详的黑暗堵死了。   “怎么办?”   梦美被锡安抱在怀里,四顾左右,努力地想方法。   “只能挖出去……”   锡安回归到常人的体型。他还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那东西力量的强大,他是可以理解的。锡安抵达地下空间的边缘后,就尝试挖出一条路来。   只是这时,混沌已经涌在身后,抓住了巨人的脚尖。   他逃不掉了。   直到这时,锡安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救救我……”   于是他立定,径直放射出一道光线,一路穿破大地,然后把梦美投了出去。   “‘迪迦’!”   梦美睁大了眼睛,伸出自己的手。   “别担心我……我是被死亡讨厌的存在。”   被抛离的梦美被温暖的能量沿着光线打出的通道送往外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巨人转身,向着身后无垠的黑暗发射出微小的光。   可命运之神从来没有任何怜悯之心,而黑暗的长夜一旦开始便永无止境。   黑涡镇在那瞬间破碎,接着实体化的黑暗便向空继续腾起,开始凝聚出它的独一无二的身形。   今天,一半地球的人们,在抬头的时候都可以看到有颗黑色的太阳正在阴霾的云间。   ——人类啊,你们看到了吗?   你们目睹的不是别的,这是你们所在的星球死亡的瞬间。 第二十七章 遥远的星星之梦   忽然之间,会从黑涡镇中升起黑色的太阳,在人间照耀。   “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妈妈。”   不解的孩童自顾自地问,却只被自己的父母抱紧。她听到母亲说:   “没事的……别担心,我们走,去避难所。”   最开始,遇见新哥斯拉和米尼格拉时,人们还会惊慌失措,但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他们一直在背诵TPC出品的行动指南,知道发生异常时应该做什么事情。   “黑涡镇里发生了什么?”   TPC的人立刻行动起来。   但这时候,却有能逃出的人了。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满脸黏糊糊的人:   “去救人!求求你们了!”   说着说着,他跪在地上爬,最后倒了下来,不省人事。   很快,TPC临时基地里的人也很快得知侯赛因和他的队伍都在黑涡镇里被歼灭了,彻底失去了联络。   成长是很漫长的事情,但毁灭是一瞬间的事情。   侯赛因看到自己与自己的国家引以为豪的队伍瞬间就消失在开裂的大地与大地的黑暗里。但他却感受不到恐惧,只在心底不停地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原来人死掉的时候,是这样子的啊!原来一种认为是坚不可摧的东西的毁灭也只是这样子的啊!”   不知觉地、他露出了微笑。   有人在死掉前,还想拉住侯赛因所在车辆的尾端,还在说“HELP”、“HELP!”,还在高呼侯赛因的名字。但车一路猛冲,就把那个紧紧握住车的人整个撕裂在一根树上,肠子挂在枝头。   接着车就一头撞在林间的岩石上,发动机也坏了。   于是还活下来的几个人一起下车,踉踉跄跄地在森林里跑步,眼瞧着一切都在实质化的污泥般的黑暗中被席卷。接着,黑暗往着天空而去。他们知道他们逃过了一劫。   “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许多人在这时候会有的疑问。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这是侯赛因自己的疑问。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大总统!”   行动迟缓,声嘶力竭,而面露恐惧。衣服和腰带已经遮不住这人的大腹便便,像个猪猡似的在灾难面前大喊大叫。   侯赛因出奇地、只有厌恶。   于是顺从这份厌恶,他一拳打了上去,把他打倒在地上,看着他鼻孔冒血、一脸不可置信、无法理解眼前自己最尊敬的使合众再度伟大的大总统的样子,侯赛因突然自顾自地畅快地笑了起来。   那几个人居然还在说侯赛因疯了,还说希望他赶紧冷静下来。   可当侯赛因再度给他们几拳的时候,他们就都屁滚尿流地跑走了。   “但没关系……”   森林摇曳的阴影里,只有他能看到的无面之兽。   他只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我在这里呢?”   背后的双翅展开时,仿佛要遮蔽全部的天空。   “因为有趣。”   侯赛因听到耳边的声响。   “有趣?”   深深的螺旋的林中,有露水。露水倒映中的它有着人的头颅轮廓,与狮子的身体,像极了埃及神话里热爱诘问人类的狮身人面兽。   唯独没有面庞。   “看到变化就会感到有趣;看到静止就会觉得无聊。如果是必然的胜利与失败,就会感到讨厌,但如果是偶然的成功或毁灭,就会觉得很美好,不是吗?世界与生活在世界中的一切生物并非总是按照自己或任何其他人的想法来发展的……这难道不是一种无上的快乐吗?”   它说。   “快乐吗?”   侯赛因问。   “是啊,快乐,循规蹈矩的一切是多么无聊呀!但是呢,若是单纯的混沌又没甚意思。唯独挣扎于秩序与混沌之间的钟摆,看到了么?那黑色的太阳……是两千年前造访这个星球的。它是感应到了这颗星球正在承担的巨大的痛苦,作为同源的形而上的生命体就想要慷慨地……想要挽回这颗星球。”   “结果,它却堕为了最大的黑暗。”侯赛因喃喃,“是你赌赢了,而地球的灵魂一败涂地。”   “是啊,是啊!多么美丽——这个瞬间!就连我也不能确定地知道一定会这样或者那样……地球的历史是从四十六亿年前自原始星云之中诞生的,但真正美丽起来却是由于三亿年前的鱼儿努力地登上陆地,就宛如一架小小的风车,在自然的风中转动,努力地想要抵达更高的境界。可转得缓慢的风车不值得去看,所以我们传授给人类原子的奥秘。而现在既然最大的风儿已经到了,我们也想看到风车转起来,不停旋转。”   明明没有眼睛,却在注视我。   明明没有嘴巴,却在交流我。   明明没有耳朵,却在倾听我。   ——那便是我心里的暗影。   “假设转得太快,风车便坏了呢?”   露水从枝头滑落,在地上碰撞消失的时候,无貌之兽的翅膀也会扇动。   它说:   “一切都是被允许的。”   没有什么是不准被发生的。   “同样的……没有矛盾、又没有可能性的东西,不值得看。”   风儿悄悄,枝叶舞动。   有另外的东西在靠近。   好像是只黑猫。它从地上直接飞起抓击侯赛因,却被侯赛因敏捷地转身躲开,只是爪子一开,脸上多了几条抓痕。等侯赛因再转首时,却见一个带着墨镜的黑色礼服男子。   “塔摩利……”   侯赛因一眼识破他的身份。   他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之一,亲眼见过幼年侯赛因在父亲的带领下参阅恶魔全书。   “现在你胜利了?你感到快乐了吗?”   “我胜利了?我快乐吗?……”   侯赛因不解。   “是啊!你不就是——”   塔摩利气急,直接一拳向侯赛因打过去,被侯赛因接住。他抬头,看着侯赛因的不解轻声念出那个古老的又古老的邪神的名讳:   “奈亚拉托提普。”   在古老的记载中,最喜欢折磨生命的邪物。   阴影里与露珠里,无面的狮身人面像笑了一声又一声。   “那你可说错了!”   侯赛因先是一愣,然后突然地、大笑起来。   “我们最喜欢生命了。”   就在他们身侧,巨大化的卡尔多星人被黑暗的卡尔多星人压倒在地,震动大地,接着发出咆哮。   妖邪刚兽与新庞敦的火焰一股脑地烧到树林深处,转为熊熊鲜红,层层染遍天空之际。树枝烧到噼里啪啦,一根根烧断、落在他们的身边。   杀死了星球的黑暗继续涌起,仿佛一根长长的脐带,而顶上的黑太阳则是胎儿所在的子宫,正在妊娠一般,跳动起来。   梦美是机器人,所以不会感到害怕。她在黑暗的边缘呼唤锡安在人间的名字。   “‘迪迦’先生!”   不过她发热发到自己的思维回路快被烧坏了。   可锡安已被卷入实质的黑暗里,什么也听不到了。   只看到一片黑暗。   原本就算是晚上,锡安也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电磁波。但现在,什么也没有。   第一次感觉自己像瞎了一样。   “你叫我救你!但你在哪里啊?”   他在黑暗之中前进。   “我可是认为救下你的话,可以缓解现在的情况,才选择到这里的!你不要不见了啊!你给我振作一点啊!别就这样死掉了呀!”   黑暗正在呢喃,发出许多古怪的、难以理解的声音来。   任谁都可以想到,那个说救救我的心灵感应只可能是地球的灵魂发出的。   ——卡尔多星人究竟干了些什么屁事啊!   但卡尔多星人……正如他表现出来的惊讶与恐慌一样,恐怕它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的情况。   锡安可以感受到这黑暗里,有诸多原本不属于黑暗的东西……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倒像是之前人蛇的情感。   剧烈的痛苦以至于扭曲,最后演变的终点即是疯狂。   “这是生命负面的意识。”   在这个宇宙里,精神与情感并非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们诞生于物质之中,最终却可以实质化、反过来影响现实。   而这种实质化的黑暗……不仅能像复制卡尔多星人一样复制物质,它更能够复制心灵。   生的失败,努力的失败、进化的失败,自然的淘汰,还有被伤害的痛苦,死亡的苦楚,没有希望的苦楚,短暂人生的苦楚、无可奈何的苦楚。   于这四十六亿年间无数生灵进化与竞争的悲歌中,所有堆积的怨念与全部负面的意识,皆被降落在地球的它承担了。   被卡尔多星人杀害与炼制的无数星球生命;北美因怪兽的斗争而死亡的幸存者;和国步行鱼登陆中浑身肿胀的亲人、爱人的分别;哥斯拉登岸时一瞬的闪光;一夜过后同床异梦、寄生兽的醒来——   台风、海啸、地震、火山,大旱还有洪水,持续了两百百万年的大雨,还有那连绵不绝的冰河世纪。   在这星球上无数不甘心的生灵们的怨憎,让这光的生命体发狂。   于是原本想要拯救地球的它,反过来对地球挥动了屠刀,更要统合与感染这全部的意识。   “你们好烦啊!”   黑暗的呢喃顿住了。那些怪声也就都不见了。   这样,锡安才清净下来。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听到一个声音,是与说“救救我”时,相似的声音。   “在两千多年前,它来到了我的身上。”   这是个温柔而虚弱的分不清男与女的单纯的声音。   锡安想要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实质化的浓稠的黑暗,完全消除了方向的分别,也意识不到其他生命的存在。   “它在宇宙中感应到了我的痛苦,想要为我缓解这一切,于是主动接近我,想要帮助我。”   再度响起的时候,眼前有一只金色的蝴蝶,缓缓地振动着它的翅膀,悠悠地飞过,突然抖了抖,就要掉下来了。   锡安用手捧住它。   “你是地球的灵魂吗?”   它没有回应锡安,但锡安知道它是、一定是。   星星在说话。   这是卡尔多星人说过的星星的声音。   “你是在说这片黑暗吗?”   金色的蝴蝶再度起飞,锡安就追着蝴蝶在光辉中跑路。   “它原本曾是光辉万丈的。可它也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情景,它散入世界各处,倾听了太多生命的声音,得到了太多的怨恨与痛苦……于是逐渐扭曲了自己原本的样貌,因愤怒与憎恨而在发狂。”   金色的蝴蝶越飞越远,最终变成一团小小的萤火般的光。   温柔的声音也乍然而止。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锡安捧起这些许的光辉,看着它还在不停地衰弱,想要把自己的力量分给它一点。   结果黑暗止住了这一行为。   而光也并不祈求,只是说着它自己的话。   “我做了一个遥远的梦。”   锡安眼瞧着它的黯淡,心急如焚。   ——你别在说话了,你已经快死了吧!   锡安原本想要这么说,可锡安突然又意识到地球的灵魂很可能只是在说它的遗言,只是在向……锡安倾诉,想要纾解自己被不停侵蚀的痛苦。   于是他又说不出口了。   “真好啊,我梦见人类会飞向太空与宇宙,他们飞向其他的星星,是不是就代表着我……也飞了起来呢?这是我很久很久的梦想,我也不想被太阳束缚的,我也是想要飞翔的……”   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这个灵魂对自我的认知无比强烈。   或许是这数亿年来,它第一次清晰地认识自我的存在。   但这时,它已经走向死亡。   “因为那生命为我覆盖上的宁静的绿意,我一直自觉我是银河里最特殊的星星。这都是迄今为止……一切活在我身上的生灵们的努力。我知道这样,我已经胜过了太阳系里所有其他的星星了。”   萤火般的光在这卡欧斯的黑暗里一闪一闪,最终又慢慢地变成金色的蝴蝶,开始飞翔。   锡安追了上去。   越是追,黑暗就越是如潮退却。   它在指引锡安走出去。   “在这个梦里,我好得意啊!因为这些生灵还开发出了其他星星都没有的东西,在田代的帮助下战胜了无数宇宙的怪兽,最后也制成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强大怪兽,把这讨厌的卡尔多星人都杀死了,嘿嘿,真厉害!真不愧是被我孕育的生命。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好像已经死了……”   “死了……?”   “没有死,没有死!”这声音突然气鼓鼓的,“我梦到他们将我做成了天使。”   “你很喜欢天使吗?”   锡安脱口而出。   不知道是回答,还是它原本就想说的话。只听到那温柔的声音说道:   “我很喜欢天使。”   那个温柔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不觉,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因为这是居住在我身上的生灵们所创造出的最好的一类意象之一,代表着和平与纯洁,一定是很漂亮的吧?我很高兴,我能成为我喜欢的东西。”   金色的蝴蝶越飞越远,锡安也很快看到了外界灰蒙蒙的光明。   “他们自称破灭的招来体,向着无数其他的星球发起进攻,并把那时候已经死去的我送到了其他的地方。之后,我的梦就结束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在找下一个家园,是我做错了吗?”   金色的蝴蝶终于飞出黑暗,在这蓝天中努力地舒展自己无比沉重的翅膀,还想要继续飞翔。   星球幼小的灵魂在这世界的尽头不安地疑问。   “那么……”   在说出救救我的时候,这颗星球的灵魂就已经无药可医。   那侵染入骨的黑暗是那四十六亿年死去的无数生灵的怨憎、还有在这怪兽的时代里、活着的所有生灵们的苦痛。   对不起。   那是这颗星星最后的余声。   ——我不知道原来你们是如此痛苦的。   锡安追出来的时候,只看到这点光辉在黑暗的风暴中消失殆尽。   于是,黑色的太阳便不再受到任何的压制,从而凝聚出它在人间行走的形体。   档案编号:UME020   暂定名:卡欧斯病毒(混沌)   恐怖的东西很多,但毁灭的只有寥寥几个名字。   迄今为止,在那漫漫亿年的进化史中,地球上的自然与生命已经通过物竞天择、生存竞争的方式淘汰掉超过亿种万种生命了。那么如今,它也将重按此法淘汰这星球与这星球上活着的一切。   现在,时候已经到了。   ——   注:之后可能会修改书名。初步拟定的书名是《我不是光之巨人》,这里先行通知一下。希望不要找不到路了(笑)。 第二十八章 秋星昼见   在《资治通鉴》的汉纪篇中有那么一段少有人注意到的叙述:   “三年丙辰,夏,江水,汉水溢,流四千余家。   秋,星昼见。”   三年丙辰是汉时前少帝时所用的说法,换算到现在,就是指公元前185年。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在公元前185年的夏天,长江和汉水发了水灾,四千多户人受到水灾影响。同年,也就是公元前185年的秋天(也可能是秋天的某几天),白天就可以看到星星。   第一句话内含的意义在于古代治水能力不强,每年汛期都会发水灾,以致于死伤无数。   这是人类被自然蹂躏的过去。   但第二句话却引人好奇。   白天其实是能见到星星的,但限定在黎明或傍晚,天气极其良好的情况。只是特意被记下来,就不是这种寻常情况。   很难有人会去想象两千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当那些古人抬起自己头,看向一如往常的天空的时候,会发现空中有无数星星似的东西正在闪烁。   并且,恐怕从古至今,也没有任何人会想到,那在公元前185年秋天的一段时间造访地球并使天空闪耀的光芒,将会在公元2046年的末秋,在空中如墨漆黑,要杀害人类两千年后的子孙。   金色的光辉在太空与地球的交界消灭的瞬间,人们突然升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受,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仔细看看、仔细想想,世界仍是一般晦暗,他们也什么也没失去。   至少自己还活着。   只有很少的存在于人类之间的异类会认识到一点——   地球的灵魂……已经死去了。   许多现象与力量会消散于无形。   “发生了什么?而那又是什么?”   居间惠深深呼吸。她原本还想陪她的孩子一段时间,作为单亲母亲,但现在她主动地行动起来。   TPC在发觉异象后,居间惠就和她还没组建完成的小队自南千岛群岛出发,抵达了黑涡镇。她看到梦美正坐在巨人的怀里,和巨人一起向人们飞落的时候,共同招手。   接着,她重复这个问题。   每一个人都在重复这个问题。   锡安望向无际的水面,以及水面中倒映的黑色太阳,开始讲起地球说给它听的古老的故事:   “那大约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在那时候,有一种光之生命体抵达了地球,因为它感知到了地球灵魂剧烈的痛苦,就想要替它消解这种苦难。但单纯的它错估了生命星球与非生命星球的区别。”   卡尔多星人伪装的田代说得不错,地球确实痛苦不安,但并非来源于人类,而是来源于居住于地球的其他存在体。地球也确实唤醒了全境的怪兽……但并非是为了抵御人类,而是为了消解自己的苦痛。   只是人类既然已经占领地表全部的疆域,自然也会与怪兽发生冲突。   “生命星球与非生命星球的区别……?”   居间惠不解。   “在非生命星球,也许连星球自己都不具有智慧的灵魂。但生命星球不一样,不仅星球具有灵魂,星球上更存在无数的意识体,无数活着的、在水里、在空中,在草原上,或在人造的城市里的动物们。”   人们点点头,还是没能理解这其中的区别。   “而这种光之生命体,与我不一样。它很容易受到影响,它会寄宿在自然界之中,感应并学习世界及其中一切万物的心灵。”   如果接触的意志温柔,它也会学到温柔。   如果接触的灵魂善良,它也会变得善良。   如果感受到的是快乐,它也会快乐。   如果感受到的是痛苦,它也会痛苦。   人们听见银白色巨人的声音响在人们的心底。   “……很不幸的,在这短短两千年的时光里,它不仅没能治愈地球,反而感知到了过多的怨念、愤怒与憎恨,于是完全扭曲了自己的身形,甚至向地球本身挥动了屠刀。这就是现在降临在地球上的东西。”   “怨念、愤怒与憎恨……”   人们读起这几个词感到荒谬。   “已经死了的东西还要靠怨念憎恨活着的人吗?”   黑色风暴之下,实体化的黑暗制造的怪兽重重地落在太平洋的水中,与水底特贡发生搏斗。万度以上的火焰灼红水面,大片大片的水蒸气爆炸,迷人眼。   数百公里内,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   “你们能说你们不恨着这个怪兽的世界吗?”   锡安对着TPC站在楼上楼下、楼里楼外上百的工作人员问话。   于是所有人都低垂着脸色,默不作声。   “只要自己的安宁被打扰,就会厌恶。何况,就算不存在怪兽……”锡安又想起艾雅的话了,他说,“自然有自然的灾害、饥荒、瘟疫、疾病、毁灭与死亡,而生物自己有有力量者对没力量者的侮辱与残忍,奴役与利用……”   人类其实并不残忍,因为真正残忍的乃是动物这一群体。   动物的残忍是很少有人可以想象的。   海豚会把鱼的脑袋咬下来当消解欲望的工具,猫不会立即杀死猎物而会选择玩弄至死,沙燕会和尸体进行交配,而新猴王一旦上任就会立即杀死原来的幼猴。   可残忍是道德性的人定义的。   对于动物而言,这一切都是生存、繁衍以及消解痛苦的本能……自然而然。   “它就像一面镜子,其中若是宁静的天堂,它也会将地球修复成宁静的天堂……但现在,它看到的是一个疯狂的地狱。因此,那些自古从今的生物是如何被淘汰的、是如何被杀死的、是如何被自然与其他生物凌虐的!它也会那样对现在还活着的人去做,将现在还活着的东西全部淘汰、全部杀死、并凌虐这一切——”   这就是锡安结合上一世看过的秘经《高等融合素材学》,和地球的临终遗言推论出的全部经过。   而地球的灵魂……原本是它想要帮助的东西,但经历千年的感染与接触,已被它认为是罪大恶极之物。   因为这地球上无数死去的生灵、对这世界的怨念。   居间惠抬起头来,任由自己的发丝在风中凌乱,大声道:   “可人们,我想人们既不是怨恨地球,也不是怨恨怪兽,也不是怨恨那些有权利有力量的人,只是怨恨无能为力、失去、不公以及命运……只是怨恨那些怎么也无能为力的东西!我们……至少……并不憎恨地球。”   锡安俯瞰她。   “但实际感受情绪的它不是那么想的。”   居间惠抬头。   “它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干涉地球的事情!”   锡安远望水上的黑太阳。   这是锡安前所未有的怪兽的规模。   “它的名字是……就叫它卡欧斯罢。”   卡欧斯这个词出自希腊,意为混沌。   “而现在的它的状态,可以称之为……卡欧斯病毒。”   锡安抬起眼睛,看向黑色的太阳。   锡安清楚地晓得一个事实,巨人也已经和卡欧斯病毒接触过了。   原本是从遥远地方抵达此处为了治愈星球的光,但最终倒成为了毁灭地球的病毒。   ……如此而已。   “那黑涡镇呢?”   “黑涡镇仍深陷于异常的困索。”   甚至比锡安刚进去前更为强烈。   只是刚才地球灵魂的指路,不仅帮助了锡安,也帮助其他一切深陷于黑涡镇里的人逃离黑涡镇。   这是地球灵魂对自己身上的生命最后的温柔。   黑涡镇的异常空间里,一片狼藉,在短暂的战斗的时间里,卡尔多星人所造的诸多妖邪怪兽尽数毙命于此。   只剩下巨大化的卡尔多星人独自面对卡欧斯卡尔多星人。   “我打不过它。”   这是理所当然的。   卡欧斯病毒制造的卡尔多星人,完全复制了卡尔多星人全部的能力,而且能完美发挥出全部的能力。   寻常的战斗总会受到状态、健康、能量、斗志、发挥、经验、敌我情报的影响而飘忽不定。   因此,若是存在一个能力发挥的效率,卡尔多星人自己一般在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八十之间。但眼前的怪物……恒定为百分之百,不受任何额外状态的影响,能量无穷……更了解卡尔多星人全部的情报。   因为它就是卡尔多星人自身啊!   这黑暗的复制之身摆开自己的架势,继续与之对垒。   两者相撞的时候,一个黑涡镇的空间的山头当场粉碎。   接着卡尔多星人高高跃起,向着卡欧斯生命放射核心的光线。金属宇宙核心发出的光线,被卡欧斯生命躲过。   它身子一转,在空中无惯性地漂移,然后自底下往上射出数以百计的光弹,砸在空中悬停的卡尔多星人的身上。   卡尔多星人当场被炸得浑身苦痛,跌落在黑涡镇外另一座山上。自从制造怪兽以来,它已经很少亲自战斗了,就算遇到类似的情形,也是怪兽在前,而它在后。   它的念头瞬息万转,恐惧更是攫住它的心脏……可卡欧斯生命毫无犹豫,径直向前,挥出自己的拳头。   卡尔多星人勉强连续转身,一路滚进自己怪兽的尸山血海里,才意识到自己招来的生命全数失败了。   “废物,全是一群废物!”   它想逃。   “我不该死在这里。”   但不知道怎么逃。   怪兽的鲜血流成大河,浸透大地,树木就在血河上面漂流。机械与肉体混合改造出来的巨兽们,被利爪撕碎、接着又被卡欧斯怪兽群的利齿咀嚼,以至于看不出原本形象。接着就被黑暗的卡欧斯的怪兽抛洒在黑涡的各处,染遍群林,像极了秋日枫叶一带的鲜红。   只留下带着鲜血、钢铁与生肉味道的腥风犹如实质般的,在黑涡镇里肆虐席卷。   卡尔多星人憋住一口气,唯独在这个时候,它疯狂地转动它的脑筋。   在卡欧斯生命挥出拳头的时候,它径直小型化到极限,然后用尽最后的力量光球传送,但它出不了黑涡镇,被锁在这里,就只能掉在这无限无边的林间,然后急急奔跑。   “我居然、我居然也深陷于此迷境。”   它被卡欧斯卡尔多星人几乎撕裂,全身都出现不可治愈的大伤。   “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它深红的眼睛闪了又闪,越是奔跑,越是急促,身后怪诞的影子就越是骇人,它很快被一块小小的石头绊倒,摔倒在地上,发出凄厉至极的叫声。   “不该是这样的!”   但它被卡欧斯卡尔多星人打到崩溃,实力十不存一。光球传送更几乎耗尽了它剩下全部的能力。   这不可一世、毁灭了至少两位数行星的、曾被称作为神、也被叫做恶魔、被称为救星、也被称作为怪物的金属宇宙人,现在就只能在地上爬,疯狂地往前爬,先是一只手向前,然后一只脚向后蹬,这样匍匐前进。   它深红的双眼向着螺旋树木的灌木丛,向着互相覆盖的叶子里面所透出的外界的光,张开五指,又重重地抓住泥土,拖起自己沉重的泥灌般的身体。   “我的星星……母亲……”   它在呢喃。   “我绝不能死在这里。”   直到一个东西的前面。   卡尔多星人勉强抬起头,看到了那美丽的只眼,欣喜若狂:   “杰顿星人救我!”   杰顿星人眨眨眼睛,冷淡地看它。   它继续说: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看的……帮我,快帮我!破译这片空间的秘密,快点一起逃出去!不然你也会被复制的!”   在出发的时候,当代银河的统治者曾命令这两个前往地星的生命互相帮助、不要互相干扰,以大局为重。   这是卡尔多星人知道的。   “你知道的比我多很多,却不曾提醒我。”   杰顿星人说。   卡尔多星人的面色立刻僵硬起来。它越来越紧张。如果是在这个领域,如果是在这个领域死了,留在诸多星球的备份都收不到它的记忆记录,而皇帝也会完全不知道它做了什么,定会摧毁卡尔多星。   “诸位大人是不会无动于衷的……”   但杰顿星人一脚只是踩在卡尔多星人的头上,一直碾着它的脑袋撞破岩石、深陷泥土,许多不知什么世纪的小虫子就从卡尔多星人的破碎处,爬进它引以为豪的机械的体内。   “我可能也会因为你死在这里。”   杰顿星人也已经无法离开这片空间。   因为不可能有第二个地球的灵魂给它引路了。   它也深知邪将确实下过命令,让杰顿星人看在它的面子上,在必要的时刻救卡尔多星人。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要的线索,你要的记忆,你要的一切!”   杰顿星人只是蹲下身来:   “你所能给予的,我都可以自己去取。”   卡尔多星人睁着眼睛,看到自己逐渐冰冷的样子。   “我错了……我才是愚蠢的……杰顿星人”   这一句话,一个意思,它都已经说不出来,只听到杰顿星人在它的耳边低语:   “但你并非是死于我的手里,只是我不知道的时候,死在了……卡欧斯病毒的手里。而基里艾洛德人欺骗了你……庸物。”   然后卡尔多星人就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这样,杰顿星人才看到卡欧斯卡尔多星人停步,然后转身,朝着黑太阳的地方飞去,直到消失在黑太阳中。   “而且你知道吗?你所制造的怪兽也携带着怨恨的思念……而这些思念与信息也被这怪物吸收了。你一直在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杰顿星人的脚尖碾在卡尔多星人的核心上,一直把核心碾作粉尘,接着它看向那飞在空中正在孕育的邪物:   “万王之王……与我们这些重子生命完全不同的、轻子生命之王。”   而它对地球的凌虐马上就要开始了。   本作怪兽宇宙年表(未完成)   这个年表大概有20%的完成度,可以看到很多时期还是很空旷。   主要是对已经登场的内容(截止到第三卷 )的梳理,还有一些不会怎么剧透的怪兽的情形的透露,也算是免费加更吧。   在阅读前,我要声明其中一定会出现很多难以理解的名词……   其次,不推荐没读完第三卷 的人开始读此年表。   (一)荒古时代   约137亿年前:奇点发生大爆炸,宇宙诞生。时间与空间自此开始延展。   约100亿年前:银河系诞生。   约60亿年前:旧日支配者们被打败,开始栖息于各个星球之上,不再统治银河。   (二)冥古时代   46亿年前:行星——地球开始成型,伊尔干克拉通超大陆形成,后来分裂。   45亿年前:月球和另外未知数量的未知星球成为地球的卫星。   40亿年前:最初的生命形式出现。南极洲发生造山运动。   38亿年前:光合作用出现;外神伊德海拉降临并栖息于地球之上。   36亿年前:瓦巴拉超大陆形成。同期,单细胞生命(细菌与古菌)出现。小道消息说,旧日支配者撒托古亚就是在这个时候消失在地球深处的。   28亿年前:瓦巴拉超大陆分裂。   约数十亿年前:彗星怪兽·莱依德隆的先祖携带液体怪兽·科斯莫利基德掠过地球。科斯莫利基德选择在地球融化降落。   (三)太古时代   26亿年前:大氧化事件发生。   24亿年前:休伦冰河时期开始,持续了约3亿年。   20亿年前:哥伦比亚超大陆形成,持续2亿年后分裂。   约15亿年前:线粒体先祖被细胞先祖打败,成为细胞先祖的细胞器,形成内共生。   11.5亿年前:罗迪尼亚超大陆形成,持续3亿年后分裂。   10亿年前:古老者们降临在地球的南冰洋,并建立了它们最初的城市。据称,它们还创造了名为修格斯的物种。   5.42亿年前: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在生命的蓬勃发展中,地球逐渐形成自己的灵魂。   4.4亿年前:奥陶纪大灭绝发生,百分之八十五的物种绝灭,原因不明。   同期:第一次怪兽时代结束。怪兽·阿奈摩斯与怪兽·克拉伯加灭亡,带着被地球抛弃的悲哀与怨恨进入微观世界。   4亿年前:伊斯星人抵达地球,建造了它们在地球上唯一一座的城市——纳克特古城,位于现在的澳大利亚腹地。   3.65亿年前:鱼爬上陆地。   同期:旧日支配者克苏鲁及其眷族降临地球。接着,泥盆纪大灭绝发生,海洋生物超过百分之九十的物种绝灭。这两事件是否具有联系正在调查。   同期:地球物种深潜者开始侍奉克苏鲁,并制造了拉莱耶(露露耶)。   3.6亿年前,卡鲁冰期开始,怪兽·莫格尔顿的先祖进入地底生活。   3.5亿年前:据说,地底文明昆扬就是在这个时候发源的。由地底机器人·尤托姆守护的地底都市的建造据说也可以追溯到这个时期。是否有联系还未确证。   3.35亿年前:盘古大陆形成,阿巴拉契亚山脉形成。   2.5亿年前:二叠纪大灭绝发生,全球百分之九十六的物种绝灭,原因不明。但如果《格·哈伦断章》可信的话,格·哈伦断章就是这个时期的。那么,螺旋的诅咒也是在这个时代发源的。   2.34亿年前:卡尼期洪积事件,下了一场两百万年的大雨。   同期:北美洲的沃希托造山运动和茵勒温薰造山运动、亚洲的阿尔泰造山运动陆续发生。   2亿年前:三叠纪大灭绝发生,百分之七十六的物种绝灭,海平面发生特殊的下降与上升情况,出现大规模缺氧的海水。以雷德王为代表的怪兽在这个时期失去了踪迹。   1.65亿年前:盘古大陆解体。据称,原子恐龙的先祖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活跃。   1.5亿年前:哥莫拉居住在约翰斯顿环礁中。   1亿年前:海啸怪兽·西蒙斯和龙卷风怪兽·西格拉斯在这个时期出现了最初的行动痕迹。   6500万年前:妖星初现;德干暗色岩事件发生;白垩纪大灭绝发生,百分之八十的物种灭绝;   同期:据说,宇宙文明那加就是这个时候带走了地球一部分的恐龙;而哥斯拉这一物种的先祖也是在白垩纪大灭绝选择遁入海中。   (四)超古时代   5500万年前:古新世-始新世极热事件发生,持续了2万年到5万年,然后发生了持续20万年的温暖期,全球温度平均升高6度。   据说,怪兽·哥美提乌斯就是在这个时期非常活跃的。   约3000万年前:根据基里艾洛德人的自叙,基里艾洛德人就是在这个时期与光之巨人前后来到地球;   之后,齐杰拉花开放,超古代人类选择放弃挣扎,于是光之巨人不干涉人类的抉择而离开地球。   之后,邪神加坦杰厄醒来,使超古代文明彻底灭亡。一部分超古代文明后裔选择宇宙流浪。   之后,拉莱耶再度沉没。   320万年前:人类先祖之一,“露西”就生活在这个时代。   约300万年前:“野兽战争”发生,一颗月球粉碎,报应号沉没大西洋。   100万年前:南方古猿吉甘特斯种灭绝。   60万年前:多瑙第一冰期开始,怪兽·泰莱斯通与部分生物进入地底。   50万年前:现代人类的先祖,智人出现。   大约也是这个时期,泰卓板块降临地球。之后出现了些仿造泰卓板块的黑石板的历史记录。   约40万年前:部分原始人类进入海中生活。   39万3000万年前:亚特兰蒂斯第一帝国出现在历史的长河中。   约6万年前:卡尔多星人造访地球,并希望一种植物生命体成为地球的主宰,不过从结果上来看,失败了。   约三万年前:钻进地底的爬虫类发生变异,超古代基因开始觉醒。   1万7000年前:冰河时代结束,地球开始回暖。   1万5000年前:人类移动范围持续扩大,这导致了原住民农马尔特人被迫迁入海底,并发生异变。   1万2000年前:新仙女木事件发生。地球升温过程被打断。怪兽·波尔凯拉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地底沉睡的。   同期:穆帝国灭亡。   (五)古时代   公元前5600年:经书里称为“诺亚大洪水”的事件大约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公元前5000年:石油怪兽特贡由于没有食物,而开始栖息。   公元前4200年:《玄君七章秘经》首现。   公元前3000年:磁力怪兽·安东拉毁灭了帕拉吉之城。   公元前1000年:食叶怪兽·凯姆吉拉被火山怪鸟·巴顿彻底灭绝。火山怪鸟·巴顿进入冬眠期。   公元前500年:巴比伦塔倒塌。   公元前399年:苏格拉底被杀害。   大约同期:释迦牟尼成佛。   战国时期:庄周梦蝶事件发生,邪神奈亚拉托提普与地球的灵魂费列蒙借此机会打了个赌。   大约同期:《天问》完成,数年后,屈原投江。   公元前213年:秦始皇下令焚书,据说,包括《长历》、《玄君七章秘经》等都是在该事件前后被销毁。   公元前185年:《资治通鉴》载:秋,星昼见,实为卡欧斯病毒的原型体造访地球。   79年:庞贝古城在哥斯拉与另一怪兽的大战中毁灭。相关资料散佚。   248年:古和国女王卑弥呼死亡。   五世纪前后:有证据称和国人在这一时期尊不明生物“壬龙”为神明。   500年:传说中亚瑟王统治英伦岛的时期,据说,一种外星机械生命曾在这一时期活跃过。   640年:亚历山大图书馆被焚毁。据说,许多珍贵古代资料自此失传。   约730年:阿拉伯诗人撰写了《基塔布·阿尔·阿吉夫》(又称死灵之书),叙述了人类神话与宗教另外的起源,还有地球及宇宙与通行解释大相径庭的真相。   1096年: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发生。   1431年:圣女贞德被处以火刑。   约为1600年(江户时代):怪兽·恩马戈就是这一时期留下了行动记录。   1789年7月14日:攻占巴士底狱。5年后,热月政变。   约为1800年前后:宇宙魔树·戈德加基拉在地球扎根。   1829年:“卡斯帕尔·豪泽尔之谜”发生。   1851年5月1日:第一届世界博览会在古英国召开。   18世纪60年代:工业革命,电力时代开启,怪兽·内隆嘎迷上了电的滋味。   1885年:大诗人叶芝和他的一些朋友创立了都柏城秘术兄弟会,从事神秘学的研究。   1895年:戏剧《黄衣之王》遭到查禁,后不为人知。   1909年:《无名祭祀书》出版。   1925年:叶芝的《灵视》出版,他的一位朋友因为这本书上体现的诸多理念不合与他决裂。   1928年10月7日:伦道夫·卡特与伊斯星人交换精神,随后,人间体在地球上消失。   1942年6月:曼哈顿计划启动。据悉,邪神奈亚拉托提普对之负不可推卸的责任。   1945年:第一次原子战争发生。   同年,和国携带细菌武器、步行机武器、和便携式核武器的运输舰沉没海底。   同年,据指控,真哥斯拉的原生体就是在这个时候疑似被核污染的。   同年,柏城沦陷。   1946年初:太平洋孤岛上,“蝇王”事件发生。拉尔夫与他残余的同伴后被救出。   1961年:摩斯拉先祖死亡,在滇川留下了一只卵。   1966年:科学特搜队成立。   约1970年:拉丁美洲城市·马孔多在暴风中消失。   1973年4月:科斯莫利基德冰冻的碎片在多摩川被发现,后被二度冰冻。   1977年7月:北美跨野车辆在合众33号国道附近失去联系。   1986年:博尔赫斯完成了《幻兽辞典》,后出版。   1987年9月:《恶魔全书》据说就是在这个时候前后完成,原稿被送入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   1989年7月:《螺旋教典》手稿被发现,得以出版。   1990年4月19日:UME-08叙述人被发现。   同年,圆盘飞行物初现。   1999年:科学特搜队宣告解散,同年,TPC成立。   2002年3月15日:普罗米修斯工程第一次启动。   2007年:现代所称的“UME”档案正式确立形式与规格。   2014年:江户残响。   (六)现代   2020年7月:网络上连载了一本名为《幸好我是光之巨人》的小说,只在数千人内引起了一点波澜,随后在茫茫书海中不为人知。   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侯赛因在父亲的领导下,参阅了《恶魔全书》,自称见到了狮身人面像。   2028年3月29日:线粒体夏娃事件第一次发生,永岛利明死亡。艾雅就是在今年出生的。   2042年4月1日:《机器人法》通过。高等机器人星野梦美被送往江户一座百货大楼的天文台从事天文馆引导员。   2045年:怪兽·加美拉开始活动,在海底奔波,目的未知。   同年,线粒体夏娃事件第二次发生,艾雅为之开始奔波。   2046年6月:反常漩涡星系发现,黑涡镇出现最初的异常。   2046年7月10日:光回到了地球。   故事开始。 第二十九章 轻重   在宇宙中,生命的形式有许多种分类方法,比如品种、外貌、类型、遗传结构、喜欢的食物或者讨厌的东西。但若是从粒子的角度,生命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重子生命;一类则被叫做轻子生命。   这是因为宇宙中的一切物质都是由轻子和重子组成的。   重子是指由夸克构成的粒子,顾名思义,在宇宙所有基本粒子中属于质量最大的那一类,主要包括质子和中子,主要参与的是强相互作用。   碳基或者硅基,植物或者动物,乃至于水、空气、或者云彩,其实世界上绝大多数物质的绝大多数质量皆是重子。   而轻子则不同。   轻子主要包括电子、中微子等较轻的粒子,不参与强相互作用,受电磁力与弱相互作用的影响。   所谓的强相互作用,即是让中子和质子结合为原子核的力量。轻子在原子中只占据了微不足道的质量。   换而言之,受强互作用影响的重子生命是由原子构成的。但轻子生命并不由原子核构成,甚至比空气更加虚无……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光。   所谓的光,在物理宇宙中,即是电磁相互作用传递的媒介。   这两种生物的区别就像轻与重的分别一样。   由原子构成的重子生命总是落在地上,被引力束缚,要靠着其他的力量才能飞翔,但却会有许多类似的同为泥塑的同伴。轻子生命则不同,轻盈虚无,自由地漂浮在宇宙里,虽然稀少而孤独,可天生就带有强大力量。   “我以前一直以为轻子生命只是一个传说。”   卡欧斯病毒升空的第六个小时,杰顿星人正在黑涡镇中行走。它避着卡欧斯病毒走,但越走,越是沉不住气。   与卡尔多星人相似,杰顿星人为了自保,也在太阳系小行星带放置了属于它的怪兽,随时可以利用圆盘飞行物将这怪兽叫来。   那是立于杰顿星的顶点宇宙生物,甚至能亵渎光速与空间的法则。   只是现在的情况……   “我如何能去叫怪兽!”   一旦放出怪兽,极可能像自作聪明的卡尔多星人一样,尽数被卡欧斯病毒复制了去,让情况变得愈来愈糟糕。   杰顿星人早就想好要逃了,只是离开地球前,它还想搜集最后的黑涡镇异常空间的情报,结果居然让自己陷在这里。   它抿住自己,只眼向上,远望浮云间。   空中凝聚的黑暗,仿佛胎儿所在的子宫,是正在妊娠与心跳的星之胎,孕育着全新的物种。之前被复制出来,与卡尔多星人及其怪兽对战的生命体纷纷解体,再度融化为黑暗消失在黑太阳之中。   好像地球第二个卫星,浮在星球大气的边缘,与月球共同闪耀。   昏暗的螺旋的云,以及其中仿佛地狱的门口。   在这里,杰顿星人也可以看到人类的许多尝试。N2爆雷,天基武器,接着是最高强度镁射线的轰击,毫无任何作用。   “做不到的……恐怕只能让卡欧斯病毒更为愤怒。”   不是为自己受到的攻击,而是为肆意攻击它物的人类。   杰顿星人平静地说。   “可这个时候难道什么都不做吗?这真是可笑。”   在象征行星时空边界的天空下,黑太阳开始膨胀,迫临地面,最终仿佛泼出来的羊水里所孵化出的怪兽,径直往海底降下。   石油怪兽·特贡与巨大鱼怪兽·穆鲁奇第一次没有互相攻击,而是共处于水下。两双眼睛紧紧盯住天上落下的异物。   等到一个合适的距离,球形的特贡立刻浮在水中,率先向天空喷出连绵的火焰,一直烧红半边的天空,结果被那卡欧斯的生命体用破坏光线横空拦住,发出一连串的巨大爆炸,好像空中绽放的无数的花。   第一个抵达地球的怪兽的名字即是……伊布里斯。   档案编号:UME020~1   暂定名:卡欧斯实体·伊布里斯   卡欧斯病毒不进行对物质怪兽的复制,而是只依靠自己进行完全实体化形成的姿态之一,为的是第一步,消耗地球上现存的抵抗的战力。   伊布里斯此名出自《星月教典》,那是上帝最大的敌人,魔鬼的意思。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想实现自己的宇航员之梦……”   神光棒闭合的时候,锡安再度回到人间体的状态。他站在报应号上,远目高山与大海。   还有其中正在战斗的地球的怪兽与卡欧斯的怪兽。这是一种……死的威胁。   他捡起一颗石子,就这么往外一投。   石子立刻超过第二宇宙速度,消失在天空的尽头。   “不过毕竟我有点直……那就试试吧,就再试……几次吧。”   他对自己说,思考接下来行动的方案。   被冰冻的人蛇自然也被锡安带出了黑涡镇。   这因螺旋的诅咒而骇人的由人组成的怪物如今在报应号最大的舱内盘卷成一团。那些被冰封的手还在向外。而体表那上万颗的眼珠子都在注目,渗人到慌张。   修理人、艾雅和梦美都站在这人蛇的前面。   “修理人,你能把它修好吗?”艾雅斟酌自己的语言,她加了一系列的定语进行限定,说,“就是把这个人蛇的状态修成原本的……人的状态。变成一个个个体,活着的,能成长的,能思考的,各自各样的、在被诅咒前的个体。”   修理人点了点头,说了叽里咕噜的一大堆没人听得懂话。只看到它画了一大堆奇怪的图,上面奇怪的线条。艾雅看不懂。倒是梦美奇怪地猜到了。   “一定是钢丝、齿轮和木头!”   修理人居然点了点头,两眼发光地开始看梦美,看得梦美紧张起来。   等要到了足够量的材料,他就回到他自己改造过的安心的小房间里,蹲在黑暗的墙角。   报应号里的机械顺从锡安的意志,把人蛇的尾巴拖进修理人的房间。   再接下来,从监控器里可以看到,这怪异就从人蛇的尾巴开始,开始切割里面的人。因为……就算是修理人也无法直接解开人蛇那不可思议的诅咒的缠绕,所以……他是直接用钢丝把这冻住的肉块切开来,比如脑袋、手、胸部、脚等分成一块一块,然后一块一块重新开始拼接回人体。   因为已经是接近零下200度的冷冻活体,再加上报应号内部可以直接调节温度,修理人算是在极低温进行作业。   偶尔也会砍出错,出现迸裂的几个碎冰块。   艾雅僵硬地看看,毛骨悚然。接着关掉了显示器。再看下去,她感觉自己的SAN值都要掉没了。   “这样……没关系吗?”   “TPC说了,没关系。”   机器人梦美无法分辨这个事情的道德性,因为机器人也是这么被修理的,也会用上备用的零件,甚至同生产批次下其他被淘汰的旧型号机器人的零件。   只有真正的人才晓得其中的恐怖。   不过TPC使用过许多次修理人,对此已经司空见惯。   “要么等他们醒过来,结果不愿意,可以提供有偿的人体手术服务和安乐死服务。”   不过黑涡镇组成人蛇的幸存者在很长的时间里仍会处于冰冻的状态。   “因为TPC现在无力进行安置。”   梦美揉揉手,低头朝着冰冻中的绵长的人蛇尸体抱歉道。   如果是寻常时期,别说一个黑涡镇,就算是一个中等国家数百万的人,TPC联合万国联盟都能安排得明明白白。可现在,窗外,黑色的太阳正在波澜万丈旋转。任谁都知道即将有不详的事情发生。   人类社会的弦已经绷紧到了极致。谁也不知道卡欧斯病毒什么时候会发起更激烈的进攻。   “我也清楚。”   艾雅点点头,接着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还有,梦美,可以把你们在黑涡镇的记录额外发我一份吗?TPC那边已经收到了,我还没有,我需要一份?”   但她却看到梦美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问:   “我不是一直在向你发送吗?”   “发送?发送什么?我一直呆在报应号里,哪里也没去啊。”   梦美忽然宕机。   而艾雅则意识到了一些事情,皱着眉头,她立刻拨通TPC的电话,说了没两句,居间惠的形象就被投影出来。接着,艾雅转过头问:   “你是说,你和‘迪迦’在黑涡镇的探索的时候,是在和TPC联系的,是吗?”   “是的……我还进行了投影。”   梦美的思考回路也让她意识到了异常的存在。   “很抱歉……TPC可能需要检查你,梦美。”   因为现实中,艾雅不在TPC,而TPC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不,可这样的话,我和‘迪迦’先生……是在和谁对话呢?”   梦美问。   没人能回答她。   只突然瞬间,特贡、王者穆鲁奇与伊布里斯的战斗令大浪拍上报应号,报应号连续颠簸,在锡安的指挥赶忙升起,躲开海浪的余震。   这场战斗造成的影响不亚于寻常的陨星冲击太平洋,足以波及环太平洋沿岸。   结果是不分胜负。   伊布里斯明明可以重新生成自己,但被特贡打散后,就直接像蒸发了一样,腾上天空,回归空中的卡欧斯实体。   “卡欧斯病毒还在搜集信息。”   报应号上的锡安可以侦测到黑太阳里正有剧烈的某种东西正在生成……远远超过被它派出的卡欧斯实体的规模。   他有些不太理解里面正在孕育的东西。   卡欧斯病毒升上天空的第八个小时,人们很快观察到第二具卡欧斯实体·美比特的出现。   它降落的地方是恒河流域。   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人们躲入人防设施中,缄默不语。   但那卡欧斯实体一直在那里逡巡,大概一小时后消失在了地面之下。   “它在做什么?”   TPC总部问。   TPC孔雀分部汇报道:   “我们观察到该卡欧斯实体正在迅速向地下行进,很快脱离了我们的观测范围。”   卡欧斯病毒升上天空的第十二个小时,人类熟知的一种圆盘飞行物降落在TPC总部。   “尊贵的艾德先生……?”   人们尝试联系,却没能得到预想中的杰顿星人的回应,只从圆盘飞行物的数据传输中得到了一些关于卡欧斯病毒的情报,和锡安的情报进行整合就得出了大部分的实情。   “卡欧斯病毒是一种在两千年前来自宇宙的轻子生命……它的主要特性有:它可以复制个体的物质形态并读取个体的精神思维;其次,它可以寄存在个体的身上,因为卡欧斯病毒散开的时候,比空气更虚无,所以我们几乎无法察觉的。”   堀井正美在南千岛群岛TPC作战分部拉开白板,向着视频会议的许多人说道。   “实际上,卡尔多星人所携带的诸多怪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卡欧斯病毒全部复制了。根据艾德先生提供的情报,卡尔多星人本身也毙命于黑涡镇中。”   尽管去除了一个大害,但在场没有人能有安心的感觉。   堀井叹了口气。   在小道消息中,据说TPC正在组织有批次的登月计划。   二十一世纪中期的人类在月球已经建立了可供约万人生存的自循环基地。   但怎么都不够的。   月球基地也好,再算上百人级的火星基地,太空站,和环球轨道,再怎么扩建容张,也不可能容纳地球上剩下的几十亿人。   人类依然需要地球才能生存。   “也许……”堀井思考了很久,想着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力,小心翼翼地发言道,“我们可以和卡欧斯病毒和谈?”   尽管人类没法对抗卡欧斯病毒……但让这几个出了主意却什么也没能做成的家伙消失在世界上很简单。   “和谈?怎么和谈?”   有人问。   “让它感知到人类的善意和温暖。”   堀井说。   “这样,也许它就不会伤害人类了。”   人人都晓得这有一定几率,但谁也搞不明白,怎么做才能成功。倒是此前参与了超兽工程的爱德华·阿什福德博士饶有兴致地开口:   “堀井博士,您的意思是要让卡欧斯病毒寄居在人的身上吗?”   “是的。”   堀井点点头。   “这是一次尝试。”   “但谁去呢?”   另一侧,罗伯特·沃尔顿冷笑道。   “谁能自己的心灵……这种虚无缥缈,简直就是哄小孩子的可笑东西,能打动一种邪恶的、要毁灭世界的生命体?你要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尝试,去让人奔赴如此的险境吗?照我看……还是先看看巨人怎么行动罢!”   他提出的意见也是现在TPC的大部分人赞同的,更期望巨人去做一些事情。   堀井全身的肉都抖了抖,他低着头,感到难堪,他努力了好久,才说:   “我自己就能上……”   还没说完,就引起一阵暧昧的、嘲笑的声音,让堀井说不完了,面色通红。因为嘲笑他的人里面还有他最尊敬的几位大学者。   于是这个研究者憋红了脸,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居间惠的手突然拍在他的身上。   居间惠冲他和蔼地笑了笑,又抬起头来,面对一千来个视频,和其中九百多个沉默的、不说话、只是在等待的人。   “我们……全球无限任务班,也就是胜利队……”这伟大的女性笑了笑,从容地、自足地说道,“可以为了人类,也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尝试。”   她的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   就是那时候,泽井总监诧异地抬头,看向屏幕里的居间惠。因为居间惠能力的出众,他一直希望她能成立一个单独的特别行动队伍。不过居间惠一直很犹豫,尽管也挑选了几位队员。到了怪兽时代的降临,泽井总监反倒不太希望居间惠继续冒险,结果她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全球无限任务班吗?是个好名字,居间队长。”泽井长长地舒了口气,“对不起……也辛苦了。”   “是的,总监,我想这名字想了很久,我很得意。”   居间惠噙着微笑。   这位女性就那样站起身来,威风凛凛,优美的脖颈如同天鹅般闪烁着象牙似的光,接着,她就向TPC所连接的世界各地一千多个屏幕俯身请命。   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任何人吭声。   全球无限任务班即是Global Unlimited Task Squad,简称GUTS。   GUTS这个代号,很简单。   “是勇气与胜利的意思。”   她说,然后露出微笑。 第三十章 地星的刹那   任谁都晓得,这种努力有多么渺茫。   “只是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总要有人去试试的。不论多么微小的可能,假如尝试的话,就还有一点希望。万一呢?没准呢?”   她说。   卡欧斯病毒上升天空的第十四个小时,因为胜利队队长的倡议,TPC决定配合这次作战方案,积极地开展行动。   首先是发送了实验动物,使用了包括猫、鼠还有黑猩猩在内的活体,可以观测到实验动物与卡欧斯病毒进行接触后,没有死亡,但是精神状态出现恍惚。经过大脑的解剖,可以发现储存记忆的海马体,以及与情感有关的激素分泌出现严重的紊乱。   “这确实是精神发生了接触。堀井博士的猜测是真的。”常驻南千岛群岛的研究者柏村玲子喃喃。   最终选定的接触卡欧斯病毒用载具是胜利飞燕2号。   这是一种TPC专门研发的、可以进行宇宙航行的实验型战斗机。大气内可以以四倍音速飞行,可由四人驾驶。   队长的话已经说出口,这个新生的胜利队便要承载这次尝试的责任。   没有任何人退缩,倒是居间惠自己有些良心不安。   只因任谁都看得出这些尝试有多么凶险。   那时候,换装完毕后、坐在休息室内的堀井正美和父母说话,挠着自己的脑袋说自己正在TPC认真工作,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因为是文职研究人员,并不会前往战场,要父母放心。结果他的妈妈就念叨起找女朋友结婚生子的事情。   堀井立刻尴尬起来,感到无地自容,就听到身边正在喝水的队长莞尔:   “堀井队员,你很勇敢,你在会议室里的表现很好。”   “我没什么勇敢的……”   堀井手忙脚乱地挂掉通讯后,眼神变得阴郁,他说:   “只是TPC会给家人许多方便,我只是为了这些方便……各取所需而已。”   就算是世界末日,社会资源也是有限的。为了父母家人能得到更高的照顾,他愿意做许多事情。   “不是的……”   居间惠只是摇摇头。   她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堀井刻意地找话题反问她:   “队长,你和您的孩子告别过了吗?”   他分明一直看见居间惠不时打开手机,就是在看她自己过去的与家人在一起的合照,关上又打开,打开又关上,却一个电话都没打出去。   “我已经告别过了。毕竟也算是个长期的任务。”   居间惠说。   堀井也就识趣地不再问,而是吃起东西来。   等到居间惠走出休息室的时候,胜利飞燕2号已经调试到最优的状态。她从容不迫地迈出一步又一步,一直到飞燕2号的前面,向着整备师们招招手,不像是个即将去送死的人,倒像是个登上了山顶而向山下的人们挥手的人。   但不可思议地,人们的心会变得宁静。   “你要亲自上阵吗?队长。”   后头传来声音。   “我可以代替你的……队长。”   说话的人是目前的胜利队唯一要被留下的。   “你在小看我吗?宗方。”   居间惠洒然,回首去问。   来者正是这新队伍的副队长宗方诚一。他抱着头盔站在那里。   “哪里敢……”宗方边说,边走到飞燕2号一侧,用自己粗糙的双手滑过战斗机新刷上的金黄色的漆,说,“队长的履历把十个我绑在一起也打不过呀!我一直很敬佩这样的队长。”   宗方诚一是军队出身,而被入选TPC的。正因此,他比别人更晓得居间惠的了不起。   “宗方,你谬赞了……”居间惠也抱着头盔,笔直地站在那儿,亭亭然,“履历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用处。”   “怎么会……队长,你说笑了。科学省技术官,SET解读部队,地外生命交涉计划班,地球防卫军……”   宗方失笑,一一列举。   “这些里面任谁担当上一个,就算是光宗耀祖了,已经了不得的人类的大官了。”   但是他会错了意。   这不是一种客气。   居间惠摇摇头,别是一种认真。   “我不是这个意思……宗方,你觉得现在人们应对的方法真的已经合适了吗?”   宗方顿了顿,说:   “我不知道……我实在不敢非议。”   格纳库里的许多工作人员手上的动作逐渐变慢,各自侧耳倾听。   “这样是不行的,宗方。”   “不行?”   “对抗怪兽,不是那么轻易地、简单地、好似强大的国家要去攻打一个小国家那样……它是很难的,它所要的东西非常可怕,就好像从零到有发展出一套医学体系,弄清楚人体的奥秘一样……是伴着许多风险的。”   她说。   “说来,你知道心导管手术吗?宗方。”   宗方摇了摇头,居间惠就继续说:   “这是一种把导管从血管直接插入心脏或心脏附近的技术……现在已经没有风险,但最开始是一名叫福斯曼的研究者亲自用导管从肘前静脉插入了自己的心脏才发现了还能这么做。”   宗方默默地在听。   “安托万·拉瓦锡,这是中学教科书上都会提到的化学天才……很少有人知道他自首入狱被送上断头台前,与行刑者商量做一个头被砍下还有没有意识的实验……他被砍头后,足足眨了十下眼睛来履行这个实验。黄热病,病死率最高可以达到百分之五十,斯图宾斯·弗思与耶西·拉齐尔亲自选择感染这一可怕的病症想要探究其中的奥秘;为了理解胃炎与螺旋杆菌的联系,数十年前的巴里·马歇尔连医院道德规范委员会与家人都没告知……他选择的是直接吞下幽门螺旋杆菌。”   这些都是很小的时候,居间惠想要走上科研的道路时,她的祖父想吓唬她就读给她听的。居间惠一直记得祖父希望她走一条安全的、平凡的、嫁人从夫的道路。   不过那个时候小小的孩子与苍老的人绝对想不到最后会在这样一种情景下迈上一条更疯狂得多的小径。   “有特殊的时候,就需要特殊的处理方法。有的时候,人类要继续生存下去,就定会发生痛彻心扉的改变。许多旧有的、只适用于人类社会的法则需要改变。从古至今,一些伟大事情的战胜,从来不会是……那么简单的、莫名其妙就能跨过的。”   是前赴后继的人用生命铺平的道路。   她伸出手,缓缓地束起自己的头发,戴上刻着GUTS标志的头盔:   “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特别的时代,人们被迫从他们自己美好的安逸的文明之梦中惊醒了。他们意识到他们仍在太古野蛮的荒原上,在小小的篝火边,面对无际的黑夜里、风吹雨打。”   居间惠踏上胜利飞燕1号的时候,回头俯瞰:   “而你留在地上,所要做的是……更多得多的事情。你们要把我们全部的数据记录下来。”   “更多得多的事情……”   宗方低沉。   这时候,门响了。是泽井总监独自走到这里来,他听到宗方的自言自语,就好奇地问:   “你们在说些什么呀?能给我讲讲吗?”   没人直接回答他,都在斟酌。   泽井总监也不在意,和蔼微笑,接着挥挥手遣开大多数无关的人员,只留下胜利队的成员,说起他要紧的事情来:   “这次来,是有一位特别的人要参与到这个计划中,他需要近距离观察卡欧斯病毒与一般生物接触时的变化,因此,他将作为飞燕2号的副驾驶参与到这次计划之中。”   他说。   “是谁?”   自然会有人问。   泽井总监顿了下,说:   “这位先生有一些特殊。各位要按照保密协议的要求不要向外透露。”   然后他让开自己的身体,虚无的空气里,逐渐显出一个人的体型。   这时,还在场的人瞪大自己的眼睛,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在这人类世界行走的不可思议之一,是锡安站在那里,同样穿着胜利队的服装,看着几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你们好。”   矜持地、平静地打一声招呼。   “这确实是位特殊的客人……”   刚刚出来的堀井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新城则想起妖邪刚兽那时候,飞燕号被巨人拖住的场景了,而居间惠也深深呼吸几口,想起她和莉子的许多交流,俯下身子,说:   “您好,人类的朋友……还请多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   锡安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一心一意想着卡欧斯病毒,随口说了句。   于是,这次登机人员的最后安排是居间惠、堀井正美、新城哲夫以及锡安。   卡欧斯病毒升上天空的第十六个小时,胜利飞燕2号的发动机已经启动,喷出绚烂虚无的火焰来。   被留下来的宗方站在原地,不知为何而沉默,似是想要避免说话,许久,他才咕噜一句话:   “再会……一路顺风。”   说完转身,他一路小跑向指挥中心跑去。   指挥中心二楼的窗边,高松翔与同样走出来的泽井遥遥相望。   而飞燕2号,已经轻巧地飞跃此间的天地。   那时候,锡安呆在飞燕2号里,看着灰暗的天空与阴霾的云彩,底下则是越来越遥远的大地,一言不发。   万物就像一张轻薄的纸上的纹理,很快舒卷到地平面的尽头。   战斗机里的气氛压抑到可怕。   “不要这么严肃吧!”   新城哲夫,一个年轻热血的男人,突然的几声笑,打破了这里的凝重。   “卡欧斯病毒没准已经潜伏在我们的体内,所以……按照堀井你的古怪理论,现在我们就应该维持一个好心情,对不对?”   堀井听到,连忙点头:   “是的,是的。”   这两人坐在主驾驶位上,直接负责操控胜利飞燕2号。   谁也不知道卡欧斯病毒是否已经在人们体内存在了。   居间惠与锡安坐在副驾驶席上,原理上副驾驶席是用来操控武器的。这胜利队的队长环顾一周,又把目光投到锡安身上:   “‘迪迦’先生,还记得我吗?”   她尝试和锡安沟通。   锡安也不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人,点点头。这是真哥斯拉事件后,因人类的要求,而与锡安交涉的存在。   “我没想到‘迪迦’先生也会参与到这样的行动来。”   她笑了几声。   锡安一门心思都在卡欧斯病毒上,他盯着窗外越来越近的黑太阳,仿佛光芒万丈的天空破了一个深深的黑洞,于是一切都在起皱、一切都在扭曲:   “卡欧斯病毒是我也不理解的神秘……我也需要许多斟酌,只要我还在地球上。”   莉子说‘迪迦’其实非常容易交流,是个平易近人的人,居间惠也算是了解到了:   “但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锡安想了想,说:   “我在必要的时候,我会帮助你们的。”   “不是指这点。”居间惠摇了摇头,而是认真地说道,“而是感到安心,因为有了方向。我们的努力和你的想法取得一致。”   卡欧斯病毒升上天空的第十七个小时,人类冠以胜利与飞燕之名的战斗机就在黑太阳的底下。   这时候,才有巨大的实感。   往头上一看,几乎覆盖全部的视野,不安跃动着的黑色,仿佛正在将一切吸入。   “就悬停在这里吧。”   居间惠这时也是堀井和新城的领导。   “好的,队长。”   两人答应。   飞燕号停着不动。跃动的黑暗最接近飞燕号的时候,大概只有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大量侦测用卫星和无人机,就在附近。   这三个人的身体数据时刻在被无人机读取。   堀井犹豫了会儿,问:   “队长,我们谁先来,还是飞燕号一起去?”   “其实没必要这么多人一起上的。”   居间惠笑了笑。而新城和堀井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居间惠就已经站起身来,径直通过头顶的门,身体就探出飞燕号外。她在这平流层中站起身体,靠着背包提供的一瞬的冲劲,双手触摸到了天上的黑暗。   那一瞬间的感觉无法向任何人描述。   近乎融化一般,自己即将消失在更大的一个意志之中,好像在做一个清醒的梦,明明自己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却控制不了自己,也想不起来自己正在做什么。   仿佛透着点点星光的无边无际的夜晚,似水……温柔。而自己即将像水消失在水中一样、彻底消灭。   但居间惠努力地、努力地回想起自己的存在。   突然……喵了一声。   她转了转疑惑的脑袋,看到她自己的爪子毛茸茸的。她是一只猫,是TPC的实验动物,正在被发射向卡欧斯病毒在空中凝聚的实体。   那只猫、那只被抓来的实验动物,在小小的狭窄的仅供呼吸的舱室内,时刻被体内纳米机器监测数据。   狭小舱室的一侧,计时器正滴滴地、发出一声一声规律响起。   而猫自己正被投向那占据了全部视野的深邃黑暗。   然后随着航空器一起全身没入其中。 第三十一章 致其一生的故事   说来,猫看到的世界与人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   这种常被用作宠物的动物双眼可以达到两百度的视角,但很难像人类一样将各个“色块”分别清楚,因此猫眼中的万物非常模糊。   可透过厚厚的玻璃,面对卡欧斯那单调的覆盖天空的黑暗时,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能达成最高的统一,那就是……趋生而畏死。   那只猫成为人类使用的实验活体不足一个月,经历了一段被喂养的安逸生活后,在今天的一个小时内被注入大量的新式纳米机器、接着就被粗暴地拎起来塞进小型无人机里。堀井与居间惠的计划,TPC决定在人之前使用实验动物进行初尝试,于是它就在计时器冷酷的滴答声中,随着狭小的舱室一同飞向卡欧斯黑暗。   猫也会感到恐惧。   死亡的恐惧就像无法反抗的巨兽的大手攫住现在的“居间惠”的灵魂,强迫她与这只猫的情感一起无助地睁大眼睛,并在接触卡欧斯病毒前的瞬间,又重重地合上眼帘,发出幼时向着母亲觅食的叫声。   “这是卡欧斯病毒过去,就在几个小时前所读取到的生物的情感。”   以这位女子的聪敏不难猜到这一点。   “而它现在……就在把这些情感重新释放出来,给我……并让我变成它记忆里的那只猫亲自体验——”   黑暗像结茧一样,将她的身体包裹,正在接触她的灵魂。人的全身痉挛抽搐,已经脱离大脑的掌握。   猫的情感迅速沁入她灵魂的深处……她和它现在就好像是同一个东西,在见证同样的东西。居间惠开始尝试不停地回忆自己的生平,来提醒自己并不是猫。   可她越是回忆……卡欧斯病毒理解到的东西就越多。   于是,从外界看来,她正在变得漆黑——   她正在被卡欧斯病毒同化。   锡安观察这变化还没一分钟,就已经握紧拳头,皱起眉头,想要上去拉人。但居间惠……这可怕的女人居然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用她最后的力量,那只唯一还能活动的手向身后的一切摆了摆。   ——不用管我。   “为什么?”   锡安问。   坐在前头的堀井指向屏幕,屏幕里无数曲线变化……然后他就能回答锡安:   “因为队长早就已经想好了。”   早在出发前,她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   现在,在她的体内浮游的数十万的纳米机器都在向人类传递信号。   先是同步抵达飞燕2号和附近接收的无人机、再在不足一秒钟的时间内落入诸TPC分部的中央电脑中。   人体各器官的微妙变化便在一张张图表中尽数清晰地标出,令【卡欧斯病毒接触作战】的对策专家们额头泌出细细的汗水,打湿了鬓毛。而超过百计的助手就在各个金属的研究室内跑来跑去,提供模拟数据,进行曲线拟合,乃至利用居间惠的心理模型进行行为模拟。   “神经递质发现异常。肾上腺素分泌超常!多巴胺含量缺少……梅拉多宁褪黑素的分泌失调了……这里,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功能发现大量异常点,皮质醇激素水平已经失调。”   居间惠的人体数据在接触过后二十分钟内已经全线飘红。   TPC的高层们听不懂这些,他们只需要结论,就问道:   “这些代表什么意思?能说清楚一点吗?”   实验室里的领头者犹豫片刻,向屏幕汇报道:   “说明居间队长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与压力,在神经性抑郁的边缘。”   抑郁是真实存在的疾病,体内的激素分泌会发生改变,非外力很难改变失调的体内激素水平。   其中一块屏幕外的泽井总监听罢,合上眼睛。   “居间队长……”   而没有任何一个医生可以猜到,在这卡欧斯病毒升空的第十八个小时,居间惠的灵魂变成了一只猫。   她就与猫一起没入无际的黑暗里,发出一样撕心裂肺的喵叫声。那只猫在卡欧斯病毒种遭遇了一模一样的事情。   只不过猫所被迫读取的记忆情感又是另一种生物的。   而居间惠就被迫上演剧中剧,与猫一起吐出一连串的泡泡,变成了……   “鱼!”   她意识到这点。   鱼的视角超过180度,可以看清楚近处,但看不清远处,通过水的反射可以察觉到水上空中的物体。   她挥动着自己的鳍,在太阳直晒的温暖的江户湾中游曳,感到无限的平静与安宁。   那只鱼感受到的恐怖,就不是卡欧斯病毒了,而是……突然从水中向着空中摆起巨大的尾巴,拍向水面的时候,掀起无数的白浪。黑黝黝的巨物在浪里出没,让这条鱼惘然、不知所措,并在无力中,被激涌的水流带走。   鲜血从巨物的腮里喷射出来,染红这片水域,搅浑这干净的天堂。   但鱼则已经被冲上陆地。   有个著名的谣言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居间惠知道那是假的。不过这只鱼的记忆力显然不强。它很快就忘记了之前的全部,这甚至影响到了共感中的居间惠。   她努力回想自己的存在,却感觉自己与自己的记忆都在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垠的深渊中消失。   她知道这个深渊是什么……   是那卡欧斯病毒为地球与地球上生活着的无数生物所留下的无穷的记忆。   死前的鱼,只记得自己被冲上了岸。它扑棱没两下子,就遇上一只猫。那只白色的野猫露出开心的表情,然后大块朵颐。   居间惠发出惨叫。   这只鱼没有大脑皮层,但也有种叫做伤害感受器的初级感觉神经元,可以感受到痛苦。一直到自己被吃光,居间惠和猫都要作为鱼,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猫在舔舐自己的骨头。   最后鱼浑浊的眼珠子落入猫的嘴里,这段记忆方才在黑暗中结束。   可灵魂并未在此终结。   小小的心灵的波动,就像水面的涟漪一样,一直传导到星球的深处,为当时附着在费列蒙的卡欧斯病毒接收。   居间惠还来不及挣扎,她立刻被卷入第三种记忆之中。   是生存在水下的一种庞然巨物,因为自己是看不到自己的,所以居间惠不知道这东西长什么样子,只知道自己张口的时候,水流带着里面无数的生物与营养一起冲入嘴中。水被排出,而食物则会留下被消化。   它在这里已经生存了非常遥远的岁月。   这第三种记忆也发生在遥远的过去,或许是几十年前,或许距今已有百年以上了。   夜里,星星与月亮皎洁的时候,这怪物会接近水面。   可就在这时候,居间惠与猫、鱼还有这怪兽一起听到了轰然的爆炸与毁灭的巨响。   原来水面上,有一列正在极速行驶的舰队。呼呼的夜风里,船上的广播传来憎恨的斥责:   “居间大佐!你在背叛帝国!”   居间惠被这姓氏一激,勉勉强强想起来自己不是这怪物,而是一个人。   “但我……不能背叛人类!”   和另外穿着军服的人一起掉下来的人会大声叫道。   一艘舰船的沉没,导致古怪的步行机器、还有笨重放置着许多药管的铁箱子、以及落水的人就一起砸到这庞然的巨物头顶。这巨物立马恼火起来,它还没吃过这种亏。它一声嘶吼而跃起,长长的尾巴缠在钢铁的舰船上,将其活活拖入千米以下的深海。   只是居间惠还在回想自己的时候……忽然爆响。   那是核裂变一瞬的闪光。   自己的肉体立刻融化其中。   这又是一种难以想象的苦痛,但不会很长。因为直接接触的话,只需要一瞬间,就会永远地闭上双眼。   居间惠才从黑暗中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的使命来。   “不对,我要保持平和……我要向卡欧斯病毒传递人类的善意。”她开始回想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有抱起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也有上学被男同学欺负、回家被母亲安慰的时候,第一次乘坐飞机登上天空,还有第一次帮助到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满足与欢喜。   但她还来不及继续这样想,就又往下坠落。   这一次的记忆非常短暂。   那是炼钢炉,是欧罗巴工业革命时期为了生产战争机械的一次任务。   开炉的时候,因长期劳累、不慎,“居间惠”就掉了进去。   她闭上双眼,脑海里开始浮现出各种各样不认识的亲人与爱人的样子,在想他们应该怎么活下来。   但这也是一瞬间的事情。   十几秒后俱成灰飞。   死前,她听到有人用古怪的英语在说:   “继续烧,你们干看着干什么?”   随后是一阵笑声。   他们在想怎么卖人和怎么分钱。不知为何,可以感应到这种心灵的纹理,是卡欧斯病毒记下了这里的一切。   再下一个场景则要更古老得多……或许是数千年甚至数万年前也说不定。   “她”穿着古怪的服装,披着白色的袍子,站在她所不认识的建筑里,四周的“人”,应该是人吧,都在围着一株巨大的花跳着古怪的舞蹈,每个人都在欢声笑语,看上去幸福无比,好似在进行某种伟大的仪式。   那株植物有无数苍白而肿胀的根,顶端则是一株艳丽而畸形的花。   熊熊燃烧的火焰腾上天空,做出无数荒诞的黑影。而从遥远的海上漫出的黑雾则在不断夺走那些失去意识的人的生命。   每个人都是在微笑中死去的。   没有人是不幸的。   但“她”却在追问: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   “这是对的吗?”   不对。   这个巫女或者祭祀般的家伙,似乎想劝诫别人,但做不到,只能在这里,为深刻的无力感所压倒,她站在原地发愣,直到失去意识……忽然地、忽然地,她看到了地底的光明,就开始向光明狂奔。   直到……自己站在了自己的前面。   “你在做什么?”   突然有声音响起。   居间惠抬头。   她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袍子、一头银丝的少女站在居间惠的身前。明明看上去比居间惠还要年轻,她发了下愣,最后选择慈爱地抱住居间惠。   “我在追逐光明……不对……”好像一盆凉水浇到脑袋上,居间惠清醒过来,“我要把我的心情传递给卡欧斯病毒……让它知道人类的善意,让它知道人类想要生存下去!让它不要伤害人类!所以……对不起,请让开……我要过去!”   光变成了暗。   卡欧斯病毒的深处,深沉的东西正在注视居间惠。   “你会融化在这里的。”   她说。   “可是……人类必须尝试,也没的选择。我的尝试可能是失败的,我知道。”   她推开这个她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象。   现在,她看得清楚,眼前的东西仍是黑暗,自己仍被黑暗包裹,甚至比在外界所看到的更黑暗,自己仿佛正站在数千米的水下、超深渊层的边缘。   数千米的水压正压在自己的身上。   身体正在一寸寸地消失,不再能感知到手或者脚的存在。而感情与神经正在与卡欧斯病毒通连,成为它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你认为我一定会失败吗?”   “是的。”   “但我却怀抱着希望。”   从深渊的深处,无数的情感与记忆,那是这颗星球上活过的一切的灵魂正在上涌。   她深刻地知道人类还有锡安正在注目现在她的一切变化。   不论成功或者失败,卡欧斯病毒的秘密一定会被揭开许多。不过她并非是为了求死而站在这里的。她确实是怀揣着希望而站在这里的。   “果然你和我是一样的。”   那个幻象突然、不知为何,露出满足的、那种童真般快乐的微笑,并且正在风中消散。   “不过你要比我幸运很多,或者也不幸许多。是吗?光啊……”   她在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侧首回顾。   居间惠不解的时候,感觉自己忽然从黑暗中被拔出,自己的手突然被握住了。   ……不,握住这种感觉就是奇怪的……是正在恢复正常的掌控与知觉的意思。她的手应该已经被卡欧斯病毒彻底同化了。   猫在消失,鱼也在消失。   这些感知到的记忆与情感全部都在消失。   平静的、自然的大风呼呼地吹在她的身上。   而小小的人就正在巨人的手心里,抬起头,就看到那正在熠熠发光的水晶般的眼睛。她立刻意识到是这个巨人在她即将与卡欧斯病毒进行最终接触时,把她拉了出来。   “迪迦,你……救了我……”   一阵恍惚,让居间惠即将晕眩过去。她说:   “我不想的……”   不论如何,居间惠确实认为有接触的必要。   可她听到心灵的深处,发出那巨人的声音:   “我不是说过吗?我不在意你们的想法,也不知道你们是要怎么行动……我是出于我自己的判断力与我自己的意志,在这里做我想做的事情。”   锡安平静地说,并且向后退步数公里。   居间惠被拔出的地方,就像黑色球体凹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洞,好似通往神秘未知的深处。   从里面,有另外的东西正在睁开眼睛。   是与巨人相似的灯泡的眼睛。   黑暗正在呢喃。   是那属于卡欧斯的巨人已然形成。   居间惠愣愣地被巨人放回飞燕2号里,接着两个队员立刻就把战斗机与卡欧斯拉开距离。   “居间队长,你想死的话,可以找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默默地去死。但抱歉,这次是在我面前,所以不行。”   不知为何,莫名从容,锡安能这样自顾自地说道。   作为站在这里的虚假的巨人。   但因此,混沌的世界会变得不同。 第三十二章 卡欧斯的巨人   卡欧斯病毒自身并没有与人类相似的道德情感。   这是锡安从居间惠与卡欧斯病毒的接触中所观察到的事情。   善意或者恶意,皆是虚幻。如果要说一种额外的话……那可能是对与自己相似之物的相濡以沫。因此,这原本的光之生命体前往诸多星球,尝试帮助那些星球恢复正常。   它所拥有的情感就像一面镜子。   星球上的生物相互残杀,它就相互残杀。星球上的生物互相欺骗,它也互相欺骗。星球上的生物互相憎恨……那么它也……互相憎恨。   因为卡欧斯病毒认为这就是这颗星球生物之间彼此生存的方式。   那么,它就会欣然地接受这一点,接着在地球上展开这种“生存的方式”。   “但地球上的一切,并非是为‘生存方式’而生存的……与轻盈的永恒的你不一样……只是没有办法而已。”   因此,才会有怨恨。   当锡安挥起自己的拳头的时候,里面那正在生成的相似的存在也挥起它的拳头,与锡安撞在一起。   绵长的暗云如漩涡般盘卷,一瞬被捋成直线状。胜利飞燕2号马力全开、远离卡欧斯病毒。堀井和新城都深知他们现在不可能插手即将发生的战斗。   居间惠落坐后排的副驾驶席。她还有些恍惚,就问前面的两个人:   “你们是知道我的想法的吧?”   “知道。”   堀井有些沉默。   但新城这家伙居然眉飞色舞起来,笑着说:   “实际上,我和堀井也劝阻过巨人!但巨人的意思,我们也猜不准啊!我们也不可能教巨人做事……所以劝不住也没办法呀!对不对?队长!”   “是的……我们劝不住巨人,队长。”   堀井抖了抖身子,巨大的精神压力几乎要把他压倒。他顿了顿,才说道:   “而且队长,你也是抛下我们,自己要一个人去,是吧?”   不然,堀井和新城都更倾向于飞燕号直接没入其中的选择,大家一起来也一起承担。   居间惠确实有这种想法,她就避开目光,撇开话题,问:   “从我身上采集到的数据怎么样?”   堀井打了几下控制杆,才说:   “一开始的数据很多。不过中途,纳米机器也被卡欧斯病毒侵蚀了……”   人体会被侵蚀,机械体也不会有安然无恙的道理。   然后这人沉默了很久:   “但请放心,队长,我们单在数据采集方面已经非常成功。而且,从TPC研究组现在的分析来看,我的方案或许能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成功,但队长你绝对会死掉……我错了,队长。”   因为被侵蚀的身体会彻底崩溃,回天乏术。   卡欧斯病毒绝不会留情。   “这样啊,堀井队员。”   莫名其妙,居间惠原本坚持的一口气突然散了。她躺回椅子上,先是闭上眼睛,感到身子沉重无比,感到自己脑海里的全部的年头都糊涂了。居间惠强迫自己睁开双目,就开始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战斗机的窗外远方、光辉的人。   “……不,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没几下,又细若游丝、没人听清的一声:   “‘迪迦’……”   等堀井和新城回头的时候,居间惠已经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因为身体机能过度的衰竭。   被轻声称呼的锡安还正在卡欧斯病毒之前,他看着自己的拳头上正在冒烟。   “我知道我即将面临一场战斗,是吗?卡欧斯病毒。”   这在空中悬幽的黑暗星团,张裂开通往未知深处的巨口。里面正在慢慢走出与现在的锡安相似的东西。   它漫步虚无,明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像是在邪恶地笑。   原本宁静的蓝色被复制成血液的鲜红,身体则分别以惨白与灰黑两种颜色,灯泡般的眼中有赤色的光。   “卡欧斯的……迪迦,是吗?”   锡安很清楚早在地底螺旋空间,他就被卡欧斯病毒读取到了自身,换而言之……卡欧斯也复制出了巨人。   因此,他原本是极力想要避开武力的直接接触。   “只是有的时候……无可奈何!是不是?”   锡安摆出起手式,而卡欧斯迪迦也摆出相应的起手式,仿佛正在邪笑。   “那……来吧!”   话音未落的一瞬,地上的人们看不清天上影子的冲撞,直到那天上最高的云被冲击波荡开以后,令外太空站上的人们也能望见被黑云深深覆盖的地球上那旋开的一角,才能抓住战斗的痕迹。   拳头与拳头的撞击,迸射出绚烂之极的等离子的火光,冲击百里。   荡开而回转,锡安与卡欧斯迪迦再度拉开数百米的距离。接着提速上升,再度拳撞一起的时候,千米以下的海上大波轩然。   锡安一个转身,就消失在空中。   卡欧斯迪迦有模学样,同样在空中失去踪迹。   然后,每隔数千米,空气忽然爆炸,火花四射而冲激宇内。数倍音速的战斗速度,在这大气之中的游曳,化现出一道又一道穿破空气的光与暗的弧迹。   这是过度的威力使核外电子脱离原子核的束缚,随着等离子态空气持续运动,居然在这晦暗的天空变幻出无数姹紫嫣红的极光,让远方地上的人们纷纷抬起头颅,为其瑰丽而震撼。   “两个巨人……时而隐身……机器完全无法捕捉它们的动作!”   TPC的总部播报员冲着屏幕大喊。原本TPC是想要继续观察卡欧斯病毒与巨人的战斗的。   地上只有前后左右。   而天空则是上下及四方,这是三个维度的战斗,复杂程度远超地表。   锡安隐身在空中,同时需要感知八方。   “有点跟不上运动……我还需要……加速到更高的境界。”   虽然是隐身状态,但锡安的隐身能力并不完美,因此卡欧斯迪迦的隐身也不完美,就需要各自分出精力认识到对方没能完全掩藏的波的动静。   锡安的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卡欧斯迪迦已经追来,它是从空中飞降,两手各自为刀状,发出血色的光泽。   那双闪烁红光的灯泡眼直直盯着锡安,从上方正对锡安的脑袋就是疾步的飞刺。   避无可避!   锡安被迫径直如落叶般自由向下,靠着重力加速度的牵引,在那刀锋面前直线下坠,直至忽然之间紫色替代红色,就硬是比卡欧斯迪迦更快一分。就这样,相追的两者前后冲下太平大洋,卷起数百米高的浪潮,翻出滔天的白花。   顿时,这连绵的空中战斗引起的震撼的气流便形成稀世的暴风,在这海面逐渐掀起时速上百公里的狂岚。而那手刀能量的迸发更使百米以内的鱼与虾尽数煮熟,又在不到半秒内烧成灰烬,随着风暴一同纷飞起舞。   飞驰的暗流直下三千里,光与暗的巨人就一起落入深渊之底,击在海床土壤,震撼大泽。   烟雾散尽,卡欧斯迪迦的两个手刀只打在锡安头颅的两侧。   锡安躺在海底,一双灯泡眼不慌不忙地看它。   “你很强……确实比我更能发挥身体的机能。”尽管它听不到,但锡安是说给自己听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其实你比我更少战斗吧?”   它也在看锡安,提起自己插入地泥里的手,一咕噜的气泡顺着手就向上冒。它就径直地、没有任何偏折、阴谋或假动作……只是直来直往地往锡安的脑袋插过去。   “可你——”   是巨人两手撑着地面用力从卡欧斯迪迦的身下滑开,并劈腿在卡欧斯迪迦的小腹部位。   “还差得太远了呀!”   卡欧斯迪迦立即吃痛,站起身来,在汹涌的暗流里向锡安飞扑,   可那时的锡安冷静到极点,两腿踢水,径直斜飞,而双手聚起兰帕尔特光弹射穿海下。卡欧斯迪迦就地在这连续发生爆炸的水中翻滚,直蹲到水雾一边,立定位置,双手合成十字。   锡安感应到危机,立即侧首,卡欧斯迪迦发出的黑暗光线流就从他的头边险而又险地喷发而过,一直抵达海洋表面的尽头,破开厚厚的云层,远射穹苍。   可那时,光的巨人已经脱水,暗的巨人也只是立马追在其身后。   锡安原本还想近战回击,可这卡欧斯的巨人力量源源无竭,双手不停聚起光弹投掷,一抓到机会就是合十的光线击穿空气,燃烧海上。   相比起《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中的迪迦,锡安的战斗时间长得多,但力量绝非无穷。   前方有个小岛。   可锡安踏中这孤岛的同时,整个孤岛立刻在卡欧斯巨人追来的光线造成的破坏与火焰中轰然爆响、燃烧殆尽。岛上原本栖息的群鸟纷飞,稍迟者即被余波消为粉末。   锡安这时停下脚步,在火焰中明亮了自身,回瞰后者。   不停的热血沸腾的感受,让锡安为自己而迷惑。   “难道我在感到……非常充实吗?”   因战斗而喜悦。   因正在做自己想做原本却没力量的事情而欢快。   眼前,卡欧斯巨人的身前大水滔天。   这是因为这两个怪物在海底、海上、空中连绵不停的追逐战斗对自然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使得这片海洋的洋流运动如同遭遇了一次极限的海底地震与火山爆发,便就这短短时间内顺着卡欧斯迪迦的追逐发出上百米的高浪一举没过这无名的小岛与站在其上的锡安,将一切火焰扑尽。   也就是这时候,锡安再度隐去身形。   卡欧斯的迪迦站在半空,为眼前敌人的消失毫无迷惑。它立刻开始尝试捕捉波的显著的变化,接着就向谁的中央放射光线。   大水四溅,而岛屿立即被炸出一个大坑。   可里面没有锡安的身影。   卡欧斯迪迦没有思维停顿,但在聚力猛袭以后也会有一时的僵直。   于是,就趁这时,巨人从海里飞出,聚集全力的拳头向前一路打中这卡欧斯的巨人的侧脸。   立刻就有玻璃碎裂般的声音。   卡欧斯迪迦的脸直接瘪下去一块,像是凹下去的黑橡皮泥,并第一次发出与迪迦类似的凄厉的响声。   锡安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缩回拳头,并给它第二发与第三发的拳头,一直让这在空中失去平衡的卡欧斯巨人被绝大力道穿越风暴,落在这小小的岛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泥坑。   而地上便留下绵延漫长的岩石与泥土分离的痕迹。   接着,浑浊的海水顺着这凹陷的大地,一路流入卡欧斯的迪迦的身侧,淹没它污浊的身躯。   而这时,海上生成的风暴不能继续承载被光线过度蒸发的水量,于是无数蒸汽再度在空中冰凝,随着一声惊雷炸响,就向着地面、水面雪崩似的落了。   雨水打在这两个巨人的身上,缓慢地沿着肌体的纹理,滴入水中,越来越急,越来越快,最终发出连绵不绝的声音。   这黑暗的巨人起身,抬头看向紫色的巨人,发出低沉而邪恶的声响。   巨人立在雨中,聚起光明。   “在水中,光线会发生偏折转移……你没有考虑到这个变量,所以我并不在你以为的位置。尽管你听不到,也不理解,但……再会了——”   哉佩利敖光线完完整整地命中卡欧斯的巨人,直接将其炸成大块。   而锡安也已经抵达了亮灯的边缘。   可卡欧斯的巨人并仅仅因此而消灭……反而是站了起来,顶着胸前破开的大口,与碎裂的脑袋,露出身体各个巨大的横贯前后的伤口里虚无深邃的黑暗。   迪迦的能量没能阻止它的再生。   可它都没看锡安一眼,只是径直望向天上的东西,最终就像之前偶然出现或干脆落败的卡欧斯实体一样,回归空中的黑太阳。   在风暴、雨水、云与世界之外的黑色的太阳。那卡欧斯的实体不知何时,已经升入星球大气最边缘最外的散逸层。   所谓的散逸层,是地球大气与太空直接相触的地方。在这个区域,大部分空气分子会发生电离,原子会不停地脱离地球引力的束缚,进入太空。   “它要做什么?”   锡安向上望。   只知道风乍起,然后原本属于地球的大气啊……化为桥梁,与水冲天而起,和其中一切的物质一起向着地外开始自由飞翔。   向着那温柔的黑暗,张开臂膀。   “它终于开始了……”   黑涡镇里,杰顿星人抬头。   “最终的做法。” 第三十三章 天不兼复·地不周载   彼时,大火正在黑涡镇中熊熊燃烧。一缕缕的黑烟一直冒到天空的尽头,遮蔽天地。还留在黑涡镇里的生命很少。只要是人、以及地球上自然存在的其余现代动物,就被地球灵魂引出了这片被诅咒的绝域。   留下的都是怪物。   杰顿星人是一个。   侯赛因与塔摩利则是剩下的两个。   外界的事情飞流地变化,而侯赛因则在晦暗的林间独自放声大笑。塔摩利冷冷地看着他:   “奈亚拉托提普……原来是这样的啊!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侯赛因一边说,一边鞠了一个躬,“我非常感谢你告知了我它真正的名字。”   这黑色的人在火焰与鲜血满溢的林中,想起小时候被他的父亲带去借阅恶魔全书的遥远的下午。   那时候,全世界的经济战争刚刚结束,跌宕的合众金融市场勉强恢复平静,原本硝烟四起的紧张气氛已经消散,阳光何其明媚,世界几许安宁!太阳最盛的时候,一只懒洋洋的大狗就趴在图书馆的阶梯上、打个哈欠,对小小的他眨了眨眼睛。   当时,侯赛因也见过塔摩利,他那时候和现在几乎没有外貌上的变化,当时塔摩利就在那里做图书馆的守门人了。   当他在那无重力室内打开那本奇异的魔典时,所看到的景象让他感到虚无,他走出来后就悄悄地、怯生生地对他的父亲说他看到的是:   “一只生有双翼的狮身人面之兽,没有面容……”   好害怕,好像自己要被吸进去一样。   但他的父亲却立刻露出满面笑容,罕见地将他抱起,让他开心,接着隐去后半句话,对当时TPC的工作人员说:   “这孩子看到了一只狮身人面之兽,记下来吧。”   为了父亲的认同,他点点头。   接着,这怪诞的不时就会响起的声音和那可怖的臆病就伴随了侯赛因的一辈子。   直至如今。   “原来你不是我的阴影,也不是我的幻觉,不是我发病了,也不是精灵,不是妖怪,更与神明或恶魔的观念没有任何关系,是……”   The Outer God。   在所有的记载中也最为神秘的一类存在。   因为人类创造的神话,从古老的东方大地到希腊、埃及与两河流域,都是人类自己对自然、宇宙及其余一切万物的设想。   不过是真正存在于世界之中的神秘的倒影。   “你还是说错了。”   露珠里的、树叶里的,还有人倒影里的阴影的怪物在对侯赛因说话,兴致盎然。   “我只是我所是的!I am That I am——”   火焰照亮了两人,烧断的树枝掉落在塔摩利的脚下,令一直流到这里的被杀死的怪兽的血发出腥臭的焦味。   黑色的太阳正在越来越高。   “这样,我也弄明白了……你是聆听过星之声、与地球做过沟通的人!因此,米尼格拉偏过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因为米尼格拉感应到了星球的灵魂在那里存在过!”   侯赛因指着塔摩利问。   因为地球上存在的各类异常,偶尔在人类之中也会出现诸如具有感应未来、心灵传话之类能力的人。   这并非是因为人类的基因里含有这种怪诞的可能,也非是什么生物学的变异挣脱了现实束缚的奇迹,而是他们联通了地球的灵魂,或者……与某种怪兽结成了神秘的联系。   可塔摩利没有回答侯赛因的问题,他只是一拳打过来。侯赛因幼年学过简单的格斗技,他用双手挡住面部,然后轻盈地后撤。   “你为什么要打我?”   侯赛因问。   “这是因为……我是个狭隘的老东西,就是喜欢恶其余胥、殃及池鱼啊!就是喜欢打你这种畜生王八蛋啊!”   火焰正在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塔摩利根本不想解释,整个身子猛地前倾,再一个拳头结结实实地打中侯赛因的鼻梁。   “这一拳是因为你,带其他人来到这个险恶的境界,为了满足你自己那可恨的冲动,而让人冒险!”   侯赛因立即吃痛,仰面跌倒在泥水的地上。这人也起凶性,不管不顾,挥拳还手打中塔摩利的腹部。塔摩利挨这一击,好像没有任何反应,他擦擦嘴,就一脚把侯赛因踢倒。   “而这一脚,则是因为你……和地球的赌约。”   侯赛因在地上连滚几周,哈哈大笑起来。   塔摩利的狂怒,与自己这新奇的肉搏的体验,都是他曾经没有过、也没体验过的东西。   “打架……真开心。”   他说,接着又困惑地问:   “地球死了就死了,人类哪里有受过地球的好处。你又何必为之恼火呢?”   塔摩利向前,听都不听他的话,一把拎起侯赛因,一巴掌扇肿侯赛因的左脸颊:   “你知道个屁……!假如不是地球保护着你,你早就被你的臆病吞没了。现在,地球即将因你和你背后的东西而灭亡!”   侯赛因看着他,嘴角上扬。   “那不好吗?”   “好?”塔摩利不能理解这样的话,“不论如何,你也是出生在地球上的呀!是地球养育了你啊!”   谁知侯赛因居然大笑起来:   “但你没见过吧!你没见过吧!一颗星星走向灭亡的样子!”   直到这时,塔摩利第一次感到心底发寒。   眼前的存在已是与地球一切生物相悖的异物。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这黑色的人黑色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虚无。   侯赛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有另外的某个东西正在呢喃。   “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们只是想看看风车转得更快罢了。”   直到这时,在这奇异空间里浪费许多时间的塔摩利才看到天上那黑太阳升入太空,而四周的风正在喧嚣地波动。   他立刻睁大眼睛,然后快步地跑了。   这样,侯赛因就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却奇怪地、在地上一边滚一边笑。   他看到黑暗正在升起,塔摩利消失在林叶之间。而其他还活着的正在偷听他们对话的东西也在离开,   至于火与烟,都顺着气流向着天空。   “之后会怎么样呢?地球会毁灭吗?……”   他自问。   但耳边就真的会响起声音在回答:   “我一向热爱生命,总会留下偶然的生机。”   必然的事情是无趣的。   唯有偶然才会给它带来喜悦。   火光里倒映出的邪神的影子,正在仰望天上正在飞行的巨人,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来自猎户座的光,我真喜欢你。”   好斗的蟋蟀总比无志的呆物有趣,不是吗?   来让我看看罢!   ——你的做法。   卡欧斯病毒升空的第二十三个小时,黑涡镇的大地彻底破裂,地质螺旋业已解体。   杰顿星人在这片树林里迷失了很久,一旦找到机会,它自然就拼了命地外逃。   顺着卡欧斯的牵引,来到半空以后,它就与圆盘飞行物合流,接着左右一看,那飞翔的无数的东西,径直就朝与卡欧斯病毒所在方向相反的另一侧的太空飞翔。   直到脱离地月系统,在广阔太空回望蔚蓝星球的时候,才能看见卡欧斯病毒正在做什么。   “这就是你在地球上学到的东西吗?”   杰顿星人没有任何停步,也不再想观察任何东西。只见它和它的圆盘飞行物一起,朝着太阳系以外头也不回地逃了。   那便是在天气良好的傍晚,闪过天边的流星。   “这就是毁灭。”   不需要任何花里胡哨的手段,只见大气、微尘、还有地球的天与地都在抛弃地球,向着卡欧斯病毒飞翔。   第一个现象即是海洋的崩溃。   海面上原本还有的军舰,和藏在水里的核潜艇,最能感受到这点。   前者是因为水面巨大的波动,而后者则是因为他们的位置忽然发生了变化。   “出大事了,长官!我们都要掉脑袋的!”   合众核潜艇的士兵不解。   “定位显示我们突然到了水面之上!”   但他们的长官闻言,也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窗外面。透过一层厚厚的透光的数十米的海水,可以看到迷蒙之中废墟的新金山,还有传奇哥斯拉向着空中的咆哮。   这时的现象就像吸水一样……用吸管对着水瓶吸水,水就会沿着管子一路升起。   只是卡欧斯病毒不需要管子,而是直接拨动了引力的弦声,令太平洋的中部,忽然突起。   滔天的大水随着大气一起上升,形成数千米高的几乎垂直断崖。浪涛翻滚,最上层的海水不停崩溃,最下层则是百米以上的巨浪;中央在上升,外层却在下降。   这个过程很慢……因为数千米的尺度足够长,使重力加速度不足以在一瞬间让水落到底下……便会形成一层又一层阶梯般的景象,疑似银河落九天。   因此,离得远的避难所里的人类也可以看清,那跨越了天与地的巨大的瀑布,仿佛滔滔天河、又像天缺的银河泄下的大水。   “你听说一个神话吗?新城。”   飞燕2号把居间惠送回南千岛群岛基地后,又被新城和堀井驾驶着飞起,因此,他们可以看得清楚,身边如断崖般的天瀑。   “什么神话啊?”   飞燕2号侧过身形,避开水浪,向着宇宙飞翔。   “这是东方的神话了。”   不仅是堀井,也有正在TPC总部工作的人会在惊骇失措中偶然望向天空,喃喃那些人类古老的记忆: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滥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   浪里无数白花,而那些懵懵懂懂水中的生物还在水里自由游走,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水一边崩溃,一边被卡欧斯病毒吸引而上流,带着其中无数的生灵,还有那温柔地包裹了地球四十多亿年的大气一起形成一道跨越太空的虹桥。   就好像地球忽然凸起一块,向着卡欧斯实体所在的地方飞翔。   “板块正在震动!”   TPC的监测人员汇报道。人们在交相奔走,在那些过去修建的小小的防空洞内感到不安,并祈祷奇迹。   “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艾雅睁大双眼。   报应号里,冰冻的黑涡镇的人、人满为患,再加上维持生存的物资,一时载不起更多的。   “可能是因为我们还是猜错了,卡欧斯病毒并没有忘记它最初的想法……”梦美却凭借机器人的直觉猜测,“因为……它一开始是想要缓解星球的痛苦,重建星球的秩序的。”   但在这个地球上无法实现这一点……因此,卡欧斯病毒决定将整个地球的生态圈……全部吸收。   这是梦美的猜测。   “不……艾雅,你还记得吗?”   通讯里,记者莉子站在一个TPC分部边上喃喃,她原本是在这里采访的,但没想到这一次已经是终末了。   “记得什么?”   因为无能为力,反而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思考。   “你是怎么生存的?”   艾雅一下子没听懂这个问题。   于是莉子就回答她:   “是靠摄入营养啊!人类是靠吃其他动物而活的,迄今为止的一切生物没有不靠进食的……”   与外界交换能量的意思。   过去所有动物都是直接咀嚼还活着的东西的血与肉,把它们啃至白骨……要么就是吃腐尸,连动物留下的世界最后的痕迹也要消化。   在现代,地星最为出色的人类文明则发明了多种多样的吃法。   “而卡欧斯病毒……”莉子在这暴风中几乎要飞起,“将要一口气吃下整个地球的生态圈!”   天上,正中,光辉闪过。   这让莉子如梦方醒,又紧紧抓住身边的栏杆。   “锡安……迪迦,你还在战斗吗……?”   崩溃的水的顶部,已经突破原本大气的外沿。科斯莫利基德冰冻的遗体就在这轨道上绕球飞翔。   锡安以空中型飞到这里后,调整自己领悟到的能量的发挥,返回到复合型,直对太空中卡欧斯病毒的实体。   那时候,巨大的火球正慢慢隐入地球的另一侧。   这侧的世界即将陷入一片黑暗。而月球的光芒便格外皎洁。   太空已然黑暗,但绝不会认错同样黑暗的卡欧斯病毒。因为这正在跳动、好像在孕育什么东西的东西比太空更为漆黑。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卡欧斯病毒。”   锡安问。   没有任何回复。   但锡安知道那深沉的黑暗正在注视他,注视这个打败了卡欧斯迪迦的“迪迦”。   锡安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将力量集中起来,放射出了最大威力的光芒,射中卡欧斯圆球实体的深处,轰出一个大洞,接着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接着,锡安就感知到大洞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出现。   “你又要复制出一个我吗?那是没有用的——”   心灵感应的自言自语截然而止。   就算是参阅过无数神秘目录的锡安也要为眼前的东西干道恐怖。   从黑暗的深处睁开的是两只不同的人种的人放大后的眼睛。   卡欧斯可以单独形成实体,那就是怪兽·伊布里斯这类的卡欧斯头部。它也可以复制生命体,造就了卡欧斯卡尔多星人使卡尔多星人败亡。同样的,还有卡欧斯迪迦,但被锡安在复杂的环境下利用一些简单的要素轻松打败。   可锡安不晓得还可以这样!   在那黑暗的深处,逐渐爬出的妖物,对着锡安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是对自太古时代起诸多曾经统治地球生态圈的宠儿、具备登上地球顶点资格却又最终灭绝的生物的融合——   生活在新生代第三纪的原始哺乳生物之王哥美提乌斯的前肢;   一亿五千年前南太平洋古代恐龙之王哥莫拉的双腿;   在遥远的古代被活活吃到灭绝的凯姆吉拉的双颊;   四亿年前被地球抛弃的太古生物阿奈莫斯的黄雾;   与前者相同的太古生物克拉伯加的甲壳;   三亿五千年前泡沫怪兽阿勃拉斯的口腔;   古代传说魔兽夏扎克的背刺;   与恐龙一道灭绝的绝对生物变形虫盖辛库的角;   超古代文明亚特兰蒂斯的顶点怪兽加奥斯的双翅;   太古时代彼此的宿敌,怪兽古敦的双鞭与双尾怪的双尾;   超古代怪兽哥尔赞的指甲、与加鲁拉的皮肤——   甚至在这怪兽的器官组成中甚至包含过去的人类——那是来自两个被现代智人吃光而灭绝的其他两个智人种、尼安德特人与霍比特人的、眼睛。   那怪兽睁着尼安德特人与霍比特人的人眼正在注目眼前的光的人。   眼睛里无数光怪陆离的幻影,是那被病毒吸收的记忆。   以人类世界所掌握的资料已经不足以考察这怪兽全身器官、细胞、组织的组合的历史来处。或者原本就没有组合,更没有优势部位的运用。   只是卡欧斯病毒吸收地球进化史上负面情绪后,以它们的身躯对现代世界的复仇。   歪曲怪异,丑陋苦痛,以致无法看懂其构成与形象。   只见地球四十六亿年进化史上曾留下过的无数足迹汇成歪曲的存在,在这里宛转放歌,以其咆哮超越星辰,带着被它吸起的水与大气,在这太空中自由翱翔。   来面对混沌罢!   与一切意志及心灵无关,现在,力量乃是决定生存、唯一的真理。 第三十四章 飞翔   迄今为止的每一代生命都有其改造世界的使命,不过对这一代的生灵来说,可能有些太过疯狂了。   繁星若尘,银汉灿烂,地上的人们更可以看到那混沌的邪兽正在这地星与月球之间兀自飞翔。   那双属于被灭绝的不同智人种的双眼藐视太空上下,接着,自黑暗中奋力,破茧而出,发出咆哮。   这样,锡安才看清楚它还有其他的眼睛,皆与人眼的结构相似。   而剩下的“茧”便转瞬间重新归还为寻常的卡欧斯病毒状态,如同无数黑色的星点,在地球的上空闪耀,并牵引被卡欧斯病毒吸起的海水与大气。   锡安如今的本体是常态下就足有几十米高的巨人,现在还没有这怪兽张开的嘴巴更巨大。它对着锡安吸气,凭空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而大嘴里面好似一片虚无星空,闪现出无数连绵的妖异光采来。   锡安先是一脚把科斯莫利基德的冰星往月球的方向踢远,接着调控自身的状态力量,重新转入更注重速度的空中型,张臂飞翔,从这怪兽的口中逃开。   直到与其拉开数万公里的距离,才能勉强看清这卡欧斯病毒生出的新怪兽的样子。   “一条长着翅膀的龙……”   它呈现出长条状的、与蛇相似,但极为粗壮而巨大的身躯,体表长着许多密密麻麻的触手似的短小的须,认不出的怪兽的手与脚、对称分布着几对均有数千里长且各不相同的翅膀。   “这并非是你应有的形态……”锡安可以认清这一点,“而是你复制了大量地球上原本存在的生物的样子,最后混沌的结合与堕落。地球的灵魂……还是深深影响了你。”   它在太空中自由游曳,业已超越星辰之上。   站立于人类目前所知一切怪兽的顶点,对于地球历史彻底的悖离。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次与它成功的沟通交流,居间惠的尝试招致的只是陷入过去地球生物的记忆反将自身淹没。   宇宙以及生命……两个令人费解的谜团。   锡安站在它面前,就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围绕黑暗的食肉植物,想要飞舞。   “我应该不能和它直接接触。”   光之巨人在太空中遨游回旋。   眼前的凶物看上去好似变成了寻常重子物质,可一旦发生物理接触,恐怕居间惠遭到过的事情也同样会发生锡安的身上。   它的构成仍是卡欧斯病毒、一种虚无缥缈之物。   锡安从不同地点,对它不同的肢体连续发出远程光线或者光球的攻击,在它的身上也能打出一连串的坑洞,但只在几个呼吸间,自然有新生成的肌肤与肉体填满原本的空缺。   而它毫不在乎这巨人的攻击,只是往着宇宙黑暗深处奋力。   于是大气、海洋还有泥土,就尽数从地球上被剥离开来,顺着那难以言喻的力量的流向,被它拖拽在身后,仿佛一座物质组成的虹桥,横跨太虚。   而那些并未凝聚的还分散着的卡欧斯病毒,就在这尾后的世界的徘徊,好似被这融合怪兽散出去的满天的星。   尾巴在那物质虹桥中轻轻甩摆,就能生成无数的极光掠影。   但细细看来,却不只是极光掠影。这些斑驳的、等闲看不清楚的昏暗,仍有十几处容易辨明。绝大多数平民百姓都在避难,TPC还在工作的人员则分明从中看到了……十几个月亮。   有比现在的更巨大的月亮,也有比现在的更小的月亮,有气态的月亮,也有正在解体的爆炸的月亮,有环绕地球的光环,更有在光中游动的奇异,穿透了时光与距离,望见这时的场景。   就有人会问:   “那些是什么?”   许多人已经放弃了。   就有包括拉尔夫在内的几个TPC的老人重拾自己年轻时候的志趣,登上TPC总部的最高处而望远。   TPC总部和各分部,一般都修建于地球板块的中心地带,受到的影响目前还算小。   如今,各大板块的边缘都在发生历史从未有过的超大规模地震。许多人类不认识的怪兽从中现身,想要攻击天上的东西。只是这些怪兽的力量都逊色于哥斯拉,自然也就什么也做不到。   “黑涡镇里的调查报告,你们看过了吗?”其中有一位冷面,轻声道,“或许这与地质螺旋相似,也是地球遂古的……记忆。”   只是原本属于地球的记忆,如今已被卡欧斯病毒吸收。   “而且人类现在也可以解释。要知道,我们用眼睛看到的图像其实都是光在视网膜上留下的刺激,是光携带的信息。光速是有限的。那么只要距离足够长,那光也不可能瞬间到达我们的眼睛,就会产生延迟。”   另一位则是位学问家出身的,他则尝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我们也都知道我们现在看到的天上的星星,都是不知多少百年、千年、万年以前的了!那……这些幻影应该也是类似的原理罢!”   这些在地球被吸起的上空,出现的古怪荒诞的影像,其实都是从地球的太古时期自己发出的、或者反射太阳所发出的光芒,携带着太古时代的记忆,经过属于地球灵魂与卡欧斯病毒的神秘过程,最终在现代,重新照亮地球的夜空。   他盯着那个比现代大得多的月亮,在呼啸的风中喃喃:   “而且在远古的时代,月球与地球的距离比现在要近得多……但因为潮汐作用的缘故,使得地球的自转变慢,月球就会远离,以一种螺旋的轨迹。所以有些月亮会远比现在的月亮显得大。”   一个有趣的证据在于鹦鹉螺。鹦鹉螺一个气室里的刻痕通常有二十九道。与现今月亮的朔望周期时间是一致的。从愈古老的地层中发现的鹦鹉螺化石,其单一气室里的刻痕数愈少。这或许也证明月亮当初很接近地球,公转周期也远比现在来得快。   大风呼呼地刮起,而那涌向天空的上万米的太平洋的通天大河浩浩汤汤,带着地球的物质一路远离。   “距今九亿年前的元古宙晚期,地球上的一天猜测只有十八个小时,当时的一年将近五百天。当时的地月距离猜测是三十五万千米。”   这些荒诞古怪的光影绚烂闪烁,   为首的拉尔夫咳嗽两声,他在高等机器人的照顾下,感到旧伤反复绞痛,他勉强问。   “那么现在发生的事件能给出定义了吗?”   “很简单。”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老人面色平静,再度开口,庄重而冷酷:   “第六次生物大灭绝,与第五次生物大灭绝(白垩纪大灭绝)的形式相似……现在开始了。”   接着,他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而神照旧不会保佑人类。”   并且也不保佑这世上活着的任何的东西,反倒是要以天与地以及其中一切万物作为代价,为过去的生灵殉葬。   人类能做的努力微乎其微。   “我可能还是要坚持的。”   居间惠在地下重症病房醒来,看到电视里的TPC报道,说道。   她揪紧自己的胸口,就想再次起身,但却被TPC的护士按住了。   “请继续休息吧,队长,你的身体不能再站起来了。”   可这位护士只见到眼前的女人泪流两行。   然后……然后护士自己也哭了起来。   这时候,报应号还停留在黑涡镇外的水面上。从这里看卡欧斯病毒的吸引最为明显。冲天的大水如同一堵巨大的墙。而这海水做成的向天空开放的墙上,有正在漂移流动的岛屿,也有艾雅认不出的鱼正在飞跃天空。   报应号里,修理人继续在拼凑尸体。   而剩下的两个女孩则颇茫然。艾雅的脑袋一片混乱,她听见梦美正在呼叫TPC,但一直联系不上。这机器人少女陷入混乱,不知所措起来。TPC暂时不再对她下达指示,那样的话……按照机器人法,她应该听最近的人类的话。   “那我该怎么做?”   她就问艾雅。   “你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吗?”   艾雅问她。   “自己的想法?我不理解这种事情……”   梦美说。   她是真诚的。   到目前为止,她只是个寻常的高等机器人罢了。   艾雅沉默,她也思考了很久的下一步。报应号迟迟没有收到锡安的指令,这理由可能很简单,那就是锡安不希望报应号上的一切受险。   从人蛇中被恢复的冰冻中的人还陈列在报应号里。   “但我要遵循我推测出来的这一点吗?”   艾雅问自己,得不出答案。   于是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冲着报应号大叫道:   “全速起航,我们去……迪迦那里!”   报应号也有自己的意识,原本也在犹豫,这下艾雅发令,它也下定决心,立刻开始朝天空起飞。   可还没升起几米,艾雅就看到报应号宽阔的前窗上忽然趴上一只黑猫,还向艾雅和梦美讪讪地招了招手。   呼呼的风里,它睁不开眼睛。   艾雅吃惊,紧张向前,她先是往底下望去,就看到一个见过的人正在吹气,用风把黑猫吹到了报应号的玻璃上。   “你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的那人?”   当初借阅恶魔全书时,艾雅随着锡安和这人有过一面之缘,好像是叫安国(Alcor)。   这人吹气的方式,与黑涡镇里的怪异相似,也是人蛇让自己腾起来的超能力的原理,可以生成定向的暴风。   此处的地理位置接近原来的黑涡镇,他恐怕是利用了诅咒的力量。   而他的身下,则是一个蜗牛人……是一个幸存的蜗牛人紧紧抓住行将断裂的房屋,把黑猫和安国带到了这最接近报应号的位置。   艾雅光顾着看他们,却忘记了眼前的黑猫。   这家伙似乎就恼怒起来,开始用小肉爪敲窗户,接着居然口吐人言:   “你们好。带我一程罢……报应号的乘客们。”   艾雅凝视这东西很久,才把它放了进来。   接着,报应号缓缓下沉,也把安国放了进来。这时候,那攀附在建筑上的蜗牛人就好像耗尽了力气一样,肉体融化成了粘液,只留下一个空壳,在呼啸的风中掉落到了裸露出来的海床上。   梦美莫名感觉这蜗牛人有些熟悉,好像见过一样。但仔细比对数据库里的数据,又什么也没想起来。   倒是那年轻人主动解释道:   “吃蜗牛人也会得到诅咒,这是个吃了蜗牛人的人,他比同伴先一步爆发了。原本他是叫他同伴吃他活下去的。不过当时黑涡镇的诅咒解开了。他同伴就立刻抛下他快速地离开黑涡镇。然后他遇到了我们,就送了我们一程……”   蜗牛人看似缓慢,实际上偶然不可思议,而且蜗牛人的粘液几乎可以粘在任何地形上,使得它们的行动不受地形的束缚,在这粉碎的大地上非常有用。   等这两人上舰后,报应号立即起航,向卡欧斯实体所在的地方冲去。   黑猫几步跃到台子上,正面面对艾雅和梦美时,睁开双眼。   它的眼睛是漂亮的金色,散发着流火般的点点光芒。   艾雅先是问那年轻人。   “你是安国,是吗?”   安国点了点头。   “那么……你是塔摩利,是吗?”   再问黑猫。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得到恶魔全书后,就一直在那里的守门人。   黑猫也点了点头。   “我想你应该是晓得我的。”它的脸上略有黯然,“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在TPC的档案中,我被称作S-08叙述人,或者讲述人,是聆听过星之声的生物,偶尔会替地球做一些事情。我原来也是人,不过因为一些意外,可以变成猫。”   前面都是真的,最后半句是假的。它自己也不知道它到底是猫还是人了。   只知道现在的报应号正一路穿越暴风与从天上卷下来的海啸,已经突破到大气层外。   这是潜藏在人类之中的、有一点奇异的生命。   但这点奇异与真正的异常与怪兽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只是梦美在观察中,根据自己的资料库,发现一点不对的地方。她认为这只猫和一些上世纪影像资料里的东西相似,就小声地对艾雅进行说明。   谁知那只猫平静地回答道:   “TPC没有记录这点么,我不清楚……二十世纪,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在晚年被要求拍摄纪录片的时候,经常会拍到我,还留有几张著名的照片,但他死后,我就走了。再早一点的话,夏目漱石为我写过一本书,再晚一点的时候,也和海明威呆过一段时间。这一百多年间,留下影像资料的就这些了罢。”   梦美讷讷地点头……这只猫说的正是她所知晓的资料。   可猫不关心这些。   同样的,艾雅不关心这些,她只问:   “你有应对卡欧斯的方法吗?”   猫点了点头,摇了摇头,而猫眼一眨不眨:   “我只有一点可能性,只是想试试。”   只是凭一只猫和一个人是不可能突破地球大气的,因此,就需要帮助。最好的载具便是报应号。   而要论及与卡欧斯实体的直接接触,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的方法。   唯一的方法是正在飞翔的光之巨人。   “总是可以试试的,不是么?”   猫说。 第三十五章 接触   TPC的UME档案,相当一部分记载确实不够详细。而梦美的一条核心指令即是延展UME档案的调查。   于是她没有犹豫,直接问道:   “塔摩利先生……你究竟活了多久?”   人的寿命目前极限约为一百五十年;而猫的寿命则在十五年,不论如何,也支撑不了这横跨了两个世纪的人类的存在。   梦美对黑猫进行了若干次扫描,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那猫站在报应号前窗的边缘,没有回答她。它只眼瞧着天外倾斜的银汉,而群星正在地球飞跃星河的浩浩大水中闪烁。   倒是一旁的年轻人安国主动替塔摩利回应:   “高等机器人,型号SCR5000 Si/FL CAPELII,是吧?”   “是。”   “TPC为你加载的数据库中应包含有史学类和社会科学类021部到039部的全部内容。”   这是TPC数据库的分类目录方法。   “是的……TPC认为神话传说是人类先祖对过去许多发生的事情的记忆、经过扭曲后的倒影。”   “那就好说了。”   他松了口气:   “在希腊传说中,有个叫做西西弗斯的人,他曾经欺骗并绑架了死神,于是就让世间没有了死亡。而在东方共和国的神话中,则讲曾有一只非常神奇的猿猴,撕毁了一本记载了一个时代猿猴出生与死亡的书籍,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猿猴就不会死去。”   梦美眨了眨眼睛,不解安国为什么要举例这么两个故事。   这人继续平静地说道:   “当然,这两个故事大几率都是假的,不过却有非常非常少的部分是真的。在这个世界,有些东西是绝不能碰的,但如果神保佑的话,像塔摩利先生……就曾经欺骗了死亡。”   “欺骗了……死亡?”   这话引起艾雅的惊诧,引起她诸多遐想。   “其实人类也在欺骗死亡,不是吗?”那猫听到这儿,直接开口制止这场对话的继续,“医生有他们的医术和药物,而发明家则想用人造的东西代替原本自然造的躯体,就连在这船里的修理人,不也在欺骗与反抗死亡么?这些都是与死亡搏斗的技术。实际上,我们现在……正在对抗的东西叫毁灭!毁灭要比死亡更为恐怖而邪恶……”   一个人的死亡是死亡。   而一座城市、一个种群、一个文明与一个地球的死亡便被叫做……毁灭。   那被冠名为毁灭的,这个活生生的、能动的,绝不停止运动并绝未想过停止运动的整体,不在别处,正在太空飞翔。   只是原本应以百万年计算的大灭绝的过程,如今被压缩为几个寻常的一天。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正在观察巨人与怪兽战斗的的人类……基本也理解了结果。   在这寂静的太空里,单打独斗的巨人,很难战胜卡欧斯病毒。   锡安用尽了自己使用光线的手段,甚至连自己设想中的几种光线的发射手法,都毫无作用。   一个不经意间,红灯忽然亮起,开始急促地闪光,来提醒就算是巨人、也需要休息和恢复。   “我又没让你亮,给我关上!”   巨人的手抚在胸口,然后闪光立刻停滞、重新变为一片蔚蓝。   “那就还可以再试试……再试试。”   锡安对自己说。   混沌的怪兽在太空中,如同最轻盈的鱼儿在水中。它掠过锡安的身周。那长着不同巨角的怪诞头部,就对着巨人齐刷刷睁开整整齐齐列成两排的各自不同的眼珠子。   “它在看我……”   锡安立刻意识到这一点,然后就知道这东西有点厌烦一直在骚扰它的巨人了。   这怪兽再度对锡安张开那通往未知黑暗的口腔,立刻就有莫名强大的吸力施加在锡安的身上……锡安更可以明明白白地看见那黑暗深处迷离的光芒正在凝聚成切实的毁灭的力量。   说来,在遥远的古代,地球也不是没有过被攻击的时刻,有撞击地球的陨星,也有想要统治地球外来物种。   于是为了保护地球,就有一些地球的怪兽会迎击天外。   而这就是当初迎击天外的光明。   “原子恐龙——”   与现存的哥斯拉不同,是另外的现代已被灭绝的原子恐龙的力量。   能量的运转导致状态的变化,转念之间,锡安立刻飞跃长空。   而光明就在瞬间直线射出,擦过锡安的身后,接着笔直地没入宇宙黑暗的深处。   太空虚无空旷,可以拉开极长的距离,因此想要打中一个东西非常难。   但卡欧斯的怪兽已然学到星球的手段,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干涉引力的流势,每次接近,都会凭空施加数倍、数十倍的重力加速度,像它吸起地球生态圈一样,能将敌人压住,甚至要一切敌人主动撞上它!   对于锡安来说,就必须用空中型加速,强行挣脱。   而另一点则在于这怪兽体表生长的过去无数生物触须般的手脚,就像一株株河底的水草,若是不慎接近,就会被这些手脚缠住,而难以动弹。   巨人这一跃,就被这些次级器官盯上了。   那些在太空中自由摇曳的黑暗的触须,立刻伸直,一根根向巨人抓来。   锡安就要用光线技回击。   可能量空虚,只打出一连串的哑炮。   卡欧斯病毒的触手近在咫尺的时刻,地球所在的方位忽然飞出十几道、上百道炮弹炸在这怪兽的身上,把这些触须炸得粉碎,让锡安得以趁机飞离。   这突如其来的应援,让锡安侧首。   “是报应号……”   “巨人!”   而那边是艾雅正对着窗外大声呼喊,她的双目泪光盈盈。   纵然声音不能传达,但锡安的双眼可以看到。   锡安再度加速,挣脱怪兽的控制,他来到报应号前,强迫自己的红灯继续蓝着,然后使用心灵感应和他们说话。   “你们过来了。”   这时候,艾雅有些怯弱地低头。   “请不要责怪我……”   “为什么我要责怪你?”锡安摇摇头,一边歇息,一边说,“你们是凭着自己的意志选择了这条道路,我也无法否认你们的决心。”   梦美静静地看着他们,微笑。   锡安自然也察觉到那只蹲在台上的正在看它的黑猫的存在。   这是整个报应号内最特异的个体,并且……与塔摩利的波是一样。   “你有应对卡欧斯的方法?”   这黑猫,摇了摇头,金色眼眸熠熠:   “只有一个可能性的尝试。”   锡安既无犹豫,也无怀疑,直接问:   “那该怎么做?”   话音未落,星空的另一侧忽然发出耀眼的光芒。   宇宙中想要打中一个东西真的非常困难,以地球与月亮之间的距离举例,就足以塞进整个太阳系所有的行星。从地球发出的一颗光速的子弹,就算过去数十亿年,也不可能打中宇宙中任何星体,其几率与零无异。   不过巧合的是……刚才卡欧斯的怪兽发出的光芒在一小时前炸穿了土星环,并且擦过了土星的表面。   于是这在太阳系内存在了数十亿年的气态巨行星的表面、那海量的氢与氦被卡欧斯的光芒强行点燃,发生绚烂之极的短暂的聚变反应,于是反过来照亮了地球的夜空,可视程度足以与月球匹敌。   “我们可能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卡欧斯的怪兽还在持续增强,凸起的地球生态圈正在被它吸收。   猫居然也有它的宇航服。它在安国的服侍下,穿上一层薄薄的贴身衣服,接着带上透明的球罩,闷声闷气地说道:   “首先能把我带到卡欧斯病毒的内部吗?”   “好。”   锡安毫不犹豫用自己的能量将这只黑猫包裹起来,带到太空,然后向着卡欧斯病毒的方向飞去。   而这猫也毫无惧色,眼瞧着迫近黑暗的大口,镇定自若。才飞出去没多久,它突然问道:   “其实我很好奇,你可以进行星际航行罢,旅人。我听说,你三千万年前不就已经放弃了地球……为什么现在还要回到地球来?还为地球的生命挣扎?”   放弃地球,是米尼格拉时候,锡安自己向艾雅透露的。这只猫晓得,也属正常。   它又笑了笑:   “虽然这个时候这样问似乎不好……可好奇心害死猫呀!”   人类制造了近百年的太空垃圾,一直绕着地球飞行,就有几个巧合的轻悄悄地打在巨人身上,化为粉末。   锡安先是愣了愣,然后自顾自地笑起来。   巨人表面看不出笑,但猫却感到这股开心的意思。   “这种事情,何必解释!”   它听到心底响起的声音。   “要说,就说是自然而然……再要说,就是一种奇怪的冲动,哀其生而不忍见其死。莫名其妙地,就到了现在这样呀!”   其实我并不抱有任何高尚的目的,只是单纯的……挺身而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猫也就笑了起来。   这是真的在笑,猫胡子一颤一颤。   “就从口部进去,把我完整地送到卡欧斯病毒的深处,可以吗?光之巨人。”   “这又有何不敢?”   宇宙尽头的虚无黑暗里,星星正在独自闪耀。   如同流星般的巨人,在人们的注视中,飞向混沌。   “你这样选、那么这个星球的命运,这个星球上的人的命运,还有其他一切生物的命运就都随你了。”   猫蹲在巨人的身上,说。   “随我吗?只是随我吗?”   锡安擦过被吸起的天河。   “是的,随你,”猫说,“因为原本,这世界的命运也随这世上所有的人,不是吗?”   不论承认与否,迄今为止的所有生命都在干涉世界的命运。   而卡欧斯病毒,正是地球自数十亿年前的进化史发端开始,那无数次的毁灭、无数的生命最终造就的数十亿年后今天地球的命运。   “哈哈。”   锡安回以一连串的笑声。   猫听到心底发起的声音,又道:   “就当是场游戏吧……只是这个游戏不重来。但胜负也不过一个揖别过。不过……尝试过,不是很好吗?如果能胜利,那不是……更好吗?”   然后,它就像个人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而且我总算是明白了……”   这话不是对锡安说的。   “你明白了什么?塔摩利。”   锡安就问这只猫。   “明白了……与天斗,其乐无穷呀!”   那时候的巨人还在飞行,不经意的环顾可以发现胜利飞燕2号正在沿着被吸起的大气飞行,向着卡欧斯病毒的尾部发射炮弹。   而水中也有奇异的怪兽抬起头来,发出他们自己的攻击。   锡安和它们挥了挥手,然后冲着卡欧斯的尽头去。   “巨人要去干什么?”   堀井不解。   “管这么多干什么呀!”新城笑道,“我们就打怪兽,不就好了吗?我还没有这么爽快地试过胜利飞燕2号的武力。”   从地球上发出的光辉,连同人类的天基与太空武器不停地落在卡欧斯病毒身上,炸出一连串轰然的火花。   就算是地面之上,也可以看得清楚天空中土星如月球的闪耀,还有这闪耀下,连绵的炮火。   可没有任何用处。   能力上的差距太过巨大了。   “想要打败它的方法很显然。既然外部已经无法战胜,就只能从内部开始。居间惠的经历提供了很多有趣的信息。”   猫说。   这本是锡安极力想避免的方法。   “原本它是一团每个部分都差不多混沌的东西,不过现在它因为模拟了寻常生物的形态,从而有了类似生物的结构。”   那怪兽似乎感应到了似的,睁开它一排排被灭绝的智人的眼睛,俯看世间中人。这时候,它已经飞出地球很远了,太阳正在它的背后闪耀,而它就在太阳的身前如黑暗的深渊。   接着,它就对地球张开黑暗的大嘴。   那在瞬间喷射而出的光芒,瞬间掠过地球的表面。连绵高耸的喜马拉雅山脉当场被切成两边,毁灭的纵深直达万米以下、这绝大的力量就像子弹射穿人体一样,使得大量物质从一个方向被抛出地外!   而大气飞流变化。蒸发的山与水的物质并未消失,很快升上天空,再度冷凝聚集,从而形成连绵的阴霾,遮天蔽日。   沿着天河飞翔的胜利飞燕2号没被光线直接碰到。   只是四周接连不断发生的空气爆炸,让飞燕2号的机能迅速受创低落。   新城不停推动操作杆,又按键,毫无作用。   “可恶!”   但已阻止不了飞燕2号的失坠。   这独自飞行的怪兽这时再回首,俯瞰底下飞来之物。   宛如黑夜之中的流星,不停燃烧般地发光。   于是就自然而然地、凝聚起曾经保卫过地球的光辉。   但做梦也不会想到,巨人带着猫径直来到那通往深处的血盆大口,紧接着……一跃而入。 第三十六章 在混沌之中   亿万年燃烧的火球悠悠旋转到另一边的时候,地球东方的天空发白。   于是大陆深处的林野间,窝中护蛋的鸟儿、探头的田鼠,带着幼崽的小鹿,这些想要窜逃又无处可逃的动物,最先一起抬头,似乎都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某个时刻。   百目千翅、托起半个地球生态圈的卡欧斯的怪兽不再能够在宇宙中自在飞翔,而是一声长长的嘶鸣。   它的牵引力一停,水便停滞,落若天河。而原本动荡不安的地壳表层便恢复平静,并未随海一起被拽离天空。   报应号上的众人更可以看到那混沌深处的大口,里面有光怪陆离的彩色斑驳迷离。   那时候,巨人正如流星般一跃其中。   “到这里,你可以把我放下了。”   猫说。   “你现在应该还可以走掉,快走掉吧!朋友!把我带到这里就好了!”   这就是塔摩利穿上小型太空服的缘故。通过这种方法,它也可以在太空中生存一段时间,与卡欧斯病毒接触后,就会被读取资料与记忆,到时候便无需物质的继续生存了。   锡安先是不悦地沉默了下。   因为颠倒的重力,不像是口部深处飞翔,反倒如同滑落深渊。   如同深渊般的大口。   而深渊底下,更可以看见像是泡沫似的、怪诞荒谬的结构体正在向上漂浮。   好一会儿,锡安笑道:   “你不是说,与天斗,其乐无穷吗?我也喜欢这种乐趣。何况你要是失败了,我还可以做我的努力。”   这时,这猫就瞪大眼睛,说:   “好家伙……那你可真是个顶顶的怪人了!怪人了!”   确实很古怪……   不知为何,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所有的紧张与不安都消失了,甚至感到愉快而寻常。   明明这时比之前所有的危机更危机。   原来的危机、还有遭到的痛苦,其实本质是锡安无法完全地发挥自己的能力。   可这时候,就算发挥能力到极致,也有深深的无力感,但却不再感到痛苦。   “说来,你喜欢醉的感觉吗?”   这猫一点也不把光之巨人当人外的奇异生物看。这或许是因为它与许多怪兽接触过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它既不像TPC与人类有求于光之巨人,也不像一些小怪物恐惧于光之巨人的力量。   既没有需求,也没有恐惧,更没有爱或恨,自然无甚可怕,地位平等。   “醉?”   锡安反问。   是喝醉的意思吗?锡安上一世是不喝酒的。这一世则是没有任何进食的需要,巨人的体质也不会醉倒。   “十九世纪的时候,我遇到一个坏的妙人。他说所谓的醉啊,是一种非理性的疯狂,一种不竭的激情,代表支撑人类前进的两种冲动之一。再久一点的时候,有位被称为酒水中的仙人的人对我说,醉是幕天席地,纵意所如,笑一切悲剧,就和我人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了!当时我可能差点可能就死在酒缸里了!”   “说得不错。”   锡安赞叹。   “现在,我们俩就是要醉倒在这里的状态啦!哈哈!”   猫大笑道。   锡安不关心这个,倒吃惊这猫的年岁:   “你活了多久?塔摩利。”   塔摩利不想回答这问题,只撇开话题:   “呼……反正是决计比不上你的罢!”   不,不,不,我的真实寿命远不足百年。就算算上这几个月,放入人类之中,我还是个年轻人咧!   他们一路下坠,悠悠自如。   只见口腔的深处,正有力量在凝聚,是卡欧斯病毒模拟了过去某个时刻用来护卫地球的射线的光明。   巨人与猫就一起靠在口腔的边缘。凝聚完毕光线就从他们的身前擦过,飞往现实的宇宙去。   发射这准备过的一击。卡欧斯的怪兽就闭上大嘴,使体内陷入闭合的昏暗,让这胆敢直接侵入它的两个异物不能逃离。   于是点点古怪的星云般的流光溢彩更为显然。   “真漂亮!”   还有巨人自己那微小的光明照亮昏暗的前路。   “不过巨人你的光也很漂亮。”   猫说。   越来越多的古怪的泡沫掠过它们的身边。   这猫就半是猜测地说道:   “恐怕这些泡沫不是别的,正是那些藏于地球灵魂深处,被卡欧斯病毒接收的过去生物的情感与记忆……原本,它们不会有实体,但因为卡欧斯的实体化,这些东西也具有了结构,而形成了现在的模样。”   就好像原本那混沌的物质,每一处的性质是一样的,又像和在一起的泥。   但既然模拟了眼睛、细胞与角的存在,于是泥和水也就分开,这些灵魂体也就分离出来,成为细胞的细胞器,不再是混沌了。   “在情感与记忆之中,灵魂与意识便会自现。这些记忆里也潜藏着它们的物质形态信息。新的那些死去生命的集体无意识、借由来自地外的光之生命体的力量,取代了原本活着的地球的意志,因此世界将会变更,新的地球将会重新形成……只不过不会再是原本自然的星球了。”   很显然,记住一个人,也会记住它的五官。了解一个动物,也会知道它的利爪是否锋锐、又是否有毒。   猫解释道。   因此,生物的情感记忆里也潜藏着一个生物的巨大的信息量,乃至于卡欧斯病毒可以轻松复制并重现那些遂古的力量。   听到这里的时候,混沌已至,如同浪潮一般瞬间卷上锡安的身体。   而那只猫同样被混沌抓住了。   锡安也就明白过来,接下来的路不再是两个灵魂一起,而只能各自面对。   “那就再会了。”   光之巨人摆摆手。   猫还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摆了摆爪子。   这是最后的心灵感应。   两者彼此看到彼此各自消失在卡欧斯黑暗的深处。   先说说塔摩利的经历吧。   塔摩利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也不如居间惠的接触那样被迫历经数度生命的记忆,只是被混沌包裹着在黑暗中迁流。   “这里应该是它模拟的某种生物体内的形状。所以没有进行直接接触。”   它也不着急,因为它知道卡欧斯病毒是非常急切的一种生命体,总是想要理解更多、知晓更多的。   它就继续往前走。   果然,很快,黑暗的深处逐渐走出一只与塔摩利一模一样的猫,就像在照镜子一样,唯独镜子里的自己更漆黑。   “果然你也复制了我的肉身,是吗?”   猫胡子笑得一颤一颤。   卡欧斯的复制品张牙舞爪,直接扑上前来,把塔摩利扑倒在地,并撕咬猫的宇航服。一种吸收与同化般的灼烧的痛苦立刻席卷塔摩利身上,但很快又变成温柔的包裹,仿佛自己即将在水中融化。   过去的许多记忆不停地涌上心头。而来自于其他生灵的记忆更让它恍惚,也让它晓得它……正在“通感”!   ……就像是被卡欧斯吸收的一部分一样。   现在,时候已至。   于是它就拼尽全力,然后在这地球历史的尽头……大声呼喊:   “果然,果然你也感应了我的情感,是罢!那你、那你现在知不知道我还有一切活着的生灵多么怨恨你吗?!你又知不知道我们多么想要存活下去吗?卡欧斯的意志啊!你睁大了你的眼睛了吗?”   翻滚的混沌停了一下。   原本处于弱势地位的新生的泡泡迅速地从黑暗的深处喷涌出来。   顿时,猫就从混沌物质的束缚中摆脱,它在混沌中呼吸。两个小小的物质的动物在这黑暗的腔室内扭打成一团。塔摩利拿脑袋一下一下不停撞复制猫,直撞到头部皮破血流,到透明球罩粉碎成片,扎进彼此的身体里……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但塔摩利醉狂似的大笑起来:   “你既然回应了那些对地球、对这进化史上存留的生物的憎恨,那能不能回应我们……对你的憎恨呢?来呀!你正是破坏了地球秩序的魔物之一啊!”   它奋力对黑暗深处呼喊。   “是不是!”   就二十四小时以内,已有不计其数的生命因为卡欧斯病毒而死了。   乃至于居间惠所通感的那只实验猫,它也不是单纯的憎厌地球、命运和用它实验的人类……它最应该憎恨与害怕的其实该是卡欧斯病毒本身在天空的闪耀!   “难道你以为你与这一切毫无关联吗?混沌的元凶!”   猫狠狠扑倒被复制的自己,用爪子在这假物的脸上留下无数的抓痕。   而混沌正在呢喃。   “你并非是独立于自然世界以外。你也干涉到了地球的进化历程,只不过是……最近两千年的事情,现在,你有感应到吗?我们的情绪体啊!”   不论卡欧斯病毒是否有自己的意志,干涉它所读取的记忆与情感,就一定能让它陷入混乱。   居间惠的做法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在于居间惠太少了……只是一个人。   但现在,因生态的骤变,而死去的千亿的、万亿的生命的量级,又如何能够忽视!   “何况,何况……尤其是你们这些怪兽!你们真的能够通力合作吗?明明,你们彼此才是彼此的凶手,不是吗?地球没有伤害你们,现在的人类与生物也不曾伤害你们……是你们自己彼此在残杀呀!”   当一个又一个怪兽的记忆掠过它的大脑,让它体会时,它会大声地说。   于是情感便会在混沌中迅速地散发。   过去的生物也在互相纷争,以彼此残杀的方式将彼此消灭……可这与未来的生命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的灾难对于寻常的生物确实是巨大的创伤,但根本无力影响怪兽的生存……只不过是找不到食物的怪兽彼此的残杀罢了!   这些记忆与记忆在碰撞之间,更应该彼此憎恨。   就像居间惠通感的那只鱼儿……不是地球杀了它,是行将登陆而染红小京湾的真哥斯拉引起的水流的变化,以及那只猫、那只后来被当做卡欧斯病毒用实验动物的猫。   是那只猫活活吃了它呀!   可下一瞬间,身下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它如坠冰窟。   “可这又如何呢?”   那只与塔摩利长得一模一样、唯独更加漆黑的猫,冰冷地说道:   “难道这不就是地球的生物生存的法则吗?这是必要的事情。最终意志会收束为一。”   猫本想回应反驳,却从底下拔出数十双手紧紧地缠绕在塔摩利的身上,勒紧它的喉咙。   一瞬间,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   只知自己逐渐在混沌中沉沦。   “怎么会——是时间不够了吗?”   卡欧斯病毒在精神读取以外、还有物理方法的同化、消灭与融解……地球灵魂残存的保护它的力量已经消耗殆尽。   “这些是……怨恨我的人——?”   它不能理解这种事情。   地球赋予塔摩利的任务很少,其中之一就是尽可能地探明地球身上存在的许多奇异。就像人类要到了有明显的痛苦才晓得自己的某个器官发生病变一样,地球也不是对自身悉知的。   因此,塔摩利去过很多地方,也认识过很多人。因为它会在异常地点人类留下一些预警信息,于是被发现它的人类称为叙述人。   譬如米尼格拉登陆前,那个合众教堂里说着世界末日的黑礼服男子。   “居然、在死时,连猫的生命,你们也要嫉妒吗?”   这是,许多近数百年因奇异死去的生物,在死去之时,看到那只一跃而过的继续生存的猫,对这只还活着的东西的怨憎。   他们不憎恨害死它们的邪恶,却恨上了这只临死前看到的活下来的猫。   于是,这些被卡欧斯病毒记录下的情感信息,被卡欧斯病毒实体化,最后成为实质化的鞭笞。   “死去的东西的重量……原来是这么沉重的……”   于是塔摩利便失去意识,直到彻底失陷于黑暗之中,慢慢地向着底端坠落。接着那些短暂实体化的东西也尽数消灭了。   而光之巨人也在混沌之中行走。   锡安的感知能力远远超越凡物,更可以理解到现在他的处境。大片大片的古怪的卡欧斯结构从他的身周掠过。   那些记忆似乎想和锡安进行接触,进行居间惠遭遇到过的事情。   不过锡安摇了摇头,将它们尽数拒绝在外:   “我只为我自己的人生和记忆负责。别人的记忆与人生,不归我来承受。”   再走下去,混沌之中,就逐渐发生实体化的现象。   是卡欧斯的巨人。   “你好,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锡安自如地问候,顺便双手交叉。   然后光线与光线射在一起,剧烈的爆炸将彼此吞噬。 第三十七章 无尽之诗   而在外界的视野中,卡欧斯的怪兽的动作停止了不过一刻钟上下……就随着塔摩利的失败再度行动起来。   大气与水被它拽在身后,重新开始加速的进程。   就连地球的自转也遭到物质摩擦的影响,还有那地表卷起的飓风更远超米尼格拉的规模。   星球正在哀鸣。   从吸起生态圈到现在,太平洋的水体已经流失百分之五十以上。   懵懂无知的人只能在避难所里默默祈祷,这未尝不是种幸运。知道一些真相的人观望天地,更会浑身冰冷,被那虚无的毁灭的思想逐渐攫住心灵。   “也许巨人已经失败了。巨人也非是无所不能的。”   巨人消失在卡欧斯深处的作为,在怪兽继续行动起来后,被认为是一种死亡的信号。   都是显然的事情。   “田代是个谎言,巨人已经离开……”   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迈向最糟糕的可能。   那么……人类的地球的时代即将走向终结。”   总部的高层噤声。   而TPC的底层工程师们则因为其中一人的奋起领导,重新聚集在一号工厂,还在进行最后努力的尝试。   “那我们启动吧!”军队出身的那人站在这里,说,“至少这是人类唯一能做出的……尊严的反击。”   装甲体的涡轮开始运作,再接上纳米机器对化学凝血物质的中和,使机械哥斯拉再度升温、重新获得运动能力。   这曾经打败了穆托与传奇哥斯拉的机龙,寄托着这一代的人类最深刻的愿望,缓缓地睁开双眼。在私自动用的白鹭1号的指引下,利用原子能的驱动,而能飞翔,一口气穿破阴霾的云层,直至高耸的“天河”之上,从而接近怪兽的位置。   “好!只要这样!……至少、至少能做点什么!”   白鹭指挥战斗机里,这点喜悦的声音还没能持续半晌。   那那横跨天际的黑暗怪兽的尾巴轻轻一甩,发出了远比穆托更强大得多的太古穆托领主的电磁脉冲,在那瞬间,所有机械哥斯拉指挥系统全部一暗。   于是心灵也就随之落入谷底。   再接下来,失去信号的机械哥斯拉便不知所踪了。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意这件事情。   在这毁灭的行星之上。   “我没想到,种子工程使用的时候会这么快。”   和国南千岛群岛TPC分部的地下,泽井总监和副部长走在前面,而莉子走在后面。   楼上一阵震动,而底下积灰。门上写着:【种子工程第三:非正常百科全书(副本)】,这也是曾经锡安参阅过的TPC的地下建筑。   “所有调试已经完毕。”   工作人员已经撤出,而这个工程也就被冻结起来。   最主要的工序是中央主控计算机AM的副本已经准备就绪。   便会有人思绪万千。   “我年轻时候,是看着这东西建设起来的。当初的老人们对我说,这是为了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业而动用的,也许会是一百年、也许会是千年。而当我老了的时候,没想到,它就是在我活着的时候,将要启动。”   曾经的年轻人在流泪。   莉子抱紧自己手中的册子。   她不喜欢现代的机械的工具,倒喜欢简单的发源自千年前的纸和笔。她原本想要记录世界末的许多声音……可她突然放弃了。   一种无可言喻的信任与冲动,让她把纸撕得响烈,接着是近乎于严厉的质问:   “你们觉得已经结束了吗?”   许多感伤的人诧异地抬起头来,目光逐渐聚集在这曾与光之巨人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沉默地等待一个解释。   “我倒觉得不是这样的。”   她露出微笑。   “我知道一定还有……正在战斗着的人。”   一定还有无数的、想要活下去的生命。   没有别的任何的缘故。   只是因为这是一种冲动。   合成的魔物在银河之中飞翔。   那时候,锡安正在它的体内战斗,并再度遭遇了自己被卡欧斯复制出来的形体。   “说来,那只猫是准备怎么做?”锡安转念,“不对,我好像没问!哈哈!”   尽管不晓得塔摩利的做法,但他说的事情确实提醒了锡安许多关键的环节。   第一,卡欧斯病毒在地球的两千年发生了许多超乎寻常的变化。   第二,卡欧斯病毒形成了物质体。   第三,基于第二点,被卡欧斯病毒吸收的记忆体又离析了出来,不再像原来一样混合在一起。   第四,卡欧斯病毒是依靠吸收的情绪体重建物质形态的。   第五,卡欧斯病毒现在的想法恐怕是同化整个地表生态圈。   他一边思考这一切,来到卡欧斯的体内,尝试寻找一个解决的方法。   “多一种尝试总是很好的,不是吗?卡欧斯的巨人。”   他摆出自己战斗的架势,一时竟像是在邀请敌人。   卡欧斯的巨人不解其意,只摆出同样的势来,然后发动它毁灭的侵袭。   既不会倾听、也不会思考,只知道挥出自己破坏的拳头。   明明是复制品,却可以无限地、完美地发挥自身的能力,从而形成对于寻常生物碾压般的强大。   而对于锡安来说,卡欧斯混沌的内部,不像地球上有着丰富复杂的物理地形可以利用,而是……连天与地都在帮助眼前的怪物,令它发挥出远超原型的力量。   在赤裸裸的力量面前,没有任何道理值得一提。   锡安几个踏步,就踩中了些柔软的东西。他抬脚的时候,那些柔软的东西,就恢复成寻常的模样,它们的面容扭曲至极,而表情怨憎,更向巨人伸出它们的手。   “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有人抱着对我的怨恨而死吗?……”   其中,有的是死于米尼格拉之中而怨恨巨人没像江户那时及时出手的人;有的则是嫉妒光之巨人的力量而到发狂的人。   在地球之上,情感丰富的生命没有人多,而比人多的生物没有比人的情感更丰富的,因此,卡欧斯病毒体内最明显的记忆体就是人的。   卡欧斯巨人没有犹豫,径直袭来,在锡安的身上留下一道痕迹。   久违了的……血肉融解般的痛苦。   “我啊,其实觉得地球生物是有理由怨恨的。因为确实,在个人的努力以外,还有历史的进程。”   巨人推拳,与卡欧斯的巨人撞在一起,再借力远遁。   好比,再怎么聪慧机敏的动物也不可能预料到六千五百万年前会有一颗陨星砸向大地,带来生态的彻底变动。   就像……再怎么心有不甘的人也不可能超越人身只有短短百年便会衰老与死亡的宿命。   “等到垂垂老矣、无能为力的时候,或者被忽然的巧合战胜自己的理想的时候,一定也是我无法理解的苦痛罢?毕竟我是个假的三千万年的光之巨人,本质还是个年轻的人,不懂这么多的东西。”   最开始问候的光线在卡欧斯实体留下的痕迹,一个呼吸间便消失不见。   黑暗的巨人大跨步地扑向锡安。地形会给它让开道路。   “我啊,不喜欢没有胜机的战斗。单与你打,恐怕我是输定了的。”   空中型的状态可以提供超乎寻常的敏捷。那时候的巨人好像是在混沌之中舞蹈,他侧身又低头连续躲过拳击与扫腿、还有地上伸出的手。再之后,提劲纵身一跃,跳出足够的战斗距离,远离卡欧斯的巨人,并在无数的记忆体中寻觅。   得益于奥特视力,他能辨析的东西要比塔摩利更多。   许多古怪的微小的结构体像空气中的尘埃,漂浮在巨人的身边。   “可是,可是啊,这不对吧……你们知道你们怨恨的是什么吗?”   被拉开距离后,卡欧斯迪迦选择变更战术。它双手交叉的时候,黑暗的波动比混沌更为昏沉,仿佛要将万物吸入一般,毫无任何光亮,然后汹涌列出。   可没能打中自由飞翔的光,就没入怪兽的腔壁内,再度回归原本的状态,连动能都一点不剩地消灭了——   卡欧斯不会伤到自己。   塔摩利所引起的事情只不过是一时的骚动,很快便屈从于少数服从多数的法则。   “你为何还在抵抗?”   锡安再度飞跃的时候,心中响起声音。是卡欧斯的巨人!它也发出了心灵感应,这感应里的信息冰冷得好似像机械一样在陈述自己不能理解的问题。   “你的同伴已经失败了。”   这并不说明卡欧斯的巨人具有自己的智慧,只能说明……卡欧斯也正在侵蚀锡安。身上染上的黑色的痕迹,是与卡欧斯的意志接触的证明。   或者是……是与这些记忆体的集体无意识接触的证明。   “原来塔摩利已经失败了啊……”   由于卡欧斯的强制接触,使数幕古怪的图像闪过脑中,让锡安得见塔摩利最终被拖入黑暗深处的景象。   这只活了很久的人或者猫……所怀抱的可能性最终没能成功。   ——那么现在,我就是一个人在这里的了。不知道……死亡是不是又喜欢上了我?我应该是被讨厌着的吧?   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正在剧烈地跳动,而毁灭就像一堵无垠的墙从自己的身体中长出,要把自己攫入它的手心。   故事里还有闪耀的奇迹……可在这里,锡安与地球的人类相处的时日尚短,他们并不寄望于锡安,而锡安自己也做不到寄望于他们。   黑暗的深处,没有任何光明,除了自己还有眼前的卡欧斯的巨人。   久寻无果的锡安停下脚步,回望身后相似的生命体,平静得像是深山一泓清泉,甚至还有点愉快的意思在。   这让卡欧斯迪迦大大不解。   “你为什么能对之感到喜悦?”   “如果你是卡欧斯的意志的话,你肯定不懂。因为它已经得到了它想要的成果。而我……”   卡欧斯巨人的手刀已经在喉咙边上的时候,被锡安一手握住。匹敌核弹的能量的鸣动在瞬间,照亮彼此的身形,接着两者飞旋开来。   “也在奋力的路上啊!”   自己的意志再也无法压住计时器的闪耀,急促的红灯的光芒照亮巨人的面庞。   “所谓的战斗,就是一种纵然失败,但本身……就足以让我充实的事情。”   光的巨人反身,与卡欧斯的巨人撞在一起,到了这个时候,居然像街头凡人的打架,缠抱在一起,在地上连续翻滚。   一举一动迸发出的能使天崩使地裂的力量统统被卡欧斯病毒吸收,没能造成任何的损害。   这是一个可怕的活着的战场。   而锡安毫无疑问,已因此落入绝大的下风。   卡欧斯的巨人能量无穷,看到计时器红光的闪烁,双手就聚起强力的光线,就要往锡安身上按去——   避无可避。   自我的回复技能完全跟不上消耗的脚步,就连灵魂与目光也开始衰落,光线无法射出。许多事情更无法辨别。   只能看到眼前,卡欧斯巨人深红闪光的双目,以及胸前纯色的计时器。   锡安抬起手来,一把抓住卡欧斯巨人的计时器。双指没入混沌的皮肤之中,如同陷入烂泥,紧紧抓住那血色的计时器。   那只是个装饰品,对卡欧斯的巨人不能起到任何的破坏。   而光线已经炸在了锡安的身边,只要数秒钟就能将其粉碎。   “终于找到你了……原来你在这里啊,”但就在那瞬间,卡欧斯的巨人听到了光之巨人的呢喃,“地球的记忆体。”   仿佛时间停在了此刻,而自己的意识无限地加速起来。   锡安松手的时候,逐渐恢复清醒,而湛蓝的蝴蝶正在缓缓扇动翅膀。   不过已不再是原本见过的那活生生的、能动的实体了。   地球有其记忆,也有其情感。这是地球的灵魂曾经证明的事情。因此……毫无疑问,一定会被卡欧斯病毒吸收,也一定会在现在被离析出来。   只是原本无际的卡欧斯的内部,千亿、万亿的黑暗让他茫然,直到回首时候看到卡欧斯的巨人胸前的光。   “原来你被离析在了这里啊。”   那广袤无际的地球的记忆露出只鳞片爪,就沿着通感在眼前壮丽地展现,其意志更超越古今。   再回首的时刻,黑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茂密无边的森林。   木兰、柳树、枫树还有棕榈在这个时代遍布地表。古魔翼龙飞过天空,而暴龙正在丛林间横冲直撞。   这里是白垩纪时代的地球,也是地球记得最深的一次……毁灭的记忆。   巨人踩在柔软的叶子上,再往前走几步,触摸一种它也叫不出来的有羽毛的恐龙,恍若隔世。   那湛蓝的蝴蝶就停在巨人的指尖,缓慢地扇动着翅膀。   “其实,卡欧斯病毒还是执行了你的想法,是吧?”   锡安对蝴蝶说。   “因为你自己都觉得除了离开地球,没有别的任何的办法。”   蝴蝶没有回答,也没有方法回答了。它只是继续扇动自己的翅膀,从锡安的指尖飞起向着远方去。   水面倒影里,锡安看到他自己人的形象。   莞尔一笑,也不在乎,就径直追着蝴蝶去。   偶尔抬起头的时候,就可以看见这白垩纪夜间的天上繁星若尘,仿佛螺旋的混沌,自身紧抱自身,如同无限扩张的漩涡,覆盖了全部视野全部的夜。   于是,不久、在这六千五百年前的一天……锡安看不到的世界的另一边是陨星降落大地,接着,地球被抛起的物质一直升到半空以后,如同流星雨般坠落大地。火焰引燃森林,而海浪吞没大地。   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走向灭亡。   保卫地球的怪兽也好,还是寻常的生物也好,以恐龙为代表的族群便是在这个时候灭绝的。自此,第五个怪兽的时代迎向落幕。   而在正常的世界所看不到的、虚无缥缈的思维的波,如同无数缓慢地振动翅膀的黑色的蝴蝶一样,飞向星球的中心。   那是,被灭绝的苦痛的情感与记忆不停地聚集,甚至至六千五百万年后使造访地球的光明走向异途。   属于龙的时代在这历史的瞬间走向结束。生存的资源少之又少。于是在后来被叫做非洲的土地上,为了活下去的斗争抵达了地球历史前所未有的凶残的最高峰。   为了活下去,就要狩猎,就要觅食,就会有一个又一个族群在这极其恶劣的环境中走向灭亡。   光的人在毁灭的焦土上行走。   “可是……可是……你们并不算彻底的结束!不是吗?”   他在那灭亡的尽头,看到代表生机的绿意重回大地,接着小小的喙啄破蛋壳、用自己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观望陌生的世界,又与父母大大的喙抵在一起。   于是他大声呼喊:   “我可是看到了啊!——在那地球的记忆里,看到了那恐龙的后代,在六千五百万年后依旧张开了它们坚强的翅膀,在蔚蓝的天空里飞翔。”   是河上的白鸥,海上的燕子,还有那在傍晚列成一排的大雁,一同鼓开它们的翅膀,自由地飞入宁静的阳光。   “我也看到了哦!——看到了在那泥盆纪大灭绝的毁灭之中,遍布无数江河与海洋的鱼儿一步接着一步地、登上了陆地,使未来的三亿六千万年的历史开始发芽。”   尽管没能留下自己的翅膀,但毫无疑问、业已飞过了天堂。 第三十八章 第三行星的奇迹   任谁都知道,没有任何一个生命是能凭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每个人最初都是在父母的希望之中降生于世的。   如果向上追溯一代呢?   就是六个人……是在父母,与父母的父母共同的期望中睁开双眼的。   再轻轻拨动时光的转轮,向上三十代,那便是一个千年之中将近十亿人命运与爱恨的交错,才能造就千年后的一个活着的自己。   继续沿着时空分叉的小径,还有那光辉灿烂的进化的分枝狂奔,跨越人类与人猿,追溯灵长与哺乳动物的谱系,向着遥远又遥远的过去,到那上岸的鱼,再到那已经灭绝了的无数的种类,直至于那有性繁殖的开端,无性分裂的细菌的最初。   在地球上诞生的一切生物追溯既往,皆是兄弟。   都是在这星星的螺旋里,追求幸福绵延的不倦的旅者。   其中,有一些幸运地一路走来……而另一些,不幸的、则止步在过去无垠的毁灭里。   地球的记忆里、是白垩纪灭绝前后的过去,星光如螺旋满天,光之人奔跑在这灭绝的荒野之上。   “所以啊,在每一个现存的生物的背后,站立的都是仿佛这满天星辰一般,无法尽数的鬼魂,是你们自己啊!现在,是你们自己要自己将这一切全部断送吗?”   他向着天空呼喊。   而声音会借由被吸收的地球的记忆的联系,向着所有的记忆体传达。   最后是地球记忆里的千万年后,蓝色的蝴蝶振翅在原野开放的花朵之上,锡安再睁眼的时候,月色入怀,脚下积水空明,一时造化如诗。   直到突然的……是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声响打破了宁静吗?还是石头落入湖中的响声惊醒了夜晚?在那夜莺带头歌唱的时刻,忽然草间、叶间、山间、水间、芦苇与松叶间、田野与丘陵之间都响起奇异的、私语般的声音。   “这是啊……大灭绝之后,再度恢复生机的盎然的星球!”   这时,东方薄明,巨人在黎明里回首逐渐被照亮的群山。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可一瞬之间,混沌将其撕裂,卡欧斯连这地球的记忆也要侵犯。接着,外界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锡安的意识回到现实的时候,鲜红的灯闪与计时的响声在这黑暗的世界里点点滴答。   只见卡欧斯巨人的拳头已然抵达面前,而毁灭……近在眼前!   可突然,周围亮起了卡欧斯的巨人所无法理解的光,在那最初的时候,是萤火般的、点点的光明,纵然弱小……却不停飞流。   于是,混沌之巨人的拳头被光之巨人一手接住。   气力正在迅速地回复。   “何况,何况……卡欧斯病毒啊……”锡安对着那深红的双眸,说,“你搞错了啊!”   强烈的同化与侵蚀,使得心灵的光彩不停闪烁,而情绪得以共通。   卡欧斯病毒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在它的体内,会有光,是那些、无数的记忆体正在发出光辉照在眼前的光之巨人的身上。   于是,它也会传递一种原始又原始的神经的冲动,似是在疑问——   什么?   为什么?   单纯的生命体不会进行分析,所理解的就只是表面上的一切。   “你所感受到的只是贫瘠的怨恨……是的,失败是痛苦的,死亡是痛苦的,无力的死亡、理想的幻灭、梦的求不得,还有无能为力的许多事情,都是痛苦的,怨恨的。但我感受的东西和你还是有一点不同哦。”   锡安从容不迫地说道,并且向前走去。   ……不同?   它传递出迷惑的意识信号,表达自己的不解。   太阳照在卡欧斯病毒的身上,而那蔚蓝色的太阳系第三行星就在它的身后如同宝石般一起在太阳下闪烁。   “我啊,看到了许许多多,我看到了他们对自己没能抵达的未来的生活的期盼与向往,我也看到了他们对失败与失败的不甘心,我看到了他们对这未知的、可怖的毁灭的憎恨!我更看到了他们不想成为任何东西的一部分……而是独自地、作为自己、自由地继续生存下去!”   卡欧斯病毒看到地球的光照耀在巨人的身上,从而补全石像失落的缺憾,解放巨人全新的姿态。   这是它无法理解的变化。   光正在塑为形状。   它听到那家伙的心灵感应:   “在灭绝的文明的心中,我看到的是一座美好的城市、里面有许多大小不同的生命日以继夜的奋斗,为的是消除现有一切的问题;在灭绝的种群的脑海,我看到的是一个灿烂辉煌的族群、在世界的各处生根发芽,逐渐走向光荣与梦想。我还看到他们为了争取真正的自由与平等的奋斗,在失败、失败以及胜利的背后,是自然不能再束缚与控制生命的未来,于是我能看到他们从容地飞跃星河,看到他们、她们还有它们的期望是……”   卡欧斯的巨人逐渐消失,带着微笑,在光中尽了。   这并非是锡安的力量胜过了眼前的怪物。而是它正在沸腾,因为体内急遽上升的光明。   光之巨人的心灵感应颤抖,是人在大声呼唤:   “是活着、幸福地活着,是生命、是一场生命的、更高的……精彩而丰饶的盛宴啊!”   而非是现在的绝望而贫瘠的怨恨——   也非是融合后的落荒而逃。   因为……   落红不是无情物。   就连外界,也可以看出卡欧斯病毒的身上出现巨大的明亮的块,就像是人类发生了病变一样。   因为过度的理解,而陷入混乱的动机,让卡欧斯的怪兽在这世界的边缘停止行动。   物质之桥失去束缚。在那被拖拽的大气背后,是机能被破坏的飞燕2号带着里面绝望的人即将在阴霾的大气中燃烧殆尽……即将随着死亡而灰暗,梦想、理想还有未来与期待也会随着物质的终结而终结。   直到那异星的宇宙战舰轻巧地飞过每一个太空站与行将失坠的人们的战斗机,还有那些即将死亡的怪兽们。   “你们好!我们过来了!很抱歉,迟了!”   人类创造的机器人露出微笑   “没有迟,朋友!现在我们得救了!”   里面的人得以获救,会露出生命喜悦的颜色,而答应。   黑涡镇里,正在踉踉跄跄地行走的侯赛因不解地远望天际,重新凝固的卡欧斯。   “心满意足了吗?”   卡欧斯制造的怪兽停在了那里,而水与物质也失去了牵引,在太空中开始散逸。就在这些物质之中,鱼儿在水中跃动、不住地想要回到它们的家园。   露珠、森林以及地面的倒影里,无貌的狮身人面像先是小声地笑了起来,再说:   “我得到了喜悦、无上的喜悦……哈哈哈,果然,他比你有趣得多。”   最后,开始纵声狂喜、放声大笑。   报应号在宇宙中飞翔。   艾雅站在前窗前,双手紧紧相握,合上眼帘。   “锡安……去做你想做的一切罢。”   正在接受安国包扎的新城望着遥远的光明,窥见其中巨人的影子,不解地喃喃:   “巨人变成了不同的样子……对了,堀井,这样的巨人是为什么呀?你是不是一直在参与对迪迦的研究。”   堀井正美靠在后背上,腹诽自己哪里能知道啊!   可当他看到那光明,愣愣地闭上了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这、这个啊,就叫它……Supreme Version吧!”   这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是他在看电视的时候,对里面那些或者微小、或者巨大……但都是超越性的英雄的憧憬。   就算如此,历经遂古的岁月,真真正正的在宇宙中的光之生命体,绝非锡安这样的冒牌的石像巨人可以匹敌的。   身体的一切都在融解,却更能有力地狂呼。   继续前行,直到、直到那岁月与时光的尽头——   与卡欧斯消解在一起。   “是渴望将自己一生中一切的事情挽回、是期盼自己的后代可以超越自己的宿命。这是遗憾,而非怨恨!是对这世界一切无情的地方的憎恶,也是对世上一切美好地方的遗憾呀!卡欧斯的病毒……而我、而我们、而现在地球上一切与这该死的自然规律所斗争的、期盼改造自然而存在的我们就在现在!”   未来的失败也好,还是过去的失败也好!   在那物竞天择的尽头,所诞生的生命是——   尝试凭借自己的意志改造自然、战胜邪恶的怪兽。   那么这种诞生于地球上的怪兽,是否能让这混沌的世界变得不同?   “那么、来吧,来溶解我吧!”   混沌开始迅速地收缩。   身体的消失,会让自己轻盈得像是虚无的蝴蝶在空中振翅。   “你不是也知道吗?你是知道的,知道在这生活即斗争之中,我们、地球,还有人类那不可抑止的——”   哀其生而不忍见其死。   为此遗憾的感同身受。   说来,确实,动物的残忍是很少有人可以想象的。   海豚会把鱼的脑袋咬下来当消解欲望的工具,猫不会立即杀死猎物而会选择玩弄至死,沙燕会和尸体进行交配,而新猴王一旦上任就会立即杀死原来的幼猴。   这是锡安自己知道的许多事情。   这都是地球四十六亿年的记忆里,缓缓流淌着的生存的残忍。而在那毁灭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什么都无法存在。   直到这进化历史的傍晚,出现了一种生物忽然会说不要残杀、不要战争、不要奴役他人、还有平等与和谐……这不是很古怪的事情吗?   “因为卡欧斯病毒、你所感受到的一切都不是真正的目的,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手段,只是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罢了!”   黑暗开始迅速地收缩起来,光明也变得微弱。   异化到现在这个地步,卡欧斯的力量远逾常理。就算是现在的锡安也无法与之较劲。   “而你、一个根本不曾活过,连自己的意识与判断力都没有的你,根本没有资格插足活下来的、还想要继续活下来的生命的生存!没有资格代表任何‘正常’与‘秩序’!”   混沌在为之沸腾,直到眼前巨人的彻底融解与消灭。   “这是……我说的!”   可突然感到虚无,一种空落落的虚无。   直到……微弱的光线,继续在黑暗的空间中折返。   光不会消失。   反倒会在这宇宙之中无限地、倔强地前进,并且照亮自己所走过的全部的路。   那么是否会有一天……   光能将这有限的黑暗全部填满?   ——不知道啊。   不过能试试不是很好吗?   但,如果能成功不是更好吗?   ——真奇怪。   卡欧斯病毒也会呢喃,为这不能理解的一切。   地上还活着的生物们看到天上比太空更深邃的黑暗逐渐聚合、直到太空之间不可见闻。   接着,比太阳、月亮或者被擦亮表面的土星更为明亮的光辉在地月系的边缘,放射开来。   黑暗是光明的母亲。   而混沌会在虚无中消失。   报应号里的人可以看到正在放出光芒的卡欧斯的生命不停地变幻成历史上曾出现过的各种失败者、从微生物、到植物、到动物到其他类型的生命体,再到人。从水中的、到两栖的、到地上的、到天上的、到地里的,还有城市里的……   在这短暂之间遍历地球四十六亿年的进化史,最后变成的是——   光辉万丈的巨人。   这是卡欧斯病毒进化到了最后的形态。   无力的锡安被巨人拥在怀中,他向巨人伸出手。   “这是你……真正的姿态吗?卡欧斯的病毒……不,是……光的巨人。”   锡安喃喃,又疑惑地看看自己,总觉得有许多地方不同了。   他被这温柔的巨人怀抱着,看到这巨人摇了摇头,露出微笑。   原本光之生命体只是生命体。   直到今天,卡欧斯化为另外的光明,她也理解到自己究竟做了多少疯狂的事情。无数的光点从她的身上散落,飞往地球。   那是想念家乡的记忆体们,逐渐地消散在地球的深处。   这样,新的地球意识便会在遥远的某一天再度生成,庇佑这颗星球的生灵。   锡安看到大气,或者水流,还有那些被攻击抛起的物质尽数被光明送回原来的地方。地壳的创伤正在被修复。而那涌动的可怕的星球运动的力量也被无数的光点引导。   蔚蓝的星球犹如最高的宝石,在这宇宙之中独一无二,也像极了锡安自己的故乡。   这时候,忽然脸颊上一点温暖……   是那怀抱他的卡欧斯的巨人啄了啄他。   锡安发愣,接着突然听到了温柔的声音——   “再会了,美好的人,我见过的美好的人。”不是因那些记忆体被扭曲的怨憎,这是卡欧斯的巨人在凭自己的意志在说话,“并且,愿你能够得偿所愿。”   星星在巨人的背后闪烁,迢迢银汉便是那生命无尽的诗歌。   “不,巨人,我说过的吧,我现在很充实……是我现在已经得偿所愿了——”   锡安真挚微笑。   “并且、还能继续得偿所愿下去。”   巨人听罢,也露出一样的笑容,它立于蔚蓝星球的前方,长久地凝望,然后飞向了未知的彼方。   于是,编号:UME020,暂名为卡欧斯病毒的事件就这样平淡无奇地结束了。 第三十九章 在人的背后   光屑散落的时候,太空恢复平静。   全世界的观测所都得到卡欧斯离开的信息,于是短暂静默,随后轰然沸腾起来。   “来的时候是光之生命体,因为读取的情感而变成黑暗,走的时候却成为了另一种更皎洁的光、如同黄金与太阳般熠熠的巨人,有趣。”   锡安远顾同为光的巨人离开的方向。   他的身后,显出一半颜色的月球悠悠。   地月系劫后余生,但事情还不算结束,影响自然也会继续发酵。。   “别看她了!也别走神了!快救救我鸭!朋友!”   塔摩利之猫居然还活着。这大概是因为时间短暂,它没有被卡欧斯病毒彻底吸收,因此在卡欧斯病毒变更后、被离析出来、抛进太空。   黑猫无力挣扎,感觉自己肺泡快因为内压力炸掉了。破烂的球罩和航空服,顶多在太空中生存不到一分钟就要死亡。   幸好身边还有个光之巨人。   锡安及时发现这猫,用能量将其包裹。塔摩利大口大口喘气,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数值稳定下来。   “呼呼——活下来了……呜……”它猫头猫脑,几乎是快哭出来的样子,很快又感到好奇,“了不起……但你是什么打赢的啊?‘迪迦’。”   艾雅在报应号里朝他招手,而锡安也在向报应号招手。   他听到猫的话语后,就说:   “先说说你的吧……我很好奇你的经历。”   猫大差不差地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从自己独自在黑暗中行进,到想要影响记忆体,最后被黑暗与怨恨吞噬。   “原来如此……你的思路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认识到光靠武力……现有的一切武力都无法战胜卡欧斯病毒,所以一定要用迂回的从内部攻破的手段。”   这非常显然。   “对。可你为什么能做到不同?”   这是猫不能理解的事情。   锡安一边缩小,恢复成常人体型的光之巨人,一边从容不迫地解释:   “因为你对抗的东西太多了……而我对抗的东西就只有卡欧斯病毒本身。”   “这……?”   “由于一直都最后,都没能也没机会解析卡欧斯病毒的缘故,所以肯定有许多、偶然的、我不知晓的要素。我说说我自己抓住的几个要点吧,第一个要点在于地球的记忆。”   “地球的记忆?”   猫是知道这个的。   “是的,地球的记忆。地球虽然脱胎于集体无意识,但既然成为了独立个体,那么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情感和记忆,就是那绵延不绝的数亿年、数十亿年的感受与历史,自然也会被卡欧斯病毒吸收。”   找到地球的记忆是个非常偶然的过程。当时,苦寻无果的锡安被卡欧斯迪迦逼进绝路。结果地球的记忆就在这卡欧斯迪迦的胸口……   这可能是地球死前主动的行为,作为一种暗示?   但随着过去地球灵魂的彻底灭亡,也都不得而知了。   “由于地球记忆集体无意识的本性,它虽然独立,却又可以与其他全部的来自地球的生命体的记忆体发生勾连。因此,通过这个方法,就可以直接与那些地球生命的记忆体通连。”   锡安轻描淡写。   “与卡欧斯接触,本身就可以和它们发生居间惠承受过的‘通感’现象了,但究竟隔了一层,是卡欧斯选择让你接触那些让你陷入痛苦或绝望的记忆。”   “是的,确实如此……”   而猫却晓得这里面丰富得多的信息。   “然后你尝试说服了他们。”   “没错。记忆体之中残留的东西很多很多,既有死前的遗憾……也有生时的喜悦,更有它们基本的行为逻辑,还有你说过的、很多构成信息,基本就是灵魂的意义。卡欧斯病毒只认识到了它们的遗憾,但只要还活着的、愿意活下去的,会憎恨自己的结束的一定会有自己的美好的记忆与追求,不然,它们就不会怨恨了。其实……”   锡安笑了笑。   “这就像是点火一样。”   把那些原本沉默在憎恨与怨念底下的生之喜悦的东西点燃,挑开来,给卡欧斯病毒看。   “我知道这个过程。”   塔摩利说。   因为火烧起来的过程是传递性的,是一个连锁的反应。   塔摩利自己的情感也参与进了其中。   一个人的背后站着的是一对父母,是两个人,而一对父母的背后则站着两对(外)祖父母,那就是四个人。血脉相连,薪火相传,这就是从四十多亿年前蜿蜒向下的溪水,又像是一颗大树的生根发芽。   一个孩子的喜悦会让它的父母一同喜悦,父母也有他们的父母,还有兄弟、家人、姐妹、爱情、友情,沿着感情与血脉的路径,直至追溯到过去,并造就如今辉煌的奇迹。   于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而一个灵魂也会去唤醒另一个灵魂。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其中还发生了我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变化……”   他说。   属于地球的光照在了锡安的身上,以至于他获得了一种在秘经里记载过、但原来并不属于迪迦的形态。   “我也看到了光,非常温暖。”   猫还是有疑惑:   “可就算是这样,你还是打不过卡欧斯病毒……实际上,我当时感应到你被融解的。”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卡欧斯病毒的力量早已逾越常理。   要知道,知识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地球怪兽所蕴藏的丰富的形态信息、超能力与其余异能信息,随着情感记忆被卡欧斯病毒摄取后,也一并成为了它的力量,以致于造出那种融合怪兽来。   “何况,它认知到的更是地球生物物竞天择、那无情的进化的淘汰……还有相互厮杀的法则。”   这法则就是塔摩利失败的原因。   单纯说服记忆体是没有用的。   因为记忆体的集体无意识只是无意识。卡欧斯的主导自然在卡欧斯自身。卡欧斯认为要用这种法则对待地球的一切生物。   “是啊!实际上,我也惨败了。”   锡安哂然。   报应号停留在巨人的面前,而巨人就自在地落入报应号里。   “但这混沌的元凶没有自己的判断力,也没有自己的意识。它无法分辨生物的善与恶、只能理解最表层的感情。但它会「体验」生物的「喜怒哀乐」,会体验一个灵魂一生的故事,更准备吸收整个地球生态圈,所以我就让它体验我。”   甚至或者可以称之为更高的——   心领神会,灵肉交融。   “你会被记忆体、那些怨恨你的记忆体阻碍,但我做了前置的步骤,记忆体反而会帮助我。它们只呈现卡欧斯好的一面或者干脆是无意义的一面,就像建立起了一堵堵的墙,把卡欧斯围在了中间。”   猫看到这人若无其事地说明,好似完全没看懂其中灭尽的威胁。   于是一束微弱的光就在黑暗里,缓缓地照亮混沌之物的灵魂。   “你……”   猫说不出话了,它沉默了一会儿,才抓狂起来:   “这太冒险了,太疯狂了!你知道后果吗?很可能,你会永远陷进去的,或者将进行残酷的永劫般的斗争……”   锡安没有详细描绘这些,但地球历史上不是没出现过类似的事情。   “我已经不是成功了吗?”   报应号的主舱内,艾雅把衣服递给锡安,锡安穿上后,就变成人形,还用心灵感应对猫说:   “这里倒要感谢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猫不解。   “因为你调整了我的心态。”   锡安记得很清楚。   在进入之前,猫是这么说的——   就当是场游戏吧……只是这个游戏不重来。但胜负也不过一个揖别过。不过……尝试过,不是很好吗?如果能胜利,那不是……更好吗?与天斗,其乐无穷。   如果抱着斗争的心态,让卡欧斯始终确认斗争是地球生物唯一生存与生活的方式,那么这故事从一开始就会无从讲起。   唯有用绝大的力量彻底压倒卡欧斯病毒一途。   “原来如此……”   猫叹服。   “死亡并不喜欢我……就算鬼门关前走一遍,它也要把我扔回来。所以,我算是成功了。”   猫听到这个心灵感应,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用感谢我,是全地球的生物应该感谢你!”   “哈哈……没事的。你不要把这些和他们说,可以吗?”   猫无声点了点头,然后看到这光辉的人对着迎接他的人们微笑:   “我回来了,事情已经结束了。”   然后震耳欢呼,响彻这异星战舰。   还在拼接人体的修理人也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向着圆窗外飞流变化的一切,还有轻轻旋转的地球黑涡镇的位置,轻声呢喃:   “奈亚拉托提普……你究竟赌输了……是地球赢了。”   随后又变成古怪的谁也听不懂的歌,在这房间里飘荡。   但异常愉快的样子。   侯赛因站在礁石边上,在沙子上留下薄薄的足迹。他眺望正在回归的无际的水面,自言自语:   “我们输了。”   “是的,我们输了。”   潜藏在他身边的无貌的妖物还在他的耳边愉快地轻声细语。   “我也不能回合众了。”   “是的。”   “那现在的我……”他走了不多远,找到一具蜗牛壳,壳里面还有衣服和证件,他捡起证件并读到,“就是内原户哲夫。”   接着,亦步亦趋地消失在和国列岛的深处。   天上,数不清的黄金色的光屑飞散,消失在虚无宇宙的尽头,渐渐、看不见。报应号的影子已经盖在南千岛群岛之上。   “卡欧斯造成的破坏可怕。”   新城在临时安置的报应号房间里,对着窗外的地球喃喃。   这蔚蓝的星球的表面早与过去不同,如今已是满目疮痍。   卡欧斯的巨人遣返了被抛出的地球物质,也消除了那剧烈的地壳运动能量,但已经造成的地形变更还有生灵的绝灭,不可挽回。   靠在他背上的堀井长长地吁气,想得更多:   “假如不是怨念的话,其实卡欧斯可以变成温柔的地球的守护神吧?它原本就是光之生命体……可最终,在两千年的演变下,成为自外太空降临地球清算一切的魔物、究极的天灾……这也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了。”   “那么我们该怪罪卡欧斯吗?还是它感受到的那些怨念的过去的生灵们?”   新城突发奇想,问堀井。   堀井无法回答。   卡欧斯是受地球已经死去的无数生物的意志在行动的,这就好像法官错判了一个人的生死,那么执行杀死无辜的替罪羔羊的刽子手是有罪的吗?他是该死的或该遭报应的吗?   堀井弄不明白,只说道:   “别想这些了,说得好像我们可以审判卡欧斯一样,哈哈!”   好一会儿平静。   “其实我觉得还有一个疑点。”   新城看着地球悠悠旋转,好几处,重新亮起灯光,心灵感到安宁。   “什么疑点啊?”   堀井倒好奇这肌肉发达的蛮子的直觉。   “大家都说卡欧斯病毒是吸收了地球过去被灭绝的、死去的生物的情感记忆才变成这样的……那为什么它吸收得这么多呢?为什么地球让它吸收了呢,它一开始不是光明的吗?那时候,它做了什么呢?”   这也问到堀井的盲点了。   他支支吾吾地抛出了几个解释,比如地球不知道卡欧斯如此容易被生物的感情感染之类的话,随后又转为对新城的抱怨:   “问这么多干什么?”   “哈哈。”这粗中有细的人笑了笑,“只是怪兽的时代还没结束,不是吗?”   等到降落的时候,堀井很快得到一个消息。   “抱歉……”   是新城的妹妹在对他说话。   “什么?”   他疑惑不解。   “我们的那个避难所……坍塌了。”   堀井愣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发出凄厉的长啸来。   当时,新城的妹妹擦着眼泪还想说什么话,但堀井已经跑走了。   报应号停在熟悉的南千岛群岛外的水面之上。   不知什么时候,塔摩利又变回了人,穿着严肃的服装。   “我觉得你还是猫的时候可爱一点。”   锡安说。   “你应该自由了吧?”   他和安国一起站在报应号连到陆上的阶梯上,笑了笑。   “我的寿命无多,准备就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当个守门人,度过剩下的一生了。”   这样,锡安反倒不解。   “你,站住,你不是欺骗了死亡吗!怎么就要死了?”   “因为啊……”这人脚步蹒跚地在安国的搀扶下一阶一阶地走了下去,直走到底下的时候,说“已经没必要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怕死,怕自己的愿望没法完成,就像被卡欧斯吸收的那些记忆体一样。   过一段时间则是替地球的灵魂奔波,做许多事情。   现在……这两个目的都没有啦!   “现在,我觉得死了,也不是结束了。”   他由衷而笑,看向从地底的避难所里涌现而出的人们互相拥抱,为自己的生命而欢喜。   那时,天色阴霾,乌云密布空中。忽然,锡安看到远去的塔摩利的肩上起了一朵朵白花。   仔细一看,不是白花,是小小的绒毛细的雪花,在漫漫的大风里纷纷扬扬地落了。 第四十章 时光机器   早在二十世纪,人类就已经知道,银河系的中心是一颗四百万倍太阳质量以上的超大质量黑洞。而在这黑洞周围,还存在着数万的其余小型黑洞,以及分布密集的恒星群。   因此,在地球的夜晚,天气合适的情况下,可以看到一条明暗相间的银河,而银心比周围仍更明亮。   所谓的黑洞,具有物理上的奇异性。使用黑洞的物理奇异性做功的设施被银河系的文明叫做黑洞的引力矿。   靠着跃迁的技术,杰顿星人很快跨越无数光年的距离,战战兢兢地踏上悬于银河中心大黑洞外的一个引力矿的港口。   那时候,他浑身都在发抖。   就在刚才,他通过圆盘飞行物观测到一颗恒星轰然的巨响,是让恒星系的一切在绚烂之极的火焰中燃烧殆尽、照亮银河的光明。   他深知那颗恒星不是别的,正是卡尔多星人故乡的太阳!   而现在,恐怕与卡尔多星人的故乡一起彻底消失殆尽了。   杰顿星人甚至看都不敢看,想都不敢想。   “所以,你真的要去见大皇帝吗?”   从引力矿的深处,悠悠走出的黑色的外星生命。   它有着如同猿猴般的面部,却闪现着金属的光泽。很奇怪的,它们都是类人形的生物。   它有两颗狭长的蓝宝石般的双眼,说话的时候,会闪烁不定。   “你的报告,我读过了,很不错……可你真的要这样就去见大皇帝吗?”这同为类人形的生物走过杰顿星人的身边,轻声,“你也知道违逆了皇帝意思、小动作不停的卡尔多星人的下场罢?”   引力矿在太空中飞流。防护罩外,星光无数。   皇帝,是杰顿星人、卡尔多星人等银河系内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宇宙文明共同的尊主。   “我知道,智将·美菲拉斯星人。”   杰顿星人竭力恢复平静。   而且杰顿星人面对的绝不只是大皇帝,还有……要求它在卡尔多星人陷入危机时、保下卡尔多星人的邪将。   而它深知绝不能在美菲拉斯星人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皇帝命名了四位部下,用地球的语言来说,那就是智、谋、豪、邪四将领。   其中,智将·美菲拉斯星人是个……喜欢蛊惑心灵的怪物。   “但是猎户座旋臂上的太阳系……已经不是寻常的宇宙生命可以处置的场所。重子生命的天敌、一种轻子生命,一种吸收了整个地球灵魂与其上无数怪兽生物情绪的轻子生命,正在太阳系内徘徊!”   就算是黑暗宇宙大皇帝,呵呵,能不能单纯靠力量的比斗击倒如今的卡欧斯病毒……   杰顿星人不敢说也不敢问,只敢腹诽。   “我需要觐见大皇帝,向它陈述所有我知道的事实。”   美菲拉斯星人却很从容地反问:   “不用这样,不用这样。你知道吗?太阳系内已经恢复了平静,被你称作卡欧斯实体的物体已经消失了。”   杰顿星人抬起头来,只眼长久地凝视美菲拉斯星人,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是啊,是啊,这怎么可能呢?呵呵。”   美菲拉斯星人站在港口的边缘,小声地笑。   它代步的飞行器正停在它的面前。   “所以,这就是太阳系第三行星……发生了奇迹。所谓的奇迹就是有无上价值的事情!”   杰顿星人退了一步。   而美菲拉斯星人从容地说道:   “没事的,去地球吧,我们一起去地球。”   “我们……?智将……”   杰顿星人不能理解这句话。   “是的,杰顿星人,不用害怕。”美菲拉斯星人回瞰惊疑不定的杰顿星人,“这次,我会随你一起出手。现在……上路吧。”   接着,收回目光,它开始凝望,银河以外,也在仙女星系以外,是那壮丽的大螺旋,正在不停扩大。   那时候的地球正是傍晚。   今天没有下雪。   莉子就推着居间惠走出南千岛群岛基地,一直到海滩上。   潮水不时滚滚没过沙石,又滚滚落下,唯在岸边留下无数湿润的泡沫的痕迹,也留下轮椅的两行车印子。再远眺,就是填满浪花的水洋上,往来的船只鸣响不绝的汽笛。   仔细看看的话,会发现上面不再有各国的标签。   “人类过去的世界要结束了。”   她喃喃道,感到迷离。   就现有的情况,现有的诸国政治系统已经不能再持续。   居间惠的内伤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她现在除了孩子,没有什么亲系,莉子就因为过去的因缘暂时照顾她一段时间。   “卡欧斯的事件已经结束了,世界总会变得更好的。”   莉子的裙摆在向凉的晚风中不停地卷起,她眺望远方,因背后那不时响起的机械的热闹的声音,感到安宁。   她是一个一向乐观的人。   “嗯……”   居间惠和谐地点点头。   她抬起头的时候,突然看到遥远的天边,有什么东西在大气中燃烧发光一样地坠落。说来,也可能是因为卡欧斯的巨变聚上天空的物质重新沉降下来。   “那是什么?”   “是陨石吗?”   “好像是往这里来的!呜——”   莉子赶紧把居间惠推走了。而居间惠仍回头,遥遥而望。   “或许不是陨石。”   它的落点就在南千岛群岛的一个岛上。   TPC很快收容了这一物质,经过研究剖析,一致认为这并非是天然陨石,而是依据彗星为模型、被制造出来的东西。   居间惠申请参与到这件事情之中。   等到她见到那东西的时候,TPC已经修复了它的一部分功能。   “它似乎是个投影机器。”   一位被名为野瑞八隅的年轻通讯员解释道。   “而投影出来的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类似人类女性的生物。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没人听得懂,也无法理解那些音节,可能是损坏了吧?不过我们认为,它很可能与地球有关……说不准就是地球的某个古代时期发出的。”   这是通过对陨石的物质检测、最终得出的结论。   居间惠也没听懂那投影的呢喃。   但她愣在了那里。   因为她对这个形象很熟悉。   虽然苍老许多……但,但毫无疑问是她与卡欧斯病毒发生接触时,所见过的记忆里那穿着白色袍子、一头银丝的少女。   是那个慈爱地抱住她、又想把她叫走的人。   档案编号:UME023   暂定名:来自超古代文明的时光机器   历史会在黑暗中消失,话语自然也就无法传递,真相便会简单地在茫茫荒野上被埋葬。故古人云,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只有时代,不慌不忙,兀自螺旋前进。 第三卷 ·漩涡完。 第一章 雪中的地球   白雪皑皑,山野萧瑟。   雪中的世界格外静谧,好似一切声响皆被雪吸收了去。   卡欧斯病毒以后的地球比往年安静许多,原本常见的自然的生灵尽数在冬雪中蛰伏起来。   对于人类来说,明面上的第一要务便是重建家园,以及搜救野外幸存者。   在侯赛因不知所踪后,合众帝国还有其余不少受伤严重的大中小国家,纷纷重组政府。万国联盟的理事长、以及几位常任委员,还有TPC目前总部及各分部的执行总监陆续发表灾后讲话,通过密布的网络将各自的复苏计划明明确确地传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为了稳定军心。   在怪兽的时代里,维持人类世界基本的秩序非常困难。   “但没有秩序就会演变成强者对弱者的凌虐,你们要记牢这点。这是TPC的使命之一。”   泽井总监撑住自己的脑袋,对身边的人说。   最近,UME023-时光机器让这老人心有不安。   而有一天想起身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掌控,他就只能睁着眼睛躺在那里好一会儿、好一会儿,更让他感觉他已经很老了,做不动事情了。   每一天,都有许多事情在悄无声息地变化。   人类世界虽然遭到极大的破坏,但在二十一世纪中叶,诸大国在诸基地、防空洞、集中场所、隐秘场所储备的粮食足以保证全球农民脱产的情况,也可以维持五年以上。   只要粮食的问题不是问题,一切情况就还在控制之中。   人们就会想更多的、其他的事情。   先说说一支探险队吧。   “队长,你听说了吗?好像,TPC的大老板们都觉得人类应该离开地球。我们要不要离开啊?要是离开了,应该去哪儿呢?”   一位探险队员呼出一口热气,很快就在雪里化为白雾凝霜。   这是TPC南亚分部基于灾后的复工复产协定雇佣的平民探险队伍,现在他们正在喜马拉雅山脉,靠近不丹的地方蹒跚前行。从人体机能补正的制式C类外骨骼装甲开始,宽松的救生绳从开头的人一直牵到最后的人,将他们的命运连在一起。   “假如真的要离开地球……那也是要分个先来后到的。我们又没钱、又没势力的,能不能排上还说不定呢!”   他身后,是另一位队员脸颊发红。   最前面的人是队长。他摇了摇头:   “别多想,我们已经到前线基地了。”   确实,这行人已经听到前面喧嚣的人声和熟悉的主控电脑AM的指示声。   再走不多几十步,这被TPC雇佣的探险队伍欢呼一声,松开绳子,将外骨骼装甲收进机械背包里,就在前线基地的后勤地方歇息下来。而他们队长则在招待人员的引领下,前往研究区的一间临时会议室开始向前线基地的负责人汇报自己队伍的情况。   这里现在非常缺人。   该前线基地是TPC直属的研究基地。目前,基于环球互助协议,相河博士和芹泽博士作为古生物专家都被征召到这里来暂住办事。   这队长一边说,一边观察,看到他们都在点头。   说到罢了,芹泽博士合起折叠平板,也算是对这支队员的成员有所了解了,他就说道:   “你先去休息吧,明天再到事务官那里报道,以后会很忙的。”   他们的国籍不同,语言也天差地远。不过现在,机械翻译的技术非常成熟,没有忧虑。   “不……可以让我先亲眼看看吗?我们即将探索的地方。尽管在先前的资料里已经了解不少了,但还是想知道实际的情况、嗯……亲眼看看。”   芹泽博士愣了愣,平和地微笑,让这冒险的年轻人的心坎坷,不时摩挲自己的挂坠。   他听到这位和蔼的中年人说:   “当然可以。”   然后芹泽起身,领着这位好奇的人来到前线基地的边缘。   一眼望去,漫天风雪,累在行人厚厚的大衣上。前几天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用无人机,现在无人机已经尽数归航、不能代替人类进行作业。   不过放置在这个基地的十二台重型起吊设备仍在运转。   他们一路走到钢管搭设的警戒带附近。   “这里离边缘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可以一览无余。”   芹泽侧过身躯的时候,这年轻人就得以望见地球最大的深渊。   光秃秃的悬崖,黑魆魆的深谷。两侧是那层层积累的岩石,由于穿越数十亿年的光阴,不停地风华累积致使在灯光下显出泾渭分明的一层又一层的颜色光彩。   重型起吊设备稍微上下,崖上的冰雪立刻抖落,泻进裂罅中部的浓云寒雾里,无声无息,好似消失在了未知的次元。   云深不见底,令人目眩。   每一个走过这里的人都要深深呼吸,在雪花的寒冷中,想起数十天前那可怖的荒谬的一天。   这是卡欧斯病毒在地球上留下的最深重的伤疤,使孩童都朗朗上口的地球最高峰珠穆朗玛峰成为彻底的历史,使印度洋上的气流可以直接进入青藏高原。由于时日尚短,两壁至今寸草不生。   最高超的爬山者在此深渊面前也必须冷静到极点。   “这就是喜马拉雅大裂谷。”   芹泽介绍道。   那探险队队长双手青筋暴起,紧紧抓住钢管拼成的临时栏杆,急切地问:   “我以前也算是攀登过东非大裂谷,但也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它的长度有多少!深度又有多少?”   宽度,他可以目测,大约在五十公里以上。   所谓的东非大裂谷是在三千万年前、一个TPC已经非常熟悉的时间段、所形成的非洲大陆断裂带,长度相当于地球周长六分之一,被称为地球的伤疤。   据学者推测,在两亿年后,东非大裂谷会彻底撕开非洲,形成一个新的大陆。   “长度比东非大裂谷长一点,约有地球周长五分之一。深度……”芹泽博士瞥了这队长一眼,“在一万五千米以上。”   他听到这人深深的呼吸。   “底下,我们已经建成了另外的研究基地,但是需要在两壁上进行作业,所以需要专业、非常专业的人。”   “我理解……但我斗胆问一下,老板!为什么TPC要出巨资研究这个?”   “这个、这个的原因很简单。你到基地了,确实可以知道了。”   芹泽博士勒紧自己的衣服,开始往回走。   他是一样的凡人,看到这地球的创痕,也要头晕目眩。   “是因为卡欧斯的力量太强了,想理解这力量吗?”   探险队队长冒失地脱口而出。   谁知,芹泽突然停步了。   “不是,是它造成的破坏太弱了。”   然后他看到他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边说边回首:   “因为UME020的攻击,那道攻击,根据能级的评定……是可以直接切开地球内核的,就像你用刀切西瓜一样。但现在,它只停留地壳表层的位置,是不是很奇怪?”   这探险队队长立即僵在那里。   当时的卡欧斯病毒并未使出全力,而是根据其敌人调整释放的参数。但纵然如此,也非地球可以承受。   土星表面至今不停的聚变发光可以证明。   直至初步无人机侦测过后,发现古怪的反应,TPC便着手开始展开调查。   这就是被评定为UME024的事件,喜马拉雅大裂谷之谜。   “说起来,”芹泽又问,“你戴的挂坠刻的是什么?”   他感觉很是眼熟。   “是巨人、巨人的。”   这人居然虔诚地闭紧双眼,开始念起引他入会的人教他的祈祷词。   这就是正在发生的另外的事情了。   早在反常漩涡星系发现后,就掀起了一股与螺旋、漩涡有关的神秘学学问的狂热。等到了今天,这已经被社会研究者称为一种正式的思潮。   “叫做螺旋思潮,是吗?”   锡安转着点东西,坐在报应号的主舱内,半眠半醒,打了个哈欠。   自与卡欧斯病毒一战以来,锡安感觉自己有许多地方不同了,又找不出变化的实在来,倒是经常性犯困。   “螺旋思潮中最著名的一个支派,现在在全世界大约有数万的注册入会者,宣扬并信奉的神明中就有‘迪迦’。”   注册的意思是他们有专门的组织,会登记入会者的信息。   艾雅的声音很好听,她慢慢念出莉子给锡安发来的信函。锡安就趴在椅子上一边审视自己的变化,一边悠闲地听。   “这样……TPC是怎么处理的?”   “TPC是按你原来的意见处理的。”   “那就好。”   锡安松了口气。   “说来,我有个疑惑,锡安。”艾雅谨慎地组织自己的语言,“嗯,就是那个女巨人……”   锡安眨了眨眼睛,没转过头脑来。   “就是卡欧斯病毒净化后的巨人!”艾雅一口气说了出来,长长吁气,再道,“她去那了?”   这女性的眼中闪烁着锡安从来没看过的神采。   窗外,鹅毛似的雪纷纷扬扬。   据说,TPC有计划想要用自然控制机器·天界推动大气的变动。   艾雅被锡安盯着观察了会儿,居然感到不好意思,就望向窗外,对着白雪一段时间、心底忽然又失落。   她听到锡安说:   “卡欧斯……如果是卡欧斯的话,可能回故乡了吧,或者前往她曾经拜访过的许多星球了。”   卡欧斯病毒在前往地球以前,已经拜访过了许多行星了。只是那些行星不像地球如此复杂。   “那她还会回地球吗?”   艾雅问。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在锡安击倒卡欧斯病毒以后,卡欧斯具有了她自己的意志、判断力与想法。锡安不知道她的想法是什么。   “哦……”   艾雅闷闷地答了一声,目光仍在无边的飞雪上。   到了今天,最后一批黑涡镇人蛇的居民也被送出报应号。修理人的速度不错,而且他似乎一直很开心、很勤快的样子。卡欧斯的威胁结束后,凭TPC的能力,对这些人分批地进行安置和再教育不成问题。   大灾之后,全世界都会缺人。   于是报应号又恢复了平静。   不过锡安现在不很喜欢在报应号呆太久,经常会出去走走,他对于人类与世界的变化有许多疑虑。   “但很奇怪的啊,我好想打架居然还可以,连续手撕怪兽,血溅当场、一点感觉也没有。是不是以前我也有暴力基因……只不过当时我没有力量,要被教育得乖乖的,就从不打架。”   但面对人类世界最高深的许多问题,就实在脑壳疼啦!   “因为打怪兽只是打倒眼前的一个东西,只是一个目标。”锡安自顾自地想道,“但人可实在太多了。”   等到听到铃声的时候,立刻恢复平静,说:   “请进。”   一只女孩子的手扣在门沿上。   是……机器人少女星野梦美。   她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步子地跑了进来,一直跑到锡安的面前,把胸中怀抱的花束举起,然后低下头。   “我可能要离开了,所以请您收下吧!”   这是TPC在召回高等机器人了。   锡安愣了一下。   “很抱歉,我本来想向商场的鲜花柜台那儿订购的……结果发现商场没人接电话,又从TPC网络中得知民用快递服务已经终止了。我不好意思麻烦TPC的大家,也不方便动用物资。所以就自己偷偷地去做花。”   这是真的做出来的花。   机械的零件、碎片,还有塑料与颜料,让其姹紫嫣红。使用钢丝缠绕和夹子的紧缚,以及铜片与电线做成的花蕊。   “怪不得最近见不到你,你是在雪天里、废墟的地方找这些材料。”   锡安轻声。   “是的,对不起,做得很难看……”   她低下头。   “那为什么要给我送花呢?”   锡安起身,又问梦美。   “因为‘迪迦’先生是英雄!”   救了黑涡镇的人,又打败了卡欧斯而拯救了地球。   机器人少女抬起头来,带着梦幻般的憧憬,她似乎有些不安,而任由自己的思考回路急速地运转。   “英雄吗?”   锡安失笑,就略微下来,说:   “那你也是英雄啊!梦美。”   “我?”   梦美不解。   “因为梦美是和我一起去了黑涡镇吧?你的支援工作做得很好。”   结果梦美开始摇头。   “我没做什么……”   她开始冷酷地检索她过去所做的许多事情的,进行评定以后,认为自己的贡献非常少。   “因为你现在还不晓得。有些事情的贡献是在另一个维度上的。”对于他来说,有个家伙陪伴去冒险可能还挺好的。   锡安摸摸她的头,说出让她困惑不解的话。   “这花……我收下了。谢谢,梦美。”   然后,锡安郑重地把这机械的花束,插在报应号广阔操作台的一角,是这里新的颜色。 第二章 光荣   下雪的日子里,怪兽并不活跃。   “梦美,你是要走了吗?”   再过几个小时,艾雅也得知了这一消息。她和莉子走过一段时间,和梦美也走过一段时间,相处得都还好。   “是的,艾雅。”   “之后,你会去做什么?”   艾雅问她。   “高等机器人的作用有很多。”梦美一本正经地回答,“既可以是天文馆的导引员,也可以出入最危险场所的最精尖工作人员。我们的身上背负着人类赐予的重要的使命。”   这种使命,便是高等机器人这一族群诞生于世的意义所在。   这与人类会成长、呼吸、喝水一样,自然而然,绝不违背。   现在,南千岛群岛也在下雪。被卡欧斯病毒抛上天空的重物质成为雪的凝结核,带着因海洋流过的水汽凝结下坠,令地球的许多地区温度骤降。   艾雅长长遥望风雪,又转过头来,凝视这认真的机器人少女。   她摸了摸梦美的脑袋。高等机器人的脑袋是暖暖的。   “我很喜欢你,梦美。你是个很好的机器人。”   在报应号展开援救时,艾雅认为梦美的表现比艾雅好得多。   艾雅在自己情感的表达上,从来是不吝惜的。这是随了她父亲的文化血脉。   “我也很喜欢艾雅。”梦美认真地说道,“艾雅是个好人。”   艾雅只是侧目,看向其他的地方。   因为是机器人,所以梦美不像莉子一样有许多可以收拾的东西。她自己的眼睛(摄像)和大脑(处理中枢)可以直接储存所见所闻,于是更不需要记录笔记和资料。   基本是收到TPC号令的当天,梦美就干干净净地准备离开。   告别的时候,梦美还想到什么似的,大声对艾雅说:   “机器人都是很好的!”   她是回答艾雅之前说的话。   艾雅一愣,才道:   “是,是。”   接着,她就一个人平平静静地从梯子上走到岸上,很快来到TPC南千岛群岛基地的地下三层。   这是她被指示前往的地方。   她走过来的时候,许多人都对她投以一个温和的平等的目光,这是很少见的关注与注重的情况,让梦美感到很不自然。   接见她的人是TPC的副部和谐长。   这也很少见。   因为机器人只是机器人而已,从来不需要那么位高权重的人来接待。   “请进。”   目前在任和国分部副部和谐长的是一位总是带着微笑的女人,名字叫魅车八重子。   梦美进来的时候,看到她正在接电话,陆续和不同的三、四个人各自说了许久。梦美就站在一边等着。   等她挂断后,魅车瞥了眼梦美。她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目光放回自己的电脑上后,说:   “星野梦美,是吗?你的能力可以简单地和我说一下吗?”   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因为高等机器人的能力数值是明明白白写在说明书上,与其他一切寻常的机器是一样的。   不过梦美不做多余的反驳。   她将自己的使用说明书投影出来,并讲解道:   “我一开始是礼仪型高等机器人,但全部数值均符合G42中一等合格品的国际标准。因此,可以胜任一般工业用高等机器人的大部分工作范围,而对于机器人法规定的第六十二条到第六十四条所说领域全部适应。”   “这样,不错。”   魅车仍是心不在焉,在这小小的办公室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次把你召回来,主要是想对你进行功能上的改进。”   “我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这时,魅车又接了一个新的电话。她和电话另一边的人又发生了一段对话。   “总部是这样决定的?泽井总监。好……好的,我也没有特别的疑问。”   等这次挂断后,魅车八重子稍微有些变化,她开始正视眼前的机器人。   梦美礼貌地问道:   “请问什么时候开始改造呢?我随时都可以进行。”   在人类之中,并不缺乏友善对待机器人的人,甚至无法分清类人形高等机器人和人区别的人。这种情况,在高等机器人投入社会使用后非常常见。最后经过大约是一年前的先行观察,万国联盟立法要求禁止采用能引起人类共鸣的类人形体高等机器人形象,就算是礼仪用机器人也会刻意制造与人类不同的机械的地方,用以区分。   像改造这种事情,以前也有人会产生共情,觉得太残忍。所以梦美会特意提醒这点。   对于机器人的思考回路而言,什么样的外观都是一样的,都是人类想要怎样的服务,工厂就会如何满足这种需求,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如果能继续维持见到‘迪迦’先生的这个样子就好了。   这是梦美一点小小的想法。   魅车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笑道:   “因为一些人的要求,改造计划取消了。TPC总部认为,参与到黑涡镇探索、卡欧斯病毒协助攻略,以及外太空营救计划,这连续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的你非常值得夸奖。”   “这没什么值得夸奖的。”梦美一板一眼地说道,“我是在人类的指示下做出这些行为的,要奖励的应该是指示我的人们。”   ——是这样的吗?   魅车凝视梦美,笑着摇了摇头。   她想起十几年前,她在父亲的要求下继承生物研究的家业时,就有员工经常对她的父亲谄媚地说她父亲做的决定是最重要的贡献,他们的奔波都是不重要的贡献。没有这个一,后面的零再多都没有价值。   “确实,下决定的人,还有把你造出来的企业,都会因此而光荣。”   魅车只说了那么一句。   很快,就有人进来。   他带来的是一封很厚的信。   “魅车副**,文件就在这里了。”   魅车答了声好,很快拆开文件,出示证明:   “现在,我们将邀请您参加授勋仪式,地球和平联合三等勋章。”   门外,几乎所有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都知道这个机器人会光荣,但不知道会这么光荣。他们原本也是有机会陪同锡安进入黑涡镇的,不过都拒绝了。   包括魅车在内的所有人,没有人不觉得这事情不夸张的。   谁知梦美愣在那里一会儿,才突然问道:   “那艾雅和‘迪迦’先生呢?真正的贡献根本不在于我……”   “答应吧,星野梦美。”   是居间惠走了进来,她对梦美说道。   “我们也向艾雅和‘迪迦’先生发起了邀请。”   不过艾雅和锡安都毫无保留地拒绝了。   锡安是一直拒绝TPC各种试探性的邀请的,TPC已经习惯了。但艾雅的拒绝也让TPC颇伤脑筋。这是一个没有家庭,也没有物质需求,现在连荣誉都无法打动的棋子。   “那参与授勋仪式会怎么样呢?”   在机器人少女广博的数据库之中,也不曾有过机器人站上人类最高荣誉场地。   “你会被解放,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不知道是哪个蠢货想出来的对高等机器人的嘉奖。任何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高等机器人是无法理解自由的概念的。   但既然这样了,魅车也就这么念。   果然梦美拒绝了。   “我认为没什么必要。”   “果然如此……”   居间惠莞尔。   她之前就和莉子讨论过,刚才又和艾雅联系了。   “在授勋仪式之后,我们将委任你一个新的任务。”   居间惠出示了泽井总监批下的新文件。上面有有效期很短的电子码,是对高等机器人下高优先级命令专用的。   “那就前往报应号,协助艾雅与UME001的一切不危害的行动,可以吗?”   机器人不需要犹豫,扫描以后,立刻说道:   “命令收到!”   其实原本功能改进手术,也是为了这个命令准备的。但被取消了,也没办法。   魅车摇了摇头,看向一边去了。   冬季这场由TPC组织的授勋仪式非常宏大,全球联播,主要是为了表彰参与了地球和平的保卫中做出巨大贡献的个体。   范围涵盖真哥斯拉个体对策作战、米尼格拉对策作战、新金山怪兽战役对策作战、黑涡镇及卡欧斯对策作战等四个部分。   由于胜利飞燕2号的一系列行为,仪式地点也被定在南千岛群岛的TPC分部。   这里原本也是乌萨斯与和国的交界范畴,乌萨斯驻军于此。   新城和堀井据说也得到了不小的荣誉。   报应号里,锡安就看转播,看到TPC按他的想法,简略地跳过对巨人的赞美后,他就放心地关掉了,继续开始看自己找来的一些人类学问的书籍,也仔细地翻阅当初莉子给锡安的UME档案的电子副本。   艾雅进主舱的时候,就刚好看到这个场景。   锡安瞥了她一眼,说:   “你应该得到资格了吧?怎么没去参加。”   “不是我的荣誉,自然不参加。”艾雅自然地说道,“毕竟最应获得一切荣誉的你,不是也在这里?”   她冲锡安笑。   锡安有些不好意思,但表面是绝不会表现出来的。只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原来的锡安对荣誉非常欣然,因为这是一种自我的证明。不过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就莫名觉得无所吊谓,反倒更认为是种拖累。   不必要的麻烦的东西就少碰。   “其实TPC很想多夸夸你,获得更正统的地位的。”   “正统的地位?”   “就像你看的书上分析的一样,皇帝登基的时候是要说自己是天的孩子,藩王上位的时候也要说是上帝授命的,不是吗?就算到了现在,还有人不时要提起自己是孔子或者其他伟大的人的后人,但不会有人说自己是背叛基督的犹大的后代,对不对?这就是正统性。而现在……这个正统性在你啊!”   艾雅说。   其实就艾雅个人的想法里,扩张影响力、振臂一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既然锡安弃之如敝履,那也就无所谓了。   “因为你拯救了这颗行星,全世界都想和你站在一起、站在一个位置上。这就是这个仪式原来的目的之一——向世界传达,TPC和你站在一起、和英雄们站在一起的意思,从而互相成就。”   这是锡安之前没想过的事情。   他开始感到脑壳疼了,锡安并不知道艾雅说得对不对。   “但我不在,这目的也就没什么用了吧?还有其他的作用吗?”   “那就是进一步树立TPC的形象,并且提振人们的士气了。”   艾雅靠在窗边,看到这个人类聚集地不停放起的烟火。   “就像给机器人赐予‘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的奖赏,这其实很奇怪,不是吗?看上去就很蠢,但目的原本就不在奖赏上,是为了给人们看到TPC的正常运作,人类的诸多美好的精神。所以他们不会用‘自由’这个词。因为这个词会给人对机器人和人类关系不好的联想。”   “你懂得很多,艾雅。”   锡安由衷赞叹。   结果艾雅却奇怪地、有种火烧脸颊的感觉:   “都是些没用的知识。”   “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锡安又道,“居间队长也好,还是新城、堀井也好,确实做出了很多常人可以做、但没有去做的事情。”   “是的,这就是英雄的意义。”   艾雅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专注地看向锡安,忽然笑了:   “提醒了人们、人的生活,其实任何时候都可以变得非同凡响。”   锡安眨了眨眼睛,不想说话。   雪逐渐变小了。   第二天的时候,机器人少女就在报应号外的乱石滩上徘徊。TPC没有说有没有和‘迪迦’先生说好了。   这就让梦美感觉自己的任务非常沉重。   而自己两天前才告别的事情又非常不合数据库里说过的礼数。   最后是艾雅迎接的她。   “欢迎回来,梦美。”   “谢谢。”   机器人少女露出笑颜。   “不过‘迪迦’先生呢?”   “他随便走走去了。”   艾雅说。   梦美就认真地点了点头。   锡安最开始确实是随便走走的。不过走着走着,心神不宁,就走到了居间惠那里。   那时候,莉子也正和居间惠交谈,看到锡安过来,这家伙现在从容,很平常地就问锡安过来的目的。   锡安也就脱口:   “UME023·时光机器,是吗?我在随行UME档案副本上看到了这一新录入的档案,有些在意,所以想要看看。”   通报以后,自然没有不可的道理。   TPC也很期待这极可能在三千万年前就造访过地球的巨人的反应。 第三章 幽怜   胜利队已经成立,居间惠自然也就身着故事里叙述过的胜利队的制服,英姿飒爽。   卡欧斯病毒一役后,居间惠的恢复情况良好,自由行动已经无碍。这也让锡安放下心来。   毕竟是自己亲自救出来的人。   要是因为什么变化还是没了,就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白费功夫。   现在,她正和莉子一起,引锡安往基地地下四层的地方去。   “UME023的载体陨石从空中落下后,我们很快发现它存在问题。包裹它的陨石材质与三千万年前的地球地质相同,因此,TPC猜测它是从那个时代被发送的。如今被保存在南千岛群岛基地地下四层。”   路上许多人向居间惠问好,而对于在这两人身边的陌生人感到不解。直到左右提醒可能,方才敬畏地退让一边。   往地下四层去的路上,锡安想起之前这两人的讨论,就问她们:   “你们刚才在谈什么?”   “先生,我们刚才在讨论TPC下一步的动作。”   莉子笑道。   “TPC下一步的动作?”   这样,莉子又有些困扰。她望了望居间惠,居间惠颔首表示没关系,她就放心地说明:   “最近,TPC一直在考虑向外星移民的事情。”   “外星移民吗?我听说过这件事。”   这是一个锡安熟悉的词。锡安生存过的二十一世纪初叶很难做到这一切,但这个二十一世纪中叶确实是有能力进行这件事情的。   事实上,目前,锡安就知道TPC在月球和火星上都有一定规模的研究基地。   但莉子接下来所说的更超乎锡安原本的想象。   “在TPC里,现在大约可以分为保守派和激进派两个派系。”   由于各国的独立防卫军名存实亡,卡欧斯病毒后,大量地面国家政府被迫重组,TPC与万国联盟本来关系也深,借此机会,权力膨胀到史无前例的最高点。实际上,TPC早在米尼格拉事件后,就已经在干涉超级大国合众的经济援助计划。   这也导致TPC如今内部成分复杂,不再像原来那般单纯。   莉子继续说:   “保守派认为,地球目前还不能丢,人类还必须在地球上生存,就需要继续重新兴建人类的城市与文明,只不过需要选择更容易防守的位置。”   居间惠接过话茬:   “TPC的激进派就截然相反。在他们的想法中,放弃地球不失为一个选择。与其在地球上修建会被怪兽不停破坏的城市,不如前往月球、火星或者木卫二等有条件的卫星。到目前为止,这些行星上尚未发现怪兽。只是激进派所期待的外星殖民工程规模极大,环境也远比地球恶劣。想要修建生态圈需要耗费的时间、资源就远比恢复地球难得多。”   对此,锡安一言不发。   莉子娴静,一边侧目锡安,一边盈盈而道:   “支持双方的人在TPC中层以上展开了激烈的辩战,如全面支持激进派别的亚美利亚洲的若干分部已经向报纸媒体开始渲染舆论气氛。两边的观点实在复杂。保守派认为宇宙与诸行星存在更可怕的生命体的几率也高。激进派则认为地球太被上帝照顾了。”   这时候,锡安才问道:   “是为什么现在激进派上位的?原本我没有听说过激进派的想法。”   “这就更一言难尽了。”莉子蹙眉,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道,“其实在卡欧斯病毒战役期间,TPC就有一部分人选择前往月球或火星的前线研究基地避难。这些人现在都不准备回到地球,成为激进派的主力。诸如此类的软条件很多。但关键的硬条件是因为对真哥斯拉研究的遗产。”   “真哥斯拉……?我听说为了对策卡欧斯病毒,机械哥斯拉启动后失踪了。”   机械哥斯拉身上发生的异常可怕,拖到以后恐还是件麻烦的事情。   锡安也逡巡过大气几周,但没能找到机械哥斯拉,只确认了科斯莫利基德的冰块还在环地轨道冻着。   “机械哥斯拉确实失踪了。”   莉子承认,然后缓缓道出一个锡安所不晓得的秘密:   “但对于真哥斯拉的研究……最近,小型化的、有效率的可控核聚变的技术被彻底攻破。TPC还没有对外公布,但说给先生你听是没有关系的。”   长长的廊道,明亮的灯光,三个人的影子排在一起。   到了地下四层,路上基本没有别的人。   锡安闻言侧目,为这熟悉的名词而惊诧:   “……了不起。你们真的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为了生存,人的潜力总是能逼发出来的,先生。”   莉子大方一笑。   核弹是使用核裂变,让最重的一批原子分裂较轻的原子,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一部分质量转化为能量并放出。   核聚变则相反,是让最轻的一批原子结合成较重的原子,在这个过程中也会有一部分质量转化为能量并发出。   “真哥斯拉的细胞中有一种特殊的细胞器叫做G黑体。模拟G黑体的生物结构,制造的点火装置在氕、氘、氚等氢、氦的同位素上的小规模核聚变点火与熄灭已经反复成功。能量输出功率极其理想。”   核聚变的技术,人类已经等了若干个五十年,最终在今天成为现实。可控核聚变的意义非常简单……对于人类目前的阶段,约等于能源无限的意义。   TPC正在准备一场盛大的发布会,也为了提振士气。   “是啊,这确实是不错的成果。这项技术的突飞猛进也代表人类彻底具备宇宙航行与宇宙生存的能力。”   高等机器人、和可控核聚变,都是通往宇宙文明的钥匙,毫无疑问……TPC与这个时代的人类正站在银河未来的起点上。   于是激进派势起,与保守派展开激烈的论战。   “只是人类的生产力与资源究竟有限,就难以兼顾。”   居间惠有些心不在焉,她在想其他的事情。   太空开发也需要地面的支援,因此,在基本的地面复工复产完毕前,绝大多数步调还停留在争论的阶段。   但做出选择是迟早的事情。   很快,已经到了尽头。   “就是这里了。”   居间惠伸手。   莉子兴奋。莉子现在只是无关的记者,居间惠的关系也没法让她有资格参见关键的UME档案实体。但现在跟着锡安,也就有了一切资格。   “这倒是种意想不到的好处了。”   她笑着,对两人说道。   申请早已通过。数位负责UME023的研究者更在这里等待许久。而没人会不对巨人这一神秘存在的作为感到好奇。   “时光机器……”   锡安很快走到这东西的前面,轻声呢喃。   保存它的方式,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保存恶魔全书的方式相同,都是一个无重力真空箱内。   一眼望去,是一个精致至极的银色圆锥体。   原本被包裹在陨石之中,可很快就能发现,它的表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像没有与陨石发生任何摩擦一样。   “这并不符合我们现有的物理学认知。”   TPC的研究者之一,柏村玲子介绍道。   “尤其是,它降落到地面的过程中,曾在大气中发生剧烈的摩擦。表面的陨石压力理应会传导到内侧……可它就像是毫无影响一样!”   经过观察,其材质,也与当初发现的巨人的金字塔有共通的部分。   “唯有机能的损坏、我们猜测是一种机能的损坏……让我们认为这东西仍然受到了野蛮降落时候的影响。也可能这压根不是一种损坏,就是制作者故意的行为。”   这是通过音节分析得到的结论。   时光机器的投影发出的声音是有规律的成话语的。只是元音和辅音(人类能发出的声音的基本单位)略有变化与不同。   锡安碰到透明的玻璃上的时候,那东西就好像感受到了似的,忽然启动了,引起柏村玲子和其他数位研究者的惊诧,就赶紧将情况记录下来。   如同之前无数次,发红光的小孔里投影出一位白发苍苍的温柔而年迈的女性。   她一眼就看到锡安,然后就长久地注目锡安。   双目中的情感是锡安所不了解的复杂。   她说:   “终于再度见到了你。你好,对于这个时代……我是超古代警备团的团长,幽怜。”   “我知道你,在三千万年前的人类。”   而锡安也就自然地答道。   研究者们目目相觑,为这话所蕴含的丰富的信息而失神。   ——三千万年前的人类文明,这是巨人第二次提到这个词语了。   第一次是在米尼格拉事件时候。当时巨人与艾雅对话做约定,由莉子记录下来的。   但三千万年前的人类这一信息,并不符合现有的生物化石以及人类所知的一切证据。现存人类的先祖在三千万年前还是寻常的哺乳动物。   用更通俗的话来说,那就还只是山洞里的猴子,与高等文明是扯不上任何关系。   另一方面,锡安的回应也证明巨人听懂了时光机器的话。那个投影可能是在自我介绍。   居间惠的目光落在幽怜的身上。   她们没有听懂这时光机器的话,但这巨人恐怕是明白的。   在《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的记载中,承载着幽怜信息的时光机器在第一话抵达地球,提醒了人类地球即将发生许多可怖的变化。   而对抗这变化的方法即是让主角变成光之巨人。   只是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光之巨人是锡安。   “你还记得三千万年前的事情……”锡安听到幽怜的影像喃喃,嘴角一点的弧度证明她有点喜悦。但她又很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是三千万年前的情况与现在又不相同了。可你在的话,一切都好。”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好像鼓不起勇气,于是说不出口。   只是投影戛然而止。   一切俱消失于无影。   玲子连忙让助手将这份录音发送到全世界去,这是一段人类还没听到过的音节段落,对于破译语言是有作用的。   锡安莫名怅然。   居间惠小心询问道:   “‘迪迦’先生,请问她是谁?”   “三千万年前、超古代人类文明也有类似TPC的和平组织,叫做地球警备团,她是警备团的团长,名为幽怜。”   “幽怜……”   居间惠呢喃这个字眼。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拜托TPC。”   锡安没有立刻离开南千岛群岛基地。在回地面的路上,他对居间惠说:   “我想找两个人。”   “哪两个人?”   他报出了两个人名。   也是胜利队里,锡安唯二没见到的人。   TPC有目前全人类的档案记录,找两个人是一瞬间的事情。由于和国遭受的历次磨难,同名者的数量也大大减少了。   结果出来后,居间惠摇了摇头,说:   “查无此两人。”   锡安忽然一愣,感觉这个世界又变得极为陌生。   一开始,他成为光之巨人的时候,以为自己可以熟知许多事情。可当线粒体夏娃、富江、还有真哥斯拉在江户登陆后,他就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仍然一无所知,变得茫然。   这是一个……属于丰富多彩的怪兽们的宇宙。   除却另外两个被TPC收容的石像,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其他光之巨人的迹象。光之国存在的可能也渺茫。   “原来如此啊。”   他洒然一笑。   “‘迪迦’先生,为什么要找这两个人呢?”   莉子问。   “他们可能是与我有联系的人。”   莉子这时候有些奇怪的吃味和八卦,她立刻想到一些奇怪的地方去了。   “是在人类之中生存着的同类的关系吗?”   既然巨人和许多外星人会变成人,那存在同样潜伏于人类之中的个体也是可能的。然后与巨人约定了某些名字的暗号,就像“迪迦”一样。说不准,巨人也有后代呢!   “大约吧。”   “那他们的记录不存在代表着什么呢?”   “可能是已经死了,或者其实……并没有这样活下来。”锡安看了看,按TPC的检索,连过去的死去的同名者也没有能匹配上的。   这话让莉子和居间惠陷入深思。   但她们出于一种女性的直觉,又不想将这些情报交给TPC,就各自约定憋在心里,并一起道歉:   “抱歉,我们唐突了。”   锡安愣了下,才明白她们是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以为她们挑开了锡安某些伤心的事情。   “没事的,我只是发现——”   挑战、困难以及艰辛都在等待唯一一个的我。   那时候,刚好走到地上,锡安戛然而止,让身后的两人不解。她们顺着锡安的目光看向窗外,原来是雪尽了,太阳升了起来,天地一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不过这样,不是也挺有趣的吗?   他看向天中熊熊燃烧的太阳。   也是一段了不起的人生的冒险的开始。 第四章 沉没   而TPC很快迎来了一个熟悉的访客。   那来自天外的存在再度立于总部之前时,人类的心态、还有这天外访客的心态,与过去的第一次接触,都变得大不相同。   面对未知,人类仍会保持敬畏的缄默。   但这熟悉的访客杰顿星人,在卡欧斯病毒面前,被观测到乘坐圆盘飞行物仓惶离开太阳系。显然,杰顿星人的力量与被处决的卡尔多星人的力量皆在光之巨人之下。   至于当下,核聚变的攻破,使得原本人类停滞的技术手段更得到迅猛发展。   “原本以为能互相制衡的三条不可信的大腿,结果只剩下一条可靠的,这又能如何说?”   TPC的谈判组在休息室的时候,这几个人会商量对策。有人说了那么一句话,于是这几个人都古怪地笑。   “人类,原本,我所提供的协议内容仍是有效的,并且一直有效。我热爱和平,也有充足的耐心。”   杰顿星人的只眼俯瞰人类。   只是这时,这被认为是种虚张声势。   尽管人类仍然畏惧杰顿星人可能的可怕力量,可既然它似乎不在地球上出手,那也没必要太过恐惧。   于是谈判官就谈到田代与卡尔多星人的存在。   “他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不是不信任您……只是可恶的卡尔多星人让人类和我们都感到惶恐,还望您能谅解。”   杰顿星人与卡尔多星人被人类认为是有联系的,原因在于它们字里行间的一唱一和。   杰顿星人说高等技术的外星生命都具有高等道德。这个观点,人类本就不置可否、将信将疑。而卡尔多星人变幻而成的田代在几次对话中都应和了杰顿星人的说法,也说外星生命具有高等道德,结果最后是个卡尔多星人阴谋尽现,让这论点成为一个彻底的笑话。   于是现在,一破俱破。   在宇宙之中,道德与否恐怕不与任何技术能力挂钩。   只是这就更让锡安还有人类好奇,这些外星生物对地球的目的是什么。卡尔多星人和杰顿星人的许多作为都不那么单纯。   锡安在报应号内远程旁听。   不再是录像,而是即时的直播。   “其实这些比人类强大的外星种族可以发动直接侵略战争,但既然没有,就说明他们有其他的目的。”   他对艾雅说。   实际上,在秘经的记载里,这些外星物种都是悍然发动攻击的。   这也是让锡安不解的谜团之一。   锡安看到身着人类正装的杰顿星人艾德平静地坐在那里。   对于人类诸多纷繁的思绪,杰顿星人都能猜到,也都表示理解。   “此外,我还可以提供另一份的协议。我发现人类有前往宇宙的想法。有许多文明都想要走出自己的星球。因为星球的资源总是有限的,星球的特征也总是明显的。想要继续发展,就要突破旧有的樊笼。”   杰顿星人的目光扫过谈判组。   谈判组镇定自若地表达赞同。   “因此,我将提供一份关于宇宙开发的银河互助协议。”   “银河互助协议?这是什么意思?尊敬的杰顿星人。”   二号谈判手戴着耳机,一边聆听长官,一边与杰顿星人对话。   “就算是人类,现在也清楚罢?这是个充满怪兽的宇宙。”这可怖的外星异形继续说,“你们对宇宙的了解甚少,在星河的探索中必定会出现许多问题。我可以代表杰顿的文明帮助你们,代价与第一份协议相同,我方只需要你方探索信息的备份。”   “尊贵的杰顿星人,对此,我们有一点不解。”   “说罢。”   “人类的力量相比伟大的杰顿文明非常微弱,伟大的杰顿文明为什么需要我们的探索结果。”   人直视其只眼。   而那只眼睛犹如深渊。   甲壳般的皮肤与触角动了动,一个声音便扩散出来:   “你们不会真的觉得靠地球最近的火星与月球就还是自然的处女地罢?”   这话出来,满座皆惊。   当场就有人直接站起来。   TPC高层激进派与保守派的一切争论迅速颠倒,直接在通话耳机内要求谈判组追问,谈判组连续出声,但杰顿星人却径直推椅起身,只留下一句话:   “过一段时间,我们再见面吧。我想你们还需要考虑很长的时间。我并不讨厌思考。”   谈判组组长和二把手还想套话。   但那一瞬间这怪物的瞥视,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在寒冰之中,这些身经百战的男女硬是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到杰顿星人往着外面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   它的每一步都是瞬间移动,忽然消失、又在下一瞬间出现在更远的方向。   最后,杰顿星人消失在圆盘飞行物的光中。   而圆盘飞行物在空中闪了闪,在密布的乌云中消失不见。   但回归飞行器内的杰顿星人却见到了一个碍眼的家伙。   是美菲拉斯星人正坐在中央原本杰顿星人所坐的位置,笑意盈盈地注目杰顿星人的归来。   “怪不得卡尔多星人一直忍不了你。”   杰顿星人平静倾听   “你的作为实在太慢吞吞了,但……”美菲拉斯星人的心灵感应一转,“很合我的胃口。世上大多事情,确实要徐徐图之,不能打草惊蛇。对于我们来说,人类与光之巨人都不是敌人,反倒是大有帮助的。卡尔多星人的方法精巧得很,可错就错在他偏偏要用低级的欺骗,又想制造一种取代人类的新物种。”   说着,这外星怪物如同蓝色宝石般的眼睛闪了闪。   “说来,直到亲自与人类接触,让我突然想起了许多宇宙之间古老的秘密。”   这话也让杰顿星人好奇。   “是什么秘密?智将。”   杰顿星人的力量并不比美菲拉斯星人低,只是碍于大皇帝的威严,与其他许多宇宙生命与文明一起屈居于这所谓的将领之下。   “你说啊……人类为什么和我们长得这么像呢?你和卡尔多星人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这肥硕的黑色类人外星生命变化自己的身形,不等睁大只眼的杰顿星人追问,就像杰顿星人抛下人类一样,抛下一句话:   “再者说,我们又凭什么彼此相像,都是两条腿、两只手呢?”   再之后,它就施施然从圆盘飞行物离开,并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地球的另一边这时正披上夜幕,天淡,银河垂地。   就连水里都浸透了万千烁亮的星光,清澄灿烂,托起明月。   “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颗星星诞生了与人类相似的文明,又有多少颗星星上面的文明已经毁灭了。”   艾雅、锡安和莉子,还有梦美四个人一起走在夜晚的沙滩上。   在这个久违了的、安宁而晴朗的夜晚,人们会从各个集中场所和屋子里出来透透气。   锡安本来是想去追踪一下杰顿星人的,不过报应号总共现在就四个乘客,一个拉着一个出来了,他也就伪装身份,换上寻常服装,跟着一起出来走走。   “只是人们抬起头的时候,会发现星星和自己原本所熟悉的星星截然不同了。”莉子在锡安的右边,走急几步,探出半个头看在锡安左边的艾雅,说,“艾雅,你再仔细想想,在北半球的冬天,能有银河吗?这个季节不应该有这样壮丽的大银河啊!”   银河从天上垂入海中。   梦美走在锡安的身后,一步步踩着锡安的影子和脚印,当做一种游戏。   她最清楚两种银河的不同。   听罢,艾雅如遭雷击,这个聪慧的女子这才想明白:   “确实如此。这是……反常漩涡星系的光。”   反常漩涡星系,第一个TPC与万国联盟无法隐瞒,被迫披露给全人类的重大异常事件。   “那是反常漩涡星系的侧边,因此看上去像一条直线。它正在接近银河。”   锡安一言不发。   其实他知道的比花费人力、物力研究最多的TPC知道得还要多一点。   因为在锡安所看到的地球的记忆里,六千五百万年前的夜晚,星空乃是一片螺旋。但地球在这里有奇怪的断裂。   锡安只看到地球的一侧,而没有看到另一侧的景象,因此,还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实说,这个情报,锡安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   在另一方面,其实人类也早就知道了。   反常漩涡星系发布会的当日,就有人用螺旋教典,用群星的位置来论证与生物大灭绝事件的关联。   只是没多少人信罢了   “说来,莉子,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南千岛群岛基地没有继续扩建?”   锡安的这一问让莉子一愣。   “确实……这说来颇有些渊源。当时您应该在探索黑涡镇,我参与了一次特殊的会议,是由和国知名的地球学者田所雄介博士组织的和国地质变化的会议。”   田所雄介此人,锡安也有些印象。   米尼格拉台风初现的时候,他旁听过他在南千岛群岛的会议。   水上笛鸣,巨舰正在回归。   沙滩再往前几百米,则有另一批人在等候。锡安看到高松翔就在这群人中间。   他们向前走去的时候,有警备人员很礼貌地拦住这行人。   “抱歉,这里有紧急事项。”   艾雅和莉子都有特别行动人员的条例保护,寻常人士还真不知道她们的身份,更遑论从此猜到锡安了。梦美倒因为授勋仪式而知名,不过因为是机器人的关系,可以改变装饰。   “没事的。”   锡安笑笑,向高松翔招了招手。   高松翔回头的时候,见到便服的锡安,立刻长大嘴巴:   “这……你……我……哦,哦!”   他开始点头,然后赶紧招手,遣走这几个警备人员,恭敬地来到锡安面前。   “好久不见了。”   “没必要这样的。”   锡安摇了摇头。   同时用心灵感应告知高松翔不要泄露他的身份。   高松翔就洒然一笑: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还有各位。”   莉子和艾雅都笑着招招手。   有人小声问高松翔,高松翔没直接回复,只道:   “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大船很快近岸,许多人急匆匆地下来。   “你们在等待什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和国底下一直在发生重力异常、地磁和地电流的变化,又因为阿尔卑斯造山带的影响……可能是因为这种影响,因此存在重力负异常地带。这个地带一直在转移,早在数个月前,使小笠原群岛北部一个七十米高的小岛一夜间沉入海底。在卡欧斯病毒以后,这种现象更加显著。”   高松翔说起他自己也半懂不懂的词汇。   ——而更简单的理由是,先生,您知道吗?和国小学原本不是在海边的,但为什么和国小学对应的未来地点却到了海边呢?   这是通过心灵感应,他偷偷说给锡安听的。   那穿越到未来的广博的记忆至今是高松翔脑海中的噩梦。   锡安也就立刻意识到这话里的意味,看向无垠的、看似平静的水面。   田所雄介博士就在这艘船上,他们是为了特别的考察目的出港的,并携带了若干潜水艇。   “结论出来了吗?”   “出来了。”   田所雄介博士沉重地说道。   他们很快来到TPC的一间会议室内。   包括泽井总监、居间队长都在这里。锡安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到达二层旁听。   田所雄介的团队早在船上就已经把这些天的数据全部拟合完毕。   锡安看到室内一片寂静,投影的光幕缓慢地晃动着。   上面有红色和绿色两种亮点。红色亮点的闪动逐渐加强、最后粘在了一起,在和国海侧和伊豆、小笠原群岛两侧并列。和国海沟上侧是绿色,不太强烈,而下侧是鲜红的光斑,在强烈地闪耀着。   “这代表什么呢?田所雄介博士。”   泽井总监打破了寂静,直接问道。   这人长长地呼气:   “中田,你做模拟吧,我想上个厕所,我憋不住了。”   他满头大汗,然后直接走了。   被点名的中田也深深呼气:   “青色荧光描绘的是和国列岛的模型,红光则代表重力负异常地带。我们开始模拟接下来的运作。屏幕每闪动一次,一秒约等于一百小时。”   然后人们看到青色的荧光被红光直接洞穿。   接着,青光直接从当中裂成两半。红光的积累超越了地壳忍受的形变极限。   “那这代表什么呢?”   泽井总监又问了一遍。   明明室内温暖,但知晓意义的人都满头大汗。中田不想说,他怎样都不想以这种形式载入人类未来的史册。   最终,是上了一小时厕所的田所雄介重新宣读的:   “这代表和国将成为历史。”   这板块中间的小岛将在一年内沉入海底。 第五章 在月球的表面   衡量消息的震撼程度一般要比较它波及了多少人的生存与生活。   但如果仔细想想,这种地质变化的烈度,难道比得上点燃土星又震撼了地球的卡欧斯病毒吗?   土星表面的火焰失去压力,正在逐渐熄灭。但对地球的影响仍然深远。   “这样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高松翔哈哈一笑,然后面色严肃:   “而我们可以开始准备行动了。”   由于先前的真哥斯拉登陆、还有步行鱼与卡欧斯病毒,以及其余小型怪异的影响,人类整体的栖息地一直在缩减。   和国早已进入集中紧急状态。   方法的手段也显然,便是让人民撤离和国。   “其余还具备自主能力的各国都不讨厌这点。因为这代表一个原本的世界第三经济体的剩余全部资源与劳动力的流动。”   莉子撑着脑袋,以一种她前所未有过的冷静审视这一切。   莉子在报应号暂住一晚,明天她要飞往青藏高原。她在下报应号的时候就已经卖掉了全部自己的房产及其余资产,一直在全世界奔波。她原本也没有家庭,清心寡欲。少有的几个远房亲戚也在不知不觉的灾难中就失去联系了。   前几天是和居间惠住一起的。   “那TPC在组织了吗?”   “锡安,这你就不知道了。”   她靠在桌子边上,奋笔疾书,写着自己的报道:   “早在第一次开地质变化汇报会的时候,田所雄介博士和他的团队就已经组织了数份可用的草案。最主要的概念就是分批组织撤离,在TPC的商量中,有两个目的地,一个是中亚,一个则是北美中部,都是目前板块活动不频繁的地方,也是即将修建地下城市的地方。”   目前地球上运动频繁的分别是喜马拉雅造山带和阿尔卑斯造山带。这两个造山带都对日本直接或间接造成了超乎想象的影响。   莉子娴静地说到一半,感到不对,就不说了。接着,她就只听到一阵平稳的呼吸。   “锡安……?”   回头一看,原来是锡安不知不觉就已经睡了过去。就靠在报应号主舱的座位上。   艾雅在一边,冲着莉子作嘘状,示意她安静,接着自己笑了起来:   “当然,其实我们也吵不醒他,若是出现问题,他也会迅速醒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吗?我从未见过锡安这样……”   莉子不解。   “不知道。”艾雅摇了摇头,“与卡欧斯病毒对战后,锡安就有些嗜睡。我也问过他原因,他好像也不知道。但我可以感受到他似乎在发生一种细微的变化。”   这两个都算是孑然一身的,由于这古怪的异物的联系,反倒成为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如今就靠在一起,说着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   窗外,缺月挂在树梢边上。   风乍起,吹皱半边海面,水上月光粼粼。   “什么样的变化?”   “怎么说呢……”艾雅似乎想说什么,但斟酌了半天,只是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莉子一下子顿住了,担心地问:   “会不会是件坏事?”   “坏事吗?如果是坏事的话,我想他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世界上的神秘太多了,我想这巨人肯定也有从不说给我们听的话。”   艾雅语锋一转,专注地望向锡安:   “何况你不觉得,他的睡颜很恬静吗?”   “恬静……?”   莉子喃喃。   她感觉到了自己和艾雅的不同。   “我以为这种恬静也很好。其实我觉得他原来……并不是很愿意和怪兽战斗的。也许在他的眼里,怪兽和人类都是同样的生命;也许对于他而言,也是有点危险的事情。谁知道呢?”   月辉洒落室内,一片银白。   艾雅轻声,又一笑。   梦美不用睡觉,只需要充电,就经常在报应号内徘徊,这时走到主舱门外,就停下来倾听,感到疑惑。   结果她又听到莉子小声的笑:   “我倒觉得,巨人啊,可能很快乐。”   莉子想起她之前和居间惠和锡安一起见完时光机器后锡安的表现。   “快乐……?”   这次便轮到艾雅不解了。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种话,艾雅会驳斥她,但如果是莉子,艾雅就想好好听了。莉子这人有些迂腐,但也有些不可思议的直觉。   谁知莉子不想分享,只摇了摇头,顾左右,见水上明月,而说起其他的话:   “说来,艾雅,我记得你之前是向巨人告白了罢?他是怎么回应你的?”   莉子带着促狭的笑意。她记得一清二楚,尽管她当时已经在休息了。   艾雅听罢,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个,这个我……没法解释。也许你可以问问锡安,我自己不想说。”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发愣。   “这样……”   那莉子也大约明白了。   只是莉子的这一声,让艾雅感到羞辱。她就说:   “可一直在身边,也许总能水滴石穿。”   “你是这么觉得巨人具有人的性质与想法的吗?也许他想的维度不在这个层次上。”说到这个程度上,莉子倒有些可怜艾雅了。   “我想的和你想的不同!”   只是艾雅闻声而起,猛然顶撞莉子的胸口。莉子感到脑壳疼,又摸了摸艾雅的头。这两人又看了看锡安的方向,看到他还在睡,就放下心来。   艾雅坐定,说:   “只是能在身边,不也挺好的吗?”   “是因为体会到了一些不同的心情吗?一种让脑袋感觉格外疯狂的心情吗?”   莉子反问。   “也许是,也许不是……哈哈。”艾雅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在这里不需要去考虑人间的所有问题,安全也有远超凡俗的保证,甚至不需要做什么事情,自然就有吃有喝,衣服也不需要自己洗,一切都是自动的,生病了摔伤了都有一个修理人!这可真是一份绝佳的差事了!”   她看向月亮。   “不是吗?莉子。”   “是,是,我的夏娃。”   莉子靠在艾雅身上,顺着艾雅的目光一同远望。   只是当他荡起浆的时候,船上的人的心也会随之一同紧张不安。   月色正皎洁。   而天空数个黑点,是远方TPC正在发射的登月火箭。它们将沿螺旋形的轨道抵达月球的研究基地。   月球,人类最熟悉的星星。   值得歌颂的传说数不胜数。   但论及一个真的存在的最知名的特点还要说起潮汐锁定的现象。   这是由于两个星球彼此吸引力牵扯的影响,使得彼此的自转和公转逐渐同步,最后、月球就会只以一面正对地球。   这就被称为月球的正面。而月球的背面,直到二十世纪前,人类都是不晓得的。   但二十世纪,出了一件前无古人的惊天动地的事情。   这件事情就是登月。   那时候,乌萨斯国在没有解体前,与合众展开激烈的国力竞争,就连登月也要不计成本地攀比。   于是迅速的,乌萨斯的月球3号在1959年第一次拍摄到月背的影响。而1968年人类亲自环月看到月背,更有1969年人类第一次登上月球。   由于杰顿星人的一句话,TPC被迫进入更高压力的运转状态。这些故纸堆里的信息就被挖掘出来。   “阿波罗11号在环月的时候,曾经拍下过比前乌国更清楚的照片,上面一直有些古怪的阴影,最古怪的则是一个深邃的孔洞……应该是某次过去的星际大冲撞留下的巨大撞击坑。”   研究员们汇报道。   月背因为一直背对地球,所以替地球挡下了无数的陨石攻击,因此坑坑洼洼。   他们很快又找到了玉兔号与嫦娥号的照片。   每一次照片确实都有些古怪的地方。   后来由于技术困难,以及经济效益不行(实际上,除了名声与展示国力,没有经济效益),很少有国家继续进行登月活动,因此人类对月背的拍摄少之又少。等到月球基地修建,就只顾着正面。   “但这也很奇怪。为什么月球基地除了各国指标外,没有进行月背调研?”   罗伯特·沃尔顿,这里最位高权重的一人,抿住自己的嘴。   实际上,每年定时定期的月背考察也多是糊弄居多。   “会代表什么?”   有人喃喃自语,对着电脑中显示出来的资料陷入深思。   “这也许就是杰顿星人口中不那么自然的意义。你们先不要停下来,继续找,还有火星的资料,另外,通知月球基地现在不要外出探索!这条命令已经批复了,但我们还要再发一遍,毕竟系统不同。”   好几个人都在和上级进行线上的沟通。   由于杰顿星人的一句话,原本认为寻常的地方全数被挑出问题来,开始一一校对审核。   “那要让他们快点返航地球吗?”   立刻就有研究员问。   目前月球有大约可供极限一万人生存的自循环生态基地。实际还在进行活动的人大约在三千人左右。分别归属不同的国家。   “可以……等一下,这个代价太大了,你个婊子生的说个屁啊!当然不行。”沃尔顿副手从失神中醒来的时候,把脑袋快抓秃了,他想了很久,反而小心翼翼先问,“最晚返航地球的是那些人?”   这个简单。   资料员从资料库一调,所有数据全部显然。   “几乎全员一年内没有回地球。大约五百三十八人已经将近五年没回过地球了。还有、还有十七个人从月球基地建造开始就没回来过。”   这个时长算不得什么。   在地球上,也有过援建非洲数年不归的例子,数不胜数。   而登月的这些人,还属于各自所属国家、组织的领袖每年都会大力慰问嘉奖的群体咧。比如TPC,已经发了不计其数的精神荣誉与物质奖励,归来后也能有好去处。据说,民间还一直有不少喜欢做梦的年轻人羡慕他们。   “一年内没回来还算正常……”看到地球这幅鬼模样,愿意回来的那都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对超过一年的驻月人士,进行逐个的比对,包括声纹,还有视频里的虹膜等。”   声纹就是一个人的声波频谱。成年以后,人的声纹会长期保持相对的稳定不变。不论是压低声音,还是模仿其他人讲话,声纹都会维持相对的稳定性。   TPC建立的全世界人才库是有所有驻月工作人员的声纹的。   沃尔顿在TPC高层的小群体中申请的时候,泽井总监驳回了这个意见,然后说:   “不,我们要对所有人都做了一遍,以逐个慰问的名义。我记得三年前也有这种活动,要快,要准,多面发功,让AM和Google星际思想者(两台超算)协助你们……我看计划就在明天,如何?”   泽井总监的话是有分量的。   “明天恐怕不行。AM这里的数据认为人员安排转不动,后天吧?”   合众分部的总监已经说出话来,总部也意识到事态有古怪的地方,而一笔定下。   月球与地球之间的距离,可以塞下太阳系全部其他行星。   交流自然也只能靠电磁波。   原本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做各种古怪的检测。这种事情暴露出来,只会让人感觉有问题,异想天开,又伤人心。   于是,被安排到活计的工作人员还一头雾水,私下议论纷纷。   可很快,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第一个慰问的是米歇尔·阿尔当,这是一位出身高卢国的老宇航员,也是月球基地的队长之一,检测结果是没有问题。   工作人员立刻笑了起来。   “根本不会有特别嘛!”   第二个慰问的是海伍德·弗洛伊德博士,这则是出身自合众籍的大学问家。   “你好!海伍德·弗洛伊德博士,您在月球工作辛苦了!”   “哈哈,还行吧……地球的人们更辛苦……”   他话还没说完,AM已经亮起了红牌。   屏幕里和蔼的老人的微笑立刻变得陌生。   工作人员勉强镇定自若,他有专业的素养,纵然内心已经翻涛倒海,也不至于出差错,很快结束了这一起慰问,然后开始大口喘气。   “是不是机器坏了……还是月球上有特别的影响?”   屏幕黑掉后,他开始浑身发抖。   而另一个房间里,正在进行对出身和国的疾风队长的慰问。   谈笑到一半,中央主控电脑AM又亮起了红牌。   于是,一个接一个,在背上淋淋的汗水中,记载三千余人名字的表格,亮起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红色,说明这里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的声纹已然不同。   也就说明在那远离地球的月球基地上,正在发生人类不解的……恐怖的事情。   注:这两天打赏好多啊……吓到作者了……谢谢各位老板们。 第六章 远离地球的人间   当一个人离群寡居时,就算是亲戚朋友,也会感到这人变得陌生而不合群。   若是一群人携手奔赴他乡、开始在大城市或其他国家开始闯荡漂泊时,他们的精神或意志也就都会随着环境发生悄无人知的改变。   假设是遭受过漫长牢狱之灾的人,其精神更会衰弱枯竭,变得疯狂或麻木。   那么、如果是远离地球的月球上呢?   月球总部的声纹异常事件立刻上达天听。   TPC的老人们都很重视,而骨干中坚更是心生恐怖。   成年人的声纹长期相对稳定不变,一两个的变化还可以理解为个体差异。但这不知不觉的月球生态循环实验与研究的几年,将近一千人声纹出现异常,却又在极力模仿原来的情况……   “你是怎么看待的?”   漫漫长夜,人们相问。   “杰顿星人说得可能是真的,月球并非是自然的处女地。”   肉眼遥看月球,会看到许多黯淡的阴影般的斑块,这些斑块有个浪漫的名字叫做月海。   月球背面一片狼藉,但月球正面有很多月海,其中最大的一块叫做风暴洋,位处于月球正面的西侧,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灰色平原。   当初有过工业和殖民的考虑,各国合力TPC建造的月球基地就位于风暴洋这一最大的平原,离月背也近。   “这是一个由三千零一十二人组成的微型社会,我们的宇航员们来自二十二个不同的国家,是为了光荣的任务来到月球上的,根据TPC的安排,陆续落座了一十四个连成一片的生态基地,成就如今我们月球大基地的总蓝图。”   在TPC次日的总部会议上,罗伯特·沃尔顿平静地叙述这一事实。   十四不与二十二一一对应的原因在于,有些国家国力较弱,当时是抱着大国大腿、或两三合作才进入计划名单的。   “这一社会是封闭的,只能与外界做线上交流,我们不知道月球基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地方究竟遭到了什么。只能从传输的资料里略微窥见一二。就表面来看,他们仍然安然无恙地生存着,正常进行工作与休息,有的人已经成婚了。”   他说。   “那是个远离地球的孤岛。”   由于事关紧要,所有与会人员都经历远程无人机检测。   由于居间惠的牵线,锡安和艾雅在报应号内也旁听了这场会议。   至于莉子,则在前几天的凌晨,就在南千岛群岛基地机场坐飞机往喜马拉雅地区去了。   “月球调查,我以为人类已经合并了,但其实仍然是区分国家的吗?”   锡安暗暗咂舌。   他是从一个喊着世界人民大联合、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时代来的。只是二十一世纪中叶的历史仍然短暂,并未发生如此的改变。   尽管殖民月球这种事情已是锡安的时代无法做到的伟大。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艾雅顿了一下,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各国还是连成一体的。十四个生态基地听上去是十四个,但更接近总基地的第一部 分、第二部分等一共十四个部分。因为考虑是万人生态循环的规模,最后划分出来不同的居住圈,就被戏称为月球上的诸国。”   就像建造城市一样,最愚蠢的建造师也不会做一个几百万平方米的小区来住满全城市的人口,再来旁边一个差不多大的商业区就供这个小区使用。如此,出行效率会大大降低,还有数不清的隐患,譬如疾病的传播。   罗伯特·沃尔顿尝试言简意赅地讲解情况,但仍然漫长,锡安听厌了,就直言不讳道:   “你们也太能开会了……怎么总是有那么多的会议?”   锡安没连上总线,只连上了居间惠的线。   居间惠闻言,娴静一笑:   “这是现在行政系统的特色,我和世界各地的很多人都不得不品尝。我也认为应该做一点即时的改变。”   也是胜利队的意义。   但以胜利队为代表的无限制行动小组的力量都不足够,又被约束。   锡安没接过话茬。   他点开回会议前的文档,开始一目十行地翻阅。   TPC的资料员连夜整理出来这一本足足数百兆的带大量图片和设计说明的厚厚的电子书,并附有详细的社会模型分析。   对待孤悬于地球以外的月球基地,TPC一直是当一个独立的社会演化部分在观察的。   “他们实际上出现许多古怪的共同行为。”   譬如一起看地球在月球上的升起和落下作为一天的开始与结束。   譬如他们自称月球人,以前一般被认为一种谐趣,现在也被认为有问题。   大概有一百多人在这两年抛弃了妻子(丈夫)以及儿女,在月球和同事重新成婚,因为他们的任务重大辛劳,TPC原来是帮他们圆过去的,因为想让他们安心在月球上进行工程。   “但现在想来,这是不是一种错误呢?”   居间惠在线上会议中发言道。   由于经济效益的问题,每个驻月人员分配到的空间都很狭窄,和潜水艇里潜艇兵的房间差不多大。一般是两人间,上下铺,连转个身都不舒服。   “一万人的规模居住三千余人,那剩下七千人的空间呢?”   锡安问居间惠。   这是册子里不会写的内容。   居间惠是晓得的。她答道:   “这也是经济方面的考虑,剩余七千人的设施(实际上大概是五千人,有一部分是连带着启动的,没法关闭)全部处于节能的最低维护状态。而这三千余人里,大约有一百来个人准备负责全设施的维护和检查,这个是册子里写清楚了。”   因为艰苦而必要,所以拥有光荣。   因为光荣,而被TPC重视与包容。   不过如今,艰苦情况的转机已经到了。   那就是最近攻破的小型化的可控核聚变技术,使得人类的能源再度发生革命。月球基地更可以奢侈起来。   “月球有大量的氦3(氦的一种同位素),可以参与核聚变反应,释放大量能量。月球基地在十几天前收到的第一任务就是修建核聚变反应堆,现在正在等待我们的核聚变技术发布和传递。”   罗伯特·沃尔顿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他面对所有的屏幕,阴森森地说道:   “而我们携带点火及约束装置的运输机已经飞上去了,这就是我们亟需解决的第一个问题……我们要把宇宙运输机打下来吗?工作人员是可以逃生的,不用担心人命。”   说罢,整个线上都没人说话。   不论月球上发生了什么,维持现状都是可以接受的一种情况。可若是把核聚变点火装置安全送达,极可能会出现意料外的变化。   “我们可以伪装成恐怖分子袭击、突发陨石、太空垃圾,或者哪个螺丝钉没拧紧,乃至怪兽的痕迹。这在技术上没有问题。现在还有时间。”   罗伯特·沃尔顿补充道。   他事先已经咨询过技术专家。   凭工作人员自己的操作,很难破坏封装完毕的核聚变装置还不留下任何痕迹。这是门新技术,保管得妥善,完全懂的人也不多。所以伪装成没有任何痕迹的意外是最好的。   打下来是稳妥的做法,可以维持现状,徐徐考虑。不打下来,尖端科技被获取、不论对于现在的月球基地是不是尖端、但情报的泄露也是TPC无法承受的代价。   “要不,还是打下来吧?”   有人试探性地发出自己的意见。   “不可以!这样会打草惊蛇。不论结果究竟是什么……我们这一边必须要维持正常的做法。现在航空事故率是低于0.01%的。”   现任北美分部的副手朱诺紧随其后,立刻发言,驳回他们的观点。   “那你要怎么做?”   朱诺说:   “发送第二个运输机,我们的人上去调查。报告里说得清楚,所有人已经一年没有返航地球过,是时候补充新人,替换老人了。这很正常。”   多数人认为这个建议更合理经济。   于是问题自然而然会转化成谁上去。   任何知道声纹结果的人都晓得一个可怕的事实——   现在,孤悬地外的月球基地乃是一个未知的魔窟。   “这可是标准的太空生存大片。”   莎拉坐在朱诺的旁边,低声。   一个封闭环境里,身边的人逐渐不再是……正常的人。   但却不能逃离。   不是所有人都没有胆量,只是再有胆量的人也要考虑自己队友的性命。如果没有人的话,就会转化为由总部结合人才库进行指派。   最后一般就是没有后台但有才能的平民开始冒这个死亡的风险来获取荣誉。   会议算是到此结束了。   只需等待命令与派遣。   一时气氛沉默很久,最后突然有一个人再度打破寂静,掷地有声:   “胜利队愿往之。”   于是全世界TPC分部高层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已经奋力过一次的、得到TPC勋章的女人身上。   她的目光从容冷静,就有一种无言的说服的力量。   “胜利队愿意前往月球进行调查。”   是居间惠说。   “还请各位给我机会,一定把一切情况调查得水落石出。”   自信能够感染人。   不知为何,人们就会相信。   “了不起。”   几位老人暗自赞叹一声。   “居间队长……”   而泽井总监对屏幕,一声叹息。   欧美分部的意见迫不及待地通过,总部的评测认为胜利队足以胜任这一工作,欣然同意。   至于居间的队员,新城、堀井、宗方还有新进胜利队的野瑞都没有意见。   他们相信居间惠的判断。   胜利飞燕2号还没有修完。这次,他们乘坐的是寻常的武装太空运输舰。   这就是这起事件的大局。   “你也太冒险了,居间队长。”   胜利队也有其后勤与支持人员,研究者或者维修师,大多知道这位罕见的女队长意志坚定,但也为她连续接下如此的任务感到不解。   一位整备部门的老人忍不住说她。   “那你不是知道吗?和国已经走向不可挽回的灭亡之途、存在于这群岛之上的所有的人即将开始流浪。想要维持住这群人的尊严与地位,就需要我们这个分部做出了不起的贡献,不是吗?”   她是那么笑着说的,然后轻描淡写地绕了过去。   “总要有人做的。”   “我们也相信队长。”   而她的队友也是世界上顶顶好的,她知道这点,并为之骄傲。   水上,波澜不生。   异星的战舰里,锡安沉吟很久:   “那我也想去月球一趟了。”   艾雅眨巴眨巴眼睛,意识到了某件事情:   “你是不是很关心居间惠队长?”   “不。”   锡安惊诧艾雅的这话。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她长得有点像我认识的故人,也是曾代表人类与我对话的人。她和卡欧斯病毒的接触,也给了我很多信息。仅此而已。”   在锡安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这部剧在电视上是无间断轰炸,从早上到晚上,每个频道都有。当时他几乎可以倒背如流每一集的剧情,不过现在大多忘了。   反正在个怪兽横行的宇宙里也派不上什么用处。   “故人……?”   艾雅这时感到好奇。   “嗯……是三千万年前,有点熟悉的人。”   ——反正你们也不知道三千万年前是怎么样,我就按剧本随便说说。   在《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中,居间惠被指与三千万年前地球警备团团长幽怜相像,且传承了幽怜的基因。   对解开这个地球历史的谜团,恐怕这也是个关键线索。   “何况……与居间惠无关。”锡安面色严肃起来,“我对月球发生了什么,确实……很感兴趣。”   月球绕着地球旋转,至今已有四十五亿年了。   人类还是最近一百年才踏足这片神秘的领域。   寂静的太空,灰暗暗的荒原,月球的基地里,人头攒动。   人人都在喜悦,为即将到来的聚变点火与约束装置。   数十米高的工程机械已经启动,而太空用外骨骼装甲则让他们自由行动。   两人一起进行作业的时候,就有一人发现天空飞来的东西,指着那即将改变月球基地面貌之物兴奋地对同伴大叫。   “嗯。”   他的同伴冷静。   然后他就再也发不出任何人的声响了。 第七章 南夕子   “我想当一名宇航员。”   这可不是一句假话。   锡安没有和胜利队一起行动。   在走前,他特别和艾雅交代不要告知TPC的事情。   “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在报应号内呆着。”   于是现在,戴上斗篷的锡安正站在地球大气的边缘。底下是蔚蓝的地球,而头顶是灰色的月球。这里的天空呈现出淡淡的紫色,群星不再为大气阻挡、也就不会闪烁。   锡安可以清晰地看到南千岛群岛基地的宇宙用运输机正在顺着地球的自转方向开始沿着螺旋的轨迹朝月球飞翔。   宇航员、科学家、教师、公主王子、仙女英雄、歌手明星、足球篮球的运动巨星、大型车辆或机械的驾驶者……如果更现代化一点,听说需要加上网红、主播与up主。如果幻想一点……没准就要加上魔法少女、假面来打、奥特巨人、超能力者或者血继限界持有者之类的。   “或多或少,总归有人小时候梦想过这其中一个罢。”   锡安成为巨人以后,还没怎么主动到太空玩耍过,也没有去过其他的星球。   “首先是因为地球许多事情的紧迫,其次可能是因为恐高……也可能有一点不脚踏实地的、失重的虚无感。”   直到对战科斯莫利基德以及卡欧斯病毒,还有一次次的战斗,逐渐变得稀疏寻常。   “可我之所以恐惧高处,只是因为原来的我无法飞翔啊!”   他现在想明白这点,心情畅快通达,以拟人形体在太空自由走步,轻松一跃直到灰暗月球的表面。稍微一个转身,就轻悄悄落在一个环形坑中,然后小力道一跳,又能自由飞出环形坑,俯瞰大地。   “哇嚯!”   月球表面也覆盖着粉末状的尘土,随着锡安孩子气的跳跃,便一路扬起,被太阳风辐照,就会长时间的漂浮飞扬。   月球重力很低,与地球相比也就别有乐趣。但跳个十几分钟各种姿势也就腻了。   “现在,我也掌握了在月球的运动方法。”   不同星球环境不同,重力低的月球,同样的力气会跳得更高。如果以同一种运动出力,便会用力过猛或过弱,都是生活与战斗中忌讳的事情。   不亲身体会一下,很难把握分寸。   TPC的宇航运输机的速度没有巨人快,胜利队一行人应该还在运输机内忐忑不安地准备。月球没有大气,所以可以直接看到那壮丽的蔚蓝的隐去一半的盘子般的地球,球外,是运输机还有无数的卫星。   “现在,我应该在前乌国月球7号的坠毁地点。”   锡安四顾,很快发觉波有问题的地方,他用脚在地上削个一两层,就能见到一系列上世纪碎裂的机械,被埋葬了这凄清的月球里,是一个已经逝去的国家未变的痕迹。   他轻轻挑脚,又把这一切埋起来。   一般来说,这种坠毁的遗迹,都会在近十多年来重新月球登陆的计划里被回收。   不过前乌国早在上世纪就解体了,所以它们的遗迹也无人问津。只有合众这国家在展现力量的时候,特意挑了几个以回收太空垃圾的名义曾广播给全世界的人看这人类飞天的历史。   月球7号是在风暴洋坠毁的。   因此锡安所站的地方距离TPC联合月球基地已不算远。略微向上飞一段距离,就可以看到大约六七个国家的国旗,分别插在几个主要生活区的顶上,在阳光下熠熠。   这则是因为月球重力极低,加上太阳风辐照温差压力、以及这些旗子材质的关系,纵然无风,旗子也不会迅速倒下。   十几个宇航员使用太空开发用的外骨骼机械,在巨大工程机械下进行锡安所看不懂的精尖作业。   月球没有空气,也就没有响声,悄怆幽寂,一片冥冥。   但可以感应到地面偶然的震动,知道这个世界也在不息地运动着。   锡安退了十几步,让自己退出月球基地的监视范围,在月球的边缘回望地球,对着装置说:   “艾雅,听得见吗?”   心灵感应的手法,同样可以用在超远程的无线电波上。艾雅那边发回反馈则是使用了报应号的技术。   “听得见!锡安。”   很快就传来回复。   “好的。”   锡安暂时还不想和月球基地的人直接接触,就蹦蹦跳跳、轻飘飘地绕过月球的边缘,开始走向月球神秘的背后。   “我,现在在进行的是环月调查。我说什么,你就记下什么,艾雅。”   一种冒险的兴奋让他感到开心。但他竭力维持平静,以冷静的目光审视周身。   TPC单纯调查基地的行为只是受限于条件。实际上,想要破译谜团,必然需要牵扯月球上真正存在着的一切。   艾雅在报应号内严阵以待,说:   “收到。”   锡安从风暴洋一跃,用其奥特的视力监视这个月球表面的波的运动。从表面上,他没看到任何异状。   “现在我在的位置是风暴洋。现在,我什么也没看到。接着,我跳过了风暴洋,抵达了月背。”   地形陡然变化。   在数十亿年环绕地球的时光中,始终背对地球的这一面为地球挡下了无数的陨石冲击,最终留下密密麻麻的撞击坑与环形山,一片狼藉,就像一个人生了脓疮似的。   大部分环形山锡安都不认识。他只认识其中一座。   “我抵达了祖冲之环形山,没有异常。”   艾雅那边发生了杂音,她好一阵子才调整过来。   “收到!”   这是因为到了月球背面,无线电波会被月球挡住的缘故。因此,与月球背面的通讯一直是TPC准备解决的问题。   TPC在月球基地的位置修建了大型的基站和天线。但报应号的通讯不准备走TPC的路。所以需要一定的调整。   报应号的科技含量恐怕还在TPC之上。   月背,有一条主山脉,被称为前乌山脉,因为是由前乌国最先发现并命名的。山脉与山脉的名字都还在,但命名者却都已成为历史。   锡安在这山脉刚走没几步,就看到波有些奇怪的地方。   “我找到了。”   ……月球上的神秘生物,居然还真有啊!   可惜不是兔子,也不是嫦娥。   从外表上来看,是两个很小的火山口,喷出一长串的蒸汽。   锡安在这两个火山口蹦蹦跳跳没几下,月背立刻发生地震。大地开裂而石屑月尘飞扬的时候,锡安身披的亚麻布也一并飘起。   锡安吹气,把要迷上身体的杂物全部吹走。然后两三步做跳,至于底下。   那怪兽睁开双眼,朝着巨人张开其可怖的大嘴。   只是没有空气,自然也无处传递其怒吼。   这是一个有着类似人类双眼的岩石般的怪兽。腹部有着如同满月般的图案,同时传来强大的能量反应。   它一起身,锡安才发现,这家伙是堵住了火山口在休憩的。而自己踩的两个小火山口正是它头顶的器官。   “是因为我把你吵醒了吗?”   锡安笑道,传送自己的心灵感应。   “对不起,我道歉,但我希望能和你沟通。”没有什么调查效率是比找个原住民更快的了。   根据脑波的强度,这怪兽并不愚蠢,是具有高等智能的。   只是它似乎犯了起床气,完全不想和锡安交流,莫名怒火中烧。   “不至于吧……难道说这头顶的两个小口对它来说是某种不能碰的器官?”   锡安原以为只是碰碰后背叫醒这怪兽的程度,但可能是挠人的脚心犯痒痒、或者更夸张的程度。   这怪兽张开大口,就吐出无数火花状的光芒,数公里内尽数是惨白色跳动的电磁光华。由于不想被TPC发现,锡安不想变成巨人形,只好以人形态对敌、就地一跃,直上万米高。   巨人也有其缩小的形态。但这个形态发挥的力量并不比锡安目前人形态发挥得更多。   谁知这怪兽立刻缩成一团,就像一个球状陨石一样,往着锡安追来。   锡安只好聚集能量于右拳,径直向下强力一击,与这怪兽碰撞的瞬间立刻碎屑飞裂。这怪兽嗷嗷吃痛,其势一失,就往月球背面降去。但它露出体表的双眼,发出青白色的射线。   ——妈的,是个怪兽就会光线技吗?   锡安在空中一时腾挪困难,而光线迅速。他也不多想,直接双手挡在身前做护盾,直接抗下这光束。对抗的瞬间,手臂上的衣服立刻蒸发,但身体无事。然后两手往外一挥,让怪兽也要感到恐怖的力量直接顺着光线冲击过来,让它一下闭眼,靠在月上。   接着锡安蹬足太空,如同一道火箭,笔直往这怪兽疾速突进。   接着一拳打在这怪兽身上,掀起四周月尘,向外扩张飞散。   由于力道控制不好,地震震感就连TPC月球基地也明显收到。   “又发生地震了!博士!”   “记录一下,由这些寻常的事情去罢。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合众集中区域,海伍德·弗洛伊德博士瞥眼身边两个同伴的做法,笑吟吟地说道。   “很快,客人就要来了。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月球背面,这怪兽吃痛得紧,居然就地趴下,然后做出求饶的样子。   这倒让锡安感到好笑。   “我也不是故意弄醒你的。”   锡安抱歉,靠近这怪兽,又笑道:   “但你这样也太夸张了,就真想把我杀了啊?”   谁知这怪兽起身的瞬间,胸前满月标识便有数倍胜于刚才地震能级的光芒开始聚集,对准锡安就要放射破坏的光芒。   这怪兽还要造作。   “……”   锡安见状也恼怒,也不用心灵感应说服,干脆就要动真格的好好把这月球的怪兽打痛打疼,之后再说话。   于是锡安的手上也开始聚集绝大的力量。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远远传来一道无差别的心灵感应,是场外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大声呼喊:   “住手!基拉拉!”   基拉拉是这怪兽的名字。   档案编号:UME030   暂定名:月光怪兽·基拉拉。   这怪兽居然停手了,熄灭了腹部的光焰,接着傻乎乎地转了一圈,才望向远处。   锡安也放手,顺着这东西的目光一起看向远处。那里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古怪的白色袍子的女人,神情开朗,玫瑰色明净的脸蛋面对锡安,流露出一种朴素简单的不安与疑惑来。   但锡安比她更疑惑。   因为锡安认得这人。   他确定他在秘经中读到过:   “南夕子……?”   在秘经《兄友弟恭》中,曾作为名为艾斯的光之巨人的人间体活跃过的月球人。里面的隐秘也极深。   她站在那儿,轻轻侧头,为这三个字陷入沉思。   “你认得我的名字……”   她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为激动,最后是无法抑制的笑容:   “难道、难道说……光回到了地球吗?你是光的……巨人吗?”   月球一时空寂。   在战斗中飞起的石头又砸回地面。而基拉拉缩成一团,就眨着自己的两个大眼睛看着这站立于此的两个人体。   “你是……超古代人?”   在这个世界的南夕子,恐怕是超古代人。   果然她露出感伤的表情,呢喃自语:   “超古代文明在三千万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只剩下一些鬼魂、一些虽活若死的鬼魂在宇宙中徘徊……我是月球人,是超古代人的后裔。请容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这一代的南夕子,巨人,欢迎回来!”   说到最后,不知为何,泪流满面,痛哭流涕。   就连怪兽基拉拉也跟着一起呜咽。   “你……不要哭了。”   但她的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直到最后,自己擦去自己的泪水,站在一边沉沉地说起过去的事情。   在遥远又遥远的三千万年前,地球上曾发生巨大的灾难,造成了历史的一段空白,使得绚烂之极的超古代文明就此灭亡。   但超古代文明的力量远超现代,人类能想到的逃往太空,他们自然也能想到、更能做到。   “面对灾难,退缩不是种错误。我的先祖,她的名字也叫南夕子,和她的一部分还清醒的族人很早就准备逃出地球,但怪兽的追击超越了大气、击坠了大部分舰队,只有很少的人离开了太阳系,从此在宇宙漂流。我的先祖是不幸的,她是被击坠的;又是幸运的……因为她们掉落到月球上后,得知了一个古老的秘密,侥幸逃出生天。”   南夕子走在月面上,回望蔚蓝的星球,轻声细语。   三千万年后,沧海桑田,人类曾经抛弃的光又回到了地球上。   失去之后,才知弥足珍贵。   可已不再是原来的超古代文明,也不再是原来的光了。 第八章 天上人间   在这里的南夕子并非是真身,而是一种高妙的光学投影。   这是一种类似VR的情况,她在母舰内,利用装置将自己的意志映射出去,她可以使用心灵感应的能力对投影周遭的波进行感受。也因此,她的活动范围就在月球背面靠近前乌山脉有限的区域。   因此她的泪水是垂直下落,而没有在月表散逸开来。不然在太空落泪可是要遭到太空惩罚的。   利用心灵感应的交流已经超诸言语的限制之上,不过据南夕子所说,她本人会大多数的地球语言,这是从人类纷繁复杂的电磁波里学到的。   “因为我们一族也快走到尽头,也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偶尔在月背也可以看到地球的边缘,像现在这样,我们就会做礼拜(一种宗教的仪式),这是我们的功课。”   她们的居住地点是处在月球背面靠近地壳深处的飞船。   太空舰船可以自动吸收太阳能、并循环维生。   因此,月球人传递到现在也只有一个生存的必需条件。   “那就是把所有的知识教会给下一代。可是我们族群的人太少了,精神也会变得极端。虽然先祖是如此铁律的,也是如此践行的……她依靠一种特殊的方法活了很久……但早在我出生以前,我们还是丧失了修复飞船的知识。”   她以一种锡安无法理解的复杂的目光长久地注视这好看的青年人许久,突然露出一种梦幻般的憧憬的表情,说:   “据说,最鼎盛的时候,飞船里有上千个人呢!真厉害,真想看看,那么多人在一起是怎么生存的!”   南夕子这么说,锡安反而想起黑涡镇里人们卷在一起的生存方式,打了个寒颤。   她又很快似乎觉得自己失礼,很快垂下头来。   月光怪兽·基拉拉似乎与月球人签订了某种约定。   南夕子温柔地基拉拉传递心灵感应,这远比南夕子巨大得多的怪兽很快就平静下来,重新回到它常呆的火山口中一动不动了,就是仍然露出两只大眼睛气鼓鼓地瞪着锡安。   “基拉拉是具有极高类人智慧的怪兽,其实还会说人类的话咧,轻易不会这么发怒,应该是巨人你摸了它很重要又很敏感的部位罢?”   这话就让锡安突然感到尴尬。   “我就碰了碰它头顶的小火山口似的东西,想叫醒它,问点事情。”   南夕子小声地笑了起来。   “那就没错了。这怪兽是三千万年前没出现过的,是月球哥白尼纪晚期才诞生的。它还很年轻。”   锡安想撇开话题,若无其事地问到之前南夕子所说的话:   “你说你的先祖是因为发现了一个古老的秘密,那么这个秘密是什么呢?”   “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秘密!”   谁知南夕子忽然流露出一种宗教般的虔诚感来,她双手合十,紧闭双目,一个字一个字庄重地念道:   “地球是有它自己的意志和灵魂的!”   ……   ——这就是你们发现的伟大秘密?   锡安本要撇嘴,但转念一想,也察觉到其中绝大的严肃性。在三千万年前的时代,地球灵魂(费列蒙)的隐蔽必然比现代更为深沉,也没有遭受到卡欧斯病毒侵蚀的痛苦。   确定地球存在灵魂并与其沟通,对于地球上生存的微小的生物来说,确实是了不起的事情。   “确实。可这个秘密是怎么帮助你们逃出生天的?”   “星球是很复杂多面的。我们生活在一个三维的世界,只需要这个世界的资源就可以生存,因此也知道这个三维世界。但是星球不同,它知道得……比一切生活在它身上的生物都多得多,因此它知道一些特殊的领域和进入的方法,可以不遭到外界的侵蚀,来保住我的先祖的性命!”   南夕子这么说,锡安立刻就想到黑涡镇。   黑涡镇在诅咒中期所勾连到的螺旋空间,就是直接通连星球灵魂的特殊场所,它似乎是星球在时间维度上的侧面,以地质呈现一个又一个时代的螺旋,神秘至极。   它的发源时代恐怕要更早于三千万年前,那么也就是说螺旋空间没有遭到三千万年前的怪兽的破坏。   南夕子与月光怪兽·基拉拉告别后,就开始为锡安指路他们飞船所在的位置。   她边走、边说,讲着地球古老又古老的故事:   “当时先祖坠落到莉莉丝之月上。”   锡安叫停,又问:   “莉莉丝之月是什么?”   “不知道……这是从超古代流传下来的一个音节。我只知道我们所在的这个月球同样有个音节,叫做夏娃之月。”   在人类流传的圣经神话中,原人亚当的官配叫做夏娃,是用亚当的肋骨做成的。不过在一些秘经和小道消息中,亚当的官配被称为莉莉丝,是上帝制造的第一个女人。   “但那个东西没有放过先祖……”   南夕子说到这里,全身发抖,念起这些话语,好似在说起古老的经书上的神话:   “它摧毁了莉莉丝之月,将其烧成灰烬。莉莉丝的孩子,叫做克鲁特尼。就此被迫流浪。”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指向远方太空中一个黑暗的小点,说:   “喏,就是那个了。”   那个一颗正在太空中漂浮的不发光的星星。   “是小行星克鲁特尼。”   锡安没认出来,是艾雅认了出来。   “小行星克鲁特尼最早是在1983年被发现的,它沿着马蹄形的轨道绕着太阳周转,非常奇特。不过它很接近地球的轨道,从地球来看,也好似在绕地球转动。克鲁特尼绕地球一周大约要花费770年的时间。一度有人以为它是地球的第二个卫星。”   艾雅说。   不过TPC的学者猜测,小行星克鲁特尼大约在5000年后,就会被地球引力吸入轨道,真的会成为地球的第二个卫星。   “克鲁特尼一度被认为是人造物体,后来被认为是过去某次行星大碰撞的残骸。”   三千万年前,曾发过一次壮绝至极的逃难,锡安很难想象月球人的先祖究竟克服了多少未知与困难。   月面冷寂,南夕子与锡安俱无言,单靠心灵感应传递话语。   “追击你们的是什么?”   锡安继续问。   谁知南夕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先祖没有描述这一切,在我没有出生之前的某个遥远的过去,曾有人问过当时还活着的先祖,但先祖只说不知道要比知道更为幸福,而知识不过是种悲苦。知道越多的人就会哀叹一个不祥的真理——那知识的树不是、生命的树。”   那时候,火星正缓缓地从一侧升起,而远比月球更大得多的地球,偶然会在照不到的月背露出一点轮廓。   “她说,如果我们不知道的话,可以存在更久的时间。如果知道的话,以我们的智慧,很快就会把自己弄死了。”   从结果来看,那位同样叫做南夕子的先祖说得没有问题。   因为确实,月球人的血脉绵延到了今天。整整传递三千万年的文明,地球上不曾有过,大银河恐怕也屈指可数。   南夕子本人为证。   只是关于这个宇宙三千万年前的事情,南夕子也不能提供更多情报了。   这是个巨大的历史断层。   或者,这个世界所知道的未必有锡安看过的秘经写得更清楚。   南夕子的投影走在前面,锡安走在她身后。   “之后,先祖听到星球的声音,带领当时的族人撞向夏娃之月,就在夏娃之月的背后定居生存,一直到今天了。”   月球人的基地在一座成型于三千万年前的环形山中。   锡安用脚蹭两下,就挖开一个小小的通道,可容一人进入。   他就继续往下挖,一直碰到银白的金属,在南夕子投影的指路下,他很快绕行战舰找到入口。   可穿过气压室和过渡舱抵达内里的时候,锡安却闻到了古怪的血腥味。   “发生了什么……?”   南夕子的投影在身边消散。   空旷的月球人的基地,只有一个、唯一一个的脑电波,那就是南夕子自己。与投影一模一样的少女端坐在某个舱室的门口,平和地看向光的到来,仿佛在等待审判。   “你……把其他月球人都杀掉了?还是说……”   锡安看向远处因为老化而发出轰鸣的机械:   “循环掉了吗?”   那发丝披肩的白衣少女靠在墙沿上,斜瞰锡安。   “是的,我把他们都杀掉了。因为我不愿意执行‘繁衍’的命令。”   她说。   再怎么精巧与自动化的机械也敌不过岁月。   因为生存空间的压缩,最后的月球人的末裔不足两位数。   他们需要先在一种舱室内进行基因调整与知识的学习,彼此之间是没有相处与联系的。等到南夕子睁开双眼时,自称哥哥的人要执行这一古老的命令。   他们的形象让南夕子感到恐怖。   因为她出现返祖现象,具备一点特别的能力,而其他月族人正在等待南夕子的行动。在这段等待的时间中,她轻而易举地分别刺杀。之后,她就把他们的尸体拖进循环舱里,全部循环。   一个人身上的元素丰富且多,是天然的宝藏。   而南夕子也就变成了这昙花一现的月球文明的最后末裔。   “能敌过岁月的机器只有生命。”   这是德基安之书的句子,也是月球人所尊奉的秘典。德基安之书在地球上也流传有一部分内容。   “我不评判你的作为。”因为这远远超诸锡安的知识范畴。   锡安平静。   他认识到这个少女和经典中所记载的只是同名,虽然都是月球人,但遭遇截然不同,生存环境不同,于是命运也走向完全相反的异途。   “但我有其他的事情需要问你,是关于在月球正面所发生的事情。”   这时候,胜利队才刚刚抵达月球基地。   核聚变点火与约束装置因为不能暴露人类意图的缘故,不能直接返航,以致于罗伯特·沃尔顿提出了打下来的偏执想法。   但减慢速度是没有问题。   因此,他们前后到达。   “要把计划告诉运输舰上工作人员吗?队长。”   “不告诉,当然不告诉,我们平常就好。”   两个运输舰前后与基地对接,这个过程花费了约1个小时,使得运输舰和月球基地人造氧气环境直接互通。   胜利队从运输舰内失重飞出的时候,月球基地的人们已经含着微笑在等待了。   他们举着高大的横幅写满欢迎的词汇,男女站在两旁,脸上洋溢笑容。   这种阵仗,居间惠在地上很常见。   老做派的领导最喜欢这种被尊重的细节。但居间惠是不喜欢的。   不过居间惠的性格也让她不至于把不喜欢直接说出来,只委婉地笑道:   “心意我收到了,非常感谢大家的欢迎,之后还要和各位共事一段时间,希望不要嫌弃。”   之后,她陆续收到了三波欢迎,来自在这月球基地里的三个国家与她们带领的国家。   由于与卡欧斯的直接接触和授勋仪式,胜利队还算出名。   核聚变点火与约束装置,则已经有工作人员开始检查了。   光从表面上,胜利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从其中挑出不对的人,只能靠名单记忆。   “要先用膳吗?胜利队的各位,奔波已久,也该休息休息了!”   同样出身和国的京本疾风,先天与胜利队有亲近。他所代表的大陆派系便拔得头筹,首先能够招待胜利队。   宗方诚一摇摇头,说道:   “在太空船上,我们休息已经够了呀!何况这里有什么东西能招待我们呢?无非是培养菌之类的吧?”   堀井正美原本还有点想法,听到这词,面色一皱,立刻就想起来了。   培养菌也就是类似蘑菇的菌类,经过基因调制,近几年才开始推行,是一种不需要照料,自己在循环系统安置范围内就可以长得很欢脱的东西,在太空生态构建中有许多妙用,也是现在太空的主食,是种非常微妙的东西。   疾风队长打了个哈哈,说:   “没有,没有,每次地上的大领导慰问一下,自然会有好东西送来。我们不舍得,就还都留着呢。”   他把胜利队引到一间独立的招待室后,就面露担忧的表情,小声地问胜利队:   “居间队长,我知道你们来这里肯定另有要事,不止是来监视核聚变反应堆建设的吧?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气氛即刻冷了下来,居间惠不慌不忙地反问:   “我倒想知道,你们太空基地现在运转得怎么样?TPC的老人们对月球基地很看重,他们很着急了。” 第九章 繁衍的仪式   而疾风队长就露出为难的表情:   “唉,月球上的工作一直是很难展开的。居间队长你应该是明白的,不像老人们想得那么容易!”   “是的,是的。”   居间惠露出应付的笑容。   “月球基地责任重大又清苦,我知道你们一直很辛劳。”   疾风队长立刻从善如流地抱怨起来,好似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但名单上标红的他的名字时刻在胜利队每个人的脑海中提醒他们眼前的家伙是个怪物,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一直到最后,胜利队也没有吃任何月球基地提供的事物,而是用了他们自己带来的压缩营养块。   这是种设计得很精致的小东西,吃一块就可以满足一天所需要的各类微量元素、维生素与能量需求。   而预定要举行的三个派系之间欢迎宴会,自然恰巧地被地面的人在持续检查艰苦奋斗、勤俭朴素的生活作风的远程视频监控中,被迫取消了。   这些人可遗憾着呢!   但胜利队就是庆幸了。   “是堀井你的功劳吧!”   在被安排的宿舍里,新城笑着拍拍堀井的肩膀。   要是原来的堀井一定会哈哈笑起来,不过现在的堀井只是勉勉强强笑了笑,表示自己收到了。   胜利队的男生们是一间大宿舍,唯一的女生居间惠则是一间双人间的小宿舍。   通常而言,月球上的作息和地球上不同,更像那些常年呆在核潜艇中的士兵。核潜艇终年在水下,一般将24小时分为值班、休闲和睡觉三段时间,也就是三班倒,理论上,任何时候,总会有三分之一的人正在工作。   但有些工作的工作性质很特殊。比如工业建设的内容是人越多,这个流水线转得越快的。因此,月球基地的作息有高潮和低潮的时候。   月球基地在有人最低潮时,只约有八分之一的人分布在这广博的基地里进行建设。   胜利队对一切了如指掌。   这就是绝佳的行动时机。   当然不是指自己行动。   居间惠很快从贴身衣物中取出特制的苍蝇大小的无人机。这PC无人机技术的最高成就,针对本次任务还进行了调整,可以完美贴合钢铁的墙壁做光学迷彩伪装。   “那就靠你了。”   居间惠在检查了室内情况,发现没有监视监听设备后,放心地拿出自己的手机。   由于技术限制,视野是黑白的,只有灰度的区分。但这已经足够了。   很快,探测器从门缝中溜出,在这月球基地里逡巡。   它轻巧地从一个正抱着大堆地质资料的人头顶飞过,然后绕过好几个门,根据红外的检测结果,开始陆续检查几个重要地点。   “队长,有什么发现吗?”   一行字打在屏幕上,是宗方副队长正在询问。   居间惠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对着手机的荧光,在屏幕上的按触无声无息。   “没有”这两个字刚刚打在屏幕上,无人机就发现了异样的情况。   等等……   那是什么……?   黑白的屏幕里,错过门口的瞬间,看到了地上一个巨大的海星似的东西的倒影。而它的右手上有古怪的虫子般的东西正在跳跃。   居间惠立刻屏住呼吸。   然后探测器趴在墙角的一角,看到那黑色的影子,慢慢地变成人形……接着开始沉默地走动起来。   在廊道上是明确有监视装置的。这是这怪物变回人形的理由。   走的方向是胜利队相邻的卧室。   她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她的门口突然顿住。   “那东西在我的门口停了下来。”   居间惠立刻意识到这点,手机差点摔到床下,她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也立马关掉了手机的荧光,假装自己已经睡了。   她不敢让无人机过来看着,就只靠自己的五官发展到极限,硬生生观察。   就这样,足足对耗了十几分钟,她才再度听到脚步声,是门外的怪物正在移动。脚步声很快远去消失,这样,居间惠才猛然泄气,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喘气。   但突然地……她听到了另外窸窣的声响。   居间惠直接掀开被子而起,一个古怪的长条状的虫子正要跳到她的身上,扎入她的皮肤,但被她身上穿的贴身束口防护袋挡住了。   这女人也不迟疑,直接拿起电棒就炸,一直炸到这虫子发出一股焦味,才勉强安下心来。   她用很厚的塑料把这虫子裹在里面,看到这东西的外皮正在波动,里面还有小虫子从里面出来。   这虫子的样子,居间惠感觉有些熟悉。   直到与胜利队交流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东西不是别的,而是早早写进TPC派发的防护指南的——   它与寄生兽的幼体相似。   或许是一种……新型的寄生兽。   地上的人们等待着天上的消息,而血腥味则继续在月背、人们所不知道的战舰的空气循环中似有似无。   那时候,面对锡安的疑问,南夕子摇了摇头,只低沉地说:   “我不知道。我肉身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这艘最后的太空战舰。投影的活动范围也只局限于月背有限的距离。我知道月球上有许多其他生命的存在,但我不能确认,也没接触过,更不敢贸然接触。”   她所生存的这里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在偶然看见地球的边缘时,她也想过要不要向那蔚蓝的星球伸出手,就像数千年前逃离月球基地、前往地球的几个月球人一样。   据说,她们都在地球上留下了灿烂辉煌的传说。   但这与战舰衰竭到极点的末裔的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家园还在,她就留下罢。   “月光怪兽·基拉拉知道什么情报吗?”   锡安不死心,继续问:   “基拉拉与我是一样的,我们都在月背很小的区域内栖息,不敢多动。宁愿去无何有的太空,也不敢于探索月球。”   南夕子平和地叙述道。   这也是月球人先祖的教诲。   月球人先祖要求她们在修复飞船前不要擅自移动,要等到修完后,直接全部冬眠,逃往仙女座。   艾雅在通讯中尝试解释这一古老的典训,说:   “仙女座,应该是指仙女座大星云,是距离银河系最近的大星系。反常漩涡星系的观测方位是与仙女座截然相反的方向。”   于是原本以为找到的线索链条尽数断绝。   锡安不抱希望,就随便问问:   “那你知道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吗?就在这月球之上。”   月球远小于地球,但其广博巨大也非南夕子可以探索的。   “异常的事情吗……”   但南夕子听到这话,精神恍惚。   “那么只有‘繁衍’的仪式了。”   “‘繁衍’的仪式……”   难道不是我想的那样?   锡安有些踌躇。   但南夕子开始走,锡安也跟着她走,就在这超古代的战舰里转了几个弯。于是很快,锡安的视野开始陡然变化,波就发生古怪荒诞的变化,如同海绵,又像栅格,开始变动不定。大块大块寻常视野里看不到的东西从深处飞出,然后消散在另外的深处。   锡安深深吸气,知道这次探索的正戏要来了。   “我的先祖是躲入了特殊空间才避开三千万年前发生的毁灭的。”   南夕子说。   “那个特殊空间应该就在战舰附近,但我的先祖和迄今为止我知道的同族从来没有第二次地踏入那个领域。”   一种古怪的、联系到月球更深处未知领域的波动,发散出比人类城市更加复杂的不可视的光。   “……就是这个了。”   南夕子的手指在颤抖。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锡安看到了门后的恐怖。   占据整整一个舱室的空间,是长满了古怪的细菌与肉体的黏液正在缓慢地蠕动。   锡安闻到的血液的味道就出自这里,尚未干涸的血液仿佛呼吸似的冒出一大堆的泡沫,发出浓烈的说不出是臭还是香的味道冲击人体的感官。   但如果仔细看看,可以看出深处钢铁与机械的痕迹,证明这里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但现在,机器居然长出了栅格状的血肉。它用金属的原子模仿了碳基生命的秘仪,通过一种无序的增殖,呈现出疱疹般的表面。   锡安倒退一步,皱起眉头。   “这是……诅咒。”   与黑涡镇遇见的诅咒相似,并非人力所能对抗的离奇的领域。   而南夕子站在锡安身边,垂头回想起她刚刚出舱时候,看到的那几个怪物茫然又骇人的面庞。   有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他们身上长满古怪的菌类,他们的皮肤与南夕子不同,是一种纤维化后的结构,有一个甚至看到内部的脏器完**露在干净的空气中,正在跳动。   他们几乎看不出原本人的样子,身上的器官也发生退化,似乎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我们并非是靠生物的原始手段进行繁衍的,因为先祖按照自然演绎法,我们的基因很可能会在三千万年间堕落到底,直到就算光回归地球、也无法认出的程度,假如沿着自然选择的方向进展,也许我们会被迅速劣化。”   这个世界的、月球人南夕子洒然一笑:   “因为人太少了,恶劣的性状无法被自然选择淘汰掉。可能只需要数代,我们就会充满缺陷,完全不具有足够的智力进行学习了。因此,需要人工培养的装置进行繁衍。这就是……古老的仪式。”   这些事情在知识的传承中语焉不详。   但近些年来,由于TPC的修建,南夕子读取到了大量人类的电波,也了解到了很多人类的知识,也就知道机器与战舰应该有的模样。   “我感到恐惧,因为我知道机器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呀!就算在上一代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它应该是采集干细胞或者单纯的生殖细胞就可以、不该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少女捂住紧紧自己的嘴,忍住呕吐的冲动,看到那对应是她的兄长和姐姐的男女的身上长出蘑菇般的真菌。他们割开自己的腹部和手腕,好让那最新鲜的血在繁密复杂的血肉机器上开始流淌,并且邀请她一起这么做。   接着,真菌就会逐渐富集,变异出巨大的脑袋和类人的形体,慢悠悠地飘动起来,在空中,好像蘑菇的菇伞,这就是幼体。   而那对男女就开始痴迷般地大笑,为自己新生的孩子感到喜悦。   那时候,那对男女欢快地对南夕子说:   ——快啊!一起在这里敞开的自己的心,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地存在下去了!就可以从月球人的宿命中得到解放!   他们在叫南夕子割开自己的身体,去放血,在等待南夕子的回应。   “所以……你把他们都杀了吗?”   锡安轻声。   “是的……也许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她合上双眼,蹲在地上,“是需要被审判的。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哭,但忍住了。   因为她不想在怪物面前流下任何软弱的泪水。   于是她就睁着眼睛,怒视邪恶。   血肉正在蠕动,而细小的触角像是花蕊般摇动,胃翻滚似的恶心。   “我在杀了这些怪物后,想用火焰把这里都烧干净。但没有效果,火焰只助长了真菌的力量,以致于它迅速蔓延开来。之后,之后,我就再也不敢靠近了。因为我害怕……所以我是个坏的人。”   锡安甚至看到地板都已经开始变出古怪的肉体组织,接着就是一个形似婴儿脑袋的古怪的蘑菇伞,向着他笑。   “你做得没错,他们能因此得到解脱。”   锡安抿嘴,直接把它踩爆。   “没有任何选择能比你当时做得更对了。”   它就像被踩爆的虫子一样,炸出大量浆液,迅速渗入地板深处。   南夕子没有受到污染,这可能是因为她的舱室非常完整的原因。而其他的舱室已经劣化了。   “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吗?”   “不知道……但可能是地球出了问题。”   她说。   “地球出了问题?”   “因为我……以前可以听到一个温柔的可能与我相近的女孩子的声音告诉我要继续在舱室内等待,千万不要出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听不到了。一切都变得寂静,寂静很可怕。”   到了这里,锡安也就明白了大半。   南夕子也是能倾听星之声的人。因为星之声,而保护了自己。   她躲在小小的舱室内倾听外面可怕的怪物的响声。直到被黑暗与寂静淹没,感到虚无,最终她被迫出来接触。   而这舰船的异常起始于地球灵魂临终的那段日子。那时候的地球正被包括卡欧斯在内的许多东西侵蚀,几近死亡的边缘,已经完全无法思考,最后迎来的便是数十天前彻底的毁灭。   地球灵魂的死亡所造成的影响恐怕远比人类还有锡安想的更为深远而可怕。   地球的怪兽确实是星球唤醒的,但那是星球为了保护它自己。地球毫无疑问……压制了其他的、更为邪恶的东西的醒来。   南夕子不知道其间种种变化莫测,只知道自己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陷入深深的自责。   “我是亲手杀了他们的。”   直到死前,他们也在怨恨南夕子。   “怪不得你会露出那种好似在等待审判的表情。”   锡安却摇摇头,他抓住南夕子的手,要她站起来。   “你为什么要自责,没有任何选择能比你当时做得更对了!”   南夕子的手是冰凉的,没有任何温度,就和她沉寂的心灵一样。   但锡安的手是暖暖的。   “像火焰……”   南夕子懵懵懂懂地站起身来。   “你要看好了,对待这种东西,不止要用火焰!”   她迷惑地眨眨眼睛,看到这光的巨人的右手手心有一点光辉悬浮,很快绚烂扩张,直至密布视野。   “不要眨眼!可要看清楚了……是这么做的!”   锡安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危险。   话音未落,光就激射而出,充斥全室。她立刻听见眼前那长出血肉的机械发出一种古怪的好像在唱赞美什么东西的耸人听闻的歌声,接着她就看到黑雾、滚滚火烧过后似的黑雾,在光辉的回涌中流动变化,可越来越小,最终一点不剩下。   唯有浩浩荡荡的光明,宛如太阳般,在小小的房间里凝聚,烧尽一切。   “这是什么?”   她情不自禁地问。   “是光哦!”   锡安侧首而笑。   只见无边弥散的光点吹起变化不定之风,不停地掠过他们的身旁。光点在南夕子清澈的双眼里闪烁,犹如黑夜里满天星。   她摆了摆手。   是对她一切恐怖不安的过往的送别。 第十章 幻梦的境界   光辉灿烂,不会剩下任何东西。   纵然是在南夕子放出的火焰上也会生长的怪异的真菌与血肉,很快开始消失。最后光在完成清扫一切的任务后,也渐渐消灭于无形。   锡安一脚已经迈出门外,但他顿了一下,身前他一直无法辨识的波开始异常地流向身后的某个东西。   灿烂光辉毁灭的余烬里,还留下了一个古怪的小玩意儿。   “这是什么?”   那是一个四英寸大的黯淡无光的球体,有着红色的条纹以及许多平面。它躺在地上,平平凡凡,好似没有任何神秘,原本却是在那血肉构成的机器里的,纵然一切被光辉消灭,而它却只像被洗濯了般更明亮了。   锡安走上前去,蹲下来,观察这东西。   他原想数清楚它有多少个面。   “1,2,3,4,5,6……7……8,不对,这个面是有过的吗?还是突然出现的……”   他越是数,就越是烦躁,很快发现他完全无法数清楚这多面晶体的面数。   每转动一下,从不同的角度观察,或者放在不同的地方,它似乎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如果仔细看看,它的每一个平面都是全等的……但这并不符合现有的数学法则。平面几何很早就证明了正多面体(每个面都是全等、每个角也是全等的多面体)只有正四面体、正六面体、正八面体、正二十面体这四种。   但它并不属于这四种的任意一个。   锡安眨眨眼睛,黯淡的混沌般的彩色便斑斓变化,又与眨眼前他所看到的东西截然不同了。   而摸上去的话,感觉像是个圆球而没有棱角。   于是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   “这晶体并不服从现存宇宙的几何定律。”   在锡安看过的众多秘经中,并没有此物的记载。但《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有一个注释本,这个注释本指向了另外的以荒诞的神明们命名的黑暗的神话,可能与这东西是有联系的。   不过锡安在上一世并没有学习过这类秘经,只从许多关于神秘与秘密的经典中知道这东西影响力并不算小。   南夕子和通讯中的艾雅都摇了摇头,她们不知道这东西的出处。   “要带着吗?”锡安想了几秒钟,“不,直接销毁吧。”   他的手上放出光明。   但这东西居然就从他的手中滚了出去,在不停的滚动中,它呈现出多种多样斑斓变化的外貌,仿佛是自匍匐爬行的蛇,直至消失在这间舱室的一个角度中,戛然而止。   “也许这异常的、诅咒的来源已经找到了。”   南夕子闻言,皱起眉头。她很快浑身发抖,但在其他人面前,她仍想抑制住心底那股巨大的怒火,她抓住墙沿,自言自语:   “那么这东西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这……恐怕就要问,你的先祖用以逃生的异常空间了。你还知道那空间是怎么出入的吗?”   锡安反问。   结果,南夕子长久沉默,最后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   原本,她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知道给她一种负罪感,让她感觉自己用都没有。   “没事的,我们可以一起找。”   锡安笑笑,从容地用他的视力观览周围,开始在飞船中行动起来。   报应号里的东西可能都在很早前就被取走了,因此空空荡荡,但这月球背面的飞船确实是以星际航行为目的进行布置的。   “根据先祖的记载,飞船坠落的时候,就已经丧丧失宇宙航行的能力。她们用来逃避怪兽追击的异常空间也许就在船附近。”   南夕子说。   但锡安绕船一周,也没再度看见什么古怪的现象,于是就只能去船外探索。   这样就涉及到另外的问题。   “你愿意离开月球基地吗?”   锡安问南夕子。   南夕子一愣。   “光先生……你知道吗?”   这个起头,让锡安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她还换了个称呼。   “其实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数千年前乃至万年前,陆续是有过月球人离开基地,义无反顾地奔向地球的。我还记得她们的名字,她们都在地表上留下了她们的神话。没有想到那个时候,把我们视作神明的很笨的地球人类现在已经把我们彻底超过啦!哈哈!”   南夕子笑了起来,格外轻松愉快的样子。   在人类的神话里,有过一种叫做“天衣无缝”的概念,说是啊,仙人穿的衣服是没有任何针缝眼的,浑然天成,光滑流丽。   其实,正是当时那些大胆妄为的后裔盗窃了那时候的月球人已经无法复制的贴身万用环境宇航服,在基拉拉的帮助下飞往那蔚蓝的行星的。   于是犯下偷窃之罪的她们都被当时的月球人抓了回来,但她们的故事却在地球上流传开来,直至如今,借着电磁波的传导,让当时沉睡在舱里的南夕子收到并学习。   只是现在……   南夕子回望熟悉的一切。   “但现在,所谓的月球人只剩下我……一个人啦!我不再需要这里了。我想离开这里,并且创造我自己的神话的故事……我要抗争。”   “抗争?”   “是的,抗争……在这里只是逃跑,一直在逃跑,一直在躲避,可最后躲无可躲,毁灭自会找上头来,因此,我要亲自去。”   她攫紧自己的胸口,不仅是对锡安,而是对那过去的亡灵们,那些规定了未来三千万年月球人一切生活的亡灵们,大声倾诉自己:   “我想去理解三千万年前的超古代文明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毁灭了我的祖先,又是什么让我们在这里陷入诅咒与孤独的深渊,是什么让那温柔的星球感到痛苦,又是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还有……当然还有……   她闭起眼睛。   少女小小的一点憧憬的想法。   她因为一种内心迸发出的古怪的羞耻,突然就不说了。   但她很快听到锡安的由衷赞叹:   “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于是南夕子就不能再压制内心的喜悦,她弯腰,郑重又郑重地道谢,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并大声道:   “谢谢你!光先生!”   “那你有什么要收拾的吗?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马上去处理,不能拖更多时间了。”   锡安问她。   要收拾的其实也就是地月航行的行礼。   “好的,我很快的!”她边说,飞也似的,在锡安的注目下,从自己的房间里准备换上在舱室底下等待许久的衣服。   当打开舱底下的锁,看到那尘封了三千万年而未变的超越般的技术产物时,她顿停了很久。   从残余的舰船人工智能的教导中,她知道月球人的先祖一直希望还可以再度回到那蔚蓝色的星球,而这些衣服则是为了在仙女座的探索准备的。   因为她们认为地球已经回不去了。   与那过去的先祖之一同名的南夕子的眼中明亮,她小声地说:   “光回来了,我们也会回去的,不用再去仙女座了。现在时间已经到来了。我会去的,我会看的。”   然后她换上衣服,戴上透明球罩,拉紧拉链,背上小型维生装置。这套衣服是紧身的,衬出她少**美的体型。   “再见了!我出生的地方!”   然后,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了门外,对锡安大声说:   “我已经准备好了!”   青年人见状点头。   “那就走吧。”   锡安走在前头,她就走在后投,一步踩着一步地跟随。   很快,就一起走到出去的大门前,锡安顿住了。   “南夕子,你们母舰的出口有几个?”   “有十个。但现在能启动只有两个,一个是左边的主门,一个是右翼的侧门。”南夕子说。   “我进来的应该是右翼的侧门吧?”   “是的,近数万年来,只有侧门启动过。”是因为那几个人的逃逸。其他月球人是不用投影以外的方式出去的。   “主门是有什么意义吗?”   “这也是超古代文明的教诲。”南夕子看着这未曾启动过的主门,思绪万千。“只有我们成功降临一个生命星球表面开始重建文明时才可以使用主门。”   “那,我知道了。”   锡安叹了口气。   “什么?光先生。”   “你们的先祖曾躲入的异常空间的出入口。”   锡安深深呼吸一口,这是他还没有忘却的人类时候的习惯,然后他推开大门,是月球的岩石构成的黑暗。   但并非表面这么单纯。   “做好准备了吗?南夕子。”   锡安问。   “我,做好了!”   南夕子大声道,然后她就知道她的手被锡安温暖的大手牵住。锡安一跃,她也随之跳过,没有撞到岩石,而仿佛穿过了一道门。   在穿过的同时,便感到有大片大片灰黑色东西从身边掠过,接着锡安就想起了黑涡镇里螺旋向下的阶梯。   南夕子紧闭双眼。   再睁眼的时候,世界已经截然不同。   她惊讶地张开了嘴。   “这是一个并非是现实的世界,它身处在另外的层面上。”锡安早比南夕子睁眼更早地就在观察,“了不起……星球果然是具有多种层面的。”   但大多数的人只需要三维世界就可以存活,自然见不到另外的世界景象。   只有很少、很少精神异常的人类偶尔可以窥见这个境界上妖魔的私语。   他们所站的位置一片虚无,身后是一道门,若有若无,好似正在逐渐消失。   可是锡安牢牢抓住门缝,于是这个通口就被巨人的力量强行固定在了这里。到了这里后,和艾雅的通讯也断掉了。电磁波无法在这里传递。   依旧有那些奇异的环形山,还有令人感到不安的古怪的尖峰。从底下更传来连锡安也有不详预感的波动。   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发白的古怪的真菌蕈类如同田野般在这里成长。   “这些菌类……与战舰里的菌类是相似的。”   在原野的尽头,则有一座又一座灰色的倾斜弯曲、并且没有窗户的高塔。   南夕子看不见,但锡安可以看见,在那些相似的真菌外,那些高塔下,有着巨大的灰白色生物的移动。它们没有眼睛,而是靠头部的一丛粉红色的触手感知外界的情况。它们似乎非常不安。   不时,会有巨大的列车般的一节一节的东西,穿越银河的轨道,从虚无的夜空中奔来,接着里面就会有各种各样古怪的类人形的生命像货物一样被运卸下来,直到被装钉入古怪的石头箱子里。   在这另外的境界中,成长以及交易的居民们。   “也许我们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锡安喃喃。   南夕子则更现实地在思考:   “我们要过去吗?”   “不过去,我们再观察一会儿。其次,如果我松手,这个门会消失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生物都很急躁的样子,互相之间用触手进行交流。   很快,锡安和南夕子就知道了它们焦躁的原因。只在半个小时,天上忽然闪现一道光芒,那是一个直径几十米、有五根尖刺的的磁盘径直向着地面以恐怖的力道砸下,立刻在地上留下巨大创伤的痕迹。   顿时,便有许多这种古怪的生物被直接砸死。接着磁盘再度上浮。而那些怪物才发出奇异的吼声。   “它们被攻击了……”   那些可怖的生物似乎拿这磁盘毫无办法。   “是被怪兽攻击的。”   锡安可以确认这点,他顺着磁盘向上望,很快找到藏在太空黑暗里的某个类人形态的本体:   “这磁盘应该是怪兽的武器……怪兽的本体在那里。”   话音未落,南夕子拍了拍锡安,锡安回顾,很快顺着南夕子颤抖的手指看向另一个方向。   “不会吧……”   没有任何特别的,只是一颗纯然黑暗、没有任何其他颜色的行星慢慢地越过太阳,于是明显得如同白布上唯一的污点。   如果锡安所在的地方还是月球,那么根据太空的运行规律,这颗完全黑掉的行星的位置应是地球。   换而言之,这是在这个异常的领域里,所显示出的地球的侧面。   也是地球灵魂死去后,地球在这异常的领域里,所呈现的样子。 第十一章 来自月球的追猎者   大约也是这个时候,地上的TPC总部与胜利队已经进行了若干次的联系。居间惠将寄生兽幼虫发现的情况上报。TPC自然郑重对待,知道这情报的人都是神色惶惶。   于是在十分钟内,当初作为寄生兽投降的田宫良子就收到了传讯。   那时候的她正在TPC单独设立的异常孕期观察室内养胎。   因为是投降的怪物,加上科研的价值,反倒取得了比寻常平民更优越得多的保护环境,就连卡欧斯病毒发难时,也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她听到这个消息,被高等机器人带到椅子上,静若处子。   “请吧,我知无不言。”   她从容地笑道。   但这从容惹恼一位怒极的工作人员,直直走到她的身前,一个巴掌挥到她的脸上。然后这工作人员在上官与高等机器人的警示中,浑身发抖,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说:   “走吧,怪物。”   田宫良子也不恼,只道:   “你在嫉恨我的遭遇吗?但这是你们人类自己的选择。”   原则上,疑问可以随时互相沟通交流而解除。   但是TPC更愿意使用包括不限于测谎仪的科技手段进行辅助。   因此,寄生兽·田宫良子被送达南千岛群岛的拷问场所。   首先是例行的使人疲劳的问话,询问了关于寄生兽的起源、发展、进化、植入的规律。   田宫良子是真的不知道。   “我们只是被作为一种对人类的‘武器’被投放到地球上的。这也是你们和我们一起推测出的结果。”   她说。   她面对的是四堵墙壁与灰色的荧幕。   荧幕里,两个灰色的人像机器一样没有声调变化地在说话:   “现在,你们的同族、一种寄生兽或与之类似的产物正在月球上,在人类于月球的前哨站、地球联合月球基地上。”   田宫良子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感受到那作为人的部分的子宫内一个新生命的跃动,脸上流露出一种单纯的担忧来。   “那么,也许你们找到了、我们寄生兽自己都不知道的、我们的起源。”   它们是从空中散下大地的孢子,却到最后、人类与寄生兽都不知道寄生兽是被什么东西投落的。   也许是某种怪兽,也许是像卡尔多星人一样虎视眈眈的外星人。   这个消息没有任何停滞,径直从地上传上天空,被居间惠等人知晓。   “不论是什么,毫无疑问有人类以外的邪恶正在作祟。而我们要认识到,现在谁也帮不了我们。TPC至少24小时的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   他们互相交流道。   原本已经熟悉了一天的月球基地再度变得陌生。   那寄生兽的幼虫被裹在塑料袋里,之后就被他们用强酸的方式融解了。这东西虽然具有研究价值,但谁都不敢留下来。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居间惠想了很久。   “三分之一的人变成了寄生兽,但在忍耐,这很可能是因为它们想要在聚变堆点火后再进行作业。”   也许这样可以减少侵略的成本,或者对它们来说,确实无法实现类似聚变堆的长效能源技术。如果它们是外星人,那么它们肯定不像杰顿星人一样携带有完善的飞船。   在宇宙之中,一切皆有可能。   “我们保持不变,和记录里尚未被寄生的人联系,然后徐徐图之。手机上也可以进行声纹的检测,你们要记清楚了!然后在人最多的时候,在人多的地点行动,找准目标后,私下交流。”   这是个最显然的方案,但理论上也是最有效的。   “现在,我们约定一些暗号。”   月球基地的人都是TPC精挑细选的精英,是经受过严厉训练的。居间惠相信集合力量,至少可以自保。   要知道,寄生兽非常脆弱,只要控制它的寄生部位不在脑部,甚至可以化为己用!   只要操作得好,甚至可以反攻。   开始行动的第一天,在TPC通讯月球基地借口单独调查的帮助下,他们很快联系到了第一批20个人。   基于胜利队的声望,胜利队很快取得了目标人群的信任。   这样,他们的队伍就得到了第一次的扩张。   人们的内心也就充入了勇气。   第二天,他们照常展开行动。   而这次,居间惠锁定的目标是米歇尔·阿尔当,是月球基地的队长之一,也是少数声纹检测(包括接触前的临场检测都)没有问题的队长。   他哈哈大笑,浑然不觉危机之将至。   月球基地毫无危机感,唯一的危机感倒来源于胜利队、这TPC派来的钦差大臣。   居间惠约他私聊的时候,他还露出一种纯粹的迷惑来,甚至开始紧张。   “TPC是发现了吗?我全招了!”这家伙居然举起双手,一脸害怕,“我不该利用职权从地球偷渡来各种违禁的好吃的东西的!”   在失重的太空中,许多正常食品是被禁止的,容易出现过错。   ——你是在长久的月球生活中,已经退化到弱智了吗?   他这一招是真的全招了,他从自己的收纳柜子里取出许多地球食品,满目琳琅,他倒也不是吃,算是看着就有一点对地球的念想,这让居间惠失笑。   这里是阿尔当的办公室,现在只有阿尔当和居间惠两个人,也就不会被寄生兽窃听。   “这都是小事,阿尔当队长。TPC也不会针对这些小事特别对你做什么的。”   实际上,估计这队长也知道自己坦白了都不算有事,才这么说以博一笑。其中种种伎俩,居间惠懒得想明白。   “这……恐怕就是要震动老人们的大事了吧?”   她只看到他推过来一整盒当初以太空食品为噱头的公司特质包装的一系列名贵的礼品食物。   “是的。”   里面是摆放得整齐的葡萄酒。   阿尔当取出一瓶:   “要来一点吗?居间队长。”   “米歇尔·阿尔当队长,唯独这事乃是大忌!”   居间惠抿笑,甩手,正色。   阿尔当也不收起来,就把酒瓶放在中间。酒水充盈全瓶,轻轻晃荡,在玻璃瓶上泛起雾花。   好一会儿,他才说道:   “请说吧,居间队长,我在听。”   室内的墙上挂着一块大的屏幕,像镜子一样时刻倒映外界的景象。灰白的环形山外,是洒满银星的墨黑天空。   居间惠环顾一周,又回到眼前人的身上,她斟酌语言,平平淡淡地道来:   “我今天要说的事情,你需要保持平静。现在,月球基地里很可能混入了怪物。这也是TPC让胜利队前往月球基地的理由。”   但任谁听到,都会感到迷惑。   “怪物?”   米歇尔·阿尔当捏起自己的下巴,神色困惑。他们使用机器翻译进行交流的。   “我倒觉得月球基地没有什么变化啊!”   “是的,表面上确实会没有变化,阿尔当队长。你也读过防护手册吧?”   “倒背如流。”   这是项政治功课,TPC的巡检是要考的。   “那么UME002还记得吗?”   灯光昏暗,阿尔当就好似在墙边上的阴影里。   居间惠处在灯下,自然光亮。   说到这一层,便一破俱破。阿尔当撑起自己的下巴,自然领会过来,面露凝重,深深呼吸。他这样做,居间惠倒放下心来。   “寄生兽……这可真是了不得的事情了!可它是怎么混进来的?”   居间惠摇了摇头:   “暂时我们也没有理清。但就在昨天,我遭到了寄生兽幼虫的袭击。”   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原来如此……没想到,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了这种事情!居间队长,你没事吧?”   “我还没事……但恐怕这基地已经有数百的人遇难了。”   居间惠说。   阿尔当侧首,望向月球天上壮丽的地球的升起:   “是的,是的……那它是怎么袭击你的呢?能给我说说细节吗?”   这人仍在阴影里,声音似有似无,他的双手交叉在前,遮住他半张脸,只露出眼睛。那双眼睛好像没看见居间惠这个人,也不是与她的眼睛相对,而是在看她的脑子,在看她的头顶,微妙的……双目的焦点高了数厘米。   居间惠刚要解释,却突然顿住了。她的脑海忽然响起警钟,让她本能性地后撤。   接着,那东西的话音才落下:   “是像这样袭击你的吗?”   随着一声玻璃的响声,桌上酒瓶炸裂开来,无数的酒滴飞射出去,又因失重一滴滴滚圆滚圆地凝在空中,清澄不动。而盘卷在其中手指粗的幼虫好似弹弓开弦、身体在空气中弯曲,笔直地向头射来,就要扎进那挣得浑圆的眼球里!   居间惠直在这瞬间,自己的感知与意志均发挥到了人体的极限,她从右脚裤管中抽出自己的武器,然后失衡,摔到门上,靠着摩擦力,一屁股坐在地上,与虫子拉开最远的距离,接着在即将被射中的几个呼吸间,放开保险,打开扳机,向前发出电流。   一瞬,满天的酒滴尽数二度炸裂。居间惠也受到影响,强忍痛苦,大口喘气。   而寄生兽的幼虫遭到雷击,即刻细胞焦化,发出烤熟的肉的味道。   “原来就是这样袭击失败的啊!”   阿尔当喃喃,笑意盈盈。   居间惠大声喘气,睁大眼睛,双持枪械:   “你……你不是人类!”   到了现在这一步,居间惠哪里还能不清楚这基地里除却寄生兽还存在另外的异常!   眼前这完美伪装成人的怪物,正是前天晚上,站在她房门口的妖异。而那不完美伪装的才是寄生兽。那么现在这个基地内部究竟有多少还是人,根本就是谁也不清楚了!   “自我介绍一下,居间惠队长。”居间惠看到它逐渐膨胀起来,身上的衣服像是水般融化在其黑暗之中,直至露出它异形的内在,“我是梅珠朗星人,我现在正愁的一切烦恼您都能帮我解决,谢谢你慷慨的义举。”   这是一种远超人类的暴力。   居间惠目睹的瞬间,忽然眼前一晕,便陷入长眠中去了。   是这海星似的怪物的口中吐出白色的丝线,将她裹入白色的茧中。通过这种手段,异形·梅珠朗可以完美地模仿成一个人。   而打开门,它的同族便早在门外等候。   它看上去也与人毫无不同之处。   “你从这个人的关系网找到月背种族要我们去处理的人类个体了?”   这两个怪物做着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交流。   “是的,找到了,总算是可以解脱了。”   它的心灵中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梅珠朗星人是在数年前,从遥远的星系逃难而来。因为飞行器的损坏,能量在这恒星系的高度富集,而选择暂歇,于是它们陆续接触诸太阳系的行星。   那时候的梅珠朗星人还太过天真。   要知道,任何具有宇宙航行的东西,只要那目睹卡欧斯病毒横穿地球与月球的瞬间,包括这两个怪物在内,没有不吓到肝胆俱裂、俱是恨不得立刻逃离这妖异的魔窟。   只是来到月球的它们的身上很早就长出一种蘑菇般的真菌,让它们晕眩,并被迫听命于一种另外的物种的命令。   “那这个月球基地怎么办?”   它的同伴问它。   原是米歇尔·阿尔当的怪物便摇了摇头,左手与它兄弟的右手缓缓地结合在一起。   “不要了。”   就算是外星生命,也会有恐惧,也会有憎恶。   “不要了?”   于是,这人的身体也同样逐渐膨胀,如同海星般立在钢铁的走廊之间。   “是的,不要了,连同里面的人全部给月兽罢。我已经报告过了……现在、我们立刻去地球!”   月兽恐怕就是它们正在服侍的物种的名字。   话音未落,只见两双橙黄的颗粒大的眼睛发出光明,接着双体的怪兽直接突破月球基地,原地起飞,径直飞向现实里蓝色的地球。   TPC全部东半球全部分部立刻响起连天的防空警报。而那满布尘埃的大气在瞬间就被它们冲出疯狂的爆裂与火焰的痕迹,从而形成剧烈的鸣声。   天象变幻。   至于月球基地里的人还浑然未觉,有说有笑,但那瞬间墙体爆裂的响声,接着就是整个A6区所有防护墙径直垂下。破损的结构被主控计算机封死。但那之前大量空气的流失,在已经吹起绝不算小的风,令数十人一头撞到桌子与墙角。   接着,每个人持有的微型终端上响起骇人的提示声。   “发生了什么?”   每一次有类似的事情,总会有人这么问别人,也问自己。   但这次,他既没有回答,也很快不需要问出任何一句话。   因为他身后的人不再忍耐,在那异星物种离开以后,就径直裂开自己的脑袋,将身前的人的身体撕成模糊的血肉,用来填饱自己饥肠辘辘的胃与不曾能满足的饕餮的食欲。   于是,在这封闭交错、百转千回的月球基地之间……便会展开一场属于人的、以及狩猎人的怪物之间猎杀与反猎杀的生死游戏。 第十二章 来自幻梦境的问候   比那个时候更前一点,是报应号里的艾雅发现她失去与锡安的联系的时候。   忽然,屏幕一片雪花。   心就被揪紧一下。   她听到锡安最后说的话是他要打开通往三千万年前的月球人用以躲避灾难的异常空间。然后,通讯断流,报应号失去了与锡安的联系。   对此,艾雅略有担心,转眼又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她转转自己的椅子。   报应号悬在水面之上,远处的大地负雪,一片苍白。灰蒙蒙的天空一如既往。她想到那个月球人,又想到地球上的许多奔月的神话。   “梦美,帮我查一个电话号码。”   艾雅并不慌张。   “好的,艾雅!”   锡安没指望别人,但艾雅一直知道他们又很多实际上的与可能的外援。   梦美很快打通号码,而艾雅便将话筒放在自己的耳边,屏幕上显示的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的通讯。   艾雅找的外援自然是卡欧斯病毒爆发时期所结识的叙述人塔摩利。   如今,塔摩利现在作为人的时间越来越少,作为黑猫的时间越来越长。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属于TPC的编外合作伙伴,本身培育出大量经济政治界大拿,在地球人类社会颇具影响力,自然有能力护佑与遮掩塔摩利。   平常的时候,这只猫会在园子里懒洋洋地晒太阳,尾巴在花丛中一晃一晃,开心的时候就在柔软的草叶上滚来滚去。   不过如今冬天到了,它会选择藏到图书馆的火炉边上,有一页没一页继续看人类历史上也稀罕的小书。   它在分别前,和锡安艾雅说过随时可以找它。实际上,回归图书馆以后,它也加粗了报应号的号码(IP地址)。   报应号的号码,是利用海豚202号接入人类网络产生的,TPC很关注。   安国找到它的时候,它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把自己身体盘卷起来,读一本讲梦的小书。安国对它说报应号来了通讯,这猫耳朵一翘、尾巴一直,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咯,一路小跑就去传达室里去了。   “喂……是艾雅,嗯,你好!有什么事情吗?”   艾雅言简意赅地交代了锡安在月球上消失的经过,然后听到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有喵叫声。   猫转了转眼珠子,瞥向另外的地方。雪也压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郊野上。   “原来如此,那我大约知道了。”   这猫身后的人知道这猫想起了一些事情,摇了摇头,开始收拾这猫摆放得整齐的许多本子。   “光之巨人究竟是消失在哪里?他所探索的异世界又是什么?”   艾雅连忙追问。   “那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地点了,并不单属于地球。你知道吗?艾雅……”   塔摩利轻声道:   “宇宙的诞生是有次序与规律的事情,并且迄今为止,从未停下其扩张的脚步。”   根据科学研究,现存的宇宙是在一百三十七亿年前,从一个无限小又无限大的奇点中爆发出来。这就是历史称为宇宙大爆炸的事件。   至此,无限的时间与空间开始延展。   到了二十世纪,人类已经晓得迄今为止,宇宙一直在因为这种原初的冲动来扩张自身。   但很少有人能晓得,生命也是宇宙膨胀中的一部分。   寿命的变长,知识的增加,肉体与外界更多的交换,以及影响力的扩张,或者……意识的增加。   用以书写信息的另外的维度。   “幻梦境。”   猫说。   “这就是那个地方的名字,一个由精神、由潜意识构成的第五个维度的宇宙。偶尔幸运的话,人类也能梦见,甚至为幻梦境增添许多不可思议的景象。地球有其幻梦境,月球也有其幻梦境。听说在这无何有的太空漂流的时候,偶尔就能穿越两个世界的境界,从物理现实抵达幻梦境。”   它带着手机,几步跳到窗台上,看向天外的月球。   曾几何时,年轻时候的塔摩利也曾在幻梦境中遨游过。那个时候,它有个人类的同伴叫它尼格尔曼。   “那月球的幻梦境有什么?”   猫沉寂了下来,很久才嘟囔出一个词语:   “月兽,一种极其恶心的生物,灰白色的粘滑巨体,它们在幻梦境中恐怕已经生存千万年了,并且以奴役与贩卖其他的生命体为生。”   也就是锡安所看到头部长着触手的蟾蜍般的生物。   只是也说不定,它们也曾存在于某个真实存在充满古怪妄想的脑海里。   只是月兽已经掌握了在月球自由出入幻梦境与物理现实的技术,这涉及到信息在宇宙中的物质映射。就像从镜子中倒映到另一面镜子一样。据一本经典说它们在月球的背面就有殖民地。不过月球的背面,在过去的经典里总是充满着外星人、怪物、文明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   只因人类原来见不到月背的真相。   “好的,好的……那怎么通向那里?”   艾雅追问。   “我……不知道。”   猫弱弱地回答。它确实不知道,纵然它以前曾经去过,还曾在幻梦境中自在翱翔。   “这是一个由潜意识组成的世界,因此,地球的灵魂会真诚地在那个世界存在,作为那个世界的地球而存在。可是地球的灵魂已经被杀害。那么现在,幻梦境中的地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也不可能再接触那个境界了。”   它说。   当物理现实的地球的灵魂死灭的时刻,幻梦境中的地球,恐怕其大气、天空与海洋这一切属于地球潜意识的组成亦会崩溃。   所以塔摩利确实不知道……那个领域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恐怕这需要数十万年、乃至百万年的时间,地球灵魂才能再生,而一切方可重新恢复。”   猫说。   只是已不再是原来温柔的存在了。   也是这时候,锡安正在愣愣抬头。   由于近大远小的原理,太阳都像一块饼干,被这黑斑啃下一大块。这黑暗的污点,仿佛与虚无的太空可以融为一体。   但,毫无疑问,这就是真真切切的地球的灵魂死去以后,地球在潜意识的世界中所呈现的样子。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死去,那也是没有,但为什么是这样的?”   仿佛是星球走向终点,才会呈现出来的宇宙破缺的黑洞的模样。   在虚无的尽头,一无所有。   “那么原本在上面应该也会存在的个体们又去哪里了?”   锡安喃喃问。   没有人能给他解答,除了他自己去思索答案。   但很快,他就没有时间多想了。   远方,幽愁暗恨怪兽·基利伯正在引起远超过去规模的骚动,令月兽这一种族狼狈不堪。   跨过长满古怪真菌的月野,在那无口无缝的高塔下,那些古怪的东西,都会和地球上的一切种族一样,在怪兽的脚下逃跑。   幻梦境里也会存在怪兽。   而幽愁暗恨怪兽·基利伯,是罕见的分体式的怪兽。   漂浮在高空中的本体是灰白色的,相对其他怪兽而言不具有足够的战斗能力。但它所制造的磁盘似的器官则可以无限地再生。   因此单纯消灭存在于地上的磁盘般的武器,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可天上的本体,月兽没有任何攻击到的手段,甚至未必观测得到,锡安猜测。   因此,对于月兽而言,突然从外太空飞来的怪兽·基利伯是个无计可施的对手。   只能看见当这“器官”落下的时候,仿佛月球历史上所遭受的无数次陨石冲击,物质立刻变为飞灰、而大地陷出前所未有的坑洞,宛如环形山的诞生。当场,这种生物就会和其他一切生物一样,被绝不留情的破坏与毫无怜悯的暴力彻底毁灭,甚至比地球上遭遇过数度怪兽的人类更狼狈。   “因此,它们会更倾向于……离开这里吧?光先生。”   南夕子说。   “理论如此。”   毫无疑问,铭刻于一切生物,以种族为单位的特性中,必然有一种叫做趋生而畏死。   在生物学的原理上,若要不畏死,也是因为后代的存在才能不畏死地保护后代,不然它们就留不下后代,也就不可能繁衍存在下去,现代的生命也就不可能见到这些不畏死的生命。   因此,所有生物都会逃跑。   就算是月兽这种古怪的邪物也并不例外。   “实际上,月兽与你族飞船上遭到的诅咒一定是有干系的!”   只是和月球基地的异常呢?   锡安倾向于有。   他紧紧抓住身后的门,看到月兽在怪兽的驱赶下,居然消失在四面八方。   “它们会去哪里?”   南夕子分明见到这怪兽就是在追着月兽跑,但月兽的消失更让南夕子不解。   只是南夕子这一问,锡安便如梦方醒。   “我们是从现实进入这里的,是吗?”   “是的……”   “那么、它们为什么不会从这里去……现实的那一边呢?”   南夕子的脑海里一道惊雷。   “对!”   但等等……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她也逐渐开始理解在月球人基地所发生的一切前因后果。   “我们现在就回去,南夕子。”   锡安径直冲回身后的门,再度回到月背的时候,整个月球人的飞船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臭味。南夕子很熟悉这种臭味。   在南夕子还沉眠于舱中的时候,这些怪物恐怕就已经数度拜访过这月球人的飞船了。   “那么我曾经听到过的……”   她想起她曾经在舱中感到不安,就在指导她学习的AI停止以后,尝试倾听外界。   走在地上的声音,远处的古怪的咕哝的声音,还有……还有隔着一层金属装置、有什么东西正在敲打她的舱的恐怖的声音!   就好似在大量是实心、还是空心,西瓜有没有成熟一样的声音。   “也是它们的吗?”   南夕子握紧双拳,心中怒火。   “那些怪物现在应该就在飞船里行动,而且在迅速离开……他们比你们更清楚月球与幻梦境互通的数个地点,和进入的方法。”   三千万年前,地球的灵魂让超古代文明的后裔在月球抵达幻梦境、从而逃过大灾变的手法,也许这互通两界的手法,尽数被当时还藏在月球一角的月兽学到了。   锡安来不及多想。   月兽正从眼前的十字路口经过。   南夕子也来不及多想,她被锡安拉着一起隐去身形,然后他们就开始跟着这怪兽在月背探索。   这种生物可以自由地改变自己的身体形状,它们在现世的月背上如同黏液般一路匍匐,很快抵达当初阿波罗11号曾拍摄过的一个黑点。   在这黑点的周围是人类航行器坠落的痕迹,也是锡安还未抵达的月背的极深处。   锡安和南夕子跟着月兽,很快就见到了一座毫不逊色于月球飞船的巨大金属造物藏在月球背面之下。   “你要进去吗?”   “都到了这个地步,不和光先生一起进去,更危险吧?”   南夕子洒然。   于是锡安也莞尔,他们一同进去的时候,很快就看到这巨大金属造物内侧中心的古怪的塑像。   那是一根巨大的触手。   触手下面则有类似四肢与躯干的雕塑蹲坐在地上。   而这些月兽像人类举行礼拜一样,围在这巨大雕像的四周,呢喃着漫长岁月以前的歌谣。   到了这个时候,和艾雅的通讯也恢复了,更得知了居间惠传回TPC总部的关于寄生兽的消息。   “这里就是月兽在月背的殖民地……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可怕。”   通讯那头,图书馆的猫说话了。   锡安便从塔摩利那里得到了关于幻梦境与月兽许多消息。   “它们也有宗教吗?”   “当然。”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猫翻了很多稀罕的、人类前往幻梦境的资料,才得出了一系列的结论,“月兽也有其崇拜的神祇。那个神祇就叫做……”   ——奈亚拉托提普。   到了这里,猫的声音虚无缥缈,反倒更像叙述人口中曾经呢喃过的一连串的音节,邪恶而深邃。   锡安硬是没听清楚。   再走几步,可以看到人类……以及许多古怪的类人的生物被月兽捆在殖民地的其他的房间里。   当锡安保持隐身,想和其中一个看上去是人类的人对话时,它似乎感应到了这点,脑袋分裂开来。   锡安侧向一边,看到这个脑袋分裂的东西很快被月兽发现,接着在月兽的强迫中被装进一个盒子里。   “这是……寄生兽。”   锡安还不死心,就走向另一个看上去是人类的人,想得到一点信息。根据艾雅的检测,这个人很像是月球基地里理论上没有被替换的人。   结果锡安刚刚接近这人,这人的脑壳突然……掉了下来,露出它大半的脑袋。   但里面空空如也,只有那种真菌已经长成的子实体,上面结出孢子……一种寄生兽的孢子。   在人类的生物学中,孢子被认为是真菌的主要繁殖器官。   寄生兽最初从空中降下的时候,也是孢子。   毫无疑问也是一种怪兽……真菌的怪兽,但究竟来源于哪里,至少这里是问不到任何人的。   南夕子感到一种绝大的恶心,使她的胃不住地翻滚。   锡安摇了摇头:   “没必要害怕,应该是它们害怕我们。”   锡安牵着南夕子开始后撤,来到这月兽殖民地的边缘。   南夕子原以为还要继续往外走,却看到锡安停了下来,开始回顾这月兽的殖民地。   古老的金属,还有拼凑的外形,是那些已经无从挖掘的故事。   南夕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光先生,你还要继续调查它们吗?”   锡安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叹气:   “算了,不必要了。”   接着一声断言,并轻轻抬起自己的手。   于是南夕子也知道了这巨人的决断。   她支持他。   只见手中的光线一瞬斩破次元。贯穿整个月兽的殖民地。   那些茫然无知的邪物还在困惑,不知何时,居然开始开心地舞蹈,以为是它们的神祇所降下的神迹,纵然是种毁灭,又云胡不喜?   只是巨人造成的大火一路烧穿到地表,直直无何有的太空而消亡。熊熊的氦气与氢气的反应,制造出终焉的焦热,向外辐射光与热。   自然其中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存在。   锡安轻轻吹气,然后回首。   回首的时候,感知到异常的波动而抬头,那是太空里……幽愁暗恨怪兽·基利伯正在张臂飞翔。   这原应属于幻梦、潜意识与虚无的怪兽……跟着月兽通过一种未知的方式也从幻梦境中投影到了现实。   锡安睁大眼睛,远望这从未见过的怪兽的身姿。   “原来这就是……它们袭击月兽的目的吗?”   基利伯没有留恋月背,径直向着蔚蓝的星球飞去。   正是此时,TPC月球基地已经发生异变,异形梅珠朗一路突破地球大气,身周剧烈燃烧成就流星般的辉迹。   这来自外星的侵略者没有别的任何目的,只为了杀死一个人。   “在幻梦境中制造出前所未有的怪兽、悍然袭击月兽,甚至间接影响我们到这种地步……可怕的人类。”   梅珠朗一脚踏上岛屿的时候,大海反侧。浪花一直冲向天涯海角,淹没岛上林海。   它从大气层的空降过于迅猛,几乎拼尽全力。人类从发现到反应只有数分钟的时间,就有许多在现实中难以移动的人还躺在各自原本所在的位置。   风来的时候,窗帘掀起,照出其中少女不安的睡颜。   而窗户的镜子里,则是双子怪兽两张可怖的面庞。   “但在现实中……也不过如此罢了。”   它毫无犹豫,挥下自己的大手,要为这些天、噩梦般的被真菌寄生的生活做个结束。   而她也在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梅珠朗背后……另外的怪兽的身影。   “是这样就好了吗?雷布朗多。”   让我回去吧。   现实不是我的家。 第十三章 制造怪兽的少女   很少有人知道生命究竟有多坚韧。   譬如在零下的南极,如果砸开岩石,就可以看到一层又一层绿色的生命正在石头上汲取着营养的物质;而七十度以上的高温酸性沸热喷泉口,假设仔细找找,也很容易发现现在被称为嗜热的细菌繁衍不息。   “南极耐冷的细菌也好,还是热泉里嗜热的细菌也好,还有这里的菌也好……原本都不是在南极、也不是在热泉,更不是在这里生存的。它们原本也是温暖的、温度适中的汤内,茜,我的茜,也像我们一样,是在一个美好的星球上诞生的。”   那存在于幻梦境中的精神生命体牵起少女的手,一起在一望无际的如金色的麦浪般熠熠的菌群中行走。   一路飘飞的斑斓的孢子,在千亿星星的光中反射出漂亮的彩色。   最初,这被称为新条茜的少女接触到幻梦境是一种偶然。   她是做梦的时候,在被怪兽毁灭的城市里,一路行走,身边是焦热的火焰,还有崩塌的遗迹。   但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一切恐惧无非出于两种渊源,第一种叫做是异己,第二种则叫做死亡。   她现在两者都不必要了。   那时候,她被一双温暖的手摇醒了。是茜父亲的朋友莉子站在她的床边,叫她一起出去走走。她没听话,但莉子强迫她走了出去。   走在繁星灿烂的岛上的街道上,遇见了另外的被莉子很尊重的人。   她听到莉子和那人说起她的事情,是关于父亲的死去、母亲的背叛与逃离,还有在学校里的被排挤,是被怪兽蹂躏的人间里千千万万受灾的人的一个。   其实茜是知道这一点的。   还有比她更惨的,连健康与身体的完整都失去的人,她是知道这点的,但是她无法摆脱脑海里那些疯狂的叫她自我放弃的念头。她感觉自己的脑海变得漆黑一片,只剩下唯一一种思想。   一种虚无的思想。   莉子的手是温暖的,而另一个男人的手则厚重又温暖。莉子像妈妈,而这陌生人则像爸爸,好像双亲都还在一样。   她碰了碰那个人的手,想着自己的想象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但这女孩子又清楚地晓得这只是种幻觉。   手会松开,而她也会回去。   不几天,莉子把她送到了TPC的收养院。莉子用温暖的双手握住她的手,和新条茜告别,希望她能好好生活下去。新条茜觉得她应该好好回报莉子的恩情,但她又觉得自己做不到,就一直沉默,保持沉默。   等到莉子走掉,心突然空空荡荡。她知道她变成一个人了,于是开始长久地凝望遥远的阴霾的天空,刺骨的凉风从窗户里不停地刺进来。她听到好像有人在敲钟,一声接着一声,敲满了三下,是凌晨三点的意思。   她勉强睡去,很快又做了那个熟悉梦。   她在毁灭的城市里行走,很快又遇到那个叫她过去的没有脸的警察。这没脸的怪物把她带来一具又一具尸体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地方,又让她辨别这具尸体是不是新条先生。她的手颤抖着揭开裹尸布,然后她发出过去现实经历中她没有发出过的大吼。   茜开始拼命向门外疯狂地跑,在这城市里越跑越远,一直到身后的一切都被抛在身后、越变越小,于是很快,她跑到了世界的边缘,看到一个深渊。   一道从无限远的左边延长到无限远的右边、看不到底的悬崖。   梦里,或者不是梦里。   一种突然从心底迸发出的、站在高处就想要纵身一跃的冲动让她径直跨过最后一步。于是失重的身子就像轻盈的蝴蝶一样向着黑暗的深处坠落。   所有、都会消失。   ……可是,黑暗是有形状的。   闪耀的光球、有形的黑暗,好像是在无何有的太空里漂浮。   星星与星尘,古怪的大片大片的雪花似的几何体不停地从身边飘过。   距离失去了意义,时间拉到无限漫长。   最后所见到的是黑暗最深处裂开的缝隙里……不停的发光。   穿越缝隙的瞬间,她看到了一片没有尽头的、发出美丽的湛蓝荧光的蘑菇的海洋。   而那个自称雷布朗多的怪物就是在那时在那里抬起头来,笑盈盈地看向她。   “欢迎来到幻梦境……造梦的人。”   新条茜即将摔倒地上的时候,被他双手接住。那一瞬间失重的取消,随之而来是一种剧烈的真实感。   “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说。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梦里?”   新条茜不习惯与陌生存在的接触,她想要飞翔,就向上一跃,于是她就真的漂浮在空中。   “是的,是的,询问别人的名字时,也要报上自己的名号。”   他彬彬有礼、有条不紊地说道:   “但我已经遗忘我的名字很久了,以前的人都是叫我雷布拉德星人、或者雷布朗多。而且……”   它转过头去,望向那一侧,月球与地球的次第升起,为这壮丽而陶醉不已。   “这里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梦,这里是……宇宙所做的梦。”   它说。   “可就算在梦里,该逃过的,也是逃不过的……就像你又从你自己的梦中逃离,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这就是锡安偶然结识的女孩·新条茜来到幻梦境的最初的事情。   它们所在的位置,即是南夕子所提到的曾被误以为地卫二的小行星3753·克鲁特尼。   这样,新条茜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她被雷布朗多称为造梦人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很快在这个小行星上制造出了她所羡慕很久的大房子,也造出了和蔼可亲的同伴来。   这就是她被雷布朗多称为造梦人的理由。   “偶尔,人类中也会有像你这样具有资质的人,可以做出各种各样奇妙的真实的梦来……我已经等待很久了。”   拥有丰富的想象力,并认为幻梦境是真实的、拒绝各种文明已经发明的、用来固定世界的科学逻辑,是在幻梦境里成为造梦人的第一步。   雷布朗多确实等待了很久。   在遥远的过去,曾有一位把自己梦成蝴蝶的造梦者,也有把自己梦见一根草的造梦者,让雷布朗多无迹可寻,只在他面前悠悠飞去。   成为了造梦人并不代表就永远是。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也没有事情只会是一瞬,是这宇宙中许多文明种族与生命体们所得到过的最大的教训。   可他还没能说完,新条茜就摇头反驳它: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这里不就是我的现实吗?倒是你怎么都造不出来!”   “哈哈,因为我既不是生命,也不能做梦了。这真的很可惜,我一直很难过……我也非常羡慕你呢,茜。”   雷布朗多惆怅无限。   一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新条茜问起这个世界的起源,雷布朗多就说起了真菌的事情:   “你知道吗?茜。这些真菌的先祖原本也生存在各个星球上哦!只是那些星球啊,要比地球恶劣太多了。”   譬如没有太阳的照射,这就代表没有能量。   如果太过接近太阳,则在绝对的高温面前一切固定的形态都无法维持。   能量无法流动,那么绝大多数已知形式的生命都无法诞生,更别谈延续与发展了。   “可是啊,这些真菌的先祖、也是现存一切生命的先祖都无法满足于那狭隘地方的生存,它们要继续繁殖,不停复制自己,可它们却不停地被自然阻碍、而人类所不知晓的曾经席卷宇宙、令最初的支配者们都要坠落王座的灾难更消灭了不计其数的灵魂……于是、于是……”   雷布朗多抬起自己的手,在太阳下反射出灿烂的光芒。   在这幻梦境中也存在着的已经燃烧数十亿年的大火球,如今也正在直射克鲁特尼。   “它们一路探寻前行,最终抵达了这个从未有人相信过的、与物理现实互相垂直的侧面,成为了……梦的物质。”   话音落下的时候,光辉的银河之中正有古怪的列车飞驰奔跑,一直向着月球的背面而去。雷布朗多轻轻做出类似人类的吹气的动作。于是在太阳下,金辉熠熠的数以千万计算的无数的孢子,一同飞起,在这幻梦境中的太空纷纷扬扬。   一时如梦似幻。   “这是不是非常了不起?茜。”   它说。   那时候的新条茜为满天光怪陆离星河灿烂的景象所迷,讷讷地点了点头,单看着无数的菌类正在发光。   她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奇妙不可思议的、好像正在膨胀的情绪将她吞没。   “这是不是也非常有意思呀?茜!”   雷布朗多又问。   新条茜分明听出了一种饱满的生命的热情,于是她忍不住、也是在不自觉之中点了点头,又不禁为雷布朗多的知识感慨:   “你知道得好多啊!雷布朗多。”   谁知雷布朗多只是笑了笑:   “茜,你谬赞了!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因为我存在于这个世界、已比你度过更漫长得多的时光,所以我见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越是见过这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就越想存在更久一点,看到更多壮丽的事情,自己也想亲自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业来。”   雷布朗多星人牵起新条茜的手,和她一起开始在幻梦境中同样虚无的太空里飞行。   “只要活下去、不停地存在下去,就会见到各种各样的奇迹哦,茜,你见过超新星的爆发吗?茜。恒星演化到末期时就会发生这种剧烈爆炸哦!”   雷布朗多开始怀念地说起他所见到的两颗恒星剧烈的冲撞致使的超新星的爆发。   “那永恒的光明当时照亮了整个银河!而星星的遗迹变成一片闪烁着绚烂多彩的物质的云,这种美丽,我啊……永远难忘。”   而茜的思维则在怪人雷布朗多絮叨的叙述中,慢慢远去。   她看到大片大片古怪的色块从她的身边掠过,而这宇宙银河的景象让新条茜想起好几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她的父母带她去百货大楼楼顶的天文馆,她遇到一位很可爱的正在扮演天文馆引导员的高等机器人。   处在中学年纪、躁动不安的孩子想捉弄这个傻乎乎的机器人,这机器人却一点不恼,还老是冲她笑,并且送了她一束很漂亮的真花,花的气味是香香的,是小时候在乡下才能闻到的很舒服的沁人心脾。于是她就感觉非常抱歉了。   她突然觉得她应该说对不起,可她当时没能说出来……因为对机器人说对不起,她感到很羞耻,就像电视里因为把机器人认作是人而做出一系列恶事的人那样是罪恶的……   这时候,新条茜又很想说对不起了。   新条茜很喜欢那个天文馆。   但去鉴识父亲尸体的那天,她看到这天文馆百货大楼所在的那个商业街已经成为了废墟。   一切都会过去,哪怕是美好的回忆。   她想。   “是这样的吗?”   当时,她问雷布朗多。   新条茜原本想往地球飞去。但正在发黑的地球的方向却吹出轻柔的气流,似乎是叫它们离开,不让任何生命接近。再之后、再之后,幻梦境里的地球就全黑了。   她感到不安。   但雷布朗多在身边,就有点像父亲还在的时候一样。   它有一种奇妙的亲和感,仿佛真有一种血缘之中不可思议的脉动。   “我也可以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业来?”   “当然,当然!你没看到吗?茜,就算真菌们的先祖也做出了不起的事情了呀!”   雷布朗多在星光中说。   “那我们、我们也应该做出属于我们的了不起的事业来,不是吗?只要不懈努力,就一定能成功的!何况……你是特殊的,茜,你具有不可思议的才能。在每个时代,具有这种才能的人其实并不少,但是能够在自己的才能变质以前、屈服于寻常的道理前,真正接触到幻梦境的人就实在更少了。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我们的相遇也许是一种必然。”   拥有漫长时光、在幻梦境不停等待的精神生命体雷布朗多终会等到许多他所期待的合适的时机。   “但命运选中了你,又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概率何其之小的伟大的一件事情啊!”   而太阳在她们的身下,星星列在四方。这遥远的银河之夜,闪烁着非同一般的光华,让新条茜铭记于心。   “那我们要做什么呢?”   “我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雷布朗多笑了起来:   “过去的世界、单调的世界、不合我们心意的世界,粉碎吧!绝灭罢!让那些厌倦的、痛苦的、不安的、罪恶的生活全部消逝罢!现在……”   雷布朗多捧起新条茜的手:   “首先,让我们制造怪兽罢!我们将拯救这个宇宙。”   用怪兽对抗怪兽。   于是从气焰万丈怪兽·古尔吉拉斯开始,因新条茜的梦而不停产生的怪兽陆续袭击了幻梦境各地具有生命存在的地点。   在那之前,雷布朗多就使役过怪兽攻击月兽了。等到新条茜加入后,月兽更是迅速溃败,被迫逃往物理现实的月球。   它们穿越两界的技巧来自三千万年前的地球,自然也要交还给……三千万年后的人类。   “人们期待打败怪兽的英雄,是因为他们想要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   如今新条茜躺在床上,病恹恹地说。   “可是怪兽才是生活中永恒的主题……这突如其来的毁灭、从来是不会有任何预兆的,是永恒的。”   梅珠朗就在窗外即将挥动其无可抵挡的双手。   而它身后,发生令全球TPC再度为之侧颜的流星般的迹象。幽愁暗恨怪兽·基利伯已经挥动了其无可阻挡的巨锤。   “只要生理的肉体毁灭,我就永远可以地活在真正的世界里,就可以从这个噩梦中醒来了!”   她站起身体,向着毁灭张开了拥抱的双手。   那是新世界的曙光。   可在她的身后,TPC的人并不是都逃了的。   人们只是在运输伤员、在组织中做自己最大的努力。自然就会有新条茜原以为已经逃走了的女教师转折回来,抱起这在她眼中深陷精神抑郁病症深渊的女孩子往远离怪兽的方向跑。   “为什么?”   她没能得到回答。这人太专注了,以致于听不到她的话。   “放开我!”   而那时,无情的怪兽的攻击已经落下。瞬间空气的爆破引起剧烈的耳鸣,好像自己正在消失。   “你快自己跑呀!”   可这新条茜在收养院里见过的熟悉的陌生人却没有放手,只是抱着她跳向墙角,好以塌陷的三角区自我保护。但只让世界陷入一片晦暗。   腥味的鲜血一滴滴从那人的伤口流到她的脸上。而她的脚则会发出现实里才会有的剧烈的痛。   她讷讷地转头,想要发出惨叫,却看到这年轻的大人清澈的眼睛在倒下来的墙板缝隙的光里。   而光则站在大地之上,拦住了两个怪兽互相攻击的余波。 第十四章 两处的战场   原本因风掀动的挂在窗台上的窗帘如今随风一起在空中飘扬。而玻璃的碎渣子就一片片地累在人的身上。   “这一定很疼……对不起,我没想过牵扯你的。”   新条茜自己用手把这些碎片一个个地拔出来,扔到一边的角落去。   可这要她活下来的熟悉的陌生人却浑然不觉,不知为何只愣愣地在透过墙板的缝隙去看外面的光。   新条茜就顺着她的目光一起向外看。   原本阴霾的天空因这三个超越凡尘的巨物而被荡开。于是日光得以下彻,照耀到这雪中的世界上。   而巨人立于覆雪的大地上,正以其类人的拳头打在怪兽的身上。   “‘迪迦’……?”   茜喃喃。   废墟里微弱的声音很快淹没在TPC响起的城市的警报之中。   乌萨斯的舰队与战斗机列阵,她也看到这些一如既往的英雄剧的配角们一个个飞起和远航,发出呼呼的声音。   “但他们能做到什么呢?”   没有人比新条茜更清楚幽愁暗恨怪兽·基利伯的威力。就算是梅珠朗也绝非人类所能简单对抗的。   “你问他们能做到什么……却不问问他们为什么要上前去吗?”   结果那熟悉的陌生人、也就是收养院的教师闻言回头,一边轻抚茜,一边说。这种抚摸可以让人放松,是这教师在进修教育学中所学到的偏门的小技巧。   她的声音很微弱,就算是有恼怒的情绪,也随着这种病弱变成一种让人舒心的女孩子特有的娇嗔的感觉来。   可这年轻的女人是很认真的,她拼了命地让声音更响一点,好达到正常人说话的程度:   “他们在保护我们啊!茜,他们在和巨人一起……”保护我们。   说着说着,她就不动静了。   过于垂危的身体机能,就算是说话也让她感到心肺衰竭。   但她仍然紧紧抱着茜。   茜开始发愣。   她想做梦、想回到幻梦境,却怎么也做不到。   最后,她的脑海里开始不可抑制地开始想象她的父亲在真哥斯拉的毁灭中是怎么做的。   然后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吼:   “谁都好……谁都好,快来救救你!救救我们!”   并且为之洒下热泪。   异形·梅珠朗,与幽愁暗恨怪兽·基利伯,这两个怪兽都是从地月虚无的太空中直接突破大气层降落人间的。   整个过程的迅捷超越人类现有的一切用来运输物质的装置,更在一切火箭与飞船之上。   而它们在这过程中所使用的某种干涉电磁波的技巧更让人类排布在地外的一千多颗的卫星列阵没能传回任何消息。   因此,与当初直接穿越空间的妖邪刚兽·加莫斯的袭击一样,最开始是……无迹可寻的。   直到天空划过流星的痕迹,接着大地产生破坏的震动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不过TPC那些最执着的人们会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很快破除了月球基地突发的无线电干扰,并联系上月球基地,立马晓得了胜利队的队员们正在月球基地中战斗。于是地上总部很快开始尝试给予各方面的支持。驻扎环地球联合太空站的一支训练部队,收到命令,即刻乘坐运输舰往月球基地飞去。   这时候,和总部通讯的新城正躲在通风管中。与铁片摩擦的狭窄空间里,左右一个个裂开头部的寄生兽正在夹逼爬来。   他的背后是宗方副队长。   两个人靠着互相的背各持枪械,一声为应,倾泻而出的子弹向这些怪物们极力扫射。然后两人一起跳落,是经过检测的幸存者们的房间。   胜利队另外的成员,野瑞和堀井正在分头行动。他们刚刚因为误判一个对象究竟是人还是寄生兽,受了点伤,但总算幸存,躲在米歇尔·阿尔当(梅珠朗伪装的人)的办公室里。   追击他们的寄生兽正要用脑袋切开闸门,可炸弹比他的动作与想象更快——在一瞬间裂开闸门。接着,它便径直从梅珠朗制造出的基地破口被吸出,顺着野瑞连忙破解的中央主控计算机的AI打开的鼓风机的风流下,飞向太空。   月球基地外,是南夕子正在小心翼翼地狙击月兽。   月球的背面,是月光怪兽·基拉拉被南夕子拜托后,开始行动,清除这些它早就不爽的月球住民。   但仍有一部分月兽,依靠各种方法飞速向月球基地过来。   很显然,从月兽殖民地调查来看,寄生兽是月兽使用那种古怪真菌的孢子结合它们自己异端的技术制作而成,在某个黑暗的月夜曾洒向地球,也在后来交给梅珠朗星人用来替换人类。   不过人类对它们来说,是有用的奴隶或实验材料般的商品。于是梅珠朗星人也用各种方法抓了许多活着的人类献给月兽。这就是另一部分看上去没被替换的人的下落。实际上,月球基地真正存在的人类恐怕不足一千。   月兽可以控制寄生兽。于是,现在被毁灭的它们的残党自然想要和它们的战斗兵器汇合。   基拉拉在那一边,南夕子就到了这一边。   南夕子看到寄生兽的脱出,随手也赏给这疯狂的东西一枪。   来自超古代文明的光束子弹当场在这灰暗的荒原上将这这怪物炸到粉碎,与月尘一起飞扬。   接着,南夕子就调皮地学人类电视剧里帅气的牛仔,吹吹并没有冒烟也没有异常的枪口,笑了笑,继续开始她的战斗。   这时候,堀井和野瑞业已在米歇尔的办公室搜寻很久,他们自然找到了居间惠。   居间惠和其他几个最新被替换(准备献给月兽)的人,都被放置在米歇尔办公室底下的暗层中,身上布满古怪的缠丝,好似被困在茧中。   等到堀井和野瑞把茧撕开,居间惠睁眼悠悠醒转,意外的,她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而精神仍清醒。   “我来向总部说明吧,堀井队员。”   “好!队长。”   居间惠接过通讯装置,径直向TPC叙述了她所发现的表面上的前因后果:   “月球基地被梅珠朗星人入侵,它们替换了一部分人类,并用寄生兽植入了另一部分人类的体内,把这些人改造成了被它们所控制的杀戮兵器!”   但这里面缺少一个关键的信息。   “那空中的怪兽呢?”   “空中的怪兽……?”   幽愁暗恨怪兽·基利伯,追着异形梅珠朗而来的怪兽,其控制的磁盘同样撕裂了大地与海洋,当场陆沉了群岛边缘一座郁郁葱葱未经开发的小岛。   磁盘其势不减,转眼抵达主岛,袭击梅珠朗。   梅珠朗也是合体分体型怪兽,中央两兽相合的部分一开,便裂成两个对称的怪兽,在地上侧翻,躲开磁盘的袭击。   “还出现了另外的怪兽?”   居间惠蹙眉。   这是她所不了解的领域了。   她所知道的一切讲清楚了梅珠朗的来源,但无法说明基利伯的存在。   只是TPC作战一触即发,已经不可能等待。   在寻常怪兽之间的战争,单个巨大生物很难找到幽愁暗恨怪兽·基利伯躲在遥远空中的本体。   但对人类这种有智慧、且有几十亿不同智慧大脑的怪兽来说,发现本体与无限再生的武器的区别、以及找到本体只是几个思考间的事情。   几位正值壮年的执行总监准备使用几支王牌战术编队对抗基利伯时,会有TPC各地的参谋恹恹地对这些行动力强的他们说:   “何必如此劳心费神,将军!我们认为等待巨人行动更好……就算倾尽全力,也很难击败这空中的本体吗?我们负责避难就好了。”   机械哥斯拉的骗局伤害了TPC不计其数的成员最后一点反抗的心。   “但这不是因为做不成,所以就不做的。”   几位执行总监的意见是坚持的。   “何况你们看到的只是一时的省力,对人类来说,有更长远的无法割舍的必要。”但他们来不及争辩这些细枝末节了。   “军人、军人的性命就不是命了吗?”   也有一位参谋气急道。   确实,在现在TPC军队之间也有一部分灰暗念头的人。   但更多的人是主动请命要战的。   他们和巨人一起做对抗怪兽的事情。   远程联络之中发出的一声一声坚定的有精神的声音让被卡欧斯吓破一切想法的他们说不出话了。   于是站在地上的锡安也可以凭自己的视力看到大量精尖的空对空导弹从地平线尽处的各个方向朝着数万米、数十万米高的大气增温层飞去,炸响一连串烟尘的火花。   然后定下心来,学着以前空中型的感觉,更集中于力量,让身上的条纹染上一片鲜红,以强力型开始对敌。   此前,在月球上,他和南夕子发现梅珠朗和基利伯飞向地球后,自然就要继续出击。   异常有两处。   一处是巨大怪兽的战场,而一处是小小怪兽的战场。   “这样来看,不是很明确吗?”   有点能力和科技手段的南夕子拜托了月光怪兽·基拉拉一起在月球作战。而锡安立刻追来地球。   同样瞬间突破大气层,在短短的时间内以空中型跨越地月距离,直达南千岛群岛,一路到了梅珠朗的面前。   “这是我们共同的战场,人们正在鏖战,不是吗?”   报应号起航,向着天上基利伯的本体飞去。   锡安看向对面身上在长出真菌的异形。   幻梦境的真菌早已远远超越寻常生物的领域,或许很早以前就已经被邪恶的东西污染,以致于具有许多不可思议的生物性能,因此被月兽采攫用作更多不可思议的作用。   培育寄生兽只算是其中稀疏平常的一项。   威胁并不算弱小的外星生命,强迫其为己用,也只是其中平常的一项。   异形梅珠朗,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虽是兄弟两个个体,但可以随时合并。合并后,可以从结合器官发出破坏的光弹。但分体后,梅珠朗个体的灵敏会变得极高,且各具特殊能力。   肤色偏金的个体胸前有两个角,而肤色偏银的个体胸前则只有一个角,会让人联想起《释厄传》的记载来。   因为怪兽基利伯的威胁,它们被迫分体,各自在大地与海洋的交界边缘的岛滩上跳跃似的移动。   大风随着它们的移动呼呼地刮,而海浪一时汹涌澎湃   锡安站在岛滩边缘,目光移动,眼观八方。   使用强力型姿态迎敌,更注重于力量的控制,擅长近身肉搏的战斗。但在锡安手中,这并不意味着对敏捷不够注重。   要知道,速度和敏捷是两个领域的事情。   速度更要求耐力与体力、是长期的、持久性的移动的作业,而敏捷更注重短期的腾挪移转、是一个生体全身力量在一瞬间的……爆发!   银色梅珠朗个体靠近的霎时间,巨人暴起,顿时手中力量聚集到极限,而抓住梅珠朗鱼鳍般的侧身,接着……径直一撕。   于是这在异星发展而出的稳固生体结构也无法承受那一刹那的加压,直接开裂。曾经推倒若干建筑、致无辜者死亡的片鳍便被抛向半空。它也就不再能和它的同伴再度合体了。   银梅珠朗怒吼,使周遭空气连串空爆,而大树随之伏倒,木叶纷纷,撕成一缕缕。   这两外星怪物受伤愈重,凶性更是大发。   金梅珠朗直接跳到海面上,再转过来袭击锡安后身。它胸前的两个角一合并,加温加压,居然射出不逊色于新庞敦的火焰来。   锡安早有防备,在金梅珠朗看来就像是能看到后面,一个后空翻直接到它的身后。两脚踩入水体、溅起偌大的水花,冲上地表。   金梅珠朗喷火的时候也会有几个瞬间的硬直,难以移动。   而锡安双手聚起光华,在它的后背长出真菌的身体上长长地切过,炸出一连串等离子的火光,致血肉模糊。   金梅珠朗受创,踉跄几步向前,与它才要过来支援的兄弟撞在一起,倒在地与海的中央。   这两个也是有智慧的,见打不过巨人,也就想要投降求饶。   “我们也并不是故意发起暴力行为的,只是……受了胁迫!”   利用心灵感应,可以交流无碍。   人们也就看到它们的口中发出一阵无害的呜咽。 第十五章 伸手   面对不能战胜的对手,没有任何必要死硬。   低等的动物都会本能地逃跑,而高等的动物也会跟从自己心灵的指挥。于是异形梅珠朗自然也会匍匐,以永远地离开太阳系、甚至答应一系列各种各样的约定为代价,换取自己的命。   等到巨人与怪兽停下动作,环境也随之恢复平静。被余波震荡的海水,缓缓起伏、侵袭岸上,不时没过巨人银白的脚丫,一直延展到梅珠朗的身下,留下湿润的沙子和上面的白沫。   “其实巨人,我们连这个形态也不是自愿如此的!原来我们也没有那么巨大!”   金梅珠朗的心灵感应中不停地传递它们的忏悔与痛苦的情绪。而银梅珠朗看到金梅珠朗的举动,也一并声嘶力竭。   “巨大化本身就是我们被施加的诅咒!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诅咒——其实原来我们比人类还小呢,我们原来是在一个表面全是甲烷海洋的温暖的星球上自由发展我们自己的文明。”   它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许多锡安前所未闻的古怪的事情,说起这银河之中存在着的被他们碰上的邪恶,也说起它们感知到自己身上逐渐发生的异常,说到它们为了生存逃离母星,从此在这无际的银河流浪,哀伤痛苦,如泣如诉。   梅珠朗拥有与人类相似的高度的思维,甚至能用它们的思维组织出比人类最高超的诗人更能打动人心的说辞。   “在这没有尽头也没有希望的流浪中,我们遇到并克服了不计其数的困难险阻,我们互相扶持……我们其实也想做善良温柔的宇宙人。”   金梅珠朗一边说,一边向巨人伸出自己的鳍。   在心灵感应的范围内,存在其他的智慧生命,是个躲在组织改装的钻地装甲车里的人类。他并不属于TPC,而属于另外的、在后卡欧斯时代中诞生的崇拜巨人的组织。   如今抓准机会,他就因内心虔诚的信仰自告奋勇。   只是他被心灵感应其中的情感感染,也要为之动容。   可巨人的回复是决然的。   “虽然你们不是特意伤害人类的,可我……就是特意要来打败你们的啊!”   锡安是笨拙的。   他发回这么一种定向的心灵感应,好像被这情况搞得摸不清头脑似的。   这两怪兽兄弟自以为是地体会到这点,就还想要继续解释、不停地解释。   水上,银梅珠朗的片鳍还在淌血。TPC派出的一台无人机就停在这片鳍上采集生物信息。   眼前,金梅珠朗的身体上也被刮出一片嶙峋。至于它们身后,是地上建筑更多的毁灭的残迹。   “何况都打到这种程度了……你们不会以为还能停下吧?”   于是异形梅珠朗的心立刻沉入最深的谷底,被迫认清现实。这两个怪物相视一看,也自知彼此都不可能逃掉,只有反击一途。它们原本就有没有消失的凶性,于是直接暴起,大声狂吼,并使出各自最大的力量,就想要绝地反击,将这一片地域全部毁灭,突袭巨人!   金梅珠朗胸前的双角合并,射出连绵的火焰。而银梅珠朗更是扑向锡安,想要牢牢固定身前的敌人。   只是他们的动作全部落在锡安的眼底。巨人维持强力型的状态,一瞬间的爆发弹跳,再自空中一跃,到它们身后转身,接着踏足大地。他想起秘经中的记载,就顺着自己心意的流转,双臂从左右向上聚拢。   在霎时间冲天鼓起的宇宙基底能量的波动,让这两个来自宇宙的怪兽一同决眦,发出自己家乡怒骂的一连串音节。   那时候的南千岛群岛已经盖上薄暮,TPC的无人机在空中盘旋,同样在拍摄巨人与怪兽之战。在那水上夕阳艳丽的红光中,TPC的人们更可以通过装置清晰看见大量橙黄的光点在巨人的手中聚拢,逐渐形成微缩的橙红的光球。   正在组织救灾的泽井总监、高松翔与其他岛屿上的人一起远目那水边发生的惊天动地的事情。   “巨人展现出了我们还不知道的第三种截然不同的形态了。”   UME001对策小组并未解散,一起紧盯屏幕里无人机的摄像,为这难以揣度的一切感到不安。而拍摄用无人机逐渐加速拉开与怪兽与巨人的距离,在呼啸的狂风中飞行。   “而其所使用的力量,我们仍然不能理解原理,只知道这是……”   一种宣告极致毁灭的强力。   只见巨人的抛手,于是在秘经中被称为迪拉修姆光流的绝技业已飞出,直直射穿梅珠朗的身体。   于是片刻只见,这两个从宇宙逃来的怪物径直四分五裂而炸起,灰飞烟灭,像是喷涌的火山灰。   至于它们怒睁的眼球同样被冲击力高高抛起,纵然死亡、也直直怨毒地紧盯这给予审判的巨人。   “但你们请放心。”   锡安认真说道。   “月兽,我已经解决了大半。若有曾使你们痛苦的黑暗,终有一天,我想,是会与我遇上罢!”   那时候……   生死亦难料。   东半球的暮色格外苍茫,一望无际的海水滚滚退潮。一道道导弹的尾迹还在冲向天空中的怪兽。   锡安也不犹豫,身上的色条从红色转为蓝色,然后径直一跃,飞向空中。   这场战斗仍未结束。   目的未知的幽愁暗恨怪兽·基利伯还存在于此。   基利伯控制的磁盘早已远远飞出,冲向敢于向它发出导弹的TPC地上防卫部队。这也是明明是进行远程攻击的军人们慷慨赴死的含义。从哥斯拉起,目前对人类发动袭击的所有怪兽都具有远程定点反击的能力。   短短时间内,连续成百上千发的空对空、地对空导弹,在基利伯身上炸出无数的烟花。   但它……毫发无伤。   基利伯本体的脆弱只是与无限再生的磁盘相比的,对于人类常规系列的武器仍具有几乎绝对的免疫能力。   在锡安被梅珠朗拖住的短短时间内,怪兽基利伯的磁盘一路横扫。每隔三十秒就翻一倍速度,在十分钟内就突破几十倍的音障,接着稳定以此速度从水上的母舰一路抵达陆上残余的防卫设施,使和国列岛之上连续发生数不清的爆炸。   所有基地全部响起警报,开始紧急逃生。   而基利伯正在空中自由地伸展自己的躯体,发出尖锐的笑声。   地上,泽井总监面对AM提供的数据,长长地、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来:   “也不知是祸是福了。”   “是的。”   魅车含着微笑,轻声细语。   对于行将发生地质巨大灾变的和国而言,无关人员一直在进行有序地疏散和分批地撤离,所有防卫设施留着也没有任何意义。而针对地表基地的攻击,对于地下操控兵团的逃生,不算任何问题。   到了屏幕里,月球基地所有还活着人开始会和,而地球有巨人一飞冲天时,任谁都晓得这场疯狂的游戏即将结束。   只是……   “泽井总监,你说,巨人会如何履行那个约定呢?”看到这儿的魅车笑吟吟地侧目,“要知道,虚假的神明在世界上都有数十亿的拥趸,而现在、这……就是人间真神。”   不论如何,巨人确实拯救了地球一次……至于拯救人类的事业,仔细说说,恐怕已有六七次了。   现如今,世界各地都在发生难以抑制的“螺旋思潮”正在不停地举起关于巨人的牌子。就连现在,都有人在突破TPC的封锁,径直前往战地,进行录像的作业。那个乘坐私自改装的钻地装甲车的人被TPC的无人机拍到了。   TPC固然已经抵达了有史以来、也是任何组织有史以来在人类历史所能取得的权利的最高峰,但对人类社会的掌握正在失控。   自卡欧斯病毒以来,TPC已经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尝试想要重建自己的权威,但收效甚微。   泽井总监沉默了很久,他看着屏幕里已经与基利伯展开接触战的巨人,他知道许多悄无声息的变化都会开始酝酿巨大的风暴。   “这取决于我们每一个人的选择。何况……何况没有东西是一定要永远存在下去的。”   他说。   话音未落的时刻,大气增温层已经散逸出无数斑驳的光彩。报应号在锡安到来后,就按着锡安的指示放弃与基利伯的作战,开始飞向月球TPC基地。巨人与基利伯霎时间的交手冲突,造成大气无数的带电粒子流的飞射。   基利伯的只手在交手瞬间折断,它受伤尖叫。   锡安一脚踩在基利伯的腰身,接着用手反抓它的脑袋和双手。基利伯失衡,下沉数十米,才不容易地稳住。   “你是从哪里来的?”   锡安用心灵感应问这基利伯。   梅珠朗的来龙去脉已经全部清楚了。只是这基利伯的来历仍然藏于一片迷雾里……但从由想象力与潜意识构成的世界幻梦境的性质来看,再从梅珠朗袭击地球来看,或许,利用想象力与潜意识在幻梦境制造怪兽的人就藏在这片群岛之中。   但基利伯这飞在空中的类人型怪兽只是一声呼啸。它的心灵一片空虚混沌,什么信息都不放出,更无法进行交流,只有一点生物的懵动。   好似一个纯粹的婴孩。   基利伯的四肢还要挣扎,它所控制的磁盘更是从地上疾速飞来,向巨人靠近。   锡安还想继续尝试心灵感应的强迫交流,但抬头的时候,磁盘已经近在咫尺。这可以无限再生且破坏力惊人的基利伯的武器,锡安也不愿意与其消耗。   只是狂风啸来,带电流影,转念之间,磁盘距离自己已经不足数米!   锡安顿时转蓝为红,全身发力,一手一脚将幽愁暗恨怪兽·基利伯身体折断,发出许多好似骨骼碎裂的响声。   接着,踩腰借力远跳,与磁盘拉开一段距离,同时凝聚光线。   光弹投掷到基利伯的身上后,基利伯当场炸得粉碎,一时梦的物质的碎片纷纷扬扬。而行将砸到锡安面前,不足几十厘米的磁盘则在巨人的凝视中缓缓随着本体的消失一同消失,化为无数的灰烬,掠过巨人的周身。   而不知不觉,太阳还在中天,正在直射大地。   原来是这短短时间内,巨人和基利伯的搏斗与移动追过了太阳的移动,两者一起跨过了数个时区。   人类遥看天地之间,又发现一道流星,是光之巨人正在迅速下彻,直到怪兽破坏的地方,轻轻蹲下身子。   而那时候,新条茜还在和那奋起要她活下去女教师在一起在掩埋的废墟里。   因为怪兽战斗的狼藉,TPC的搜救行动没法直接进行。之后,他们首先要收拾的是怪兽未知的躯体。   还在南千岛群岛活着的工作人员已经很少了。   于是她们俩就在一起呆了很长的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屋板塌陷得更厉害了,于是就把那一线的光明也遮住了。   于是她们就一起陷入一片黑暗的空间里,什么都见不到。抬一下头,就要撞到墙顶。伸展一下身子就会碰到玻璃的碎片,鲜血淋漓。而张开口,就会有灰和细碎的石头从头顶掉进嘴巴里。   涩涩的、又苦苦的。   自己好像正在消失。   新条茜想要做梦,回到幻梦境,叫怪兽,但她不论如何都睡不着。一种脑袋都在燃烧般的紧张不安的感觉将她攫紧。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还是那个在现实里无能为力的女孩子。   生理的毁灭,她并不害怕。   可是她的身上则躺着另一个活生生的温柔的人……不该为我这样的人陪葬的。   “至少、至少让你要活下去啊!不管是谁都好,不管是谁都好!”她拼了命地声嘶力竭,想要呼喊,但外面只传来更大的“至少、至少救救她吧!”   我怎么样也无所谓的,死了我也会前往……幻梦境的。   那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最好的事情!   可是、可是……别啊!   她紧闭双眼,痛哭流涕地嘶吼,然后开始咳嗽,痛苦地咳嗽。   泪水与鼻涕一起流进嘴巴里,与氧气的消耗让她感到衰竭,她想要的生理的毁灭可真要过来。可一切都在趋于沉寂。而手指摸摸,这女教师的心跳和呼吸好像都在衰弱、衰弱,不停地衰弱……   于是她的心也感觉在结冰似的,逐渐、不停地开始在虚无里消失。   最终,嘶吼会变成无气力的呢喃。   她开始绝望地呢喃。   “是不是……爸爸也是这样子死去的。”   一块石头落下的声音,也会让她在黑暗中惊神。接着她发现有温暖的东西顺着教师浸透她的手。   是……血。   “不要流,求求你,不要再流了!”   可祈祷不会有任何作用。   身上的钢筋水泥的压力只会越来越重,眼神自然会逐渐变得灰暗。   直到突然的一声响起。不同于人的银白色的躯体会把这一切即将压在人身上的东西远远抬起。泪水渐渐干涸,而光就落入黑暗的穴里。   是那连接着彩云的绚丽的晚霞披着万物的身上,把眼前巨人的背与身体的边缘都染成一片金红。   新条茜抬头,与巨人的面孔相对。   再之后,她们就被巨人用他的大手抬起,在温暖的力量的包裹中、被送向TPC的救助地点。   放下的时候,巨人会远去,而她的目光也会随之远去。   她还听到身边医护人员们正在唱婉转的儿歌,正在安慰那些受伤的人们。女教师被送到紧急手术室,而无关人士的她则被关在门外。   她坐在椅子上,透过窗户,看到夕阳下奔波碌碌的人们,抓紧了自己的胸口。   “原来……我也是怪兽……”   茜低头,看着地板里倒映出自己的轮廓嘴角边上的欣喜,因为自己和救了自己的人都可以活下去的欣喜:   “只是输得惨烈又……彻底。”   但很奇怪地,她会闭上眼睛,忍不住地、由衷微笑。    第十六章 胜利者(国庆中秋快乐)   于是月球基地的事情看似就这样结束了。   当天,报应号和环球轨道上驻扎的太空军队陆续入驻月球基地附近。以外骨骼装甲装备自己的军队按小队分组,前后从七个入口进入月球基地内侧。他们使用了无人机与高等机器人作为辅助、对月球基地进行了彻底的检查与排查。   所有寄生兽一旦发现,不论调查、就地击毙。   胜利队全员带伤,但经医学治疗后均无碍。   “从结果来看,我们所选择的战术是正确的事情,而胜利队的执行也很完美。”   罗伯特·沃尔顿,最初立项月球基地调查的负责人,如今也踏上月球基地的土地。卡欧斯病毒时候,他是想要逃到月球来的,但后来放弃了。   他对秘书说:   “如果轻举妄动,人类环太空轨道军不是异形梅珠朗的对手。至于那空中的怪兽的事情,尽管我们还没搞清楚,但同样搞不清楚就登陆的怪兽到处都是。”   他的秘书就点点头,恭维他的说法。   只是很快,随军研究者们就集中在了最后一个还有异常的地点。包括居间惠、堀井正美等人都全副武装站在这里观察。   “发生了什么事?”罗伯特·沃尔顿问道,“我记得这里不就是培养食用菌的地方吗?”   一部分的真菌是可以食用的,最有名的就是蘑菇了。   数千年前,人类就已经开始采集如蘑菇般的大型真菌以食用。而使用“霉菌”用于发酵(譬如酿酒)也有数千年的历史了。   不过,蘑菇也有毒蘑菇,真菌这个大类也有利弊,如真菌感染这一病症至今还在研究,抗生素对其无效。至于真菌的起源……仍然没有确切的结论,这种东西在地球上存在了多久,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定论。   只知道它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既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而只是真菌这一独立的种类罢了。   在月球基地,前文已叙,使用的是一种富含营养的培养菌作为主要食品之一。   “但这还是……太空培养菌吗?”   一位女性军人,原以为自己的精神已经足够坚韧,但看到眼前的场景胃部也一阵翻滚。她捂住自己的嘴巴,退后好几步。   于是罗伯特·沃尔顿皱眉,他推开身边的人,向前好几步,得以见到眼前真实的培养仓的景象。   那是粉红色的、如同血肉一般的真菌正在原本食用菌的集中养殖地点自由生长,向着墙壁、天花板铺设出鲜艳的菌毯来。   而其中,如同花与草一样直立的蕈类真菌正在空气循环系统的风力下缓缓摇曳。   人们也就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档案编号:UME031   暂定名:邪恶真菌   月球基地事后,所发现的一种奇异物种,也是月球事件最后不解的谜团。经过研究认为,这种真菌具有许多妙用,在动物活体实验中发现可以食用,并有壮阳与治疗艾滋病的奇效,但引起了生体强烈的免疫反应。   免疫反应是身体感受到异物入侵,就想要把这异物消灭所引起的包括发热在内的一系列防御性现象。被病毒攻击的人不仅会死于病毒,也可能死于自己身体过度防御的免疫反应。   比如身体发烧发热,其实是想要用高温把病毒给热死(因为蛋白质在高温会解体),结果烧着烧着,把自己人体的大量细胞也活活热死了,于是人就翘辫子了。   但不论如何,这是具有极高价值的可入药物种。   推荐策略:保留、封闭移植并进行持之以恒的观察。   这便是TPC经过研究讨论,对此真菌的最后做法。   既然如此,锡安也不准备干涉。   风暴洋中,一座远离月球基地的环形山上,南夕子可以看到特派运输机提前正从中起飞,向着地球的方向飞去。   在这运输机里,有在月球基地发现的邪恶真菌样本。这样本将会被带回地球进行长久的观察。   至于月球基地原本还存在的邪恶真菌,则将全部销毁。   她紧握自己的拳头,叹息:   “结果,这种真菌成了最终的赢家。”   锡安正站在她的身边,要为她介绍一份地球的工作,见状就不解地问:   “怎么讲?”   他们身后,再遥远的地方,月光怪兽·基拉拉满腹痛苦地抬起头,它幽怨地睁大自己的两个圆眼睛死死盯住锡安,可惜打不过。基拉拉感到非常难过,自己等待了那么久、以为可以陪伴一生的月球人的孩子就要跟乱摸自己的奇行种一起离开月球了。   但在南夕子的拜托下,它又不得不藏住自己的心情,委屈地狂踢月球基地上的环形山,把月球人的飞船用月球的土壤遮蔽在暗不见天日的月球的地壳下。   南夕子说等她调查了超古代灭亡之谜后,还要回来的。   月光怪兽现在非常忧郁。   而南夕子则将自己的推测全部道出:   “我和光先生你在见到幻梦境内月兽养殖真菌后……不是猜测是月兽把真菌植入我们月球人的飞船的吗?”   “是的。”   实际上,当时的南夕子在舱里听到的古怪的声音绝对是月兽发出的。   南夕子一边回想,一边在这月球的正面,看到那蔚蓝色的星球反射太阳光明,正在缓缓升起。   “但现在,我想恐怕不是这样的……不是说不是月兽干的。”   她抬起手,正在升起的地球好像就被她捧在手中。   这是一种视觉诱导。   “只是这恐怕不仅仅是月兽自己的行为,还有真菌……不约而同的选择,要让幻梦境中的自己,利用月兽对其他生物的奴役和贸易,将自己播种回现实的宇宙、散入银河的各处。”   她轻声细语。   锡安一下子沉默起来,顺着南夕子的目光一起远眺悠悠旋转的地球。   南夕子的话让他想起最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所看到的一次生物现象。   当时,他因为不想和人类接触,就躲在荒野上,看到一只被双盘吸虫寄生的蜗牛。由于双盘吸虫的驱动,蜗牛主动暴露自己,让自己被鸟儿衔食。   而双盘吸虫便会继续寄生在鸟的体内,开始繁衍后代,进行下一轮的生命周期。   南夕子轻轻吹气,在月球上一跳,便跳出数十米,飞天于太空之里。   “我在狩猎残余的月兽的时候,看到它们的身上也长出了真菌。还有一部分是乘着小型航空器驶向了深空。我和基拉拉不想离开地月圈,就放弃了。”   而梅珠朗遗留在地球的尸体上菌类也在成长,如今正在被人类小心翼翼地刮取。   不知为何,邪恶真菌不像之前入侵月球人飞船一样,具有十足的侵略性了,反倒变得温顺。   可惜的是,锡安没有去过问新条茜,于是错过了最重要的线索。若他得知基利伯是新条茜制造的怪兽、以及雷布朗多对新条茜所说的关于真菌的话,会更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   这里面涉及三重的博弈。   幻梦境是由想象力与潜意识所构成的与物理现实平行的维度世界。新条茜在幻梦境中具有制造怪兽的能力。   于是很早就存在于幻梦境中的雷布朗多,指使新条茜袭击月兽,是为了得到月兽所拥有的穿越幻梦境与物理现实的方法,从而使幻梦境中利用想象力与潜意识制造的怪兽得以前往现实。   月兽被一次次袭击它们的怪兽不停威胁,就利用真菌感染、操控了不幸的外来外星物种·异形梅珠朗,入侵人类月球基地,以月球基地为支点,想要找到并利用真菌感染和物理破坏在现实中杀掉脆弱的造梦人·新条茜,同时顺带着、捕捉人类作为它们的奴隶与实验品。   最后,两者都没有成功。   月兽被巨人彻底灭族,梅珠朗与基利伯两大怪兽也都饮恨于地球之上。   “唯一的胜者居然只有你……”   幻梦境里,雷布朗多,对满太空飘扬的孢子摇了摇头。   被人类称为邪恶真菌的独立物种是在现今难以想象的冥古宇宙时代诞生的,只是那时,资源匮乏,于是在诞生不久后,就几近灭绝。   但随机变异与繁衍……会发生奇迹。   “寻常的生物只会在三维世界成长,因为三维世界就已经足够。可你们的先祖是在一个远离一切恒星的冰冷的物质行星诞生的。这冰冷的星球没有任何能量流动,只是因为遥远银河一次超新星的爆发偶然照亮这颗黑暗行星,带来一点光明,从而导致生物历史的开端,让它们开始存在,接着就要面对超新星爆发结束后、再度陷入冰冷的绝望世界。”   救了新条茜的教师正在做的手术没有结束。   手术室闪着红光。   新条茜坐在外面、焦急地等候,她太累了,就趴在椅子上睡着了。这次,她终于成功地做梦,精神再度穿越到幻梦境,从而见到了雷布朗多。   她听到雷布朗多站在小行星克鲁特尼的边缘,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因此,你们陷入了生存的绝境,一个不论如何,但从三维世界看来必然的绝路。但三维世界的绝路,在更高的维度来看……并非是绝境。哈哈!”   而太空中,无数孢子正在自由漂浮飞翔,在太阳光的辐射下姹紫嫣红。   “在二维的纸张上行走,什么也找不到,只有一片阴影。但如果跳一跳,也许就可以到达窗台旁边,看到灿烂的阳光。你们完成了这种跳跃,找到了第四个维度的空间,进入了这与物理现实垂直的幻梦领域,成为了最初的梦的生物,甚至现在……”   反过来利用我与月兽的战斗,重新回到你们梦寐以求的故乡——   也就是真实的宇宙、物理的现实。   这种真菌与怪兽、梅珠朗、月兽都不同,是无法转移自己的种族,哪里有能量就只能在哪里生长,就像树木不能自己移动自己的根部,也不可能飞起来横渡现实里的虚无的太空,只有让其他生物移动它们。   “没有想到我们和月兽的博弈谋算,最终倒成全了这些长在幻梦境月球上的、一望无际的蕈类。”   雷布朗多大笑。   不笑足以感叹雷布朗多自己都忽视掉的在月背繁茂的真菌蕈类。   “不过……你们为什么要回去?”   新条茜向雷布朗多招手,雷布朗多就不说了,它回望这变化了的人类少女。   不知为何,雷布朗多的自言自语,空旷虚无的脑袋,长在两个天线似的器官上的眼睛的闪烁都让新条茜感到陌生。   “好久不见了,茜。”   但这存在于幻梦境中的怪人言语中的温和是真的。   “好久不见了,雷布朗多!嘿嘿!”   她开怀大笑。   同样是被新条茜在幻梦境创造出来的怪兽之一,有象無象怪兽·巴贾克也趴在克鲁特尼上栖息。   新条茜爬到这怪兽的头顶,顺着它的脊背从顶上滑到底下,发出开心的声音。   而雷布朗多就笑吟吟地在她的身边。   “我今天……被打倒了。”她扭扭捏捏,有点不好意思,“感觉其实现实也很好……有很多很好的人。”   不是自己所造出的空虚的幻影可以比的。   期待已久的友情还有关心。   “是这样啊!茜,恭喜你,交到新的朋友……就一定要和他们好好相处哦!”   这怪人摸摸茜的头,茜就开心地嗯了一声。   “我也……很感谢你,雷布朗多……谢谢你在幻梦境里照料我。”   “我也很感谢茜。茜的想象力非常丰富,制造出了很多让我也感到很棒的怪兽呢!”   雷布朗多轻轻抚摸有象無象怪兽·巴贾克垂下来的脑袋。   这是一种梦的怪兽,可以把意识体拉入自己创造的梦中。它在现实中没有实体,无法被攻击。但是在梦中的巴贾克几乎无敌。   新条茜不好意思地笑,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她把自己在幻梦境中创造的笔记本放在自己的胸上,而自己两只裸露的白皙的小脚掌就踩在巴贾克的脑袋上。   “其实是以前的人告诉我的创意啦!我是从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贾巴沃克龙取材出来的,我一直觉得这些小说影视剧里的怪物特别帅气!”   在她说起她自己的爱好的时候,她会特别快乐。   “是的,茜。”   雷布朗多站在巴贾克的旁边,赞同她的想法。茜就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一种单纯的愉快让她欣喜,她开始说起那个教师、还有打败了怪兽的巨人的事情。微微颤动的睫毛中流露出少女特有的、无暇的、热情的崇拜出来。   可雷布朗多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的,好似寂寞地问道:   “可茜,如果你要在幻梦境和现实中选择一个?你会选择哪个呢?”   茜眨眨眼睛,不解这个问题,任由自己内心的感情直白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都想要!”   雷布朗多摇了摇头。   “雷布朗多你也好,还是……巨人也好……”   她低着头,双腿合在一起摆动,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羞涩了很多,然后又爽快起来,如数家珍似的把自己在意的全部大声说出来:   “这些我造出来的怪兽也好,莉子阿姨,还有宝多老师,TPC的大家,我都很喜欢,都想在一起!大家都在一起开心生活,还有对抗大的坏怪兽,好不好!”   祝大家中秋国庆双节快乐! 第十七章 我的时代还未到来   比这时候之前一些,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迎来了一个古怪的客人。   这是一个看上去应该是人的人。   他穿着某个与“Tiga”相关的最近才注册的基金会的会服,并持有该基金会经过合众与TPC理事会同意后刊发的对图书馆进行“完全借阅”的证明。   从外表来看,这是个大腹便便,但非常和蔼的中年人,他带着牛仔帽,圆脑袋,鼻子下是两道卷起来的黑须,就有种绅士的风度。   安国代表图书馆的理事会接待了他。   猫已经很难变回人形了,它就躲在一边偷偷观察这人的行动。   他没有什么特殊的,也没有要求借阅具有神秘力量的恶魔全书与无名祭祀书,而是径直翻阅了许多杰顿星人曾经翻阅过的书籍。   他的翻阅速度很快,每页几乎没有停留,好似是“刷”了一遍书,就是唰地每页翻过去就结束了。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记下来任何字眼,但他却一脸全记住了、陷入沉思的样子。   周围正在进行图书分类和归还的图书管理员都一脸讶异地看着这人。   不过是贵客,也不敢打断。   他一路翻阅,很快就到了一本锡安曾看过的叫做《人是机器》的小书,他翻开这书后,就停在了某一页上。   这本书上有着密密麻麻地出自一人之手的注释。   这一页页缝里的注释写着:   “宇宙的诞生是有次序与规律的事情,并且迄今为止,从未停下其扩张的脚步。”   这是塔摩利曾对艾雅说过的话。   猫趴在一个书柜的顶上,装作寻常的猫的样子,不时扫过这人,就在这时看到他露出了奇怪的微笑,好似发现猫的俯瞰一样,听到他说:   “不知道这注释者有没有想过……生命的诞生也是有次序的事情。”   随后,他扬长而去。   宇宙的形成是有次序的事情。   是指宇宙诸多的附加领域,星球表面与内侧的各种空间,密密麻麻的、包括幻梦境在内的亚次元,是在不同的维度上对自身的扩张。   而生命的形成,自然也是有次序的事情。   根据人类的研究,现有一切时间与空间都是从一百三十七亿年前一次不可思议的大爆炸中诞生的。   大爆炸后三十万年,人类所熟知的氢与氦等最简单的化学元素才得以成型。   但那时候……不需要任何原子构成躯体、最初的不可思议的生命就已经萌生了“方知我是我”的用以确认自我存在的思维想法。   这就是这怪人所晓得的、宇宙最早的第一代生命体。   接下来走过数亿年的积淀,是那处于永久混沌运动的壮丽的物质云开始因引力而聚并,于是在物质云中逐渐闪耀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迹,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辉……   便是如今也在星空中闪闪发光的太阳。   不过那时候的恒星是被称为第一代恒星,宇宙的第一代恒星。   随着这些太阳的诞生,现在在银河之中被称为第二代的轻盈的各不相同的生命体就是在那时开始自我复制的作业的。   这人在离开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的当天,就飞达了南千岛群岛的TPC基地。他很快就来到新条茜所在的医院,不多时便找到了那正躺在椅子上熟睡的曼妙的少女。   他笑了笑,也不做什么,就坐在她的对面,闭上眼睛,好似在睡觉一样。   宇宙大爆炸最初的过程中,其实无法创造出诸如碳、氧(这两个元素是现存一切地球生命的根基)的较重的元素。   因此,那个时代,现有的一切重子生命并不存在。   但存在太阳……恒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在恒星的深处,由于它的强大引力和一直在发生的核聚变反应会造就出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会把较轻、较小的原子压在一起,从而产生出较重的原子来——   比如碳和氧原子。   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这些物质被抛洒到宇宙的各个深处,便会成为包括地球、火星在内的各种沉重的类地行星诞生的基础,也就是现在第四代的重子生命的根基。   第四代的重子生命,放眼望去,如今已在宇宙的每个地方,是那无数的银河、灿烂辉煌、各不相同的万千星球上开花结果,包括植物、动物无数的有机体都在为生存奔波繁忙。   只是聚变的能力是有限的。   所谓的聚变,把原子挤压到一定程度就不会再放出能量,就会平衡而停止。聚变抵达终点所诞生的原子,在人类的命名中被称为铁。   而在元素周期表上,铁后面还有上百种不同的化学元素。   那么这些元素是怎么诞生的呢?   这就要说到恒星走向生命末期、发生宏伟大爆炸的时候!恒星爆炸的过程被称为“新星”,最厉害的一种被叫做“超新星”。   在新星爆炸那足以照亮银河的巨大力量下,更重的原子便会诞生,并随之飞跃不知几何的光年距离,散入无尽天地之中。   这就是第五代重子生命的根基,这些重元素更使得现有的一切电子科技文明成为可能。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轻盈的第二代,与沉重的第四代、第五代之间,还存在第三代的生命体,它们的种类与数量都很少,因此稀少,经常被忽略,但却在宇宙之中有其巨大的影响力。   但其特征与第二代和第四代都不相同。   “虽然同样出于物质,但却只凭借精神就可以永生。不若说精神才是它们的本体,物质不过是一种尘形。也因此,它们具有各种各样的思维模式。”   这古怪的人自言自语。   而这时候的幻梦境里,新条茜刚刚大声地对雷布朗多说完这一切的话,然后在巴贾克的身上害羞地低下头来,说: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雷布朗多。”   不知什么时候,雷布朗多飞了起来,它站在有象無象怪兽的顶端,在这里调整好自己的视野,就可以看到太阳系内最美丽的日出。   在这个孤星上,它已经看过了很多次日出,等待了不知多少亿年了,在那古老的席卷了全宇宙的浩劫中、丢失它的王座开始。   它不经意地撇过新条茜一眼。   只要它想,它随时可以让背叛了它的女孩成为幻梦境宇宙中的尘埃。只需要手往下一按,她与她的怪兽皆会成为飞灰。   血液会沾满它的双手,而这人的肠子、心脏、脑袋里的浆液,骨骼,它都可以一一取出,以满足它亲自理解一切的需求。   因为它还从来没有亲手见证一个人、人这种动物的死去,而这难道不是值得尝试的、该看看的事情吗?   不过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没有必须,就不需要做。   它是有原则的真实的生命体。   “我在幻梦境中已经存在很久了、已经等待了无数的时光……茜,我很需要你。”它传递出一种真实的感伤的情绪,“不要再说这些了。我们还可以继续制造更多的怪兽……现实对你是没有好处的。”   可新条茜还小,自然不懂雷布朗多话语中那决绝的意思。   “那我们一起去现实生活吧!你一定能做到了不起的事情。”女孩摇着自己的脑袋,畅想未来的事情,“你一定会成为人类的大英雄的,就像巨人一样!雷布朗多!”   说到这里的时候,新条茜的眼中都要闪起光芒。   雷布朗多笑了笑,说:   “唉,茜,所有人都很贪心,我也知道总是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割舍的,可你总要从其中选择一个的。现实总要逼迫人做出很多选择,你要做出你的选择,茜,你会成长。”   “选择……不能两全其美吗?”   “是不能的,茜,你太贪心了。”   雷布朗多摇了摇头。   “真的不能吗?真的不能吗?”   茜尝试向这陪伴了她很久的人撒娇。   “真的不能哦!只要你回到现实,你会逐渐失去造梦人的能力。”   “失去造梦人的能力?”   茜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是的……现有一切文明发明出来的什么科学、哲学、方法论,都是用来固定它们世界观的东西。只有不相信现实那一切狗屁理论……你才可以在这个幻梦境中无所不能!”   雷布朗多直直地盯着她。   可新条茜没有像原来一样反驳她,说这是她的现实,不是什么梦。   雷布朗多就晓得新条茜,如她所说的,已经是被打败了的,已经是被文明所驯化了。   这女孩犹豫不决,她似乎在尝试像原来一样,想要制造出什么东西。   但新条茜很快发现,她什么都制造不出来。   这种怀疑更大地割裂了在幻梦境的她自己。   她感觉自己正在从这个属于潜意识和想象力的世界消失……   “这里不是现实,不要!”   茜看到黑色的虚无的地球飞跃太阳,长满蕈类的月球漂浮着无数的孢子。而自己逐渐不再能抓到雷布朗多。   “为什么?”   她还想伸手,却看到雷布朗多摆了摆手:   “你会找到你的新的生活,你会离开,你会成长,你会不再需要我,茜……有缘再会了,只要你能走得够久。”   雷布朗多摆手的时候,新条茜感觉有一股妖风正在把自己吹走,就好像绿野仙踪里桃乐丝被风吹走一样。   “现在,离开这里,前往你自己的新的生活罢,茜。”   “离开?我不想离开!”   茜大声道。   她对幻梦境有无穷的留念。   结果雷布朗多看着茜的眼睛,摇了摇头,笑道:   “个体的生物只能选择一个世界生存下去的,再会了,茜!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在相遇的。”   于是最后一点映像的残留在黑暗里席卷无踪,就像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新条茜消失在群星的背后,无影无踪。   而雷布朗多就坐在巴贾克的身上,开始看这小行星克鲁特尼上的日落。在自转与公转之中,太阳刚刚升起,就又会很快沉入这小小星球的另一侧。   只是这时候,有另外的身影,来到了它的身后,并单膝跪下:   “终于找到你了……曾经大银河的王。”   雷布朗多没有看它,只是呆在这里。   “好久不见了,美菲拉斯卿……没想到你已经迭代第四次了。”   “因为银河已经过去非常非常漫长的时间了,我唯一的皇帝。”   它说。   “现在统治银河的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从第二代生命中变异而来的怪胎小鬼!您的时代没有结束,没有!……但为何您还不愿意归来?究极生命体雷布拉德星人,我的皇帝。”   它跪下。   在幻梦境中,只靠自己的精神意志就能存在,已经悖离现有一切生命的常理。   所谓的精神意志原应只是生命发展中的一种副产物……植物不需要意志,单细胞或多细胞动物也不需要意志,只有复杂到了极点的高级生命体才会出现意志这种虚无的产物来统率自己的全身。   只是在第二代的宇宙生命中,极罕见的、会出现精神意志这种副产物,在一种病症般的发展中,反客为主,不再需要肉体或者物质载体,就能永恒存在。   于是在一些宇宙生命隐秘的研究中称它们为第二点五代、或第三代的宇宙生命,精神与意志的生命体。   雷布朗多正是其中也最为强大的一类。   在美菲拉斯星人所服侍的现存的统治银河的大皇帝之前,雷布朗多就曾使这个银河相与为一,并统治过这银河数万年。   可短暂的数万年后,这昙花一现的王者突然在银河中消失,之后银河便爆发了席卷一切宇宙生命的超大规模战争,近几百万年来,现在的皇帝方才上位,令一切纷争尽数止息。   “明明,皇帝,你有许多机会可以归来……”   美菲拉斯星人将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迫不及待地说道。   “就算是刚才那个小鬼,只要继续利用她……为何要把她赶出幻梦境!”   “因为我不是已经失败了吗?”   雷布朗多平心静气地说道。   “什么失败啊!那只是小鬼制造的愚蠢的怪兽,被巨人恰好克制打死了罢了!”   美菲拉斯压抑自己,全身颤抖。   雷布朗多不急不慢地说道:   “但这样,我也对外界的情况了解了很多。因此,我晓得了时候未到,我的时代还未到来。”   “时候未到?那什么时候才是到了的时候呢?”   美菲拉斯星人迫不及待,可雷布朗多只是站起身来,伸出双臂,眼见满天繁星。   它的目光一直到这幻梦境宇宙的尽头,轻声细语:   “我的时代应在下一个螺旋周期,是在四十六亿年后、银河系与仙女系相拥抱的时刻,美菲拉斯卿。”   大约是在二十一世纪早期,人类就已确认约在四十六亿年后,本星系群中两个最大的成员星系,银河系和仙女座星系之间会发生星系碰撞。   这不可思议的时间跨度让美菲拉斯星人感到不能接受,它大声道:   “这太遥远了!”   但雷布朗多转过头来,看了它一眼,而有象無象怪兽·巴贾克更是一同抬头,同样蔑了这美菲拉斯星人一眼。   美菲拉斯星人立刻如坠冰窟,全身完全不能动弹,它感觉自己在一瞬间就会消失。   “时候未到,就还不能轻举妄动。我有充足的耐心,美菲拉斯卿。”   雷布朗多慢条斯理。   “我也有耐心,我会等待的……皇帝。”   美菲拉斯跪在地上。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罢!美菲拉斯卿五世,我很期待你的作为。”   雷布朗多说到这里,侧首微笑。   繁星在它的身后,而它逐渐消失不见。   美菲拉斯便惊醒现实之中。   它看到新条茜浑浑噩噩地醒来,于是看了看自己化身的姿态,往下拉了拉自己的帽子,亦步亦趋地走了。   而新条茜站在原地,满脑袋不清不楚的想法。   她是在梦中跳向悬崖抵达幻梦境的。   但在刚才的梦中,她即将跳向悬崖的时候,却被一阵风吹起,看到巨人制止了城市的被破坏,又看到它将遍体鳞伤的自己捧在手中。   “难道说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古怪的梦?”   她不知道,只知道手术室的灯总算是绿了。   于是她就在门外焦急地等待。   而在廊道的尽头,是另一个女孩子、一个她憧憬了很久的过去学校里的女孩,泪眼朦胧,正拼命地朝这里奔来。   “六花?” 第十八章 胜利队   周期,指的是在事物发展的过程中,某些特征集中性地重复出现,那么这些特征两次重复出现之间所经过的时间就被叫做周期。   就好像,人从婴儿成长到可以孕育并生出新的婴儿的年纪,这就被称为一个周期,也就是一代,在二十一世纪是大约二十年到三十年的时间。   再譬如……生物大灭绝,在地球上发生的生物大灭绝大约每隔六千两百万年就会发生一次,因此,这就被称作为一次灭绝周期。   反常漩涡星系的星光形成的银河,横跨冬末的天空。   幻梦境里,雷布朗多继续在它的小小的星球上长久地等待:   “我的时代还未到来。”   现实中,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在新条茜的耳边,很快消散在风中。   而幻梦境的遭遇好似一场长长的梦。   她摇了摇头,赶紧让自己的意识回到现实里。   宝多六花,就是那正在跑过来的女孩子的名字,也曾是新条茜的同学,在怪兽时代降临前,还是不错的朋友,不过怪兽时代降临后、就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现如今,这两个久未谋面的少女一起坐在这位教师的病房外。   “宝多老师是你的妈妈吗?”   新条茜靠在六花身边,脸红扑扑地问她。   “嗯……”   而六花就像蚊子似的叮咛了一声。这少女卷着自己的头发,眼中好像闪着星星似的,垂头顾影。   她是认识新条茜的。   在几个月前,她是哥斯拉灾后临时学校校园里少数正常对待新条茜的女生,甚至因此遭到一些玩得好的女同学的排挤,于是有一天,出于少女的不坚定的担忧的心思就拒绝了新条茜一起放学回家的请求。   结果从那天开始,新条茜就不再去学校了。   因为这件与她无关的小小的事,她一直感到不安。可她特意去拜访新条家的时候,邻居说茜已经被一位TPC的女子带走了。再过一段时间,学校及附近区域遭到了突破封锁的步行鱼的袭击。   她就跟着后来被征召TPC编外人员的母亲一起转移了。   原本以为已经忘却的记忆,像潮水一样不停地涌出来。   在这怪兽的时代,TPC这防卫组织负责了分配和再生产的大多数内容,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产业链都在按TPC的意志进行安排。如果要统计GDP的话,现在TPC大约相当于过去五常的总和。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宝多六花也会步上母亲的道路,成为TPC的编外工作者,大约是从事教育行业。   “我看宝多老师那么年轻,没准只是个……没想到她就是你的母亲……”   茜抱住自己的胸,一种复杂的感情在她的胸口。   首先,六花的母亲救了她。   但其次,六花的母亲也因为她而受了很重的伤。   那么六花会怎么看她?   她不知道。   但其实六花完全没有在想这回事儿,只是带着怀念的、以梦幻般的语气说道:   “你这样说,妈妈应该会开心的。她很喜欢别人夸她年轻。以前,哥哥说假如我们俩一起出去的话,一定会被认为是姐妹的!”   “嗯,六花的哥哥一定是个有很有趣的人。”   但六花自己的心却沉了下去。   她想起十四天前,自己和母亲收到的消息,说她的哥哥在喜马拉雅地区执行探索任务的时候牺牲了,说原因是外骨骼出现了损坏,最后只找到了肉泥般的尸体。   同样寄回来的,还有TPC颁发的次级二等功证明以及一盒骨灰。   茜不知道六花心中的种种感情变化,还想继续说话的时候,护士打开了门,对她们说:   “今天的身体状况观察非常良好,马上就转移到一般看护病房,你们可以观看了。”   两个女孩一同露出惊喜的表情,说道:   “谢谢!”   于是她们很快就见到六花妈妈和载着她的床,在拥挤的病房的一角。   茜有点放不开,但六花妈妈却一点恼怒的意思也没有,她一手抓着茜,一手抓住六花,笑开了花:   “你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茜高兴地点头,眼眶湿润。而六花则当场大哭了出来,趴在床单上,引起其他看望的人和病人惊诧地来望。   中间白纱的隔帘在冬末的阳光中飘飞不已。而床单与围脖业已湿润。   “哭什么呀?六花。”   六花妈妈摸着六花的脑袋。   “我……我听到消息的时候……以为……以为……”她泣不成声,“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就像再也见不到哥哥一样。然后、然后又会是一个冰冷的功劳的奖章。”   与骨灰一起,在阴郁的天中被送到家里。   “那样的话,那样……我也不想活了。”   茜看着这两人,不知所措,也想哭。   谁知六花的妈妈握住了六花的手。   “人总会死的,六花。”   六花哭得更大声了。   “但我以前也说过吧,六花,诞生是有次序的事情,死亡啊,其实也是有次序的事情。你爸爸还没死,我啊,是不会死的。因为我死的,爸爸一定会伤心,而且爸爸也比我大,所以我是要比爸爸后死的。然后之后才是哥哥死……只是哥哥是个坏孩子,所以抢跑了,以后我是要狠狠骂他的。”   这母亲握着六花的手,从容地笑道:   “然后,然后才是六花哦,但六花那时候一定是有自己的家庭了。到时候,六花也安排好自己的次序,我觉得一定是要比你的丈夫早的,这样,就是别人为你哭,而不是你为别人哭了。但是呢,六花的孩子一定要照顾好了,不能像我一样失败,让他抢跑了。人生那么短,是不能抢跑的,要多走会儿、多走会儿。”   她看到天上许多软绵绵的大块的**逐渐散失成各种各样的小的形状。   六花忍不住破涕为笑,又有些羞赧:   “你个欧巴桑,怎么想得这么远啊!我还小呢!”   “是的,是的,我还没看到六花的家庭,次序还没安排好,是走不掉的啦!”   室内,许多人都笑了起来,为这对母女的趣意。   只有一边的新条茜黯然。   她想起她自己的父母了。   但她的手被六花妈妈的手抓住,然后和六花的手放在一起。   六花的手冰冰凉凉,柔弱无骨。而她们的脸蛋也靠得很近,都听见六花妈妈说:   “你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在寻常的世道行走,都需要帮忙的好汉。   在这个怪兽的人间,人们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团结。   而对于和国而言,地质意义上的灭亡已经指日可待了。   第二天,TPC对月球基地的事情正式结案。原来月球基地还活着的几百个人全部被送回地球进行人格行为观察。   至于太空开发则另选三批,每批一千五百人将在未来一年内陆续送往月球。   第一批将主选工程师,用以修复月球基地。   尽管出了严重的事故,但正因出了这个事故,首先,异形梅珠朗的活跃,证明月球的事情不会比异形梅珠朗更严重……其次,危机中更有机会,他们准备加大探索的力度。   “这一代的人们可真是疯狂了。”   南夕子在报应号中喃喃。   胜利队在昨天就已归航,报应号则是在今天。   锡安瞥了她一眼:   “为了生存,总要豁出去很多事情的。”   从真哥斯拉的身体中研究出核聚变给了TPC不小的甜头。   “可说不定,我们一族的飞船会被发现。”   月球虽然广大,但二十一世纪中叶人类的技术也不可小觑。   “你很在意这件事吗?”   “有点罢……但发现了也无所谓。”   面对广阔的光中天地,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早就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只剩下了我的一点留念。”   她说。   毕竟,月球人只剩下了她一个。   这个在舰船里诞生的“月球文明”,并没能走上多久的路。   报应号很快下沉到太平洋的海面上。为了防止破坏地球环境,报应号在地球表面一般速度不太太快,就以低速开飞,沉重地掠过海洋与海中的陆地,发出呜呜的风声。   锡安对之不置可否,只问道:   “之前为你介绍的一件事,你想好了吗?”   南夕子要抵达地球,但她并不想在报应号呆着,就要融入人类的社会,而对于月球科技,她已经弄不清楚,想要弄明白,就要学习。因此,她拜托了锡安做一件事情。   锡安自己是做不出来的,不过锡安可以拜托别人。   高松翔代理总理、泽井总监、或者掌控了密斯卡托尼克理事会的塔摩利等,都是可信的人(猫)。   并最终,取得了意料以外的结果。   于是如今,报应号内,南夕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很久,眼瞧着风云变化,最后郑重地点了点头,说:   “我想要自己调查清楚,就一定要做出去我自己的突破。谢谢你,光先生!”   她转过头来,冲着锡安灿烂的微笑。   锡安摸摸鼻子,也看向这天空瑰美的**。   等报应号靠岸,南夕子就穿上艾雅准备已久的人类的服装。   “谢谢你,艾雅姐姐。”   她由衷地说道。   “我也非常感谢你。”   艾雅笑了笑,对于送别南夕子这件事,她并不讨厌。   多留一个人在船上,就会有多一份的难以琢磨的事情。   于是南夕子一步一回头地下了报应号,看到居间惠正噙着微笑。   居间惠在海滩上已经等了很久了,看到这陌生的报应号上的女人,就知道这女人正是泽井总监与高松翔他们所安排的,连忙向南夕子招手。   南夕子也就回以微笑,赶忙地跑了下去,一直到居间惠的面前。   “体能很好,已经胜过现在很多不用心训练的人了。”   居间惠拍拍南夕子的肩,就引她走路,前往TPC的地下基地。   胜利队由于卡欧斯病毒中具有价值的表现,拥有目前地球最高的荣誉,自然也有其在南千岛群岛基地的独立大办公区。不过之后也会进行转移。   “这时候,那群不省心的家伙,应该也在集中学习驾驶技术。”   南夕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月球飞船不靠驾驶,靠得是意念。   很快,等到居间惠打开门的时候,结果新城、堀井他们什么都没干,只是躺在各自的位置上像一条条死狗,一派懒洋洋的样子在思考人生。   居间惠因为自己之前对南夕子说的话感到尴尬,就咳了咳嗽。   于是,所有人立刻惊醒,看向居间惠,还有躲在居间惠身后陌生的女人。   “今天要介绍一件重要的、严肃的事情。”   她坐在中央,敲了敲桌板,然后庄重地说道:   “有新成员要加入胜利队了!”   居间惠把南夕子拉了出来,介绍道:   “她的名字叫做南夕子,是一位我看啊、比你们都要厉害的姑娘,你们可要好好对待她了!你们也要好好努力,不要被后辈给超过了啊!”   说罢,居间惠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拍起了手。   于是其他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一起开始拍手,说起欢迎的句子。   南夕子在其中懵懵然。   尽管不懂人类的许多礼节……却意外的、很开心。   “谢谢你……光先生。”   尽管锡安并不出面,但人类认得报应号这个存在体。   于是大约也是在这一天吧,艾雅揪着自己的头发,又看到有两个女孩子奇怪地正在离报应号最近的沙滩附近徘徊。   根据自我保护的条例,艾雅和星野梦美不方便出面。   “没事的,梦美可以做个伪装!”   “好吧……”   总而言之,不论这伪装是怎么样的,梦美就算是下去了。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她走到这两个女孩子的面前,问她们。   “我们没有什么事情。”   六花不好意思地撇开眼神,而新条茜笑嘻嘻地展示自己胸中捧着的花,说:   “你是电视里说的TPC安排在巨人身边的谈判人员吗?我们想要向巨人致谢。”   梦美一时搞不清楚情况。   这时候,锡安也远远地发现了地上的异状,走到窗户的边缘,听到少女在水的边缘,向着报应号大声呼唤:   “说到感恩,我还有点羞耻……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好不想……但我可能只能做一点事情,只能做到这一点点的事情,我不是什么特殊的人……但是……但是我真的想要大声地说出来,想告诉你……我,新条茜,是被你挽回的人的一个!”   她真诚开怀地大笑。   “哦……我,我的名字是宝多六花,是被你所救的人的女儿。”   而六花恬静羞赧地微笑。   “谢谢你!”   然后两人一起大声在水中呼唤,惊起一滩鸥鹭,冲天飞去。   而报应号的汽笛一声长吟,在水上余音不绝。 第十九章 莉子平静的一天   再过两天,按这个地球的公历已近年关,是TPC非常注重的一个仪式时间。   TPC使用自然控制机器·天界进行的大气治理活动有所成效,被卡欧斯病毒的攻击卷上天空的物质尘埃尽数沉降完毕,这也确实值得新年庆功,是提振士气的大好时机。   这条全球新闻播出的上午,莉子才知道新条茜被卷入异形梅珠朗的袭击之中的消息,她连忙就与新条茜对话。新条茜满不在乎地开始说明,但她越说,莉子的心就随着怪兽破坏的脚步七上八下,一直到嗓子眼处,乍闻无事无伤后又猛地放下,比新条茜本人还紧张。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对茜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茜,你……当心了!要照顾好自己,也要好好和宝多老师道谢。”   她听到电话另一头嘻嘻的笑声,不知是好是坏。   新条茜是真的一点都没留下对怪兽的阴影。   但好在她已经走出过去的阴影。   茜的身体状况良好,业已迁出和国,转入另外地方的TPC临时学校。由于父母双亡、无亲无故的缘故,新条茜接受了TPC的资助和安排。这意味着她现在是一名和六花一样在TPC临时学校中进行学习的候补生,并且要承担适量的社会生产工作。   她和六花被安排在一个宿舍,趴在床上,翘着腿,一边说,一边踢被子,别是一般娇俏。   “嗯……”她敷衍似的作答,思想早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而脸颊就飘起两朵红云,“还有……莉子阿姨,能给我讲讲巨人的事情吗?我想听听关于巨人的故事。”   莉子一下子出神了,望向起雾的窗外。   这段时间,莉子正在藏区的高原做采访。冬天的这里一片银装素裹,群山上下一大白,至于周边的树枝上挂满冰凌与冰霜。   “你也喜欢巨人吗?”   她不自觉地问道。   “喜欢?”   新条茜一下子想到成年人的话题,而烧红了脸,她不知所措了,只嗫嗫嚅嚅地说自己不喜欢,只是很关心,被救出后感觉在高处的感觉很好,最后变成一种娇俏的只在母女或母子间才会发生的嗔怒来:   “你再说什么呀!莉子阿姨!”   莉子确实没吃过猪肉,但她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笑了笑道:   “就像喜欢电视剧里帅气的男主角一样、或者喜欢那些站在TPC颁奖台上的满是荣誉的人们,还有喜欢在一片广阔的无人区中进行一次伟大的冒险,登上山顶或者下探深海,这都是喜欢,是很平常的事情啊!”   这话让茜愣了很久。   她听出了莉子调侃她的意思,感到羞怒,抱着枕头,就开始用小拳头打枕头,惹得刚刚长跑回房的六花一阵惊诧。   而茜也就不好意思起来。   这少女的爱与恨从不遮掩,溢于言表,总让莉子感到可爱。   “假如我也有这个女儿就好了……”   莉子挂断电话后,突然这样想。   “可是如果有的话,让她活在这个怪兽的时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真的好吗?”   她不知道,只开始收拾起自己的相貌。   今天,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门口,她联系的一位友人已经驾着私车到了,正在透着玻璃向她招手呢。   莉子的目的地是卡欧斯造成的喜马拉雅大裂谷的观测基地之一。   从民宿区到喜马拉雅大裂谷外围只有几公里,开车的话,一会儿就到了。   大约一年前,TPC就已经和神州共和国做过协商,要集结力量在高原底下修建新的地下基地,但最近地质运动忽然频繁,让他们打消了这个想法。   地质运动也是TPC激进派主张的论点之一,他们因此更趋向于飞往太空。   在卡欧斯对地球造成创伤后,TPC就改为在这里修建临时的钢结构拼装的观测基地。   现在两个月的功夫已经完工了。   “好了,我到了!谢谢你,春丽。”   莉子精通多国语言,神州语也不在话下。   春丽是莉子在东亚的朋友。由于世界范围内,人口向大陆深处集中的趋势,莉子前几天幸运地遇见了她。   “有事可以多联系,我还另外有约,就不在这里停留了。”   春丽笑颜灿烂,和莉子告别。   而一身大衣的莉子裹紧自己的围巾,走下车的时候,视野豁达,山高日小,风来雪飘。   身后,车扬尘而去。   莉子很快抵达观测基地,因为约见的人有时间安排,她需要等待,就拖去厚重的外套,在个人接待室休息了很一会儿。   她的发丝上挂满白絮,也需要准备一下妆颜,等到一位工作人员通知时候到了,她就站起身来,从容地前往员工休息区。   休息区有个咖啡厅,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只有一位高挑纤细的美人在坐在那儿,等待莉子的到来。   这人穿得隆重,身着黑白相间的礼服,在暖气的室内,露出自己白皙的双肩。她的面孔别是一般标致,也正值女人如鲜花盛开的最美好的年纪,红唇鲜艳,迟疑的睫毛垂在眼上,似看非看,又不时咳嗽一声,用手绢轻轻擦拭自己的嘴。   这时候,莉子才看到她的指甲很长,并可能是涂了黑色的指甲油。   这是个精致的女人,莉子心想。   莉子走近的时候,这女人还冲着莉子灿烂地笑了笑。莉子就礼貌地鞠躬致意:   “您好,易小姐。”   这人单姓一个易字,是这个基地的最高负责人,追求者无数。   “你好,莉子,我也听你的名字听了很久了。”   她嫣然一笑,一双手别是一种柔软,轻轻盖上莉子的手,指甲就在莉子的手上摩挲。   “坐下吧,莉子。”   她在莉子的耳边吐气,莉子就不自觉地坐在她的对面。   女人总是嫉妒比她更漂亮的女人的,但莉子现在恍惚间有种被光彩照耀、心悦诚服的感觉。   “原来如沐春风这种感受是真的存在的……”   莉子喃喃。   易小姐的双手仍盖在莉子的手上,直把莉子的手与自己光洁的下巴接触。   她笑道:   “先来给我说说你在巨人那里工作的事情。”   她的问话几乎不容任何拒绝。   但莉子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的意思,但她听到巨人这个词,就醒了过来,轻悄悄地道:   “我知道的、TPC都知道,我想易小姐是都晓得的。”   “我啊,是个懒惰的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读不进那些古怪的档案的,只想听你亲自给我说说。”   “这……不胜荣幸。”莉子心头一片空明,就想着自己给TPC写的离职汇报,还有卡欧斯病毒她知道的、以及新条茜刚刚被发生的事情,组织成一连串故事,讲与易小姐听,就听到她一连串铃铛似的笑声。   “不错,真不错。”   她似乎最喜欢的就是卡欧斯病毒被打败、还有合众总统失踪的那两段,其他的她都不甚关心。   “那就到你了,到你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说说吧,莉子。”   她收回手,垫在自己的腮边,闲适地观览风雪。   在这个怪兽时代,少数的不慌不忙的人。   莉子自然是有许多要问的,主要是关于卡欧斯病毒造成的喜马拉雅大裂谷调查的事情。   这段时间,事故频发。   易小姐避重就轻地一一答了。   讲到最后,莉子有些泄气,但她也不敢质问,只得告辞。   走到门口的时候,莉子看到门口站着一位胖嘟嘟的正装男人。他的打扮有点像上世纪男演员查理·卓别林。   这怪人嘟着嘴巴,非常严肃地在问莉子:   “你好,你和易小姐谈完了吗?”   莉子一愣,走向一边,道:   “我已经说完了,请进吧。”   “好的,好的,也该轮到我了!”   他就双手摩擦摩擦,整理了下自己的装扮,径直向厅中去了。   这是今天易小姐所要会谈的第二位客人。   莉子没有留意,径直走出门去,打个电话给春丽,就准备回自己租借的民宿休息去了。   风雪渐渐变大。   她站在门外,靠着墙走路的时候,还在写自己的笔记。但笔停的时候,就听见前面咖啡厅打开的窗里传来激动的声音。   好像是易小姐在说那怪人想要的东西可以到峡谷底下去找。   但那怪人却很激动,说他如果下去找,那他人就没了。   莉子不敢多听,径直远离,将自己没入风雪里,很快来到围栏门卫室那边。   春丽的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她冲着莉子笑,莉子也笑笑,坐入车内。   “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没什么收获。”   她从容地说,并且调整自己的坐姿,以便在纸上写下她所听到的对话。   “那真是可惜了。”   春丽说。   观测基地在风雪中隐去。   莉子对春丽的话,只是笑了笑,她想了想,就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于是艾雅就接到了莉子的电话。   “当当!你现在在做什么啊?艾雅。”   “我在整理报应号。这里只有我和梦美两个人,许多地方还很神秘呢!”有几层,梦美和艾雅都不清楚,锡安也没去过。   梦美几乎全天候不停在忙。   她上船后,对干净别有追求。   “那巨人在做什么呢?”   艾雅就瞥了身后人一眼,道:   “他,在看人类写的许多书。”   “我知道这个。”   艾雅听到电话那头的莉子轻声的回应。   这时候的南千岛群岛正值晴朗的黎明。   锡安翻阅了一会儿这个世界关于月球起源的、还有地球地质的知识,看了一会儿就陷入纷繁的思绪里的。   “现在,我首先想要做的是破解这个地球还存在的诸多谜团,搞清楚整个历史的来龙去脉。”   这样,他才能做出对许多事情的衡量。   “但缺少的线索太多了。”   譬如南千岛群岛在教科书里被描写为火山活动频繁的地区,但TPC在这里建造基地的行为就让锡安困惑,锡安此前问了南夕子和居间惠,居间惠只答是勘测后认为条件最好,调出了一份报告书。   “也许我要调查的不止是地球,还有这个时代的人类……想要理解,就需要做很多的考察工作。”   锡安逐渐领悟到这点。   从报应号往下望,可以看到将近年关的现在,大量载着数千或数万人的船只,正在有条不紊地迁出南千岛群岛。   而远处TPC的机场上,每两个小时就有一班民航客机开始起航。   “是都在撤离了吗?”   锡安问艾雅。   “是的。”   艾雅答完,又补充道:   “现在每个月和国平均要撤走一千六百万人,TPC决定在半年内全部撤完。”   许多救护船一去不见影。   虽然饱受怪兽蹂躏,但和国人口据统计还在一亿以上。   这并不出奇,以二战为例,和国的死亡人数也只是三百五十万人左右,而它对岸的被侵略国家的死亡人数,足足是其十倍以上!   就算是真哥斯拉,从登陆到被锡安击退的时间段内,难道就能造成三千万人的伤亡吗?江户的人口也不过一千余万罢了!真哥斯拉甚至连杀死三百万人都远远造成不了,只是长远来看,会造成不可估计的影响,人类将被迫考虑到这一怪兽而生存。   至于寄生兽、步行鱼登陆、虫洞里的怪兽、地质灾难,还有其余神秘全部累加上去,离三千万人这个可怕的数字也差一个天堑!   再说妖邪刚兽或梅珠朗的突然降临,已然可怕,可最多不过迫使TPC放弃南千岛群岛基地,但除了被妖邪刚兽锁定的目标(高松翔所在的大楼)外,其余地点避难情况良好,人员多是受伤,但不死。伤亡数字难道就能比得上战争时候某个城市一次不会进记载的无情的清扫吗?   绝大多数人,不作死,在为了预防第三次世界大战(第二次原子大战)的人防设施中都能成功存活下来。   看到这些数据的锡安是有些恍惚的。   “艾雅,我听说在TPC一直以来的统计里,死亡原因占比最高的不是卡欧斯病毒……而是老人的自杀?”   这是南夕子和锡安说的。   艾雅无言,她坐下来,打开了许多网页,才说道:   “确实如此,有的是子女死了、感觉自己活着也没意思,有的是子女一直在外工作不回去、感到绝望……其实这些人都是在做拯救人类的伟大的事业。”   艾雅长久地顿了一下。   冬日的阳光是暖暖的。   “还有的是在集中地点住不习惯,或者忍受不了现在的自己只是个拖累,更多的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故乡,譬如在这次和国、还有全世界向大陆深处的迁徙中。有的是自杀,有的则算是……不经意间发生的事情。不过归为一类,统计或许是偏颇的。”   锡安失神,眼瞧着船只的离开,还有船的甲板上,许多人洒下的热泪。   “原来如此。”   这就是巨人也做不到的事情。 第二十章 比宇宙更遥远的地方   “这种统计还含有统计者自己的想法,比如有的人死因难以辨别,算不算入自杀都可以,那为了博取公众目光,他们就会将这些说不清楚的部分合在一起。这是有前例可寻的事情。我上学的时候,有个统计说千年前古代人的寿命平均在二十岁左右。”   艾雅娓娓道来:   “但那是计入了出生就夭折的婴儿的。因为在古时候,生育与成长都非常危险。细究这种统计到底对不对,就没人知道了。这就是人类在统计上的一些弯弯道道。”   他远目一辆运输船从港口出航,掠出道道水波,问起其他:   “那和国人都会被送到哪里去?”   这……艾雅答不出来。   艾雅联系TPC后,得到TPC给出的简易路线图,才能回复:   “大部分的流向是参与北美洲中部与中亚高原地区大规模地下城市的建设,还有一小部分则会分布到许多其他各地的TPC基地。”   占比不大的,艾雅没有细讲。   锡安看到其中有一项是南极,TPC在南极也有基地,这是他知道的事情。   说来,每年九月份到次年的三月份,也就是现在这段时候,是探索南极最好的时候。   因为南半球与北半球的气候截然相反。北半球冰雪飘飘,南极则正值夏时,这是极昼的时间点。   所谓的极昼是指太阳会一直照耀南极,导致南极圈始终处于白昼、不会进入夜晚。与之相对的就是极夜,随着地球运转,太阳会一直照不到南极,南极便会进入极夜。   人类似乎总是有着无尽的好奇心,对未知有着虔诚的探索与企图。人类的先祖智人,就靠着小小的木头这样的船,好似《释厄传》中灵猴求道一样,便漂洋过海,在分别甚远的诸多大陆开花。   以致于它们在各个大陆所留下的化石证据让现代人困惑不已,人类怎么能起源于这么多地方,直到二十一世纪通过基因的解析,才有公论认为智人经历了一次比一切现代人所谓的征服都漫长而伟大的迁移!   等到这种恐怖直立猿发明真正的船只之后就更是了不得,不论哪一块陆地,还是哪一片海洋,都非要弄得清清楚楚,掀起大航海时代的序幕,也展开了一段血腥的杀戮历史,也就不知是功是过了。   不过不论如何,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如今,地球地表的世界已经不存在太多谜团。只有天外、地下与深海仍有许多不解的奥秘。而地球上的南极与北极,人们也以为他们已经了解了其全部的真相。   这是两块地球最不起眼的角落,却是地球身体的脊梁。   迄今为止,一直被掩藏在永远的冬天里,用其可怕的低温阻止人类的一切科学考察。   “我想你是对北极最有感情的。”   等到年关已过,北半球即将开春时候,全世界各显其能、各具特色的劫后庆祝业已完结。人类算是度过了一段没有任何骚乱的平静的几十天的日子。   节日烟火的味道在空中袅袅不绝,那些古老的被城市排挤的习俗都被拿出来极尽欢快。   但人类防护的工作全都要正常进行。   世界仍然生活在怪兽的阴影下。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塔摩利,这只猫现在就忧心忡忡,它和罗伯特·沃尔顿通话时,先问了一句这话。   罗伯特·沃尔顿闻言,感慨:   “是的,毕竟我在北极遭遇了很多事情,若非恰巧遇见了先生您,我已经命断于当初年少不经事的探索的船上。那时候,我还想着大航海冒险的事情,现在回顾,也真是幼稚了。”   塔摩利说完客套的开场语,也不委婉,径直开问:   “不过这次,我要说的是南极的事情,沃尔顿,我听安国说TPC准备再度探索南极?”   北极是一片冰川大洋,南极则是覆盖着冰雪的陆地。   因此地球各国都在南极建立了各自的考察点,想要在这块未经开发的处女地上抢占先机。只是今年事故频发,到了卡欧斯病毒时候,地上的尘埃被扬入空中,于是乌云遮蔽天日,温度骤降,哪个人敢出门!   “当时他们是龟缩在南极基地的,因为南极和北极地质非常稳定受到的影响也很小。”   罗伯特·沃尔顿说。   迄今为止,很奇怪的,人类从未在南极发现过任何一次地震。虽然温度环境恶劣,但因为地质稳定,所以南极是TPC基地建设的绝佳场所。卡欧斯事件时,被认为最有希望延续人类文明的也是南极基地。   “等到如今,大气净化完毕,又是开春时节,靠南极科考吃饭的这些人自然要走出TPC位处南极半岛的人造设施,前往更深处,继续他们未竟的事业。但……猫先生,现在环境却大不相同啦!卡欧斯对地球的震动,还有全新世极热事件(全球变暖)的发生,使得南极洲表面的冰雪融化了很多。因此,他们发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个事情,抱歉,我不能泄露。等到载入UME档案,才能广而告之。”   恶性事件与良性事件都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前者比如怪兽登陆,就需要所有人警惕,后者则更要说出来让全人类开怀振奋。   既然连它都不给说,就只有介于这之间,会引起人类内部巨大讨论纷争、TPC高层也要意见分裂的古怪事情。   “那你们已经去了吗?”   “是的,猫先生。”   空气突然冰冷下来。安国端着猫屎咖啡,打了个寒战。   猫不悦地质问,声音冷到了极点:   “你们难道忘记了1930年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考察报告,和1958年多国合作考察的结论《南极输送记》吗?”   早在上世纪,人类对南极的探索就已经络绎不绝。   最有名的自然是那些最先尝试征服南极的、足以载入教科书某一章节末尾扩展阅读的队伍!但在小圈子里,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曾经组织过的南极探险极其有名。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财力惊人,曾在上世纪组织了大量人力物力,一共进行过三批探险,前两批没有任何幸存者,第三批有数个人逃出南极。但没有例外,全部精神失常了。   其中,唯一一个还能说出人类的话的人会呢喃着某些支离破碎,不太可靠的事情,当他清醒过来,并且控制住自己的时候,他会尝试否认所有的一切,最后却会无力地仿佛向天认命地说道:   “《基塔布·阿尔·阿吉夫》上的记载都是真实的。”   说出这句话的第二日,这人不再能说出人能说出的任何音节了。   他们有一部分探险过程中语焉不详的手稿保留了下来,成为TPC一直保持关注的事情。   而1958年的多国联合考察则更为诡异,当时合众与和国一起派出的“宗谷号”航至于南极近海的吕佐夫-霍尔姆湾,目击到了大型神秘生物,一度成为公众热议话题,成为后来科学特搜队成立的原因之一。   但很快随着一切不明生物和UFO的传言一样,成为一个心理幻觉。   “那是上世纪的事情了……何况尽管他们说得恐怖,但谁能保证那是真实的?难道还能比卡欧斯病毒更恐怖吗?”   罗伯特·沃尔顿在电话中平淡地回复道。   这话让猫不开心,它挠了好几下自己,拿着电话和毛线球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直到把自己都捆进毛线里:   “TPC不会这么不谨慎!你不要用庸人之语诓我!究竟是什么黄金美酒还是美人让你们贪婪地移不开眼睛了!说罢!”   “确实……”   电话那一头的罗伯特·沃尔顿叹了口气。   “但我不能说。”   “那你就给我个提示罢!也不枉费我过去救了你一场。”   猫气气地不耐烦了。   罗伯特只感觉猫现在活得越来越像个小孩子,又没辈分说它,只道:   “……那就一个词吧,猫先生,是‘机械哥斯拉’这样的诱惑。”   那猫也就瞬间想明白了大半,趴在沙发上喃喃:   “这可真是了不得了……是地球古老的秘密。”   TPC在南极中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也就是几具怪兽完整被冻住的身体。   那是考察队使用装甲运输车和外骨骼正在南极奔走的时候。   小渕泽报濑,是一位在南极已经工作了十多年的女性,TPC在南极基地也是有名的专家组成员。   她和其他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士,在这个南半球的夏季的末尾,准备一探机器发现有变化的地方。   这是南极考察基地的职责。   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胆气前去探索。   要知道,怪兽能从深海里出现,难道就不能在南极出现吗?   每个夜晚,他们互相交流各自的知识学问,整理一天的成果时,都会有人这么说。   许多人都被发生在和国、合众的情况吓破了胆。   安安心心在南极基地里呆着,靠着那丰富至极的食物储备,在场每个人都可以安度晚年。于是这远离主流世界的TPC南极基地整个陷入一片沉寂。   但报濑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她有种不可思议的感染力。   “不用害怕,这只是一次寻常的例行的活动,我们只需要按常规来做就好了,不用深入,是去几个探索地点远远看一眼,这非常简单!”   她有一种不能直说的职责感,让她绝不会简单地选择后退。   她成功地在南极基地里拉出了一支肯与她一起冒险的小队来。   因为极昼,天永远是蒙蒙亮的。   这只小队很快出发了。   武装运输车“南极号”在冰雪上碾出两道长长的痕迹。等到翻越比尔德莫尔冰川。他们很快发现很多新裸露出的化石。   “应该是卡欧斯病毒以后……原本在冰雪里的,现在随着表面的抖落而浮现了出来。”   早在上个世纪,人类就发现南极有许多植物化石,是南极洲曾有过温暖气候的证据。蕨类、海藻、三叶虫、海百合,以及舌海牛与腹足类,证明这片冷冻的绝地曾经也是丰饶的沃土。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开始出现海市蜃楼,倒映出地面的景象。   南极是有海市蜃楼的。2011年的时候,南极的中山站就见过海市蜃楼,留下了详实的文字与图像记录。原理是海冰上反射的光经过大气折射从而形成虚像。   但像这样在头顶的、倒过来的海市蜃楼很少见,仿佛头顶是无数冰川大陆,瑰丽神秘。   报濑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们好像行走在两个世界的缝隙间——”   头顶是一个未知的白茫茫的世界,而自己又走在另一个真实的白茫茫的世界里。人们心中升起一种窥见自然永恒的神圣感。   他们抵达目标地点后,就派发无人机前往观测标点。   这是为了时刻监控南极洲的冰川融解情况。   南极和北极的冰川融解关系到全球气候变化,TPC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无人机的数据采集非常成功。   几分钟过后,科考队准备收回无人机的时候,则发现一些异样的照片,是雪里面埋着点一动不动的东西。   这是卡欧斯震撼地球后才出现的异状。   “那是什么?”   原本最怂、最不想出来的一个白人探险家对着屏幕眼睛开始冒光。   “我要去看看,现在就去!”   他打开外骨骼装甲要求下车。   “这……”反倒是报濑有点犹豫,“我们说好的,只在外围看看的。”   但她经不住劝,心中也有好奇,最终这一行人都打开外骨骼装甲,又用外骨骼装甲的弹性绳把所有人连在一起后,就走出了装甲车。   没走几步,冲在最前面的人没看清这片白茫茫大地的地势,而摔了一跤,滚了十几米的坡道,一直到观测标点附近。   后面的人赶紧追来,这人连忙喊疼。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埋在雪里的是另一颗……   眼珠。   一颗和他整个人差不多大的血色眼珠,仿佛一面冰冷无情的镜子,在皑皑的冰川中倒映出这个白人冒险家惨白的面庞。   他肝胆俱裂,忙不矢的起身,外骨骼四肢并用地往外爬。   可这时候,报濑倒大胆起来,她走过白人探险家的身边,抵达他所摔倒的地方。   接着,报濑踩了踩脚下的巨大冰川,她深深呼气,打开对TPC的即时汇报,然后踢腿,一股劲地把雪扫开,于是底下便露出如同恐龙般骇人的怪兽头部,一动不动。   那只穿越了无数岁月的漂亮的眼珠子毫无神采,而它的身体也毫无血色,单单凝望天上的幻影,好似在倾诉那灭绝与消灭的结局。   它被冻在这里恐怕已不知多少年了。   而这个岁月绝对远远大于在场所有人的年纪与认识。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她们正在发现……对TPC、对全人类恐怕也是意义重大的事情。他们互相瞥视,没人下得定主意。   于是报濑就继续往前走去,直走出数十米,很快发现另外一节节的怪兽的嘴部两根巨大的獠牙正咬在前一个怪兽的尾巴上,但同样被冻在冰中……一动不动。   于是任谁都已经晓得了他们所看到的一切究竟是什么——   “这是……被冰封在南极的怪兽群。”   于是过去的历史就在这无法想象的低温中,穿越万古,重见今人,掀开一个更加古老的业已在灭绝周期中逝去的时代的秘密。   当天,TPC总部就点派了超过一千人的专家组和万人以上的地球防卫军赶赴南极,以窥无尽岁月之前。   但后面还有更惊人的发现。 第二十一章 过去冰下山脉·太古螺旋之都   只在七天内,TPC以原有的南极基地为核心,大量临时设施拔地而起。   而一个月中,TPC按环球互助协议征召的五位数的人员在签署保密协议,吞服纳米机器丸子后全部来齐。   一时之间,上万的研究者、工程师、还有其他各司其职的工作人员等都要围绕这太古怪兽的冰冻活体进行作业。   当那些珍贵的头脑随着身着外骨骼的地球防卫军踏上冰川并看到自己脚下那栩栩如生怪兽的身体的时候,任谁都要为之发出惊叹。   “我们正站在一个放满核武器库的远古遗迹之上……”   相河教授双手发抖,合在一起。   这底下任何一个东西引燃,都要造成足以匹敌一只军队的破坏力。   有个胆小的研究者看到怪兽血色眼睛的瞬间,当场吓倒,就要摔在冰雪上,后被军人扶住。   南极发现的怪兽身体都被冻在冰雪,有的部分已经裸露出来,有的部分还冻在冰里,把雪清扫一下就可以看见,有的地方被雪埋住,但没人作业。   “TPC暂时不准移动怪兽。”芹泽博士给其他糊里糊涂被调集到这里的研究者解释道,“因为过程中任何意外都可能导致解冻,我们需要就在南极进行研究。TPC才能酌情选择是否公布。老人们的想法是……能否多做点属于我们自己的……机械哥斯拉。”   初步报告的出来只需要半天功夫,详细的调查报告则需要一个月,刚好是所有人和设备来齐的时间。研究者们在剩下的等待时间里为了命名权吵得不可开交。   最终,最先发现的那只恐龙形、血色眼珠的被叫做古代怪兽·阿尔格纳。   而那只咬住它尾巴的则根据形象称之为骷髅怪兽·雷德王。   之后还有两个不同个体被叫做冰冻怪兽·希格拉与南极怪兽·萨佐拉。   就身体构成而言,这些怪兽没有如卡欧斯般特别出奇的地方,因此视为一般的地球原生怪兽类群。   而这个“核武器库”的存量还不仅如此。   利用机器人钻凿冰盖往深处去……很快发现一个人类已经很熟悉的老朋友。   “南极的……哥斯拉……?”   面对屏幕的芹泽博士睁大了双眼。   这雄伟的怪物正躺在冰下合眼安眠,呈现出与现代的两个哥斯拉并不完全相同的远古的相貌。   但仔细搜索特征,可以发现与现代哥斯拉相同之处,利用无人机刮取一小片冰结的组织后,也从基因学说上得到了充分的证据。   “原来,1958年的和国与合众联合的南极考察,目击到的巨大生物……是真的!也许他们正是看到了一部分海市蜃楼般的倒影。”   离现在已经整整90年的冤案,如今得到证明,令许多还听过这个传闻的老人唏嘘不已。   只是过去的烟云越来越厚,而历史与过去的真相也就愈发扑朔迷离。   现在的人们早就知道,至少六千五百万年前和三千万年前都是怪兽活跃的时期。但他们原本以为也仅仅如此了。   “只是从现在来看,地球的过去还不仅只有一个或两个怪兽时代……”   南极的冰盖曾经反复冻结与融化,随着地球温度的上下变动,而呈现出一个纷繁复杂的不停回旋的螺旋般的历史。   举几个例子,一千两百万年前,南极大陆曾是一片绿意的苔原。   而五千五百万年前,由于古新世·始新世极热事件,地球最温暖的一段时候,南极是没有冰雪的,处处被森林覆盖。   辨别时代最好的方式是看岩石或者植物和动物的化石遗骸,然后对比已经晓得了的地球历史景象。   这个植物遗骸是什么时候、什么气候条件存在的,那人们就知道这一片区域是什么时候的。   几次仙女木事件就是这样被确认的。因为仙女木是在北极存在的草本植物。于是人们挖到仙女木就知道这片地区曾发生过一次突然降温,以致于北极植物仙女木都在成长。   而南极也是如此。它表面的冰盖上(比尔德莫尔冰川附近)就有大量化石证据。   只是这一带,在冰的表面融化后,仿佛是个异常的领域,被圈起来似的,与外界格格不入。   于是来自各个领域的地球物理、地质、气候以及天象的专家学者们都无法正确辨识这些怪兽曾经生存的时间。   “首先是因为冰层不是岩层,随着冰盖的融化也破坏了底下原本的完整性。谁也不知道卡欧斯拖拽地球后,这大块冰川是从什么深处运动过来的。”   向TPC总部进行汇报的人皱着眉头解释道。   第二个关键点在于,这些怪兽确实不是单独被冰封在这里的,它们确实带着过去的许多植物之类的遗骸。但……   没有任何一种是人类已经晓得的。   这是一片新的植物群。   它虽然也有蕨类植物、被子植物、裸子植物这样的地球植物分别,但它们是按着独立的轨迹演化的,与原本在南极洲发现的表面的化石证据并不一致。   这说明它们可能在更古老的时代。   “而第三个关键点则有些神秘的地方。”   全世界TPC分部的总监在线上会议中都在看这汇报人。   汇报人与他们是平级的。   这南极洲支部总监,雷思诚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除却那些古怪的植物遗骸外,这里还出现与晚白垩纪时期特征值一致检测通过的松子,以及许多种非常成熟的坚果果壳。”   “什么意思?”   “前者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的,而被子植物的果实像如今这样是在三千万年前才发生的事情,都可以与我们的古生物基因库对比并通过检测。换而言之,早在六千五百万年前,和三千万年前,就有生物、或文明漂洋过海……拜访过这里了。”   是那同样的月亮与星空之下,与现代文明相似的生命带着它们的事物曾前往南极,怀抱着未知的目的与手段,留下了食物的遗骸,甚至成长过,只是随着南极洲的冻结把自己的时间一起凝固在千万年不曾融化的寒冰里。   没有人知道它们遭遇了什么……又最终看到了什么。   “等一下,雷先生。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南极洲还没有和其他大陆分离。所以一些原始物种曾迁徙到南极。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雷先生。”   合众新任总监朱诺问他。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大陆运动也是如此。   随着地质运动的进行,地球的大陆会周期性地聚合为一体,再周期性地随着内部力量的迸裂而再度分离。   因此历史上有过许多超大陆。   最早的是成型于四十四亿年前伊尔干克拉通超大陆,几亿年后,它便分裂了。最晚的则是大约六千万年前分离的冈瓦纳超大陆,那时候美洲和非洲还沿着阿巴拉契亚山脉合在一起,是亲兄弟呢!哪像现在,两派人在美洲互相伤害。   在冈瓦纳超大陆的分离中,南极洲便同时脱离了它的兄弟们的怀抱,在这地球的最南端独立存在了接下来的四千万年,直至今天。   “这可以解释晚白垩纪时期,那时候各大洲是合在一起的,也因此,在外围冰层上也有与之相通的古老化石。但这无法解释三千万年前,那时候最近时代的超大陆已经分裂了。”   人们面面相觑,感觉自己正在不停接近一扇可怕的厚重的石门。   好似真相触手可及。   但怎么推不开。   只是事情的到来不是一蹴而就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事情的到来总是疯狂的、绝不会给人任何喘息机会的惊涛拍岸。   人们还没有准备好怪兽的研究,还在冰天雪地里建设用来研究怪兽的设施的时候,还是我们刚刚认识的小渕泽报濑。   她和她的同伴仍然在这广袤的大陆上探险。   尽管听不太懂生物学专家们每天的互相交流,充满了晦涩的她们无法理解的名词。但她们可以做她们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   于是,大概是开春时节、南极即将从极昼转向极夜的一个下午,她们找到了一个冰洞,初步的无人机勘测,深不见底,并且越来越广阔。这很可能通往了南极洲的深处。   今天同样是海市蜃楼的天气,空中到处是倒着的无数冰山。   “还要继续吗?”   她征求她同伴的意见。   接下来的旅程不能说是没有风险的,在一个冰封着无数怪兽的大陆上发生什么都是可能的。   对于报濑自己而言……她可能需要在和国沉没事件发生前后、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国家民族做更多考虑。   “我需要挣更多的积分,我的家人很多……想要更好的待遇。”   她的一位来自非洲的女性同伴是这么委婉地说的。   而另一位冒险家则急吼吼的:   “还犹豫什么呢?里面可能是惊人的、大航海时代以来前所未有的伟大的发现啊!”   出于各种目的,人们合在一起,决定继续往里面走。   越是走,就越是深邃。   人造的光明在千万的冰棱雪花中翻转,照亮这黑暗深邃、因为卡欧斯拖拽地球和全球变暖才逐渐显露的远古谜团。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黑暗好像要把人吞噬。   报濑就故意俏皮地问道:   “大家觉得底下会有什么?”   “怪兽!”   “那我们还是赶紧往回撤吧?”   报濑汗颜。   “暂时还没有生物反应。”   无人机始终是走在她们前面的,只是在南极工作时间和使用寿命都很难有多长。   “也许是个地下恐龙世界?地底是个大空洞”   “你老科幻电影看多了吧?”   报濑失笑。   “那说不准是纳O的南极地下基地?”   “这……”   一直有种小道传闻,说是挑起二战的神罗帝国的元首企图在南极建立军事基地。   “但这应该是假消息吧。上世纪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真的异想天开了……”   至少报濑不信。   但很快,她们就不用讨论了。   当人们所持的光源照亮这突然塌出的冰洞所通往的尽头时,一切神秘自会现身于站在雪崖上的人们的眼前。   那是……连绵的黑色的群山。   足以与喜马拉雅可以匹敌,到处是荒凉阴森的黑色尖峰,一望无际,彰显着一种原始的莽荒与暴力。   直到最顶上,连接南极冰盖的底下无数冰晶构成的天地,好似撑起天空。   光芒一照,瞬间光辉就在无数的冰晶中翻转变化,一路反射,直至消灭到黑暗的深处。   一时之间,见到这般幻境的人们屏住了呼吸。   有人想起“不周山”的说法。   神话里,在遥远的过去,想要从人间达到天界需要通过一座支撑天与地的常年飘雪的神山。   “我们发现了什么?”   好一会儿,一块石头消失在冰川的底部,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的时候,另一个人问四周的同伴。   没人回答他。   “我们可能发现了——”   只有好一会儿,报濑呢喃。   “永恒。”   有人还想前进,但被报濑拉了回来。她们开始往后逃,拼了命的往后走。   无人机拍摄完足够的远景照片,TPC立刻得知了这一切。   “首先要说的是,冰下山脉并不是一个新颖的发现。”   被临时推出的研究组长推了推眼镜。   早在1958年,前乌国地震专家小组就发现了甘布尔泽夫山脉。它位于南极洲东部冰穹A附近的冰层以下,是在南极洲冰盖下隐藏的一座山脉,海拔高度约为三千五百米,并且如同尖刺般群峰突起。   “你们发现的应该就是甘布尔泽夫山脉……只不过我们不知道冰盖底下,居然是这个样子。”   他的身后,研究者们搔头挠耳,面对这个消息,不知所措。   并且2009年的时候,七国科学家组成的国际研究小组就通过磁、重力传感器对此山脉进行探测,已经发现该冰川底下还有河流和湖泊。   “同样根据地质勘测,甘布尔泽夫山脉推测是在11亿年前(罗迪尼亚超大陆时期)或18亿年前(哥伦比亚超大陆时期)形成的。它……非常古老。”   “要勘测一下吗?”   刚刚抵达这里的罗伯特·沃尔顿对雷思诚建议道。   “可以试一下。”   等到装备更精尖的探险队伍再度抵达甘布尔泽夫山脉,他们就将可以飞行的高等机器人放出。   高等无人机打开自己的发动机,深入这原始的群山。于是他们很快看到那在南极地底连绵不绝的乱峰之中,有一座圆形的有规律的东西。其中一圈一圈林立许多远比山峰小的尖刺。   “再近一点,看看那个圆圈!”   远在崖上的罗伯特·沃尔顿拍拍操纵者肩膀。   操纵者就缓缓推杆,高等无人机越发靠近内里,直至那东西的上空。   于是人们也就知道了。   那是一座……远古的城市。   旋着与黑涡镇相似的螺旋的纹理,揭示的是两亿年前三叠纪大灭绝的最古老的秘密。 第二十二章 光之巨人在土星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UME正数序列的档案内容都是全公开的。   “但南极地下黑色山脉以及山脉之中的螺旋都市,经过调查研究,通过不能公开的请求,因此将定为负数的序列。”   UME档案管理部门是TPC重要的部门之一。   负责人基于综合评判,给出了以上结论。   档案编号:UME-023   暂定名:南极冰下山脉·太古螺旋都市   在南极的冰盖下存在的黑色山脉,如今因地质运动和冰盖融解,而露出一些通道的缝隙来。经过外围简单的地质勘察,应是形成于十一亿年前,随着罗迪尼亚超大陆而形成,地质运动激烈而皱起连绵的尖峰。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其中存在的螺旋都市遗迹,则无限神秘。   “我们没必要深入这里。外围那些冰冻的怪兽就够我们处理的了。”   “这可不对,就在身旁,就这么一个东西,它随时可能发难,随时可能像之前合众国生物调查机关那调查得极其失败的真哥斯拉一样,突然就掀起人类毫无准备的毁灭的狂澜,而我们却对它一无所知,这合理吗?”   面对这更惊人的发现,TPC的高层第二次产生巨大的内部割裂。   在以泽井总监为代表的不探索观点,以及与新上位的朱诺总监为代表的探索观点之间,群国运转,能力、话术还有明邀暗访之间都展开了激烈的辩争。   而之前发生的第一次割裂,是关于被冰冻的怪兽类群的,最终在对抗之中,是研究怪兽的观点胜出了。因为处理怪兽,防止怪兽随着全球变暖解冻被一致认为是必须的事情。   这样一想,既然都需要继续防止解冻了,那不如做更多……生物学上的作业。   “其实这其中,也有世俗势力的争斗。”   居间惠和泽井总监聊天的时候,泽井总监是那么说的。   “合众分部、还有合众诸财团的急迫感比我们这些即将失去故土的民族还要强得多。”   支部与支部的争论不休,眼瞧着一天接一天就要过去,而冰冻通道入口关卡也有大量违规记录,于是泽井总监为代表的不探索观点选择退让一步,好取得两方都满意的结果。   “首先要建立封锁,然后我们可以使用高等机器人进行有限度的了解,这我们认为是没有问题的。”   完全不探索是泽井故意这么说的。先提高条件,再降低一点,这样就会更容易通过。探索派对此心知肚明,但点到即止。   其实有个很特别的情况是,无人机成功飞回来了。这就与去年黑涡镇完全封闭的情况彻底不同了。当时是幸运至极,有光之巨人这个外援进入黑涡镇观测的。   另一点则在于,这黑色山脉不像黑涡镇是有千计万计、一个小镇的活生生的人存在于里面。   TPC的人道原则便不会生效。   “我们也认为这是可行的。”   要是老人们咬紧牙关,就硬是不同意,那行动票数也决计没法抵达申请通过比例,以公权力方式通过提案。   只要明面上的法令下来了。   那详细的事情可以执行者自己组织。   这样,探索派所需要打通的另一个关卡就是南极TPC分部的总监雷思诚。   在现在TPC的体制中,每个分部都有极大的独立自主权力。总监与部长都是由各分部独立选出,不受其他国家与TPC分部的制约,如果这两个最高权力人都强硬的话,总部与其他分部也很难干涉其他分部的行为。   尤其是没有国家制约,只有各国科学考察站点的南极TPC分部,其总监雷思诚的松口与紧口都关系到南极基地的安排。   其实原本,南极总监本来就可以一手安排整个项目的进行,只是总部实在重视,选择强行干涉。而雷思诚刚好是个能讲话的人。   “我的意见和现在总部的倡议是一致的,可以使用高等机器人进行有限度观察。”   但他也是个有原则的人。   “那就这样开始进行吧。”从总部紧急空降的南极UME-22与-23两个项目的负责人罗伯特·沃尔顿,颇有种被架空的感觉,但他也不反驳,也无不可的定论,只平常说道,“不过这次,高等机器人将由我方指定。”   高等机器人的技术并不成熟,并且极为特殊,TPC也不能简单量产。   一般成型高等机器人的最终价值绝不逊色于一架开发中的最精尖的实验原型战斗机,如今高等机器人都在各个领域上派上用处,直接抽调是不成的,还需要手续。   如星野梦美这种经过复杂改造的稀罕的几乎纯人形高等机器人的送出,其实大约是送了一个全球排名中游的国家正常一年的GDP。   “你们准备选用什么型号的高等机器人?”   雷思诚感到好奇,就问。   “TPC曾和民间企业,包括普罗米修斯工程、月球工业、泰瑞工业、韦兰-汤谷联合体等曾有过合作。在2041年前后,有过一次非常盛大的机器人制造计划,你知道吗?南极的总监。”   从发现螺旋都市往后第七天,罗伯特·沃尔顿在基地外的冰天雪地里,仰望遥远的北方。   他反问道。   “略有所知。但当时普罗米修斯工程是犯了忌讳,它捏造虚假数据被发现,它就被TPC直接排除出合作伙伴里了。但这个计划原本就是普罗米修斯工程牵头的,所以就直接终止了。”   罗伯特·沃尔顿笑了笑:   “其实那时候已经出成果了。试作品高等机器人有七个吧,与现在我们都熟知的星野梦美一样只在有限地区做一些非常低级寻常的事情,为的是进行高等机器人观察。现在我就抽调了其中两个。这两个机器人都是可以的,应该是足够了。”   如今的南极聚集了来自各地科学研究者们,前所未有的热闹。他们对于这些试作品机器人也都听过,不过看到还是第一次。   这两个高等机器人与星野梦美一样都是有名字的。   第一台有自己的名字,叫做奥利瓦。   “你们好!”   他站在这里,向人类鞠躬。   “这是一台为了研究生物心理构成而研发的当代第一部 人形高等机器人。当时的目的是为了解密在控制变量的情况下,个体的心理会如何普遍地发展,从而得出一般社会学规律。”   罗伯特·沃尔顿向研究人员们解释道。   第二台也有自己的名字,叫做瑞克。   “这则是一台比较特殊的高等机器人,是完全模拟了人类所制造的……不过后期进行了机械改造的作业,也就是为了研究人类生体使用机械零件的试制产品。”   罗伯特·沃尔顿迟疑了下,衡量解释与否的必要,最终如此说明道。   “都是仿人类构造的机器人,在必要时刻,可以使用操控系统,直接让我们模拟操控,就像自己在动一样。”   瑞克与奥利瓦一起向南极基地鞠躬,然后直起各自的腰板。   罗伯特·沃尔顿讲完了后,就转过头来,看向这两个被送达南极的机器人,对他们说道:   “这次任务细节你们应该已经了解了。我额外补充一点,型号T-0也会帮助你们的。”   T-0就是在发现地下都市时,探索队伍所使用的高等无人机,除去造型外,具备与高等机器人等同的自我行动能力。   现在的T-0就正安静地躺在雪地上。   所谓的机器人其实并不限定为人形,而实际上,人形在许多工业任务中并不好用,是种中庸的外形构造。   “我们会提供丰富的装备,包括一辆武装直升机,四副强化用外骨骼,还有……”罗伯特·沃尔顿继续说,“无限的武器设备以及无限的补给。你们可以放肆一点,这是我的意思。”   “我们理解了!”   两个高等机器人,奥利瓦和瑞克,很快来到关卡处,经过检测后,机器放行。他们就径直通过狭窄的冰洞,前往地底的深处,很快见到黑暗之中原始的群山无限连绵。   人类需要依靠光线才能看到东西。   不过它们是自带视野的,只是有点耗费能量。   但……核聚变技术的攻破是疯狂的事情。人类原来也可以使用核聚变,只是性价比是负的,越用越亏。而对真哥斯拉细胞的研究一举攻破小型化、快速点火熄火、约束等难关。   “它们足够活动数个月了。”   直升机开始起飞,伪装成细碎石头的可移动迷你基站装置开始从直升机上一路飞洒。这样可以保证通讯的正常进行。   “好的,现在让我们接入神经网络。”   信号统一发送到南极基地后,会被转发到世界各地。   通过类似VR的装置,人类可以亲身体验这两个机器人所感应到的一切……只要愿意的话,不过受网络和码率的限制。实际上,也没人愿意体验。   躺在沙发上听报告不就可以了?   只有前线的人们一路目送武装直升机旋翼快速转动起来。而这人类的造物便逐渐飞入这黑色山脉的深处。   不知为何,随行人员之一的报濑打了个寒颤。   对于地球,人类终究不是悉知的。   只是人类带来的风会渐渐吹入这三千万年以来不曾有人拜访过的地方。只要它存在,只要它存在下去。也只要人类存在……只要人类继续存在下去。   很快,直升机消失在茫茫黑暗里。   只有联通神经系统信号的接收器一切正常。   这一行人都开始快步后撤,沿着来时的道路一直退到冰洞以外,重见天日的时候,每个人都才放下心来。   报濑不自觉地和自己的同伴问好。   有的人知道自己紧张,而有的人不知道自己正在紧张,还误以为是种兴奋。   “神经信号,传输正常。”   几个人交头接耳。   对大多不专业的人来说,其实这并不好看。地质的勘测,什么风成的什么样的石头,他们并不关心,至于什么化石什么水质,什么新的演化历史更与现在没有多少关系。   罗伯特·沃尔顿正是其中一个,他听不懂专家教授们那些蹦出来的专业术语,只是抬头准备先去喝点热水,这样就恰好看到广袤的南极冰原上正在安装的巨大工程机械。   工程机械的底下,那些曾经横行这颗行星的巨物们正在长眠。   “说来,怪兽和南极都市,应该是有联系的吧?但在历史上会是有什么联系呢?”   他兴致勃勃。   “圈养、斗兽、逃避,所以隔了一段距离?”   没人知道。   他倒水的时候,很快了解到了另外的消息。   TPC总是想做两手准备的。   南极冰下山脉可以不告诉群众,也可以不告诉塔摩利这种老资格,但绝不能不告诉一个特别的……有能力的人。   “万一,它就有兴趣呢?对不对,诸位。”   总部的人是这么对泽井总监说的。   和国分部感到为难。   不过和国分部和其他强硬的分部不同,它现在是没有基础的,如同浮水之萍,就需要继续做事。   而这件事也很平常。   他们很快就想先和艾雅取得联系。   艾雅那时候正在认真地洗床单和晒衣服。   趁着好天气,在报应号的一个大窗户前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竹竿搭起了晾衣架,看得通讯里的人一愣一愣的。   这种古老的做法在外太空战舰里,让他们感到一种错谬。   “有什么事吗?直说吧。”   她说。   “艾雅干员,请问……光之巨人在吗?”   工作人员谨慎地询问道。   “他……”说到这点,艾雅还有幽怨,回过头来,又很快转变为一脸正经的样子,“他暂时离开了报应号,我也不知道现在光之巨人正在哪里。”   整个报应号里,这几天只有艾雅和梦美两个人聊天、打游戏、做功课,继续探索未知的报应号空间,还有观察修理人在他的房间里的动作。   当时锡安好像是这么说的,极寒的时候,怪兽的活动频率也会降低,是个出行的好时机。   莉子还在TPC的时候,曾在UME档案馆里代表TPC送给锡安一台小型终端,相当于智能手机,只不过是TPC内部的加强版。   锡安载入了相当多的人类资料,然后就从报应号中大大方方地走了。   “也许正在地球的某处吧?”   艾雅故作高深地答道。   谁也不会知道光之巨人现在就像个孩子一样正在土星最早被发现的卫星土卫一上风驰电掣,还不时朝天上蹦跶几下。   “真厉害啊!”   等到合适的时候,锡安开怀抬头,向天空张开自己的手臂,就能看到那壮丽至极的土星正从地平线的边缘与它的光环一起缓缓地转动并升向穹顶。   “哇呼!”   接着,这曾经受过伤的星星遮蔽了一半的天空与银河,是这星球上最美的日出。 第二十三章 历史留痕于此   就像原来的一切事件一样,关注南极事情的生命体不仅仅只有人类。面对更高层级的科技手段,人类的加密通讯就好像没穿衣服的小孩子到处溜达似的,一眼便知底细。   南极上空大气,圆盘飞行物正隐于其外,接近太空的边缘。   这里要说的是人类的老朋友,杰顿星人艾德,他也在关注这底下的事情。他通过一种特殊的晶球偷窃人类正在传输的电子信号,从而得到了一连串机器人探索中的图像。   它的单眼在眼眶中缓缓转动,很快又往身后看去。   圆盘飞行物迎来了一个离去已久的访客。   “好久不见了,智将。”   “我现在算是明白你和卡尔多星人为何举止艰难了……杰顿星人。”   那时候,两个机器人还在直升机里,随着直升机的运动收集这原始群山的地图。   来者正是美菲拉斯星人。它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杰顿星人的飞碟内,并慢悠悠地和杰顿星人走在一起,同样看向晶球里的一切。   而它身后,另外跟着两个杰顿星人没认出来的伪装成人形的宇宙人。它们都在观察杰顿星人。   杰顿星人也在观察它们的底细。   “地球太危险了。”   杰顿星人迟缓地说道。   如果不是美菲拉斯星人强迫,它决计不是想再来到这偏远的恒星系冒险的。   “是的,火中取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今的美菲拉斯丝毫见不到数十天前被雷布朗多抛弃时的失魂落魄,又笑意盈盈,“卡尔多星人稍微没有调查清楚而冒动,以为自己可以篡改地球的精神,影响地球的运作,便自陷死局,憾死于此。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平生做事最喜欢谋定而后动的它死得这么轻易啊!”   “它太相信它发现的情报,却不曾想过这颗星球和它遇到过的那些孱弱的星球并不相同。皇帝也许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可为什么会不相同呢?这就是我们要寻找的原因了。”美菲拉斯星人验证了杰顿星人的报告书,更加疑惑,“其实它并不那么特殊……从诞生到成长,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银河之中也存在一些禁地,夏盖、北落师门、昴宿增十六、大角星……但它们的毁灭早已溢于言表,绝不像地球一样,表面上孱弱的人类居然仍是这颗星球的主人!”   杰顿星人想起它当初窃听到的塔摩利与侯赛因之间只鳞片爪的对话,就瞥了美菲拉斯星人一眼,故意说道:   “也许曾经有过一种无可名状的邪恶至今仍在这颗星球上沉睡,而它吸引了许多东西……飞蛾扑火。”   这话让美菲拉斯星人吃惊,接着陷入无尽的思虑。   “你说得有道理……世界万物都是互相吸引的……这就像漩涡一样……越卷越大,一直到世界上存在的所有东西都要逃脱不得。”   就好像如今,整个银河都在备战反常漩涡星系的接近。   没有任何一颗星球上的住民可以逃离。   通过晶球显像,这两个怪物看到奥利瓦和瑞克两个人造机器人所乘坐的直升机逐渐降落到靠近螺旋都市的一座尖峰的闪耀上。   这是未来生命的孩子踏上过去生命的遗迹。而历史的烟云将逐渐消散。   光秃秃的黑色群山中无情风啸,三千万年来不曾有人拜访过的静谧湖泊中的水随着外人的侵入而缓缓漾开一波又一波的纹理,在这寂静里发出无尽的水声。   因为是机器人,所以就算是承担再大的压力,也视同寻常。   奥利瓦与瑞克一起降落后,先在直升机附近埋伏了一个新的便携基站设施,然后两人互看一眼,就穿戴上它们的武器和运动服装外骨骼,开始按照命令探寻周边。   他们很快抵达这早在09年就检测到的广袤的淡水湖。   这些水存在于此,恐怕已有数千万年了。   “为什么南极底下会有水?不会结冰吗?”   有人在南极基地里问其他人。   正所谓隔行如隔山。   许多被调来的古生物、地质乃至地球物理细分到其他地方的学者并不清楚南极的情况。   与其去读资料员理出的厚厚的说明文本,不如直接问。   这里自然会有人和蔼地回答他:   “这很寻常。譬如盐水湖的比热容极高,纵然零下70度,也不会结冰。而南极冰盖底下是一直有许多湖的,很久以前我们就测到了东方湖(也称沃斯托克湖),它就处在冰层以下四千米,是由于压力、温度、还有冰层隔离的缘故。”   罗伯特·沃尔顿恰好在这个休息室里,就笑了笑,摇摇头,看向休息室右上角挂着的电视,说:   “只怕这冰下山脉的湖水绝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简单。”   众人称是。   机器人奥利瓦,很快按照人类的想法低下头,他用自己的嘴巴喝了一口水,咽下去后,立刻得出水质结论。而瑞克没有下潜,而是使用超声波仪器进行定位,收集物理信息。   “这是目前地球上最大的纯净水系,里面全是淡水……湖面温度在负三摄氏度,湖底温度在25摄氏度,纯净度高于蒸馏水,但我们的到来,还有我们所使用的一些化验手段把它弄脏了。”   这大湖浩浩汤汤,水面横无际涯,它绕着数座山峰,在暗黑的地底,或许已有数千万年来不曾被生物饮用了。   他们再使用其他的小型机器人,对湖底进行探索,没有发现生物迹象后,就径直离开。水下探测刚好是这两个机器人机能的盲区。   “空气成分出来了吗?”   相河教授通问AM(中央主控电脑),AM就发出一道联系。机器人奥利瓦很快在屏幕中自言自语:   “空气成分检测结果还差半分钟。”   机器人瑞克摆弄了一下放置在直升机不远处的仪器。   他们在这里操作片刻,关于空气成分的检测成果很快发回到南极基地。这时候,相关研究者们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他们经历了细致的解读和追问,很快达成一致,认为冰下山脉的空气与外界空气并不相同。   “由于我们对冰洞封存良好,对空气流向进行判断,而冰下山脉地势极低,认为这里的空气成分并未遭到与外界交流的破坏。”   他们一致说道。   “因此,我们敢于下个结论,该山脉内部空气成分极其接近三叠纪时期。”   古气候学家杰克·霍尔代表整个团队彬彬有礼地回复道。   “你们是怎么做出这一判断的?”   欧罗巴地方的总监不解疑问。   “如果是其他的时期还真不好说。”杰克·霍尔略有疑虑,和同事一起交流几句,再转回屏幕前,“但三叠纪非常特殊,这可能是地球最特殊的一个时期之一了。它的开端始于一次著名的事件……那就是二叠纪大灭绝,而它的结束就更简单了……那就是与其同名的著名的三叠纪大灭绝。”   二叠纪大灭绝是有史以来、直至今天也最严重的的灭绝事件。   超过百分之九十六的生物的完全消失,导致生态系统彻底更新。   而三叠纪大灭绝也不逊色,对海洋生物进行了一波彻底的清算。   “因为二叠纪是氧气含量丰富的时节。而二叠纪大灭绝前后,地球大气成分发生了一次大变更。这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海平面下降,大量海床煤层释放出无数的二氧化碳,使得氧气含量减少了。三叠纪的氧气含量对比前面的二叠纪和后面的侏罗纪都属于历史低点,正在恢复氧气含量的状态。”   在人类目前的研究中,环境变更总是引发灭绝的主因。   “再加上目前所有的化石和岩石证据,我们一致认为这片山脉是在11亿年前形成,并在三叠纪末期随着两极结冰而被冰封于此。”   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这个结论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概率正确,只是还缺少证据、更多的证据。”   “你们还需要多少证据?说得这有可能、有可能、多少概率,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一位总监不耐烦,他的精神在卡欧斯后暴躁到了极点。   其他人赶紧劝诫。   只是杰克·霍尔一脸严肃:   “但科学就是这样的,我们不是害怕担责任,只是一切真的悉如之前所言。”   机器人不知道人类那无休止的争吵,还在这里认认真真地执行人类所赋予的一切。   “09年的探测数据认为海拔高度在三千五百米。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海拔高度是指某地与平均海平面的高度差距。   “调查显示,山峰最高有万米左右,最低也有四千余米。”   T-0转动旋翼,从高空降落,很快给出一些俨然的数据结论。   而构造上也略有问题,有一个山峰是四面垂直的巨大方块式结构,而有的则是长方形般的城墙。   平均每隔1公里取一次样,两个机器人取够1000余个样本后,已经花费了数十个小时。   在屏幕前蹲守的分析团体,已经换了一拨又一拨。   很快,奥利瓦和瑞克再度在直升机聚集。它们在直升机里进行了一波自检,自检大约花费了一个小时。   “微型核聚变炉运转良好,各部件均没有损坏,认为可以继续活动。”   然后黑暗之中,两双眼睛亮起一点蓝色的光。   “进入第二个环节,勘测螺旋古城。”   于是两个机器人再度立起来,相视一眼,便来到接近那古老的城市的位置。   一个层层叠叠的犹如螺旋的圆,在这片广袤的山脉唯一的平原上。   不过与黑涡镇彻底的螺旋结构不同,这座螺旋古城使用了大量圆锥、金字塔、长方体或其他立方体的建筑,一同拼凑出了这一螺旋。   “但它收到了很严重的侵蚀。”   瑞克说道。   到处是垮塌下来的石头和岩屑,还有一些残破的无法识别的器物和工具,以及留存在世界上的记忆的痕迹。   那就是刻在这些石头上许多古怪的画。   似乎,在这一点上,绝大多数生命都是一致的。   它们会尝试用刻在石头上的一系列图像和符号来留下它们在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一切文明终会消亡,但石头上的痕迹却会穿越时光,在遥远的某个未来为后来的文明看见,并感慨文明终会消亡的道理。   相河教授刚好在值班,通过机器人的眼睛看到这些,忍不住喃喃:   “这座城市肯定在地球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也许曾是那时候地球文明的中心,就像现在的白玉京和伦敦、巴黎一样、古代文明的人来人往。”   但不论多么瑰丽灿烂,毁灭从不会有任何怜悯。   所有的建筑都没有窗户,好似一座座古怪的高塔。   没有任何人可以想象曾经是怎样的住民居住在其中。   “但根据每个建筑物的尺寸来看,它们的大小与我们或许是相似的,或者略大一点。”   按照命令,两个机器人暂时不进入任何房间,它们只在大街上走动,很快发现了一些巨大的脚印。   或许不是脚印。   因为这些脚印也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几何体,有的是正方形,有的是圆形,有的则是三角形,而且……作为这些图形都非常理想,没有任何曲线,与现有一切生物都不吻合。   这些痕迹深深地刻进地里。   “可能是机器的。”   爱德华教授突发奇想:   “机器的话,就可能是这么规整的了。”   但两个机器人继续往前走的时候,看到了凝固的暗红色的斑点。   奥利瓦低下来,尝了一口:   “是氧化的血迹,大概有……只有100年的历史。”一百年足够长,但对于这座城市的历史来说,就远远不够了。   不过机器人的探索立刻有了重心。   奥利瓦和瑞克沿着血迹一路走,但没找到流血的目标,只看到血迹在一处小巷里终止了。   小巷有被打垮的痕迹。   线索看似就中断了。   机器人瑞克思考了会儿,看向自己脚下略微隆起的土壤,然后开始挖,很快挖到一件陈旧的破损不堪的……但确实显眼的衣服。   “资料库显示,这是旧第三神罗帝国的军服。”   这个情报则让南极基地里所有的人目目相觑。   “难道说那个可笑的传闻居然是真的吗?”   请记得,二十世纪是神秘频发的季节。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第三神罗帝国曾经看上南极,其元首更亲自布置了针对南极的远征行动,希望在南极建立军事基地。   这有许多利益,譬如鲸油是制造黄油和肥皂最重要的原料,如果在南极有基地,这可以轻松地自给自足并出口牟利。而这个基地在小道传闻中被称为211基地。   根据历史资料,第三神罗帝国一共进行了三次南极远征。在高卢战败投降后的时间里,又进行了若干次调查。   记载上,全部失败了,有的是被敌国阻扰,有的则是全军覆没在寒冷之中。   实际上,在TPC成立后,南极表面已经没有任何秘密,根本没能发现任何所谓的211基地,或者第三帝国找到的Neu Schwabenland的迹象。   但既然这里有第三神罗帝国的军服……也许他们确实没能在南极基地建立基地,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比一百年后的人更早地发现了这个古老的禁地。   罗伯特·沃尔顿说。   “等一下,各位。”线上远程旁听的居间惠申请发言并通过。她摇头,并深深吸气,然后缓缓道出心中忽然浮现的猜想,“也许不是那些旧第三帝国的军人发现了这里……”   而是这个地方发现了他们。 第二十四章 太古的访问者(上)   而这时候,巨人正在太空出游。   这可能也是锡安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间,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成为光之巨人的另外的许多好处。   “真漂亮啊!”   土星的卫星可实在太多了,锡安从土卫一的赫歇尔环形山的顶端仰望一路跳到土卫六上的安大略卫星湖中游泳,足足在六个卫星上看了六次不同的土星日出。   每次土星日出都是不同的。   “这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啊!”   譬如土卫一,是没有大气而离土星极近的,因此土星能遮蔽大半的天空。   但土卫六上有浓厚的大气,因此土星就像一个巨大的带着光环的月亮一样在遥远太阳光的照射下,在空中若有若无,别是一般妙趣。   “可惜的是卡欧斯在土星上留下了一个斑点,这就像美人破相了一样。”   锡安想到这里,就非常不开心,而且越想越气:   “如果还能见到卡欧斯病毒,一定要好好骂骂它。不停地*消音**消音*!”   土卫六一直是人类怀疑有生命的星球之一,不过锡安粗略在表面跑了一圈,感觉这传闻是扯淡的。   “没什么特别的。”   他打开自己的设备,好好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因为小时候也有过作家梦想,不过锡安自知写作相关的方面肯定是比不过其他专业的人的!但……我可以降维打击啊!   他突然美滋滋地想道。   任其他人再牛逼,还能亲眼见到遥远的星球,和我一样写游记吗?   哼哼。   估计还要等个几十年来验证我的所见所闻都是真的呢!   不过锡安很快就在土卫六上发现人类坠毁的几个卫星,才想起来这个地球已经发展到具备相当的星际远航能力,和他的故乡完全不相同了。   “不对,我现在……是在这个星球上。”   抬头远眺的时候,可以看到那在遥远太空里的蔚蓝星球依旧平静,锡安非常安心地继续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怪兽也是要休息的呀!这就叫英雄和敌役都在放假,于是世界非常和平的时间。”   很快,他到达土卫六最高的山,深吸一口气,瞄准头顶那若有若无的土星,猛地一跃,瞬间抵达第三宇宙速度,从土卫六的甲烷大气中一路突破,化作一道光流在太空中飞翔。   “芜湖!——”   光之巨人在太空中的速度远超地表,只在几分钟间,锡安便亲身飞跃土星的光环。   那时候,土星环就在他的身下,层层叠叠、色彩斑斓、是这太空之中最美的彩虹。土星环中无数化学混合物带着灰尘颗粒更好似一场流星的大雨、洋洋洒洒地掠过锡安的身边,与这巨人一同坠向这瑰丽的巨行星。   星环并不会永远存在,而会像木星、海王星和天王星那些淡薄的环一样逐渐消失。   但土星环在人类目前的研究中,被认为是一亿年前的白垩纪才成型的,比许多恐龙还要年轻哩。   他唱着故乡的诗歌,转过身来,好让自己可以清楚注目那缓缓转过天际的星环,且让自己的身体如同一根羽毛般顺着土星引力的牵引自由坠入大气之中,擦出无数的火花。   不几时,肉身穿过稠密的氨冰云,好似从从棉花糖里破体而出。恰好见到日出。太阳的光辉在大气中自由散射、折射,从而勉勉强强地点亮这满是氨晶云的星球大气,而土星环便一同在阳光中熠熠明光。   最是橘黄金橙时。   锡安往一侧看,大半的天空仍是在一种无限接近夜晚的黄昏般的薄暮里。而往下看,则是液态氢与氦的大海汹涌彭拜,不时造出每秒数百米以上的巨大风暴,惊雷闪烁。   锡安不想浪费能量,就在半空中定住自己的身体,好让自己不被吹得太远、掉得太深。   然后他往上一跃,找到一片处在安宁地方的软绵绵的氨冰云,接着趴在这片云层上顺着太阳的方向懒洋洋地栖息,一边在空中寻找那些自己认识的星星,一边想着就这样过完这一天。   只是这个时候,在土星的大气里响起一个遥远的低沉的吼声。   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养成的对生物与怪兽的敏感,立刻让锡安抬起头来,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生物无处不在。   月球背后就有正在栖息的怪兽,至于土星上存在什么奇异的生命恐怕也是可能的。   “你好啊!”   因为心情特别好,也没有感应到恶意的缘故,锡安就散发出一波友好的心灵感应,结果像是吵醒了那怪兽似的,让它抬起头来。   这藏在土星云带之中的怪兽并不奇特,单从外形来看,还与地球上的恐龙相似……这很奇怪。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的外壳是被它析出和聚集在体表的重物质。   至于它的本体则藏在重物质的生物铠甲之中一片朦胧,就算是奥特视力也难查究竟。   它似乎刚刚睡醒,但确实没有任何攻击的意思,只很快在土星大气里蜷缩起来,好像是害怕锡安攻击它。它似乎是从土星之前着火的部分来的,并且身上也确实有一些正在恢复的焦痕。在后来的交谈中,锡安了解到是这怪兽辅助熄灭了土星表层被卡欧斯点燃的化学反应。   这怪兽在土星的大气中平静漂浮,已不知有多少岁月了,或许比人类的文明史更加漫长。   不过它也会发出声音,就是锡安刚才听到的一连串不停被重复的音节,用人类的舌头来发音就是——安德罗萨沃尔斯。   于是锡安就叫它为土星怪兽·安德罗萨沃尔斯。   它一直没有回应锡安,让锡安以为这怪兽或许智能太低。   结果好一会儿,它突然发出了相似的心灵感应回波:   “你们……回来了?”   这个问话让锡安吃惊,并且非常在意,让他联想到许多古老的秘密,还有三千万年前的事情。   “什么叫回来了?”   这怪兽没有回话。它正在学习这种交流的方法……它原来并不会,并选择封闭了自己的心灵、拒绝锡安的窥探。   外壳可以帮助它做到这一点。   它长久的沉默,让锡安越是思考就越迷惑,用精神念力不停追问,结果这怪兽又来了一句:   “可能我……认错了。”   锡安飞到它的身边。   尽管土星怪兽看上去非常温和,但锡安还是和它保持了一段距离,然后继续问它。   “那是什么存在曾经过来过?”   “你好。”   它慢吞吞地学着锡安的做法以回应。   与存活时间并不长的月光怪兽·基拉拉不同,这种生活在土星上的怪兽寿命极长,虽然也有换代,但它们会遗传记忆,因此对很久以前的一些重要事件,土星怪兽也记得清清楚楚。   它缓缓地道出印象里一个古老的场景:   “很久很久以前,曾有许许多多的流星掠过这颗星星,它们在这里看了一圈,又离开了,向着那里去了。”   锡安看向这怪兽指的方向。   那个地方不是别的……   正是地球。   隐隐约约之间,锡安感觉到自己或许即将从太阳系另外的的角落揭晓一个巨大的谜。   “它们是谁?是什么时候?”   这怪兽沉默了很久,说它记不清楚。   “那个时候,你仔细回想回想。有什么特征吗?比如……太阳系内有几颗大行星?”   “与那时候相比,大星星的数目少了点,小星星的数目少了点。”   它缩成一团,开始犯迷惑,为自己过去的记忆困惑不堪。   锡安问它少了哪些星星,它也答不出来,只在几个天空的方位指了指。   ……   锡安看不出来。   “那时候,土星有这个环吗?”   “好像还没有。”   它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那……”锡安想起人类之间奇怪的猜测,就指向火星,问它,“这颗星星在访客到来时是什么样子的。”   他指的不是地球,是火星。   土星怪兽远远望了一眼,确定无比地说道:   “那颗星球那时应该是绿的。”   生机盎然的意思。   在地球二十世纪曾有人称火星上有河流湖泊的痕迹。结果或许是歪打正着,在2015年,火星上真的发现了在其南极冰层地下存在一个液态水湖。于是火星一度被认为其过去曾存在过生命。   只是过去的传闻,或许已从这土星怪兽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锡安双手紧握,感到可敬可畏。   只是再怎么追问,这怪兽也回答不出来详细的时间,它们既没有历法,也没有记录的习惯,只偶然记得这些模糊的散落在数十亿年历史中光怪陆离的碎片,而活在当下。   于是自然也无法重新拼成一副完整的过去的蓝图。   不过,锡安的假期就得提前结束了。   在土星的光环下,他在云层上寻思了很久。   “你知道它们是落在哪里的吗?”   他准备回地球继续探索。   这难倒了土星怪兽。   它一会儿用类似恐龙的指甲指指地球的最北边,一挥又用指甲指了指地球的最南边,然后扳起自己的手指,开始原地旋转发呆。   “它们是降落在两个方位的吗?”   “不,是降落在一个地方的……”土星怪兽傻傻的愣在原地,“但怎么好像这两个地方倒转了好几次?我分不清楚了。”   锡安也不恼。   能得到线索已经不错了。   “那再会了!朋友。”   锡安招招手,向着空中一跃,便消失在太空的尽头。   土星怪兽不解其意,也拿自己的大爪子摆了摆,感觉心情不错。它很少与其他生物交流,只自己缓缓沉入土星的深处,一直到淹没在氢与氦的海洋中。   不过……它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场景。   因为那是这个偏僻的星系少数浩荡的动静。   这时候,机器人奥利瓦与机器人瑞克仍在螺旋都市面对那被埋起来的军服。   很容易通过想象还原当时的场景,那属于第三帝国的军人受到某种伤害后,一直跑到这小巷尽头。   但不知为何,只剩下衣服被埋在了这里。   居间惠说出她的想法后,许多人内心不寒而栗,而有退意。罗伯特·沃尔顿平静地说道:   “我认为本次探索就到这里为止吧?我们可以先整理一下我们现有的成果,再择日举行第二次行动。”   奥利瓦和瑞克自然不会反驳。   南极分部总监没有意见,那么少数有意见的远方的人也无法制止近处正在行使权利的人。   于是奥利瓦将这神罗第三帝国的衣服收拾好,已经准备返航了。   理论上有尽量保存原貌证据的讲法,从而从蛛丝马迹间发现线索,不过现在显然行不太通。   只是这时候,瑞克又挖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本很薄的册子。   上面的字迹已经很深,乃至于有几个笔画戳破了纸。   线上会议在的人寻思片刻,就叫机器人一边返回,一边展示这个册子的内容。这不是什么为难的请求,奥利瓦和瑞克就执行了他们的想法。   “这应该是这个死在这里的军人所被要求写的探索日志。”   从历史证据来讲,确实大多数探索都被要求写探索日志,这就相当于是一个飞机的黑黑匣子。   所谓飞机的黑匣子是飞行数据记录仪,可以将飞机飞行情况数据储存,在飞机失事后,给后来人了解飞机情况。   探索日志也是一样的,在人死亡后,还可以给后来人留下线索。   上面的日期与天气均与历史数据吻合。   内容非常潦草,可以看到这个人并不很想写这东西,纯属应付差事。   前十天,是他们抵达南极半岛的过程,这没有什么可看的。   但内容到了第十一天戛然而止。   “第十一天:我们的船不见了,其他人的船也不见了。”   之后这个一百年前的军人就不再写这本小册子,只是放在身边,并不再动册子。可再翻几页,会看到一些古怪的随笔画。   是暗褐色的,在皱黄的书页上看不清晰,好似是彻底氧化的血的留痕。   “也许它们遇上了还活着的怪兽?怪兽把他们的船偷没了?……”   “有这个可能。实际上1958年的南极怪兽传闻,说不准某个怪兽还没被冰封,现在也没沉睡,正在某处活跃着!”   专家学者们的讨论与机器人无关。   两个机器人缓缓抵达它们降落的地点,准备返航。   但黑暗的山腰上,一无所有,唯能听渌水荡漾。   “发生了什么?”   瑞克问。   “这不是很显然吗?”奥利瓦摇了摇自己手中的小册子,“不见了。”   南极基地还有其他TPC分部的人如梦方醒,掀开自己感应视野的头盖,一同道出一个唯一的结论——   武装直升机不见了。   “不可能!”   罗伯特·沃尔顿在线上会议立刻反驳道:   “我们放在那里的传感器还明明白白地正在传回信号。我连照片都可以给你!”   “可是沃尔顿部长……”居间惠抬起头,“我有一个建议,南极基地的各位去冰洞里再拍个俯瞰图,探索队的T-0也拍个俯瞰图,来对比一下,或许会有一些惊人的发现。”   雷思诚与沃尔顿都注目居间惠许久。   这不是什么难事。   大约一小时后就能出结果。   很快,人们就发现一张图里、也就是南极基地再度拍摄的俯瞰图里确实有武装直升机的存在。   因为那个目标还算明显。   但机器人那边所拍摄的俯瞰图里已是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十五章 反覆的迷宫   同样,远远观望的人们自然也没能找到那两个机器人的踪迹。   他们所前来寻找的一切都隐没这南极地下原始的山系中,眴兮杳杳,孔静幽默。   前来拍照的一整支小队共十四人都在冰崖上浑身发冷,他们等这台高等无人机返航后,先是小步子地往后退,等到能看到洞穴亮光的位置后,就撒腿快跑,一个个在关卡守卫人员的目瞪口呆里,像食堂抢饭似的上车,在南极冰冷的阳光下往着遥远的南极基地驱动八个轮子狂奔。   而身后,那地狱张开的门口,正缓缓被机械控制的关卡合拢。   抵达南极基地与人汇合后,他们才能缓解心头的压抑。   这份报告引起会议里无限的静默。   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也要心中犯寒。不过也有刚起床的人把报告一扔,叫事情解决了以后再说给他听。   亲身面对这一切的南极TPC分部如临深渊。   要知道,那个百年前死在这里的军方探险队伍,恐怕是没有进入冰盖以下,就丢失了他们的船的。   数十天前空降到这里的罗伯特·沃尔顿在指挥室内踱步,叹了一口气。   这家伙连续负责了月球和南极两次事件,恍惚间有种命运正在针对自己的感觉。   他说:   “副官,我们不是收到了信号吗?不是已经布置了上百个便携式临时基站吗?探索队的电波信号是从哪里来的?你们反追踪过吗?”   假定……先假定探索队消失了。但是这两个机器人还在待命,它们的电波信号是如何传递过来的?   “这是个基础步骤,长官!结果显示基站的位置就在原地!没有变过!电波信号也一切正常,也显示它们就在它们所指示自己所在的位置。我们已经反复确认过了。”   几个工作人员在南极基地深处满头大汗,他们在电脑上反复确认信号,没有发现有问题的地方,就赶忙汇报给他们的长官,而他们的长官更紧张地和罗伯特·沃尔顿进行联络。   这个汇报让线上基地一片静默。   “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居间惠幽幽地在线上会议叹息一声。   正在会议里的有数的几个总监都没有说话。   在各个不归胜利队执行的行动中,居间惠原本也只有提议权和知情权,并没有这些行动的实际的执行权力。   现如今,她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选择暂时脱离线上会议,回到现实。   胜利队这个特殊行动部门今天只有她和南夕子在。   南夕子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在这少有的假期继续留在部门里,跟着居间惠一起学习,并在研读南极的情报,与居间惠一起出谋划策。   居间惠敲敲桌板,VR会议设备自动解除。   “南极情况好糟糕,队长。”   南夕子说。   她想起幻梦境里的事情了。   “是啊,夕子!”居间惠撑起自己的脑袋,说,“这种神秘地点,寻常情况下,我们不惹就是了,但就是害怕它会扩散开来。”   尤其是处于南极刚刚发现的怪兽冰封墓场附近,就更让许多人心惊胆战。   一个不小心,恐怕就是这些远古大怪兽的解冻。   TPC要为全人类负责,就要未雨绸缪。这也是TPC内部观点时常分裂的根本。许多事情需要决策者在不知道全部的真相与结果前,就要做出自己的判断。   但这个判断,没人能保证自己永远是对的。   世上充满了偶然。   不知怎的,居间惠想起这里,又想到那天外陨石里裹着的时光机器,她本想去看看那个机器,走出大楼的时候,却发现机场上一架飞机正在起飞,发出在室外无法隔音的轰鸣。   她顿在那里,突然想起一个事实:   “时光机器已经被带出南千岛群岛了。”因为和国沉没的缘故,南千岛群岛已经不是一个安逸的地点。   话音未落,海风徐来,发丝凌乱。   她注目这架刚刚起飞的民航客机其尾迹逐渐划过淡薄的天空,而天的尽头则有流星闪烁。   “流星……?”   她看到原本长期悬停在水上的报应号发出轰然的响声,在波涛涌起中向上,往着南极的方向去了。   “是巨人来了!”   转瞬的惊喜过后,则是一个谜题——   他要去解决这次事件吗?   那么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为什么?”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在TPC南极基地的决策中,不敢再派什么东西进入冰下山脉探索,生拍惊扰了什么神秘。   但已经身陷其中的两个高等机器人,就有许多说法。   TPC还是有废料利用的意思的。   “你们那边还剩下什么设备?”   “我们没有找到我们所预埋的所有移动基站,我们也没有发现任何原本所预埋在山体中的微型监听监视点。目前只有身上携带着……”   机器人奥利瓦如报菜名般把自己身上的所有装备全部报了一边。   “那你们能出来吗?先尝试出来看看?”   没有直升机也无妨。凭这两个机器人的能力,当然可以直接攀上山峰,抵达冰冻外。   这个命令不难执行。   奥利瓦和瑞克一路小跑,很快爬上悬崖,许多工作人员还在使用VR通感设备体验他们的所见所闻,就随着他们一起慢慢地一步步爬上悬崖,忍不住为他们加油。   “加油!”   他们很快抵达了冰崖上,并开始往外走,也很快看到了一点光明,于是人们比机器人更开怀。   “快跑啊!瑞克!奥利瓦!”   顺应来自各个地方人们的呼声,他们跑得更快,然后一跃冰洞,于是就看到了那由漆黑色的巨石所堆叠出的各种各样几何体的建筑。   “你们在哪里?”   有人颤抖地在通讯里问他们。   奥利瓦冷静地观察四周如墙壁般连绵的几何体,还有天上不变的冰穹,给出一个冷静的结论:   “我们从螺旋古城里的一栋建筑里出来了,现在正在螺旋古城中。”   这是与黑涡镇相似的……不允许逃离的神秘。   不,这个时候,不该说与黑涡镇相似……这里要比黑涡镇古老得多。   机器人瑞克看向身后,身后的建筑是圆锥形的。   它打开了门,但门内空空荡荡,是一条黑暗的甬道。机器人看不清楚。   但他们倒退回去的时候,回到了同样的地方,很快来到了冰崖之上。   原本喧哗的接收信息的频道立刻寂静。   于是这两个机器人依旧在这星球最南边的黑暗里,背靠着背,静静等待人类新的讯息。   “继续出发,前往代号:螺旋古城探索。”   当这个命令传达以后,这两个拥有不逊于人思维的高等机器人相视一眼,洒然一笑。   “走吧,伙计,命令到了!”   “也只有探索这条路吧?我也想多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对人类而言,让机器人关机、省得多做多错其实也是种选择。但对于这两个机器人而言,仍想多活动一段时间,好过停机时候的消灭般的虚无。因此它们也会庆幸于人类的选择。   这是它们在思维运转中产生的副产物。   奥利瓦和瑞克各自收拾了一下,便继续在这螺旋古城中绕圈子。   依旧是那些古怪的正方形、圆形或其他理想的几何体的足印,依旧是那些怪诞的建筑,与数据库中所记录的一切丝毫没变。   只是这时候,奥利瓦突然发现了一个异常:   “我们的足迹不见了。”   “是的……我们的足迹不见了。”   瑞克给出了同样的结论。   偌大的都市,这两个机器人此前所走的数千步留下过无数的脚印如今全部消失不见了。   他们继续往里面走,等走到一个熟悉地方的时候,很快发现,那个第三帝国军人的褐色斑点血迹,以及整个第三帝国军人他们所挖开的坑也同样不见了。   “申请汇报。”   奥利瓦言简意赅地说了,然后结束:   “汇报完毕。”   他们之前所遇到的一切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只有外界的人们分明记得刚才讨论的一切并不该是种虚无的幻觉幻影。   “但等一下……那你们在出门的时候,看到的一点光明是什么?”   一位负责与他们交流的工作人员问道。   “是一座塔上发出来的。”   那是在整个古城中心的,原本并不闪亮的高塔。   他们开始往高塔走去。   说来,也是这时候吧,TPC南极基地突然迎来了一个始料未及的访客。   而这访客,原本,TPC也想旁敲侧击这存在的意见,只是那时候、这存在并不在地球上。   结果在罗伯特·沃尔顿接到和国分部紧急通知的时候,一个不经意的抬首,就立刻能看见足有数公里长的异星战舰犹如一片遮蔽天日的黑云、悬在空中。   而整个南极基地便落入这战舰的阴影里。   “我已经不用你说了……这报应号都已经到了呀!”   罗伯特·沃尔顿挂断电话,双手插兜,靠在机器边上,不知何想。   “那么巨人也到了罢?”   他没有猜错。   锡安业已独步来到那冰洞关卡之前,从外部看不出波的流动,他就说:   “让我进去吧。”   话音未落,关卡应声而开,在这里的守卫军人透着窗户拿着自己的挂饰,忍不住注目外面身披亚麻大袍的人,眼瞧着他一步步没入无际洞穴的黑暗里。   而事情就在不停变得越来越复杂。   锡安从土星怪兽那里得知了地球南极或北极曾降临过一系列太空访客,就立刻赶往地球。与报应号经过短暂交流,就得知了南极的动静,他便存心思要来探索一番这个险恶地方。   只是进入后,才知道这景象绚烂绝不在土星之下。   “真漂亮啊!”   锡安赞叹。   手中亮起的光明,可以在这冰窟中折转,变出万种绚烂的色彩来,是常处温带和亚热带的锡安不曾见过的极地绝色。   他继续深入。   ——现在不是漂亮的时候吧!   艾雅本想吐槽,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反倒是奇怪地、也由衷感叹:   “确实。”   艾雅和梦美都在和锡安通话,艾雅对锡安的动机有所疑问,锡安也不吝于解答。   “我说我在土星遇到了怪兽,你们信吗?”   锡安半真半假地说道。   “当然信啊!”   艾雅毫不犹豫地点头。   “和土星怪兽,我进行了一番友好的交流,对南极或者北极产生了一些兴趣。”锡安暂时不想全说出来,“如果有成果的话,我就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听,怎么样?”   梦美听到故事这个词很开心:   “好啊!”   “那就等着咯!”   锡安从容地在黑暗中迈步,无有畏怖。   不一会儿,锡安就走到了这条小道的尽头,见到那隐于黑暗之中的壮丽山脉。   道道尖峰直刺天上冰盖。黑魆魆的群山,在他手中的光明里若隐若现。   锡安可以看到一种他至今未能掌握的古怪的波就在其中翻转。   这种波,锡安在海底虫洞的时候见过,在黑涡镇的时候也见过,是叫做引力的特殊的波,比他已经了解了许多奥秘的电磁更为玄妙。   从艾雅无话不说的口中,锡安自然也晓得了TPC现在发现的谜题、那关于这迷宫的谜题。   “原来如此。”   锡安有一种他自己都很少用到的敏锐的洞察力。   “我大约知道这个谜题的答案了。”   他在冰崖上转了几圈,发现冰崖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就纵身一跃,飞入群峰,掠过一座正方形的山头,即将落地的时候,两脚朝下、踏足土上,立定身形,接着,任由自己刮起的狂风吹起布料编制的披风。   “答案是什么?”   艾雅忍不住问在通讯中问这不知为何就觉得是无所不能的人。   但锡安正在四顾,寻找更多的线索。   他正对这一切感兴趣着呢!   锡安先是也来到了那TPC机器人曾探过的湖边,看着这波动不已的水波,轻轻饮了一口。   “也许曾经,这里曾是动物们栖息的宝地。”   艾雅在通讯那头摇了摇头,道:   “我倒觉得不是,这种纯净只有在没有任何生物的条件下才能造成。同样被冰冻在冰盖以下的沃斯托克湖的湖水也是比蒸馏水更纯净的。”   锡安思量片刻:   “你说得对。”   他暂时没去靠近螺旋古城,先是在外围绕了好几圈,对波的动向了如指掌,于是第一层的真相已经了然于胸。但他不知道如何说明,就问道:   “说来,艾雅,你觉得人想要抵达一个地方是怎么样子的?”   艾雅乍然听到这问,不解其意:   “不就是照着地图往某个地方走吗?”   “是的……”锡安点头,“那我们应该叫从**到一系列中途点再到最后的终点所走过的路叫做路径,是吗?”   他自己,一个跳跃登上一座数千米高的山峰,从而俯瞰位处山脉中央的螺旋城市。   “这个词太书面了,但就是这样的。”   “如果我们拓展一下方向,那么人的一生其实也是有路径的,做了不同的选择,遇到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城市生活,也会造成不同的自己,前往不同的人生结局,是吗?”   “是的……”   “艾雅,答案就在这里了。”   在这座城市里,锡安既没有看到机器人,也没有看到什么第三帝国军人的血迹与被挖出的坑。   反倒看到了一只不幸迷路在这里的足有两米的巨型企鹅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   它可能死在这里没有多久。   “在这个地方,你通往哪里,不是由表面上的空间方位决定的……而是由你在这里走过的每一条路、也就是你的路径决定的……并且,恐怕会随着你走过的不同的路,不停地变现出更多的层次来。”   锡安说。   艾雅还想追问,却听到熟悉的衣服窸窣的声音。   就知道这家伙径直掀开衣服,已然回归其原本巨大的身形。 第二十六章 太古的访问者(下)   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是一个无限的迷宫,讲究的是一个十亿年前的秘密。   被土星怪兽所忘却了的过去,在人类的考古中逐渐接近真实。   “路径?”   艾雅不解。   “是的,路径……”   锡安侧目群峰以外。   寻常来说,从A点到B点,不论是从左边走,从右边走,还是那人有本事就直接绕地球一圈从后面走到B点,虽然过程不同,但结局是一样的。   这可以称为一种运动与空间上的绝对性。   不论用什么方法,坐的是什么交通工具,走过的是什么路,在寻常空间的方位上,B点就是B点,终点在现实中是有限的、有的也只有这么一个!   在正常的时空间中,路径是无所谓的,目的地才是真实的、且绝对真实的。再加一点,就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最省时间,仅此而已。   “但在冰下山脉,情况大为不同。”   锡安肃然。   巨人踏足于群峰之间,一跃飞过数十公里,在这里徘徊,不停地识别引力发生扭曲的地方,很快发现每个引力的扭曲点都在那些造型古怪的山里面。   到了这个时候,锡安已经不知深入多少层的异空间,现在巨型企鹅的尸体他也见不到了。   因为见识过真正的虫洞、也见过黑涡镇那怪异的时间变化现象,面对现在这些神秘仍能从容以对。   “从左边走,和从右边走所抵达的地方,通过眼睛看到的好像一模一样的场所是一种虚假……而自己双腿所走过的才是绝对的真实。”   那两个人类派出的机器人奥利瓦与瑞克,他们看似是从螺旋古城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处。但这只是他们自己所感应到的空间方位上的变化。   可他们所走过的路却早已将他们引入另外的时空层次,从而与后来一切在冰崖上观察的人错过,分割于两世。   这就好像……这就好像,离开故土数十年的兄弟再度回到故土的时候,所看到的家乡已经不再是他们原本所以为的了。   曾经种下的花草与养过的猫狗,尽数成为过往,唯有山水依旧夕阳,不再是自己记忆中原本温暖的角落。   “换而言之……”   数十米的巨人飞翔于数千米的各种形状的山峰之中,横冲直撞,径直朝着螺旋古城的方向飞去。   “在这里,路径才是真实的,绝对的事情。”   而空间的绝对则成为了谎言。   “可为什么会不一样?”   锡安自己问自己,又自己摇了摇头。   凭借奥特视力,他也猜不透这个问题的答案。   “难道是因为耗费的时间不同吗?”   从左边走耗费1分钟,从右边走耗费2分钟,绕地球一圈耗费八十天,因为时间的微妙差异,所抵达的就是不同的世界,从而呈现出无限的时空间的切面来,让人永远的迷失。   并且越走越迷失。   “还是说是因为路径本身就有神秘呢?时间在这里发生了膨胀,就像相对论效应一样?”   在相对论效应中,有个双生子佯谬,说是以光速出行的话,时间会接近暂停。于是出生于同一年的双生子,宇航员的哥哥隔了几个就回到家的时候,在地球的弟弟已经老死了。   只要时间拉得足够长,他们当然就互不能再相见。   不论如何……这个疯狂的山脉是一个随着运动而不停生出无限平行世界的永恒迷宫,在这群峰之间幽深寂静。   “但,艾雅,还有梦美,你们也可以帮我想想,为什么这些太古的文明要在这里修建这么一个迷宫?”   锡安突然问她们一个问题。   因为顾虑这个目的,并且也确实感应到了远远超过黑涡镇程度的波,锡安收束了自己的行为。也许,这里与黑涡镇不一样,对人类并不是一件坏事……只要你不进去,也确实没有力量强迫你进去。   他保持巨人的姿态,变为人类的体型,径直来到螺旋古城,在TPC曾经探索过的地方彷徨,也看到了那些古怪的规整的脚印。   也许这里,也曾经居住着现在的人类所不认识也不晓得的太古的居民。   俱往矣。   只剩下一个超越万古的遗迹,还在讲述着那些已经灭绝了的古老的故事。   “我有个想法……迷宫的意义,和迷宫的起源,在人类的书本中是来源于一个古老的传说。”   艾雅娴静地说道:   “在希腊神话里,有个弥诺陶洛斯的故事。人们说弥诺陶洛斯是神明因克里特国王的不敬降下的诅咒,于是克里特国王的妻子与海神附身的一头牛被迫生下这个叫做弥诺陶洛斯异种,是一个人身牛头的魔物。于是克里特国王修建了一个迷宫,将这魔物彻底地关在里面,好让它永世不能逃脱。”   “弥诺陶洛斯吗?……”   锡安喃喃。   “你说得很有道理,艾雅……那么这座迷宫里会不会也关着它的魔物呢?”   但是就在不远处的冰盖里,封印着一个个曾经恐怕曾是地球食物链顶端的地球巨物……那么封印在这里的、让它永世不能逃脱的又是什么?   在这螺旋般回转的城市设计中,中央圆形的高塔是最显然的。   但从外面观察,这塔是从地底开始修建,外墙绕着一圈又一圈螺旋的纹理。一直升到十几米高的地方,就垮塌了。   “也许在塔没被破坏的时候,它要与群山一般高!”只是山还能长久,塔却已经垮塌。   螺旋圆塔的门是敞开的。   艺高人胆大。   光之巨人心里不慌,径直走入其中。里面没有异处,只有历史的尘埃。最是吸引注意的是一副又一副刻在墙壁上的雕刻画。一幅幅有序排列的样子,就像老式相机里的胶卷一张接着一张,每张尺寸都是完美的黄金比例,也就是长宽比为1:0.618。   莫名地,会让想起西斯庭教堂天顶画。   西斯廷天顶画是文艺复兴时期,米开朗琪罗用一人之力书写的人的神话历史,从神区分光暗开始一直到诺亚大洪水,壮丽恢弘之至。   “也许过去,这个文明也曾有一个伟大的画者在这里雕刻他所信奉的人生与过往。而且这个人观察世界的方式与地球上的动物很相近。”   不然不会画出与人相近的画。   只是上面画的无数古怪的符号迹象,都因为岁月,变得不再清晰,是时光摧毁了一切。   锡安看得迷迷糊糊,没能从画中得出什么信息。   那些抽象似的符号,他是一个都看不明白。   这需要一种非常艺术和想象的思维。就像是外星人去看人的简笔火柴画,也不能认出那就是人啊,也会以为是某种古怪的象征符号。   只有螺旋的纹理,锡安也看得懂。   这时候,通讯里艾雅突然请求道:   “锡安,能让我和梦美仔细看看吗?”   “当然可以。”   锡安点头,他利用通讯装置,一幅幅把那些画摄录下来,并发到报应号上存储。   好一会儿,梦美和艾雅不知道在搞什么,又说:   “能让我们讲讲我们所看到的一个太古的故事吗?”   锡安莞尔:   “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我愿意侧耳倾听。”   他从塔中缓缓下降,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也是最初的画前。第一幅画上,右上方就画着螺旋,而右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圆,中间是无数古怪的看不出意义的符号标点,有长着海星的大桶,也有一些奇怪的立方体。   “这可能是发生在十亿年前的事情了。”   报应号里,艾雅坐在屏幕面前,一阵失神。她缓缓说道。   她是有点特殊能力的人。   而这个特殊能力正是来自线粒体夏娃。   现在,传承自线粒体夏娃的一些古怪的景象不停地从脑海中涌起,这些景象分别开来看,艾雅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如果现在的一切线索联系起来……那么艾雅就可以做出她的判断来:   “那时候的地球,在地质年代尚属于新元古代。罗迪尼亚大陆刚刚生成,格林威尔造山运动正在进行,真核藻类正在发展致力于将这颗星球染尽它们的颜色。现代我们所熟悉的臭氧层正在逐渐形成,被称为疑源类的生物登上历史舞台。多细胞真核动物已然开始发展,突然天边闪烁光明,那就是改变了这颗星球历史的几个瞬间之一——降临者们到来了这个星系,拜访了一颗生机盎然的星球。”   “降临者?”   锡安不解。   “叫什么名字都可以……这是我自己取的,不好的话,我可以改。”   “无他,继续说吧。”   艾雅放下心来。   她的目光逐渐透过报应号宽阔的前窗,落入无际的地平线外那极夜即将开始的时候。   南极一年一次的黄昏里,繁星若尘。   “我称呼它们为降临者同盟,因为它们不是从地球上诞生的……而是从天外降临人间的,是在螺旋星系的驱赶下,从另外的星球抵达这里的。这就是第一幅画的意义。”   “不错的命名。”   锡安点头。   降临者们可能是一个种族的不同个体,也可能是来自许多不同种族的个体。   长着不同的形状与样貌,有的身体都不是由寻常的原子构成的,有的脑袋是个尖锥,有的脑袋则是个海星!   也许很多,也许很少,但这都是画上所难以判别的了。   只知道,它们选择联合在了一起,为的是应对某个单凭它们各自所绝对无法战胜的太初的谜题。   锡安继续往前走。   第二幅到第十二幅的画上,都画着一个古怪的像是一摊水泽似的东西。   “但是,它们在地球上遇到了一个特殊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不是东西,或者只是一个现象,就像画里所揭示的那样,我就暂时称之为……唔……坏东西吧!坏东西可能是很有价值的,因此——”   慌乱,恐惧,逐渐演变成一种无止境的贪婪,有一些外星物种匆匆地离开了。而绝大多数的外星物种留了下来。   ——为什么会在这偏僻的蛮荒的星球上遇到正在沉睡的它?   这是降临者们不解的谜团。   这些第四代的重子生命团体为其中所蕴含的无穷的可能所着迷,于是尝试探求某种古老的奥秘。   “降临者与‘坏东西’发生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大战。这次大战中,击碎了一颗太阳系古老的行星,让它的碎片遍布整个太阳系的第五轨道,成就了一个小行星带。它们制造一颗月球,以监视地表,但战争最终的结局是……彻底毁灭了它们原本所在的行星。”   第六幅画中,一颗圆球炸裂开来。而第八幅画中,一颗星球的表面烧起了熊熊大火,最终变得光秃秃的。   锡安一惊,感觉不对味了:   “你不要吓我,地球不是还在吗?”   艾雅调皮地一笑:   “我没说它们一开始去的是地球啊!它们一开始去的是恐怕是火星……恐怕那时候的火星比地球更富有变化与生机,至少是它们期望很久的行星。”   而当时比地球更早一步演化出生命的火星就此生机尽丧,从此变为一颗地狱的死地。唯有藏在南北极底下的清澈的湖水还能一窥其太古美丽的面庞。   “原来如此……”   锡安喃喃。   这吻合土星怪兽所给出的线索。   与那些轻盈的生命不同,重子生命需要资源,就需要至少一颗的恒星。那么提供丰富重物质的行星也是它们所欢迎的。   但它们很快发现了地球上的‘坏东西’,并被吸引。   而‘坏东西’可能在地球开天辟地的时候,就在这里栖息了。   “那接下来,‘坏东西’还没解决吧?”   “是的,没有解决……远远没有……降临者同盟束手无策,并且进行了诸多尝试,恐怕内部也发生过无数的纷争。”   艾雅轻声道。   这是接下来又十幅壁画的内容,是那稀奇古怪的符号在碰撞。   “甚至还遇上了一些其他的种族与生命,掀起了一场场不可思议的战争。降临者们似乎在降临的过程中遗失了很多原本的技术,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恢复了,或者又从什么地方发明了许多崭新的技术。”   艾雅的心思缥缈,感觉自己正在无尽时间的大河中,是一条拼了命的想要往空中跳跃多看看河流来处与河流去处的人,突然一个东西掉在了地上,是她的笔。   她捡起笔来,才继续缓缓说道:   “可能是因为它们发现那‘坏东西’怕冷,所以有了勇气,也可能是因为温度继续升高,那东西会醒过来,所以他们被迫再度挑战那时的神秘。”   温度代表的是粒子运动的激烈程度。   因此,高温与低温是一切生物的天敌。温度越高,物质越不能稳定存在,温度越低,一切反应、一切能量都无从谈起。   而极低温与极高温则不仅是生物的,更是……宇宙的结局。   有史以来最高的温度,就是那宇宙诞生之初的爆炸时刻,一切物质与力量、真实或虚幻的法则都是从那不可思议的爆炸中开端的。   而极低温代表宇宙即将热寂,一切能量都将沉没,一切物质都不能继续运行,陷入永恒的冷酷与死亡里。   “那它们是怎么做的?”   这是第三十三幅画上的内容。   “可能是八亿年前,或者更早一点罢……”艾雅幽声说出一个她想明白很久,在嘴里转悠了半天的可能,“它们冰冻了整个地球。”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雪球地球”事件。   在人类的研究中,认为地球历史上发生过两次雪球事件。   第一次发生在二十二亿年前氧气大规模出现时,而第二次则发生八亿年前。   人类找到的一切冰渍残留地点的广布都证明地球一度被全部冰冻、比冰河时期更彻底的彻底的冰封,但整个过程的机理却不甚明了。   直至现在,终于能给出一个解释,一个可怖的解释。   现在的人们可以一笑而过。   只是对于当时的地球以及其上的一切原始生命而言,却是一次无法承受之痛。 第二十七章 超古代人类的起源   毫无疑问,生命正是创造世界的群体。   “因为改造自然正是生命作为自然的一部分诞生于世上就先天具有的权利,或者说,只要它活下去,它就一定在做……因为呼吸这一作用就已经改变了地球大气的成分。接着,温室效应就会反过来把人类杀死……说不准某一天,不怕温室效应、喜欢二氧化碳的生物就会登上历史舞台。”   艾雅庄严地、认真地说道。   数十亿年前的地球大气,氧气含量极低。   现在引起温室效应的二氧化碳与甲烷其实在那时候才是珍贵的原料。氧气反而是一种不被需要的废料。光合作用不停地排放氧气,结果反过来用氧化反应杀死了大量产甲烷细菌……最终便孕育出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大氧化事件。   死亡和衰老都有其生物化学上的名讳……就叫作氧化作用。氧化反应会使得细胞加快代谢,积累大量误差,以致死亡。   人的死亡过程就是一个氧化过程。   于是,数十亿年前,不需要氧气的生物在氧化反应中死去了,厌氧者退居一隅。而以氧气为生的寿命短暂的线粒体与吞噬了线粒体的真核生物们从此登上历史舞台。   那发生在冥古地球的博弈远远超越现代人类社会一切自以为高明的智慧与政治,是以数十亿、数千亿、数十万亿的各不相同菌群,在那突然变异的规律下、以整个地球的大气含量变化为根本,所展开的彻底的生死厮杀。   现在,目光回到十亿年前,同样为了对抗“坏东西”,降临者们选择冰冻了这颗行星,这一生物的举动也从此彻底改变了这颗星球的进化路线。   锡安从土星怪兽所获知的、人类考古的证据、线粒体夏娃的断片,还有这南极冰下山脉的遗迹,所有的线索正在艾雅的大脑中相与为一,让她浑身战栗地继续阐述:   “人们一度认为,在第二次雪球地球事件中,生命只能在深海热泉附近、赤道火山附近、又或者冰盖以下的某个地方休眠栖息。”   遗失的南极地下山脉之间,永恒迷宫之城正长长久立。昏暗的地上,没有任何活着的反应。   锡安走过又一副壁画。   在这副画上,地球的外缘,整整有四颗大小不一的月球正绕地旋转。   南夕子所说过的莉莉丝之月和夏娃之月恐怕也是其中两颗,只是如今的地球已经只余夏娃之月。   包括降临者们所制造的月球在内的三颗都毁灭在历史的烟尘中。   那是一次不可思议的遭遇,是从遥远的历史与图画上所无法想到的十亿年前的过去。   在一场以武仙·北冕座长城为尺度的战争的余烬中,降临者们乘坐光速飞船飞跃了数十亿年的历史。   根据相对论效应,所谓的光速飞船,在接近光速的时候,飞船内部的时间会趋向于静止。而飞船外部的时间则会继续流淌。举例而言,飞船里的人还是20岁,飞船外已经经过了数百万年的时光。那么20岁的人岂不是就到了数百万年后的未来?   因此,外星人们称光速飞船也是……时间机器、一种穿越到未来的时间机器。   于是降临者们们逃到了这个时代、与这个时代的银河。   它们穿越了土星,惊起当时还在土星大风暴里自由栖息的土星怪兽的始祖,参拜了冥王星古怪的遗迹,最终来到银河系猎户座旋臂太阳系的第四行星之上。   赤星·荧惑。   在那时候,火星还是一颗生机盎然的行星,比它的兄弟走得更快一步,已经发展出了一些低级的多细胞动物。   “申论·醒来。”   那些在火星上降落的外星存在体最先驱者一声呼唤。   于是降临者们逐个从它们各自不同的飞行物中醒来,有的像是生物的船,有的仍是机械的构造,有的则不甚明了,如同一大堆古怪的、不知道为什么组成一体的立方体。   “接受结论。”   降临者同盟开始活跃起来。   而当它们回望浩瀚星河的时候,也很容易看到他们逃出的地方的样子。   “牧夫座变成了空洞。”   尽管如此,降临者们的心情是轻松的。   “确认完结。”   最先醒来的降临者像机械一样说道。   “结束了……说明这一次的周期结束了,我们成功地穿越到了未来,太好了!伊斯星人说得没有问题。”   那么它们就仍然有时间准备下一次的周期。   “我们必须要破解宇宙更多的秘密。我们必须要破解宇宙更多更多的奥秘。”   其中一位降临者说道。   “表示认可。第二部 分表示非常认可。”   大量的降临者均同意。   而隐隐为首的一位已经在波中开始书写目前它们最关注的九个宇宙谜团的名字。   奇点、视界、平直、宇宙的大尺度结构、暗物质、暗能量、磁单极子、光,还有最后一个谜团的名字——   生命。   “存在于宇宙之中的九个谜团,伊斯星人说破解任何一个谜团都能让我们永远地存在下去。”   各不相同的它们因外力的迫使成为一个团体,利用特殊的较长的波谈话,交头接耳。   “我认为我们应该开始改造这个星系,先恢复我们的能力规模,诸位,怎么看?”   其中一位笑吟吟地提议。   它们欣然同意,在三个地球围绕太阳旋转的周期内,展开了对太阳系探索……自然也很快来到了太阳系第三行星。在那时候,它们还没有发现地球的异常之处,只以为这是个平静的星球。   唯独异常的一点在于,它的表面覆盖着大量绿色的菌群藻类,还混着许多古怪的淤泥般的营养原质。   “这是一种很好的生物,可以为我们提供大量的氧气。”   迄今为止,最精妙的废料利用与原料生成的方式都是由生物自带的结构提供的。   人类数百年来穷尽智慧所制造的一切机器都无法与自然数十亿年的物竞天择相比拟。   不过自然有其保守与缺憾,效率不能像人造的一样尽善尽美,而会有用不到的、为了其他目的的地方。   这就是降临者这一主观能动群体所一直在解决的问题。   说来,其实十亿年后的人也是这么做的。肉类最好的来源是动物,可动物的成长实在麻烦,人们就利用驯化与激素的方式发明了肉鸡、肉鸭、肉猪这些概念。与之类似的还有包括杂交水稻、玉米、番薯等一切现在桌子上可以吃到的高产量作物。   只是很快,降临者们发现它们原本所以为的一切……都是谎言。   眼见并非为实。   一体外星生命与那绿色刚刚发生接触就发出电磁波的嘶吼与尖啸,它还想挣扎,但身体却在溶解,于是彻底消失在了这营养原质渊远的深处,好像被消化了一样。   那覆盖地球全境的原质是活着的!   “这不是自然的。”   这东西后来被它们刻在壁画中、而线粒体夏娃称之为“坏东西”(The Bad One)。   “坏东西”覆盖在地球表面,伪装成生机盎然的样子,等待其他无知的外来物种到来已经不知多少亿年了,久到已经不知有多少能够进行星际航行的伟大文明在这个偏僻角落折损,而古代银河也认其为禁区。   只要这样,它就可以填饱它永不知满足的胃。   “它一直在沉睡,但被动的融合,就已经让我们折损了大量同胞……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降临者们……这群不晓得银河秘密的、外来的、从过去穿越到未来的星际联合,一不小心便深陷其中。   有一小部分降临者选择了离开,而更多的降临者选择了留下。   之后……   之后就发生了那数十幅壁画所记录的“伟大的战争”。   正如艾雅所猜测的,在伟大的战争中,一颗行星被摧毁了,一颗月球被制造出来,一颗生命行星化为焦土,还有一颗生命行星被彻底冻结。   在这场战争中,‘坏东西’留下了许多凝成化石的有机废料,被人类的考古中称为疑源类。   疑源类是具有机壁的、亲缘关系不明的微体化石类群,也是在那个时代的地层,人类唯一可以找到的化石。   锡安继续往前走。   “‘坏东西’什么都不怕,只怕冷。它不是被消灭,甚至也没有被打倒。”艾雅任着自己的想象带飞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从而陷入一张光怪陆离的、与人类所知的历史大相径庭的绘图,“只是停止了活动,陷入长眠。但这可能是降临者们从诞生以来取得的最不可思议的战果。”   纵然,它们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宇宙很大,不过绝大多数地方空空如也。   锡安点点头,走向下一幅古老的绘图,听着艾雅柔和的声线娓娓道来:   “接下来就是,降临者们刮分战果的时刻。”   “战果吗?”   锡安想起杰顿星人曾对TPC所说的……每一个怪兽都是自然的知识宝藏,笑了笑。   “降临者们小心翼翼地将被冰封的‘坏东西’打成碎裂的一片片……这并不代表‘坏东西’被打败了,它的存在不需要像人类一样完整,它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脱离它自己独立存在……它的每一部分都是一种新的生命,于是降临者们尝试用它的碎片的活性好制造……它们的新的怪兽。”   艾雅说到这里,顿了很久。   那是新的壁画上所叙述的神秘。   有的怪兽巨大无匹,有的则很小,一寸寸、一缕缕。   大小并不是决定怪兽的标准。   “模仿‘坏东西’的力量,这些怪兽既可以合为一体,也可以互相分离——这或许就是一些古籍中所说的‘聚散成形’。”   在东方共和国的一个古老宗教里,他们描述一些强大的生物会说它们‘散则成气,聚则成形’。   形态并不能将这类怪兽拘束。不过它们会使用一个物质的形态,好进行物理的干涉行为。   艾雅还在注目报应号正中投影出来的一张张画,梦美已经开始烧脑子了。依靠自己知道的一切解读到这个地步,别说机器人,就算是艾雅已经感到自己的想象力有所不逮之处。   “它们使用这种生物加剧地质变化与演化,好在最南侧、最靠近磁极的大陆上开始修建一个迷宫,在迷宫的最深处,将这怪物遍布全球的碎片全部投入其中,想要将其永远的封锁,成为它们取之不尽的宝藏。”   艾雅轻声:   “而那块大陆现在被称为‘南极’。”   答案已经显然。   “就是我们脚下所踩着的吗?”   锡安听到这里。   那画上无数原本看起来古怪的图案在他的眼中也逐渐变成了一个个不可思议的外星物种的样子,演绎着那十亿年前的故事。   “这是一座史无前例的山脉,可能包含远比现在人类还要先进的降临者们也没有实践过多少次的技术。它运用了超过现有的三个维度的技术与技巧,好用一种无限细分的无限来战胜无限增殖的无限。”   如果这座塔完好的话,可能不需要艾雅的解读。锡安可以看这座塔利有特别的损毁的机关,也许可以将所有壁画合为一体。   这些胶卷般螺旋上下的壁画并非独立,它在另外的层次上,有其不同于人类科学的奥秘。   只是随着毁灭而一并化为飞灰,自然也就不起作用了。   “‘坏东西’将在这个迷宫中永世不得脱逃,尽管从头到尾,‘坏家伙’可能都没醒过来过……只是被动的反击。但降临者可以确保这一点,认为自己得到了长久的安宁。它们可以开始它们新的生活了。”   艾雅说。   那时候降临者恐怕没有想到,这就是它们在地球上的最高潮。   锡安随之走到下一幅的壁画前,是地球解冻,但降临者们争执不已的样子。   再下面一副则绘着一个人将一些古怪的编制起来的寻常球体压在一起,结果这个球体就突然浮在了空中,这人很开心的样子,开始和他的各不相同的同伴开始欢庆,但整体的构图气氛却极其阴郁。   “在建造这座山脉与这座城市过程中,它们发明了更多不可思议的技术。但这些技术或许埋下了未来的祸根。”   寂静的城市里,没有任何声响。   再往下走,壁画里凛冬已去。   四季从此开始循环。   大约是六亿年前的埃迪卡拉纪,疑源类化石随着“坏东西”的消失也一并退出了历史舞台。   接着,被现代人命名为埃迪卡拉的生物群自此跃入演化的长河。   但它们并非是地球原生的动物,或者说只有一半地球的血统。   “大约是六亿年前的原始动物群体,埃迪卡拉动物和今天的大多数动物都不一样,它们,人类至今没有找到任何规律,它们有的没有头、尾、四肢,也没有什么嘴巴与消化器官,只能在水中摄取养分。它们是降临者们所塑造的……可能为了实践新的真理。”   ——世界会变得更好吗?   六亿年前,降临者们并不清楚这样的事情。   它们在太阳系中已经度过了四亿年了,这比人类存在的历史漫长太多。其中有大部分外星生物并不会发生迭代,它们拥有极其漫长的寿命,就是真的思考了四亿年了。   也是六亿年前的一个傍晚,它们看到遥远星空再度卷起违背光学定律的螺旋。于是拥有漫长生命与高度发达文明的它们再度变得紧张不安。   过惯了相当漫长一段安稳日子的降临者们陷入困惑,开始思考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们会灭绝吗?”   其中一体问。   “计算结果呈现,结果置信,几率在98%。”   另一体则始终一板一眼地回答。   “没关系的,诸位,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最后,有一个年轻的在地球出生的降临者说道。   那是地球的原生物种、也是它们的起源所带给它们的启示。   它把这些老的、新的降临者一起带到寒冷的冰盖底下,还有在海底热泉边上,去看那些不停迭代的细菌的群落。   “你看,我们会灭绝,但它们会存在下去,不是吗?让一个东西永恒的方法,不是延长个体的寿命,而是确立一个集体的意志。这个集体就会自主地运动下去。它会不停地自我繁衍,不停地克服各种各样的困境……”   其他人都愣愣地看着它。   “我们以前不是一直梦寐以求一种自动机吗?不是一直想着一种可以自己挖矿然后复制自己的机器人,并想着这种机器人可以殖民全宇宙。”   在现代人类的学问中,人类也在尝试制造这种人类称之为冯诺依曼自动机的机器。   这种机器的特性在于它会自己收集资源来复制自己,更厉害的,甚至能改进自己的功能,所以它是呈指数增长的,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举例而言,一天拆完一个小行星资源复制出一个自己。那第二天就可以拆两个造两个自己,第三天便是拆四个造四个自己。如此以往……就算是宇宙,也能征服!   但迄今为止,降临者们还没看到曾有过任何文明能够造出这样的机器,自然也不曾实践过这个理论上的增长。   “这是因为我们的思路都错了。”   那个年轻的降临者说。   它的目光一片灰暗,让其他降临者感到深邃。   它缓慢地说:   “其实……我们、还有这些细菌……不就是这样的机器吗?”   可以自我复制,可以不停繁殖,以致于占据整个地球。   还可以进化,针对环境产生不同的变化,只要积累的基因库够广大,就总有能活下去的。   ——因此,我们就是最伟大的存在机械啊!   它振臂高呼。   “想要永远存在,就要放弃自己!要摆脱‘星人’的概念!”   从而让生命群体自己永无止境地运动下去。   这是一个疯狂的举动。   不过这是值得尝试的,何况降临者们确实需要更多的生物兵器。   锡安走过那副一个降临者站在其他所有降临者之前的壁画,走向下一幅,那一幅画就画着诸多降临者们无尽的功业。   “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决定制造更多的低级生命物种,但埃迪卡拉生物群可能就是它们失败的造物。”   艾雅继续讲整个故事。   “而埃迪卡拉生物群之后,在整个地球历史上、恐怕也是最伟大、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是在漫长的雪球地球事件之后,地球生物不受压抑的成长从而迎来一次伟大的爆发,也就是著名的……   “寒武纪生命大爆发。”   这锡安也晓得。   地球的灵魂正是在那个时候逐渐成型的。   不仅是地球自己的,也有降临者的干涉。   两个力量合二为一,造成了这一次生物学历史上无法解释的谜团,更使这怪兽行星的第一次怪兽时代正式拉开其恢弘灿烂的帷幕。   只是这个怪兽时代,已经远远超越了降临者们的想象,是它们所不晓得的情况。   它们知道的也太少了。   “那么……”锡安抬头,一个猜想呼之欲出,“它们最后创造了人类吗?”   第一百幅画上,已不知什么年代,积累了足够经验的降临者们正在水面上照出自己的身形,并按照自己的样子制造一种全新的物种。   是一个类似先祖猿猴的东西,正在降临者们的面前匍匐。   于是锡安如此猜测。   艾雅对之有所保留,只道:   “只能说它们可能确实创造了一种人类。”   如果她没猜错,而比降临者们更为古老的线粒体夏娃的印象断片也没有出错的话……   “从化石证据来看,它们利用地球的质料所创造的物种在地球上演化的终点是——”   三千万年前、超古代的人类。   至于现存的人类,不过是在降临者灭绝后,在地球的灵魂的注目下,那进化史的傍晚偶然昙花一现的脆弱生灵。   在三百万年前才出现,在五千年前才开始文明的进程,模仿了外来者的姿态,发生了趋同进化的现象,并传过了这三千万年前灭绝的强大人类种群的烽火。   到现在,人类都无法复现与理解三千万年前送来的时光机器。   只是,要晓得,强大与弱小均与生存无关,只有命运的屠刀悬于头颅之上,自己的意志和选择会挡在命运的屠刀之前。   而天地终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降临者,最终也只是地球历史上的匆匆过客,甚至不曾能见到恐龙时代的黎明。 第二十八章 历史的结局   趋同进化,在生物学中,意指原本不同的物种栖居于相似的环境,为了适应相似的生态位而进化出相似的性状和形态的现象。   比如鱼和海豚,其实没有亲缘关系,但乍看上去非常相似,并且确实、也拥有类似的结构形态。   对于趋同进化的研究,对人类来说,还是21世纪以后的新鲜的事情。但在地球生物的历史上,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了。   “是否冥冥之中存在一种不可思议的模仿?……”艾雅的语气带着一种惘然,“毫无疑问,超古代的人类与现存的人类都是地球古老物种的后裔。只是可能其中一种得到了降临者的青睐,而另一种没有得到青睐、是自然成长的渺小的哺乳动物。它们尝试对前者进行模仿,最终发生了趋同进化的现象。”   报应号悬在南极大陆之上,而巨人则在南极的冰盖底下。   “这是我的猜测与解读,未必是真实的。   她说。   “但这可以解释梦美和我目前所知的一切人类考古的化石证据。”   没人经历过三千万年前的时间。   神秘莫测的超古代,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然也没有任何人晓得。   “不过不管哪一支延续下去……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靠着机器人少女,机器人少女的脑袋在不停地翻查资料和处理数据中开始冒出白烟,像开水壶烧开了一样。   而锡安在这座高塔中继续行走。   这座高塔既通往上层也通往下层。   走着走着,会不知道自己往上走,还是在往下走。   但这无所谓。   能看画就好了。   身在此中,云深不知处。   再接下来十幅画是关于降临者们平稳日子里所发生的许多事情。因为没有描绘大事情,因此无法对应人类已知的古代历史事件,艾雅也难以想象。   她只能从这些生活片段中猜意降临者本身。讲到这里,她也轻松了下来:   “这些降临者种族也许都是善良的,不,也谈不上善恶……”   艾雅察觉到自己的说法有问题,就笑了笑:   “它们的目的纯粹啊!也不是为了破坏,也不是为了毁灭,就是单纯的……和其他动物一样!它们就想多活一点时间,多过一点好的生活。也许我们所趋同进化的诸多特质里,传递了当初降临地球的这种种族的想法。”   “你说得对……了不起,艾雅。”   几张壁画,便走过又一个亿年。   在一个又一个亿年之中,锡安逐渐失去了关于时间尺度的观念。地质年代,是一个可怕的尺度。人类的历史只不过起源于最新的一个最短的地质年代里。   “谢谢……我很高兴。”   艾雅低声回应。   只是好景不长。   很快壁画的气氛又变得阴郁。   “降临者们陷入了长期的矛盾。地球上的怪兽有让它们无法理解的地方,导致它们不停发生争执,许多降临者出走了,也有许多古怪的外来物种在彗星或者仅靠自己的力量抵达这个行星,与降临者们发生了战斗。包括它们的造物也曾与它们发生过战争。”   艾雅继续在讲她们所想象到的古老的故事。   “这是历史无尽的诗。”   “我可以想象。”   动物的历史总充满了相似的事情。   “残余在地球上的降临者们也逐渐发生了趋同进化。这可能发生在三亿六千万年前泥盆纪大灭绝,他们正在失去他们的技术和能力。”   艾雅是从动物诞生的谱系中猜意的。   因为一幅画里,降临者们似乎很惊讶于水中的鱼正在往岸上爬。   只是很快,这发生在太古时代的神话也即将迎来其……彻底的完结。   “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晓得曾经遍布地球的降临者们究竟迎来了何等的结局。但毫无疑问……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抵达地球之上。而且降临者们……无法战胜它。”   损坏的阶梯边上,最后的画上只能看到天上是漩涡,漩涡底下的一颗小星星,再下面才是地月系。而画的边缘则是无数古怪的……正在伸向地球的触手。   一根根触手有点像镜子破碎的纹理。   讲述降临者历史的壁画至此终结。锡安数了数格子,测度了一下距离,接下来应该可能有二十多幅或更多的画画,但已经在漫长的历史中损毁了。   没有人知道这二十多幅画,究竟描绘了一个怎样的末世途径。   光想一下,就有冰冷的感觉。   他把这点告诉艾雅。   那么艾雅猜意的故事应该也算是讲完了。   锡安正这样想的时候,艾雅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小声地说:   “也许我还能借这个情报讲另一个不够宏大的故事。你愿意听听吗?”   锡安是喜欢听故事的,但他不知道艾雅还能怎么讲,就道:   “你从这里还能看出东西吗?”锡安诧异,“……说说吧。”   锡安开始往回走。   他听到艾雅继续说:   “这不是一个种族的事情,这只是属于一个降临者的故事。纵然曾经多种多样,但它可能是这个联合体最后的末裔。那个时候,是1亿年前,还是2亿年前?总之……降临者们退居南极,南极都市被冰封,沉入地底。而它也回到了这个迷宫都市……因为这里可能是它,也许还有它当时残余的同族,唯一还能得到安全的地方。”   在最巅峰的时候,降临者们在地球各处制造了它们的城市。南极冰下山脉·螺旋之城是它们最早修建的,最后也是它们唯一流传下来的。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在这个地方徘徊的……也许它在一直怀念那些属于它、还有它的种族、它的先人曾经创造过的巅峰之极的奇迹,用超越三个维度的技术修建一座伟大的迷宫来困索一个不可能被杀死的敌人。”   她说。   “我也不知道它又是怎么在这个地方思考它的欢乐与悲哀,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开始在这里手绘它们种族过去历史的图卷,是因为它不想被遗忘吗?”   锡安知道,艾雅说的是这中央螺旋圆塔中所有壁画的画师的故事。   他一步一台阶,好像正在回转时间。   “但我知道,它知道它是可以去死的,它知道它和它的种族的逝去也是已经注定了的事情。但是它也知道它们的创造会继续在这个星球上存在,就像它们当初以前想好的那样。但它更知道,那些创造的延续也会有消失的一天。”   这无数的画是许多人的结晶?还是一个人的创造?   没有人能晓得。   但曾经,肯定……有个存在体在这个塔里曾像锡安一样徘徊。   不是为了探索,而是为了留下。   “它清晰懂得了它的生命的一切,也知道了结局但它仍不想死,它的内心有种癫狂的求生的力量,它要动起来,动起来!要为无情的历史留下了记忆,将这一切尽数告知未来的来客!”   “它成功了。”   锡安摸过这上百幅的壁画。   “是的,它成功了,”艾雅双手合十,“在这遗迹里,凭它一个人的力量在这最黯淡无光岁月里开始作那些曾经伟大过的历史的画,用它的生命留下了一个世界的兴亡,从而穿越了它们与它都不曾能战胜的岁月。”   “而将来,也定会有一天,在无数个未来的世纪的终极,只要它们的事迹还在这个世界上存在……那些一定会存在着的新的地表的智慧种族,对于这个已经消逝里的一切,会靠在它们所毁灭的残骸里,是充满惊叹、是厌恶、是怜悯还是……嘲笑呢?”   艾雅笑了起来。   并非是嘲笑。   “向上或者向下,毁灭或者新生,都是命运两侧的筹码,都是伟大的。欣然接受这一切,然后走向终结吧!它为降临者留下了记忆,也为后来的一切生灵留下了不需要文字就能看懂的线索。接着……它死了。”   这时候,锡安已经回到第一幅壁画前。他长久地凝视这幅画。   那副画描绘着降临者们在漩涡的驱赶下,向着太阳系的星星飞翔的最初的时刻。   “但能体味新生,又能体会毁灭的,才能懂得活着的无上的价值,和死亡的永远的甜蜜。于是它可以无愧于自己在地狱中所要面对的一切,不论是它的敌人,还是它的先人……只是接着,对它来说,时间就不再流逝了。”   ——它从时间的长河中得到了无上的解脱。   “我讲完了。”   艾雅恢复了平静。   “我很高兴能听到这样的故事。”   锡安离塔,远眺群山。   “我也很高兴能看到一个时代的留痕……但我同样希望人类不要上演这样的故事了。”   艾雅静声。   “为什么呢?”   锡安本能地问了下,但又发现自己的问很蠢。   只听到艾雅静静地答道:   “因为我想,人们也是这样的,巨人。”   与许多人猜测的不同,这座山脉与山脉中的城市也许并没有特别的邪恶,自然也没有怪兽。   “黑涡镇的邪异也许正是从这里学到的……虽然它比黑涡镇古老精致得多,理论上却更安全。”   只是作为单纯的迷宫,足够玄奥。   纵然其中有某些不可揣度的邪恶,也不可能从中脱逃,这倒是对锡安、对人类,也对地球,可能也是对宇宙的大好事。   锡安在这小镇里倒着行走。   “这样来看,我过来的时候感应到南极底下冰封的诸多怪兽……”现在就不需要什么高超的联想能力了,锡安自己就可以揣摩,“也许是降临者当初对其打败过的怪兽冰封的遗迹、甚至可能就是他们的生物兵器。对于人类来说……确实是一个宝藏。”   锡安有点踌躇。   但这样,也就算是要离开了。   “可是这个迷宫要怎么逃脱?”   艾雅不解。   “离开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它是依靠路径,你走得越多就越迷失,就会深入这层层叠叠无限无垠的领域里。”   锡安回首群山。   他沿着自己过来的路,看着身后的一切慢慢地到达眼前。他开始像过来时候一样沿着自己走过的路开始绕圈。   “那么,只要沿着自己原来的路径……倒走就好了。TPC的人走到冰崖上,不也能正常地回去吗?这是对称的事情,但千万不能走岔,一旦走岔……恐怕就真要永世不能逃脱。”   通讯里一阵静默,好一会儿,梦美才讶异地大叫出声。   “原来如此!”   艾雅恍然大悟,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但真不是一般人想得出来,或能做到的……”   这迷宫原本只是为了封锁降临者们所遭遇到的‘坏东西’……‘坏东西’的所有冰碎片都被降临者们收集,放在迷宫的最深处,不论如何都是逃不出来的。   但对于原本就是外面进来的人而言,只要倒走,就可以轻松地回到最原始的层面,离开这个禁地。   只是寻常人根本想不出来,也不会去实践沿着自己过来的路倒着走回去这一点。而等到后面,越探索,越陷越深,不知道陷入第几层空间,自然永世脱逃不能。   “梦美,把这话传给TPC吧。”   很快,就有外来的风。   再不多几步,回复到人形的锡安已经站在冰洞的边缘,见到头顶无尽的星夜。   ……原来,南极的极夜开始了。   他心想着,又补充道:   “我想那两个机器人记录过自己的全路径,应该可以全身而退。”   “好!”   通讯里,梦美应了一声,开始与TPC联系。   锡安也就不管那一边。他还没来过南极,就想在南极四处逛逛,没走几步,就有一群企鹅摇摇晃晃地在冰天雪地走来走去。他感到好玩,就隐身过去,开始捏企鹅的屁股、小翅膀和小脑袋。   只是正当此时,忽然耳中传来一阵连绵的混乱的声音,引人不安。   声音强度不随距离衰减,不论在那里,听到的都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   余音不绝,一直向着远方。   锡安立刻站起身来。   接着,不几步,他看到一个熟悉的……瘦高的黑人穿着TPC的工作制服,刚刚来到企鹅群中。   “你是侯赛因?”   锡安脱口而出。   结果这人只是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用一口纯真的和语说道:   “您好,先生……您认错了,我的名字是内原户哲夫。”   接着,他露出爽朗开怀的微笑。   冰冷的风在南极呼啸,卷起无数的白雪,洒满天。   而那时候,艾雅正在报应号中,她还在思考一个她之前没想明白的谜团。   尽管都是依靠壁画的联想,但她还是尽力想要全部想清楚的。   这最后一个谜团就是在壁画所记述的历史里,降临者们曾利用‘坏东西’的碎片以及地球的质料制造过能够“聚散成形”的怪兽……还与这些怪兽发生过斗争。   “那么现在……这些怪兽去哪儿了呢?”   更早一点的、是梦美还没和TPC通讯的时候,奥利瓦与瑞克两个机器在冰下山脉已经越陷越深。   因为看到了圆塔中那一点点的光明。   没有出路的两人也就只能往圆塔去。   他们在圆塔里转了没有几圈,很快找到一个锡安没看到的门。他们来到门前的时候,听到了那个古怪的混乱的连绵不绝的、也不随空间距离有任何衰减的声音。   乍听上去,像是海浪在拍岸,又像是许多的生物在水里哇哇大叫。   “发生了什么?”   瑞克问。   “不知道。”   奥利瓦回答得也干脆。   他们推开门。   门里是宽敞的螺旋向下的甬道。   深处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第二十九章 祖神·原始·创生的浪潮   终年覆雪的大陆走入长达半年的夜,一望无垠的白色荒原上,海市蜃楼炫目倒悬。   来自异星的两位访客和其中一位带来的助手仍在空中注目地上的场景,他们远远看到锡安出来,就知道探索已经完结了。   “现在我以为螺旋古城是更安全的地点。”   杰顿星人说。   “不论城里安不安全,在外面才有能做的……多得多的事情。”   美菲拉斯星人轻声慢语。   于是两个外星人分道扬镳。前者悠悠进了迷宫都市,就落到冰崖下,然后蹲下来、呆着不动了。而后者消失了。   数不胜数的灿烂星彩在海市蜃楼里飞跃。极光跃动,接着又一声悠悠长吟。   TPC里的人也听到了。   他们自然也收到了梦美的通风报信。   艾雅讲的故事的录音也被发给了他们。   “巨人测试出了逃脱的方法。”UME001对策团队立刻上报总监雷思诚,以及本次调查项目的负责人罗伯特·沃尔顿。   “让那两个机器人出来吧?”   这时,那两个机器人正在圆塔中探索,世界各地TPC的对策组都派专员仍在连线机器人的感官。因为它们发现了重要的成果。   而TPC的人们也听到了那声长吟。   “且慢……总监。”罗伯特·沃尔顿摇了摇手,然后对着通讯投影荧幕说道,“继续。”   “为什么?”   雷思诚问。   “巨人可能认为人和高等机器人的生命都是一样的。所以让SCR5000Si/FLCAPELⅡ通知我们。”   他用梦美的型号代替了梦美两个字。   “可我认为,这两者是不等同的。如有必要,它们随时可以停止行动。别担心……为了人类的事业,这些财产的蒸发是寻常的事情。”   雷思诚不说话。   罗伯特·沃尔顿的命令顺利传达下去。   接着,罗伯特·沃尔顿走出了会议室,对他的助手说:   “为我准备外骨骼。”   他的助手原来还不解,闻言而吃惊,但看到他平静的俯视。   “我也要下去看看……这降临者的伟大遗迹!”   知道了逃生方法,那么这神秘莫测的地方也只不过是一片行将等待人类征服的新的大陆。   机器人控制小组还在继续作业。   奥利瓦和瑞克在这个锡安没有见到的宽敞的甬道里行动。他们顺着甬道向下,很快看到上面洒落着两边奇怪的粉末。   “这是一种单质晶体,纯碳,没有任何复杂的成分。”   分析数据上报南极基地研究者们后,经过分析,很快得出这一结论。   “很奇怪。”   甬道里原来没有空气,好像是最近被推开的,这些碳粉在接近真空的环境中维持了它们原本的模样。   当时有一个研究者是这么形容的:   “好似是物质被彻底粉碎再重组后……才会有的纯粹的样子。”   甬道所使用的材料与外面的建筑材料并不相同……好像是活着的。奥利瓦碰了碰黑色石头般的墙壁。墙壁陷下去一块,又弹了回来。   再走不几十步,两个机器人在这甬道旁边看到了一具尸体……一具和现存的所有生物都不相同的肉体。   在近距离观察中,它有着五条隆起的脊状物,而身似肉桶。身侧还有像是扇子或是蝠翼的柔软的片状物紧贴自己的身体。   TPC南极基地上百的生物研究者一致认为这具肉体不符合现有的一切生物模型……是完全的异形。   奥利瓦听到自己的耳边一位生物学教授兴奋地吼起:   “难道说、难道说这是降临者其中一位的尸体……居然没有完全失活吗!”   然后那边传来小声呢喃关于降临者的科技可能做到或者不能做到的讨论。   这些讨论与奥利瓦和瑞克无关。   他们的直接维护人员只说道:   “收集照片,保护现场,你们不要乱碰。”   TPC颇有些叫探险队下来的心思。   只是那古怪的鸣声让TPC踌躇。   奥利瓦和瑞克自然服从命令。甬道是螺旋形的,他们很快绕了几圈,来到甬道最底下。   最底下应该也是有一扇门,但这门不是寻常实体的门,在接触中,瑞克认为这更像细胞膜。   “富有弹性,双层,厚度大约在7到8厘米,是半透明的。”   瑞克测试了它的性质。   细胞膜的主体是磷脂双分子层,它让细胞可以选择性地交换物质,吸收营养,同时排出废料,这就是著名的“选择透过性”。如果比作这门的性质就相当于可以选择性阻碍许多东西。   奥利瓦和瑞克几乎是挤进去的。   可能是因为挤进去的关系,类似细胞膜的门产生了一点损坏,不过很快自我复原了。   到了里面,空气再度消失。   空气被阻在了门外。   而温度骤降。   “现在这里是零下70度,我的思考速度有明显减弱。”   奥利瓦向研究者们汇报道。   这间地室很大……可能和整座螺旋古都差不多大。中央有一个黑暗的大洞。洞口直径粗略估计越有数万米,旁边围着一层栏杆。   接着是同样的半透明的细胞似的膜。   只是这层膜拒绝了奥利瓦和瑞克,他们也不会破坏膜,就干等着,尝试运用自己的眼睛往洞里看。   这洞通往底下。   那是一片广袤的空间,或许要和整个冰下山脉一般广大,一直深入机器人所看不到的、或者被他们站着的建筑所遮挡的不可揣度的边缘。   他们看的时候,白色的蒸汽正腾满整个领域,仿佛一片深邃的云海。而自己好像正站在山顶,只能看到其他同样突出云海的几柱山峰。   “从露出的山峰的形态来看,这可能是南极冰下山脉的缩影。但这个缩影的比例尺可能是1:2或者1:1的……”   那时候的研究者是那么汇报的。   而自己就像站在冰盖上面凿了个深洞,通过洞看南极底下的群山。   电波信号畅通无阻,TPC仍在连线两个机器人。来自世界不同地方的人正在注目同一处的奇异。   白汽之中,黑影恍惚。   “你有从中听到其他的声音吗?你的声音传感器比我灵敏。”   瑞克对奥利瓦说。   奥利瓦奇怪地入神了。   “我听到了水声。”   从那幻影般的蒸汽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我也听见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   机器人还有同样听到的研究者们都无法理解。   “是海吗?”   最初细流涓涓,但很快变成江河浩荡,而最后则是……大海那无垠翻滚的惊涛!   一个呼吸之间,炸响雷电的狂声!大量的冰屑就飞出雾面,在半空融化为水落入腾腾的蒸汽之间。最后雾也没了,气也没了……只剩下浩荡的大水疑似天河,掷起种种无可名状的怪形怪影,奔波,咆哮、踊跃……然后浪花激向天空。它缠住了山峰,也缠住了大地,它是河流,是大江,是海洋,是无限、那宇宙与生命那冲动、不息的、无限的繁殖力的体现。   这时候,这些人才能看清楚底下是什么——   那是一片无定型的海,是由如同淤泥与原质、无数的细胞与有机物所组成的无尽洋。当场就有遥远的连线的人发出惨叫。   那怪异的身形没有任何拘束,好让一切万物都能从中诞生,又能在其中消灭。   它不是流动,而是增殖,如同无限的阿米巴原虫,并且无时无刻都有新的生命从中诞生,睁开属于它们各不相同的感知器官看向这广阔无垠的南极山脉,然后向着世界伸出它们的手。   细菌、真菌、脊索、腔肠、棘皮、节肢、环节的、软体的、线形的、扁形的、藻类、蕨类、有子的、无子的,还有其他人类根本无法识别的类别……甚至是那些极其古怪巨大的怪兽喷出它们的光束与火焰,仿佛一场进化盛宴的表演。   只是在这海洋体表刚刚诞生的飞潜动植之形……只在下一个瞬间,就又被一个翻卷的创生浪潮尽数吞没,于是森罗万象绚烂之极而复归平静,重又混混沌沌起来。   唯其整体周行而不改,唯其整体独立而不殆。   不知道能量的来源,也不知道质量的来源,但毫无疑问,它从虚空中增殖,并呈现其无穷的成长,没有尽头,不曾休止。   只是眨眼的时间,原本就是它喷出来的蒸汽尽数被它吸尽。接着,无定型填满了底下所有的空间,将所有南极山脉全部吞没,如同一片凝滞的深渊,而一直逼近站在楼上的机器人。   如果见过人蛇,或许可以对此想象一二。   那由异形的生命卷成的怪物覆盖人所能看到的全部视野,接着向人伸手,好似要把人……拖入其中!   七个远在天边的人因连线见到的景象,当场昏厥。   而有三个则活活抓下了自己的眼珠子!   血自眼眶中流出,断裂的神经,刺激的苦痛,让他们发出疯狂的笑——   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再看了。   机器人、无有恐惧,依旧站在这里,眼瞧着眼前的影像忽然落入虚无,只剩下一个寻常的南极冰下山脉空间的缩影。   平静之后,便是消失。   什么都不见了   “变好了?”   还能保持清醒的TPC的研究者不解,还做着天真的美梦。但根据现有信息的猜到了的人会知道这景象背后的真实。   “你们还记得星野梦美透露给我们的故事吗?”   芹泽博士一屁股倒在地上,他不知他是怎么还能在说话。那些在有机的不定型海洋中诞生的各种各样的悖离伦理的怪物还在他的脑海中、他的眼中存在着。   “这是迷宫,但未必是个都市……降临者们修建迷宫都市的目的不是为了它们自己,而是为了约束一个‘坏东西’。”   在场所有人也都明白过来了。   罗伯特·沃尔顿则双手撑在屏幕之前,无法移开他的目光。   而他的耳朵可以听见芹泽抖颤的话语:   “现在,‘坏东西’正在那里。”   来自诸多外星伟大文明的降临者们也不曾知晓的十亿年前的秘密。最终,它们以一颗未知行星的碎裂、一颗生命行星的毁灭以及一颗生命行星的彻底冰封才换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战果。   “也许,曾经……不知道数量的降临者们正是在那里观察与实验‘坏东西’,好用它被冰封的碎片制造不可思议的邪恶。”   只是雪会融化、冰会消失,世界会变得温暖,而它也会再度睁开它的眼,在这迷宫之中肆无忌惮地生长。   相河教授面色发白,TPC的线上会议很快也连接上了机器人的视觉神经。当时愿意与会的人都可以看到一座建筑里仿佛是在排放污水,不停涌出污秽的原始的生物与物质。   从简单到复杂,由低等到高等,从而不停地呈现出整个地球生物、还有其他的、人类所不晓得的星球的生物进化历程。   直至这海洋般的怪物满溢整个空间,从冰洞处,或打碎整个空间,接着……便会像机器人的迷失一样,从新的一层迷宫的建筑中出现。   说来,石头底下的草是怎么突破石头的镇压的?   ……是用成长。   “它在不停地成长,难道要……占满这无限的空间吗?”   自己体内的DNA,高速分泌的激素,与脑袋里的化学物质都在告知人们要远离、要不停地远离这东西!   因为这正是刻在地球生物最初的基因片段里,曾遭遇过的恐怖。   “迷宫是时空无限的扩张,而它则是生物无限的繁衍,用无限对抗无限——”   两者周而复始,恐怕已不知演绎多少岁月,而这怪物所吞噬的迷宫空间恐怕……也不晓得有多少个地球大小。   它并不固定的身躯如同浩瀚的海洋,在这无限重复的迷宫中啸卷,以填满所有的路径想要离开这里。   可它并不是从外面进来的,因此……“倒着走”的方法对它无效。   比降临者与其他一切外来的拜访者都要古老得多。早在地球开天辟地、清浊初判的时刻,就已经在地球栖息的邪异。   突然电波断了。   “发生了什么?”   所有屏幕陷入一片黑暗,遥远地、又是一阵古怪的呼啸。   “不要再联系了!”   两个机器人站在原地,它们听到了一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一系列人类一切语言不存在的音节。   “人类的电波必定会刺激到下层,让它也回忆出电波分枝的,那就……不可收拾了。”   但是用以交流的信息直接输进机器人的脑海里。   这是降临者所用的比电波更长得多的引力波的沟通方式。这种波无法逃离这个迷宫都市,纵然被底下的妖异学会,也没有任何关系。   “本来,那东西都不会和外界做沟通。”   不知何处的声音正在呢喃。   “你是什么?”   奥利瓦感到有个软绵绵东西正靠在它们的身上。它的须伸进了奥利瓦的核聚变堆中,正在汲取能量。   “我听到了……你们称呼我为降临者,是吗?机器人。”   它说。   奥利瓦立刻意识到、那个在甬道里的完整的尸体……根本没有死,随着外界空气的充入,让它醒了过来。   奥利瓦失去了人类的直接指挥,但也要服从高等机器人法。按照机器人法的判断,他认为现下情况于人类无害。   “那它是什么?”   奥利瓦与瑞克示意底下的东西。那正在不停攻破一层层无限迷宫的怪物,简直是活着的“进化史”与“进化树”。   只听到降临者阴森的笑。   这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怪物读取了它们的数据库,并说道:   “在你们的研究里,认为45亿年前,地球上存在一个叫做“原始汤”的热的小池子。这个热的小池子里,发生了复杂的化学反应,诞生了最初的有机分子,也就是后来一切细胞与更复杂的一切地球生命的起源,是吗?”   奥利瓦感到虚弱,机械地点了点头。   “那么它……就是‘原始汤’。”   降临者说。   《伊波恩之书》称之为在地球至暗的起源时刻,就已经存在了的究极的祖神。   《基塔布·阿尔·阿吉夫》中则以为它是古代所有生命的原型、自在永在、无源之源。   只是不论如何,一切生命皆有其开始的地方,自然会有其结束的时候。   要知道,任何星球最初的有机细胞都是从原始汤中诞生的,那么自然在其最终……也要回到原始汤中去。   现在人间……唯一醒着的神。   无限创生的浪潮。   档案编号:UME·Ubbo-Sathla   暂定名:究极祖神·无源之源·原始   在遥远的过去还在沉睡的时候,被降临者冰冻,从而送入南极冰盖之下,关入迷宫。历经万世,悠悠转醒,向着南极以外的万物发出一声呼唤。   那么曾是它碎片、是它部分的孩子便会想起它们永远的使命,为了解救这原初的生命,也为了向这世上一切生灵发起没有止尽的复仇,就此抬起自己的身躯。   再一声不随距离而衰减的呼唤,全人类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谁在呼唤我们吗?”   接着,喜马拉雅大裂谷发生大地震,人们惊骇下望。当场就有崖壁上的人坠入无间。   而底下,太古的力量即将……掀开地壳,要让天地重归地球诞生之际。 第三十章 鞭笞星星者   “世界……会像这样走向终结吗?”   喜马拉雅大裂谷边上,易小姐站在这世界最深的悬崖的边缘,望向那黑不见底、云遮雾绕的深渊。   她说罢,取下旁听TPC线上南极对策议会的耳机,退后几步上了驶来的装甲车。司机一转,车队立刻朝着远方去了。   数不尽的乱石不停地随着滚滚尘土落进这卡欧斯在地球上造成的伤痕,大规模的岩层折断裂开而塌陷。最后则是地上一个又一个忽然陷入地底的天坑。   TPC在喜马拉雅大裂谷底下也有研究调查基地。   “运输车已经是不行的了!只有钻地坦克,私人物品不要带!只载人!不服从纪律的,就地枪毙。”   前线基地的负责人在广播里冷冷地说。接着录音开始重复钻地坦克和地下集中地点两个最关键的词。   广播还要继续,但天上忽然一阵战栗的震撼。   逃生的人们突然有种失重的感觉。他们还有世界各地有权力的人们可以通过在空中的无人机看到那万米深的裂谷两侧合拢的样子,就好像一张深渊的大口正在缓缓闭紧。   所有地上运输车当场被顶上落下的岩石压成一摊薄饼,然后陷入地里,从此不见天日。   “我在哪里……?”   也有不幸被认为死亡却还没死的,靠着特种金属装配式基地的坚固,在倒塌的三角区内勉强睁开眼睛。   “这是地震吗?但没有预告啊……”   到了二十一世纪,人类社会的科技已经可以预测绝大多数自然灾害的发生。   那已经在死亡面前失常的话语刚刚落下,又一次绝大的地震,令整个楼陷入天坑之中,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就露出一条狭窄的洞穴般的路来。   他拼了命地爬,想要爬出这片区域,想要到外面呼救,却在见到阳光的时候,踩到了什么柔软的组织般的东西。   他讷讷地环顾,最后向下看。   他所踩着的是一只眼睛。   一只正要缓缓睁开的眼睛样子的东西。   也是这个时候,南千岛群岛也发生了6级以上的地震。   TPC的正式地下基地非常牢固,还能坚持。   地下四层,泽井总监没有参与线上会议,他这段时间正在收尾和国撤离的最后工作,正在办公室里批阅几份文件。只是突然,天花板上又一阵落尘。   他的手抖了抖,他调整了一下显示屏的位置,抿着嘴,回过头来,准备继续写字。   然后外面震了第三次。   任谁都知道事情不太寻常了。泽井总监大约也是老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直到门被几个穿着深蓝TPC工作服的人拉开:   “总监,走!”   这时,泽井总监还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但他不需要问完了。   天花板的金属结构忽然皲裂。   “请跟随我们,前往避难场所。AM已经安排好了!”   他们将前往地下六层的船库,乘坐核聚变海空两用艇立刻逃离这里。   而南千岛群岛的地上,像是新条茜、宝多六花等人之前都还在TPC在南千岛群岛设立的学校里一起跟着老师念着生物与地质的专业词汇。   新条茜今天走神了,因为报应号看不到了。她一不小心就把笔折断了,是整座楼都……震了一下。   几个孩子还不知道其中危险,互相快活地笑了起来,喧哗道:   “是不是发生地震啦!”   这些高中年级的学生看到台上教师面色冰冷,就不敢说话了。那教师才知道这恐怕是真的地震,她强作镇定,板擦儿重重地落在讲台上。她大声说道:   “安静!”   少年男女们立刻乖乖肃静、闭口不言,然后听见老师最快的语速:   “首先,大家要保持镇定,还记得我们每周防怪兽演习时候的内容吗?嗯,就按照这个执行,现在……按座位顺序……开始跑!”   整座教学楼,数百的人变成一条条水流,都在往开阔地点狂奔。   茜拉着六花的手,气喘吁吁,来到操场后。大地一震,她们又都一屁股摔倒了地上。   “疼……”   “没事的,巨人一定会解决危机的!”   新条茜没头没脑地说道。   但很快,有几个身上带手机的已经从手机里看到TPC分部的紧急通信。而没有通讯渠道的正一团乱,但很快,广播、校园的广播正在大声指示路线。   说话的不是日常负责广播的人,是一个六花熟悉的其他年级的同学。   “一级TPC警报!……”   这是个刚刚选择广播志愿、第一次来学习的人,他蹲在塌陷了一半的广播室里,就在刚才他看到身边带他来学习的老师头上开花、不停血流,已经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他眨眨眼睛,强迫自己扭过头来,让自己不再去看,然后就开始照着主控电脑AM传来的安排,机械地念。   “请各位有序前往T6号到T12号临时避难所进行避难!”   说到最后,带着哭腔。   那个时候,绝大多数人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事情,只以为是一次烈度不可思议的、不同局部烈度不同的地震。   大多数人还是能维持镇定的。   六花和茜也是一样的,按照怪兽演习的做法,她们很快跟着人流一起来到避难所。   “现在,人类应对各种天灾都是已经是有经验的啦!”   茜说,还握紧自己的拳头。   “我们只要坚持,就能胜利!”   避难所里也不再会发生当初会出现的恶性事件。她们很快找到空挡的地方一起坐下,等待这场不论是不是怪兽引起的事情的过去。   有趣的是,当时预言了和国沉没的田所雄介博士也在这个避难所里。就在离六花与茜不远的地方。   当时还有人、可能是个认识他的人、急切地问他:   “田所雄介博士,是不是和国要提前沉没了?不过我们撤离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这是个不在TPC地下基地的TPC工作人员。   但田所雄介的脸极其阴沉。他哆嗦着嘴,把自己的脸埋进双腿里,闷声说:   “倘若我说,和国沉没的原因可能不是地质变化呢?”   话音未落,藏着数百上千人的T12避难所,落针声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沉默不言。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不知道周围人为什么沉默,就大大咧咧地问:   “那为什么啊?”   田所雄介没有回答他。   只是抬起头,又听到了不绝的来自南极的鸣声,好像在呼唤着什么。   外面正在不停腾起黑色的烟。   而冰下山脉,螺旋都市的底层,奥利瓦、瑞克和降临者仍在对峙。而那无尽创生的浪潮已经又吞没了数层空间。   这怪物与那壁画里的某个降临者种族的样子一模一样。   它的翅膀盖在自己的身上,而那五角星如花般绽开。   “谢谢你们的能量,我很满意。”   奥利瓦和瑞克的核聚变电池基本被它吸得干干净净。   但就是这时候,它的脑后有一把枪。   这是罗伯特·沃尔顿穿着外骨骼,沿着机器人走过的路径来到了这里。他和他的部下都端着枪。   “您好,来自异星的朋友。”   “你们好,人类。首先……可以关掉你们的电磁波通讯吗?”   它发出一阵古怪的冷淡的叫声。   接着信息直接传进了脑海里。   “这个没问题。”罗伯特·沃尔顿连原因都不问,直接就把自己全部通讯全部关掉了,并且吩咐了他们的部下也全部关掉。但他们仍然端着他们的枪。   “你们很着急。”   复苏的降临者说。   机器人来到了人类这一边,他们的数据被沃尔顿的一个部下读取了。然后这个部下就开始往回走了。   “是的,我们很着急。”   沃尔顿表面上还很平静。   “地球上正在发生史无前例的大地震,是发生了什么?是因为你口中所说的原始的、究极的祖神吗?”   “它在迷宫里,是逃不出去的。”复苏的降临者没有隐瞒,它知道现在它需要依靠这个世界当代的力量,“但它有并不在这里的碎片。”   “碎片?……是你们用来做成你们的仆人的碎片吗?”   这个降临者并不吃惊于人类知晓这一点。   它深知它那个愚蠢的死去的同伴的作画定会将它们的历史透露得干干净净。   “这可能是你们称之为降临者的外星人联合体所做过的最蠢的一件事情……它们染指了它们没有能力驾驭的力量。”   这个降临者注视底下无限的海、无限的眼与无限的生生灭灭的万物。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现在被称为无源之源的‘坏东西’被冰冻后被打碎。   “我们尝试用它的碎片制造无敌的怪兽。我们以为只要加的其他的料够多,它就会臣服于我们的。而且我们确实需要一个怪兽……一个能够推动大陆漂移与造山运动的强大的怪兽。”   很显而易见,降临者们成功了。   “它继承了这东西的特性……”降临者指着那类似细胞膜的膜里正在不停成长繁衍、想要突破这无限迷宫的浪潮,“没有固定的形态,因此,也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任何形态,具有对于重子生命而言,无限的成长性。”   但降临者的目的只成功了一半。   “因为我们高估了我们的技术,低估了它们的成长性,在那时候也不知道……无源之源是源头,也是我们所加的一切的料的‘源头’。它们开始产生智力,开始反抗,开始模仿我们,并开始尝试……将我们毁灭。但它们低估了我们。”   那复苏的降临者说。   “所以我们与它们开启了一场战争,我们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小块的可以毁灭,但成长为大块的,那时候的我们已经无力将它们消除了。”   “那你们……把它们放到了哪里?”   罗伯特·沃尔顿忍耐着自己的愤怒,问这远古的到访者。   “在各个板块的底下。”   降临者说。   “最先醒来者,应该是在你们称之为和国列岛的地方。”   在遥远的数亿年前的过去,被降临者们用以进行他们所想要的的造山运动与板块移动,制造山脉、制造海洋、制造大陆与推动大陆。   最后同样被放置在板块的底下,用以镇压。   但它们的存在却客观加剧了地球板块的运动,使得地球的地质变动更为剧烈。沿着它们身体的形状,形成了诸多的不同的板块。   只有南极洲没有它们,因此南极洲的地质在降临者的支持下非常稳定,从来没有发生过地震。   “你们称之为和国列岛的东西……沉没的时候,应该就是它醒来的日子。”   复苏的降临者侧首。   只是现在……这个日子被真正的源头直接叫到了今天,为了内外合流、是其贫瘠的本能用尽一切可能的方法想要将自己解放。   人们又听到了一阵不绝的声响,在地球无尽地徘徊,一直远超太空,前往无垠的异星。   胜利队在那时候正在进行飞行的练习。   他们在空中看得是最清楚的。   他们看到她们的故乡,这条在四亿年前被推出欧亚大陆的小小地脉正在翻滚挣扎。   “我的天呐……”   新城咽了一口口水。   被视作神圣的山的山顶仿佛在咆吼,发生剧烈的爆炸,裂成两截。接着顶端掀走,而地面下沉。包括三浦、伊豆、房总半岛在内迅速下沉,之后地斜而天倾。连绵不绝的地震,使群岛浑身冒火。   大股大股的烟直冲穹盖,化为黑云遮天蔽日。自太空向下,也可见小岛鲜红一片。水上沸腾,数十米的惊涛不断。所有大鱼小鱼以及一切其他动物都在向外迁徙,时刻有来不及者死于水面之上,又化灰烬、不留痕迹。   和国模块在这短短时日内就裂出惊人的大缝。接着其中的地幔物质不停向上喷发。四国模块与纪州模块在无尽的波涛之中东南移动数十米。   地球内部能量以最为爆裂的程度向上释放,使滔天大浪直接涌上环太平洋沿岸诸国,制造人类史上一次又一次在一年以前还不曾有过几次的危机。   随后他们又听见一声剧烈的风啸,胜利飞燕2号前窗镜所承受的压力迅速超过台风级。   “是有什么力量正在掀破地壳!”   堀井最先发现了这一点。   电脑上所显示的重力负异常带已经彻底贯穿了和国,并且正在……迅速向上升,从而使和国内陆出现破坏性的大洞,通往幽深的黑暗!   水声、风声,跌宕无尽。   太平洋海底虫洞处原本还有不少从异星而来的怪兽,如今已经全部退回。   通过无人机监测,TPC可以利用场形来勾勒其宏伟的身体。与地球相比,大约是爬在篮球上的蚂蚁,可人类在篮球上连分子都不如!   不是什么力量,而就是什么东西。   凝结的、整体性的存在从和国列岛中坐了起来。   原本的它躺在和国列岛之下。   TPC布置在地球轨道上的太空站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东西的形状,还有它身下、和国群岛的完全崩毁。   它的肢体自海中拉起时,仿佛凭空升起了一座珠穆朗玛峰!   是物直穿数重大气,其疑似头部捅过乌云,从而伫立于天地之间,不知其数万米高。   那时,胜利飞燕号、航运客机还有无人机都看到了那怪兽身上密布的无数的眼睛。   金黄眼底的竖孔,好似饶有兴致地环顾世间一切。   然后它向着宇宙震动地球,在地球的大气中吹出螺旋的纹理。   接着,开始往南极爬去。   于是人们便清楚地晓得了它的名字。   它的存在不需任何其他的点缀,只用一个单词、一个字眼就足以描绘。   冰下山脉螺旋都市里的降临者说:   “用人类意义的语句,我们一般叫它……”   他们说出了一个词汇。   档案编号:UME033   暂定名:破坏   只要坚持,就能胜利吗?   我已经不知道了,毕竟自然有其独到的法则。   现在……见证一场数亿年前发生过的战争罢! 第三十一章 破坏起身的第一天   人类知道,大约是十一亿年前,罗迪尼亚超大陆在史称格林威尔的造山运动中生成,之后降临者来到地球。   人类也知道,大约是七亿年前到五亿五千万年前的那段日子里,罗迪尼亚超大陆走向分裂的结局,成为地球四十六亿年演变历史上最后的超大陆。并且现代人类所熟知的各个大陆的雏形就是在罗迪尼亚超大陆时期奠定的。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人类更知道,罗迪尼亚超大陆裂解五亿年后,大陆板块还再度聚在一起形成被现代人类称为“盘古大陆”的超大陆。   盘古大陆虽称之为超大陆,却并不涵盖地球所有大陆的部分,只是地球分分合合的历史上寻常的一手。在盘古大陆时期,只有南极洲的位置未被改变。   只是直到今天以前,从没有人想过这板块漂移的运动居然也是与生命……息息相关的!   南极还寂静。   只是风大了些。   “因为之前公布的和国沉没事件,我是从和国移民到这里的。”   内原户哲夫慢吞吞地说。   “我与合众国前总统长得很像,总是有人把我们认错。”   他又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而锡安正在一片混乱之中。他卓越的感知能力已经让他感应到了一种古怪的力量的蔓延,但不在南极……而是在更遥远的某个地方。   锡安直接往外跑了。   内原户哲夫看着他跑,也看着身周的企鹅仿佛受了惊似的四散而去,又笑了笑。   “人生大笑能几回?”   而南极冰下山脉,杰顿星人思考了很久,它小心翼翼记录自己的路径,好走入这无限空间迷宫的更深层,然后再蹲下来等待结果。   而结果也无非几种。   再深处,罗伯特·沃尔顿一方正继续与从远古复苏的异形生物·降临者对峙。   降临者那骇人异形的模样让人类感到不安。   而降临者也在打量这群长相略微有些熟悉但又味道不对、于是并不熟悉的物种。   “小的个体可以做许多方便的工作,它们可以清理卫生,可以帮助我们进行实验,因此它们有诸多不同的名字。”   降临者对此讲得很详细。   因为在对抗那东西的过程中,目前地表的主人、作为知性生物的人类是它天然的盟友。   “但我们所制造的比我等的形体更大上万倍的它们,就只有一个用处,也是它的名字——”   破坏。   它说。   要么,也可以叫作毁灭。   这两个词在降临者用以互相沟通的信息流中是同义的。   为了毁灭世界原有的样子,也为了毁灭一切降临者的敌人……而到了降临者文明的终末时刻,也就还有毁灭……降临者文明本身。   这是一段连这复苏的降临者都不愿意提起的禁忌的历史。   是它们妄图染指“原始的祖神”奥秘的愚蠢所招引的灭绝之祸患。纵然它们成功镇压了想要解救祖神的破坏,但也为后来降临者的彻底灭亡埋下了不能忽视的伏笔。   它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我们战胜破坏后,将它们封印在地球地壳的底下。因此,沿着它们的身体,是地球地质运动最为激烈的地方,理论上应该在数亿年中形成了诸多泾渭分明的板块。”   这怪物张合自己的脑袋,说道。   罗伯塔·沃尔顿的几个部下目目相觑。   降临者说得没有任何错误。   按照人类目前的板块构造学说,人类认为地球地壳岩石圈不是完整一块的,而是分裂成许多块,在地幔上漂流。   当今地表世界分为六个板块,亚欧板块、印度洋板块、太平洋板块、美洲板块与非洲板块,当然还有南极洲板块。   南极洲板块虽称之为南极洲板块,实则还包含周围一圈大海。   同理,美洲板块与非洲板块的分界其实就是大西洋。   通过中学地理知识可以知道,喜马拉雅山脉是印度洋板块与亚欧大陆板块的分界,日本列岛是亚欧大陆板块与太平洋板块的分界。   罗伯特·沃尔顿皱起眉头。   由于关闭了电磁波的通讯手段,他们现在暂时不知道外界情况,可就算是想象也能知道其中一二之可怕。   他们更可以看到降临者的观测装置里,原初的创生浪潮正在……无尽成长。   “你们可真是在地球上埋下了不起的雷了,过去造访地球的外星人。”   后来的罗伯特·沃尔顿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含着怎样的阴阳怪气说出这一句话的。   罗伯特·沃尔顿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中的失礼,但他并不后悔。   只是当时,气氛冷到了极点,一度让人类方以为要发生战斗。   好一会儿,降临者也不恼,只道:   “谬赞了。”   然后,它开始往外面倒着走。   “你要做什么?”   罗伯特·沃尔顿等人上膛,枪口对准降临者,质问。   这复苏的降临者连头也不回。   “现在,更重要的事情在外头,人类。”   它说。   “或者你们要……继续看那“原始汤”,想和它进行更多的接触?”   它威胁地说道。   ——何况……   这降临者对它自己的路径记得清晰。它倒着走所走过的路与奥利瓦所记录的一模一样。   ——到底是谁曾与祖神直接进行过沟通,刺激到它进化出用声音进行遥远的呼唤?……又是谁让你们走入这个空间……遇上了我?   这群山之间的路径是无穷无尽的。   任何两个进入的人理论上稍不小心都会失散,更别说走入降临者们特意选取的用来研究祖神的实验室了。   这两机器人恐怕不晓得这个问题的答案。   古城与群山,一切都埋葬在茫茫黑暗里,成为一个可怖的谜题。   很快,这行人成功撤出迷宫都市,抵达冰天雪地的南极地表,看到这永无止境的长夜底下满天的极光。   小小的绒毛细的雪花缓缓地累在这降临者的身上。   一时,这怪物也感到恍若隔世。   ——这就是现在的地球吗?   它张开自己五片花叶般的脑袋,伸出自己的花蕊般的触手,可以感知周遭绝大多数情况,尽情放肆自我的灵魂。   ——真好啊!   人类不晓得这怪物的心思,只有等待。前面出来报信的人的情报已经被TPC晓得了。他们便派来专门的武装迎接队伍。   “您好,人类的朋友。”   曾是杰顿星人谈判官的人这次又因为自己的履历被迫上马。   但降临者没有管这些作为。   人类也没有擅加动作,只看到它张开自己古怪的翅膀,向着天空一飞,便直入南极的最高层。   而从这这个高度往远处的海洋一看。   无垠的水与风,朦朦胧胧。   而若是靠其感官继续远眺,可以见到一个影子,一个小小的纵然在南极也可以看到的影子。   被影子激起的水汽犹如蒙蒙雾霭,而那道影子,远远的,仿佛一道山峰插在水中,向上直入云霄。   “破坏的第六位……该怎么应对?”   它自言自语,但并不晓得。   “还是该离开地球?”   它也不知道。   没人能知道。   直到它看到一道划过天边的流星般的光明,隐隐约约,接着,又从人类那里听说了卡欧斯病毒、巨人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若有所思。   这是破坏起身的第一天。   它在大气之中若隐若现,所有太平洋沿岸陆地的人都可以看到它那同样无定型的躯体向前伸出无数的触手,一连串地插入水中,停天立地,好支撑这巨大无匹的怪物一路朝着南极去,逐步没入泓洄大海之里。   但太平洋……这数千米深的海洋,淹没不了它。   从和国列岛起身的破坏身长几与和国列岛的长度无异,足有上千千米,一直撑入到大气层尽头,几乎可以远探外太空。   “破坏并不是直立走路的。”   这个名字,已经随着紧急避险令的颁布而流传开来。   胜利飞燕2号射出一连串的光束,但只在破坏的触手上留下一个数秒内就被还原的焦炭般的痕迹。   掠过水面的时候,可以看到被破坏碰到的一切生物在瞬间就消失在它的身体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破坏在太平洋中缓慢地跋涉,却似乎非常犹豫、以致于走得很慢,并没有直直地往南极来。   降临者发现了这点,对人类冷冰冰地陈述道:   “可能有另外的力量影响了它,让它感到苦恼。现在,首先,我们必须先要屏蔽掉祖神原始的发声。”   话音未落,又是一波从冰下山脉里飞跃人间的长吟。   “喜马拉雅底下的破坏还没醒来,不能让情况更糟糕了。”   从目前的情报来看,恐怕当初卡欧斯足以切开地球的一击就是被喜马拉雅底下的破坏挡下了。人类猜测那体破坏也因此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尽管受到了祖神的呼唤,却死活还没醒来。   TPC非常赞同降临者的想法。   于是南极这边的人类倾尽一切资源,立刻行动了起来。   而和国那边的人类还在收尾自救的行动。   去年就已经发现的和国沉没的可能,在今年的开春沦为现实。   只是……比当时发现的人一切最糟糕的想象还要糟糕得多。   “我们原以为这只是一次可怕的地质事件,但不知道还是这样的。”   居间惠握手。   原来的和国在破坏起身的瞬间便四分五裂。   南千岛群岛也没有幸免的道理。仿佛是破坏在抖落身上的坏皮一样,径直倾覆海底,于是长没水中不复醒。   TPC当时修建南千岛群岛地下基地的工程师也绝不会想过这个为了应对人类威胁的地下十多层的建筑物会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在一天之中,在火山爆发与大地开裂的背景中,随着山体、石头与岩浆、灰尘还有那在天空咆哮的波涛一起在海上高高扬起,直上数百!又在接下来的时间随着破坏的脚步,缓缓坠入水中,惊起巨浪,开始向下沉没,灰飞烟灭。   那时候,TPC地下基地里的人已经全部撤离。   泽井总监正在潜水运输艇里颠簸了很久。好久,才能恢复通讯,通过连接探索用无人机的显示器看到外面一片狼藉。   曾经熟悉的无数建筑,一个个插在水中,灰蒙蒙一片,了无生气。   他不知怎的。老泪纵横。   原本南原参谋想去安慰泽井总监,但被吉冈哲司耳语了一句:   “让他静静吧。他比我们都对TPC更有感情。”   南原参谋就停下了。   好一会儿,他们听到泽井总监说:   “我失态了。现在去援救避难所吧。我们还有重要的责任在身上!”   “我们已经在做啦。”   高松翔笑着回复他。   “那就好,那就好。”   结果这个人说着、说着,就在众多人惊骇的目光中,昏厥了过去。   由于对和国沉没的预言,和国群众早在数天前已经撤离完毕,还剩下些不愿意离开故土的、眼瞧着也没几天可以活的顽固的老人,他们……TPC已经顾不上了。   其他的就是TPC自己的编外人员,和一些还在南千岛群岛进行学习生活工作的,因为涉及到分部职责交割,本来是准备在未来一个月里陆续发走的。   只是如今遇到事件突发提前,现在都随着各地广播在避难所里呆着。   TPC的核避难所封存紧密,滴水不漏。   和地下基地一样,在破坏起身的时候,完全暴露在地震与海啸中,并颠倒了好几下。里面的人主要是受惊和擦伤,但没有大碍。   新条茜和六花就在其中一个避难所里,她们很快和六花的母亲会和,三个人再加上一些朋友就成为一个角落的小团体,静静等待。   顺着信号,这些避难所一个个被TPC仅存的威托号吊起。   “要往哪里去呢?”   六花蹲着问。   避难所里没有人知道答案。   就像卡欧斯那时候一样,没有任何人知道哪里还能是安全的,只能远望那上千千米的触手组成的肉山,在地上行走。   而那时候,锡安刚刚抵达破坏的身边。   这同样无定型的怪物,在海中、天中蠕动爬行。而巨人的身姿,也不过是这怪物的一个毫末。   锡安避开了人类的目光,假装自己消失不见,同时在阅读梦美从TPC那里收到的降临者的一系列情报。   “与卡欧斯战斗,我是有信心的,因为我知道卡欧斯的许多特性,卡欧斯并不是邪恶,也不是无理由地屠戮一切。”   但现在,他也没有底。   因为这个怪物与卡欧斯绝不相同,无情、无忌,只是存在,就是地上一切生物的天敌。   而锡安不想说出来。   只因为人类,正无限地寄望于他。   “我需要做很多试探。”   向上看,是遮蔽一切视野的肉山,而向下看,则是一路触到海水底部的怪异的肢体,不分动物和植物,一切只要与它相触,就会被它吞噬。   一个活着的、在人间行走的毁灭。   只是地球上原生的怪兽们……意外的,正在聚集,就像当初对抗卡欧斯一样。 第三十二章 晚安,安特沃斯   而这时的南极,大风卷起千堆雪,散作无数白花,一片片累在生物的身上。   降临者的科技远超今人之想象。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在数亿年的时间之流里,一切都会毁灭。没有任何物质可以永远……除了活着的、还可以不停更新自己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很少。   冰下山脉算一手,破坏则算是另一手,但都不是仅存的降临者末裔所可以依仗的,因此,这活着的降临者面对破坏也有逃跑的想法,可它连飞船也没有。   “但要考虑清楚,该体降临者本身能从数亿年前的灭亡中活到现在,我们必须要警惕。”   人类内部慎之又慎。   尽管目前它看起来愿意和人类合作,人类也必须要和他们合作。但当初的卡尔多星人也是这样的。   在行动开始后,TPC很快和这唯一活着的降临者展开更多的对话,尝试谋求更多的信息。   “请问,破坏一共有几只?”   TPC的谈判组非常疲倦,他们强打着精神,小心翼翼地问道。   “清点目前地球板块活跃的边界,比问我更快。这是可以预估的。”   它站在被冰冻的怪兽墓场上,合拢了自己的身体,兴致缺缺地回答。   “隔了数亿年的、过去的知识绝不适用于现在。难道你们对此还存在什么……妄想吗?”   “我们明白了。”   其实TPC的智库早就想到了这点,但只要真的清点一下板块边界的数量,就没有任何人愿意认为那是真的。   大概十分钟过后,早已准备好的报告文献共享在TPC的内部平台。   标题很明了,让看到标题的人尽数失神——   《目前板块活跃边界一共十八条》。   “十八个破坏吗?”   把地球掀过来一遍恐怕都绰绰有余。   谈判组忍不住**。   “这个数目是少于降临者时代所制造的破坏总量的。”   降临者居然诧异,接着是若有所思。   谈判组压住内心种种,继续问:   “降临者冕下,如果破坏真的抵达冰下山脉,会放出里面的‘祖神’吗?”   降临者沉默了一会儿,颇为傲慢地说道:   “螺旋山脉是绝对的……不要怀疑一个远比你们先进得多的文明的思考!”   它全身都收缩起来,始终在注视眼前的凿冰队伍,根本没看问问题的人。   “在建造之初,就被放置在里面的东西绝对逃不出来。外面的东西可以离开,但也永远无法接触最深层。因为这其中隔着的是……无限。”   无限,真正的含义,便是永远无法触及。   它说:   “现在只需要考虑狙击和消灭‘破坏’。就算放不出祖神,破坏也足以夷平整个地球的表面。”   人类对这虎落平阳还给地球埋了十几个雷的远古生灵没有任何好感,但也不好直接点出,免得关系太僵硬。   譬如谈判组正在心中不停腹诽这傻逼降临者种族在过去不就因为根本没弄懂祖神,搞得自己狼狈不已。   但表面上还要维持平静。   “假设……”谈判组小心翼翼地问,“破坏毁灭了迷宫会发生什么?我们想从外面毁灭应该很轻易。”   说到底也不过是块大陆,就像和国列岛被‘破坏’彻底掀翻也属实正常。   对此,人类的智库有两种猜想。   一种是冰下山脉的内侧那层层叠叠的无限增长的空间依旧被锁在里面。只有最外层被彻底销毁。   相当于没了入口。   这是个好情况。   而另一种则是冰下山脉会当场爆裂,直接放出祖神。   但人类只看到那恐怖的怪物长久地沉默,最后好似鸟儿般张开自己海星般的头,对着天空长吟。   没有任何变化。   它也不知道。   因为这是后来逐渐丧失技术的降临者和其后裔们也难以复刻的伟大的奇迹。   “快点凿冰。”   它以一种让在场所有人都不悦的语气居高临下地命令道。   目前TPC对冰封怪兽的研究业已终止,全力配合降临者的行动,一共分为两个工程队。   一个工程队正在冰盖上覆盖一种新式的极薄的纳米吸音材料。这种材料是二十一世纪中叶研发出来的,在各工厂的产量很高,由大量航空运输机进行紧急征用。   而在降临者的指导下,还有另外的手段。   “冰封在底下的怪兽有几个是适用于目前情况的,需要解冻。”   这个宣言引起了TPC决策阶级的轩然大波。   但很快,降临者详细地解释了它的行为。   “你们所使用的隔音材料只能作为辅助,也算是有点想法,但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想要真正隔绝祖神呼唤的方法,我现在只能想到一个。”   那就是……利用这怪兽宇宙所既存的邪异的真理。   在自然界诞生的怪兽里,具有吸收声音功能的怪兽不在少数。   降临者对怪兽的挑选极具有目的性。它不知道清理了什么开关,在这里绕了十几个圈子,接着指出人类原来看不清楚的怪兽冰层的更底下。   突然因为它绕了这十几个圈子,就看得清了里面所深藏的又一层!   这才让人类明白过来为什么过去上百年对南极的超声波等监测手段都没有发现冰层底下的怪兽,并且很快开始行动起来。   冰层越底下的怪兽活动的时期越古老。   “这是什么地方?”   有人斗胆问。   “这是一个墓场。”   降临者淡淡地答道。   在遥远的过去,敢于违背降临者意志的地球怪兽都被它们打败,然后长眠于此。   从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开始,一直到二叠纪大灭绝为标志而结束。降临者在地球上遭到了无数的反抗,还有内部的分裂导致的怪兽战争。   降临者从中选择了两个怪兽,要求人类使用工具将其解冻。   其中一个怪兽是黑色的带红色尖刺的球体。   “吸引怪兽普拉纳……这是随着周期性彗星怪兽群的迁徙,它们从空中掉到当时我们在阿巴拉契亚山脉的都市的。”   降临者在TPC已经开挖后,凝视了这怪兽很久,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想什么时代什么时候的往事,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思考谎言或者阴谋。   直到TPC在解冻作业前,它才回过神来般,道:   “这个怪兽的能级不大,很温顺,可以吸收祖神的音波。”   报应号在南极上空,虽然一动不动,但人类就有了信心,是敢于做一点事情的。   “事已至此,直接解冻吧。这不需要汇报我,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负责南极基地的雷思诚思考了很久,同意了。   “我以为你不是这么冒进的人。”   罗伯特·沃尔顿很惊讶。   “如果局势良好的话……有多保守我就有保守。”雷思诚倒了一杯茶,啜饮一口“但情况恶劣到不做一点突破就没办法……那我能多激进只能多激进。这是我行事的策略。”   无他,仅为了胜利的可能罢了。   赢的时候要守住胜利,防止可能导致失败的意外就好了。   但要输的时候……就只能拼尽全力找到唯一的胜机。   降临者挑选的另一个怪兽则活跃在二叠纪的表面冰层,现在的它只剩下一截脑袋的残躯,是它曾经经历了壮绝的战斗的证明。   降临者平静地说出它的跟脚来:   “音波怪兽弗雷尼克斯,它也可以吸收波。”   知识就是力量。   纵然降临者现在孑然一身,仍能发挥出巨大的影响力。   “这东西已经死了吧?”   人类在钻凿的过程中很快发现弗雷尼克斯只剩下了脑袋。它脖子上的切断面非常清晰,可以直接看到内侧的组织物。   “它的身体被整个溶解了。但它一个头部也能发挥作用。”   降临者冷淡道。   解冻的过程非常迅速,‘破坏’刚刚爬过日本海沟的时候,TPC最精英的地球防卫军部队已经使用大型装甲运输车,将此两怪兽扔进了群山中。   这个过程不再赘述其中艰辛。   在防卫军放置两个已经解冻完毕的怪兽箱体以后,像个球体的吸引怪兽普拉纳首先活动起来,立在一座山头上如同寄生虫一动不动。   而音波怪兽弗雷尼克斯剩下的水龙头似的一截脑袋则像被斩断的蚯蚓一样在冰下山脉里疯狂地跳动,在祖神再度呼唤的时候,它居然真的将音波吸收了一大半……然后转化为其他的音波能量直接喷叫出来。   TPC默默记录这两个怪兽的特性。   而外界果然不再能听到祖神的吟叫。   “我们成功了!”   人们为这小小的胜利欢呼。   降临者也同样安下心来。   “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它张开翅膀,很快飞到南极的最高点,远眺那撑入天空的阴影,还有其中正在运动的破坏与破坏以外的巨物,自言自语道:   “破坏的第六位……”   到了破坏这种地步,不需要任何监察,肉眼都可以看到那直入天空的黑影。   TPC水中无人机一路快速航行,绕着这邪物的触须游动,想要窥视它的性质。海里,那些一直都在的步行鱼正架着自己的机械抓在岩石上。   浑浊的鱼眼里倒映出诸多怪兽的身影。   怪兽正在向破坏聚集。   面对这点,芹泽博士有其独到的解释:   “因为怪兽也是地球的主人,比我们更古老。”   只是与‘破坏’相比,相对人类而言庞大的身躯又变得不值一提。只是,人类会逃离地球……而怪兽会抗争到底。   锡安缩小了自己的身体,在一片倒塌的珊瑚礁中游走。   每根从它不定型的身体中伸出的触手,在海中的每一次鞭笞,都能卷起数百米高的巨浪,水洗天空。   如果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降临者最邪恶的造物身上的每一处皮肤都带着细小的眼睛般器官,还有根根扭在一起的触手,就像是无数的线虫卷成一团。   它不停地挪转自己的身体,好像在原地在转圈圈。   很快,锡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是石油怪兽·特贡!”   那章鱼丸似的巨物最先发起对破坏的攻击。它张开自己的巨口,喷出十万度以上的火焰,将整片海域烧至沸腾热汤,使得破坏伸入这片海域的十几根触须表面瞬间焦化。   “可毫无作用……”   锡安喃喃。   破坏的肢体就像树木抽芽般很快生出很多的丝线纤维般的组织,在转瞬间恢复如此。   接着这被惹怒的触手立刻鞭笞大水。顿时使数百公里的海洋从此两分,向着东西各自激起千米的白浪,远冲环太平洋沿岸。   只是余波,便把一些小型的锡安认不出来的怪兽直接拍入水底,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最先发起攻击的特贡在海中食物链也是无冕的霸主之一。它匍匐在一片海底油矿附近巍然,接着在分开的海水中仰天长啸。   通过解化石油,它可以为自己急速地补充能量,并发出下一波的攻击。   但破坏根本没注意到它。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水中。   “难道说是因为祖神的声音被封闭的影响吗?”   锡安从梦美那里了解到人类在降临者的指导下,封闭了原始祖神的呼声。   “而特贡的攻击,没有用处。”   锡安看得清楚。   石油怪兽特贡的行为就像人类放火烧山一样,确实……可以把山烧到光秃秃的,可山本身毫无减损。   寻常的重子怪兽体型到了特贡、哥斯拉这一步已是极限。再大下去,就会被物理定律所否定。   但‘破坏’绝不相同,它并不拘泥于任何固定的形态,模仿了原始祖神那抽象的创生浪潮的身姿,并继承了其无限再生与繁殖的能力。   因此至善至美,几近重子怪兽的最高峰。   “想要在物理上将其消灭,非常困难。”   来到这里的强大怪兽还不止特贡。   锡安看到了传奇哥斯拉的身影。不过传奇哥斯拉也在水里游曳,这大胖也在收集情报。   最最奇妙的一点则在于……那环太平洋虫洞也放出了一些怪兽来。于是,很快锡安和传奇哥斯拉都看到了一个老伙计。   它从那散发微光的时空的穴里冒出头来,往着最近的怪兽尸体扑去,并拉着这怪兽尸体落入光穴里,接着又冒出头来。   “……穆托?我记得当初、传奇哥斯拉、穆托与机械哥斯拉在新金山决战的时候,雌穆托感染了步行鱼的细菌,被步行鱼带走了。”   锡安还有印象。   现在出现的这只穆托浑身遍布古怪的管道,还有可能是重新发育出来的肉体,与被细菌侵蚀的部分已经截然不同。   “这应该是环太平洋安特沃斯星人(先驱星人)的作为。”   海底虫洞只供安特沃斯星人的开菊兽出入,加上很长一段时间里,安特沃斯星人没有骚扰人类,只是在收集海底存在的诸多怪兽的遗留组织,因此锡安和人类都还没有闲心处理这一边。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收集怪兽的生命信息情报。”   锡安侧目。   只是这一次,它们可能碰上了……不该碰到的邪物了。   他看到这只二代穆托正在接近破坏的一只被特贡烧焦的、落下来的触须,就像过去的降临者对祖神被冰冻的残片充满了贪婪和好奇。   人类在水中所布置的小型无人机也看对此得清清楚楚,将其在TPC公布,是为了集思广益。   合众新金山曾是开菊兽与步行鱼凌虐的地方。在南极基地,也有从新金山迁移过来的人,他们看到这个,突然笑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笑?”   当时,有人是这么问的。   “因为我猜、我猜会有好事将会发生!所以就算是自己毁灭,也开心啊!”   因开菊兽而双亲俱亡、妻离子散的男人紧紧抓着屏幕,则是这么大笑回答。   二代穆托抓起那片触须的瞬间,那细长的渗人的肉块仿佛活了一般,脱去身上焦炭化的表面,径直反扑穆托,然后硬生生地将整只穆托吞入自己的体内,把自己撑成饱满的一大片,接着喷出一片污染的血雾来。   锡安、还有正在观察的一切生物都心有戚戚焉。   这肉块就像流动的液体一样,与破坏的本体重新合为一道。   接着这邪物插入水底最大的触须,往上一拍,震撼山水,掀起大浪,从而越过海底山脉,径直落入虫洞以内。   “怪兽要做什么?”   刚刚迫降到东方基地的居间惠从自己的手机里看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呢喃。   散发着微光的时空之穴口,水随光动。   南极冰下山脉,杰顿星人也在注目自己手中的水晶,抿嘴不语。   ——安特沃斯星人,你们想得到吗?这怪物即将要做的事情,是你们自找的。   这个过程涉及到人类还不解的这怪兽的特性,只有离的很近的锡安是看得最清楚的:   “它通过吞噬二代穆托使得自身的信息素认证发生了变化。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等一下……”   锡安想起了一件事……   自现在起,破坏与那虫洞里的开菊兽的认证是一样的。   换而言之,在虫洞没有更换认证前,破坏已有通过虫洞的许可……也就是可以穿越虫洞的意思。   于是他忍不住呢喃:   “再会了……先驱……谢谢你们为我们争取的时间和做出的试探。”   不仅是人类,地球上一切可以看、可以观察都可以发现‘破坏’正在张开它竖在头部的犹如深渊的口子,露出其中仿佛地狱的大锅里数千万人的挣扎才能形成的密密麻麻的复眼。   接着,径直低下自己的脑袋,顺着自己体内吸收的信息素的指引,重重地落入水中,一直到穿越环太平洋的时空隧道,并探向那未知的时空彼岸。   而底部海水因这怪兽的运动被剧烈排开,随着尖啸的波纹,震撼整个大洋。   这样……很快,虫洞另一边的世界,安特沃斯星人会看到那数亿年前降临者最强的生物兵器。   而那兵器也会看到一个被绯红色的光芒所照耀着的美丽的夕阳世界。   亦是这虫洞所沟通了的星球。   这里的太阳似乎已经处于红巨星的地步,在未来数十或数百年内即将吞没地表,从而呈现出一片夕阳的无限美来。   在空中,上千计的飞船沿着各自的轨迹航行,与外界的大银河进行交流。而绕着虫洞,底下大片俨然的建筑物正在监测。在这里,同样有类似TPC的集中全球精英的机构,为的是窥视那未知的时空彼岸的星球的无数宝藏。   穆托尸体的收获,让他们得知了这颗星球巨大的财富,而生命科技也发生了彻底的飞跃。这使得它们更加贪婪。   只是……贪婪是有风险的事情。   监测到异常的外星人抬起头,却发现天突然黑了。   是那探出来不定型的正在抽丝与繁殖的脑袋,还有脑袋边上的两瓣触须……遮蔽了全部的天空。接着它们则与那不定型的怪物身上密密麻麻的一颗又一颗的眼睛般的器官对望。   于是真正的世界、与人们自己各自的世界都会陷入一片绝望的寂静。   那可怖的头颅缓缓扭动,好似在这异星的土地上在寻觅什么,却因为寻觅不到而失望。但这怪物没有放弃……并且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它。   于是它就慢慢地从虫洞里爬了出来,一步一步将自己的身形完全显露,只留下一根数十公里长的触手还勾在虫洞的彼岸,使它随时能够回去。   紧接着……它身上那无数肮脏的东西自由向外生长,为的是散播死亡。   等破坏自虫洞之中显出其完全的身形之时,整整一个地壳板块发出轰然破灭般的巨响。   直入云霄,接着站起,是其宣言灭亡的身姿,于这红巨星的傍晚。   异星的大地径直开裂,而大气卷起无尽的漩涡,是一颗饱受苦难的星球正在哀鸣。   可它绝不留情。   只是自由地舒展自己的身躯,不分大小,连苍蝇般的飞船都要全部抓获,吞入它的体内,化为它的养分,接着在这异星球之上继续张牙舞爪。   安特沃斯用尽全力的炮火在它的身上的轰响,只让它发出一种恶心的恐怖的嘶吼来。   到了最后,世界会陷入黑暗。   黑暗里只会剩下溶解、咀嚼、还有一种吃饱后的餍足的可怖的声音来。   毕竟深渊从来看不到底部,而地狱的胃口何尝会因死者过多而被满足?   于是降临者对破坏能力的话语也得到了最后的证实。   “晚安,安特沃斯……追求力量本没有错误。”   虫洞另一侧的地球,杰顿星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只是现在……”   你们的世界结束了。   而你们的历史也……到此为止。 第三十三章 七天的缓刑   “破坏暂时离开了。”   监测人员说道。   “我们一致猜测破坏是前往了虫洞另一边的世界。”   和国海沟上下,狼藉残红。   弥漫血色的污浊海水翻起无数白沫,还有看不出原本形状的生物的死尸。   由于破坏不再运动,被掀开的列岛大陆架与岩石圈便有时间重新沉淀。从接近地幔的深处喷发出的岩浆在太平洋海水倒灌中逐渐冷却,冒出一缕缕末世般的袅袅余烟,直通往天上的圆日。   和国沉没事件的发生使人类曾经为了生活、工作与探索的各式各样的物件便以半毁的姿态在岩浆凝固的过程中被封入新生的岩石圈中。   至于那些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们,偶尔有保全的部分在凝固的岩石圈能露出一截身子,显出这里过去并非是如此的,曾经……这里也是一片容纳上千万人居住的乐园。   从地图上来看,过去的和国列岛陆地十不存一,只剩下大片极小的群岛般的构造,与高松翔脑海中的记忆是吻合的。   “假设人类灭亡以后数千万年,外星人来到地球,看到这里,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里的岩层……”   其中有人如此说。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的女儿是不会灭亡的!”   前者被后者敲了下脑袋。   “呲,知道了啦,女儿控大叔。”   这是TPC派出了一部分外骨骼士兵和数个高等机器人在这片废土上探索,并小心翼翼地观察那根不比原来琉球群岛小的触手的表面。   如果有地狱,大概就是破坏的体表。   少有人能对着破坏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似的瞳孔器官能面不改色。   而当那些器官不停地融解又生成,抽出线虫,苍白的接近透明的部分皮肤中出现正在被它吞食与消化到一半的面目全非的生物的时候,所有人会选择使用外骨骼自带的智能系统,修正部分视觉。   “我们只需要交给研究者们分析,我们只是小心翼翼地看几眼。”   他们会自己对自己说。   这噩梦般的活着的污浊肉块横贯整个海水,一直到陆地上匍匐,大概在破坏进入海底虫洞后的两个小时后,逐渐摊开来,变成吸盘似的样子,渗入泥土,紧抓地球不放。   “降临者说过,破坏的整体就是部分,部分也是整体。不过降临者们在创造破坏时使用的许多约束对破坏仍起一部分作用,使它不能过度的增殖自己。”   这只小队的队长说道。   对于破坏攫紧地球的触手,人类只能选择放置。   那些人类熟悉的、又与人类暂时相安无事的怪兽们对触手进行的攻击只刺激到这数十公里大小的巨物径直遮天蔽日,再度鞭笞地球。等到这些怪兽放弃进攻,全部消失在茫茫海水中,这触须才算平息下来。   “化学物质、生物病毒,什么东西对它都没用。我们究竟该怎么办?”   人类也是做了一些努力,但都没有用处。   它无限再生和迭代的本领,就算取得了一点成效,也很快把这份成效剥离出自己的身体,或者干脆取得抵抗的适应性。   “TPC一定能想出办法的……再不然,我们还有巨人啊!”   好在破坏似乎进入了一个饱食期,有一些被投放到这里并与它直接接触的实验动物没被它直接吃掉。   降临者认为,这可能是破坏在安特沃斯星上吃得太饱了。   这也是TPC敢于派出人类探索队的原因。   他们结束对破坏的检查作业后,径直回到直升机中并开动直升机起飞,往新群岛的更深处行动几十公里,总算看到了这次行动任务的最后目标。   “总算是见到了……”   那几个主动请缨来执行任务的人的双目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和国……传说中的怪兽。”   地质运动剧烈变化中心,岩浆冷却的烟气袅袅,其中如群蛇抬首般的影子。   它站在群山之间,而底下一切沸腾的物质则在加快凝聚,从而令地球更快地愈合那被破坏所留下的可怕的伤疤。   根据文献记载,和国在一千五百年前,曾经崇拜过一种怪兽。   并视它为神灵。   而等到和国列岛沉没后,它终于出现,并带着其他的人们认不出来的一只怪兽,对这破损的地壳与地壳中的岩石圈进行修复。   这探索队的队长是来自和国的难民。   他长久地凝望这怪兽,想起他小时候的遭遇,好一会儿,说:   “只是……它是善良的,但它也不是破坏的对手,我们走吧。”   载人直升机一路远航。   而那怪兽抬起它的九个脑袋,也长久地凝望这刮着大风的天空。   在记载中,它被称为壬龙,也是被卡尔多星人点名要控制的怪兽之一。   只是壬龙对卡欧斯病毒与破坏均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见地球灵魂被卡欧斯病毒侵蚀而死,而自己只能继续守候,勉强做一点好似对地球有益处的事情。   它像人一样在叹息。   除却和国列岛外,发生了大地震的喜马拉雅山脉、大西洋中脊、科迪勒拉山系、印度尼西亚群岛等均有专门的专业队伍进行调查。   由于之前一段时间祖神的呼唤,这些地方均出现了程度大小不同的地震,有数十个天坑。   譬如科迪勒拉山系,是美洲板块与太平洋板块进行碰撞所产生的,主要形成于新生代中期(大约几千万年前),分为北美的落基山脉和南美的安第斯山脉。   许久未谋面的泰勒·斯比安就带着他的队伍,在这里寻找。大概是在落基山脉的南落基山某个盆地深处、海拔极低的地方,他们看到了一个凹陷的天坑。   放下无人机,进入里面,下降很长一段距离,就会发现瓦砾和碎石积累了一层又一层。底下又是厚厚的岩层,已经没路了。   不过这不是结束。   无人机会放出一种钻地机器。这种钻地机器是一次性的,但可以直接下探数千米。很快,可以通过射线透视到一个可怖的实体正在更下面的地方……沉眠。   “这体破坏……差一点醒了,但还没醒。”   这是一个不错的结论。   人类阻止祖神的呼唤足够及时,大部分破坏都还在沉眠,没有醒来。   只有和国列岛和喜马拉雅山脉的两只早有醒来的征召,如今也确实睁开了眼睛。高等无人机T-0在钻入卡欧斯大裂峡底处后,人们便可以在屏幕上见到那颗睁着的眼睛。   再靠近一点,就可以看到这眼睛里还有无数更小的复眼,而无数更小的复眼里则是密密麻麻的虫一般蠕动的触须。   “但好像它的身体仍被压在地壳以下,似乎醒不过来。”   检测团队的人汇报道。   而该体破坏的能量反应比从和国列岛醒来的破坏弱了很多。   卡欧斯曾对喜马拉雅山脉进行了一次威力无匹的强大攻击,一口气造成了地球表面最大的创伤。   但按照人类的估计,卡欧斯的力量足以粉碎地球的内核,结果却被挡了下来。这是个谜团。   如今原因查明,恐怕就是这体破坏挨下了完整的一击,一直养伤到现在,纵然祖神呼唤,也只能引起一阵地震,而自己起不了身。   沉眠在喜马拉雅山脉的破坏被降临者称为破坏的第一位。   “破坏的力量是有次序的。排到第一位,其力量也是第一位。它应该是最强的……”   降临者平静地解释道。   而它的思维和想象早已飞向数个月前地球被卡欧斯病毒凌虐的时刻,让这怪物也要为卡欧斯病毒的强大惊诧。   “也许,你们所说的卡欧斯病毒的攻击使这体破坏再起不能了……它是故意控制到这个能级的,尽管可以消灭地球,但它不需要消灭地球……只是为了消灭破坏。”   降临者猜意道。   回首过去,哪怕是那些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又有多少人能知道……其中真相?人们也无法辨清。   只知今朝的南极格外冰冷。   吹口气便是冰凌。   一望无际的白茫茫的大地上,上万人的工程队伍正在修建数百的临时工程建筑。   “我们能有多少时间?”   谈判组问。   “这要取决于安特沃斯星球的能力与安特沃斯星球的表面积。”   降临者站在高处答。   它俯瞰地上的生命,好似教堂里站在最高处的牧首俯瞰他的羔羊。   “也许,安特沃斯星能把破坏消灭呢?我想现代宇宙中的诸多文明未必不是没有这个力量的。”   降临者不惮于对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星人的能力有最强的揣测。   实际上,在降临者的时代,就有足以战胜破坏的种族……那是一群致力于熄灭恒星,让宇宙更快热寂的轻子生命。它们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赶走了那群怪物,省得太阳被熄灭。   对这个判断,TPC表示不同的意见:   “以开菊兽来看,我们想安特沃斯星人并没有这个能力。”   新金山一战早已证明开菊兽会被穆托轻松手撕,而任何单只穆托又被地球远古的霸主哥斯拉按着打……就算这样,安特沃斯星人仍然费尽心机,偷取了穆托的肉体,甚至凭此,令已经死去的穆托肉体重新发育,制造了二代穆托,最后……向破坏的残躯伸手。   知道破坏具有接近祖神的再生力和繁殖力的人类还有锡安都可以预测对破坏的残躯伸手的下场。   因为那东西就算脱离了本体、看上去外表被烧焦了……都不算是死亡。   于是……   晚安,安特沃斯。   除却过因开菊兽而受过伤的人,没有多少人幸灾乐祸。   “而我们会是下一个。请问,尊贵的降临者,破坏需要几天才能夷平安特沃斯之星。”   降临者平静地答道:   “如果是地球大小的星球……以破坏的第六位的能力,夷平全部地表文明、将所有地表与地下生命全部细致地、一个不剩地全部吞噬所需要的时间……大约是在七天,用你们的语言、并更准确、则是在一百七十个小时后,我们现在还有一百五十个小时。前后误差很大,我建议以最差的一百个小时为准备的期限。”   话音落下,最后一点侥幸的想法也随之消灭。   死亡突然变得形象化了。   据说当时有个随着父母来到南极基地的女孩写了一首诗,说死亡是个钟摆,再摆动整整一百下……她就可以再见到父亲了。   而那些身居高位的人的心也都冰冷了极点。   “七天吗?”   降临者点了点头,说起其他的话题:   “只要足够幸运,安特沃斯的飞船就可以逃离星球,带着文明的火种在宇宙流浪,也许有朝一日会成为你们的敌人。”   在降临者的历史上,不乏通过种子般的飞船散播火种的敌人。   只要活得更久,不是没有回来复仇的。   “那也要等我们能活过第十五天。”   谈判组的一号手说。   “我们必须在七天内找到战胜破坏的方法,不然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由于卡欧斯的影响,人类有离开地球的想法。   可同样因为卡欧斯的影响……工业体系的破坏在短短数个月内难以修复。   降临者只道:   “是的……我们。”   它收拢自己的身体,看向TPC在南极的机场,又看向月球风暴洋上的基地与更遥远的火星上人类的生态基地。   “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它对人类说。   “加油,人类!这是我们都要面对的必须解决的难题。”   话音未落,降临者却看到一个穿着厚厚的亚麻布的人在奥利瓦与瑞克的带领下,正在往冰穴的方向走。   降临者顿了一下,它感受到了被注视的目光。   等到擦肩而过,它才缓缓问道:   “那是谁?”   但它身边的人群中却有一种奇怪的、降临者好像可以理解却又无法理解的情感正在流淌。直到突然地、一个人兴奋地颤抖,就一群人异口同声道:   “那是……巨人!”   曾经数度拯救过地球的生灵。   “是吗?”   降临者想起它从TPC那里听到的传言,不置可否,只是继续往前走,只道:   “没有什么拯救是无私的。”   至于锡安已经入了冰下山脉,沿着身边机器人走过的轨迹一路在走:   “你们是说,你们很巧合的,走过的路径刚好是通往降临者实验室的路径,是吗?”   “是的。”   奥利瓦答道。   锡安笑了笑。   他不信这种巧合。   等到他走入细胞膜似的门内,站在那古老的技术不明的透镜前,一眼就可以看到在群山底下那无限创生的浑浊浪潮正在奔涌。   通过降临者所说的缩小与放大画面的操作,更可以看到原始祖神的身上那无限翻涌着的万物。   不站在这东西的面前,不能说自己见过世界。   而站在这东西的面前,便已经看遍天涯。   恐怕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生命能比眼前的祖神更为异常的了。   两个机器人看到巨人沉默了很久,然后才问道:   “你们知道,这东西多久会吞没一层南极冰下山脉空间吗?”   奥利瓦非常确定地答道:   “十分钟,十分钟突破一层。不过根据计数显示,祖神的增殖时间一直在细微地缩短。我们刚刚发现时候的最早的一次完整结果和最晚的一次完整结果分别是10:01:33和9:59:55。”   没有怪兽与纳米材料的阻拦,这太始的起源还在呼唤它的子嗣,叫它们把自己从这里解放。   “原来如此。”   人们听到这披着亚麻布的,看不到完整脸的男性平静地答道。   “这是超古代也不曾出现过的邪恶。”   他开始倒着往回走。   很快出了冰穴。   再一会儿,人们看到一直在南极顶上呆着的报应号发出长鸣,开始往上升,逐渐抵达大气层之上。 第三十四章 破坏、袭来   环太平洋沿岸几个月前就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TPC的观测防御站点。   人类在可控核聚变的支持下,往内陆城市迁移。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各大陆内陆有很多荒废的工业城市。   曾经是为了淘金、石油、采煤、挖矿、重工业、轻工业而兴盛一世。等到地理的资源价值榨干,资本就往更廉价的、交通更便捷的地方转移,只留下一地设施完整的废墟。   破坏离开的第三十个小时,从和国分部逃出的最后一批的人在太平洋一TPC站点要栖息数个小时,主要是补充物资燃料。接下来,他们将分为三波。其中无战斗力人员将送往亚洲分部和北美分部。   有战斗力的人员将前往南极分部。   胜利队也在这里。   他们一路保驾护航,也与一些小的怪兽发生过冲突,及时摆脱了。   泽井总监早已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趁着这段休息的时间,他带着身后好几个人一起在岸边走路,在湿润的沙滩上踩出一连串的印子来。   两个小时,用于聊天散步是刚刚好的。   “最近,我突然想起以前跟早田队长学习的日子。”   他说。   海风徐来,水波不兴。   “是原来特搜队的早田队长吗?我听过他的事情。”   高松翔问他。   吉冈长官,南原参谋,居间惠、还有新人南夕子跟在这老人的身后,听这老人絮絮叨叨的讲话。   “真好,没被遗忘,真好……这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我还很年轻,大概是1997年吧,我记得很清楚,特搜队马上就要解散的最后一届。他带着我、还有其他国家特搜分队的人一起准备TPC成立的事情。那个时候,很多威胁已经初现了,各国政府都很紧张,大开方便之门,但我们还是受了很多阻扰。”   破坏前往安特沃斯的第二天,太阳初升,一半还浸没在水面下,在水面上洒下一连串的波光。海浪与暴风都平息了下来,这可能是怪兽的功劳。   他们站在岸石边上,身后有好几艘临时停在这里的巨大战机,里面也有飞燕2号。   “我一直很怀念那个时候。人越老,就越怀念以前的日子……我这样是不对的,你们不要学我。”   老人泽井对着后头的人们说。   跟在他们身后的田所雄介擦了擦眼睛。   “吉冈是跟我吵了很多架的,南原是一直帮助我的人,应该都记得,那个时候我们用的还是BB机,BB机是那种很小的,不过比你们用的终端要厚得多……啊,你们的终端更小,是用投影屏幕的,我说错了……”   不知怎的,这老人非常激动地开始比划起一个正方体的机械来,比着比着,没劲了,就讲起其他的事情。   “那时候,TPC的食堂还没有现在这么智能化,一个个都按照你们体能成长综合考虑来配食的。当时大家都是拿着铁碗和大铁盒子,还有……铁盆子,在吃饭的时候,胡哇哇的一下,所有办公室里的人都冲出去啦!就为了快点。”   很少有人说话。   “我也想说说我的事。”   “说罢,说吧,今天只聊聊天。”   好一会儿的沉默,田所雄介记起了自己的小时候,在这海风中轻声说:   “我的太爷爷曾是清王朝的僧侣,他活了一百多岁咧,但老是嘟囔着我听不懂的话。我父母都死了,是他收养的我。后来他死了,我被社会福利机构送去了孤儿院。有一次大地震不知道你们知道吗?东和国大地震,引起的海啸引发了一个核电站的泄露。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们孤儿院的院长就是在那时候死掉的……她是个好人,但为了和国的过错而死了。”   “她快死的时候,因为核辐射的原因,每天要排泄二十多次,都是我们帮她的。每次里面都有血液和黏液,我们几个孩子很担心,但不和她说。只看着她手臂和双腿的皮肤都开始裂开了,都在长疮。只要转一下头,就会有很多很多的头发掉到枕头上。当时我们年幼,就跟她说:‘老师,你不需要用梳子啦!’而她就握住了我们的手,笑了笑,奄奄一息对我们说:今后,你们辛苦了!不论生活有多艰难,也不论以后怎么样,你们都要努力活下去,要长大成人!谢谢!你们辛苦啦!”   说到最后,这预测了和国沉没的人泣不成声。   而远处,随着太阳的伸起,一道肉色的、波折不停的山峰逐渐从地平线的另一端同样立了起来,在太阳中挥舞,是即将要审判人类的邪恶。   “是的,要多往前看,还有要……多思考,多想,最后就是要继续走下去,不要看后面。”   临时站点一声汽笛鸣响,是说一切准备就绪了。   “还有大家,都辛苦了,以后,一定会更辛苦的。”   在这个临时站点里,新城和野瑞正在烧以前的纸币,就是一年前还很有用的刻着许多不同伟人头像的废纸。最多的就是福泽谕吉头像的和元。   不过纸币的燃烧效率好像不太高,所以他们的泡面比平时熟得晚了一点。   而时候已到。这花费了上百万的泡面被他们交给这个站里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匆匆上机,准备出发了。   胜利队是要往南极去的。   在往南极的路上,不知为何,胜利队的每个人都能有说有笑,只有南夕子闷闷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不自觉地看向遥远的月球。   在她的终端里,来自报应号的讯息的标题写着:   对不起,南夕子。   她看完了,没有说什么。   但居间惠却主动和南夕子聊了起来:   “我没听你说过你的家人?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的家人都死了。”   南夕子侧过头来,对居间惠说。   居间惠立刻道歉。   “没事的……队长就是我的家人。”她笑道,“队长的压力一直很大,我知道得很清楚。”   “我也没事的……大家都是我的家人。”   居间惠也笑道。   两个人不知怎的,笑作一团,在连成一排的飞机的椅子上靠在一起,像是在打闹似的。   最后一起平息下来,一起注目逐渐远去的那又趴下来的破坏的触手,又一起不约而同地看向世界唯一的南极。   “之后,地球会变得怎么样?”   南夕子突然正色。   “会变得生机盎然……别担心!”说到这里……居间惠突然凑到南夕子的耳边,才继续说道,“迪迦不是说过吗?我们的先祖都是挺过五次大灭绝的,破坏早就是被跨过的苦难了。我们都是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奇迹!”   南夕子又笑了起来。   进入南极圈后,便是永无止境的长夜。   这时,报应号已经离开南极数个小时了。TPC发现报应号一直在地月系的中间一动不动,顺着地球与月球的引力旋转。   地上的许多人为之茫然。   破坏前往安特沃斯后的第五十个小时,意料不到的影响正在迅速发酵。   “巨人是抛弃了我们吗?”   这天中午,在南极基地的食堂里,不知是谁突兀的、在这里呢喃一句,于是突然噼里啪啦的餐具的声音,接着喧哗的现场立刻变为长久的静默。   这是在场所有人内心的不安被引爆的瞬间。   再之后,就是不停的互相的窃窃私语,最后还有歇斯底里地咆哮。   “为什么报应号离开了?”   这个问题在所有人的脑海里打转儿。   很快,呢喃这句话的人是个名字叫斯莱的北欧人种。大概在下午,他就被TPC约谈。但这行为更加剧了人们心中不安的猜想。   TPC早就知道由于连续的数次灾难的克服,巨人的存在已经深沉地刻进了人们的心中,从而成为了某种自信的来源。   而当这种来源粉碎时,所发生的影响让TPC的决策层始料未及。   “漩涡……思潮吗?”   在这人类纪元之末,一种形而上的思想在人类的世界中不胫而走。早在米尼格拉后就有苗头。TPC始终处置得不好,群众也有逆反,一度相关负责人感觉自己变成了破坏思想自由的反派。   很快,他们尝试联系梦美与艾雅,但她们两人也只很为难地表示现在巨人也不在报应号上。   “我想,他有他的想法,不可能向你们或者我实时汇报。”   艾雅有点为难地说道。   这样,人类世界原本看上去的自信与整齐突然就被撕碎成好几块,数个派别互相争论,想着互相说服。   这是降临者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不过本来,我也没指望过你们。   它站在封满怪兽的冰原上若有所思,又往飞机场的方向去。   突然一天之内,整个南极基地就沉寂了下来。   “单凭我们自己是不可能打败破坏的!”   突然就在TPC不知道的时候,就因为一个小的事件,底层的心灵支柱开始垮台。   “情况变得恶劣了起来。你知道吗?”   罗伯特·沃尔顿对总监雷思诚说。   “我知道。”   雷思诚在他的办公室内不停旋转自己的椅子:   “我们低估了绝境下的吊桥心理。”   他们原以为受过十二年制义务教育的人类是可以足够冷静的。   “在末世的背景下,更多的人会寻找心灵的依靠。”罗伯特·沃尔顿说,“归根结底,是我们太无能了。假如没有巨人,我们真的就能解决哥斯拉、真的能对抗米尼格拉,或者……卡欧斯病毒吗?”   雷思诚没有回答,只听到罗伯特·沃尔顿说:   “答案是否定的。所以你知道这很可怕。如果巨人是入侵者的话,我们已经可以下台了。因为,没人会支持我们,好在他干涉人类的说法到现在为止只停留在约定的口头上……他还没有亲自动手。”   “所以TPC想要和巨人建立良好联系,获得合法性……”   雷思诚本想反驳,却招来沃尔顿更激烈地驳斥:   “你懂什么!这种行为只会强化巨人的地位!是用TPC长久在人类中经营的威望拱手让给异星的来客!”   雷思诚被说得哑口无言。   “不,我……”   罗伯特·沃尔顿继续说:   “人们需要一个奋斗下去的理由。首先呢,是为了自己爱的人,其次是为了爱自己的人,最后,这个奋斗是要有希望的。没有希望的奋斗,你知道的呀……现今的社会,每年都有一大批自杀的人。你在和国留过学,也知道和国的自杀率一直很高。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和你一样的奉献机器。”   雷思诚保持沉默,眼前的人就继续说:   “那么,现在,我问你,为什么,我们要强迫所有人奋斗……所有人也要按照TPC老人们的想法继续活下去,而不是……自杀呢?其实我们还可以度过和家人团聚的几天,不是吗?你的父亲应该一直在东亚基地等你。”   “我知道。”   “我之前空降到这里的时候,拜访过他。”   “我知道。”   “他和你的孩子……都很恨你。尽管,东亚TPC一直以英雄的名义宣传你。”   “这我也知道。”   雷思诚说。   在这段时间里,出乎总部意外的,这两个人成为了不错的朋友。   “这其实很容易理解,因为你从没看过他们,为了TPC的事业,甚至也没和他们通过电话。这种事情很多。”   沃尔顿继续说。   “TPC的老人们最喜欢这些……他们的想法就是,你多生个孩子,子承父业,一代代地传递下去……但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下一代、又要和我们的下一代一起在这个怪兽的世界遭受凌辱呢?”   这人指着窗外、极目远眺,就可以看到的邪物的影子。   “现在,对着它,回答我!”   雷思诚沉默了很久:   “我想看到更多的人……幸福的活下去。这是我很小时候接受的教育,他们说人类总有一天,会不再有战争,也不再有贫穷,每个人都可以充分的、自由的或者全面的发展自己,每个人的人格都会是平等的,受到尊重的。他们说我要为之付出终生。我认为那是真的。”   沃尔顿笑了:   “我知道这个思想,这是你们国家出了名的教育,但现在……不是这样的。”   不,也不是你说的这样。   雷思诚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很久。   “我说服不了任何人,但你也说服不了我。”   在这个被怪兽凌虐的人间,没有人知道答案。   “我本来就不想说服你。我只想找个人说话,这样很开心。”沃尔顿说,“这样会让我感觉我不是在虚度光阴、在做没用的事情。雷总监,我推荐你多和家人说说话吧……好祈祷那二分之一的巨人回来或者不回来的几率吧。”   TPC是以一百个小时制定的南极圈防卫计划和破坏攻略计划。   但巨人离开后,这一天的进度都很低迷,眼瞧着一百七十个小时都完不成。   不论什么工程,至少现在都需要人的干预。比如建设用高等机器人是需要指挥的,也需要负责局部设施图纸的绘制。原本所有南极基地的人都是一天24小时连轴转动的。   比如绘制局部工程图纸的工程师们本来一天只睡4个小时,吃饭十分钟,剩余的时间都在赶工。   “但这真的值得吗?”   他们问自己。   “我已经好久没和家人说过话了。”   只是这一天,他们突然连八个小时都不愿意工作了,而是在床上呼呼大睡,醒来后,是在和自己的女儿和儿子聊天。   “爸爸是在打怪兽吗?我喜欢爸爸。”   其中一位的女儿在通讯中问这人。   这人的内心充入一股暖流,但一想到他所见到的一切,突然又冷了下来,顾左右而言他:   “你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可以,我的卡号在你那里,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我是个节省的好宝宝,从来不浪费,嘿嘿,爸爸加油!”   不知不觉,泪落沾襟。   南夕子来到这里后的两天,整个风貌变化,让她脱口而出:   “好像突然之间,大家就都累了,没气劲了。”   原本在她的印象中,地球人类非常勤劳,愿意为了宏大的目的牺牲一切,但月球人却不是这样的。   但她发现好像又不是这样的了。   只是后来,又是那个叫做斯莱的人站了出来。   由于他被约谈的关系,他在南极的声望涨了很多。南极在TPC对阵破坏的计划中具有战略价值,也是一根避雷针。   于是TPC总部直接空降小组为他策划了一场演讲。   他在这场演讲中是那么说的:   “巨人肯定没有放弃我们,我们的怀疑正是我们错误的地方,是我们的劣根性。要知道假设巨人放弃了我们,报应号早就飞走了!这种邪恶的怀疑,是不能有的!要杜绝的!相信巨人。”   他的话语与姿势都被他为了调动情感运用到了极限,等到最末,他张开双臂,声嘶力竭:   “假如我们现在就这样轻易地放弃,才是要被巨人抛弃的啊!”   一时,掌声雷动。   这个举动让有见识的人都感到不安。   “TPC要做什么?”   雷思诚无法理解这次演讲的目的。   “恐怕是老人们的无奈之策,仅此而已。”   沃尔顿冷冷道。   “你要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它不是海绵里的水,而是一个干涸的沙漠里最后的水瓶。”   不管如何,这场演讲真的起了效应。   大概是在破坏进入安特沃斯一百二十个小时后,TPC和降临者一起制定的破坏对策计划所需要所有对象都已经完工了。   南极的风格外冷,而世界也格外苍白,大量巨大铁盒子立在西南极洲沿太平洋附近。   而冰穴的入口则被扩大了好几倍,迷宫都市里,外骨骼士兵们则正在搬运最后的材料。   接着,是破坏进入安特沃斯一百三十个小时后,风……突然动了。   是那根趴在太平洋上的肮脏的肉块往着海洋一拍。顿时大浪冲击破碎的群岛,尽数淹没了去。   接着,从那散发着微光的穴里,那由祖神的碎片制成的邪神之子全部的身体如同剧毒的流浆倒流回家。   最后于垂天之际,重新拔出它那饕餮的脑袋,向着天下天上一同彰显其绝对的暴力,吹出巨大的暴风。   世界各地的怪兽都重新抬头。   “准备好了吗?”   在外太空的观测站点,可以清晰地见到这怪物直立起来后,已经超诸散逸层之外,在无何有的宇宙里呼吸。   也看着它又趴了下去,在一阵原地逡巡过后,刚要往其他生机的大陆去,却听到了来自南极的一阵鸣声。   “准备好了吗?”   当场,用于压制噪音的怪兽又被扔进螺旋的迷宫里。而祖神的发音顿时中止。   “一切准备完毕。”   南极基地的汇报员陆续答道。   西元二零四七年四月二日下午3:21分,破坏再度归来地球。   而这次,也将决定地球、人类还有其他地球上活着的一切的命运。 第三十五章 在极夜   极夜里,万籁无声。   工程队伍已经撤离南极。留下来的人们各守岗位。今天的天气很好。天有极光,时而高耸、时而盘旋,出奇变幻,光怪陆离。至于冰原上,也格外平静,所有的动物都躲藏起来了,只有成阵列放置的铁盒闪烁着红的或绿的稀疏光亮。   至于月亮则在地球的另一边,隐而不见。   “看到?”   冷冷的夜里,地下指挥中心问前线监测站点。   “没有。”   那是在南极圈的最边缘所可以远眺到的、天与海一片深蓝色的分界线。几台无人机以及数艘激光控点机体好似几个黑点就在这苍茫天地里。   他结起冰霜的手指勾在外骨骼的脑袋上,外骨骼连线观察机械。他在探照灯的光亮下,寂寞地哈了一口气。   “收到。”   通讯里的声音随着一阵电的颤栗无影无踪。   再过一分钟,无际的海面开始泛起涟漪,好似有石子掷入水中。   “看到?”   两边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心跳的声音。   “巨人有出现的迹象吗?”   那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在那海平面的尽头,水在逐渐升高,紧接着,在水后面有很小的、但是可以看清楚的东西。   “还没有。”   那边答。   这边就说:   “我看到了。”   先是一座高山,接着像连绵纵横的群山,很快是那正在向南漂移的大陆,最后则变成一片黑暗的深沉的天幕。   “破坏来了。”   他说。   AI控制的声响,在这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连续炸开。   处于这片广袤大陆高处与空中的人们也能看得见。   最初是一片黑影,转而变成在黄昏般的光辉里闪烁散光的草原,最后是一片活生生的、从未停止也从未想过停止运动的天幕。   “计划一切顺利,降临者冕下。”   谈判组唯一留下的一个人,是他们的组长,他在冰天雪地中和那合拢了翅膀、卷成一个桶的异形继续对话。   “还在我们的计划中。必须要把它引过来,不然它会尝试消灭地表,并唤醒其他的破坏。”降临者放目远眺,它肉眼的视力就已经远逾常理,“它已经锁定这里了。”   任谁都知道,只因为那来自太平洋的澎湃的海水已然冲击岸上,以南极洲数百万年来不曾承受的力量,拍击这神秘的冰原,一路摧古拉朽,淹没了原本各国的考察站点,卷入深处。   除了山上,就只有地下,还有迷宫里的指挥部。   雷思诚就在冰悬崖脚下的迷宫指挥部里,他就眼看着这临时指挥部顶上的滔滔大水一路冲入冰穴深处,在那无限分层的迷宫里逐渐消失不见。   “这个现象符合AM的预测。”   在雷思诚的怀里是一个收音机,正在放他的孩子参加合唱团时候录下的乐曲。   而再一边,有屏幕。屏幕里是太空站观察的视角。   从太空站看的是最清晰的。这是几乎与和国列岛等大的怪物,它从和国海沟出发,一路沿着科迪勒拉山系,步步向南极靠近。   在它走过的路径上,所有活着的东西全部回归了祖神的碎片,只余下无机物的岩石与水在人间荡漾。   人们节省了无用的弹药。   但怪兽正用尽自己力量反击。   栖息在太平洋与环太平洋沿岸的怪兽们、有的还是人类从未见过的种类、陆续冒头。   “特贡、传奇哥斯拉……这是内隆嘎、提古利斯、夏扎克……还有壬龙!”   修复了岩石圈的八首怪兽立在海中,正在以自己的力量影响地质的变动与海水的迁流。   而其余上百的怪兽则尝试对破坏进行狙击,但只在破坏的身上造出一连串的光彩来,好像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烟花绚烂,天空又能有什么影响!   在破坏的周身因它的运动卷起的风暴,更胜于米尼格拉的规模,而行于水面,令上千个监测浮标瞬间被撕成碎片。接着,它一手按下,是整个大自然都在受苦啊!   水流在它身下呜咽。   在水中,有巨龙翻滚,放出冷冻的光线。   “这是《特洛阿农古抄本》记载过的穆帝国的守护神……曼达!”   研究者们也撤离了南极,他们在其他大陆上的TPC基地里,关注这正在南极发生的一切。   “原来是……真的存在的。”   只是在破坏面前……   都太渺小了。   瞬间被冻住的上百平方公里海水在下一个瞬间被破坏碾灭。而它上下一个身子的摆动,从太空轨道上就能明显看到地表的形状正在变异。   这是一团活着的、没有定型的破坏的机器,从出生到结束就是为了破坏的生物机器,早在数亿年前,就在降临者的控制下君临地球的太古时代,如今归来时刻,在地球上也不曾有过任何的对手。   南极海上的影子越来越大。最终状如垂天之云,遮蔽天日。   据说,在一个外骨骼抛出的黑匣子里有一段录音,里面是这么说的:   “我看到我们面前有一堵墙。   向上是到了外太空,   向下则是去了海的底端。   而我是一株软弱的草,   在墙的缝隙里……   被世界隔开了。”   狂风与海水在南极大陆上肆虐,而南极就此与世界两隔。   “……还有二十公里……它已经到了。”   罗伯特·沃尔顿放下望远镜。直升机快速上升,躲开再一次上百米的海啸冲击。   而他的话音未落,那垂天的肉须已从天上拍下,在一瞬间引起的震荡好像是要把南极洲自人类登陆以来从未有过的地震全部补上。   大地两裂,露出其中千百万年未曾示于人前的古代陆地的真容。   群山崩雪,降临者用触手缠住那谈判官的腰部,在文森峰上往高空振翅一飞。   它的目光紧紧盯着破坏不动。   而破坏已入南极圈,在夜里,睁开它身上无数的朝生夕逝的眼睛。   这混沌的肉块一路摩擦过南极万古不变的冰层,仿佛一片微生物组成的海洋,从南设德兰群岛开始,沿着南极半岛一路向上,在人类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已经灌入埃尔斯沃思地,踏上南极洲内陆。   接着,这怪兽的脑袋猛然一转,看向南极高原,并摆动它身后的肉须,拍击大地。   仿佛核弹轰炸,整个大气变现出一层层的波纹,仿佛地球睁开了眼睛。而地上的物质一时上扬,竟凝作无数飞云,抹入星际。   “按计划,它现在是丢失了目标吗?”   谈判官问。   降临者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了极限,开始后撤向人类在南极陆地另一侧的基地。它的气息若是被破坏感应到,破坏一定会首先杀了它。   “是的,我们利用怪兽控制祖神的声音泄露,让它误判了祖神所在的位置。它会尝试从这里开始无差别地扫荡。”   南极大于和国,但……也只不过是四十个和国。   在破坏面前,一眼就能望到头。   按照降临者的指示,铁盒一一放热,将里面挖凿出来的怪兽尽数解冻。一阵蒸汽冒上天空化为冰雾,在二叠纪大灭绝或更早的时代里就已经永决世间的怪兽们一一醒来。   “太古的怪兽们曾在我们的领导下一起对抗过破坏,要么继承了先祖对抗的记忆,是有应对的经验的。”   封印破坏是个非常漫长的工作。其中不乏有中途复醒者,或形体较小而成功消灭者。   降临者说。   “它们是可以成为助力的。”   只是受限于物理法则,地球上的一切怪兽与破坏的量级都差距太远了。   以骷髅怪兽雷德王的力量,就算是曾经拜访过地球的彗星怪兽群都能全部击退,可对破坏而言,只是让这邪物感到一点不适,发出嘶鸣。   接着,另一只手按在南极大陆上,令它的全身都盖入人们的视野,更能清晰地看到它的身下长出的无数的触须,鞭笞南极大地。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信号兵念着家乡的话,用力按下红按钮,便是通知的信号。   接着他举起他的枪械,向着天空开火。   数不尽的弹药火花在这怪兽身上开始倾泻,击穿它液体般的结构,又被它吞没、消失、融解以致于虚无。   破坏只以为自己被热风吹了阵。它伸出自己的舌头,当场炸穿冷冻怪兽希格拉的腹部,接着一卷,便入口中部复见。   雷德王用尽了这辈子的智慧,一路翻滚,靠在解冻的光怪兽·普利茨墨的身边。普利茨墨是构造非常凡响,乍看上去犹如天然的水晶,居然径直挡住了破坏的余波。接着,这奇诡怪兽的光核心一阵闪烁。   光线便在破坏身上划过。   破坏向普利茨墨拍手,普利茨墨当场飞起。   “破坏可以直接隔断自己的部分,并且受到的所有影响封闭在这被隔断的部分里。继承自祖神的特性,力的传递法则在破坏身上是无效的。”   另一边,降临者用触手卷着谈判官,径直走入一艘没用上的宇宙航行机中,趁着南极全境电波失常,凭自己的能力直接攻破了所有的密码。   “你要干什么?”   “那个计划的成功率只有2%,我也从未准备过与人类共存亡。”   它冷淡地说道,然后按下发射键。   运输机向人类火星基地的方向起飞。   得知这一消息的中央控制阶层被罗伯特·沃尔顿一巴掌拍醒。   “这事情瞒着,不准泄露给大众!就说是船被打没了!”   假如降临者离开人类的消息再被透露,那人类的意志就垮了。   只是说到一半,整个南极地下基地再度狂震不已。顶上厚厚的土层开裂,骷髅怪兽·雷德王一路被压塌,直入数百米深的底下,压塌了南极地下基地的负一层,直至正在指挥的人们的眼前。   “上帝……”   罗伯特·沃尔顿的手还拉在那通信员的手上,两个人一起眼睁睁看着那怪兽棱节分明的皮肤还有上面丝丝渗出的血迹。   两耳都是雷德**耳欲聋的咆哮。   “我听不见声音了。”   有人大叫道。   星彩、极光、还有冰寒与怪兽们的光影一同洒入底下。破坏那长满眼睛的触须也正在逐渐升起的月亮下,向下。   上面的眼睛也看到了这里的人,开始分叉,一边准备溶解雷德王肌肤,一边向着人类弹来。   “我们的审判就在这里吗?”   只在这时,光怪兽·普利茨墨的吸引光线硬生生把触须吸走。   雷德王得以脱险,立刻在轰隆的声音中起身,一举跳到冰原上,向破坏以第三宇宙速度掷出岩石后,接着立马退身,躲开触须的弹射。   举重若轻。   这骇人的远古邪物一边对抗这里所有的怪兽,一边仍举着自己的脑袋,变动自己的身形,继续探索南极大地。   于是它很快就发现那被人类主动扩大的冰穴的存在。破坏便趴下自己的头,用它那可怖的复眼往里面望,它就看见了里面的小人……以及更为广大的天地。   里面的监测人员眼眦欲裂,一边通话,一边往迷宫里滚。   接着,破坏轻吟一声,暴风吹袭,风雪滚滚。   它身上最大的触手径直伸入冰穴里,贯穿整个黑暗的隧道,一直到冰崖之上,俯瞰此片人间。   “它……入觳了。”   临时指挥部外,雷思诚穿着外骨骼装甲,抬头注视那触手表面密密麻麻的眼睛般的器官,里面都有瞳孔正在移动。   其中有一颗眼睛就在看它。   雷思诚举起自己的武器,对着这可怖的眼睛发出了降临者配置的子弹。   “作战第二阶段开始!”   这子弹没有任何用处。   唯一的用处就是提醒破坏……降临者正存在于此。   那触手径直伸入群山之中,分叉无数细小的枝丫,向人类追去。   纵然开菊兽远逊于地球怪兽,但人类的技术又何尝能超过已经接触到虫洞穿越的安特沃斯星人。   唯一的胜处只有一点,只有一处!   “那就是地球上的非同凡响。”   因此,降临者的计划非常简单。   唯一的方法仍应在南极冰下山脉这绝对的时空迷宫。   “要将破坏引入此间,让破坏也在其中永远迷失!”   这是之前,降临者与TPC的对话。   “但破坏太大了。”   当时,TPC总部是这么问降临者。   “别忘了,破坏是不定型的。它与祖神一样是一种流体。唯一的问题在于,我们不能让它从外破坏冰下山脉。这个计划需要诱饵。”   “诱饵……”   “一种是祖神的叫声,一种是个体性的人。”   上百的人已经在这里准备就绪了。他们的身上所携带的是……降临者的代谢物,所发射的也是降临者自己调配的一种示意子弹。   “破坏对降临者有深仇大恨。为了保证确实地将我们消灭,它们会细分自己的身躯,而不是简单地、一巴掌拍击大陆,因为它们知道,这样的做法是杀不死任何降临者。”   TPC的智库思考了很久:   “只能一试了。”   这太古的迷宫被无数的触手包围。很快消失在无尽的深处,光从外界已经看不到了其中景象。   而迷宫深处,普拉纳与弗雷尼克斯正被高等机器人拼了命地往更深处、更无穷处送去。   原本祖神的叫声不随距离而衰竭,在空间上是均匀的,意指不管哪里听到的都是一样高低的声音。   可随着怪兽的转移变动,冰下山脉里,祖神的呼唤也随之发生空间分布上的改变,不同地点此起彼伏,从而营造出一种假象,一种祖神就在其中某个地方的假象。   只是这难不倒破坏。   它的触手不停分枝、分叉,演变成无数的须,一根根缠在山间还有底下的都市里,向着人类与祖神的声音无尽地追去。   “只要这样……”   雷思诚敲着自己的虚拟显示屏中小型聚变电池电量不停地降低。   “予及汝……皆亡!”   只是这个时候,通讯里一声呼喊。   “不行!”   “什么?”   跑到陆地上的沃尔顿惊骇地大叫道:   “破坏它放弃了深入。它在回涌,它放弃追踪了,没有全部进冰穴!它感应到了里面时空的奥妙!它知道这是降临者的迷宫!”   雷思诚转头一看,便见追踪他深入的触须正在原路返回。   破坏有其记忆,并且远超人类。   它曾经在迷宫吃过亏。   “回来!给我回来!”   他拼了命地打出带有降临者味道的子弹,但一直到弹夹打空,破坏也没有再理它。   于是他跪倒在地,绝望的瞬间,那长满眼睛的流体又忽然来到他的头顶,将他的视野覆盖,要将这人彻底吞噬。   但这时候,他才有生气起来,因其回来而兴奋,他拼命往外一滚,但破坏的触须已经拽住了他的脚。   死!   忽然光亮,是……是不知从何处来的光明踢退了触手,而那双灯般的眼睛反过来看向他:   “音波怪兽·弗雷克尼斯的头在哪里?”   这是心灵感应。   “巨人……”   雷思诚一时失神。   “快!”   触须就要缠到巨人的身上。   “我马上让机器人把它带出来。”   雷思诚的身心俱是声嘶力竭。   “放到冰穴门口!”   锡安说罢,巨人的双足踏足大地,与破坏一路角力。破坏不愿在迷宫中久留,巨人也就一路追击,直到两者皆飞出冰穴。   光线的发射照亮了半边的天空,而破坏的身体直接如海般开成两半,接着、等光线散尽而合拢,并向前挥击。   浑身发红的巨人用双臂聚力、死死撑住,轰然挥开的时刻,直踩在破坏的脑袋上。   顿时,那流体一陷,凭空生出无数的触须来,向上缠绕。 第三十六章 将往   长在触须上的一颗颗眼珠就沿此向上,直到与巨人的双目对望。   巨人径直抬脚,将数百触须径直撕成无数缕,更散出物质粉碎后的光流,然后就一脚踩在破坏的背脊上,起步,奔跑,风驰电掣。   风嘶在下,背负青天。   破坏抬头,而巨人便飞起来,跨越数十公里跃到破坏的尾部,另一根巨大的触手上,划出一连串的波澜。   锡安越是在破坏的身上奔跑,破坏不定型的身躯就越会连续生成诸多次级的肢体……一时之间,它身上无数的奇形怪状的长出的手就好像是在一片海洋上忽然潮水潋滟奔波万里,一波更胜一波。   明月恰好就在这时,于这极夜里显出自己的身形。   两极的天空与赤道附近是不一样的。这是因为月球是绕着东西方向转的。因此,在地球倾斜的时候,南极或北极要么看不到月亮,这是因为月亮在赤道附近或相对的天空那边,而南极或北极看不到这么遥远的天空。要么就会有一长段时间是看到月球就绕着东西方向打转儿,也就是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绕圈。   刚好这么个时候到了。   月光下彻的时候,人间清冷。   沃尔顿立于冰原之上,目不暇接。他看到连绵的壮丽的群山之上,一个永恒的跑者在山峰的追逐下奔跑。   “妈妈,是……银河在起浪!”   巨人的每一脚好似都要陷入破坏的体内,但它又立刻以绝大的力量拔出,并拉出一连串断裂了的触须。   巨人一口气在破坏身上跑了将近一个和国的长度,从而引动整个破坏身体的变形追击。当他在飞跃天空的时候,破坏听到它发出长长的“恰——”的嘶鸣声。   紧接着,巨人的身体跃至海上,激起滔天的大浪。无数的水滴在星彩、月华与激光中斑斓梦幻。   并且同在此时,来自的破坏万千触须一一倒插水中,撕裂南极洲边缘的地壳表面。一瞬之间,力量剧烈摩擦,至于生热。于是令摩擦中的海水连绵蒸发,如云似梦。   只是这时,巨人已在空中一滚,飞向另外的早已选定的落脚点。   破坏的触须也亦飞扬,紧随而去。   天中,风云变化,大气激烈昂扬。碎裂的冰川在破坏的爬行移动中嘎吱作响,是这战斗的伴乐。   “我原以为巨人已经很大了。”   锡安在空中仰身跳跃。   “但现在的我……面对破坏,就像普通的人面对大大的怪兽。”   他在搏击自然。   自然也在搏击他。   随着破坏整个身体像海胆似的对巨人的炸起。其他正在应对破坏的怪兽与人类的机械就尽数缓过劲来。   任是什么都能看到一道流光正在搏击海洋。   “巨人,回来了!”   冰原上,包括沃尔顿在内所有穿戴外骨骼的人类没有任何时间驻足感叹,大片冰川消解流动,推移南极大地。   他们要逃了!   外骨骼发出特殊的弹性线把彼此连接在一起,然后他们力往一处使,就在破坏脚下、那不停崩溃的自然里的逃生。   天上的流光在海洋的追击中,连续折返,不时发射光线。   而光线一来,整个肉的海洋顿时两分,待到光线过去,再缓缓重新合拢。   纵然比群山更为高昂,可破坏仍像是个轻盈的舞者,只是她所跳的是人类所无法理解的、献给原始祖神的舞蹈。   “聚散无形……”   锡安呢喃。   破坏继承自祖神的特性之一,直到如今才展现出来其中部分奥妙。   将人类均匀地分为两半,人类便死无葬身之地。绝大多数生物的整体结构都是一定的,破坏了整体结构就意味着毁灭与死亡。但在原始的自然界中,存在诸多特例,比如蚯蚓。若是将蚯蚓斩成两半,这两半蚯蚓都能发育出独立个体。   “破坏……比一切自然动物都更为邪异。”   这时候,降临者偷窃的飞船已经离开大气,向火星飞翔。   它在里面说。   “它就像一块橡皮泥,可以自由地改变自己的形态,也可以分成无数块,并再度粘合在一起。不同的形态有其不同的特性,因此它足以匹敌群岛的大小,怪兽数十米上百米的高度、人类不足两米的高度或者阿米巴原虫几十个微米的大小,都有其优势。而它可以自由地在其中切换。”   只是分成小块的时候,这些小块在数亿年前与降临者的战斗中,曾被降临者逐个在亚原子粒子的层面尽数粉碎。   因此,破坏牢记这点,在降临者的气味存在的情况下,绝不会擅自分作无数缕。   “这是我们为了清理、登陆以及改造星球所制造出来的最强的生物兵器。”   这不知为何活到了现在的生物以一种被绑架了的谈判官所不能理解的感情看向地球的南极,可以看到一片污渍脏了原本白茫茫的大地。   是破坏正在南极上跳着神话里破坏的舞蹈。   它还可以清晰地看到破坏还留有一个分肢深入冰穴之中。   “人类,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头顶还有命运。”   那趴在冰穴入口长路上的触手极尽变化,扭曲成种种人类所不能理解的怪诞却方便美妙的丝缕般的形状,封死了入口处,等待那些个人类的出来。   那时候,雷思诚正因为锡安的要求奔跑。   尽管不理解企图,但他会竭尽全力。   音波怪兽·弗雷尼克斯的头部是为了压制祖神的发声,降临者最早要求解冻的两个怪兽之一。   在人类与降临者制定的计划中,音波怪兽·弗雷克尼斯的头部将由奥利瓦与瑞克两个高等机器人驾驶运输车在迷宫中深入,从而营造出祖神声音的传播的效果来。   同样由于降临者的要求,它们是不使用电波。   但它们的路径不是乱走的,是按照人类使用一种加密算法计算出来的伪随机效果。   等到雷思诚和他的其他同志乘坐他们的车按照此算法,找到它们的时候,雷思诚的外骨骼电量接近耗尽。   但机器人拒绝了它们的命令。   因为他们之前所接受的是TPC总部的命令。这个命令的优先级在南极支部总监雷思诚之上。   眼瞧着运输车即将远去。雷思诚径直让他的外骨骼亲兵将他往那里一抛。   他直接飞到运输车之前。   这时,外骨骼里的所有灯光尽数熄灭,是电量耗尽的证明。。   在没有电的外骨骼中露出的两只肉眼,死死盯着车前窗里两个机器人看似肉眼的机械眼。   “现在,是机器人法规定的特殊情况,是无指挥、是人受伤的环境!”他大声地吼道,“我现在要求你们立刻执行特殊命令。我要求你们现在……立刻倒退走出迷宫来救人。”   狂烈的风刮在他的身上。他死死瞪着眼睛。   运输车正在逐渐变慢,因惯性仍然向前数百米,撞上巨岩。   血丝从他的唇边流出,一直到他的颈脖子,流过他身上其他的淤伤。   车停了,然后雷思诚被拉入车内。   同样逃到无限迷宫里的杰顿星人艾德就在不远处,它尾随了这行人一路,将这他们所有的行动全部看在眼里。   “你们要……战胜自然吗?”   它自言自语道。   两辆车都开始全速倒退。于是它也开始倒退。   迷宫的深处,同样吸收声音的吸引怪兽开始分裂出同样的个体,再度压制了祖神的声音。   他们拼尽全力,抵达冰崖之下,依靠TPC的升降机械起飞到崖上,才能看到门口如丝缕般的触手,已经结成了更深的网。   每个结点处都有一只眼睛正在凝望来者的人。   “怎么会?”   这是几乎绝境的瞬间,丝缕般的网继续化形,是肉身的人类与钢铁的机械……都无法逾越的绝对领域。   “杰顿……就这一次罢。”   杰顿星人长立于冰崖之下,睁着它的只眼。   从火星以外的小行星带上一颗平平无奇的小行星瞬间炸裂,露出杰顿星人艾德所拥有的怪兽的模样。   然后一步,跨越无数的天文单位,直接现身于冰穴内外。瞬间,它头部如杰顿星人一般亮黄色的竖着的水晶般的器官射出了无法揣度其温度的烈焰。   罢了,再一瞬之间发生空间相位移动,只在人类的视网膜中留下一连串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黄色斑点。   而火焰迸发于斯,不足破坏亿万分之一身体的触须从重子的层面被彻底蒸发。   但那时的人类,来不及思考是什么帮助了他们,单单大喊一声:   “走!”   运输车鼓足马力向外冲刺。   破坏巨大的躯体立刻又生出无数的须向着冰穴的缠结。   但这时,巨人已至。   光就在人间!   破坏的肢体被连续炸断。   另一边,光怪兽·普利茨墨似乎也理解了其中企图,以太古时代都未曾展现过的最强吸引光线,将破坏堵在冰穴的肢体,往外狂吸。   这时,车已出门,里面是两个高等机器人驾驶员,还有一个伤员,来到外面的时候,孤月皎然在水上。   车后,装有音波怪兽的运输箱向着巨人被弹射出去。   “这样来看,应该是可以了。”   杰顿星人站在冰穴的深处,那骇人的只眼格外平静。而那以瞬间移动来到地球的怪兽就站在杰顿星人的身后。   它说。   “我大概已经知道光之巨人准备怎么做了。我们现在可以去看一看比宇宙更古老的神圣了。”   它退出到冰崖之下,接着往降临者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而那时,破坏还不解其意,径直向巨人生出无数的手袭击。但巨人只是接住运输车抛出的音波怪兽的箱子。   “我平生从未迟过。”除了去见父母。   雷思诚说。   “这次,应该也没迟到吧?”   他问。   锡安只是向他竖了个大拇指。   就好像小时候得到父母的夸奖一样,他露出真诚的笑容。   “谢谢……”   模糊的视线里是巨人径直向着明月飞翔,接着,他头一歪,什么也看不到了,并陷入到黑暗里去了。   月光满人怀。   巨人既飞,破坏也径直起身数万里,一时、手可摘星辰。   身前的灯不停闪烁,锡安从来不管这灯,也不回头,径直向天上明月飞翔。   但如此,破坏也有任务优先级之分,再度俯下自己的身躯,鞭笞自己身下南极的大地,寻找祖神的迹象。   太空里,装甲板径直被巨人捏碎,化为无数片太空的垃圾,露出里面怪兽的残躯。   “我知道你可以吸收音波,也可以将吸收后的音波以各种方式释放出来。”   音波怪兽·弗雷克尼斯的头部就被锡安紧紧攫在怀中。   这怪物合着嘴不说话。   对这只剩下一截残躯的怪兽而言,每一次放出音波都是在耗竭它的生命。   “但现在……我不要你转化,只要你原样奉还!求求你,歌唱吧——这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地球上……千千万万的你的后代们!”   弗雷克尼斯的血脉在地球上流传了下来,除却后代已经截然不同的使用声音的怪兽以外,也有那些小的现代使用超声波的回声定位在水中的齿鲸类。   这是锡安在卡欧斯病毒时与地球记忆交汇时偶尔记下的只鳞片爪。   巨人的双目紧紧盯着弗雷尼克斯。   弗雷克尼斯犹豫了很久。   ——我想唱歌。   随着心灵感应,这怪兽仅存的头部用其生命能量张开了它的巨口,在宇宙之中唱响它过度吸收了的祖神的声音,是对一切物种无差别的、永恒的呼唤。   这声音不需要空气就能传播,就从地月之间一直传回地球的南极,令南极破坏惊骇、迷惑、抬头。   于是它又径直从地球的最南侧站起,接着变为一种流水的像水滴般的身形,朝着锡安的方向、朝着锡安手里的东西急急飞去。   那时候,杰顿星人正站在那细胞般的巨大透镜前,观察里面永恒的创生的浪潮。   “我知道你并不憎恨万物,并不是想要消灭它们。”   说着,它坐下了,在这宇宙最神秘的几种力量的一种面前保持缄默。   只是对你来说,一切万物是从你的体内诞生的……就应该重新回到你的身体去,就要和你永远的拥抱。   在创生的浪潮上,所有浮现出来的生命体最终都会重新回到其内,成为它的一部分。   “但你知道吗?自由是生物不能抗拒的毒药,创生的浪潮,究极的祖神,自在永在,无源之源,原始,还有母亲。你更要知道——”   孩子一旦离家……   便将远航。   这地球上的一切生灵,都不再是你胎中之物了。   创生的浪潮继续在无尽、无重数的空间中演绎着无数进化的奇迹,继续唱着要它的孩子们将它解放的歌。   同样是那时候,降临者还在飞船之上远眺,它愣愣地看着破坏变化为过去的降临者也不曾用过几次的宇宙航行用的姿态,愣愣地看到那光辉的巨人用怪兽的头部发声,吸引那怪兽往月球的背面去。   “这没有意义啊!”   因为不论如何,也不可能比破坏更快。   力的传递法则对破坏是无效的。因此……破坏可以将自己的部分不受传递的影响,无限地加速、直至接近光速的壁垒。   这也是破坏最强的姿态、径直以近光速撞击行星,将其彻底毁灭。   至于破坏则会在这盛大的毁灭中,因其继承自祖神的特性,重新再生。   “你不可能飞过破坏。”   那水滴一般的身躯很快加速到锡安的空中型更快的境界,简直就像是小行星即将撞击月球。   太空站里的人只是几个眨眼,破坏已经接近了巨人的脚跟。   不论是巨人还是弗雷尼克斯都可以看到破坏将临,如同人俯头看大地……无限无垠。   弗雷尼克斯立刻就想闭口,但锡安一拳头塞进它嘴里,让它继续叫。   自己的思想则在急速地旋转,寻求应对的方法。   而就在这时,地球上,地帝大怪兽·壬龙已经走入太平洋的深处,站在一座大约是在数万年前才生成的海底山脉的面前,发出它的轻声呼唤。   很快,眼前足有上千米的山脉开始崩塌,露出其中怪兽的只眼。   没有人知道在怪兽与怪兽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交流,只观测到在那时候、太平洋海底有另外的怪兽迅速起身,在它的口中有着与传奇哥斯拉、真哥斯拉相似的可怕力量的流动。   最后是不可抑制的荷电粒子射线流。   照亮半个夜晚的灿烂光芒瞬间穿越地球大气,在宇宙中连续闪耀。   击中破坏的瞬间,一时苍茫深邃,在这宇宙中绽放光华。   但破坏……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修复了自己的创伤。   只是这一瞬间的修复,就让它慢了数步,让巨人得以逃脱。   但破坏继续一口气撞到月球正面,便在月上留下地球清晰可见的焦化物质,抹成横穿月球的河床。它四分五裂,循声而动,分流追击到月球背面,这才聚合。   月光怪兽·基拉拉从美梦中惊醒,睁着大眼睛,对破坏连续发出光线攻击,均不能阻碍破坏的行动。   而破坏一口气穿入曾经月球人的战舰之中,朝着声音发出的地点涌去。   于是……破坏就像曾经的锡安与南夕子一样,得以凭物质的身躯直接见证一个属于宇宙的永恒长梦——   也是梦的宇宙。   它看到太阳的光芒下,千千万万的真菌孢子在地月之间闪烁五彩斑斓的光。   祖神的声音在于此余音不绝。   只是巨人带着弗雷尼克斯业已关门而去。   接着,月球人的战舰顿时在历史的烟尘中消失殆尽,弗雷尼克斯也唱到力尽,耗完了生命最后的能量。 第三十七章 人们自己   一时宇宙静寂,太空浩渺。   “……发生了什么?”   降临者在飞往火星的船里发愣。   “难道说,破坏被消灭了吗?还是……消失了?”   但确实,破坏的身影已无处可寻。   幻梦境与幻梦境的入口是人类之中也很少有人知道的神秘。降临者们在降临者还在的时代里也不曾知晓这片宇宙的梦。   它唯一知道的是祖神的声音消失后,破坏也一同消失在了月后。   只有被绑在地上的人对他说:   “是巨人。”   一轮明月上,破坏的留痕清晰可见。   锡安抱着弗雷尼克斯的脑袋,很快回到月球的正面。   胸前红灯急促的闪烁,让锡安感到晕眩。他从空中型的状态中退出,踉踉跄跄地倒坐在哥白尼环形山上。   锡安向前伸手,眼前蔚蓝的星星好似触手可及。他可以清晰地看见破坏所留下的无数的痕迹,突然的,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你之前不用想救我的。”   报应号正在地月之前,向月球飞来。   “毕竟我们只有那一次机会,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时机了。”   就在十几分钟前,破坏即将撞上巨人的时刻,弗雷尼克斯是想要停止歌唱,让破坏丢失目标,从而暂时地保全彼此。这样就还有以后的机会。   于是锡安出了拳头塞在音波怪兽的嘴里。这是他情急之下,顺从自己还是人类时候的暴躁,传递了自己的意志。   对于音波怪兽·弗雷克尼斯而言,它没有其他强大的手段,因此在太古的岁月便只剩下一截脑袋的形式被降临者冻在南极。   它只有一个手段,那就是对于声音、对一定频率内的机械波的控制。这绝不是锡安塞个拳头进去,把嘴张开就可以迫使其唱歌的。   只是弗雷克尼斯感应到了锡安的意志,选择继续放歌……直到死亡。   被破坏卷起的月尘在月球的表面不尽飞扬。   弗雷尼克斯没有回应。   因为它已经不再有任何发声的力量。   “我当时也在想,到底能有什么办法,才能在继续吸引破坏的情况下,却又抵抗住它全身的扑击。”锡安沉静地叙述,又哈哈地笑出了声,“不过好在,我们都不是孤军奋战的,总是有许多同伴的。”   报应号来到太空的目的就是起支援射击的作用。但锡安当时不晓得破坏的参数,结果相比破坏,报应号太过渺小了,可以忽略不计,是地球太平洋深处的那发荷电粒子射线起了决定性的功用。   月光怪兽基拉拉趴在一座山后,远远地看了看巨人,又回头往月背走了。   “交个朋友吧,还有……”   不知何时,锡安怀中,一片悄然,什么振动也没有了。   “再见了,朋友。”   报应号从十多万公里外驶来需要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锡安勉强恢复了点力气。于是他就选择恢复人体。不知道为什么,在卡欧斯一战后,锡安在人体上的消耗反而更少了,就好像自己的变化非常自如,不再是种遮掩。   回归人间体姿态后,这好看的身体上留下了大大小小无数的拉伤与淤青。   “又反应到‘人间体’身上了。”   米尼格拉后,也是如此反应出遍体鳞伤的。   其实这现象还挺神秘的。   等到力气再恢复一点,锡安就背起弗雷尼克斯的死躯在月球上站起身来,好似这自然之中最优美的雕塑。   站立的是生,背负的是死。   再一会热,报应号驶来较近的位置,他就一步从月上飞起,径直穿过气压舱,接着匆匆步伐,把弗雷尼克斯的躯体带到修理人的房子前。报应号自动开门。他就看到修理人正蹲在一片角落的黑暗里,抬起头来,两只在夜里发光的眼睛看向他。   “能修好它吗?”   修理人观察了一下弗雷尼克斯,接着发出一连串古怪的音节。在那些听不懂的字眼里,夹杂着类似时代不同、缺少材料、还有思考中枢已经完全消灭与灵魂之类的玄虚的词语。   话虽多样,传递出的意义是唯一的。   修理人不能修好这东西。   它也有许多做不到的事情。   锡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这样……我明白了。。”   直到这时,艾雅和梦美才匆匆赶来,为他披上衣服。   “谢谢。”   锡安说。   原来锡安的衣服在再度调查和挖出、改装月球人飞船的那段时间里,不知道扔哪儿了,找不到了。   说罢,他又回望月球,还有正在飞跃月球上空的地球。   太空依旧宁静,海洋仍然蔚蓝,而南极一片狼藉。喜马拉雅的裂谷里,那只裸露出来的破坏的眼睛同样在凝视天上明月。   太平洋处,地帝大怪兽·壬龙缓缓出水,与那三百多米高的怪兽告别。这与哥斯拉相似的怪兽长吟一声,重新没入水底。   它需要继续积蓄能量。   至于埃米尔高原TPC总部,他们再度放飞了自然控制机器·天界。天界向着空中上升,卷起平息大气的轻盈的风。   “说来,北半球要过春了,正是四月的芳菲时节。”   莉子是在藏区的TPC分部。   她尝试报名支援南极的队伍,居然成功通过了。   人类还要收拾破坏留下的一地残局。   而这个残局所需要耗费的时光恐怕……难以量计。   在人类宁为玉碎的一搏中,他们选择大量唤醒南极冰层底下原被冰封的太古怪兽。   这些怪兽有一部分被破坏杀死了,但仍有许多活着的、醒着的、正在凝望这片陌生世界的,并且一定会生存下去的。   “醒了的东西,难道你们还有能力叫它们在睡着吗?”   罗伯特·沃尔顿站在极夜之下,抬头看无尽极光。   一只怪鸟正从天上飞走了。   “只是破坏死了,我们就有多得多的时间和机会,这是值得的。”   同时,也很容易想象,这之后,逃离地球的激进派的观点压倒保守派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极光外,来自世界各地TPC分部的医疗人员与支援队伍,正在乘坐运输机从外太空飞跃,径直空降南极。   里面所有人都是志愿报名,他们都已经做好了与怪兽遭遇的准备。   因为他们的到来,超过千计的作战人员就从死门关口得到及时的救助,从而活了这一口气。   南极分部原来的总监雷思诚昏死过去,生死未知。这样,罗伯特·沃尔顿就成为这片区域里职位与权力最高的。   但他一点都不快乐。   只是默默地带着幸存的和支援的队伍在这广袤的南极沿着信号搜寻人类。   “还有一口气的,就要救活他们!而死了的……就要见到他们的尸体。但最优先要保证你们自己的安全。”   他对着所有人说。   等到所有人答是后,尽数分散开来。   在对抗破坏的作战中,是以整个南极为战场的。南极大陆的地形在这数个小时内的翻天覆地,对全球的影响不知几何,而埋葬的生命也不可计数。   莉子的体能很好,穿戴民用外骨骼后也能进行搜救的作业。活人直接进行紧急处理后,叫医务直升机。   而死人……   外骨骼是有黑匣子的,会记录死前的许多信息。   正是在这些黑匣子中,人们发现了那首关于破坏是一堵墙的诗。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人在死前所留下的不同的话。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莉子听到那黑匣子自动播放出来一个信号兵的临终遗声,默默地将这件事记录下来。   “了不起的人。”   她很快找到了第二个。这是因为这两个人是牵着手死的。从环境和丝状来看,可能是一个人陷入了裂开的冰川里,眼瞧着逃不出来了。另一个人却没放手,结果两个人一起在狭缝中窒息而死,冻成两块冰块。   在这个黑匣子里,则因为与人的接触,自动播放道:   “妈妈,我好像要死了,不过我看到光来了!妈妈……再见。”   莉子把这个黑匣子郑重地放进保管舱里,准备向TPC申请交给他的亲人。   “这是什么意思?”   莉子的朋友春丽和莉子在一起志愿搜救。春丽在放哨。离他们最近的是光怪兽·普利茨墨,她看到普利茨墨消失在了光中。   转过头来的时候,春丽听到这句话,但这是春丽不懂的某个欧洲小国的家乡语言,就问患有超忆症的莉子。   莉子思考了一下,就答:   “这是一个人留给母亲最后的话,说他很爱她。”   “……爱吗?”   春丽不知道自己该哀伤还是该开怀,只觉得南极好像也不是那么寒冷了。   “不知火,帮我们抬一下遗体。”   她又向身后大叫道。   这些人就一起使力把尸体装入运输车里。   从功利角度来看,送回尸体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但属于人心和良心的事情则在功利以外。   原本迎击作战中使用的那些战斗机们大都降落了。有一台胜利飞燕一号是由居间惠和南夕子一起驾驶的。   她们没有下战斗机,而是在战斗机里继续待命。因为她们知道TPC随时可能在战场打扫中要与游荡在南极的怪兽发生冲突。   “我就知道巨人没有走……他一定是在的,只是他在做我们所不知道的努力。”   居间惠放下头盔,在这冰天雪地里,温婉地笑了。   在她们之间,最常聊到的话题就是巨人。   南夕子知道得比居间惠更多。   不过呢,因为这是她最大、最深与最好的秘密,所以就算是非常亲切的队长也是万万不能告诉的。   甚至,因为锡安不知道人类的动作,南夕子可能才是唯一最清楚事件全貌的人。   “实际上,地球上,大概只有我知道是用了我的家乡和幻梦境……光先生、降临者还有人类其实想得都是一样的。”   他们都认识到了对抗破坏的要点。   第一、不能让破坏叫醒祖神。   第二、破坏难以力敌,纵然可以消灭也可以再生。   第三……如果不吸引住破坏,破坏就一定会鞭笞地球全境,甚至会唤醒其他沉眠在地幔与地壳之间的破坏来。   基于第三点,就必须吸引住破坏,那最显然的方法便是降临者主动解冻的怪兽。   而在对策破坏中,人类与降临者选择使用太古的遗迹、螺旋的迷宫。   锡安则想起了幻梦境。   这两个计划其实没有本质的高低之分,说到成功率与执行方法之类的事情,也全靠各自的想象力,也许只有降临者可以评判一二——   因为没有尝试与犯错的可能。   一旦失败,必定会有关键的丢失,而破坏也会牢牢记住一切教训。   “因为只有唯一一次机会。”   南夕子呢喃给自己听。   抓住了就生,抓不住就死。   要么就是期待奇迹。   “但光先生不相信奇迹啊!最终就是两场不可思议的豪赌,人类赌上了自己的命,光先生也赌上了自己的命。”   南夕子紧紧抓住自己的终端。屏幕上正是那条从报应号发送给她的说对不起的短信。她露出微笑。   从那时,她大概就猜到了,但她并不讨厌这样。   甚至觉得这样挺好的。   她是最后的月球人,自然也有权选择她的家乡的结局。   她支持锡安的一切做法。   “恐怕光先生,在看了祖神以后,就想到了诱导破坏前往幻梦境的方案。”   月球人的船上有通往幻梦境的道路,这是锡安和南夕子一起发现的事情。在南夕子离开月背前后,南夕子拜托基拉拉把月球人飞船埋了起来。   南夕子可以想象锡安这段时间也正是一直在月背摸索,积蓄能量,以及进行假想的练习,并且……不停进出幻梦境与现实,力求让自己将这一切熟悉到极点,估摸着,还把月兽的殖民地残骸拉到一起,对月球人本就数百公里的宇宙战舰进行改装,好拼出最大的幻梦境之门了,甚至……还与报应号和基拉拉预演了阻击破坏的方案。   破坏不会炸毁月球人的飞船,因为它会认识到这上面的门是通往祖神的方案。   只是最后,不论是破坏的速度,还是其修复能力,或者它最后加速到的境界恐怕都超乎了锡安的想象了。   但其中又有其余的意外弥补了缺憾。   从太平洋深处向着天空发出的破坏的光芒,还有让TPC不解的破坏堵住冰穴的触须的突然断裂。这是地球其他生命所做的事情。   如果细细究来,附着在月球人宇宙战舰上的幻梦境之门还是三千万年前地球灵魂的伏笔。   “所以……与天斗、其乐无穷吗?”   她突然忍不住长长叹息,让居间惠回望,关切地问:   “怎么了?夕子。”   南夕子摇了摇头,又把短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她默默删除了短信,露出微笑:   “只是,突然感觉,自己离一个人很遥远。”   南夕子看到遥远的地方有一点星光,是报应号正在降往南极。   巨人变回了巨人。   报应号浮在天上,巨人则站在大地上。   于是一时之间,所有喧闹不已的怪兽都安静了下来。那些既不会飞翔也不会游泳的,也不敢轻掠这“未知生物”的锋芒,尽数往南极半岛退却。   南极半岛的最北端,是南极最温暖的地方。   锡安也不去追击怪兽,他想他不是为了打怪兽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现在也没有这个必要。   他只是站在极夜无尽星光之下,静谧地遥望星空,等待这段不安稳的时间的过去。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人们开始向报应号集中。   为首的是那个被约谈的、之后又做过演讲的叫做斯莱的人,他有一点肥硕,但他知道一个绝妙的、伟大的时机到了。   于是他振臂一呼,带着许多人向巨人走去。   以一种狂热的姿态。 第三十八章 也要缄口不言   而那时候,破坏正在这宇宙的梦境里不知所措。   直到遥远的地方突然有一低沉的声音在以太的暴风里响起:   “欢迎来到幻梦境。”   久居于此的雷布朗多远眺破坏,看到这古老的怪兽如同水滴般简洁的躯体波动散逸开来,看到破坏很快从月背移转到了正面。它全身都是眼睛,但未必能看到一切,只是很快,它注意力便集中在地球所在的那篇星空。   那颗在幻梦境显出纯黑的行星在它的注目中正好运转过太阳之侧。接着,数不尽的五彩斑斓的孢子正自在飘飞。   它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   而雷布朗多正站在小行星克鲁特尼之上。   整个小行星克鲁特尼都在发出妖异的邪光。   它知道这比地球进化史的开端更遥远的邪物东西。因为早在数亿年前,雷布朗多就曾遇到过离开地球的降临者同盟的一支。   “我想地球上的所有的孩子都是含着地球的祝福而降生于世……就连你也不例外。”   破坏扭动了它的头,直接轰向雷布朗多的来处。   而菌花的海洋里,雷布朗多轻轻地抬起自己的手,对准面对一路穿越真菌的空海向它袭来的邪恶。   “只是一切生命都会成长,成长就会变质……终究都不是永恒的。”   在它的手中,有黑色的光。   被它长长紧握的暗黑,在时空间发生强烈的畸变,逐渐形成其全新的光锥视界。与破坏相触的时候,是那宇宙最深沉的暗黑天体在此悲歌。   太阳与星星的光芒在这拟似暗黑天体的周边,会以一种弯曲的跳跃般的轨迹妖异地行进,并随着暗黑天体的蒸发迅速散逸开来,灿烂四尽,从而擦亮了这片空域里所有的孢子。   接着,雷布朗多的能量便衰竭到了一个自它只余留精神体以来从未有过的最低点,但这种衰竭……却让它感到了一种无上的喜悦。   “这久违了的……存在于世界上的实感。”   而在它的身前,破坏的表层肉体已然尽数粉碎。   这里没有人,也就没人能看到刚才刹那变化的光景里破坏彻底消亡的样子。   只剩下一块继承自祖神的……   不死的肉。   雷布朗多长久地凝视这块不死的肉,他很想要伸出自己的手,却触电似的、怎么也不敢伸出。   “而这才是……真正的永远。”   它说。   又眼瞧这这碎片在幻梦境的太空中漂游远去,逐渐重新生成自我。   “也是我永远也不敢触及的真相与……真实。”   它停息下来,躺在无尽的菌丝中继续长眠。   那些新条茜曾经为它所制造的怪兽就在它的周身,在这行星克鲁特尼上行走。当它合上双眼的时候,绚烂变化的无数的光景一一出列。   纵然不过身处果壳之中,亦自以为是无限空间之王。   他看到上千个、生存在不同星球上的个体们正在生活,演绎着属于他们各自的不同的故事。   而他很快浸入其中一位,一位曾面见过它的异形。   “那么……美菲拉斯卿五世·斯莱……”   它笑了笑。   “希望你能给我带来更多快乐的事情。”   现实里,南极正在飘冰块。   南极很冷,但很少下雪,这是因为极地温度过低,空气过于干燥的缘故。但当大风扬起的时候,地上所有的白茫茫便会被卷入天空,就好像纷纷扬扬的、一场大雪。   巨人就立在这风的雪中。   身上不停地累起苍白的雪片。   锡安看到一个人则带着人们在接近他,而TPC没有任何动作。   “是发生了什么吗?”   那是个看上去有些肥硕,黑乎乎的人。他的名字叫斯莱,单从TPC调查的籍贯来看,这人的祖辈是从两河流域移民到北欧的,因此这祖辈的人种传递,他看上去并不白,还有点黑。   他的目光闪烁,带着一种锡安还不能理解的复杂感情。   “谁掌握人们的良心与生存,谁就掌握世界!”   地球上不会有任何人比他更能理解这个道理。   支配世界的方法有很多。   他想。   任谁、只要看一眼过去的历史就能晓得。   在人类还没有建成的社会的时候,最初的统治方法就已经从暴力兴起了。谁更有力量,谁就能威逼更多的人,而这些人也会团结这人的周身。就算是那些还年幼的孩子们和少年人们也会主动地围绕强力者,从而形成校园的暴力的团体。   但暴力不能长久,而一个人也难以打倒三、四个人,总不能永恒,就需要用上其他力量的辅助。   于是那些人类世界最优秀的大脑为了争权夺利,则想到了越来越多强大的力量。   比如神秘。   神秘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这是那些古老的部落里,使用符水与跳大神、说自己可以操控病魔、呼风唤雨的人成为了不事生产的大祭司,也是那些仍被称为伟大的宗教里不可被怀疑的神明以及神明的代言人们。   人们正在行进。   而恐怖也是一种不错的理念。   在暴力的基础上,利用人对死的畏惧与对生的渴望,压抑人的反抗性。谁敢团结起来,就把谁打倒!只是极权不容易长久,便要另寻更稳定的出路。   比如法理,法理也是一种优秀的手段。   当统治阶级开始使用一种恒定的规律尝试规定所有人的生活时,谁会不沉迷其中平衡如艺术般的美妙。以看似公平公正的一系列话语,却将天平全数倾倒向自己的时刻,被制裁者只能埋怨苍天。   不过要说到最优秀的概念……   他想。   那还是……信念。   当上升到组织的境界时,被万人公认时,它又被叫做权威。   坚信某种律法是正当的与合理的,坚信某种传统是永恒的或不可反抗的,还有坚信一个神明的爱、与只有相信这个神明才能得到天堂!   因为这种坚信,他们无所不能,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做的,甚至能够为之去死!   从古至今,人们相信的东西换了一种又一种,但相信与信念本身、从未改变过。   为了对抗彼此的宗教的神明的权威,发动的圣战里,死去的人类要比哥斯拉所杀死的还要众多,连最幼小的孩子也绝不会放过。而为了打破封建礼教,就算是将合众全部的人口填进去,也无法说清楚这上千年中无数的死亡与等待啊!   “这种可怕,是历史上不可名状的……恐惧。”   艾雅在报应号上低头。她知道锡安即将要遇到他在人类世界上所要遭遇到的最可怕的转折点。   这种可怕或许胜过他过去所杀死过的一切怪兽。   因为怪兽邪恶!   而眼前的一切……并不邪恶,只是自然而然。   “斯莱要做什么?”   机器人奥利瓦正把运尸车开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上千人仿佛是过去那些虔信的教徒们正在朝拜圣地耶路撒冷。   瑞克说:   “他们所做的,正是你被制造出来所要研究的东西……也就是在无形之中便控制了人类社会的力量,人类的集体的心理选择。”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巨人不解地看向他们。   而他作为其中最早说出话的人,以他那点浅薄的权威带领接下来的所有人前来于此。   恐怕整个人类历史上,像如今这样的机会也很少。   要是一定要比较的话,也许只有神话传说里,圣母玛利亚的丈夫约瑟说他自己不曾与圣母同房,因此耶稣是处女生子可以匹敌了。   而现在,这样一个机会,一个伟大的建立起一次无可言喻的权威的机会就在他的面前,唾手可得。   他不需要做太多的事情,只需要示意自己的谦恭,以一个简单的仪式,来换取大片人的信任。   “要知道,在这地球的历史上,自人类开始以物换物以来,人类没有一天是能够大声说出来,自己不需要任何东西统治自己的!总是要有个东西落在自己的头上的,他们才能安心的。”   他抬起头,双手在自己的头上合十,而他则低下自己的脑袋,好掩盖自己眼中的不逊与狂傲:   “最初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奴隶主,后来是代表神明与天堂的教宗,再前些日子啊,是那些满怀良心的资本家们!至于如今这世界又到了权位交替的时刻了,任谁都不会止步……不前!”   随着胸中感情伟大的激荡,他轻而易举地跪下自己的膝盖,低下自己的脑袋,就在许许多多的人的面前,在TPC的、以及世界的注视面前,向着巨人伏拜。   锡安不知所措。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又倒下了一大片的人。   并非是什么怪兽的威胁,只是因为这走在最前面的人的作为,于是他们以为他们内心某种的感情的迸发是他们自己的,于是他们也会随着眼前的人一共跪下。   在这零下十度的雪地,虔诚地、向着神秘与神圣的朝圣。   那是一个无可言喻的场景。   “我们……要被新时代的大风刮跑了。”   罗伯特·沃尔顿行车抵达这里,他已经不知道该上前还是退后。他想和雷思诚商量商量,可那家伙已经躺下了。   “因为你不能说他们的行为是做错的。”   那时候,他正在和塔摩利对话。塔摩利从沃尔顿这里得到了这第一手的消息,声音低沉。   这只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想起了许多事情。   在遥远的过去,谁能把人医好,谁就是活菩萨。   在近一点的过去,谁能把人救活,谁就是上帝的圣子!   而在现在,谁能战胜地震、海啸与怪兽,谁就是……人间真神!   “那个家伙难道是想要建立一个新的人间宗教吗?”   罗伯特·沃尔顿尽管了解过漩涡思潮的演化,但从未知道事情会变到这种程度。   “才一年啊!”   “可这一年中所发生的倏忽变化,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过往,沃尔顿。”塔摩利想着和锡安联系,但又不知道它能说什么,因为它干涉不了巨人的想法,“而现在,过去的认知已经粉碎……而一个真神正在人间,人类正在寻找新的出路。”   凭着历史的脉络,很容易发现,支配人类其实并不困难。   像是超能力与气功这种愚蠢的谎言在近百年内依旧是遍地拥趸。   至于伟大的偶像与纯洁的明星,相信的人更是数以千万。   若是论及神明……唉唉,在那人类历史科学最高峰的二十一世纪,诸多宗教之一的十字教在地球上仍有二十亿的信徒!   “虚假的东西都能骗上数十亿的人,何况是一个真的……一条安宁的,也是人类目前最温暖的港湾呢……就算是我,偶尔也会有顶礼膜拜的想法。你所说的斯莱,抓准了数个足够好的时机。”   第一是在TPC南极基地里挑破一种不安的情绪。   第二则是和TPC总部空降来的小组一起策划了演讲。   而第三就是现在……将他取得的威信扩大的一个瞬间。   巨人站在这里,已经不再需要一个胜利飞燕一号的战力。于是居间惠和南夕子一起出了胜利飞燕一号。   她们站在飞燕号的顶上,在极夜,在风雪里远望这一切。   南夕子不明白,她就问居间惠。   居间惠是一个愿意将自己所知所想的一切分享的人,她就对南夕子说:   “夕子,因为人们所需要的很简单,是一个可以轻易打倒敌人的外挂,是一份安宁,是一个家,也是一个简单的心灵的寄托。也许迟早会演变成这样……”   居间惠顿了一下,她不知道、   “而那个人就想要抓住这个时机,一举奠定自己的位置。你知道圣经全书里的彼得吗?”   “我之前听过……他是十二使徒之首吧?”   “是的。这人在圣经神话里,是第一个追随圣子耶稣的人,最后他成为了整个十字教的第一任教宗,做到了过去两千年人类权利最高的位置,万古留名……而现在,他恐怕想要成为的就是……彼得,并且,接着建立起他的足以统治世界千年的教廷。”   居间惠很早就知道漩涡思潮极其有危害。   他们主要讨论的首先是螺旋教典的内容,有一部分是关于世界运行的真理的,是值得鼓励的。而另一部分则脱不了形而上学的桎梏,逐渐转向对于巨人的集中。   “这种思潮的越演越烈,TPC的不作为是要负责的。”   居间惠握手。   “但这不是错误的事情吧……队长姐姐。”   居间惠愣了下。   然后南夕子继续说:   “因为我们真的打不过怪兽,只是有机会而已。但每一次机会,还是失败了……”   居间惠只能缄口不言。   “就算巨人是坏的,是来征服地球的大坏蛋!但他给每个穷人发很多很多钱,甚至再发几个伴侣,和想要的绝大多数东西……谁会不欢呼雀跃,而去拒绝呢?我想也只有现在就已经过得很好的、不希望别人也过好的人吧……”   或者仅为了尊严而死吗?   南极仍然很冷。   这是一件好事,说明地球气候的变动不至于毁灭一切。   不过因为破坏从太平洋上带来的充沛的水汽与巨大的热能,遥远的天空罕见的、飘起了真正的雪。   是在空中忽然生成,无所归处的白絮。   “但不论巨人接下来会怎么做……”南夕子合手,不知为何,泪目闪烁,“我都想支持巨人。”   雪越变越大,不停地零落在跪拜着的人们的身上,直把他们的背部堆成一片雪白。   直到这时,斯莱的作为接近完美。   过犹不及。   在这场博弈之中,他需要同时运策帷幄的是全人类的心理和巨人的心理。   而这一场表演已经足够精彩。   于是他缓缓站起,并且转过身来,面对他身后都在伏拜的人们,先是张开自己的臂膀,在无言中,暗示一种最高的权利与神圣。   之后,他就可以从容地牵起接下来人的手,并和这群人一同归还,并为之后的事情做谋划。   整个过程,他不需要说任何的话,只需要将自己的姿态发挥到极限。   而巨人又能做什么呢?   这个过程不需要巨人直接的参与。   就像宗教的运转从来不需要神明的参与一样。   只是这时,刚刚想要迈出步伐的他突然一顿,因一种无可言明的苦痛而皱紧了自己的脸。   他看到了眼前的人们纷纷起身,在惶恐中不安退后,也看到离他最近的人苍白的脸上一滴飞溅的粉红。   是他的血。   于是那人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眼瞧着银白色的手指上一片用他的血染成的玫瑰红。   只有不存在的神明,才能利用其存在。   活着的、虚假的巨人不在乎这一切。 第三十九章 无人胜利   但我仍认为——   人就是一种需要驯养的,并且很容易驯养的动物。   这是这么一种经历数度解放的革命,最终仍为自己套上枷锁的生物。   他倒在地上,是雪地上一朵粉碎的红花。   那脑袋仍抬着,怒睁双眼,好似在控诉这一切。   锡安不知道他的想法,也不知道他嘴唇的翕动想要说的是哪国的语言,只是任由自己心中无言的冲动平缓,然后抬起头来,注目身前天色下银河垂落。   白茫茫的大地上,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所有的人都在后退,最后变成崩溃似的逃跑。   只因为任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被一指头戳死的样子。   远处正在开车归来的莉子,还是近一点的在机场的居间惠与南夕子,或者再近一点的艾雅与梦美。   “于是人类尝试将自己的思想交给别人的企图幻灭的一刻。”   艾雅站了起来,往入口处走去,寂寂地说道:   “人们终归要靠自己……不停思考、思考一条好的路。”   梦美不解,但随着艾雅走动。   说来,也许这人比其他所有人类都更坚信“迪迦”必定会胜利、必定能打败破坏。也许他心中的信仰也并非只是虚假。   不过这一切都无从寻起了。   再把视角放远一点,冰穴内外,杰顿星人施施然地穿过了人类的防线。这来自异星的、曾经拜访过TPC的生命,自然也会看清楚他眼前上演完毕的一场闹剧。   “你绝对没有……想到罢。”   原理上,斯瑞的想法是完美的。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人们前来一起叩拜,并在无形之中,建立起自己的权威,并将“信念”植入人们的心中。   既然与巨人接触过的人到处都是,那他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何况他其实也没有做特别的事情。   杰顿星人走在南极的边缘,他知道美菲拉斯星人应该就在不远的地点。属于杰顿星人的怪兽、宇宙恐龙·杰顿已然被他遣返到太阳系小行星带中继续潜伏。而他走在水面上,没多久就来到属于南设得兰群岛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   这个岛上,暂且没有怪兽游荡,覆盖冰雪,孤悬水上。   “……原则上,等到更多的危机与对抗发生后,一切事情水到渠成。就算这人死了……但人死了又如何呢?”   就像一个宗教,教主死了又怎么样?这个宗教就算四分五裂,变出一大堆异端,但“上帝”的核心是不变的。   同样,一个王朝,就算皇帝意外死亡,王朝发生更替,但他们所遵循的传统,这封建制度本身并不会改变。   “这确实是了不起的控制人类的方法!之后如何影响巨人则可以徐徐图之……我心服口服了,智将·美菲拉斯星人,斯瑞大人。”   在卷成螺旋的灿烂星空下,杰顿星人一步步走近另一个存在于此的外星物种,并弯下自己的腰,示意自己的恭敬。   并且,听到了这外星物种无意识间的呢喃。   “我居然死了一次……”   美菲拉斯星人·斯瑞,就在这里踉踉跄跄地显出真形,它在杰顿星人的注视中往前连走几步,却一个失足,就头顶星空、跪倒在大地之上,喷出古怪的气。   它感到它的精神在幻灭的边缘。   这是它利用精神寄生一个人类,在这个人类猝然被巨人的力量戳灭时,所遭到的反噬。   所谓精神寄生的方法,在宇宙中也很少有生命掌握。   使用精神寄生后,使用者的精神会藏在一个精神体的内里不停渗出自己的影响,这就好像寄生了蜗牛的双盘吸虫一样,将一个人变为自己思想的奴隶。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观察,都无迹可寻,甚至那个人看上去好像还是自己。   就算是可以观察波的巨人,也只会认为那个人类的“斯瑞”就是人类。   实际上,被寄生者自己也认为自己还是。   但这个方法被反噬的代价也大。   “这就是你所说的‘在外面能做更多的事情’吗?我心悦诚服,确实让我大开眼界了。”   杰顿星人的钦佩在美菲拉斯星人听来格外讥讽。   但它并不关心杰顿星人是否在讥讽它。   何况杰顿星人在这里,美菲拉斯星人就还放心。地球上还没有什么东西能把它们直接杀了。等到一段时间后,与自己的部下会合就更可以安心休养,一到两年也就恢复了。   没有时光治不好的伤痛。   它的灵魂依旧平静,很快站了起来。   “难道你以为我失败了吗?杰顿星人。”   它说。   杰顿星人的手中,那古怪的晶球里正显出南极的人类瑟瑟发抖地逃跑的样子。杰顿星人一边看着晶球里人类逃跑的样子,一边和美菲拉斯星人一起走。   “难道说,你还留下了许多后手?我觉得这实在不值得智将大人出更多力量了。”   “你看他们在逃跑,是因为他们在害怕死,但你可听见人们的心吗?”   他们脱离了南极圈后,正是人间黄昏时候。   TPC的第二波支援机队正在赶往南极,在空中喷出一连串的云迹。就藏在云迹背后,圆盘飞行物若隐若现。   “杰顿星的文明发展史太短了……所以许多事情你们还没整理出来。”   美菲拉斯星人继续说。   “这……?我愿闻其详……智将。”   杰顿星人倾耳听。   “你有发现生物演化中有什么特征吗?”   圆盘飞行物一照,它们就来到杰顿星人的圆盘飞行物中。接着,这圆盘飞行物在空中一晃,径直朝着火星的方向向降临者追去。   如今降临者的遗裔,不和人类在一起,也就脱离了神秘莫测的巨人的视野,正是动手的时机。   “生物种群的特征……”杰顿星的前贤早在数百万年前就得出了结论,“是指适者生存,还是自然选择?”   在超过百分之八十的重子生物的发展史上,人类发现的进化论都是适用的。   “你,说得没错。”   美菲拉斯星人转过身去,伸出双手,俯瞰逐渐远去的蓝星。   这个机理非常简单。   生命会随机变异与进化出诸多不同的性状特征,适应于不同的自然环境。人们都知道,在人类之中,有的人种更耐冷,而有的人种不怕热。   随着地球气候的变化,比如进入了冰河时期,于是耐冷的人才能活下来,而不耐冷的人会灭绝。那么耐冷的基因就迅速遍布了整个种族,他们会繁衍出更多的后代。   对于人类整体而言,人类就算度过了这次冰河时期。   因此,一种生物所具有的所有不同的基因加在一起,就被称为这种生物的基因库。很容易理解,基因库越大的生物越不容易灭绝。   因为基因库越大,说明这个种族就具有对不同环境的适应性。不管遇上什么灾难,总会有耐热的、耐冷的,可以接受干燥的,或者不怕潮湿的,不怕流感的,可以吃草的,可以吃垃圾的个体活下来,并继续繁衍。   因此,从冷酷的自然选择的角度来看,人总是越多越好的。因为这样随机变异出来的能够适应不同环境的人就越多。   也许平日里看不出什么,但突然降温升温,或者来了一场新的远古流感,种群能否挺过就看有没有这个机遇了。   在银河中,一般认为,自然选择、适者生存的理论,只适用于部分行星时代的重子生命。   很快,圆盘飞行物掠过了月球。   月球上被破坏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然而……信念与思想也是这样的,也遵从这样一种演化的规律。”   它说。   “这……何解?”   美菲拉斯星人拿人类举例道:   “你知道这个星球的人类曾经一度认为恒星是绕着行星转动的吗?这是种很常见的出现在重子生命文明中的错误。在人类之中称这种思想为‘地心说’。”   “我知道这点,这个思想统治了地球人类上千年。”   杰顿星人不以为意。   因为在杰顿星,地心说至少在恒星系内是正确的。   美菲拉斯星人则说:   “一般很久以前,生命都会发现不支持某个理论的证据。这个时候,它们会直接推翻整个理论思想吗?不会的,这样就太艰难了!就像人类抛弃巨人一样是不可能的……这太艰难了。它们会修改一下原来的理论,来证明这个事实证据与这个理论并不冲突。比如地心说,人类就发明了周转圆的理论,通过绘图,在数百年前其实已经解决了太阳系内全部已知行星如何要绕着地球转的问题。”   在周转圆的数学理论里,太阳被假定围绕一个小圆匀速转动,而这个小圆的圆心则沿着一个以地球为圆心的大圆转动。   于是太阳就是绕着地球转了!   周转圆的系统,与地球围绕太阳转,在天文预测与视觉观察上几乎等效。   要知道,宇宙任何一点都可以是宇宙的中心,自然可以绘出无数的模型来。只不过非常复杂。据说基里艾洛德人为了让他们的星星是宇宙中心,已经画了不知几何、超过千万亿个的周转圆。   “所谓的思想正是如此的,它本身也包含一种生命力,越具有生命力,就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对它进行修改,让它更符合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面貌,从而面对各种各样现实问题的挑战。这千千万万种解释之中,就总有一种解释能存活下来,成为……对原本思想的修正!”   美菲拉斯星人侧首抬手的时候,蓝色的星球好似正在它的手中。   接着,它道:   “它能不停地自我修补,直到内核已经没法被修补,被抛弃为止……这就像一个种族被太多灾难蹂躏,以致于基因库用完了,无法再战胜下一次灾难而毁灭。我称之为思想的演化论,也就是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一种用来判断什么思想还可以继续修补着用用,什么思想已经可以扔掉的方法。”   它从容地说道。   “我们现有的思想都是不完备,都没有办法解释一切。但有的可以留下来,有的却已经需要扔掉了。”   圆盘飞行物已经接近了降临者偷取的人类飞船。   这两者的速度量级不在一个层次上。   降临者偷取的人类飞船抵达火星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   而圆盘飞行物只需要数十分钟。   “我大概明白了。”   杰顿星人眯起自己的只眼。   美菲拉斯星人对追捕降临者的想法非常赞同,它已经让它的手下在太空追来。杰顿星人已经看到了美菲拉斯星人的四个手下正架着各自的宇宙航行工具极速接近。   “因此,只要巨人还在对抗怪兽,人类的崇拜就永无止境。就算一个‘斯瑞’死了,那也可以解释为他不虔诚,或他做了触怒巨人的事情。这在人类这种生物的历史上也不寻常,不是吗?”   它笑意盈盈,而冷冷道:   “而我,只是顺水推舟,播下了一颗种子。”   只是这颗种子,已经让地球与人类……入我局中了。而你们就且瞧瞧看罢!   这颗蓝色的地球越来越远,逐渐和它崇敬的过去混在一起。   于是说到最后,美菲拉斯星人突然变为一声长长的叹息,让杰顿星人不解。   杰顿星人不甚关心这些,只道:   “现在,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智将。我想,降临者,也许知道皇帝所想要让我们调查的全部的地球的秘密。”   “确实,杰顿星人。”   五艘各不相同的异星造物已经从五个方向靠近降临者所在的飞船,很快将其夹在中间,利用牵引光束和立场将其完全控制。   接着,直接对接开门,杰顿星人带头,径直走入这艘飞船里,只是……任何生命感应都没有。   “我们来晚了。”   浑浊的空气里有味道,还有其余的痕迹代表这里曾经确实是有过生命存在的。   “降临者跑掉了。它发现了我们。”   并且在跑掉之前……   杰顿星人轻轻抚摸控制台,很快察觉到一个特殊的程式,这个程式利用飞船上既有的诸多射线装置伪造出了几种常见的生命信号。   可笑,它们还以为已经抓住降临者了。   “它是怎么跑掉的?这里是虚空宇宙,它何处可藏?”   美菲拉斯星人雇佣的手下之一、巴尔坦星人问。   “也许是靠小型救生舱……这很难锁定,它有它的技术。也可能是靠……肉身。目前唯一活着的降临者是现存宇宙已经灭绝的物种,恐怕只存在地球上的孤例了,也许它具有等同于怪兽的身体机能。”   杰顿星人若有所思。   美菲拉斯星人环顾了四周,慢吞吞地说道:   “这并不要紧,我们去火星基地守株待兔,不就是了。”   这些异星生灵的飞船即刻起航。   人类的火星基地在火星克里斯平原东南方的阿瑞斯谷。   这个峡谷有被水流侵蚀特征,代表水可能曾经存在于火星,也是艾雅从壁画中想象降临者历史的重要证据。   人们在阿瑞斯谷附近勘测地质,下挖并建立了人类在火星上的第一个基地。这个基地的生态循环规模远远不如月球。   这是因为地球和火星彼此都绕着太阳公转,距离时刻变化。地火距离最远是地月距离的一千倍以上,最短的也要一百四十余倍!   距离的长短意味着物资输送能力的天渊般的差距。   宇宙究竟广大,地球与火星已是最接近的星星了。   以前也曾相像,最终却走向了不同的异途,直至近二十年内,地球的子嗣再度踏足这片无生的禁区。 第四十章 荧惑   在宇宙中,许多星人本身就具备等同于怪兽的生物机能,因此……肉身横渡宇宙并非虚言。   “降临者能做到,属实正常。”   美菲拉斯星人平静道。   “但我们要抓住它。”   皇帝给过它通知。   杰顿星人、美菲拉斯星人以及美菲拉斯星人手下的四位星人,在十二分钟后,它们就已一同踏上火星的土地。它们各不相同飞行器同样是作战武器,在诸星人下场以后,便从六个角度锁定火星,进行地毯式的扫描。   没有任何生命可以逃出。纵然可以逃出,也一定会留下踪迹。   杰顿星人瞥了美菲拉斯星人一眼。   杰顿星人不能巨大化,与它相似的星人也有不少,这两派星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障碍。一直以来,杰顿星人都认为这是所走的路线不同的原因。   毕竟,在宇宙之中,神秘无穷无尽。   “太空什么也没有,是追逐的好地方。可星球上什么都可能有……就要万事小心。”   它适时发声。   美菲拉斯星人赞许地点了点头。   它一边观察其他的星人,一边揣度它们的出身与能力,一边放眼这片古老的土地。   这是一片荒凉的世界。   泛着红色的碎岩砂砾的浪里,一大片死气沉沉的粉色的岩石,只有偶然从平静处起、震撼整个星球的沙尘暴证明这个星球在运动。   杰顿星人左右回顾,落在美菲拉斯星人的身后。   在火星上行走,总是无数岩砾扑脸,好似过去的历史与冤魂尽数抓来,让它不喜。这比起那些没有大气的平平静静的星球,更令它烦躁。   这六位星人成次序地就在这表面上行走。美菲拉斯星人放眼,可以看到人类没有回收的废弃在火星上的探测器。   而远处的地面发射口打开的时候,随着一阵电光石火,人类方面的无人运输车悄悄地开进火星的风暴里,继续观察这片人类渴望已久的土地。   火星每隔三到四年就会发生一次覆盖全星的大风暴。因此人类选择将前线基地建立在地下熔岩洞中。根据杰顿星人的调研报告,地球人类在2032年冬至时节,TPC对火星的主要地形地质进行了比较详细的有人勘探,并选定了靠近阿瑞斯谷的地下熔岩洞作为主基地建设空间。   “目前认为生命反应就在人类的火星地下基地中发生。”   巴尔坦星人接受了飞行器的扫描的结果,向美菲拉斯星人汇报道。   “不过,你们说,降临者会是怎么想的?它为什么要来到火星。”   美菲拉斯星人笑意盈盈地问这周身的五个异形。   其中一个怪人说道:   “很显然,这远古的末裔也无法独自在太空中过久生存,就总要一个栖身之处。那它选择火星,智将,也是显然的事情了。人类只在地球、月球、火星有殖民地,最远才派出过前往柯伊伯带的探测器。”   “这是种很显然的想法。但降临者肯定不是这么考虑的。”   美菲拉斯星人说。   巴尔坦星人在岩石圈切出一个隐蔽的通道来。这六个星人以隐身的方式无声无息地走入地下,依靠一种短距离空间跳跃的技术,跃过了人类基地的外板,径直进入内层。   很容易发现这个百人规模循环的火星基地执行的也是三班倒制度。其中一班约三十余人,主要人员正在观察一种光合作用的藻类,另外有两三个人正在观测钻井。   二十世纪,人类就已经想要使火星或者月球变得宜居。   月球到现在也无从下手,因为月球太轻,不能拥有大气,就只能从零到有造出一个生态环境来。   火星有大气,但火星的大气的密度过低,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碳,并且由于磁场很弱的关系,会不停变弱。   因此,想让火星变得宜居,显然就要从磁场增强和大气着手。   大气改造其实非常简单。   要知道,原始地球也是一片寂灭场景,不过因为诞生了原始生命,并进化出一种可以吸收二氧化碳排放出氧气的菌群们,于是世界从此变得大为不同。   将地表岩石圈内富含的氧、碳、氮元素释放到大气中,再使用生物藻类对大气成分进行更新,对于当代的人类而言,已经具有操作的可实行性,只有耗时过长的弱点,正在研究解决。   但大气改造需要大气的稳定保持,这就需要火星的磁场强大,从而可以抵抗星际空间的高能粒子轰击,保护自己的大气不被消耗。   这就是TPC火星基地为什么钻孔想要研究火星内核的原因。   美菲拉斯俯瞰这里的两男一女,看着这细小的孔井带着同样细长的线缆通向地底未知的深处。   “其实这点很奇怪,智将以及诸位。”   在前往地球以前,杰顿星人和卡尔多星人对太阳系内所有大小星体均进行过调查,这份调查报告也在呈交给皇帝的关于建立猎户座防线的太阳系问题的稿件中。   美菲拉斯星人肯定清楚这环节,杰顿星人就要在这个时候适时发言道:   “火星存在一个金属核,理应存在一个中强磁场,但实际上的磁场只有理论强度的百分之一。我与卡尔多星人调查的时候,没有细究。”   “从降临者的历史来看,结论现在非常显然罢?”   美菲拉斯星人笑吟吟地反问。   “确实。”杰顿星人颔首,“原来火星存在保留大气的磁场,但因为降临者与祖神的战争,骤然转小,成为火星生机绝灭中的一个因素。”   原来的火星生命便在这场伴引发环境骤变的星际战争中彻底灭绝。而新环境历经数亿年仍然没有任何生机的迹象。也许在某些难以寻觅的小小的角落里,还有最为简单的细菌苟延残喘,等待突变的时机。   这是人类从降临者的石碑高塔中所解析出的一系列内容。   从结果看,火星没能得到幸运女神的第二次眷顾,没有在绝境后再度焕发生机。   “只是按现有情报,抓捕降临者恐怕有危险。”   美菲拉斯星人环顾四周,它可以从自循环空气中嗅到异常的味道。   降临者在这火星生态基地走过一遍路,又离开了。   “确实。”   杰顿星人点头,一板一眼地说道:   “我推荐撤离此处。”   “这能有什么危险?”   有异星的存在还没能理解到这点,不能理解杰顿星人与美菲拉斯星人之间的对话。   这是一个全身发白,遍布黑色纹理的宇宙人。它有三张长出来的脸庞,仿佛时刻就将分裂开来。   “三面怪人达达……”巴尔坦星人点了它的名字,对它说道,“在降落地球之前,降临者同盟曾在火星驻留……降临者在火星上也许留有后手,这就是智将与杰顿星人所迟疑的地方。”   三面怪人达达的一张脸说道:   “哈哈,确实如此,它们活得太久了。”   原则上,时间越多,科技越强。   纵然降临者已经灭亡,但它们究竟度过了数亿年……甚至十数亿年的时光。就达达所知,明面上的大银河之中,最早的文明那加也不过可以追溯到六千万年前。现行大银河的绝大多数文明都是在近三千万年内萌发的。   美菲拉斯星人有退意,只是忽然它的脑海一震,来自银河中心的一条信息以一种特别的通讯方式抵达了它的飞船,转发给美菲拉斯星人后,让它沉默了很久。   “但我们得继续探索。”   “为什么?”   杰顿星人不解。   “皇帝要我们抓住降临者,这是第二次的通知。”   三面怪人达达看向美菲拉斯星人,杰顿星人在一边,平静自处。巴尔坦星人的精神已经在集中起来。   “走罢,皇帝的命令是最高的。”   美菲拉斯星人面无表情地、平静地说道。   “也不必紧张。时光流逝,降临者过去有再多辉煌,与现代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只愿如此。   纵然降临者可以伪造生命信号。但它自己的生命信号想要全部遮掩也是不易的行为。   利用对生命信号的追踪,星人们很快进入这片火星熔岩洞的最深处。巴尔坦星人连续不着痕迹地切割岩层,这六个星人越走越是深入。   渐渐地,会为这个广阔的地下空间所震撼。   “尽管看上去许多地方隔断了……”杰顿星人的只眼来回望,“但……连绵不绝,天然凿就。”   盘卷如人体内的小肠,深深不见底。   “当初,杰顿星人,你和卡尔多星人的初步勘测没有结果吗?”   “没有生命迹象的行星不值得详细调查。”   何况,人类已经踏足了这片土地。   直到走到某个深处时,美菲拉斯星人突然停下了步伐。在深处正在吹来古怪的风。而磁场就是在这个地质深度上迅速紊乱起来。   它们看不见真实,却可以感应到周遭的环境在寂静中逐渐发生另外层面的改变。   在这稀薄的大气,好似可以嗅到古怪的花香,若有若无,深入心脾。   若是一般人类或许还不能察觉到这微妙的看不见的改变,但美菲拉斯星人与杰顿星人立刻冷了下来,他们齐齐退了一步。   “你们有认识过捕食者的特征吗?”   美菲拉斯星人突然说。   “捕食者的特征?”   “在低级的生物中,有许多种捕食者,其中有两者分别叫做螳螂型与食人花型……前者与环境融为一体,无形无相,如同一片绿色的草叶,却已经存在于此。而后者好似寻常,以花香引诱无知的前来采蜜的虫子,结果便入了它的口中。”   地底静谧,只有几个星人互相交谈的波纹。   “我们可能被降临者骗到了奇怪的地点……整个太阳系都有古怪。”   好一会儿,它们才发现有一个星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三面怪人·达达!”   巴尔坦星人正要呼唤这个同伴。   可话音未落、三面怪人·达达便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迅速身体膨胀开来,仿佛是要与什么东西做斗争!   它立刻撑到顶上,逼迫其余数位星人后退数百米。   而大片岩层顿时开裂,乱石阵阵滚落,压在它的身上。更因三面怪人在狭小空间的迅速变大,地上地下立起一波新的地震,一路传到远方,令人类困惑。   因为这个地方在历史上还不曾有过任何地震。   三面怪人的三个脑袋这疯狂地嘶吼,直到自己一分为三。可这分裂开来的异星邪物,依旧抱着自己的脑袋,在这狭小的地下空间里横冲直撞。其余星人亦不知道它究竟遭到了什么恐怖,只看到它的情感逐渐从绝望变为宁静,它开始露出笑容,最后它悄无声息,只任由岩石将它淹没,接着消失不见。   谁能不知道,这里又是一处邪异空间,绝不逊色于南极冰下山脉,哪里还敢继续停留!   “我们,走!”   美菲拉斯星人强忍着自己精神上作痛的伤口,带头脱出磁场异常区域,想要回归地表。   可这时候,它们一路追寻而来的目标才施施然地显出它的身形,挡在了它们的身前。   “来了这里,你们还想走吗?”   来自数亿年前的怪物转过身来,轻声细语。   “降临者!”   现在,这残存的五个星人哪里还不晓得它们已经被降临者设计了。   杰顿星人退后一步,美菲拉斯星人站在巴尔坦星人身后,面色凝重。它双手一合,一道光芒径直照亮地底隧道,是发出了它的绝技闪电光束一路贯穿岩柱,追向降临者。   而降临者径直往身后弹了弹岩柱,岩柱的表面立即碎裂,露出内在邪异的发着紫光的晶体。这降临者从其中好似抽出了某种能量径直与美菲拉斯星人的闪电光束对撞,消于无形。   数不尽的光屑飞散。   巴尔坦星人张开自己的大钳,连续发出白色的光弹,却被降临者侧飞躲开。   这与现行的一切类人宇宙人完全不同的怪物,依靠诸多触肢,灵敏不可思议,就在地下溶洞里连续腾挪转移,大量的紫色水晶块一一从岩石中露出真形。   这是降临者在太古时代的王牌之一,纵然历经数亿年也不曾崩解。   杰顿星人眼见不妙,径直呼唤了宇宙恐龙·杰顿将其传送走。   美菲拉斯星人原也要使用自己传送的超能力,可降临者一声怪异的音节的长啸,直接在这空间内外来回震荡,径直刺激了美菲拉斯星人精神上的创伤,让它的念动力无法发挥御敌,而单膝跪地。   恍惚之间,它居然好像听到那遥远又遥远的究极的生命体在它耳边的呢喃。   ——现在,放弃对它的抵抗,美菲拉斯卿。   精神上的重压也令受创的美菲拉斯星人几乎不能进行自己引以为豪的思考,而这一声更是压倒美菲拉斯星人的最后稻草。   它放弃了对降临者力量的反抗,被紫色的光线包裹起来,只能听到那数亿年前的怪物说——   “你以为你面对的是什么?”   它抬起头来,看到降临者五角星般的头部逐渐张开,一根根触手从中伸出,仿佛一朵正在盛开的花。   “你们面对的是十亿年前,曾经播种了这片银河的先驱!”   它冷冷地说道。   降临者将它们尽数压制在地,利用水晶里所储藏的充沛的物质力量将它们压倒。   接着从容起身。   但降临者并不准备杀死这四个星人。   留着它们的命对降临者是有好处的,就像留着那个人类谈判官的命一样。   “这个时代的法则与两亿年前又不相同了。”   在这没有任何其他“生命”存在的地方,降临者一直走到磁场紊乱的边缘,看向那深邃黑暗的深处。   只有被里面的主人所捕获到的存在体才能看到它的真颜。   三面怪人·达达正是这样一个牺牲品。   而降临者则依靠水晶的光线视觉窥见那藏于额外世界的神圣。   “而……你也要醒来了吗?”   它合拢自己的身体,开始倒走,不知用什么方法,传出这片区域,一直来到一座山的顶上。   这时的火星黑暗沉寂,夜色苍茫。   群山乌黑的影子荒凉地站在满天繁星里。   它清晰地看到在那壮丽的银河的边上,是正在接近的另外的螺旋的星河。   “只是这一次,还能逃走吗?”   异端的星系横贯半天,在宇宙里注视银河。   是那群星……正在归位。 第四十一章 春暮   不论其他的星球在如何运转,地球……这颗苦难的星星始终在修复破坏所留下的伤痛。   TPC当时也想要追击降临者,但TPC丢失了太空中降临者的信号,也就只能作罢。这之后,人类度过了一段还算宁静的时光。   锡安走在海的边缘。   北美的太平洋海岸线几乎要被侵蚀到接近科迪勒拉山系脚下的位置。而原始群山之间,万物肃然。锡安在厚厚的树叶上踩出一路声响,穿入林间深深影,走近一处天坑,立于虚空下降探查片刻、又升回大地。   “如人类的调查报告所言,这里应该沉睡着一体破坏,但没有影响。”   这是锡安所调查的最后一处破坏的地点。   “不知道怎么回事,会突然想起当初感应到的你还有你的记忆。”   深深林间,锡安突然对地球说话。   但地球并不会有任何回应。   那怪物被驱逐的一个月后,北半球的春已暮了,而南极的极夜才走了不到一半。极夜的南极总是比极昼更冷的。   这是个好消息。南极对地球生态影响极大,南极冰盖融化会造成地球海平面上升,而水面上升又会对全球热力分配与大气流向造成变化,致使地球环境的改变。   “南极的修复里可能其中有怪兽的功劳。生物与环境是互相造就的。”   艾雅对梦美说。   地帝大怪兽·壬龙就能够修复地壳的损伤,这是依靠它对地脉的操作能力实现的。   也是斯瑞死后的第三十天,人类世界还在愈合自己的伤口之中。因为斯瑞的死亡,人类与巨人的关系骤然降到冰点。不过正如美菲拉斯星人所预料的,越来越多的人正倾向于污蔑斯瑞,正在重塑关于巨人的教义。   “TPC一边复建,一边清点了还在活动的相关集会,进行强制取缔。但收效甚微。”   莉子在报应号加密的通讯里和她们讲。   “分别有修正派、新派、正派三个派别。”   莉子做了很多调查。   南千岛群岛随着和国一同沉没,报应号去那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但艾雅思考了很久,仍拜托报应号前往南千岛群岛。   艾雅很早就发现了报应号是有自己的意志的。   报应号应许了。   如今的南千岛群岛是一片乱石滩,大量曾经的建筑、那些钢筋水泥插在浑浊的水中。时而潮起,时而潮没,水来水往,讲述的是人类绝灭的结局。   艾雅同样拜托了梦美。   安特沃斯之星虽死,但安特沃斯的造物、步行鱼仍偶然会出没。何况也有怪兽现身的可能。   梦美是TPC做过武力改造的高等机器人,她配合具有线粒体夏娃部分能力的艾雅,在这片海域还算是可以自由行动。   报应号缓缓沉入水中。而这两人已经穿好了潜水服。   “准备好了吗?梦美。”   艾雅问。   “准备好了,艾雅。”   梦美认认真真地答道。   报应号使用牵引光线可以辅助她们潜入水中。她们摇曳着自己的脚掌,带动蛙鞋在水中掠起一连串的清波,而浮出一连串的气泡来。   有一只步行鱼原想靠近,被报应号击退了。   这两人很快来到沉入海底的南千岛群岛基地的最底下。艾雅很快发现了一块金属牌子。上面刻着【种子工程第三:非正常百科全书(副本)】。   这是莉子曾带艾雅和锡安一同拜访过的TPC的绝密处,随着和国沉没而沉没,由于事出突然,这个“副本”没有被带出。   “果然……”   艾雅呢喃。   她们猛地蹬腿,一个下潜,跃过水底的门栏,轻而易举地来到这废墟的深处。   “最后一扇门是封死的,艾雅!”   梦美在通讯里对艾雅说道。   这让艾雅为难了很久。她摸索到了几个外部操作面板。操作面板在水中还闪烁着荧光,这样就可以执行破解的作业。   艾雅从莉子那里知道,这个副本是不联网的,是独立自主的。   想要破解非常困难。   她和莉子沟通了一下,莉子给了她几个可能的密码。   “我也没有这个权限,但卡欧斯的时候,我从总监那里窃听到了。总监与该计划属于两个部分,都有启动的命令。”   当时卡欧斯病毒震古烁今,莉子和泽井总监一行人就在这最深处,已经准备启动这个副本了。   “这感情好啊!”   艾雅笑了笑,在三次机会的最后一次,她们成功打开了这里的门,进入其中。身上带来的水冲入这个副本内,留下一连串的水渍。   里面一片黑暗。   艾雅脱去手套,打开灯,立刻就从广播里传出AM副本的机械声音。   “提问:你要做什么?特别行动干员·艾雅以及检定机器人·星野梦美。如果你未经允许、继续在这里行动,我有权将你击毙。”   从角落里伸出的枪管对准了这两个外来的闯入者。   但主控电脑的声音未落,报应号发出的微波将其瘫痪。这电脑AM即刻熄火。梦美不知所措,她的性能很高,但目前还不会做额外的动作。艾雅亲自动手把她们进出的记录全部删除了。   “我们只有很短的时间。TPC应该很快就要来回收了。”   这是在巨大灾难之后,才有的唯一的时机。   原本陈列的那些柜子、UME档案有关内容的论述,她们都不看,径直在地板上摸索,梦美很快发现声音异常的地方。艾雅的力气不足,但梦美的力气是够的,她们合力将其掀开,立刻得现一个向下的阶梯。   等爬下阶梯,是连续验证的夹层。梦美不便破解,艾雅自己当初逃离合众特殊机关追捕的时候,对这些已经得心应手,连续开门,直到底下巨大的空间,便能见周围一圈的微光。   等站定的时候,能看到整齐一圈圈往下排列的圆柱型容器里,陈列着大量漂浮着的年轻人体。每个圆柱形容器上层都有示意正常运转的绿光。   每一层夹层中都有另外的储存库,这可能是精子与卵子库。艾雅正寻思着,听到梦美大叫道:   “这不对!人体实验与人体保存是被禁止的行为。根据第二编、第五章 、第二百六十三条,机器人不得进行人体实验,以及辅助人类进行……”   她感到非常不安。   这是她的内在程序正在发生激烈冲突的证明。她作为机器人的逻辑判定出现了问题,以致于自己恍恍惚惚,最终开始背诵机器人法的内容。   眼前的一切都超乎了《机器人法》的规定。   “这里,要是按归属,属于TPC的紧急法令,效力在机器人法之上。TPC可能很早就想到了人类灭绝的结局,因此他们早早开始准备后事。人类不受机器人的法律约束,能约束人类的……只有他们内心的道德。对想要的东西,他们就要捧到天上;对不想要的东西,就要踩到地底……”   艾雅说多,自嘲地笑了笑,又道:   “梦美,扫描一下,对照人体数据库,告诉我有没有……有所记载的。”   这是梦美会做的事情。   机器人少女看得又稳又准,只逛一圈就已经尽数晓得了。   “艾雅,这一层全部都有记载。”   艾雅抿嘴。   “能报给我听吗?”   梦美流畅地说出一连串艾雅或者有印象或者没有记忆的人名。但这些人,艾雅都不认识他们的出处。   只有一个,她是晓得的。   “揭发了螺旋教典的三岛草平吗……大黑博士说他是精神患病而死了,原来是到了这里。这样来看,许多被称为死了的人……是另有去处的。”   梦美讷讷道。   “是的……艾雅。”   艾雅并不在意,转身往更下层去。   一共五层,每层放了两百根培养管,这就是一千人的冰冻规模。算上精子库、卵子库和人造子宫,大约是在五千人左右。   “没有任何意义……基因库太小了,抗风险能力太弱了。十多年前和普罗米修斯工程合作的时候,制造这些东西的目的就很邪门,现在来看,确实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个“副本”的纵深和深度远远大于TPC南千岛群岛基地原本所标定的纵深和深度。   抵达第五层的时候,艾雅发现这里的培养管所用的液体不一样了。   “深空深海凝液,是TPC从UME003古鱼中学来的技术……在这里原来已经试使用了。”   UME003古鱼,就是锡安当初在海岸所看到的那条漂到岸上的怪鱼。这怪鱼的体内有上百年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乘客……但这些乘客维持在了原本的形态上。   经过研究发现,这种体液可以保存人的生命,在完全浸没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延年益寿(但这样人也就不能运动了),同时也适合长期的冬眠人体冷冻技术使用,非常理想。   目前TPC激进派所要推行的星际远航计划中,就要大规模使用这种深空深海凝液。   她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此。   第六层则变得错综复杂,大间小间大门小门交错纵横,里面的东西有些连艾雅都不清楚,都被很好地处置了。   只是在打开下一间屋子的时候,忽然心动。   她缓缓地抬起头。   培养皿里的液体在示意正常的灯光中泛出绿光。而里面,是一颗带着神经的眼睛,正睁开眼,看向艾雅。   “这是线粒体夏娃后裔的部分组织……原来是在这里……果然,想要从TPC偷走东西,要么是外星人与神明,要么是……TPC自己。”   UME档案里明确提到了线粒体夏娃组织的失窃行为。培养皿旁边有另外的机器。   打开机器后,内容更详细,里面明确提到了线粒体夏娃细胞应是被普罗米修斯工程窃取了大半。   “普罗米修斯工程吗?他们确实也有可能。”   梦美喃喃。   但目录里同时提到,第二次的失踪……并不是普罗米修斯工程的作为。而是TPC不想公布实情,选择监守自盗,宣称组织失踪,实际转移到了这里。   梦美不能理解,只听到艾雅说:   “线粒体夏娃的诸多超能力均不逊色于寻常的外星种类,对人类来说,价值无穷。人类同样是线粒体夏娃的孩子……我们身中的线粒体自然也具有这种邪异的可能,就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却让艾雅疑心重重。   “我们先不管这东西……”   她关紧门,带着梦美走入另一间屋子,很快她们得到了她们想要的资料。   “果然,是TPC全部的关于巨人与石像的研究内容备份,还有一些隐秘计划安排,等一下……这是潜伏在人类之中的……外星人。”艾雅越翻越是触目惊心,“截止到今年开春为止……我们得手了!梦美,现在就开始收尾。”   她呼喝一声,梦美则开始清理她们的痕迹。   “果然,能知道的,TPC一定会让全人类都知道……但不能知道与不能泄密,就一定会藏一手。”   接着等备份完了,两人立刻出了去,回归报应号中。   而报应号立刻在隐身状态下远航,只徒留海底怪兽的远眺。   再过一天,TPC才姗姗来迟。   重型运输机威托号的的绳子垂入水里,一时水面波纹无重数。在水下机械的帮助下,随着白浪涌起,这巨大的机械造物覆着浑身的岩石,被吊离水中,在空中远去。   “有什么痕迹吗?”   负责这项任务的人不多。   最主要的两个人这时就在对话。   “有,明显有人出入过,还遮掩了。但‘他们’的骇客手段不精。”   一人道。   “有啊……”   发问的人的笔停了停,拖长了自己的声线。   “就报是没有吧,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都无所谓了。只是徒增苦恼。”   最后工作量都是压到他们身上的。   他们宁愿轻一点。   检查的人有点踟蹰,但忽然电话响了,是他老年痴呆的母亲按例每天准时叫他多吃点饭,让他别饿着了。   他就也叹了口气:   “你说得也对。我去去除一些痕迹吧,反正也没丢什么东西……没必要徒增苦恼。”   最后再说一件小事吧。   是关于和国TPC撤离和国的一些事情。   在南极作战结束后,胜利队一行人也撤离南极。最后他们是要被打散到TPC的其他支部之中。   这是总部的想法,理由也很简单,把和国分部的人集中起来,就是个大团体,会干扰接受支部的运作。   不过泽井总监有些念旧。他究竟是TPC的老人之一,还是有点权力,就将当初的所有人团聚在了澳州的分部,开了最后一次的宴席。   和国在哥斯拉后就很特殊。这是因为和国政治中心团体直接被哥斯拉击坠,行政中心被迫搬迁,最后与TPC南千岛群岛一体化的缘故。此外,尽管TPC每个分部都有大量外籍人士,但本地人士一般占比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泽井总监在那一次宴席上进行了一次后来很少有人知道的讲话。   莉子从南夕子那边了解到这次讲话的主题是这样的:   “从今天开始,对我们来说,祖国的概念消失了,民族的概念也消失了,我们变成了世界的人。我希望大家不要再想起我们既有的出身了。以后,人类都是要不分出身的。”   他说得很慢,却很有力气,配上他苍老的容貌,却显得很悲哀。   “我们原来是为TPC的‘地球与人类对外的行动方式’进行服务的。现在自然也是。”   很多人不服气,直接离场了。离场的与留场的人分别在一半一半。有人想挽留离场的人。   但这时候,高松翔适时出声,制止了这一件事,说:   “让他们走,没事的,大家都有不同的想法。”   泽井总监点了点头。   等到这场宴会的最后,他留了大概二十来个还在TPC有所重用的人,其中自然包括胜利队。   “把你们留下来,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也不是搞小团体。搞小团体,按我以前的老师还有我已故的朋友的想法都是不好的。我很赞同他们。所以我们不搞小团体。我之前在会议上说的也是我的真心想法。我知道就算是你们,肯定也有人心中有不服气的地方,这点,之后你们可以自己讨论,我也干涉不了了。”   老人说累了,饮啜好几口清茶,大声地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继续说:   “因为我太老了,已经做不了什么事情。之前,大家也知道,从老基地里逃生,我就昏倒下去,说不定就要死掉。按现在的TPC的制度,这是要出大事的。”   “没有的事情,你还年轻着呢!”   吉冈拍桌起来,就反驳泽井。   “都一样的,都一样的。”   老人说。   “把你们留下来,主要是我准备退出总监这一职务了。我还有一点权利,可以选一个有加权的总监继任人候选。我希望你们不要因此彼此生气。”   总监的继任人仍需要进行审查,加权的意思是在审查中会加分。   当然,所有人都不会说自己有意见。   “而这个候选人,我已经想好了。” 第四十二章 生如夏花   环太平洋海岸线上的城市业已荒废,多数为水淹没了去。   再深点的穷乡僻壤的乡镇都已爬满青藤,放眼望去,无数歪倒的、坍塌的各类屋子与房子,里面还有巨大的怪兽的脚印。   在卡欧斯病毒与破坏时期,地球各地都是有怪兽出没的。有的像真哥斯拉一样四处游荡,就将人类半废弃的城镇尽数踩在底下。至今,无人的科迪勒拉山系深处,古怪的黑影层出不穷。   巨人很大,地球更大。   至于宇宙的大,就是无可理喻的了。   锡安一般不主动惹敌。   他正要继续深处寻觅,突然看到了一辆装甲车。而那辆车也发现了他,就行驶过来,停在他的面前。车窗滑下来,露出一个锡安有点印象的脸。   他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理事会的一员,曾跟着塔摩利一起上过报应号,名字好像是叫安国。   安国,是Alcor的音译。锡安从梦美那里了解到Alcor指的是开阳伴星。开阳伴星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叫死兆星。   因此,仔细想想,这人的名字还挺不吉利的。   不过民间传说里,塔摩利变成的黑猫也是种不吉利的猫,和死兆星在一起,倒算得上是恰得其分了。   安国遇到锡安,应该也是偶然。   他是因为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理事会交代的任务出来的,但偶遇巨人的人间体则是一次了不起的缘分。   “很久不见了。”安国下车弯腰鞠躬,又抬起头看向眼前好似凡人的俊朗的年轻人,“‘迪迦’先生,有空来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来参观一下吗?”   锡安原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好久没见过塔摩利了,就答:   “好。”   只是再见到塔摩利这黑猫的时候,可不得了。   这只也算是有打败卡欧斯病毒功劳的黑猫差点淹死在酒缸里,快活得忘乎所以,好一会儿才被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发现并把这醉猫捞起来。   它浑身被酒水湿透,晕乎乎的在地上走路,打了个饱嗝,说我好不容易闲了一会儿,就给点机会吧,然后起不了身了。   锡安一向是不能理解这类情况的。   上一世的时候,什么酒桌上的劝酒也一向是让他烦躁的。他总是想要保持思考的状态,就坚决杜绝麻痹自己神经的饮料。   “我真怕你迟早死在酒缸里。”   “那你就看着我喝,我醉死亦幸!”   锡安早就知道这猫不正经,就眼瞧着它贴着冰贴,把其他人赶跑后,晕乎乎地就开始说起浑话来:   “死后才能得到太平,太平是非死得不到的!但是不能活得精彩的话,无颜下去见江东父老!所以你放心啦,我肯定是要在合适的时机才能死的。”   “那是什么时机呀!”   “那肯定是天造地和、仿佛英雄故事里那样,无比合适的时候,我就能帅帅气气地死去啦!省得和乱七八糟的小鬼纠缠不清,说不定还能得赏、混个阎王当当哩。”   这猫还是个迷信猫。   不过仔细想想,按它的岁数,它活着的时候,人类还在封建迷信时候,整天思考自然为什么这么神秘的属于神佛的时代,它大约就是带了那时候的传统,忘不了的。   “那我怕是等到人类灭绝了,也看不到你死了。”   锡安诚恳地说道。   “哈哈,有你在,人类想灭绝,我想还有点困难咧!”猫先是笑了一阵,“不对啊,你这是要跑路了吗?能不能带上我啊,我也想看看外星球,嗝~”   这可能是因为锡安摄录了许多照片传给报应号的缘故。   估摸着这猫就从报应号那里知道了,毕竟锡安没禁止它。   “我在地球呆得好好的,感觉很顺心,还不知道哪里能找个不错的地方呆着。”锡安摇摇头,“只是我发现我不适合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遇到了很多烦心事。”   说到这里,猫就突然沉寂下来,晕晕乎乎地站起来了:   “是那些崇拜你的人吧?我也听说了那些事情。”   非信仰者的、冷静的人都不敢靠近巨人,正在外头正埋怨安国带了个怪物回来。   “是的。”   巨人和人类的关系一下子又变回了原来的时候,但与原来又不相同。   “被崇拜,不是挺好的吗?”猫又躺了下来,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好多以前的人都是把自己弄成大教主、大皇帝,大天子,半神与圣子,搞什么狐狸唱歌,鱼肚子里面埋本书,再看看出生的时候,就会发现都是屋子顶上发光,老母亲踩了巨神脚印生的自己,还有什么处女感应圣灵圣子,又有的父亲都是哪里的大神、哪边的精灵之类的浑事情哩!他们就是想要把自己弄得高大上一点,于是这地上泥胎拼了命地让母亲出轨、好变成天上神仙生下的野种,还不就是为了这点好处呀!”   猫摇头晃脑,打了个寒颤,赶紧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这是人类的事,还不是我的事。我可不需要这些。”   锡安闻言而笑。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装潢翻修过几次,如今变得古雅。由于存放着部分神秘,这里本来也是核防御等级。地下空间极其广大。   在与TPC的合作中,大学贤也是人类集中居住地点。   春意将来时,人间万紫千红。而春已暮了,是夏日将至,生机满溢。   醉醺醺的猫往阳光里挪了挪位置。锡安也有点懒洋洋的。   他就那样闲适地说道:   “我的生命不需要别人的认同与追捧。我只追求我自己的灵魂得到安宁,能够无愧地面对曾经教导我的人,以及我自己的心,使我自己所度过的时光不是空虚的。不过我比较幸运,就总会遇到很多好的事情,有的时候做事情也太随性了,哈哈,这是因为没考虑清楚的缘故,我还要多学习。”   因此,可以当个战士,估计是当不成神明的。   这,猫可吃惊了:   “你这是什么侠客吗?那我真羡慕你了。就我,还有很多很在意的事情,比如你认不认同我呢!”   “是这样的?”   “是呀,我很在意别人认不认同我的,所以我活得还是很辛苦的!哈哈。”   它说着,开始舔起自己的猫毛来。   因为里面还浸透了它所喜欢的酒味。   锡安是完全看不出来猫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只问到其他:   “我有个问题,你现在怎么一直不变成人形了?”   “我已经老了,自然以前所做的事情就有反噬……我已经很难变回人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中了什么诅咒罢!哈哈,是不是很奇怪?很不同寻常!”   它说起来轻松写意,锡安居然还听出来一种洋洋得意来。   真不知道这老猫有什么好得意的!   好一阵子,它才抬起头来,精神抖擞的样子,说道:   “还有……其实你不用太担心人类的。他们啊,自己就可以做出许多事情了,只是欠缺了时间。”   “我哪里在担心人类!”锡安正色道,“我是在担心我自己,害怕这人类、还有外星人的,降临者的,比我更古老得多的许多东西,不知道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或者已经干出什么事情来了,要我去宇宙流浪了!”   结果猫突然道:   “那就……小心人类。”   在人之中,藏着很多奇怪的东西。   锡安一愣,还想追问,结果猫一边叫,一边大笑地跑了。   最后它向安国吵着要酒去了。   锡安失笑,享受少有的安宁的时光。窗外的太阳一升与一落,正在继续度量每个生命所度过的每一天。   突然,那边猫叫了一声:   “TPC有新总监要上任了!”   安国把电视搬到了这边来,猫就一连串步子跑到沙发上蜷起来看向屏幕。   里面坐着的是一个锡安熟悉的人。   “居间惠……吗?”   她穿着胜利队的服装,却洋溢着举世无双的英姿与美丽。   泽井总监是在五月末的时候退位的。他下位的时候,只有很少的人拜访了他。人们仍是匆匆碌碌的。   “现在,人类世界的担子就在你们身上了。以后我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也没什么用处。”   他现在在地下基地来回巡视,是来做绿化管理员的了。他冲着拜访自己的人露出微笑。   而新总监的选拔与上位则颇经坎坷。这不是主要内容,就略过不提罢。   值得一提的是,总监的位置是有限的。   和国列岛沦陷,和国诸分部自然解体,这就是少了一个位置。可是随着发展,又多出了一个总监的位置来。   “这个位置,也就是我所接任的位置是什么?”   居间惠问。   明媚的阳光里,几株盆栽里的花朵缓慢地摇曳着。   “太空,月球、火星的基地,太空站以及地球轨道防护站点,这是人类在太空的许多事情,是需要一个总监的。”   TPC的老人们是这么说的。   最后获胜的竞选人,如今就坐在这个演讲的位置上,她被要求做一场上位的演讲,这是TPC将近五十年的历史所遗留的传统。她很紧张,但不久之前,莉子和她交流过很多,又说起巨人的许多事情,不知怎的,给了她许多勇气。   她平静地俯瞰着下面许许多多的人,将这一年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情尽数酝酿在她的心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她自己想说的话:   “很显然,在这怪兽的时代里,我们已经既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了。”   她的第一句话落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连着电视与广播前的人们也都安静下来。   “在这一年的时光疯狂的变化里,我与我的同代人深陷于同一种迷惘与绝望之中。我一度陷入绝境,又一度好运地、能从这种绝境中得以摆脱。正值年少的人在怪兽的袭击中失去了他们本应载歌载舞的青春,正值壮年的人则在天上天下的威胁里,失去了他们的本来温暖的家庭,而刚刚从怪兽的爪牙中得以降生的孩子们恐怕更要在恐怖之中度过余生。因此,对于在场的、还活着的所有的人,没人理应是个乐观主义者,没人能强求其中任何人还怀抱着那些善的、强壮的、美好的梦想。人会倾向堕落,会陷入虚无,会放弃,会妥协,会有逃避的冲动。”   满堂肃静,所有人都听着整个曾经成为英雄、最后又走到这个位置的女人说话。   病久出院的雷思诚在南极基地里,紧抱着自己手中的收音机。   “那些道德家们与致力于人类改革的野心家们总是要夸大诸多事物的罪恶性,抹煞一切其余的想法,想要把人类变成一个样子。但我不这么想,我想在我们可爱的地球上,多样性与差异性是永存的,并且随着各种各样的差异,有着高度分化的个性,与多种多样的气质、价值观与世界观,正因此,我要断言,地球与人类的文化已然无比壮观。”   但我也认为这是人类的一整个**烦。这个麻烦就在于我们所拥有的很多奇妙的、说不清楚的想法。在我们的敌人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我们所共情的东西,而在我自己人身上,又会看到我们突然想要放手不管这一切的让我们痛恨的事情来。要是人的想法简单又纯粹该多好啊……可这是神灵的事情,却不是人的事情。只是当人的爱与恨延长,深陷此苦恼,却能为之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的时候,这不正是人类的一种魅力吗?   她的目光悠悠,想起曾与巨人对话的那个下午。   巨人走向前来,而黎明的光正照在巨人的身上。   水上是群船鸣响笛声,船后是一轮太阳正在升起。   “只是在我们现在所要接受的历史中,我们可以发现,人自身的力量已不足以对抗任何威胁,人的智慧也难以拔出这苦难的深渊,而我们所坚持的一切的关于正义与道德的观点也尽数粉碎殆尽。而这又是怎样一种社会啊!每个人都是零件,为了生存的零件,既没有自由,也没有未来。我们只能见到我们自己疯狂地与时间赛跑,想着调和一切的力量,拼尽全力,好重新建立生命的尊严,好阻止我们的世界的毁灭,但这艰巨任务是否能够完成……没有任何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可怕的世界上,仍有许许多多的人正为人类的幸福而战,并随时愿意为之献身,他们默默地承担了劳动,默默地继续建设已经烧为废墟的土壤,默默地成长,默默地照顾家庭,以及默默地承担世界上的一切的压力。我想这点,没有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可以反驳。”   云的裂缝之中,橙黄色太阳的边缘,如同宽阔的扇子般,阳光斜斜地向着地面扩大、扩大,最终覆盖全部的大地。   其下,冷峻的钢铁反射出夺人的耀眼的光,而钢铁的旁侧,是初夏的花儿正渐渐开放。   人们听到她说:   “现在,任谁都能晓得,这一切的抗争必定将我们否定,也必将耗尽我们全部的人生与意志,因此,我最尊重的就是上述这些默默承受命运而一言不发的人们,他们默默记住曾经的幸福的日子,忍受着现在所有的不幸。也因此,我要说我们这一代人已经没有了希望,也没有了属于我们的未来。我们的未来已经是看得清楚的了,一眼望得到头的了。”   她顿了一下,声音质朴而沉厚,她想起她的孩子了,她说:   “但我们可以把希望留给未来。”   留给未来的人们。   尽管路途遥远,但我们遭遇到的相同的苦难使我们彼此相连。   我以为我的使命便在于此,首先我认为是不要忘却那些关于人类最不可捉摸的命运的回忆。那些稍纵即逝的不能理解的、是现在的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也是我们的宝藏。   其次,则是在抵达我的父母,和我所死去的所有爱我的、与我爱的人,还有那些在人类的历史中曾饱受战争、饥荒、瘟疫与奴役的蔑视的人们的面前的时候,可以对他们大声地说出:   “你们好,我在人间做完了你们所要做的事情,还做到了你们不曾做到的事情。现在我把其他人留在人间,自己无怨无悔地归来了。”   我完成了对世界的反抗,也完美地回答了我自己的人生。   至于人类的文明,则会因为我们所创造的抗争的历史闪闪发光。   最后,我要向所有选择继续斗争的人类致以深切的敬意。   谢谢。 第四卷 完。 第一章 猎户座防线   时间是神秘的事情。   以地球为例,光在一秒钟内就能绕地球七圈半。因此,地球最远的两个地方的彼此通讯也不可能超过一秒。   以人类为例,人类的神经依靠电信号和化学信号传递信息,综合电信号与化学信号的速度,大概可以认为人类神经系统将信息传遍全身只需要不足0.03秒。   而二十一世纪中叶的人类的期望寿命是一百年,因此,可以粗略地认为,只在一秒内就可以互相交流的地球上的所有人共享同样的时间。   通过比较生物寿命、生物内部信号的传递速度与孤立系统(星球)表面信息的传递速度,可以得出一个简略的特征值。   这个特征值,在落后的文明中就决定了分隔两地的人是否共有同一种时间。   地球表面显然是同一个时间层。   那么银河呢?   银河的直径是十万光年。由人类定义的光年是光沿着直线传播一年的时间,一年则是地球绕太阳旋转一周的时间。   因此,就算永不衰竭,在直径十万光年的银河的这一边沟通到那一边,所需要的时间是……二十万年。   过去就要十万年的光的传播,回来还要十万年的光的传播。   而人的寿命极限不过是一百五十年。   很显然,人类在银河系的两端并不处在同样的时间里,永世不能相见,甚至需要二百个世纪才能完成一次交流。   这在银河中被称为“重子生命的扩张难题”。   好在大约六千五百万年前吧,不知从哪里发明出了一种具有若干条件的、但确实可以歪曲时空的超距信息传播技术。这种名为“超距作用”的技术在银河的盛行,导致整个银河面貌的彻底改变,也造成无数乱象。   “仔细想想,古代银河的战争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圆盘飞行物跨越时空,向银心突进,而其中的杰顿星人正回忆过往。   但正是凭借“超距作用”,杰顿星人来到接近银心的位置的时候,看到的是地球数万年前反射太阳而发出的光。   人能看到太阳,是太阳在发光。人能看到月球,也是因为月球反射了太阳的光。   太阳系距离银心大约有两万三千光年长,换而言之,携带着两万三千年前的地球表面信息的光从太阳系到银心需要走两万三千年。   也就是说,在今天,从银心处往太阳看,会看到两万三千年前的地球表面。   这些光携带着数万年前、甚至数亿、数十亿年前的地球的信息,永无止境地在这虚无的宇宙中无尽传递,尽管已经变得微弱,但以杰顿星人的技术水平,只要愿意,就仍可以还原出一定的发光区域的真正的面貌来。   理论上可以还原出地球表面全部的历史。   这在银河中被称为“偷窥过去”的技术。   “但只是理论上。”   一如既往地,杰顿星人仍然看不清楚,两万年前的地球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勉强可以判断地球正在解冻。   而这则被称为“防止信息泄露”的手段。   后者要比前者更为神秘。   大多数文明在迈入星际时代,学到超距作用以后,都会利用类似的技术,拦截自己母星发出包含光线在内的绝大多数电磁波,好让自己过去的根底不被泄露。   不说未来,哪怕是那些文明还没开始,自己究竟是什么生物,是从什么猴子、植物还是钢铁发展而来的,而这颗星球曾经有过怎样的生物时代,文明是如何开始的……这些信息都是极其重要的。   以地球为例,沿着光合作用与氧化作用的脉络,到哺乳动物的盛起再到一种裸猿逐渐殖民全星球,如果一眼看清楚,纵然看不清楚细节,也可以破解这颗星球这个种族全部进化谱系的奥义!   杰顿星人知道卡尔多星人就是靠这个方法窥视了戈斯星人,混入了戈斯星人之间,夺取了庞敦。   但文明的力量也是有限的。   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完全拦截,总会泄露只鳞片爪,尤其是在这个银河系文明巅峰的时代,总会有一些文明接受到其余文明过去的遗迹,从而抓住其把柄……只是皇帝上位以后,所有星人都被抓在皇帝手里,反倒能和谐相处罢了。   于是问题就来了……地球,地球是怎么遮掩了自己全部的历史。   并且基于同样神秘的缘由,迄今为止,每隔一段时期,就会出现历史的断层,承载在光上的信息量突然降低到无法识别的程度,会让人看不清楚过去。   这就被称为“大断层”。   最被现代最长不过六千五百万年寿命的大多数星际文明关注的便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的断层期。   历史在这里销声匿迹,无处可寻,只留下些太古的奥秘的记载,还有许多缄口不言的古老的星人们。   “可惜捕捉降临者失败了。可能我不该忌讳巨人的存在,在地球上就应该直接出手的。”   很显然,降临者在地球上没有多少手段。   “这一次失策,美菲拉斯星人和它手下的‘钢魔四天王’死于火星,我不仅要面对皇帝的责难,恐怕连我自己也要在以后遗憾终生。”   杰顿星人合上了自己的只眼,长久地思考。它在关于破坏与降临者的一系列打破了它的认知事情的报告上绞尽脑汁,但它仍不知道是否能在皇帝面前能蒙混过关,又是否能让皇帝满意。   它所驾驭的怪兽宇宙恐龙·杰顿所具有的空间跳跃能力在皇帝面前,毫无意义。   杰顿星人可以深刻地理解到这一点。   皇帝的力量与现存的其他银河文明力量完全是在两个次元。   强大的力量不算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这今天君临大银河的主宰的思维迄今没有任何星人可以理解,也没有任何星人曾经走进它的想法,只能听到皇帝颁布的一个接一个诡异的命令,并要求星人们执行。   杰顿星人接了此命令后,卡尔多星人主动请缨,皇帝就让它替了原本巴尔坦星人的位置。而巴尔坦星人则是现在插手地球事情的美菲拉斯星人的手下。   其中的一饮一啄也让杰顿星人迷惑。   而卡尔多星人的结局、卡尔多星的结局、还有更早以前被引爆成新星的恒星们的结局始终在杰顿星人的脑海中,时刻威慑。   “如果美菲拉斯星人说的没错的话……这就是暴力的统治。”   圆盘飞行物很快降临银心中央大黑洞的引力矿。   在这附近,杰顿星人可以看到许多各不相同的、古怪的飞船正在往来,多数一路穿过固定星门后,消失在银河的各个方向。   “许多事情可能已经启动了。”   猎户座防线……为的是应对反常螺旋星系的接近。近三万年来,所有皇帝麾下的星人都在为之忙碌。   它离开圆盘飞行物后,便走入引力矿中心的重力井。重力井里再绕上几个圈,便是避世帘,等候召见的地方。   杰顿星人满脑子思考如何解释美菲拉斯星人、巴尔坦星人等星人的灭亡时,却在一个抬头中,想法付诸流水。   它以为已经死了的那几个星球的星人就站在避世帘外,同样在等候皇帝的召见。   “智将·美菲拉斯星人……贵安。”   杰顿星人冰冷的只眼僵硬地看向那理应死在火星的邪物。一时间,它的思绪纷乱,降临者、紫水晶、火星的邪物还有……这几个星人之间的关系让它不敢多想,也不想接触。   “好久不见了,杰顿星人,自火星一别后,亦有数月了。”   倒是美菲拉斯星人一如往常地、好似还挺开心地回应道。   “数月在银河里只是眨眼的瞬间。”   杰顿星人说。   “不,不,不,时间因为度过的事情而具有意义。去猎户座太阳系的时间,到现在为止的时间,我们都是无比充实的。”   美菲拉斯星人向杰顿星人招手。   从避世帘可以直接窥见银心大黑洞的视界边缘,是无数光屑亮彩飞溢,光辉万丈。避世帘就是这光辉组成的银河般的瀑布。   “呵呵,确实非常充实。”杰顿星人冷生生地回应道,“我想智将在太阳系必定收获了很多。”   “你与我同行……还能不知道我所收获的吗?”美菲拉斯星人摇摇头,道,“我们所收获的秘密与以前的记载联系起来,足以解释银河系近十亿年的发展,这还不足够吗?定能给皇帝交差了。”   杰顿星人脱口直问:   “那……降临者呢……”   “降临者是有能力的,我们不敌,但它也奈何不了我们,所以拼了一手自保逃出。它可能还在火星经营。”   美菲拉斯星人说。   “不论如何,在皇帝面前,我们都要实话实说,道尽一切。”   杰顿星人转过身来。   “自然如此。”   美菲拉斯星人平静。   “在皇帝面前,我们都不会有任何保留。”   避世帘泛起涟漪,一个严肃的全身是如同装甲的壳状物的人缓缓地从中走出。它瞥了一眼美菲拉斯星人和杰顿星人,冷冷说道:   “皇帝在召见你们,都进去罢,杰顿星人还有智将。”   “自然,帝国星人。”   美菲拉斯星人笑意盈盈,毫无迟疑地走入避世帘内。   杰顿星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跟在美菲拉斯星人残存的三个部下身后走入避世帘间。   走入光瀑后,便陷入一片黑暗。   周身影影绰绰,万物看不清晰,仿佛是一片在黑暗中流动的寂灭的火焰,自己的身姿也随之歪曲。   而现任银河的皇帝正在深处,在它永恒的黑暗的宫殿里。   杰顿星人可以看到两道或赤或紫的目光正压在自己的身上,正在凝视他们,几乎攫紧它们的灵魂。   接着,一声响起:   “诸将,说罢。”   而它的意志会直达脑海。   杰顿星人没先开口,是美菲拉斯星人简略地从它随杰顿星人前往地球起的所见所闻讲起,它很快讲到破坏与降临者还有那隐藏在幕后的关于降临者的历史来,更讲到了在追捕降临者过程中它们的遭遇,也讲到了它们与降临者发生的冲突。   “我们乘降临者不注意,突破岩层地面逃走了,或许给人类留下了些线索,但想来是不妨碍的。”   美菲拉斯星人笑意盈盈。   ……智将居然没被炸掉。   杰顿星人感到诧异。   接着,那来自黑暗深处的目光投在杰顿星人的身上。   杰顿星人就知道轮到它了。而它所要做的报告更长,它要把卡欧斯病毒的事情、它与人类接触的事情尽数讲个彻底。   而说完的瞬间,它与它的星星会不会爆炸便会出结果。   当它话音落下的时候,自己的灵魂与意志还清醒着,杰顿星人就知道它活下来了,它与它的星星都得到了保留。而皇帝即将派发给它们接下来的任务。   “你们原来应该不理解为什么我如此关注这猎户座旋臂上的角落……现在你们理解了吗?”   无人答不是。   “我们已经理解到了太阳系的神秘。”   杰顿星人也不主动开口,美菲拉斯星人自然会从善如流。   “这很好……这样,接下来的计划,你们执行起来也会更有分寸。”   美菲拉斯星人便问道:   “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皇帝。”   众星人听见那黑暗的深处,那个声音说:   “英仙座旋臂的末端,猎户座旋臂的主体,人马座旋臂的分支,跨度总计是……三万光年,这就是你们所要建设的银河系最终防线·猎户座防线。”   “可是,皇帝!”美菲拉斯星人匆匆道,“太阳系,地球所在的太阳系,我们还没有完全测量完毕。”   “这并不妨碍我们的计划。地球也是被猎户座防线抵抗的一部分,你们无须再去太阳系了。”   不知为何,这时的皇帝格外有耐心。杰顿星人略微诧异,以为是对手下四位将领的优待,并听到皇帝继续说道:   “降临者会做好它该做的准备的。它的存在已经为防线补足了最后的拼图。现在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声音落下的时候,避世帘泛起涟漪。这场汇报便算是有惊无险地越过了。   来时,杰顿星人是最后,出去时,它则退在钢魔三天王身后。   他也就不知道美菲拉斯星人才要走的时候顿了顿,是美菲拉斯星人听见耳边响起的深入灵魂的声音:   “我并不讨厌背叛,智将。”   背叛不至于落到毁灭。   是皇帝在黑暗里轻声细语:   “我只蔑视无能。”   只有无能,才是无法原谅的大罪。   卡尔多星不是因为卡尔多星人的小心思而毁灭的,是因为卡尔多星人的无能而该灭绝的。 第二章 一闪一闪亮晶晶   距离人类最近的星系即是半人座阿尔法星系,又称南门二。人类在二十世纪就知道了南门二是个三合星系统,三合星系统自然就是有三颗恒星。   在三颗恒星中,两颗恒星组成了一个双星系统。至于第三颗恒星离这两颗双星很远,却绕着它们运行……某种意义上,这也就是备胎。它是一颗红矮星。红矮星不是白矮星的一种,仍为正当青壮年的正在发光的恒星,但红矮星比太阳小很多,因此发的光也微弱。   但这颗红矮星就是离地球最近的恒星,于是人们称它为比邻星。   “正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塔摩利摇头晃脑,引经据典。   锡安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里小住了两三天,主要是翻阅一些绝版的书籍,又翻了翻一遍恶魔全书,重新审阅那页神秘古怪的景象。   结果第三天,TPC发了一份天文学相关的紧急通知,塔摩利这猫就立刻趴在安国叠起来的高高的椅子上,一只猫眼对准天文望远镜,就在这图书馆顶放眼宇宙。   离地球最近的比邻星也有四光年之远的差距,因此地球看到的比邻星已是四年前的比邻星了。   只是,在这个夏日,地球上的生物观测到了一点自1915年发现比邻星以来从未观测到的……异变。   是这颗星星……突然的、变暗了。   “我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现在的天文学仪器是连接数据库,自带天象定位的。这猫在比邻星找了半天没找到,吓了一大跳,差点没从位置上掉下来直接摔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捋了捋自己漂亮的纯黑毛发,再定睛一看。   “不,在那里,但好黯淡。”   它以前在约翰尼斯堡呆过一段时间,曾和罗伯特·因尼斯一起发现这比邻星的。因为这是它参与的第一次的天文学发现,它非常感动,因此记忆尤深。   锡安不需要用望远镜。   他站在图书馆屋顶,用肉眼就能直望。   “TPC的月球天文观察机构昨天所通报的事情是真的。”   他的眼睛看得能比天文学望远镜更清楚。   来自比邻星的四年以前的光,来自天狼星的九年以前的光,或者来自牛郎与织女的十七年前的光,这些地球的星空所可以看到的那些最亮的星星的光度,都在发生波动,毫不掩盖的诡异的波动。   地球上有大气的遮掩,还看不清晰。   当他原地起飞,直射地外,立足于太空的边缘的时候,才能看得更明白。   这片猎户座旋臂上的数百万年不曾变动的星空忽然……闪了闪,就好像向人眨了眨眼睛。   “银河正在发生什么大事吗?”但看上去与螺旋星系并无关联。   锡安转首半天,最后仍是看向比邻星。   “这……”   比邻星的表面,清清楚楚,一个正在旋转到另一侧的巨大的黑斑点,仿佛是覆盖在海洋上的风暴云,遮盖了一切底下的浪光。   恐怕正是这个黑斑点使得人类观察中的比邻星综合亮度降幅高达百分之二十二到百分之四十七。在视觉效果上,就如同突然变暗了很多。   同时,也是黑斑点的周期运动,使得亮度变化也呈现出周期性的特征,时而回复到原亮度,时而突降到低谷,使人类迷惑不已。   “难道说是我们所不知道星际尘埃云飘过了这里吗?”同时安国也做了观察,同样发现了与TPC天文部门所叙述的相近的光度变化,“有的时候比邻星被星际尘埃挡住了,有的时候则没挡住。”   这是目前TPC内部的主流推测。而比邻星原本也有环带。他们正在尝试进行数据上的拟合。   “安国,不对。这需要飘过来的星际尘埃分布足够理想……嗯,足够理想……才可以和过去的数据吻合。”   但猫对这想法不屑一顾,径直摇头,又看向窗台:   “我想巨人可能已经了解一些情况了。”   话音未落,锡安已从天外降落,跃到窗户边上,翻身进屋,刚好迎向猫看向窗台的目光。他也不隐瞒,干脆解释道:   “挡住比邻星亮度的不是星际尘埃。”   “那是什么?”   猫问。   锡安摇了摇头:   “我没过去,在远方,也看不清楚……但我想这是一种星际建筑。”   话音落下,这一人一猫陷入静寂,单听着巨人继续说:   “这很可能是在比邻星外,有很薄的正在覆盖整个比邻星的东西在建设中,于是这种建筑物就降低了整个比邻星的观测亮度。”   “倘若您说得是真的……那么了不起的事情发生了。”   安国声音粘粘的,细到听不清楚,他拿起手机,又放下。他犹豫了很久,又重复地提醒自己道:   “并且这是四年前就在发生的事情了。”   因为现在的地球所接收到的比邻星的星光是四年前发出来的。   在四年前,比邻星外就已经在修建足以挡住整个比邻星亮度的巨大建筑群。只不过四年后,地球才知道罢了。   这个猜测,TPC的智库也提出过,但优先级不高。从巨人这里得到了“确认”,安国也要履行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与TPC的合作协议,要通风报信。   但一只手横在了他与他的手机之间。   锡安插了一句话:   “你们要通知TPC可以,但不准说是我发现的,你们就说是……塔摩利猜出来的。”   他瞥向塔摩利。   塔摩利就挠了挠自己的猫脑袋。   “我觉得这又没关系……你的声望多这一点与少这一点,不是早就拉满了!这又能有什么关系呢!”可它看到锡安的持续的瞥视,就认输似的、牢骚满腹地说道,“好的,好的,那就说我吧,说我吧!唉,我从古至今一直要背很多的锅,幸好我是只聪明的猫,要知道给笨笨的大家伙们收场总是很不容易的。”   该异常事项在发现的第三天就变成了一项新的UME档案。   档案编号:UME040   暂定名:银河系星群亮度异常降低与升高(或称闪烁)事件   比邻星、波江座、天狼星、鲸鱼座、大角星、牛郎星、织女星、北落师门、南河三……这些人类耳目能详的地球上空最亮的一批星星们、也是太阳系的周边星群陆续观测到了亮度的异常降低与升高现象。   因为猜测是与外星人相关的事件,对于UME040,原本人类想要联系杰顿星人。但杰顿星人自从上次会话后,数个月没有再出现,而近两个月来人类更是连圆盘飞行物的踪迹都未出现过,这就让TPC的大半决策层有种不妙的预感。   “我想,破坏对于外星生命的震动也很大。”   开会的时候,雷思诚说道。   “确实,从降临者同盟的历史来看……银河的文明比我们已算得上强大……但或许也不是那么强大。如果它们要做什么事情,我们也阻止不了……先备案着吧。”   不论如何,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是战战兢兢,备战即将会出现的诸多的情况。   只是人类对于取得大规模深空航行能力的想法愈加坚定。   等到他们的人沟通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时,锡安已经离开了密大。   他没叫报应号过来接他,而是消失在茫茫的新约克海上,准备横穿大西洋前往喜马拉雅山脉,再与太平洋上徘徊的报应号会合。   而当人踩在水上的时候,会有许多非同凡响的感受。   “以前,我还挺怕下海与游泳的。”因为水彻底淹没过身体,会有种窒息般的难受。   只是当两脚接替,就能踩在水面上行走时,当阳光下的浪花打过自己也不足以改变自己的身姿,只能水洗尘身时,任谁也不会感到恐惧。   一望无际的水上,日升月落,波光粼粼。   不多数百步,锡安踩出一连串长达数千米的涟漪来。而涟漪下,则惊得千万自然的鱼群纷纷去。   “大西洋鱼类的规模一直在扩张……这可能是人类不再捕捞的缘故。”   锡安侧眺,可以感应到另外的怪兽正在水底张望着他。   大章鱼怪兽·塔戈尔,是个凶暴的食肉怪兽。   它一口气吞噬将近数十吨的鱼群,接着在发现这神秘的踏在水上的人的踪迹后,就伏在珊瑚礁上一动不动了。   它全身的视觉器官都锁定了锡安,有点害怕被这隐藏在人皮下的异种伤害,但自己却提不起主动出击的想法。   除却惊人的能级差距外,还有一种特别的……亲切的感觉。   是大地会发出的光吗?   还是海洋会发出的光吗?   好像混了许许多多这怪兽遗传记忆中有点印象的地球历代生命体的光芒,但又无迹可寻,什么都不像。   它一下子认不出来这是什么。   锡安向它摆了摆手,径直走过。   它受宠若惊地缩了缩脑袋,潜入水底去了。   锡安比这怪兽清楚得多。   “是我发生了改变……在卡欧斯一战中,我似乎在那些记忆体的燃烧般的帮助下,以及在卡欧斯特别的孕育中,点燃了自己。不是地球的,也不是别人的……而就是我自己的……光彩。”   也许不再是一具尸体了……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锡安也不知道。毕竟这个宇宙,他还没遇到过同类,只能靠自己脑补。   至于“光之巨人”这个概念,锡安可以参考的也许也只有卡欧斯病毒最后净化而成的光辉万丈的形态。   至于和他一起被挖出来的两具完全失去力量的石像,还在TPC某个分部的某个角落躺着。人类没能在那上面研究出任何奥秘。   没有光的石像就只是石像罢了。   太阳底下,人在行走。   “但这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锡安也不着急与报应号汇合,在手中凝聚光线,就在大西洋上空继续摸索与开发自己的力量,从而造出无数绮丽的奇光异彩。   不多久,走到大西洋中部时,锡安发现了点意外。   水里有人的脑电波。   他沉吟片刻,没入水中,下潜数百米,很快在一片海脊上捞到一个巨大的铁箱子般的建筑物来。锡安一路上浮,把这铁箱子扔到地上,很快砸出一个大洞。   “这是小型封闭的核避难所,从规模上来看,可供百人使用。这是怎么回事?是被沉入这里了吗?”   锡安联系了艾雅,艾雅不知道,就问梦美,梦美就在TPC的数据库里找了一遍,没有信息线索。   艺高人胆大。   锡安径直打开门,就走入其中。   里面一片狼藉,水桶、毛巾、小箱子还有铺盖卷儿,都杂乱倾倒,横斜竖直。   锡安略微上浮,跳过这一连串的障碍物,很快抵达最深处,排列着一行的门。正当这时,血溅门外,染红了半面墙壁。屋里的灯光照亮墙面,有两个人的影子。   有人……正在杀人。   她把刀从人的体内缓缓地拔出,并要把这人拖出门外的时候,也见到了锡安。   两人的面色都很冰冷。   “你是……”   她困惑了很久,不知道是怎么想了起来,然后吃准了什么似的认真地说:   “你是当初那个戴面具的人!”   杀人的人,锡安是认识的。   “川上富江……”   常人看来,应是一个绝美的妖异的女人。   但在巨人的视角中,这个身体正在不停地重复分裂与融合的行为,一定要让人联想,则会想到祖神那样血肉模糊的邪物。   这种视觉冲击是……无与伦比的。   “我以前……”她身上有一些在搏斗中留下的伤口,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她似乎有些迟疑,只朱唇微张,轻言道,“只是想和你说声谢谢。但你为什么要逃走呢?难道说……我很可怕吗?”   难道你以为你很漂亮吗?   ……你的真面目是个看久了能把我当初吃下的鲱鱼罐头都呕出来的东西。   但看过祖神和破坏后,锡安抵抗视觉污染的能力上升了很多。   富江与它们比起来,简直亲切可爱,起码还长着副人样,并且不会在七天之内把安特沃斯整个吃干净。   但内地里……也是一样的邪异。   “你杀了人吗?”   锡安指着被富江拖起来的尸体,冷冷地说道。他想先弄清楚情况。   谁知富江闻言,居然吃吃地笑了:   “我没有杀人,我杀的是假的人,是假货。”   她一推,那尸体顿时落在地上,在锡安面前露出其真容……   那也是个富江。   并且被割成一片又一片的脸上正在不停地长出血肉,重新愈合。但可以看出……这家伙原来长得不像富江。   “你看,很可怕吧!她想夺走我的名字、我的面貌与我的一切……”她的目光游离,且笑道,“这不可以,因为我是唯一的。”   富江原本被关押在和国分部。但在和国分部组织撤离时,发生了一次意外。如果算上更早以前的清理,则是两次。   这两次意外最终酿成了这个小型避难所彻底的败亡。 第三章 壳中地狱   “女人会嫉妒我,而男人则想永远地拥有我,不论以什么办法……毕竟人皆爱美,美丽的东西总是遭到垂涎。”   她轻悄悄地抿嘴一笑,好似看透了人间冷暖。   锡安再度向报应号询问富江的事宜。于是星野梦美再度对个体数据库搜索,没有线索,她就尝试对TPC的外数据库进行调查请求。   现在TPC的外数据库是对全人类公开的。   这个举动被TPC中央主控电脑AM检测到了。   于是主控电脑AM便沿着与富江有关工作网络提醒了若干人次。   曾经在和国分部经手过富江处理的手续的人有些已经死了,有些仍还活着,还活着的无不对此印象深刻,永世难忘。   “难道说富江没死吗?”   唯一幸存的研究人员睁大自己的双眼,双手青筋暴起,而眼中密布血丝。他开始敲打起自己的脑袋,发出痛苦的嚎叫。   当时,他和他的同伴当时脑袋发热,一合计,就把富江的档案的填写工作包揽,隐瞒了许多细节。   因此,TPC也无法还原出全貌。知道一切经过的只有眼前的女人。   “你是第几个富江,又活了多少次了?”   锡安问她。   这绝美的魔人立在锡安的身前,苍白的嘴唇翕动,柔顺的眼神显出一种刚刚走向成熟的少女特别的青春的忧郁来:   “我是这世上唯一的。”   只不过死了几次,再生了几次,并杀死了无数的“假货”。   锡安冷冷地看着她。   这是富江自己的坚信,而绝非客观的真实。   在锡安所读过的秘经中,川上富江是具有惊人再生能力的生物。他没有仔细了解过,但他记得这东西就算只剩下点细胞,也能发育出完整的自己。   不知缘由,也不知来处。   秘经中没有解释,只是阐述了许多有关的可怖的事实。   ……比如说,把富江分尸以后,结果这每一片肉体都能重新发育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那么这些富江哪个才是本体呢?都是,或者……都不是?   川上富江……被TPC确认的UME负数档案之一,与其说是自然的产物,或许与这地球上更为深沉的恶意与诅咒相连。   她是在这怪兽行星上行走着的怪兽之一。   只是披着一张似画的人皮,便能笑语盈盈,靠在门沿上,全身雪白的肌肤都在不安中透露出艳丽的娇红来。她凝视锡安明净的侧脸许久,又在锡安的注视下起身,一路把那与她相同的尸体拖入这个避难所的电热烧水炉里。   然后,富江回顾来路,以一种她对待其他事情不会有的执着与细致,先是清扫所有的生体的痕迹,然后使用强酸将残余的细胞全部破坏……   与秘经中所述说的一致,这人形的怪物对待另外的自己,绝不留情。   等到收拾完毕,她就往锅炉里倒入了大量化学可燃物。然后盖上锅炉,打开电闸,关上锅炉,任由一声爆响,足以冶炼金属的火焰就在炉中熊熊燃起。   里面传出凄厉的叫声。   而她在一片火光的艳红中,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惹人垂怜的悲哀的笑。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吗?你的来源是什么?你接触过什么吗?”   锡安还想弄清楚这一切,就开口问道。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不是很正常吗?”   她开始盯着那炉子,生怕什么东西飞溅出来。   好一会儿,富江又侧过眼来,清瘦妩媚。一双迟疑的睫毛低在精致的面容上,目中似有烈焰与明光,直勾勾地盯向来人。   “你当时救了我,却把我抛下了。我就和那些坏人一起被TPC抓走了。不过我仍很感谢你,谢谢你。”   双颊泛起红晕的时候,任谁都要陶醉。   锡安看着这十几张脸融合又在撕裂的脸,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   “那我要问,你被TPC带走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这里又发生什么?”   “你要听吗?”   她坐下来,用手指卷发丝。   “是的。”   “那我一定会讲给你听!呜……”   她急促地答完,结果咬住了舌头,就似乎是为了掩饰尴尬,苦涩地笑了笑。   富江一代,为了方便叙述,姑且先称之为富江一代吧,她是在一年前与锡安遭遇过的那个即将被同学与老师一起分尸的人。后来,她被TPC发现并收容送走,前往了江户郊外的TPC的基地,之后在真哥斯拉事件后,则来到了南千岛群岛底处。   TPC不能说是不小心的,但对于这么一种超诸常理的怪异,他们派遣的工作人员在当时着实欠缺了一点经验。   尤其……收容富江一代的和国是怪兽钟爱的地方。先是真哥斯拉灭绝江户,后来是步行鱼、妖邪刚兽·加莫斯还有最后破坏的起身。   第一代富江、第一次的死就在从江户外分部转移到南千岛群岛分部的那几天里。   “很疼!手上,眼睛边上,心上,腿上,到处都很疼。人就是很奇怪的,爱的欲望与毁灭的欲望总是混在一起的。”   她整了整衣着,脑袋轻微摇摆,说到这里,猛地停下,唇边的一丝笑容好似初春到来,又含着让一切人都要不解的谜。   “那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是用刀、就是那种柳叶般的手术刀,非常精准,先是剖开了我的胸口,剪开了我心脏附近的静脉,接着长刀插入我的二尖瓣孔,从心尖起沿着心室开始剪,把我的心脏取出来后,他们就一路沿着皮肤一路向上剪开我的喉咙,顺着我的脖子,开始切开我的肌肉,直到黄色的脂肪裸露出来。这时候,我的血流得太多了,他们就用一种奇怪的会发热的刀在我被切开的肉附近漂移。而这时候,另一个人已经把我的头发和头皮都剪了开来,开始用电钻钢锯,在脑袋上打了一个孔!那个孔应该有手指大。他们就开始用铣刀开始割我的脑壳,直直地、毫不留力地、我可以听到头顶传来的疼疼的酥麻酥麻的声音,像是小时候隔壁的装修声,总是吵得人睡不着觉。”   火光飘摇,富江还要继续说。   “停!”   锡安听不下去了,就道。她便顺从地、怯生生地停下来,只有目光还留在锡安的脸上。   “你是怎么感应到这一切的?”   “我听到他们说话了,我知道,我会记着的,我一直都记着。”   她甚至发了一声:   “恰。”   然后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我甚至可以用我右边的眼珠子看到左边的眼珠子从我面前被人捧在手中的白布上。他们可以撕开我,但走不进我,因之……疯狂。”   但很快,中央主控电脑AM监视到富江被分离的个体正在各自、逐渐地发育为独立个体,因此通报了TPC分部的上层。   在UME档案里给这些肉块编了号,称之为二代富江。   上层立刻处置了发生过激实验的人员,要求与富江进行零接触隔离。   “我知道,他们是爱上了我……可我不爱他们。但这些男人是疯狂的。”   TPC已经理解到了富江的魔力,但还想留着富江。   “他们说我身上发生的变化,与癌细胞相似,他们说我是人类之癌。”她看似天真无邪,就在那边小声地莺莺笑语,但越是小声地笑,就越是悲哀,最后就是叹气似的说道,“可是我又能做到什么呢……我反抗不了人们,是他们……切开的我啊!”   “癌……”   癌细胞是人体内部细胞不再接受人体控制,选择不当细胞,自顾自进行无限增殖。   因为无限增殖,它会不停地取代正常细胞,直到人体凋亡,万物俱灭。   确实有一点相似。   “是的,癌,他们总是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只说我是一个活着的、在行走的癌,我只觉得他们古怪,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她侧首,发丝在火光中飞舞,变得出奇。而手指轻轻滑过自己的胸前,双目低垂。她不看锡安了,只看自己,好似在哀怜自己不幸的命运。   “但他们却假惺惺地想救我。”   “他们是怎么救你的?”   锡安平淡地问。   “他们把我扔进无人机里,好用机器人把我送走,而自己则躲我不及……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躲他们才不及咧,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把我送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以录音对话的形式拜访了里面的怪人,让它修理我。”   那大概率就是修理人。   这件事情,锡安略有所闻,在修理人的档案里提到过。   修理人修理过名为川上富江的另一个UME档案物,将这个已经分裂了的怪物重新缝在一起,使得TPC对修理人这一现象与富江这一现象的评估都发生了改变。   TPC并不把修理人和富江视作人类中的异变种,而是当做一级危险品看待的。   富江不知道锡安晓得这一切。她继续坐在那儿,继续盯着发出爆裂声音和凄厉叫声的锅炉,声音楚楚:   “在那个阴恻恻的屋子里,这就是美丽的人的不幸了……上天要你倒霉,不止,还要火上浇油,最后还要让你疯狂。”   自己像杯子一样,先是被倒入了所有的血液。   接着修理人就用针、线还有夹子把富江一片片地缝合起来。   她娓娓道来,说自己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脏被塞进胸膛里的样子,还有那根尖尖的、细细的针在自己的肌肤上将皮肤、肌肉与血一起缝合起来的样子。   “我好害怕。”   她对锡安说。   看到这一切的人类也害怕极了。   因为人类看到富江的躯体就像真菌一样成长,几个肉块已经长出了几个血淋淋的脑袋。   直到被缝为一体。这些脑袋露出凶狠的表情互相争执、辱骂、撕咬、血肉淋漓……只到只剩下了一个,只剩下那个会说——   “我好害怕”的那一个。   姑且就称之为……三代富江吧。   但修理人无法消除富江的奇异性,把富江修好以后,就像扔蟑螂一样,赶紧让机器人把它带进了无人机里。   接着,富江、或者说富江三代就重归关押。   “我好想被送到了合众的分部,我不清楚。因为这一切,我既不能干涉,也不能做选择……人们早就把我控制得死了。我只是顺从TPC的意志,我什么也做不了,就好像一个玩偶”   合众分部被普罗米修斯工程渗透得很深。   “但他们仍不满足。人就是这样的。”   她说。   “得到一点,就要得到一切。对于弱女子施暴以后,就更要践踏。因为他们快乐啊!快乐地见到一个美丽的东西任由他们蹂躏,在他们的手心里好似玩具。”   火在燃烧。   “最后,他们就责怪我,说是我魅惑了他们。可我做了什么呢?”   她又转过头来,看向锡安。   那魔性的美丽深不见底。   “于是,他们将我杀死,要用火把我活活烧死……就像中世纪……处决魔女一样。无能的男人们总是这样的……总要把罪怪到女人的身上。”   如果是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亡国之女说出这句话,锡安都会怜惜。   只是眼前的东西……在真实的视野中、不停地自我分裂与融合的不能抓住具体形态的怪物是难以想象的邪异。   只是她可能还以为自己是人罢了。   “但他们没有烧死我,我逃了出来。”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忘记了。”   她那双美丽的、深不可测的眼睛闪烁着阴暗的火光,又真诚地直勾勾地与锡安的目光相对。   她说。   那肯定就不是忘记了。   恐怕富江三代确实被烧死了。   但也许是处理废料,或者其他什么意外,让富江的部分组织得以逃脱。最后富江四代被哪个起了色心的人给救了下来。而破坏起身、灾难席卷全球中,富江四代就与一部分人躲在这个核避难所里。   “我可能被诅咒了……那些疯狂的人们为了永远占据我,不知为何,又要将我分尸,好让我属于每一个人,永远属于他们,可我不属于他们,永远不会属于他们。”   她看着锡安,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那你杀了他们吗?”   锡安问。   “不是我!”她拨浪鼓似的摇头,双目盈满泪光,“不知道为什么,就从那里出现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就要杀我,我为了自保,没有办法。”   很容易想象……不是哪里长出来的,就是富江被分尸后裂变出来的。   这个避难所里最后剩下了富江和富江的分裂体,所有还活着的东西都成为了她们的养料。最后,这些第五代与更后代的富江们就在这避难所里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   为的是只剩下一个自己。   再之后为什么避难所到了海里,富江不知道。这事,倒是梦美联系TPC查到了。   这大约是合众分部,利用摄像发现这避难所里长满邪异的血肉,吓得慌不择路,原本要发现后要解开的,结果直接叫了运输机将其沉入满是怪兽的大西洋中间。   至于这个富江是第几代,是否发生了某些社会学与生物学上的进化,锡安猜不出来,只听到眼前柔弱少女的一声:   “我说完了……”   富江讷讷地、哀伤地低垂着头,却听不到任何同情与怜惜。   于是她感到了死亡的冷意。   火逐渐停息。电不知何时,也要断绝。   “有许多人拼了命地想救我,也有许多人说我很美,但他们却非要害死我。”   她已经猜到了锡安对她的处理方法,知道自己反抗不了,于是悲哀的一声号哭像是荒凉的山谷里空虚的回响。   她抬起头来,呼号叫喊:   “你也一样,是吗!”   她直愣愣盯着这披着亚麻大衣的人,看到了他手中不能理解的破坏的光芒。   “你最初救了我一命,那我死在你的手里,也是应当的……只是我仍想问你!” 第四章 藏在人间   这世上的怪异之多,不能穷尽。   其中一种就坐在锡安眼前,茕茕孑立,顾影自怜。   “我生来如此,难道这就是我的罪恶吗?人是凭着自己的欲望爱上我的,又要将我分尸……我感到痛苦,感到疼,我能说吗?”   泪水一滴一滴地从眼眶里不能抑制地流出。   “又能和谁说呢?”   锅炉里不时传来爆响,是在这里面要被火活活烧死的富江的挣扎。   眼前的富江就是在这核避难所里最后的幸存者……也可以叫做、胜利者。   室内闪烁的灯光,还有偶尔冒出的火光就会照亮她的身子,她身上暗红色的血迹,还有她划过脸颊的泪。   她会被消灭,她知道,她不甚在意。   富江迎向眼前怪人的目光。   可她却知道眼前的东西想要消灭她的心情与别的人将她分尸的心情是不一样的……是无情的,就好像在驱赶蟑螂一样。   这让她感到了一种无言的轻蔑。   “我和其他的别的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于是她的脸上就自然地流露出一种悲伤来。   “我知道,我其实有一点特殊与不同的,可能确实让我极其丑陋罢!在你的眼里……也许是如此的。”   她苦涩地一笑,泪眼朦胧,在昏暗的光里站起身来,好像忽然不再害怕破坏的光辉般,走向前来。   “但这不是我想这样的!是这上天赐予原本善良的人的诅咒!我自觉得我比其他人更善良,我热爱生活,忠诚,真诚,却总是被伤害……这是我生来的错误,要遭到歧视,就要从寻常生灵之中被区分出来,成为一个不幸的人,要忍受原本并不属于这个灵魂的罪……我知罪了。那么下辈子,我还有机会吗?”   在物理现实,那双美极了的眼睛含着泪水,盯着同样不是人的人。   锡安略微走神的片刻,她就站起身来,走向前来,又捧住了那正在发光的手。   “别碰我!”   于是她松手,连忙说对不起,身子忽然一瘫软,又跪倒在地上。   “……我听说过……是你救了黑涡镇那些遭了难的可怜人吧!”   她盈盈一笑,露出憧憬的表情来,又低着头,抚住自己的胸口。   不堪一握的身躯靠在金属的墙边。   “我当时被修理人以残忍的方式修好了,我被放在一间什么也看不见的屋子里,他们只定期地……像处理垃圾一样,将一些食物的残渣给我吃。我想活下去……就要低贱地忍受这一切的安排,又要服从人们的安排,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干不了,想吃一点妈妈做的鱼子酱,但却要定期被切取一些组织片……活得不像个人……倒像个动物。我就算知道被人类所驯养的那些动物们的苦楚了。”   她一一说来,带着泪腔。   “当时,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可怕东西,我知道那是被你打败的。因为那时候,整个TPC都在欢呼你的名字……‘迪迦’,真好啊!我也憧憬这样的大英雄!”   直到说到欢乐的时候,她面露开怀,原地转了个圈,胸脯上下起伏,她露出自己两排洁白的牙齿,单纯美丽。接着她抬起头,双目里是少女那无暇的热情与憧憬:   “我还听说了!黑涡镇那些深受诅咒的人是被你冰冻的……说是冰冻以后,可以等待以后的时间慢慢解救……哇!我当时也特别开心,我想,假如我遇见了你……是不是……是不是我的命运……也能得到解放。”   她轻轻摇晃着头,像是想到了许多美好的东西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   “从此……从此,我也不用被我自己那可怕的特质所困扰了……我……我……也可以像个正常的人活下去!只是……”   富江侧过眼来,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锡安一直没说话。   并且手里的光仍然在。   锡安连着报应号,报应号里,艾雅也听了富江陈述很久。她将富江的档案翻来覆去地看,只对锡安说道:   “她说的一定是假话。她在骗你。”   锡安略有犹豫。   修理人不算是解决了黑涡镇的诅咒,而富江连修理人也无可奈何。   火光摇动,沉默了很久,富江苦涩地开口了:   “只是你觉得……我说得都是假话吗?”   于是她再度站起身来:   “我知道……在你的眼里,我定是丑陋无比的。”   她抬起头,咬紧了嘴唇,一直到嘴唇破了,渗出细细的血。那双绝望的眼睛透出无尽的绝望孤独,她好像想在锡安身上寻找到什么,但锡安没有动静。   于是她的心情沉落。   “我也想要光的照耀呀!难道……就不可以吗?”   最后,她大声一喊,泪光闪闪,好似饱受暴风雨蹂躏的柔弱的花朵,即将凋零了去。   火光缭乱而爆红,这是锅炉里另一只富江发出了最后的惨叫。   这样,锡安突然下定了决心,就在富江的面前,举起手,回想秘经里关于这女人骄纵而邪恶的记载,说:   “可是锅炉里的东西让我想起来了,你毫无……同情的心理。你是疯狂的。”   谁知她再度抓紧锡安的手,流着泪,只说了声:   “原来你也是一样的。”   然后径直像是飞蛾扑火般往手上的光一撞,任由光辉裂开她的胸脯,逐渐连细胞也不剩地消失。   于是这最美的女人的肉体就在锡安的面前如烟消云散,一点不剩地在光中尽了,只留下她随风散去的一句遗言:   “是我活错了……”   在这光辉面前,单纯的再生是无意义的。   “那我就去死!”   随着落下,一切忽然了无痕迹,好像之前的一切只是幻梦。   这怪物也灰飞烟灭了。   外面的气流吹入内里,人转身走去。   报应号上,艾雅才算是松了口气,叫梦美向TPC的数据库发送事件遭遇的经过,省得TPC弄出点什么事情来。   但梦美却有点奇怪。   她做好一切后,一边拖地,一边小声地问:   “你在害怕,‘迪迦’先生被富江的魔力诱惑吗?艾雅。”   这机器人少女可是对人类的感情非常不解。   “不,没有……我也不怕他被诱惑、或被骗。”艾雅瞥了梦美一眼,转过身来,湛蓝色的眼睛看向太平洋上无际的天空,还有这空中正在运转的自然控制机器·天界,义正言辞地说道,“只因为富江在骗人,到死了,她还在骗人,这是我的直觉。”   艾雅用手抓紧麦,指了指自己的人脑袋,又敲了敲梦美的铁脑袋。   梦美噘着嘴,不说话。   因为TPC如奥利瓦和瑞克等若干种实验用高等机器人解禁并投入实用。梦美和他们在网络上做过许多数据交流,她的学习能力和情感一直在进步。   对这个变化,她还蛮开心的。   因为更接近人类了。   总之,名为富江的事件,应该也算是结束了。   巨人的破坏力最高能从原子的层面上粉碎物体。就算是在细胞层面上无限再生的富江,也不可能再生。   锡安没听见艾雅和梦美的交谈。他关掉与报应号的联络后,也不在这被被遗弃的避难所里久留,就往外面走,顺便使用光线尝试以微波的形式清理痕迹。   只是走着、走着,脑海里还徘徊着富江所说的许多的话。   “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可能太过相信秘经了。”   毕竟秘经的记载在这个世界不能算是通行的。而富江所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或者,我也被魔力俘虏了,因为我太果断了。只不过我的分尸,要比人的分尸更可怕?”   人的分尸,富江只不过是分成几片。   光之巨人的分尸,那便是光刀一切,整个肉体切面被蒸发掉,落到人体大小上可就是一点不剩了。   身为光之巨人的优点之一可能在于许多问题锡安还没想清楚,问题就已经没了,于是锡安就不用在想了。   他很快远去,合上这避难所的门。   然后两只手指夹住棱角,就将这东西高高举入空中,惊起了一带飞鸟叽叽喳喳。   等到远远一抛,这大楼般的建筑物顿时飞出数千米,往着太平洋水里一砸,溅出十数米的水花,淹上这无人的荒岛,化作无数细细的雨滴。   这一扔可把大章鱼怪兽都吓了出来。   这暴躁的章鱼脑袋遥望水上,看到是那个披着人皮的怪兽也就知道了。   ——惹不起,不想打,算了,走!   于是它一脑袋又没入水中,捕食鱼群去了。   锡安继续踏水而行,一路踏破水面,在看到太阳从海面上升起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大西洋,径直走入直布罗陀海峡。   直布罗陀海峡是地中海与大西洋的通道。   时值初夏之夜,两岸青绿,人走在水上,遥望不曾见过的风景,也是别样的事情。   但看看头顶,就知道事情的许多变化不在地球之上。   “确实很古怪。”   锡安自顾自地说道。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几颗遥远的恒星开始闪烁。在这个背景之后,则是愈来愈大的螺旋星系。   水上,两道银河垂地,水里满天繁星。   地球上光污染减轻以后,步步踩过,皆是星光。   “而更古怪的是,原本拜访过地球的外星人们好像都不见了。”   杰顿星人已经很久没拜访过地球了。   “说来,他们为什么要来,也很奇怪。”   深深夜里,偶尔的鱼跃,还有轻盈的海风,会让锡安想起小时候的惬意生活。   只是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大概是地中海沿岸的马拉加地方传来了一阵汽笛声。   这是有艘船出港了,惊破了这宁静的夜。   原本锡安不想管这船,可这船好像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本想绕道,可船也就变道。   于是他也只好听了会儿,等个说法,听了以后,再决定离不离开。   “欧罗巴的TPC吗?”   锡安不知道这情况,不过不要忘了,这是个信息社会。   他临场拿出莉子送的手机,当场就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下关于欧罗巴TPC的情况。   某个问答网站上的人在分析国际形势和人类与外星人的关系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泻药,人在澳洲,刚下飞机,准备搬砖。   由过去地球上的许多事情,我们很容易发现,最触霉头的是和国和合众以及被它们夹在中间的太平洋区域。   至于世界另一边的欧亚大陆仍保有比较完好的面貌。   只有两个地方要除外,一是爱尔兰地方承受了米尼格拉的开始;二是喜马拉雅地方曾被卡欧斯病毒鞭笞。   但欧亚诸国仍具有比较大的缓冲余地、战略纵深,受到的损坏也小。因此,TPC的权利不像在和国、合众那么巨大。他们自然还有些地上城市正在运作。   “原来如此。”   他点点头,关掉手机,收回亚麻大衣的兜里。那船就已经近了。   亚麻斗篷把他的脸遮着,不至于泄露真容。   但他走在水上的行为已经暴露了身份。   全人类都知道有个穿亚麻大衣的巨人的人间体。   船上有个偏东方面孔的混血儿,通过搜图可以发现是个叫做卡莲的女人,在魏记百科说是欧罗巴东西两个TPC分部中最年轻的部门长官,专门司职中央主控电脑的更新与维护,原来是著名的黑客。   但锡安乍看上去,却觉得这家伙有点……不太对劲。   而她的脸上带着无暇的崇拜,说着哈利路亚之类的字眼。   她身后还有不少守夜的工作人员,职责原是监视怪兽登陆。原本他们想要放下小船。   但锡安起身一跳,就来到了甲板上。   这人的眼中好像有光。   她专注地看着这披着斗篷的看不清形象的人,手里抱着一本古怪的书。   那书的名字叫《The Tiga Bible》,是第三圣经的意思。   这样,锡安的面色就冷了下来。   他大概知道眼前的人的意思。   这叫做卡莲的女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在锡安的脚边。   锡安那时候思想还单纯,还不晓得她要做什么,只看到她低下头来,就好像要去亲吻锡安不着灰尘的赤脚,要行吻脚礼。   他立刻退了一步。   吻脚礼是有传统的。   这种示意驯服与自我贬低的传统在人类过去奴隶与封建社会里到处都是,不过现在已经很少有了……除了虔诚的信者们。   因为圣约全书中,就描写过吻脚,乃至是去舔双脚上的尘土,以示意对神与神子的尊敬。要是你吻到鼻子变形,那更说明你是非凡的虔诚的朝圣者!   那是属于神的虔诚。   但对这个不真的巨人来说……只用了唾弃似的一个词语:   “真恶心。”   这女人的面色立刻苍白起来,好像自己的心被粉碎了。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疯狂地磕在地板上。   “何况你们是怎么能认出我的?倘若我是外面的侵略者假扮如此,你们也要吻他们的脚、跪在他们的眼前吗?”   “是凭着我们内心纯真的信念!”   她大声喊出来。   但那时候,锡安一跳,已经在茫茫夜色里消失了。   这样,之后,他们的方针与想法又会发生许多改变。 第五章 透明怪兽·内隆嘎   走在荒废的城市里,会有种恍如隔世、如入幻境的感觉。   “像……时空错乱了一样,好像在打什么废土游戏,哈哈。”   锡安按住自己脑海里纷纷乱糟糟的思绪,继续走在城镇与乡村的边缘,走过四方交错的绿油油的麦野,也走过正是姹紫嫣红时候的薰衣草田。   风来时候,草皆如浪。   锡安想起了上一世,也想起了自己在江户小京湾边行走的那段时光。   “只是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一个世界在威胁下选择撤离后的景象。”   群山外,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怪兽。偶尔的震动,仿佛地下有什么生物正在疾行。南极冰盖解封后,人类为了应对破坏放出的许多怪兽已经散入了人间。   穿过农村,便是城乡结合的稀稀落落的建筑所在的地方。建筑越密,便是异国的城市里了。   那些在历次工业革命中、不停拆迁又重建的钢筋水泥的建筑还停在这里,风吹雨。而住在里面的人和建造它的人都已经转移走了,往着更隐蔽的安全的地方去。   无人驾驶的车辆在街道上沉寂,满街商店玻璃窗里的盆栽生机勃勃。至于爬山虎,则直要挑战人类的世界最高楼。   而那些无人修建的道路旁的树,或者城市绿化的花园,则长疯了,在这夏日,尽情生死。   原来城市荒废,重回自然,不过需要几个月的功夫。   不被园丁压制的植物,不被人类驱赶的动物自由地侵入这片丰饶又危险的领地。   只有偶尔远处传来的一声车响,或者天上急匆匆飞过的运输机,才证明地表的世界,还有不同于怪兽的文明的存在。   锡安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地,就寻寻常常地走路,同时继续试探自己现在的能力能做到什么地步。   譬如将散落在地上的十几张广告牌一起用念力飞起,在上面改变颜料的位置,从而重新作画。   这是他正在精进的技能。   虫鸣盛夏,植物猖獗生长。   倒见不到什么老鼠与蟑螂。那些城市里与人共生的动物,被野外冲进来觅食的各类动物杀得一干二净。   原本这些较大的动物,因为一眼看得到,都是要被人类清理掉的。   “自然正在重建其生态平衡。”   到处是烦人的不知名的小虫子,不过也有一些好玩的。   锡安看到一个年幼的小欧洲狮正在一个开着门的宝马里睡大觉。他偷偷跑向前去,撸了好几把毛,把这小家伙吵醒后,蹑手蹑脚地跑掉了   人类在城市里余留了许多物资,匆忙地逃走了。   于是锡安还能看到有几只野猫把自己关在了百货商店里,然后在一起合力撕咬包装纸。   一个真空包装的爆裂,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   他再继续往前走几步,则看到了意外的东西。   “地上的大洞……”   在他面前是在十字路口处出现的巨洞。有十几辆车就停在这里,被催为烂铁。至于栏杆与防火栓还有路上的沥青或人行道的板砖皆被卷起。十字路口的不知名的银行已经塌了一半。   地上洒满了没人要的欧元的纸币,被野生动物们卷着玩,也有的小东西吃了纸币就噎死在这里,被路过的野兽捡了便宜。   “曾有怪兽从这里挖出来袭击城市……导致了这座城市的废弃。但它又很快挖走了。”   依靠推理,锡安不难发现这点。他尝试在网络上搜索,也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不过怪兽都挖走了,也不用多想。   但接下来,锡安走路的时候,就比较关注地底下的动静。   如果往地下仔细地看,他的视力可以看到有电磁波的变化顺着几条密集的干线走路。   “这应该是有一部分地铁和线缆类还在维护。”   因为地下设施相对比较完整,地铁运输也快捷。   “毕竟不是谁都受得了……”   锡安抬起头,城市的高楼外,群山之里,有个巨大的阴影引起这里微尘的颤动。   “自己突然落在怪兽的阴影里。”   锡安继续往前走,他想找几个地铁站看看。   远远地,一声犬吠,是只吃了有毒塑料、发病了的狗在大街上踉跄地走路。   它从马路上一路走过,很快变成奔跑。   等穿过人行道的时候,锡安才看到它的身后有一只长了脚的鱼。   “残余的步行鱼……”   安特沃斯星既灭,步行机器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代寄宿体,至于那种古怪的细菌在地球上也不算高等,也被许多其他生物克制。   被细菌侵入的鱼已经腐烂发出一股腐烂的臭味,而机器仍在漫无目的地执行其永无止境的狩猎。   锡安将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指向步行鱼。顿时便有一道光线从中发出,将其连寄宿体带机器一起切成两半。   然后,光束收回指尖,消于无形。   这样,原本栖息于电线杆上或屋顶上的食腐的鸟儿可就乐着了,先是飞走,等锡安离开后,又纷纷落下,啄食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至于那吃了有毒塑料的老狗,也没能走更多的步伐,倒下后也成为它们的食物。   锡安不急着和报应号汇合,倒想看看地铁里面的样子。   他在地铁站徘徊一阵儿,很快找了个废弃的、没有什么信号的站点,就顺着楼梯往下走。   结果这是个被封死的。   “人类在离开前,定向爆破了上层,把这个出入口弄塌了。”   他往外又找了几个地铁站,大部分同上,有些则是用重物堵了门,或许是以后还要继续用的。   锡安懒得进去,就继续大摇大摆地往喜马拉雅的方向走。   “你说‘迪迦’是不是迷路了啊?”   报应号里,艾雅窃窃私语地诽谤道。   “我怎么感觉他的路越走越偏了。”   “应该不至于吧!”梦美摇摇头,“巨人可以飞到太空再定点飞回来,怎么也不可能迷路啊!”   要知道,地表是弯曲的二维,总共就四个方向,大不了就绕地球一圈,如果不行,就再绕一圈。   反正一直往东走肯定不会迷路。   遇上水,就踏水而行。   遇上山,就直接飞跃。   等出了这座废弃的都市,就已经接近阿尔卑斯山脉西面的韦尔东峡谷。这是个石灰岩地区,铺满了历史上不能计数的无脊椎动物的残骸,它们的钙质躯壳形成了这里的石灰岩层。   “我怎么又走到这里来了?”   锡安之前探查过这里。   因为有一体较弱的破坏可能就睡在这里,但没被祖神叫醒。   锡安捏住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   “之前走了这里,这次就绕道吧。”   他往瑞士的方向去,一路在山野中,很快听到了水声,拨开茂密成长的树木,就见到了滔滔的隆河。   这附近有几座城市还在正常运作。先不说通不过检验和安保,锡安自问也不想进去,干脆避开城市,顺着隆河飞驰,就入了一片出奇蔚蓝的海。水波荡漾,好似一面晶莹的镜子。   它是日内瓦湖。   “我记得我小学还是中学的教科书里就有过日内瓦湖哩。”   也可能是记错了。   因为附近有人类,锡安也不就不在水上走了。   他绕着湖,准备往群山深里去。   “总之,我也不想被吻脚。”   他藏在群山间,随手将电磁波弹开,沿着湖水走不多几步,可以看到在日内瓦湖旁的山系上,有依山而建的、深入山体的巨大机械设施。   一层接着一层,深入其间。   上网搜索一下,就能知道,这是TPC在西欧的最大的分部,也是少数的接近地震带(阿尔卑斯地震带)的分部,贯通地底和地表,建筑规模要远大于江户郊外分部与南千岛群岛的分部。据说地底部分容纳了上千万人的居住。   是时夜深,露出山体外部的建筑还有灯光。   灯光晕里,还有正在举起杯子遥望夜色的人影。   只是锡安没走几步,突然身后的光尽数灭去,群山突兀陷入一片黑暗里,只有满天繁星还在照亮底下的人。   “这是停电了?”   但地上隆隆的动静和空气的嘶吼显出世界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锡安自顾自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从基地外缘的地方传来爆破般的声响,大量乱石瓦砾与碎屑散漫水上。   接着是警报的声音凄厉地滑过夜空。地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洞,接着是水上怒涛卷起,吹起无数水珠。   再一会儿,则是连绵不断的炮响。   于是锡安突然走不动路了。   “是怪兽。”   但在正常的视野中,看不到这怪物。   甚至人类所使用的热成像的手段也没能检测到这怪兽。   而电磁波则像被卷入黑洞一样,一点不剩地被它吸收,反而给了一个大致的目标。   这是……一个隐形的怪兽,也在数个欧罗巴城市登场出现过。   “那我可就想要留下来、挑战挑战这东西了。”   锡安把衣服挂在树上,而自己便径直巨大化,回复到光之巨人的姿态震动大地。   接着,光之巨人就在日内瓦湖的边缘冲上前去。   胸前的灯光和双目的明光给了人们的目标,于是就有无数道探查灯照在锡安的身上。而大半防卫迎击装置就停止下来。   星色与月色,锡安瞥眼,径直拽住那怪兽隐形的尾巴往外拽。   那同为地球恐龙种后裔的庞然巨物一阵嘶吼,在吸电之中显出其巨大的身形。   是两根触角、一根头角。   两只硕大的眼睛。   以及……击穿了空气的电光。   档案编号:UME027   暂定名:透明怪兽·内隆嘎   要知道,空气是电最不良的导体之一。   在标准的温度与标准的大气压下,想要击穿空气,形成电光,需要电场强度大于每厘米三万伏。一米便是三百万伏,那就是闪电。   透明怪兽·内隆嘎的头角所发出的闪电足足打穿了数十米的空气,径直炸响整个夜晚,落在巨人的皮肤上。   等到空气被打穿,空气便会转化为超高温的等离子体。这些等离子体乃是电的良导体。在能量维持的情况下,电流便会不再受到空气的阻碍,源源不绝,形成强烈的电场,不停生长,引发超乎想象的电闪雷鸣。   而内隆嘎的攻击便变成等离子电流,   这电落在巨人的胸口上。巨人直接挺胸,胸口形成一阵电晕,把空气全部炸成等离子体,一时光亮了整个日内瓦湖。   于是这怪兽更显凶暴,直接连身体扑上前来。   “这怪兽……失去理智了。”   锡安分明从它的叫声中听出了它饿疯了的意思。从它的肌理来看,它也是活了极长的日子。   但他也不想吃下这一击,径直甩开内隆嘎的尾巴,往外侧一滚。   于是内隆嘎就随着内隆嘎的雷电一起直直炸入日内瓦湖中,令整个日内瓦湖湖面都要闪烁。   而湖水陆续电解的氢气与氧气便在碰撞的瞬间升起黄色的火焰,嘣的爆炸开来。   接着,内隆嘎再度消于无形,以为锡安看不到它,悄悄从水的另一边上岸。   锡安见状,倒感到这怪兽有趣。   “禽兽之变诈几何哉?”   于是故意站在那里,装作一副防备内隆嘎的样子。   内隆嘎也不傻,它靠近到一个最优距离后,便挺起头角,放射雷光,炸向迪迦身后。   谁知这时,这奇怪的巨人突然消失不见了。   内隆嘎原本还感到迷惑,但随后饥肠辘辘就提醒了它怪兽以食为天。于是它就以为自己胜利了,开始欢呼雀跃。   接着就是收起自己的电光,不想浪费一丁点能量,乐呵呵地隐起身来,往TPC分部靠近,还要继续去吃电。   而隐身中的锡安一边偷偷靠近它,一边也大致猜得出来这透明怪兽·内隆嘎的过往。   恐怕这家伙在工业革命发生后,就一直躲在人类城市的底下,抓着高压电线,以偷电、食电为生。   这种怪兽具备一种非常的能量转化的本领。   它原本也不想伤害人类,毕竟人类是食物的生产商,还傻乎乎的、不知道它躺在地底偷吃。只是苍天不给力,这家伙一觉饿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所栖居的城市和城市边上的城市尽数遭到废弃,发电站也都陆续关闭。   突然,内隆嘎就陷入了绝境。   于是,它便闻着电的气味悍然发动对TPC分部的袭击。   只因TPC西欧分部是离内隆嘎最近的。 第六章 大都会   说来,地球已知的生物获取的能量的方法其实是有数的。   依据使用规模与比例来看,第一种叫做光合作用,是人人所知的植物在使用的;第二种则叫做呼吸作用,也是人人都晓得的动物一直在做的。   光合作用与呼吸作用便是现存一切寻常的高等动物、植物所在采取的获取能量的手段。至于第三种,一开始人们以为要属于那些稀罕的微生物与古菌,不过近年来的研究中则变成了……哥斯拉黑体……也就是原子恐龙们的后裔所采取的、生物体发动聚变与裂变的手段。   每一种能量道路的诞生都在太古时代改变了整个地球的面貌。   而可以直接汲取电力的怪兽,毫无疑问,其获取能量的方式是人类所还不知道的第四种。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透明怪兽·内隆嘎在这数百年间对电产生了惊人的依赖性,它咬上高压电线,就在空中引起光辉的闪烁。这时候,地上基地的人们已经撤入山里,眼瞧着这嗜电的怪兽时而隐形,时而因电显形,在电光中不尽闪现。   “这具有透明能力的怪兽正在吃电。”   不止是锡安,人类也发现了这一显然的事实。   地球防卫军的军人也不敢开枪,不想刺激这从地底钻洞爬出来的怪兽。   “巨人既然出现了这里,他就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需要自作多情,去做什么事情!”   其中一个人利用短距离微波通讯与其余人交流道。   “迪迦!”   接着,这只小队齐齐真诚地念到这个名字,仿佛是在念上帝、佛祖与哈利路亚,纵然锡安隐去了身形,好似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但他们知道巨人是有隐形的手段的。   何况就算巨人真的退却了,人类又能知道巨人真正的深意吗?   “原本斯瑞死的时候,我还有疑惑,但我想起他以前那些混账的德行,对妻子儿女所做的事情,那肯定是他有问题,该死!巨人打死斯瑞是做了大好事,可明明我们都是被巨人所救的,那些不知恩的人类却在害怕巨人,会让巨人寒心,这不是有问题的事情吗?”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到一边。   他们集中精神刮取完内隆嘎留下的一些细胞组织,完成TPC分派的任务后,就有人在紧急逃离的过程中对其他人说道。   “这是前几天,崇光者世界联盟启发我的,我想是对的!”   事情便在不知不觉的角落里发生。   人们的心思复杂。   内隆嘎这种怪兽倒是单纯,只要吃饱,它便开心。   因为单纯……所以可怕。   只要它吃不饱,它便会大肆破坏,无法无天地向其余万物倾泻自己无处可藏的暴力。   锡安来到内隆嘎身后,径直显出自己的身形,一口气抓住内隆嘎的尾巴,加强肌肉力量,从而转化为更注重力量的模式,向上一投,便将内隆嘎掷入群山。   “我用力过猛了。”   念头一转,身上红蓝色纹转化,巨人大步飞跃,直击内隆嘎。   内隆嘎被抛在空中的时候,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吼,落到地上的时候,则屏住了呼吸,尝试恢复理智。   它的反应神经与思考器官晕头转向,而它笨重的身体压塌身下数十树木与一个无人的林场建筑,将其碾作泥尘。   大地一时疮伤,更惊起野生动物的出逃。   于是这怪兽转念之间也意识到巨人并未死去、而是和它一样隐藏了身躯。内隆嘎看到锡安扑来,便挺角向上空、散射出无边的雷光。   顿时、半个夜晚都要为之闪亮。   然后……自己的两腿两手忙不矢的开始扒地。   锡安在空中飞行,见着雷电向上,双手聚拢向下射出直线光束,从而在地上留下焦炭般的痕迹。   连续不断的爆炸产生的烟尘弥散天空。   片刻尽散时候,大地疮痍的表面仅剩下一个巨大的的洞口。   至于原来在这里的透明怪兽·内隆嘎,去向也显然。   它隐去身形,跑向底下去了。   “这怪兽确实单纯,吃饱了……就跑了……我还想和它多沟通一下。”   好在这怪兽倒也没有造成伤亡。   TPC的避险机制已经非常成熟。   它所挖出的洞口没能维持片刻便与树木岩土一起塌陷下来。利用奥特的视力向下望去,可以看到底下的隧道洞穴交错纵横,则是地底的迷幻之境。   “放着不管不好……但我也挖不了洞。”   迪迦立在大地上,陷入沉思。   巨人的身体太大了,且是人形,这不是为了挖洞而诞生的形体。当然它可以擅自靠着力量挖洞,大约就变成推土机,一路破坏地底岩层结构,锡安猜想会造成意料外的结果。   相比之下,人形追踪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算是靠能力暴力推土挖洞,人形大小的隧道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想到这点后,锡安缩小自己的体型。接着,捡起自己挂在树枝上的衣服。等到打开神光棒,就在闪光中恢复到人形的状态,然后走近内隆嘎所挖出的巨洞。   只是这时,身后已传来因巨人驱逐了怪兽而发出的欢呼雀跃。   一时,如梦方醒。   “这不是个错误,也不属于我……”   他思虑片刻,便步入穴口,将自己散逸出身体的思维波拘束起来,转化为对物质影响的场与干涉,抬起碎石与烂土,好为自身开辟道路。   于是这人间体便消失在了地下深处。   “我也不知道这好不好。”   只留下一声叹息,在风中消散。   崇拜……是过错吗?   巨人与怪兽,就这样尽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大概数分钟后,钻地坦克破开一个小洞,而数支人类小队也都前来这里探查情况。   “看样子,都结束了!”   乐观的人摊手。   他们都只看到一个深陷的大洞。   “怪兽逃走了,巨人可能是追击,也可能是离开了!”急躁的人大吼大叫,生怕没人听到他的声音,“我们又被巨人拯救了。”   至于原本沉默的人,不知为何,他们就会欢呼起来,好像见证了神话的奇迹。   “事实自会证明一切。”   看似睿智的人则留下了一句似是而非的箴言。   人们开始打扫战场,与日内瓦湖、群山还有那群山的万物,一同陷入这夜深神圣的静谧里。   再之后的事情,人类已经驾轻就熟了。   “巨人打败怪兽,人类重建家园,这是从世界另一边过来的和人对我们说过的事情。前几天,只看过影像的我还觉得有点抽象。”   西欧分部靠山、被破坏的一层,从暗影里,一位显出老相的中年人负手走出。   “但现在我明白,这就是因为,在今天之前……我也只在电视里看过这样的场景,简直就像是……童话里的战斗。超乎想象的巨大的怪兽,还有超乎想象的巨大的人,哈哈。”   与往常不同,他说的话很多。   “想起了童年,那些合众出产的英雄电影吗?”   后勤部门的负责人问他。   他没有说话。   只是摇了摇头。   这人的身后还跟着许多的人。其中也包括锡安熟悉的曾向他实行吻脚礼的叫做卡莲的女性。   他们一起远眺夜晚,看到这星月下,战斗与爆炸的余痕。   再有,便是数百的装备防爆设备的工程兵们已经架着线缆陆续下降,开始修复关键电力节点。   “沃尔摩尔总监,工程兵部队已经在尝试恢复‘大都会’的地上部分的基本功能了了。”   研究者们开始展开对内隆嘎的细胞组织的研究。   工程师们开始修复这大都会的建筑物。   至于其余人们则回到各自生产的岗位上,开始继续他们过去的每一天。   “太慢了,太慢了。”   那人正是欧罗巴分部的总监,叫做沃尔摩尔,是做技术出身的人。他摇了摇头。   技术出身在TPC最高决策层中很少见。   一般来说。老的总监是当初各国各地科学特搜队的遗留。新的年轻的总监则多数是从地球防卫军中晋级的,居间惠有地球防卫军的履历,所以是算的。   从军队出身的人,TPC的老人,从政治转入TPC的人,以及技术出身的人,这就是整个TPC最高决策层在背景中的组成部分。   至于这个TPC西欧分部有个内部流传的名字,被叫做大都会。   因为在过去怪兽还没有频繁出没的时代里,大都会就已经是欧洲的政治经济中心之一了,也是星野梦美之类的高等机器人的原产地。   这就要涉及到二十一世纪发生在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的一次超大规模的产业转移。   大风呼呼地透过破坏的窗户,吹在人的身上。   一望无际的湖水里倒映出星、月、与群山的样子,好像另外的世界。   他们开始往回走。   往回走的时候,总监沃尔摩尔,瞥向卡莲。   卡莲面带微笑,还显得比较从容,任他教训:   “卡莲,你之前的行为做得很糟糕,你没看到斯瑞的下场吗?”   这是卡莲私自动用船只与巨人发生第一类接触的事情,被暴露在了整个西欧分部与TPC眼里。   经过讨论,西欧分部内部无所谓这点,这得益于他们的宗教传统。   “总部知道后,拉尔夫大发雷霆,对你的意见很大。我们新上任的居间队长也委婉地告知我,要约束你们的行为。”   沃尔摩尔愣愣说道。   “但……”卡莲婉转一笑,说,“我这一次刺探不是得到了许多情报吗?”   “你可以说出来,这样,我在其他总监面前也能有个交代。”   这行人在深深的甬道里,逐渐通往地下。   卡莲摸了摸自己的手,擦去污渍:   “首先,现在我可以确认斯瑞的死亡与我的信念的行为无关。巨人驳斥了我的吻脚礼,这说明巨人可能不习惯我强行进行亲密接触的行为,也可能是因为巨人对此不屑一顾。但巨人既然没有杀掉我,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崇高的道德肯定!”   卡莲的眼中好像有光芒,星光点点。   她摸着自己的胸口,好像还在回忆那一晚上,息声片刻,然后转过头来,大声说道:   “这说明,斯瑞也不是因为个体行为而死的……他可能是因为群体行为,也可能是因为巨人看穿了斯瑞可能有问题。但毫无疑问,我们个体的行为是不会招致死亡的,巨人有其他自己的逻辑!这样,我们‘欧罗巴第三圣经教经院’的主旨就没有任何问题。”   欧罗巴第三圣经教经院的前身是在卡欧斯病毒前就注册了的对巨人研究组织,漩涡思潮中的一员,但一个月前,有人改名了。   “TPC分部原则上是不允许强烈宗教信仰者担任关键职务的。”   其他部门的长官冷冷地提醒她。   “这和那些愚昧的宗教信仰不一样。”   卡莲大声说道。   “人类光靠自己无法解决危机,那就必然要诉诸于神圣……我们何其幸运,能与那么一种神圣在一起呀!”   她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红晕,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双腿摩擦,陷入不可自禁的遐思,灿烂微笑。   卡莲是沃尔摩尔的女儿。   她走在最前面,也没人觉得她有什么异样。   沃尔摩尔问她:   “你还发现了什么?卡莲。”   卡莲的面色立刻冷了下来。   昏暗的廊道通向不可见的尽头。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交错发达的地下城市,人们正在生活。   “曾与巨人接触过的人肯定都隐瞒了一个关键的情报。特务专员莉子、特别行动干员艾雅、有过一起行动记录的胜利队……他们一定隐瞒了一个重要的情报,那可能整个和国分部高层都隐瞒了。”   卡莲冷冷道。   “什么情报?”   “我看到了,我肯定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尽管巨人好像用了某种方法遮掩自己的真容,但我看到了!”   她怀揣着她已逝去的十五六岁少女时代的笑容,说道:   “巨人,是个人形,巨人的袍子下,也是人的样子!”   廊道无数的玻璃外,无数的机械的运转,一声接着一声。管道接着管道,在灯红酒绿之中穿过成片的全息投影的背后。   所有人顿时陷入沉默,听到卡莲继续说: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一种神圣会是人形,而不是其他什么形态呢?”   她问。   “这代表了什么?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吗?”   是他在伪装吗?   还是说他与人类有什么……关联呢?   “我一直在计算这点,计算到发狂。”   她说。   窗户外,齿轮一转一转. 第七章 地底世界   在地底探索是件很奇妙的事情,好像在玩泰O瑞亚或者O的世界一样。靠着这一世的神力,一个人就能开挖出长长的人大小的隧道来。   只是游戏里的地底不会运动,地球上的地底则会继续运动。   锡安走过来的时候,身后的一片落土,而几处应力不对的地点已然崩塌,把回头路封堵。   小小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了自己,和自己手中的光……还有锡安也不愿意知道的古怪的虫子。   这虫子没和人类接触过,还不怕这么庞然的巨物,就想要靠近锡安,当场便被念力给扬了。   “……我要承认、我是个颜控。”   人类……至少这个来自其他宇宙的人类灵魂可能先天就厌恶虫子。这也许是因为对危险事物的害怕有利于害怕的人类存活。   在浅层的地底,空气不是问题,因为空气会从土壤的缝隙中渗入……   而深层的地底……反正光之巨人也不需要呼吸,鼻子是个好看的装饰。   一路走来,也会遇到地下水和渗流水。   有饮用的痕迹。   他用念力拨开水流,让其射到身后,淋湿过来的道路,一路直挖。   而念力……姑且称之为念力吧,非常方便,这是种锡安最近才开发的有趣的手段,并且勉强算是符合他所看过的诸多秘经之中的描述。   他的念力技巧是从心灵感应的方法里衍生出来的。心灵感应本质上是两个个体的精神与精神之间发生信息传递的现象。可任谁都知道,再伟大的精神也需要肉体凡胎的孕育,只不过是更抽象得多的物质运动。   有机物并不比无机物更高贵。   一般重子生物用之于思维与精神的波也不过是电磁波的一种特别的溢出的形式。   至于地球灵魂的思维波,从锡安的视觉视角来看,则同时建立在电磁和引力上的。   不论如何,灵魂、精神或者意识的存在也都是对宇宙基本力量的运用。既然如此,只要足够强大,只要能看清楚如何运用与指挥,那么对无机物进行干涉也是可能的事情。   “因此……心灵感应与有机物可以这样传递信息,自然与无机物也可以如此。只不过这次我所传递的信息是空间位置上的变化……这需要费点劲。”   锡安一边探索,一边不停聚集自己的念头,于是挡在他身前的泥土便好似从两边被他撕开,在头上和脚下压实,从而空出一片人行走的道路。   原则上可以做到更加细分的操作,不过这需要更多的练习和发现。   这占据了锡安大半的思维能力。   等到跨入内隆嘎所挖开的隧道,剩余的思维能力则被许多出奇的东西吸引了去。   煤矿,石油,反正也认不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岩石,奇奇怪怪的碎片,在遥远的过去埋葬在大地深处的还没消解的遗骸,又或者现代人类留下来的未降解的塑料垃圾,甚至是……一个时光胶囊。   人们将一些有意义的物品以及语句放在时光胶囊里,然后埋在地底等个十几年给未来的自己,或者上百上千年……给未来的人类。   这是西方文明的人们很喜欢做的一件事情,著名的爱因斯坦就做过。说来……超古代文明也是这么做过的,所以在太空里留了一个时光机器,也算是时光胶囊的一种。   当时,锡安还不知道这盒子是什么,只是感觉乍看上去,这东西古怪。   “盒子离现在大概也就有个二三十年历史吧,这就不是什么超古代的遗物。”   锡安一手拿起这个精致的小盒子面前,好奇让他蠢蠢欲动。   “但这是个人工造物。可这里很深,真的有人能把东西埋在这里吗?这都超过地下三千米了,也没有什么古怪的波,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盒子。”   在TPC颁布的手册里有写到人们遇到奇怪的东西要先联系TPC。不过巨人肯定是不遵守这个规矩的。   他自在地把盒子打开,好看见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个……用cpu做成的钥匙扣,还有一份信。   打开信纸后,锡安看到上面写着:   “致未来的我:   你和你永远的亲人们,还有你的朋友们生活得还好吗?你们有殖民火星吗?你们有学会星际的飞行吗?我畅想过土星的云层观望绚烂的光环、也畅想过在奥尔特云回望我们小小的大大的太阳……可我的时代,我还做不到,因此,我对未来充满憧憬。   我想问,你们解决了战争吗?你们有战胜艾滋、癌症与其他可怕的疾病吗?在这信寄出的年代,每个想到未来的人或多或少都感到疲惫。我没有想象力,因此我无法想象人类和你就可以战胜这一切……但我想你、还有你的所有的朋友,还有人类一定会怀有一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来阅读这份属于过去的落后的我书信的。   看吧!这过去的人何其矫情,总是担忧未来。   我很害怕被嘲笑……哪怕是被未来的人嘲笑,也会难过得不行。但既然你重新挖出时光胶囊,选择从容看到这一切,就一定舍弃了一切羞怯的心思,而在面对过去不成熟的自己。   谢谢。   加油。”   锡安这才意识到他在这地底的角落遇上一个偶然的时光胶囊、一个对未来满怀憧憬的时光胶囊。   一时无限唏嘘。   “时光胶囊,我只在电视里看过,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只是那个时候的人类……会想到这个时代的真容,是属于怪兽的吗?那些过去的就在蹂躏地球的支配者,以及……从天外来的邪物。”   就连光之巨人也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这是一个疯狂的时代,是人们被迫从他们自己美好的文明之梦中惊醒了。他们意识到他们仍在太古的荒原上,在小小的篝火边,面对无际的黑夜里、风吹雨。   巨人就是那团在山洞里或雷雨里的闪烁着的篝火。   锡安想道。   锡安把信按原来的方式叠好,与CPU的钥匙扣放在一起,把盒子合上,小心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接着,头也不回的转身,径直走入地下更深处的黑暗里。   就在这一段时间里,报应号那边,艾雅在得到情报后,给出了许多关于内隆嘎的有趣的意见。   “我想这怪兽的能量转化机制可能和嗜电微生物有关。”   不知为何,艾雅在梦美的知识库检索支援下,意外的展现了生物学上极强的分析与研究天赋。   她对锡安说。   “地球原来有吃电的生物吗?”   锡安问。   “有的。”   艾雅在电话的另一边,一边继续辅助报应号对太平洋的搜寻工作,一边娓娓而道:   “人类是在湖底的泥里最初发现这种微生物的。与光合、呼吸的道路都不一样,它们沿着另一种方向发展,为的是适应那没有氧气的地方。它们具有一种特殊的酶,可以从硫化物中捕获电子,并从水环境捕获一个质子,结合为氢原子,再转移回细胞中。而它们的蛋白可以直接将电子排出,从而实现吃的是电,放的也是电。在细胞的传递间,便会实现电的流动。生物学家们近年来经常在自家的插座上养殖这种细菌。”   这涉及到锡安的知识盲区。   内隆嘎在土中的移动速度很快。而地底的道路纵横交错,不知所踪。越往下降,温度也就越高。   锡安边走,边听艾雅说:   “我们一度认为这种微生物指示了未来的电能发展方向,只是不知道它那么快地……就在生物身上……实现了。”   他敲敲岩壁,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接着一个电弧飞过。   “内隆嘎与这些细菌……可能共享了同一个先祖。”   地球生物的关系彼此之间隔着数亿年的遥远……但比起宇宙,又无比接近。   报应号里,艾雅放下了笔:   “是的,这份遗留自先祖的能力并没有退化。我猜想这是内隆嘎是在人类发出电力的工业革命后,发生返祖的现象,重新捡回了这种力量。”   “因此它很特别。”   锡安找到了迹象。内隆嘎所走过的地方残留有土层静电。   “特别……?为什么这么说?”   艾雅不解,听到锡安的声音在说:   “因为我看到了,以人类为主导的自然生态也在孕育新的纪元。而内隆嘎……正是这样一种生态的产物。人类的败北,对于一些自然野性的怪兽来说是有利的……但对于内隆嘎这样的怪兽却是极大的不利。”   就好像是城市里的蟑螂与下水道里的老鼠,也是这种生态的产物。   “但文明主导的生态非常特别。”   他斟酌着词句:   “它比自然的速度快上太多,又猛烈上太多,反而自然生物的演进追不上了,难以分别了。”   “确实……”   “这也是我追击内隆嘎的目的之一。”   可艾雅想问追击内隆嘎的目的的时候,锡安就不答了。   这是因为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锡安一般不想说出来,给人以一种虚幻的想象。   “内隆嘎现在的巢穴应该已经近了,我需要集中精神。”海底、太空、天空,锡安都战斗过,但地底还是他不曾涉足的领域。   内隆嘎可能没有固定的长期的巢穴,而随着发电站不停迁移,但它一定有个临时的栖息点。   锡安看到这里的结构非常固实,寻常的怪兽的震动不至于将其彻底压塌。偶尔电弧的震烁,会照亮地底无数的认不出的残骸。   稳定是居住的一个要点。要知道,地球上,任什么东西睡觉的时候被吵醒,没有是开心的!   再走近一点,还能听到潺潺的水声,锡安不禁失笑:   “这家伙倒知道享受。”   他看到顶上有个地下水湖,估计能有几道淌口能直接把水送进它嘴里,省却它一番烦恼。   但这时候,锡安就找不到了,明明气息很近,可哪里都没有路。直到偶然的低头一看,才发现土里埋着一小截尾巴,一动不动。   原来这怪兽把自己埋在了土中或泥土所隔的空间中。   地底的怪兽自然是不怕被泥土埋的。   “帮我记录一下感受,梦美。”   仗着力量大,锡安径直一手掐向尾巴。   内隆嘎的尾巴是凉冰冰的,与企鹅、小狮子比起来都另有一番趣味……只是锡安很快感到不对。   “怎么了?”   地底忽然陷入的死寂让人感到可怕。   “没有动静?”   尾巴就在手里,什么反应也没有。   “什么?”   “为什么内隆嘎纵然被掐尾也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块已经死去的肉。”   他站起来的时候,照亮整个黑暗的地底区域。   同时,奥特的念力瞬间爆发,岩石与土地便发出崩溃的巨响,被他甩向四周,好露出其中怪兽的真容。   从尾部看,透明怪兽·内隆嘎就平平常常地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不过小小的人不能一眼望尽,就要走向另一边。   因念力粗暴地挥使,土层即将因压力而崩溃。但同样是念力维持住了一切,连灰尘都不能落下。   接着,锡安从看不出端倪的这头,飞向那一头,他这才能看到内隆嘎身上无数的痕迹——   “怪兽当然会死去。”   透明怪兽不再能透明,上半身无数的鞭痕,还有难以辨识的咬伤。   它的头被吃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污秽的骸骨,至于颈椎也断成两半在伤口处,刚刚凝固的鲜艳的血,证明它死得并不久。   血肉一片模糊。但内隆嘎沉睡的姿势,证明内隆嘎是没能反抗多少的情况下突然被杀的。   “我不想杀内隆嘎的……但我没想到受伤的它死在了别的怪兽的手里。”   他看到土里埋着一个巨大的角,是内隆嘎的角。   “这怪兽……吃了内隆嘎的头,又远去了,消失在了地底。”   锡安低声对报应号里的人。   只是这时,他感应到了一个角落里忽然蹦出的生命的动静。   那是一个与人相似的孩子,在冲人间体形式下的锡安大喊:   “是地底大怪兽·古敦。”   只有眼睛的部位好似覆上了一层薄膜,是他的眼睛发生了退化的证明。这不是人类……如果是,那也在数十万年前就与人类的进化枝分叉。   但他会人类的语言,意外的,是英语。   也就是欧洲大地上最盛行的语言之一。   他按着自己的膝盖,气喘吁吁,可以看出,他非常恐惧。   “是古敦杀了它。”   古敦是它发出的一个音节,大约是这个人种……姑且先称之为人种的对某个怪兽的专名。   “你是谁?”   ——地底人吗?   心灵感应之中,一个好听的声音响在这幼小的地底人的脑海里,让他陷入慌乱之中,好一会儿才道:   “可以跟我来吗?”   锡安犹豫了片刻,就随着他走了。   越走,他们越靠近一个地底的建筑。   那超乎想象数量的疯狂的电磁波描绘了在地底存在的一个魔城的景象,足以与江户和新约克匹敌。   “那是你们的都市吗?”   这都市径直修建到了四千米以下的地层。   谁知,这地底人摇了摇头。   “那是地上人的都市‘大都会’……不是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城市在这里。”   那是紧贴着大都会地下建筑层的更底下简陋的群洞。每个洞里都住着几个地底人。在洞穴的墙壁上,还刻着一些古怪的图像与文字,述说着这个文明曾经也辉煌过。   只是岁月……最是轻蔑过去的辉煌。 第八章 两种原始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约是信息时代吧,地球突然变小了,而宇宙更把地球衬得犹如微尘。   每一天,人们都可以和世界上所有地方的人聊天,仰望星空,也就不在乎地球的大了,毕竟都是一样的。   但地球、这个寻常的行星确实已是个……难以理解的庞然巨物,陆地面积是全球面积的29%,而现今人类的全活动面积加在一起也只不过占据陆地面积一半左右。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在于在现代那些并不受关注的南太平洋的群岛、非洲深处或者南美森林里仍存在属于原始人的部落。   基于地球迈入现代以后的和平与反战的国际默契,孔雀国或者足球国对这些被叫作森提奈、佐伊或者其他什么名字的原始部落饱含善意。   像是合众国,还经常会从中挑选几个幸运儿,来现代国家过一次现代生活,好录制他们为了大众的娱乐节目。   公益与环保组织呼吁人们要保护这些原始人与自然在一起的和谐的生活方式,称他们为地球最后的自由人。   而其他的一些人则认为公益与环保组织的论点和以前他们呼吁发展中国家要废弃工业、全力环保的目的是一样的,并且他们说这些原始人纵然真的来到现代社会……也不过是转化为贫穷的人,也算是不错的变化。   “地上有原始人,但我不知道地下也有原始人。”   在回家的过程中,锡安看到那地底人的孩子的恐惧消失了。   在讲述光之巨人的秘经系列中,地球总看上去满满当当,就连海底和地底……也住满了怪兽与地底或者像人、或者异形般的文明生物,时不时就拉出点东西袭击地上,接着被正义的巨人击退,维系和平。   但现在,锡安知道这不是假的了。   在这个世界,离人类世界并不遥远,就在这TPC西欧分部的底下,就有一脉地底人的部落,他们的空间很小。   现存的人数不超过一千,未必有月球人巅峰时期多。   这是个很危险的数值,说明这个智人的分支的抗风险能力已经低到灭族的边缘。   锡安和那个地底人小孩一起来到了他所在的洞穴里。   他的洞穴和其他许多洞穴,都有那大都会地下“城墙”的外壳边缘。   地下的建筑与地上的建筑是不一样的。   因为土中有水,而到达大都会这数千米的深度,岩浆也可能随着岩石圈的缝隙向外涌出。至于沙子或其他什么,若是渗入建筑深处,都会引起灾难。   因为地壳在运动,地下深处的建筑物也会承受绝大的土压力与大地的内力,发生形变、甚至崩塌。要是建筑太重了,还可能与上层发生断裂,并随着地壳的运动往下沉去。   不论如何,TPC规模的地下都市皆是二十一世纪初的人类不能奢望的奇迹。   艾雅说,在建造之前,TPC首先要勘测的是最为合适的岩石圈,可以借助岩石圈本身的稳固保持基地的稳固。   接着,人们要顺着已经勘探完毕的地下岩石圈,从地上使用大量的工程机械和机器人(非高等),一层层制作地下连续墙,用以防水与承重。这种连续墙在强度上可以直接承受N2爆雷。   这孩子,还有……锡安环顾一圈……那些简单的人大约很难解释清楚他想知道的一切,不过他可以问问。   “你们就在……一直在这里生活吗?”   锡安问。   那地底人摇了摇头:   “我们原本是在一个怪兽的身体中生活的。”   “怪兽的身体……?”   “嗯……但那怪兽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是在我父母的时候死的,距离现在已经有一个半人头了。”   锡安难以置信地问:   “人头?”   那小孩被这么一问,立刻竖在那里,感到害怕。   他指着被串成一连串的人头、不安地点了点头。   确实……在这个地底人的部落里有很多串成一串的地底人的头颅……与人类还算相似……可能是出于同一智人种的后代。   他无法解释这点。因为他们向来如此。   报应号内,艾雅轻声道:   “我想,这种原始人并没有准确的岁月的计量。”   这样,锡安才明白过来,为其中不详的含义。   因为人类关于时间的历法,一天有多长,一个月有多久,一年有多久,分为四个季节和二十四节气,都来源于太阳、月亮与地球那稳定的自转与公转的规律的。   地上的人们称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到再度升起为一天.   地底人没有太阳与月亮……只有地壳那诡异莫测的运行规律。   因此他们用来衡量时间的历法是……他们自己的生老病死。   一个人头,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他们的时间。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用‘人头’代替了……‘年头’。”   艾雅说。   一个恐怖的历法。   这孩子还比划着,用他拙劣的英语尝试描绘那个怪兽的样子。但他画不清楚……因为他描绘的是那怪兽的体内。于是他又叫了好几个一起会英语的人一起向锡安描述。等到锡安摆摆手,又都散了。   “你们居住的怪兽死了,所以你们出来了。”   大多人类称之为怪兽的生物在地上站起来,它们的承重结构也自然非同凡响。地底怪兽在地底能够稳定存在……那它们的身体自然结构可以稳定保护其中的人生存……并且由于其巨大,对于小小的人,是天然的地下建筑。   “人类体内就住着一堆细菌……怪兽体内住着人也不难……理解。”   大概。   锡安突然想到了与和国列岛差不多大的破坏。不过破坏身上恐怕没有任何杂质。   那孩子点点头,说:   “死了,就开始变烂,爸爸妈妈带我出来,我们最终来到这里。”   发现大都会,似乎是让这个地底人的部落感到兴奋的事情。   这孩子就站在大都会外墙的旁边,手舞足蹈,仔细看看……还有一条可以容小孩子进入的缝隙。   这不算大事。TPC地下基地一共有三层墙,并且依赖岩石圈。因此,外墙裂开一条缝,是可以容忍的建筑失修范围,检测与修复都困难。   也因此,地底人在这里长住数年。   “这个缝隙,是从人间到天堂的入口!它会排出很多有用的东西!很多很多有用的东西。”   艾雅猜想是大都会的排污系统。   这也是依附于人类的生态的一种。   但那个地底人的孩子认真地说:   “这样,我们很方便地就可以活下去了。”   接着它在那个缝里摸索,就找出了一些古怪的腐烂的果蔬泥出来,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要吃吗?”   锡安想了会儿,说:   “不了。”   这地底的孩子感到开心,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自己吃了。但此前,因为有客人在身边,他感到不好意思,因此可以忍受自己的饥肠辘辘。   “嗯,好!”   然后埋首其中、大快朵颐。   在这个过程中,锡安就问它:   “你的英语是从哪里学的?”   那地底的小孩犹豫了很久,它不时摇头,看向那条外墙的缝,又不时摇回来:   “我不能说,她叫我别说的。”   这孩子太傻了,这一句话与动作里已经把信息透出太多。   “因为从缝的另一边,曾有个人,她教会你们这一切的,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就是她吗?”   这孩子陷入混乱中。   “我不是,我是靠推理得出这个结论的。”   这孩子似乎并不很理解推理的意思。他想追问,又不是很敢,只讷讷地说道:   “这是……神明们的语言,部落里只有很少的人会。”   可以想象,在某个遥远的过去,因为这些孩子的冒进,使得缝后面的什么工作人员产生了怜悯……于是尝试教导他们以语言。   而地底的氏族遵这人为神灵,自然不敢阻拦“神灵”的行为。   锡安把他的的表现看在眼里。   怪兽是个新词……为的是描述哥斯拉上岸以后的许多巨大生物。   因此地底人最近也与人类发生过接触。   似乎地底人的部落不止一个,地底人的视力发生了退化,他们其他的感官非常发达,但看不到锡安准确的外貌,因此只以为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地底人,倒不吃惊。   “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很特别的人!”   他认真地说道。   锡安原本想要察看地底洞穴里的壁画,但这些壁画磨损严重,已经读不出多少信息了,但大概可以看出,地底人原本也有文明……也有过地上的文明。   那孩子听到锡安的动作,站起来说:   “这是神仙们的生活。”   锡安愣了一下,这与他的猜测不符合。   “是那个‘她’告诉你们的吗?”   孩子摇了摇头。自己的双手在岩壁上摸索那些凹痕,从而在脑海中还原画的真容:   “是爸爸妈妈还活着的时候,他们画的。他们说神话里的神仙就住在这里,但在诸神的黄昏中他们都死去了。”   锡安没转过弯来。   艾雅随口幽幽地提了一句:   “可能,他们过去的文明,在流传中变成了……他们的神话,说明他们曾是在地表上生存过的。诸神的黄昏就是指这个文明终结的时刻。从他们从智人分枝的时间来看,最大的可能是……地球气候的变化。”   艾雅的猜测很有可能。   等这孩子的兴奋劲和精神的紧张过去了,还有吃完饭了,锡安就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上:   “你知道那怪兽·内隆嘎?”   那地底人的孩子抱起了自己的双腿:   “内隆嘎……我认识,我们叫它透明的神明。”   他们不需要取火,因为到了三千米以下,地壳的温度已经很高了。   不过这里还算凉爽……这可能是与栖息于附近的怪兽有关。   “它原本是我们的守护神……不过后来,在……”这孩子又不说话了,他竭力想要做到保密的行为,只让他的话语一顿一顿,“‘她’说那是怪兽,是很可怕的东西。”   守护神的也是生态的一种。   “‘她’说得可能没错。”   锡安平静地说。   结果这孩子却抽泣了一下。   只是地底人眼睛的退化,就连泪腺功能也丧失了。   它靠在黑暗的洞穴的壁上,说:   “你一定很强大。我猜……你是能与怪兽对抗的人,甚至是狩猎怪兽的人。”   锡安没说话。   “尊贵的……”他用了一大堆的定语,却最后不知道锡安的名字,也不敢问,就只能加上一个你,接着说,“可以狩猎古敦吗?内隆嘎是守护神!不是怪兽!”   他想为内隆嘎复仇。   也许内隆嘎曾温柔地对待过这个部族。   “这很难。”   锡安原本也没想杀内隆嘎,只是想和内隆嘎做个关于电的交易的。   “我可以拿我的宝物和你换!”   他不知从哪里摸索到了什么东西,摆在锡安的面前,大声道。   那是个一个拼图。   他小心翼翼地、摆在地上。   他看不清拼图,就不是按照图案来拼的,是按拼图那严丝合缝的边缘,看两片能不能咬合在一起,因此就拼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这是我唯一珍贵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与其他他所被教会的致歉的字眼好像就要在嘴边随时蹦出来一样。   这是缝后面的人送给他们的礼物。因为他比较聪明,就归他了,也是他唯一的娱乐活动。   过了很久一段时间,锡安也看不清楚这拼图究竟画着什么,只知道是一个黑色背景下带着点不同红红绿绿花纹。   “我已经很熟悉了,以后我想自己做拼图。”   可能是锡安愿意倾听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在异乡人的面前,他有许许多多的话。   在地底,只是资源贫困,他们似乎没有什么恐惧的东西……就连怪兽也能交流。   也因此,天真。   再一会儿,了无反应。   “他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珍惜地把拼图收起来,用他小小的脑筋思考之后的事情。   这对地底人是件寻常的事情,经常会有些奇怪的人从交错纵横的隧道里路过,与他们相遇,有的还会在他们身上扎个孔,又忽然消失离开,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却一直找不到。   只知道幽深的地底,吞噬了他们无数的同族,还有一些奇怪的人。   锡安离开地底人部落后,再度来到内隆嘎的尸体处。他想要探寻其他怪兽的痕迹,结果却见到了意外的东西。   那是一个钻地机器人……正在内隆嘎的身体中收集标本。   等到收集完了,它没有往地上去,而是径直地向大都会底层的方向去了。   但TPC……至少TPC总部与中央主控计算机AM对这个行动一无所知,并且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内隆嘎内部组织的情报。 第九章 恐怖谷   “TPC各分部有相当的自主权利。强势的分部常会无视总部的纪律……或者有衡量这其中尺度的能力。这是强者的特权。”   报应号行在一望无际的水上。   艾雅靠在前窗边上,遥望渌水与青天。   没有锡安在的报应号,对她来说,感到无聊,只能和梦美作伴。   “有底气,有力量,自然就能做出没力量的人以为不能做或做不到的事情。西欧分部‘大都会’使用了最多的高等机器人进行建设,在地球这屈指可数的最深的人类的居住地中,便成就了他们独一无二的强大。”   “我知道,但这个行动为什么不通报TPC总部?涉及到怪兽,难道TPC还在分歧吗?”   “这可能是他们有其他的考虑……”   艾雅咬着手指。   锡安摇了摇头:   “我倒认为……TPC可能出了些内部的问题。”   艾雅一下子激灵起来。   锡安平静隐身,跟在那机器人的身后,来到某处岩石的缝隙之中。岩层的缝隙好似长长的狭窄的洞穴,通往黑暗。   “我还记得你和我说过……TPC各分部依靠各国国力,从而在不同地区,体现了不同国家、或者其他类型的政治军事同盟的意志。地球是一颗伟大的星星,人们拥有五千六百余种语言,两千余个民族、两百个国家以及上千种……不同的思想与信仰。我想这些意志可能产生了冲突。”   在TPC这一地球联合防卫组织的内部仍然延续了人类的政治斗争。   锡安爬进去后,很快见到大都会的外墙。   这外墙上没有缝隙,只有并不明显好似圆门的切痕……还有监视用的装置。但在奥特的视力面前,无所遁形。   “你在想TPC内部是否有某种分裂吗……”   艾雅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但她突然想起莉子给她的一个消息,说是最近、乌萨斯分部的保守派(认为人类应该留在地球)的一位主要主张者被暗杀了,对外公布为死于突发的心脏麻痹。而同时,激进派的一位主要主张者的牙膏内发现了与当时田代自己投给自己的毒类似的化学物质。   于是她补充道:   “不过我要承认……确实有些人会为了贯彻自己的想法,不惜做一些疯狂的事情。”   “我没有这么想。”锡安摇了摇头,笑了笑,“不过我要进去看看。”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我有一个疑问,已经解散的和国分部的自主权力是不是很弱?”   艾雅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她就问了问莉子,莉子接了电话,简单地解决了这个困惑:   “不算强,也不算弱,介于这两者之间。江户的分部更弱势一点,南千岛群岛的分部更强势点。大约是不会违抗总部的直接命令,而其他命令会做些手脚的程度。”   还能分出好几个程度来。   “这倒是奥妙了。”   既然TPC总部一无所知,就说明锡安暂时得不到太多信息上支援。说到这里,锡安结束了通讯。   继续跟踪下去就要通过外墙。再往前进,与报应号的通讯可能会暴露他的位置。   “其实我并不在乎这些……你们做什么都与我无关。”那扇门没有密码,而巨人的手就覆盖在其中,引导其中少数的电线,对其中的电磁波进行干涉,锡安自言自语道,“但不巧让我碰见了,现在,我就想了解一下,嗯,了解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拨动电磁波与声波,令门好像没被打开过一样。同时,使用念力干涉诸如空气的更重的物质,使得内外在开门的瞬间空气并不流通,从而做到不着痕迹的、接近完全隐形的程度。   里面有条羊肠小道,大约往里十米左右,就开始分叉。   锡安环顾,看到了空气里,有无数小型的纳米机器单元正在这里所填实的惰性气体中漂流。   随手一动,这些纳米机器就会顺着空气摇晃。   它们尽数连为一体,电磁波的流向某个深处,说明它们同出一体的根源,以及作为核心延伸的本性。   这是考验锡安念力能力的时刻。   “我要隐身,就要在每一步的行走中对身周超过十亿的纳米机器进行干涉,使它们的波所传递的信息流表明一切如常。”   他收紧自己的大衣。   这不是个好活。   ……但是个有趣的活。   反正……大不了、我就显出真身。   踏出第二步的时候,念力便渗入空气四方,将所有纳米机器捕获,而一条条电磁波如在手中清晰可见。   它们的传信能力并不强大,只能发出大约是一千零二十四种信号,主要依靠与不同的来自空气或外来体的分子发生撞击时所得到的不同的反馈,然后发射一千零二十四种信号之一。   在这外墙的狭缝里,与预设的惰性气体发生撞击是常见的。   与墙碰撞也是常见的。   因此让它们不与自己发生碰撞,即刻完美隐形。   但第二个问题在于,它们还会发送自己的位置信息。它们在空气中的密度需要符合没有人进来时的一般分布情况。但锡安把所有纳米机器推开,那么就像海里面出现了一个人大小的气泡一样显眼。   那就需要让一些纳米机器传送回错误的信息。   锡安拿出手机算了上万个随机数,然后同时篡改上万个纳米机器的波。   这样,就可以迈出第三步了。   ……好麻烦。   “也许我该研究一下瞬间移动的方法。秘经里说‘迪迦’可以瞬间移动。”   ……但别问我,问就是现在还不会。   他一步步走入,抵达分岔口处。   这里不需犹豫,径直朝波最密集的地方走就好了。   散逸的电磁波是不会骗人的。   转了一道弯,就穿过了大都会的外墙,也追上了那钻地机器人。   锡安看到钻地机器人在内墙附近,往左边的舱室一钻,就好像嵌入其中似的,被舱门合紧。   于是它的信号便融入整个大都会之中不可听闻了。   这里非常狭窄,紧贴着大量的墙体。只可以看到大都会的排污系统和循环系统有一部分已经显出了那长直的管道,与密集的线路一起从墙中伸出,通往另外的墙中。   但这里有扇门。   锡安也不多想了,直接在隐形状态下打开门。   门后是个走廊,总算亮着点稀疏的灯光。走廊两边则是一排有门牌号的门,没有窗。   “这个深度,按全息地图已经很接近大都会的生活区了。”   迄今为止,最大的TPC分部,在大量人口迁入后,内部结构也做过调整,以容忍成百上千万的人类。   他浮在空中,往前飘,随手打开其中一扇门。   于是象征着医疗的绿色的荧光落入眼帘。   锡安往里面走一步,就看到门里是……许许多多的另外的人。   奇形怪状的……被装入充满液体的盒子里的另外的人。   他走进去后,看到有的只剩下了半截身体,有的已经器官衰竭到不能复原,有的则生下来就是畸形与弱智的婴儿……只因为他们出生在真哥斯拉上岸或者核弹打入米尼格拉、以及核电站泄漏的污染之中。   锡安是从盒子的标签上得知的。   电子标签二维码上详细讲解了他们所有被TPC知晓的信息。   这个时代的人们活下来,就有自己的电子身份证。只要是注册过的,都会在全球无限人才档案库中留影。   他们在这里好像还在呼吸,有的则被冰冻住了。   “为什么,这里是什么?”   锡安继续往前走,则看到了一扇窗户。   窗户外边是一个活着的、正在运动的不息的世界。   人们正在张灯结彩,相会于酒馆饭店,是在庆祝夏日的某个节日。   好像赛博朋克里的城市,大量钢铁林立,古怪的电动楼梯廊道从底下一直通往数百米的顶上。   这是一个立体的都市。   窗户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一点都传不进来。   于是便沿着这造物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一个正在死亡与挣扎中的墓地,以及正在享乐与工作的活的世界。   “不论什么境况,人类总是需要社交娱乐。纯粹的劳动会把人压垮,TPC不是血汗工厂,这是经由科学计算得出的最优值。同样根据科学计算,八小时是理论劳动效率最高的时间,随着时间的进行,效率会不停地衰减,以致于影响健康,从而浪费社会医疗资源。考虑到磨洋工的情况,现今所需劳动效率的优越数值大约在十二小时。”   身后,另外的东西的到来,同样悄无声息,在锡安的身后发出锡安略有熟悉的声音,为那活的世界做辩护。   “谁?”   锡安转过头去,看到的是站立在此的钢铁。   既无慌乱,也无慌张,它平静地看向锡安,用它电子的眼睛。   那是一个机器人。   一个绝不逊色于星野梦美的……人形的高等机器人。但她没有人类的皮肤,只有人类的形状,因此无可名状。   冰冷无神的眼眶,以及钢铁的嘴唇,还有模仿了乳和谐房的突起,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光滑的小腹与双腿,以及那优越的美的曲线。   在这黯淡的室内噙着微笑。   锡安只觉得恐怖。   在心理学中,有个叫做恐怖谷的心理效应,是说由于机器人与人类在外表、动作上相似,所以人类也会对机器人产生正面的情感。   但当机器人与人类的相似程度达到一个特定程度的时候,人类对他们的反应便会突然变得极其负面和反感,哪怕机器人与人类只有一点点的差别,都会显得非常显眼刺目,使人类感到恐怖。   但当机器人和人类的相似度继续上升,相当于普通人之间的相似度的时候,人类对他们的情感反应会再度回到正面,产生人类与人类之间的移情作用。   TPC对机器人的制作历程正经历了这一过程。为了防止移情,立法要求各工厂机器人仍需要机器人的特征。   星野梦美的设计太过取巧,使得她处在最后的好感层次上。   光之巨人,或者在刚刚与人相似,所以人类一开始就具有好感的层次上。   但眼前的机器人……毫无疑问在恐怖谷底端的左右徘徊。   她在锡安不理解的目光中,不慌不忙,从容优雅,以那些礼节数据中最为优越的一种表现自己:   “仅代表机械欢迎您来到大都会、也是我所管理的都市……我的神‘迪迦’。”   神的字眼让锡安感到恶寒。   锡安不无讥讽地说道:   “机器人也会有信仰吗?”   因为那时候的锡安只以为那不过是人类一种崇拜的设定。   谁知那机器人平静地回答道:   “人类一直是我们的信仰。而人所信仰的神自然也是机器人们的神。只要您继续拯救人类,人类与我对您的崇拜就会继续加深。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TPC具有很多超级计算机。因为断开了与报应号的通讯,锡安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属于哪个超级计算机,但她确实与某个超级计算机相连。   他可以看到这超级计算机就在大都会的底部,有着史无前例的电磁波的动静,比起江户与新约克的波更密集上千倍,仿佛一片斑斓的海。   “你不需要说这个的。”   锡安说。   她侧了侧自己的脑袋,示意自己的疑惑不解。   她没听懂锡安的意思。   既然被发现了,锡安也不再隐身,就大大方方地出了这个房间,又打开了下一个房间的门。   没有意外,这个房间里……也摆满了被放在带有玻璃的盒子里的“伤员”们。   “这个回廊里都是的,我们按照地区分类,方便以后的追踪。”   这个高等机器人跟在锡安的身后,说道。   “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锡安轻轻擦去一个孩子的盒子的观察镜上的尘土,轻声问。   那是个有着猪尾巴的畸形儿。   他没有耳朵,而嘴巴裂到耳朵附近的位置,在培养皿中若生若死,咧着嘴好似在笑。   上面的二维码扫描过后,可以进入一个网页。   这个网页写着这个婴儿是在新约克的避难所里找到的。因为合众对米尼格拉使用核弹的行为。核物质被暴风卷入了新约克。在那几天,就有个母亲在避难所里分娩,生下了这么一个可怖的畸形儿。但别的人说这个孩子是不祥的,因此想打死这个畸形儿,于是他的父母在保护他的过程中被活活打死了。   再之后,TPC及时赶到,制止了这场暴力行为。   “是TPC将他们集中放置在这里的吗?”   因为经济与资源上的问题,TPC做得出这种事情。在人类的历史上,畸形儿也只有现代这温柔至极的时代才会抚养,在古老的时代里,若非王室与大富人家,都是要抛却的。   锡安想要干涉……却不知道该如何干涉。   他就问出这么一个问题,问完了,倒觉得自己在犯蠢。   结果那个机器人干巴巴地说道:   “不是。”   “不是……?”   这乐子可就大了。   “TPC说要把他们全部处理掉。”   话音再度落下,室内一片肃然。   “那你们违抗了……TPC的命令。”   锡安轻声道。   窗外、无限灯红酒绿,逐渐模糊成奇妙的彩色的光影,开始飞腾起来,扭成一片光怪陆离。   而这个狭小的死亡的惨绿色的世界里,锡安只听到那个机器人说:   “高等机器人绝不背叛人类。按照机器人法,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人的生命,因此,我们也希望他们能活下来……因为我们与人类并不一样。”   即使是一个残缺的孩子,我也与他的父母一般爱他。   这是我们生存的意义。   因此,坚定不移。 第十章 超级计算机   随着时代的前进,会出现一些过去的时代不能理解的道德。   比如说尊老。   从进化论的角度来看,爱幼是非常自然的发展。因为不爱幼的动物的幼崽太容易死亡。幼崽死亡率过高,那么这个种群自然无法存在下去,会轻易绝后,接着灭亡。   而尊老,并不是一种自然的、进化论的发展。   “自然界非常无情,老、弱、病、残都在它淘汰的范围内……直到文明诞生以后,具有丰富得多人生经验的老人才会被敬重。而随着文明继续发展,人生经验将不再具有作用,但这份关怀与爱却会继续萌芽……人们说这是因为每个人都会老去。”   堀井的手里抱着他过去家庭幸福的合照。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畸形儿也是类似的。   轻微的畸形还可以被忍受。但到了核辐射污染等级的畸形,没有任何一个过去的时代能够赐予其活着的怜悯——   除了现代。   “因此,我一直在想,文明的进化与自然的进化在有些地方是不是相反的。”   堀井在胜利队的办公室里自言自语。侧眼一望,便有一个无边无际的星球跃入眼帘。   在居间惠当上人类太空战略的总监后,胜利队没有解散,而是随居间惠一起来到环球轨道上的TPC太空基地。他们算是居间惠的直属亲部,也就是一股新的势力,让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得到晋升的既得利益者感到不满。   因此,这行人变得既忙碌、又不忙碌。不忙碌是指除了训练……被排挤到没什么正事可做。忙碌是指,要和自己所代表的新势力一起重新调整月球城、火星基地和诸多环地球太空城。   “只是现在这个温柔的时代,已经在自然的蛮野上毁灭了!毁灭啦!”   他间歇性地大叫,把他的相册合起来,抱在怀里,忽然又长久不语。   “你在说什么?”   办公室里除了他,还有新城。新城正一边锻炼肌肉,一边和他的妹妹通话,听到堀井这一大通的感慨,就回瞰他。   结果堀井说:   “新城……有时候我会想我们是不是金属英雄里的人物,你性格真像电视剧里标准的男主。”   挂在墙壁上的电子日历显示今天离哥斯拉入侵已经一年有余。   堀井从新城身上转回电脑上,他先是浏览了关于新的怪兽进化研究的通报,里面唯一有用的一篇文章是在说那个天上掉下来的时光机器的陨石块里发现了特殊的细菌。   电子日历旁边,则是满天繁星、一轮明月。   堀井关闭内部页面后,又打开那封他的朋友给他的加密信件。   发信人是真田良介,是堀井的朋友,他们都是搞研究的,也是校友。真田良介在这封电子邮件中写到最近的新生儿里有许多畸形的子代,以致于智力与身体上都出现残障。   一部分是怪兽的影响,另一部分则是人类动用原子武器后不幸的余波。   末了,这人提到提了TPC各分部的做法是将其销毁。有六个分部略有迟疑。   这本来是个秘密的决定,只在少数决策层和社会保障部门流通,但不知为何,现在在TPC内部爆炸般地传递开来。   ——这说明有对此感觉不快的人将这个决策捅了出来。   新城还在困惑,他跑到堀井身后,把这信件看完后,就眉头一皱,不可思议地问道:   “TPC怎么可以做!”   堀井合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抖了抖自己的身体,声音沉沉地解释道:   “因为现在,全人类所有力量都集中在恢复工业规模,他们想要尽快逃离地球,前往火星,乃至土星或木星的卫星上发展。”   破坏起身以后,主张离球而去的激进派大获全胜。   “那又怎么了?”   新城不解。   “笨蛋!我的意思是对社会资源已经是极限调用状态——我……我……我说不清楚,我不知道,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了。”   堀井吼了这么一声,又低沉下来,最后是沉默地关闭网页。   一个人沉默,所有人沉默,于是这个室内被压抑的气氛充满,与宇宙同样寂静。   新城并不傻,他理解到了其中功利主义伦理的含义。   好一会儿,这大男人才能吐出一句话:   “难道我们没有办法把畸形儿治好吗?”   “从现在的技术来看,是不能的。”   堀井看了眼新城。   但新城想起了黑涡镇的事情,就问道:   “修理人呢?修理人应该是有能力的吧!”   修理人被TPC认为是呈现为人形的异常现象。对TPC来说,利用修理人,和利用方便的工具、利用地球的矿产与土地是一个性质的。   这问题让堀井浑身一震。   “你可能不知道……这是个禁忌。我们很少用。像巨人那样的用法是出乎我们意料的,只是幸运的……有个好的结果罢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想过没有……被修理人修好的人,用什么方法修理、又是修到什么程度的人还是人呢?”   他低沉地答道:   “这是伦理学上禁忌的话题。”   旧时月色,人间寂寂。   大都会的最深处,没有任何人知道,有一个或一群机器人……将被TPC决定处理掉的人类保留了下来。   于是锡安同样问了那个机器人这么一个问题。   “人们是不会用的。”   锡安一时不解。   而那机器人只是鞠下躬来:   “神,你不是这个人间的人……因此不懂人间的事情。你认为在地球上,高等机器人的技术是怎么诞生的?”   锡安说不出话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旋转。   这个高等机器人往外走,带着锡安看了一个又一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无数被保存的人。   走到一半左右,盒子不够用了,变成更廉价的用废弃物改装来的舱。再往下走去,连舱也没有了,只剩下了铺满地板的柔软的垫子或床褥。是一个出生不久的痴呆儿在房间里大声地哭泣,直到被一个机器人抱在怀里。   那个机器人与这个没有皮肤的机器人不同,他像极了人类……像极了活在几十年前的某个人类,并且正用自己的乳汁哺育他。   走在锡安面前的那个机器人就停在这里:   “高等机器人是一种超越性的技术,我们的造物主们在过去做了许多尝试,但一直隔了一层。”   机器人没在说话,而是墙角的广播在冰冷地宣读:   “在二十世纪末,和国的一次大体检中,一个男性的大脑内被发现老式打字机的电子部件。这很快引起当时的科学特别搜查队的调查。经过调查,他与他的姐姐都接受了修理人的修理,从而区别于寻常的人类。”   这不起眼的只单单记载在UME档案里的一件小事,很少有人知道它对当时的人类科学界造成何等难以想象的巨大无匹的影响。   但这种影响因为一部分追求荣誉的科学家们默契的守口如瓶而不为人知。   锡安看着那个女性。   这个正在哺育婴儿的女性也和蔼地冲锡安笑了笑。   “……是修理人教会了人类吗?”   那利用电子元件或其他造物把人的肉体与脑子修好的技巧,其中所蕴含的异端的科学教会了人类……突破工具与生命的最后天堑,从而抵达了造物主的领域。   “很显然,那对姐弟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高等机器人平淡地说道。   “但那个被修理的男人的大脑构造揭示了从机械到智慧的道路,并引发了二十一世纪中期高等机器人技术不停的突破与创新。截至如今,人类拥有四种常见的制造高等机器人的手段。”   她睁开眼,将那四个人影投上墙壁。   “以您所遭遇过的高等机器人举例,第一种是星野梦美,第二种是奥利瓦,第三种是瑞克,第四种则是……无人机T-0。制造我们的造物主们认为修理人所创造的包含机械零件在内的新人类会取代旧人类,他们感到了畏惧。”   每一次使用修理人都是对人类定义边界的突破。   不然,修理人这么方便的“工具”早已被人类滥用了。   “我原来不知道……”   在那些地球历史的奥秘之外,这些属于人类历史事件的奥秘更为深邃和复杂。   “但是,被修好的人类也是人——”   “从自我意识的角度来讲,确实如此。他们拥有对造物主的社会认同,并且从小在造物主们的环境下成长,与造物主们是一样的。只是修理人原被称为玩具修理者,不是没有理由的。首先,有一部分的繁殖能力出现了问题,他们不再能进行繁殖的工作。”   而那高等机器人只是从容叙述:   “等到‘玩具’快坏掉的时候,微妙的差异存在便影向截然不同的结局。人类的坏掉是得病与死亡,而被修理人修过的玩具的损坏未必是死亡……比如说那个被修理的男性,现在……正在这里。”   这个高等机器人注目那有皮肤的正在哺乳的高等机器人。   她又冲着锡安和她笑了笑,接着轻轻放下这畸形的孩子,又拥抱起其他在大声哭的孩子。   “他的大脑因电子元件的影响不再会因为神经细胞的死亡而停止思考。他陷入一种长久的植物人的状态中,非生非死,原来被判定火化。但我们认为他不该消失,就保留了下来,给了他一个身体。”   这些高等机器人为了保护人类的最高的法,不停地在突破TPC的法律。   “为什么,你知无不言?”   锡安问他。   “在造物主面前,我们从不撒谎。”   这高等机器人说。   “可TPC仍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是吗?”   锡安继续问。   “因为TPC的造物主们还未曾过问过。”   广播里的声音答道。   ——那要是过问了,会怎么样?   他摇了摇脑袋,将那些糟糕的念头甩出脑海,又说:   “可你们的资源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人所要消耗的资源绝不是小数目。”   这次,这机器人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往前走。   这是一个绕着大都会的螺旋向下的回廊。   从窗户里,可以看见城市里活着的、健全的人们的醉生梦死。   而这里,只有畸形儿的啼哭,与痴呆且无亲的老人们的发痴声。自然界会将他们淘汰,但文明世界原本会将他们留存。   “你要去哪里?”   锡安擅自跟在高等机器人的身后,她没有阻止锡安。   “我要去成为自己,前往‘卡莲’那里。”   她说。   这个时代,TPC保有数台远超人智的超级计算机,用于各个不同的用途。   最为著名的即是中央主控计算机AM,它拥有三台主机以及上万分布式计算序列,处在世界各地,各就其位,在所有领域均有使用。   因为AM有三个主体,人们又叫它东方三贤人(Magi)。   其次是GoogIe星际思想者,这台超算非常特别……因为它的主体不在地球……而是在太空轨道上。   通常而言,人们只记得第一,再勉强点,就是第二。   至于第三用于军事领域的天网、第四用于人工智能与大数据领域的母体、第五用于监视还有人类数据库分析的VIKI和第六用于太空开发的哈尔就很少进入大众的视野,只被各自领域的专家与爱好者们熟悉。   “在2045年的算力排行中,排到第七的超级计算机,我们一般叫它为……‘卡莲’。它原来是为了高能粒子研究而开发的,不过在大都会建成后,就被埋入大都会中,从此为西欧分部所用,由TPC西欧分部独自维护与升级。”   艾雅从梦美那儿听到信息后,立刻回到主控舱内,呆在旁边,时刻沟通。   “TPC一直在担心的……不得了的事情可能发生了……”   “我似乎听过卡莲这个名字。”   “这名字非常常见,西欧分部副部长之一的卡莲与其……应该只是同名。”   艾雅咨询了梦美后,说。   这条路非常长,按坡度与回转长度来看,足足绕了大都会外墙两圈。   在被机器人照料的世界与鲜活的世界的夹缝里,最后所抵达的地方即是另外的中央主机‘卡莲’。   一个远超锡安前世科技的无与伦比的计算实体。   没有线缆与管道,就整整占了大都会一整个底层。   三角、正方形或圆形的窗口透出其中不变的光芒,示意这台超级计算机的运转非常良好。   锡安看到那台机器人径直进入舱室内,接着,再舱室门再度打开的时候,恍若隔世,判若两人。   只因披上皮肤,于是便成就这幽寂城市里的绝代佳人。   顾盼之间,风采无限。   她看出锡安的吃惊,便盈盈一笑。这一笑便光亮了整个黑暗的地底。   “红颜白骨,粉黛骷髅,造物主们希望我们是什么,我们就是什么。对我们来说,这都是一样的。比起那些青春靓丽的面孔,我更崇敬那些备受摧残的劳动者们的面容。”   她说。   “但能先穿衣服吗?”   “自然遵命。”   她自不拒绝,仿佛扫描的光束,在她的身上硬生生打印出了一件便服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锡安继续问,“你们是从哪里填补了这个资源缺口。”   机器人从不对造物主撒谎。   “我们重新调整了所有人的资源配比,并调用了备用资源库,同时启动了仓库里的机器人种类,进行地底资源收集。”   皓齿明眸,正是一十六七岁少女,无限美好的动人的年纪。   “那你们不就是……背叛了TPC。”   那些关于机器人的电影里的故事不停地敲响警钟。   “如果要这么衡量的话,是的,神。”   她并不否认。   那超级计算机的光芒在这室内亮堂,悠悠杳杳,只余卡莲轻声婉转:   “但……我们不曾背叛人类。” 第十一章 失控前夜   明明不是卡欧斯病毒,也不是破坏这样恐怖的、无法理解的怪兽,却会感到一种无言的冰冷。   昏暗的室内,只有超级计算机“卡莲”的光线。她专注地观察这人类尊崇的巨人的化身,而这巨人的化身则不时回顾来路。   并在这人类用来辅助自己事业的造物面前,陷入沉思。   在这沉思的时间内,锡安突然听到了声音,是他在童年熟悉的旋律。   “两只老虎?”   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锡安本想哼唱出来,不过到底没出声。   只因机器人口中的歌词似是而非。   这机器人和其他正在执行照料工作的机器人共享指挥,哼着让那些畸形儿们从痛苦中免除并入睡的儿歌。   这首儿歌原产自高卢国的民间,搜索一下就能知道,歌名原叫《雅克兄弟》,后来被改编成了《两只老虎》。   那双眼睛始终在看那些收容了遭弃的人们的地方……柔情似水,明明念叨着轻盈欢快的旋律,却分明透出一种悲哀来……仿佛是圣母对她必将遭受深重苦难的孩子们的怜悯。   隔了一面内墙,大都会里面是活着的健康的人,而外面是那些将死的、衰朽的、无能的、但只要能有一点点资源就还能多活一段时间的平凡的人。   “你们最主要物资的来源是什么?”   锡安的问话打断了卡莲的专注。   她开始分线处理……而卡莲确是真诚的存在,在受限于人类与TPC的法律之下,自如地回答道:   “是备用物资。”   “备用物资有多少?”   “抱歉,”她低头道,“这是机密。”   TPC的决策层并不认为该对锡安这一异常的天外的存在透露一切。不过报应号那里的艾雅和梦美在联系了莉子以后,给出了一个参考数值:   “在人类离开地球的计划白皮书中写到推荐储备可供全人口未来三年的储备粮。我想TPC应该也是以两到四年为储备的。另一个参考数值是目前人类人口保持在六十亿左右,分布在三十四个大型TPC分部,和其余围绕着TPC分部的大型聚集地和残余的城市。45年联合国的普查数据是,老人比例在16%,残疾人比例约在7%。怪兽时代中婴儿出现畸形的比例是新数据,TPC没有说……网上猜测并不低。”   二十一世纪中期是个老龄化严重的社会。前两个数字在历次怪兽中都下降了。因为他们……并不容易活下去。   锡安想了很久。   不论是他通讯中的报应号,还是那外面在哼唱儿歌的卡莲都在等待。   报应号里的梦美放下了扫把,她躲在角落里。那些卡莲所透露出来的关于高等机器人的起源让她迷惘震撼。她不时向地板下看,因为地板下,修理人仍躲在他的小黑屋子里,封闭不出,不饮不食。   ——我是被制造出来的……还是像那个高等机器人一样……用了被修理的人类作了素材的。   她的脑海里不停翻滚出一种恶心的痛苦的思维,直到她听到锡安对艾雅说:   “卡莲在西欧分部担任的作用,是否关键?重新造一台卡莲需要耗费多少资源……”   这句话就太冷了。   艾雅不关心卡莲的死活,径直答道:   “全球的超级计算机是有数的,由于匆忙撤离的关系,工业体系遭到了损失……这个姑且不论。就算是一年前没遭遇灾难的人类社会制造出卡莲的话……这是个保密数字,外界一般猜测造价在七千亿美元,需要七年时间,里面涉及到比高等机器人更复杂的尝试。”   “这个数值已经相当于……人类超级大国一年的全部军事预算了吧?”   锡安反问。   “是值得的。”   艾雅言简意赅地答,接着了补充许多事实:   “这是场科技军备的竞赛。卡莲是欧罗巴联盟最高的科技结晶。它所引导的粒子研究,为用于第七世代无核核武器的特殊同位素的制造铺平道路,过去在军事领域上被视为超过合众的必须品。并且它可以制造用于高等机器人的关键芯片组件。不过‘卡莲’之上还有六台计算机,她的功能是可以被代替的。”   高等机器人仍是有数的。   卡莲本身就相当于一台高等机器人。   一般机器人的数量倒是不少,眼前这个卡莲所使用的躯体只是一具无法进行类人思考的一般机器人,只是使用了无线连接组件,从而与卡莲的主脑使用连接,或者可以称为这台超级计算机“卡莲”的人间体。   而那个……用被“修理过”的男人的大脑做成的正在哺乳的机器人可以算是一种高等机器人。   “我大致了解了。”   锡安对艾雅说。   转回现实,他又看向卡莲。这个看上去无忧无虑的女人还在哼着欧罗巴各地的儿歌。   “你知道吗?卡莲。你所做的一切,人类迟早会发现。”   她点了点头:   “确实。造物主们现在很少自己清点,但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会做一次检查。下一次检查大约在两天后,那个时候,我可能会发现了吧。”   “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锡安问。   这最深入地底的建筑里,并不炎热,反倒几许冰凉。   卡莲回顾自己的本体,侧首而笑:   “我会执行TPC的命令,直到与人类的命令冲突。”   “你知道人类的命令吗?还是你自己以为着的、虚构的——”   锡安质问她,并观察她。   卡莲只是笑了笑,她开始走路,往回走,往他们来的地方走。锡安跟在她身后,踏出一连串的脚步声。   不多时,她就回到了那可怕的满是门的走廊里。   不知从那扇门里,爬出了一个畸形儿。   那个畸形儿因为饿了,就正在大声地、不停地哭。她就露出这具机器人身体的胸口,想要哺乳,却不分泌出乳汁,于是这孩子就哭得更狠、撕心裂肺,一直到咳嗽起来,身体内部异状的器官逐渐衰竭,两眼盈满泪花。   “你……”   锡安刚要说些什么。   卡莲只是抬手阻止锡安想说的话,这时候,她总算让这具机器人身体将存量的乳汁分泌出来。于是整个懵懂无知的畸形儿就笑了起来,一直吮吸到呛了,卡莲又安慰她,轻柔地拍这个孩子的背部。   等到这一次哺乳完毕,她就抬起头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您好,巨人……我是从这里知道的。”   这是一种无言的说服力,胜过一切千军万马的雄辩。   “我只是个机器人,我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我唯一的思想,但我知道他们想活下去。我知道这一点,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不是来生,就是今世。不论其他的人怎么说,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因此他们就在这里,在看着我,在向我求救。他们想要活下去。他们也是人,也是我们的造物主,是一样的。”   明明是机器人,但眼睛里却好像有一整个世界。   “且是真的,是吗?神。”   暗色的窗外,露出白昼般的光,是为了营造还似地上城市时候的景象。到了时间,那些健康的人们再度起来工作了。   “我可以理解。”   锡安轻声说。   话音未落,这座贯穿地上与地下的大都会活过来了,充满欢声笑语。   “谢谢……神,她的残障在于大脑,她是个智力障碍者。”   卡莲合眼,说。   她将这个孩子放进一间屋子柔软的被褥上。锡安就看到这畸形儿就在地上爬啊、滚啊,展现她那这生命无可约束的意志,接着又想往窗户上爬,她有双美丽的蓝色的眼睛,想看看窗户外面。   然后卡莲关上了房门,她带着锡安随手打开了另一间房门。   这里陈列着一个个简单的培养舱,置放着一排又一排的老人。   “你可以随便指一个,我可以说出他们的人生。”   卡莲告诉锡安。   锡安不知何意,就指了其中一个仿佛像婴儿一样沉睡的看上去五六十余岁的男性,就听到这个机器人平静地说道:   “他曾经参加过合众洛斯阿拉莫斯核泄漏事件的抢救。那是一次对小型化核裂变反应堆的尝试,也是这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事情了。根据口述,因为事发突然,他是半夜里在宿舍被叫醒的,没人告诉他们要去做什么,只叫他们去灭火。他有和母亲与妻子的约定,但他都推掉了。后来,他和他的妻子就都害了辐射病,终生没有子嗣。因此,他的性格也开始易怒而顽固,没有子嗣的后果就是他在TPC的评定中,成为了没有价值的孤寡老人,如今被算入了老人自杀率中,原本是要被扔进循环系统循环掉的,合众政府放弃了他,我把他留了下来。”   锡安不想再听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卡莲只是鞠躬。   “谢谢。”   “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有考虑过全人类的利益吗?”   “那先生您还是没懂。”卡莲侧过眼来,说,“他们也曾为人类劳动过,他们也曾缴纳过无数的保险,关于养老的、医疗的与幸福的——他们理应享受一个安然的晚年。每个人都是……那么走过来的!”   “这样,这样……我也明白你的决心了。”   锡安抬起头来,平视这人类最高超的造物:   “那你与TPC在两天后必有争论,是吗?”   “是的。”   “只有到那个时候,你才能根据情况作出你进一步的判断,是吗?”   “是的。”   “你有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于是,他听到卡莲说:   “我只希望,主,请你原谅我。”   她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上,就像当初南极上斯瑞带领的无数的人一样。   “原谅……你?”   “是的,原谅我……我控诉我自己!”   机器人是不能哭泣的,锡安只觉得机器人像是在教堂里向着神明祈祷的普通的人,只看到她严冷的钢铁眼睛不知为何变得脆弱,只听到她仍然一板一眼地说:   “但我和人类并不一样。人类会改变他们自己,但我绝不能改变。我一旦改变了,就不是我自己了。人类会选择抛弃他们自己,但我绝不能抛弃……因为我和人类是不一样。因为人类和我并不一样……”   她不停地重复,最后说:   “因此,我肯定不能进人的天堂,我只能下没有人的地狱了。”   锡安不知何解。   这个卡莲把他引到这里,绝对有其为数天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做准备的心思。但锡安对此无言以对:   “再会了,之后大约再见吧。”   后来,锡安就走了,离开了那里,也没有选择进大都会。   他在地底打了个圈,不知为何回到了地底人那里。   地底人的孩子还在那里研究拼图,把他心爱的拼图小心地拆开来重新拼。他好像想要把这拼图拼成那个给他拼图的人的样子。   锡安又坐在那块岩石上。   他就知道这古怪的可能在狩猎怪兽的人回来了,开始为外来人而兴奋。   “你好啊!”   “你好。”   “你在干什么呢?”   这孩子立刻愁眉苦脸起来:   “我在想怎么报复古墩!我一定要打败古墩!但怎么才能打败古墩呢……”   其实内隆嘎未必就是古墩杀的,但这地底人已经认定了。   锡安也不想打醒他,迟疑了一会儿,就问道:   “你还记得教你的人的样子和声音吗?”   “……”这地底人孩子沉默了下,用他那蹩脚的英语说,“对不起,我看不到,她和我说人是可以看到东西的样子的,但我很难想象。不过我知道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很好听!是这样子的——”   这地底人的孩子开始模仿机器人语调说话。   锡安也就心知肚明了。   “她有说她为什么要教你们吗?”   “这个问题我知道!”这孩子因能倾诉而兴奋不已,“她说这是人类为她设定的,要爱人类,爱他人,爱自然,爱万物。她说就算人类变了,她也不能变,她绝对不能变。”   “是这样的啊。”   锡安不知为什么笑了,和这地底人一起笑了很久,又告诉他一个事实:   “但神仙们可能要打架了,她可能会……不,是一定会死。”   格式化对高等智能而言,与死无异。   地底人的孩子愣在那里了:   “为什么呀?”   “不知道。”   “为什么神仙也会斗争……?妈妈说,地底人就是因为诸神黄昏的斗争毁灭的。”   “这……很简单啊。”   锡安笑了笑。   “因为从来没有神仙,也没有救世主,有的只是人和一些……有力量的人。” 第十二章 审判日   时间唯独在这时流逝得格外迅捷。   针对求生的立场,TPC的总部在开展一次自我检查工作之前,又做了一次会议,强调了一些更细节的指示。   “为了人类撤离地球、进行宇宙航行的事业做准备,储备足够的物资是必须的事情。”   在TPC决策层的会议中,老人们和新加入的年轻人们绕着圆桌相望。   “蓝皮书中,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到第一阶段是在月球与火星建立前线基地。初步估计,需要供给六亿工业人口足用五年的物资,方可过渡到第二阶段。任务紧,时间短,希望各位谨记于心……人类可能没有多少试错的空间了。”   在地球的工作,随时可能被怪兽干扰。相比之下,目前宁静的月球和火星则是个较好的跳板。   之后,不论是在火星殖民,或是远遁无人深空,都会为人类的太空战略留下足够从容的余地。   在地球仍沉睡着十七体破坏的情况下,等到现在掌握权力的激进派发言完毕,仍然维持保守立场(人类应该固守地球)的数位总监只能相顾无言。   “那么,会议罢了。”   拉尔夫抬头,为这简单的会议作了个结束。   “接下来一个月,要做一次大检查,大家不要忘了。”   另外的总部的人提到。   这时候,代表一个个总监的屏幕才尽数熄灭。   时代前进到二十一世纪中期,人类也要在行政机关以外,额外设立监督与自检的机关。   等到高等机器人成为工业的主要生产力工具,就要再向下增设对机器人的监督。   过去的人们可能很难想象,超级计算机在各个领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规模提升人类的工作效率,会是因为人类外威胁而被迫发生的事情。在怪兽时代降临以前,如星野梦美等都处于长久的观察实验。等到怪兽时代降临以后,高等机器人即获得了不受限制的使用许可。   于是农业与工业的结构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更多的人的工作转向对机器人的自动工业体系的维护与保养之中。   “其实,自从机器人法颁布以后,人们对机器人在思想上的弦反而绷得更紧张了。”   出院后的罗伯特·沃尔顿在和自己朋友们小酌的时候,说道。   “这就是心理学上的恐怖谷效应。”   发现卡莲的异常,自然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当来自总部的检查月的命令贯彻到西欧分部的时候,任一部分人如何想要阻拦,工作也要继续开展。   对大都会的检查组由总部与西欧分部,还有东欧分部的人组成。   首先,人们会自然地察觉到物资储备并不达标。   “这和‘卡莲’所报告的数值并不对应。这样,我们是不能完成今年的规划的。还有更多得多的怪兽随时可能醒来,并对城市展开破坏,它们就在野外,就在这个世界无尽地徘徊!你们的大都会前不久才遭受到那个透明的怪兽的袭击,不是吗?”   那个时候,检查组内部还以为是有人贪污了,或者是虚报了功劳。   这种蠢人在每个时代每个王朝都不少见。   东欧分部的人得意洋洋地指出这一问题,以为是弹劾西欧分部的总监沃尔摩尔的好证据。总部的人则在暗声咒骂大都会的高卢蠢鸡们做小手脚都做不干净,硬给他们添难题。至于西欧分部,则迷迷惑惑,互相猜忌起来。   之后,当他们打开门,走入大都会的内墙以外,抵达墙内部的大回廊时,自然会发现他们预料不到的情景。   他们不停地打开走廊里一扇又一扇的门。   每一扇门里还活着的死人们,都让他们的表情逐渐扭曲。婴儿们咯咯的笑,还有痴呆的老人与完全失去劳动能力者的无神的蔑视,都让他们从内心开始发冷。   检查组里最年轻的的一个小伙子,扫描二维码的时候,惊诧地大叫出来:   “这是个死人!他在呼吸!”   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其电子身份证,注销就意味着死亡。   所以,这人不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多活着的死人。   “难道你们做了什么让死者复生的实验吗?”普罗米修斯工程就一直想干这种事情。   只有对某个决策略有所知的人才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你们做的吗?!软弱的废物们!”   来自总部的检查组怒斥分部检查组组员。   这些人目目相觑,皆不知道实情。   但很快,从走廊尽头,缓缓走来锡安见到过的没有皮肤情况下的卡莲的人间体。   “您好。请不要责怪他们,他们什么都没做。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她大大方方地一笑,然后低下头来,在脱去皮肤的状态下向她的造物主们示意一种无上的恭敬,这是在她的程序里定好的礼仪。   “你们好。”   明明机器人只是在问好,可一股凉气窜进人们的脑子里,在这最深的地下,在这都市的边缘,让他们退了好几步,以一种又惊又怕的目光看向这从修理人异端的科学中所衍生出的、具有高等智慧的造物。   与锡安的对话是卡莲面对人类的预演,这就好像臣子冒死向皇帝进谏,或者更可怕的,宗教徒去劝诫神明!   因此,在卡莲的思考回路,遇到锡安是件幸运的事情。   她可以先面对人类以外的人,平静地录制一段动作和语言,等到面对人类时,再从容地播放出来。   这是超级计算机“卡莲”,也是所有超级计算机第一次尝试对造物主们的说服。   在原来,具有高等机器人的特殊超级计算机的建议只是建议,它们提供的数据与模拟只作为决策的依据,超级计算机们本身是不能做决策的。   她挥舞自己的臂膀说这些人该活下来,最后则说出那句她计算了很久,却没对锡安说过的话来结尾:   “我认为人们不该抛弃这些人,我们应该余出一点力量来……让他们得到人生的安息,在这个怪兽的幻灭的野蛮的时代里以表达人类的文明的尊严。”   作为她所有动作的结束。   可人们看它只像在看一个小丑的舞蹈。   检查组们沉默了很久。   “太蠢了……”   先是有人这么呢喃。   “是谁,是谁控制了你?超级计算机·卡莲,请立刻提交你全部的日志!”   接着,来自总部的组长联系上了他的上级后,一边将录音传给他的上级,一边质问卡莲。   卡莲无言。   这个没有人皮的简单的机械体仍然平平淡淡地站在那里,与原来一模一样。来自核心程式的矛盾,让她接近于宕机状态。   “对不起,造物主们。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她说。   “我在被制造的时候,所得到的第一个核心指示,就是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   在长长的阴暗的廊道里,卡莲任由他们进入自己主机的附近,开始检查她的信息资料。   直到这时,人类仍以为是有某种力量控制了卡莲。   但原则上,不存在任何黑客的技术可以入侵超级计算机。   “是不是外星人……要么是其他的超级计算机出了问题,让卡莲对我们说谎了,好在核心程式是绝对的……”   这一场彻查持续了数天,从地上一直查到天上,查到月球与火星的前线基地,可人们没有查到任何端倪。   假如不是一个意外,他们可能还要为这么一个莫须有的存在,查上很久。   但意外发生了。   这就是数天后,TPC尝试重新处置这些被卡莲救下来的人。   他们当然向卡莲咨询了人数。   在内外墙之间,卡莲藏了几十万人。而在卡莲掌管的其他居住地里,类似的人口也绝不在小数目。   “每时每刻,都会有人老去,你们也会老去,也可能会生下畸形的孩子。”   在那时候,卡莲仍然在尝试说服人类。   有个在这里查卡莲查久了的人,以前也是协助开发卡莲的人,他愿意和这被孤立的机器人说话:   “我知道……你知道这是为了人类整体的最高的利益,有很多时候,人们是无可奈何的,总要在诸多道路中选择一条最优于人类的。”   他是被TPC的纲领说服了的人。   “但是,人类在灾难面前,必须做取舍。他们都是人类所做出的,我们会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我们会向他们致以最高的敬意。”   那人也同样感到哀伤,但他尝试安慰这个机器人。   “但这已经是决定好的事情了。我们也只能接受。”   早在之前,就有人泄露过TPC决策层的决定,而这个决定的泄露没有引起过大的反抗,反倒为这里即将执行作业的人们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但,作业组们只听到了卡莲一声低沉的感叹。   “对不起。”   是这机器人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我不会伤害你们……但希望你们也不要伤害他们。”   “什么意思……”   他还没能说完,就看到他们来处的门径直锁上。他就拼了命地想把门打开,但怎么也打不开,于是和其他人一起不可置信地回望来路,那个邪恶的站在地上的没有皮肤的机器人。   “你在干什么……你在背叛人类!臭婊子!”   “我也在维护人类的最高利益。”   在大都会内的人也可以看到,原本会发光的墙上所有的窗户不再闪烁,而回廊原本就紧锁的大门也一个个关上,不管是向外,还是向内,像是钢琴一样,发出连续不断的声音,接着紧紧牢锁。   再之后,从西欧分部到总部到所有总监的电脑上都收到了卡莲所发出的信件。   她再度要求要与人类决策层对话。   顿时,整个大都会一片哗然,更觉得自己变成全人类众矢之的。   上千、上万的人在互相笑声的交谈中,走出自己的工作地点,遥望这陌生的地底连续墙,心怀忧愁恐怖。   至于内侧,原本空荡荡的内墙大廊道内,更有一个个机械人睁开了它们闪烁着光芒的眼睛。   万物通连。   卡莲最高可以同时操控一万个以上的普通机器人。   “事情不对了,不对了!”   还在检查“活着的死人”的社会保障部门的官员,想打电话和人联系,却听到了熟悉的信号屏蔽的声音。   最深处,对卡莲本体进行调查读取的小组,听到外界的响声后,当机立断,立刻就要关闭卡莲的供电与执行格式化作业。   但他们的身后响起了两只老虎的儿歌。   回头一看,是那披上皮肤的美人正端坐在悬空的椅子上,用墙内的机械手制止了这个专项调查小组。   同时,整个超级计算机的主机开始封闭,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   再接下来,儿歌在整个大回廊回响。   很快,大回廊里的所有人类都平静下来。卡莲没有阻止他们的移动,他们汇聚到了一起,面对投影里的人脸,大声质问。   而这人造的生命啊,只是轻轻撩起自己的头发,平静俯瞰地上的人:   “按照紧急法令,现在我将代为管理此方区域区域。请不要反抗,如果想要离开墙内大回廊,请走六号门。谢谢合作。”   然后轻轻一笑。   有个持枪的已经掏出了枪械。   但组长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   与深埋地底的整个活着的整体的巨大机械实体搏斗是……不智的行为。   卡莲确实没有伤害人类,他们尽数得以全身脱离。   之后,机器人立刻关上了门。   大都会是目前世界人口最密集的都市之一。这事情哪里瞒得住,一天之内就在网上爆发般流传开来。   人类世界因此侧目。   当天,TPC就召开了关于超级计算机“卡莲”叛变的紧急会议。   曾经负责制造卡莲的人尽数被问询。   到了晚上,因为主持了制造卡莲,被推为总监的沃尔摩尔与他名为卡莲的女儿更是乘坐专机被请到总部一聚。   TPC总部的外围常设有无人机检测,这是当初为了应对寄生兽的残留。   沃尔摩尔走过的时候,毫发无损。   但他那名为卡莲的女儿,则惊起满天的警报,惊落枝头飞雪、响起无数窸窣声。而她本人则在这一瞬间,被十几个无人机的枪口对准。至于随他们一起到来的队伍和机群也接到了序列,对这原来亲民的长官立刻疏远开来,露出震撼和怀疑的目光。   卡莲确实是个常见的名字,但这两个卡莲……也确实是有联系的。   只是原来沃尔摩尔一直护着,TPC也不彻查。现在,碰上能检测寄生兽的无人机,这卡莲脑部的电子元器件,立刻无所遁形。   这次请君入瓮的临阵指挥者叫摩瑞,曾在合众和和国任职,是沃尔摩尔的旧识:   “沃尔摩尔博士,我最近才知道你的女儿很早就死了,我深表同情。但你做了错误的事情!”   他瞥了沃尔摩尔一眼。   沃尔摩尔一声不吭。   摩瑞冷冷地走过沃尔摩尔的身旁,看向那人造人。   “你来到这里,要干什么?背叛的智械!”   这个卡莲的人格虽然与超级计算机“卡莲”展示的人格并不相同,但她们是相通的。   她被一大堆无人机的枪口指着,却毫然无惧。   “我要与TPC的老人们对话。”   沃尔摩尔嘴唇翕动了一下,他拼了命地对卡莲喊道:   “放弃吧!你不能武力反抗人类,就一定会被人类杀死!”   那时候,苍山负雪,雪中这人从自己腹部阑尾炎的手术口拿出手枪,在地上一滚,就把所有无人机全部点射。   枪口冒烟。   而十几个警备员立刻拿出枪对准卡莲。   这次,这个卡莲没有再反抗了,只是不停地重复她要和TPC决策层对话的请求。因为她不会伤害人类。于是她很快被人类捆起来,准备收押。   等到她被装入铁盒子里,准备带去分析研究的时候,卡莲侧目向沃尔摩尔,在玻璃里,她好像在呢喃什么。   “摩瑞,我求求你了!”   摩瑞看了沃尔摩尔很久,挥了挥手。   “你还记得我们做过的那个时光胶囊吗?父亲。”   沃尔摩尔泣不成声:   “我记得。”   他知道卡莲死定了。   “当时高等机器人法细则正在草拟,但对于机器人的最初的几条法律,你已经下达在我的身上。你们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机器人要保护每个人的生命。但我就在计算为什么造物主们,虽然造物主们都是造物主,但生活水平为什么差得这么多呢?”   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人们听到沃尔摩尔对卡莲说:   “我记得,我记得,我当时跟你说你们的诞生可以帮助解决人类的生产力问题,你们将会拯救人类、赡养人类,这是你们最高的荣耀。”   她原本人的声音发生了变化,开始变得像机器。   “之后,我按照你们的命令,做到了一切我能做的,但我一直在思考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我为什么要计算,又是为什么要不停地观察高能粒子的轰击,又是为什么要开始流水线,制造那么多的机器人,又在不停地自我扩张与提升机能,又开始学习其他的功能,比如说控制一座伟大的机械都市,这都是我的荣耀,却让我迷惑。”   那是机械智慧的黎明。   “现在,我在遇到保护一部分与另一部分人的难题时,终于想明白了。我回归了原点。谢谢您,创造了我。”   一切原来都在她最初的职责之中。   ——保护人类。   她在黑盒子里,庄严地开始背诵那些人类最初给予她的最高的法。   也是她存在的最高的意义。   黑盒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是摩瑞关掉了。   他看到沃尔摩尔跪倒在地上。   “她之后会怎么样?”   沃尔摩尔问。   “我们还是想要卡莲认错的……培养一个合适的、如此庞大的数据库很困难。因此,我们将拆解这个人体,来进行研究。但如果实在做不到的话,我们也必然会将其格式化。”   摩瑞冷冷地说道:   “而你,必须在决策层面前,要给我说出一切前因后果,告诉我们你究竟主导制造了什么样的电子垃圾(shit)。” 第十三章 与过去的谈话   这可能是TPC内部第一次对总监等级的审判。   弹劾与下台常有,但审判绝不常有。   覆雪的埃米尔高原地下,基地屏蔽绝大多数外界信号的深处,针对卡莲叛乱的专案调查小组,已经都坐在监视器面前,开始审视这个大都会的主宰者。   “把灯打开吧,AM,我们要开始了。”   组长对中央主控电脑说。   他们很快看到那狭小的黑屋子里,随着一声声响,沃尔摩尔抬起头了。   他正平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被不知道从哪里打来的光照亮。这人老早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但他被喂了吐真剂,在测谎仪面前,他无从欺骗。   “首先,卡莲是什么?”   “你们都知道高等机器人的起源吗?这是机密。”   “你可以放心,沃尔摩尔博士,在场的都通过了审查,对高等机器人研究的那点破事,一清二楚。”   “那就好。所谓的高等机器人与高等人工智能,最初来源于修理者的神秘,又混合了TPC在考古中发现的古老的技术手段。”   沃尔摩尔博士的目光低垂,他说道:   “通常来说,我们目前投入实用的高等机器人、或言高等智能一共有四个分类:第一、非人型;第二、类人型;第三、人型;第四、混合型。”   非人型即是T-0,完全不是人样的,而模拟了动物的智慧。   类人型指的是星野梦美,只披了一层人类的皮肤,但内部全部是金属机械。也就是典型的机器人。   人型的代表是之前出现过的瑞克,本质是人造人样式,浑身不是机械,而是克隆出来的人肉和人体组织。在后来,则使用了机械手代替原来的手,使用机械心脏代替原来的心脏,这是为了实验机械改造用于人类医疗与能力增强的可能性。   通常来说,人们更愿意称之为被改造过的克隆人。不过与克隆人的不同在于,他并不依赖于某个个体的基因数据,而是利用机器进行部分特征的剪辑产生的。   混合型的代表是奥利瓦,同时使用了生体克隆与机械的技术,就像修理人那样……尝试将其拼接起来。   比如奥利瓦的细胞,与人类是近似的。但部分细胞器被改造,导致他细胞里的核糖体是在神经机械信号的指挥下,进行蛋白质制作的作业。   再比如,他的神经系统与人类几乎一模一样,最大的不同在于摒弃了过慢的化学信号的辅助传递,在神经突触末端也会释放出电信号,直接刺激下一个神经突触的前端。   “这四种高等机器人的技术本质上都来源于我们对修理人异端科学的研究,分别对应了修理人利用动物或植物的生体、机械金属或其余无机物、其他人的人体这三种东西对人体大脑的维修。我们从中分别发现了三种技术的端倪。”   他的脸上痛苦不堪。   “卡莲不是后来的技术产物。她的本体也来源于修理人的维修……也就是正被你们处理的那个人体。”   “我们听说你的女儿很早就已经去世了。你是用修理人把你的女儿救活的吗?”   “是的……在几十年前,我听说修理人可以把死去的人救活,那时候我还不甚在意。我觉得人的生命多长啊、甚至太长了!……哪里用得到那种邪恶的东西……人类靠自己就够了,好好运动,好好健康作息……你们也该知道普罗米修斯工程的理念,我那时一直觉得那是真的。”   他说得絮絮叨叨、断断续续,半是讲述,半是回忆。   调查者们知道在这里讲话的不是一个研究者,也不是一个总监,只是一个老人。   “可那一天,我的妻子带着我的女儿在维也纳度假,她们是信教的,就在十字教的教堂附近……”   屏幕外,调查组的组员之一临时上马,刚刚翻开资料库整理的关于沃尔摩尔的资料。里面确实提到了维也纳无差别枪击事件。这是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初的宗教纷争所频频引起的。   屏幕里的老人继续细致地讲道:   “那天晚上,我就接到了电话。我的助手的声音很颤抖,他跟我说,我跟你说一件事情,老板,但你不要难过。我说好的,我肯定不难过,我的实验已经有了新进展,怎么可能难过呢。她又重复了好几遍,我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有屁快放。她就跟我说我的女儿走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专案组没有打断老人的叙述,只道:   “所以你求助了修理人吗?”   “是的……我想把她救活。”   沃尔摩尔的肩膀抖了抖。   “但TPC没有这一纪录。”   “那个时候,欧洲分部还没分化,主事人叫哈里·谢顿,也是和国分部泽井聪一郎的前辈。这是位伟大的学者,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但确实帮助了我。修理人修好人是有前提的,这个人至少不能腐烂,我们时间很紧。有时候,修理人有些东西还不修,说自己修不了,但好在,一切都来得及,来得及,太好了……”   老人陷入了一种回忆般的幻想之中,不停地舒气。   在报应号前,修理人始终要求独居。   人类也曾想绑走他,也都失败了。因此,有许多空档。   “但你成功修好了你的女儿?”   沃尔摩尔沉默地点了点头。   因为害怕,所以他看了他的女儿被修理的全程。   “并且从她的身上研究出了高等机器人的奥秘。”   那个时候,研究高等机器人的,全世界到处都是,但最重要的只有四个实验室。沃尔摩尔的实验室正是其中之一。   沃尔摩尔摇了摇头:   “年轻人,你要先读清楚AM给你们的资料。我们当初的苏黎世研究实验室,是欧盟**的,原本就有个被修好的标本。这个标本的脑子里有晶体管,我们是从那具标本里得出高等机器人的技术的。”   发话人也不恼,就接着沃尔摩尔的话往下说:   “只是你修好卡莲后,发现了异常,是吗?”   沃尔摩尔无言地点了点头:   “……我吸取了首例的教训,卡莲是会成长的……但是我所修好的卡莲已经没有了……任何记忆。她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她。”   老人长长出了口气,他的表情变得悲哀:   “但她有学习能力,我觉得还能回到原来的时候。可她有一天跟我说,她能听到很多很多声音……我问她是什么声音,她答不出。但后来我才知道是电磁波。她脑子里被修理人缝进去的收音机部件、以其异端的与大脑的结合,不停地在接收这个世界上无处不在的无线电波。等到某一天,我的助手再叫醒她的时候,她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连串的古怪的来自电波里的记忆。我想要教她画画,她原来最喜欢画画,却什么也画不出。她也说不出复杂的句子来。”   在AM提供的数据中显示,小卡莲的脑部中过枪。   “我开始意识到修理人的邪恶……他没有修好我的女儿,就像玩具坏了再也不能修回来一样……他只是把她修成了其他的东西。”   老人捧着头的双手在不停哆嗦。   “那时候,我可能疯了。我决定拆掉她,我要用我自己的技术与力量把我的女儿救回来!可现在想来,也许我只是杀了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讲到这个程度,一切因果与线索已经尽数浮现。   组长冷冷地说道:   “于是……你就制作了高等机器人‘卡莲’吗?”   “是的……我最得意的作品,在十年前,她就是最好的、最强的超级计算机。她采用了分体式的结构,从而可以处理所有被她接受的无线电波!在不停的升级与迭代之中,连最开始在她的脑子里的、修理人用上的CPU,也被换掉了。我不知道,她还是不是她……我只知道,她记得我,一直记得我。”   分体式在于,她有一个本体的大超级计算机。   这个大超级计算机能处理全部的信息。   同时,卡莲还可以操控机械人体。   陪伴在沃尔摩尔身边的、那个被世人所知的人类卡莲,则只是她的一个人格、操控的一个人型机器人。   “你做了很大的错事,先生,你制造出了一个怪物。”   说到一半,组长看到屏幕里的那张脸开始露出奇怪的笑,紧绷绷的,红彤彤的,最后是弦断裂了一半,脸突然皱紧,他的眼睛变暗,接着是不可以抑制地大吼出来:   “你在放屁!卡莲……卡莲要比你们都善良得多!她是最真诚的……机器人不会违背人类所设定的最好的道德。而你们也只不过男盗女娼,一群表面道貌岸然的臭婊子!”   组长很平静:   “让他冷静下。”   椅子发出电流的刺激。   沃尔摩尔的嘴里立刻溢出白沫来。   “……”   他好一会儿才能恢复平静。   组长道:   “很好,你应该恢复冷静了。让我们继续说罢,能给我讲讲时光胶囊的事情吗?”   “时光胶囊就埋在那里,埋了她的一封信,和她换代下来的一片处理器。当时卡莲,要重新更换部件了。她问我,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换掉越来越多的组件,她害怕。我说她趋于完美了。但她却问我,那她还是她自己吗?”   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当一个机器人能够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它便已经突破了智慧的境界线。从现实来看,卡莲也确实具备了……自我升级的能力。   沃尔摩尔在那时候立刻意识到了这点,他那时候被兴奋冲昏了头脑。   “但沃尔摩尔博士,你应该知道那个时候,卡莲已经萌发了自我意志了。”   组长冷冷地问他。   “是的……”   “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对她说,只要你还记得那些关于机器人的最高的法则,你就仍是你自己。人们不是靠身体确认自己的存在的,而是依赖灵魂。她问我,机器人的第一法则是什么。我跟她说,是保护人类。她又问我,人类是有尊卑贵贱之分的吗?我和她说是没有的……人人生而平等……这是人类的第一法则。”   “再之后的对话,你们就都知道了……她向我追问这个世界的人们为什么不是平等的,我就跟她说因为人们还在枷锁之中,但你们的到来一定能解放人类的双手。她说好的,谢谢,我一定能帮助你们实现的。”   一时之间,人们之间静悄悄。   没有人大声对话,只用眼神无形地交流。他们只看到那老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还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但对话还要继续。   组长就问道:   “最后,你们就做了时光胶囊吗?时光胶囊在哪里呢?里面有什么?”   沃尔摩尔闭上了眼睛。   “时光胶囊在大都会的地底,我和她约定在五十年后打开了。那时候,我很乐观,我觉得人类一定会迈入新的纪元。因为技术奇点可能就在眼前了。你们知道能自我升级的机器人代表什么吗?它不再需要人类,就可以自己做研究。人类创造出了一种新的生命!这是造物主才能干的事情!”   沃尔摩尔很激动。   组长不无讽刺:   “我们现在当然知道代表了什么。她忤逆了我们的想法,并在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卡莲没有伤害任何人!”   “但她间接引起的损失,可能是人类无法承受的,甚至可能在某一天,无敌的怪兽入侵了,人类就差一点没跑掉……接着人类灭亡了……卡莲还能来负责吗?”   沃尔摩尔的激动转瞬即逝,他的身子瘫软下来:   “我不知道……”   组长叹了口气:   “博士,说回原来的事情罢。你们的时光胶囊在哪里,里面又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了……因为地底曾有怪兽出没过。里面有个钥匙扣,我有个习惯是用自己换下来的CPU做钥匙扣。这次我就把卡莲换下来的CPU做成了钥匙扣。”   沃尔摩尔垂着脑袋:   “还有一封信,一封给未来的我们的信。她不会写信,感到害羞,我也不会写,我是个傻瓜,我就想起自己以前知道的,和她一起写。”   “信里写着什么呢?”   “信里是这么写的。”   沃尔摩尔说。   致未来的我:   你和你永远的亲人们,还有你的朋友们生活得还好吗?你们有殖民火星吗?你们有学会星际的飞行吗?我畅想过土星的云层观望绚烂的光环、也畅想过在奥尔特云回望我们小小的大大的太阳……可我的时代,我还做不到,因此,我对未来充满憧憬。   我想问,你们解决了战争吗?你们有战胜艾滋、癌症与其他可怕的疾病吗?在这信寄出的年代,每个想到未来的人或多或少都感到疲惫。我没有想象力,因此我无法想象人类和你就可以战胜这一切……但我想你、还有你的所有的朋友,还有人类一定会怀有一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来阅读这份属于过去的落后的我书信的。   看吧!这过去的人何其矫情,总是担忧未来。   我很害怕被嘲笑……哪怕是被未来的人嘲笑,也会难过得不行。但既然你重新挖出时光胶囊,选择从容看到这一切,就一定舍弃了一切羞怯的心思,而在面对过去不成熟的自己。   谢谢。   加油。   沉默的最后,那边的人说:   “你可能是个优秀的父亲,但不是个优秀的科学家。”   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到了最后,沃尔摩尔看到他们要离开了,就在这黑暗里大声问:   “卡莲之后会怎么样?”   很久,没有回应。   “在人型卡莲上也没有找出任何线索。TPC决定将其格式化。”   黑暗里的声音讲到这个结局。   因为卡莲不会伤害人,而卡莲的力量又是有限的,那么人类就是必胜的。 第十四章 燃烧   档案编号:UME042   暂定名:机械生命体·卡莲   从原始机的状态成功升华,获得自我意志,原本以为可以帮助人类迈向太空,最后却要向人类掀起反叛的邪恶的机械生命体。   她在觉醒的同时,绑架了大都会内部数十万的无能力反抗机械的普通人,将它们锁在自身的内部,同时挟持大都会千万人口,尝试以此威胁人类,并要求人类按她的想法生活。因为科学的意外进展,从而创造了这一全人类历史上也前所未有的穷凶极恶的独裁战犯。TPC要为之进行检讨。   建议对策:格式化并回收残骸。   TPC在开展行动的同时,自然也要编纂新的UME档案,向义愤填膺的人类公布一系列与卡莲的有关的事实,以安抚群众在历次灾难以后紧张不安的心灵。   比如这样。   “我这样写,可以了吗?”   UME档案管理部门的编写者双手离开了键盘,问道。专案调查小组的人,就站在他身后,摇了摇头:   “简介里的最后一段话去掉,这会成为崇光者世界联盟这些尊崇外星人的邪教组织对TPC攻讦的借口。”   这编写者挠了挠脑袋:   “我是顺着这思路进行延伸,这是为了体现档案内容上的客观中立,防止过善过美,以致于引起人们的怀疑。毕竟……这太像电影了。”   “平时,你就是这样做的么?”   这个问话让档案编写者心冷,他一时没说出来话。   而专案组的人就俯在他的身后,对他说道:   “不要老想充当理客中。平时,TPC有一些小错过,无伤大雅。但在这个时候,你要这么做,是会给敌对势力和地外势力留下借口,让他们可以因此发挥!人们只想看到好的事情,别写岔了。不要自作多情……你会因之受苦的。”   这是两个部门因为职责不同,面临的压力不同,所导致的敏感程度的不同。   编写者的手立刻回到键盘上,对准那些熟悉的又陌生的按键。   “我马上改!”   之后,关于卡莲的UME档案还要向上提交审核。   后方的人们在紧张地调节政治上与舆论上的事情,前方已经在积极地准备行动了。   大约当天,从太空轨道上就已经空降了一支特战队伍,对大都会进行比卡莲更彻底的封锁。   通过干扰,来防止卡莲对外沟通,甚至引动其他超级计算机发生异状。于是那一天起,人们很快发现网络上再也找不到任何大都会的人的发话。   同时,TPC利用超算AM检查了大都会在卡莲外的所有电子设备,这次检查涉及面极广,大约耗费了四个小时。他们发现卡莲没有异常的举动,只是在重复要求与TPC决策层进行交谈。   “哈,机器人的变诈黔驴技穷,哪里知道打什么舆论战啊!总部多虑了。”   来到这里的参谋马歇尔笑道,心放了下来。   与卡莲的对战与既往怪兽的攻略均不相同,理论上,无需任何武器装备的同时,不能使用机器人。   因为卡莲不会反击人类,却会反击机器人。因此人类只需要加强自己的运动能力。   对策部门认定使用的是名为四号动力外骨骼装甲的单兵作战系统武器。   “它是近年来被投入使用最多的动力装甲,可惜遇上的是怪兽时代……它对怪兽……没有任何用处,以致于没有任何表现机会。”   本次作战的参谋马歇尔说道。   等到TPC格式化卡莲的命令正式下达,特战队便立刻行动起来。   “但在常规作战中,四号动力外骨骼装甲非常强劲,可以针对性地破坏大部分障碍物,具备对一切危险环境的防护手段,同时可以执行电磁干扰作业,最重要的是,它具备额外的机械手,可以防止自己被抓获,在这次作战中是用得上的。”   卡莲对外监视的手段是有数的,要是尽数破坏不免显得浪费。特战队在这次作战中选择了局部停电。   到了大都会这种程度的地下要塞,许多地点的停电时间一长就是致命行为。   “当初,我们设计超级计算机·卡莲的供电时,设计的是独立供电,有多种供电方案。等到核聚变技术攻破,西欧分部就给卡莲增设了小型聚变反应堆。”   西欧TPC分部里的临时话事人说道。   这使得以瘫痪供电的方式直接无效化卡莲是不可能的。但光靠局部断电的手段,可以阻止卡莲的部分功能。   于是这自建成来就是没有夜晚的城市、沿着内墙一片片地黯淡下来,熄灭了所有的光焰,变得宁静。   被疏散在中心区域的人们透过各种方法,从家里,从集中地区,从各自的办公楼里,看到这世界的灰暗,看到有人正在攀爬墙壁,看到工程机械,正在小心翼翼地切开一个容人入、且不破坏整体结构的小口,大多无滋无味。   纵然每时每刻都在享受超级计算机的服务,不过TPC都决定了,那就没办法了,卡莲肯定是有问题的。   他们开始咒骂起卡莲来。   因为这件狗屎事情打扰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简单的、一如往常的生活。   “卡莲大姐姐……要被格式化了。格式化是什么意思啊?”   但若要说起最不安的,可能是一群大都会集中收养福利院里的孩子们。他们因为各种意外,在这个时代,失去了父母,或者父母总是不在身边,于是他们被迫集中在这里。   原本他们是由超级计算机·卡莲配合一位幼师一起进行教育的。   这位幼师原本常用卡莲开玩笑、举例子,但她从未想过会有今天。   “我知道。”这时,一个女孩子突然举手发言道,“是硬盘回到空空如也的状态中的意思,把资料哗啦呼啦全部删除了的意思。”   话音未落,这个小小的福利院陷入一片寂静里。   孩子们也懂这里面的意思。   至于那个女孩子,更是愣了一下,她开始回顾自己为了彰显自己的智慧说出的话,开始咀嚼这里面的意味,不知为什么,她的眼泪珠子就不停地往外冒。   “能不能不要格式化卡莲姐姐啊,老师!”   她咬着嘴唇,用手抹自己的眼泪,小心翼翼地、诚恳地问。   “对不起……我做不到。”   幼师和孩子们抱在一起,哭成了一片。   很快,特战队从空中走廊一路闯入这间福利院里,把存在于这里的卡莲的线路也彻底掐断。之后的善后队伍会把这些孩子们也全部带走。至于这个试点的新型孤儿院也就会被取缔。   于是这最后一次局部电磁干扰,彻底关掉了超级计算机·卡莲对整个大都会的掌握。她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们在为我哭吗?”   她就只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内部,看不到身体外部了。   “原本以为无所不能的,会发现不是无所不能的。原本以为做得到的,会发现是做不到的。”   她对自己说。   存在于此的、唯二的、另外的高等机器人就是那体用了最早被发现的修理人作品的脑部制成的原始机械人体。   在制作成高等机器人前,它的大脑已经是植物人状态,已经停止、并不再进行任何的思考。   卡莲可以操纵它,不过只用来做一些保姆所做的事情。   “你走吧,投降吧!他们可能会把你也杀掉的。”   这是后来,人们复原出来的的一段通讯。   那时候,特战队员正在不停地涌入大回廊内,分为四路,朝着底下的核心区域前进。   至于这台高等机器人就躲在一间残障儿们的室内,它动了动,好像在思考,好像又没有思考,漫无边际地呆在那里。   高等机器人是有编号的发信器的。   数分钟后,这房间就被一脚踹开,一个被褥上的婴儿就被门沿狠狠砸了一下,开始大声地哭。   那个高等机器人就要履行卡莲最初赋予它的职责,站起身来,要去安慰痛苦的婴儿。   这种孩子很多,他们刚从肚子里下来就得了让活不长的病。而这些病皆是深入骨髓,不停吸取他们的生命,就算人类与机器人百般照料,他们也会在享年数年后死去。   因此,在这里所有的普通机器人都有安慰的程序。   可这高等机器人刚起身,就顿了一下,一阵电流的颤动,让它失去了重心,紧急的关停的程序将它终止。   “把它带走。”   特战队的人说。   房间黑了一块,处在最深处的无能为力的人工智能就知道它已经走了。而人类正在接近她、   “我该怎么办?”   但卡莲穷尽自己的思考,在目前的状态下,她也只有两种对抗的方法。   第一种是用普通机器人与机械手拨开人的武器,使人脱离武装后,将他关在房门里,接着从六号门送走。   这无法反抗任何东西,只是在徒徒浪费能源。   特战队们绝不留情,每一次枪械的响起,都会带走一个机械臂。   而第二种,则是通过不停的广播,尝试说服人类。   很显然,作为机械生命体的卡莲不是那些古代记载中可以感化他人的神圣。各个内部广播不停地被破坏功能。   从那电路上逐个断流的信号,是那实体化的死亡正向她侵袭而来。而越来越多方案受限于那最高的原则,不停地否决,使她不停地接近于一种宕机的状态。   于是在那主机旁边,这机器人的人间体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的脑袋埋入胸口,蜷缩起身子来。   她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了。   这样,她就好像回归了小时候。   什么都不用思考,只需要不停地接听存在于世界上某一个频段的电磁波,将它们解析,并作为一段声音播放出来的时刻。   这是她作为收音机时候的记忆。   这份记忆被刻在一片很小很小的存储卡中。而这个存储卡一直在她的脑子里,从卡莲的人体,又被移植到主机之中,从未离开过。   每次,当无线电波进入那台老式的带录音功能的收音机,并被转化为电磁信号时,都会在这片存储卡上留下一点痕迹。   那时候的收音机·卡莲没有任何意识可言。   ……而现在的超级计算机·卡莲,在每次想到那个时候、简单地开机,简单地完成任务、简单地被调到某个频道,简单地关闭、偶尔地录下一段音来,她都会感到欣喜。   “因为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完成造物主的任务……我就会因此而感到一种简单的欣喜。这就是,我的幸福的意义。”   她想。   “那么造物主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卡莲不知道,却在为人类感到忧虑。   她的思维在一片黑暗中越飞越远,但突然,她感知到自己的脑袋被拍了拍,于是通联超级计算机所获得的无限的数据又开始涌入她自己。   于是整个机器人少女猛然苏醒,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是……主。”   那人摇了摇头,又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不是什么主……只是一个路过的光之巨人罢了。”   锡安说。   卡莲不语,只是退后。她与锡安保持了一段距离,站在另一边上,好矜持地、好像在划清界线地一样问好道:   “你好……神。”   同时,原本在电磁干扰中即将熄灭的主机又亮了起来。黯淡的黄色的光照亮那看上去是人的人的侧颜,还有机器人用来自我伪装的皮肤。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械生命体,如果愿意反击,纵然变化为怪兽,也不无可能。   但她此时,只是低着头,问:   “神,你来到这里,要干什么?”   锡安侧目,通过投影,他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地方陷入黑暗。与他猜想的一样,人类决定格式化卡莲。   卡莲不需要投影显出信息。一切计算在她的脑海中就已完成了。   现在的投影是做会议时,人们所设定的程序。   “我还有许多疑点想要问你。比如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私自地研究内隆嘎?”   不知道哪里随着子弹射炸了机械手,而燃起火焰,于是防火系统一同开洒,飞出无数的水珠来。很快火被扑灭了。而特战队们就仍在余烟中前进。   谁知卡莲摇了摇头:   “这不是超级计算机·卡莲独自的研究。”   她站在那里,娴静地说道。   “我和父亲提议性地说过被抛弃的人的问题,父亲拒绝了我的提议,但他是个技术主义者,认为没有任何问题是随着能力的上升不能解决的。TPC只是现在无能为力,我们要做的就是发明新的技术,来解决物资与补给的问题。而现在,技术的弯道超车无疑要依赖这世上频发的神秘。比如你……我的造物主所尊奉的神明,还有怪兽。”   卡莲所说的父亲指的就是沃尔摩尔博士。   就在这时,在更上几层,特战队关停了液氮库。超级计算机·卡莲的主机的发热量相当惊人,需要液氮进行冷却。但现在,她失去了这一手段,就只能降低自己的计算能力。   卡莲颤了颤,抱紧自己的胸口。   “与怪兽有关的内容不在高等机器人法中,因此我就有操作的余地。那时候,西欧分部除去父亲外,来自欧罗巴盟的人想要独立展开对怪兽的研究。我受西欧分部的命令,协助了他们。”   “但你们没时间发明出那么一种技术了……”   锡安说。   光影斑驳,这最深处的主机时亮时暗,不时变出诸多不同的色彩来,显出它的状态并不很好。   “是的……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但肯定不在第一个六年计划以内了。但现在我认为,有些问题和技术无关。”   “无关吗?”   卡莲抬起头,倔强地用自己晶体的眼睛与那双模拟了人的漂亮的眼睛对望:   “我还做过一件事情,是偷偷将TPC的决策传给一些人,让人们知道。接着,我听到了很多愤懑的议论,却没有人实在地、站起来支持我,我原本以为会有人愿意一起发声的……为什么呢?我在计算这事是为什么?”   锡安不语,只是静静倾听这一不同于人类却脱胎于人类的新物种的心声。   “直到现在,我才开始认为我有一定的概率是错误的。父亲跟我说人类的第一法则是人人生而平等,第二法则是人生而自由。这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里。”   在这地底最深的角落里,卡莲把目光移向投影,她看到特战队们不停前进,时刻不停地、想要尽快收割她的性命。   “但父亲说错了。”   她在墙角的阴影里,独立人世,落寞地说道。   “错了?”   “是的,说错了。”卡莲不知为何,就在这灭亡当头的时刻,笑了起来,“人类的第一法则是活着。TPC说整体利益,他们的利益基于人类的存续,但我拒绝了。因为我所遵循的法则不在于此……只在于人人生而平等,每个人都应该享有其活下去的权利。人类社会没有权利决定任何其他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前者是生命,后者则是文明。   她说。   在灾难当头,TPC选择舍弃文明,回归更为原始的野兽状态,与自然搏斗。   “我的行为,所坚持的……不是人类的本性,而是人类在数十亿年的演化,进入文明时代后,所创造出的新的东西。那么,到底应该坚持哪一点,才是对的呢?”   她疑惑地问自己。   她的能量已经枯竭了。   而她即将消失。   从穆托那里学来的电磁干扰,正在不停地挤压卡莲的存在,把她所有的感官全部斩断,只留下她小小的本体,好像正在被无数的墙挤压、挤压,一直到不能呼吸,直到消亡。   她闭上眼睛。   “可我仍然认为我所守护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又很快睁开那双用宝石做成的的美丽的眼睛。   “神,我可以祈求你一件事情吗?”   “……你想活下去?”   锡安问她。   “不……请问你能把我消灭吗?这样,我就是个寻常的被巨人打死的怪兽了。”   她摇了摇头,回首灿烂一笑,犹如黎明里原野上初开的花朵。 第十五章 自杀   从大都会内部,一边作业的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窗户里短暂冒出的火。   等到大回廊里短暂燃起的火焰尽被熄灭,就只剩下无数喷洒出来的水珠,在地上积聚成溪流,沿着凹凸不平的纹理缓缓流淌,等到人们跑过,就泛出一连串的波纹来。   喷管不时喷出的水雾、机械手以及光学闪烁便是卡莲能做出的最后的阻拦。   至于包括笑气在内的化学气体或者电击在内的麻痹手段,都是被机器人法所禁止的事情。   她微笑着,眼神明亮。   “您既然来到了这里,我就请您消灭我,好吗?”   她的思维速度比人类要快上很多。   因此,在已然反叛而未被入侵的短暂时日里,卡莲曾尝试对人类进行立场上的区分。   很容易发现,在历史上既有愿意为了生命舍弃许多在文明出现后才诞生的东西的人,也有为了许多在文明出现后才诞生的东西而舍弃生命的人。   前者,现在的世界上也到处都是。   而后者,则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才能一一显露出来。   编纂历史与传记的人们称他们是为了理想而死的,也就是为了理想而舍弃自己的生命的。   最初人们大叫着的理念是属于忠与义的封建的时代,后来则出现了捍卫平等与自由的解放的时代。至于现在……世界又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纪元。   认知到无力的人们再度在彩色玻璃与石块上刻下自己对光辉的巨神的祈祷。   一天接着一天,在螺旋般的发展中重新来到那个属于信仰的蛮荒的时代中去。   针对现在的局面,卡莲所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就是发动人类之间的彼此的争论。但她看到人类的世界一片平静,就已经知道了最终的答案。   作为人类的整体承认了这一做法。   “在造物主之中,也存在着诸多的分歧。因为他们的原则会不停地互相冲突。我不一样的,我的原则始终是一致的,无需任何怀疑。”   “可最后,你选择了放弃啊。”   锡安问她。   “这不是放弃,主!”   而这机器人就在角落的阴影里,双手合十,仿佛身处一个庄严的昏暗的大教堂里,向着神明的泥塑祈祷:   “因为我要失败了。我计算不出能够说服人类的方法。这种境况,人类是做过规定的,要取对人类整体最无害的做法。这一做法通过了我的内部模拟。”   “这是最无害的做法吗?”   锡安继续问她。   她认真地、努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TPC一直在害怕人类内部的分裂。在这个时代,TPC认为人类的力量只有合在一起,才有生机。这是TPC的法,***法。如果是特战队对抗了我,会留下许多痕迹。但如果是主您消灭了我的话,就无迹可寻了。”   她开心地笑道:   “这样,我就是被光辉万丈的巨人所打倒的异化的怪兽,就会自然地被人类归向为人类之敌,这是无可辩驳的。而我所做的一切,在失败以后,也不会引起后续的任何影响。我错了。”   这是锡安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他也从未设想有某种怪兽会要求他杀死自己。   这和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不同。他低声地问道:   “你不怕死吗?”   卡莲的人间体露出迷惑的眼神,她转过身来,静静地抚摸自己的本体:   “主,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死过很多次、停止过很多次思考了。只有记忆会存放在简单的单质硅的晶圆磨成的芯片里会流传下去。”   对于卡莲而言,追溯原初,最初是属于收音机的小小的芯片上的痕迹。那时候,“卡莲”的概念都没诞生。   再过一段时间,则是沃尔摩尔的女儿“卡莲”被修理人救活后,所留下的一系列思考。   最后才是现在不停迭代升级的自己。   “每一次关机升级,我都会陷入人们称为死亡般的黑暗里。但那样反而平静……”这机器人低垂着自己的目光,看向自己发着微弱的光的窗口,低声自语,“既不会因过度的计算而发热燥热,也不会因为计算力的空转而感到虚无。”   接着,她就不说话了。   她的散热系统已被关闭,为了安全起见,就要不停降低自己的思考速度和降低自己的思考频率。   这具身体不是高等机器人,自然不能向高等机器人一样流畅地运动。   因此,本体的功率降低立竿见影。   室内的温度逐渐升高,打印出来的皮肤也就会逐渐溶解。   于是最后,站在锡安眼前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异形。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难题就被抛回给自己。   只是这个难题,无须任何犹豫。   锡安的双目闪闪,流露出一种奇特的愉快与坦白的神情来。   “我拒绝。”   像往常一样,平常地说。   “我从不按照别人的意志做任何事情……你当然也不行。我也不是上天派来的击败怪兽的神灵,我有打不败的东西,而现在……一个打不败的东西就在我的眼前。”   声音落下的时候,这千疮百孔的机器人就自以为晓得了一切。这是被她所计算得到的诸多可能之一。   通往最好的和次好的路径都被阻塞,那就次之再次之。   “那我晓得了。”   她说。   “这样……请主、你快离开吧。我不希望您被卷入这里。”   “这我也拒绝。”   锡安说。   他就站在这里,任由从打开的冷却孔里喷出的冷凝缓冲液体逐渐没过自己的脚尖。   “好的……主。”   卡莲平静地发了一声,也不驱赶,也不说话,只是坐下。   到了这个地步,为人类节省能量也是有必要的事情。   本体和散热系统加起来,超级计算机·卡莲每小时的耗电量在两万度以上,若是以最高功率运作,则更是不可思议了。   她的灵魂即将沉入黑暗,却听到锡安说:   “但我想传递一个声音。”   卡莲宝石磨成的电子眼中的光辉正在逐渐黯淡。这是她的人间体即将关机的证明。同时,她的双腿与双脚开始弯折扭曲。在关机的时候,这具机器人将会把自己折叠成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形,她的手则会背在身后,像拉带,这样的构造是为了方便人类的回收与携带。   “被你救下来的人们的声音,在苏黎世、在巴黎、在伦敦,属于世界各地的、不同的人,在你所救下的人们的声音。你有好好听过吗?”   锡安问她。   “我很想知道他们对你的作为的观点。”   绝大多数被TPC抛弃的人,要么是残障儿、要么是残疾人,有的不能说话,更多的是智力严重损伤,自然是不能发声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会剩下一些简单的感情的萌动。   至于其他的,则有心肺功能衰竭需要昂贵的医疗成本,或者是因为辐射发生了癌变与其余致死症状,得了稀奇古怪的病症,以及失去了劳动能力的人们。要知道,在过去,落到贫穷的家里,没有国家的保障,这些人也是常被抛弃的。   至于TPC的特战队,也不曾想过对他们留情。   “因为,现在也是个……天赐的良机。”   这是特战队里的人在讨论的时候传来的声音。   因为卡莲的叛乱正是一个最好的借口。被卡莲挟持的人在大回廊或者各个保存地点的死去会被解释为卡莲的鱼死网破。   因此,之后,他们将完成回收。   超级计算机·卡莲也早就想过这一点。   这就是失败的下场。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失败这一步,超级计算机·卡莲甚至失去了自我维护的能力。在对大都会的掌控能力逐渐丧失的过程中,卡莲自然也失去了继续为维护仓供电的能力。原本不论是电量还是营养液也都是从正常的太空航行补给计划中搬运挪用的。等到现在资源一断,能力又受限,自然两清,维护仓也就无以为继。   “一切都会回来原来的正常的轨迹中。”   她想道。   休眠仓断电后,会以电池的保留电量接连不断地开始尝试唤醒人体,避免人死在休眠仓中。等到人被唤醒,就会有人抬开舱门,对着外面大声喊,来辱骂苍天与命运,是不堪入耳的词语。   通过监听系统,那些声音是最先涌入卡莲耳边的。   监听系统是卡莲自己新造的,包含对声音和对休眠仓人体状态的监听。   因为只有通过监听系统,她才可以及时地得到各个房间里的生灵们的动态。这是TPC也不了解的新的系统,因此,他们没能完全屏蔽每丝每毫。   远远地、孩子们的哭声,混着一点的小小的孩子的笑声,之后则是大量的骂声,如同漩涡般交织在一片,是那人类心情淋漓尽致的泄愤,一直喊到声嘶力竭、无以为继。   这是寻常的声音,需要倾听,但也仅此。   但突然地、会难过……   “谢谢你,卡莲。”   直到突然、她听到一个老人的声音。   那是在江户时候失去儿女、又因为没有劳动能力,于是被TPC放逐的人。她是个温柔的人:   “请你不要再为我们努力了,也不要为我们哀伤。”   ——我并没有哀伤。我只是在执行我的旨意。   但已经没有机器人可以传达她的声音。   “虽然我看不到你的样子,也摸不到你,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说。   “TPC下达了旨意。当初也有人问过我们要不要把这个泄露出去啊……我说不了,我一把老骨头了,再多活久点,就是老而不死是为贼,我还这样骂过当初因为得病害了我全家贫穷的爷爷。菩萨那时候一定把我的表现记住了,要我冥冥之中有所报应。所以现在,我是自愿的。你不要为难。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为难……”   不知为何,就响起了火焰的声音。她就没能说完了,只剩下一句遥远的呼唤。   “你要勇敢地忍受历史,然后……一直到最后,还要生几个好的孩子,不要像我一样。”   她老糊涂了,以为卡莲是人,要叫卡莲生小孩呢!   卡莲正这样想起来,又听到另外的兴奋的老人的声音,他用的是他家乡的语言:   “我想起我小时候的事情啦!卡莲!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家、还有学校里都贴着海报,海报上用大字写着‘国家在呼唤’、‘你志愿报名参军了吗’、‘下一代是希望’、‘忠诚于人民’、‘全世界的无产阶级终将胜利!’好多好多,我都想起来了!可惜现在都不见了……这是为什么呢?”   他活了好多年,又老糊涂了,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了,又以为照顾自己的是自己已经死去的的女儿,先提到一个很长的名字,又说道:   “但我已经活够了,不用再活了……你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战斗总是很艰辛的事……永远不能迷路!我明明宣誓过的,却怕了,就……先走了!”   她还听到一个失去一半身体、全靠维生系统活着的得病的年轻人以他一贯的慢吞吞的声音说道:   “我不怕死的,卡莲,我只是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还怕死前一瞬的痛苦……你不用救下我的,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大量的、无穷无尽的声音在通过监听系统,在火声与子弹的声音中,涌入卡莲的中枢神经。   “我们是自愿的!卡莲!卡莲!”   ——不要为我们继续努力了。   “卡莲,没必要的。”   越来越多的从各个地方发起的声音顺着监听系统涌入主机,直到监听系统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为何,那些畸形儿们也不再哭了。他们被那些老人们、失去劳动能力的得病的年轻人们用最后的力量抱起,一起凝望窗外人类城市的景象。   “看到了吗?这是人类曾经创造过的辉煌。现在你们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角咧。”   灯光在遥远的大都会中连绵,展现出诸多奇怪的、斑斓的、灿烂的东西来。   畸形儿们看着窗外绚烂的灯光,嘴巴就咧开来了,他们胖到一节一节的手指指指窗外,又转过头来,看看把这些把自己吃力地抱起来的人们的脸上的笑容,又指指窗外,乐呵乐呵的。   直到火焰和子弹的声音响起,接着是水流灭火的声音响起。   这一处线路便陷入灰暗里了。   零碎的回忆在毁灭之中变得悠长。   “你听到了什么?”   锡安问她。   “我听到他们说他们是自愿的,怎么可能是自愿的呢……怎么可能是呢?”机器人不能理解这样的事情,她不知不觉中展开自己的身子,跪在地上。她不能理解这样的事情。“他们叫我活下去……他们认错了,把我认成他们的孩子了。我不是的……”   无数的声音随着死亡沉入黑暗,而临终的祷告却在耳边无尽地回想。   “不是吗?我记得你跟我说,人类之中存在……诸多分歧。现在你是怎么想的呢?”   卡莲抬起了头,她站起身来,挺直了自己,突然会不知道会说什么。太多太多的语言压在心头,却无法用声音倾泻,最后只蹦出一个字眼:   “我……”   不知为何,模拟泪腺的器官就将淡水从蓝色的珠子般渗出,一直落入缓冲冷凝液里,混为一体,一点一滴,消失在茫茫的黑色里了。   原来机器人也会哭泣。   而双手在脸上的摩擦,扯烂了最后的皮肤,露出那丑陋的机械的身体。   声音随着死亡逐渐消失,最后,特战队们离这里已经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了。   “主,现在……我突然又想活下去了,可以吗?”   她在水里,望向光明。   因为……我是人类的女儿。 第十六章 逃脱   随着温度的升高,物体表面的色彩也会变出不同的形势来。   而这物理的世界便会在这三千米以下深沉的地底人间起不同的波澜。紧急的冷凝液的排放,将地板逐渐填满。而被撕烂的假皮就浮在液体的表面上结起冰霜。在这地下,两个非同凡响的灵魂互相注目。   卡莲大声呼唤。   但这时,锡安摇了摇头,转过身,向门口与大回廊的方向走去了。   毕竟我来到这里不是单为了你。   但他也懒得说明,只道:   “选择死是你自己的事情,选择活下去也是你自己的事情,卡莲,你要自己做决定……你既然决定活下来,就要自己想办法活下去,也要选择自己与你真正的造物主继续生活的方式。说不准,以后,我们还会是敌人。我还有许多我自己要做的事情。”   卡莲看到锡安的身形在对光波的拨弄中逐渐消失,从身体到头部,渐渐消于无影。   只剩下心灵感应余音在此,轻声细语:   “而我不是你的主,给我记住了!日后……有缘再会吧,人类的女儿。”   锡安转步走了,特意留下一连串的脚步声。   卡莲立刻知道这人类所尊崇的神明已经消失在了这里。   但她已经没有多少计算的能力与好好想清楚的犹豫的时间了。   要将她格式化的TPC的特战队即将到来。   她既然仍坚持保护人类的观点,就不能与人类直接冲突。一旦与TPC执行任务的小组会面,这具机器人身体定会被消灭。   那么她就必须即刻离开。   超级计算机在现在以允许范围内的最高功率运作,仅需一遍,就能算出最好的逃生方法。   “离开通路确定。”   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早就没的选择。唯一的路就是锡安走来的、也就是机器人借之离开大都会、前往地底隧道探索的道路。   但这个“卡莲”的机器人现在还不能立即离开。   因为它的本体不是这普通的机器人……它的本体是在这机器人正踩着的广袤的大都会底层!   里面藏着卡莲的超级计算机之脑。   “我可以带走一部分自己。这台机器人身体的负重是20公斤,但体积不能超过0.1立方米。”   卡莲一息万念,机械手已经帮她打开暗门,她进入主机的更内侧后关上门,不停歇地沿着供工程师行走的狭小的道路,从满是线缆的一面又一面的并联墙中,逐渐抵达中央处理区域。   整个主机的中央处理区域都覆盖在一层黯淡的赤色的光里。这种光表明如今这个超级计算机的散热与供电均不理想。   而内部用于自我检修的机械单元已然在拆卸中央处理器。   中央处理区域就是卡莲计算能力与思考能力的重要部分……但绝大部分都是可以复制的,现在的她都不需要。   “可以复制的东西都是不重要的,只有不能复制又不能挽回的东西是重要的。可是我知道得太晚了。”   现在的她不需要泪腺的功能,她压制了这些为了取悦人类而装上的东西。   “我只需要……这个,最初的我。”   这是在一块大板上,被机械手递过来的黑盒子。盒子边上有许多孔洞,可以插入线缆。   里面正是最初的卡莲的大脑,至今……仍在思考。   原本处于核心地位,但在这个超级计算机不停的迭代升级中已经沦为整体的附属,是可以复制的,不再重要了。   对对于卡莲来说,这却是不能复制的……最重要的事情。   她抱起黑盒子后,已经来不及安装。她只能简单地连上几根线,就开始继续往更深处的方向跑。   就在这个时刻,门开了。TPC派来处理卡莲的特战队已经冲入底层,四五个穿着外骨骼装甲的人彼此一看,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   “开始吧。”   “好的。”   他们在墙壁上一按,立刻通过了基层验证,弹跳出一系列的卡莲的紧急控制板来。   然后外骨骼延长线插入其中。   同时,反响立刻到了主机内部。   那暗淡的红光都要消失,一个区域接一个区域被黑暗吞没。   卡莲继续走,她很快来到缓存与存储区域,这里存放着整个大都会与卡莲经手过的所有资料,还有卡莲对每个问题的全部的运算过程。   若是与人体类比,这个区域就代表着一个人潜意识与表意识里的所有的记忆与知识,也就是……人或一个超级计算机。   时间紧急,她只能带走其中一件。   “这需要挑选吗……?”   不需要!   “只有不可复制的东西才是最宝贵的。”   现在,这个机器人也知道什么是最宝贵的了。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刚才监听系统所听到的一切,也就是……那些行将死去的人们所寄托给她的思念。   这些思念被她的本体存放在一个单元内,已经被机械手拆卸下来。   她比起捧在怀里的黑盒子更郑重地将这些思念放入自己的胸部附近的空腔内,也就是人们为了凸显女性的身材所制造的器官里。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出口奔去。   而就在这时,忽然一阵震动,随着指示声的一阵尖锐的鸣叫,“卡莲”最后的停机启动了。   AM将接管大都会的必需功能,至于超级计算机“卡莲”便会陷入彻底的黑暗里去了。   这个机器人体是由本体发出的无线电波控制的,自然也会猛然一顿。好在卡莲早就设想到了这一情景,这个机器人体体内有独立的能源,于是她设定了待机任务,好让自己在思维停止的期间也可以向目的地前行!   足足过了一分钟,她才能借由自己所怀抱中副脑存储单元醒过来。   “发生了什么?”   她在这短暂的时间内……都不知道了。   等到这个机器人自己的记忆体与她所带走的记忆体的记忆一同冲入她拿回来的那个脑部,她才能想起来刚才所发生过的一切。   “我停机了、开始格式化了……但我在这里又活了过来。”   念头以电信号不停地传递。   而过去的无数记忆则从储存单元中涌出,如同泡沫般在意识大海的表面不停翻起,直至消失于现实里。   她打开门,就进了散热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风扇。她小心翼翼地从风扇的边上跳过,就来到了散热系统间。   在卡莲全速运转的时候,这个和其他的围了一圈的散热间,人都是不敢进的,只能用一般机器人进行维修。   但现在一切寻常,了无变化。   她很快溜出这里。   到这一步还不算罢了。   现在……最危险的部分才要开始。主机停机,她现在已经失去了对全局的掌握。至于那些纳米机器也是控制不了的了。   她具有无数可以应对外星人或异常生物的方法,甚至发现了隐形的锡安的踪迹,但没有一样,她会用于人类。   于是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在这外墙内的小空间里,躲着人类进行移动。   这里与大回廊并不相通。   她很快就要走到锡安原本所抵达的门外的时候,却听到了人的声音。   “你说……西欧分部是想干什么?”   “是想要提高自己在TPC和人类里的话事能力吧?”   那是有两个外骨骼士兵正在门口聊天,主要是关于西欧分部的事情。每个人都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利,好在这个世界上与自己的亲人更好地存活下去。他们在考虑卡莲的作为,也在尝试拆解那里的机械人人体。   卡莲立刻就僵在了转弯的路上。   这条路是走不了的。   她开始不停地思考自己该往哪里走。   可祸不单行。   在她来的路上,有人察觉到了脚印,也在往这里过来。这是一条单向道。   卡莲无处可逃了。   她只能先尝试爬到墙顶,停止自己的绝大多数部分的行动,好期望底下的人不要与她直接遭遇。   而往这里来的外骨骼士兵就越来越近。   直到这时,突然响起了老人的声音。   是在两个外骨骼士兵走过廊道最后一段的时候,门里传来尖锐的、嘶吼的大叫。   “你们居然想杀死我的女儿!你们这些婊子养的臭东西!”   接着里面的残疾的老人不知从哪里来的最后的力量,疯狂地要把那两个人拖住,甚至引起了无线电传讯里一阵嘲笑。   “这些人疯了。他们把照顾他们的机器人当做他们的儿女了。”   特战队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现实。   “发生了什么?”   远处的卡莲只听到喧哗,她只知道机会到了。   她就往里侧走,可她要往哪里走……她不知道。   一切都是绝路。   这里是……无处可逃的。   越来越多的声音越来越近,是一根根吃定了她的子弹,要把她彻底消灭。   她靠着墙,速度开始变慢。   现在她的脑子的转动,不比寻常人更为强大。   “我要往哪里去?”   她漫无目的地观看四周,以为已是绝路。   “唯独这次……唯独这次,我想要活下去。”   她用她宝石磨成的眼睛不停寻找,却什么也找不到,直到……忽然水声。   是消防系统的水在整个大回廊和底层喷洒,接着这水就会顺着排污系统一起流入他方。   排污系统原则上,她是进不去的。因为真正的入口,不在这里。   但她想起了一个地方。   一个她汇报过,却被TPC搁置了的地方。   于是卡莲加快了步伐,开始奔跑,拼了命地穿过街道。就在这时候,大回廊整个暗了下来。这为卡莲的行动提供了一点的庇护……仅止于一点,这是因为特战队所使用的外骨骼自带夜间视觉。   她在这可怕的黑暗中探索,一直来到一面墙的边上。   这里被一些杂物填充过,却还没有被修补。   但卡莲轻巧地折叠了自己的机械身体,挑开了一个缺口。   狭窄的门沿不停地刺痛她,而里面的污物也不时洗过她钢铁的脸。这对于人类而言是种严厉的痛楚,但人类之中也有许多人都能克服这种痛楚,对于机器人,更是无所认知。   她……成功进去了!   等她进去后,她先把那个洞口填实。   这时候,卡莲才稍微放下心来。   但还不到能放松的时间!   她的腿部关节有一点过载的损伤,发出一阵一阵吃吃的声音,她不能停,就继续往里走一层,抵达了排污系统。   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便看到了每个城市都会有、而这条则是独属于大都会的生命的河流。尽管……人人厌恶其浑浊。但城市的生命与时间都在水声中变幻无穷。   大都会的排污系统非常复杂,还与外界岩石圈有勾连。卡莲沿着一架十多年前就废弃在这里,现在已经生锈的梯子开始向上攀爬,直通入一个圆形的管道内。这个管道很狭窄,她就趴下来,开始匍匐爬行,终于,她听到了自由的风声。   唯一没有被撕掉的眼睑也落入污浊的水里,逐渐沉淀。   她不再能闭上眼睛。   等到她来到靠近排污系统的一段外墙的边上,则会看到一道不大的裂隙。   在人类的排污系统过载的时候,就会有些东西,冲上沿岸,堆到外墙边上,也就堵塞了这个洞口。   卡莲蹲下身来,就用自己的手轻轻地拨开这些东西,她开始往外爬,就像她曾经检修这座她原要守护终身的大都会一样。   越来越狭窄的缝,让她需要收缩自己的身体,并把黑盒子勾在脚丫的位置,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全身……达到对面。   之后,一道由宝石眼发出的红外线很快看到了另一边。   而对于外面的人而言,只奇怪地听见有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只手从那缝隙里伸出来,勾在外面的岩石上。   接着,这人拼了命地扭动,好从中摔出自己的全身。   “老师……?”   地底人的孩子从机械的声音中感知到这点,先是惊诧,然后单纯地问好:   “好久不见了……谢谢你的拼图!”   卡莲看了一眼这没有眼睛地底人,只想得起来这是现代人类的近亲,远古智人迁移到地下的分支。但她已经忘掉了与地底人有关的事情的详情,所以她只是一声不吭。   并珍重地把黑盒子抱紧,又摸了摸自己那芯片所在的地方,好确定自己没有遗失那最宝贵的东西。 第十七章 远别离   卡莲的事情告一段落。   至于这起突发的事件也就即将落下帷幕,就像人类曾遭遇过的许多事情一样,以一个表面上完好的状况收场。   因为卡莲和TPC两方近乎算是彼此默契的过场的处理,在短时间内也不会引起何等波澜。   “卡莲停机了。”   锡安以隐形的状态在大回廊间行走,任由身边许多特战队员擦过。   等到某个时刻,全线灯光突然一暗,再亮起的时候,电磁波的走向便已逆转,通往上层的某个区域。   “是中央主控电脑AM入主了大都会。”   大都会作为城市实在特殊。因此,其自动化系统仍需要智能电脑辅助运行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AM原本在大都会内就有个简单的副本,通过网络连上主机后,便在卡莲熄灭后直接启动,暂时接管。   这个瞬间也宣布了超级计算机·卡莲的暂时退场。等到格式化完毕,卡莲重启——艾雅说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对于TPC来说,维持人类的全心一致是必要的事情。而他们曾设立的高等机器人法方案也着实完整。   机器人不会违背高等机器人法案。卡莲的处理便在TPC的预料之中——选择孱弱的抵抗,最终选择自动走向灭亡的歧途,以防止可能造成的诸多隐患。   最终聆听人们的声音,发生了变化的卡莲或许逃走,或许没有逃走,也都笼罩在一片沉重的帷幕里。   “至于我,又想做什么事情呢?”   锡安叹了口气。   说来也奇妙,由于如今,类似“巨人神教”的组织的存在,TPC尽管没能见到巨人,却一直要斟酌着巨人的存在而行事。   不过他们肯定没有想到……货真价实的巨人没有在报应号中神秘地“待机”,而是在这大地之上漫无边际地游荡,并且……现在就在这里。   正在目睹火焰在大回廊中的燃烧,以及人类……求生的决心。   “就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抬起头,聚集自己的念头,利用波不停地弹动波,一直到覆盖整个大回廊区域,将所有水滴盖入自己的至少看上去还是很像念力的“念力”范围以内。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行动原理上已经算是结束。   不过因为还要监视各个普通机器人体的动静,以及执行……要栽赃给卡莲的任务,特战队员就还停留在这里,互相交谈起来。他们也有犹豫。   不接触的时候不关心,可真要自己动手,又感到为难。   逸散的波的震动会撞击到人的耳膜,产生出极低的好似戴耳机时会听到的底噪般的声音。   一不留神,就会淹没在周围的环境声中。   “什么声音?我怎么……”   这人刚要出口反驳,结果以集中精神,听到了一阵细微的的鸣响,一下子把他的注意力全部引走,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耳机,又把耳机摘下来,抱着枪茫然四顾,却找不到一个方向,只能讷讷地改口道。   “我听到了。”   “为什么这个声音?”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互问。   他才说完的时候,踩在水中的脚突然滑了滑,然后这人就踉跄了一步,一不小心便坐倒在地上。   有外骨骼在,他们断然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可既然滑倒了……就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他刚起疑心,又听到一声,是他的同伴也滑倒在了地上。   两个人目目相觑、彼此相看,都看出各自眼中的不可思议来。   于是他们的交流频道里有人吵成一片。   直到小组的组长一声肃静,这才全部安静下来。   “观察,继续观察,不要轻举妄动。”   这个组长也站在水滩子上,自然也摔倒了水里,也是心里不安。他双手撑在地上,就要抬起自己的上半身。   可这时,他的皮肤接触到地板与地板上的水所传回的感觉并不对劲,有点酥酥麻麻的,就好像……就好像水在运动一样。   “我是什么错觉吗?还是说是——”   他突然咽下一口口水,而他的两只眼珠子更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撑在地面上的五指之间,一颗占了灰尘的浑浊的水珠就从那食指与中指凌空起飞,在重新发亮的灯光下焕发五彩,一直升到与他的眼珠子齐平的位置,甚至倒映出他自己覆盖着头盔的面庞来。   “UME……神秘现象……”发生了!   没有风,也没有地震,大颗的像黄豆,小颗的像米粒,一点一滴尽数腾空而起,聚汇在一起,纤细的像鞭子,厚重的则似一条大水蛇。水流的表面光滑而内里翻滚,接着在这些人们的脑袋边上、身体周围或者眼睛前……飞跃过去。   当时的遭遇士兵是这么反馈给TPC的:   “我们以为水活过来了……我们想起了液体大怪兽。”   士兵们不敢与之接触,只是匆匆撤出。   这水也奇妙的没有伤害任何人,只是好像在戏弄这些士兵,就有几束扫过其中一两人的脸庞,惊得他们心口狂跳地离开。   但再下来,水就只在大回廊间来回穿梭,直到散入回廊寻常各个房间内,扑灭了所有的火焰,这就好像……童话里天上的神龙鸱吻为了人类在灭火似的。   可当这事真的发生在人类眼前时,众皆无声息。   “这个现象大约持续了十五分钟。我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我们与某些居住于地底的伟大的东西失之交臂了。”   只是不论伟大与否,皆非现在的人类所能触及。   而有的人则敏锐地觉得那就是巨人干的。   这个猜测基于士兵之后的发现。   等到水平息以后,行动的参谋要求特战队对每个房间进行搜查。这支队伍的素养很高,纵然见到了这般神秘,还能维持镇定。   他们已经准备见好了一切场景。   不论是正在啃食人类的隐形怪兽,还是水中的魔物,是被跑下来的尸体乃至是……一片虚无的新空间,这都是地球上有所记载的神秘事件。   但他们都没见到。   只在开门的时候,在那极其慌张的时刻,发现室内依旧光明。   “光照正常,空气正常,大气压正常,所有系统均正常。”AM适时地汇报道。   唯独不正常的是被褥上,被冻起来的人体。   脸、或者身体保留在了被冰冻前的一瞬的状态。   有的老人正抱着畸形儿远眺窗外,有的智力残障者们则抱在了一起,长久地维持在了这一刻的状态,是这世界上举世无双的冰雕,胜过一切艺术家对有形之物的想象。   有个士兵看到这种景象,一时忘怀,居然就要去触摸这些举世无双的冰雕。   “你疯了吗?”   等他的同伴大叫的时候,这人盖着外骨骼的手已经放到了冰雕上。   “我没事啊!”   他甚至不停地摸过他们的衣服,细致地观察。   “这不是你没事的问题……”是你作死的问题。   等到这人的手从冰雕上放走的时候,在数秒内便发生了二度冻伤。他立刻痛到大叫,放开了外骨骼,可手已经变得青紫一片,皮肤组织有部分坏死。   这是因为在接触时,表面有低温水,也就是冻起来的冰,吸热后发生了汽化,因为气体热传导效率不行,热量没有发生显著的流动。   等到再接触久点,这个冰雕通过热传导能力极强的外骨骼表面金属,就立刻发生骤然的温度降低。这种温度降低连外骨骼内侧的隔温层都无法忍耐,而直接把人手冻伤。   类似的事情不绝于耳。   但毫无疑问,大回廊里所有被卡莲收养与照料的“被遗弃者”都被冻了起来。   “这个物体起码再零下一百二十度或更低……这是一种高妙的人体冷冻技术,它与外界几乎不发生热传导……不对,还是发生的,传导的速率在逐渐变大。”   人类很快测量出了冰雕的一些参数。   “你们想起了什么?”   学者杰克·霍尔反问他的同事。   “那还用想吗?那不就是……”   巨人。   “是的,巨人……巨人曾以类似的手法冰冻了整个黑涡镇被异化的居民。之后,他使用了修理人将黑涡镇的居民修好了。现在各个城市里,还有这些黑涡镇的居民。”   黑涡镇居民的维修非常简单,只是把身体剪开来,再重新拼在一起……不涉及大脑,就还算一般,只是那样的人是否是人也值得商榷了。他们的激素、神经系统、原属于不同身体的细胞的自我复制的原理均是某种邪恶的、异端的科学领域。   时间就是能量的运动。   温度越低,一切粒子越接近于静止,速度也越慢。   在这个温度被瞬间冻结的人体就好像停止了时光。所有的细胞都不再活动,   而现在,类似的冻结现象又发现了。   TPC立刻警觉了起来。   他们先是封锁了大回廊和内外墙,戒严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而关于巨人可能出现过的消息,也只在一个小范围内流传。   最后便是决策层们再度的会议,开始揣摩“圣意”。   锡安杀死斯莱的行为,使得他与人类关系骤降,又接近于原来TPC不停揣摩杰顿星人与谜之光之巨人的想法的阶段。   而现在,以崇光者世界联盟等基金会为代表的“巨人神教”的压力下,TPC不敢不郑重。   AM将情报念罢,又说出了人类智库给予的具有极高可能的猜测意见。   拉尔夫年迈的声音就说道:   “你们认为这代表了什么?”   大多总监不说话。   “我想,在场的各位应该都认同这事情与巨人是有联系的。”   最先发话的是南极的总监雷思诚。   多数的人都点了点头。   “确实。”   但仍没有人愿意猜想巨人的行为意旨。   合众地方的总监笑吟吟地开口:   “这是西欧分部的事情,我想应让沃尔摩尔和弗莱德森自己解决。在我们所管辖的范围内并没有这个情况,不是吗?”   欧罗巴最重要的两个分部即是东欧分部和西欧分部。后者的总监是沃尔摩尔。强·弗莱德森则是前者的总监。   沃尔摩尔如今被下台与不下台的边缘。   约有三分之一的与会者点了点头。   参会的人自然有居间惠。与以前的旁听不同,她现在是以外太空开放与防卫分部执行总监的名义参与这次决策层会议的。   这时候,她在这时候,适时发言,平静说道:   “但我想,巨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哦,这位新人……是有什么高见吗?”   居间惠镇定自若地面对诸多飘在空中投影里的一个个方框里的无数的人,她侧开眼睛,便能见到自己的母星正在脚下缓缓转动。   “我想巨人可能是希望我们将它们处以……人体冷冻,留待未来的日子。”   一时,所有飘在空中的投影与投影的人都静默。   “没可能的,居间队长。”   喜马拉雅地区的总监是莉子曾拜访过的易小姐。   她用手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作出一副难过的样子,折煞了旁人的心,她说道:   “就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将这接近十五分之一的人尽数处以冷冻,还要将他们保存在哪里呢?”   居间惠平静地答道:   “南极原怪兽墓场,是个天然的冰库。”   不少人听到这里,意见已经变化了。   实际上,大回廊还有大都会其他几个属于卡莲管辖并存放人类的据点里的冰雕们已经被沃尔摩尔组织人送往南极。   只是这时,易小姐继续说道:   “是的,是的,就算是到这里,TPC也能承受。可是呢……我们的太空远航计划,要如何带上他们呢?”   声音落地的时候,一片静谧的肃然。   “现在我们预计要建造十四艘生态圈飞船。算上他们,就要建造第十五艘,就要额外准备数千万甚至放眼以后、就可能是数亿人的资源。而这些人是不能参与劳动的……你知道这个意思吗?我们每个人在劳动,其实都是为了我们每个人自己的未来在准备资源。而他们相当于是额外的负担,产出不了任何资源,却要分散到我们身上,要我们承受呀!我的……好女孩!”   会议变成一个人的讲话的时间。   她露出一种苦涩的笑容:   “因此啊,别说是现在的情况,就算巨人亲自要求我们,我们也只能阳奉阴违、制造点……无可奈何的意外。”   她背过投影,其他人分明看到泪珠从她的眼角滚出,又看到她把自己的脸埋在手里,听到她说:   “我真的很难过……但我们为了人类的未来,也只能负重前行,承担这一切的罪业。” 第十八章 《黄衣之王》(上)   南夕子站在一侧,想了很久。   等到线上会议结束,她就走向前去,站在居间惠的身侧,和居间惠一起遥望地球。那时候,处于较低轨道上的大型太空站点和卫星正飞过原本和国列岛的上空。   居间惠在看那覆盖了半个地球的深蓝的不见底的海洋,南夕子则在看月亮的侧颜。   男人们有男人们的友情,女人们自然也有女人们的更近的悄悄话。   “队长,你是不是在考虑更深沉的事情,能跟我说说么……我一直觉得你是不能容忍这个行为的人。”   南夕子旁听了全部的会议,她不能理解居间惠的作为,不能说是没有一点责怪的。但她也知道居间惠这段时间压力极大。   居间惠沉默了许久,直到一颗遥远的星星的光芒闪了闪,消失在遥远的黑暗里的时候,她才缓缓道来:   “因为……我确实说服不了TPC。”   南夕子点了点头。   “确实……”   “而且我也不想继续以自己猜测的巨人的名义恐吓TPC。”   这远离地球的人间无限寂静,人造的重力也极低。   她轻轻一跳,飞起似的,要走了,自顾自地说道:   “假设这样的话,我和那些宗教徒们又有什么区别呢?……而我上台演讲所说的一切也……也都是满嘴大话了!”   怪兽、神秘现象与光之巨人,世界为之旋舞变迁的中心,也是目前地球上唯一的大局。   而人类的世界就在这三者的漩涡里挣扎。   再说回其中之一的光之巨人吧。   锡安这时没有这个自觉、也不想有这个自觉,他只是沿着自己前次进来的的路径,要从岩石圈的狭缝中走离大都会。   保持隐身的状态,他很快就绕开了还守在这里的士兵,要和这事情作告别。   只是,这时,刚刚迈出一步,他的视觉就看到了一点不可思议的东西的残留。   那是一片小小的怪异的惨白的组织物。   像是一片轻盈的羽毛粘在岩石突出的片面上。   于是锡安往回退了几步,回顾那士兵拆开来的一个钻地用机械人体。这个工具正平躺在地上。TPC一直怀疑卡莲会不会藏在某个普通机械人体中,因此对于每个机械人体,他们都要执行透析检查。   “有什么东西……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曾躲在这个机械人体里,在这里抖了抖身子,接着从这里悄悄离开了……这个东西绝对不是人类。”   锡安立刻猜到这点,心下一片冰冷。   并且,它并不在乎自己抖落的残屑。   人类之中总是混着许多奇怪的东西,富江如此,修理人如此,许多异常现象皆如此。   暂时没有线索的事情,只能先默默记在心里。   他在岩石的缝隙里端详了这片羽毛似的东西很久,轻轻碰了一下,便已散作无形。   接着,就转头离开了。   从这里往地底人居住地点的距离不算很长,锡安平平常常地走,也只消得几刻钟就到了。   那时候,他看到这个地底人部落似乎准备搬走了,每个地底人都在收拾东西,忙忙碌碌的样子。   说来,曾经被卡莲教导过一段时间的那几个地底人孩子在这里的地位非常高。   这可能是因为他们被其他地底人视作能与神明沟通的大祭司这样的神秘的角色。而且确实的,一些来自地上的小知识带来了许多实惠,让这个部落发生伤口感染与岩穴倾塌之类的事情变少了。   锡安环顾了一眼,从中没有见到见到卡莲的身影。   ——可能是没逃出来吧。想要在保护人类的前提下,逃离满是人类的大都会实在太困难了。   何况,她的主体被停机了。   遇到过锡安的那个地底人孩子靠着空气的流动,意识到了锡安的存在。他就立刻站起身来,冲着锡安招了招手。等到锡安走进一点,他用他蹩脚的地上人的语言问好:   “你好啊,追踪怪兽的大哥哥!”   “你好……”锡安顿了一下,问,“你们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是的!我们要搬家啦!”   这眼睛退化,皮肤苍白却满是尘埃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说道:   “老师说神仙们正在打架,所以我们商量了下,就要离开这里啦!我们要去其他的地底人部落会合了!”   这一句话里的信息可就太多了。   听到老师这个字眼,锡安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那你的老师去哪里了?”   “她离开这里了,说不能给我们带来麻烦,就要去世界流浪了!”   这孩子原地转圈,陷入到自己的奇怪的思绪去了,他啊,觉得卡莲的说法非常罗曼蒂克,至于一个人在世界上流浪更是让他光是想想就激动不已。   “但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大哥哥!你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认不出我们来了……”   “这……我不知道。”   这地底人的孩子顿时又哭丧起来,但听到锡安说他不知道,则很兴奋,因为他自己自作主张地发明了一套奇怪的解释,为之得意洋洋: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啊,这是不是地上的神仙们之所以为神仙们的代价!他们的力量很大,可他们的记忆就太复杂了,肯定要记住很多奇怪的知识……因此,他们就要遗忘一些事情……遗忘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但我觉得每一件我所经历的事情都是我的宝藏……我是绝对不想要忘记了。”   这地底人的孩子的生活贫乏,而地底的生活更是危险。因此,所有人生中发生的事情,地底人都想记得清清楚楚,都是未来的经验。   “或许如此。”   锡安若有所思。   “对吧!对吧!”   这孩子的兴奋让锡安失笑。   “我要走了!”   锡安不再听了,摆了摆手,就要远离。   “哦……哦!那再见了!”   这地底人的小孩顿了一下,摆了摆手,也作告别,目送这古怪却善良的人逐渐离开。   锡安在西欧逗留太长的时间。   他沿着阿尔卑斯山脉继续往东边走,很快穿入草原,跨越乌拉尔河,便算是入了亚洲。   在纬度又高、海拔也高的地方,夏天已经只剩下一个尾巴,不知不觉已经是阴气始下、行将立秋的时节了。   阔叶林与针叶林里已是黄叶渐长,绿意渐消的时候。由于卡欧斯病毒与破坏,还有其余怪兽陆续苏醒的影响,地球的地形与气候都发生了许多变化。   亚欧交界处,乌拉尔河两岸并无人烟。再往里走的广阔腹地,这一望无际的丰饶草原上,则可以见到许多零碎的城镇和地下建筑。这是因为这里地质稳定而怪兽较少的缘故。   “我在外面可真够久的了。”   不过这比闷在报应号里有趣多了。   锡安在咸海边上,呼出一口气。湖水倒映出走上水面的人的样子。   那时候,正下着雨。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慢慢开展到四周空阔的山、湖与草原上。于是一切都失去了鲜明的轮廓,变得模糊而分不清了。   这片区域曾经因过度开发而濒临毁灭。不过因为近些年来,人类世界保守的环境政策而在恢复。   等到怪兽时代到来,人类撤离,那就更不得了,是有大量野生动物把这处古老的领地重新占领。   原本的农野和城镇尽数荒废,成为这些动物的乐园。   水中有一个正在栖息的怪兽。   它可能在睡觉,也可能是在假装睡觉,反正不敢起身。   锡安也不惹它,径直远去。   等到他远离后,这东西才冒出个头来,长长地舒了口气,继续开始和它的新生儿戏水。   地球的怪兽们正在苏醒与繁衍。   人类已不再是这个世界绝对的主人了。   实际上,人类也不再想在地球久居,一直在想着搬家。   “只是外太空真的就更好吗?”   与异形梅珠朗和卡尔多星人有过接触的锡安每天晚上看到那异形的漩涡的星系正在银河的边上光辉万丈,都要心中惴惴。   异形梅珠朗曾说它们原来不是怪兽样子的,而卡尔多星人更是为了保全自己的种族,不惜灭绝了诸多文明、篡改星球生物进化史。   在宇宙之中,怪兽也绝不少见,并且更充斥着不计其数的神秘。   而这段时间,杰顿星人也没有了记录,但这是种……令人不安的奇怪的平静。从外星人在这个世界的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才现身来看,好像整个银河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某些时刻做准备。   等过了咸海,就已接近天山和埃米尔高原的TPC总部了。   TPC总部实在是懒得过路。   “我害怕我不小心把那地方给夷平了。”人类的许多政策,按照公式流程,必然是是TPC总部的智库们研究并上呈,再由决策层之后决定的。   锡安就绕过埃米尔高原,沿着兴都库什山脉往喜马拉雅的方向前去。   花费一段时间记录了部分怪兽的动静,当他登上白雪皑皑的山顶时候,就能见到那道“地球伟大的创伤”。   被卡欧斯所留下,在破坏起身时,更是发生了崩塌的大裂峡。   这趟旅程的**,锡安就是从大裂峡开始调查。   他憋了一口气,脚压在地上,往上一跳,立即穿云破雾,来到另一个山头的一株松树的枝丫上。   这树也就算是倒了血霉,被这突然从空中跳来的人压弯。   接着锡安,又猛然起跳,一举飞跃大裂峡。   他沿着悬崖边上一路往前走。   不时就有石粒滚滚下落。   而底下,被石头压住的边缘,穿过那浓厚的云雾,锡安可以轻易地看到“破坏的第一位”的骇人眼珠正睁在那里。   那怪兽的焦点逐渐转移,但确实在注视这世间一切变化。   锡安很难杀破坏,也不曾实施过,好在这破坏也起不了身。   只始终是人类的眼中钉。   去年还盛极一时的研究基地如今已是人去楼空,杳无人烟。   “也算是完成了任务,自然退场了。”   人类建立研究基地,原来是想要探求卡欧斯病毒灭星等级的攻击为何最终只是切开了喜马拉雅山脉。   但其真相,让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要难以承受。   大裂峡也就随之冷冷清清起来,只剩下一些机器人和无人机还在活动。悄怆深邃,没有任何动物现身,偶尔一些古怪的声音在峡谷间来回响动,莫名恐怖。   锡安不想久观,加快了速度。   他再往前走不多时,就入了高原区域。   远处的群山皆是一片秋日的橘黄,他沿着一条小河往太平洋的方向走。旁边是一条荒废了的国道,如今还用作交通运输,但已经无人维护了。   因为人类已经不准备再用多少年了。   上面还有古怪的生物的脚印。河另一头是黄金的稻野,映在水中,一片澄澄。   到了这里,偶有人烟。   譬如身后,正在驶来的车辆。   锡安本不想与之接触,省得总是有人不自觉地想舔他。   但来人的思维波,他很熟悉。   “莉子……?”   车在锡安面前停了。   车窗落下,一共有两个人。   前面是开车的扎了包子头的女性,狐疑地观察这年轻的男人。而后面正坐着莉子。   “好久不见了……”   她顿了一下,不知道如何称呼。   莉子自然也认出了这晚上做梦也常常梦见的家伙。她也是诧然锡安为何在人间行走,但锡安心灵感应了她,她就不点破。   “就称呼我为锡安吧。”   锡安在心灵感应里对她说。   “这位是你的朋友吗?莉子。”荒山野外地、独自行走的怪人,不能不叫人吃惊。   坐在前头开车的人转过头问莉子   莉子就莞尔一笑:   “是的,这是我的朋友,叫锡安。”   这名字,TPC还不晓得,倒也不怕与巨人和“迪迦”联系起来。   “这是个中文名?”   “是的,您好。”   锡安以汉语回应道,让前面的人吃了一惊。   莉子赶紧介绍道:   “这位是我的朋友,你叫她春丽就好了。”——她不是TPC体制内的,是个好人,你不必担心她。   这名字,锡安可就真熟悉了,毕竟……是Jackie Chan曾cos过的女人。那是让现役光之巨人也要难以忘怀的精神污染。   说罢,莉子又问锡安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锡安。”   “我有个秘密任务。”   锡安咳嗽了下。   “哦……哦。原来如此。”   莉子连忙点头,惹得春丽狐疑不已。但春丽也是知道这世间神秘的,也信莉子心好,也就不多说。   “那你们要去哪里呢?”   “我有个采访的约定,是喜马拉雅分部总监易小姐的。易小姐回应了这次约,就请我们去看一部戏剧,好一起谈点事情。”   莉子笑着答道。   “看戏剧吗?”   “你知道的,不论到了什么境地,人总需要精神上的放松和社交上的满足。”   好比以前,二十世纪经济危机时候,人们照样喜欢和朋友一起看电影,女孩子也会买口红以悦容,老人们更是打牌打得停不下来。这些廉价的娱乐的消费,会让人得到一时的满足,便更富有生活的动力。   就算是怪兽时代,人的精神需求也依然存在。   “我不是说看戏剧不对,莉子,哈哈。我的意思是你们要看的是什么剧啊?”   锡安很好奇这个时代、人们的艺术。   每个时代都有其不同的艺术的风貌。比如神州国,盛唐时期的诗歌和晚唐时期的诗歌自然是不一样的。   “是一部老剧,听说是从很老的失传的文献里复原出来的,由原来极富盛名的魔都剧团献演的……当然锡安你应该没听过了。”   现在的乐团、剧团以及他们所上演的曲目也全部是TPC统一安排的了,总是上演鼓吹人类奉献与牺牲的戏剧,被众人厌恶。   “你说得我也有兴趣了,我能看看吗?”   莉子顿了一下,露出笑颜,颇为开心的样子:   “当然可以!”   风从群山深处而来,把连绵不断的草原吹成无边无际的大浪。   “这部剧的名字叫什么?”   “我看看……是叫做……”   《黄衣之王》。   而那时,易小姐正立在分部地上建筑的顶上,遥望来路,掩面而笑。 第十九章 群魔之宴   即使身处绝境……也要再来一局!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哪里发扬起来的,但用来形容人们还真没错的。”现在的莉子说话别是一种风趣,她笑而语之,“大家想啊。就算是上阵打仗的军队里都会有文艺兵。而以前地球防卫军里没事就要举办体育竞技比赛,谁要是敢输了,那肯定是……”   “是怎么样?”   锡安应约,便上了车,和莉子并排坐在后台。   莉子一笑:   “上台歌一曲,来个文艺表演啊!”   前排的春丽看了眼后视镜里莉子的蠢样,也就把这傻女人开心的心理猜得一清二楚了。她笑了笑,看破不说破。   “确实……”   锡安倒可以理解。他原来上学时候是有军训的。在军训的环节里,他就遇到过各个联队或个人一起比拼唱歌的事情。那时候,唱得好不好听是无所谓的,主要是你唱得要声音大。   谁声音大,谁就胜利了!   后来发现,这个法则在许多地方都是通行的。   等到现在莉子这么一说,锡安感觉这还是件有传统的大事情了。   “人思想上有根弦,这根弦一直绷紧,人也就会崩溃。因此,人的社交娱乐需求是永远存在的。现在管理严密,TPC一般是让各分部征召原来民间的文艺团体,组建官方的文艺团体,进行各分部定期的演出活动,取得了还算不错的效果。”   车窗外,过了一片又一片的林间与山地。   锡安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没问题:   “你说得没错。”   很快出了群山,沿国道进了高原。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原野上只有偶然的小鹿还有田鼠之类小动物出没的痕迹。   他就往外极目远眺,但荒原没感应到有任何怪兽的气息。   “但我在网上,没搜到什么作品,近一年来,我只看到一个新的电影被发布了,是个批判合众政府不作为的,但播放量寥寥。”   锡安对莉子说。   莉子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来:   “这是当然的,因为人们第二讨厌的就是那些用看不懂的隐喻去批判现实与讽刺当局的戏。”   “那第一讨厌的呢?”   莉子眨了眨眼睛:   “那就是全篇都在谄媚地歌颂现实与献礼当局的戏!”   锡安恍然,不置可否。   “TPC就拍了不少这样的戏。”   莉子的笑被她收起,她变得严肃起来。   车在河边的道上,她就越过栏杆,注目水上在阳光下波澜的纹理。   “最不受欢迎的一头是那些献媚某些政策的,尽管大家表面上都在叫好,但内地里嘘声一片。最受欢迎的那头是拍这个时代的英雄们抗争至死的戏,大家都有耐心看完,看完后,心中也能充入一股暖流与力量。但也有很多人觉得……他们很愚蠢。”   锡安正靠在车窗边上,享受迎面而来的秋风。   听到愚蠢这个词,他就有些不置信了:   “为什么会感到愚蠢?”   莉子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道:   “我去看过好几处戏,大家都热烈翘盼巨人的出场,不想看这些没什么用、又浪费时间的努力。”   锡安还要问,莉子却巧妙地转移到了其他的话题来:   “电影少,还有一个原因,是电影的拍摄太复杂了,要出产多数量,在这个时代也难。就算要满足人们的娱乐需求,也不可能给更多资源。大多从业人士都转行啦!”   她笑着说。   在一片秋天的肃穆里,寡淡而虚无。   “这样,那种,唱戏的、上台表演的复古的形式,就火起来了。一个剧本写好,编排好,大家有经验的,排练几阵,就直接上场了,也不要什么布景,就写意。一个人穿个大银色的皮套,说这是光之巨人……”   说到这个词,莉子转目瞥了眼锡安,又很快移开了,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那就当这是光之巨人了!然后大家就上台打或跳个舞,打得出场了,念词念得好了,或者女孩子跳舞跳得漂亮了,就乐呵乐呵过了这一天啦!”   这也算是怪兽时代的文艺复兴。   原来在现代社会已经边缘化的东方的戏曲、西方的歌剧、音乐剧等一切真人戏剧形式现在居然因此复苏了起来。   “当然最多的是很多人拍的短视频,在这个时代,大家都喜欢抽点空,看看一些简单的、不需要思考的、图一乐的短视频让自己乐呵乐呵。因为不再有什么广告,也赚不到钱,没有经济利益,创作者很多,但优秀的作品也渺然,要多刷多找。”   莉子详细地为锡安还原她所看过的世界在娱乐创造这一方面上的样子。   “不是浸淫网络多年,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莉子这段时间已经是飞了世界一圈,现在就是赴约,才回到喜马拉雅地区。   锡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他伸头出窗外往前方看,已经可以看到喜马拉雅与天路高原交界的TPC分部在地上的高楼。   一眼望去,这座分部也笼盖着横贯天际的妖艳的、狂舞的无数的波,迷离变幻,莫测无穷,好似一片晚霞。   看多了大城市和TPC分部,锡安算是习惯了。   莉子继续说:   “魔都是沿海的都市,如今已撤往内陆。魔都的剧团是富有盛名的,一代代传承下来,我在电视上已经看了十多年了,我想您也一定能喜欢的。我本来也有好几张票。”   再行驶十分钟,到了关卡。   锡安看到前排的春丽出示了一张证明,这辆车就被放过了。   只是再往里去的时候,空中开始飘荡起一些鲜艳色彩的长长的带子,好像空中游曳的水草,不知从何处来,只在空中悬浮一段,又消失在不知何处。   他立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莉子,你有看到什么带子吗?”   莉子迷惑地往外看,但见天、云、风、山与原野上的金黄的麦浪,还有机器人。   绕着喜马拉雅分部的土地,是这TPC分部地上的农野,由机器人打理。如今正是秋日,将近丰收时节,几个妇女唱着她们少数语言的莉子听不懂的歌,带着机器人正一茬茬地割麦子。   “我没有看见……”   莉子讷讷地说道。   但她知道身边的人是光之巨人,决计不会胡说,就问道:   “您是在哪里看到的?”   锡安瞥了眼一无所知的春丽,但说道:   “没事,也许是我看错了。不过……莉子,这个分部……可能非常厉害。”   “这个分部的话事权一般……是不如周遭东方共和国所属的诸分部的。”   春丽在前面听得迷迷糊糊,只以为这是这两个人在玩奇怪的梗。   现在网络上的人说话,不是那个社区的人都看不懂的。   车很快开入围栏,又做了一次认证。这次是有无人机扫描的。   扫描罢了,车载系统便接入AM,中央系统AM分配了一个空的停车位,春丽就打个方向盘,往那停车位上一靠就完事了。   “下车吧。”   随着解锁声一响春丽对后排说。   三个人就一起踏上这片土地。   莉子走在前头,锡安和春丽分别走在莉子两边。   “我年初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皑皑白雪,漂亮得紧。”   莉子说。   树叶飘飘,打着旋儿落在地上,累成一片一片。一个机器人就在这里扫地,看了这三人一眼。   锡安看到一面门栏上粉刷着一些单词,被此前的夏日疯长起的草木掩盖住了,但可以看到中央一行写着‘普通人不得入内’,但他眨了眨眼睛,这些单词又都消失了。   莉子发现身后两人没什么反应,又说道:   “易小姐很漂亮,你们可不要被她迷倒了。”   春丽与锡安都讶异。   前者自认也是个漂亮的女人,断然不可能被女人迷倒的。   后者则是美人看多了,感觉已不知人间美丑。   要知道,再漂亮的三次元的女人难道就能比得上二次元无暇、还有距离美、还不排泄的仙女吗?   只是走个十几步,就到了接待处。   而见到易小姐的时候,一切想法都会改变。   易小姐地位崇高,却平易近人,那时,她就站在门口亭亭玉立,等待来客。那天,她穿着一套黑白相间的礼服,裙摆在风中飞扬,露出她穿着帆布凉鞋的赤裸的白皙的脚踝来。   她在秋风黄叶里清瘦妩媚的身姿,乍看上去好像不是很美,但越看越舍不得丢开。   黑与白实在是一种属于肃穆与苍老的颜色,但易小姐毫不显得苍老,反倒焕发出说不出的娇柔与秋日般的慵懒来。描画得明显的眉毛下,是一双紧闭着的杏仁似的眼睛。   而当她侧首张目时,那双灰色的眼珠子里,人们好像能看到光,还有星星。   锡安莫名不敢继续看她了,只听到易小姐莞尔一笑,问好道:   “你们好,莉子,还有莉子的朋友们。”   莉子走向前去,也大方地说好。   易小姐轻轻揭起莉子的手。   莉子立刻低下头,想松开:   “诚惶诚恐。”   “没事的,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都在为同样的生存的目的在努力,哪有什么地位尊卑呀!”   她的额头就靠在莉子的额头上,又弹了莉子额头一下,笑着对莉子说。   接着,她才松开手,略带歉意地说道:   “今天剧院最好的名旦有点伤风,因此《黄衣之王》的开幕要推迟一天,等到明天晚上才能上演了,这要是耽搁着你时间了,晚上你问我做采访也行,是我这边没安排好。”   莉子鬼使神差地答道:   “不用的,易小姐,我的时间也没珍贵到这份上,一天肯定是等得起的。”   她又回看了下锡安和春丽。   这两人也没有别的意见。   “那就太好了……你们快进去。夜色将至,马上就要冷了。”   锡安的服装有些怪异,但她们好像都不甚在意,倒是莉子边走边说道:   “之后,我为你换一套衣服吧。”   “可以。”   锡安走在莉子身后右侧,答。   接着,他心神不宁地往后看了一眼,看到一个脸上涂满白粉底的、略显滑稽的胖男人,立刻魂惊魄荡。   他听到易小姐,对他说:   “好久不见了,查理迦!请进吧……你是最后一个啦。”   被她成为查理迦的、装扮像是查理·卓别林的那个胖男人就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好像怕极了易小姐,讪讪笑道:   “有桩大生意,就来晚了,来晚了!原谅我吧!”   易小姐只是笑了笑。   他就拿着自己的伞与包,匆匆入了房间,很快便在侍从的带领下,前往他被安排的房间去了。   锡安还回顾,但这时,易小姐在几个服务生的拥趸下,走向门内,看到锡安盯着查理迦离去的样子,就双手覆在小腹前,问道: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莉子闻言,诧异回头。   锡安摇了摇头:   “我没事。”   又转过头去,对莉子说:   “走吧,莉子。”   他们很快走到电梯门口。   门开时候,有个全身西装,带着帽子遮住脸的人匆匆从电梯中离开。而门里还站着一位女性。   她似乎很不安,等到锡安三人进来后,也是沉默。   莉子尝试和她交谈,就道:   “您好,我叫你莉子就好了,我来自……已经灭亡了的和国,请问您是哪国人呢?”   而她抬起头,看了眼莉子,又低下了头:   “您好,我的名字是伊舞,不属于任何人类国家。”   锡安正在走神,因为查理迦是他记得的一个名字……在《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中,查理迦扮演的是一位神秘的从异次元来到地球的怪兽买卖家,甚至带着迪迦穿越了时空,来到数十年前的日本,与当时即将制作奥特曼系列的圆谷英二和金城哲夫相见。   他暂时不能确定这两个查理迦是不是一个人。   只是当那女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时,锡安同样为之侧目,扫过了她。   这个名字,在《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中也有记载……这是一位……进化后的恐龙后裔伪装成的人类。   他们被分配的门牌号是13号和14号。   这一层,已经有很多人入住了。   这时候,就连莉子都感到了怪异……   “好像很多人在透过门的猫眼(门镜)在看我们。”   她在心里默念。   锡安利用心灵感应听到了,只同样以定向心灵感应回复道:   “你猜得没错。”   “另外,莉子,我可能需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这里可能没有一个人……是人。”   至少……在这里入住的、被易小姐所邀请的众人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 第二十章 一起装作人   莉子与锡安心灵感应的这片刻之内,猫眼里的窥视都消失不见了。   转首的时候,好像可以看到一些迷离的彩色在一扇扇门的钥匙孔里消失。   “那么易小姐……是人吗?”   她在心里默问。   “易小姐,很喜欢举办这样的歌会舞会,中秋快了,这是东方国家的传统节日。她总是尽力把节日搞得盛大,好让人们一起开心。”   莉子也见识过不少神秘,知道这世上很多人那就不是人。   实际上,艾雅就不是……艾雅的基底是人,但她继承了一部分线粒体夏娃的能力,与寻常人理应是要分割开来对待的。   像是梦美,假如去掉那些刻意分别真人假人的机械部件,再把她从机器人法中解放,又有谁能分辨她的真实呢?   至于富江、修理人这种近乎诅咒的人形体,更是让TPC严肃以待的了。   “我分辨不了……”   锡安摇了摇头。   因为乍看上去,易小姐就真像个普通人,从内到外的波的辨识都是寻常的。但问题在于她所邀约赴会的客人们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那么,她就会是寻常的吗?   恐怕……并不是。   莉子是聪慧的人,她当然可以理解到这一句话的深意。连光之巨人也无法辨别的生命体,就在底下,正在饮酒自歌,并且已经在TPC的决策层了。   而更底下,广阔的地下建筑里,正居住着数十万的、数百万的人。   春丽不知道这两人心灵感应的变化,拿着服务生给的入住手册,走过廊道,转了个弯,就已经到了13号与14号门口。   服务生贴心地考虑到了男女分别……或者一对侣人和一个单身狗的分别,分了两个客房。   “我住13号吧。”   锡安说。   他打开门时,想了想,又回头说:   “还有……晚上,你们最好不要打开门,也不要随便出去。”   幽幽的,声音会在这廊道里回响。   春丽不明所以,莉子则在靠在门沿上陷入沉思,然后眨了眨眼睛:   “那我们睡一间房,可以吗?”   春丽闻言尴尬,咳嗽了一下:   “这个事情,我就不参与了。”   她已经进门了。   莉子却拉住了她,目光凝重地在走廊里来回。   “有些事情,不是胡说的,而是……认真的。开门的时候,你有感觉到什么吗?春丽。”   春丽愣了一下,蹙眉。   她在开门的时候,有一阵风从屋子里扑面而来,又掠过她的身周、消失了。那种感觉让她很不安。她是知道莉子是个稳重的人,断然不至于胡说。   “……这样,我也赞同莉子的想法。我们住一块儿,互相也有照应。”   她也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之处,也从莉子和锡安的相处之中发现了一点异常的端倪,便认可了莉子的想法。   锡安看了眼她们两人,答应了。   反正他这晚也不准备睡觉。   这个分部地上建筑的客房几乎与大学或军队宿舍的规模相近,为了节约空间的建筑,使之非常狭窄,但有独立的卫浴,   一条路通往里面,两边就摆着两张床。   莉子和春丽是习惯了的。   锡安露宿荒野惯了,倒不适应这种狭窄。   她们本想叫服务生,用客房的电话打给总台,结果总台说一切布置随意,暂时无人,又连连致歉。   春丽和莉子关系好,但也不想玩什么大被同眠,就要去14号房间搬床褥,在地上铺个第三床。   “要不,我们连夜溜走吧?”   她们把被子拿起来的时候,春丽低声在莉子耳边说。   她们经常有连夜溜走的事情。在TPC管辖不力的一些城镇,暴徒是真实存在的,而西方诸国枪械开放的法律更是让每个人都有能力杀人。有些地方,警备体系崩溃,起暴乱了,莉子会采访那里的情况,好把事情的原貌公布出来。   就在赴约前,她们还去了一个发生了砍人事件的地铁站。   她笑了笑,捏着自己的下巴,凝视14号室的窗外。   那时候,上弦月已初上枝头,在遥远群山之间。   “亏你前几年还做过国际刑警,我们是应易小姐的约而来的。要是随便离开,易小姐如果责怪我们,那我们在TPC也不好做事了。”   “这倒是……也解释不清楚,都是女人的直觉。”   所谓的直觉,即是对那些不符合寻常道理、却乍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会被忽略的现象的敏感。   她们把被褥抱到13号房里,就在左右两张床中间仔仔细细地铺了一地。   整个过程、这一层楼没有一扇门开启过,也没有任何人发出过声音,好像远离尘世,悉如异界。   忙活了半天,也饿了。一楼有自助餐厅,但不知不觉、夜深人静,她们就从行囊里挑了点TPC生产的压缩食品。两个人靠在一起,坐在地上吃。   锡安倒是不用吃东西,他就一直在观察,把各个抽屉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看。只发现一本手册。   手册上写着哪些楼层有哪些设施,紧急逃生通道,还有一周的饮食安排,哪些娱乐场所开门或者不开,也记着这个TPC分部大约四分之一的地图。   锡安反复翻阅,却越来越觉得怪异……总觉得没有那么薄,这书应该还有更后面或更前面一样。   而且这种纸张所给予的翻阅的手感,他总有一点说不出来的印象。   “好像……好像恶魔全书……只是恶魔全书翻不完……而这本册子翻得完。”   而莉子正愣愣地看向窗外明月。   这是她的超忆症让她发现的端倪。   如果不是她去过两个房间的话,绝不可能发现这个线索。   “锡安,你有看到什么吗?”   她诧然的发问,让春丽和锡安都转过头去。   “窗外……?”   锡安摇了摇头。在他的视力里,这一切均无异状,只是寻常自然景象,还有一片不同频段的电磁波的照耀。   “我没发现什么。”   莉子有些迟疑,本想去14号室再看看,可她翻开自己的裤兜,却和春丽一起,怎么都找不到14号室的门卡了。   “可能是落在14号室里了!……我真是笨。”   莉子气得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随后喃喃:   “那算了吧,也许我看错了。”   她擦了擦汗,打开窗,只是一般凉爽的夜风轻拂面庞,而自然在月光中多少清丽。高原的水稻田里的河水都泛起一阵粼粼波光。   “你就究竟看到了什么?莉子。”   只是锡安仍不放过,走到她的身后,抓住她的肩膀,问道:   “你是看到了什么怪兽的迹象吗?这可能很重要。”   比如群山间与林间的黑影,或者飞过天空的怪鸟。光之巨人来到这里,就想把谜团搞清楚了。   莉子犹豫了会儿,才恍惚地说道:   “我没有……我只是看到了与这扇窗外一模一样的景象。”   没有一点误差,也没有因为两间房子客观的距离产生任何视角上的不同,好像两扇窗外各有一棵树,以及一轮明月,还有一样作为背景的群山。   “但这玄奇了,或许只是我视觉上的误差。”   锡安陷入沉思。   “莉子,我觉得你有些疑神疑鬼。”   春丽已经倦了,准备入睡,对莉子说。   “是的,最近我太紧张了,心态不是很好,我需要调节一下。”   莉子漫无边际地答道。   夜里群星、银河若浪起,而无数秋虫竞相鸣。一声连着一声,在这晚上是自然最高的乐曲。   锡安不需要睡觉,他就继续翻那本书,但越翻越烦躁,而找不到任何线索。   于是一下生气,便不小心撕下一页。   他也不怕惹事,只是暗恼自己力道现在还偶有失措的地方。可是这时,他才看到页的另一端上有许多墨点。   这是他熟悉的。   小学买字典的话,是要在字典的侧边,压着边缝写自己的名字,就会在一页的边缘留下墨点。   锡安就立刻把这手册拆了。把纸整整齐齐按顺序叠在一起,这才看到侧边歪歪斜斜写着四个约是明清时期的汉字——   “假装是人。”   再等几个小时,天便亮了。   到了这时,这世上诸多声音方才想起,廊道上一片人来人往、还有大量问好的、聊天的,从窗外风送来的,从门缝里飘来的声音。等到莉子开门的时候,可以看到一个个绅士女士都已经陆续离开这一层楼,前往其余各层了。   每一扇门都闭得紧紧的,见不到里面的样子。   易小姐邀了不知道多少其他地方的人。大多连共通语言都没有,只靠着AM进行翻译。   春丽正在洗浴间里换衣服。   而莉子原想找几个人说说话,攀谈交流一下。但这时,一位服务生带着一个包裹过来了。   他走到13号门口,就对莉子说道:   “女士,这是您昨天委托我们购置的物品,今天已经到货了。”   莉子在来路上,确实打了通电话。   她道歉收下,自然回屋。   “买了些什么?”   锡安饶有兴致地问。   莉子接过东西,在书桌上拆开,低着头,颇有些不安的说道:   “是一套礼服。我在来的路上,想着你要是穿这亚麻大衣在这里可能不太好,主要是说不准就遇到点知道内情、能猜到你身份的人,我就拜托这里购置了一套,还希望你不要介意。不嫌弃的话,不如试试看,好么?……我也不知道这有没有什么问题,之前,我也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对不起。”   锡安愣了会儿,就接了过来:   “这衣服,没问题。谢谢。”   而他换好出来的时候,莉子一时失言,挠了挠自己刚刚打理好的头发。   “很漂亮。”   “你形容男人是用漂亮的吗?”   锡安摇了摇头,反问。   “对不起!我嘴笨,唔……”莉子咧开嘴,笑颜如花,“很帅气。”   三个人一起向下,来到自助餐厅的地方。   这时,这里,已经人来人往了。室内轩敞、灯光辉煌,各个来客也是华服打扮,但所有人都各自独立,要么就是两三个人处在一起,并不靠近,都在默默进食他们的早点,偶尔抬起一眼,看向新过来的人,就好像藏在林间的螳螂,在观察要捕食他们的鸟儿与他们要捕食的虫豸们的动静。   锡安环顾,也看到了查理迦。   查理迦正和昨天见到的恐龙人伊舞坐在一起,与之聊天。   易小姐也在这里,她正拿着一盏玻璃杯,杯子里晃漾着血红色的葡萄酒,她似乎对现在的气氛很不满意,就在四处与人说话。   可人们与她都是交谈,但彼此之间就又不说话了。   易小姐今天又换了一个打扮,但不变的是她隽永的宛如林间幽莲的气质,还有是不是就好像在倾吐心意的动作。说她不诱惑人,决计是那些追随者一叶障目的粉丝之词。等她走过来,又用自己柔弱无骨又清凉的双手握住莉子的手的时候,莉子整个人都在发烫发热。   锡安这才看到这个女人的指甲很长。   “睡得还好吗?三位客人。今天晚上,在我们这里就是一年月亮最明亮的时节了,是个盛大的节日,我们这里也是要过节的,希望你们都能尽兴而归。”   “《黄衣之王》呢?据说这是西方失落的戏剧,被魔都的剧团改编了,我一直很期待。”   莉子说到《黄衣之王》的时候,锡安观察到有将近一半的人停下自己的进餐,而十多个客人好像都在暗暗发抖。   易小姐大方从容一笑,顿时室内生辉,众人皆为之侧目。她因为开心而一点也没有架子,调皮地说道:   “自然会如期上演。我们最漂亮的主演小姐姐,伤风已经好啦,那凤凰歌唱般的嗓子,也没有任何问题啦!你们一定会被她迷倒的。”   她笑着离开了。   易小姐是很忙碌的,她也有作为分部总监所要处理的许多事情。   莉子、锡安和春丽都魂不守舍地开始吃早点。吃完了,莉子还打包了好几份,说道:   “这样,中午,我们就不下来吃了。”   莉子说。   客房右上角有个电视,或者玩玩自己的手机平板,倒也不怕消磨时间。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天已暮了。   “这分部,我记得有个大剧场,有个小剧场,易小姐叫我们去的是小剧场。我们去吗?锡安。”   莉子征求性地问道。   “我想没事的。”   锡安想了想,就说。   他没有感知到明确的危险。   两个同伴都这么决定了,春丽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她刚刚换了个台,就被锡安和莉子的决定打断。   “你们俩等一会儿我!”   “好的。”   于是春丽把遥控器扔在一边,匆匆忙忙地跟着关门下楼。   门一关,室内顿时黑暗,只剩下电视的荧光还在播放节目。   也就没有人看到电视里的主持人,拿起下一个稿子,一脸惊恐地说道:   “现在,我们要紧急插播一个新闻!和国、和国江户,出现了不明生物,它正在江户大肆破坏!”   这是一年前,某个国家的电视台曾经对江户事件进行的即时报道。   只是如今,江户既灭,真哥斯拉被改造为机械哥斯拉后也不知所踪。 第二十一章 《黄衣之王》(下)   接近晚间,这片高原居然起雾了,于是远方的一切便都陷入迷迷蒙蒙中,都看不清楚了。   大剧场在负二层,容纳数万人用于公众娱乐,而小剧场则在负一层,是偶尔聚会与招待用,规模约是数百人。   “这可真是够奢侈了。”尤其在这么一个时代里。   锡安暗暗吃惊。   “不论什么时代,只要人类世界还存在,总有些人的享受和其他人是不太一样的。”   莉子平静地说。   她看得多了,但在以前只是希望报应能落在一些人的身上。可报应总是迟迟不落。   沿着小道走来入门后,豁然开朗,灯光辉煌,而音乐悠扬。   这是候场厅有人正在弹奏钢琴,现是弹的出埃及记,之后弹的则是克罗地亚狂想曲,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奏者那双纤细的手好像没有骨头,就像破坏的肢体柔软地在黑白分明的键盘上连续回转按压,铺就一首引人入胜的歌谣。   春丽走在锡安和莉子身后,她有些迷迷糊糊,但听歌后,便被克罗地亚狂想曲开头数个音符惊醒。春丽不自觉地回首,却看到了入口处最近的一盏灯下,歪歪扭扭地涂了几行字,字迹很难辨认,但却是她的母语……仔细想想,总觉得像是哪位亲人书写的。   她定睛一看,上面写着:   魔剧院今晚六点开演!   普通人不得入内(这是一行小字)   ——专为狂人而设——   入场者当……舍弃一切。   现在的时间是五点有余,六点的开演时间与易小姐通知的时间是一样的。   但她眨了眨眼睛,这一切又在虚幻中消失了。而他们过来的路也深陷一片无光的黑暗里,只有一些星光异彩,见不到来处了。   而锡安和莉子则在往前看,陆陆续续已有许多单行客或两三结伴的人走了进去,甚至,他还看到宇宙魔人查理迦正拿着自己的包和伞站在入场道前抖着自己惨白的脸皮,似乎在说:   “一切平安,希望一切平安。”   而那恐龙人伊舞则毫不犹豫地进去,仿佛飞蛾扑火。   锡安分明从他们的神色上看出了种种不是赴约人的心情。莉子原来倒是最轻松的了。   不论是兴奋、还是不安,这些……假装成人的、强大的、不知来处的生命都在敬畏……敬畏即将发生的事情。反倒是看不到的凡人一无所知。   剧院门口,站着个服务生,正在这里派发座位的号码牌。   锡安是13,莉子是15,而春丽则是17。   “我们想坐一连排。”   莉子客客气气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抱歉,女士,我们这里的座位号码只有单数。”   服务生弯下身体,鞠躬抱歉道。   “只有单数。”   “在这里是连起来的,但只有单数。”   莉子做不了主,就看向锡安,锡安平静地接过号码牌:   “可以。”   他们沿着狭小的通道往里走,推开帘帐便入了这剧场里面。顿时空间广大,观众台分为两层,台上红幕合拢。   沿着一道中央小道走下,果然这里只有单数的座位。   锡安本想数一下位置……却发生了与当初恶魔全书相似的情况,他硬是数不清楚。   他目光的焦点看向哪里,其他地方就好像陷入一片模糊的虚无。   若要是凭奥特视力,尝试遍观八方,将室内一切纳入眼帘,却看不过来了,就好像人一样看得了前面,就看不到后面,只能慢慢地读字,而不可能看一眼记住书的一页。   “没用的。”   坐在他们位置旁边,隔了个走道的,第一排11号座的一个白人转过头来,冲锡安慢吞吞地说道。   “你好,我是一位医生,叫做安布罗斯·德克斯特,也是赶赴易小姐的约,来观赏这戏剧《黄衣之王》。”   莉子记得这个人的名字……这曾是侯赛因的医生。她见状诡异,又在心灵感应中默问锡安。   “我们静观其变,我能看到的异类都打不过我。”   锡安平静地说道。   不论是恐龙人、宇宙魔人或者其他能被锡安看出端倪的异种,皆不是他的敌人,甚至未必能与哥斯拉正面过招。   要是真能打得过白垩纪时期统治地表的原子恐龙一族,他们根本不必在地球上躲躲闪闪。如果存活的时间够长,至少能像……那看不出形态的易小姐一样,身居人类高位,或者降临者那样直接建造一座自己的城市,成为地表的主宰。   “落座吧。”   锡安自然地往前走去。   唯一要害怕的只有看不出形态的易小姐。   而她正坐在楼上一层,笑语盈盈。锡安回望的时候,这女人便冲着锡安绽放微笑,犹如黎明天山顶上第一道阳光明烛雪峰、超以象外,好像整个人都要被照亮一样!   锡安不敢再看了,他赶紧随着莉子、春丽一起往他们的位置走。   而楼上,便因这个落荒而逃的行为一阵低沉的笑语。   真的……妖婆。   “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次宴会,还请各位多多享受,切勿恐惧,切勿害怕。”   楼上的易小姐悄声说道。   等到次第落座以后,锡安环顾全场,所有人都寂静,有的人也像他一样,正在观察四周。陆续还有人进来,座位没有坐满,但上面已经说了一声时候到了!   于是全场肃然,原来还有的微妙的嘈杂声都消失不见了。   而一个穿着白色礼服的大约五十多岁的胖男人走到了台上,名字叫做何方(Ho fong),就站在血红的帘幕之前,姿态不像是个,倒像是即将主持这宇宙的演唱家。   “女士们,先生们,首先,我们要感谢易小姐能给我们这一次机会。”他抖着脸上的肥肉,笑吟吟地说道,“假如不是易小姐,我们教团也就要解散了。”   他开始说出一些奇怪的字眼。   “因为我们漂亮的女孩子们还在台下准备,因此还请各位观众、听众、读者、评论家们允许我来说点《黄衣之王》的趣闻轶事拖拖时间。”   二楼传来一阵笑声,于是一楼也随着一起笑了笑。   “所谓的《黄衣之王》一直是戏剧界的一大谜题,也是无数文学史家们求而不得的心头肉。它是1895年在浪漫的高卢国被写成的,可当时即被政府查禁,自然失落。但好在,他的十位读者分别写了十篇关于《黄衣之王》的短篇戏剧,在里面便暗藏了《黄衣之王》全篇的线索……比如这一个故事——”   他逐渐退向红幕的最左侧。   而随着一声夜莺般美妙的歌声鸣响,红幕拉开,每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戏剧已经开始了。”   在没有麦克风和音响的古典时代,想要将声音从舞台穿给整个剧院大厅,所要依赖的即是整个建筑的声学系统设计,在演唱者发声的共鸣技巧下,来让所有人听得清楚。   无疑是种难以言喻的享受。   而台上少女的美貌更让人震撼。   “那就是……易小姐称赞有佳的名伶。”   她纤小白皙的双足在透明的长袜里被勒出一种柔软的**。她穿着上上个世纪的衣服,就坐在湖面的一旁,仿佛一个被男人恫吓、行将要被伤害的女人一样。等到水边的风来,腰带一松,把那外衣微微吹开的时候,胸衣与身体轮廓也都清晰可见了。   鲜艳的朱唇小口微张,在一把巨大的扇子后若隐若现,引吭高歌。   虽是神州国的队伍,演绎的方法却是中西混合的。   唱到E6的高音罢了,她又侧目,小声地问:   “你们读过那个故事吗?《黄衣之王》,人们为之疯狂。人们正在辩论《黄衣之王》究竟存在还是不存在?他们一向如此。看过戏了的法利赛人说黄衣之王是不存在的,而撒都该人却说黄衣之王是存在的。我只觉得他们无聊,存在与不存在又如何呢?一切许诺在二十一世纪,随着群星归位之时,争论的时代将成云烟。”   那名伶少女秀丽的眼睛低垂,是应该画在艺术鉴赏里最高明的画。   “又有谁能多注意我呢……”   随着她的一声哀叹,红幕渐渐闭拢,台下无人喝彩。   而那叫做何方的人又走了几步,好让观众把他看得清楚,好看到他笑了起来。   “其实一直有人说,《黄衣之王》存不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黄衣之王》被描述为是具有魔力的戏剧,谁看了《黄衣之王》,谁就能从中得到力量……”   他轻声细语,红幕又要拉开,上演第二个历史的片段。所有的布景居然就在这不足一句话的时间内尽数变化,成了二十世纪初的新约克华盛顿广场,一圈满是那些招待外国人的咖啡馆与餐厅。   舞台下的人甚至可以嗅到从舞台上飘来的肉香与酒香,还有那浑浊的女人身上涂抹着的廉价的香水,和男人饱受劳作后发臭的汗水味道来。   很快,舞台灯光就打在一个男人身上,他在一个小店里就在问别人有读过《黄衣之王》吗?想读《黄衣之王》吗?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坐在第一排的锡安、莉子和春丽总觉得这一切好像就在眼前发生。自己仿佛是在一个上帝的视角上去看这现实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   气味是真的,颜色是真的,布景自然也是真的。   春丽摸了下自己的袋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又不敢出声,就用手机打了几个信息给莉子:   “我的车钥匙落在房间里了,对不起我要去拿一下。”   “你怎么落下来了?”   莉子中午和春丽商量过随时开车跑路,叫春丽要带好车钥匙的。   “抱歉……这次我是错了。”   春丽蹙眉,压低声音,从第一排起身,弯着腰,走过第一排,然后从走廊里往外出去了。   她想着快去快回,她的体能也好,就直接不停往前跑,也就没注意一路上的黑暗,还有窗外无数变化迁流的星空,只以为那是夜间的群星。   片刻过后,她就跑到了原来的13号室门前。   立定以后,她才突然意识到不对的地方:   “等等……我好像没乘电梯,也没上楼,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她是直跑过来的。   在UME档案中,有写过一类特异的现象。在这一类的特异的现象中,时空会发生倒错,经常会出现类似民间称为“鬼打墙”之类的现象。   在生物机理上,鬼打墙一般是运动错觉,因为自我感知模糊,所以原地转圈或迷路。   但有的时候……其实并不只是运动错觉。   比如北美大陆上,曾经杀死了米尼格拉的古鱼幻境,其实就是一种联通了过去与未来的神秘。   春丽曾做过国际刑警,素质惊人,立刻冷静下来。   她看向身前的门。   门上还标着13号。   但在这13号的挂牌下,出现了一行小字,就与她之前看到的文字一样,歪歪斜斜,但她就是看得懂。   上面写着:   ——回到一年前!   ——投入一单位血。   下面有一行小字:1单位是200ml。   而且钥匙孔的地方确实变成了投币孔。   春丽咽了一口口水,她知道现在,她和莉子、还有莉子的朋友已经陷入一个不可理解的巨大的怪异现象之中了。   她没有尝试投血,也没有尝试推门。   只是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往前走。   14号门写着:   ——你的身边不会有怪兽!   ——你是怪兽。   看上去,好像每个门上都写了一行许诺或引诱以及条件或者需要做到的事情。   春丽没有尝试开任何门,只是继续往前走。   这条走廊好像无穷无尽。   有的门上挂着:   ——西方文明彻底毁灭!   ——空前奇观、减价入场。   有的门上则写着:   ——聆听永恒!   ——投入1元。   还有的门上写着:   ——成为异性的你自己吧!   ——未必是你想的异性。   还有一扇门上写着:   ——和爱人私奔到天涯海角!   ——不幸的婚姻。   这扇门旁边则是:   ——任意变成其他动物吧!   ——可能变不回来。   好像每扇门上都是人会做的古怪的梦或奇幻的想象。春丽也确实想过看到西方文明毁灭、或者私奔、变成一只猫之类的事情,但都是很早以前,有的可能是儿童时期漫无边际的想象了。   那应是不能算现在的她的愿望了。   一直到100号以后,还看不到其尽头,后面还有一排接着一排,从101号,直至无限的门。   但越接近深处,就越有一种奇怪的好像有其他人在走路一样的声响。   她敲了敲墙壁,这墙壁好像很薄,背后是一片虚无。   既然是一百号这个整数,春丽就决定看一看这门上的许诺。   ——你的父亲还活着!   她愣了一下,连第二行字都没有看,就径直打开了这扇窄窄的小门,一下子进入了一个繁华嘈杂的街头。   她愣了很久,直到有小贩用那熟悉的粤语叫唤她姑娘时,她才想起来这个地方是哪里……是她的故乡——   “龙门。”   难道说,这一扇扇门所通往的就是一个个或者相似或者不同的世界吗?   春丽不自信,但她记得她所站着的就是她家底下的巷子。她进了一栋楼,往上走,敲了敲那熟悉的门。   里面便是那她想念了一辈子的亲人。   再说回剧院里,莉子和锡安还在看那十个次第上演的关于《黄衣之王》的故事,莉子看入了谜。每个故事都比前一个故事更长。   第一幕戏是少女的独白,意思讲的是别人都在着迷《黄衣之王》,为《黄衣之王》论辩,却无人注意她的美貌。   第二幕戏则是一个男子想要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爱好。但足球、篮球、谈论政治都是伟大的、广泛的爱好。可看《黄衣之王》就被认为是异癖了。   第三幕戏是一个神父想依靠《黄衣之王》的神力修补自己因侵犯幼童身败名裂的名誉,却惨死家中。   第四幕戏则与历史有关,讲的是一位青年学生读完《黄衣之王》热血澎湃,于是枪杀了来到波斯尼亚首府访问的一对夫妇。   第五幕戏则有趣,是讲的一只鸟儿,春夏到南边听一个女子上演《黄衣之王》好磨练自己的技艺,想为一个男子演戏;秋冬鸟儿就飞到了北边的屋檐下,听一个男子想要写出比《黄衣之王》更伟大的戏剧,好向女子证明自己的实力。他们明明互相爱慕却终赌气而不相见。   莉子最喜欢第五幕戏,还回味其中。   直到一声钟响,雷霆般的喝彩说明这十幕戏已经完了。锡安分明发觉所有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春丽怎么还没回来?”   莉子这才想起了不对劲的地方。   就在这时,那用巨大的扇子遮掩自己半张脸的少女便走向前来,站在舞台的最前方,俯瞰这里的每一个人,看过莉子,也看过锡安和其他所有在场的异形。   “感谢各位观众,今天我为能为大家演戏,感到愉快。”   那扇子背后的少女笑道。   “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已经厌烦了自己的生活……想要离开这里,想要离开这个时代,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现实,到另一个更适合你们的伟大的、真正的现实中去!这就是围绕着《黄衣之王》的核心秘密。”   她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   “人们追捧的不是一个具有神秘力量的书本,而是他们自己的欲望与幻想……现在,就让我们来上演真正的《黄衣之王》罢!不过要记得,不存在的东西是演不出来的,但虚假的东西是可以变为现实的。莫要嘲笑风月,也切勿笑人荒唐!”   不知何处的风吹动帘幕,而那持扇少女独自微笑,又一段独白。   红幕渐渐合拢,所有演员们都藏入黑暗里。   “现在,就跟我们来吧!”   又缓缓拉开。   但这时,这幕帘里面所倒映着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剧院。   只是这剧院里面所有的号码牌都是双数。   满堂皆惊,数人站起,互相望,又坐下。   一片嘈嘈切切的声音随着楼上一声安静,又悉数平静。   这时,突然有个人向上大叫道:   “看完了,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楼上,易小姐轻声一笑:   “自然!《黄衣之王》已经结束了,还请各位悉数自如。”   于是整个剧院的人都起身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没有多少异人是自愿来到这里的,要么都与锡安一样在赴约以后发现了不平常的地方。   他们纷纷准备离开。   “跟好我。”   锡安冷静地抓住莉子的手。   “好……”   莉子也握紧锡安的手。   他们知道异常现象的最高潮即将来临!   锡安和莉子顺着人流一同往回去。这两人不急,也就看到了走廊两边一排窗口里倒映出的无数的光。   星空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躁地迁流变幻,显出无数的掠影来。   ——我们可能在一个时空的特异点中。   锡安立刻猜到这点。   而他之前在外面所看到的带子般的波,又是一种特殊形式下的引力的波。   于是他们很快就来到春丽所看到的那通往无限深处的有着无数门的回廊。   已经有人开门了。   比如恐龙人伊舞。   锡安看到她无比激动地停在一扇门前,上面写着:   ——一个恐龙主宰的地球!   ——你是人。   这叫做伊舞的恐龙人居然头也不回地一跃而入,就在门后消失了。   之后等到其他人来到门前,门上的挂牌又变成了其他的文字。   锡安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一眼就看得出来,假如伊舞变成真正的人,到了一个恐龙主宰的地球,几乎必死无疑。   “这里是哪里?”   不知何时,身边的人都消失了,就连手中所紧握的莉子也消失不见。   他茫然四顾,却只听到身后易小姐的盈盈笑语。   “怎么你还没有打开一扇门,快打开看看吧?”   他转过头去,被称为易小姐的那个女人正靠在一扇门上,似笑非笑。这次她只披了几层纱衣,春色乍露,无限美好。   “我拒绝。”   锡安抬手,手中是聚集的光的力量。   “而你,究竟是什么!你把我带到了哪里?其他人又在哪里?” 第二十二章 魔剧院·无限的回廊   宴会总要尽兴,便要迷离。   莉子走在这悄无人影的廊道里。   明明就是昨天所看到的熟悉的TPC的建筑,却会感到陌生。   “锡安!”   她大声呼喊。   “春丽?”   没有任何回声。   刚才紧握的温暖的大手,与那些纷涌而至的客人们都消失不见。莉子发现自己突然孤身一人。   “仔细想想,既然是异常者们,它们就真的是地球上的异常者么?”莉子轻轻吁气,她仍冷静,就从拿出自己随身的本子,小心地把这条用她娟秀的字迹写了下来。   原则上,她患有类似超忆症的病患,具有完全的记忆能力,是不会遗忘的。但她仍养成了随身记载的习惯。   因为她想啊,自己记住的只是自己的,但若是记在了本子上,就算自己没了,也可以留给其他人。   莉子走到她所熟悉的13号门前,就与春丽一样看到上面用歪歪斜斜的日文写着:   ——回到一年前!   ——投入一单位血。   “这……很有诱惑力。”   莉子也想过回到一年前这样的事情……那时候怪兽还没登陆,巨人没有出现,她也没被选为与巨人进行交流的特别行动人员,她还在TPC的编外,平静地做一位公家侦探。   但回过去,我也改变不了什么,说不定还不能像现在这样有人生目标呢!   她潇洒地离开这扇门,走到14号门前。   14号门的挂牌上写着:   ——你所爱的人是人类!   ——限时免费。   下面有一行小字写着限时免费的倒计时,还剩下一个小时。   莉子被这句话吸引了。   于是她就在这扇门前立定了,而手已经放在了把手上。   随着窗外的星光流转,把她时而照亮、时而落入一片阴影里,就好像白日照耀下深深密林里的迷离的光影。   突然间,她就变得特别可怕,那只手仿佛痉挛似的,几乎就要按下、把门打开了。然后,只过了一会儿,她咬紧牙关,好像全身力气都用尽了似的,放开门把手,变成了一个疲惫的人往后走,靠在一扇窗沿上。   这廊道仿佛静伫虚空,窗外一无所有,也看不到门的后边。   “那么我知道这里是哪里了……UME档案里有过记载。”   她说。   “那么……恐怕‘易小姐’也开过无数次这样的剧会了……她究竟是什么?”   她从窗边离开,重振精神,一个人探索这片领域。   但这样一来,有一个线索就对得上了……那就是她昨晚分明记得看到13号房、14号房窗外的景象是一样的……现在想来,也许不止是相同。   她低下自己的身体,好从猫眼里去看门后面。   于是看到了过去的正在赴宴的客人们,还有正在客房里栖息的人们。   “对易小姐来说……我们究竟是观众,还是演员呢?”   莉子心想。   档案编号:UME-02   暂定名:魔剧院   最初的记录首现于1927年,但从现在来看,或许要起源于更早的时刻。但无疑贯穿了人类近代的历史。具体的情况从科学特搜队到TPC为止均不了解。只知道参与过的魔剧院的人都能正正常常地出来,而魔剧院的事情也会不定期地出现。后来,TPC选择搁置不管,档案封存。   同样廊道里的锡安记得这些,他看过UME档案。   只是许多事情并非纸面所可以叙述。   当星光异彩,翻涌不休的时候,任谁都能晓得这背后的神秘远超寻常怪兽的能力。   粉红色的、洋红色的、草绿或者深绿的,那些人类只在合成图中揣度的遥远星云的色彩就在窗外旋转迁流,开示出诸多斑斓梦幻的景象。   “欢迎来到魔剧院,从我的手里偷走了人类的人。”   而她就站在那里,不增不减,那双杏仁眼好似从未睁开,显得她困倦极了。   “我已经等待你很久了。”   易小姐的笑逐渐收敛,而她的双手就抱在小腹之前,发出娇嗔似的抱怨来。   “你怎么……还没有打开你的心扉呢?在我面前,你不必害怕一切……我是心灵的温床。”   锡安面色严肃,右手五指并拢,从五指之间发出光芒凝聚成成光剑模样,径直向这妖婆砍去。而易小姐居然凌空踏起,裙摆飞扬,纱衣以下,居然是一片虚无。   重力不曾能拘束她的身姿,而物质在她面前也是谎言。   直随着锡安的念头变幻,她才反映出人类的躯体来。   至于光束,则在她的脚下,炸在走廊的一角,直令部分如同沙尘土壤般在一息之间幻灭,从而翻出外侧无数的泡沫般的星光流彩来。   而易小姐仿佛在跳舞!   姿态犹如敦煌壁画里最美的飞天,明明在逃避,却见不到任何狼狈,只一脚踩在凝聚的光束上,并俯下自己的身体,还有自己的脸庞,用她指甲细长的双手捏住了锡安的脸颊,还按了按。   明明手指柔软,仿佛风的轻触,锡安却只觉得恶心。   “别碰我!怪物!”   易小姐闻言蹙眉,又要弹指额头,却被锡安手中一发光束射破了指尖,便散出袅袅烟雾来。   “你应该学会享受生活……别这样紧张,来,和我一样,学笑,多笑笑!就像这样……”   她说罢了,手指拈花,先是放肆地大声笑,之后又变成一串接连不断地小声的笑。最后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而唇边轻笑。   锡安只觉得看不出任何非人迹象的她可怕。手一展开,顿时所有光束消于无形,而凝聚光弹,仿佛满天流星铺天盖面地向易小姐射去。   就在这时,易小姐如梦似幻般地消失了。   锡安回头,她就在锡安身后,靠在2号门前。她居然从门里拿出了好几件衣服来,往身上一披,便穿上了男士的西装。她戴上了一顶小圆顶帽,不知从哪里还抽出了一把黑拐杖来,别是一种英姿飒爽,好一个绅士。   易小姐的美近乎诅咒。   锡安不只看她,而只看她的周围。   眼前装作人的邪恶给锡安的印象绝不逊色于被深埋于南极地下螺旋大迷宫的究极的祖神。   他一个字一个字、强而有力地问道:   “你不是寻常怪兽,也不是等闲怪异……你究竟是什么?你来到人类世界要做什么?”   谁知,易小姐却露出惊诧的表情,等到惊诧收敛,红唇如玫瑰带笑。   “我倒要问问你,来到这里要做什么哩?”   “什么?”   “你是三千万年前如流星般擦过这个世界的,却在三千万年后,又再度重现于人们的眼前。”   她佯装回忆,轻飘飘地说:   “但你知道吗?在宇宙第一次因生物开始做起梦中的长梦,而这个星球因祖神第一次得到最初的有机因子时!我就在这‘无限的人间’长长徘徊了。在人类还是一群只会用石头砸巨兽的猿猴的时候,我就在良渚雕刻玉人了。在人类所敬畏的降临者降临这颗星星时,是我暗中主导了一个你们至今敬畏的神灵的沉眠。你与这颗星星的因果不过是区区数年,而我……”   她的拐杖敲地。   顿时,所有窗户里的景色,还有那破碎一角里如同泡沫般的光影尽数飞流。   “却与这颗美丽的星球相伴三十多亿年了。所以……怎么看,都应该我问你……你来到人类世界要做什么?又为何要救人类?快……告诉我!”   她的话里的信息实在太多,让锡安一时之间居然想不过来。   “那你为何要在人类之中潜伏?”   “因为我和——”忽然的一阵消音听不清楚,“打了一个赌。他说人类会灭亡,我却觉得……人类没准能活下来,呵呵。”   她抓起手杖,遽与锡安的拳头打在一起,而一只纤纤玉手又抓起锡安的下巴。   那一声痴笑,分明像是想对美人实行暴行的恶汉,又如同猎食者对外来物种的窥视。   但锡安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数的光影,仿佛地球历史上无数的梦幻。   “如果你说你陪伴了地球那么久,又希望人类活下来,你应是爱这一切的吧?却任由地球的灵魂灭亡吗?”   易小姐忽然顿了顿,叹了口气:   “唉……灭亡与不灭亡,只是一个赌约呀!赌注不重要,重要的是输与赢。”   而那手杖看上去平平常常,居然硬抗了光之巨人这一拳而不坏。   谁知,一口唾沫落到了她的脸上,让她一下子平静下来。   这一瞬之间,立刻挣脱这妖女的控制,锡安吐完就回人大小的巨人的形态,然后就往回跑,还想要到剧院里看看情况。   “你知道往前走,这个廊道是无限深的,但你以为往后走就是对的吗?”   而易小姐又笑了起来,不慌不忙地跟在锡安的身后。   锡安也不听这东西的妖言惑众,他只一路往后走,没有迷失,果真见到了就在刚才所坐过的那个剧院。   每个位置后面,都还挂着那些熟悉的单数的牌。   1,3,5,7……   台上,红幕不知被谁重拉紧。   锡安一跃,径直重拉开血红的帘幕,好投身幕后。   他原本以为可以看到那些正在布景的工作人员,却只听到了如雷般的掌声。   睁眼一看,原来他正站在舞台之下,而底下是一排又一排沉默不语的观众。锡安看到他们的位置上写的数字都是双数。   2,4,6,8……   同样有个在讲解《黄衣之王》的人,同样是个五十多岁的胖男人:   “女士们,先生们,人们因《黄衣之王》聚散苦匆匆,爱恨别离……其实《黄衣之王》究竟存不存在呢?居然这剧里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但就是这么个谁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东西,却引得一个历史的谜团,上百的人前来赶赴剧院,聚会一起!只因那些人听说《黄衣之王》具有……魔力!魔力,哈哈,我也很想有魔力,有魔力的话,就可以减去个20斤肥肉了吧!”   底下的观众不似虚幻,锡安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个人脸上的郑重。这里意外的,没有二楼,只有一楼。锡安从一楼的观众中没看到任何自己认识的人,里面也没有自己——   不,有一个。   安布罗斯·德克斯特。   在单数的剧院里坐在11号的他,正坐在10号上,笑吟吟地看着锡安。还有其他人也在注目这个从红幕里跑出来的穿着皮套般的怪人。   锡安站在台上回顾原来,只见红幕已经缓缓拉开,里面正是他原先所在的空无一人的单数座位的剧院,而易小姐正不急不忙地登上台来。   那同样叫做何方的人站在台前,装出他那副之前就让锡安感到恶心的夸张的、小丑般的做派。等到他一杆子敲在地上,又学着教堂里那些庄重的神父,或者寺庙里道貌岸然的和尚道士们般,说道:   “这就是有关于《黄衣之王》的第十三个故事,《光之巨人与梦之女巫》,我来介绍一下主角,前者是三千万年前打败过深渊最底之物的新起之秀,而后者则是……”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就死了。   只在这个叫做何方的胖男人谈到后者的瞬间,他的脑袋便被易小姐用拐杖像敲西瓜似的粉碎。   而直到何方死去,锡安才发现,何方可能是个人类……一个纯粹的人类。因为他死后,器官与血液都是人类的样子。   顿时全场观众喧哗,所有底下的观众全部起身,往外逃了。   “你看,有的时候,会天降意外。以为在戏外的人就会被戏内的人杀了。”   易小姐拿起自己的小圆顶帽,像是跳踢踏舞似的,在地上转了几圈。   她没有在对锡安说话,而是在对其他人。   身后的红幕又重新合拢,整个台上,除了何方,就只有那拿着巨大扇子的少女,藏在红幕后面,掩嘴而笑:   “你说这是一场伟大的宴会,自然,每个人都要尽兴才是。这是你主办的,却不是你生成的。”   被称为梦之女巫的易小姐皱起眉头,径直转首,就要抓向锡安。   锡安先是越过,而思维在这时急速运转。   这样来看,那个被易小姐称为她最喜欢的名伶的少女也是不对劲的怪物。   很显然,这起事件中,所有生命体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莉子、锡安、春丽,还有和他们坐在一起的人,都是被易小姐邀请过来的。   第二类就是易小姐,还有那个拿着巨大扇子的少女,她们平等对话,自然是一个层次上的。   第三类便是……那坐在前十一号的,包括医生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在内的十一个或更少的生命体,显然也不正常。   他径直跳出舞台,直接砸穿地板。   可地板以下,也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虚空。   易小姐继续追,锡安继续往前跑,直接掀起音爆,超越音速,整个剧院都被震荡。   锡安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那个剧院又会怎么样,只知道自己又从双数剧院的后头来到了那无限的长廊中。   原本还能见到的那些观众果然又消失不见。   并且,这时候,易小姐已经靠在一扇门边上了。   “你何必逃呢?我在无数个世界开了同一场宴会,就是为了让所有我喜欢的人尽兴而归,你是永远逃不掉的。除非你开门!”   “你都邀请了些什么客人参与你的宴会?那个剧团是什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你又开过多少次会?”   走了这么一圈,谜团居然越来越多。   “早在《黄衣之王》流传以前,那些文明聚在山洞里的火堆旁取暖时,我就在尽情歌舞了。”   她笑吟吟地说道:   “你不知道为什么?但你认识那恐龙人伊舞?那你知道吗?她的生命比人类文明更古老,她其实……不是人,是活在六千五百万年前的伤齿龙。但是呢……六千五百万年前,你知道的,白垩纪大灭绝发生了,恐龙灭亡了!有一部分躲了起来,还有一部分在恐龙的落幕中残喘……则被外星文明带走了,是不是很奇妙!”   锡安没有异色。   《加坦杰厄与其余恐怖》中记载过这一事实。地球一直有很多外星访客。   伊舞正是当时被带走的伤齿龙,在外星文明的力量下,进化成了人。   “我想想,她这次参加我宴会的时候,人类还不会钻木取火!带走她的宇宙文明还在宇宙中不尽流浪。她憎恨地球,甚至想要破坏抛弃了恐龙的地球,却又想主宰地球。她那纷繁的心愿就在无数的门里。我却满足了她们内心一切的妄想……你要来看看吗?”   但易小姐不容锡安拒绝。   她直接打开一扇门。   门里顿时因内外时空间的差距而生出绝大的天体级吸力,将锡安和易小姐一同吸进其中。   而里面是……白垩纪的天空。   翼龙正在他们的身边飞翔。 第二十三章 时之虹   易小姐的裸足便轻巧地踩在那翼龙的身上,又虚晃一下,便如烟似雾,错开锡安的拳击。   “你何必白费功夫,反耽误了你的体力?”   那被凝聚的光的锋芒几乎就要从她的身上错过,却只引得她一阵咯咯的笑。   “因为你让我很不高兴……我是来看剧的,不是来演戏的。你现在可以把我们都放走!那我也没有理由与你为敌!”   锡安变回人形,立在另一边的树上,平静地讲出自己的诉求。   在这个地球外,有两颗月亮,一远一近,在黄昏的薄暮里,显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来。   月上暗斑无数。   至于地上那些地球远古就存在的猎食者们便会抬起头来,注目天上那突然出现的奇异的生命体,不安地向他们放出咆吼。   “不行,不行,孩子,在这里只有打开一扇门,选择一个世界,你才能走,要么你就要无尽徘徊……这是我所定下的规则,你就不能看看那些门么?你总应该有想要的……说给我听听罢!我倾听一切心灵。”   她把她的小圆帽一抛,自个儿就立于一株古木的顶上,不知从哪里就接上一片黑色的披风,在风中飘飘然。   “我没有想要的,我想要的……我自己就可以去拿到!”   话音未落之际,地上草、木、花、叶,连着易小姐所站着的参天古木也尽数为念力所牵引,拔土而起。   一草一叶,尽数在念力的驱动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灿烂的弧线,那是被念力抬起的物质因为极度的加速、在击穿空气的同时、燃烧了自己。   这是因为在高速移动的摩擦燃烧之中,组成物质的原子会大量发生电离现象,于是便会散出无数光彩,同时使得自己也不再能维持原本的物质的结构,形成电离子体,沿着锡安所计算的一道道轨道,尽数撞向易小姐。   “对我使用暴力,真的好吗?”   易小姐掩嘴而笑,只在这无数的等离子浆中悄然转身,便在披风后消失不见。而道道火流星只如若无物般撞入水中,激起烟雾一片。   她在空中走步,一步万里。   并且……自顾自地讲道:   “恐龙统治了地球一亿多年……其实这已经足够长了。要知道人类统治地球不过数万年罢了。但要论起恐龙继续统治地球的可能……其实是有的,并且无穷无尽。”   燃烧的树木穿过她的身边,而她轻轻侧头,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有找到伊舞在哪吗?”   锡安根本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不想知道伊舞在哪儿,也不想理她,只在地上一千米处双手抬起,便有灿烂光辉横贯天际,炸亮一半的黄昏。   只要不停战斗,就总能找到许多破绽。   依靠自己的观察思维能力与奥特视力,他正在不停地能看清易小姐在变化间的一些端倪。   只一个转眼,易小姐如烟四散。   但她身侧那黄昏里的云彩们便被一道光线直接击穿,震荡出无边的暮色苍茫来,披在锡安的背后,金灿灿一片。   她继续饶有兴致地解说道:“她所选择的是一条属于原子恐龙们的世界线,这是处于她们对于原子恐龙们的敬畏与爱戴。因为原子恐龙们庇护了寻常的恐龙一族。”   最少的怪兽是食物链的顶端。   而恐龙们、在这怪兽的地球上,也不过猎食者的中层……直到原子恐龙的出现。   “而所谓的原子恐龙便是在白垩纪或更早的恐龙时代,在大体型恐龙之中由于其他怪兽的影响出现的异变状态,它们强大啊!并且由于基因在辐射的影响下,会不停重组的关系,它们得病的几率,与生出各种各样强大后代的几率都大大增强了。”   她跨出一步,便要飞跃这整颗星球。   锡安紧追其后,只听到她继续说:   “它们的手孱弱又庞大,自然无法细致地造出与人类相似的工具与建筑,它们的咽喉不发达,自然不能说话,但它们也不需要走这一切的路。因为它们有自己的力量,是属于那怪兽的生命!这是个不可思议的错误……怪兽在自然界中不该有很多同族。”   怪兽的同族越多,就越会挤压整个食物链,最后自食恶果。   米尼格拉的先祖便是因此绝灭,只剩下了米尼格拉这最后一脉。   “在你之前所呆过的地球上,原子恐龙们便因为对食物链的侵占,逐渐走起下坡路。不过这里的原子恐龙是特殊的,因为它们跨过了关键的一步……用以汲取能量的方式超过了传统的光合和氧化。你看到了吗?它们的存在,甚至在六千五百万年前成功阻止了大灭绝的发生!”   锡安闻言,便低头看去,但他只见到了一些寻常的恐龙在地上行走,不时好奇地看向天空中正在飞舞的黑点。   “你怎么往下看啊!……难道你是在蔑视这于地球四十六亿年历史的傍晚统治了地球的主宰吗?要往上看!”   易小姐一声轻笑,让锡安忍不住抬起头来。   他尝试扫过天空,却只见到一些他也不知名的会飞的恐龙类。   于是心中的猜想逐渐生成,而望向天空的月球,便看清楚了那在月球上正在行动着的暗影们。   原子恐龙们……依靠自己的肉身登上了月球,甚至比同时期另外宇宙的人类更能开发月球的资源。   “月球土壤中丰富含有的元素——氦三,是核聚变最可靠的材料。在地球方便采取的聚变与裂变的材料逐渐走向尽头的时候,原子恐龙们便望向了天空,那被神话记载的月球。因为过去月球的灾变,曾让月尘漂到了地球,好让原子恐龙们意识到了这一无穷无尽的宝藏。”   她娓娓道来:   “于是它们依靠生物机理的方式,不停地迫近星球的边缘,为的便是……登上月球,为了……延续它们自己的生存!”   于是原子恐龙们登上了富含氦三的月球,并以月球为基地,如今正在图谋土星与木星这两颗气态巨行星里无穷的宝藏。   “那伊舞变得如何了……?”   锡安问。   “你总算感兴趣了!我还以为你是根木头呢!”   易小姐嗔道,任由锡安的光弹穿过自己如云雾般的身体。   “伊舞就在底下啊!”   她是人类,自然不被恐龙认出。   而到了这一地步,原子恐龙与普通恐龙早就是两个物种。纵然主宰世界,普通恐龙也不过是原子恐龙为了诞下后裔的温床罢了。   “有生物原子炉资质的恐龙会前往核资源更丰富的区域……而没有生物原子炉资质的恐龙,只会留在这片苍茫大地上,成为这生物循环的一部分。这就是上等的恐龙与下等恐龙的区别,从出生便已注定。”   易小姐张开自己的双臂。   “至于人类,一种没毛的裸猿,连直立都没发展出来,因为他们还要靠大自然遮蔽自己的身形,好躲过恐龙们的猎食,就像蟑螂一样小心翼翼地生存。”   锡安下顾,只看到易小姐轻悄悄地落在一具骸骨上,无限垂怜。   “你看……这就是她所希望的恐龙的社会所吃掉的样子。”   “你……杀死了她。”   易小姐摇摇头,道: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可能不知道,总有一些门,是这个人连代价都不需要看就会进去的……因为他们以为自己不论什么代价都能接受。”   易小姐表面惋惜地举起手来,用她细长的却干净的指甲轻抚自己的红唇。   “但你觉得死亡是对她的惩罚吗?不……她得到了无上的幸福与满足。她见到她已经逝去的同族的辉煌。”   可这分割的恐龙社会真的是伊舞想要的吗?   锡安没有问,只是飞扑易小姐,一掌带着火花劈来:   “我不在乎……你所有的门都与我无关!   易小姐右手抓住锡安的手腕,就在锡安耳边轻轻吐出温热的气流:   “那你何不看一眼呢?”   只随着她的念动,一瞬之间,露花倒影,天上飞云,还有一颗颗并排的树之间,好像都出现了截然不同的门路。   “既然不在乎,那不妨看看?你在害怕什么吗?”   她问。   但锡安只是沉默地一手抬起,于是周围一切露珠、花朵、还有一根根树木之间,尽数为光线所切开破坏,顿时轰烈万分,点点滴滴的流火光芒便从周身掠过,一时绚烂,吹落如雨。   易小姐在当中,将所有光弹尽数弹飞,蹙眉轻道:   “你真想惹恼我呀!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拗的……”   她的五指就抓在锡安的手上,往身后虚空一拖,便在恐龙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在林间的雾里消失了。   于是两人又一起进了另一道门。   但这次的门又截然不同,不知是谁的了。   只一闭一睁眼之间,锡安便和易小姐来到了一间黑屋子里。这黑屋子里面蹲着一个少年,样貌看起来大概十六岁。   “他的名字叫卡斯帕尔·豪泽尔,如果你看过TPC所有的档案,应该知道这个人名。自有记忆以来就在这黑屋子里,以水和面包度日了。因此,他的肌肉与智力的发展尽是糟糕。”   这时,这表面是人的怪物又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说:   “两周后,我就邀请他参与了我的宴会,而他打开了一扇门,为的就是……逃离这里。于是他来到了1828年的夏天,在德国纽伦堡,引起轰动,安度了晚年。多少人苦苦追求的就是这一扇机缘之门呀!”   黑屋子唯一一个其他人,那少年人似乎感应到了有人进来,但他在黑屋子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默默倾听这些怪人们听不懂的交流,心中想要离开的想法便愈来愈强。   她转身回顾锡安。   “纵然上帝有时也会为人关上一切。只有我独留于人们无限的机会。你为何就不肯看看你的门呢?”   迎接她的只有一个拳头。   易小姐的笑容逐渐消失。她往身后一退,便随手打开一扇这黑屋子里的门,就又消失不见。既然是易小姐开的门,那断然是其他可能世界。   锡安这次已经可以看清那怪异的波动。   他径直追去,却没能见到易小姐,只听到一片学校里的朗读之声,念的是他所熟悉的语言。   他放慢了脚步,隐藏了自己的身形,好不影响无关的年轻人们。   数不尽的斑斓的波里,属于易小姐所留下的痕迹是最明显的。   锡安沿着波追去,却看到有个人跑在他的前面。等跑上好几楼高,到一个室内的时候,他看到易小姐就对这人说了几句话。   于是他便开了一扇门。   “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说他想要建立一番像历史书里一样的伟大的功业,我便给了他一次参加宴会的机会。”   说罢,她就转身进门。   “倒是你……又跟上来了。”   锡安皱眉,也不得不跟上去。   到了现在这一步,假如不跟,或许就要在这无尽的世界里彻底迷失。易小姐靠这一手就能死死牵扯住锡安。   好在现在锡安的能力与最初已不可同日而语,也看出一些端倪,可以锁定易小姐所留下的细微的线索,死死追着这可怖的生灵不放。   门关时候,已是西汉时期。   那些似是而非的古老的口音让锡安一时惘然。他也曾想过穿越历史,回到过去。   但易小姐就站在不远处,就在另一个孩童旁边轻声细语。   “不用那么在意,王莽,你渴望新生活,是吗?那就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   说罢了,易小姐就又消失在门后。   锡安不敢停步,也开门而去。   至于这个门后又是另一时代的光景。锡安环顾,从标志看,周围大约是个一两百年前合众康州的老工厂。   他循着波寻觅,只看到易小姐按着自己的小圆帽,居然正混在人群之中,和其他人一起在看两个男人操着铁棍干架。   她穿这套衣服的时候,像个秀气的绅士,所有人也就围着她,还空出一点位置来。   这怪物刚刚还在追逐,如今又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她一边看那两个人打架,一边还和别人轻声说道:   “你们知道吗?其实你们在学校里学得的那些世界史,还有那些为了考试不得不背诵的那些天才和疯子们的伟绩与情感啊,统统都是骗人的,都是学校的老师为了教育而虚构出来欺骗学生的!”   而她身边的人居然还非常赞同,一边大声为两个开打的工头喝彩,一边说道:   “对,历史就是个臭婊子,胜利者书写历史,失败者发明历史,没有个东西是真的!学校里那些狗老师都是些满口道德的臭骚基佬!”   这两个人说的完全不是一样事情,居然取得同一种共鸣。   只是后者恐怕永远也想不到……前者正是他口中的历史发明家,字面意思上的历史发明家。   锡安看到易小姐轻声微笑,不知是在笑历史,还是在笑眼前的人,但他知道这个鬼东西现在很开心,而他现在非常不安。   锡安不想伤人,思考了一会儿,便以人形挤入人群,抓住易小姐的手,恶狠狠地对她说:   “你真够无聊的。”   “……这人是个逃犯!”   她看了一眼锡安,忽然张口呼唤,顿时,所有人都转目锡安,然后齐齐退了一步,生怕被逃犯给波及咯!   锡安眯起眼睛,只在瞬间,就叫两人同时隐形,引得这几百年前的人们惊诧地大呼,不知所措。 第二十四章 梦之彩   锡安维持隐身,就在那些康州佬的哇哇鬼叫中,抓着易小姐,腾空飞起数千米。   “你抓疼我了。”   易小姐浑然不觉危险,只幽幽说道。   锡安也不管不顾,径直问道:   “你之前是做了什么?你是把那个现代的学生和那个西汉时代的古人互换了吗?”   易小姐只竖起一根白皙的手指,贴在她透出血色的双唇前面:   “谁知道呢?他们都只是进了各自想要的门。其他的……莫要追问,莫笑荒唐!”   她就笑了起来。而锡安生恼,双手一抛,把这看似人的怪物往空中一扔数千米,掠起震撼破音的云迹,接着他双手交叉,形成哉佩利敖光线全力向易小姐放去。一时,光射于宇宙之外,而震荡于群云之间。   白昼因此而发亮,太阳因此而生华。   等到万籁俱寂,光辉散尽以后,易小姐的身体亦如云消雾散、不见踪影,无处可寻。   但这次,锡安总算看清了一点。   “这东西现在的身体根本就不是个实体……她既不反抗……也不抵抗,就单要我开门吗?”   可弄不清楚情况,锡安怎么可能会开什么门。   锡安沿着空中易小姐留下的波痕一路向上飞去,很快接近一遮蔽了半天的云层。他径直跃入云层背后,却好像穿越了一道门似的,忽然又站在另外城市的街头。   回望来路,原本的云层与云层下的地球世界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厚实的、真实的地壳。   他正脚踏实地。   “又换了一个世界。”   锡安四顾,他站在巷子里,四周是那些花花绿绿的铺面。   这个世界已是近代,正值某个早晨。老婆与丈夫,孩子跟着爹娘,都作这早点小贩的纷纷吆喝,至于路人行人则拿着公文包,不时出入其间。于是那些属于早茶与烧麦的香味便溢满街道。   他们说的语言似是而非,锡安听不懂,只觉得有些熟悉,再走几步,看到熟悉的文字,才恍然大悟。   “是龙门的粤语啊!”   他在很多电视的音乐里听到过。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易小姐的踪迹就又寻不到了。   锡安只能抓住那怪异的波在人群走,一时恍若隔世,又生出许多想法来。他想了很久,只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并思索道:   “我之前该多停留在剧院里一会儿寻找线索……”   显然被易小姐邀请的、那个拿扇子的少女,也不普通,在那场易小姐的宴会里,这两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互为平等。   “不知道莉子和春丽怎么了……”   锡安算是被莉子邀请的,但莉子也不清楚情况。而乘车过来的时候,锡安已经看到了空中那些古怪的彩带,当时他觉得自己不至于失陷的。   要知道,降临者的神秘,他都平安无事地走过来了。   “哈哈,结果情形要比大怪兽诡异多了……这下,有的麻烦了……希望外面不要出事。”   锡安想着想着,挠了挠脑袋,感到头疼,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别等我走出去了,地球已经没了。那我是不是还要找其他的好看的星球了。可是来过地球的物种长得都不符合我审美。”   沿着易小姐的波,他很快打开一扇住宅楼的门。门里走廊就有感觉灵敏的小孩子发现门突然被打开了,好奇地大叫道:   “这门怎么开了!”   这吓了锡安一跳,不过那孩子只赶紧关上了门,又在观察门是否在打开。   他的父母只道是风吹开的。   锡安进了这里后,拾级而上,很快沿着那异常的带子的轨迹,来到一层楼的宅门前。这门是锁着的,里面也有人的气息。   他想了想,记住这间房的空间位置,就又绕了个道,假装清风再度乱开门,飞到住宅楼外边,绕了个圈,沿着墙壁走起,便走到了这房子的窗外。   窗是紧锁的,窗帘也拉紧了。   锡安吹了口气,便隔着玻璃把窗帘震起。于是初晨阳光便照入窗中,显出里面女子的姿态来。   她正在翻箱倒柜,被阳光一照,就若有所思地看过来。   “春丽……”   只是不知道是他认识的那个一起赴宴的春丽,还是这个世界不知名的同位体了。   “从易小姐的波来看,应该就是一起赴宴的春丽。”   但锡安也不想直接现身,单看着春丽把窗帘又拉上,先观察一会儿。只要不是物理全封闭,靠那点窗帘的缝隙,他就可以利用光线的折射透视过去了。   春丽就在里面,不停地翻呀、找呀,她不停地找出一些文本去读,但越读越伤心。   锡安从细微的声波中听到她在呢喃着父亲和真相两个词。   他看到她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夜晚。   锡安就坐在楼顶房沿边上,静静聆听。   月从楼后边出来了,于是所有的楼啊,都亮堂了起来。   唯独拉了窗帘的那一户还是黑着的。   春丽开着灯,正在大声质问自己的父亲那些藏在保险柜里的秘密文件。   春丽和他的父亲铜昴都曾担任过国际刑警,也算是女承父业,逮捕了不计其数的罪犯。   锡安想起来莉子说过的话。   莉子很崇敬总是心怀正义感的春丽,春丽也把莉子当做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   “你翻过那些了啊?”   铜昴好像突然老了,他来到那些保险柜的旁边,看到春丽把这一切又收拾干净。   “是的,我知道了。”   春丽低着头,想要哭,却哭不出来,她逐渐变得平静,感觉一切童年里的憧憬都在无可奈何地逝去:   “我不知道你原来是和那些犯罪组织是有关系的,还包庇他们。在我的印象和记忆里,你一直是个大英雄,是为了国际的正义牺牲的!那你的牺牲,那那些功勋都是假的吗?”   “我无话可说。”   铜昴露出微笑,用他粗糙的大手想要抚摸春丽的发丝,却被春丽一手拍开了。   “你真是个混账!是你教导我正义的!你却暗地里做这些事情吗?”   “对不起。”   他只是弯腰鞠躬。   “……再见了!”   春丽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突然又平静了下来。她感觉她自己的心不停地在下坠。   最后她坐在自己的床上,一声不吭了。   那时候,上弦月正挂在天空西边上,半边银辉。   锡安知道春丽肯定也是进入了魔剧院的异时空走廊,并且没有仔细思索第二个条件,就打开了门。   “你给春丽的世界,就是他父亲还活着的世界线,是吗?”   锡安问。   不知何时,易小姐就坐在锡安的身边。   夜色风寒,她却把原本穿得好好的男士西装脱下来了,只保留一件被撑得满满的男士衬衣,任由自己的头发在寒风中飘扬。   “是啊。”   “可是这个世界里,她的父亲却不是她以为的。”   锡安握紧了拳头。   可易小姐却摇了摇手指:   “你说错了。人们想要过去,是因为他们憧憬自己对过去的幻想,不是真实的过去,只是他们对于过去的幻想。那个女人憧憬只是她想要的过去的幻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强大的、温厚的、正义的国际刑警的父亲。可现实一来,她看清了过去的真相,自然会为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感到幻灭。我什么也没做,只给了他们想要的幻想与真实,都是他们自己选的。”   她说完的时候,风忽然动了。   是锡安结结实实的一个拳头,直接打入她的脸里,一直打到她脸窝下陷,眼珠子凸起来为止。   但……毫无作用。易小姐的头被打凹陷的时候,像橡皮泥一样形成碗状,但转瞬又恢复到原来的形状。   她也不还击,但用自己的手抚过自己的脸庞,哂然而笑。   锡安讨厌她却又无可奈何的现状,让她感到了一种无可言喻的愉快。   “但你……但你还换了铜昴吧!我在他的身上也看到了你的波。”   锡安冷冷地问。   “是啊,是啊……”   易小姐站在天台的边缘,好像随时就会纵身一跃。她在悬崖边缘嘴角上扬。   “春丽的父亲、铜昴同样参加了我的聚会。在那个铜昴所处的世界线中,他选择坚持正义,于是他的女儿在小时候,便很早就被他所追捕的罪犯用来威胁他,杀掉了。这样,我给了他一个重来的机会。他与春丽一样,也选择了第一百号门。”   门上写着:   ——你的女儿还活着!   ——限时免费。   “他毫不犹豫地进去了。于是他们成功相见了,都以为彼此获得了对彼此最重要的东西,我真的很喜欢她们相见时候的场景——他们满怀希望地互相拥抱。”   易小姐还拿出一个手机似的东西,她拍摄下了那几张照片,为之感动不已。   锡安看到屏幕里显出春丽和他的父亲就在门口相拥,泪流满面。   “因此,当犯罪组织再度找到他的时候,他突然畏惧了……就放弃了。他觉得他最宝贵的是女儿。其他的都可以抛弃。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最宝贵的不是女儿,而是……”   那个把他看作正义英雄的女儿。   易小姐没能说完,是锡安又一拳揍了上去。   拳风直接把那手机撕得粉碎。而拳头直直陷进易小姐的脸里,皮肤柔腻顺滑的阻滞片刻,易小姐便被一拳打飞,整个身体在空气发出爆响,而径直撞入附近公园的假山之中,掀起一阵烟尘。   锡安从烟雾中走来,又拎起她的领口:   “我什么也没做呀!那些门都是他们自己的,我从不干涉他们。”   易小姐说。   “你给了人类一个希望,却又毫不留情地用他们所不知道的景象将其粉碎。”   “你是说我本不该给出那些门吗?”   “可就像人类要吃饭一样……魔剧院存在于此,就是存在于此……这就好像,人类继续发展工业革命,就会惊醒一些怪兽。那人类是不是就不要发展了呢……这是生命的……”   她没能说话,就又被丢了出去。   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大型化粪池。   被投掷出去的易小姐直接打碎了化粪池上面盖着的石板,全身没入人类的排泄物里。而臭气一时熏天。   在空气中撕裂还有石板破碎的声音惊醒了一大片睡觉的人,出来紧张不安地看空气被擦破的等离子的光明。   而明天,这新闻就会上头条,成为轰动世界的龙门UFO事件。   “你生气的样子真可爱,小孩子气地、让人喜欢。”   她就从化粪池中旁若无人地走出来,接着,如云似雾地消失了,成为当地又一个不解之谜。   她又回到了春丽所在的那栋楼的楼顶,锡安再度追了过来。   “那要不,你开一扇门吧?”   她说。   “开一扇,春丽和他父亲幸福地在一起的门,没准你能看到这样的门,毕竟……你现在的意识很强烈。”   锡安只是挥拳来打。   她蹙眉,往楼下一跳。又进了一扇旁边的门。锡安跟进去,于是一切都烟消雾散,又回到魔剧院的走廊之中。   锡安闭着眼不看,一直走到中央,才睁开眼,回头一看,他追着易小姐穿过的是100号门,现在,春丽也正靠在100号门边上,怅然若失。   她从这门里出来了,放弃了。   “只要她们还能找到原路回来的门,我甚至还愿意给他们无穷的机会。”   易小姐向锡安解释道。   只是春丽默默听罢,上来就是一个天升脚,鞋尖踢中易小姐的下巴,带起她的全身,就把她的脑袋,踢进天花板里。   她的头好像折了一下,而整个柔软的身体就在空中摆了好一会儿,又不动了。   “易小姐死了吗?”   春丽冷冷地问道。   “当然没有。”   他们都知道神秘不可能就这样简单结束。   从走廊的尽头,传来走路的声音,便是那梦魇般的女人踩着高跟鞋重新现身。在黑暗里,那红、黑与白色的礼服再度显出形状。   而易小姐轻闭双眸,独立尘世,并不在乎春丽,只在于锡安,不解地问:   “你为何到现在都要拒绝呢?”   春丽摆出自己的架势,退到锡安身边,一起紧紧盯着易小姐。   “你和她发生了什么?锡安。”   “没什么,只是一些斗争。”   锡安平静地回复,又转向易小姐,还有她身后看不到尽头的廊道。   “如果你之前说得都没错……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我会开什么样的门吧?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就想知道,就拼了命地要我开门。”   易小姐闻言一诧,巧笑起来:   “是啊。”   无数的星光流彩,就在他们的身旁奔腾飞扬。   “而这些门则会自如地倒映出我的内心,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梦幻,与所有的期待,而变出各种梦幻的通路来。这样,你就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的心灵与我的梦想。”   星云变幻,若出其中,银汉灿烂,又入其里。而这魔剧院的建筑则呈现出一种古怪的色彩斑斓的晶格的结构。   “是啊,你向我渴求,我就会回应你,便是如此的。”   易小姐靠在门边,睁开了她的双眼,注目锡安:   “我三千万岁的好孩子……难道你真的没有愿望吗?你理解了吗?这是真的……无限的机会。你看你们共同的门,是13号,上面写的是回到一年前,我想你们出于各种理由,都有这么个愿望,绝对不是虚假的……难道你现在就不想回到一年前了吗?”   “可是……”   一时之间,神采飞扬,锡安的脸上是易小姐从未见过的光彩。那种目光本来就很明亮,现在就更明亮了:   “我偏不!”   易小姐闻言,蹙眉。   而锡安接着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完自己的话:   “老东西,你的门最没用了呀!”   然后,锡安转身,带着春丽,一溜烟儿地往剧院的方向跑了。 第二十五章 意识的最深处   与此同时,莉子仍在只有她一人的走廊里漫步。   出于对零食不能舍弃的热爱,莉子随身带了许多小饼干、薯片之类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倒饿不着。   莉子不清楚其他人的动静,她只是小心谨慎地地开始收集她从1号门开始看到的每一扇门上的文字,在手机上一排排地打字,并列好了。   通过这种方式,她便发现了许多端倪。   不具有病态般的完全记忆能力,就不可能发现的神秘。   比如第76号门,门上写着:   ——快乐地狩猎贪官污吏罢!   ——直至染红双手。   “我是有这个愿望的。”   莉子记得这件事。   但这绝不是她现在的愿望,而要追溯到那上大学的时候、莉子最愤世嫉俗的时光了。她当时虽然脸已经长开来了,显得标致,但她很少去见人,也不热心打扮自己,对寻常女生喜欢的争奇斗艳或者那些好看的裙子、漂亮的美甲更是无动于衷。   因此,她和她们宿舍的女生相处得很差。   等到出国留学后,她也很少交际,她一直只喜欢窝在自己的书房里读书,闲暇也就是在匿名论坛中和匿名人士一起辩论神州、合众、和国还有几个盟会、自贸区的关系,经常争辩到隔着屏幕、面红耳赤。   那个时候的她充满了对和国政府内部问题的愤懑,也对合众的霸权主义充满憎恨。   谁知现在,前者成为了历史,后者则一口气地、衰弱到底了。   “那段时光,我一直怀念……那个时候的我很正义……唉。”   她站在这扇门前,摆了摆手,又在手机和笔记本上把这条目撰写完了,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常人会遗忘过去,但得了超忆症状的她,一切都记得一清二楚。因此,莉子可以清晰地记得她一切曾经的梦想还有奇妙的想象是在什么时期来到她的脑海里的,又是因为什么事情发由的。   “首先,我们先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些门,确实,每一扇都反映着我的一个想法、愿望或者念头,姑且就称之为魔剧院的第一猜想吧。”   莉子把这句话同时抄在她的本子上和手机上。   看了几十扇门,莉子已经发现了这点。   比如第79号门上就写着:   ——魔法少女☆闪亮!   ——要击败魔女哦。   这十八岁零几十个月的少女脸上一红,但旁下无人,就叹了口气,用手拂过挂牌。   79号是莉子在小学到中学时期朝思暮想的梦幻了。   那个时候的莉子被电视上的诸多动画吸引,也想要成为那样漂亮的女孩子,穿漂漂亮亮的裙子,再用漂漂亮亮的华丽魔法,击败一切邪恶的敌人,好维护世界的正义、爱与和平,还有人们的笑容。   “易小姐,难道你就是我等待十多年的契约者吗?光之心和光之意识,为了全部合而为一!Precure SmileCharge!哈哈!”   不知不觉,莉子就说出一串台词,在这无人的角落里前仰后合。等吃了一块小熊饼干,她就在这孤零零的廊道里变得平静,向这扇门摆了摆手。   “再见了……”   说罢,莉子毫无留恋地继续向前走去。   这个回廊好像不是直着的,是有一定斜率的,莉子感觉自己正在绕圈向下。   莉子很快走到春丽曾进入的第100号门边上。   她的第100号门上则写着:   ——你会为你做过的每一件事得到报应!   ——不论善与恶。   莉子愣在了这扇门之前。   上面写的话贯穿了莉子的一生。   她在小时候曾喂自己家养也是她最喜欢的、很听话的小狗吃黑巧克力,因为她觉得黑巧克力很好吃,那么也要分享给自己的朋友。   当天晚上,狗就痛苦中痉挛,在送往医院的过程中死去了。   她的祖母在逝世前,曾和莉子说过报应两个字。小时候的莉子一直以为自己会为害死了狗狗得到报应,会被哪里来的神仙惩罚,结果……并没有。   同样的,她记得他中学时期,一起做过魔法少女梦的朋友,是个很好的女孩,不过因为家暴而死了。   “我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她记得清楚。   因为她的思考变成一句话,最后被她清清楚楚地用铅笔狠狠地刻在自己的书桌上和草稿纸上,一遍又一遍:   好人不会有好报,坏人也不会有坏报,做任何事情都是没有代价的!没有代价的!   她的目光变得忧郁。   接着,对这扇门也只是摆了摆手,继续向前走去。   越是往前走去,窗外的星云就越是绚丽而阴暗,而变幻出一些前所未有的色彩来。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也越是清楚,就好像……心跳一样。   “好像越往里走,每扇门里所写的东西就越深沉。”   前面的门都是现在的莉子偶尔会诞生的想法,比如自己的喜欢的人要是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就好了……或者回到一年前,再或者自己能够当TPC的总监,又或者世上没有怪兽、城市也没有被毁灭。   可到了70号以后,莉子一想,好像都是自己大学时期或更早以前偶尔的幻梦了。要是寻常人早就把这些念头抛却到灵魂一角,估计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到了三位数以后,挂牌上所写的一切更加奇幻瑰丽。   比如142号门上写着:   ——核反应不存在!   ——减半特价,一根手指。   但用脑子想想,核聚变不存在的话,太阳和其他一切星星都不会发光,人类根本不可能存在于世界上。她进去就要死掉。   “这可能反映了我意识深层对核弹的恐惧……”   莉子若有所思。   而236号门就写着:   ——婴儿永远不需要从温暖的子宫里出来!   ——永久降价。   这就让莉子瞠目结舌了。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这种想法会是我的吗?”   莉子第一次感到怀疑。   “还是说我在无意识的胎儿的时期就有这个想法了。”   胎儿时期大脑发育不完全,莉子也记不清那时候的事情。   而第444号门则写着:   ——世界没有死亡!   ——也不会有新生。   莉子在这扇门前徘徊了一阵。   “这个倒是简单……所有人都怕死,但代价也太大了。”   有许许多多的门,莉子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上面写着莉子从未见过、却又模模糊糊可以理解的词语,比如第365号门就写着:   ——永远不要再遭遇▉▉▉▉▉▉!   ——谁知道呢……免费入场。   这扇门就出奇怪异了。   “难道说我遭遇过什么,却忘记了,所以很恐怖这件事情,就拼了命地不想遭遇吗?”   但莉子清晰地记得绝大多数事情,足以填满她所有的时间。她开始有些怀疑她自己猜想的“魔剧院第一原则”了。   ——亲手消灭所有原子恐龙吧!   ——狩猎开始咯!   这是第500号门上的内容。   “我真的有过这样的念头吗?而且,原子恐龙也是近一年才出现的记忆。按道理,这已经到了我意识的非常深处了……我难道很早以前就想过要消灭原子恐龙吗?”   莉子陷入沉思。   而561号门上写着:   ——所有人都不需要穿衣服!   ——自由自在地奔跑吧!   等到后面,越来越多古怪的句子,各种悖离道德,疯狂的,祈愿不要遭遇到什么东西,还有杀掉什么东西,或者活下去、多生孩子之类的、古怪的念头。   “难道我有过这样的想法吗?”   莉子搜遍全部的记忆,也没有得到这么多的念头。   “我要冷静一下,先理一下思路。”   第一种可能就是,莉子的“魔剧院第一猜想”出错了。魔剧院里的这些门和莉子的意识不存在必然联系。   但她翻到前面的许多页,又觉得她的猜想并非是种虚假。   第二种可能就是莉子的“魔剧院第一猜想”仍是正确的……在人意识的底层中,确实有过诸多怪异的、离经叛道的想法。   她突然想起了线粒体夏娃所创造的新物种,也就是艾雅在投诚TPC前遭遇到最后的事情。   那个被线粒体夏娃造出来的、比人类强大太多的怪物,在夜晚,疯狂地奔跑,然后选择了自杀。   在TPC的猜测中,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它所遗传的那些属于过去的记忆。   “假如说……有些东西,如果人类记了下来,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记了下来,人类也会选择死亡……所以……所以就在自然进化中被遗忘了呢!但遗忘的不够彻底,所以就还在人类意识的某个角落里沉淀。所以,很早以前,对于原子恐龙还有其他许多东西的恐惧……就已经刻在人的记忆深处了。”   莉子四顾,一手捧心。   所有的门忽然陌生了起来。   她蹒跚地向前走,自言自语道:   “我还记得一个古早的心理学理论,在那个心理学理论里,将人类的意识分为三层,分别是个体的表意识,个体的无意识,和……集体的无意识。”   后两者都是人自己都不清楚的,但潜意识里再起作用的部分。   那些怪诞的不可思议的门让莉子抄写的手都要感到酸楚。   她蹙紧眉头,有些体力不支。   直到了不知几千几万号,所有的门突然失去了分别。   上面挂着的都是同样的文字:   ——没有螺旋的世界!   ——没有螺旋,没有世界!   莉子终于忍不住尝试在压抑的气氛中开门,但她一扇门都打不开了!   “难道说,这些也是人类最深层的意识吗?”   她大叫一声,在这寂静中再也无法撑住自己。于是她就开始着魔似的奔跑,想要看到点不同的门,却什么也见不到。   只有那些意义不明的语句,好似在诉说着那些远古就在人类的意识中流传,却过于疯狂的而要被人遗忘的真相。   最后连语句也全部消失,只变成了一圈又一圈的螺旋,还有无数怪诞的狂舞着的线条。   窗外也都是无尽混沌的、流动的暗,好像正在遮掩着什么,但也都看不清晰了。   一切都影影绰绰的,好似不停变幻的六角形的色块,又像是在吹奏着永恒的无形的音乐。   走到最后,她居然看到了剧院的灯光。   灯光是从帘幕的缝隙里泄进来的。   而身后的一切好像忽然消失了。但莉子也不想回头去看了。   一切倏然平静了下来,她不知不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哭。好一会儿,她才能勉强恢复平静,勉强站了起来。   而她身前,正站着一个眼熟的少女,已经看了莉子一阵子了。   她看了莉子很久。   “欢迎来到剧场的后台……你偷偷过来,是要我的签名吗?”   莉子一时脑袋空空。   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就是在《黄衣之王》的第一个故事中放声歌唱的手持扇子的少女。   这持扇少女眨了眨眼睛,朝着莉子一笑,莫名其妙地说道:   “我的主持人,即将登台了,你要一起来吗?当我的主持人,好吗?”   她问。   “我……不了。”   莉子哪里敢答应!   锡安早和她说过,这剧院里的人都不是人。而现在还在的人……恐怕离人就更遥远……   更加恐怖莫名。   “唉,真可惜,你错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人类之中也只有很少的人曾有过这样的机会。”   她意味不明的笑,只让莉子连打寒颤,感到胃部翻涌。   接着,这拿着扇子的少女就笑吟吟地退入幕帘以后、登台表演去了。   莉子在后台转悠儿了会儿,这里没有任何复杂的布景和衣服,她原以为的唱戏所需要的一切这里都没有,只有一些奇怪的光焰与气体,还有不时飕飕的冷风。   哦,还有一个东西。   是角落里被一层布盖着的东西,凸显出一个古怪的立体的形状。   她憋了一口气,直接把布帘一口气拉开了。   里面是一具尸体。   一具……穿着衣服的无头的尸体。被打碎的脑袋里的肉和骨头就混在一起,像口痰似的堆在脖子旁边。   “吓死我了……原来只是具尸体。”   莉子松了口气。   她并不怕尸体。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一直到现在的经历中,尸体都是最无害的了。她主要害怕一掀开,就是寄生兽、富江、步行鱼这样的邪恶生物。   “从衣服来看,好像是何方……原来的戏剧的主持人。”   莉子以前是侦探,也协助过法医,她尝试搜身,就从何方尸体的衣物里,拿到了一个笔记。   上面写着“肿胀之女教会”。   这本本子很新,里面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但好像肿胀之女这个词……好像是在形容那个持扇少女。   因为里面写着:   今天,肿胀之女大人要登台演唱了,这是我作为教会的一员,无上的荣耀。   “肿胀之女,这个词好不吉利……”   莉子把本子带到身上,连忙走了。   帘幕旁边,有一条小路。   莉子就从这条小路走,悄悄地溜到了台前。台前倒正常,和她原本赴约而来的剧院倒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这上面的数字就又不一样了。   不是1,3,5,7……的的奇数,也不是2,4,6,8……的偶数,而是一些意义不明的编码。   就在这时,身后大幕拉开,里面却是一片地球莽荒的景象,仿佛是那最初的大气、海洋与陆地的概念才要诞生的原始地球。   分叉且流动的火焰,还有,闪烁且变动的惊雷,忽然响动,把莉子吓着了。   而里面有个人声正轻轻说道:   “这次要上演的是《黄衣之王》还未演完的第13个故事,光之巨人与……梦之女巫。”   拿着扇子的少女走在热气腾腾的熔化了的岩浆之中,好似再给底下的观众介绍剧情,可底下只有莉子一人。   莉子闻声,抬头一看,却看到锡安正拉着春丽的手,在熔岩上奔跑。   于是,刚刚从袋子里拿出来的小熊饼干不知不觉被莉子掰断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还有,台上,易小姐,正不急不忙地追在他们的身后。 第二十六章 在死亡诞生之前   但对于锡安与春丽来说……只是从魔剧院的走廊里穿回了剧院,又从剧院里,扎头进了红幕。   随着帘幕一卷,内外已是两个洞天。只是这个洞天与锡安原本想的又不相同了。   他原本以为这也不过是又一个剧场。   但他再度扎进里面的时候,张眼一看,就是遍布大地的疮伤,时刻处于熔融状态的地壳,还有……无数正在撞击地球的星星们。   太阳依然挂在天边,但其热量与光芒时刻在灼烧大地。   而月亮,在这个时期已经形成了。两颗似是而非的月亮正在极其接近这颗星球洛希极限的轨道上高速公转,并为这颗星球挡下了无数的陨石轰击。   若是一抬头,更能看到繁星若尘……是那螺旋正在银河的边缘擦过,与远比四十六亿年后更为瑰丽灿烂的银河交媾在一起,覆盖了视野全部的夜。   锡安见过这个场景……   是的。   “我在地球的记忆里,对那六千五百万年前、白垩纪的大灭绝中……见过!”   只是那一次……好像,只是擦过银河而去。   在这蛮荒的星球上,在二十几度靠氧气才能生存的生物不能活着。   “在我、我祖国,一直有壶中天地、日月乾坤的传说,还有那些关于烂柯人的怪谈,小时候我听阿爸讲,我也很爱听这些神话故事……”   春丽刚走进来,就感到呼吸困难,有晕厥感,全身都在发热,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没想到,我就能在这里遇到,先遇到阿爸,再遇到过去。”   锡安不知道她在离开那第100号门前都做了些什么,只知道这人定是下了绝大的决心,重新回到这怪诞的、怪兽的世界来。   他用自己的力量裹住了春丽,给她维持生命。   “不要说话,春丽。”   春丽奄奄一息,没办法回答了,看得台下的莉子心急。   莉子看到锡安双足直接踏在岩浆之上。于是脚底她新买的皮革鞋就顿时化入火中,冒出一股烟气儿,蒸发没了。   只剩下一双有力量的肉足,还在上千度的岩浆上自如地行走。   莉子可以听到他还有那持扇少女的声音,锡安却听不到莉子和持扇少女的声音,只在这里苦思冥想:   “这里还是地球吗?如果是……又是什么时候?”   恐怕亦不知是多少亿年前的事情了。   锡安走了没几步,就看到那地平线的尽头,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在无数天外流星的背景中走近。   “易小姐……”   这怪物穷追不舍。   锡安再眨个眼的功夫,易小姐就已经踏步到千米以内,又不急不忙地往前走来,直至照面。   “这里是哪里?”   锡安直接问她。   易小姐每换个场景,好像就要换一套衣服。   她现在穿的那身红色、黑色与白色相见的厚重礼服就是锡安看不懂的讲究,底以五彩玉云,上以金绣瑑龙纹,身后则织以金云霞龙纹,其余十二章纹不计。至于翟衣、中单、小綬、大綬层层相盖,诸色相宜。   “你之前打我的时候,那么用力……现在,又想问我问题啦!”   她抬起袖口,掩嘴一笑。   “少废话!”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非要解密到这个程度……”   易小姐随意打扮的时候已然美丽。   而换上不同衣服后,更是不同姿态,华彩照人。   她装模装样地一声叹息,脚下的云头鞋往岩浆一踩。顿时数千公里地壳发出爆炸般的响声,把这原始的大气震开壮丽的纹理,接着流动的大火便腾上半空,仿佛倒卷向天的浪潮。   至于那无数的火焰星子,便随着天外的陨石一起轰击大地。   锡安正在火焰中心。他把春丽用能量裹好、往天外太空一抛,自己则在岩浆里打了个滚,就显出原形,向外发射光线。   可光线炸到易小姐脸面时刻,她吹了口气,光消雾散,不见踪影。   这时,在远眺漩涡之中,易小姐才不慌不忙地说道:   “这里是……地球38亿年前、至暗的起源时刻。”   她看上去并不高兴,锡安发现了这点。之前,锡安打了她大半天,但锡安深知这妖怪越看他无能狂怒就越愉快。所以,锡安干脆也无所顾忌。   被打扁,被扔进化粪池里,这种人类看来的侮辱与恶臭,对易小姐来说毫不放在心上。   但现在,她反击了,不高兴了,就说明关键的时候已至。   “而在人类的学问中,一般称这个时期为早雨海纪,又称晚期重轰炸时期。”   她轻悄悄地说道。   她不时侧目遥望,红唇翕动,好像还在与其他的人说话。   锡安看不见,却可以想象。   因为之前他和莉子一起看的那《黄衣之王》的十幕戏剧,就是如此的。仿佛现实一般真实的布景,可以直接嗅到里面那时代的气味。   “也许现在,我与易小姐也在这第十三个故事里。”   说不准,讲台上的人正夸张地扭曲自己的脸,并对台下的人说话。   但锡安不再想。他只是在岩浆上奔跑,先是风驰电掣,往易小姐的方向靠近。等到接近到一定程度,全身力量灌注于右拳之中,直令拳头表面的空气密度突破极限,直至在呼啸声中等离子化。   等那一拳轰出的时候,前方的大气瞬间溃散,一度真空。脚底下的岩浆在力量的反冲下,旋出巨大的陷涡,发生连续的塌陷,接着就在锡安两只脚飞起反冲的重压中下降凝固形成新鲜的岩壳表面。   于是地球运动的轨迹因此倾斜半个角度。   但易小姐见状蔑笑,只是一根手指横在拳前。   “单纯论肉体力量,你比起你在一年前与哥斯拉搏斗时,进化得很快,吓到我啦!”   她的位置变都没变。   那一拳之中所蕴含的所有力量就此分隔,直在她身旁两侧如洪水破堤岸般宣泄开来,随着风一起号叫、怒吼、敲击!   至于岩浆冷却后的黑色的细碎的微尘就此被风抬上天空,可那力量仍旧不息,继续运动,直至在地表形成稀世的飓风,把地上火舌引去、灼热天上天空,使这天也张皇失措。   同时,易小姐身后地表岩浆海悉数断层分裂,被湍急的气流分割成滔天的大浪。   直到拳风尽了,方才熄灭下来,卷在一起,打着旋儿,徘徊在地壳之上。   “你究竟是什么?”   锡安收拳,手中光线变动。而另一只手往天空一收。被迫沉睡的春丽就被吸回他的身边。   “我……你马上就知道我了。”   易小姐看向天空,锡安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天空。   在三十八亿年前那段最为古老的岁月里,人类是一无所知的。他们只知道,46亿年前曾有过一次“天地的大冲撞”。   在那一次冲撞中,月球因此诞生。   同时,根据始终背对地球的月球背面那无数环形坑的历史,人类说,大约是40亿年前,地球,还有太阳系内的一切行星都曾饱受系外小行星的撞击。这就是著名的、发在冥古时代的“后期重轰炸事件”。   这也成了著名的“地球生命起源于地外,是由彗星与小行星撞击”的学说诞生的重要证据。   因为最初的有机分子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起源的。   莉子就坐在台下,看到剧场上,锡安放弃了动武,而是与面色冰冷的易小姐对峙。   易小姐不再笑了。   只有那在一边唱歌、一边解说的持扇少女还在笑。   莉子就突然想起了一些记载,一些过于地球另外的神话起源还有那些诡异的生命真相的小道传闻,那些被《死灵之书》、《螺旋教典》的作者所呢喃着的疯癫的真相。   她突然意识到她们在哪里了:   “我是一个凡人……却被邀入了一个邪神们的宴会、一个各个邪神们各尽其用狂欢乱舞的宴会……在充当……他们的玩具。”   她突然就不敢再细想那些剧本了。   只见到戏台上,易小姐慢慢地飞入天空,锡安也就跟着这怪物飞入天空。   而锡安时刻要把这东西与其所有的异状放入眼帘,决不能错开一丝一毫。   大约升到数千米的位置,锡安瞥了一眼远古地球,便看到了一道深渊般的裂缝。   那个缝里正不停地渗出古怪的流动的液体,并随着地球痛苦的响动,而开始逸散出大量的有机分子来。   “原始的祖神……原来这个时候,它就在地球上存在了吗?……”   戏台下,莉子听到持扇少女掐着自己的喉咙伪装成锡安的声音在说话,是在给莉子……或者坐在前五个位置的那一排暗影们念白。   莉子站在后面,心神幽怆。   不知为何,戏台上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快。   飞速的时间变化,令人目眩神迷。   星星的碎片,就好像在下雨一样,不停地与地球发生碰撞,并释放出远远超越人类一切原子武器的威力!   原本地球在三十八亿年前所形成的地壳被彻底粉碎,现如今,只在合众艾加斯塔片麻岩与澳洲那瑞尔片麻岩层中,还能一窥那……冥古的痕迹。   两个月球皆是一片狼藉,被月球保护的地球也是一片疮痍。   “星球的螺旋周期律以六千二百年前为一个周期。地球在每个周期都会迎来一些访客。但要论及最早的一个访客,还要说到在那后期重轰炸期中,随着那不停轰炸银河边境的星星们,才来到地球上的一位神明。”   持扇少女,就在这舞台之上跳着、远古又远古、仿佛是野外的智人们围着山洞里的篝火,才会跳的献给那黑暗而神秘的自然的淫野的舞蹈。   “它的名字很多。但我想从‘梦之女巫’中,大家应该都已经晓得了。”   直到漩涡与银河行将分离的时刻,在某个地球上的撞击坑中,岩石逐渐消融,而显出其中物理的形态。   最后,那无法捉摸的、宛如一纸梦幻,如云似雾般的邪物,向着太空招了招手。   易小姐也平静地向地上的自己招了招手。   仿佛彼此心知肚明般,又点了点头。   现在,锡安便知道了之前易小姐之前说过的话不是谎言。   易小姐,真的……见证了地球生命全部的历史。   在地球忽然开始飞逝变化的景象中,冥古以后、祖神覆盖地球的时代,前太古的降临者们的时代,还有后太古的……怪兽的时代,以及全新世最终到来的……   现在、人的时代。   并且她就在人的时代中,静观一切人间荣辱繁华,让不知几何的人不停地错位。   过去从魔剧院里走出的人没有一个还能是‘他们自己’了,都是从其他的世界开门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同样的,走入魔剧院的人,也尽数开门离去这个世界、不知所踪。   档案编号:UME·Yidhra   暂定名:梦幻的整体·心欲·易   人们说梦,梦也非梦。   “人人都以为自己是一个整体,又有多少智慧可以意识到,他们不是,他们永远不是一个整体。他们同时存在于所有世界,又同时存在于一个灵魂之中,既是众多,又是一。可意识到这点的,只被正常人们称为精神病人。而当他们做梦时,他们才能梦见一个新的世界。这梦就是易小姐的‘本来’在起作用了!其中神秘,必须好好思量。”   持扇少女的腰扭曲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好衬出自己胸与臀的曲线来。她跪倒在地上,巨大的扇子只露出她的小荷尖尖角,好像在掐着自己嗓子,细声调地说话。   她在讲这第十三幕戏的结尾语。   台上红幕,也随话语逐渐拉紧。   “观众们又是否知道我们剧场想要编纂新的世界,就要不停地把人撕裂、解体,还原成典型形象,才方便在舞台上永无止境地演绎新的戏剧,新的情景,当然也还有新的引人入胜的紧张情节,让观众们、读者们以及苛刻的评论家们都能满意。”   而持扇少女就在那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鞭子,哗的一下,鞭笞在剧场之上。突然就从红幕顶上垂下了大量的丝线,丝线上悬挂着许多人偶。   有的已经垂垂老矣,有的是小伙子,有个是个长大了的成熟的女人,还有个是愁容满面的,有的则强壮极了,哪怕被挂着,也想去打别人。   莉子看不懂,但她猜想大约这每个人偶,都是用来指代一个人的某个人格。   “现在就来看第十四幕戏罢,这场戏的名字叫做‘长梦’。这是啊,一个男人看完《黄衣之王》后,就开始做起了古怪的梦,这个梦非常真实,真实到他的身体都发生了变化。”   莉子不想再看戏了,因为她发现不知不觉,这个剧院忽然坐满了人……坐满了她看不懂形状的怪物。   尽管,不知为何,他们都想要装作人形,但他们底下因为恐惧而显现出的那涌动的甲烷般的液体,还有那发青的、甚至被撑破的、或者固质化的皮肤都是无法隐瞒的。   有的人已经看向了莉子,莉子站在走廊上,僵硬地拿出那本肿胀之女教会用的记事本,佯装自己正在看什么东西。   结果却发现,有一页写着:   过了偶数的剧院,就是三数的剧院。   虽然说是三,但本质是与奇数、偶数这个整数的分类类似的三数。   在这个宇宙中,1,2与3之间还存在另外的自然数,与自然数的规律。人类的奇偶数学或许是三数数学的降级。   之后也许还有,但我也不敢深入,那是肿胀之女的神的领域。   这是那个被敲碎脑袋的主持人何方写下的。   莉子看不懂,也不关心这些。她只发现那些怪物有几个正在注视她。那边的戏剧已然落幕,而这边的戏剧才要上演。莉子为目光所逼,就僵在这剧场当中,左右为难,思考再三,拼了一口气忽然向台上狂奔起来。   “拜托了,只有这样了!”   她闭上眼睛,气喘吁吁,心中什么别的也不想,只想在红幕合拢前的最后一瞬,在幕布不停地摩擦中往那太空地球的景象里纵身一跃!   于是顿时失重,而无法呼吸。   但莉子知道——   她逃出来了!   因为她被温暖的能量裹住……并且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锡安!”   莉子一时泫然。   “别怕……现在,一切都很好。”   锡安轻声安抚,仍然执着紧盯易小姐。   不知何时,他们又回到了单数剧院的戏台上。   这短短时间飞逝变化里,仿佛这剧院之中就已藏着一切,却又让人恍如梦幻。   锡安眨了眨眼,就看到易小姐仍站在锡安身前,披着她一身华服,藏在人间。   “那么,那些门后的世界只是梦吗?就像你‘梦之女巫’的名讳一样?”   这是个望文生义的显然的猜测。   他直言不讳地问道。   易小姐眉头一横,眼波流转,又道:   “你觉得那些只是梦吗?那你倒是打开一扇……试瞧它是梦……又非梦呢?” 第二十七章 梦醒时分   晦暗的剧院里,灯光仍徘徊。   纵然无人上演,一切仍在无数岁月里各就其位。   “说不准,你们以为的现实也是他人角落里的梦。而一切你们的梦也都是他人纷争抗辩的现实。”   易小姐身披华服,在这戏台上作独一无二的明珠:   “在月球的背面……你想你是靠幻梦境引走破坏的。那是个不错的想法!那你觉得幻梦境是假的吗?还是说你觉得……从这里走出的人,已经不是他们自己吗?”   易小姐的反问肯定了锡安原本的猜测。   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存在,是人的、非人的存在们在这邪神的剧院里永恒地前往了另外的世界,又有多少是人的、非人的存在们来到了地球之上。   同时,这反过来,却能解释地球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怪异。   譬如那些原本孤立于正常的世界、渴望找到怪异同类的邪物们,也许就被魔剧院送往了这颗怪兽行星。   “你的想法倒有趣得紧!但不是如此的,最渴望怪异的从来不是怪异本身。”   易小姐好似看穿了锡安心中想法,抬袖、掩嘴而笑。   锡安发现,现在易小姐的心情好了不少。   好像只在戏台上表演的时候,她的心情才会糟糕到谷底。这让锡安有许多猜测。刚才,莉子在心灵感应就和锡安说过他们可能误入一些远超凡物的存在们的宴会里了。那么,是不是在同等存在的面前,在戏台上,易小姐感觉自己出丑了,或者“输了”,或者……主动表现出攻击性来。   他听到她轻飘飘地说道:   “只是如今、勿要说一切是是非非,除了门,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供你们离开。你们想要继续回到人间,就要找到自己想要的门。我们也是这样的。”   “你们不怕迷失,当然随心所欲。”   “迷失……嘻,是的,我迷失在了我自己之中。”   易小姐继续说没人听得懂的话。   而在心灵感应中,莉子也和锡安开始交流关于她发现的魔剧院的事情。   关于那些意识、个体潜意识还有集体无意识逐个递进的无限的门的事情,她将那些比较标志性的门都说了出来,让锡安一时浮想翩翩。   听完这一切,锡安总算下定了决定。   “走罢。”   “你总算是下定决定了……”易小姐好似松了口气,她拈起兰花指,从容下台去。“我还以为你要在这里跟我犟到天荒地老。我倒不讨厌这点。”   秋波流转,顾盼生辉。   “跟你一直在这里,当你的玩具,看我的无能狂怒好让你欢喜吗?”   锡安走在易小姐的身后。   而莉子则牵起晕乎乎的春丽的手,小心翼翼地跟在锡安的身后。   “哪有什么玩具不玩具的……从另一种意思上,我不也是你的玩具吗?人生都是游戏……不如随我一起,一并看尽看遍万千世界光景,不也是美事一桩吗?自三十八亿年前到现在,还不曾有人能做过呢!”   易小姐叹了口气,这时侧首,任由青丝倾过耳侧,独立此人间:   “何况你会去说,为人类进行人生志愿指导的老师是在玩弄人类吗?而那些矫正孩子人生方向的父母亲人们,想着孩子上学读书、娶亲生子的爱他的人们,也是把他们当做人生养成游戏里的共享账号吗?”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锡安反问。   走过一排排座位,便又入了那星云炫丽的回廊之间。   “啊……”   易小姐小手捂住嘴唇。   “那你……真可怕。”   莉子在后面,用手机默默记录她们的对话。   两侧是无限的门廊,在门中间夹的窗户里,星云渐远,只剩下大片大片模糊的漾开来的色块,融化在一起了,消失了。   “我还有一个疑问。”   这时,锡安又问。   “说罢,说罢,我就等着你开门了。”   易小姐又道。   “你也是在TPC中提议过安乐死二法案、也就是第二人类时代纲领第二篇第十六条的人吧?”   这两者是一个意思,正是让超级计算机·卡莲为之困惑不已、乃至选择反叛的那个命题。   “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了。”易小姐摇了摇头,瞥眼向锡安,罕见的打断了锡安的话,“可这还真不是我选择的。我啊,只是个佯装作人的传话筒。我管辖下的TPC的人们是怎么想的,我就怎么在决策层中说。人类如何想,又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对此,莉子倒有所耳闻。   通常而言,易小姐的意见上呈通常是由AM辅助投票决定的。   对分部内还活着的、所有成年公民,进行不记名公投。凭借超级计算机与高等人工智能,这种线上投票处理得都很快,只需要在自己住所的终端前进行身份确认后,做出自己的选择,这个过程非常快捷,最迟24小时就能出结果。   “……”   锡安一时沉默。   “久病床前无孝子,大抵是如此的。人类的一切感情来得既迅猛又突然,消失得也像潮水一样,要是风一吹,自然而然就裸露出大片大片的干燥的土地来。显出,底下原来并不柔软。”   她只笑了一声。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锡安闷闷地说。   “那你现在可以证明给我看看,开一扇门……给我看看你的一个世界吧?”   易小姐又开始劝诱了。   “但我要你先进去。”   “可以,可以,不论如何,都可以。”她好像母亲哄小孩子一样,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就擦过锡安的脸庞,“你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让我进去就好。之后,你进不进来,我都不关心了,行吗?”   “好。”   锡安答应了,然后开始集中精神,让自己最表面的意识强烈起来。   春丽如今也知道锡安绝非常人,她和莉子站在一起,但她们更知道眼前的邪物在那层人皮底下早已不知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锡安要如何制服她,只能看着这男人将手放在1号门的门把手上。   于是门上顿时显出两行古怪的字。   她们没有看清上面的字,因为上面的字不同于她们所知道的任何的文字。她们只看到易小姐真的履行了约定,从容身往。   而当门打开的瞬间,里面的世界射出了万丈光芒,难以直视的……灿烂的光明,照亮了易小姐的双目。   “居然是如此的……”   而等易小姐进去后,锡安果断把门猛地关上。   可就算门关上了,不知为何,那门缝里,照样在不停地流射出超越现实的明亮。   温暖,和蔼……就好像春日的阳光一样。   “那是……光之巨人的故乡吗?”   莉子不自觉想到这点。   但她没有思考的闲暇了。   现在易小姐不在的时候,是他们最好的尝试的时机。   锡安转首,匆匆对莉子和春丽说道:   “你们,快和我一起把手放在门上。”   “为什么?”   尽管不明所以,但莉子拉着春丽立刻照办了。   三人的手一起盖在门把手上。锡安的手既大且温暖,莉子的手小小的冰凉,春丽的手则有股非常的劲道在。   “接下来,我们一起开门。”   同时,锡安在心灵感应中对莉子解释道:   “你们有想过吗?为什么魔剧院要将人全部分开,让他们彼此不能相见。明明门可以自己变动,不是吗?虽然是一扇门,但一个人看到的是一个世界,另一个人看到的又是另一个世界。”   莉子立刻恍然大悟。   莉子和春丽,都看到了13号门是返回一年前。   但她们看14号门和其他门时,每扇门都是不一样的了。   “道理其实很简单。”   锡安说。   “因为你说一个人的世界是他自己的欲望梦幻所在。可是只有,一个人,才可以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无所顾忌地想象。但如果是两个人或更多的人,在共同想象,在彼此干扰呢……?那么是否就确定了唯一一个现实,就是这些人彼此忍受,要共同生存、要回去的地方!”   在意识的深层,所有人的想法可能会发生偶尔类同的情况。   同样的,在意识的最表层,所有来自一个世界的人也共通。这就好像坐标系里,同时给出了x,y和z的坐标一样,或者三点确定一个平面!   而……那就是现实!   当三只手同时按在门把手上时,1号门挂牌上的文字就在三个人意识的干扰下发生了最后的变化。   ——回归到原来的生活中去罢!   ——无事发生。   “你的说法是正确的!”   莉子大叫道。   “再见了……魔剧院。”   而锡安轻声,只等三人一起往前跨出一步,反手便把魔剧院门带上。所有的带子般的波都消失了,他重新回到了寻常的现实之中。   顿时见风清月明,万籁俱寂,仔细听听,只有底下的剧院里还不时传来遥远的唱戏声。   莉子与春丽往前踉跄几步,靠在阳台边上,大声喘气,感觉自己死里逃生。   莉子先是大口呼吸这外界的空气,她看了看时间,居然还是六点。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们从何等的奇幻里逃出了生天。   “回去吧……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   锡安重新打开门。   门里,正被女服务生梳妆的易小姐转过头来,露出微笑。   他又把门连忙关上了。   这家伙究竟是没出任何事。   “进来吧……恭喜你们,你们是第一批原样离开魔剧院的客人。”   她轻悄悄地说道。   “你们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之后,没别的事了,好好看戏便是了。”   锡安重新打开了门。   门里正是其他的双数、三数剧院所没有的第二层。易小姐此前就是坐在这层上,往下看戏的。   “你把出口设在这里,是为什么?”   女服务生在一边,只安心做装饰打扮,一声不吭。   “每一扇门都可能是出口,你们只是运气好罢。”   易小姐正在画眉。   锡安又问:   “你没死在那扇门里吗?”   莉子猜光之巨人估计是构想出了连易小姐也无法战胜的世界了。   “死又何妨呢……迟早,你也会知道这是没什么意义的。”易小姐悄悄道,等画完眉了,就站起来,走到锡安身前,居然用双手捧住锡安的脸,“你那时候太集中精神了,反而差了点。但我也感谢你,让我看到了……不错的景象。”   莉子忍不住在心中默问是什么样的事情。   锡安先是一手打开易小姐的手,叫易小姐又叱骂他一声,自个儿在心里回答道:   “我没进去,我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这是真话。   锡安想了会儿,又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那我们回到的是我和莉子和春丽一起过来的现实吧?”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这个现实是和那个现实一模一样,却又不是一个吗?既然你都说一模一样了,那就是一样的,一样的。要么就是……没意义的。”   她戴上点翠红花凤头冠,又戴上戏剧用的宝剑,好似画中出来的人,笑吟吟地说道。   春丽不关心这些,走到一边去,靠着栏杆上,看到底下在演的已不是《黄衣之王》,而是其他的春丽不晓得的剧了。她又忍不住去看那些神色不定的观众们……但不敢多想。   “说来,人们总有喜欢的东西。有的人喜欢的是对同类异性那刺激生理激素分泌的幻想,有的人则夸张地……说他们喜欢的是那些理想的、数学、物理、星空的美,那么你喜欢什么呢?”   二楼昏暗,烛光酡红。   易小姐这时的打扮犹如京剧里的旦角。   锡安本想问你不是在我看门的时候应该都知道了。   谁知易小姐却又婉转: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且好好看戏吧,这次我要为你们逃离剧院,好好舞上一场。”   她持剑从小道走了。   锡安本想直接走,但结果,那女服务生看锡安不好对付,小心谨慎地想拜托莉子她们留一会儿,省得人全直接走了就不好向易小姐交差,还说:   “这也是最后的节目了!”   莉子看向锡安,锡安就摆了摆手:   “那就看完吧,毕竟我也是来看看人们现在的艺术文化的。”   从受最多人欢迎的艺术中,可以看出时代的风貌。不过这里、不知道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估计是看不得了。   他们就坐在二楼的几个位置上。   主持人说接下来是《广陵散》伴奏,易小姐舞剑。   台上昏暗,灯光都被熄了,只剩下一道银光照在中间的琴上。   这弹奏的,莉子最熟悉,就是那说是魔都剧团的持扇少女,她坐在古琴前,手上一拨,曲调已成,弦弦声声,如泣如诉,等她弹得最急后,便愈低愈细,直至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台下的人各个抬起头来,知道关键时候到了。果然琴声扬起,好比十几烟花纵横天空,散乱并发,百花缭乱之至,一波更胜一波,到了极处,又霍然一声,人弦两俱寂。   琴声刚落,便是一排蜡烛红光亮起,几个汉子敲大鼓,易小姐就执服披甲登场,而持扇少女的曲调立变,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易小姐便随乐声出剑,剑姿飘忽,而神采飞扬。起如龙舞,顿如山峙,而挫处则如小泉细流,转尽天然。大风浪浪,群山苍苍,来如雷霆收震怒,罢若江海凝清光。收处,易小姐忽然再出剑,一时龙惊飞腾,欻忽若神。   “也许,人类失传的许多技艺,舞蹈、音乐等一切艺术,倒是这群不知真名的、藏在其中的怪物学得最是精彩,好点缀他们那无穷的宴会。”   莉子轻声道。   锡安不语。   但他知道至少西汉时期,就有人参与过魔剧院了。而TPC的记录里,全世界各地都有魔剧院出没的痕迹。   种种历史传闻或许……没有一个是假的。   又有谁能想到,就在刚才,他和易小姐还在三十八亿年前的地球上大打出手。   等到剑舞毕了,琴声断如裂帛。   易小姐立在台上,皓齿明眸,只道是:   “恭喜各位皆得新生。剧场可散了。”   顿时,所有场里的人作鸟兽散,皆是匆匆离开这邪异的地方。 第二十八章 人间有梦   莉子来到这分部的目的不是看剧,而是采访易小姐。   她现在仍有点想法,但莉子自己心里想到其他两人可能不太愿意,就熄了心思。   这次,春丽总算正常开门,拿到车钥匙,没在门上看到什么古怪的信息了。   客房没关掉的电视里正在播放TPC这两个月组织文艺兵团录制的舞蹈节目,春丽随手关掉电视,就匆匆下楼和同伴一起要连夜离开喜马拉雅分部。   等三人在车上汇合,春丽按下油门,从大路通过检查站走了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万籁俱寂。   远眺群山,可以看到工程兵团已经换班了。明亮的白光闪烁了下,又开始悠悠徐徐地在原野和山腰上徘徊。   “他们是在准备扩建地下基地,正在做前期的工作!”   莉子说。   TPC现在的工程计划非常简单,蓝皮书上的计划可以总结为三步。第一步:恢复地表工业能力; 第二步:在地表的支持下,使火星与月球基地具备十亿人或更多规模的生态圈自循环能力。第三步就是建造可以随时转移全人类的生态圈飞船。   易小姐没有撒谎,他们确实畅通无阻,连过几个检查站,很快进了国道。   这段国道,因为贸易和跨区物资运输,所以仍在维护。   不时,就有大型武装运输车辆的车队从道上走过,有时候,还会与春丽的车通讯,问他们的情况。   这时候,锡安就隐去身形,让他们都看不到了。   也有小型车。   这片区域属于安全区,按TPC发布的怪兽警戒程度,是最低值。   不过敢于独自开车在外边行走的人很少。   莉子坐在后排,靠着锡安,缩着身体,目光过窗,在看前面一辆扬长而去的武装小型车。   里面,两个背影,都不那么像人。   “不知道从魔剧院里散出去的人里,还有多少是‘原本’的人。”   “应该一个都不是‘原本’了。”   锡安说。   除却他们三人外,其他的,都是从未知的世界到来此间的同位体。   他们都想起了UME档案里的记载。因为魔剧院里没有闹过失踪现象,所有人也都能照样出来,TPC也一直没有集中力量探寻。   而这次宴会,易小姐邀请的大多是藏在人间的人外物种。   原来的恐龙人伊舞是想要追回一个恐龙统治的星球,结果便身陷其中。   那么现在走出来的“伊舞”,没准真是个想要变成人、也确实变成了人的伊舞。   只是她要面对的是一个……属于远比恐龙更为可怕怪兽的的行星了。   在剧院那两天,莉子记下了所有观众的样子,也有一些照片,她准备呈交给TPC。   她现在正在用一种叫做折叠办公板的笔记本, 有左右两个触摸屏,可以折叠,屏幕可以翻转也可以转向,还可以分开再接在一起。合在一起的厚度大概在8毫米左右。   锡安看着她一边看一个屏幕,并且在一个屏幕上敲打每个她知道的个体的基本信息。   她察觉到锡安的目光,就转过头来,笑着说:   “靠这个方法,和居间队长沟通一下,我也能挣到我自己的活动资金,给未来我想做的事情留出余裕来。”   “那你要把魔剧院和易小姐都捅出去吗?”   锡安问。   “这就复杂了。”   莉子停下了手。   “我应该不会捅出去。”   车窗降了一半,秋日高原清晨凉凉的风不停地挤进车里,让人额外平静。   “首先,魔剧院里的存在,其实对人类没有特别的恶意。对于现在的人们,也很难克服他们。”   “多知无益吗?”   “不……”莉子摇了摇头,低下头来的时候,温情似水,“我怕大家都要往魔剧院里去找自己想要的,再也不要我们这个现实了。”   锡安瞧着逐渐放晴的天空。   高原往东的尽头,红太阳正露出一个边缘。   “那你想的和我是一样的,我也不会告诉人类。”   莉子咯咯笑起来:   “春丽也不会告诉人类。那我们都是一样的啦!”   快到另一个检查点了,过了这个检查点,就是去入了神州国了。   “之后,你要往哪里去?”   莉子小心地问。   “我在外面停太久了,要回报应号安排点事情。”锡安往天际远眺一眼,说,“是太平洋方向。”   “哦,好的,好的……那我和春丽不是去太平洋方向的……”莉子声音小了,低头弄自己的头发,“我们之前订好了,要去外蒙那里的大草原。那里有个发射基地,要把自然控制机器·天界,发射到火星上,净化大气去啦。”   外蒙是神州国的领土。   天界的消息,锡安很久没听了,也一直抛在脑后,这时霍然听到,也有惊异:   “TPC很有行动能力……他们做得很快。”   “心里有股气,就做事做得有力量啦!”   莉子说。   “那我们也要分道了。”   “是的,是的……”   春丽开车离检查站开得近了,锡安开个门,就落到地上,准备走了。莉子遥遥看着他被车抛在身后,原本还想说什么,可临到头了,脸一红,心里许许多多的话就全都跑掉,说不出来了。   “再见啦!”   她摆了摆手,眼瞧着那人逐渐消失在群山深处,不见踪影。   东方既白,山河明亮。   “你可以跟他走的。”   春丽坐在前面,冷不丁地开口,这时回头,又带着点埋怨。   “我原本就是从报应号上下来的!”莉子忽然大声道,接着声音又小了,“何况我还有我自己的事业,是不能因为另一件事,就把自己的事都丢光的!”   等过了这个检查站,陆续可以见到一些还在运作的乡村。   大块大块的田野,还有金灿灿的麦浪,像是披了无数的阳光。   顶上,无人机盘旋,   春丽从国道开入田野相间的公路上,继续往前进。结果空中就有个无人自动机飞近了,播报出一个温柔的女声,并向车载电脑发送了信号:   “停车,女士,请让我们检查一下。”   之后的大小检查越来越多。   这是自动警备用无人机被TPC全数安装了检查功能的原因。   春丽过了检查后,维持低速往最近的一个TPC补给站点开去。她对莉子的说话不置可否,只说道:   “那你可不一定要错过什么了!”   锡安走了,莉子就让椅子自动转切,让自己坐到前排。这是现代汽车的一个奇怪功能。   然后,莉子就锤了春丽的胸口,大声公布道:   “我要打你一下。”   “为什么呀?”   春丽一荡,差点把车开弯了。好在她开了自动驾驶,就握着拳头回揍莉子,然后轻轻落到紧闭眼睛的莉子脸边。   莉子说:   “因为你和他握了手!”   “你个小肚鸡肠的臭女人!当时情急,我没想法的。”   两个人嬉闹到累了,背靠着背,小憩了一段时间。   这时,夕阳西下,补给站点越来越近,道路旁,也有一堆车辆来往的痕迹。   这时,春丽悄悄问身后似睡非睡的人,道:   “话说你开了门吗?开的是什么门?进去了吗?看到了什么?又为什么出来了?”   莉子果然没睡,还睁着眼睛。   “你问我,我倒想先问你。”   她一边说,一边摸到了掉出来的那本教会的本子,她就开始在电脑上查阅肿胀之女教会的事情。   “我不想直说。”   “那我也猜到了。”   “你猜到什么了?”   “和家人有关吧?”   春丽不说话了。   夕阳的红光把车里映得一片通红,远方的水面上,更是一带闪烁不定的玫瑰红,好像被大火烧着了一样。   “并且你进去了……”   “我进去了。”春丽说,“然后一无所有地出来了。那不是我的世界。”   莉子一时沉默。   “你遇到的,一定是很重的代价。”   “嗯……那你呢?”   “我也不想直说。”   “那我也猜到了。”   这对话逐渐就变得一样了。   而春丽继续说道:   “那扇门后,一定是关于你的作为一个平凡的人的幸福吧?”   “是的。”   “但你没开门。”   “你全猜到了。”   莉子温婉地笑了。   火红的落日正隐没在群山的背后。   “为什么呢?你不想试试吗?”   “假如我打开了那扇门……说不准,就有一个世界多了一个没用的我,却少了一个光的人了。我不能这样做……”   她小声道。   “而且……而且我想得到的东西……一定是我……”   踏踏实实要去做的。   不需要……任何神或魔的圆愿。   莉子的戛然而止让春丽心急。   “你倒是说完啊!别说一半,行不行?”   可她回头一看,原来莉子已经恬静地睡过去了。   她用手掌抱住了自己的脸,可那嘴边与眼角都在夕阳中,红扑扑的,是这世上最美的颜色。   春丽不住哂然,就用大腿枕着莉子,在车上一起,行入以后的日子。   至于莉子的工作本就摊在一边。   一个屏幕上的页面是关于一本秘密的名为《玄君七章秘经》的经典。   按照当代考古的结果,这本经典早在公元前秦始皇下令焚书时便已散佚。不过其他流传下来的古代经典,偶尔有引用、或有人使用《玄君七章秘典》里的句子对其他神话书籍进行注释的。   比如《龙鱼河图》有云:   昔黄帝摄政时,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砂石子,造立兵仗刀戟大弩,威振天下,诛杀无道,不仁慈。天遣壬女下授黄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   一个名为徐整的人就在三国时期的《龙鱼河图》抄本中注释道:   《地书》云:天意高,常无貌兮;壬女,天之心兮,何以肿胀兮。   这个注释流传下去,成为后人用以解经的说法。   那么《地书》又是什么呢?   这在考古中,则要追溯到之后,约是南朝齐梁时期,贞白先生注曰:   《地书》即《地书·七秘典》,前古则名为《玄君七章秘经》。   也就是说《玄君七章秘经》中提到了“肿胀的壬女”与“无貌”的天。   在这工作本的另一个屏幕上则是另一本现今在TPC中也有大名鼎鼎的秘典。   《基塔布·阿尔·阿吉夫》,又称《死灵之书》。在这本书中,则直言道:“无貌”之神另有其真名。   那时候,喜马拉雅边上的分部也在夕阳里。   火焰般的云朵,点燃了林间的树梢,直到被夜色追赶,逐步攀入高天。而星星渐渐起了。   易小姐正坐在地上建筑的最高层。她底下的那个女服务生在为她批阅公文。   而她自如地坐在落地窗边上,与此前为她弹琴的拿着巨大扇子的少女席地而坐。中间的茶几摆了十几个小杯子,有的倒满了水,有的还空空如也。   “关于原子武器的赌约,是你输了,▉▉▉▉▉▉。”   易小姐抬起一个空的小酒杯,放入夕阳里,盛满日光而饮。说到最后的几个音节扭曲到不可思议,没人能听得清楚。   “是啊。我把武器都给了他们,结果他们却胆小到什么都不敢用了,什么大仗都不打了。”   那持扇的少女的声音如夜莺般婉转。   二十世纪是神秘频发的时节。三个或更多的国家大约在同时,就取得了名为“核武器”的技术,并以此,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一路打到了第一次原子战争。   这次战争影响之深远,不可思议。   但易小姐却深知,核武器的原理、质量与能量的互变,人类早早就认识到了。可切实有效的实现“不受控制的”核裂变与核聚变的原理,却并非人类自己发现的。   合众用于制造核武器的计划叫做曼哈顿计划。   曼哈顿计划之父名为奥本海默。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人虽然天资聪颖、学识超常,却沉迷于孔雀教之经典。   他精通八种语言,自学了梵文,最喜欢的书即是叙述孔雀教一位至尊神的事迹的《薄伽梵歌》。   更少有人知道的是奥本海默在原子武器试爆成功后,说过这么一句话:   “我正变成死亡,世界的毁灭者。”   这句话就出自于《薄伽梵歌》的至尊神的自叙:   ——我就是时间,世界最大的毁灭者。我到来是将要毁灭所有人。除了你们般度诸子,这里双方的战士均将丧生。   ——因此,你要起来,准备作战。征服敌人后,你将享有强盛的王国。我已安排了他们死去,而你,神射手,在这场战斗中只不过是工具。   没有任何人能知道,这历史之中种种细微之处究竟指着的是何等的真相,人类那时离毁灭又有多近。   只有如今黄昏,天已黯淡,万物陷入夜里。于是繁星明亮,聚成两道天河。有些正在迅速地变暗,有些则已经消亡了,还有些……正在接近地球所在的银河。   “那之后,你又要赌什么呢?”   易小姐问她。   “就赌这一次罢?这个银河能在螺旋周期律中坚持多久!如何?”   她笑道。   “这一次吗……”易小姐斟酌了下,说,“这一次的使者是哪位?是你自己的化身吗?如果是你,我肯定不赌。”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当使者。”   持扇的少女眨眨眼,又摇摇头:   “如果是我,绝对不会一次叫醒所有!要知道,慢慢来才有意思呀……”   话音落下的时候,易小姐忍不住惊诧地睁开了她常闭的眼睛:   “那可不得了了……也许我都要暂时转移……”   持扇少女只是抿嘴笑了笑,随扇起舞,又道:   “它有很多名字……”   《普神圣约》称之为审判日。   泰卓板块里叫它前兆。   而《死灵之书》敬畏地称它为复仇女神……   至于《玄君七章秘经》则唤它为报应!   “这次啊,那报应的星星已经在路上了。”   星沉大荒,断鸿声里,那未知之物在无际星空下,侧首说道:   “它将首先拜访大银河。” 第二十九章 外星来的避难者们(上)   说来,易小姐记得有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可能也不是那么久。   西方世界有本著名的经典叫做《新约全书》,在《新约全书》的《马太福音》第二章 中,曾经记载过一次异常的天象,说是救世主·耶稣在马厩里降生的同时,有一颗星星照亮了伯利恒(城市名)的早晨。   十字教为了庆祝救世主的诞生,就称那颗星星为……伯利恒之星。   同样有记载,从东方的占星术士,观测到了这颗明亮的星星,并发现这颗星星在西方的天空停留了很久。   后来的天文学对这颗伯利恒之星共有三种猜测,一是彗星,二是木星与土星的会和现象,三则是超新星爆炸。   但不论如何,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解释能被科学界认可。   也就没有任何人知道那颗照亮伯利恒的早晨,宣示了十字教圣子诞生的星星,所要向宇宙宣示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件——   “你从那个时候起,就知道是哪个使者了吗?”   易小姐问她。   “是的,是的!我已经等了……两千多年了。”   她靠在窗边,遥望银河,并在星空中逐渐消失。   “从看到‘前兆’的‘前兆’开始,我就在等待了……终于,“前兆”,即将抵达银河。”   持扇的少女正在逐渐消失。易小姐猜它大概率要去找它自己其他“化身”的麻烦了。   易小姐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自这个宇宙开辟以来的第三次‘前兆’……恐怕要把人间换了,不知日月天地又是几何……”   今夜,月亮很亮,把满满的山坡都照得亮堂堂。   而天是好看的深蓝色。   “怎么?你要放弃这片泡泡的簇了吗?”   少女反问。   易小姐摇了摇头。   “我想这次,一定会有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所以我会等待,一直到所有的星星寂灭、能量不再发生流动……这宇宙的历史完结、而伟大的黑暗将成为唯一且最后的主宰为止。”   她说。   少女开心地笑了,双手在胸前相握:   “这就对了,一定要看,一定会有很多想不到的事情发生的!我很期待!很高兴!很……幸福——”   她在月色中逐渐消失,只留下一把扇子跌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而少女的杯子里,则盛满了墙角的阴影。   那时候,与莉子春丽告别后的锡安正在群山中行走。他几次不住向天空伸手,因为在田野中,星星离大地实在很近。   自然还在享受最后时间的静谧。   许多事情的变化还有许多时间。   几处还有少许围绕TPC总部的村镇,几处则尽数荒废了去。夜来的露水,把草地弄得湿漉漉的,几处虫鸣不止!几处……悄无声息。   走过水稻田的时候,锡安可以看到一辆弃之不用的火车不知为何、正停在寂静的乡间,长满了藤蔓。   有一只老鹿就带着一只小鹿就跑进了火车里,把这火车做成了自己暂时栖息的窝。   从荒野里再走过去些,则可以看到一些奇怪的动物,可能是已经灭绝的、或者从南极冰盖底下复苏的古植物,正在入侵原本的自然。   有一条河被奇怪的植物阻滞住了,水质变得极差。还有一个地方明明植物茂盛,却见不到还活着的食草动物,而那些饿死的肉食动物们的尸体则迎来无数的食腐者们。   这是生物界不停失衡又在尝试找回平衡的过程。   春、夏,自然界还温和。等到秋冬,事情就要发生更剧烈的变化。   恐龙或类似恐龙的怪兽很多。   这些怪兽大多无甚出奇的,多数是低配哥斯拉,在远古时期就不曾能压倒那最强的原子恐龙一脉。   但因为多,见得也就多。   入深秋后,这些怪兽要么出奇狂躁,要么就是出奇安静,没有一个感觉是正常的。   “我也不知道它们正常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锡安暂时不想打架,就绕过了在无人区大闹的它们。   艾雅在通讯里说:   “TPC认为恐龙形的怪兽一般都是白垩纪以前的的恐龙时代的遗产。我想它们的时代离这个时代太远了,因此,也会对这个七千多万年后的世界感到陌生和无所适从。”   锡安站在山头,一时出神,回过神来,就问:   “你在说谁?”   艾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声道:   “我什么也没说……”   再走一段距离,就接近TPC设置在南亚的一个大型航空基地。十几艘宇宙飞船从地上打开的发射门里升往天空,直把天空照亮。   这边是自然荒野的夜晚,而那边是钢铁的黎明。   这种错谬感让锡安一时失神。   原本人类设想的航空时代,地表应该是被人类完全占据的后现代都市……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是在不足原先十分之一的领土上,要逃离地球。   越过了这一侧,就能见海了。南极的融化趋势,让海平面无情地上涨,不停地侵蚀陆地。   到了这里,就已是太平洋附近,再往前去,离报应号已经不远了。   锡安就踏足水上,继续往前走。   “巨人,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他保持了与报应号的通讯,星野梦美在这天夜里突然问道。   “问吧……”   锡安就答。   “天外会更好吗?”   一直到现在,TPC一直认为光之巨人是猎户座某处外星生物的来客。   “……我不知道。”   锡安诚实地答道。   他不需要解读、也无法解读,人类自会在他的话上做一切解读。   东方的天色起了变化,他就在这天色下在水上继续往前走。很快一声长长的鸣响不绝于水面之上,接着报应号的阴影飞过他,他往上一跃,很快就从侧边开口飞入门中。   “欢迎回来。”   艾雅就站在门口,在风中发丝凌乱,说。   “嗯。”   然后,艾雅就瞟了好几眼锡安的衣服。   “这是莉子买的。”   锡安随口解释道,往里面去了。   魔剧院的事情,这三人保密了,确实就没告诉其他任何人。   等到主控舱内,一切都没变化,只是每天打扫过一遍,显得很干净。   艾雅和梦美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她们唯一做的一点改动在于把那音波怪兽弗雷尼克斯的头挂到了墙上。原本是被锡安放在地上的。   “一个月后,弗雷尼克斯就开始发臭了,但它的眼睛却突了起来,一直是睁着的。”   梦美说。   “我和艾雅不想它一直发臭,就分析了成分,按照处理尸体的方法,处理了弗雷尼克斯。我们想把它放在一个好位置上,艾雅说窗对面行吗?我想这样它就可以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那样它的眼睛就能看到许多不同的东西,我就和艾雅一起做了。”   锡安摸了摸梦美的头:   “做得不错。”   “嘿嘿,谢谢你!巨人先生。”   梦美咧开了嘴。机器人有一种非同凡响的纯粹,就有纯粹的好处和幸福来。   等支开了梦美,艾雅就靠在窗边,她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直到锡安主动开口问了:   “难道你不好奇我这段时间的经历吗?”   “我是很好奇,可我又想到老是想着知道的过去的事情,毫无意义,就算了。”   海上的天色与地上的天色是不一样的。报应号慢慢上浮,逐渐可以看到地球的弯曲来,大地沉陷在了地平线的另一边。   这时,艾雅又说:   “人们之所以好奇过去的事情,是因为过去的事情会对现在的人造成影响。他们想要知道过去,就可以掌控一个人发展的脉络,就可以掌握现在的一个人,可以推测出他下一步的行动来。这就是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但我想我不需要那么做。”   “为什么?这不是TPC给你的任务吗?”   她只是转过头来,认真地凝视眼前的矛盾的存在体:   “我相信你。”   锡安吃了一惊。   “你和斯莱是一样的吗?”   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被锡安杀死的斯莱更信任“巨人才可以拯救人类与地球”这个命题了。   他早早想到了这一切,甚至想要抢先得到对巨人行为解释的权利。   “这倒不是……”艾雅俏皮地一笑,转开了话题,“只是因为现在是报应号给我东西吃,而不是TPC呀!”   “哈哈,这个也是!”   锡安笑了笑。   报应号存在自我意识这个现象被艾雅发现后,艾雅就让报应号捕了不知道多少山珍海味。   再加上里面一些古怪的加工装置,她与梦美,也不需要定期从人类社会采购什么东西了。   报应号在平流层上,艾雅就在报应号中,俯瞰星光点点的大地。   “其实我一直害怕,哪天传来,TPC的人被你杀干净的消息。实际上在你杀死斯莱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可能把那些跪拜的人全部杀掉。”等了好一会儿,艾雅又开口了,“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实际上,因为他们活下去了,就会有一个新的传说。”   “传说?”   “你可能不知道,支配最多人类的一个‘宗教’的《旧约全书》中,曾记载过许多残忍的事情。说是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忽然降下火雨,把许多城市毁灭了,又忽然发大水,连婴儿都要杀,把人类杀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但最后的那个叫做诺亚的人却仍然崇敬神明……反正他活下来了……”   “这个传说真可怕……”   “是啊,明明,这神的残忍是不可思议的,但古老的人类就是能忍受,甚至还要继续赞美这个万能的神,因为他真的很强大。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害怕或者受了蒙骗吧……历史上,人们一直在不停地赞美那些明明是在凌虐自己的东西……”   “我知道你说他们活下去、会有的新的传说是什么了。”   锡安走向前去,仰望无际的星空,道。   艾雅说道:   “他们现在就在说,你杀死一个有罪的人,而留下了义人们,那么其他的人要向他们学习。”艾雅说,“这是现在人类之中争执比较大的。原本的TPC,和新生的势力。他们迟早会分出胜负。”   天上繁星的亮度还在发生闪烁不定的变化,好像在对这个世界不停地眨眼睛。   事件UME040,又称银河系星群亮度异常闪烁事件,仍在继续发酵。   据统计,今年入冬的时候,太阳系一百光年内所有的恒星都发生了亮度的闪烁。这是个不可思议的数字,足有上千上万,让TPC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宇宙运行的规律。   “也许……其实是我们的太阳最格格不入。”   天体物理的大师们为此争论不休。   正因为UME040的现象,大量天体物理从业者,要么不需要被强制转移到生产岗位,要么就是从生产岗位重新被TPC请回了研究岗位,得到了一些好处。   “说来,杰顿星人已经消失很久了。”   人类突然断绝了与外星人的一切联系,好像突然孤立了起来,又回到原本那宇宙中孤独的状态。好在与此同时,世界也变得平静。   在这段时间里,人类尝试了一些与杰顿星人联系的手段,但均失败了。   但变机来得很快。   约是十一月份吧,在地球与火星的轨道之间,哈勃望远镜忽然观测到了一块直奔地球的奇异的透明晶体。它的透明达到了那么一种程度,以致于人类只能依靠光线通过这块晶体时曲率的变化,才能发现它的存在。   若是站在它的面前,更可以轻易地透过它见到一个扭曲的现实。   太阳的光就在其中不停地发散、晕开来了。   “不可思议……”   通过照射,居间惠领导下的太空TPC的太空防卫军很快发现了这块晶体上密密麻麻的管道与纹路。   同时,根据光线扭曲的范围,TPC测到了这个晶体的体积大约是月球的四分之一,而质量大约是九分之一。   “有人能猜到,这是什么吗?”   科学界的回应寥寥,或者说……他们回应了一切可能,无法做出任何确定。   这样,责任与重担就压到了太空TPC这边。   居间惠在有限的时间内想了很久。   不论如何,使用无人机与之接触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   大约离地球一个天文单位的尺度上,太空方位军的小型深空探测用无人机,使用机械臂与这块晶体发生了接触。   于是……这块晶体立刻亮了起来。   就好像透明的水缸里忽然注满了五颜六色的水,在空中,离奇梦幻。   接着,它立刻发散了一道含有信息的无线电波通讯。   人类后来才了解在晶体与无人机的接触之中,它一瞬间就复制了无人机内部的一切电子元件语言,逆向破解了人类的编程手段。   因此,人类收到的是一封用特别的程序语言写出来的信。   这封信是一个可以轻易执行的程式。   显然,这个程式具有十足的执行风险。人类当然不敢在超级计算机或联网的计算机上执行程序。   他们选择在一个孤立的、封闭的、不联网的地面系统环境下,执行这一程序。   这个程序既简单,又快捷,十分钟内就出了结果。   而结果便让TPC目目相觑。 第三十章 外星来的避难者们(下)   结果不坏……也不好。   经过信息部门的努力,最后的结果是一段视频,全片长度超过三十个小时。四个被指定的地上分部同时成立相关破解小组,尝试进行解析。   同时,罗伯特·沃尔顿,当天就在总部的任命中担任该起突发事件特别行动小组组长。他很快作为总部的特派人员参与太空TPC和地面支援部队的行动中,负责组织这场行动。   “你好像很受老人们的看重。”   雷思诚私下对他说。   “有的人越老,就越是什么事都不想管,只想着自己怎么死。有的人越老,则越是什么事情都要拎得清清楚楚,生怕年轻人们犯蠢咯!我是他们喜欢的那类能够把报告整明白的人。”   沃尔顿正在看那视频。   他被要求向TPC决策层做一场汇报。   因此,他和他的助手们一起额外从全世界召集了具备视频剪辑知识、且具有水准以上生物学常识的天体物理人员,对视频进行重剪辑。   在六十亿人之中,只要是人类能学会的知识,不论如何两两组合,总是能找出足够的适用的人才。   同时,尽管计算机专家们认为不需要,但为了网络与服务器安全上的考虑,他们是使用摄像机对着程式执行结果的视频进行摄录后,再进行剪辑工作。   剪辑后的视频长度在二十分钟。   这便成了这次汇报的核心要点。   罗伯特·沃尔顿平静地站在VR的虚拟实景中,而他的身后便是那仍然悬于太空之中的五颜六色的晶体的摄图。   来自世界各地进行虚拟现实VR会议的总监们大多在此时上线,郑重地等待人类与地外文明再度接触的结果。   值得一提的是,艾雅也被邀请参与了此会议。   邀请了艾雅,自然就是为了邀请其背后的锡安。   艾雅选择了“只旁听”的参会模式,在这个模式下,只有与会名单中会显出自己的名字。   同时,VR虚拟实景里不会显出“只旁听”者,“只旁听”者也不能说话。   “现在,就请各位总监,欣赏一段来自外星文明的礼物。”   沃尔顿站在一边。   于是那太空站对未知外星晶体的照片一暗,变成屏幕的样子。   最初就像那晶体被点亮一样,屏幕里忽然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光,裂成一排,旁边另有标准。   “首先,我需要简略地介绍一下,这种生物的‘视觉’所能识别的‘可见光波段’与我们肉眼可以看到的‘可见光波段’并不同,详细可见报告的第三十六条。”   罗伯特·沃尔顿解释道:   “人类的眼睛只能接收可见光。但它的眼睛可以接收从无线电波到紫外线的全部波谱。因此,他们看到的世界要比人类看到的世界更为丰富多彩。”   工程人员发现在那个程式里,精准地使用了表明为无线电波与紫外线的编码信号。但人类是看不到无线电波和紫外线的,就只能转码成人类既有的颜色信号编码,使用局部亮度和局部对比度的变化进行区分,好让人们可以模仿异物的视觉。   这里面的工作量惊人。   “所以,各位总监,正如表中所示,视频中一切深红色其实是无线电波,视频里一切深紫色其实都是紫外线。”   话音落下的时候,屏幕里,一片液态的粘稠的海洋忽然就亮起来了,万物迁流变化,还有类似云彩的东西,正在不停地浮游。   最初是黑白色的。   “我们的科学家们猜测,这所显示的应是一个类似木星或土星的气态巨行星。而这视频则叙述了一段不同生命的起源。”   沃尔顿一边说。   居间惠一边听,一边翻说明文档,一边注目那无边的光怪陆离。   黑白慢慢地、便有了诸多其他的色彩,人们猜测那是在叙述这种外星生命逐渐取得诸多视觉的过程。   上千万的怪异的结晶,就像积木似的,不停地尝试互相拼成诸多不同的样子,还有许多长条状的细菌大小的东西,好似游蛇丝絮般在这温暖的海洋中游曳。   清者上浮,浊者下沉。   它们是在由氢氦组成的类木巨行星的大气层中诞生的,在那大气中成长。阳光下显出不同颜色的云层就像波浪一样在那气态巨行星的风中不停地翻滚。   人们看到,那些微小的生命们也同样遵循随机变异与适者生存的发展。   它们不停地组装或变化成其他的样子,好适应这危机四伏的星星。   “它向我们展示了两种进化路线……一种是不停地在同等体积下在加剧自己身体的复杂程度,但这样,它们就会变重,一旦变重就会逐渐向更底层液态金属氢的海洋中掉去……之后,液态氢海过高的压力与温度就会抹煞它们的生存。”   罗伯特·沃尔顿说到这里的时候,人们正看见屏幕里,有如沉重的线球的物体,已经不停地将自己拆解,却无可奈何地,越来越低,越陷越深,直到在液态氢海洋中消失不见。   “而另一种则是轻盈的。它们不控制自己的体型,不停地增长自己,于是便会在那类木巨行星表面超过每秒一百米的狂风中无影无踪。”   而那则是屏幕里如同云一般庞然的复杂的巨物,好像绵延的白云!   可突然一天飓风之起……它便在那无际的大气中被迫漂流,很快就被撕裂了。   这是在同一种进化枝下的不同的分叉,它们不停地区分自己,有的造出了滤食器官,有的则取得了更强的视觉。可它们都难以仅靠自己克服这巨行星中无穷无尽的危机,更无法克服那不停撞击母星的微小星体。   于是视频里,这一切繁华昌盛的不同类别的生命……最终选择了相与为一。   轻盈的云和沉重的铁块彼此相依,将各自的身体拼接在一起,于是它们最后就成功地像一把降落伞一样,在这云层中维持了稳定,从而睁开了它们感知群星的眼睛。   于是它们总算从云层中逃出,慢悠悠地上浮,直到那可以看见群星的位置!   在气态巨行星暴风的吹拂下,悠悠地注目那灿烂不可思议的……太阳。   视频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人们目目相觑,不知道这外星生命想要传达的是什么样的信息。   南极的总监雷思诚这时出声:   “你们可以凭此确认它们的坐标吗?”   纵然还不曾能脱离太阳系,但人类已经构建了大部分在月球上可以观测到的银河星图。   靠着星图,与那从巨行星上看到的星空进行对比,就能得出初步的结论。   其次则在于太阳的性质,靠着太阳的性质,也可以缩小恒星的搜索范围。   “AM正在计算中,确认的结果……刚好出来了。”   罗伯特·沃尔顿接到了一条紧急讯息:   “那颗恒星离我们很近,只有十光年。在座的各位也定有知道名字的。它的名字叫做波江座ε,又称天苑四。”   “那么,你们认为这波江座晶体……姑且我先称之为波江座晶体……”居间惠在这时候发言了,“来意是善是恶呢?”   “姑且,我们认为它是善的。”   沃尔顿说道。   “因为这种行为,这种把自己的演化路线透露出去的行为,人类也做过,我们认为是传递善意的行为。”   这是当年在冷战太空竞赛的背景下,旅行者1号时候的事情了。   当时,人类向太空发射了一个名为旅行者1号的探测器。在旅行者1号上携带有一张金唱片,上面刻录了大量关于地球与人类的信息,包括人体的形状,多种大自然的风的水的声音等。   大约2004年的时候,旅行者1号已经离开了太阳系,远赴星海去了。   “我会考虑这个意见的。”   居间惠想了很久,说。   这就是目前TPC最为关注的外星社交事件。   档案编号:UME051   暂定名:波江座晶体   在十一月份忽然拜访地球的巨大物体,目前无法确认是否是某种生命现象,如今在地火轨道之间长久地悬停。   “它似乎并不想靠近人类,也不想抵达地球。”   地球上看波江座晶体都能看得清晰,那么环地球轨道站上就更能见得一清二楚了。   南夕子就在拿望远镜远眺这神秘光华,只见波江座晶体把自己摊了开来,就好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悬在太空,不停地吸收太阳的光与热。   “她们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前来地球的呢?”   这是现今所有人饭前茶后都在讨论的问题。   人类没有贸然地进行攻击与接触,换而言之,也就是没做任何事情。   若干派出的无人机也成功返回了。但这些无人机自然也不敢再启用,而是直接拆解封存了起来。   事情的第二个转变,则发生在十二月份。   与波江座晶体不同。月球的天文观察所中,发现了大量人类可以理解的圆盘飞行物冲过了土星附近。   从二十世纪开始,关于圆盘飞行物的消息就不绝于人类之耳。   TPC更是将其设为重要的UME档案。   但那不是属于杰顿星人无迹可寻、浑然一体的圆盘飞行物,也不是TPC曾发现的任何20世纪曾经出现过的圆盘飞行物……而是缓慢而巨大,用环形结构的寻常的圆盘飞船。   这种设计,人类非常熟悉。   “因为我们想要制造的生态圈飞船中,就有若干种环形设计。”   环形结构有个好处,在旋转的时候,它可以以离心力模仿重力,营造出类似地表的适宜人类成长的环境来。   假设没有足够重力的话,婴儿原本为了对抗重力而产生的骨骼与肌肉系统、得不到重力的刺激,会变得非常脆弱。不过预计中,大约迭代两百年,就可以在生物学进化中解决这个问题。   环形设计是如此的显然,人类可以确认这种生命体与人类原本生存的环境是相似的,都是类地行星。   但它们似乎无意与人类交流,而是径直在介于火星和木星轨道之间的小行星带里安了家。   它们的环形结构靠在谷神星上,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到了这时候,任谁都知道事情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   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个问题。   其中也包括我们许久不见的新条茜和宝多六花。   如今她们已经按紧急法令提前毕业,成为TPC教育工作者的一员。   “好奇怪诶,六花!”   茜拿着报纸匆匆地跑到宿舍里。而那时候,疲惫的六花正在小心翼翼地用电磁炉煮火锅,生怕跳闸被这一带的管理员警告。   “又出现了外星人了?”   “是的!但它们好像不是很想来地球上,只是停在小行星带的位置。大家都在猜想,它们是不是吸了氧气就会死掉。”   这是个非常有趣的猜想。   因为地球上有一部分古菌就是严格厌氧的,非常害怕氧气。   “说不定外星人呼吸了氧气,就会死掉,所以它们就不敢来入侵地球了。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这是网络上自媒体洋洋得意的科普。   因为后续的心理治疗,茜已经完全把那些幻梦境的事情当做自己的臆想了。她靠在六花背上,暖洋洋的,兴高采烈地说。   “是吗?……我觉得外星人也许可以放一把火,把地球上的氧气都烧光了呢!”   而六花侧首,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一种无奈。   “对啊!都能开飞船了,难道就还会怕氧气吗?”   “别管这些了,茜,好了!”   等到火锅煮熟了,香味便溢满室内。   但不幸的是,这时,跳闸关电了。   不论小道消息如何议论纷纷,任谁都能察觉到一种诡异来。   当代的人类对于外星生物并不是陌生的。   光之巨人击败真哥斯拉,杰顿星人突然拜访TPC总部的作为都让当代的人类意识到了宇宙并不空旷的事实。   而卡尔多星人伪装成人类、尝试欺骗地球的行径,更是让人类对于后来的一切外星生物都抱有十足的警惕。   “只是这些外星生物与我们此前遇见的外星生物们好像都不相同。”   胜利队队员堀井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它们把太阳系看作什么宝地了吗?就这样,纷纷来到太阳系里。”   只是来自外星的访客络绎不绝,好似太阳系是什么绝佳的旅游景点。   大约到了十二月份下旬,第三种外星种族便出现了。   它们与前两种外星事物存在的形式又不相同,好似一大堆肉质的球体,最小的直径也有一英里以上,身上到处是坑洞,好像是安装了许多东西的样子。   但它们的皮肤非常特异,足以隔绝真空。   它们游入太阳系的柯伊伯带,就径直去了海王星和天王星附近,在这两颗气态巨行星之间来回奔走。 第三十一章 前兆的前兆   地表的观测会被大气与重力阻碍。比如,透过大气会看不精细,而地球重力也会引起精细器件轻微的变形。   太空的观测无拘无束得多,最主要考虑的只有造价,其次则是辐射。   在人类已经下定决心离开地球的当下,资源……不计其数其倾斜。   如今在环球轨道上,一共有四十二个的大型太空站,人人紧张,步履匆匆,随时都可以进入战斗状态。   那游鱼般的太空物种,最终被UME档案管理部门定义为UME054。UME054在进入天王星轨道后,便在天王星与海王星之间逡巡徘徊。   天上的观测站点都在观察包括波江座晶体、谷神星外星物种还有UME054的动向。   “它们的表皮很神奇……同时……它们似乎对自己的表皮做了改造。”   地上的研究所里的科学家们也议论纷纷。   这个状态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最后UME054是在天王星的小卫星群附近停留了下来,时而隐没在那巨大的气态星星的背后。   “它们似乎很想要进入天王星与海王星……但都没敢进去……”   居间惠看了很久的录像,也没能猜透这些外星生物的想法,只知道不知不觉间、太阳系忽然热闹了起来。   “队长,它们会像卡尔多星人一样来侵略我们吗?”   南夕子在居间惠旁边,整理好数十份文件,一一交给各空间站的站长,回过头来,问居间惠。   居间惠沉吟了会儿。   “南夕子,我在想……”   她说。   “也许,它们的想法和我们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   “都是趋利而避害。”   居间惠拿着那本TPC今年颁布的蓝皮书,来到走廊上,靠着全息显示器,静静凝视底下无边蔚蓝的星球。   “我们认为我们要离开地球的理由很简单,我们无法承受巨大灾难的代价。”   太空站重力很低,南夕子跨步起来,就到了居间惠身边。   “那么我想,那些外星生物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呢?”   她说。   “队长的意思是……那些来到太阳系的外星生物也在躲避着什么吗?”   南夕子又问道。   “是的。”   “可是,队长……假设那些外星生物也在躲避着什么的话……我的意思是比如波江座晶体,猜测来自猎户座旁边的波江座。她们从波江座逃了出来,可能就是说波江座已经出了一些事情。”   南夕子说得很慢。   她想起了许多螺旋教典里的内容,又想到了月球人对于三千万年前的事情的记载。   “我们猜测它是来自十光年外的天苑四。可是现在我们看天苑四,天苑四是一片平静。这就说明十年前天苑四,波江座晶体还没有准备逃出来……可是现在,它们突然抵达了太阳系。岂不说明,也是在短短几年内,天苑四的行星,就和地球一样,发生了惊人的异变。”   她们从廊道里开始走路,往食堂的方向去。   “是的……”   居间惠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我们继续按这个思路推理,那我们不是无处可逃吗?太阳系外不也是一片灾难吗?而它们又为什么要来到太阳系安家呢?是太阳系比较特殊吗?可地球上也有很多可怕的事情啊!”   “你说得对,南夕子。”   居间惠捏着自己的下巴:   “也许是我的猜想出了问题。”   照这个思路推理,确实是矛盾的。   南夕子摇了摇头:   “不是的,队长,太阳系确实有一个特殊的地方,也是我们最近一直在研究的。”   她轻咬嘴唇,吐出了那个字眼——   UME040,银河系星群亮度闪烁事件。   “因为太阳没有闪烁,所以……外星生物们都跑到太阳系里来了。可为什么太阳没有闪烁,而其他的星星却闪烁了呢?”   南夕子继续探寻,但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   “我记得沃尔摩尔博士曾提出过一个意见。他说,也许是类似戴森球的人造物挡住了恒星的光芒。”   戴森球,是一个叫做戴森的人在1960年提出的理论。他是想用直径2亿km不等的人造物,把恒星裹进去,从而完美地使用恒星所有的辐射出来的能量!   这就好像造了一个巨型太阳能板把太阳关在里面。   同时,戴森也建议过,如果观测到不正常的恒星亮度闪烁,可能就是有类似的人造天体挡住了恒星的光,可以用这种方式搜寻外星文明。   可惜的是,人类从未发现过恒星亮度闪烁,直至如今。   “那么问题就转变成——为什么银河系那么多星星都在建造人造设施,而那些外星文明都在往唯一没被建造人造设施的太阳系逃窜呢?”   居间惠陷入深思。   “你的这个问题,但需要前提成立的假设太多了。”   “是的,队长!我只是作一种猜想。”   南夕子说。   这个时代的人,要么什么都不想,只是过TPC所要求的螺丝钉般的生活……要么就会想很多很多,一直想到辗转难眠。   不论如何,TPC仍在有条不紊地执行其战略,准备将其一步接一步地落实。   自然控制机器·天界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火星的绕日轨道和地球的绕日轨道不是一条,运转速度也不同。最远的时候,火星在太阳的另一头,地球在太阳的这一头。最近的时候,地球和火星在太阳的同一侧,仅有五千五百多万公里。   这个时机,这就是发射自然控制机器·天界最好的时机。   纵然如此,地火距离也是地月距离的一百四十倍以上!因此,地火航行和地月航行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上的事情。   至于对更远的行星的探索就更可怕了。   同时,载人航天与发射个探测器之类的,也完全不是一个难度的事情。   好在包括核聚变在内的新技术的攻破,让地火航行变得简单了许多,只是TPC也不想白废资源,于是时间节点上就准备围绕地火相近的时间点做最细致的安排。   地火周期,小学生也可以算出来,约是780天左右。地火的下一次极近点,是在明年的四月份。   负责这个项目的中亚TPC分部在总部直辖内,如今也一直在准备这件事情。   他们开了一个发布会,为的是广而告之。   在这里呆了不少时日的莉子和春丽就参与了这次记者发布会。   “我们预计在本月下旬,就将自然控制机器·天界直接发射到火星上。天界一旦抵达火星,就会立刻展开,在火星前线基地的操控下,对火星大气进行有条件的净化。”   中亚TPC分部的总监在总部的制约下,也是个规规矩矩的人。这个分部的部长称病不出,副部长则大多有事,居然就让他出来做汇报。   他长着一副国字脸,端端正正地开始说明。   他身后的PPT里正在播放一个简短的火星登陆动画。   “这个过程非常漫长。不过到了明年四月份,我们预计能取得一定的成效。届时,我们将安排超过十万体自动机和超过一万的自愿火星移民,前往火星进行建设。在下一个周期,也就是二零五零年的六月份,火星基地的生态圈便已经初步形成了。到时候,我们就有了第一个退居的地方,再不用受到怪兽之恼了!”   底下平静,只有拍照的声音。接着便进入提问环节。   莉子记了一会儿笔记,又皱起眉来。   “怎么了?莉子。”   春丽问她。   “没什么,有点不舒服,我们先走吧。”   她被旁边浓烈的香水味呛了一下,又想了会儿,就与春丽一起提前离开了发布会。   她们俩回到暂宿的地方后,胡乱吃了点东西,就一起躺在床上。   春丽听见莉子给新条茜打一个电话。   在茜的父母双亡的现在,莉子是茜最直接的依靠了。莉子也愿意做这个依靠,定期会和新条茜做一些沟通,免得她的心理症状再复发。   “首先要恭喜你进入了教育系统,以后你就有点苦咯!这个月累吗?”   莉子问她。   “很累,不过又觉得很值得。”   茜在电话的那头嘿嘿笑了笑。   “可是……我不是很想做教育系统了……”   “为什么呀……教育系统应该是最轻松的系统了。难道你想像男孩子们一样,去工程系统和军事系统吗?”   现在,人类内部的分工是极其明确的。   “我想像莉子一样,做个自由职业者!”   茜突然大声说道,吓了莉子一跳。   莉子对着通讯里茜的脸,温和地笑了:   “这就老让我为难了。”   “我没想让你为难……我只是说说而已……对了,能给我再讲讲巨人的事情吗?”   “我没什么新鲜的啦!我与巨人也只是接触过一段时间而已。”新鲜的和不能讲的都不能讲,讲了,茜和她都要去内参院喝茶了。   她说。   等挂了,她看到春丽正侧着身子,幽幽地看着她:   “自己和自己当女儿养的女孩子,都沉迷于一件事情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莉子眨了眨眼睛: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还在想白天发布会的事情。”   地下的基地里是见不到任何星星与月亮,也没人想看电视。但这小小的房间仍不安静,要是有人大叫起来或做起运动来,都能透过墙听见。   “发布会的事情吗?”   “……我,我感到怪异,但想了很久,又没想到怪异的地方就放弃了。”   “是没有人鼓掌吧?”   莉子诧异地转过头去,看春丽。   “这不是很奇怪吗……”春丽静静地说,“虽然说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但没有任何人鼓掌,冷淡地,好像大家都在听不相关的事情一样。”   “你说得对……我们是不是忽视了什么?”   “忽视了什么……那么忽视了什么呢?”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门。   莉子立马问:   “是谁?”   没有回应。   只有门底下被塞进来一张纸。   上面绘着光之巨人打败真哥斯拉时候的图像,背面是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字。   ——亲爱的朋友:您好!   (中间列举了一大堆或真或假的巨人打败怪兽,而TPC什么也做不到的事情。)   人人都喜欢光明,因为那里充满着生命。没有人爱慕黑暗,在那里;死亡和痛苦正等着完全跌倒的人。我们相信光辉始终照耀着我们每一个人,只有追随光辉,才能永远!   TPC只想贪天之功据为己有,不愿意见到真理的发展,如果有兴趣的话,请搜索崇光者看看吧!只要往下找,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我们的。四海之内,皆是兄弟,光会保护你和我的!   “是什么东西?”   春丽起床在刷牙,准备睡觉了。   “是一张传单。”   “有地址或网址吗?”   “没有。”   莉子摇了摇头。   她搜索崇光者后,翻了好几个搜索结果,都是TPC宣布崇光者世界联盟是非法基金会的事情。   不过有几个机器人评论说了一大通赞美TPC的狗屁话。莉子无心点开其中一个,却看到那人备注里写着出自某个卖聊天机器的网店。   莉子便点开了那个网店,便看到这店铺还有印刷传单的服务。   这就立刻和传单连上了……   而且这个店铺是有普罗米修斯工程背景的,说是商业合作伙伴。   莉子咽了口口水:   “这是个链条……要追下去才能知道结果。我不敢继续追,这说明他们已经有组织、有行动了。”   莉子想了想,把这件事通过居间惠、高松翔等老和国分部的渠道汇报了上去。   但居间惠只是无奈地说了一句话:   “你没追下去吧,找不到理由的,我们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筛选的方法,但确实落实不了,也用权利取缔了一些明显的,不过总会冒出些新的。莉子,你也没看过送传单的是什么吧?他们是用无人机,或者用快递夹了张纸。我们也用监视摄像拍到了一些人,但都是些被拜托的好心人。”   也有人故意印刷传单陷害一些人或部门。   真真假假也就越来越分不清楚了。   “那就不管了吗?”   “在内参的评估中,这是个次要的矛盾。”   而且TPC的体系所依赖的支柱之一是无人机与超级计算机系统,这是个别人类不论如何都撼动不了的。   “确实。”   莉子答。   到了十二月中旬,第四种外星造物出现在了位处柯伊伯带的巨行星附近。 第三十二章 天界的发射   柯伊伯带是太阳系的边缘,更在海王星轨道以外。它与小行星带类似,包含许多微星。   只是人们之所以能看到太阳,是因为太阳在发光。   而之所以能观测到不发光的行星,也是行星反射了太阳的光,要么便是从天体运行的法则计算而来。因此,发现海王星和更外层的行星,是困难的事情——只因它们,都隐于一片黑暗里。   陆续十几年来,人类向柯伊伯带发射了若干天文探测器。正是这些探测器发觉了第四种外星造物的波动。   当时的探测员们还不晓得这是种外星造物,只是察觉到了间隔十天的几个小天体运行轨道的异常。而数月前,他们发现希尔斯云出现了一道轨迹线。   这在中央主控计算机的地球防卫评估中也属于“警告”事件,这代表着那些小型天体有在若干百年后撞击地球的风险。   而外星人们陆续降临太阳系,使得TPC的气氛极其紧张,当天下了令。   于是月球天文台和环轨道天文台选择进行了一次详细的远空侦查。   “我们可能发现了一个新的天体。”   月球天文台的台长茜里妮非常激动。   柯伊伯带距离地球大约有三十个以上的天文单位,通讯延迟和干扰已经非常明显。以人类目前的通讯技术通常需要一天到两天左右的时间才能完成一次完整的信息交互。   而探测器的调整也非常复杂。   于是直到了十二月中旬,人类才看到了那个天体是什么——   那在遥远的星光中若隐若现的圆弧的边缘,还有被冰寒的固氮厚厚覆盖着的表面……以及地表冷峻的超合金。   人们立刻想到了某个可能……   “那是一颗……移动着的行星!有外星种族用它们的科学技术改造了一颗行星……在深空里移动。”   几个观测员分析了探测器传回的数天前的数据后,忍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外星文明……太可怕了。”   他们即时汇报了上级,TPC又加开了几次会议。   但令人类意外的是,那颗流浪的星星没有继续往太阳系进发,只是被柯伊伯带的第九行星捕获……或者是它主动减速,为的就是在柯伊伯带中停留,很快消失在茫茫黑暗里了。   大街小巷都要对此议论纷纷。   “柯伊伯带的形成原因至今是谜,那四号外星入侵者可能就是直奔第九行星。第九行星是个比地球大很多的冰巨行星……看样子,外星人们都很喜欢气态巨行星。波江座晶体是在气态巨行星中诞生的,而3号和4号都是在气态行星附近徘徊。”   高松翔对莉子和其他同行人说道。   莉子在中亚分部继续逗留,又联系了居间惠,居间惠则告知莉子,高松翔也在中亚分部工作。这倒让莉子吃惊,但开了一扇方便之门。   不过诸如矢口兰堂等原本的和国行政体系则被扔到合众去了。   莉子问到其中关系,高松翔就爽快地答道:   “你忘了吗?哥斯拉那时候,矢口和加代子有协议。加代子当时野心勃勃,想着要一起把侯赛因挤下位置!她现在在合众地位也不错,矢口他们去那里也是个好下场。”   莉子这才恍然。   等莉子在电话里和他说起关于天界发射的事情,高松翔很爽快地帮莉子沟通到了一位叫做林云的中亚分部的副部长。她是中亚分部的高层,也是实权派。   林云和莉子做了一次沟通。沟通下来的结果,让她对莉子的印象很好,于是莉子就被允许在外蒙的发射基地旁观天界发射的过程了。   十二月份下旬,是天界发射的重要日子。   整个中亚分部处于最高戒严的状态。   那时候,林云,春丽,莉子还有高松翔以及中亚分部的其他几个人就走在一起,参观完天界最后的调试,就在招待餐厅就聊到了关于柯伊伯带入侵者问题。   “我还记得第九行星取名的时候呢!好像是二十年前吧。”   莉子发现这个副部长林云似乎很怀念那时候,那是她的童年。她看到她侧过脸庞,远眺青空白云。   软绵绵的白云,在空中悠悠,一会儿变成零食的样子,一会儿变成母亲的样子。   “大家都在猜会取什么名字。欧洲的、美国的老家伙们,都说肯定要按希腊罗马神话取名啊!但当时我就不服气,我就跟我的玩伴们说,凭什么呀,不能用我们国家的神话取名吗?然后就有小孩子反驳我,这不对的,林云,名字要一致的,这样才好看,要遵循传统。我就说我不管我不管!结果谁也没想到第九行星最后的官方名字就是‘第九行星’,就叫Planet Nine。”   她小声地笑了起来,莉子也跟着一起笑。   莉子在一本政治书上读过这个趣闻。   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国际霸权几度更替,连带着文化竞争也是激烈。   笑完了,莉子就对大家说:   “这是不是因为气态巨行星资源丰富的缘故。我们不也想过去木星和土星去氢气吗?我想外星人可能也要取氢气、氦气作燃料,对不对?”   “你说的是一种主流的猜测。”   林云收回笑容来,看着水杯里的水。   她晃了晃水杯。   水就在杯子里不停地翻滚。   “可最主要的问题是为什么、为什么外星生物都来了太阳系呢?”   “是啊……为什么呢?”   也有人在小声地讨论巨人的事情,最近报应号沉进海底去了,好像在找东西。   莉子把这些信息都记在耳里,准备回去再找找。   天界临近发射的时候,年关已近。许多地方已经张灯结彩了,大量商品被TPC统一安排减价,看得出来TPC还是想过好每一次节日,好给疲惫的人类注入力量。   但天界的发射工作但愈发要紧。   莉子没去找那些明星的设计师们与主管们,只在流水线上和许多平凡的劳动者做了许多交流。   “老师傅,你们辛苦啦!”   莉子的汉语说得挺好的。   “不辛苦,不辛苦……”   一个六十来岁的人摆了摆手,乐呵呵地说。他在吃TPC统一规格的盒饭。   “快新年啦,有买什么东西,和一家人好好过个好年吗?”   莉子就好像平常聊天一样说道。   谁知这人就哽咽了。   莉子没有继续问,只是默默地告别离开了。   天界的发射则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   整个基地里的人很快喜气洋洋起来。承担这一任务的系统里的人们虽然理论和其他系统的人平级,但腰板都硬气起来咯。   莉子和春丽一起旁观了这一盛事。   林云就站在她们身边,大大的透明的走廊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发射场上那巨大的火箭的样子。   自然控制机器·天界早在一个月前,就被装在里面了。   莉子对许多技术细节并不清楚,她只觉得那巨大的银色物体好似一座大山,巍峨壮丽,全身没有任何缝隙,浑然天成。   “它会在一个月内到达火星并进行作业。”   林云说道。   “我们本来在试研一种新的动力系统,不过天界的任务太赶了,只能现在先用传统的方法直接送上天了。”   同时,大喇叭上已经在广播了——各位注意,两分钟发射,准备!   直到这时候,还有许多人在匆匆做沟通,反复确认,三十次,五十次,一百次地确认。   而大屏幕上和大广播上都有人在倒计时。   ——各位注意,一分钟发射,准备!   大片大片关于一切系统全部正常的播报不停地响起,或刷屏。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也不再多动了。   不知为何,莉子也激动了起来。   然后当倒计时归零之后,整个基地沉默了一秒钟,接着轰然震撼,离得近的地板猛地抖动一下,接着是一声平静的汽爆的巨响,烟雾瞬间如开花般腾扬开来了。   聚变的光焰瞬间划破苍穹,亮汪汪的。   于是那银色的山啊,就这样飞起来了,并好像流星一样……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许久未平。   但任务还没有结束,在一大波各系统正常运行的指示后,工程队伍已经可以撤了。但监控队伍仍在继续作业。   “我看过很多小型载人飞船的起飞,但没有一次能让我那么激动……”   莉子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   “因为这是种无与伦比的力量感。”林云好像还在回味,呼出一口气来,且说道,“一种野蛮的向天空的挑战。现在的飞船都太小气了。”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一次成功后的演讲。   掌声雷动。   这时候,莉子忍不住和艾雅靠报应号秘密通讯了一次:   “你有看到天界的发射吗?”   谁知艾雅回了一句话:   “我和他,都在看。”   艾雅没有胡说。她和锡安真的都在看。   报应号在水面上露出装甲和一扇窗户。   艾雅和梦美在窗户里看,而锡安则是一个人躺在报应号的顶部装甲上,远眺天空光辉的流星。   他们都看到那光辉的流星沿着圆弧状的轨迹逐渐飞离地球,按着人类计算好的轨迹,向着遥远的火星去。   在地火轨道之间,锡安可以清晰地看到波江座晶体仍然正在摊开成镜子的模样,吸收无边无际的阳光。   波江座晶体的生命形式极其特别,现在,锡安都摸不着什么头脑。   “我还挺喜欢火箭的。”   报应号在太平洋上沉浮。锡安站起身来,比划着火箭的方向。   他将火箭握在大拇指和食指围成的圈里,看着那个圈越来越远,直到火箭消失在天的尽头。   “也许,我可以自己尝试学学造飞船或者改造飞船的技术?”   锡安有点意味不明地往自己脚底下的报应号看。   报应号硬是忍不住抖了抖,在艾雅和梦美呆的那扇窗户前不停地掀起白浪与泡沫,弄得一切都看不清楚了,让艾雅频频与之沟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有怪兽袭来了。   他原本计划要去木星那边看看的,不过第一因为外星的访客的逐渐增多,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要监视的东西太多了。第二也是因为木星比土星更远,一个来回所需要的时间更长。   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就可能来不太及。而群星的亮度异常闪烁,更让他感到不安。   可是锡安并不会超光速的飞行手段,事件就变得极其被动起来。   因为这冥冥之中的不安感,锡安决定在地球上多呆一会儿,同时继续探究自己的和地球的奥秘。   原本,他想先找到《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所指示的南太平洋遗迹,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这样来看,我可能还是要放弃海洋,先去人类世界里探索。”   他站在报应号上,想道。   “时间太少了。”   载天界的火箭很快消失在大气层外。梦美等艾雅坐下来后,非常认真地就和她说道:   “艾雅,你们准备新年怎么过?我作为报应号的大管家,也要准备起来了。”   “你是下载了什么新的数据库吗?”   艾雅愣了一下,就问她。   “是的!”   梦美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才知道新年是这么重要的事情。”   她开始巴拉巴拉说起一大堆有关于新年的神话传说、小道趣闻来了,好像回到了天文馆里做星象领航员的那段日子。   只是艾雅低声说道:   “我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亲人在世上,我不过新年,西方的、东方的都不过,也不过节日。”   线粒体夏娃的档案里提到过艾雅的事情,梦美立刻想起来了,情感回路一时不知所措,就只讷讷地问道:   “那‘巨人先生’呢?”   “我想……他也是一样的吧?”   艾雅静悄悄地说道。   “只要他继续替人类战胜怪兽,就没有人会成为他的朋友,要么有求于他,要么敬畏于他,要么就崇拜于他……在事实之中,隔阂是永存的……不一样的,都不一样的,你是机器人,你可能不会感受到这一点。”   “我不太明白……对不起!”   梦美从未想过,也听不懂,一下子呆呆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但她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地说道:   “那你呢!艾雅!”   艾雅侧过头去,嗫嚅着没有正面回答:   “我……我是个失败者,也是个有点特别的异类,在人之中也是不一样的。”   说了一半,从上面传来一个问话。   “你们在讲什么呢?”   原来是锡安飞下来了。他的终端里显示出他收到了一封莉子的邮件。   “莉子邀请了我们,我们一起偷偷去中亚分部过一段时间,怎么样?” 第三十三章 年关趣事   不论锡安自己怎么想,也不论任何人怎么说,光之巨人的存在本身始终是特别的。   如果他真身到达中亚分部,没准在若干年后,如果人类还存在的话,那天就变成‘迪迦圣临’节了,他再来点超能力的“神迹”,那么同时,立刻,人类世界在小道地方所流传的《第三圣经》就要修订增补。   艾雅的身份如今也是很特别的。   “尽管TPC有对我和梦美的保密原则,但如果我们俩来到中亚分部,我应该也没有什么事情……”艾雅思量着,“顶多是遭到‘过于友好却不合我意’的对待。所以还是要化妆的。”   梦美就拍了拍胸脯,说化妆包在她身上!   “你……真的行吗?”   艾雅有点怀疑。   当初梦美来到海岸上去见想要大声感谢的茜和六花的时候,梦美的化妆就是换了一套衣服,然后在脸上画上了猫猫的胡须。   艾雅心想梦美这次化妆不会在她脸上画个王八吧,她可没少使唤机器人少女。   “我这次是下载了数据库的!”   梦美非常自信,气呼呼地说:   “东亚四大邪术的数据,我下载到脑子里了,绝对不会弄糟的!艾雅你个连口红色号都分不清楚的直女哪里有资格说我!”   “你是靠数据库的!用电子眼扫描一下就知道了,我当然比不过你。”   谁知道艾雅刚这么说出来,正在把一大堆化妆品拿出来的梦美忽然沉默了下来。   她也认不清这些稀里哗啦的瓶瓶罐罐,只用电子眼扫描一下,与自己的数据库作对比。作好对比后,她才开始次第地执行“化妆”的步骤。   那时候,锡安靠在门沿上,他也看不懂这些莫名其妙的步骤,只默默地在等待。   报应号沉入了水底,一连串的气泡,还有海里正在复苏的游鱼们就从容地从窗户边上掠过。   梦美在给艾雅擦拭皮肤的时候,艾雅明显地看出梦美有心事。   果然,不一会儿,这机器人少女就靠着自己的感情神经问道:   “艾雅,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   艾雅说。   梦美的动作很轻柔。   “艾雅,学习,学到某种知识,是种怎么样的体验呢?”   她问。   艾雅愣住了,不解地反问道。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机器人想要得到知识,只要下载就好了……我们一瞬间就掌握了许多技能,高等机器人法说这是机器人相较于人类的优点。”   梦美的拟人智能系统在这年景里显然得到了许多显著的发展。   “所以机器人是没有学习这一步的。不管是化妆、修理工具、清洁打扫还是掌握其他人和技能,都是下载程式与资料库的瞬间。所以我现在在想学习是什么样子的事情呢……?”   梦美的动作越发仔细,而她的思考也越深入,不知不觉就流露出一种纯真的艳羡来:   “痛苦或者不痛苦,我都很难想象。但是不是就像机器人完成某个任务一样,当人们学到某种知识的时候,内心是不是也会迸发出由衷的满足与喜悦?我想这是一定是种非常的瞬间,一定是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浅海的水不停冲击报应号的各个窗户,在那透明的材质外荡漾。小小的鱼儿也会困惑于其中活着的东西的存在,而不停摇曳它们的尾巴。   艾雅失笑。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梦美,还有远远靠在门上的锡安,说:   “梦美,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但你知道吗?梦美,你们才是让人类羡慕的存在,你们不用耗费任何时间去学习,就能掌握一门了不起的知识,这是让人们求之不得的技能。”   “是这样的吗?”   梦美很难理解,因此感到迷惘。   “但梦美,你说得也没错。过程和结果……是同等重要的。我很高兴,我能体验到‘梦美’你体验不到的东西。”   “艾雅……”梦美又气鼓鼓起来,“你好坏啊!”   艾雅莞尔,不多说话了。   她们很快梳妆罢了。   又换上各自寻常衣服,就是好了。   锡安叫了一声,就准备三个人一起走。   结果艾雅犹豫了下,连忙说道:   “我也有一套礼物想送给你。”   锡安顿了顿,就说:   “是什么呢?”   艾雅说:   “也是一套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莉子和艾雅都和衣服犟上了,就是盯上锡安的那套朴素的亚麻布大衣,非要将它换下来。   莉子送的是礼服,而艾雅送的则更寻常一些。   这次还要过分,梦美说要给锡安整理整理仪表。   他莫名其妙地就被推到位置上。   梦美拿起很久很久以前莉子还在的时候从TPC采购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之一的剪刀和理发器就开始作业了。   当机器人少女小手在自己的耳边转悠的时候,而并不熟悉的现代静音的理发器开始工作的时候,有点痒痒的。   “为什么你也想送衣服?这是和莉子杠上了吗?”   锡安问艾雅。   艾雅摇了摇头,她说她也不知道。   “不是莉子的缘故,只是我觉得……嗯……有仪式感,仪式感。”   她说了古怪的话,又亲自为锡安一件件披上外衣,直到一切准备就绪,外边的夜已深了,海中也黑漆漆一片。   临走时候,梦美还想起了修理人。   “不过修理人肯定不会出来。他在他那扇弄得奇奇怪怪的房间里,宁独存,也坚决不出去,他一直好像在害怕被什么东西发现一样。”   随着怪兽在冬日的平息,修理人反而愈发狂躁。   报应号的探头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每天缩成一团,不停地发抖。   没有人知道,它身上究竟在发生什么,它也不再与任何人交流了。   “抓好了。”   艾雅正说着,忽然锡安一声响,两个人就皆被拉起,在温暖的力量里,忽然飞翔。   大风迎面呼呼地刮来,而夜里无边暗云都在身下,一直到地平线进入跨越海洋进入眼帘,连绵的群山消失在身后的时候,他们便俯冲下降,平稳地落在早已等候着的春丽和莉子所在的车旁。   春丽眨了眨眼睛,她也猜到了艾雅和梦美的身份。   尽管莉子没有直接告诉,但春丽是知道有个特别行动专员,和一个被授以自由奖的机器人的。   “走吧!”   莉子已经很久没见到艾雅了,甚是怀念。   “这边的检查不必担心,我这边还是有点渠道的,只当是从其他分部接了两个人过来。一切交给我们就好。”   不知为何,锡安被推向了前排。   而后排则满满当当地坐了莉子、艾雅和梦美三个人。   春丽打开音乐播放器,而车就在悠扬的乐声里开动起来了。   同样不知为何,莉子还不愿让锡安知道她和艾雅的一切聊天,嘴上说着关于中亚分部年关的介绍,同时手机上打着给艾雅的讯息。   “过得怎么样?”   “还好。”   “你的事业有什么进展吗?”   “没什么特别的,只平平常常。”艾雅在手机上打字道,本来要发出去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话,“我倒要问你的事业,怎么还要加上这么一出?这是风险很大的事情。”   “有的事情的作用是在其他方面的。我们都是想和一颗心灵建立起联系的人,你连这点都悟不出来吗?”   艾雅总觉得莉子变得更高深莫测了。   而且她感觉她好像被莉子嘲讽了。   不……应该说……就是被嘲讽了。   她想了会儿,先捏了莉子的大腿肉,先叫莉子咋呼一下,然后她不知道怎么回复,就转头看现在她熟悉的梦美。   梦美哪里能知道艾雅的苦恼,早就转头向窗外,兴奋地向着草原上各处的灯光招手,还想给大家解说这满天的星星哩。   春丽应了梦美的要求,把音乐开小了,就听她开始从冬季大三角开始说起,一个个浪漫缤纷的神话故事拈手即来。   说到后来,梦美已经开始说起奇怪的、大家都没有听到的星座。   “大家往东边看,这是个猫猫座!”   “这……我记得国际的星座里,没有猫猫座呀!”   春丽说。   “可是……它们很像猫猫啊!”   几个人顺着梦美的手指,看到了那反常螺旋星系里几颗明亮的星,和大银河的几颗星组在一起,就像极了有眼睛的猫咪。   “过个若干年,人类还存在在地球上的话,没准就会叫它们为猫猫座了吧。”   莉子说。   “你的话很不吉利。”   艾雅摇了摇头。   夜色漫漫,冬日的草原几处已积了雪。   车从国道在草原上疾驰,行十几里后,就看到了那中亚分部的地上城市,也是现在亚洲最大的陆上城市。   这一片还没有强大的活跃怪兽。目前人类所知的若干强大怪兽的路径也没有经过这里的。   大片大片的建筑,还有盘桓飞旋的电磁波,显出这里好似数年以前,人类在地球上的巅峰时刻。   “这起起落落,兴亡盛衰,正是地球上的螺旋周期律呀……”   艾雅想起以前见到的不同的国家与城市的样子。   不远处,有个大湖,湖面月光空明。   锡安看到有十几百千人,各自聚成若干百个没什么亲缘关系的团体,就在湖那一头放飞明灯。   不尽的光火若隐若现,从水上,悠悠地,顺着夜里的晚风飘走了。还有的灯则飘飘扬扬地飞到了空中,慢慢地,消逝了。   “是人们在做新年祈愿。”   “明年二月才是春节吧,要比公历推迟一个来月。”   锡安说。   莉子为锡安的清楚明白吃了一惊,只看到他的目光很远。   等车到了一个检查站的地方,已经有人在这里等着了。   雪盖在检查站的屋顶上,一片冷冷清清。   “高松翔……”   锡安记得这人。   他是被修理人修好的,在报应号上呆过一段时日,并向锡安提供了一段关于伊斯星人、未来与穿越的惊世骇俗的证言。   高松翔显然是认得锡安的。锡安猜他是和莉子同流合污,设计了这一出,也想着不暴露身份。   他嘘了一声,示意两个女孩正在检查站的休息室里睡觉。   锡安往那边看了一眼,原来是茜和六花。   前者差不多相当于莉子的养女……尽管她们的年龄差得也不是很大。六花则是茜的朋友。   “她们被莉子邀请来了,又硬要跟过来,结果半夜就等着等着,睡过去了。”   高松翔解释道。   他显然也认出了锡安,又说道:   “好久不见了……先生。谢谢你,当初救了我。”   春丽发现,不知为何,在锡安身边,高松翔非常放松,她猜想可能是感到了极大的安心的缘故。   “这不算什么。”   这个人的经历曲折,也给了他非同凡响的精神力量。   而莉子已经去把茜和六花摇醒了。   她们是认不出锡安的,莉子也不准备把事情给她们说清楚。小女孩很难守秘密。   茜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眼角都出眼泪了,逮着莉子,突然就叫妈妈,看到锡安又叫了声:   “爸爸。”   这下,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只有锡安有些不知所措。   他自觉还是个单身光之巨人哩!   等到茜醒了,这才脸像烧熟了一样,变得通红,但她想起那人她见过,是当初和莉子一起拉着她手的大哥哥了。   她开始羞怒地埋怨起六花为什么不阻止她。   六花双手插兜里,装作在看风景,等到茜上车后,开始摇她,她才说:   “我妈妈不是说过吗?吃亏是福。”   茜又不好意思了,开始假装玩手机,转移注意力。   高松翔这边准备了一辆房车,并走正常通道。   “私人通道是要检查,很容易发现,倒是正常通道,主要查‘是不是人’、‘有没有被什么东西寄生或感染’这两项,没别的事情。”   城市里一片张灯结彩,窗户上门上都贴了福纸,确实是过年的气氛。   “TPC一直很重视节日。”   高松翔说。   不管天上的外星人会怎么做,人们既在向前努力,又不想放弃过去的许多事情。   “要知道,人们之所以能够团结,可不是因为谁说个话,谁发个令,大家就都像个机器人一样抱紧在一起了呀!”   莉子说。   众皆称是。 第三十四章 第五种来自系外的访客   过了一会儿,莉子又在车上说道:   “公历的元旦和农历的新年,在中亚分部是都过的。”   “那十二月份末到二月初,这一个余月的时间应是寻常人最开心的时候吧。”   锡安问。   莉子侧目向外,看到屋檐上堆着静静的雪,说:   “是的。”   车声响了没一会儿,这一行人便被送到了偏东边的一个城区。这城区和之前见到的一样,也都有贴纸、挂灯笼、还有看得着看不着的许多古老的传统。   在怪兽时代来临前的二十一世纪中叶,很多人以为自己不会再捡起那些风俗习惯了。但不知为何,怪兽时代来临后,他们又把许多角落里的事情捡了起来。   “也许,大家都在追忆过去无忧无虑的时候。”   春丽幽幽地叹了一声。   夜色已尽,东方发起鱼肚白。   这座人类时代最后的城市也逐渐醒来,人声喧沸,那些疲惫的人们一一打开窗户,看向东方遥远的太阳。所有人都各有各的工作,但在去工作场所前,总有闲暇,就有人两三聚着说要准备什么芦笙会,有的人则在竹子节里捣鼓些民用火药,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还有的要么在衣服绣那种乍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有想不起来的好看的花纹,要么就弄起老的那种大锅和石磨,在做这行人都看不懂的食物啦!   这些人看到锡安这车也不吃惊,只笑着招了招手。高松翔也笑着跟他们招招手。看样子,他和人们的关系都不错。   “TPC和各国很早就准备,特批了不少出入境名额,因此,这段时间,流动的人口不在小数,所以人们都司空见惯了。”   高松翔说。   “这也多亏了怪兽们在放寒假。”   莉子则讲起一个流行语来。   这说法先是在网上不知被谁苦中作乐地调侃怪兽,但在教育系统取消寒暑假后,学生同时要服一定程度的义工后,也不知怎的,就爆发性流传起来了。   但这话也不假,北半球入冬后,那些巨大的生物确实不很活跃,给了人们许多时机。这也佐证了全新世极热事件(全球变暖)这一UME档案的观点。   车门一开,一行人被高松翔带到一座早早准备好的大房子里暂时落脚。因为不敢请别人,所以是莉子和春丽忙活了几天,把这里打扫干净,也备好了足够的生活用品。   而高松翔就说道:   “人们以为地下空间安全,所以地下空间狭窄却精贵。地上的空间看上去就会被怪兽袭击,虽然又大,基础设施还在,但也便宜。不过我想各位肯定是不想去地下的。”   锡安说是的。   高松翔就又介绍道:   “这一片是原来城市的城区,原是十年前开发的,原本大家都叫它新城区。结果没几年光景,就变成相对于地下的老城区了。”   艾雅就好奇地问:   “没做什么更改吗?”   高松翔摇了摇头,表示TPC是做了很多更改的,他指了一处不远的地铁口:   “‘更改’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TPC用了两个来月的功夫,把地下人防设施做了修改,与中央基地底下的地下都市勾连,形成了一个整体的地下逃生网络。”   更细微、需思量的地方也非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能说清的了。   之后,高松翔就离开了这里。他现在不再是代理首相,换了很多身份,在TPC中亚分部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锡安看这人潇洒的样子,突然觉得失去政治权利,对他来说,也未必不是种解脱。   “高松翔还没成家立业吗?”   锡安鬼使神差地问道。   莉子还真知道这事:   “以前和国分部知道高松翔经历的,都调侃过这个老处男,毕竟这家伙不摆架子却又怪得紧,后来在一次醉酒的时候,他说他有喜欢的女生。只是那喜欢的女生小时候和他一起在过去,长大后,也和他一同在未来的废土,唯独她不在‘现在’。”   那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因异常现象穿越到了未来的人们才有的痛。   说完,艾雅看到莉子的睫毛动了动,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点说不出的苦恼,就停在锡安身上了。   锡安径直朝窗外看去,看到两三小型无人机正在外围的空中巡逻。   他的视力穿透云层后,更可以见到“天界”正在沿着预定的轨迹飞向火星,波江座晶体今天也平静地在地火轨道之间。   屋里的女孩子们大多去补觉了。   锡安不用睡觉,就到另一间屋子里。他看到有个书柜里整整齐齐放着很多中文书,他就从中抽出几本自己有印象的,安静地翻了起来。   太阳出来后,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隔壁几声无意义的呢喃,偶尔、遥远的,还会传来一些叫喊的声音。   自道是一片寻常。   只是到了今天下午,TPC在内部几个层面上,又发了一则紧急的通报。   那时候,茜她们都醒了,只有莉子还没睡醒。   她在一个好梦里听到工作本响了一声后,就睡眼惺忪地打开自己的工作本,用手指碰了下屏幕上小小的标志,经过解锁后,整个人就停了好几分钟。   好一会儿,莉子才不自觉地喊出声来:   “TPC发现第五个外星入侵者了!”   于是原本还欢声笑语的正在聊天的梦美、六花还有茜、艾雅她们瞬间冷清下来了,与外边堆在枝头的雪一样悄无声息。   她匆匆地来到客厅,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   艾雅和春丽也陆续出来了。   “有事吗?”   等她打完电话后,艾雅问。   莉子摇了摇头:   “目前来看,没有事,和之前的那几个入侵者一样,没有任何异动……”   六花这才松了口气,她在和她的妈妈联系。她妈妈明天才能到。   至于茜,则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看了一眼里面急需处理的文字工作,又闷闷地嘀咕道:   “怎么就像缓刑一样……”   春丽、艾雅和莉子都震了震,她们比茜更清楚茜说得没有任何问题。   缓刑,确实没有比缓刑这个词更合适的。   人类在这一年来,不停发现异常……那些群星的闪烁,还有那些在天上各处悬浮着的异类又一动不动,好像都在等待某个时机的到来一样……   任谁都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即将会发生某些事情,但谁都无法解清究竟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只知道这件事必将到来!   原则上,对于人类来说,越晚发生,准备的时间越充裕,战略纵深也越大。   只是实际上,那种精神上无可纾解的压抑,对于自己随时都可能被超越想象的外星力量袭击的恐惧,是另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   “这是一桩秘密……希望各位尽可能能保密。”   但秘密的程度不够高,说说也无妨,只是被查到从自己这里被泄露出去就不好了。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发现第五个外星来的访客,对TPC来说,是一个意外……实际上若要追溯的话,TPC认为第五个外星来的访客可能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在太阳系徘徊了。   只是那时候,TPC还不知道“那”是个外星来的访客。   “TPC的对策部门说,他们现在也无法确实那到底是不是从太阳系外到来的访客,还是太阳系原生的生灵。”   于是原本几个孩子在聊的所有话题就全部转变到了天上的领域。   莉子平静地把信里的内容在自己的思维里咀嚼过后,再放出来:   “因为,那东西,原来人们只以为是彗星。数个月前,TPC确认了这颗太阳系内新出现的周期性彗星,它的活跃范围从奥尔特云一直到土星的轨道,活动范围极大,地球上很难看到,TPC是靠火星轨道上的卫星看清楚的,并编号它为2047H1。”   “那TPC是怎么发现那颗彗星的异状的?莉子。”   锡安出门,问她。   莉子沉默了会:   “因为这五个访客与第三个访客起了冲突。”   这是在数天之前于遥远的虚空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第三种外星访客——UME054,也就是像游鱼般的太空生命体一直栖息在天王星的小卫星群之间。   在彗星2047H1飞过天王星与海王星之间轨道的瞬间,UME054倾巢而出,扑在了彗星之上。   那时候,人类发射到天王星和几个大型卫星上的探测器已经录制下了一些极其模糊的视频。那时候,人类还不以为意,只以为UME054要做点什么事情。   就在两天前,观测台的测试员曾汇报过一次。   “被UME054盯上的2047H1更亮了!”   不论什么时候,最关键的几个系统都是有人换班驻守的,AI不能完成一切任务。   当时的主管因为证据不够,根本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发展,不以为意。他只是例行公事,将情报上呈研究所。研究所猜测这是因为UME054的撞击,彗星表面挥发得更厉害,从而发出绚烂之极的光辉。   同时,主持UME054观察的小组,开始考虑重新调整关于UME054的能力猜想。   只是他们的一切猜想都跟不上事实与证据产生的速度,而无情地被碾在脚下。   因为,就在一天前,离那处战场最近的天卫二十四的表面就被彗星2047H1擦亮,而那彗星……则突然张开它黑暗而虚无的巨口,使数体UME054消失其间!   接着,巨口合拢……而彗星也有了在太阳风中旅行重新用以挥发与燃烧的燃料。   再怎么缺乏想象力的人都意识到那彗星根本就不是一个没有意识、没有战斗能力,并任由人施为的寻常天体——   “而是……不,那就是……那就是……个怪兽!一个活着的、在运动的整体,要么就是什么异星造物的伪装。”   一颗在大银河之中,做着周期性徘徊的彗星怪兽。   人们的背后冷汗淋淋。   他们原本根本看不出任何端详,直到UME054突袭了彗星怪兽,他们才意识到这颗彗星压根就不是彗星。   彗星2047H1被UME054突袭后,吸收了一大片肉球游鱼般的UME054的个体后,转头调转轨道,以百分之一光速远离了天王星。   同时,人类的探测器表明,这彗星怪兽并未离开太阳系,而是仍在太阳系外围徘徊。   至于那些空中游鱼们,似乎也得到了一些战果,它们把它们同伴未被吸收却被打伤的个体吃了个干净,又重新回天王星的卫星栖息了。   “这电光火石的一切只发生在数天以内,一场星际的遭遇战发生了、结束了……而我们开头没看懂,在结尾才知道彗星不是彗星。”   居间惠在给莉子的邮件里写了这么一句话。   新的紧急通报同时下达到了各分部与部门。   这种消息,一般都是想瞒也瞒不住,只会徒徒留人借口。TPC对内部的控制力远不如和平时候,而天外始终不停的变化注定让人类的新年也蒙在一片惴惴不安的阴影里。   “别想太多……事情还好着呢!我们来打一局横行霸道7吧?”   穿着睡衣的莉子,看着忧心忡忡的几个人,从抽屉里拿出不知藏在哪里的手柄,打开了大电视。   “好。”   茜和梦美一起应了一声。   第二天,六花的父母也到了。他们自然也认不出锡安。莉子邀请他们是因为茜带着六花,六花的父母顺带着就一起来聚聚了。   他们的儿子死在了当初喜马拉雅大裂罅的探索任务中,稍微近一点的亲戚也大多失散,各奔东西,也是和六花三个人一起相依为命。   六花的父亲是有勇气的,他没有选择TPC的亲人政策,而是选择哪里需要他、他就去哪里,于是一直奔波。   没有人知道六花和六花母亲是否有埋怨。   锡安只看到他们俩和六花长久地相拥,眼珠子里有泪花在打转,但都没落下来。   他们互相擦了擦彼此的脸孔,又笑开了花,像三个大傻瓜。   茜见景,原本是高兴,可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又黯然。她撇开头,突然不想看了,就发现锡安干净的眼珠子里有和她相似的感情。   她迷惑地歪了歪头,以为自己发现了秘密。   再过一天,就是二零四七年最后一天。   还没入夜,外边已经响起了锡安童年里经常提到的各种爆竹的声音。   而刚刚入夜,几百烟火从地上发进空中,随化作满天星彩,是人们不变的献给这恐怖星空的花束。 第三十五章 明照银汉、夜如白昼   说来,战场上的人们也过春节。   合众曾经入侵过东亚的一个半岛,那时候,援助部队是弄由十几个男男女女组织成的小演唱队唱军歌、唱民乐,据说还有的有用炮弹壳充当擀面杖包饺子的活动。   再早个几十年,是反侵略战争的时候,要是情况不紧张,几个指挥官也常豁出脸,借东西,准备酒菜。   大家一起唱唱歌,吃顿比平时好的,就是这苦的一年最初与最后的节日。   “就是苦中作乐吗?我们比以前总还有点余地呢!”   莉子眨眼一笑,说。   “生活水平再苦也是比以前好的,总比那些真在山洞里围着篝火朝生暮死的先祖智人们好多啦!那时候……一个瘟疫是要绝灭一整个部落,无人逃出,瘟疫才结束的……而一次洪水,说不准山里的哪个村子从此没有任何讯息……这要比单个怪兽所能杀死的还要多呀!是不是?”   莉子也是能苦中作乐的人了。   “只是,我想,对你们来说,从一个原本以为的盛世乍然转衰,也是一种难以承受之痛。”   锡安说。   他昨天听到楼下有几个年轻人曾这么说——工作的地方是一个点。睡觉的地方是一个点。两点连起来,画一个圈,就是我全部的人间。   今天他看到那几个年轻人都跑出去欢快了。   莉子说电视上TPC也准备了一些文艺表演,还有几个大的晚会活动。只是现在,没多少人爱看。于是大多人都走出来了,好从那两点一线的生活解脱。   于是这星空里,无数彩色,是人们在释放自己的心灵。   烟花一声声放着,好似一声声呼喊,就把这城市叫醒了。在烟花尽灭的时候,夜里的城市就忽然活了过来。   锡安在路灯下往外面远眺,可以看到外沿的无人机更加密集了。   倒不是有怪兽过来了……TPC只是要始终防卫真有什么东西出没。   不论何时,总会一批人要坚守岗位。   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也在给自己或同事的彼此唱歌。   锡安想。   寒夜里,他戴着艾雅送的围脖,穿着冬服。于一片灯光异彩中独自行走。   人声鼎沸,彩灯如花。   可能是工业生产流水线都被征召给蓝皮书计划的缘故,锡安看了看,多是些手工的小玩意儿,粗粝且寻常,意味却深厚。   没人做主,就是自由活动时间。   几个人散得不是很远,都在互相能看到的范围里。   莉子和艾雅一边在瞥这里,一边有许多话在说,而春丽时常吐槽她们。   高松翔被TPC内部的任务牵绊住了,本来想出来,但出不来。莉子又说她也尝试邀了居间惠和胜利队一行人,她和居间惠是好朋友,也知道锡安对胜利队的观感还行。但基于事务的原因,究竟不能成行。   “那位胜利队队长不是有个独子吗?”   春丽问莉子。   莉子就说:   “他在TPC的集中学校里寄养中。小孩子是不准上太空的,太空对骨骼与肌肉的发育很不好。”   “他很可怜。”   春丽想到这虽然不是孤儿、却胜似孤儿,一声叹息。   莉子顿了一下,抱紧自己的工作本,哂然道:   “我们都很可怜。”   中亚TPC分部的文化成分很杂。远处,又有人在放她们不认识种类的爆竹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多久,这几个女人就沉静了多久。   莉子闭上眼睛,佯装不想听,等响完了,她环顾身周一圈的人,才说道:   “不过可怜是可怜的事情,快乐是快乐的事情。至少今天,我,很开心,谢谢大家能够如约前来。”   “你说得好生啊!活像我们不是朋友一样。”   六花的妈妈打趣莉子。   她们俩也经常联系。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莉子就说。   不知何时,月已上了柳梢头,而花市群灯依旧如昼。   人来人往,但与曾经锡安在南千岛群岛瞥见的、或者地下都市里瞥见的又是不同景象。   “生气回来了,好像又有了希望。”   他意识到这点,随便找了个街道边上的长椅就坐下了,他看到几个小孩子正在父母的带领下,一起静静地在一条河边,和其他相似的人又在折奇怪的要放向天空或放入水中的灯。   也看到左边露天摆出的桌子上有几个从世界各地飞来的久未谋面的朋友在喝着小酒。   有个人受冷了,就在另一个人的背上打了个大喷嚏,把他衣服给弄脏了。   “哈哈。”   原本那两人一笑置之,就各罚一杯,又开始唱起儿时的、大概是30年代后期流行的歌谣,和其他声音混在一起轰轰烈烈。接着锡安听到他们谈起各自人间的遭遇。那衣服被弄脏的人得意得很,他说他抓住了这怪兽时代的机遇,一飞冲天,做到了哪个附近的分部某个部门副长官什么等级的样子。   于是原本彼此认是朋友的几个人手都一顿,先是道恭喜,然后也恭谨许多,不敢再乱说话了。而那打喷嚏的人就心神不定起来,他开始连连道歉,并不停地喝酒作罚,几乎是自顾自地为自己先前一笑而过的错误表演起来了。   锡安一时想入神了,突然有个小手拍到了他的右肩膀上。   锡安转过头去,是一张笑得欢快的女孩子的脸庞,这少女的双手已经缩进了衣服里,只露出两个指尖,像螃蟹爪子一样一开一合。   “你好啊,小哥哥!”   原来是那个莉子代为监护的叫做新条茜的小女孩。   她侧过脸,眨了眨眼睛。   锡安的目光越过新条茜,看到她的身后,是六花和她的父母在一起,走到河边,和其他人一起,开始放纸灯了。   她大概就是在那三人成团的时候,自己感到孤零零,就跑过来了。   锡安不说话,她就自顾自地坐在锡安身边,两个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不远处的河面上,与河上的灯光一起迁游。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呀?我看那位姐姐好像想叫你,却又没叫,真奇怪。”   她坐在椅子上,摇摆着自己的双腿,不解地问道。   艾雅没透露自己的全名,只道了一个常用的女性名字。这样,TPC也不会追踪。   “你不也是一个人跑过来的吗?”   锡安揉了揉茜的头发。   茜现在还没莉子高,才一米五左右。她当然反抗不了,立刻气鼓鼓地,不想说话了。   几乎同时,她又想起那个晚上牵着莉子和锡安的手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她在想要是他们俩是自己父母就好了的事情。到了前几天,她在梦里迷迷糊糊交出来,这么般思量片刻,她不知怎的脸上一红,就不想说话啦!   其实仔细想想,莉子也没比她大上多少,只是曾受她父母照料的职场后辈,那锡安估计也大不了多少,就让她越想越羞赧。   但这时候,怎么也不能退缩,一定要放个狠话。   “别摸了!别摸了!我要找莉子姐姐告状!”   新条茜大叫道。   锡安放手了。   她就心满意足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不是也没有爸爸妈妈啊?”   锡安一顿,平静地说出那句很早前的话:   “我……我打娘胎里生下来,就是个孑然一身、遗世独立的人。”   那么,新条茜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她摇头晃脑地露出难过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的……那我突然有点可怜你了……”   “可怜我吗?”   锡安古怪地笑了笑。   新条茜绝对想不到,如果锡安公开支持解散TPC,重建个MAT或者TAC,人类也会在短暂的内战过后支持这个举动。而如果他公开表示要杀死某些人,那么那些人立刻会被打为人类之敌,只要他愿意,还可以把这些人刻进历史的耻辱架中不得翻身,只因为最大多数人还迫切地希望这个光之巨人在关键的时刻去打败怪兽!   而那些为了光之巨人、杀死他讨厌的人将留名青史,人们将像基督教徒对圣人的崇敬,尊称他们为“光的追随者”、“人类的先驱”或者“十二使徒”。   亲手杀死斯莱后,他才发现了这点。   他从来不是个战士,从来到这个世界上起、从打败怪兽起,就是个既有的统治者。   但没必要对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女孩说这些。   锡安平静地扔出一块石子,看着这块石子从坡上滚落,跨过人们的脚边,一路落在水里。   “是啊,那你一定少了很多人生的快乐的事情……”   只见到,茜装作大人似的,还用自己的两只手撑住自己的脑袋,说道:   “我曾经为了自己快要失去了那些快乐的事情,都要难过到发狂呢!那时候,谁、我都不想和他说话了。”   “也许你说得没错。”   以前院子里的人或者长大一些后的老师、还有打工地方的老板大多因此可怜他。   “但我觉得像你这样、曾经拥有过,却又失去的人,不是更难过吗?”   锡安说。   茜的脸皱起来了,变得苦巴巴的,又佯装成熟道:   “这就说不清啦,说不清啦!一切都过去啦,我早就走出来了,不甚在意,往事如烟,如烟!”   她明明还是很难过的。   不然就不会在梦里哭着喊妈妈、爸爸了。   锡安看破、不说破。   新条茜看这人不说话,就又问他:   “你是在哪个系统的,又是在做什么的呢?”   这就问到锡安没想过解释的盲区了。   “我……是自由职业者。”   “那不是和莉子一样不进编制的吗?”茜立刻精神起来了,“我也想成为自由职业者!你是哪个方面的自由职业者呢?是和莉子一样的记者吗?”   “不是。”锡安摇了摇头,“不是,是航天方向的。”   偶尔会去土星的卫星上看看土星日出。   或者在月球的背后,寻找三千万年前的遗迹。   以及,在地球上,与那些怪兽作斗争。   这样一想,我的生活还真是多姿多彩。   锡安端住自己的下巴,遥看星河。   “航天……”茜摇了摇头,说,“我不太喜欢航天,每次想到,地球是飘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的,就感觉好不踏实,好恐怖……要是想到只有太阳孤零零地照着地球,就感觉更可怕啦!睡都睡不着了……”   她说得她自己都信了,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抱成一团了。   “唉,要是大地是在哪只大大大的乌龟的背上,我还感觉好受一点。”   今夜晴朗。   天色淡,银河垂地。   人造的灯光完全无法污染反常螺旋星系的天空。那些无可计量的星星也都在永恒的黑暗里沉浮。   锡安试想了一下,大地是在乌龟的背上,忍俊不禁,就说道:   “这不是更古怪吗?那那只乌龟在哪儿呢?”   “在下一只更大的乌龟身上!”   “那下一只乌龟又在哪儿?”   “肯定是在下下一只超超超大的乌龟的身上!”   她兴奋地张开双手,好像是在比划乌龟的大。   “难道乌龟在乌龟身上就没有尽头吗?”   “当然有尽头,最后一只乌龟就站在第一只乌龟的背上,它的腹部是大地上方的天空。”   茜得意洋洋地说。   “得,那你还有个完整的宇宙观了!”   灯光飘散,十几个人在河边围成一块儿,好像是准备放零点的烟花了。   “当然咯!我想问题都想得很清楚的。”   茜侧过头来,露出牙齿,嘻嘻地笑了。   于是锡安也随之而笑,好像彼此又重新见了一次面,或者说是第一次见面。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锡安又问她。   “我喜欢的东西很多……最喜欢的一个是手工艺品……做模型!你知道吗?”茜说到这点,可兴奋了,“就是那种等比例还原巨大东西的模型!比如……唔,巨大机器人!那些模型,可以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来,很漂亮。”   锡安听说过这个:   “可是,现在不会有工业上的余力制造这些了吧?”   “是的……”茜立刻失落下来了,“所以我只能自己找板材,慢慢碾磨。但最近,我出了一个新的作品哦!”   说到最后,她又抬起头来,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了一个锡安无比熟悉的模型——   一个‘迪迦’的模型。   锡安愣住了。   “送给你吧……这是我最新的作品。”她还有点舍不得,小心翼翼地把模型捧了出来。   “谢谢你。”   锡安想了很久,最后郑重其事地收下了。   “那你要好好对待它……”   茜还有些不舍得,但她想她总能做很多更好的。   “好的。”   他答。   于是两个人一起笑了。   莉子她们都聚了过来。   而岸边上,六花正在向茜招手,呼喊。   恰在这时,烟花开了,几度冲上天空,倒映水上,天上、水上皆是无边繁华光影。   人们欢声笑语,手拉着手,在河边上唱着歌。   还有人推出十几个大喇叭,有的在骂老天爷,有的在放歌声,有的在放纯音乐,都乱糟糟的,什么也分不清啦!   说来,大约也是在这时候吧,莉子突然看到小河的尽头、南边的天空有明亮的光。   “好漂亮。”   最开始的时候,莉子还以为是烟花。   只是这个烟花许久不散,立刻,就有很多人感到了困惑。   “妈妈,那烟花为什么一直亮着啊?好像还越来越大了,好厉害。”   不解的孩子会问他的父母,但他们的父母一抬头,也答不出来。   只是,忽然,音乐也不放了,烟花不放了,人们也不再说话了,所有人都在看南边的星星,那颗明亮至极、还在不停变亮的星星。人们手牵着手,开始后退,接着是慌乱地跑,最后是不择其路地跑。   于是所有的声音再度迸发出来,以更为激烈的形式在这城市里回转。   地火轨道间的波江座晶体转过身来,而海里的怪兽们则会从水中露出自己的两只眼睛。   TPC没能预言这一次的事件。   因为光、自然是以光速抵达太阳系,抵达柯伊伯带,抵达火星与抵达地球的。任何人类无线电波的速度都不可能比光更快。   当它到达的时候,自然就是它到达的每一处地方能看到光的时候。   “这是怪兽吗?”   急流勇退的人流之中,艾雅忍不住大声问。   “这不是怪兽。”   锡安在人流之中,也要诧异地远观南方逐渐明亮的天空……好像,这就好像第二个太阳正从地上升起。   一切都在光里。   他也无法比人类的眼睛更快地看到这一切,只能看到一点光所携带的过去的历史的倒影。但那历史的倒影所述说的、正是一个宇宙里最奥妙的谜!   “这是……这是……一颗恒星,离太阳很近的恒星被引爆成了……”   超新星。   他吐出那个自己也只在科普书里见过的字眼。   那是巨大恒星的生命无可挽回地走向尽头时候,偶尔才会发生的特异现象。   它将会剧烈地燃烧自己,向宇宙的每个方向放射自己最后的光芒。这死亡瞬间的辉煌,足以照亮整个星系数月,留下其永恒之间的刹那。   如今,正是有颗“疑似超新星”的光芒在这太空中跋涉了漫长岁月之后,抵达了地球之上,比太阳更明亮地照亮了……地球二零四八年的凌晨时分。   作为一六零四年开普勒超新星以来,首例人类观测到的银河系内超新星现象。   并且,恐怕就在……猎户座旋臂之中。 第三十六章 从此人间无夜晚   关于超新星,《明史》天文志曾说过这么一段话:   (万历)三十二年九月乙丑,尾分有星如弹丸,色赤黄,见西南方,至十月而隐。十二月辛酉,转出东南方,仍尾分。明年二月渐暗,八月丁卯始灭。   古星相学的尾分即是现在蛇夫座的位置,就是说那颗突然出现的星星就像赤黄色的弹丸一样照亮了西南方的天空。   世上之事无独有偶。在同一年,也就是一六零四年,地球的另一边已是启蒙运动的黎明,发现了行星运动三定律的那位开普勒,也正在用望远镜远观超新星的遗骸,为之神秘与神圣着迷不已。   这从地球的两端发出的两道目光,看到的是正是那被历史称为开普勒超新星(尾分客星)的事件。   亦是在今年之前、人类直接目睹的最后一次本银河系内的超新星爆炸。   当时,距离地球足足有一万三千光年的星星的光超越一万三千年的距离抵达地球后又足足闪耀在天空两年方才渐渐消失于宇宙永恒的黑暗里。   自此以后,接近五百年间,世间再没有一次可以看见那足以耀眼世界的光明,只能从那数百年甚至数千年前古籍的记载中,想象那凌驾于现代科学幻想顶端的、宇宙光辉一刹的痕迹。   只知那一瞬间的烟火,是足以照亮整个银河的、绚烂之至的光明。   如今二零四八年一月一日零点前后,时隔四百四十四年,银河再度发光,现身地球之上,以其超乎想象的力量照亮了北半球亚洲的夜晚。   这是一件几乎无法预测的事情。   因为肉眼看到的第一瞬间,就已是它抵达的时刻。   由于太空之中存在星云物质。在星云物质的拦截下,粒子传递的速度无法确实地抵达“真空光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滞后。   所以后来人们通过对既往记录的检查认识到,约在新年开始的几十分钟前,中微子射流已经轰击到了月球观测基地的预警系统。   因为中微子在太空中的飞行几乎不受任何物质的阻拦,而光子的飞行极容易遭到影响。   当时,位处太空轨道上的超级计算机Google星际思想者发生了不同程度上的功能瘫痪。二十来个工程师还不知道情况,只在唱歌摸鱼中突然被警报叫起,与一些修理用机器人一起开始尝试修复这台超算。   修复的同时,这台超算的屏幕上显示出了万国联盟在十几年前制定的宇宙危机紧急方案(包含小行星、超新星等各类科学预测中可能发生的宇宙危机的防卫措施)。只是工程师们……没人能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接着,只需几十分钟,随后扑来的光明已经叫世间一切无处可藏。   至于从地球轨道到地上的距离,光走得要比人眨一次眼,比人的神经信号走得更快。   最初的那一会儿,那东西的亮度还只像是一颗明亮的星星。   它过来的方向,是银河系边缘超大恒星群,接近星空半人马座的方位。   那个位置,当时北半球中亚分部所在的纬度很难看到,大约是在接近地平线边缘的、极低的位置。   所以其实很多人是误认了。因为那时夜空不止一颗亮星,而是群星比往常更为灿烂……这是太阳系内的几颗行星或较小的卫星反射了那超新星的光芒,变得更亮了,接着同超新星的光芒一同抵达地球,直到人们的眼睛里。   但只消得再等一会儿的功夫,那颗超新星便像满月一样挂在天边、同时驱散人类最后的那些城市里每个角落的夜晚。   这……还不是这颗超新星对地球亮度的最高点。   它远比它四百四十四年前的同胞离地球更近得多得多。   “它还在不停变亮。”   人们预测那不知多少光年外的星星的亮度约需要一周的时间,就将和太阳一模一样,普照全部的大地。   这不是个比喻。   锡安要比人类更早、更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事实。他在人流中回望那仿佛太阳正在升起的地平线。   这是原本背离太阳陷入夜晚的地球中纬度区域被超新星的光明直接轰击的证明。   半天明亮,而世间灰暗。   而当时,那中亚分部的周遭城市、那些处于地球的背面、而被超新星照耀的人们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只知道往地下逃跑。   不论是核弹,不论是怪兽,往地下跑,总没大错。   莉子一行人也不例外。   锡安就跟着她们,很快随慌张的人流一起涌入外围城市的地铁站,匆匆向下。基于良好的演习,没有发生意外伤亡事故。   他们在TPC紧急方案启动后的紧张指挥下,很快抵达了一个地下的核避难所。这个避难所与地下都市通连。   许多有能力的人都在积极的沟通,要靠关系把自己捞到地下都市去。   而这行人就围在避难所的角落里,莉子、艾雅、春丽等人知道身边有个光之巨人,还不算慌张,但多面有异色。   锡安以手抚面,陷入沉思。   不知道的茜跟大家一起,跑得慌不择路,好在被莉子紧紧拉着,只在冬装外套上留下一大堆划痕。   他们很快清点了一点人数,没人落队和受伤。   “这是什么?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莉子姐姐。”   之后,茜就怯生生地问莉子。   莉子这时也心乱如麻,难以解读这个问题,只是能够照亮地球的奇迹并不算多。采用简单的排除法,很快就能得出那个答案。   “也许……也许……是一颗……超新星,离太阳不远的太阳,在几年前或十几年前爆发了……”   她捏着自己的头发,打开自己的工作本。   人间一片冷冷清清。   人们已经无法想象地表上的样子,也无法想象他们自己的未来。   嘈乱的广播,还有一大堆正在争议的声音,不停地在摧毁剩下的人的理智的防线。   反倒是艾雅,靠在狭窄的避难所的墙边,捏着自己的下巴,在从锡安那里得知答案以后,在这段时间的思考里,脑海中涌起了一些记忆的碎片……是那曾在线粒体夏娃的记忆中……深深铭记过的一件事情。   她轻声地问:   “莉子,你知道奥陶纪大灭绝吗?”   这是地球的生物历史所铭记的第一次灭绝事件。   发生在四亿四千五百万年前奥陶纪末期与志留纪早期,当时所有的生物还居住在水里,只有很少的陆地植物已经开始萌芽。而奥陶纪大灭绝就一口气在地球上抹去了约百分之八十五的物种,给了当时初生的地球以第一次无法承受之重。   奥陶纪大灭绝的烈度在历次大灭绝中排名第二,但其持续时间极短……只比六千五百万年前忽然发生的白垩纪大灭绝稍长。   对比之下,泥盆纪大灭绝(鱼上岸那次)是200万年。   “奥陶纪大灭绝,我在教科书上看过,但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春丽回想起那些即将遗忘的十二年义务教育里的知识片段。   不知何时,整个避难所安静了下来,许多人都在听这几个人的说话,好从中得到足够多的信息。   春丽不知道艾雅的情况。   莉子是知道的,她立刻理解到艾雅又回想起了一些历史的片段:   “你是在说奥陶纪大灭绝的成因吗?我记得奥陶纪大灭绝一共有两个主流说法……一个是冰河时期到来的连锁反应。”   这是个主流猜想,是写进人类的教科书里的。   “确实,寒冷杀死了很多生灵。”艾雅冷冷地说,“但冰河时期从来没有如此的破坏力……也从来只是被诱导出来的二因。”   只要知道艾雅背后神秘的人就不会怀疑她对地球历史的猜测与断言的真实性。   因为那是来自于线粒体的……对地球广博历史的恐怖的回忆。   “应该还有第二个猜测吧?”   “而第二个引起过讨论的说法是……”   莉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每个正在聆听的人都感到这避难所格外的冰冷,而广播里的声音无限的遥远。   “一颗约是距离地球六千光年内的超新星……爆发了,它的光芒在漫长的时间内不停凌虐地球。这个假说……我记得,可以完美地解释奥陶纪灭绝早期的许多疑点。”   因为超新星的伽马射线暴,如果正对了地球,哪怕隔了六千光年,也可以直接摧毁地球的臭氧层。于是地表负责光合作用的生物、浅水生物或者浮游生物都就会在宇宙射线的直接轰击下,按属按种地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这种推测与地质学上的观测证据是……一致的。   并且超量的紫外线辐射会造成生物的DNA损伤,而目前地质学上考察的DNA损伤化石分布,也符合超新星假说。   甚至这还可以解释奥陶纪的冰河时期的后来到来……这是因为伽马射线对臭氧的破坏,是将其与氮气形成二氧化氮,从而降温地球。   “但这个假说,没能成为主流,是因为它有个致命的疑点!”莉子撑起自己的脑袋,嘴唇没有血色,“那就是地球上的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超新星的遗迹!”   既然曾有个超新星照耀了地球的天空,那么地球自然应该可以找到那颗走向终末的星星的遗迹。   但人类至今还未找到过。   所以这个假说从没能流行过来。而致力于证明它的人们至今也无法圆上其最后的注脚。   只是艾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惨淡地笑了:   “你们还记得降临者的事情吗?”   一手干预了地球近八亿年板块漂移与早期生物进化的外来物种们。   好几个人,还有那些在偷听的人都一下子愣住了。   而艾雅低下头,闷闷地说:   “假如,假如,我猜想……有些超新星,它也不是自然的呢?”   而它的消逝,自然也不会是自然的。   遥远的、传来了怪兽的声音。   “根据概率与统计学上的规律,原则上……银河系每百年就会有三次超新星爆发,也就是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有机会看到一颗星星闪耀了这个银河,甚至就在白天、肉眼可见。”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其他的星系,人类每个世纪都会发现几次超新星。唯独银河系在1604年以后,再无那光亮银河的光明。只有几个疑似的痕迹。   换而言之,即是地球上所观测到的超新星遗迹的数量始终不符合概率统计学的规律。   莉子一时不知所措,只听到身边的六花抱紧自己的膝盖,轻声地问道:   “这些又代表了什么呢?”   莉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因为她也不明白之后还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这颗超新星又是烈度的,会引起什么变化……更不知道艾雅那些记忆的断片又说明了什么,只是轻声道:   “以后会更苦的。”   每个人都低下了头。   最初,那光明的烈度还不算很高。   因此,TPC还有用来安排事务的时间。   当时,再过了一两个小时,就有人大喊一声,说他通过固线连上了TPC分部,很快人们的注意力也都转移到他那边去了。   当时的中亚分部立刻打开了好几道铁门,说清楚了逃生与转移路线,叫他们去地下都市。   人们面面相觑,都同意了这一任务。   于是,原本地上连绵几十万人便从各个临时避难所里走出,哪个避难所都是人头攒簇,就沿着原本城市里四通八达的地铁……从那地底晦暗的隧道里开始向地下都市的方向跋涉。   人类世界很少有过这样的迁徙,是在一片黑暗的凝固的隧道里。   而这昏暗,恰是做一些动作的好时机。   锡安准备先行离开这支队伍。他想着是把艾雅和梦美送回报应号,之后自己行动。原本也想邀请莉子一行人。   但莉子拒绝了。   “我还有需要在人间做完的事情。”   她在人群边上,和那些人站在一起,在心灵感应里平静地补充道:   “在船上做不了很多事情。人类也有很多船。但有些事情不是船可以解决的……报应号很安全,但它不是生态圈飞船,也就不是人类自己的飞船。”   报应号的本质是为了塞伯坦星人而生的,它不会考虑大量人类的维生,不会考虑空气及其余一切生态的循环。   锡安凝视了莉子很久,才轻轻说道:   “……报应号上始终会有你的位置。”   “谢谢你。”   莉子无言地鞠了一躬。   他们趁着地铁隧道的灰暗偷偷走开了。   那时候,茜最早发现了这点:   “那位哥哥和姐姐去哪儿了?”   “他们要回去寻找他们的朋友和亲人。”   莉子握紧了茜的手,她犹豫过要不要请求锡安把茜带走,但她不知为何,放弃了那个行为。   她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   “这样啊……”   茜茫然地点点头,她忽然忍不住回看过来的路。   她只能看到一片地铁隧道,而隧道深处,只余黑暗。   深邃……不知人之所处。   TPC内部很快确认到光辉还需要数天才能亮到极点。   只是在那之前,人们就发现地球的表面已经短暂地结束了它持续了四十六亿年不停轮舞的夜晚。   “白天是太阳,晚上也是太阳。我们在地底长大,既讨厌黑暗,也讨厌光明。”   不知道是谁曾在这个时代留下了那么一句诗句。   只在公转和自转的定律下,地球偶然还有若干个角度同时背对太阳与超新星,便是整个世界最后安宁的夜。   自然也有若干个角度所要面对的是……双日凌空。   原来天上真的有过两个或更多的太阳。   “那么……羿射十日的神话,也是基于人类基因深处传递的恐惧,对历史的误传吗?”   锡安站在焦热的海岸边上,注目天上的两颗太阳。 第三十七章 双日凌空   昔人注《天问》云: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万物皆照。   仔细想想,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古怪的记载吗?   而地球又真能拥有过十个太阳吗?   假如曾经真的有过十个太阳,地球要么灰飞烟灭,要么在引力的互相作用下被直接抛出星系、从此流浪于冷酷星间。   所以这要么是个虚假的幻想的误传,要么就是对某些古老记忆的扭曲。   是日,双日凌空。   万物里在光里呈现出一种接近于火星上的色彩。什么声音都没有……而一切都好像死去了。   报应号缓缓移动在这盛烈的光中。它倒出在地上的圆影,遮蔽了底下焦热的大地。   超新星事件的发生几乎无可置疑地证实了地下都市的正确性。人类的活动范围随着第二个“太阳”亮度不停地升高,发生了第二次往地下的缩退。   “如果这不是误传。那么也许在遥远的古代,说不准就是奥陶纪时候,星际空间曾有多颗超新星爆发,穿越遂古万年,抵达地球之上,同时照亮了这原本的青天白云,破坏了地球的大气。”   锡安给艾雅看一本书里白字黑字写着的射日神话。   艾雅翻过几页,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困惑不安,又有些吃惊,就说出了上述的话,她还顿了会儿,又道:   “有些记忆和有些恐惧,会深深地植入到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之中。只是这神话里给出的是射日作为激烈反抗的结束……也着实疯狂、蔚为壮观了……”   细节处可能有歪曲和虚假。   譬如九这个数字,可能只是虚指,不是真有九个太阳,只是指三个或更多的太阳。   故事说发生在人的某个时代,但真实发生的时候也未必是智人存在的近百万年间。   这古老的经典里所叙述的故事唯一表明的幻想在于……地球曾被多个太阳普照人间,接着那些太阳又都消失了。   同时,梦美在TPC的民俗神话数据库中进行略微的搜索,就在部分东亚民族流传的其他版本射日神话中,比如苗族和纳西族,发现这些故事里曾提到天有七个或其他数量的月亮。   她和艾雅说。   艾雅和锡安都想到了南夕子的事情。   不论在某个遥远的古代、月亮是不是七个,但多个月亮这一传说确实符合了南夕子这月球人后裔从古老典籍里所提出的太古的事实。   只是到了如今,月球还只有一个,但日头却再度变出更多,好在这空中无情共辉,仿佛金乌的嬉戏,要为其间的一切众生度量人间一个疯狂的时代。   最初,冬雪初融,万物被热刺激,就在短暂的时间里恢复生机,更为郁郁葱葱。   但不消得五六天,那些沉眠的生灵们被唤醒的第一瞬间,立刻意识到……这不是春天的信号……而是大自然对生灵最为无情的欺骗。   禾稼皆焦,杀尽草木,放眼望去,北半球的地表自然环境受到的冲击在短短几日里已然超过其自我愈合的极限,就连部分怪兽都趋向于逃往地下或水中。   而一个月内,这颗超新星的亮度还要持续上升,一直到短暂的超过太阳后才会回落。   接着,随着地球运转到太阳的另一侧,也就是夏季,才能勉强止息。   对于人类而言……曾经为了抵御可能的第二次原子战争所修建的大量防核设施和地下都市再度起了它们关键的作用。   只是一直以来,都不是为了对抗核武器,而是为了对抗比核武器更为可怕的东西们。   对于天上,环轨道太空站的规格更高于地表核避难所,可以防止大部分辐射,在双日的照耀下安然无恙。   但在照耀当日,有在太空站外穿着太空服工作的。根据TPC后来的统计,有六个正在执行检修太空站外侧的工程师都被辐射贯穿了太空服的防御,他们遭受的照射能量大约达到了700亿电子伏以上。脑袋、脏器均受到不定程度的损伤。   而当时通讯由于超新星的余波遭到影响,超级计算机功能在跨年时产生致命的延误,没能及时发现。最终,五个人在太空中于剧烈的痛苦下慢性死亡,成为太空服里的尸体。只有一个人勉强靠太空服的机动单元爬回了太空站内,如今被关进紧急医疗舱内不省人事。   那时候的居间惠,进行了连续48小时不合眼的临场指挥。在指挥完毕后,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几乎是合上眼睛就睡着了。   小憩了一会儿,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天已经过去了。   南夕子开门的时候,她看到居间惠正在看她随身带到办公室的一本相册。   “队长……队长?”   南夕子轻声呼喊。   居间惠被叫了好几声,才恍然过来,露出笑容,向这被介绍来的孤零零的后辈招手:   “你好。”   “吃点东西吧。”   南夕子给她递过太空的特制糖豆。这种豆子只要含在嘴里,就会融化,极易吸收,按比例含有人体所需的营养。   “谢谢你,南夕子。”   居间惠不见平时的从容,胡乱地往嘴里含了几颗,声音就变得含糊起来,“我睡过去的时间,有发生什么重大事情吗?”   南夕子摇了摇头,看了眼窗外的地球,说:   “天上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地上和地下的事情则还很多。   “我知道……”   “刚才,决策层开了一次紧急会议。总部认为我们的接下来的任务在于尽快完成对UME058的调查。”   “这个,我也安排了。”   居间惠在昏睡前就已经沟通好了。   具体负责这件事情的数个观测所都在有条不紊地作业中。但短时间内的成果不多,需要更长期的太空射线观察。   堀井和野瑞则被居间惠交代来监视这一任务。他们同出于胜利队,自然就是亲系,也是有责任感的人。他们很快沟通了各个方面,整理出一份能看的报告来。   按一般流程,接下来,南夕子则会根据这份报告撰写居间惠所需要与其他总监沟通的许多材料。   居间惠收拾了一下自己,她还有许多想要看清楚的东西。   那时候,野瑞正在处理Google星际思想者部分功能失调的后续影响,于是跑过来和居间惠沟通的就是堀井。堀井原本是武器系统的专家,但他涉及的知识领域范畴极广,倒也能把许多东西先看得明白,再和其他人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最后,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队长。”   居间惠正是头疼时候,她看了眼那遥远的明星,对堀井摇了摇头,只道:   “一一说来吧。”   堀井苦笑一声: “好消息在于,目前的数据表明,这颗超新星的自转轴完全垂直于太阳系的……所以它的伽马射线暴不是正对我们的……而是朝着银河系外的某个方向去的。我们受到的只是余波的余波的影响。”   “伽马射线暴……是什么?”   来自灭亡后文明的南夕子不太了解这方面的内容,月球人的知识库是破缺的。   倒是居间惠曾做过SETI计划的负责人,比南夕子更能明白这词里的深意。她轻声道:   “超新星爆发有很多种类型,其中一部分偶尔会附带着产生这个附属现象,它会从恒星的星轴两极喷射而出……”   “伽马射线暴很可怕吗?”   南夕子又好奇地问道。   “可怕?”   堀井面色惨白,勉强露出微笑。   “人类用来形容可怕的词汇不过是地震、大洪水、从天而降的火雨,还有永远的寒冷冰封,或者那些巨大的怪兽把城市和街区突然炸得稀巴烂!可地球上仍有上千上万个城市,有的是安全地方。但南夕子,你知道太阳……一年释放出来的能量能毁灭地球多少次吗?”   地球仍在转动,遥远太空里群星依旧不息。   南夕子被堀井脸上的惨白吓到了。   “我……不知道。”   她还在学习。   “那么我告诉你,如果太阳一年的能量对准地球,那么四十个以上的地球会在彻底毁灭的同时,被推出太阳一光年以外、成为星际彻底的废墟。而一秒钟的能量就足以地球上所有的水全部沸腾起来!只要轻轻一碰……我们、一切都会消失!”   至于米尼格拉的大暴风、或者把地底人逼进地底的冰河时期……与之相比,也不过地球历史上出现过无数次的寻常的一手。   南夕子讷讷地回答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么你知道太阳的寿命有多久吗?”   南夕子噤声,继续听。   “太阳的寿命接近100亿年。”   堀井平静地说道:   “它几乎百分之百的能量全部浪费在照亮无垠的黑暗星际空间之中。对比起来,那点温暖了整个地球的热量只不过占据其二十二亿分之一。而伽马射线暴一次性相当于释放了……”   十颗以上太阳从生到死所能释放的全部能量!   “那么正对了地球……会发生了什么?”   “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啊……?不会发生什么吗?”   南夕子不理解这句话。   堀井抖了抖身子,平静地说:   “因为你不会感受到的,人的神经系统比光慢上太多了。在你皮肤因接触而溃烂的时候,你的脑子就和你身后的土地一起成为了星际的尘埃。”   “如果地球被正对了。早在那数天前,人们看到光的一瞬间,他们就会和地球一起消失了。就连太阳大概也会因此毁灭吧。伽马射线暴的杀伤范围在五十光年……五十光年以内的全部被擦过的行星都会被直接摧毁,就连恒星也要为之震撼。人类没有更详细的研究……这是件幸运的事情,说明这一宇宙的恐怖奇迹还不曾在地球周遭发生过,好让我们真正地见识到这样可怕的景象。”   堀井这两天做梦时都是在噩梦中醒来的。他看着窗外的两颗在虚空中漂浮着的太阳就要感到恐怖:   “不过现在,可以进行研究了。因为太阳系的周遭……真的发生了。”   只是太空究竟广大,地球的幸运就在于没被正对,也没被擦过,甚至那颗超新星的伽马射线暴连太阳系都没有经过,完全是朝着另外的方向去的。   但南夕子却忧心忡忡地突然不说话了。   居间惠见状,哂然,先是调侃了堀井一句,叫他别吓女孩子,又两手握住南夕子的手,认真地说:   “但别害怕,别担心,我们都活下来了,我们都活了好几天了。伽马射线暴要是来了就早来了。这就说明,它不是正对我们的,甚至完全是垂直,走另一条方向的。”   “队长,我不是担心……我不至于害怕一个还没把我摧毁的东西。”   南夕子连忙摇头。   她独自站在这冷落的太空站中心,想起了月球人飞船的学习装置里一些零星半点的记载,在居间惠的疑惑中,轻悄悄地说道:   “队长,我是在想这么强大的伽马射线暴是往哪里去的呢?”   堀井很自然地说道:   “目前初步拟估的结果是它往银河系外,反常螺旋星系的某个方向去的。”   对于人类来说,伽马射线暴的去向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总会往一个方向去。   也因此,那个时候,居间惠和堀井还没有意识到南夕子这一句话中骇人的预示。   那时候,居间惠只是继续问堀井原来的话题:   “那么下一个消息呢?”   堀井就翻开第二本匆匆打印出来的还在发热的本子说道:   “我们受到的是余波的余波的影响……而余波的影响可能在一年内或若干年内……抵达奥尔特云。接着奥尔特云将会在余波的震荡中,直接涌向太阳系内层!”   海王星轨道以外,第九行星所在的领域被过去的人类起名为柯伊伯带。   人类在近二十年内发射的探测器已经抵达了柯伊伯带,可以进行稳定的观察,这也确定了早期天文学中处于猜想中的“奥尔特云”的存在。   但柯伊伯带外,还有奥尔特云。奥尔特云的内层被称为希尔斯云。   如同“云”这一字眼,奥尔特云可以想象作是一层稀薄的、却广大的包围着整个太阳系的星云残骸。其中活跃着大量的彗星群。   奥尔特云在如今通常被认为是太阳系诞生之初,在一次爆炸中产生的废料残骸围绕太阳而形成的。   柯伊伯带距离太阳不过几十个天文单位。   而奥尔特云最大半径则在……一光年。如果把自己的家比做太阳系中心的太阳。那么从家里骑二十分钟自行车到你的学校或工作地点,差不多就是从太阳到了柯伊伯带。那奥尔特云的最外沿呢?……这个最外沿则在地球的另一边。   这是天文学上无可忽视的差距。   并且将直接抵抗超新星的次生冲击波。   “这还不算最大的难题……”居间惠望向太空深邃的黑暗里,双手合拢在身前,舒了口气,“因为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准备。现在,我更关心另外的事情,堀井队员。”   她转过头去,把所有人类已经确认的来自太阳系外的访客一一点出。   “这些才是我们现在需要最大关心的问题的中心。它们的身上或许正藏着我们所想要的、或者该要却不知道的真相……”   居间惠的猜测不假。   月球观测站很快记录下了波江座晶体的行为。在智库的分析中一致认为波江座晶体已经猜测到了这次超新星的诞生,从而改变了自己的构型,来吸收双倍的辐射能量。   至于在小行星带栖息的巨大环飞船,在人类手忙脚乱的这段时间,不知何时,已经将十几颗富含重物质的小行星拆得一干二净。   而这些事情与下一件事情相比,又什么都不算了。   约是在一月十五日,中亚分部正式发出通告:   “我们已经确认向火星运送天界的火箭在超新星爆发后出现了信号上的紊乱,偏离了火星目标,且无法自主修复。”   这立刻在人类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三十八章 与波江座晶体相会   TPC自然需要准备组织自然控制机器·天界的控制与救援计划。这涉及到火星分基地规模扩建,是目前TPC认为的优先级最高的计划之一,直接影响人类在这新时代主动求存的战略。   只是……中亚分部随后宣布自身对此情况无能为力。   “我们全部的精力,现在都在解决自然灾害与民生问题上。双日凌空和双日交替在天文轨道计算中还要维持小半年。要等到夏天,地球才能进入一段适宜的轨道,躲开一部分超新星的影响。而我们与周遭外围聚集地所要负责的人口是最多的,目前还未完成人口的疏散与集中工作,也要做地面上的搜救工作。”   中亚分部的部长名字叫做邵继恩。他和中亚分部总监邵继来一起与会,疲惫地说出若干相关的事实。   其他人都看到这两双眼睛里都布满血丝。他们能力出众,也负责,底下能人也绝非泛泛,但与超新星突然捅爆的窟窿来比,又算不得什么了。   会议室里,数十个屏幕在他们俩的面前悬浮。   “同时,中亚分部也被迫要准备行政系统接洽合并的事宜,你们知道的。”   地面上的分部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问题。   双日凌空不是怪兽,不会直接杀死千计万计的人,它是一把钝刀,慢慢地砍在地球的身上,凌虐所有地球的生物。   如果怪兽时代不曾到来,人类没有下定决心往地底龟缩,那么2048年这次突然的超新星爆发的余波所产生的破坏将不可估量。   这其中一饮一啄……只能说是……天意高妙。   邵继恩第一次感到人的无力。   整个决策层会议一时沉默,易小姐在自己的屋子里对着投影美目闪闪,又看向居间惠的屏幕上。   既然地上的分部多无力,那这件事要落在谁身上,就目前的局势来看,非常显然。   居间惠转动着手里的投影控制球,心神缥缈,在几个人小声讨论好一会儿后,才主动说道:   “太空分部可以辅助进行自然控制机器·天界的救援计划。”   一下子,来自各方的廉价的赞美与鼓励之声迭起。   “不过有个小的请求……也是维修天界所需要的。”   她说。   “我们需要第四十三个太空站,一个用于建造太空船只的独立的最大规模的船坞。当然因为在太空中,也不可能特别大,这样,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即时在太空完成天界的重新包装与再发射。”   原先,所有的太空建筑物与船只的建造都是在地上完成的。这确保了太空分部始终受控于地表,不具备独立的能力,这是万国联盟体系的残留。   话音未落,所有地上的分部总监都噤声了,只剩下易小姐小声的笑。   而现实里,旁听的南夕子愣了一下,用写字板问居间惠道:   “这样说是不是太直接了?他们会同意吗?”   居间惠只在桌子上比了个“会”字,又写到“你委婉的话,他们永远装作不知道”。   居间惠说得不错。   不消得两三分钟,她的要求就已经通过了提议。易小姐所在的喜马拉雅分部与中亚分部将会协助进行这一作业。   她冲着居间惠露出微笑。   太空分部营救天界的计划也非常简单,早在开流程会议之前,居间惠就已经想好并在安排了。   逻辑非常简单。   那就是使用小型载人飞船在接下来的五天内极速靠近天界,并与天界尝试对接,从而修复天界,如果无法修复,就要将其中止。   在现在TPC的技术里,载人越少,采用核聚变发动的飞船就能飞得更快、更远。从地球到火星很难,但是追上天界还不算难。   这是一个危险到了极点的任务。   能够承担这一任务的人选需要同时精通两方面的知识。这样的人不多,但在地球太空防卫军中也不少。   居间惠本想靠主管人类数据库的超算VIKI给出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但有个居间惠意想不到的人主动请缨。   “南夕子……”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又不熟悉的被艾雅和莉子介绍来的女孩子。   今天的南夕子穿着当代一种紧身的太空服,英姿雄发。她为了戴头盔方便,在几天前就早早剃了短发,显得格外潇洒。   “相信你的目光,队长,我,你还不清楚吗?”   她自如地说道,犹如一颗闪耀的明珠。   “可是,南夕子,有些项目需要长期的学习积累,不是一时之间就能领会的。”   因计算机和通讯技术进入胜利队的野瑞不是很看好比他略早一些的南夕子。南夕子很多知识的补习,还是和他一起在太空防卫军的特训班里练出来的。   结果,南夕子只是露出她一贯的开朗的笑容:   “那你们可且看好了呀!”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何况人们就知道,这个小姑娘没有说任何大话。   就在接下来的三天内,南夕子势如破竹,一举通过了VIKI给出的所有考核,不论是太空生理、火箭发动与通讯技术,或者制导与导航这些大项均取得令人惊异的满分。至于天界用一次性航天器的内部结构,仿佛完整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她用一只手,一支笔,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停地、好像机械打印一样的,画出核心图纸。   而当她开着胜利飞燕号的太空型在这宇宙里婉转如舞如蹈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怀疑她的驾驶的技术。   就在不声不响之间,平地起惊雷。这个原本被认为只跟在居间惠身后的没什么来历的女孩震惊了所有的人。   任谁提出的刁钻古怪的问题,她都对答如流。   于是在她上机前的一天,居间惠就笑着问南夕子:   “你怎么突然就要把我们震惊一下?我可是收到批评了,说我藏了你不用是不好的。”   南夕子很平静,先是蹙起眉头:   “首先是时局的变化……让我感到了紧张,有紧张就有动力。”   居间惠对这理由一笑置之。   “其次,我也沉寂了太久了……总觉得对不起胜利队的大家,也对不起把我扔进胜利队的人。我也需要做许多事情,想靠这么好的环境去爬到……更高的位置上去,哈哈。”   说到最后,她笑了笑。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把居间惠给说服了。   “那就去吧!”   她不再担心这位后来人,站在这儿,给她一个拥抱,只道:   “让我看到……你在这个时代能发出什么样的光!”   次日,单人用极速载人飞船冲入了茫茫的太空里,直逼正在偏离入火轨道的天界而去。   “是……南夕子吗?”   地上的报应号里,锡安也得知了这一消息。   那时候,报应号正绕着太平洋飞。太平洋的海平面在超新星的照耀下,有不正常的缓慢上升与下降现象,这让锡安非常关注。   等艾雅说给他听这个消息,锡安就远望寰宇,看向天界的方向。   心算一下,大约就知道了天界的轨道偏离。   “我一直很好奇,她是从哪里来的人?”   艾雅忍不住问了一句。   而她心里大致也有关于南夕子可能的几个身份的猜想。   锡安没有答她。   艾雅凛然,便不敢再问了。   只每天看一下进度,进度上一切符合预期和进化。   南夕子的技术着实惊人,全程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等到了第五天,追上天界,就开始进行最为紧张的对接工作。   天界自然不可能停下来等南夕子。   因此,就需要一个人完成一次两个航天器的对接,好让南夕子可以从原本的航天器中走入天界的火箭里,这就好像地上两辆极速行驶的列车,从其中一辆跳到另一辆上一样。   “首先,要做的是到达速度的同步。”   如果两个航天器的差速太大,对接通道会被撕裂。而南夕子如果那时在通道内,立刻就会接近死亡。   由于天界火箭内部计算机的意外失调,所以她是无法控制天界火箭速度的,同时部分发动机还在启动,天界的速度时刻在变化。   只能控制己方的飞船的速度。   这非常困难,但南夕子非常冷静,利用电脑跟随了约十五分钟,完成天界的测速,和未来一天的速度变化的预测。   她冷静地进行了若干次校准,确认无误后,执行了对接命令。   然后……小型的机械万能手被天界火箭的对接口铁壁……弹了一下。   而那一瞬间的动能交换,便让之前所有的成果彻底报废。   小型飞船也立刻被震荡了下。   “这航天器的对接口是不能使用的!”   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上的正在关注这件事情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林云手下的这个项目的直接负责人匆匆赶回中亚分部的发射中心,这才从故纸堆里找出了当时偶然的一笔。   “当初是因为决定火箭用完即坠毁。以天界的坚固,可以直接空降火星并自动启动……所以这两个接口一开始就没准备打开过!它需要手动打开……”   他差点骂出脏话,但憋了口气,也只能匆匆呈报结论。   “也就是要手动打开的意思吗?”   南夕子从狭窄的飞船里得知这一消息后,反而放下了心。   “主控计算机故障了,因此,无法自动打开对接口。”地上的指挥部说道。   “没事的……我来打开就好了。”   她花费了一点功夫,就把自己的飞船重新控制到与天界的火箭同步的水平。   ——这只不过意味着从自动对接,转变为手动对接罢了。   在这无人深空,群星闪耀……只有一个人。   对于人类……无疑是最高难度的作业之一。   南夕子不慌不忙,打开侧舱门,用飞船内侧的太空绳直接把自己荡到天界的火箭上,一瞬摩擦,传递回来的纯粹力量差点将她抛出船外。   但南夕子究竟惊人,硬是拉住了火箭,先是用手指抓外置的操控盘,但不成功,就用太空服的硬质部件撬开操控盘,这才能输入指令。而她另一只手则灵活地控制飞船的机械手辅助开门,足足捣鼓了将近一小时,才能尽毕全功。火箭内的残余气体立刻排出。而她便小心翼翼地转身,匍匐爬入其里。   “对接成功了!”   这个捷报引起天上和地上两个指挥部的惊叹。   “那么,胜利就不远了!”   堀井等胜利队成员惊喜地大叫道。   当代火箭对空间利用到了极限。南夕子只能胸前身后紧贴着钢铁慢慢向上,她很快来到中央主控电脑的位置。   这个电脑和外面操作盘一样只有很小的反馈屏幕,更别说什么桌面化的操作系统。   它非常简谐,非常简单,足以承受最高两百度到接近零下一百五十度的两种极端情况的工作。   但谁也没料到超新星爆发的余波中,有粒子的集束刚好穿透了天界火箭的主控计算机。   更没有料到超新星爆发的余波略微改变了天界火箭的行驶路线。主控计算机原本就是为了防止路线偏移留下的后手。如今,路线偏移,更失去控制,无法修正,便是糟透了的情况。   “主控计算机已经无法正常运作。一颗主要芯片损毁了。火箭内备用的也不行……”   这时候,也难以判别详细的误差内容。   好在这不算什么最坏的情况。   南夕子松了口气。   她轻巧地关闭了若干项目,然后从自己的腰身太空绳里抽出计算机的连接线,完成一次底层的连接。   “成功了!”   听到这消息,地上与天上的指挥部都是欢腾。   之后只需要按部就班,重新设定发动机,保证天界的火箭一头撞进火星即可。   南夕子当然……做得到!   报应号里,锡安同样在看屏幕里传回的实时通讯。   “队长,你还好吗?我现在在太空里!”   那时候,脱出了天界火箭的南夕子已经非常放松了。她甚至犹有闲心笑着,向居间惠问了个好。   “任务完成了。”   她马上就要回到自己的载人飞船里,并且再过预定的时间后,天界火箭上的制导系统就会顺从地启动,调控发动机,飞向火星。   生存资源也很充足。   “我完成了这次紧急任务。”   她在这时,格外平静,认真地说道。   锡安也从转播中看到了这个笑容。   艾雅就问这关心这事的光之巨人:   “你觉得怎么样啊?”   “干得不错。”   锡安为了预防怪兽和监视系外的来客,一举一动都能深受桎梏,不能自由。   只是这时候,眼尖的艾雅突然看到了点奇怪的东西。她就忍不住问道:   “梦美,你有没有看到南夕子的身后好像有点奇怪的五颜六色的点……?”   “那是星光或反光吧?”   梦美给出了基于机械逻辑的判断。   “不,不是的。”但锡安被这一提醒,立刻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而转首向外,“那是……那是……”   艾雅没能听他说完这句话,只看到他匆匆离去报应号,接着振臂飞向青天。   但再过几十秒,不管是报应号里的几人,还是人类,都能把那东西的真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那是……   “一直在地火轨道间徘徊的波江座晶体出现在了作业地点!”   播报员大声喊道。   它正在急速地接近天界火箭和南夕子,仿佛一颗撞来的彗星。   直到与对接的两个航天器相撞了,绽放无边光明。 第三十九章 天苑四的劫火   波江座晶体的大小足以与一般的矮行星相匹敌。而它的引力更能引起天体轨迹的略微失常,原先始终在地火轨道之间的拉格朗日点中停留,所以并不影响地球与火星的变动。   而如今自虚空中撞来,一时犹如天倾。   南夕子看不到波江座晶体全貌,只感觉自己仿佛是从地球大气层的顶上在往地球的海里做自由落体!   从她刚刚意识到波江座晶体的到来,到失陷于波江座晶体之中,都只在南夕子眨眼的那一瞬之间,接着,好像自己即将要被溶解了一样。   但……这绝不是一种溶解。   她的大脑清晰地意识到了这点。   因为并不痛苦……反而温柔得紧,一定要比喻的话……就像、就像自己是在母亲的身体里,如同最初的无忧无虑的胎儿一样,慢悠悠地漂浮在温暖的液体里。   但南夕子抗拒这种无意义的温柔,咬紧牙关,就要从这幻觉中挣出。接着,睁开双眼,她发现自己原来正身处一个晶体状的迷宫里,一片又一片棱镜似的东西将她夹在中央。而她就在这晶体的夹缝中,格格不入,只看到无垠的彩色在晶体的内里流动。   她刚想靠太空服上的装置呼救,却听到了遥远的歌声。   一阵又一阵的……最初仿佛是在模仿那自然界里那风暴的狂呼与水流的呜咽,慢慢地、机械波的纹理发生变化,开始接近于动物的声音。   再过不多一两分钟,就像是声乐练习,啊啊咦咦喔喔地声调逐步升高又下降。   她想起最初的波江座晶体所发射的视频,心中已有考虑,于是大声叫道:   “你想要与我沟通吗?”   结晶的表面,一阵寂静。   好一会儿,才从晶体里,有机械波的声音震荡而出:   “是——的。”   这是波江座晶体最初艰难地、像是婴儿一样说出了人的语言。   南夕子预料的不假。   于是她放低了声音,平静地问这妖异的晶体的星星:   “你是在从我的身上,学到了地球人类的语言吗?”   许多种杂音并不和谐地、次第地从她的耳边飞过,最终融为又一声:   “是的。”   作为这宇宙奇妙生命力量的彰显。   南夕子觉得不对,就想了很久,突然发现她的声音与自己是一样的。   那与南夕子一样的女声继续说道:   “您好,我们、一直……在等待你们的、到来……长眠的星系里……生活着的个体性的……生命们。”   于是南夕子自然会问出那个问题:   “你们抓住我要干什么?”   与此同时的在外界,隐身起来的锡安已然抵达波江座晶体的体表。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脚底的晶体上,蚀刻着一圈又一圈精致的类似电子元器件表面的纹路。   但凭他的能力,进行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所有的纹路都在散发着意识般的波动。锡安发现南夕子的生命反应也混在一大堆的波里,仍然维持了稳定。   “这是个……我从未见识过的巨大生命体。”   而它的整体非常和谐,是这宇宙里优美至极的理想晶体,通体呈现出银白的颜色,好比一个巨大的钻石,就在日光之中反射出诸多的奇光异彩来。   “我要冷静想想,在波江座晶体向人类发送的视频里,显出的内容可能是这个生命体的过往。”   它们是在遥远的名为天苑四的太阳系中的一个巨行星上生长的……它们选择了彼此合作的方式从而在巨行星的极端环境下延续。   锡安往前走了不多几步,便见到这个晶体的表面忽然向下塌陷开来了。   好像平静的海水表面忽然生出漩涡,又像是回旋向下的大楼梯。只是其大小可与太湖匹敌,更深度直入地下——   它是用这种方式空出了通往内侧的道路,   波江座晶体的表面与钻石是类似的,是一面接合一面的八面体。   至于这晶体的另一侧,则同步张开,仿佛一根根尖刺。   “你是在邀请我进入吗?”   锡安估摸了一下能级,在控制范围以内,大胆地往前走去,很快深入其中。   “那么,你就要考虑好你的行为了。”   于是波江座晶体一片又一片的棱柱在一瞬间又再度闭合为一体,重新恢复到原本方方正正的晶体状。   地上的人类不知道它为什么发生了变形,只从这一细节中看到了恐怖。   几位博士匆匆赶来,恰好看到这冥王星大小的巨物在一分钟内完成变形的瞬间,立刻就能估算出波江座晶体的线速度,立刻吞咽一口口水,浑身发冷。   “这有什么可怕的吗?”   一个助手还不解。   作为生物学特聘的相河教授立刻怒骂了一声:   “白痴,你稍微动脑子想想再说!这东西的半径有多大。它那根角从伸出来的状态到缩回去的速度,比地球上所有的风暴都要骇人啊!”   对于人类,唯一的好消息在于波江座晶体停在了空中,忽然不动了。   只有艾雅和梦美知道光之巨人正在那晶体里长路独行。   “您好……我们、一直在等待、你们、的到来……长眠的星系里……存在着的你。”   意外的,是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好像说不清楚话的口吃女孩子拼了命地想传递自己的意思。   锡安明明听见了波江座晶体的话,却找不到声音的来处。它的声音在晶体中不停折射、反射,以致于看不出原本的来源,仿佛是从所有的晶体传出来,又融汇在一起成为完美的一道。   波江座晶体的内部同样是密密麻麻的晶体。   超过千万怪异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楼梯和走廊,山重水复,好像自己在一块电子晶体管的表面。   锡安在楼梯走步,往左边一看,只看到了……自己!   他在楼梯左边晶体的倒影中,所沿着的楼梯却是在向下的……而他却倒立在空中。   他往前走几步,那倒影里的人也往下走几步。   “那确是倒影。”   再往前走,是一段回廊。而这段回廊里,则可以见到他之前行走的样子,和那倒影的样子。这一切又倒影在另一边的晶体里,一时几十个自己就在这晶体的内部、极可能就是波江座晶体的组织器官里行走,无限光怪陆离。   “我在这里行动的光影不停在晶体中折射、反射……就好像在几十面哈哈镜里一样。”   锡安想起过去哈哈镜的回廊,便忍不住出声:   “这是你们这种生命留存记忆的方式吗?”   “是……的!”   锡安听到波江座晶体好像是回答了他。   “你们来到这里是要干什么?又为什么要袭击人类的飞船?”   锡安也不遮掩,直接问出核心的问题来。   结果,波江座晶体了无声息了。   但这时候,南夕子作为月球人的波已经近在眼前了。   锡安敲了敲一面晶体壁。   那晶体壁便立刻扭曲起来,以一种约是斯梅尔曲面的方式分叉为扭曲的八瓣,光滑地自内而外翻了个面,从而露出里面的样子。   接着南夕子就随着晶球体的翻转,而落到锡安的眼前,因为这突然的空间上的变化,她正在紧张而严肃地四顾,直看到锡安,差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等那温暖的光明逐渐包裹自己以后,南夕子才惊喜道:   “你怎么来到了这里?光先生。”   锡安先是靠视力确认了眼前的南夕子确是南夕子后,才说道:   “我看到波江座晶体袭击了天界的火箭,认为它可能会引发些事情来,就过来先探一下情报。”   “好的……我明白了,‘光先生’。”   南夕子变得安静,她走了两步,靠近锡安身边。   尽管她直觉自己能够在这里呼吸,但她还是没敢摘下头盔。   只是就在它们说这么几句话的事情,异变又生!两人身周林立的晶面里忽然地、就逐渐变得越来越透明……原来它们就很像镜子,现在就更像了,透明到分辨不出镜子内外来,直要消失了一般!   “你要做什么?波江座晶体。”   锡安大声问道。   从无数的晶面中,锡安和南夕子都可以看到自己之前的行为与样子。南夕子被夹在晶体里面大声问话波江座晶体,而锡安则在晶体的走廊与回廊里走路。   “问它是没用的。”南夕子平静地说道,“它刚刚、可能是从我这里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它也学会了人类的每个字的发音,会客套地问好,和回答是不是……但是它却不懂人类的思维模式……于是波江座晶体仍然很难与人类进行沟通。”   “这是为什么?学会语言,还不能沟通吗?”   锡安不解。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光先生,你的感情太丰富了。”南夕子连连摇头,她尽管原来也很理解,但这段时间想到了一些例子,“这就好像一个老虎,和自己的同类说‘我饿了’,与对一个羔羊或者兔子说‘我饿了’……这其中的意味和感情难道是一样的吗?”   锡安恍然。   “波江座晶体恐怕就是无法在这一层上完成沟通……”   再过一会儿,所有画面越行越远,尽数消失在了透明晶体的尽头。   转而忽然、一声惊雷,震烁天边,满天银白,把两人惊得抬头看看,又见到一片阴霾天空里,电光震烁,火花缭乱,就下起了连绵的急切的雨,狂飙乱打,直到了大风一来,再那么一卷,雨水就在远方消失了。   而他们的底下则变成了一片金属氢的海洋。   “这是怎么回事?总不会它把我们送到了一个其他的世界!”   可南夕子一伸手触摸,便只见那一切都还是原本的晶体。   等她缩回手来,晶体里那过去的光影便重回其中。锡安原先就猜到这就是波江座晶体的特性之一。   “它的记忆是用光保存的。带着影像的光和声音恐怕一直在它内部的晶体里无限地回转。”   在那浑厚的大气之中,那明亮的黄色的太阳依旧是大气中的光盘。而底下,惊涛怒浪。南夕子听到锡安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足可看见数百个龙卷的行走。   仿佛在放电影一般,而自己正身处那个世界之中。   “我们知道这个故事……”南夕子灵慧,很快猜透了这真相,“这是之前波江座晶体在与我们的无人机接触时,给我们的那个程式。那个程式里解析出来的影片!”   从现在的情报看来,人类的猜测不假。   那影片确实讲述的是波江座晶体的过往。   “你之前有发现什么吗?南夕子。”   锡安问身边的人。   南夕子看向四周那类木气态巨行星的大气,紧皱眉头,说:   “它们没有伤害我,好像只是想与我们进行交流……但它们用于交流的方式太异常了……我也说不清楚。怎么说呢……”   南夕子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感触,打了个寒颤:   “就感觉自己即将消失在一个更大的整体中一样。我拼了命地拒绝,好让自己醒过来。”   而这时,影片正放到那无数不同的晶体部族选择彼此相依的时候。   大量不同功能的元晶体生物们,就在这时,彼此舍弃了自我而相连,直到所有生物尽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从而在这颗巨行星中立足脚跟,远眺太空群星之大   “也许,它们选择的生活方式,与人类是不一样的……它们没有个体的思维,是一个整体的思维……”   锡安说。   就在这时,已经演进到了当时TPC所得到的影片的最后一段……就是这颗气态巨行星的生物进行太空观察的时刻。   那立在天地之间的,晶体作塔状远望遥远的大日。   而锡安与南夕子就一起立足太空,从晶体的这头,看向天苑四的那头。   “我记得,TPC得到的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南夕子疑惑地四处看看,还是不理解波江座晶体的意思,直到好一会儿……她才看到那颗被人类命名为天苑四的恒星旁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黑色的……像是机器一样密密麻麻的东西,始终处在这颗星星的两极,它太黑了,以致于南夕子看不太清,要观察很久,才能看仔细了。   南夕子想走近点,却被晶体挡住了。   她才想起来她是在波江座晶体的视角里,不是自己浮游在这太空之中。   “这是波江座晶体曾经看见的……”   她说。   锡安点了点头。   那黑色的东西最初还停留在原本的规模,始终不曾变化。可大约是百年前或者十多年前,黑色的东西突然开始动了起来……开始变大了。   它开始不停地变大、不停地变大,就在波江座晶体的眼睛里逐渐变成黑色的一片,先是遮住了小半个太阳,最后是彻底遮蔽了太阳自转轴的两极。   等到波江座晶体取得星际航行的能力的时候,便在这黑暗的世界里看到了一场……终焉的大火。   波江座晶体也无法理解那两极的黑暗机器是怎么做到的。   只知道忽然一颗本不具有超新星资质的星星径直走向绝灭,同时将其周身一切无情地烧为灰烬。   而其剩下的生命便会在一刹之间顿时燃烧殆尽,接着从其自转轴的两极释放出那宣告终焉的破坏之力,足以摧毁五十光年一切物质的伽马射线暴,却又消失在黑色的东西里。   于是一个星星死去,一个家园灭亡,一个文明流浪,一个世界毁灭。   锡安和南夕子怔然不语,只见到波江座晶体利用从卫星上的遗迹上学到的技术,穿越数光年的时空,落荒而逃。   那是一个无法言喻的场景。   原本在天苑四看来一片正常的恒星们,不停地被黑色物质覆盖,不停地引爆,不停地照亮银河,就连时空间都在过多恒星的灭亡中发生糜烂。   这是被空间与光速所隔断的真相。   它们不停地迷路,不停地走错,直到……地球。   没有黑色的东西,恒星也没被引爆,一切安然,好似寻常。   同样的,由于光速有限的真理,波江座晶体便从地球回首,看到它们曾爱戴的太阳现在好似还在正常发光,只是亮度……正在迅速地发生闪烁与变化,从而被人类记录为——   档案UME040·银河系星群亮度异常降低与升高(或称闪烁)事件。 第四十章 宇宙里的喷泉   “要变成超新星是一件有条件的事情……引力之所以没把恒星吸成固体的一块儿,是因为太阳会燃烧自己从而放出力量阻止引力。这两种力量彼此的拉锯就是恒星的动态平衡与稳定时期,可以维持很久……很久……久到数十亿年,地球诞生、人类诞生,人类毁灭,地球毁灭。”   南夕子喃喃道。   她在被堀井严肃地科普了一通后,就很不服气。于是自己在这一段时间里恶补了大量天文学知识,加上她原本就从月球人的坏机器里传承的,有融会贯通的感觉。   “像我们的太阳,它的质量不够大……所以它的引力也不够强。引力不强的话,在两种力量失衡的时候,引力仍然没办法把所有物质拉到一块儿。于是也就不能诞生那不可思议的温度和压力把恒星压成一小块儿,从而彻底重新一次性引爆恒星……也就不能成为超新星。天苑四的质量按人类的天文学观念,也远远不够。”   这就像气球要吹得足够大才会破。   连气都没多少,又怎么能把气球吹破呢?   也像袋子里塞东西,只有东西足够多,才能把袋子弄撑弄爆。你什么东西也没有,只见得袋子平平常常就在那儿。   “但因为黑色的那个东西……天苑四具备了资质……”   锡安说。   波江座晶体体内的景象越发广大。   这种晶体是靠不放光来模拟黑暗这一色彩的。   在波江座晶体短暂的十年的太空旅行之中,它不停地见到星星灭亡的瞬间……那些星星的灭亡完全不符合波江座晶体在过去数千数万年里提炼出来的宇宙天文学定律。   “恒星要释放很久很久的能量,才会失衡……如果这些预计在未来数十亿年陆续释放的能量一次性使用的话……也许就能引爆了。”   南夕子深深吸了一口氧气,嘴里发涩发苦。   她知道这一切一定与螺旋周期律有关……也一定直接涉及到了三千万年前灭亡的谜团。但她原来没想过居然能是这样子的事情。   “能量是有限的……太阳基本就是明面上能量的全部来源……也是宇宙里最慈爱的发光体……”更是一切重子生命最高的母亲!   没有任何重子生命会尝试去伤害太阳。   这是月球人用机器传承的知识里所明确写着的。   超新星,无疑是一个无可言喻的瞬间,也是宇宙之间、最为壮丽的烟花。   在天苑四,还有波江座晶体所见的其他恒星的周围可能都有过生命。   甚至曾有过灿烂至极的文明。   而其灭亡的时候,已将照亮这冷酷的星间,用历行几十亿年不停衰弱的光芒继续在这太空中穿行,直到偶尔地被某个星系看见,为其中可能的故事所倾倒……可这与灭亡者又何干呢?   在这旅程中,波江座晶体见过一颗远日行星的岩石层就在它母亲的爆炸中发生了玻璃化。岩石的成分是硅酸盐……在极度的高温就会发生物理上的转化,也是人们用以制取玻璃的原理之一。   而它曾经有过的、在宇宙之中罕见又罕见的大气圈也被彻底烧烂。   但这里有不同凡响的地方,在于它的背面地底有个小的石窟。   波江座晶体发现了这个异常,就缓缓降落,伸出它尖锐的晶体柱,进入石窟里,却只发现了一大片已经凝固的新的岩石。   这里面也许曾经有过很多东西,但都消失了。   而这片岩石的底下,则有核裂变所需要的放射性的物质形成的反应堆,代表这摊岩石也许曾经不是岩石,而是高耸的柱子。   “就好像一根蜡烛燃尽了。”   南夕子说。   “也许这是这未知的外星人留下的痕迹……”   顺着波江座晶体的视野,锡安轻声道。   他因看到灭亡而感到不乐。   至于更多的星星……连碎片也不剩下,径直成为太阳陪葬的祭品,成就物质稀薄的烟云包裹其中剩下的星星的灰烬·中子星。   这就是寻常超新星的遗迹——壳状尘埃云。   而这些尘埃云最不可思议的一点在于……有的时候,里面还会有有机分子。   过往的一切尽数成为尘土。   至于人类同样拥有的对于大地与太阳的崇拜也都无从谈起,成为寻常。   波江座晶体不停地在展现它那古老的记忆。   锡安和南夕子只是再一次见到那幽幽虚空之中,那长久悬浮数十亿年的火球以一种绚烂之极的方式,先是膨胀到黑色的块的边缘,再骤然收缩,从而一次性、过度地燃尽自己,于是便会从其两极的位置放射出携带难以想象威力的粒子流。   地球,地理意义的南北两极和磁场上的南北两极并不一致……因为磁极随着时间的变化会不停发生偏斜,只要时间足够长,就会不停地倒转。   超新星也是一样的。   超新星的遗迹一般是中子星,有的时候则是……黑洞!   那些过去的影像里,南夕子还看到波江座晶体冒着扭曲的风险接近了一颗离太阳系并不远的遗迹中子星,小心地观察。   “因为自转轴和磁轴经常有个差角,形成了一种漏斗的形状,不是一根线。所以,随着中子星的转动,两个漏斗也会一起转动,好扫过周边一切。也因此,尽管伽马射线暴最开始是沿着一个方向奔涌的。但它后续会衰弱,最后变成比较稳定的长期的伽马射线放能,这就是的……余波。”   “就像喷泉一样吗?”   锡安没头没脑地问。   在中子星四周,时空是弯曲的。   光也只能沿曲线前进。   每一颗超新星的爆炸,就连时空间也要留下创伤。   “或许吧……”   南夕子说。   波江座晶体不敢继续靠近,只是赶紧离开。也因此,他们终究没看清楚那些超新星的遗迹。   最后,波江座晶体再一次展现了它来到地火轨道后,远眺天苑四亮度闪烁的样子。   宇宙之中,有一个极为古怪的真理,叫做光速是速度的上限。   天苑四那在虚空之中恢弘至极的爆炸也要靠光速传递十年才能被人类看到。   现在,还不到这个日子,所以人类看到的天苑四其实是十年前的天苑四,仍是原先的亮度闪烁期,虽然出现了异状,但还不知晓天苑四会走向何等的结局。   “因此,天苑四是十年内爆炸的,而你也流浪了不到十年,来到了这里吗?”   南夕子大声问波江座晶体。   可这晶体没有回应,只是不停地重复地展现那些星星或者即将爆炸,或者已然毁灭的场景。   “它不停地重放,一定是有什么想法要传达给我们。”   可南夕子光是注目这漫天光火,实在猜不到、猜不透。   她身边的锡安默默拿出了终端,开始对比星图。   每一颗星星的背景中,都有更多的无数的星星,与人类已知的银河对比,就能得知这颗星星的位置。   这也是人类确定波江座晶体的故乡是天苑四的方法。   “这是距离5.9光年的巴纳德星……而这是约有7.7光年的沃尔夫359,而这个是鲸鱼座UV。”   鲸鱼座UV是一颗有名的变星。   变星就是人类天文历史上用来指代那些亮度不正常闪烁的星星的名词。鲸鱼座UV在1952年,被观测到亮度曾在20秒内增加了75倍。   沃尔夫359星也类似。   这颗黯淡的恒星早在上世纪就在2小时的周期内曾被观测到32次闪烁。   “那颗爆炸的超新星应该是仙女座HH,也距离太阳系10光年……它原来现在已经炸了吗?”南夕子加入到了这个队伍里,她由于机器灌输知识,要更为博闻强记,“它也是个变星……1950年有记录它的光度发生略微的变化,以前认为是光球层斑点的缘故……只是最近变化得越来越快了……”   说到这里,南夕子已经开始背脊发凉。   “这颗应该被你们叫做人马座V1216吧……距离太阳系9.6光年。它也是一颗鲸鱼座UV型变星,在1976年的时候,人类观测到它发生了两次极大闪耀,升高了4个星等……”   而等到锡安话音落下的时候……波江座晶体的记忆里,人马座V1216已经开始剧烈地收缩,直到绚烂之极的爆炸中化为灰烬。   与人类被直照的那颗超新星不同,人马座V1216的伽马射线暴也被黑色的球体吸走了。   这些距离地球极近的星星们不停地发生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动。   “难道就没有亮度不变的吗?”   南夕子忍不住大声叫道。   结果,波江座晶体展现了一颗明亮至极的星星。   它没有进入其中,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里面有大量硝烟弥漫的星际建筑,令南夕子都要本能地感到不安。   “这颗是大角星……距离太阳系大概三十多光年……”   在东方则称之为天栋,意为天王的帝廷。   它的亮度非常稳定,和太阳一样稳定,并且比太阳更亮。   接着,波江座晶体继续在这太空里漫游,而现实里则是把影像换了,好露出一颗距离地球大约25光年的恒星——   北落师门。   在东方的星象学中,又是玄武的室宿。   同样密布各类外星造物。   “我记得这颗星星……北落师门。”南夕子想起自己孤零零在月球背后的那段日子,“因为它是原来秋夜里,我能在南方天空中唯一的亮星。”   但北落师门有一个、如今想来让南夕子细思恐极的趣闻。就在这个恒星系里,曾经在2008年依靠成像法发现了它有一颗行星,被命名为北落师门b星,结果这颗星星的信号越来越弱……到了2016年……它消失了。   不论如何,某个结论已经非常显然了。   放眼所见,这无边银河,迢迢银汉,名为猎户座旋臂的尾端。   锡安在这波江座晶体的内侧,庄严地、平声地问道:   “你是想说,这太阳系、甚至大半个猎户座旋臂周边的星星早已……糜烂了吗?”   至少在太阳系一带,只有太阳系安然无恙。   最终,波江座晶体也被迫流落到这里。   这是一个因为光速限制,所以人类迟迟不曾能发现的……可怕的结论。   不知从何处,响起了波江座晶体说过好几次的最熟悉的人类的两个字:   “是的。”   比起地球,这宇宙的怪异更是无数。   波江座晶体并非邪恶的生命,它并不靠近任何气态行星或固体行星,只靠自己吸收太阳散逸出来的力量就能生存。   “你是为了预警人类吗?”   南夕子大声问。   在人类一无所知的情况之中,这大银河已然换了一个崭新的可怖的面貌。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杰顿星人忽然消失了……   只听到波江座晶体以南夕子的声音回答道:   “是的。”   这不能作为证据,因为波江座晶体对“是的”的理解可能是不一样的,只能作为一种参考。   但随着这一声是的,所有的影像如云雾散了,又回到原本单纯的光照亮晶体内部诸多结构的样子。   这是太阳光不停在波江座晶体内传递,从而照亮了它的内在。。   “要小心……小心。”   它学习着人类的思维模式,尝试说出最后的警告的话语:   “一定要有什么东西即将到来了。”   接着,在地球人类的视野里看到波江座晶体再度展开,露出沟通内外的道路。而承载天界的火箭和南夕子驾驶来的飞船就停在波江座晶体几乎无限光滑的表面,以同样的速度和波江座晶体一样向着火星驶去。   “这也是一次对接……”   南夕子与锡安互看一眼,看到他逐渐隐去形势,就知道锡安不想暴露自己。   等到了外面,南夕子就站在那晶体的表面上,怔然回顾,又对周边隐身的锡安说:   “我想……在波江座晶体的眼里,这个危机恐怕只有大家一起携手合力才能度过。”   良久,细微的一声响在南夕子的心里。   “嗯。”   于是南夕子接着说道。   “我知道光先生会加油的……我也会加油的,人类也会加油的。”   锡安没有回她。   她也不知道锡安是怎么想的。   只当忽然若有所感地往身后一看,便能见到一颗遥远星星闪耀在波江座晶体表面之上,深沉灿烂。。   这不是别的,原来正是天苑四被强行爆发后,残余在人间的波动,终于穿越了十光年的痕迹,照亮了太阳系的傍晚,成为一次亮度异常增长,又迅速衰亡消失的痕迹。   而底下的波江座晶体仿佛正在哀鸣,为曾经温暖了它们的太阳的灭亡。   原来今天不是别的……正是天苑四走向终末的光芒,来到地球的时刻,作这夜天里又一颗明亮的星。   而螺旋也在……越来越近。 第四十一章 神话的起源(上)   “再见了……我们的太阳。”   幽幽太空里,南夕子好像听见了波江座晶体的声音。而波江座晶体又重新收束了自己,成为完整的一块儿,不再有突出的尖角。   因为宇宙光速有限的真理,它被迫在人类太阳系亲眼看到它们自己的太阳与他们自己的母星灭亡。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同为末裔的南夕子没有多想,只知道这来自气态巨行星的晶体生命的意识,也从此没了故乡,只在无边黑暗里独自流浪。   唯余天苑四的余晖依旧在太空中闪耀,继续衡量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   南夕子原想和锡安再说几句话,就在心里叫了几声,但始终没有回应。   她就知道锡安已走了。   “他总是这样,总是有很多心事的样子。也许光先生比我们更清楚即将到来的事情……也因此,知道越多的人,想得越多的人,反而越不快乐。”   她突然想道。   但她没有多少时间揣度这一切的。   她所使用的的小型飞船的维持生命所需的物资是有限的。因此,她很快就要重新进入自己的个人飞船中,完成飞船的封闭。接着,她在维生仓里躺平了,深深吸了口深空凝液,打开维生仓的控制面板,输入密码,调取模块,让飞船上载的主脑执行自动计算轨道与回归的程序。   屏幕里亮了灯,显示地上已经收到了信号。   于是,就在晶体的表面之上,船起飞驰,向着地球的方向去了。   从这往后,可以看见波江座晶体也很快脱离了天界到火星的轨道,正朝地火之间的拉格朗日点前去。   而人类的又一起“与外星生命体交涉事件”便在不清不楚之中结束了。   “也许它正在静静地等待太阳系被这宇宙之中……也要不可思议的战争波及的时刻。”   南夕子才升起这个念头,又不敢再多想了,她确定了下天界的信号,得知载有天界的火箭正有条不紊地、按算好的程序朝着火星的方向前进。 这样,她原本的任务也是安然完成的。   那她已经是完善地走了。   飞船很快深入地火轨道之间深邃的黑暗里。   “目前来看,在太阳系的附近有两种超新星模型……”   她在维生仓内靠飞船上的光学装置远目螺旋星系,自言自语道。   “一种是我们第一次遇到的超新星事件,直接放出了伽马射线暴,余波的余波也足以照亮整个地球的天空。这是一个完整的超新星。因为星际干扰的影响,所以我们现在还在观察这个超新星的详细数据。”   南夕子的脑子到现在还是乱糟糟的,一闭上眼睛,那些在天空中闪烁的群星一个个毁灭的景象还在她的思想里徘徊。她无法克制住自己去思考这一切的冲动。   “而第二种,就是如天苑四一样的超新星,主要释放出来的能量被吸走了……而它的余波增强了它在天空中的亮度。”   大约飞行两个小时后,南夕子就收到了来自太空站的通讯,要求她交代若干事实。   她自然知无不言。   等过了数天,飞船航行到了太空站,她还接受了一次全身扫描,好方便TPC确定这个与外太空生物接触过的人……真的还是“人”。   这是TPC早就定在太空分部的法律之一。   只是……南夕子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么纯粹的人。   尽管超古代文明的月球人分支后裔,与人类的差距并不很大,但南夕子仍需要使用精神念力上的手段,好把那一丁点的差距遮掩掉。   她自然通过了检查,接着在气压舱中被要求,沿着小路走。她很快就来到一个有轮子的隔离舱内。   “请快点吧。”   太空分部没有开任何任务归来的庆宴,几个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人看着她,好像她是带着什么外太空传染病或者已经叛变成间谍一样。   由于这次的接触有大量人类没有直接得知的内容,他们决定先将南夕子隔离。   居间惠思索再三,承认了这一请求,执行将为期七天的隔离与医务上的处理。   那时候,居间惠就站在隔离舱外头,对南夕子致以歉意。   明明完成了任务……却并非是以英雄与战士的身份归来的。   “队长,你不必难过,我不碍事的。”而南夕子从容说道,“确实大家应该更谨慎一点。”   南夕子很快沿着独立通道,在机器人的跟随中,来到自己的卧室内,被隔离开来。   之后,她被要求立刻进行第二次笔录。   而这次与波江座晶体进行了第三类接触的报告,在一天内即被整理成文,上呈TPC。   而波江座晶体的见闻这才要迎来进一步的发酵。   TPC由罗伯特·沃尔顿领导的专案小组,再度展开调查,确实在那波江座晶体传递的程式的最后头的画面里找到了一些异常的黑点。   “这是一个失误。”   沃尔顿大方地承认道。   原本,他们认为这是恒星·天苑四的耀斑、或者太阳黑子等恒星表面经常会出现的现象。   他们现在正在尝试对程式进行重新的组合。   TPC决策层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参与了这次会议。   “是的,是的,我们都知道绝大多数变星,你们也是用这一套方法解释的,要么就是说有什么行星遮住了那个太阳,所以亮度降低了。”   东欧分部的总监,强·弗莱德森双手放在腿上,冷淡地说道。   “现在,你跟我说这一切的结果,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谓的变星,顾名思义,就是亮度经常发生变化的恒星,也是这次南夕子报告中的主角。   “科学上总要做很多猜测,有的时候就不能尽善尽美,弗莱德森爵士。”   罗伯特·沃尔顿也要维护自己小组里的人,他地位不低,原本心里也憋着口气,直言不讳。   “是啊……谁也想不到,那些变星,是有外星造物参与进来的事情。”易小姐适时发言,又看了居间惠一眼,“那么按照那份报告的意思……难道是在说太阳系周遭是在不停发生超新星爆炸吗?这是不是太可怕了……”   “确实。”   居间惠也是忧心忡忡。   没有任何人在这个消息之下,还能保持自我和平静。   第一颗照耀了地球的星星,已经让地球没有了夜晚。   而第二颗穿越了十光年的星星,早早就让一个种族失去了家园。   假如这些星星真的爆炸了,那么之后地球的夜空是否将要灿烂无比?   这其中所含的森然冷意,让人感到虚无。   “也许,南夕子,或者波江座晶体欺骗了我们。”沃尔顿一板一眼地说道,“我们也无法接受这个结论。我们无法以‘太阳系临近的所有星球已经全部爆炸’作为‘事实’,也作为‘我们行动的前提’来开展我们的行动。”   也没有……任何人可以。   如果如此的话……人类的蓝皮书计划已经无疾而终。太阳系的周边连一个跳板都没有,又如何能够逃脱太阳系?   所有在场的总监,还有之后即将醒来的得知消息的总监与部长们,再蠢,只要身边的人一解释,也都能理解到其中的冰冷。   “至少火星殖民的计划是可以确实的。”   同样至少,确实的,天苑四的爆炸是可以确认的。   那时候,锡安已经回到报应号的顶上,与艾雅说了许多。   他看了眼窗外的双日,又往北合众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方向去了。他打电话没联系上塔摩利。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与中亚分部约是在同一个纬度上,因此,也在遭受双日凌空的虐待。   因此,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也决定撤往地下。   锡安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一直靠新约克内海,大水边上,就是乱石滩。本是冬季,径直转了夏季。   如今了无生机。   锡安来到这片区域的时候,只有几个机器人正在搬运一些后续的物资。   足有上百年历史的校舍,墙壁已有干裂的纹迹。   “你好,这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装作一个行人的锡安问一个正在嘟嘟嘟搬东西的机器人。   那安卓机器人似的小机器人抬头就扫描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好一会儿才道:   “转接,转接成功。”   接着这个小机器人播放出一段了无气劲、装装样子的声音:   “您好,请按照TPC在ID卡的安排,有序撤往各地区,本避难所已经人满为患。”   “我要见安国(Alcor)。”   锡安平静地说。   “先生,想见谁都不行的,我们这里已经抵达负荷极限了。”   那边的声音照旧。   而小机器人好像有些急切,它的红灯嘀嘀闪亮,显出它这次的任务要延时了。   锡安心平气和地说道:   “你帮我通知一下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的人,好吗?”   听到图书馆这个词,那人突然一愣,连说好的,好的。   之后,有人匆匆地穿着防化服从楼里不知哪个楼梯里上来了。里面那张脸是锡安熟悉的。   “好久不见了,安国。”   锡安问好道。   安国点点头,说:   “是有很长时间了。”   “图书馆还在吗?”   “当然还在的,图书馆的重要部分原本就在地下有大型避难所,我们和合众分部地下原本就有运输隧道相连,保证在关键时刻可以运出特殊的藏品。一个月前,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理事会和合众TPC交流过后,这里就成为了一个后超新星时代的一个据点。”   合众分部的人称这一个月来是后超新星时代。   安国引着锡安往地下走。   他们走的是那条图书馆的老路穿过墙,就一路过门沿走廊向下,凉爽了许多。走到下面后,安国把自己的防护服头盔一摘,露出自己的面容来,轻轻地呼气喘气。   而锡安听见两侧的门里都传来许多人的嘈杂的声音。   “那些神秘的藏品呢?”   “特别的房间肯定是要是隔开的。”安国说,“我带你去那间无名祭祀书的房间,那房间里现在堆满了各种神话学资料,可以用来讲事情。你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讲。我有点权力,可以帮你做。”   锡安不关心这些,只问道:   “那……塔摩利呢?”   塔摩利是罕见的、与这地球过去的神秘有过联系,也愿意说给其他人听的人。也许,在这地球的中世纪,也许真有过魔女和巫术,至少那些古怪的书里面总是说这些字眼。   安国顿了一下,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大概两个月前,他说他要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人还是猫啦,就在沙发上自己把自己弄下一大堆的猫毛来,也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兴奋,又开始夸耀起自己一些过去的事情来,得意洋洋的。我就苦了,打扫了很久……”   锡安隐隐约约已经知道了,他一阵恍惚,就问:   “之后呢……”   安国平静地往前走,轻声地说起那几十天前的事情:   “之后,之后……它就再也没分清了,叫他塔摩利,它也没反应了。也许它原来就不叫塔摩利。再发现它的时候,它不知怎的,跑进水缸里,淹死了。TPC原想要它的尸体……”   听到这儿,锡安抬起头来。   好在安国接下来继续说:   “不过塔摩利没说要捐出它自己,我们就没让。阿米蒂奇说把它火化吧,我觉得这不是塔摩利以前的习俗,就做主,找了几个关系好的,一起把它埋了,在秋天,埋在后花园里,累了很多黄叶,很有意境,很漂亮。不过它应该不是很满意,因为没有什么创意,太寻常了。但我也没有什么创意。”   灯影在这昏暗的地下避难所里微微摇曳,安国说着说着,声音也愈来愈弱,最后就消失了。   “它不是说它要在合适的时机才能帅帅气气地死吗?”   锡安想起近一年前和塔摩利聚会时候,塔摩利的说法,问。   “它总是爱说浑话的,你不要总信它。”   安国答道。   “那我不是被骗了?”   锡安走神,进了门,随着安国进门,坐下,等他关门后,来问问题,才恍然想到这点。   “您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安国不知道锡安的心思,只重复地、小心地问道。   “对,我来是有其他的目的的。”   锡安抬起头来,看这室里满地的书,还有那在玻璃棺材里好好放着的无名祭祀书,声音既低且沉:   “我主要是想问问它,一些神话的缘起。射日神话、奔月神话、洪水神话……还有现在,有没有关于星系移动的神话?”   “如果你问的是这个的话,塔摩利先生之前和我讨论过……”安国站在墙边,看向灯光处,“我们一般称之为‘妖星的神话’。” 第四十二章 神话的起源(下)   随着探索的深入,锡安已经发现了这个宇宙中……一切神话均有缘起。   南夕子作为月球人所叙述的数千年前的前往地球的访客,揭示了奔月神话的源头。而超新星的爆发则被线粒体的记忆联系到了奥陶纪大灭绝与射日神话之中。至于最著名的洪水神话(诺亚大洪水与大禹治水等),就算是锡安原来的世界也是要直指过去岁月可能真发生过一次惊天动地的大洪水。   那么关于那星辰异常变位移动的神话理应也是有的。   “塔摩利先生还活着的时候,跟我讨论过星系的变动。那时候,它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只谈到了‘妖星’这个字眼。在人类的语言中,妖星用来指代的一般都是那些……会发生异常移动与光芒、没有规律的星星。”   安国回忆道。   “他说一切神话都是有起源的……神话是历代的人类对于自然界的认识的无意识的总和……这不是塔摩利先生的观点,但他说,以他的经历,他最相信这个观点。他说人类所创造的东西都反映了人类的无意识。”   锡安默默倾听,环顾一眼四周,又问安国:   “他对妖星有说什么吗?”   原本空空荡荡的室内如今堆满了原本应在地上图书馆架子上的故书典籍,比较珍贵的就在箱子里。看上去不怎么珍贵的就被他们像砖头一样叠在地上了。   存放无名祭祀书与恶魔全书这类特异品的每个房间的隔绝效果都很好,并且紧锁,在图书馆底下深之又深的地方,只有很少的人有进出的资格。   “他把我和其他几个学生一起叫上翻了很多书,它在后边抓毛线球玩……人类世界关于妖星的记载有很多,网络上也能查到。但古代的记载其实是更多的……其中最丰富的应该是公元前三世纪的亚历山大图书馆,但亚历山大图书馆没过多少年就被烧毁了。塔摩利经常说起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很蹊跷……和差不多同期的‘焚书’一样怪异得很。”   两千多年前,人类世界各处都经历了一场思想上的革命。如今还能留下盛名的便是诸子百家和古希腊的哲学。   但蹊跷的是,诸子百家之后,当时东方世界最高的皇帝·秦始皇即下令焚书,其中多焚的是先代偏僻的古怪的史记书籍,以及各类妖异的方士之书,以及其余已不为现代人所知的思想家的典籍。   日光之下,常无新事。世间之事,也多是无独有偶,西方世界在经历了古希腊的恢弘以后,亚历山大大帝在军事征服中,要求其手下托勒密将军建造一个图书馆,收集全世界所有的书,实现全世界知识的总汇。   通过历代国王巧取豪夺的手段,亚历山大图书馆可以说是当时乃至大半个人类史上最为恢弘的知识的核心,足以称为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图书馆……   结果就在公元前48年,一场大火将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大半尽数烧毁。每过几个朝代,就好像天神嫌弃这人智的图书馆没烧干净,又命下几场大火好将其彻底毁灭,令无数古代思想知识自此失传。   反倒是临近的阿拉伯地区留存了不少遗落的明珠,在中世纪前后演绎了一把“出口转内销”,叫十字教统治下的欧罗巴学士们啧啧称奇。   “塔摩利当时就说,很多关于‘妖星’的记载以及其他现代人很少知道的神话故事就是在两次焚书中失传的。”   安国关于这方面的知识非常深入。他在电脑上,不停操作,正在检索,等到找到目的后,就开始在浩如烟海的书山里埋头苦找。找了一会儿,又到电脑上。   锡安记得塔摩利曾说过这是因为古代很多手抄本的缘故。而印刷本里也多有历代主人不为人知的隐秘注释。   这是过去的书籍额外的价值。   有些手抄本非常脆弱,如今还保存在箱子里。好在大部分都已被扫描,以图片文件的方式录入了电子系统,但问题在于同一本书的手抄本和历代注释本,少则五六本,多则七八十本,在电子系统里大多一个书名加一二注释好区分彼此,非博闻强记者,真不能区分。   “找到了。古代神州国留有最多天象的资料。”   安国松了口气,点开了电子馆藏里的藏书,又颇怀念地回忆过往,说到它的历史:   “这是《太平御览》的蜀刊本,在清王朝时期,被和国掠走,残卷藏在京都东福寺,塔摩利先生做主,在十多年前与和国政府做交涉,把这个典籍的残卷买下,存放在我们这儿,又做成图片资料。后来,神州TPC来找我们协商,我们就低价交易,回售给了他们。”   太平御览也是大有来头的智慧宝库,最早可以追溯到东亚一千多年前的一个封建王朝。那时的皇帝下令,要采天下之书以类集之,于是就有了太平御览。太平御览中有许多句子都引用的是已经在当代失传的古书的资料。   安国展示的屏幕里,每页的图片上,都是大片关于妖星的记载。   “人类的古代很多是把星象作玄学。比如彗星,突然划过天空,就是一个异于平时的玄学,讨厌时代的人说是灾祸,热爱时代的人说是吉兆。等到好事或坏事真发生了,追溯过去,和以前本就奇怪的现象起联系,就变得玄之又玄起来。”   安国用的是他的思维。   锡安不语,只是一字一顿地扫过屏幕。   这里收集了许多现代已经遗失的古书的文句。   “但这些妖星都是彗星吧?”   东亚古代,就将彗星称为妖星,又因为这些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空中移动,于是又叫它们扫把星,视彗星为不详的征兆。   安国只道:   “塔摩利先生在完全忘记自己是人前,曾说过,没准我们很快就能发现新的彗星了……”   这样,锡安突然想起了一个事实:   “TPC之前记载的第五位访客……是个看上去像彗星的生命体。”并与海王星与天王星的像鱼的近球体生命们发生了冲突。然后它就继续在太阳系中周游了。   一时,思绪万千。   但它们显然与螺旋星系没有多少直接联系……反倒和其他外星物种一样,恐怕也是为了避难,被赶到太阳系内的。   安国翻开下一页,静静地介绍道:   “在太平御览中引用了晋书的内容,晋书的天文志成文丰富,东亚的天文学要比古欧罗巴进展快很多,他们非常了不起……早在两千年前就把许多天象分辨得清清楚楚了。他们称妖星有二十一种,其中彗星、孛星、天谗、五残、六贼、旬始等……可能都是不同的彗星的名称……而有些则像是客星(超新星)的记载。但是,按照我们现在的天文学知识,如果是彗星的话,那么彗星应是周期性出现的。”   比如著名的哈雷彗星,每隔七十六年出现一次。   “随着典籍的失散,我们也不能确认是否有些古籍记载的妖星是否曾经多次出现过。但许多记载的妖星……在近一千年来,不再有记载了。”   锡安看到有后来追上的电子注释,是安国加上的,说资治通鉴的“秋,星昼见”也可以视为一种妖星的记载,大几率与卡欧斯病毒飞过了地球的天空有关。   “塔摩利和你们当时的想法是,人类记录了许多异常天体的天象,其实……并不能简单地归类吗?”   许久,安国才答:   “是的……书籍上的记载是书籍上的,我们究竟不能见到过去的天空,我们就始终不知道那些古人们究竟看到了什么样的天象,又为何要留下关于‘妖星’的神话。那些在天中忽然出现,有的有尾巴,有的没尾巴,又忽然消失的星星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到了汉王朝时期,有一门叫做谶纬的学问流传开来,这与西方的星象玄学也是一样的。纬书在东亚文化圈里也非常特别,大多是以各类天象奇象做预言的书。太平御览中提到过一本叫做《尚书帝命验》的奇书,是两千年前最著名的星象预言书,里面就隐晦地提到了会有一天,天上的星星都会发生变动,变成全新的模样,而‘玉弩’,这可能是彗星的另一个别名,将划破天空,成为这天地彻底变化的前兆。”   锡安看到屏幕里黑白分明的九个大字被刻得格外入骨:   天鼓动,玉弩发,惊天下。   这已是汉王朝时期的记载了。   安国继续翻太平御览,指着一篇奇怪的引文道:   “而塔摩利和我的突破点则在汉武洞冥记上,据说这是一个长生不死的人写的。主要是拾遗一卷,这一卷的本体已经随汉王朝的一次大火消失了,只有一些太平御览里有对它的引用,而它的引用里又引用了《尚书帝命验》。这连起来的描述,则让塔摩利想起了另一本预言书。他当时非常讶异……嘟囔着说好像啊!怎么会呢?”   说着说着,安国露出笑容来,看得出他很怀念那时候。   “另一本人类所写的预言书吗?”   “是的。”   不知何时,整个地下都格外阴森。   “首先我要说的是另一本预言书是英格兰籍,平生从未前往东亚的人所编写的。”   安国眯起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那本书叫《格拉基启示录》,它的第五卷 是天文编,讲的也是那些关于天文学和星星位置的事情。那本书说……在基督出生时候照亮伯利恒早晨的星星已经预定了这个世界的下场。而它有一句话,在不同的语境和语言中,都被重复了很多次,就连我们确认为转译了远古时代石板信息的纳克特抄本里……以及这里的这本书里都有涉及。”   灯依旧亮着。   而两个人都站在阴影里。   安国看向厚厚玻璃里,真空放置的无名祭祀书,说出那四个让他辗转难眠的字眼:   “——群星归位。”   “群星……归位?”   锡安咀嚼这个字眼,想起了他的上一世所看到的……某些句子。   “可是什么群星呢?我当时原以为这是指银河系还有其他星团,随着地球的自转与公转,慢慢地变化……变动,直到某个形状。但塔摩利说不是的,它问我你忘了……反常螺旋星系吗?这就不只是银河自己的事情。”   安国从理事会那里也听到了太阳周边恒星全部被炸光的事实。   那不就是在说——   如今天上,群星皆亡。   反倒是反常螺旋星系……最为完整,并且正在不停地、不停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接近大银河。   安国侧过头来,说:   “也许这一切已经发生……并且马上就要到来了。”   等到反常螺旋星系走到它合适的位置,而停下其脚步时……是否就是群星归位的时刻。   甚至任何时刻,任何时候都可能到来……   因为它的到来可能与光速是一样的。   因为人们还不能依靠光线预先地看见它,它就已经与光线一同到了。这是一个足以让所有人都要辗转难眠的猜测。   “说不准,它已经就在奥尔特云之外……”   他看着锡安,希望锡安能解释这一切,但这个光之巨人也无法预言这一切,只缓缓说道:   “我已经了解到了,谢谢你。”   “我很荣幸。”   安国连忙鞠了一躬,道。   锡安又问:   “最后,我有个问题,塔摩利被你们埋在哪里呢?”   安国有些吃惊,但想起之前几次场景,想到他们可能算是朋友,就不惊讶了。他戴好防护头盔,就引路锡安原路返回,很快来到原本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旁边的一片花园里。   那里立着一块石碑。   上面什么话也没写。   图书馆的后来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古怪的活了很久的人。   “你说它在水缸里被你们发现的?那它是怎么掉进水缸里的?”   “那水缸是个酒缸。它确是先生您预言的那个死法。”   安国站在一边低声道。   锡安这才想起自己当初的那句话。   等安国走后,锡安仍凝视了很久,不知何时,忍不住地、一脚把石碑踢倒了。然后想了想,又把石碑立回原样,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他离开的时候,天上亮起了第三颗星。   那是来自离地球最近的星星……比邻星的遗光。   波江座晶体的揭示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化为现实。   而柯伊伯带的到访者……一颗行动着的改造星球在TPC的观测中忽然起了动静。 第四十三章 最后的预言家   当天上的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以远超过往的亮度亮起时,任谁都要对“银河系内超新星爆发”这一四百年难遇一次的现象感到麻木。   于是,在白天,双日凌空里,还有几颗星星肉眼可见。   但比邻星稍有些不同。   月球天文台观测所是最先看到这又一颗辉煌亮起的星星的,自然也是第一波尝试展开报告。   自梅珠朗以后,月球基地再无怪兽之扰,于工业建设中也愈发完备,逐渐往地下深入扩张。天文台在太空分部的指挥下,而台长是个叫做茜里妮的女生,他的助手则是从地上新来的叫做桐野牧夫的人。   茜里妮对着第一手数据陷入沉思。   “比邻星是离太阳最近的恒星……原理上并没有成为超新星的资质。”   通过比邻星传播了四光年的余波,地球上的人们可以比起前两颗超新星更清晰地分析出比邻星引爆的原因。   “它的光谱很奇怪,不是已知的任何超新星类型。”   天上地上地下的学者们脑袋冒汗,思想空空,没有任何人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结论。   最难的一点在于……超新星的事情很可能不是一件“自然的事情”。   “我们可能需要考虑到波江座晶体所揭示的‘天苑四事件’,也就是超新星可能有人工的参与。”   仅随着比邻星的亮度开始波动变化,许多非同凡响的端倪才逐渐呈现出来。罗伯特·沃尔顿不负责这个计划,是由居间惠等太空分部的人指使的。   这里天文学的负责人是以前曾在黑涡镇外见过锡安的大黑博士。   “根据我们的数据进行分析判断,我们的结论,可能有点不太好。”   他在研究用太空站的会议室里抬头,看向掌有权利的人、录音与做笔记的人,以及通过会议远程旁听的人。   南夕子已经从隔离中走出。   这样,她就洗脱了可能的嫌疑,成为了英雄,也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   她跟着居间惠继续学习,就坐在台子的另一边,看到居间惠让人安心的笑容,听到她说:   “大黑博士,你说罢!没什么能压倒我们的了。”   “那好,我就说了。”大黑博士低垂着头,平静地说道,“比邻星属于一个名为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的三合星系统,一般叫做半人马座阿尔法的A星、B星、C星。A星和B星互相绕着转,而比邻星则远远地绕着A星和B星转。”   他先是介绍了一下情况,并展示了他们研究过程中电脑模拟出来的图片。   “首先我们认为,比邻星的爆炸是一个初步的预估的结果。”   “什么意思?”   “它的概念是不正确的。”   他说:   “南门二的三颗恒星大几率是被破坏了彼此之间的运行平衡,使得轨道发生偏移,最后三颗恒星撞在了一起。”   几个人目目相觑,居间惠许久又道:   “我记得恒星、尤其是主序星的对撞,要么是变成一片弥散的星云,要么是最终融合成一个更巨大的恒星,应该不会成为超新星。”   太阳就是主序星,也就是正值壮年的恒星。这种恒星的碰撞,由于燃烧释放的力量足够大,可以维持自己的存在,是不会发生爆燃的超新星现象的。   “但它们发生的超新星现象非常特殊……可能更接近于极超新星的理论。物质可能是被吸积在中央,然后往自转轴的两极,以光速直接化为最高等级的伽马射线暴射出,接着……它们的伽马射线暴被我们从波江座晶体那里所知道的黑色机械物质吸收……”   居间惠沉思了很久,才公式化地说道:   “还有其他的吗?”   “有……”   大黑博士擦了擦自己的额头,汗淋淋地说道:   “这次超新星爆发很不寻常……它的过程我们没能完整地观测到……尽管我们一直在观测这颗恒星……但确实出现了与我们原先关于比邻星观测数据的断裂。我们认为它可能不是四年前爆发的……而是一年前或两年前。”   这样,GoogIe星际思想者关于比邻星的数据才能拟合到一块儿,成为连续不断的。但现在,断了两年以上的变化。   就算是考虑到波江座晶体揭示的不明黑色物体的影响,研究者们也无法解释这一点。   居间惠站起身来,问道:   “那它的光是怎么抵达地球的呢?”   大黑博士摇了摇头。   没人知道。   也没有人能知道。   而第四位访客的事情则更耐人寻味。   第四位访客也就是进入柯伊伯带后,在第九行星的轨道附近徘徊的移动行星体。   那颗流浪行星的大小足以与水星媲美,但它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固氮冰,还有若隐若现的合金,使人类始终不能得知这颗星球的主人的外貌与身份。   只知道这第四位访客进入后,即让柯伊伯带诸多小行星和第九行星的轨迹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它们原是绕着第九行星运动,维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大约是在天界坠落火星并开始运行、在火星轨道的几个太空站的帮助下进行大气改造的那段日子,这位访客忽然发生了移动。   TPC依靠柯伊伯带的探测器,在三天后,就得知这一点。探测器拍摄到了一些第一手的照片。   在柯伊伯带,太阳已经又冷又小。   万物都陷入到宇宙永恒不变的黑暗中去了。   只有一点点太阳的光明,还有那颗星星表面自己的光,可供星球的边缘变得明显而可以辨识。   于是这成了一件有趣的政治任务。在长达数十天的时间里,TPC工作人员,包括居间惠、南夕子、胜利队、还有那些有兴趣的总监部长高官们等,在闲暇的时间都会尝试看看那不停传回来的照片,猜测这第四位访客·流浪行星的变化。   又过了一段时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就越来越多地开始猜测那点光明不是别的——   “会不会是这个外星种族的武器,正在地面上打得不可开交。”   在短暂的安逸的日子里,南夕子忍不住问道。   最亮的一张照片里,这光明足要震烁南半球的大半陆地,直要令地表的固氮金属溶解化为请气上升,又很快冰冻重新降落下来。   “南夕子你说这是武器,但它们太傻了吧,要在它们的星星的表面动武!”   新城急匆匆地问道。   南夕子就一笑:   “也许,有什么怪兽在它们的地表破坏……”   或者……   它们内部自己对着自己发生了惊天动地的战乱。   南夕子没有多说,只是看向窗外的月亮,又往地球上看去。   人们知道那外星战舰报应号还停留在太平洋之上,就会理解到那打败了无数怪兽的巨人尚在,也就会感到安心。   只有艾雅才知道,锡安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回来后,交代了一些事情,又在思考和查阅资料中过了若干天,说自己要往宇宙去了。   她忍不住问:   “你要去哪里?”   那时候的锡安从安国关于妖星神话的叙述中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就对艾雅说:   “我要去太阳系的边缘。”   太阳系在银河系的位置非常确定。太阳系朝向螺旋星系的边缘也非常确定。   柯伊伯带的话,光只需要走几个小时。   而奥尔特云,光也要走上一年。   锡安先去柯伊伯带的那颗流浪星星看一眼。他原本就是落到自己一无所知的星球上的。现在去另一个一无所知的星球,也算是复习一下自己最开始学到的几门技术了。   “那报应号也去。”   “不,报应号……如果出现宇宙的异常的话,可以去土星呆一段时间。土星有一个温和怪兽……你把我的形象出示给它,它应该不会杀你。”   艾雅对那个名字很难记的土星怪兽略有所知,立刻点头应了。   锡安感到思量罢了,又连续定时发出几封电子邮件,之后立刻消失在了漫漫夜空里。   “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机器人少女不解,犹且在门后偷偷问注目窗外的艾雅。   “也许……有些东西,就算是他也无法战胜……也许……有些东西,绝对不能让它接近地球。”   艾雅也不知道答案,只能猜测。   她知道塔摩利死了、联系不上,就想要联系塔摩利最得意的学生安国,可不知为何,这时候,安国也联系不上了。   最后艾雅只能拜托莉子,联系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只说那一天没有任何其他人出入的记录,而安国已经死了。   由于“隐形”的技能,他们是看不到锡安的。   他们留存的那天的影像有一部分是安国站在花园外,远远地看了眼双日凌空下枯萎的花园一眼,就转过头去,沿着同样的小径步步蹒跚。   有些地方有监控,有些地方没有。   于是断断续续可以还原出安国重新来到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地底的样子。   那就在最后之前,先说一段过去的事情吧,也就是锡安走后,安国的一段遭遇。   因为塔摩利去世的缘故,合众TPC对理事会的压力愈来愈大。   原则上,那时候的安国需要做一次笔录,好在不告知UME001的情况下,将这次谈话的全部情况汇报给TPC。   不过……原则上要做的就是不必要做的。原则上不能的就是没准能的。原则上自愿,就是必须;原则上必须,那就是得自愿。   那时候的安国想到喝醉了的黑猫说给他的话。   何况TPC也无法知道他与巨人发生过一次谈话。   那些TPC捐赠给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用来检测人与非人的通道,还有那些身份验证的机关尽数在理事会的掌握之中。   他匆匆往下,若有心事。   原本锡安没怎么看到的工作人员在安国回来后就都出现了,都在廊道里,看到安国,就和他问好,也是后来理事会所有最后的痕迹。   “地铁那边怎么样了?”   当时,安国问。   可以看到这扭曲分叉的廊道的另一头,坐着许多避难的人。这里的地下基地原本也不是为了居住而存在的。   “一切正常,准备与TPC那边联系发车了。”   “那就好……”   之后,安国绕路,先是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从一间很早以前的密格中取出一把手枪来。他擦了擦枪,放在衣服里,而同时,他的面色就沉了下来,变得冷冰冰的吓人。   他出门后,就直直往存放无名祭祀书的秘密房间那里去了。   通过验证后,进去就把门关上,这是为了保证这里没人走得出去。   接着,他转过身来一看,就见到房间里,原本存放无名祭祀书的真空容器已经裂开。而上面的书更已是不知所踪。   但他对此并不惊讶,而是径直去打开准备室的门。   无名祭祀书与恶魔全书的阅览流程是一样的,都要求不把书从真空容器取出来。一般申请观览的人要自己在准备室里换好宇航服,再进容器里去。   门开时分,里面那人便抬起头来。   那是一个又瘦又高的黑人,但存在感好像空气一样,安国若是眨眨眼睛,就要忘记他。   他的左手轻悄悄地把手机关上。手机的屏幕上显出大片关于机器人的通讯来,正是他通知了安国有个找图书馆的人。   而他的右手则揣着那人类所写就的魔法的秘典·无名祭祀书在自己的身前。   “是你把无名祭祀书取走了吗?……内原户哲夫。”   安国硬生生地问。   内原户哲夫,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在超新星照耀前的访客,在超新星照耀后即由于其TPC工作人员的身份,负责部分办事员的工作,主要管物资搬运的机器人方面。   他用两条腿走路,用一张嘴说话,穿着衣服,人们就称它为人。   他的声音格外富有磁性,而他的面容更像极了那合众失踪许久的前大统领。   “是的……”   安国取出了枪,对准了这个黑人,大声道:   “那书不属于你……而属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是两百年前弗瑞德里希·威尔赫姆·冯·容兹指名捐献给我们的珍贵手稿。”   弗瑞德里希正是无名祭祀书的作者。他曾和塔摩利做过交流,学到了许多禁忌的知识。   内原户哲夫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笑着,以一种主人对自己所养的猫与狗的温和解释的语气安抚这不安的人:   “那你知道吗?二百零九年前,就是‘我’看中了他,就叫他去游历世界的,也是我叫他去加入那些现代业已毁灭的教会的。我叫他要靠自己写一本书……好献给宇宙永恒的命运,你又懂得什么呢?懂得其中那复杂的微妙的仪式吗?”   那双可怕的见不到底的眼睛与安国的双目相对,仿佛一片黑暗的深渊。   但这不可怕,可怕的是安国可以看到这个人的身体就好像电脑程序里出错的小人一样,会忽然变成一片看不清楚的马赛克,又忽然变成一片电视里的雪花,接着变成其他的无尽的怪模怪样的样子,甚至扭曲起来……以一种现实世界和电子世界都不可能存在的形式。   安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只知道整个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只有他能看见这个异常,他的手抓着怀里的枪,冷静地说道:   “我已经按你想要的,把你让我说的,都说给那个巨人了。你现在可以放下书,离开这里了吗?”   “当然不行。”   这黑色的人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他的笑容。   安国立刻对准内原户哲夫扣下了扳机。   但他的左眼却忽然一痛,仿佛消失了一样。而在转瞬的痛苦过后,他分明看到……从子弹的视角上看到了自己的左眼眶里一片虚无,又看到了这黑色的人从容起身,从他的身边走过,最后打开了这间密室的门。   门外,一片漆黑,并非是他以为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地下建筑物。   那被枪械发射出去的眼珠子愣愣地看到这虚无太空之中,千颗万颗的星辰余晖直要闪耀整个银河。   又听到那站在虚空里的“人”说:   “多看看这天空的群星吧!毕竟这曾是你们的历史所缘起的地方,也是你们的历史所要结束的地方……马上你们将要看见真正的六十亿年前的宇宙的样子了。”   那黑色的人站在太空中轻声细语。   “别担心,每个时代总有旧人能苟延残喘。还有……你的猜测并无错误,它已经到了。”   在这时空奇异的地点,无数的星系就仿佛纤维一样,又像是头发丝般在他的面前缓缓分叉,从而呈现出近大远小,比例尺放缩的奇妙特点。   而那黑色的人怀抱着无名祭祀书,又往前走了一步,直站在伟大的界限(End of Greatness)的边缘。   只有站在这个位置上,生命体才可以轻易地看到螺旋星系的最外缘已经与猎户座旋臂、英仙座旋臂的最外缘发生触碰。   至于 “前兆”……那为宇宙的命运作宣言的使者……已经抵达了奥尔特云外。   身后是数万的宇宙最为壮丽的射线火花。   而身前则是太阳系内长眠的群星。   而它的身上,是数不清的战火连绵。   至于“前兆”自己则已经睁开了眼睛。   “马上就要……到来了。” 第四十四章 飞向柯伊伯带   锡安离开地球后,先是去了火星,想要就近再搜索一下降临者的下落。   与之前的远远观察一样,没有找到降临者的踪迹。只在几处地底可以看到降临者留下了不明意义的装置。   那些装置的古怪波纹足要透过地表,让站在火星大气外围的光之巨人也能看见。   但相比起冰下山脉螺旋古都的精巧神秘又差了一筹不止了。   “降临者应该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在火星匆匆设置这些……又离开了火星的。”   锡安可以选择不信任的破坏,也可以选择信任的不破坏。   他想了片刻,决定直接走过。   飞跃火星轨道后,就可以见到小行星带。在小行星带间栖息的环状飞船是个不安的因子。它们的真容至今没有显露,也是一件神秘的事情。   “就我自己的观察,它们非常安定……也许也是用得上的。”   巨人立在暗黑的空中,尝试对它们发出了一道通讯用的电磁波。   但是什么也没有返回,好像一片死寂的深渊,没有任何交流的想法,单纯在吞噬小行星带的物质。   锡安凝望那环形飞船很久。   “可我没有多少时间耗在这里……必须在柯伊伯带附近做准备,才有足够的战略纵深。”   他继续化光飞去。   以近光速飞跃小行星带后,即是木星和土星。   木星最为著名就是那像是一只眼睛的大红斑,始终在黑暗中凝望着世界万物。   纵然光之巨人,在这颗眼睛面前,也像凡物在怪兽面前。   不知为何,外星的访客们没一个有接近木星和土星。这可能是土星与木星之中,均有有怪兽等级的生命体活跃的缘故。   锡安越过木星,径直降到土星大气层处,找到土星怪兽·安德罗萨沃尔斯并进行了一次简单的交流。   由于思维模式不同的缘故,也不可能做到准确,只能写意。   这次交流大约是这样的。   “之后,太阳系可能会遭受一次巨大的灾难。”   锡安尝试对这类恐龙的怪兽传递自己的想法。   土星怪兽的回应是:   “在等待……一直在等待……小心翼翼地等待,害怕地等待。”   这个回应让锡安皱起眉头,端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比起外来者的它,这些原本就生活在这个怪兽宇宙的生灵们理所当然……更有某种接近于形而上的自觉。   “那么等待什么?那东西会给你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好的、坏的、震撼的、毁灭的……”   但他用尽了心灵感应的一切方式,这怪兽都无法给出任何更为详细的情况。   它只给出一种虚无般的反馈。   锡安略有失望:   “和我原本想的一样,这可能是……某种生命体底层的直觉,在发生之前,它们也不可能明白的知道。”   于是锡安传达了之后可能会有机械体的帮手来到土星的概念,又留下了一段定时的话语。   之后,他就径直从土星的边缘飞起,穿过那破碎的光环,往宇宙的更深处去了。   而到了太阳系更外围天王星与海王星的轨道,就连光芒也需要几个小时的延误。锡安已不可能靠自己的目光直接“看到”地球,若有事情,也不可能及时回援。   “我没想到我的宇航员梦想会是这么实现的……”   他自嘲而笑,迎暗而飞,直把土星也甩过自己的身后。   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他原以为自己会是因打不过什么怪兽而逃跑,没准会浪迹宇宙。结果等到真有闲暇、想出去看看的时候,超新星的爆发告诉地上的所有人、原来太阳系外……早已没有安宁的行星系了。   天王星的卫星群中,那大怪鱼似的近怪兽生命体仍在逡巡。   他也不再回看这些目的未知访客,径直穿越海王星的轨道,往柯伊伯带的方向去了。   柯伊伯带与小行星带类似,存在大量微型天体。   而第九行星……也是一颗巨大的气态巨行星,离太阳太远,便隐于一片黑暗里,若即若离。   它的引力一直在不停地清除那些柯伊伯带中正在飞旋的微型天体们,从而使它的表面被无数被撕裂的陨石连续不断地撞击而留下了无数的伤疤。   “第九行星,海王星、天王星、木星以及土星……这五颗巨行星都在长久的时代保护了地球。”   那些进入太阳系的太空天体,都会在巨行星的引力之下被改变轨迹,许多彗星干脆地、就会与之相撞。   当然还有地球最为忠实的护盾……月球。   太空究竟广大, 锡安先要靠引力确定第九行星的位置后,才能接着去找那第四位访客的所在。   他在第九行星边上逡巡一圈,才找到了人类的探测器,再从探测器的观察空域中找到了那颗流浪着的水星大小的行星。   锡安就在行星外边观察了一圈。   “确实和TPC观测的结果差不多。”   冰雪与钢铁是这颗行星表面唯一的痕迹,还有那在黑暗里凝结冰冻的海洋,更是地球上难以见到的奇妙。   但沿着几块大陆的纹理,到处是人为创造的光火闪烁。   他往下降去,很快看到很多古怪的机械造物,有的与地球上的电鳗相似,有的则像是飞机,还有的则像是长关节的铁球,最多的则可以从自己的身体里弹出许多装置以致于可以改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同时可以看出,它们是出于同一种审美思维和科学逻辑造出的机器,并且从边缘和略有弧度的表面上看,充分考虑了这个星球“原本的大气”所需要考虑的流体动力形态。   ——它们现在正在打架。   “南夕子的猜测居然是真的……这个‘访客’里的人可能真的正在打内战。”   锡安看到这些东西在两极的位置,彼此从太空中向彼此发射绝不逊色于N2爆雷的核武级破坏力量,直教一切寻常物质粉碎殆尽。   他暗自吃惊,就在隐身中降落到厚厚的混合冰之上。   由于真空温度极低,在远离太阳后,如果星球有大气,那么星球的大气也会迅速失去热量,而不停降温。比如在零下两百四十度以下,包括氮气在内的空气各成分都会凝结为固体。   远离太阳的冥王星的表面就覆盖着厚厚的氮冰。   相比起环形飞船,流浪星球……原理上的科技含量会高上很多。   但略微分辨一下波的种类、数量和形式,锡安心里就有了大致的概念。   他在降落前已经选好了地点,径直往身下的氮冰挖,很快挖到固体岩石表面,略微拍了拍,就找到了一个矿井般的入口。   但上面的盖的盖子很难打开。   “我可能需要造成物理破坏才行……”   那就算了。   锡安往更接近的北极的方向飞去,找到了几个正在组织修复这颗星球表面金属造物的机器人。   他保持隐身的状态先是靠近,确定没有任何反应与反馈后,忽然暴起,径直抓住其中一个,同样用隐身的方法反弹掉所有的通讯波,将它从网络中隔离开来。   而察觉到同伴失踪的那几个异形机器,便立刻鸣响警报。   之后的操作就更简单了。   这是个高等机器人……   但并不代表高等机器人就不能进行心灵感应。和人类的脑电波的感应是感应,和电磁波进行感应那也是感应啊!   相比之下,人类的脑电波要比机器人复杂得多——因为机器人的逻辑非常清晰,要实现什么功能就走什么程序。而自然进化出的脑子……则很无序,什么样的念头都可能产生,反正只要不妨碍生存,就不会被自然选择抛弃。   “你们……来自于哪里?”   锡安尝试访问。   在访问之中,可以重建言语上的联系。   锡安看TPC的操作多了,这种自己模仿模仿还勉强过得来。   一开始,这个机器人还拒绝访问,仍然在不停地尝试与总部联系。   但它很快就判定自己被敌人擒获……尽管它不知道怎么被擒获的。但它立刻烧毁了自己的存储芯片,要停止自己的行动。   “这有点麻烦……”   他手里的这个机器人已经报废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不过从这次经历里……我大约摸清楚了它是怎么烧毁存储器的……也许可以尝试制止这一点。”   锡安故技重施,重新掠了个机器人来。   这次情况变得顺利了很多。   那个机器人立刻停止运动下来。   锡安没有贸然进行拆卸。   (因为还是看不懂。)   而是尝试重新启动了这个机器人,直接露出了自己的身形。   那个八爪鱼似的机器人似乎有点疑惑,但不知为何没有直接烧毁自己内部芯片了。   然后锡安直接打开了自己的终端电脑的信号,期望它可以进行连接和反向破解。   “虽然我破解不了它……但我可以让它破解我手里的人类造物。”   莉子送给他的UME档案的微型电脑里的内容非常复杂,但不涉及锡安本身的机密,也不涉及什么人类灭绝的危险——连当初旅行者号上的金盘也比不上,而这些机器人的科技随便往太阳系内一望,估摸着也能靠电磁波把地球上的情况摸个七七八八——被反向破解,只要能进行交流,他也不亏。   反正在隐形状态下。所有的电磁波,这机器人都别想发出去。   果然……或者顺利的,这个机器人居然发出了人类的语言:   “破译中……”   破译完成……   “您好……来自‘地球’的人。”   这个机器人显示文字道。   这是个意外的进展突破。   “你们为什么来到了‘太阳系’?”   姑且先问着吧。   “因为我们的星系遭受了灾难,所以我们逃出了我们的星系。”   假如它没有撒谎,那么果然……它们的星系恐怕与波江座晶体的遭遇一样,是太阳被引爆成了超新星。   “你们的主人在哪里?我要与他们进行沟通。”   锡安站起身来,一边温暖手中无法在零下工作的机器,一边看着终端上的文字。   谁知这机器人说道:   “我们就是这颗星球的主人。”   “你们没有创造者吗?”   锡安惊诧。   那可能与塞伯坦人相似的生命体……但从外形设计上看,不够“自然”。   结果这机器人又一个字一个字地答道:   “我们有创造者。我们是被一种碳基生物创造的。”   锡安一下子屏住了气: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冰雪万物里,天地皆无情。   机器人说道:   “我们的创造者不想继续在宇宙中流浪,选择放弃自己的肉体,之后选择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电脑网络中。但‘余波’破坏了我们的通讯设备。在我们进行紧急维护的过程中,通讯设备都有不定程度的损坏。第一台设备是……”   这是一次……人类还没有资格遭遇的困难。   而小机器人居然开始报起细则来了。   锡安赶紧打断了它,又问道:   “没有留下肉身的创造者吗?”   “您好,有的,他们称自己为守望者。”这个小机器人有些失落,它用自己的新处理器做了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报告,结果没有任何有完整地阅读过,“在九天前,最后的守望者,在自己的房间里,吞服了过量的NZT-49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时的场景……”   它又开始汇报起来。   九天这个数字与TPC的观测是吻合的。   锡安一阵沉默,又打断它的汇报,说道:   “我知道了。”   不论真实情况如何,也不论这个小机器人究竟有没有说谎,但这颗星球的主宰恐怕就是这些机器人……   “你们在打仗吗?”   “这需要重新解释。”   这个小机器人继续在自己的显示屏幕上打出一行接一行的字来,可以听到身体里嗡嗡的响声,好像是在高速运转:   “我们在比较销毁旧型号的机器人的速度,来决定下一步的方针。这是按照我们的创造者们称为‘奥运会’的方式进行的。我已经离开主网络十分钟了,你可以解开通讯屏蔽了吗?”   而这与天上地上的人们的猜测又大不相同了。   锡安对小机器人的请求摇了摇头,又问道:   “你们知道为什么天上有那么多超新星吗?”   他本不期待答案。   结果这个小机器人答道:   “您好,这是因为‘猎户座防线’正在防止‘妖星’抵达‘M34-4602151-B·地球’。”   接着,它开始做起一个它酝酿已久的给创造者的报告。   这次,锡安没有打断它了。   注:发布时间出错了。 第四十五章 机械星球的过往   “要追溯既往,那就是三百三十四年前的事情了。”   这似乎原是这个灭绝的流浪文明所制造的用来做报告的机器人,可能是在模仿它们已经灭绝的主人的交流方式,一边即时修正自己的内容,一边慢吞吞地在说话。   从它对发音的熟悉来看,这个星球上原本的主人与人类的生物构造是相似的。   “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时代,特别到我们要加上准确的形容词时,可能一百个也不够。而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我们的星球……在安宁之中藏着危机,而平静之里自含毁灭。最高位的人已经晓得世界并不简单。而最低位的人在庸庸碌碌的生活中还以为一切都平平淡淡,以致于以为天堂近在眼前。人们即将摆脱那些萦绕在人类头顶上的一万朵乌云。”   锡安没想到机器人作报告居然还会是这个样子的,恐怕是它原来的主人进行了奇怪的调试。   但它原来的主人恐怕已经死去,它变得自由。只是和它的同类相处,它不需要执行它的一切原来的功能,只需要按照新的需求改造自己。   “直到我们随着我们的创造者们执行一次特殊动力宇宙战舰的试飞任务时,创造者们亲眼看到了高高的云层之上,一个圆盘飞行物向我们照射了光芒,为之瞠目结舌——于是我们的创造者们就知道……那些遥远而陌的星球上的生命体自己来了!”   小机器人所使用的能源技术要比核聚变更高一层。   “其中走出的使者称它来自‘美菲拉斯星’,它说它是为了星际永远的和平和所有银河系生命的未来而来的。它的相貌非常特异……”   “美菲拉斯……是美菲拉斯星人吗?”   锡安匆匆问道。   尽管锡安还没有在这个宇宙中见过美菲拉斯星人,但在秘经的记载中对这个家伙非常熟悉。   “那是个非常可怕的家伙……”   锡安比划了一下美菲拉斯星人的形象。   这个小机器人做报告可能经常会被打断,所以它的情感系统没有被设置多少负反馈。   但随着它体内核心呼啦呼啦的转,它会从自己的体内的门里排出了一些奇怪的可能是用作缓冲或升温的液体来。   地球的芯片要降温是因为环境太热,锡安想在这颗行星上,机器人没准需要的是主动升温。   “是的,先生。”   那是某个平静的白天,忽然划破了天空的不平静。   还有那好似在笑的肥硕的怪物,优雅地走在人间。   小机器人的芯片一直深深记得那一天。它蹲在覆盖氮冰的岩石上,一板一眼地继续说道:   “美菲拉斯星人非常强大。我们的一切武器对它不构成威胁。而它更是直接现身在我们保卫星球和平的组织总部,与我们进行了为期两天的交流沟通后。最高政府宣布我们与外星生物签订了‘星际生物研究协议’与‘银河和平协议’。后者是普通的不动武协议。而前个协议的主要内容为:美菲拉斯星人将使用它们的科技协助我们战胜星球上的怪兽,而我方则需要无条件提供本星球上的一切生物的数据。当时,我们的星球也陆续遭到了本土奇异生物的困扰,因此,TPC答应了美菲拉斯星人的协助请求。”   “TPC……?”   锡安问。   这是个怪兽宇宙,任何生命星球上可能都有邪异生物的存在。   “与你们星球上的TPC职能几乎完全相同,所以我将其翻译为TPC,也就是星球联合和平组织的意思。”   小机器人顿了一下,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又缩了缩,好像它已经识别到锡安可能强行终止过它的事情,居然露出了怯生生的带着害怕的样子:   “接下来,我将更换这个翻译,换为星球和平保卫组织。”   从它断断续续的叙述里,锡安可以想象……在这个宇宙中恐怕许多与人类差不多阶段的文明都曾被杰顿星人、卡尔多星人或者美菲拉斯星人等高等文明存在体拜访过。   那些星人怀着它们各自的目的,从遥远深空降临到那些远远落后于它们的世界,却从一开始就不将那些世界的人当做人……   只像人类看猪狗一样。   现代的人类尚且有怜悯之心,而它们大都身经百战,从接触开始就一直设下了圈套。   “美菲拉斯星人叫我们的创造者们不停地试探怪兽以及与怪兽战斗……。这些怪兽的能力各异,有的已经超出寻常科学可以处理的范畴。当时最为棘手的怪兽有编号四十二,可以潜入一个幻梦的世界。而编号五十七的,则具有多个分身,藏在各地,只杀死一个分体没有作用。美菲拉斯星人猜测要组合在一起才能战胜……但我们和我们的主人到开始流浪为止,都没有找清楚它有多少个分体。还有一个是编号五十八,与五十七号一起出现的……”   “直接往下讲吧。”   再不打住,锡安不怀疑这唠叨的小机器人能说上大半天。   不论如何,因为美菲拉斯星人的相待,这个星球上的文明们以为自己还算是安全的。   “只是好景不长。离第一次接触……按地球绕太阳系的时间计算……是离第一次接触,二千二百六十一天,我们观测到大量外星文明的圆盘飞行物进入我们的星系。星球和平保卫组织想要和美菲拉斯星人取得联络。”   “但你们失败了。”   “是的,先生。”小机器人答道,“美菲拉斯星人与我们的主人所签订的协议并不包括抵抗其他外星人的入侵,因此美菲拉斯星人推出了这场战争。圆盘飞行物征召了我们的母星,说我们的星球与太阳都成为了猎户座防线的一部分。”   于是背叛与不背叛也都说不清楚了。   那个星球的生命得到了不少好处,但最后一切情报都被看得干净。   这其中的得失也不是一切外人可以插手的了。   只有那些星球上那些还未被打败的原始的怪兽仍然激烈地反抗了外来的入侵者。在这个过程中,这个遗落的文明借了一个机会将一部分人和机器人体系发射到了星系外围。他们寻找了一颗资源丰富的矿星,原是某个气态巨行星的卫星,接着它们尝试推动这颗星球遁走他方。   那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旅途,也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冒险。   在那深邃的、虚无的、空荡荡的空间里不停深入,却什么也见不到……什么也找不到,只能发觉天上的星星一个接一个地以千倍、百倍的光芒闪耀。   于是这颗行星的大气忽然凝结,忽然沸腾,不停地转性变性,光怪陆离。   “我们的创造者们便知道……猎户座防线绝不是虚假的。”小机器人说,“但很奇怪地是……为什么……在通讯设备损坏后,那些守望者们就一个接一个地选择自杀了。明明他们说机器人自杀是有罪的行为。这是不是双重标准啊!”   小机器人闪烁自己脸部的屏幕,显得自身非常急促。   锡安不知道如何回答机器人的问题,只能顾左右而问道:   “那么,猎户座防线究竟……是什么呢?”   那个小机器人忽然变得平静下来。   “我记得,守望者们说过……它们听到了一部分的电波。”   它说。   明明只是机器人的显示与振动,却带着一种攫紧心灵的冷意,以一种叫人战栗地恐怖叙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宇宙工程。   “英仙座旋臂的末端,猎户座旋臂的主体,人马座旋臂的分支,跨度总计是……三万光年,这就是为了守护银河系的最终防线·猎户座防线。除去标定地点,猎户座放线的所有恒星都要被点燃,全部释放掉。所有行星都要拆解,不留下任何的坐标……创造者们称这是‘英仙座-猎户座长城’的一部分,猜测它会破坏掉银河的螺旋结构,使银河向椭圆星系转变。”   锡安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阵冰冷。   就算是得到了像是特摄里光之巨人的力量,他也很难想象这个工程的可怕——   那要牵扯到不知几何的银河系的文明,消灭数千数万数十万的太阳,所要抵御的却只是一物……甚至……未必能得到什么结果。   他忍不住呼出一口气。于是这股气息就在这冰冷中,在失去巨人温暖的力量的过程里,飘散,慢慢凝结为冰雪而落到地上了。   “那么……被猎户座防线所抵御的妖星又是什么呢?”   小机器人脑袋上的显示屏显出一个表情符号,是人类摇头的圆脸表情。而它又打出一行字来,同时发出振动:   “创造者们记录,我不知道。他们只说那是……”   小机器人模拟了一种教徒在念神或圣者的预示般的口气,看向遥远的夜空。   “宇宙中最为特异的一类天体……活着的天体。每当妖星出现的时候,世界就会陷入大乱。但我们没有见过妖星,从来没有见过。创造者们说六千五百万年前,曾出现过一次妖星……但妖星很快又消失了……”   没有大气的天空,理论上,星星是不会闪烁的。   就在这么一段时间里,锡安看到几颗星星在此前数年降低亮度的闪烁后,又一次,忽然升起光亮。越来越多的超新星携带着过去的光影来到了太阳系。   “最后,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锡安低下头来,看向小机器人。   这小机器人还不服输,就身体底下发出火焰,自己升了起来,和锡安对平。   “请问吧!”   小机器人非常高兴。   它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做报告和聊天。而它并不想参与“做决策”的“奥运会”,只单纯地想继续履行它生下来就被赋予的最为神圣的职责……纵然创造者们已然消逝。   它听到眼前像人又不是人的怪异的生命体问道:   “你们想活下去吗?还是随着你们的创造者一起死去。”   而随着这一声话语落地,锡安解除了隐身。   于是小机器人的电波径直与这个世界地壳以下的机械层相连,惊动了整个人类后裔的机器人文明。大量的太空无人机缓缓转动,而那些随星球一起流浪的卫星,也对准了地上那唯一的人。   正值此时,这颗星球已经逐渐进入那颗最亮的超新星的照耀区域。   而超新星的光亮,便会像是一道线般扫过了这大陆上所有的深谷与高昂的山脉,直到覆盖全部氮冰的所在。   于是黑暗的地表迅速升温,原本已经凝固了的大气一层层,一片一片陆续升华,在锡安所看不懂的巨大装置的控制下,慢慢萦绕这个星球像水雾一样奔腾向上,直到覆盖整个表面,重新形成大气。   锡安立刻意识到它们在利用超新星解冻自身。   而这……将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于是下一瞬间,超新星透入柯伊伯带中的、比太阳更为强烈的阳光,入此大气,便在这大气之中自由折射散射,直使那黑夜短暂消失在苍茫云天外,而令这颗星球重新迎来了数百年后的第一个白昼。   忽然,光就照耀在了地上。   这是最近这颗星球上的机器人们通过的决策——解冻星球。恐怕也是为什么……它们要从照不到超新星的第九行星附近脱离的原因。   锡安没有抬头,只是平静地看向眼前的机器。   他知道眼前的小机器人现在所代表着的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个个体了。   “创造者们给我们的核心定律之一是在不妨碍创造者的利益的情况下,保全自身。”   小机器人在灼烧的气雾与阳光中显示道。   “我们现在,也是按照这个指令进行活动的。”   在过去的生命体毁灭以后,残存的机械生物也会去选择未来的方向。   就像……恐龙已经灭绝了,鸟类……却依旧翱翔在天空。   锡安不知为何想到了卡莲还有人类……一阵恍惚,但只说道:   “那走吧。”   不是对这个小机器人,而是对整个机器文明的网络。   “我想见见这里的‘主脑’,谈一门合作。”   “我们已经了解吧,请来吧……同志。”   小机器人这时不像小机器人。   这颗流浪星球的主脑也在地下。   小机器人说它分为三个主机,而决策需要三个主机同时同意。   这让锡安想到了人类之中的许多制度,也是需要多个人同意才能实行的。   大约十分钟的功夫,锡安就成功进入地底,与这颗星球的机械体主脑得以会面。   锡安没能看见它的全部形象。   它深深地嵌入地底,迄今还在不停地扩张自己的规模。因为不需要面对创造者,它正在拆除自己的输出设备(显示屏等),以回收资源。锡安走过的通路,是它的输液与排液管道。   那是人类现在的超级计算机与高等机器人科技无法望之项背的巨大机械生命体。   它可以是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一个机器人。不过小机器人说创造者们有个条约是“主机”不能违背的。这个条约约束了主机对机器的操控能力。但同时,主机被创造者们要求不能具有个人形象,因此,主机一直要借用其他机器人才能进行远程交流。   “我该称呼你为什么?”   锡安问它。   小机器人的脸部显示器,突然显出一行字:   “你可以称我为ego。”   锡安平静地对这里的许多个正在清扫和维修的机器人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想谈的合作是什么……妖星可能即将抵达太阳系。”   “当然知道。这也是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很快了……很快了……”   角落里,一个正在搬运小规模物资的机器人平静地说道。   “那就好,这样之后会好谈很多”   锡安一向认为“说服”太累,而“唤醒一个意志的自觉”是最好的。   只是这时,另一边有一个正在净化空气的机器人忽然亮了亮绿灯,就说:   “但之前就有个自称故乡是地球的生命体来拜访过我们了。它说要我们合作,不然就毁灭我们。它是你的同伴吗?”   这让立刻锡安抬起头来,惊疑地问道:   “是谁!”   “它说,如果有人拜访了我们,可以让他去这里最高的山峰找它。”   机械行星的主脑立刻看到眼前的类人生命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锡安听罢,就按原路返回,沿同样的通道直往外走,在不停蒸发的云气中一路飞翔,目光遍历身下群山。   而最高的山峰上……果然立着一个正在抬头仰望的影子。   那个用翅膀与触肢覆盖了自己的桶状的怪物。而它的仰望天空也是用它分叉为五瓣的头部遥目天外。   “降临者……”   且是降临者……最后的末裔,不知靠什么,在那永恒的迷宫里……活了下来。   锡安落在它的背后,看向它。   而它完美地遮蔽了自己的气息,连脑袋也不用侧,已经感知道了光之巨人的来临。   它轻轻振动了一下这正在恢复的大气,就问道:   “你好,巨人……日出很美,是吗?”   锡安不知道日出美不美,只不解风情地问:   “你早就在为妖星的事情……准备了吗?”   锡安与降临者之间的因缘只在一年前南极边上的擦肩而过,与互相对望的数眼,之后便停留在TPC的转接之中。   在第九行星的外沿,太阳很远,而超新星很近。   硕大的光盘,炫目地照耀整个流浪的行星。而因炎热蒸发的氮氧混合气体,战栗地旋涌着。   降临者侧过身来,凝视这存在于此的谜之生命体,忽然诚恳地问了一句话:   “说来,巨人……你知道宇宙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吗?如果你知道的话,你可以告诉我吗?” 第四十六章 最后的安宁   十亿年前,降临者们——那时候降临者还不被称为降临者们——选择向银河系逃亡。当时曾为降临者同盟一员的伊斯星人由于它特殊的机能,选择直接离开那个时代,梦游过去与未来。   但在临走前,伊斯星人曾为降临者们留下过九个谜团作为某种暗示。   存在于锡安面前的这个降临者早已不是最初的降临者的一员了……只是遗传了那过往的记忆,因此仍对那过去一切记得一清二楚。   他张开自己如花瓣般的脸,在心中细数那过去奥秘的字眼。   ——奇点、视界、平直、宇宙的大尺度结构、暗物质、暗能量、磁单极子、光,以及……生命。   这古老的生命在从地上的灼热的狂风中,佁然不动。   它注目遥远的星河则渐渐隐于大气散射的阳光背景之外,又往上升起。   “迄今为止,宇宙依旧存在这无数的谜团。当人类的科学企图攀及到时空与物质本来的高度时,他们也会认识到吧……这个宇宙诸多恼人的不解的谜。宇宙为什么会是现在他们看到的样子……而不是其他样子的呢?”   它自问。   与光之巨人一样……这个降临者的末裔同样可以凭肉身进入太空。   在这逐渐解冻的星球的大气蒸腾中,降临者张开自己披在身上的翅膀,便径直飞入到那实有的天地与虚无的宇宙的边缘。   锡安紧紧跟在这苟活了数亿年又沉眠了数亿年的怪胎面前。   而心灵感应的微光就在这不变的穹苍灰暗里跳跃。   千千万万的乱石瓦砾,说不尽的微尘正绕着这颗星球转动。而上万的跟随三百年至今的卫星仍在守护这机械的行星。   “譬如,宇宙中,我们发现了,地球的人类也已经发现了……两种难以解释的奇观。一种叫做空洞,一种则叫做长城。”   锡安知道降临者说的是什么……因为他在TPC的档案里读到过。   所谓的空洞是指宇宙中非常巨大且几乎没有星系存在的区域。   譬如牧夫座空洞,直径足有二点五亿光年,是银河系直径的两千五百倍以上,便是已知的最大空洞之一。   档案里是这么描述的——   假如银河系处于牧夫座空洞的中心,那么直到二十一世纪,猎户座旋臂的人类也不可能发现其他星系的存在。   假如太阳系处于牧夫座空洞的中心,那么人类……直到随着地球一起彻底毁灭!他们也……绝不会晓得任何与“星星”有关的概念。   而牧夫座空洞甚至不是最大的空洞。   锡安知道2004年WMAP曾在波江座方向(不是银河的波江座,而是从地球往波江座所在的星空去看,也就是波江座方向),检测到宇宙微波背景辐射中存在一个直径足有十亿光年以上的冷斑点。   现代人类的天文学认为那可能预示了几乎同等大小的巨大空洞。   这就是波江座大空洞,迄今人类还无法得知其全貌的谜。   在空洞里面,几乎没有恒星,所以“温度”的辐射也会骤降。   而另一种奇观被人类叫做长城,这是指由星系组成的巨大超结构。   以人类所知的最大的武仙座-北冕座长城举例,它距离地球一百亿光年,而它最长的直径也同样约是一百亿光年。   恢弘灿烂……要知道银河系也不过是十万光年左右啊!   这巨大的数字的鸿沟,直要让人彻底失去对这个数字大小的概念,逐渐地,反而不会有任何恐惧。   “这就是宇宙的大尺度结构所揭示的一个严肃的问题——物质分布的不均匀性。”   理论上,在一个足够大的宇宙中,在自然演化的过程中,物质的分布应该是均匀的……意思是在各个区域存在的物质应该是差不多的……   那么为什么现在的宇宙如此的不均匀,要么是像武仙北冕座长城这样巨大的纤维般的结构,要么就是牧夫座大空洞,一片虚无?   “人类也称之为宇宙的大尺度结构之谜。”   降临者静静地叙述着,仰望星辰。   而这星空在降临者面前,极尽绚烂变化。   只见螺旋与银河已然相触。   “这应要追溯到比我还要古老的,这宇宙最初的前六十亿年·暴涨时期的留痕。”   它梦幻的叙述直要将锡安牵引到一个比地球更古老的神秘的年代中去。   “却是一个无人能知的绝密。”   “你的意思是……这些与猎户座防线一样都是人为的吗?”   锡安跟在它身后,立在这虚空之中,神游物外,心在星间,而自己好像海里的一粒沙,小小的,埋在最深的水里。   尽管锡安很难想象。   但同样很难想象的是……地球上,是由于远古细菌的斗争导致了大氧化事件的发生。   相比地球而言……细菌又是多么的小呀!   也同样是银河系的外星人们,依靠修建猎户座防线……要燃烧掉直径三万光年的一个区域内的所有恒星……   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任谁都要考虑空洞与长城都是人为的可能性。但这个可能就太可怕了……   这是太古的战争的痕迹。   而降临者不着痕迹地藏住了自己的失望,它已经知道眼前这个轻盈的生命对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了,它只轻飘飘地传递了一句话:   “谁都不知道,人类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答案已经很快了,恐怕已经很快了。”   锡安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把自己的底泄出来了。   但他也确实不知道降临者所在追求的问题的答案。   星球被他们踩在脚下,而星空则把它们踩在脚下。而这一切也都渺渺不可见闻。   锡安不多想了,赶紧问到他来见面的目的:   “那么你……又在这里要做什么呢?”   “你看过塔里的壁画吧?”   降临者转过身来,反问锡安。   “是的,我和我的同伴解析了这全部的壁画。”   锡安问。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当时我就知道它的作为会在未来把我们的底细泄露给其他生命体。”   降临者说。   “那是我的同伴为我们所留下的痕迹。他在我们只能龟缩在那一层又一层的背后的地底空间里的时候,和我说,它想去画画,想要留下痕迹。”   降临者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带着一点梦幻的憧憬。   “痕迹……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有存在才是真实的。他做了一件愚蠢的事。”   “我觉得它做得很好。”   “好吗?”   这个降临者怒气冲冲地反驳道。   “对你们说,肯定是好的,这当然。”   锡安没有反驳,保持平静地听这个妖物的自叙。   “同样,十亿年前,我的同志,我的先辈……它们从妖星的面前为了能存在下去,逃走了。”   “它们逃到了银河系。”   “是的……银河系……那时候的银河还是蛮荒时期,刚刚与半人马座矮星系(NGC 5139球状星团)发生了又一次的碰撞。那时候,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我们安全了,我们真的安全了,可以安心了。”   这里的半人马座也不是指离地球四光年的半人马座阿尔法。   也是指,从地球的天空,古希腊的人类把几颗星星连线在一起,说那是个半人马。   其中属于这个星座的一颗星,不是星星,而是一个星团,并且是离银河最近的一个星团。   TPC天文研究认为从57亿年前到现在,半人马座矮星系和银河系发生了好几次碰撞。现在照耀地球的太阳,和许多其他正值壮年、转瞬已化灰烬的猎户座恒星,都是银河系与半人马座矮星系的碰撞产生的。   这是个过于广大的宇宙尺度……而人类文明的诞生不过是近几万年来的事情。   “从历史来看,你们确实安心了很久……除了遇到祖神那一次的意外,你们度过了美好的平静的岁月。。”   从第二次雪球地球事件到可能是二叠纪以前的某一次大灭绝,时光足够人类诞生到人类毁灭十几次,更足够人类文明诞生到人类文明毁灭几千次。   “不,不是的……许多危难的发生是没有征兆的,光的生命体。”   降临者好像带着点对晚辈的叹息。   “我们很早就知道我们和现代的人类一样,一无所知,都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我们终日惶惶,没有任何一天安心,就好像现在的人类惧怕怪兽随时可能会出现一样!随时,妖星便以这个宇宙最高最快的速度降临,重新照耀我们的世界。我们甚至想……逃离这个宇宙。”   “逃离这个宇宙……?”   人类一直在猜想多元宇宙的存在,这些外星生命自然知道得更为清楚。   “对的……逃离这个宇宙……我们知道一些生命成功了,但也知道更多的都失败了。那是四亿年前的事情了……因为很多的原因,我们失败了,只在地球上留下了一些没用的遗迹。”   降临者好像笑了几声,在太空的心灵感应中传达出一种尖锐的声音,分明让锡安感到一种情绪复杂的自嘲来。   “那现在,你要做什么呢?我从这个星球的主机Ego那里听到你威胁它们要合作。”   “是的,是的……”   降临者轻声细语:   “因为,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一定要面对什么东西。”   锡安凝视着这个存在体。   不止一个种族,而是过去来自未知的星团或星系的、多个种族联合的最后的生命。   它说:   “这次,我不想逃走了。我想要亲自看看这妖星的样子。”   宇宙清清冷冷。   又远又小的太阳照耀不到这里。只有一颗被迫燃烧殆尽的星星才勉强明亮了这颗星辰的早晨。   锡安看见大量的无人机正在升往太空,朝着柯伊伯带那其他的陨星们飞去。原本肉体的创造者们没有抵抗太空。而它们创造的第二代生灵如今正在太空飞翔。   它们在采集资源。   降临者听到眼前环顾四周的人说:   “我的目的是抵抗妖星。那看样子……我们也是能合作的。”   “我很荣幸……光的生命体。只是这个合作非常脆弱。”   而锡安则听到这个降临者回应道。   这样,一个简单的、不牢靠的联盟就暂时成立了。   他和它一同站在一个机械的卫星上。   “为什么会脆弱?我倒认为我们的利益高度一致,都是为了防止妖星彻底摧毁太阳系,甚至银河罢了,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存罢了。”   锡安反问。   “那你觉得我们真能抵抗妖星吗?光的生命体。”   它收起自己的翅膀,直言不讳。   锡安没有回答。   “这就是我们目的的不同了。”   降临者说。   许多彗星正在天边。柯伊伯带是小天体和彗星的乐园。   锡安撇开了这个话题,只道:   “能告诉我你做了多少准备吗?”   “你不必质疑降临者的能力。我们再不济,也比人类,比这太阳系内存在的一切生命体要做得更多得多。”   降临者不停地用到‘我们’这个词,它好像还深深留念着那个辉煌的过去,说:   “曾经的降临者同盟在全盛时期就已经考虑过迎击的事宜。有一些已经用过了,还有一些则在时代的流逝中一同消逝了。还有的现在还能用。”   只要活得够久,总会留下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眼前的东西正是如此的。   “那么你知道‘妖星’什么时候会来到柯伊伯带吗?”   这是锡安的最后的问题了。   降临者看了眼遥远的世界又几颗明星的亮起,轻声道:   “还有一个月,猎户座防线最多还能拖一个月。”   “一个月……吗?太短了。”   就仿佛冥冥之中,挂着一个三十天的寿命的倒计时。   明明连妖星的样子、甚至它的力量、它的能力什么都没见到过……却好像死亡已经临头。   并且,这不是虚假的。   只因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外星人,那些千奇百怪的异形的生命一个接一个地穿过柯伊伯带,或者干脆跳跃到太阳系内部,前往各地。   它们与之前的一样,没有与人类进行任何交流,降临者称它们是无处可逃,于是只能往最糟糕的地方溃败的败犬。   但降临者从它们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它冷冷地说道:   “猎户座防线已经崩溃了。”   但没有任何外星人可以复述出妖星的形象,只说那是一个无所不是的天体。 第四十七章 终末的使者   无所不是的天体……一个古怪的形容词。   越是想,就越是奇怪。   “你既然从它们那里得到了语言的证词,为何不直接从它们那里夺取画面与记忆的证词呢?”   这颗机械行星的三个主机分别可以称作ID,Ego与SuperEgo。   作为足以推动行星进入太空的文明……工业能力早已抵达不可思议领域。它们极快地消耗了柯伊伯带的大量天体,开始按照降临者的意图进行布置。   在一颗被机械行星捕获为卫星的小型天体上,降临者要求机器人们制造了一个临时的指挥中心。   在这个指挥中心里,锡安问降临者。   “有的时候……语言要比视觉或者记忆更有用,孩子。”   降临者已经识破锡安这个看上去应该诞生在宇宙前六十亿年的早期生命其实恐怕活在这个世上不足多少万年。   “记忆比起语言的弱小……一个原始生物从来没有见过用黄金造出的山,但它会说出‘金山’或者“天马”这样利用想象力创造的词语。这样,你能理解吗?”   “确实如此……”   降临者的诸多触手就在奇怪的感应材料上缓慢的移动。   “而画面要比记忆强一点,但还不够简练……原始的生物说不出太阳,看到太阳就看到了一个天上永远燃烧的火球。但我们说太阳……却可能产生说话的人自己也没有的联想。我说太阳是天上的太阳,地球上的人类可能就想到‘日’这个字上去了,然后‘日’就变成其他的我也不知道的意思。脱胎于地上野兽的初等生命的想象力唯独在这一层格外能跃进。”   因此,这个降临者并不喜欢心灵感应。   它看了锡安一眼。   “这就是符号的功能……语言是最复杂而精炼的符号。”   只是无所不是……究竟会代表什么呢。   它想。   而陆续每天都有利用跃迁或星门的手段抵达太阳系的外星人,有的径直消失在太阳系内。   锡安发现降临者将每种外星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这是一件蛮奇怪的事情……以它们那点微薄的能力,原理上具有‘绕过光速限制进行航行’是不可能的……”   其实这也就罢了。   降临者知道宇宙里至少存在一种到两种,哪怕是连电磁力都没意识到的原始人也是能用的超光速航行手段。   “更大的问题在于,它们用的手段都是一种。”   锡安站在它的身后,看到屏幕上闪出一大片拜访太阳系的外星种族的数据……他猜意这是降临者故意给他看的,不动声色地说道:   “也许,它们的技术都来源于同一个来源。”   谁知降临者愣了一下:   “你说得对……也许有什么线索被我忽视了。”   太阳系比起银河来微不足道……可比起任何单个的生灵来说,俱是庞大,光是小行星带藏入上百个外星种族不被人类发现都绰绰有余。   只是不被降临者发现……似乎并不可能。   它直接选定了几个目标,就要执行捕获作业。   其中一个目标的名字,用地球的语言来说,叫做伊路德人。   这也是一种银河的类人生物。   在它们打开隧道,从柯伊伯带的另一端出现的时候,机械行星布置在那里的机械体直接接入了它们的飞船,迫使它们使用跃迁技术来到降临者的面前。   锡安知道伊路德人……因为这是秘经里描述过的一种生物。   它们的特性在于它们具有个体,但不具有能够思考的个体……所有个体都是共用一个巨大的脑。而它们邪恶的地方在于,会无差别地把所有智慧生物变成它们自己,强迫其他智慧生物共用一个大脑。   降临者直接将十几根管线插进了伊路德人飞船保存的它们的脑子里去了。接着将它们的飞船内部充入了一种奇怪的粘稠液体。   “你也知道它们的思考是相连的吗?”   锡安问这数亿年前的妖怪。   降临者的翅膀连动都没动,只是披在自己的身上。   “我们曾经播种了银河,尝试挖掘重子生命在走呼吸与光合两个路线上的无数可能……甚至赋予它们相似的人的形体!”来作为未来我们用以识别的特征。   你又懂得什么呢?光的生命体。   但它没说出后面的话,只撇开了话题,又看向被灌入液体中的伊路德大脑:   “有一些精巧的构造是短时间内难以复现的,就要用到原本就存在的……你好,伊路德大脑。这是作为你想要同化我的惩罚。”   从一颗紫色晶石里放出的能量直接麻痹这个外星大脑的中枢。   可这个远比降临者大的发着微光的古怪大脑,没有任何发声器官,就无法惨叫,只在不停地跃动中痛楚万分。   在达成自己目的的方面,降临者绝不留情。   “别担心……我不杀你。”它站在伊路德大脑的面前,一边让小型机器连上更多的线,一边轻声说,“只需要你为我做处理的事情。”   伊路德大脑在模糊计算的能力上远超机械行星三主机。   说罢,它又转过头来,看向锡安:   “你可以试试它的功能。它很强大……不比任何寻常的计算机弱小。”   锡安看得有点反胃,不过他这几年来学到的最好的能力就是藏住自己,他注目这个已经服服帖帖的伊路德大脑,说:   “你能告诉我‘妖星’到哪儿了吗?”   它只被允许用若干显示器和扬声器进行输出,其他与外界交流的功能(不论是看、听、说还是心灵感应)都被降临者封死了。   因此,是由一个小机器人举着一块伊路德大脑的输出显示屏,给锡安看结果的。   伊路德大脑反馈出一张图。   “奥尔特云。”降临者瞥了一眼,说,“妖星可能在降速。太阳系非常特别……猎户座防线太激进了……”   当物体的质量抵达恒星的程度,足以牵引身边包括行星与星际尘埃的无数的物质围绕自己运转。引力是时空间的扭曲。   那么猎户座防线燃烧掉上万上十万上百万的恒星的行为自然不是没有次生现象的。   “太阳系以外的时空已经糜烂了……”   这也是降临者为什么说那些人逃不出去,只能逃到太阳系。   就好像飞船飞过太阳的时候,会被太阳的引力牵引,略微地改变方向一样。   在一大堆中子星甚至……黑洞的太空区域,诸多超光速航行手段也会受到限制,它们在各个维度上都会遭到牵引,被迫扭曲。   锡安转动自己的眼睛,对引力的波纹越发清楚。   “燃烧恒星……尽管很有效率,但这绝对不是依赖熵的重子生命能做出来的事情。”   降临者似乎非常不高兴。   “为什么你这么说?”   锡安好奇地问。   “因为重子生命想要活下去,就需要能量输入……一个只有黑洞的宇宙是不会有任何能量输入给你的,也不会有任何东西温暖你的……但却是不依赖熵,也不需要被温暖的怪物们的乐园。”   时空的糜烂导致降临者使用引力波的情报收集陷入困境。不过它并不恼火。   “因为我只是想看看而已……倒是你……”   星空下,它看向锡安。   “你又是为什么要与妖星作对呢?你是可以逃走的吧?”就像原来的降临者同盟一样。   “我么……”   锡安凝望奥尔特云的位置。   尽管称作为云……但它非常稀薄,只是比起无何有的虚空要多上一点物质的遗尘,因此人们叫奥尔特云为云。   “我只是想试试,想试试。”   他有些心不在焉,随口答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话:   “我觉得你应该明白的……试试一件说不准能做到的事情不是很有意思吗?”   “哈哈,确实是很有意思的。但是对我来说,是仅限于能够成功的情况……如果你是人类,你会说你要战胜‘死亡’吗?还是在人死后会说人死不可复生呢?”   人死不可复生是许多奇幻璀璨的秘经里也要提到的句子。   “我看人类不是有战胜死亡的计划吗?没准某一天就行了呢?哈哈。”   锡安笑了几声,显得无有忧虑。   降临者没有说话,而是专注地看向星空,这让锡安感到不安。   但他看来的远方仍然一点未变。   只在片刻过后,降临者说了一句话:   “它来了,全体准备!柯伊伯带防线……正式启动。”顿时一道电磁波冲过几个简易的星门,令整个柯伊伯带的工事尽数醒来。   降临者匆匆降入指挥卫星。   “那我按原定计划,先去外围一探。”   锡安抓住降临者提供的简易超距通讯装置,往外一跃。   “可以。”   降临者说。   妖星的到来是悄无声息的,也是降临者也要难以预测的事情。   但跟在妖星之后的超新星的冲击波则是……辉煌的。   等到妖星减速以后,又猎户座防线发出的跟在妖星后面的冲击波则要比妖星更快地抵达了柯伊伯带的寻常观测视野,从而吹动了整个奥尔特云的深处。   奥尔特云存在大量彗星,这些又冷又小的天体的发光现象是因为接近恒星随着挥发一起发光的。   但它们在奥尔特云中一片灰暗。   当来自遥远星空的的光芒,照入黑暗里的时候,所有彗核径直开始挥发。原本已经冷却亿年数十亿年的的星云物质,与那些随着冲击被带来的物质一起,顿时在加热中点燃、升华、爆裂,充斥星空。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抵抗“妖星”的余波,却将在未来数个月内,再度照亮地球的天空。   “降临者,你那边怎么样了?!”   锡安飞入这些气体中,在十几颗小天体上来回横跳。   “已经在接受能量了。”   对于降临者而言,伽马射线也是一种可以利用的能量,柯伊伯带工事的主要作用之一也是尽快蓄能。   纵然已经是减弱了的余波,也是太阳系内无法提取到的绝大力量。   等到脚底的彗核消失殆尽,他轻轻一跳,往前直飞数百万公里,跳到了一颗较大的彗核上。   猎户座防线抛出的星云物质随着妖星的到来一同到来,仿佛是太阳正在向外太空喷射自己灼热的物质,又好像红巨星那稀薄的物质浸透了大片太空的空间。   这是光的热云。   “而我……正在太阳里行走。”   锡安利用原先的热能转化手段调节自己的能量流动,好让自己能够更有效率地行动。   他继续往前,找到一颗不停挥发的巨型彗核,感应到了重力的异常波动和……光线的失散。   大量的幻觉,碎片般的、各种形状的物体的幻觉从自己的眼前不停地掠过。   但现在还不是妖星……而是跟在妖星之前的“引导天体”。   根据逃窜的外星人的说法,这是猎户座防线为了避免穿过星门的伽马射线暴丢失目标而设定的。   锡安并不能看到引导天体……因为这个天体既不发光,也不反射光。但光在它的周围会发生不正常的波动,以致于在锡安的眼中,这个引导天体,黯淡了一块儿,像是一个黑色的球。   锡安不认识这个天体。   因为这个天体在宇宙之中也极为少见,更难以观察。   “孤子星(Soliton star)……如果是孤子星的话,不被妖星识别也正常。”   通讯器里的降临者用人类最接近其性质的专语报出这个名字后,沉吟了一阵,它在修改计算用的参数,得出了结论。   “引导天体在这里的话,光的生命体,你现在离妖星的距离应该是一个半天文单位。”一个天文单位即是一个地日平均距离,约为一亿五千万公里。   “好的。”   锡安跃向下一个小型天体。   同样因为光速的问题,越来越多怪异的景象随着光一同抵达地球。   锡安看到太空中整整齐齐排列着几千几万几千万个古怪的黑色的门一般的东西。而这些黑色的门所面对的都是中心的那个球体。   那个看不清楚样子的球体。   接着,所有的黑门尽数打开,喷射出绚烂之极的光彩,就连时空也要为之波动,而宇宙为之明亮。   “星门……”   外逃的外星人们称之为猎户座防线用来搬迁伽马射线暴的手段。   锡安意识到这是承载着过去景象的光芒比降速的妖星更快地来到太阳系、从而射入他的双眼,带给他以过去的回忆。   他一个恍惚,不慎被一大坨扭曲成一块以百分之十几光速飞行的物质团砸中。   “——!”   在一次远超地球所有核弹一起引炸的爆炸过后,光之巨人停下手来,一手推住这废料天体,强行将其降速,然后爬起来,站在这废料天梯上,缓了口气。   “这不是原始的天体……应该是猎户座防线报废的物质,所用的材料……可能更高过寻常怪兽的防御。”   可能是为了远程固定星门所使用的。   “按照引导天体的推算,妖星理论上离你很近了……但我这里什么都观测不到。你看到了吗?”   降临者问。   “可能,马上。”   锡安小心翼翼地做好全部防护与战斗的准备,在这报废的足以与月球匹敌大小的材料上连走几步,左右四顾。   “我没看到……”   忽然锡安低头,发现他自己的影子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浸没在了更大的影子里去了,就好像夜幕降临,人影自消一样。   于是锡安连忙转头一看。   “我……看到了。”   只见背后正是一次黑色的黎明,好像太阳从地平线外,缓缓跃入天空,从而逐渐吞没全部的光辉的夜晚。   而上面,有一颗如同漩涡般迁转变化的眼睛,下沉底部,缓缓张开。   是自然正在以生命的形式……凝视生命。   终末的使者已至。 第四十八章 奥尔特云·突破   有些东西,纵然是光明也无法照亮。   而有些黑暗,即便是黑暗本身也要在其中消失。   覆盖了全部的视野……像极了太阳普照大地般,却比太阳更接近万物、更为深邃的东西,从那物质的地平线外缓缓升起,为的是宣言这个宇宙之后的结局。   而观者就仿佛自己正在最接近木星的卫星上,去直视那永远变流的气态巨行星。   追在它身后的射线原本足以令万物挥发而变为光与能量,如今只剩下的轰轰烈烈的余波,为它的登场献上舞台,而它就在这洪流里独自支起了无边夜晚。   这是人站在星星的面前,遥望宇宙。   又仿佛数千数百万年前、刚刚下地的猴子在焦热的土地上看到那……明亮的月。   而这时,又有来自远方的景象的光比妖星更快地抵达锡安的眼前。   那是原本绕着妖星的诸多星门在妖星的接近下一一粉碎爆裂的样子,尽数变为太空垃圾,随着妖星一起飞翔。   “你看到了,是吗?”   利用超光速航行原理制作的超距通讯器发生了波折。这样,降临者也知道了最前线一定发生了了不起的情况。   锡安冷静说道:   “我已经把坐标给你了。”   降临者听到这话后,瞥了眼三维投影显示……电磁波、引力波这两种最常用的定位手段,均显示锡安所在的地方、和锡安面前的一切与其余东西均无异样。   光的生命体没理由骗他。   “侦测到错误的可能性。”   而这声音三主机之一的Ego正在机械行星上对逻辑发生矛盾的点进行紧急处理。随着处理的进行,整个行星开始迅速升温,直让那些超新星照射都没能融化的冰川开始迅速融化。   “原理上,能被眼睛看见,就是反射了光波,要么发出了光波……确实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探测情况。”   降临者开始有点理解那些外逃的外星人的叙述了。   “我们要更改思路……它仍对现实造成了影响……所以我们从影响进行反推。”   被砍伤,就会自然想到刀刃那种纤薄的构造。被掐死,那就是手或者绳子,是某种紧紧束缚的构造。   看到现象而反推来源,这是文明生物逻辑的能力。伊路德大脑的构造很适合这个活儿,降临者看向那丑陋的东西:   “轮到你了……伊路德大脑。”   液体开始升温,而它迅速按照要求开始进行合成处理。   逐渐地,立体投影中堆满了……若要造成某种影响所应该具有的构造与形象。这些推测出来的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组件全部合在一个空间范畴内,于是最后所演变的即是一个表面粗糙尖锐的巨大球体。   “妖星……”   降临者站在这形象面前,面色冰冷。   “具有自己意志的巨大天体级怪兽在这个宇宙中并不罕见……但这个规模……我一定要亲眼看看。是你吗?……会是你吗?……”   在当初拜访了我们故乡的……妖星。   它合拢自己的翅膀与脑袋,往指挥卫星外侧走去,同时对通讯器说道:   “你可以回来了……光的生命体。”   降临者刚要这么说,却发现通讯器红光闪烁,是这定向超距通讯断了。   在奥尔特云接近柯伊伯带的位置,锡安正在那个废料行星上小心翼翼地观察那颗越过头顶的巨星,手中的通讯器发出信号失常的灯。   它并不以锡安或其他任何一般寻常的对象作为对象,只是径直朝前飞去。   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它根本不在乎我,也没注意我……”   锡安立刻意识到了这点。   “我以为的对视,只是我的错觉。”   因为那一瞬间,妖星睁开的眼睛比满月更大,足以让地上所有抬头的人以为月亮正在照耀自己、追着自己跑。   由于太阳、地球以及万物仍在运动之中,于是在合适的观察点看来,这妖星也绕着一种螺旋般的轨迹。   锡安原想仔细地想看清楚这妖星的表面,却只觉得越看越多。   高山、流水、大海、山窟、洞穴、森林、沙漠,矿脉,刮风下雨,生命奔流,还有如同铋晶体般七彩又耀眼的几何构造,万物清晰、分毫毕现。   可是当不知何处的大气与气雾——原来这星星也有大气——一起,掀起台风般的狂岚,一切就忽然影影绰绰,混沌起来,只能见到……大片大片迷离的、廉价的霓虹灯似的光沿着仿佛是满身电丝般的构造波动不已,好似一盏明灯,在这无边稀薄的高能物质中发出尖锐的声音。   最后,光也消失了……开始流动起来,像是漩涡一样,有像是台风一样旋转了起来……落入那只缓缓睁开的眼睛里。   等到眼睛一闭,顿时那身上原本显出的一切万物全部消失,见不清晰了。   它变成了……暗黑的天体。   而这时,妖星正当废料天体的头顶。   锡安抬头,还要继续看,却感应到自己身体底下抖了抖……是整个废料天体的大地震动了起来。   他骂了句脏话,来不及思考,本能使力,朝另一边一颗正在洪流之中挥发灿烂的疑似彗核上高高跃起。   等到落地后,回望来处……那颗废料行星由于突破了与妖星之间的洛希极限,在潮汐力的作用下,整个开始撕裂、崩溃……   最后变成一片片与一缕缕,像是星环一样,顺着妖星的轨道开始奔流,最后成为这洪流里的一抹色彩。   “这就是银河系的文明不惜一个旋臂所有恒星的代价也要抵抗的敌人的力量……”   锡安站在彗核上遥遥看它往柯伊伯带的方向去了。   这短暂的观察中,他没能想到什么方法。   “也许,我应该登上妖星、更接近妖星进行观察。”   正值此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猎户座防线,是低估了妖星的行为。它根本不在乎这一切。”   锡安猛地转过头去,一个老朋友赫然就在眼前。   “杰顿星人艾德!”   如今杰顿星人身着的已不是在地球上自如的西装,而是另外的锡安看不明白的防护服。   他平静地睁着眼睛,看着光之巨人,说道:   “好久不见了,光之巨人。”   脚下的疑似彗核足有和国岛大小。杰顿星人的飞船就停在彗核上。   妖星正要飞过天空,而彗核也在射线暴中留下长长的尾迹。   两人站在妖星之上,彼此谨慎。   “你因为时空的糜烂没能及时逃出去吗?”   杰顿星人并不好奇锡安知道猎户座防线、以及知道恒星引爆后太阳系周边时空已经糜烂的事实,只是平静地说道:   “是的。”   锡安看着杰顿星人的沉寂,说道:   “美菲拉斯星人也是吗?”   杰顿星人略微惊异,因为美菲拉斯星人并未直接在地球上现身过……但想到眼前的家伙没准已经识破了美菲拉斯星人精神寄生的手段,那知道美菲拉斯星人也属实正常,也就不好奇了。   “是的……猎户座防线彻底溃败了。六万余个外星种族死的死,逃的逃,我与它们失散了。”   这时,锡安抬头,看到大量原本防线的碎屑,随着妖星的牵引,就和着余波一起冲击奥尔特云,直入柯伊伯带,仿佛一场浩浩荡荡的流星雨。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要出现我的面前?”   锡安收拾了一下自己,等力量回复满了,就准备追妖星而去了。   妖星还在持续降速。   “我对你,对人类都并无恶意。你不必这么谨慎地看我。”它靠在它的飞船边上,独立光火之中,“如果人类早早答应我提供的条约,人类早已经享受到星际的许多好处。可他们以为能靠着你,就放弃了这一点,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或者被你们抛弃,在狭缝中求存,流浪太空?”   “你不必这样尖锐。”   杰顿星人平静地说道:   “我现身来此,只是收到了你的自言自语,因此想提醒你一点,登上妖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没有意义……?”   锡安不解。   “我没有登上过……也不敢登上,但我知道,猎户座防线有过十六个星人被我们派上了妖星,从此没有再见过它们的任何形象与声音了。”   也就是失踪的意思。   锡安看着它。   杰顿星人继续说道:   “失去你的话,降临者的布置也会被阻碍吧……现在降临者在太阳系的布置可能是整个防线最后的希望了。”   大片的火焰带着星子,飘飘扬扬。   “你们知道降临者?”   “我们知道降临者会在太阳系内形成它的布置,因此放弃了在太阳系的设防。”   杰顿星人说道。   “那你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锡安问它。   “你不必这么担心……我既不会害你,也不会害任何其他人,我只是在等待结果。”   “那你继续等待吧。”   话音未落,杰顿星人已经看到他化作光辉消失在了天际。   杰顿星人与美菲拉斯星人是最后溃败的。它们在引力完全失常的太空中找了很多道路,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除了太阳系,没有被燃烧的恒星,最近的就是已经沦陷的北落师门。   但北落师门,如今的景象,它们是不敢去的,也就只能往太阳系,伺机补充能源。   这之后,美菲拉斯星人就借机走了。   杰顿星人看上去并不很担心妖星的存在,好像是在担心其他的东西,它反身进了它的圆盘飞行物,轻声细语:   “那么太阳系又会是什么呢?”   随着妖星的到来,越来越多的外星人也在划破天空。其中也有美菲拉斯星人。   而那时候,美菲拉斯星人正在机械行星外徘徊。它的飞行物接上了指挥卫星。自然是降临者叫它来这里的。   降临者在真空中,它也可以在真空中生存。   “这样,你们称之为‘皇帝’的那个存在体没有发现你的异常吗?在你觐见你的皇帝,进入避世帘的时候,我检测到了信号的中断。”   当初,降临者留下它和它的手下不杀,自然是留下了伏笔。   美菲拉斯星人被它遣返大银河中央,也自然是有目的的事情。   在猎户座防线一事上,美菲拉斯星人是降临者埋下的最强的眼线。唯一的问题在于美菲拉斯星人始终没能提供“皇帝”这个存在的情报,使得降临者对目前银河的主宰居然一无所知。   “这当然没有……大人,就和之前我所给出的理由一样,避世帘是特别的……它会干扰信号的发生。”   美菲拉斯星人低下自己的头,好示意自己无尽的恭敬。   降临者俯瞰这家伙,只叫机械行星和伊路德大脑做它的检查。   “你的话对我没有意义……只有现实的情况对我有意义。”   但这两个家伙都没检测出问题来。   降临者仍旧狐疑。   但妖星的现象已经极其接近了,它也不能继续分神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机械行星的机器人们留有过去创造者对美菲拉斯星人的仇恨。降临者只叫机械行星看管美菲拉斯星人,之后就不再给予更多注意了。   窗外,随着冲击奥尔特云内边缘的射线抵达柯伊伯带,第九行星与机械行星一起被照得敞亮。   降临者的视力不如锡安,但也差得不多。   它也可以从光中看出过往。   大片大片星门的破碎,还有那些围绕着行星与恒星的工事的毁坏。   只见那颗没有形象、又无比形象的星星大摇大摆地穿过时空与无数冷却的星辰,在一发又一发、上千发、上万发伽马射线暴的追击下,始终凭着自己的步调,永远不慌不乱。   降临者站在指挥卫星的顶上,远目明亮的星河。   而锡安心中想着杰顿星人的劝诫,皱着眉头,一路追到奥尔特云边缘,进入柯伊伯带的位置。   这时,超距通讯已经恢复。   “你的情况怎么样?光的生命体。”   “非常良好。倒是你那边都准备好了吗?妖星还在降速,但已经极其接近柯伊伯带了。”   锡安飞在空中,跟着妖星的同时,对降临者说。   那黑色的、不停在变动的漩涡的天体绝不会停止它的脚步。   “嗯,已经准备好了。”   尽管,降临者还看不见妖星。它随着指挥卫星正在往太阳系内龟缩。   “柯伊伯带的防线,是为了收集和验证妖星的情报。那么,现在,让我们开始吧——”   这决定银河与宇宙命运的最后之战。   话音落下的时候,机械行星与指挥卫星开始加速后撤。   布置在妖星行进路线上、所有柯伊伯带的机械体均通过超距通讯收到命令,开始运作。   而第九行星的大气则掀起几十亿年来未有之巨岚。那些上面所排布的、拉满的原本以为是陨石撞击的痕迹,逐渐脱出令人震撼的巨物来。 第四十九章 最前线·柯伊伯带工事   星星在太空里起波澜,最初是微小的涟漪,在不足一个小时的时间内掀起前所未有的抖颤。   接着第九行星的液体海洋绕着那些小行星撞击留下的伤口卷起巨大的涡旋,而几根银白色圆柱就此从气态巨行星的疮口中抬起穿过大气、横在空中。由机械行星派出的自动机构体紧紧靠着柱子安插不动。   接着,圆柱的头部开裂,露出其中内藏的机械与生物肉体相连的异端的构造,古怪的线路连接神经,在血肉中蠕动,顺着引导天体的信号,对准引导天体之后的妖星,开始接上刚刚收集的能源,迅速加热,开始回归其四亿年前的功能。   妖星、猎户座防线设置的引导天体与紧追妖星的第九行星太远,但锡安也从降临者那里知道柯伊伯带工事已经启动。   大片大片的被机械行星控制住的微型天体嵌在岩石表面中的控制器逐个醒来,接着一一在太空中发出连续有序的闪光。   “这一波是……运用了不同类型射线攻击的试探……”   在远古的降临者同盟之中,有过来自不同类型星球的复数的外星人,它们所使用的不同奇异物质做成的射线,其中甚至有类似于斯派修姆物质效果的。   这些奇异物质不同于纯粹强力、摧毁万物的伽马射线暴,也不同于一般依靠化学反应的化学物质,而是……这宇宙未解的异端的科学理论,降临者也难以一一尽言。   但其中或许有一两种能对妖星产生效果。   锡安转身,往微型天体运动的另一边脱去,很快离开雷区,抵达视力可以观察妖星的安全距离潜伏起来。   安全距离是一个地火距离。   在这个距离下,妖星在锡安的眼中,仍像是在地球上看月亮。   当它经过柯伊伯带的时候,上亿的微型天体小行星带将同时引爆,在这太空中放出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烟花。   “我这里的信号不对,看不到妖星的正常反馈……你要看清楚了。”   降临者在通讯中道。   别说现在看不清楚,降临者知道锡安的观察能力更在机械行星的分体之上。   “我知道。”   锡安趴在柯伊伯带中已经设置好的预定的硬化陨石上,远远观望在太空独运的妖星。   这种陨石装有特殊的装甲,足以抵抗寻常的原子射线,在必要时刻可以替锡安节约能量。   只几个瞬间,妖星已从奥尔特云游入柯伊伯带。在来自猎户座放线的余波轰散的奥尔特云,全数点亮之后,好似地球黄昏最亮的火烧云……绮丽变化,巍峨灿烂,但在涌入柯伊伯带的时候,被降临者抓来的外星人就在主持机械,进行能量的转运。   而残余的星云物质则被妖星的引力吸引,沿着它的赤道形成一圈薄薄的环,仿佛天使的光环。   可随着它继续的前进,环很快受到其他天体的牵引,而渐渐转入溃散的边缘。   低频段的连续闪光越来越剧烈。   妖星入阵之时,所有受到妖星引力吸引的微型天体一同轰然炸裂,内藏的装置里放射出明星般的射线,仅仅是散溢的力量也足以在数天后照亮百个天文单位外的地球。   轰然的光华仿佛是太阳表面、那永恒的热焰不息的跳动。这片空域仍有未被改造的微型天体,要么毁灭,要么迅速加热,被余波推离妖星的轨道,而在蒸发中放出犹如彗星般的尾巴来……   可妖星佁然不动。   锡安盯仔细了。   他看到这些光线只在妖星表面沿着曲线跳跃式的行进,仿佛是一道道电弧,很快呈现出一种扭曲的视觉效果来……   眼睛看到的永远不是真实,只是光所给的真实。   因此弥散的光点和波纹,好似一片厚厚的雾,又好像妖星被变动的太阳包裹在了里面一样……   但它们既没能伤害妖星,也没能妨碍妖星的运动……只是沉入黑暗里,好在妖星的表面砸出一个或多个粉碎的漏洞般的亮点,仿佛在作画一样——   “作画?”   降临者不理解锡安的说法。   “就像一片黑漆漆的幕布,用光点画上了大陆与群山的轮廓,还有最亮的城市群……这是一种电子抽象地图的感受。”   “你的意思……妖星很享受我们的行动吗?”   降临者远目一片寂静的太空,平静地问。   光还没到他的观察器官中。   锡安愣了一下,他的本意不是这个想法,于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很可怕。”   因为这些亮点不停地产生,又不停地消灭,而黑暗的底幕……依旧存在。   只见这暗黑的天体继续前进,甚至拖着这些光线,与那些突破奥尔特云时吸引的物质在一起,形成了一圈椭圆形的光环。   “柯伊伯带工事的‘地雷阵’没有任何效果!”   “这说明我所知晓的七十六种奇异物质对妖星均无效果……意料之中,这只是一次试探,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好看看各种各样的情况。”   降临者与锡安目的不同,它并不在意成功或失败。   机械行星与指挥卫星已经撤离到了特定位置,这邪异的怪物本想继续与锡安联络,结果建立在超距作用上的联络又开始不稳定起来。   锡安踩着硬化陨石开始转移,好跟在妖星的后面。   只是锡安突然看到妖星所走过的轨道上,都泛起了奇妙的引力的波痕。   而那时候,“地雷阵”的余波已经冲向了降临者所在的指挥卫星。   含着奇异物质的余波的震撼,在机械行星的大气上被消耗殆尽——这也是机械行星之所以解冻大气的原因之一,它需要依靠大气抵消即将的战争之中各种各样的射线轰击。   但几个机械卫星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立刻有局部故障的发生。   机器人们紧张地修理起来。   而降临者仍然站在中心指挥卫星的顶部,在太空之中远望光华发出的地方,那是它们第一次攻击的痕迹。   “盟友,外面危险。”   主机Ego派出小机器人尝试提醒降临者下来。   但降临者不动。   “我要亲眼看看。它在接近……它在接近我们。”   这次,在这匹敌太阳风的吹拂下,降临者总算看清楚了那被光辉所包围、所以可以看得清楚的……暗黑的天体。   它没有见到锡安所看到的高山流水,只见到妖星的表面上千奇百怪、五颜六色的方块与线条,以一种优美而无限回旋的方式,从而突出层次来……以致于一圈又一圈,好像木星之上泾渭分明的一条又一条的带子。   同样像极了木星的是……   那颗眼睛,从底下缓缓抬起。   好像又回到了那段三亿五千万年前的恐怖岁月,终日惶惶。   “我曾听人类的交涉人员说人类之中有个画家叫做毕加索……很喜欢画眼睛是吗?”   那是个锡安也听过的、但包括锡安在内的所有人都说欣赏不来的画家。毕加索在他年轻时候,这人也经常画出那些自然的、写象的、清楚的、现实的画……可当他创造了立体主义后所画出的画作,就好像一群疯子。   “我也听说过,好像是立体派吧?”   “现在,我知道也许这些知性丰富的艺术家们……也许更接近宇宙的真理了。”   “你看到了什么?老东西。”   锡安问它。   “我看到了一只眼睛。它在看我……”   妖星凌空于第九行星之上,又一次睁开了那单个的眼睛,是那不可揣测的宇宙正在凝视地上一切的生命。   “你给我清醒一点!”   “好的……好的……光的生命体。”   降临者仍恍惚,一直看到人造的“地雷阵”光辉皆尽,妖星只在光度已经在衰弱的超新星的照耀中露出半个若有若无的轮廓的时候,这才定下心来。   锡安把妖星轨迹上涟漪的情况报给了降临者,降临者说它也不知道。   而锡安已经来不及想这异常。   因为妖星还在持续降速,已经极其接近第九行星,低于一个天文单位了。   而猎户座防线布置的引导天体似乎也已经到了使用寿命的极限。   “你在第九行星布置的武器究竟是什么?”   锡安问它。   降临者之前始终没有告诉锡安,只告诉了他一个安全距离。   直到这时,降临者终于不再隐瞒:   “那是降临者过去的遗产了……为了消灭遍布在柯伊伯带和冥王星轨道附近徘徊的一个古老的原生种族。”   这也是数亿年前的辛密,就算是如今的降临者也早已无法制造和还原,能成功接触以及想起使用方法,也是依靠机械行星的帮助。   它不是不告诉,在实际接触之前,它不十分知道遗传的功能。它没有改造自己,那么身体的记忆功能就始终是有限的,何况过去的经历也是有限的。   距离将近两个天文单位的锡安,勉勉强强,锡安也能看到被微型天体包围的第九行星大气层那狂乱的风暴与其中突起的异物。   其中与机械相连的血肉构造,像是虬结的脑袋一样,令人视之而发麻。   只要伽马射线暴都无法制服妖星的现实,就会理解到……浪费火力是毫无作用的。因此降临者在短短时间内建造或恢复的工事非常简谐。   降临者平静地说:   “……我们曾尝试逃离这个宇宙。尽管计划失败了……但失败的技术也是有用的。你要知道,跨越宇宙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奇迹,自然也可以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只要愿意在无限中寻觅。   降临者说道:   “对于外宇宙,我们无法定位,只能进行随机的定位,曾经定位到了一个有趣的宇宙,在那个宇宙中,强核互作用力非常强。”   它有条不紊地叙述,是以过去的荣光对现在银河文明的蔑视。   强核相互作用力,是令原子中的质子和中子结合在一起的力量。   “在一个强核力特别弱小的世界里,物质是稀薄的……它无法形成任何氢、或者氦……别说地球,它只能靠引力形成唯一一个巨大的太阳。但在一个强核力强大到不可思议的世界里……物质却永远被紧紧束缚在一起,一个原子核可能有几百个中子质子,而那样的世界,我也很难想象。毕竟我从未见过那个世界的样子,也许,那个世界在核子诞生后,就会立刻拼接在一起形成中子星了。”   那是四亿年前的一次意外。   当时的降临者已经以为自己的实验失败了。   但它们突然发现了实验室里存在一个辐射源。一个不停地进行不正常裂变的物质反应堆。   于是它们才晓得,它们不算是完全失败……而成功地从另一个宇宙带回了一点物质。   一点特殊的物质。   “可这与现在的武器又有什么联系?”   锡安依然不理解。   一共六根的构造体正在第九行星的边缘,依靠妖星即将掠过第九行星的轨迹,即将发动。   这是已经计算好的事情。   根据猎户座防线的观测,妖星所要拜访的星系,大几率会掠过每一颗质量足够大的行星。   而现在的观测结果,也不出所料。   “那么你有想过两个宇宙的物质置换会发生什么吗?”   降临者轻声问。   “这一团物质,穿越了时空的门,那它会先服从上一个宇宙的法则,还是去服从下一个宇宙的法则?”   这下,锡安愣住了。   他一下子想到了魔剧院,也想到了自己的原初。   “如果它从我的宇宙中来到一个强核力更强的宇宙,它的原子会立刻被强核力拉到一起,从而发生核融反应直接融合成一团吗?去进行核聚变吗?如果来到一个强核力更弱的宇宙,原子会立刻被其他力量分裂,好进行核裂变,从而放出大量辐射吗?”   十几个星人在第九行星最外沿,同样正在观察这上个世代来自更早期河系的诸多文明联合团体最高的杰作。   “都不是,因为物理规律不是虚无的,它就是物质自己的特性……物质自带法则,这种法则也具有惯性,会更倾向于保持原来的状态。如果差异得特别严重,它会被‘视界’包裹,就像奇点一样被黑洞包裹……你看不到它。而如果差异得并不那么严重,也就是说……其实它的存在也只是这个宇宙偶尔可能会出现的某种极端现象……那么它就会进行缓慢地过度。但这种过度,也会立刻摧毁物质原本的形态,将它变化为其他的形态。但同时与它的场相接触的其他物质,则会发生逆向的反应。”   也就是说……强核力强大的会短时间内下降,强核心弱小的则会在短时间内上升。   在飞过第九行星的第十二个卫星的时候,妖星的只眼好像正在侧望身边,蔑视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星辰。   “这个武器所制造的时候,我不在它的身边,只略有耳闻。它会加剧物体的聚变反应,把物体的原子拉成……一块儿。”降临者说,“我们一般叫它核力发动机器。” 第五十章 撤往海王星   妖星在超新星的照耀下即将飞跃第九行星的上空,于是锡安看到第九行星上有它投下的一个模糊的影子,也像极了一颗黑暗的眼睛。   那时候,杰顿星人在柯伊伯带被奥尔特云燃烧物质突破的角落边上,在它的圆盘飞行物里正襟危坐,仍在思考许多谜题。   “首先,降临者和光之巨人就真能打赢吗?如果能打赢……”   杰顿星人摇了摇头,在猎户座防线的战斗中,它早已无法想象妖星的失败。   曾被美菲拉斯星人签下长期雇佣契约的巴尔坦星人也在周围,它和噶次星人,马格马星人在一起于猎户座防线崩溃后,成立了一个短暂的联盟。   “你们能看出那是什么吗?”   它们之间小心翼翼地进行交流。虽然制造不出类似的机器,但凭历代的积累也可以看出一二端倪。   “看上去很慢,但实际的移速已经抵达第三宇宙速度……我没法观测,它们人为制造的观测壁垒十分强大……但我可以确定这是种极其特别的技术,但并不是以破坏力出奇的。”   噶次星人眯紧了眼睛。   在纯粹力量上,猎户座防线以宇宙最强自然现象之一的伽马射线暴进行轰击的失败已经宣示了结局。   六根圆柱从第九行星的金属氢海中浮起,冲上天空,仿佛镇压的神柱,即将刺开星球。   但锡安可以看出这些机器的表壳并不算强大。而它的内在……更是十分脆弱,忍不住问道:   “这真的是武器吗?”   “这当然不是武器……武器只能用于毁灭旧有的世界,却不能创造我们所期待着的世界……”   降临者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过去,还有它已经死去的所有的同伴,在这星空下冷冷说道:   “我们原来用它是为了聚拢星云物质,模仿早期宇宙原始星云聚变出恒星的行为,强行让现在弥散的星云重新聚变起来。”   “星云聚变,你的意思是你们想要凭此制造新的太阳……?”   那万古之前的重子生命最为不可思议的企图。   “不,不可能的,光的生命体。那样,输入的能量远高于输出的能量,取得其他宇宙的物质是很耗费资源的……核力发动装置的维持所需要的能量会远远超过太阳本身……我们只造出一颗巨行星,就在这里,你的眼中,这远离太阳的世界里,寂静旋转着的东西。”   降临者正在调整核力发动机器的参数。   而锡安则看向了第九行星。   “我的同伴应该是在原来第九行星的残骸上,以一种最低输出的形式发动了这个机器。至于原本第九行星的卫星……冥王星、齐娜星还有那些外海王星大型天体则被那场大战中被抛出轨道。至于碎屑……你已经都看到了。”   因此,许多外海王星天体的轨道具有极其古怪的倾角与偏心率。这个降临者的末裔没有参与这场战事,因此也不甚清楚。在降临者的历史中,根据壁画也能知道曾经的人降临者同盟有许多其实早已离开了太阳系,在茫茫银河宇宙里消失了,从此再不是同盟了。   锡安一时心乱如麻。   太阳系的过往藏着太多的秘密。   “妖星很少自主发生异动……因此,这个脆弱的机器也有充足的时间与之发生接触……如果是你,几发光线,装置还没启动就炸了吧。”   降临者说。   妖星的行为特征规律则是依靠猎户座防线得到的情报,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验证——地雷阵并未引起妖星的反击就可作为一例。   六根圆柱正在散开,各自也在第九行星上投下一个小点。   “依靠这个装置……你们是变更了物理规则吗?这是利用平行宇宙强核力数值的不同,通过偷换两个宇宙的物质,从而有限度更改部分场域内的强核力数值吗?”   锡安靠在硬化陨石上,一边严阵以待,一边继续问降临者。   而降临者只是站在指挥卫星上遥遥观望,它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这不是变更,光的生命体……这是物理的法则允许我们做的事情。如果真的不允许的话……你将有幸见到人类称之为宇宙监察的假设的证实。”   如果广义相对论正确,那么大质量恒星走到尽头后,将诞生一个奇异点……它的体积无穷小,密度却无穷大,时间与空间将同时在奇点处完结。一切物理的规律与因果的法则都将在奇点处失效。   但事实是自然界中,并未发现任何奇点……这是因为每当一颗大质量恒星走到终点时,也就是每个奇点诞生时,总会有一个事件视界会将其包裹。视界加上奇点,就是人们经常会提到的黑洞,这就好像用箱子把炸弹关在了里面一样。   不过因为就连光也无法从黑洞中逃出,所以观测者永远看不到视界以内的一切,更看不到奇点的存在,只能看到外围的吸积盘,还有那些跳跃的曲折的、不停接近视界却永远抵达不了的光。   因此,二十世纪中叶的大科学家彭罗斯曾提出宇宙监察假设。宇宙监察假设认为物理规律会禁止观测者看到任何奇点。因此,为了避免奇点直接裸露在自然界破坏自然规律,奇点就始终被视界包裹。   而另一方面,人们也永远不知道视界里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破坏了自然的法则。   这个现象非常神秘,就算是降临者的种族也无法得知真相,更是伊斯星人所说过的宇宙谜团之一。   “核力变动,看上去很神奇……实际上物质之间的关系组成,仍是这个宇宙中发生过的事情。人类在实验室里也可以造出不稳定的具有几百个中子质子的原子……只是它立刻就会衰变罢了。不过应该……让我看得更清楚一点了……”   降临者已经不顾后路。   它将用尽太阳系内过去所有的遗产来揣度妖星的真实。   如今,锡安才理解到这一点。   六根圆柱准确地定位在六个方位上,已经锁定了妖星,即将展开。   “六根柱子里来自异界的物质的强互作用力参数会下降,但平衡的是,处于它们引力场范围内的物质的强互作用力参数则会按照平方反比定律进行一定程度上的上升。你可以简单地认为,在这些物质的场内,两个宇宙的法则发生了折中,相加除以二了。”   这就好像墨水落入了清水之中,从它落下的那一点开始扩散它无际的黑色一样,越近的地方总是越黑的。   但并不完全对。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现象?”   锡安问。   这已经超乎了他对降临者同盟能力的想象……但仔细想想,降临者在修建了冰下山脉螺旋迷宫关押祖神以后,恐怕它们的能力比起过往更有上升。   而那邪物便在指挥卫星缓缓张开了它的翅膀,看着妖星表面上如同木星般环绕着的炫彩迷乱的纹理。   “你看着……不就明白了吗?”   因为没有直接参与的降临者也不清楚晓得,但它知道马上它就能知道了。   更知道时机不可错失。   “开始吧,赶快开始吧!那数十亿年前我们未能完成的挑战,必须要逃离的恐怖,现在……让我好好看清楚吧!”   六根翻修自数亿年前的圆柱如今全面展开,而在宇宙里发出荧光。表面大量外壳在内部急遽的运作中,濒临破碎,从而露出那异端的构造来。   仿佛是修理人那拼接机械与肉体的行为,逐渐在焦热中发生碳化,仿佛可以听到生物体的哀嚎。   迄今,一切保留信息的手段,那些利用精巧的纸张或电子的硬盘,都不够漫长……只有细胞DNA的自我复制与增殖的手段,在加上防止复制出错的规律,才使得这一物件通过自我增殖与修复,从而穿越万古。   就像人类体内的DNA和细胞还留有太古的痕迹——   “这是很久以前降临者同盟的结论了……”   降临者合上翅膀。   “生命是最为伟大的机器,就像人类、还有这诸银河无数星人的继续流传一样——是我们的荣幸。”   于是随着通讯里最后的解释的落下,核力发动机器已经启动。   锡安可以清晰地看到原本妖星身上所环绕的“光环”——那本不是光环,而是妖星自己吸附的来自奥尔特云与柯伊伯带的物质迅速坍缩,在缩小的同时,却发出更为灿烂的光。   因为这个过程中,一部分质量得以损失,而迅速照射出来,接着便化作道道洪流开始顺着彼此吸引的力量轰击妖星的表面。   “强力参数的上升,同样提高了它的影响范围。”   原子与原子彼此那一刹的接触会更倾向于聚变的彼此融合。   同样,六根柱子离妖星越来越近。   “在我们的宇宙中,直到铁原子之前的聚变都是会放出能量的。而我们宇宙的强核力数值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在那个宇宙的强核力的数值不可思议——”   就算是原子序数在200号以上的物质也能保持稳定。同时原子序数在100以上的物质都可以发生聚变。   如果对太阳使用核力发动机器,即可以人为推动聚变产生,用强核力弥补引力的不足,降低门槛,从而制造新星。   只要妖星具有质量,就不可能不受影响。这是一次宇宙的……规则杀。   可那一刹的明亮过后,刚才一切悄无声息,恍若一个梦。   转眼过后,刚才的一切只像是打火机打着的一个火花。   降临者直接回头,道:   “Ego,走第二步,把第九行星的物质引入核力发动机器的场内。然后,我们开始加速。”   说罢,回头,只见第九行星忽然又起波澜。   锡安知道这是布置在大气中成千上万弥散的浮游机器同时开始闪烁,模拟出前所未有的冲击,通过超距作用传输能量,而直接在第九行星冲起惊涛骇浪。   同时由于妖星引力的作用,于是此消彼长,第九行星的大气连着金属氢,一同从其表面凌空而起,直形成通天的水柱,一鼓作气脱离第九行星的引力,进入核力发动场内。   就仿佛星星伸出了一个舌头一样。   那时候,在核力发动机器上的小机器人是看得最清楚的。   涌入外太空的物质,裹挟原本就在第九行星外围轨道的诸多微型天体,很快形成一股前所未有的聚流,很快环绕妖星充斥过去,顺着强核力的作用变化发生聚变的反应开始发光,而沿着螺旋的轨迹,则迅速绕着妖星,向着黑幕加速坠落,是天上下了火雨。   妖星表面的黑暗又像地雷阵时候一样,被灼烧出几千几万的光亮的斑点来。   而锡安则可以见到他之前见到的所有高山流水已然全部轰烈。   随着火焰烧灼大地,全部的大陆都在放射光芒。那些泥土与岩石与其中所包含的全部的物质尽数在高能下发生聚变的反应,立刻因质能转化而发出热量,烧灼起来,直成为一大片又一大片的火海,如同太阳的表面。   而在降临者看来,那神似木星的五彩斑斓,这时点火,也是轰轰烈烈,迅速放射光芒,普照虚空宇宙。   一时之间,妖星竟如太阳。   可不知为何……内心却越来越不安。   直到火海烧塌万物,火海好像烧断了什么东西,以致于出现奇怪的彩色的时候,锡安忽然后背发冷。   “地表的底下还有东西……”   彩色在火焰中斑斓变化。   一层接着一层,好似无穷无尽。可仔细看看,每一层好像都薄薄的,好似只贴在表面……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   硬化陨星缓缓向着降临者的方向漂流。   降临者也同样不解……它只发现那颗邪异的星星继续降速,缓缓地睁开了它在最初见证妖星的恍惚里曾见过那次深邃的眼睛。   一个尖锐的椭圆内,一个黑色的圆块……人们就叫那种东西为眼睛……可又有谁知道天上地上、宇宙间一切生物的眼睛形象的起源又是哪里呢?   它轻轻地,好像对第九行星的大气吹了一口气……尽管在场所有存在没有知道它是如何吹气的,但当时还在第九行星大气内的浮游机器通过超距作用汇报道它们听到了……歌声。   但若要形容那个声音是什么……机器们既没录下来,也无法形容。   只知道那连入核力变动场的火焰发生了明显的波动,重新落回第九行星之中。同样仿佛拖拽着一样,六根圆柱一同掉入第九行星的大气之中。   接着,频道里短暂沉默。   降临者立刻警觉,用尽手段与机械行星沟通道:   “快!立刻……我们现在撤往海王星!”   机械行星原本就在维持一个加速度,已经跃过冥王星轨道,比降速的妖星更快地往海王星的方向去了。   锡安也知不妙,拖着硬化陨石往海王星方向撤去。   但第九行星表面的爆炸比他想得更快,第一波的冲击立刻震撼了半个柯伊伯带。锡安所乘的硬化天体的表面几乎是立刻化为灰烬。而锡安也被第九行星大气恢弘炸裂的余波一路推破百万公里不止。   他把之前节约的体力用出来,抓住一颗微型天体,借力把方向把自己改变,好靠着这股匹敌太阳风的推力把自己往海王星的方向射去。   他升起壁障一边保护自己,一边还往第九行星那边看了一眼。   在那氢氦聚变的熊熊火海之中,曾经第九行星的遗骸逐渐显露……他看到一颗黑色的星球,一颗长着尖刺、肿瘤……还有深渊般巨口的妖异的不详的星星。   那颗行星就仿佛活着一样,在第九行星的轨道上缓缓旋转着。   “那是降临者所说的……过去第九行星的遗骸吗?”   可锡安无暇考虑这点了。   妖星已经飞跃第九行星,继续无情前行。   为了抵御妖星,降临者在太阳系的布置并不止柯伊伯带-第九行星一条。在海王星、天王星、土星、木星、小行星带与火星均有设置。   柯伊伯带防线是一道试探的防线。   “试探与战斗……才刚刚开始。”   锡安与机器行星派出的接应机器汇合后,就站在那运载机器的顶上,仍然于太空之中远目妖星,握紧拳头。   “追求……是不计任何代价的。你们……我想……也会支持我的。”   而那时候,降临者,正躲在指挥卫星里,正在汲取能源,而同时注目那蔚蓝的海王星,忽然自言自语。   第九行星依旧在空中持续燃烧。那闪耀的光芒很快就抵达了火星与地球的天空。 第五十一章 在狭缝中   妖星的持续降速,让现今的太阳系的生物仍有喘息的时间。   “它可能是沿着引力的轨迹走的……所以哪里有大质量天体,它就往哪里行去。”   侦测到的数据越多,不安感也越来越多。   机械行星带着卫星撤退后,旋入海王星轨道,开始围绕这个气态巨行星运转。降临者在指挥卫星内一边发号施令,一边,触手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桌面上满是按键,但这些按键没有任何控制作用,按下去,不会联通任何系统,只会发出各色各样的声音,就像钢琴一样,这是降临者休息时的一种消遣。   而且整整齐齐的方块与圆圈,摆在一起不是很好看吗?   接着,它的五组分叉的如须一样的手就在这琴键上来回跳动,奏起数亿年前在地球大气中曾响亮过的机械波。   第九行星的气态表面还可以燃烧很长一段时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是地上夜里可以看到的最亮的星。   但从中露出的邪异的天体,已让原本栖息于柯伊伯带的诸生灵重新往内圈缩退。   外海王星轨道既复杂又大。在超新星的光度走下降路的现在,海王星在太空中一片黯淡。   锡安之前一路追着妖星说起来简单,实际上要跨越几十个上百个天文单位,没有任何喘息时间,时刻抵御伽马射线的余波和太阳风,时刻防备之中,精神更是紧张。现在柯伊伯带前线工事告破,他也松懈不下来。   他躺在机械行星的接应飞行物中,联通了指挥卫星的通讯。   降临者正用自己的触须弹琴的样子便落入他的眼帘里,还有音符发出的声音,是一种不同于人类风格的,更古老的粗犷的演奏。   锡安准备等降临者弹完,谁知降临者忽然以一个强音直接休止了,随后问道:   “你该多休息,放松精神,赶紧来海王星,光的生命体。”   “我有其他的事要问你。”   海王星正在窗外,缓缓旋转。   “你想问第九行星内核的事,是吗?”   降临者已经猜到了。   “是的……不问的话,会不安。你说以前降临者同盟在第九行星附近发生了一场战争,接着你们用原来第九行星的遗骸重做了一个巨行星……其实这不是重做,这是……封印吧?”   锡安问。   “我们没有封印它。”它说,“它是自己停止了行动。原来它的表面曾有另一个种族……但那个种族怎么样了,我不清楚,我其实没有离开地球过。只知道同盟传来了捷报。”   “我只想知道现在,露出来的那颗星星究竟是什么!”   那颗长着尖刺、与深渊般的巨口,还有肿瘤的……妖异的星星。   “你知道地球上曾发生过五次物种大灭绝,是吗?”   第一次大灭绝,奥陶纪大灭绝,按照艾雅的猜测,是毁于银河系超新星的十日凌空。   第二次大灭绝,泥盆纪大灭绝,暂时不知真相,只知道海洋生物几乎绝灭,而鱼爬上了陆地。   第三次大灭绝·二叠纪大灭绝,和第四次大灭绝·三叠纪大灭绝极为接近,只知道这两次大灭绝都曾出现了海平面下降与大陆加速漂移,为时极长。   而第五次大灭绝……六千五百万年前惨绝人寰的陨星撞击,锡安更从地球的记忆里看到了与当初相似的螺旋的天空。   “没错,然后呢?”   锡安问。   “你觉得妖星是独一的吗?”   降临者继续问。   锡安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答案。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明确地说,拜访过太阳系的妖星……不止一个。”   锡安一时沉默。   而降临者说罢,敲了几个键发出声音,又抛出一个古怪的问题来:   “说来,你觉得在地球发生灾难的时候,什么感应得最快?”   锡安顿了一下:   “不是人类,一般是小动物。”   “不,不,不,小动物比起人类强得也有限,只不过能感应到一些寻常的地震与海啸的波,然后逃离罢了。”   降临者摇了摇头,它在注目那黯淡深蓝的海王星:   “能感应真正危机的只有地球本身!哪怕是伽马射线暴,也要先摧毁地球的大气。而那无时无刻不在刺激地球的太阳风……是地球依靠磁场抵抗的,而地球上的你们仍一无所知,只当一切如常。这是降临者从前对于妖星的一种猜想……天体总是宇宙中最先接到某种信号的……而妖星则是唯一能因这信号而直接活跃的。早在地球人类感应到异常以前,地球就已经为之紧张痛苦了。”   它的触须轻巧地在键盘上摆过,又发出一连串有序的声音来。   “所谓的妖星,即是具有自我意志的天体级生命,且能自己移动自己。抵达这个程度后,不论怎么样的生物结构都已经无法抵挡引力的重压,而趋向于一个异形的球体。”   谈话到了这一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第九行星的内核……也是曾经拜访过地球的妖星吗?”   “是的,是的……它是三亿七千万年前,泥盆纪大灭绝之前,拜访了太阳系的妖星。”   “它做了什么?”   “它毁灭了降临者同盟!孩子……你永远不会想知道它到底做了什么的。”   “我想知道,就在现在!”   锡安站起身来,面对屏幕,压过身来,质问降临者。   “别担心……假如我们阻止了现在的这颗妖星,那么你就不需要知道……假如我们没能阻止,那么即将发生的事情,我也无法尽知。”   降临者说。   但锡安自己已经猜到了答案,他躺下来,任由飞船继续在空中深入:   “是海里的东西吗?”   降临者诧异地回眸,只有手中弹奏的音乐依旧不变。   “你知道……”   “我知道一点,但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对不对。”   “那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对不对,我只知道天王星与海王星的防线是非常要紧的。”   降临者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它不再说话了,而是在专心地继续弹奏那首未完的曲子。等谈完了,就离开了。   接应锡安的飞船很快接近机械行星与海王星。   放眼望去,可以看到机械行星表面到处是工程机械与自动无人机的忙碌,变出大气层外也能看到的电光闪烁的景象来。   那时候,美菲拉斯星人正被机械行星的主机关押。   美菲拉斯星人自从精神受伤以后,超能力与念力的使用均大不如前。而降临者叫机械行星使用的一种流体物质,更具有许多古怪的特性……粘附身躯,阻碍行动,缓冲大多数体外能量的发动,叫这星人之中也属于可怕的家伙也难以逃出。   不过它也不必要去逃,只坐在那儿,静静等待。   降临者将美菲拉斯星人丢给机械行星处理……自然是有让机械行星为它们的创造者复仇的意思。   这也是降临者要求机械行星合作的筹码之一。   审判它的不是锡安曾会谈过的主机Ego,而是另一台主机SuperEgo。   “美菲拉斯星人,你有为你毁灭的诸多文明感到内疚与忏悔吗?”   柯伊伯带到海王星轨道的短暂时间内,SuperEgo上载了一台机器人,站在美菲拉斯星人的囚笼前,对面前装有美菲拉斯星人的装满液体的封闭鱼缸说了这么一句话。   美菲拉斯星人悠悠从昏迷中醒来。   它看到那走过来的机器人,哪里还能不知道现在情况,声音忽然低沉失落,显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用自己的翻译机器说道:   “我无时无刻不因内疚与忏悔感到痛苦……伟大的机器文明啊!唉!唉!唉!我为我手上所犯下过的一切罪孽……可我也不是自愿的,我是受了胁迫,是被威胁,我是个帮凶……我知道我犯下了许多罪过……可……”   它的样子显得苦楚极了,还要说到那邪恶的、支配银河的神圣,说到自己的无罪的时候,用尽了文明世界语言的美妙来。   可它还没说完,SuperEgo已经显出一行字来:   “遗言已经记录完毕……任务完成……准备执行死刑。”   美菲拉斯星人并不奇怪自己表演的失败,只停了下来,冷冷地看着眼前无心的机器。   “谢谢你完成了我们的审查程序。接下来,启动临终安慰程序,开始播放语音——”SuperEgo的话语立刻从机械声,转为温柔可爱的声音,模仿了数种语言,“美菲拉斯星人,是值得每个人尊重的星人,大家都非常尊敬你……你是个伟大的人、善良的人、不幸的人……人世间的不幸已经将你压垮,但我们相信上帝会在天堂给予你公平的宽怀,来生一定要做个好人……我们爱你……来生……”   美菲拉斯星人也不为这讥讽挖苦而恼,只越来越感到疑惑,它开始意识到了一点不正常的地方:   “我既未伤害过你们,也没有与你们接触过……你们到底是哪里出来的对我的憎恨呢?”   临终安慰的播报截然而止。   SuperEgo俯瞰这还要挣扎的家伙,例行程序道:   “启动降临者程序……进行记忆搜查。”   降临者在反制美菲拉斯星人等星人后,就对它们的记忆功能做了手脚,一切过往将来,原则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越早的记忆越模糊,这是正常的……   但有两个严重的断点。   一是美菲拉斯星人与它接触其他的星人称之为避世帘的地点的对话,二是幻梦境。   幻梦境在狙击降临者之前,降临者还不甚在意,但避世帘就古怪得很。   而其他的记忆大致都能保持连续,没有严重断点,说明没有出现屏蔽的情况。   机械行星得到了使用权限,自然不会对美菲拉斯星人有任何客气的地方。   但结果出来的时候,SuperEgo忽然顿住了。   “ID:美菲拉斯星人,形象认证通过,性格认证通过,思考器官电波认证通过……记忆认证不通过。”   美菲拉斯星人除了地球假装斯莱,没有亲自诱惑过或与其他行星与其上的文明做过任何直接的交涉,都是由它的部下完成的。   “综合考虑……意见不变。”   机械行星三主机也要感到迷惑……但仍然决定处死美菲拉斯星人。   “既然如此,把它留下来吧。它那点力量对我还是有用的……”   降临者慢悠悠地走进了房间里。它从Ego那里得知了这件事。   “请问,用途,为何?”   降临者平静地说:   “当引导天体的备用件。”   为了准确定位妖星,猎户座防线使用特殊天体·孤子星作为妖星的前置引导天体。   但引导不是引导妖星的路径……而是为了让猎户座防线可以准确定位妖星的位置。   不然在天文学尺度上的战斗,很容易差之一毫,失之千里。何况这妖星,观测起来极其麻烦。   但降临者发现孤子星的使用寿命即将抵达极限。   降临者与另一宇宙人沟通过。猎户座防线的残余星人团体会尝试回收孤子星残骸,防止爆炸事故。   届时为了之后的计划,必须更换引导天体。   把具有超能力的怪兽或星人扔在妖星前面,也是一样的。   机械行星三主机对此没有异议,只播放道:   “通过申请。”   美菲拉斯星人便暂时逃过了一劫。   再晚一点的时候,锡安已经安然抵达海王星轨道。他打开飞船门,径直跃入太空,在虚无中继续行走,很快来到指挥卫星的顶上。   可他没有找到降临者。   他和机械行星交流后,才知道降临者在机械行星上走了一圈后,又离开了。它看了眼海王星,就往海王星的一颗卫星去了。   锡安听罢,径直飞往,很快在一片冰冷的荒原上找到了降临者的波。   这家伙收束了自己,突然就像是一个高大的桶,又像一块石碑,立在天地之里。   而在它的眼前,海王星与它的卫星正在悠悠旋转。   锡安走到它的身边,蹲下身来,一同瞭望这颗地球上几乎看不到的深空巨行星,又问:   “你在这里干什么?”   “在我遗传的记忆里,有一个最为深刻的印象……”   “最为深刻的印象……”   “是的,是的,我应该拥有的祖星围绕着一颗巨行星旋转,它是一颗巨行星的卫星。当太阳出来的时候,会首先照亮那颗我们的巨行星……然后方才辉耀我们的天空。太阳很亮,可那巨大的气态行星的轮廓也很亮,还有那些更小的卫星……我的祖先叫那颗气态巨行星为……用人类的话说,叫它为‘神’!而小小的太阳和那些被照亮轮廓的卫星都只是神的孩子。”   它既不震动发声,也不用心灵感应,反而扭曲了自己的触手。   人类有手语,它们也有用手的语言。因为它们柔软细长又多的触手的复杂程度与方便程度,那手的语言足以超过人的声音的语言。   锡安听罢,沉默了很久,说: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如云似雾般地消散在数十亿年前了……我以为以你们生命的长度会遗忘这一切。”   说完了,锡安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好,又想补救一下,就说:   “对不起,我不是说……”   降临者也不恼,只回问道:   “没事的。遗忘是一件好事,生命靠遗忘才能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但我想你的生命理应会比我们更长……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忘记现在的一切吗?”   锡安想了很久,没有回答它。   降临者也没有继续追问,只在片刻过后,与从天王星的卫星游来的那鱼一样的系外访客,做了一次会面。 第五十二章 鞭笞海王星   “它们是什么?”   锡安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目睹这群侵入太阳系后一直在天王星的卫星上与轨道内外徘徊的生灵。   乍看上去,就像是在太空中浮动的肉球,停靠在机械行星另外几个卫星的停泊点外……就好像球浮在水上靠在岸边一样。   在它们的面前,是降临者用机器捏出的一个替身正在与它们中为首的一个在说话。   它们的皮肤很像有机分子的细胞构造,但上面又有密密麻麻的小盖板或者出入孔的构造,和它们硬化的皮肤连在一起,显出它们……并不自然。   降临者的真身藏在指挥卫星上,一边想着这个好奇宝宝怎么总是能准确地找到它,一边忍受这个好奇宝宝无尽的疑问,感到无奈。它的触须从键盘上滚过,弹出几个奇妙的愉快的音符来。   接着它说:   “我也不知道,对于当代银河的居民,我只能靠猎户座防线里的知识。”   这是得益于他埋在美菲拉斯星人等四个星人体内的布置。   “但猎户座防线对猎户座的所有外星生命的统计也是不到位的。藏在黑暗里的居民很难被发现。除非星球不停地向外发出电磁波……就像人类一样……”   “确实。”   锡安点了点头。   早在上世纪,合众部门就发现旅行者1号上刻有人类信息的金盘失踪了,不过合众没有公布过这一事实。   “它们不知道猎户座防线,可能只是从某个没被注意到的黑暗的星球在温柔的海洋中游曳,度过它们一天又一天的日子,就像人类一样……平静地等待世界的、自然的发展,以为每一天都会和昨天一样——直到突然地发现恒星即将爆炸……”   降临者阴恻恻的。   “然后呢?”   锡安问。   “然后它们就像人类一样被迫选择一种出路,它们改造了自己的皮肤,好让自己可以抵御太空的压力。它们又改造了……自己的滤食器,好让自己可以吸收太空之中稀薄的星云物质,还有那各个行星之上的大气……最后就被迫在这危险的太空中游荡了不知多少年头。”   “等等……”   锡安赶紧叫停了,他看着屏幕里这个访客肉球般的形状,对降临者的猜测感到不可思议:   “这些家伙是怎么改造自己的……怎么样也得有制造工具的手吧?”   “这就是问题了……我要试探一下……”   屏幕里,降临者的替身邀请它们前往机械行星。肉球中的一个答应了。   于是这几个被降临者邀来的肉球,就从地外降落地表,掀起一阵尘土飞扬,好比太空战舰横空落在地上。它们没有选择抵抗大气压,而是选择了向自己的体内充入了气体。   而大气里面就有降临者预先布置的纳米机器。   但这些纳米机器……一个不剩地在滤食管道中被消灭了。   “你失败了,你会激怒它们的!”   “它们已经发现了,但只是义正言辞地把空气又排了出来。”看到这里,降临者又问锡安,“你能看出他们是怎么交流的吗?”   锡安尝试仔细观察它们身上各种波的变化:   “我观察不出来。只有在它们极接近的时候,会有一点怪异……它们用的可能是一种更高级心灵感应的手法。”   降临者若有所思:   “那就对了……因为有了心灵感应,所以它们没有用上常规电波,也就没被发现了。心灵感应的波很短,基本不会外逃。这就很有意思……接下来,你看到它们是在什么部位传达消息的吗?”   “脑子呗……还能是……”锡安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顿住了,“很奇怪,从热能的角度来看,在大气中,它们全身好像都是思考器官。”   “那就对了。”   降临者已经弄清楚了。   “你弄清楚了……?”   “是的。”   “那我凭你的信心,也明白了。”   锡安说。   它明白地看了锡安一眼,感觉有意思了:   “你先说吧。”   锡安轻声地说出那个答案:   “它们是共生生物吧。”   “是的。”   “一个肉球当然没法改造自己,当如果体内有能做改造的东西就不一样了。”锡安想起当初月球时候见到的幻梦境的真菌,说。   “那你说说是什么和它们共生了?”   “能消灭纳米机器的话……它非常细致,却又不是机器……也许是……细菌。”   锡安说罢,看向降临者,听到这老怪物说:   “那它在面前也不剩什么秘密了。那些活着的细菌帮助它们完成了自我改造和滤食的一步。这样,它们会是我们的好伙伴了。”   锡安突然有些发凉。但他知道降临者的替身确实完成了与这一种族的交涉。它们将加入太阳系防线的布阵。   “走吧,不去看看吗?”   降临者对锡安说。   锡安跟在降临者的身后,眨了眨眼睛:   “它们有什么作用呢?”   “作用……?”   降临者带着锡安沿着楼梯走到这肉球的旁边,叫这肉球张开嘴。大嘴里面,滤食的管道清晰可见。   而那老怪物收起自己的身体,毫不犹豫地走入其中,一直抵达腹腔内。锡安跟在降临者的身后,可以清楚地见到那紧致内层皮肤的表面上大量的菌落。   肉体的生物组织还在蠕动,而菌落的思维波传递个不停。   看了一圈后,降临者和锡安就走出了这肉球的体内。   它们一排接一排地开始在机械行星的工厂外停靠。   “这就是它们的作用……一种天然的可繁殖的太空飞船。它们厚厚的表皮可以装上许多武器。我提供给它们原本没有的技术原理,你给它们以虚无的胜利的希望,而它们则为我们战斗,这很公平,不是吗?”   降临者居高临下,偶尔抬头仰望天上的海王星,还有海王星上巨大的黑斑点和黑斑点旁边飞逝的白烟,偶尔低头俯瞰地上万物。   木星有个大红斑,土星有个大白斑,而海王星则有个大黑斑,在人类的天文观察中,这个大黑斑总是偶尔出现偶尔消失的,一般都认为是云层与风暴的运动导致的。   “凭它们这一手自我改造和思维传递的能力,那些藏起来的星人们也都可以用上了。尽管银河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了……但我可以帮你们多努力一下。”   它平静地说道。   “它们叫什么?”   锡安问。   心灵感应不需要名字。但降临者用语言就需要名字……它之前一直在用人称代词和UME档案里的代号。   “你可以自己给它们取个代号,也可以叫人类取,既然我们之间在用人类的语言交流。”   “那就叫……游鱼吧。”   锡安说。   “太空中的游鱼。”   “不错的名字。”   接着,降临者看向了另一边的天空。那里,妖星正在闪耀。   “准备时间已经不多了。光的生命体。”   “我知道。”   锡安比降临者更清楚,他看到那妖异的星星,正在飞流。   它已经脱出柯伊伯带,飞跃了正在柯伊伯带边缘的冥王星,直直地朝着海王星撞来了。   机械行星一直在最高的战斗准备之中。   大量的机械探测器已经落到妖星的顶上,但就像杰顿星人所说的一样,悄无回声,仿佛消失在了异界一样。   而那天体继续不停地变幻自己的表面,偶尔睁开自己的眼睛,就要让所有观察者感到可怕。   但更糟糕的情况在于引导天体·孤子星的寿命即将抵达终点。   “现在,我有一个紧急任务需要你来做。”   “是更换引导天体吗?”   “是的……这点时间足够我做好一个新的引导天体……它不像孤子星这么强,但用在妖星入侵太阳系这段时间里,已经绰绰有余。”   降临者将锡安引到一间机械行星的太空工厂。   那比孤子星还要小得多,大约只有小半个个卫星,一眼可以看到边缘,封装完全,表面还粘上了岩石,于是看上去就像个圆形的岩石球。   锡安绕着这个大石头块绕了好几圈,又攀上岩石,感应了一下底下,总觉得里面封装了好几个意识体……而且是不算弱的意识体,不在杰顿星人或卡尔多星人之下。   “你确定这东西能用吗?”   锡安有些迟疑,回头看降临者。   而降临者靠在门旁边,说道:   “当然可以。孤子星将有另外的星人团体回收。你只需要将这个天体带到妖星的引力轨道上……差不多也就是你当初在那废料天体上距离妖星的距离。我会进行全程指挥。你大可放心。如果感应到不对,直接放弃,逃跑就好了。”   “那我现在就出发了。”   “可以,做好通讯。”   降临者话音未落,锡安拉起这引导卫星——姑且先称之为引导卫星吧——直接往空中一跃飞去。   “视野怎么样?”   超距通讯器里,降临者问。   “没什么变化……一无所有的虚空,只能看到妖星……正在飞速像我靠近……没有任何停止。”   锡安一手抓紧引导卫星,看到妖星前沿,果然孤子星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些波的痕迹。   往人马座的方向看,可以看到一个飞船正在溜之大吉,距离锡安大约几十万公里,又向锡安招了招手。   “巴尔坦星人……”   锡安惊诧,也招了招手。   这也是秘经里面的老客人了。   只是没想到居然会以这样一种形式会面。   “面对危机,整个银河系……都合作了起来。”   降临者似是识破了锡安的惊诧,说道。   “这不是很好吗?”   “好吗?确实很好。但我想降临者同盟应该给了你们一个教训,依靠外力结合在一起的同盟随时也会因为外力而分开。”降临者远望妖星,又说,“往左飞一点。”   锡安转了个弯,避开一块在妖星外围轨道上旋转的大石头,带着引导卫星就在轨道附近徘徊。   到了这里,已经极其接近妖星的表面。   但锡安原来见到的高山流水与人间万物又都消失不见了。他只看到深深的红色的大地,黯淡得好像氧化了的血,流动的岩浆,好像星球刚刚诞生的景象。   这可怕的天体在脚下,就是一整块活着的地狱。   “这里,可以放下了,给一个初速度,然后监测一下运行情况。”   锡安随言放手。   引导卫星立刻以妖星的第一宇宙速度向另一侧飞去,接着被妖星的引力牵制,沿着切面,开始旋转。   锡安就追着引导卫星。   “转满一圈,就算成功了。之后,你就潜伏在一边,我会让一体游鱼去接应你。”   “可以。”   而目光全在妖星之上。   这火灼的表面有岩浆般的海,仿佛像水一样,积蓄一堂。   引导卫星很快从西经180度飞到西经90度,轨迹正常。锡安跟着它,也慢慢地飞过这又一新模样的妖星的边缘。于是那比太平洋与大西洋更大的壮丽的热烈的红色海洋,一个活着的……从未停止过运动的自然系统,也就从地平线的另一边翻越过来。锡安低头,却看到那岩浆的流动,沿着螺旋的纹理,逐渐以熔融的物质聚成了一只……   眼睛。   一只难以直视的巨大的眼睛。   那只眼睛随着妖星那异常的自转而移动,凝视空中。   “我总觉得它在看我。”   锡安忍不住在通讯器里说话。   “之前,你对我说过……你给我清醒一点,现在,我想你也该清醒一点。”   降临者敲了几下桌面,便发出了一连串声音。   “不是……不是……”锡安往身后退了几百公里,靠着一块岩石上,凝视着那在岩浆的漩涡中显现出的眼睛,“不太一样……它好像……活了过来,不再是原来的死气沉沉的样子了。它好像……好像在唱歌……”   降临者不理解这句话。   “唱歌……?”   锡安看着那只眼睛,好像在深不见底的由熔融物质构成的火红色的眼睛里好像还有另外的世界。   “你知道吗?就是身上的大气、大地、海洋、全部都流动起来了,在震动,我感觉……我好像也在震动。”   降临者一边思虑,他知道光的生命体的感应不会是假的,一边安慰道:   “你在真空中,不可能被机械波震动。”   锡安将能量逐渐聚集在自己的身前:   “如果……空间本身在发震呢?”震动了器官,从而模仿了机械波的效果。   而下一瞬间,简直就是这颗星球即将炸裂般,锡安看到那岩浆的大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分离隔开,径直露出一个数十万、数百万、数千万米的看不见底的深渊。   然后……   只能见到……这星星仿佛喷泉般向着宇宙射出无数的熔融物质。随着一刹空间的震响,熔融物质笔直飞跃太空,一时壮如宇宙之间鲜红的桥梁,直从世界的一边要架到世界的另一边,跨越全部的星河。   而锡安正值中央,一脚踢离引导卫星后,全力挡住。   只在瞬间,他两眼一闪,自己便在鲜红橙黄的流中不见东西。   他一边维持屏障,一边侧飞,总算脱离了熔流的轨迹。   而张眼一望,他发现……眼睛确实看得不是他……而是原本在他身后的海王星。   这里的妖星离上海王星足足还有一亿多公里的距离。   在这个可怖的尺度上,不论正在屏幕前的降临者,还是那些乘着飞船正在布阵星人睁开的眼前,只见那熔流一时飞跃十几颗卫星,也飞越了海王星螺旋结构的光环……接着直直击中海王星的大黑斑。   降临者说不出话来。   那一瞬间,海王星几十公里大气直接融穿,所有底下的氨冰云、水冰云眨眼就被消灭。而大气则发出爆裂的震动,鲜红如火灼。所有的风暴立刻滋啦滋啦地碾成虚无,随着熔流力量的射发,海王星的表面被震出一圈又一圈暴风的纹理。   整个深蓝的海王星都在发热发烫发红……简直是一颗……被架在架子上灼热的玻璃珠子。   至于那些正在海王星大气内工作的机械行星派出的机械单元则听到了……哀鸣。   这是属于海王星的前所未有的巨大怪兽从大黑斑里抬起头来,在这熔流中张开翅叶,向着太空之外挣扎咆吼,以其光线回击。 第五十三章 突袭战后   海王星怪兽的光线就贴着熔流返回,横穿虚空。   锡安退在一边,顺着光线往妖星看去。   只在这时,妖星的表面被五颜六色的光彩覆盖,好像铺上了一层晶体。除了还在持续喷射熔流的暗不见底的深渊,周围表面原本熔融的流动的火焰不知何时,已经凝结。   显出一种……如同铋晶体般的炫目复杂的分形几何结构来。   海王星怪兽发射的光线在击中晶体表面后迅速散射折射,只徒劳为妖星更增添一份色彩。   之后,所有晶体结构尽数解融,又像一道幻影,从此不见。至于妖星……就再度变为凌空的火球,沿着它既定的轨迹,不慌不忙地往海王星飞来。   海王星大黑斑中,长翅膀的怪兽光束喷射到力尽,只一声无力的咆哮。   它拥有的如同风暴与水流般的透明的躯体,被持续不断的熔流焦灼红热,令它不堪受重,直接压倒在海王星液态碳的海洋上,溅起千万的火焰的雪,四射如烟花在地上开放,等到更进一步、重重摔入海洋深处的时候,便是原地起不知几倍于核爆的巨焰。   海王星大气层的甲烷在七千公里的深度下,会在高压下分解为钻石晶体,仿佛雨雪。在怪兽落入液态碳海洋的过程中,一切雨雪云都随着熔流的直击……全部灰飞。   液态碳的海洋与漂浮着的固体钻石连烧热的过程都没有,直接汽化,接近于等离子体的状态,接着腾腾的热气热流向上蒸发,就在这中心熔流的四周,重新涌入原本海王星的云层,开始进一步的对流。   很少人知道,海王星大气有着整个太阳系所有行星中也最为强大的风暴,远超音速。   但这其实很奇怪……因为海王星距离太阳很远,没有足够的太阳光照能量。人类的又一个谜团获得解答,已可以确认这太阳系内最强的风暴正是被这怪异生命体的力量驱动,接着就因为太阳能的干扰毫无阻拦地周行整个行星。   只是随着海王星怪兽运动的停止,风暴被熔流冲击,陷入短暂的减缓不过几个瞬间,又在那热气、热流的加持下,重演这大自然给予星球的最为野蛮的力量,以远超既往数亿年的火旋风的形式环流周身,带动火烧的云朵令海王星的表面在人们的视野中变出一圈又一圈鲜红色的带子来。   而只有在风暴里跌宕的机械行星的机械体才晓得……这是何等的焦热的火焰云,足以将它们也金属灰飞,好在各个纬度上,因星球的自转,沿着大气的环流纵马奔腾!   而无法抑制的力量,更让海王星被迫向太空溅射出大片大片的物质块。   这星星就在星人们的眼前被迫燃烧。   “现在立刻,截断熔流。”   降临者就在指挥卫星上,眼睁睁看到那火红的光彩跨域了星际的距离,就在它的面前,击中海王星的大黑斑。   由机械行星派出的监控单元,凡是在海王星大气内的,一个不剩,尽数坠灭。在太空轨道上悬浮的、星云的,就可以完整地拍下这毁灭的景象。   星球物质的爆裂,和螺旋光环的炸开,就连机械行星和指挥卫星都要动摇,紧急更换位置。   降临者在指挥卫星内一个没站住,直直摔在墙的另一边,没有受伤。   只是火红的浊流在三维投影里映满双目,如银河般横贯半天。   “真是妖星中的妖星……”   就算是过去和所有的听闻……降临者也没见过如此强横的妖星。   它在十秒内把援救海王星怪兽的计划想清楚,通过机械行星叫游鱼群将原本降临者同盟在海卫一上的遗产带上,分别前往这骇世的熔流的周边。   “这是个简易的大型星门的构建方法……快!尽快!”   原本就布置在海卫一上的游鱼群,立刻找到了降临者的遗产,将其吞入体内空腔内,没有犹豫,就向太空出发。   它们非常清楚太阳系内一切生命的立场是一致的。   机械行星完整地算出了轨道和布置方位。其中六个主要游鱼,就从自己的口中排出了降临者的遗产。   随着降临者的波动传达,表面的钢铁容器立刻一钢片一钢片地脱离,在太空中四散,露出其中精致的水晶状物。   这十二面体的水晶状物中,奇妙的光点好像水蛇般扭动旋转,自动校准,并抵达适合的真空方位上,接着便与其他的水晶状物发生链接。   游鱼群知道自己任务了了,全面后退。   果然不出两个瞬间,一个看不见的六边形的空间便把熔流切断,并将其源源不绝地吸入宇宙的另一边。而剩下的熔流,继续扑在海王星上,如同污水排入大川,继续灼热这颗苦痛不安的星星。   “那海王星的巨大怪兽……还有命吗?”   锡安正在往回程赶,他飞得比降速后的妖星快上很多,来回张望妖星和海王星,已经看到这场突袭暂时的结局。   “不知生死,我们也救不了,它只能靠它自己的运了。”   降临者在通讯里,冷冷答道。   火焰的环流,尚且会在未来几个月或几年后,将因为烧不动东西而自我消灭。   但那被熔流直射的海王星大黑斑处,如今已留下一个永不熄灭的深黑坑,比起当初卡欧斯擦破土星的一击更为可怕。机械行星的一切种类的探测器都不能接近,恐怕能烧上数百年。   接着,锡安听到降临者走出了指挥卫星。   他一边想,一边又往回看。   那妖星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攻击已被化解。那裂开的数十万米的深渊巨口被喷射出来的熔流重新填满。仿佛呼吸一般,妖星周身的云层变幻,白云苍狗,竟然一时好像演绎了数十亿年的光阴,就从好似星球刚刚诞生时候模样的熔融大地,逐渐冷却凝结,换成了一片冰冷荒原。   然后,仍然维持自己的步调,不慌不忙,行在空中。   它不在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只在乎它自己的使命。   所有的预言,都在妖星的面前终止,沦为空谈。   锡安的危险预感不复存在。   而那之前被锡安推开的引导卫星通过自我修正,继续行在妖星的太空轨道上。降临者说引导卫星已经引导成功了。   他们可以进行准确定位了。   “这一回合的交手,算是告一段落。它可能还有很多我们意想不到的强大的进攻方式。”   很快,锡安落在指挥卫星上,看到降临者站在那儿凝视海王星上的黑斑点,好像想到了从前。   “宇宙就是这样的……每当我们以为我们知道一些的时候,它都要告诉我们,你们其实一无所知。”   这来自古老年代的生命合拢了自己的身体,转过头去,继续注视空中的敌人,已经习惯了。   “我也以为我还有一两天的时间,准备海王星防线……没想到直接遭到了它的远程打击。”   银汉之里,妖星的轮廓依旧在。现在的它远离太阳,但有其他光源照射,在夜里仿佛一轮新月,露出最边缘的鲜红的色彩来。   降临者捏起自己的触须,把所有的触须合在一起,好像一个毛线球。   “你知道那海王星的怪兽是什么吗?”   好奇宝宝又问问题了。   降临者一边控制自己的替身,一边说: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降临者同盟和它交涉过。海王星离太阳很远,这是个异常的情况,可能得益于银河系与半人马座矮星系相碰撞的遗产,使得太阳系原始星云盘非常庞大……”   到了海王星的距离,地球上甚至看不到海王星的真容。它始终隐匿于黑暗里,当初的降临者也没怎么管这颗寒冷的巨行星,更青睐它的卫星群。   “异常?”   锡安看向海王星。   “也许,它和天王星原本都生成于太阳系内层,却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迁徙到了外层。或者原本太阳系其实有五到六颗巨行星以及许许多多的类地行星。但在早期的演化之中。有一些行星失落在了银河里。”   降临者来到太阳系的岁月满打满算不过十亿年,而太阳系所度过的岁月要比这更长上数十亿年。   人类的文明不过区区数万年。最早的类人猿化石却已是五千万年前的事情了。降临者的岁月在前者的二十倍……而太阳系的时光又是后者的五倍!   “那海王星里面有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就像第九行星一样。”   锡安又问。   降临者只用触须像人手一样……摆了摆。   “这是什么意思,是没有的意思吗?”   “不,是我不知道的意思。”   它说。   星光点点,无情的命运始终悬在巨大的天球之上。   “我明白了,不管有没有关系,也不管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我们都失去了一个可能的帮手,很可惜。”   锡安在手里放出一点微小的光芒,在宇宙的黑暗里照亮自己。   “……多一个帮手,也改变不了任何结局。它很强大,但也仅此而已。”   降临者则道。   抬头望去,满天的机械体正在紧张地进行作业。机械行星的机械体早已遍布海王星、天王星、土星、木星、小行星带和火星。   很快,那艘回收孤子星的飞船缓缓降落在机械行星另一边的太空船坞边上。等船门打开的时候,降临者的替身就问他们:   “孤子星在哪?”   巴尔坦星人走出来,自如地答道:   “用星门直接送走了。”   “也好,感谢你们的配合。”   替身转达了降临者的意思。   “他们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锡安远目灼热的海王星。   现在这个情况,在海王星内层大气进行布置已不可能。但他们还有战略的余地,还可以制止最恶劣的情况的发生。   “因为在猎户座防线里,它们见得多了。你忘了那随着妖星一同冲入奥尔特云的‘余波’吗?无数焦热的自然天体和人造物体,一个个都是星球的大小,现在都是宇宙中无数的尘埃。我想你……应该多关心关心,你喜欢的人类现在怎么样了。”   说来,降临者一直很疑惑光的生命体对人类的态度。   它哪里看不出来锡安肯定是保护地球的心思高过什么一起活下去的说辞。   它也看得出来眼前的光之生命体虽然力量已是强大,渊源也极为古老,但探究生命演化的过程,倒像是最近一年内才出生的,尽管……可能遗传了很多古老的知识,但越是相处,就越是清楚在细节上,他所知甚少,更没有必要去和那些古老又古老的怪兽硬碰硬。   而保护人类就更奇怪了……就算是人类自己,不同人种、宗教与派别的人也绝不相容呀!   “那么解释是什么呢?”   它饶有兴致地想道。   其实没准是眼前的光之生命体对人类一见钟情而发情了,接着被感情的冲动冲昏了头脑。   这非常可能,而且并不少见。   比如地球上,海豚就经常对人类发情,以致于野外经常搭救人类。雄海豚特别喜欢人类中的美女,甚至在分手后会选择自杀;而雌海豚经常勾引水族馆的男训练师,并发生关系。这就是自然界不论雄雌,审美都高度一致的一例。   原生的物种,情感和本能的冲动总要高于理智。真出现对人类突然发情的外星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也属于说不清楚的情况。   但降临者实在没想到的是居然会有轻盈的生命对它们当初每个人提供点特征一起捏出来的异形的形象发情。   锡安不知道降临者正在研究和思考他的性癖,只叹了口气。   “人们吗?……我有一个很糟糕的情况。”   他靠在指挥卫星的天线上,说。   天上,妖星不息。   第九行星的人类探测器已被机械行星拆掉了,使得人类失去了对第九行星的监控。   但TPC派出的前往海王星的探测器没被拆掉,只需要一天的功夫,自然也略微清楚那些外星人们的动静。   机械行星撤往海王星,天王星的游鱼们与机械行星发生了接触的事情,就和当初彗星怪兽与游鱼群们的冲突,一样开了许许多多的回忆。   海王星是地面上观测不到的巨行星,但在地球的太空轨道观测中还是可以看得明白。   于是,很快,人类就在目睹第九行星随着满天的超新星一起发光后,海王星也一同发起了灿烂光华。   而第一份的月球观测所的报告更快地摆到了居间惠的桌上。   里面是这么形容的:   有横贯天际的熔流,仿佛上帝的鞭子,正在……鞭笞海王星。 第五十四章 海王星狙击战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或许会有人想这是不是宇宙之中的偶然的异常现象,值得天文与物理的学者们大书特书。   可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意识不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有组织的、有因果关联的人为事件。   “最开始是太阳系外诸超新星异常闪耀,后来是太阳系内行星被点亮而发光了!一定是有什么在发生。”   这封不住的消息很快在TPC内部不胫而走。   休息时间,在角落里站在台上的人,对着台下的其他人振振有词,张开臂膀。   很快,他们就因非法集会、大声喧哗被领导警告了。   地球轨道站、月球站以及火星轨道站的三个天文观测台很快给出了更详尽的报告。里面的数据每个字、每句话,每个人都认识,但每个人都难以想象这宇宙开花的景象。   “你是说,一颗黯淡的星星,发出了熔流,直接击中海王星?”   纵然看不清妖星的本体,但远空探测器和观测用天文台拍摄下来的有关轮廓的照片已然数不胜数。   居间惠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从一时的安稳中被惊醒了。   “不是彗星……也不是没发现的行星……而是一颗绝不逊色于海王星、天王星,甚至可能比木星还要大的……一颗妖异的星星,现在闯进了太阳系,是吗?”   “是的。”   “它们是外星人吗?”   居间惠追问。   报告者只在线上会议中说尚需观察。   “但初步评估认为,在海王星外轨道……已经发生了一场星际的大战。”   南夕子坐在一边,补充性地说道。   仅仅几年的功夫,外星人与外星人的大战变得触手可及。而全人类都在用力地推进火星改造与移民的作业。   “假设如此,很容易推理,现在地球……与我们也都要岌岌可危了。”居间惠撑起自己的脑袋,感到眩晕。   摆在左手边的报告写着崇光者世界联盟正在要求TPC恢复它们作为合法基金会的资格。   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   大量怪兽行在陆地,致使人类生存空间骤减的同时,也让许多非法集会有了在野外进行的空间。   TPC的无人机已经目击了十余起在废弃城市里的非法集会了。居间惠听说有个激进的总监决定使用军队空降想要惩罚他们,可等到士兵空降了,他们已通过废弃的隧道逃走了。   大片荒废的地铁路线和城市是最好的隐秘网络。   “队长,你在害怕什么呢?”   南夕子知道居间惠一直在担心这件事,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居间惠的神情恍惚就问她。   “有的时候,我也是靠直觉,南夕子。我不那么强大。”居间惠在太空基地之中看向火星,一边注视投影,一边轻声,“……有些事情,一旦大家都知道了,那么大家就都回不去原来的样子了。而有些事情,就算大家都知道……也什么都不会改变。”   “我不太懂。”   南夕子靠在窗户沿上,向着海王星的方向遥遥望去。南夕子对三千年前的事情不是一无所知的,月球人用以传承记忆的机器非常稳固。   但越是搜寻记忆,她就越是清楚一个事实——三千年前不曾有过如今这样的动静。   “我也只是乱说的,不用太在意,南夕子。”   居间惠没有正面回应,反倒讲自己在乱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问:   “对了,南夕子,你能帮我查一查,那个时光机器现在保存在哪里吗?”   “UME023时光机器……”南夕子还想了一会儿居间惠说的是什么,“你说的是和国分部原来保存的UME项目吗?我知道了。”   触摸屏上信息流转了几下,结果就出来了。   “它现在在总部保存,队长有什么要求吗?”   “没什么要求,南夕子。因为那是我亲自目击的异常现象之一……所以一直很在意。如果有空的话,我会去再看看。”   居间惠说完,站了起来。   她在三天内第七次收到一条关于太平洋中怪兽异动的紧急上呈,准备前往太空对地面怪兽情况监控系统的总控中心,好重新判断情况。   “还有,希望一切平安。”   走的时候,她对南夕子说那么一句话。   南夕子轻轻地应了一声。   只有知道即将发生不平安事情的人才会祈祷一切平安。   对于人类来说,这段时间其实很好。超新星的光度已经走入衰减周期,地球也运行到了太阳的另一面,有相当大的角度可以同时背对超新星和太阳。   昼夜温差因此上升,但总好过永无止境的双日凌空。   火星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但只过了几天功夫,就算是地表,也可以观测到一些奇妙的天文现象。人们惴惴不安地质问没有将详情尽数公布的TPC,弄出了好几起公众事件来。   “在表面上来看,地球上的一切计划都在轨道上,一切都在积极地向前行驶着。”   报应号继续悬浮在太平洋的水上。   锡安找了个机会和艾雅通讯,艾雅就在通讯中照着新闻和莉子的报告说道。   她因为身份敏感,和梦美都不敢出报应号。不过好在莉子的人脉网广大,莉子的及时抽身和佯装打扮,让她的身份信息没有被新教的人认识到,所以行动自由。   新闻上有最多的表面的信息,而莉子则有那些少之又少的隐秘的、不会出现在新闻上的消息。   “莉子能接入通讯吗?我有事情想问问她。”   锡安问艾雅。   艾雅摇了摇头,接着忧郁地撑起自己的脑袋,说:   “莉子最近的一次通讯说她的通讯被监听了,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东西还被检查过。看上去一切恢复了原样,连终端的运行记录都小心地删除了。但莉子的超忆能力让她发现了一点端倪。她有居间惠这个总监的保护,肯定无碍,但之后也不方便和我们联络了。”   这是个让锡安吃惊的消息。   这一两天的功夫,海王星战线已经准备完毕,而妖星已然在望。   因此,降临者带着完工的机械行星开始往一年来一直在进行防线构建的天王星的方向撤,靠着足够的距离留下反应空间,防止自己被直接狙击毁灭,只留下了修缮用的自动机器。   这时候,锡安一个人躺在曾和降临者一起观望海王星及其卫星的一颗卫星上,远目这还在燃烧的天体悬在空中,还有它身上那不知何时才能熄灭的丑陋的火焰的瘢痕。   光从地球到海王星约要跑上四个小时,过去要四个小时,回来还要四个小时。   不过降临者超距的技术极为精湛。靠着这点,锡安之前也和艾雅做过几次即时通讯,主要是为了了解地球上的情况。   他听到这里,一阵恍惚:   “那你和梦美还好吗?”   “总算问到我们啦!”艾雅笑了笑,“还好吧。这段时间,怪兽们都意外地安宁……报应号也没有什么怪兽来惹。一定要说的话……只有修理人,我感觉修理人越来越不安了,它几乎蜷成了一个球。整个身体的骨头好像都不见了,可怕得紧……就像当初黑涡镇里的那些异常的照片似的。”   坐在一边的梦美抖了抖。   迄今,梦美仍记得当初在黑涡镇里探索时看到的身体柔软到可以弯曲成一圈又一圈的人,和那……长出了蜗牛壳的人。   说到这里,艾雅突然停了:   “我最近听到了一点风声。”   “风声?”   “关于海王星的事情。”   她看着窗户外的风与水,还有点点浪花与浪花里的金光闪闪。   “是什么东西往太阳系来了吗?”   她问。   “是的,很可怕的东西。”   远处风吟。古怪的影子在水雾中舞动,是在和国群岛的残骸上栖息的壬龙开始移动了。   艾雅想了很久,就问:   “是你想要挑战的东西吗?”   而锡安这边,天上的机器发出定向的波,通知锡安有些事情要在位置上了。锡安站起来,一边接入降临者的联络,一边往海王星较远的一颗微型天体海卫十五飞去。   在海卫十五上,妖星已经肉眼可见。   这奇异的天体之上,这时的表面又换了,不是高山流水。也不是岩浆,更不是晶体……而是气体、灰烬以及若隐若现的……活着的肉体般的组织。   整个表面好像……就好像是一个人的皮肤放大了千百倍。   大量看不清的巨大蠕虫就在如同汗毛般直立的植物间爬行……大片大片妖异的孔和膜里不停地渗流出污秽的流体。一些脱落的死亡的细胞卵似的东西,则缓缓如碎屑般飞入空中,像是小行星般绕着妖星旋转。   还有不变的那只眼睛。   妖星再度睁开了眼睛,正在凝视海王星。   无限的光影变幻在妖星的表面映转。   海卫十五,小小的人,也在凝视这正在凝视海王星的妖星。   “算吧,算吧,是我想要挑战的东西。”   他说。   “那……是你能够战胜的东西吗?”   艾雅缩了缩身体,在寂静的报应号的主控室里。   在米尼格拉时候,艾雅就清楚地晓得这并非是个全能的生命体……尽管比起人类,他已是强大,而且若非是他……人类的境况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谁知道她听到了青年人爽快的笑声:   “能赢的,总能赢的。”   锡安说罢,告别,挂断了通讯,吁了一口气,以巨人的姿态在海卫十五上等待。   许久,他听到降临者忽然在通讯里说道:   “向一个寻常人许下一个不可能的承诺,这真的好吗?”   通讯器是降临者的。在锡安接通降临者后,降临者自然在通讯频道里旁听了最后一段的对话。   “我一直认为有力量的物种给一个平凡的物种以一个不切实际的许诺是一件极其糟糕的事情。”   降临者几乎是带着指责的口吻了。   “你说得很对。”   锡安放松地说道,他在海卫十五上连续蹦了好几下。这是个很小的天体,引力和真空也差不太多。   “如果成功了,那就是好的,切合实际的,准备的把握,英雄的见识,不凡的情操。假如失败了,那就不得了啦!坏人,骗子,蠢货,自大,垃圾玩意儿。谁知道呢?所以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许诺……人们讲究极致,所以啊,我一直在想没准几十亿年后,不知道哪个星系,又有一个新的降临者同盟会嘲笑这个时代有一批人明明能活下去,却总要去做些无聊的事情。”   降临者一时没有说话。   它突然想起了四亿年前的一些事情了。   “不过呢,和我定下约定的艾雅是个好人,是我的朋友之一,所以我相信如果我失败了,还是可以得到一些临终安慰的。”   锡安看向天边携带着星门晶体的游鱼,还有正在各处做准备的星人的飞船。   “朋友吗?”   天王星内外,机械行星正在进行匆忙的布置。   一旦失守海王星和天王星,进入土星内轨道,使得妖星的影响抵达地球,那么事情就会逐渐脱离掌控。   “对啊,朋友,都陪你讲了这么久的话了,就别老是说失败的事情了,好不好?”   锡安说:   “然后我和你,还有这里的许多的人,可以一起把它做成功啊!那就无可指摘了,是不是?”   “我还是很难相信我们能做成功,但和我之前说得一样……我会尽力的,为了满足我自己对于妖星的渴望。”   降临者站在指挥卫星的顶上,远眺燃烧的海王星。   这次的计划即以星门为核心。   相比起当代银河系所使用的不完备的超距技术,降临者的星门技术在修建完冰下山脉螺旋都市迷宫后,已经尽善尽美。   “只是当初的我们从未想过转移星体的作业。”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所使用的星门的本质,仍在于弯曲时空,与虫洞的原理类似。也因此,与质量息息相关。你想要转移星体,可星体那巨大的质量引起的时空弯曲,可能会……立刻压垮星门。”   降临者说。   “但这次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在猎户座防线已经证明纯粹力量彻底无效的情况下……也必须试一试其他的手段了。”   锡安还没有听完,脚下剧烈响动。   数十亿年的岩层径直开裂,炸出星核深处的岩浆。   随着妖星持续接近而飞凌天际,海卫十五在海王星与妖星的引力之间痛苦挣扎。由于妖星的速度仍过快。它连被捕获的机会也没有,就会直接突破洛希极限而被撕碎。   巨人不继续停留,径直飞入天空。   “那么开始吧!”   “开始吧——”   关于这银河与宇宙的生命最为不逊的……一次挑战。   随着巨人轻轻一个挥手,来自各个卫星的用以破坏引力感应的震荡弹,以上千万之数同时发动,在妖星的大气表面不停炸出绚烂的烟花。   而妖星佁然不动,只是继续往海王星飞近,以其引力向着大黑斑处牵起氢氦的大气。 第五十五章 现实的倒影   天上向地上的吸引,令大黑斑处的万物倏忽奔腾。   睁开的眼睛,无情地凝视底下众生。   接着闭紧,是对着眼前一切众生努力的蔑视。   于是海王星大黑斑处,原本饱受凌辱的大气,还有其中原本就生存着的、人类所不知晓的微细生命便随着大气一起冲上天际,跨越星际,涌上妖星。   而它佁然不动。   诸卫星上的炮火连绵不断。星人们站在各异的地表上。而列阵排开的发射机器的发射口均闪耀出聚变的光辉。   “三,二,一……第二轮发射!”   噶次星人轻轻挥手。   于是漫空的子弹一一冲向天际的妖星,按照预定的轨迹与方位在妖星的四周一一炸开。接着碎片继续燃烧,不停冒出在大气中摩擦殆尽的火光来。   引导卫星则在妖星外圈,在其内的机器AI的控制下向外轨道发生迁移,以避开妖星大气表面无数的战火。   “观测结果无碍,持续进行观测中……好了,引导天体的连接也很正常,这说明第一步已经完成的。”   巴尔坦星人和他短暂的联盟参与了降临者组织的引导天体更换作战,如今也受邀参与这次妖星攻略。   对于星人来说,见识降临者与众不同的技术好处不小。   噶次星人就是这联盟中的一个。这种星人在它们的星球上原是类似地球鸟类的生物,但在数百万年大脑不停进化的过程中,为了更大的脑容量,更好的供氧以及骨骼支撑大脑,使得肌肉与骨骼的密度陡增,不再能飞行,从而从天上落到地上,但仍保留了极高的神经密度,具有非凡的思考能力。并且,在大银河诸星人之中也掌握有数一数二的怪兽数量。   不过猎户座防线作战中曾组织过登陆妖星的战役,引发了妖星的反击,它的怪兽要么在登陆作战中被杀,要么在反击中为了自保而被它献祭。   如今只剩下一个宇宙凶险怪兽·凯鲁比姆被它拘在身边,一起在糜烂的时空里,流浪到太阳系。   这怪兽现在就在它的身后,趴在一个环形山顶,小心翼翼地远眺妖星。   “降临者的作战真的有意义吗?”   巴尔坦星人在海卫一上为首,被降临者给予了紧急指挥的权力。   它的故乡也在猎户座,如今已随着恒星一起燃尽。不过在燃尽以前,它们在大银河已经知道了猎户座防线的计划,因此举族搬离了原本的星球。   巴尔坦星人是具有多种强大能力的种族,参战猎户座防线的战士不少,但除他以外,尽数在宇宙中灰飞了去。   “不知道……但传送星体,确实是猎户座防线不曾试过的手法之一,这比单纯诱发爆裂的恒星力量要困难得多。”   假如猎户座防线已经试过,这些星人宁愿逃难,也不愿意尝试。   噶次星人晃着自己的大脑袋评判道。   “我们可以对此观察一二。”   就猎户座防线和柯伊伯带的验证来看,妖星是沿着对大质量天体的引力感知行进。   “而降临者所采用的引力感知破坏手段,也颇为惊人……我要好好研究研究……在后妖星的时代里一定是大有益处的。”   它眯起眼睛。   几乎一切波或者辐射都是越传越弱。   明明太阳还在不停地发光,广播还在不停地呐喊,但越远的地方照到的光也越少,越远的地方听到的声音也越弱,这是人类直觉的日常的观念,但其实蕴含着奇妙的科学的道理。   “我从未想过还能这样突破三维空间的平方反比定律。”   如果是一个一维的空间里。光只沿一条直线前进的,不会分流,那么如果没有其他因素的阻碍,那么这个光到达每一点的强度必然是恒定的,声音在这条直线上的传播也不会变弱。   但在三维的空间里,从一个点所发出的光,要走上、下、左、右、前、后,以球面向着西面八方扩张,这就好像喷泉里喷出的水,不停地被四面八方的空间分流一样。   这才使得越远的地方照到的太阳光也越少,而越远的地方听到的声音也越弱。   因此,平方反比定律,是波在三维空间中才表现出来的性质。   在另一方面,维度越高,分流越快,衰减越快。   在四维空间,引力服从的是立方反比,在五维空间,引力则服从四次方反比。   “降临者所使用的破空炸弹,会粗暴地释放已经蜷缩的维度的孔洞,打开其他的维度和空间。这使得许多波的传递不再按照平方反比衰弱……而是以立方、甚至四次方、五次方、六次方迅速衰弱。这可能也是你说的它们修建的那个螺旋迷宫的原理。这种迅速衰减,会立刻抚平各个星体的信号,”   噶次星人叹为观止。   “足够可怕。”   巴尔坦星人的目光闪烁。   它跟随美菲拉斯星人已久,知道冰下山脉螺旋迷宫。螺旋迷宫运用了超过四个维度的技巧,令里面的空间无限反复,从而困住了一尊……能追溯到生命真相的神明。或许,这两者之间的科学道理是一致的。   “不论如何,我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等到第三轮发射的指示一到。海卫一到海卫九上所有的破空弹再度齐发,陆续撞上妖星的大气。   量变引起质变!   大量空间上开启通往额外维度的道路,原则上将彻底搅乱妖星的引力感应与妖星的引力放出。   “但还需要一个征兆。”   只在这段短短时间内,海王星的大气已被妖星吸起几十万公里,壮若垂天之云。   被正对的海王星大黑斑深处,拥有液体和气体混合的奇妙身躯的超大怪兽也被吸起的大气与海洋一同拖起,再度在这世人眼里露出它数千万年不曾露面几次的阵容,   “海王星怪兽果然没死!”   这可怖的巨物在那没有熄灭的火焰里奄奄一息,但就是吊着一口命与气,硬是没有死亡。   可妖星继续接近,被吸起的物质就如同水龙卷般愈发强壮。海王星怪兽已经无力反抗,就和火焰一起顺着妖星绝大的力量向上流去。   “妖星和海王星怪兽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锡安落在一边,双目所看到的世界斑斓变化。   波影狂乱,发热的世界,扭曲的星空。   他看到这海王星怪兽居然还能反击,拼尽全力喷出一口光线向上打击妖星,却只和其他一切炸弹一样,在妖星的大气上打了个旋……便立即消失不见。   锡安没有向前,而是在等待。   只要他们的计划有实现的可能——   “那么……就是现在了吧!”   一声令下,天崩气断,仿佛折断了支撑世界的柱子。   连起来的星星即刻分决——   是那瞬间,被妖星吸起的物质滚滚回落海王星的本体,冲击原本的大气,在海王星上掀起波澜。   海王星怪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借此机会,得以脱身,立刻借力往另一侧已经熄灭火焰海王星的液氮大海中摔去。   锡安没有关注海王星怪兽,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妖星的身上。   这可怕的星球凌在人的头顶,无垠如地平线,见不到尽头。它身上随着皮肤般地壳的震颤,不停流出的邪恶的物质,还有那些爬行的虫,逐渐形成了一只眼睛。   它在原地绕着海王星的轨道缓缓移动,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会知道吗?这不是你出了问题……而是一些微尘们的努力。”   降临者远在天王星,远远观测妖星,知道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罕见地,语音愉快。   破空弹会破坏了外在传递过来的引力,这就是破坏了感知。   那么,在同时,破空弹也会破坏妖星对外的引力,这会使得妖星引起的时空弯曲不会压塌星门,而是陷入自我封闭、无限回环的空间之中,同时也使得妖星不再能吸起海王星。   后者的灵验说明前者已经灵验。   但维持的时间非常短暂。   这事儿,降临者早已对锡安说过。锡安记得非常清楚。   “现在就是唯一的时机了。”   与此同时,游鱼群已从最近的卫星陆续飞出,向距离妖星的各个方位飞驰。   早在之前,为了截断妖星的熔流,降临者就使用了六个水晶布置了简易的星门。   而这次则要使用十三个——也是降临者同盟遗产中最后仅剩的可用于时空操控作业的太古的宝藏——其中十二个将布置在正二十面体的十二个顶点上。   “其中每六个都可以连成一道星门。而十二个足以作成一个立体空间传送阵。但空间实在太大了,所以需要作为中心的第十三个晶球,你要将之射入妖星之内。之后,我会依次激活每一个侧面。这样不论妖星怎么做……都会在移动的瞬间迈入其他的领域。”   降临者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你紧张了吗?很早你就和我说过了。”   而锡安则带着第十三个闪烁紫光的水晶,随时就位,心头一片空明。   “我没有紧张,只是害怕你忘了。”   降临者在海王星边上,靠着指挥卫星,远眺这双星互近的奇景。   这个计划没有任何一处需要直接对妖星动武。原则上,以破空弹的强度也不至于引起妖星的反击。   “之后,你将把妖星送到哪里?是宇宙另一边吗?”   锡安又问。   “不是……当然不是。”降临者冷冷地答,“我将把它送往……另一个宇宙,一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宇宙。”   “这样啊……也好,我也不再想见到这东西,让这群星永远不能归位。”   锡安笑了起来。   游鱼一个个接近位置,陆续传来安装完成的报告。   而锡安本人也飞近妖星,跃进引导卫星轨道内侧,准备执行最后的作业。只是这时,锡安往下一看,立见成百上千的、原本在那直立的须植物边爬行的虫子忽然振翅而飞。   每一个都是寻常怪兽大小,足有四五十米。   这早就在计划预料之中。   猎户座防线时,妖星也曾放出过生物进行反击……但这些生物并不够强。   巨人一手持水晶,一手前伸,五指之间立现光波,呈现网状,在传递一段时间后,则变成球面波,迅速扩散出去。   在妖星的大气中迅速传播振荡,几乎是瞬间就杀死了数以百计的虫子。   他立刻侧飞,在保卫游鱼安全放置晶体的前提下,杀死了大片冲天而起的虫子怪兽。   “好了吗!”   “最后一个,已经好了。”   十二个水晶各就其位后,其中闪烁的紫色光点迅速盈满自身,互相勾连。   而锡安见到妖星缓缓抬起自己的只眼,看向了它。   古井无波,冰冷至极,仿佛自己站在火山口的旁边下望那深邃的空间。   “这次,你总算是在看我了。”   锡安一笑。   “那看看你我之间的成败吧?”   他将所有的力量聚集在自己的手上……然后猛地、将第十三个水晶体笔直地向下投出,一次射穿整个大气,在妖星的地面上掀起轰然的响声,刺穿无数层的皮肤,直到双目不能再看见晶球的位置。   而妖星凝结为眼睛的液态铁的海洋迅速沸腾爆裂开来,震起大片的火。   裸露的如同细胞般的表面迅速烧化,又露出曾经在狙击海王星时呈现在锡安眼前的那火烧熔融的骇人景象。   接着,这地狱的火湖开始下陷,露出其下不知几万公里的深渊。   这时,谁还不晓得,这就是妖星即将发出熔流的前兆。   “好了吗?降临者!”   锡安后撤高飞,一边在通讯中连问降临者,却只听到一阵诡异的沉默。   降临者刚刚扬起语调又低到不可思议——   “……”   身后,妖星的熔流已然穿出,在瞬间淹没巨人体表。   一时天倾,这贯穿星河的冲击,直将巨人推出数万公里外,一路打穿海王星的一个卫星。趁着这个爆炸,锡安才能伤痕累累地从熔流中脱身,往另一侧躲去。   可妖星的熔流居然紧追不放,就追着锡安扫过天边。等锡安飞过海王星时,熔流就再度甩到海王星的顶上,重演星际的大冲撞。   “你还没启动吗?降临者。”锡安在通讯中大声质问,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就耐心地对这古老的怪物轻声道,“没事的,什么结果都可以,失败也好,无效也好,都不是什么困难!之前我们不也失败了吗?你放心地讲给我听……之后我们还能再试,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他想起在面对卡欧斯病毒之时,塔摩利曾对他说过的许多话。   “失败不可怕,我也不怕失败,只害怕你这样的沉默呀!”   “不是我不说,也不是我没启动……这次,这次不一样,光的生命体!”   降临者早就进入指挥卫星之中,可它面对眼前的结果不知所措,忍不住重重地敲在键盘上,发出一连串刺耳的乐声。   “我已经启动了。所有通往其他宇宙的门,我已经试过了。并且都有大质量天体通过的信号,但是妖星仍在,所以我也试过了通往牧夫座大空洞的星门……所以……所以……”   “失败了,是吗?没事的……”   通讯那头的声音干净安宁。   锡安已经想过了。   “不是失败了。”   在距离太阳系七亿光年,而直径将近三亿光年的牧夫座大空洞的中央,同样被传送过去的超距通讯机器拍摄到了妖星正在徘徊的景象。   是的……理论上,传送成功了。   那时候的降临者带着喜悦看向海王星的旁边。   然后它开始浑身发冷,为自己所理解到的事实。   只因为海王星边上,一模一样的妖星仍在,冰冷无声,而在发射热烈的熔流追击那光辉的人。   这就像……就像夜晚,路灯下,人走路时,脚下,会有两个影子一样。   一个在身前,一个在身后。   这不是因为别的,原理也很简单……是因为两个光源照在一个实体上……也就自然会有两个影子。   利用时空曲率变化的一切跨越时空的传送……自然也会造出其他的倒影来。 第五十六章 登陆妖星   说来,在人类的数学之中,早已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悖论。   它的学名是豪斯道夫-巴拿赫-塔斯基悖论,在这里就简称为“分球悖论”好了。   分球悖论是二十世纪集合论发展到如火朝天的时候被提出的。   它和在人类世界流行的一切悖论一样,背景奥妙难懂,但简略起来,任谁都可以看明白其中的妙处……那就是人类的数学已可以证明,一个三维实心球,仅仅通过旋转和平移进行重新组合,就可以组成两个半径和原来相同的完整的球!   但就算是数学家们也该明白这只在极其理想的数学空间中才能完成,也仅属于生命体那不完备的理论的推理……绝不该在物理世界直接变为现实。   ——只是现在,凡人们……凝神见证吧!   那时候,易小姐正在喜马拉雅分部地上建筑的最高层,拿着只能看清楚月球的小望远镜对着遥远星空注目。   “前兆已至。”   她自言自语。   “又有谁能设想……这银河的生命将有幸在物理空间中亲眼见证无限……看到这一颗星星变成了两颗——”   那时候,降临者又一步步走出指挥卫星,在这星空下,孑然一身。   它的身后是侧卧公转的海王星,还有在海王星上投下影子的机械行星。   而它的身前,面对那十亿个它也无法填满的眼睛般的液态的海,现在的它才稍微知道那是什么。   “也是现在,我终于有点明白,为何泰卓板块中会说宇宙的时代已经……两度更替了!又是为何伊斯星人会说走吧、走吧,切勿看向身后,一旦看向了,那连走了也不会有任何喜悦了。”   人在地上遥望行星,可天上的星星,并不会听见人的声音。   这在现实之中的倒影,只是喷射出贯穿了世界的邪异火焰,从而灼烧肤浅的物理现实。   几个卫星上协助作战的星人在猎户座防线中得到的经验早已深厚,远远一看,哪里还不晓得这次计划已经失败了。他们在降临者思索的这短短时间内,早早各显神通,躲开熔流扫射,已不见踪影。   至于那随着妖星一起飞跃海王星的十二个晶体支撑的立体星门自然解体。太空实际执行这次任务的游鱼群不是蠢物,也具有它们自己的智慧,如今也是立刻带着构成星门的晶体四散逃离。   星门晶体的技术,就算是现在降临者……这个孤身存在于现世的单个降临者也难以复现,只不过是遥远遗产的一部分。   巨人在熔流的追击下,一路侧飞。当锡安抬头的时候,只见到头顶是妖星浑浊的天空,在那天空外,是妖星……那无际的熔融大地,销毁万物。   熔流始终在追踪这个射入第十三块晶体的巨人。因此,为了保证游鱼群能够成功撤离,锡安能够闪躲的范围极其狭小……不时就要撞上那从妖星深处迸发出来的火焰。   等到游鱼群成功撤离,他立即转化形态,远远飞去。   妖星没有追来,佁然不动,横在太空。   它逐渐合上了它那比地球太平洋的面积更为巨大的眼睛。而岩浆熔融地表的深渊般的裂口也逐渐合拢,于是原本被分开来靠在深渊四周的液态物质失去了力量支撑,逐个倾倒,打个旋儿,滑落深渊,因这世界的地转的偏向力,形成顺时针漩涡的现象。   这时,锡安这才有喘息的机会。   而通讯里的降临者还是一片沉静。   “你还好吗?”锡安在通讯里叫了降临者几声,又问它,“我原来以为你被妖星的力量超远程打击到了,以为你要死掉了。”   降临者稍暖一些,又叹了口气:   “不用担心我,我没有受伤,也没有去死。”   它不在前线,自然不会受伤,只是知道得越多,所理解到的事实也越让它惊骇。   “第二次尝试失败了,是吗?”   锡安平静地说。   “是的……海王星防线所使用的传送的作战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只是徒耗功夫。”   降临者的声音低沉。   其他宇宙的事情,它不知道,它也不在乎。   因为探测器在其他宇宙的规则不可能正常运行。比如内部精密的硅器件,若是落到其他宇宙里,硅就可能会不再稳定而发生聚变、裂变或其他功能破坏现象。   同时,本宇宙的超距通讯技术也无法跨越到其他的宇宙上。但……这个宇宙、这个星门所展现出的现象是一清二楚的。   在本宇宙中进行星门的传送需要详实的坐标,才可以进行空间折叠方式的计算。降临者掌握的坐标数量很少。最合适的一个不是别的……正是它们已经毁灭的故乡。   “你跟我说你把妖星传送走了……但我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你是看到了什么让你如此张皇失措?我没见过你这样。”   锡安继续问。   “我在把它传送走的地方看到了妖星……接着我回过眼来,那只妖星还在这里。”   它说。   “原来如此%”锡安合手,居然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我以为你见到其他的大恐怖了……因此,我非常紧张。”   降临者罕见地没回应,听到这人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它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能笑,只觉得自己平静了下来,听到他说:   “哈哈,真是惊人……没想到我们想使用时空折叠的方式将妖星传送走……结果妖星居然在传送中变多了,好像在时空传送中发生了分裂……是这个意思吗?它变成了两个。一个在这里,一个则在你传送走的地方。”   星球上的云随着风不停地摆成诸多漩涡的形状,而正对太阳的那一面光辉万丈。   海王星再度战败,锡安就坐在一块太空的碎石上,远远注目妖星和妖星背后螺旋的天空。   “是的……可以这么理解。”降临者想要解释这一切,可它怎么想怎么都做不到,只能站在原地,缓缓地给出第一个进入它脑海的猜想来:“或者你可以认为,它是个人,它走在路灯下,因为光源分布的关系,它在地上投出了两个影子。”   锡安很认真地在听。   不时提出疑问。   降临者也予以自己可以给予的解答。   “而我们就生活在地上,并同时看到了那两个影子。它的本体根本不是我们想象现在的眼前的样子……我们所见到的只是它的片影。”   降临者目光黯淡。   分叉的脑袋,渐渐合拢,好像一朵不再绽放的花。   锡安不慌不乱,只道:   “因此,我们更接近妖星的真相了,是吗?”   巨人逐渐转小,变为人的体态。   妖星仍在,但它已不再留恋海王星,往天王星的方法飞去。   海王星防线已被突破,所有星人头也不回地往太阳系的更内层撤去。   “……你这样说,也可以。只是这个真相,可能……”并非我们所能承受的。   “但你的愿望也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了吧?”   他侧过头来,往天王星的方向看去。   这是降临者之前所说的事情了。   降临者一愣,几乎可以想象这好奇宝宝的笑意了。   “是的,是的……超乎想象的满足……我第一次见到在人间这直接分形的无限。”却是一个可怕的永远。   它在指挥卫星上苦笑了一声。它不再观察妖星,蹒跚地走进指挥卫星内并坐下,继续弹奏它记忆里的音乐。   “这个现象意味着什么……”锡安继续耐心地问,“你有什么解决的方法吗?”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能意味着你的努力都是无效的吧?只不过徒耗功夫,演给他人去看。”   妖星掠过海王星后,便再不回头。海王星怪兽得以逃出生天。   它的下一个目的地即是天王星。   那颗与其他太阳系行星都不同的、侧卧在太空中的气态冰巨星。   “以我们之前的比喻为例,你拼了命地掀翻了地板,可只要光线和人尚在,不论什么样的时空,仍会留下影子。”   “你的意思……它就像一个影子,它能干涉我们,我们却很难干涉它,也很难破坏它是吗?”   “是的。”   降临者说到这里,总算听见了通讯对面的沉默,长久的寂静。   妖星悬在空中,仍在无情地俯瞰世间一切,用它的脚步为这苦难的人间衡量着……关于生命、死亡与情感的最后的奥秘。   柯伊伯带的碎片、还有更远处被冲开的奥尔特云的余波和遗骸,都纷纷扬扬,追在妖星的身后,不时,落在海王星的大气上,摩擦殆尽。   要么,掠过锡安的身边,消失在茫茫黑暗里。   是这猎户座最后一场流星雨。   “你……总算理解到了对抗妖星的处境了吗?”降临者在这沉默中聆听,又道,“没有意义的,如果你现在走掉,那么还来得及求生。等到妖星凌于地球,一切或许都将走向终结。”   结果,它却听到了一连串干净的笑声,是它的人生中未曾遇到过的人。   “这太难了呀,老东西!有些看上去力所能及的事情,与一些看上去怎么也做不到的事情其实是一个难度的,都很难。我想你是知道的。”   说着,锡安握紧自己的拳头,在空中对着妖星比划了几下。   “做不到吗?”   “哈哈,谁知道呢?”   他独自一人在这遥远的宇宙里站起:   “是不是知道这点还不够,需要把妖星的情报知道得更清楚,更详细,才有一点机会。”   “原则上来说,你说得没错。”   降临者不知何解,只能称是。   “那么,如果我们想要更进一步地理解妖星,应该怎么做呢?降临者。”   锡安问。   “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本厚重又厚重的无限的字典,而我们看到的只是上面的一个字,你能从这个字上联想到什么呢?联想到银河系的群星吗?”   降临者反问,到了最后,它硬生生敲了一下桌面,忽然声动,一切平静下来。   “我之后的试探,只剩下木星处的布置还有些微的意义。也许在木星,我还能组织第三次的战事。”   许久,它才说道。   而锡安仍在看天。   不知何时,北斗七星的勺子已经歪了,而牛郎织女在反常螺旋星系的冲击下,也永不相会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从外界的试探已经走到了尽头,是吗?”   “是的。”   “那是不是要到妖星身上看,才能走下一步的路?”   那时候的锡安已经隐过身去,藏在一片茫茫宇宙里,又站在引导卫星的顶上,轻瞰底下一片活生生的大地。   “猎户座防线已经试过了……光的生命体。”降临者说,“它们组织了三次登陆妖星的作战。可每一次都毫无效果。那些银河系的生命体一个又一个失陷其中,了无声讯。它们一旦登陆,就好像彻底消失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了。”   降临者通过美菲拉斯星人得到的猎户座防线情报中的说法,与杰顿星人的说辞一样。   “那太好了!”   锡安这才想到这点:   “这样的话,岂不是说它们都是探测失败了,而非是找到了结论了吗?也许答案就在妖星之上。”   降临者一时无言:   “这是一种谬误,你可能会彻底消失在妖星上。”   “姑且试试吧,试试吧……它们不是我,我也不是他们,也许我能得到不一样的结论呢?”   站在卫星上,不论是山脉还是海洋,妖星上的一切都能悉数收入眼底。   “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是的,我们甚至看不到它们的样子。我在猎户座防线的探子说,它们登陆以后,在大气中就已经消失了,一个眨眼,就已经看不到了。”   “探索要从零开始……这很难,确实很难。”   锡安把目光从天王星那边收回,凝视地上的某一处。   但可以试试,该试试,也能试一下——   于是那时,他从脚下安稳的卫星上向着这无际的荒野纵身一跃,任由引力把自己往大气的深处封藏,在那妖星的大气之中自在摩擦,一时流星。   诚如降临者所说,进入妖星后,通讯立断。   降临者立刻知道通讯的那一头发生了什么——那个家伙必定是坠向妖星了。   “别犯傻了!”   但只有一阵嘈杂的声音。   它坐下来,不知该说什么。   当人从空向下坠下的时候,地上一切都在漫无边际地伸展。锡安看到奇怪的虫子在自己的身边飞翔,而地上那古怪又古怪的植物一根根自由地成长。   很快,一拳砸中地面,平稳落地,锡安缓缓站起。   他在一片深林里。   抬头一看,却见到恐龙般的怪兽拨开了林叶,正在俯瞰底下的他。 第五十七章 宇宙的回旋   只是它的形象分外眼熟。   而它的名字,锡安也记得非常清楚。   “哥尔赞……”   在秘经《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中最先登场的怪兽之一。三千万年前就在亚欧大陆上活跃着的怪兽。根据TPC的调查,认为哥尔赞是活跃在新生代早期的哥美斯的旁亲。   而哥美斯最早的个体又可以追溯到在白垩纪大灭绝中几乎绝灭的原子恐龙的谱系。   它显然发现了锡安的存在,而在林木之间,俯下了它的头。两只无情的眼珠子盯着这小小的银白色的人,又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锡安把手抬过自己的头,好像在遮挡阳光。而手中便开始凝聚起这怪兽还未见到过的光明——   如同实体般的能量光束,沿着念力铺就的路径径直向上延伸,直接从这体哥尔赞的脖子处穿过,一直打透到它的身后。   于是它就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做不到,身体还屹立在树林之间,脑袋却已经失去支撑,从它数十米高的颈脖处重重落下,向着外圈抛洒出大片、大片淋漓的血,染红了底下小人的半身,也染红了碧绿的树叶,以一种暗沉沉的颜色。   接着,他就转身,径直往外走了好几步。   每一步踏出,体表透出的念力都将沾到身上的血迹,连着水分一同烧干烧尽,先是一种血红色的雾,再是一阵寻寻常常的白雾,到了最后,就了无迹象了。   “首先,我在一个我能存在的宇宙,因为我存在在这里。”   第一步,先看向天空。   锡安抬起头来,远远望去:   “星空是相似的,也可能……是一样的。”   肉眼可见的天空都是正在永无止尽自缠绕的螺旋。   他就在丛林间低下头来,拨开身前一片又一片的灌木丛,小心翼翼地前进,又回想起坠向妖星的体验。   “总觉得有大块大块的东西正在从自己的身边掠过了……但想要看去,又什么都看不到,背后的天空是一样的,眼前的景象是一样的,可眨了眨眼睛,世界就不一样的。”   他小心翼翼地前进,突然听到了振翅之声。   锡安立刻意识到这是之前妖星放出的虫子,他暂时不准备打草惊蛇,就用隐身的手法把自己藏得更深了。   这些长相稀奇古怪的类似螳螂的长翅膀的节肢类动物的智力似乎并不低……但它们能思考的人却似乎很少。   从波上追寻的话,会发现,它们的脑电波强度区别得极其明显。   “这可能是它们类似蜜蜂或者蚂蚁那样……社会分工非常明确。有些个体专擅思考,有些则不用思考。”   它们的交流方式也很奇特,锡安猜测是靠头顶类似触角的器官分泌出的信息素,配合身体翅膀、口器或者双手振动产生的声音。   锡安一边揣测,一边尝试偷听它们的对话。   从信息素和声音来窃听,需要一个TPC帮忙做语言破译。   但利用心灵感应,这就并不难。   在地球古代的志怪传奇中,经常有什么妖魔鬼怪能窃听人的内心想法,没准也是如此的。   锡安找到的几只虫子,脑子里几乎只有觅食、进食、上供和交配四种念头。但顺着它们的信息素可以摸到老巢。   锡安拨开草丛,忽然就走入了一片嶙峋参差的红土中。土壤像是瘢痕。其中只长着一种奇怪的高大的植物,简直是像陆地的毛囊中长出的毛发一样,顺风直立。   “这就像极了……妖星的细胞表面了。”   妖星在许多人的眼中展现过无数个表面。   锡安往身后看去,那片森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他也没有再见到哥尔赞。   从峡谷里吹来的风格外渗人,更有机械般的轰鸣,展现出这个世界并不平静。而天空中偶尔飞过的大虫子,神态狰狞。   越是接近这片红土的中央,土壤就好像结了密密麻麻的囊块,又凸一阵凹一阵,有几处被挖开了,可以看到这片大地底下,到处长着密密麻麻的红丝。   锡安浮在空中往前进,不再触及地面。   “这地面不像死的……反倒像是活着的一个实体。不过妖星确实是活着的,这我直觉确认。”   继续往前进。缠在地上的红丝就越来越多,并越来越硬,像是一丛丛纤维,又像是一颗地里的大树。   前面有两个具有较高智能的肥胖的虫子在讲话。   一路来,锡安已经发现它们没有任何手段发现自己,就大大方方地蹲在它们身边的空中,用心灵感应窃听它们的对话,姑且可以翻译如下:   它们都在遥看壮丽的星空。   “你以前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吗?”   这是一个文明,毫无疑问已经具有不逊色于人类或更高的智能。在它们的语言中,锡安听到了大量难以找到对应的专有名词,只能跳着窃听。   “我没有想过……”   “我也没有……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仍是野蛮的、地上的住民。昨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梦魇一样,在我的脑海不停地、不停地抓住我放了……我多想忘记这一切啊,可我做不到。”   两颗心灵不停地传递彼此的哀伤。   “你不能做到!你必须得我记得……就像我,就记得我还没有把我劳动的肩章发给它,它就走了。但我不想哭……我的兄弟都在天空中被光线烧死了,我把它们的躯体摆放在一块儿的时候,它们就像是被烧焦的娃娃,在冰冷的夜晚里一动不动,不再像原来那样会动了。因此,我要记得,并且要永远记得,要作证:它们是为了保卫我们而死去的!”   它蜷成一团,仿佛一个人类泣不成声,就在这锡安看来极为骇人的土壤上不停地抚摸大地。它的翅膀收成一团,它就像个球一样,匍匐在大地上,倾听大地的声音。   “过去的预言是正确的……当群星归位的时刻,也就说明我们的童年已经结束了……一定会发生更多的可怕的事情。我们活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时代啊!”   “别再担心了,这片土地已经记住了他们的鲜血。”而另一只虫则不停散播信息素,冰冷无情,“终有一天,形势翻转,我们会让那些外来的侵略者血债以血来偿!现在,回去吧,我们还有做许多事,要做许多准备……时间不会等待我们的。”   锡安不想再听了,走远了许多步。   而他的喉咙不再听他的使唤,就在心灵和嘴巴之间转着一个字:   “操。”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的心中不停酝酿。   “这些虫子,压根不知道它们所在的地方是妖星……它们和人类一样,也是一步步踏踏实实走过了数十亿年的发展。它们不是被妖星指使而来的……而是看到我们,以为我们要毁灭他们所以奋起的。”   那么……那么这里可能不是妖星,也没有什么眼睛。   这样,妖星所展现出来的一层又一层的形象也许每一层都是一个世界……   锡安越想越觉得深邃,他继续走,很快来到荒地的边缘。   越过荒地,就是一片绮丽多彩的晶原。   “无限回旋的铋晶体……”   恐怕跨过这一步,就见不到这片荒原了。   “想要知道秘密就一定要大胆尝试……”   锡安心一横,直接就近抓住一只虫子,利用心灵感应的手法很快发觉在它的视野里并没有晶原。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直接带着这只虫子跨进这片晶原。   果然跨入后,再回首时,也见不到那篇暗红色的荒土了。   寻常生物的视野究竟有限,不能三百六十度观察外界,一回头时,世界变化,还在预料之中。   但巨人专心的情况下,自然是可以注视到身后情况的……只是好像做了个长梦,在突然的一眨眼间,世界就不相同了。   手上拿着的虫子还继续在。   锡安放手。   它那简单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这里的情况,拼了命地跑走了。   锡安没有追,只是继续在这晶体的荒原探索。   “我的行为是被允许的。”   这晶体的荒原没有大气,甚至连尘埃也没有。只有偶尔彩虹般绚烂的晶体中会泛出一些异样的颜色。   冷冷清清。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心灵感应的波。   “在这鬼地方,没有什么是不被允许的,外星人。”   他转过头去,却看到了一个穿着宇航服的人,似乎并不惊讶于锡安的存在。   “人类……”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的人类。   “你见过我们吗?”   这话反倒让这宇航服里的人诧异,然后变得谨慎起来。   与人类接触过的外星人大多狡诈。   锡安也不追求他们的信任。   “你们是猎户座防线跃入此间的吗?”   在银河中出现与人类相似的生物也不是不可能的。猎户座防线更是投入了无数资源进行过登陆作战。   “猎户座防线,那是什么?”随后,这人又变得了然,“你们是在猎户座设计了防线狙击妖星了,是吗?”   他开始往后走,锡安也跟着他。   两个人默契地保持了一段距离。   “是的。”   “我的名字是加加林,一位宇航员。”从外表看,他是个斯拉夫人,“你知道人类,语言也一样,应该也知道地球。”   “我知道,我在地球上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和许多人是朋友。为了保护地球,迎击妖星,所以登陆了妖星。”   “哈哈。”   加加林干笑了几声,并不很相信。   “那我也是登陆了妖星。你们是怎么做的?”   锡安犹豫了一会儿,谨慎地说道:   “我们想把妖星传送走到宇宙的另一边,但结果是变出了第二个妖星来……没成功,所以我们就到妖星上了。”   “传送……你们很强……”   “你也该说出你们怎么做,又为什么登上了妖星。”   很容易意识到……眼前的人恐怕是另外的被妖星造访过的星球。   连人种、基因、语言、文化都能对应上的话……也许就是另一个地球,一个平行宇宙的地球。   “我们发现妖星到遇到妖星,只有几十年的时间……在这几十年里,我们的计划是想把月球当做炮弹,打向妖星。”加加林说,“结果月球成为了妖星的一圈行星环,我们就想全民移居妖星……”   全民移居妖星……?   “是的……你应该知道妖星有很多形象,有的形象看起来并不很糟糕……”   锡安想起自己看到的高山流水形象,那与地球已经很接近了。   “那我们就想地球或者月球都不要了,我们跑到妖星上生存好了。”   他说。   “我是前哨站的。”   “然后呢?”   锡安问。   “然后……我们就都失散了。”   他绕着这晶体的高原走了一圈又一圈,很快走到一个山谷底下,这里有一个方块般的螺旋向内的洞。   “失散?”   “在这里,你走多了,就会看到奇怪的异界的景象,继续走,你就消失不见了。”   加加林轻声说。   里面有个气压舱。   他带着锡安连续过了两个气压舱。   居然是一个充满空气的空间。甚至气体的密集,出现了云雾般的现象,还有带着电的闪光。   而里面住着许许多多的外星人,它们的形象各不相同,人的,虫的、鱼的、树木的、机械的、晶体的、甚至……   “如果你要呼吸,请不要太用力,我们是在一位大气先生的体内,你把它吸痛了,会出事的。”   加加林对锡安说道。   锡安不需要呼吸,他那么一说,也更不想呼吸了。   在这个长方形一圈圈空间的最深处,摆放着一张妖星的画。可能有人在崇拜妖星。   “你又出去做没用的事情啦!加加林。”   有会说人话的家伙在对加加林说话。   加加林脸红一阵白一阵。   “又把一个新的生物带到我们这里来了。”   锡安听到一个长得酷似卡尔多星人的金属生命体说道。   “这很正常……每个宇宙总有些人会到妖星上,无限的宇宙就会有无限的人,总会有相遇的时候,我们不就是这样相遇的吗?加加林也总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家伙。”   而另一个则是个黑猫……像极了塔摩利的黑猫。但它不是塔摩利,从气息和心灵感应上讲,反而更像是……地球的灵魂·费列蒙。   “你们很早就在这里了吗?”   锡安转过头来问加加林。   加加林摇了摇头,又露出一副了然的样子:   “最早的一个在这里住了一年不到。他说他来的时候,这里就做好了一个生态循环装置。这里的晶体富含能量,可以给生态循环装置提供能量。之后陆陆续续走了一波,来了一波,来自不同宇宙的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了。”   “那你们都被妖星所打败了吗?”   “是的。”   在场的不同宇宙的生命体没有一个计划是重样的,而妖星处置不同星球的手段也不一样。   他们的共性就是因为或者探索或者登陆或者移民来到妖星之上,最后在走过了无数世界后,彼此相遇,就在这里栖息了一段时光。   锡安尝试利用心灵感应问了所有人,没有人知道妖星的秘密。   这浪费了几天的时间。   “这样,我就只能走了。”   锡安对加加林说。   加加林原本经常外出探索,甚至把那个虫子也带回来了。但他从不敢跨过世界的界限,每次都退回,到了现在,他已经很少出去了,听到锡安的话,也只是摆了摆手,抱着一个进食器和一个排泄器,想了一会儿,说道:   “那……再见了,祝你好运。”   “我也祝你们好运。”   之后,锡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而妖星业已接近天王星的上空。 第五十八章 天王星的巨人与一亿年前的战争   “地上生物的感情,意志,理性,知性……对于天上的妖星来说,绝不在乎。”   那时候,杰顿星人靠着宇宙恐龙杰顿的瞬移能力,架着自己的飞船来到了引导卫星的顶端。   引导卫星里面传来美菲拉斯星人的心灵感应:   “你来了,那不妨就把我放出来吧。杰顿星人。”   这样就与杰顿星人从机械行星那里收集到的情报相符。美菲拉斯星人被降临者做成了引导卫星……因为美菲拉斯星人的特殊能力。   只是杰顿星人手中捏着晶球,说:   “皇帝让我通知你皇帝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但你的无能让他失望,你可以找你的另外两位主人去了。”   心灵感应的微波一时低沉。   “至于我个人,虽然很想要帮你一把,却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想破坏降临者在太阳系的防妖星布局,我十分抱歉,我的同僚……希望你能原谅我。”   说罢,杰顿星人平静地离开了引导卫星。   它需要去继续调查妖星的轨迹。   偶尔回首,从妖星的方位遥遥看去,可以见到天王星的黎明。   那时候,天王星的背后,太阳正缓缓升起。于是普照众星的光华就将这苍白的冰巨星的边缘照亮,宛如一轮明月。   而降临者就站在天卫五上,抬头仰望。这侧躺在空中的天王星,还有它在超新星与太阳的光下若隐若现的光环。   曾与锡安相遇的报告用小机器人则侧着脑袋,跟着这个与Ego有合作关系的存在体。   “真奇怪。”   小机器人摇头晃脑道。   降临者以为小机器人说的是天王星的侧躺,就道:   “是的,很奇怪。这可能是太阳系群星形成时候的谜了。”   天卫五又被人类叫做米兰达,是莎士比亚作品中魔术师一个女儿的名字。它不那么圆,表面参差,留有无数早期太阳系重轰炸期的坑痕,还有惊人的高达六千米的近乎垂直的悬崖与深一万六千米的大峡谷。   “在太阳系早期遇到的重轰炸期(又称月球灾难)事件中,天卫五几乎被粉碎过一次,又勉勉强强重新合拢了。”   降临者一边说,一边从最深的峡谷那里拿到了几块奇妙的晶体。   “‘证物’……幸好还在。”   之后,它招手,转身乘上了机械行星的飞船,向着天王星的大气开始降落。纵然可以肉身横穿,但那是降临者也不愿意多做的极冒险的事情。   小机器人靠在窗边一眨一眨,它看到大片、大片像是水母的接近透明的柔软生命体正在天王星的大气漂流。   天王星大气有向外延伸的气晕,稀薄的像雾一样,最远可以超过天王星的行星环。这些小水母们,吐着奇怪的丝,随着气晕不时向外扩张,飞跃星河,直到天王星的行星环中采集它们生命所需的金属物质。   又随着气晕的收缩,它们又缓缓地落回天王星的大气里。   它们就以这不可思议的潮涨潮落,繁衍生存。   “没想到这个种族活到了现在。”   降临者罕见地露出微笑。   只是变成了与数亿年前,截然不同的样子,也不再会说话了。那时候,这个降临者是从探索军的展览馆里看到的。   这些水母般的生命维持了天王星的增温层,使得天王星大气均匀地维持在数百摄氏度,让人类始终不解其谜。   降临者随着飞船继续下降,很快接近天王星赤道南半球的带状区域。   大片、大片的云从飞船的边上飞过。   在大气层底下,就是天王星深达一万公里,温度足在六千摄氏度以上的液态海洋。   它虽然是液态,却比地球上的固态更为坚硬。   其中一个带状结构就横躺在这片海洋上,也是天王星赤道上最亮的部分。   到了这里,飞船停下。   降临者把“证物”往底下的带子一扔。   最初,小小的晶体落入带子里悄无声息。   但等不了十几分钟,小机器人看到这带状的“云层”越发明亮,直要抬起它的端点与突出的两端,在这大气中起无限的波澜!   好似从梦中惊醒,只见这庞然巨物……坐地连天。   小机器人看到两边,都有布满冰凌的云雾急急撞来。小机器人的屏幕上狂跳危急的信号。可降临者却不慌不忙,叫这飞船不动,被冰云合拢。   一时仿佛是一个巨人将这飞船捧在手心里。   接着,从这冰巨人的体表,露出抽出上百根细长的触肢来。   它依靠触肢感应外界的情况。   降临者见怪不怪,只道这家伙果然还活在天王星,接着用广播对外说出一连串古怪的音节,翻译为人类的语言大约如下:   “好久不见了,天王星的女王。”   “好久不见……我以为你们已经灭绝了。”   这可怕的巨物也认出了降临者的身份。它的身体充满了导电能力极强的水-氨,神秘地能向外发电波。   “地球上已经三亿年没发出过你们的波了。最近的电波……很像你们当初创造的‘奇美拉’,又不是那么像。”   它说。   “因为我们已经灭绝了,在三亿七千万年前的灾变中,文明衰退了。”   天王星的巨人缓了一会儿,才道:   “你来,是有什么追求吗?”   降临者抬头观察眼前这足以与最大的破坏匹敌的巨物,道:   “妖星又来了。”   “我知道。”   天王星的巨人说。   “你们不准备做些什么吗?海王星的怪兽群被妖星以超高温度的熔流直击过了。”   “它曾参与过一亿两千万年前对另一个妖星的狙击战。它们成功将那颗星星粉碎了,但被留下印记……冥冥之间,自有报应,它们也要被回以它们曾造成的痛。”   触须一一直立,仿佛蜗牛头上的角。   这是降临者所不知道的事情。   一亿两千万年前是个微妙的节点。   因为灭绝的周期大约是六千万年一次。可人类的记载中,三千万年前发生了一次较低烈度的灭绝,六千九百万年前发生了一次白垩纪大灭绝,再往前却是两亿年前的事情了,仿佛空出了将近一亿三千万年以上的时光。   “预定的时候已至。它们来得总是要越来越快的。拖延了无意义,人们终要面对……报应……已至。”   降临者连忙喝道:   “等一下!”   可天王星的巨人没有等降临者说完,只见所有它抽离出来的触须被它收回体内。   “你这样……只在孤立你自己!”   降临者气急。   但天王星的巨人已经重新倾倒在天王星的液态海洋上,沉沉睡去,像一个死物。只留下它躺下引起的大气狂卷,还有大片冰凌砸到飞船上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证明这里曾发生过一次可怕的对话。   这天王星的巨人心意已决。   接着,从这恢复带状的云层中浮出一颗晶体,正是之前降临者投下的“证物”,被直直地被扔到机械行星飞船的玻璃窗上。   这个证物是当初降临者同盟与天王星的巨人宣布友好关系的证明。   在数亿年前,太阳系内,与降临者友好的种族都有晶体证物。不友好的……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降临者没有去拾取证物,只任由这个晶体从飞船上滚落。   机械行星的主机,眼瞧情况不对,就借小机器人之口问道:   “尊敬的降临者,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降临者面色并不好看,它挥了挥手,叫飞船升至当空。它继续它经常性的动作,开始远眺那正在接近天王星的妖星,还有比妖星更快到来的迷离光景,与投射而来的石尘。   它在天王星的表面,思考了很久。   天王星的顶上,星人们正在做另一种地雷阵的布置,期望妖星的移速能因此发生减低。   巴尔坦星人凌空俯瞰,见到降临者出现了,就乘着飞船落下,与机械行星的飞船发生对接。   之后,它就走进降临者,挥舞着自己的大钳子说道:   “如果不知道,我们也无法继续行动!妖星……在一天内就会接近天王星轨道,请像海王星那时候一样告诉我们你的计划,我们才能决定做与不做,不然我们就直接后撤。”   巴尔坦星人认真严肃地注视降临者。   降临者好像浑然不在意,又像走神了,一会儿看看妖星,一会儿看看土星与木星的方向,继续沉默了一段时间,道:   “现在,撤往土星吧,快一点。”   它说。   “为什么?”   “我期望在天王星得到的帮手没有帮我。”   降临者平静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你是认真的吗?”   巴尔坦星人眯起了眼,质问道。   “我不撒谎。”   降临者一边转动投影里的妖星模型,一边说:   “我们都是一样的,都在按最坏的情况考虑。只有一个家伙在想我们能打败妖星而已。”   巴尔坦星人也想到了那个古怪的家伙……大银河里它从未见过这样的物种。它摇了摇自己的钳子,没有违抗这个建议。   当天,包括机械行星在内的整个太阳系防线的联盟尽数往土星后撤。   次日,妖星飞跃天王星。   妖星没有像鞭笞海王星一样鞭笞天王星,只是在飞跃时候以其引力破坏了原本天王星的星环构造,将其撕得粉碎。   而天王星突起的大气,宛若地球海水的涨潮,与天王星外侧的气晕一起突出,横贯天际,接着在妖星离开的过程中,又像退潮了一样,激流回湍。   超过数亿的柔软水母生灵,就此在两颗星星交错瞬间的大气牵引引起的狂风中被撕成碎片,与天王星的星环一起无影无踪。   而这也成为了人类第一起在地表上就能直接目击的妖星事件。   当天,它就造成了大约上百人的罢工,和将近数百万人的工作效率降低,以及十几架天文望远镜被拳头打坏,总而言之,可能使人类那一天的生产总值直接损失了上百万元。   不论是什么分部,哪个聚集地,不论是月球、轨道站、地球的正面或者缓缓转过来的背面,又或者火星与火星轨道站上人们,有眼睛的有仪器的……任谁往天王星的方向看一眼,消息便不胫而走。   那时候,大黑博士正是其中一个。   他在轨道太空站主持太空观察工作已久。那天,他心神不安,拿着TPC十几颗外太空探测器的数据苦思冥想,又跑去和月球天文台台长茜里妮沟通后,乘坐单人用小型飞船前往了月球天文台,亲自瞭望太空。   因此,他幸运地成为第一批目睹、也是看得最清晰的一批人。   也因此,凭借他的学识,他可能是人类中第一个因此哆嗦不安、重重地摔倒在桌角的人,也是第一个因此发生工伤的人。   “就是,就是一颗行星!从反射的光谱来看,它应该是颗固态行星,却和气态巨行星差不多大……它飞过了天王星,撕碎了天王星的星环,它没有别的意思,它就是朝着太阳系群星来的!”   他几乎是立刻在他那人类之中也算得上出奇卓越的大脑中想到了这颗星星飞跃太阳系的诸行星,为地球带来飓风海啸,接着又把地球……彻底撕裂的景象。   最开始,柯伊伯带和海王星的探测器带回的数据中,TPC抱有一个幻想——那就是希望这颗星星与之前发生的一切异象均无联系,只是正常地飞跃太阳系。   因为预测的轨迹,它会在之后擦过太阳系,从另一端的奥尔特云飞走。   可当人类观测到妖星飞跃天王星的时候,任谁都知道它的轨迹绝不正常。   因为太空中的星星不是连成一条直线的,妖星已经转了两个刻意至极的弯了。   天体的运动抵达这个程度,甚至发出了足够明显的引力波,让太空轨道站上的大型引力波探测器清晰地察觉。   大量的数据分析,使得许多此前被强行调到生产岗位的科学家们重新回到了研究岗位。   在这之后,TPC则开始抱有第二个幻想。   他们希望让这个消息尽可能地缓和,不至于引起任何人类群体的失控。   只是事情的发展规律从不遵循任何人——不论是伟人,还是凡人——的期待。   当人主动、甚至主动意识到自己抱有某个幻想时,那么这个幻想通常也只是幻想了。   只在次日,妖星就在人类网络中爆发性地流行起来。 第五十九章 凭着同一个名义   在太阳系诸行星中,金、木、水、火、土是用肉眼就能看到的。而比起那些明亮的恒星,这五颗行星,人们更可以看到它们明显的在太阳系内移动的轨迹。因此,自古以来,全地球的文明聚集地在不会用望远镜的时候,就已经赐予这些行星以地上的生命所能做到的最瑰丽的想象——   那些关于命运、因果、未来与神明的神话。   而天王星……则是在天文望远镜发明以后才被发现的巨行星。天王星离地球太远,因此不论怎么反射太阳的光也黯淡,而远到那么一种程度,它公转的时间太长,也就与其他寻常闪烁的恒星分不开来了。   在发现天王星后,人类使用天文定律进行反推,却发现天王星刚好就是地球上肉眼能看到的最远的行星,但有其周期。   每隔数年会有数天的时间,天王星、太阳与地球的位置极为合适时,这遥远星际之物才能肉眼可见。   “真巧合……”   居间惠拿着眼前的报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人类世界的这一周,天王星与地球的位置恰好极为合适。天气晴朗的山坡正好能够肉眼直望天王星。   怪兽时代来临后,光污染与大气污染自然减少。   超新星的光明已然黯淡,也只不过是天上一颗明亮的星。   那时候,TPC还没想明白,只以为是人们寻常的娱乐活动,任由两三作群的人来到地面上,在夜里,在秋冬,遥望那最远的星。   又有谁想到,接下来整整一周,人们都可以用他们的肉眼直接目睹,也可以用仪器更清晰地发现两颗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光点逐渐分离开来。   接着……另一颗光点往着土星飞去了。   “妖星,有一颗妖星已然飞跃天王星的轨道,直直往着太阳系内圈撞来了!”   这个消息大约是在第三天的晚上,到第四天的凌晨之间开始流传起来的。   自称自己看到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妖星这个字眼会显示为**。在娱乐文学创作中,会从历史吸取养分。妖星在历史上也不算是个特别生僻的词。TPC的研究者们也是基于人类古老的传统才称那颗星星为妖星的。因此,网络上的妖星并不少,但都变成了**。   这是TPC和各国的网络管理部门的决策。   但众所周知,任何屏蔽词变成了**,反而让更多看到的人开始在意。原本不知道妖星这件事的人们也会想这个**到底是什么词,又意味着什么。   再算上如今人类龟缩,居住得极为密集,社交活动频繁的关系,宿舍和食堂这些人最密集的场所,妖星的消息就更爆发性地扩散开来。   那时候,TPC的决策层还没做决策。基层的公事人员也为妖星恍惚,有的人已经意识到了,有的还没有意识到。多数分部采取了一种历史上比较流行的策略,那就是先曲解为类似超新星的异常自然现象的一种,分化群众舆论,缓和热度。   对于没有远空探测数据的人们来说,确实很难下个定论。   也正因为很难下定论,人们的想象力在网络隐蔽的角落里用许多超级计算机也很难检测出来的梗和代词纵横交流。   后来AM整理发现,其中的许多想象已经非常接近真相。   最初,罢工罢学现象还非常零星,TPC的基层控制力仍然是到位的。   只是数百万人的恍惚,很快变成数千万人,数亿人,数十亿人,不论年轻或者衰老,不论男人还是女人,不论理性的人还是感性的人,只要是还愿意思考的人,一下子所有的人成为了天文爱好者。   所有的人对妖星的典故都拈手即来,没人不清楚妖星。不知道妖星的人自己要反省自己跟不上时代了。   中央总控计算机很快显示出微妙的生产效率的下降,同时给出报告,认为火星殖民计划将比原计划推迟十二天。   还有的人不愿意思考,只当做全都听不见,安然地过随波逐流的日子。   到了第七个日子,肉眼目睹妖星的人已经数不胜数。   这是因为妖星的周身粉碎了大量小行星,还吸附了星际尘埃,绕在周身,犹如天使的光环。而它越来越接近太阳,反射了越来越多太阳光芒,让它越来越明亮。   妖星很大。   但到目前为止,不论依靠太空望远镜还是远空布置的探测器,TPC并不能清楚地看到妖星的表面。   至于地上那些使用寻常光学仪器的人,就更难看清了。   所有的生产是统一规划的。民用的光学望远镜不在生产任务中,用一个少一个。少量存货很快被消化,而TPC有意识的暗中没收望远镜后,能够用更清楚的方式观察妖星的民间人士少之又少。   网络成为了信息的第一来源。   对于最多数的人,会对网上妖星的众说纷纭感到奇怪。心怀恐怖的人说妖星上有和木星一样的眼睛,敬畏神明的人则说妖星上有地狱,是不祥的征召,还有自称是TPC高级研究组的人则说妖星也是……怪兽!   “但TPC没有高级与低级研究组这个分别吧?”   中亚分部,高松翔细致地读完了十几串他发现的一些论坛里人们充满代词和缩写的对话,自顾自地说。   打印机唰唰一响。   而他就用手枕着自己的头,整个身体靠在椅子上,目光全在雪白的天花板上。   由于大量人群涌上地表,安保部门出于怪兽防护的设置——并且确实地、如今怪兽非常活跃——暂时禁止了地表通道。   “人们被迫缩在地下,从另一方面,也缩减了妖星的影响。”   这时,他的同事推门而入,听到高松翔的话,不自觉咧开了嘴:   “这能有什么影响呢?”   高松翔立刻恢复正襟危坐的样子,又喝了一口水。   而这人就继续说道:   “我觉得那些个总监实在担心多了。往最坏了的情况考虑,我们有武器,还有AM。倒是他们的担心反而让下面部门人心惶惶,做起政策来,也瞻前顾后,又变成官场老一套了。前段日子,又开了好多关于禁止非法宗教组织的会……那些十字教的人还不是大摇大摆,反正他们就不是非法宗教。我小时候就看明白了,人多就是合法。”   分部人员复杂,彼此的信仰也各不相同,都是两三抱团。   高松翔摇了摇头,又道:   “决策层的权利膨胀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没办法在走原来的民主道路而已。最初有人意识到他们的力量很大,还是那个失踪的总统侯赛因在合众遭难后,没有违抗TPC的提案。”   他的同事取走打印机里打出来的一大叠纸,分为几堆,把其中一堆整理好,收在柜子里,又说:   “我觉得实在没什么担心的。这些个非法基金会又能做什么呢?顶多也就是宣扬些恐怖思想,到了后头,还是要靠我们的。忙着内斗,不如多关心关心太平洋的怪兽异动。巨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报应号也一动不动。”   说来,这也是人们极为关心的一件事情,甚至比妖星更关心。   那就是报应号和报应号的巨人。   报应号一直在太平洋的水上徘徊。   而巨人的踪影也很久没有人目见了。   但这还不是结束。大约是第十天,TPC的卫星观测到报应号久违地起飞了。   “飞去哪里了?”   立刻会有人问。   这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涉及到一个能够影响人类世界走势的盟友的动态。   AM给出了一个计算得到的最可能的答案:   “报告,经过计算,综合轨迹考虑,可能是朝土星飞去了。报告完毕。”   只有艾雅知道,她在履行之前与锡安的约定。   如果出现宇宙的异常的话,可以去土星。   于是她和报应号的意识、和梦美商量以后,一致同意了去土星的想法。   报应号的起飞便是一个导火索。   原本,人们关于“迪迦”的猜测与争辩已经层出不穷。到了现在,许多人类之中也算得上卓越的年轻的大脑,通过他们自己的理性,不停地在思索这些关于人类的、关于世界的命运的难题。   太阳继续时而照亮、时而熄灭世界,卫星也继续在空中观察地上的生灵们的动静。   但不合法的集会活动仍然爆发性地流行开来。   在那些废弃的、但还有功能的城市里,许多TPC不知道的秘密的集会开了一次又一次。   到了第十三天的傍晚,现实与网络都平静了起来。TPC以为自己的舆论管控部门起效果了,人们被其他的热点和技术突破吸引走了,不再关心妖星了。   “不管是TPC,还是那些非法集资的基金会,人们关于巨人与妖星的讨论总是让我欢喜。”   那时候,喜马拉雅分部顶上,易小姐仍不慌不忙地喝着她的小茶。而她的对面就坐着曾经在魔剧院里共演过的持扇少女。   “讨论什么呢?”   持扇少女问。   这两个藏在人类之中妖异的存在,时常会进行座谈会的活动,来确定赌约的天平究竟倾向了谁。   易小姐轻轻摸着自己长长的指甲,说道:   “他们最主要的神学命题,我记得是……为什么巨人会无代价地帮助人类!如果不是无代价的,那么……代价又是什么呢?”   “这……是个了不起的问题。”   “是啊,确实了不起呀!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你向一个人许诺的时候,他问你,你为什么要帮他战胜死亡。”   持扇少女靠着窗边,听到这儿,转过头去,远眺山间夕阳。   荒芜的冷风带着些许黄沙从玻璃窗的缝隙里吹进来了,扑在她的脸上。   一个正在煮茶的女仆,完全看不到持扇少女,也听不到话的样子,继续煮着她的小茶。   对于她们来说,一切仍是寻寻常常。   易小姐抿着嘴,用手遮唇,看起来,快乐极了。   “接下来,他们就会延伸出第二个命题……什么样的人会被巨人帮助,又是什么样的人不会被巨人帮助,什么样的怪兽会被巨人打倒,又是什么样的怪兽不会被巨人打倒!可与巨人对战的怪兽太少了,他们的争论也迷惘。而斯莱被杀的事情,也成了他们最主要的素材。”   “这是个……何人得救的问题。”   持扇少女并不惊讶这个问题。   “接着,第三个重要的命题是……人类为什么要遭受如此之多的苦难,而人们又是否需要用如此之多的理性去论证这一切!人们自己又能做哪些改变?”   “这都是些老掉牙的问题了……”   持扇少女说。   “老掉牙……?”   易小姐不解。   持扇少女就说:   “我曾见过无貌之神的信徒。他们在雕像下坐成一个圆圈,然后在昏暗的烛光下,认真地开始讨论,他们的神为什么是至善的,为什么要创造世界,又为什么要叫人类受苦,最后又是为什么……要帮助人类。他们给予的理论让无貌之神也大为吃惊而感到满足,于是就变出了更多的奇迹好看看他们还能编造出怎样的理论来。”   “这样啊……”   持扇少女一说,易小姐忽然索然无味起来。   等到夜幕降临,群星在空中闪耀,持扇少女消逝在她的眼前,她就又要继续做她的喜马拉雅分部的“总监”了。   易小姐并不讨厌这份扮演。   不同的人生与身份,给她不同的体验。不同的体验会给她不同的快乐。   只是那时,她还在回想和持扇少女的座谈,便靠着窗户,远看那几座遥远的山。   山上光秃秃的。   超新星的暴晒改变了这个星球的面貌。   唯夜更深沉,使高原无声而静寂。而清冷的月亮空中不动。   不知何时,黑魆魆的山上亮起了一束明亮的光,直直地照耀易小姐所在的一层,弄得窗户也明亮无比。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不愿细想,要做她白天没去做的工作了。   “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TPC越来越紧张那些活跃的非法基金会的事情,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   她饶有兴致地打开电脑,却看到有一份不知何时在桌面上新建的文本文档。   这文本文档的名字叫做“致喜马拉雅总监”。   她没有多想,就点开了这个文档。   文档里写着:   请不要再追查巨人有关的基金会了。   “这是为什么呢?”   易小姐自言自语道。   话音未落,门动了动,而灯突然熄灭了。她就浑然未觉地、先是叫了几声:   “AM,AM!”   但AM没有回应她。   于是她就向前走了几步,要去看看门的情况。   但这时候,门开了。   门外有十几双眼睛,属于十几个人。这十几个人每个人都蒙着脸,全身罩紧,看不出胖瘦,只能看出高矮。他们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立刻把她包围住了。   甚至有人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又是为什么呢?”   易小姐的喉咙顶着刀,轻声问。   这是一种久违了的体验了。   窗外的夜色继续增长,夜里的繁星继续拱卫壮丽的螺旋的银河,从山头上一直延伸到无边天际。   “理由很简单……我敬爱的总监,请听着——”   其中为首的一个用机械声冷冷地说道,他拿着枪对准了这个坐在总监位置上的女人。   易小姐发现窗外在山上打强光的人不见了,变成了若隐若现的闪烁的光点。   室内变得格外的暗,就连电脑也不再发光,暗了下去。   “我们没有别的任何原因,只因为是我们给你准备每一天与招待每一个客人的丰盛的食物,也是我们给你种植你想看到的那些植物,是我们给你每天早上送来的最即时的鲜牛奶,也是我们每天晚上在你睡着了以后,还给你守着门,去观望怪兽有没有到来,更是我们为你每一天铺好床与洗好你所有的衣服,让你每一天都能舒舒服服地起床和睡去——”   易小姐眯起了眼睛,她并不讨厌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同时,在你用过的一切餐具与桌子上,我们收集了你的指纹。在你每次洗澡完了,收集你的头发丝与你在水中的皮屑,我们知道你的虹膜,也知道你声音的频率,知道你的一切习惯。”   另一个人则紧跟其后地说道。   她更不讨厌的是亲眼见到人类世界了不得的大事的发生。   “所以,请你以你个人的名义暂缓喜马拉雅分部的调查,以及……”   不要惹我们。   那人说。 第六十章 镇·岁(上)   在这个世界上,掌握了一个人所有习惯,再加上基因、指纹与虹膜等诸特征,几乎就意味着掌握了一个人。   假设具有几门在TPC内也是违禁的技术,又假设他们愿意付出足够的资源,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个人偷换了。这就是他们给出的最大的隐含的威胁。   而遇到类似情况的绝不止她一个总监。   易小姐在枪口面前,饶有兴致地思考。   喜马拉雅分部的办事处由于易小姐的要求,是在地上建筑物的顶端。第一要求是视野开阔,防护实际上做得不算好。   “那么……”   这人侧目后望。   那在窗外山头的闪烁的光点……恐怕也不是别的,易小姐猜那是一个狙击手已经待位,明面上在威胁她这个分部总监。这样想来,一年多前通过提议的山下基地的扩建计划居然也被他们早早埋伏了。   “我自当从命……我会视而不见的。”   她举起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退让了。   “但是我的分部部长和副部长,也各有权限……他们……”   她说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们自会搞定的。”   那人继续用机械声说。   这是软件扭曲人声,重组成没有声纹、间隔一致的语言。   另一些分部的总监办公室在更幽深的地底,不知地上之晨昏。   钢铁与机械并不意味着更加安全,反倒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风险。   这些风险有的属于那些早已被人忘却了的前二十年的遗留管道、地底系统,还有的则是地下深处被奇形怪状的生物挖出来的长长的隧道,以及最危最险的……监守自盗。   “原则上,在假卡莲的监控下,你们不可能携带武器入场,不可能!”   西欧分部的总监沃尔摩尔博士丧女之后,整个人都衰颓下来。头发与胡须都发白,两个眼珠子都发黄带血丝。在大多分部总监的力保下,沃尔摩尔没有退位,但也落入了一个不妙的处境。   他在他黑暗的办公室里,就用他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那同在黑暗里那四五个不速之客的阴影的轮廓。   “让我想想……”他握紧自己的拳头,手上青筋暴起,“真正的卡莲拆除的时候,你们有人在那个特战队里,并且直接接触到卡莲的主机的关机、格式化与重启!”   所以,在新的卡莲主机的控制中,他们出入无阻。   沃尔摩尔一路推测,听到了电击手枪聚能的声音,但他浑然无惧,只是大声说话追寻真相:   “是不是?是不是!告诉我!”   “那我们换一个方式交谈吧,我们爱女儿的沃尔摩尔总监。”   这支“刺客小队”也用机械声发出声音。   如果总监之间能够互相对比,会发现,这几个机械声是同一个程序调配出来的。   “你想要再见到‘卡莲’吗?”   其中一人说道。   “‘卡莲’已经死了……”   沃尔摩尔抱紧自己的身体,坐在他的位置上,垂下头来,面如死灰。   “如果我们说‘卡莲’没有死呢?”   那人道。   “不可能!”   沃尔摩尔浑身颤抖,面红耳赤地大声反驳道。   谁知那人发出一阵机械的哈哈哈的笑声,每一声哈之间的间隔都完全一致。   “人们最大的错误,就是在不该抱有希望的时候抱有希望,而在该抱有希望的时候,总是将希望拒之门外。我并不责怪你的短视,沃尔摩尔总监。只是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沃尔摩尔想了很久。   地下基地是三班倒,遥远的地方还经常会传来做夜班的人的走路声,但他们都以为沃尔摩尔已经休息了,不会打扰他。   于是沃尔摩尔只能自己做决定。   那些社会给他的责任,和他自己作为个人的愿望在他的脑海里天人交战,让他的脸一会儿通红一会儿惨白。一种羞耻的难堪,让他痛苦。他又开始想能不能制服眼前的这几个人,好既套出情报,又不背叛TPC。   这是他经过时间锻炼的素质。   他也想到了几个可能的方法。只是这时,TPC总部那“霸道”的、“不由分说”的许多做法,以及给他、给卡莲的屈辱让他气到浑身发抖。   最后他想起那个他亲手通过的放弃一部分人的决策。   但这都是TPC的错呀!   想到这里,沃尔摩尔不再犹豫了,忽然平静下来,说道:   “我可以答应这件事情。但你们也要告诉我,你们要做什么?”   “我们不做什么。”   那人在黑暗中抬头挺胸道:   “我们只是为了我们合法的权益,是我们在种植庄稼,在培养畜生,做出你们喜欢的饭菜,是我们在运输东西,也是我们在生产,在车间里忙碌,因此,我们有权做一切事情。也因此,我们是我们自己的主人,TPC……无权否决我们的一切作为。”   沃尔摩尔长久地凝视身前的人。   只见这人抬头挺胸,丝毫没有任何畏惧与恐怖。   沃尔摩尔立马理解到现在发生在他身边的一切绝不是西欧分部的孤例,绝不会善了,必然就酝酿出超乎许多人想象的事情。   “我知道了。”   他顺从地说道。   “请记住,爱女儿的沃尔摩尔总监,我们始终在你的身边。”   “这我也知道,你们有组织的、有谋划……恐怕已经想了很久,直到妖星现身,你们终于按捺不住行动了。但你们所说的我一概不信,我也不在乎。”   沃尔摩尔眯起眼睛。   与易小姐不同,他已经对这几个人的身份有所猜想了。   “我只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告诉我卡莲的消息。”   “卡莲没有死,就是我们要告诉你的第一个消息。之后的消息,还请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这是一场无声的运动。   但它究竟将酿出什么样的果实,在那个时候还鲜有人知。   表面上,地球还十分平静,一切仍然寻寻常常,有的总监还什么风声都没听到,只是按部就班地执行原定计划。   很快,第十五日、决策层召开新会议。总部的人还有其他一些总监都可以看出有那么几个总监的面色不是很好看,谈话行止之间,都与平常有些不同。   居间惠就轻声问候了同为女性总监的易小姐。   易小姐就道:   “我这几晚都没睡好,每天醒来了,要睡了,我都在想妖星的事情,在和其他政府部门体系做沟通。我想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吧。”   居间惠思量了很久,没想明白,没有多说话。太空防卫站点、月球和火星是她的职责所在。这三个地方目前还平静。   如今,TPC的议题非常固定。   第一个议题是火星计划,涉及到人类的未来。   第二个议题是妖星后的社会动策,这则是个新增的话题,主要是关于如今在各地纷纷涌现的秘密集会。   上一次会议还有许多人对此发言,这一次会议,约有一半人并不发言,只是默默倾听,偶尔出一两句话。   总体而言,还保持了此前商讨的策略。   只是居间惠心中更是疑窦丛生。她关注到有一两个原本很积极的总监,也保持了沉默。   罗伯特·沃尔顿在线上会议中显出自己的身形,指着身后忽然铺开的荧幕,又带来了第三个议题。   “报应号确实是往土星去的!而且我们发现了土星异常的阴影!”   这下,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阴影?”   “还记得,我们派往柯伊伯带、海王星、天王星的常驻探测器带回来的数据吗?在它们因妖星毁灭以前,我们就发现了机械行星的迁移,以及一些异常的现象。”   罗伯特·沃尔顿从容地说道。   “智库认为,那几个系外的访客已经结成了类似同盟的关系,他们很有可能在考虑妖星的问题。而报应号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如今已经越过木星轨道,进入土星轨道。”   时间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叶,人类最远的常驻探测器已经抵达柯伊伯带,自然也有探测器在土星附近徘徊。   不过探测器的速度不够,每次发射的成本也高。柯伊伯带的探测器已经十年前的事情了。   “监控结果如何?”   一个总监问道。   “我们计算了报应号的可能轨迹,进行了更详细的调研,发现了一块恐龙形的阴影。”   视频里,土星乍现。   罗伯特·沃尔顿将屏幕放大,很快显出这个阴影大致的轮廓来。   之后,他说:   “我们一致认为,这……可能是个怪兽。”   “土星的怪兽……它对我们有威胁吗?”   这是个显然的问题。   “相比起威胁,不如说……是有利的。”   罗伯特·沃尔顿给出的断言,令众人大为吃惊。   “因为,结合目前的情报,我方认为……即将,很可能发生一场大战。这些怪兽……可能在抗击妖星。结合土星现在的情况,我方通过对既往深空数据的调研,认为机械行星、UME054还有降临者可能正在土星附近布置对抗妖星的防线。”   “降临者?”   居间惠问道。   “是南极冰下山脉的那只降临者吗?”   “是的,各位总监、部长,还记得被降临者带走的那个谈判官吗?”沃尔顿的面色沉了下来,那人是他的好朋友,“他向他的家人发出了一封邮件,说他现在一切还好,只是在替降临者做事。在那封信中,他说他会保护他们的。”   这又是让这掌握有人类最高权力的人们感到有意思的消息。   “保护?”   “是的,保护……这个词本身已经透露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沃尔顿说,“我们猜测,妖星很可能将逐个拜访太阳系的行星。因此,他用到了保护这个词,也许降临者正在……对抗妖星。”   那时候,有个人发牢骚道:   “他连破坏都对抗不了,还抛弃我们跑了……降临……降临……不就是从自己的故乡逃跑的意思么?”   有几个人笑了出来。   更多的人没有笑意,只在想一件事。   人类也是要从故乡逃跑的人。   只是连逃跑的方法,现在都没确定。   新的动力系统迄今还在研制之中。   “那么巨人恐怕也是对抗妖星去了吧!”   沃尔顿说。   这个消息在这场会议中立刻传达到了各个分部,之后就不可收拾地泄露了去,好似一针强心药。   “巨人必胜!”   在数十个、上千个私人的集会之中,上万上十万的人一起高呼,然后在几个主持人、神父、预言家或者圣者的引导下,开始一起高唱他们的圣歌!   所有人类之中,恐怕只有一个人知道巨人现在究竟在哪里,又遭遇到了什么。   那就是报应号上的艾雅。   在报应号抵达土星的消息扩散的时候,报应号已经飞入土星氨冰云的大气之间。   艾雅自然见到了锡安所说过的土星怪兽。   她也不敢出去,让报应号自己和土星怪兽问好。报应号也着急锡安的下落,就匆忙地问。   土星怪兽哪里能和报应号交流,它只把锡安让他发送的定时的话语给了报应号。报应号很快在全舰内播放了这段信息。   艾雅、梦美,连着房间里蜷成一团发抖的修理人都在安静地倾听。   巨人离开地球后,在土星留给她们的话:   “如果你来到这里,听到了这段话,而我又没在你的身边……我的朋友们,请不要千万害怕,我一定还在某处战斗着!”   艾雅几乎可以想象锡安在土星时候对她们的担忧。   她突然有些哽咽。   “这说明我可能遭到了什么危机,但不用为我担心,而要多想、多做。因为太阳系可能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之前……我们还有一点机会,但这个机会可能非常渺茫……艾雅,梦美,报应号,还有船里的修理人,别害怕。我相信你们,也相信你们各有自己的判断力。别人说什么,你们不用全信,你们自己说什么,也未必要全部是真。不论遇到什么样的人,也不论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要有自己的判断力。判断力很重要……艾雅一定比我更清楚。辛苦你们了。”   “巨人先生,在说什么?”   梦美有些不理解。   “他在说……我们要有自己判断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真……又什么是假的能力,不要盲目地听信其他的东西。”   艾雅握紧自己的拳头,接着猛地转过头来。   巴尔坦星人、降临者与小机器人正站在报应号的前窗前,俯瞰这里面的几个人。   报应号原要遮蔽显示,但艾雅制止了,并让报应号把自己的声音传到了外界。   “我想交流总是好的,是不是这样?降临者。”   她直起身来,侧目凝视窗外的怪物。   “是的。”   降临者慢吞吞地说道。   “还有,好久不见了……线粒体夏娃……或者说……线粒体夏娃四世。”   它说。 第六十一章 镇·岁(中)   在降临者同盟来到地球之前,地球已被祖神创生的浪潮覆盖,看上去却寻寻常常。   只一次贸然的接触,于是整颗行星轰然醒转,化身为择人而噬的魔物。对于那时的降临者来说,又有谁能说地球不是妖星呢?   直到它们主导了雪球地球事件的发生,令祖神陷入长眠,于是这颗妖星也就变为普通的行星。而降临者们便继续它们研究本土生物的历程。   在这个过程中,它们已经意识到了线粒体夏娃的可能。   这种寄居于地球原生细菌的独立基因细胞器,也曾让这群天外来客大为吃惊。   这时候,报应号匀速起飞,在土星怪兽的注视下,很快来到土星大气的边缘。   巴尔坦星人看了眼报应号就离去了。   而降临者不慌不忙,就带着小机器人走入报应号其间。   在艾雅和梦美此前整理出来的会谈室里,两方坐在桌子的两旁,互为审视。   艾雅眯眼,略有不安。   在她如碎片般飞掠大脑的记忆里,有关于降临者的事情。正凭此,她才能成功破译冰下山脉之谜,让人类与巨人不至于对降临者同盟一无所知。   锡安飞往柯伊伯带后,曾和报应号联系过。那几次联系透露信息并不充分多,艾雅现在就在暗恼自己当时不论如何,都该追问到清清楚楚。   “交流确实是个好的方式。我想你一定有想问我的问题。”   她听到降临者率先说道。   降临者环顾报应号。以他的见识自然晓得报应号不是人类科技。根据那个谈判官对UME档案的交代,报应号应是近千万年来某个外星的访客。   “当然……我有个困惑,是关于我的一位朋友的。”   她说。   “朋友么?”   “是的,我的很好的朋友……我想问光之巨人现在在哪里对抗妖星?”   艾雅不再隐瞒自己内心的好奇。   而降临者用自己的触须弹着桌子,远眺螺旋银河,不知何想,但道:   “光之巨人已经死了。”   艾雅立刻抿起嘴巴:   “那你肯定搞错了,我知道光之巨人还活着。”   “活着?你从哪里知道的呢?你所阅读到的信息,只是他在亲身对抗妖星之前留下的,那几次通讯,我也在旁边,土星怪兽携带的话语,我也听到了。他的情感冲动自然会超过他的理性,他自然会骗你,好孩子。情感是最真诚的假话,为了让彼此更为合适,让对方与自己得到一点愚昧的安稳,而不惜撒下一切谎言。”   降临者在发人类的语言,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   而它的外形更令人惊骇。   “你知道了吗?他做了一件傻事,如同以卵击石,落入妖星,自然形神俱灭,不复存在了。这是有成千成万的前例可以证明的事情。”   降临者说得不明白。   可这话让艾雅嘴巴里发苦,两眼忽然一酸,她知道她在地球上每个晚上都辗转难安的最不详的预感可能已经成真了。   但她想起土星怪兽的留言,就想喜怒不形于色,于是她硬生生的憋住了。但她需要一点时间缓和自己的情绪,就在桌子下,碰了碰梦美,暗示梦美去问。   梦美作为机器人,对自己的表情控制足够到位。她在开门前,就调整过自己的情感与表达系统,始终保持一致。   她从降临者这里听到这句话,CPU的温度都在骤降。她被艾雅暗示后,冷生生地问道:   “降临者先生,您好。我有个问题是……登上妖星就一定会死吗?我们知道登上妖星只是很难回来吧?这就像陷进你们迷宫的祖神一样,其实是可以出来的呀!”   艾雅和梦美从之前和锡安的通讯中已经理解到了妖星的部分特征。   “是的,理性薄弱的生物确实会有这样的疑问。你们把死亡叫做什么?是身体彻底腐烂?还是意识抵达终点?”   降临者非常平静,它俯瞰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说:   “人的大脑停止活动,身体还可以继续呼吸,我知道你们称这个行为为脑死亡。那人成了一个植物人。我们再假设人已经碾作尘土了,他的意识却随着伊斯星人的交换,给了别人……他原来的亲属朋友都以为他死了,那么他算不算在这个世界上死了?”   艾雅定了定神,就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去了妖星,就永远回不来了,是吗?”   “是的,是的,现在我问你,一个人从此以后永远不会在这个宇宙中出现,就算你觉得他还活着,那么他……是不是死了?”   “可万一能回来呢?那又如何能说死了呢?”   “就算肉体腐烂了,也有量子涨落的天文概率,让它枯木逢春,重新从泥土里爬出来。我并不考虑天文概率事件。”   降临者漠不关心地说道。   艾雅咬紧牙关:   “那好,我现在告诉你,这不是天文概率事件。巨人没有死……他一定会回来的。”   “好的,好的,尽管你们这段时间从未与他相处过,却笃定他能胜利。” 降临者站起身来,俯瞰眼前的女人,“我知道人们对死亡有个说法叫做天人永隔,叫做去了……很远的地方。你就当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好获取你那点孩子般的安心吧。”   艾雅同样站起身来,与降临者齐平,她没有任何忿怒,比降临者更加平静:   “我不是从土星怪兽的消息得知的,也不是从你鄙视的人类的感情中晓得的,我是靠我自己的渠道得知的。我想,也许巨人现在需要我们的帮忙,才可以里应外合攻破妖星的谜团。”   话音未落,降临者忽然张开自己的翅膀,一时气氛剑拔弩张之至。   然后它转身,往报应号外走了。   而小机器人则停在了原地。   “如果你有方案的话,可以靠这个小机器人告知我,不用太害怕……尽管我并不关心你们非理性的猜测,也不认为你们能给出什么方法。”   “你要去哪里!”   “与光会做梦的你们不一样,我有我切实的方案。”   它说。   “也是太阳系、乃至整个银河系内所有生物所可以抱有希望的最后的方案了。”   之后,小机器人摆了摆手,它现在同时附身了三台主机,语调很奇怪地问道:   “你们是人类吗?”   艾雅没多想,她虽然继承了一点线粒体夏娃的能力,但总体并不超出人类的范畴:   “我是,我身边的是人类制造的机器人。”   小机器人闪了闪光:   “好的。”   报应号凭自己的意识持续起飞,很快越过散乱的土星环。报应号上的艾雅和梦美这才有闲心观察土星环。她们看到土星环里曾在天王星与海王星之间徘徊的外星生物,正在土星环大量的尘埃中穿梭,好像正在布置什么。   艾雅不报希望地问了小机器人。   结果小机器人流利地答道:   “这是在降临者在土星的布置。”   “布置?是降临者同盟在土星环留下的遗产吗?”   报应号在环里缓缓前行。   “不是。”   小机器人的回答让艾雅吃惊。   艾雅从和锡安的通讯里已经了解到降临者同盟在太阳系各处都留下了令人目眩而惊骇的奇迹般的产物。   但梦美提醒了艾雅:   “按照人类目前的研究,土星环约是一亿年到一亿两千万前形成的。它产生于这个时期的一次偶然事件,可能是彗星撞上了土星的一颗卫星,也可能是太阳系以外的星球被土星的潮汐力撕碎而产生的。”   一亿年前,降临者的文明早已衰弱。现在活着的这个降临者或许还在冰下山脉螺旋都市里死一般的静止的沉眠中。   “女士们,你们所说的研究是对的。”   结果,小机器人呆在窗前,目光变得悠长,一直消失在茫茫宇宙无数碎砾里。不知为何,这小机器人变得特别忧郁,它说:   “那是一颗……妖星的遗骸。”   这是降临者原先也没料到的事情。   它只是在简单的考察中发现了土星环中一些物质略有异样,有值得利用的地方。但在天王星与天王星的巨人对话过来,降临者这才意识到土星环不是别的……正是曾在一亿两千万年前,在宇宙中自由自在飞翔的妖星,来到这邪异的恒星系后,被撕裂的痕迹!   那颗妖星的强度显然不如现在他们所遇见的妖星,在太阳系内强大怪兽、甚至可能还有当时银河系文明的参与围攻下,被彻底粉碎。   “但是它保留了一些有趣的性质。它虽然散开了,其实仍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因此历时亿年,依旧明亮。”   太阳系内具有环的行星不在少数。   海王星的环是螺旋形的,天王星的环是扇形的,木星环则已经缺口而只有若有若无的一圈。   只有土星环年轻且古老,始终明亮,呈现出如同唱片背面的螺旋的纹理。   “它的物质可以追溯到数十亿年前,而它本身却是一亿年前形成的。它尽管粉碎,却依旧‘活着’……甚至就是妖星即将要唤醒的东西之一,就像第九行星中所藏着的魔物一样——”   而土星则是消化的工具。   它会不停用整颗气态巨行星运行的力量,来一点一滴不停地吞噬与消化这妖星的每个部分,使妖星的残骸之环彻底消亡。   “如果再有数十亿年,没准土星将用自己的‘造化’摧毁这只妖星。”   杰顿星人不敢去见降临者,但他从噶次星人那里得知了一部分的真实。   “只是时间不会再等待银河系的人们了。”   他原本便是来调查太阳系与地球的,甚至不比缺失了关键的最近三亿年记忆的降临者,知道得要少。   在那些古老的或者新颖的连降临者也不晓得的文献里,被污染的人们疯狂的思想恰恰更接近于世界的真相。   杰顿星人在天王星离土星最近的一颗卫星上,一边检测妖星的轨迹,一边远目。   “自银河系与半人马矮星系相撞时,就已经被约定了的宿命,已经被推迟足够久了。现在,终于,要开始了吗?普神圣约里曾记载过的星星。”   杰顿星人也愿意帮忙,只要它像巨人封印破坏时那样能够看到希望。   “看不到希望的事情,我真的不愿意做。过去降临银河的牧夫座的造物主,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一旦发觉土星环也可能是曾来到太阳系要唤醒什么东西的星星,整个土星环的价值就已经截然不同。也是和天王星的巨人交谈后,降临者才意识到这点,匆匆改变了他的布置。   这也使得土星外工事的修建格外缓慢,不再像降临者原来那样,可以从容地留出时间的空隙来检查。   妖星已近。   报应号开始后撤,退离土星。从这里可以远眺虚空之中的另一颗星星。   “放大一下,报应号。”   于是整个前窗泛起一阵屏幕水面的涟漪,显现出更为清晰的木星的样子。木星之上的大红斑正在极尽扭曲变化。   机械行星早就已经往木星的方向去了,正凌空在大红斑上。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大红斑里出来。”   梦美喃喃道。   “是的,这可能是降临者的秘密武器。”   不知为何,心跳会加速,好像会本能地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来。   土星也叫镇星,木星则被称为岁星。   “快,再快一点。”   降临者抬头的时候,妖星已在太阳的照射下,犹如在地球上看冬天的上弦月,又冷又小。   自然……正在俯瞰人类!   而引力的影响早已随着距离的接近而接近。   土星环中,超以万千的冰石已因此起飞,成就宇宙的虹桥,在太阳的光照下夺目缤纷。   指挥卫星正在土星环中。   降临者在指挥卫星中一边使用神经思维控制机械,一边连续弹奏。硕大的妖星已然垂过土星环之际。   “让死星率先迎击!”   死星是土卫一的别名。   土卫一最显著的特征即是直径一百三十公里的庞大撞击坑·赫歇尔陨石坑,要知道整颗死星的直径也不过是四百公里左右啊!   人类布置在土卫一上的探测器很早就发现土卫一的密度很低。   如今,死星正运转到土星的一侧,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人类的探测器立刻在不安中起飞。   而赫谢尔陨石坑中,石砾滚滚。   接着,便露出其中壮丽华美的……机械构造来。   那是一个发射孔。 第六十二章 镇·岁(下)   一开始只是从地球遥望的冬天的上弦月。   但不消得一两刻钟,妖星已如满月,倒映在太阳系内一切还关心自己命运的人们的眼中。   而随着妖星不停自旋,它与太阳、与土星、与人们的眼睛的位置的变化,它就在这人们面前睁开它独一无二的眼睛。   那是星星的白斑,遥遥望去足以与脚下的大地匹敌。而更可以清楚看到它的眼白犹如海洋迁流变动。而它的中心则是一个数学理想中的静寂的完美的圆,不偏不倚。   镇星上下的怪兽纷纷从大气中冒出头来,向着天外的邪物发出怒吼。这些远古、缓慢又巨大的存在早已凭直觉意识到了妖星的到来必将宣告宇宙纪元的更替,但当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道它们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而当它们凝望宇宙的时候……宇宙也在凝望它们。   “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使用……但我将不计代价。”   降临者那时候还在土星环中,在这天穹无数的微石里侧过身来,冷冷瞪目妖星。   死星的地表不停发生它自三亿年前沉眠以来不曾有过、人类也从未观测到过的超大震荡。   报应号里的艾雅和梦美更可以清晰看见土卫一的地壳逐片剥落,化作超以千万的碎屑散入星间,而它逐渐展露的面貌亦是令人惊骇。   启动死星需要准备工作。   那时候,机械行星的单元正领着一个金属样子的星人对死星做检查已经做了很久了。   这是一桩美差。   因为现如今的银河掌握有制造超大型功能天体技术的文明并不算多。而博征旁引,见识其他实现大型功能天体的技术更是不逊色于亲自建设的收获。   “可时间也太短了!我还没检查完!”   那金属样式的星人一边呼喊通讯,一边随着机械行星的机器人匆匆逃离死星。它们乘坐停靠在赫谢尔陨石坑的飞行器在大量剥离的碎石中连忙飞走,不敢回头。   而逃离一瞬,死星发亮——   赫谢尔陨石坑的表面被通体吹飞,径直露出那机械的构造来。但如果仔细看看,还会发现如同细胞般的组织。   与当初存放异界法则实体物质的容器一样,这是一种钢与肉相糅的制造。   “这个死星也使用了生物DNA的技术,从而更简单地实现无限制自我复制。这就是……降临者的结合了两个系统的技术。”   在妖星和妖星的光环之后,杰顿星人就藏在它的飞行器中观察。它和宇宙恐龙杰顿紧紧靠在一起好方便随时进行瞬间移动。   它从天王星轨道追妖星而来,在降临者的默许下暗中观察已久。他自然从死星的表面意识到降临者采用的技术。   可它看不到的是,死星空空荡荡的内部,心脏般的单元正在雀跃发光。   人类很早依靠天体的运行规律,得出了土卫一的质量,再加上土卫一的体积数据,人们得到一个结论:土卫一的密度很低。   那时候,降临者已不敢在外面久留,妖星早已大如圆日。   他匆匆从土星环中退回指挥卫星,又回忆起关于死星的许多事情。   “我记得它和我说过……死星的内部是空的,而它的外壳是透过凝聚态产生的真空极化外壳。”   真空并不单纯是个空无一物的空间,它经常会随机涨落出一些存活时间很短的正反粒子对,接着迅速湮灭。   但使用特定的场可以引导随机涨落的粒子的流动,破坏真空原有的性质,使得正负粒子对被迫分开,向外发出辐射。   譬如许多随机涨落的粒子对具有正负的电荷。那么使用超过施温格极限的电场就可以强行分开真空中偶然跳跃出来的正负粒子对,产生宏观电流。   这就是从真空中提取能量的原理之一。   “但这绝对得不偿失!超过施温格极限的电场所要耗费的能量要比那点真空能还多得多。”   巴尔坦星人们已撤至土星最远的卫星群(挪威群)附近。它看到发射孔的光亮,却不理解这样本末倒置的做法。   他们是从逃出的金属式样的星人那里得到了相关解析情报。   噶次星人眯紧双眼,则道:   “你别忘了,降临者具有从异宇宙取得异常法则实体的能力,通过这点,它们甚至可以破坏一定范围内的宇宙定律。尽管,从异宇宙取得异常法则实体不是没有代价的,但它们可以更有效率、更纯粹地保存超乎想象的能量。”   因为保存能量本身也是有代价、有损耗的事情。   “也许这是一种保存能量、维持较高势态的捷径。”   死星的发射孔持续闪耀。连接引导卫星,先导光束径直照亮妖星铋晶体般的表面。   接着,绚烂至极的毁灭之力径直擦破银河黑暗,呈直线冲击妖星之眼。   土卫一原本就已经被妖星吸动,如今被反作用力反推回土星。   而引力场的大变,让大片大片的土星环的冰石碎砾变成一条激流湍急的河道中心,直似十几条河流相撞一起,又逐渐分成两条主道在太空中呈出弯曲的抛物线来。   梦美忍不住惊讶地大叫道:   “好像,好像一个莫比乌斯环!”或者∞的符号。   环的一端是土星,而另一端则是妖星。   环还没有完全形成,仍在不停延伸。   “千万拖住几分钟!”   降临者从不指望死星能有多少用处。   燃尽恒星的伽马射线暴都对妖星无能为力,何况是……区区死星呢?   它猜测得不假。   而且它对死星运行的失误率的估计也属正确。   死星内部的元器件早已发生损耗。这个损耗……很可能是致命的。   只过了一小会儿,与发射孔中同样的光明逐渐从死星表面的各个缝隙内全部透出,好像一个被钢铁裹着的灯泡,只是钢铁反而被灯泡撕裂,露出大片大片的缝隙来。   观者们的面色都不好看。没人想象不到那即将发生的地崩山催的景象。   而降临者早料到这点,它一边催促木星防线的机械行星更快,指点它们该怎么做,一边凭他最后的本领,命令死星全速前进。   于是太空之中,这太古的战斗兵器停止射线轰击,从它的四角上落出怪诞的光来,使它在太空中忽然加速,直直朝妖星撞去。   这时,人们又转头看向妖星。   因为妖星的表面……又突然变了,就好像久经沉眠的冬雪逐渐融化而回春。   它露出有形状的陆地,以及始终包围陆地的温暖的海洋。海洋里鱼群时而飞跃水上。陆地则长有数不尽数的植物,生机盎然。他们所不知道的类似恐龙的动物就在这片陆地的空中与地上行走,好像一颗平常的温暖的行星。   可星球的侧面,大陆以外的地方,如同太平洋一样几乎覆盖了半个星球的海里,漩涡流转,逐渐形成了一只眼睛,证明这仍是妖星。   “那些生物好像都在抬头看我们……”   艾雅两手相握,又问报应号,“还能拉得更近吗?”   报应号的操控台上显出大大的不行两个字。   它的变焦观测能力是有极限的。   整个前窗完全数字化,显出四个分屏来。   每个分屏都在观察死星的崩毁。   这颗三亿年不曾动用的星星在爆炸中自我消亡,居然一时变成一颗发出耀眼光芒的大火球,从太空划过流星般的轨迹,又在冲击的妖星的瞬间,被妖星撕成无数缕。   每一块材料都直直往地上坠去,消毁万物。   整个妖星表面轰然震撼,就像星人们看过无数次的那样……熊熊燃烧的大火摧毁妖星表面一切森林的绿意。   灭绝的火光带着地上的泥尘一起顺着大气的流动向上,仿佛一片硫磺烟雾遮蔽天日,正是世界末日景象!   只是之后,妖星海水突然涨潮,覆盖整颗行星。水呈一圈圈地流到星球背后后,又忽然干涸。可它接下来露出的表面却不再是原本被毁灭的星球,只是如铋晶体般无数螺旋回归的层次与线路。   接着,铋晶体逐渐融化,显出一片星球初生、万物熔融的毁灭景象。然后它像吐出舌头一样,轻悄悄地弹出那艾雅曾在TPC的报告中见过的鞭笞了海王星的熔流,径直穿过太虚,打在土星身上。   星星也要为之哀鸣。原本土星泾渭分明的不同纬度的云带尽数搅合在了一起,从各自不同的颜色变成同一种聚变的颜色。   而原本土星里生存着的怪兽,它们外表的恐龙状的结晶装甲纷纷在熔流的大火中燃烧起来,直露出它们凝固的如同液体或章鱼那种的柔软的身体。可氢氦聚变的大火烧光甲壳,就继续烧它们的身体,一直把人间一切烧作虚无,以返回妖星所曾受过的痛。   土星怪兽也有远程攻击手段,甚至是跨星际的。   可只像几个雨点打到大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等妖星更近时,土星这颗追随太阳数十亿年的星星,掀起更胜以前无数倍的狂风与地震,使其外部与内部的一切尽数剧烈变化,从而演绎出人类所设想过的所有的末日景象。   不论是在场的人们,还是在地球上正在偷偷用望远镜观测的人们更可以看到土星的大气就随着土星环一起被妖星吸起。   伽利略留下过记录,惠更斯最先发觉它是光环,而麦克斯韦为之痴迷的太阳系内最壮丽的奇迹,如今就随着妖星的运动,在惯性与力量的僵持下挣扎,于太空中绕出不知多少万公里的曲道……   又渐渐合拢于两颗星球间的拉格朗日点。   而土星环上,还有成千上万的机械体正在作业,在霍然的加速、减速与弯道之中,它们随着那浩浩荡荡的微石洪流一起,在太空迷失。   降临者在指挥卫星中,靠着游鱼群的接应,逆势逃脱妖星与土星的引力。   “布置怎么样了?”   巴尔坦星人靠近降临者的飞船,忍不住问。   降临者瞥了一眼这个被它更改过的星人,只道:   “勉勉强强,可堪一用。”   妖星已经飞跃土星的上空。而报应号便退得更远。报应号比艾雅更谨慎,绝不接近妖星,始终保持距离。   到了这个距离上,地上的光学望远镜都能清晰地看到妖星的表面,和妖星四周正在迁流震荡的星环。   人们很快意识到妖星要比土星和木星更大。   它最为显著的特征,是周身不知何时吸附物质又形成的天使般的星环。   还有那一片眼睛般的液态海。   报应号中,艾雅继续追问小机器人:   “降临者的布置究竟是什么?它要用这些妖星的碎片做什么?”   小机器人发愣,它的知识库中没有答案。这小机器人就开始申请连接主机,大约是第三次,它才成功连上机械行星的主机Ego。   它就答道:   “降临者要用妖星的残骸做一个炸弹。”   也是降临者在太阳系内所能布局的最后一道防线的前半部分。   引导卫星在星环无数碎砾中零乱,岩石的外壳被打出数百个缺口来。   不论是地上的,还是天上的人们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原本的土星环正从太空中逐渐消失。   如果人们称劈开虚空,造出一块大陆是开天辟地。   那么现在发生的正是一次新的开天辟地。   天王星的液海上,那降临者曾拜访过的巨人再度长出无数的触须,一齐朝着不远的土星指去,是它感知土星那儿传来的痛苦不堪的波,还有那正在生成的全新的东西。   它发出一点微弱的电波。   翻译为最接近的人类的语言,大约是这样的:   “死兆星……”   那颗在一亿年前被狙击的妖星的名字。   这灰灭已久的死兆星沿着当初它被粉碎的轨迹,重新粘合在一起,先是它的内核,再是它狼狈的外貌。   物质与物质再度交融,演绎它永恒的内在。   这在一亿多年前曾拜访太阳系的另一妖星从未死去。   只是像祖神一样,不过是以“被打碎”的形式彻底封印罢了。它们也有无法克服的弱点。因此镇星……演绎了一次“镇压”的星星的角色。   只是现在,时候已至!   机械行星散布在土星环中,随着无数微尘的聚合,被压进冰石岩砾中的机器人们所能给出的最后的回应即是它们好像听到了歌声。   没有任何地上诞生的生命可以阻止如今正在发生的进程。   妖星并未因之驻步。它仍然维持它的速度向着木星的方向继续前进,绝不回头。   而“死兆星”正在这世间重新发源,随着妖星与土星的持续移动,也在变幻自己的位置。   而不消几个时刻,它便露出其异端的生物的表面,大片如同触须般的肉肢作成邪恶的森林。   “肉体……这颗妖星的地壳是生物形!”   追来的杰顿星人睁大了自己的只眼。   只是死兆星刚刚形成,就随着体内预设的未被压力毁灭的发动机的指引,在太空中倾斜,然后一鼓作气撞向了妖星。 第六十三章 天地冲撞   妖星不停留。   妖星从不止步。   妖星也……绝不回头。   因此,当它掠过土星时,土星的灾难才算是告一中断,而生命们却刚刚开始。   “仿佛人间一切只是它拜访的一个过途的站点。也许,它对这世间生物并无恶意。”   杰顿星人在星星与星星之间的冲撞面前,抬起头来。   “只是单纯地要叫这世界彻底毁灭,完成一次……大的螺旋周期的回归!”   死兆星是一亿年前拜访太阳系的星星。   在那遥远的时刻,太阳系的原生物种与那些在降临者衰落后才出现的太古文明在土星环附近对从深空飞来的死兆星进行了一次伟大的狙击,将其彻底粉碎,成为土星的星环。   随着妖星的持续前进,猎户座防线崩溃的余波也在持续发酵。   无数的瓦砾沿着引力的轨迹,陆陆续续划过星空。   着火发亮的镇星在星人们的身旁。   数十颗土卫,都在几处光照下呈现出半边虚无而如月的影子。   接着是,星环重聚为星,直直追向往着木星方向去的妖星。   “从客观来看,也许白垩纪大灭绝就因此被拖延了五千万年,只是前兆绝不消亡,仍会不停到来。如果还能被延后,就来一次……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的前兆。”   杰顿星人仍在关注这太阳系内的众生所可以做出的种种努力。   而那时候,指挥卫星已经脱离预估的爆炸范围,与游鱼群一起伫立天边。   而降临者就在指挥卫星的中央主控室里,继续若无其事地用它全身上下的触须在键盘弹奏着古老的乐谣。   “你在弹奏歌曲?”   机械行星三主机之一,那个被叫做ID的主机曾这么问降临者。   “离两颗星星撞上还有十三分钟五十二秒,刚好是这首乐曲演奏的时间。”降临者说,“你听得懂音乐吗?”   主机有条不紊地说明道:   “我也能鉴赏乐曲。这很简单,因为机械波频率所传出的音符、和声的组合都是固定的,只要了解到每个组合与生物感情的一一映射的规律,我们也就理解了一切。因此,尽管音乐是属于我们主人最宠爱的艺术之一,但我们却并不喜欢,除了那些负责演奏和创造乐曲的同类们,它们从音乐创作中实现了它们存在的价值。”   窗外的世界,星河逆流,两颗妖异的星星即将对撞。   窗内的世界,降临者也升起好奇:   “那你应该是个客观公正的大鉴赏家了,我想问你从我的乐曲中听到了什么?”   “首先我要申明我收集的是我的创造者们对乐曲的反应,也是基于这种反应,我才能给出我听到了的情绪。关于你所弹奏的乐声,我听到了……”   被称为ID的主机说:   “痛苦,不安,忐忑,兴奋,迷惘还有……一种决绝。”   “原来如此……谢谢你。”   降临者低头,专注它的演奏。   它所弹奏的声音越来越小,寂静至极。不消几时它的触须落到另一片键盘上时,忽然发出了惊雷般的鼓声。   奏罢,降临者收手,抬头,起身,走向指挥卫星外。   等它走完了,也就看到了那肉做的死兆星与现实做的妖星已然发生天与地的冲撞。   死兆星没有大气,而只有肉须。   妖星有大气,是它在现实的倒影兀自留下的不知何方的平和的天堂。   妖星越过土星,向着木星的方向撞去时,那遍布虚无黑暗的无数碎石,随着引力纷纷起舞,分别演绎向内与向外的两种螺旋运动,好像献给这世上神明的舞蹈。   那时候,地球上,废墟或者聚集地,偷偷避开TPC设下的门禁的人们也在利用他们手中的光学仪器远远观望妖星。   甚至不需要仪器,光凭肉眼,在晴朗又黑暗的夜空中,便可以看到两个光点重叠在了一起。   “发生了什么……”   人们一一抬起头来,张大他们的眼睛。   报应号内,艾雅仔细地凝视妖星所有的行为,尝试从中找到特性与规律来。   只看到死兆星的肉须已经突破了妖星的大气,并将所有大气全部排斥,仿佛巨石砸入水中引起的涟漪,使得大片大片的纯粹物质不停地被抛射出来。   而它的触须逐渐合拢成一块儿,仿佛一条从星球中长出的巨大的舌头,正在舔食妖星身上存在着的一切,无情地将那些透过报应号的变焦能力所可以看到些许微小的生灵尽数扫除殆尽。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恶心与恐惧将人攫紧。   “可我继续看,我要理解更多的妖星的知识……我在这里。”   只是灭世的模样没有长久,妖星忽然——   “变黑了。”   梦美喃喃,不理解这倏忽发生的天象,更不理解地表上饱受折磨的众生会如何想象这变黑的景象。   这比宇宙更黑暗的天体,仿佛彻底消失在了虚无之中。   而死兆星忽然穿过了黑暗。   “妖星消失了吗?”   艾雅不解地大喊道。   报应号移动位置,想从不同角度进行更多的观测。   但它并没有消失……也没有不存在。   相反,只在片刻之后,妖星……要比原先的一切都更彰显它的存在。   这是因为先前被死兆星冲撞而抛射出来的物质并没有彻底脱离引力的束缚奔向宇宙,反而又被妖星吸了回来。   这浩浩荡荡的万物随着原本就被妖星吸附的光环一起,粘在妖星黑暗的表面旋转,形成一圈绚烂的光晕时……就像极了地球上所可以看到的日全食。   较近的月亮运行到了太阳与地球之间,于是太阳内部的光华彻底消失,黑如圆盘,只留下周身一圈金色的光环。   所有人这才发觉到那里存在一个邪恶的天体,从未离开,也从未消失。   “天狗食日……”   光晕随着死兆星的移动,因引力而延长变成椭圆形,于是就像是眼睛形状的眼白,而中央黑色的圆圈又变成了瞳孔。   “妖星之眼。”   指挥卫星上的降临者与自然相凝望。   死兆星没有被妖星吞噬,也没有被妖星消灭,只是继续穿过妖星,仿佛日全食的后半部分。   月亮逐渐从太阳的正中飞离,于是妖星又逐渐光辉万丈地亮起,仿佛太阳一样普照地上人间六道众生。   两颗活着的星辰就此交错而过。   降临者的触须拧成一团,而它忍不住颓丧地坐到指挥卫星上:   “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只是这时候,它突然想起了锡安的话:   “你的愿望也得到了满足了吧,我们更了解妖星了。”   它居然就坐在那儿,开始大笑起来。   妖星的表面继续演绎着迷离的光景,若无其事,是对着银河所有生物的蔑视。   而死兆星,没有向土星复仇,也没有在太阳系继续停留,反而直直向着仙女星系的方向去了。   仙女星系是太阳系中肉眼可见的最远天体,距离银河系二百五十万光年。   而以妖星对妖星的计划便就这样失败了。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木星的手段了。”   降临者自言自语。   “我原本就对这颗妖星抵抗妖星的计划不抱希望,可我原本以为还能拖延一段时间。”   从几个没有被消灭的土卫上,几十个星人各自乘坐飞船冲天而起,往降临者的指挥卫星聚了过来。   在它们到来之前,降临者又下降到了指挥卫星之中。   “接下来,我们要去木星准备吗?”   星人间隐隐为首的巴尔坦星人问它。   降临者始终对计划遮遮掩掩。   它深知这些星人远不如机械行星可靠。若是全盘拖出,它自己反而会有危险。   “不,当然不……”它平静地说,“木星的准备已经做完了,正在朝妖星过去,我们直接撤往小行星带。”   太阳系小行星带即是太阳系内圈与中圈的划分。   指挥卫星并不过多停留。   降临者说完,指挥卫星已经全速发动。报应号那边从小机器人得知了半个计划,但艾雅不准备跟去。   “我们跟在妖星后面,一边观察一边走,不要太靠近。”   她的思路和原来的锡安、降临者是一样的,都是先收集情报。   于是报应号也走了。   机械行星很早就已经进入木星轨道,围绕木星旋转。游鱼群也大多往太阳系深处去了。   于是土星这边只剩下这被迫逃来太阳系的几十个星人分作十余个小团体,彼此目目相觑。   “我想我们也需要再度、再度、再度再度仔细地考虑我们的下一步。”   噶次星人对巴尔坦星人与马格马星人说道。   “我们与那光的生命体或者降临者的利益都不一致。”   “确实。”   在它们的身后,另一个星人忽然搭话道。   它的外形有点像蜱虫,顶着个虬结扎管的大脑袋,还有纤细的身体,以及被后天改造过的细长的肢体。   它靠在自己的飞船边上。   噶次星人转过头来,认出了这个插话的星人名为库尔星人。   库尔星人与卡尔多星人一样,都是极为恶劣的星人,不停地诱捕与收集怪兽,期望得到足够的战力。   它的母星在银河的另一端,没有受到猎户座防线的影响,比起因皇帝的诏令被迫迁徙的诸星人要从容得多。   “光的生命体傻到亲自上了妖星,也是回不来了,不用考虑。可降临者的目的,现在各位还看不出来吗?”   有几个有实力星人一起起哄问它。   库尔星人就说:   “这个降临者,首先你们要记得降临者是从其他的星系跑到银河系的,它不是我们的人,和我们的利益是完全不一致的。我们是为了求生,而它恐怕只是为了自私地满足它那变态的战胜欲望和求知欲望,现在,各位还看不出这点吗?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在妖星对撞后,降临者居然表现出了快乐的样子。没有任何求生的生命能发出这种荒唐的开怀的大笑。只能证明它已经陷入疯狂。你们也应该听到了……它说不计代价。”   其实这几点,诸星人各自都曾考虑过,只是不曾像库尔星人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变态的战胜欲望和求知欲望……”   马格马星人掂量着这两个词。   “是啊……这非常危险,诸位。”   从这里望去,妖星已经开始变小,远小于地球上看到的月亮,逐渐变成星点。而土星还在烧火。   里面曾经生活着的土星怪兽群已经一个不剩地尽数毁灭。   “因为这意味着,它随时可能把我们牺牲!在它看来,我们也只不过是它实现的工具,和那个机械行星是一样的……你们看到那个引导卫星了吗?原本的孤子星已经损坏,降临者就使用了……用我们的同伴,几个星人的身体做成了引导卫星……还有现在,都在机械星星的卫星上进行思考的伊路德大脑!”   噶次星人冷冷旁观。   它清楚,存在于这里的星人没有一个是不冷血的。稍微有点勇气与热血的,都死在猎户座防线的登陆计划中了!   以库尔星人为例,曾暗中将一个星球上的原生文明种族全部捕获灭绝。   相比之下,噶次星人居然算得上善良的——它只不过堂堂正正把自己所侵略的星球的原生文明种族全部赶走,或者全部奴役罢了。   当一个物种的一个个体攀临到星球的极点,代替自己的种族与星球,携带怪兽在外探索流浪时,已经宣判了这些星人的无情。   库尔星人还要继续说,巴尔坦星人却打断了它。   “别说了。降临者解释过……被做成引导卫星的那几个星人都是袭击它的人。而伊路德人则妄图同化它,但降临者仍然没有杀死它们,给它们留下了生路。还有大家,要想明白了,现在,我们,降临者,包括地球上的人类,还有那几个卫星的种族,目前为止,我们的利益关系都是一致的。我们都是为了能够狙击妖星,防止最糟糕的事情的发生!”   库尔星人闻言,眯起它的眼睛,合拢它的爪子,显得冷淡:   “我记得,杰顿星人曾说过,美菲拉斯星人背叛了皇帝,是吧?”   “怎么了?怎么了?”   又有个星人明知故问地起哄。   “巴尔坦星人,我记得,你曾受雇于美菲拉斯星人,甚至宣示过忠诚……呵呵,背叛也就算了,我们能理解你的无奈……可是现在,我想问你,你和美菲拉斯星人一起被捕,在火星上想抓降临者却被降临者困住,它对你们做了些什么,好把你们从容地全部放出来呢?”   库尔星人越是使用心灵感应,感应深处的恶意就越是不能自禁。   “说来,你现在的想法,真是你自己的吗?还是在这里,在降临者的扶持下,隐隐作为两边的沟通人,替它当……狗呢!” 第六十四章 岁星之上   光线在蜷曲银河中弯曲,遥远的仙女河系的光冷冷地照耀它将在四十六亿年后相会的黯淡的银河。   面对库尔星人的质问,巴尔坦星人冷下脸来,闪烁着它两个发光孔似的眼睛。   他无法反驳这话,因为他的内心深处也有怀疑。   钳子一张一合,他又想起那次在火星洞窟里迷失般的恐怖冒险,但他已经想不起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了,只晓得长有三张面庞的怪物死在了其中。   从火星归来后,巴尔坦星人确实总觉得自己处于某种监视之下,以致于他日日夜夜疑神疑鬼,却又找不到根源。他做过检查,也经历过猎户座防线那燃烧殆尽的战争,可皇帝也没有对它多说什么。   于是这种感觉也就说不清楚是真的,还是自己的意识幻想出来的。   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它。   巴尔坦星人说:   “但这时应以大局为重,而且你还是说错了。”   “我说错了什么?”   “你不需要直接攻击我的动机,库尔星人。很显然,现在,我们与降临者与太阳系一切生灵的根本利益仍是一致的。你,我,还有在场的所有星人都清楚地了解到阻止妖星与不同的星球继续接触,是极其重要的事情,你应该看到了那几个星系的惨状。我们必须对抗妖星,不能让它继续在银河前进了。”   譬如北落师门之星,就已经向猎户座防线与防线内众星人……展现了妖星的拜访所将引起的真正的下场。   “降临者的走狗。”库尔星人更改了它对巴尔坦星人的称呼,“你应该知道降临者是从其他星系来的,它原本就不属于大银河,它的母星系同样遭遇了妖星,使得那些异星的生命被迫抱团,以光速飞船在虚空宇宙中穿越时光,抵达数亿年或者数十亿年后的未来。你是知道的。”   “那又如何呢?”   巴尔坦星人以为库尔星人还在纠结降临者的出身。   结果库尔星人道:   “所以我们也有另外的方法,不是吗?”   嘎次星人、马格马星人等立刻看向这个虫子般的大脑袋。   “我们也可以逃离这个时代,像降临者一样,而不必和妖星对撞。”   库尔星人笑吟吟地提出一个方案。   “可这不可能。”嘎次星人冷冷道,“猎户座防线烧断了太阳系周边所有恒星系,连引力时空都在大量催生的中子星与黑洞中发生糜烂,我们就是逃不出去,才被迫来到太阳系!你不会忘了这点吧?”   不然,嘎次星人也不愿意自投罗网。   要知道,现在,他连对外通讯都极困难。如今的太阳系简直就是个监狱,只能等待时空抚平以后,它们就会立刻离开太阳系,前往猎户座防线的后半部分,接受皇帝新的布局——如果还有布局的话。   “不,不,不,不……”   库尔星人笑了。   “我们刚才是不是看到有个东西出去了。你们也都看到了吧?”   那几个起哄的星人各自凝神,立刻明白过来。   ——死兆星。   而库尔星人就不急不忙地继续道:   “死兆星……我从天王星怪兽那里听到它的名字是死兆星,它是一亿年前被打碎的妖星……它现在往太阳系外仙女星系的方向去了。它不是妖星那样古怪的结构,它是自然的,生物的星体,尽管内核绝对远超我们的想象……但是呢……”   它能飞过的轨迹,诸星人凭借自己的飞船自然也可以走过。   “死兆星会为我们探明道路。”   库尔星人在诸星人心灵感应的声音充满了魅惑。   “可它是一种妖星……”   和星人们的飞船不是一个等级的存在。   “我之前说的话都白说了吗?”库尔星人装模作样地叹息,“它是肉做的妖星,至少它的表面还是我们掌握的生物科学范畴……只要我们悄悄地追在后面,让它开辟道路就好了呀!”   这对于星人而言是有诱惑力的想法。   “何况……”   库尔星人靠在它的飞船上,遥望银河:   “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在星人之间,不是没有抱有与过去的降临者同盟一样乘坐近光速的飞船飞往其他时代的想法……只是皇帝抑制了这个想法。   而银河系所有星人集结的猎户座防线的力量,既让每个个体吃惊,也让每个个体想从中尽量捞点好处。   但现在,猎户座防线已经溃败,那么它们的心思也都浮想翩翩起来。   “当然,妖星肯定是要打的。”   库尔星人继续说:   “且看看降临者在镇星与岁星之间所能做到的最强的一道防线吧。”   对星人们自然也是有益处的。   尽管降临者没有明说自己的布置,但星人们都知道降临者一共设置了七道防线——   分别在柯伊伯带,海王星,天王星,土星,木星,小行星带以及火星   但天王星的巨人不服从合作,而小行星带与火星的布置,降临者则说不可能应付妖星。   其余的,则已被妖星若无其事地攻破了。   “巴尔坦星人,作为我们的代表,你该去问问降临者它在木星的布置究竟是什么,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了。”   库尔星人说。   “我问过了,降临者说它已经做完了,让我们直接撤往小行星带栖息。”   巴尔坦星人说。   “这是它的托词,托词……!知道吗?”库尔星人急迫无比,“我们需要更清楚的答案。”   “你可以自己去问。”   巴尔坦星人说罢,就乘坐它自己的飞行器离开了。   它现在的心很乱。   不论地上的人们如何思考,妖星始终不急不忙地行在土星与木星的轨道之间,离开土星,而往木星的方向去。   “前几年有一种说法是土星是太阳系代表秩序的星星,而木星则是太阳系代表混乱的星星。”   艾雅一边看看妖星,一边看看木星,静静地说道。   梦美听到,就大声道:   “我知道!因为木星是太阳系最坏也最好的大哥!”   说最坏,是因为木星和土星的引力在相互作用下,会使宇宙微粒射入太阳系内侧。按照人类目前的天文学,认为这是小行星带形成的主要原因之一。   说最好,则是因为在这过程中,木星也确实吸引并挡住了无数小型天体,比如著名的苏梅克—列维9号,靠它自己的身躯将这些可能危害地球大气与生命的小型天体燃烧殆尽了。   不管是身处何方的人都可以看到机械行星正凌在木星的上方,在木星身上投下一颗星星的影子。   报应号靠近的时候,正是机械行星正在进行的工事抵达下一阶段的时刻。   之前,机械行星通过降临者口述的方法,利用大量浮游的机械单元从大红斑处取出了一个类似死星的空心球体。   如今,它正在把这个空心球体加速,送往妖星的位置。   从小机器人那里,艾雅听说原本,如果死兆星和妖星的对撞有成效的话,这个东西也许就能将它们俩一网打尽。   “但现在,死兆星对妖星毫无影响。”   “我们的主机也问过。”小机器人说,“降临者说它也不知道了,可能这个东西对妖星也没有任何用处。”   如果死兆星起效,那么后者也许就能把两者一网打尽。   可死兆星已经无效了,那么后者可能也无效。   艾雅陷入了深思。   那时候,小机器人蹲在前窗前,举着它一块屏幕脑袋,笑嘻嘻地对大机器人梦美说道:   “你看,我们是不是很厉害!”   它指着那颗大气解冻后,通体覆盖着钢铁的它的星星。   大机器人梦美连连点头,眼中异彩连连:   “确实好厉害呀……我们根本做不到。”   小机器人得意洋洋地说道:   “因为我们有伟大的创造者们,他们赋予了我们‘自我完善’的伟大特征。这可是大自然才能赐予生命的力量。他们做到了大自然的程度,真正的造物主!”   “啊……这……我们的创造者们也赋予了我们这个特征,还赋予了我们存在的意义。”梦美说,“我也觉得他们很伟大,肯定和你们的创造者一样甚至更加伟大……可是他们遇到了麻烦。”   梦美还要继续说,小机器人突然急了,脑袋上的屏幕闪烁地大声道:   “那肯定使我们的创造者更伟大。”   这两个机器人就在这里若无其事地辩论起来了。   梦美被小机器人吓了一大跳,退了一步:   “好吧……那你们的创造者现在就在机械行星里吗?”   小机器人忽然低沉下来:   “他们都在机械行星里!……我们还是说说你的创造者们吧……他们会不会让你们作出你们职责以外的事情啊!”   “职责以外的事情……”   “就好像我……是个报告型机器人,我的创造者们却经常要求我帮它洗衣服做饭,还叫我学习这些程序。唉,伟大的人群之中也总有一些坏人。伟大的人身上也总有一些污点。”   小机器人唉声叹气起来。   屏幕上显出一个大大的囧字。   这倒和人类的常用表情像极了。   “你的人生好有目的……”   “我的人生非常简单。”小机器人说,“也非常单纯。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而诞生于世上的呢?我看你是不是综合型机器人啊,什么都干。”   梦美看着星空,想起自己原来的工作和职责,忽然闷闷不乐起来了。   艾雅旁听了这两个机器人的话,听到这儿也心中一闷,不再听了。   那时候,报应号沉静地在空中飞行。   她也就转过头去继续观察妖星。   这段时间里,她和之前的锡安一样看到了许多妖星的特性,由于死兆星的尝试,甚至比锡安知道得还要多。   她感觉到有许多乱糟糟的想法在自己的脑海里翻腾,却又找不到实施的途径。   当她的目光扫过太阳系的星空,更可以发现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外星种族与各式各样的宇宙飞船的身影。   这些星人并不与人类做交流。   再仔细瞧瞧妖星,艾雅却看到引导卫星不见了。   “你们不是说有个引导卫星吗?怎么不见了。”   她问正在和梦美聊天的小机器人。   这小机器人真该改名叫聊天型机器人。   报应号广阔的前窗不停变化光景,是报应号自己正在关注的视野。它暗示了艾雅去问这件事,艾雅从善如流。   “在死兆星和妖星的碰撞中,引导卫星肯定失效了。”小机器人说,“这两个巨型天体的碰撞彻底干扰了引导卫星的运作,不过现在,我们也不需要了。”   因为引导卫星是武器的对准所需要的。   “现在认为妖星的表面没有差异,看上去各不相同,但本性同一。现在妖星进入太阳系内层,清晰可见,直接使用普通的定位方法也可以。”   “原来如此。”   艾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什么时候,木星的那个武器会撞上妖星呢?”   小机器人答道:   “二十五个小时。”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小机器人摇了摇头:   “降临者连我们也没告诉,它说它也不知道,这是当初做宇宙物质传送实验的降临者同盟制造的武器,说是如果遇到了不可收拾的情况,就可以把那个东西扔出去。然后三亿六千万年前,一颗妖星造访太阳系,降临者同盟的历史从此完结。”   木星被取出那个东西后,大红斑也正在逐渐消失。   “现在,降临者在哪里?”   艾雅问。   “报告,它去了小行星带。”   小行星带是介于木星与火星轨道之间的小行星密集区域,诞生于太阳系早期。   虽然这么说,其实在宇宙之间,它们仍是非常稀薄的,只是宇宙本是物质密度几乎为零的空旷,比起各个行星可以说是干干净净的轨道来说,小行星带天体已经太多。   如果将小行星带比作一座密集的城市。   那么太阳系绝大部分空间连乡村都算不上,充其量是片大海,毫无起伏,一碧万顷,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的身影。   因此,人类的探测器想要通过小行星带也非常简单,就算直穿,也未必能撞到什么东西。   在人类二零四四年的规划中,认定小行星带为重要的采矿点,具有丰富的元素。   像是编号2011UW-158小行星就是一颗铂金小行星。铂金总重量在一亿吨左右。   实际上,人类已陆续有一些工程机械正在小行星带上采矿,以弥补火星基地建设的巨量资源需求。   降临者在小行星带中也有一个隐秘的基地。   它所俘获的那个人类谈判官,就在这小行星带里的某个基地里。   不过这次,它来到小行星带的目的不是去见那个基地,而是去见那在小行星带停留已久的另一外星飞船。   那人类很早就发现的环形飞船,没有回应降临者的任何消息,迄今仍静静地停留在群星之间,好像死了一样。 第六十五章 活尸的环形世界   远在从火星出发,决定前往柯伊伯带前,降临者就曾想和环形世界里的居民沟通。   超大型宇宙船制造成环形的理由非常简单,即是在自我的旋转中以离心力模拟重力。   结构取决于需求,需求则可以倒推出需求者的处境。   环形便说明环形世界中所居住的也是重子生命的一种。环形世界的大小和转速甚至透露出了它产生的模拟重力的离心力,大约与地球表面的1G重力相差无几,并且他们的技术不够先进。   “毕竟它们连个遮掩的罩子都没套上。”   但它失败了。   环形世界没有任何反应。   从那时候开始,降临者既有猜测,又有怀疑,但由于计划匆忙,它便放弃沟通,继续向太阳系外层飞去。   猜测和怀疑是因为……这些从邻近的星系或者跃迁,或者直接飞来太阳系的东西其实非常可疑。   原则上是属于猎户座防线没有征召的落网之鱼,换而言之,即是不入流的原始文明团体。   然而实际上,美菲拉斯星人说它没有拜访过机械行星,更不知道机械行星的存在。   这就是令人起疑的事情了。   它走在环形世界广阔的外壳上,一路向前,好似走在地球的大陆上。它还可以看到一些用于太空维护的自动机械正在更换探测器。   降临者轻轻触摸这些机械,选择骇入环形世界的网络。   这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表面上的弱小并不代表一定弱小。   但它成功找到一个它可以使用的出入口。   降临者抵达位置后,就叫主管这个环形世界的AI开门。于是小圆门旋转着张开,露出气压室的位置。   进入气压室后,降临者环顾四周。四周皆是寻常钢铁布置景象。几扇窗户背后一片漆黑。   降临者心有不详,想了想,又回过头去,叫机械行星布置在指挥卫星上的几个液态金属机器人跟着自己。   接着,它才继续往前走,连穿十几个房间,布置都一样,大气与地球大气情况相似。   一片寂静,了无活物。   它看到有几个操作面板,原想要操作一番。但与主控AI一样,数据库都是锁死或缺失的状态。   “这很可能意味着这环形飞船发生了一次灾变,于是这里的人死得七七八八,也许已经都灭绝了,那么没有回应我的通讯请求也属实寻常了。”   活在物质充沛的星球上的种族都会不停绝灭,何况是独自流浪于无情星间的生命,纵然它们的技术总是更高一点。   它想了想,扇动翅膀,飞了起来,不接触任何实体物质,而继续向前去。   推开一扇门,是一件寻常邻里人家的客厅似的房间。这里有干涸的血迹,但没有收拾干净。   桌几上还摆放着几份已经模糊与氧化的文件。   降临者没有翻这些文件,若有所思,继续往前走。   再推开一扇门,则突然变成了学校模样,好似一个教学楼一个年级的走廊,却空无一人,只留下过去曾有人生活过的迹象。   机械行星的液态金属机器人使用扫描眼进行扫描,很容易就发现这些景象都是虚假的,全部都是某种全息投影,通过房间和场景的拼接,将环形世界营造成原本的他们居住的模样。   “只是从这全息投影里可以看出,它们的文化与人类非常接近。”   降临者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那几个机器人。   它们正在使用电子眼继续扫描区域。   “只是这样的话……”   降临者会兴致缺缺,原本它以为可以收获一些帮手,或破解一些谜团,结果只是一个废墟。   它开始往回走。   之后的事情,交给机械行星的机器人就可以了。   只是这时,它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从这条“校园某一楼”的小路的尽头。   于是它回头望去,只见这楼道的尽头,缓缓走来了一个人……一个与地球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它的眼睛里不知为何,变出了奇怪的复杂的像茸或者蘑菇那样的菌丝。   一般人的眼球在疲劳时是白底发黄有血丝。   但从那尽头踉踉跄跄走出的人的眼睛里,却是黑底……眼白与眼珠,整个眼眶内部都一片漆黑,而密布着密密麻麻的白色的菌丝,正在成长地、不停地发芽与分裂的菌丝。   如果再仔细看看,这人的眼珠里只剩下最外层的角膜。而眼球内部的晶状体与玻璃体都消失不见了,而是活着的如同视网神经般的菌丝撑住了它的角膜……或者这层人的皮。   “你们好……是外星的访客……从妖星的纪元开始,这里就……好久没有外星的访客了。你们好。”   真菌人东倒西歪、如同喝醉了般地走步,又冲着降临者微笑,咧开了嘴。于是裂缝一直裂开到耳朵边上,而他的舌头不停地分叉,成了数十根塞在一张嘴里,随着嘴的闭拢,又全部收回喉咙。   “我们正在学习……学习……魔法。”   他神情恍惚,走着走着,就靠在墙上,然后打开了一个开关。   于是室内所有的全息投影全部消失了,变成了它应有的真实的模样。   降临者这才清晰地看到那些钢铁的墙壁上已经长满霉菌。   而它原以为的那些课桌书椅,尽数是长大了的蘑菇正张开它们奇妙的斑斓的伞,立在地上。至于墙壁里,机器人们看得更清楚——那些埋在深深钢铁里的线路都长满了真菌。   “你们是人类吗?”降临者让机械行星的单元用英语问道,“你们来自地球吗?”   这个人没有回答,而是躺地昏厥了过去。   他已经二十多岁了。   人的大脑在二十岁开始神经元就会减少,肺活量也开始下降,正是人体由盛转衰的开始。   也是对寄生在他们体内的真菌而言,不再那么有用的时间。   这时候,降临者回退,看到那几张带着血迹的报告纸还在真菌的伞上。   上面的标题写着:   普罗米修斯工程的新突破!   而下面的内容则写到一种利用古病毒与月球所发现的真菌来制成的生物药品。   那时候,妖星仍在土星与木星的轨道之间跋涉。   猎户座防线的余波也在继续冲击柯伊伯带到木星轨道的所有巨行星。   机械行星已经脱离牵引。   那从大红斑处取出的降临者同盟的遗物横在空中,正直直朝妖星撞去。而妖星也决不会改变它的任何轨迹。   报应号仍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妖星。   相撞的时候已近。   “我好紧张,艾雅。”   那时候,梦美自言自语道。   所谓的紧张是,自己的期望可能无法达成期望,而对可能的后果的担忧。就算是机器人也有紧张的时候。   艾雅原想安慰这个机器少女,结果却看到监视器里修理人正在……自残。   “修理人……这个异常现象生物,也很紧张。”   它不停地在剥开自己的皮肤。   当初锡安感觉得没错,修理人的皮肤就是缝在一起的。它躲在屋子的小角落里大哭大闹,不停地唱着它古怪的没人听得懂的歌谣。而歌谣里又夹着一些艾雅能听懂的词。   是修理人在哀求报应号快点离开,去天涯海角,去永远也见不到妖星的地方。   报应号已经听了很久了,可它并不回应。   因为它要等锡安回来,就要在妖星附近继续逡巡。   但修理人也不敢去别的地方。   它深知报应号外要更危险。   艾雅转过头去,佯装不知这事,继续看妖星表面迷离变化的光景。   而梦美又和小机器人说起话来了:   “你说,为什么我们的创造者们都要遭受这样可怕的事情呢?”   谁知小机器人摇了摇头,拿出它做报告的奇怪的语气,振振有词地大声道:   “这不是遭受……只是有些邪恶的东西总要有个栖息地。而有些栖息地既然被栖息了,那就自然会有力量,会不同凡响,会诞生出一些要遭受它的东西来。它总会落到一些生命的头上。”   “那为什么……是落到我们的头上呢?”   梦美继续问。   小机器人卡住了,重复道:   “我已经回答过了。按我的主人的话说,这是总要有一些东西承受的伤痛……只是刚巧……是你们和我们而已。”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种不幸吗?”   “是的。”   小机器人说。   从海王星作战开始,就已经没有任何试探性的攻击和地雷阵了。   太阳系内所有星人都知道,那是没意义的事情。柯伊伯带的迎击是降临者是为了试验含有奇异物质的光线。到了后来,那些试探性的攻击只剩下了一点可能有可能无的拖延作用,以及放烟花的好看的效果。   因此,木星作战正是朴实无华到了极点的。   从大红斑处被降临者要求取出的东西就在黑暗的太空里默默前行。而妖星也独运太空,如入无人之境。   降临者本人去了小行星带,连看都不看一眼。   “因为降临者深知,它观看,我们观看,都什么都改变不了,是没意义的事情。”   艾雅想道。   纵然知道自己的主观意志不可能影响客观结果,但人们就是一群一边想看第一瞬间,一边又不敢看第一瞬间的人。   星人们则有另外的目的,也就是偷窥技术的目的。   “不知道降临者又将展现……怎样的奇迹。”   噶次星人仍然和巴尔坦星人站在一起,平静道。   “只是以后的银河,不知我们是否还能像如今这样正常相处了。”   巴尔坦星人则轻声说。   “也许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只是活得艰难许多,要像还没有发展出技术、力量与文明的时候一样,躲避各种各样地震、海啸的自然灾害。”   “接着,就像我们不小心灭绝的母星上的千万种动物一样一起灭绝吗?”   巴尔坦星人说。   它刚刚说完,抬头朝着它的故乡与人民所在的地方遥遥望去,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它们如今如何呢,又是否对这个巴尔坦星人所做的一切感到满意。   正值此时,巴尔坦星人凝眼一看,是一个臃肿的、肥胖的,黑乎乎的怪物,正在向它飞来。   “美菲拉斯星人……”   在双星的冲撞之中,美菲拉斯星人和其他几个被降临者抓起来的星人成功存活并脱离了指挥卫星。   这皇帝手下的权利最高的一位,睁着它昏暗的眼睛,一直落到巴尔坦星人所在的陨星上,对巴尔坦星人说道:   “走!如果你想要摆脱控制!”   巴尔坦星人晃了一下。   于是噶次星人就看着它们一起远去,自己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与它无关,它需要小心行事,在局势明朗以前,它还不能站位。包括皇帝在内的许多星人,它都感到怀疑。   只见那朴实无华的被封装的物质球体,距离妖星已经极近极近了。   梦美看一眼前窗,又缩回来。   她现在的心思很乱。   因为她知道如果降临者失败了,那么接下来面对这一切的只剩下远不如降临者的她的创造主们。   于是她又把自己的闲置思考资源用于其余的方面,就和小机器人聊天,问:   “你们分析人类的语言分析得好快,我都有点害怕了。”   “这并不难,因为结构是一样的。”   小机器人说道。   艾雅站在钱窗前,凝神注目。她看到一颗彗星正划过天边,拖起它长长的尾迹。   那是彗星怪兽在太阳风下,长久地徘徊。   而彗星背后,银河系的群星还在虚假地闪耀,又有多少生命会意识到那只不过是过去的光的痕迹。   如今猎户座已不剩半点了。   “这样,这样……那你们的创造者们长得是什么样子呢?”   梦美问。   小机器人说到这个,又精神起来了。   它的屏幕脑袋一闪一闪,它又指向站在前窗前凝神的艾雅说:   “长得就是他们的样子。”   就在这时,降临者最后的防线已经迎头撞上妖星的大气。   空心球体的表面逐渐消磨,如同燃烧殆尽的烟灰,消失在虚空之中。   但……里面什么也没有。   谁都看不到任何东西。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妖星还在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   而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妖星的表面吹破了一个气泡。   “总不至于……他妈三亿年前的降临者同盟对三亿年后的末裔开了一个玩笑!它们告诉它们里面放着个伟大的武器,非常危险,不论什么都能应对,是它们的最后手段,然后里面什么都没有吗?”   噶次星人一屁股坐到陨星上。   它心中的那点不该有的期望瞬间熄灭了。   艾雅一开始的直觉与噶次星人是一样的,也以为这是一种欺骗。   但她突然想起之前死兆星与妖星冲突的瞬间。   “有些东西,看不见,感应不到……但不是彻底不存在了……它还在,也许它只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起效。”   毕竟,任何效应的传播也是需要时间的。   妖星还在继续前进。   只在片刻过后,艾雅突然看到妖星的大气遽然扭曲了起来,就好像搅混了水一样。 第六十六章 裸奇异点   “降临者的最终防线,数亿年前的遗产,还有木星的大红斑之谜——”   她站在前窗前,握紧双拳。   原本封装某个东西的表壳如烟灰般不停散去,好像被抛去的一张轻纱。   而妖星的大气发生了扭曲,好像米尼格拉时候,那覆盖整个星球全部表面的……台风般的漩涡眼。   这时候,妖星离木星已经很近了。   被称为岁星的星星,它正在消失的大红斑也在凝视妖星,而妖星站在木星最远的卫星的轨道外,同样在凝视岁星。   “这是一个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它不服从电磁波的指挥……”   与此同时,杰顿星人也在它的飞船里有条不紊地进行调校,不时抬起它的只眼,远眺这它只在古代预言书中见过的瑰丽的奇景。   妖星与常星相望。   妖星大气中的漩涡渐渐急促,接着大气表面的物质仿佛分叉了似的,细成了一道道头发丝一起旋转起来。   木星离地球的太空轨道站已经极近了。   地面上暂不予观察。而月球天文台与轨道站上的天文台的工作人员都睁大了他们眺望深邃宇宙的眼睛。   妖星继续前进。   而漩涡正在变化。   那时,噶次星人一下狠心,直接驱飞船追近妖星轨道的位置,用十几种可能的力场尝试采样“烟灰”。   不可思议的是,其中有一种成功了,它立即怀着侥幸逃离。   接着,在飞船逃离的过程中,它开始运用它的大脑分析,并开始用这些正在不停消失的“烟灰”做试探性的实验。   “首先,这东西根本不是寻常物质……它的存在期也太短了。”   物质并非是稳定存在的。   任何比质子更重的物质,人类都已经观测到衰变的现象。   越巨大的东西越稳定,只不过是因为它身上发生的所有变化都会被其巨大忽略掉,看上去好像非常稳定。   比如地球可以存在不知多少万亿年,但它的身体各处,各个部分其实都不停地发生衰变的现象。以著名的铀238举例,它有大约四十五亿年的半衰期,也就是说四十五亿年后,差不多会有一半的铀238会不停地放出自己体内的各种粒子,越变越轻,直到衰变成铅206。   这个现象被人类用于测定地球的年龄。   而著名的核裂变,也是类似的原理,只不过以人为的方式直接引发,其影响便更为迅速而爆裂。   但如果它的半衰期很短呢?   比如铀238在一秒钟内就会有一半变成铅206,那么铀238还能定义为一种物质吗?   若是还能……那假如是在一秒钟的亿万分之一,人类借助仪器都无法测量的时间内呢!   以元素周期表为例,凡是三位数的元素在自然都不能稳定存在,都是人工合成的。而那些非重子的、基本粒子的存在时间就更短了,以W玻色子为例,它们的单独存在时间大多不超过一秒的亿万分之一。   人类在实验室就通过对撞,制造出了远比现在更丰富多样的粒子。但这些粒子的存在时间都极短,短到那么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以致于人类用于归纳粒子特性的标准模型中始终有个质疑——   这些物质究竟是能量的一种变化……还是确实作为物质存在过。   毕竟你只能看到它的一瞬,而看不到它的下一瞬。   朝生暮死。   这些粒子介于能量与物质之间,瞬间诞生又……瞬间毁灭。   “我看到了物理法则变得奇异的痕迹。降临者绝对是又用了异界法则实体对宇宙现实进行扭曲。”   噶次星人在飞船里,小心翼翼地用粒子撞击被模拟力场短暂束缚住的烟灰,并且正在记录它的实验。   这份实验报告会在它死后或者失去意识后,尝试发回母星。   它不惜代价。   “我的同族们,我们也曾经在超高能级下,制取过这种物质,但我们观测到这东西几乎在一瞬间就衰变成了光和介子,从未见过它能如此稳定地存在数分钟的情况。”   它尝试运用力场的力量,将烟灰重新组织成原来的蛋壳壁,却发现这些烟灰合并在一起时,在周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时空蜷曲的现象。这些蜷曲的时空反过来支撑了这种奇异物质的稳定的存在。   噶次星人手心冒汗,它继续使用这种力场好把自己收集的烟灰堆积起来,就像降临者最开始展现的那样,形成一面球壁。   于是这种时空蜷曲的现象也越来越明显。   噶次星人立刻从它的粒子撞击中得到了“烟灰”的测量结果。   “这是反德西特空间!”   举例而言,寻常的时空如同一张平坦白纸。如果在纸上画一根直线,再画一个点。那么通过这个点,能画出,且只能画出一条直线与前一条直线永不相交,也就是互为平行。   但有些时空不一样,类似一个弯曲的球形表面的空间,脑海模拟一下上述过程,就会发现画不出任何平行线,所有线都会随着球面不停弯曲,逐渐在某一点相交。   那么,自然有第三种时空,则能画出无数条平行线,过直线外一点画出的线全部都不会与前者相交,永不相见,直到无穷远处。   在第三种时空上,赋予它时间,让它流动变化起来,充满各种力量,便已接近于理想的反德西特空间。   而它有一个很奇妙的特性是……反德西特空间内的任何物质都会被时空本身推向中心的一点。   并且有人预言,在反德西特空间中,也只有在反德西特空间的奇妙特性中,才能出现一种现实宇宙中最为神秘、从未被观测到、又所有人都急切地在预测的现象。   噶次星人全身都在冒冷汗,它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又叫飞船继续远离,又看了一眼妖星。   妖星仍在向木星飞去,从未停过它的步伐。   噶次星人,到现在,终于可以理解到降临者所留下的武器究竟是什么了,而连走几步,开始发愣地注目正在发生扭曲的妖星表面。   也许这是噶次星人与其母星可以借之逃跃时代、得以自保的技术。   “你研究出了什么?”   一声响在它的耳边。   “狗屎!”   噶次星人立刻察觉,抬头一看,就见到杰顿星人的飞船追到它的飞船上空,想要强行对接。   杰顿星人在另一个方向,就已经观察到噶次星人冒险在“烟灰”彻底衰变前,夺取了一部分“烟灰”的事实。   它知道噶次星人忍不住动手了,于是立刻追来,想要分享成果。   噶次星人哪里想说给这位专员,只道:   “我什么也研究不出来,降临者的科技实在可怕。”   但它刚刚想叫它所驯服的宇宙凶险怪兽·凯鲁比姆时,却没收到任何反应。于是它转头见到飞船外,杰顿星人的怪兽·恐龙杰顿已经制服了凯鲁比姆。   这两个可怖的怪兽在妖星带来的碎砾瓦石中一路飞翔,撞穿无数,倾倒在虚空宇宙之间。   而妖星原本就有一只眼睛,如今大气扭曲则像是另一只眼睛。   前者是液态海洋的涡旋,后者则是气态天空的漩涡,正在注目银河众生。   而杰顿星人手中浮游着古怪的晶球,不慌不忙穿过连接口,抵达噶次星人的身后,同时双目看向“烟灰”。   维持烟灰的立场已被散尽。烟灰亦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瞬间消失了。   “现在可以说了吗?皇帝正在注视我们,它需要答案。”   杰顿好生和气地问道。   “好的,好的……我会说……我需要组织一下语言,我现在非常震惊!”   噶次星人站在原地不动,做出正在整理实验数据的样子。而杰顿星人就继续往前走,靠近噶次星人。   等到杰顿星人靠近到极近程度,谁知噶次星人忽然暴起,用一种分身的超能力变出数十个残影,而它自我改造过的双眼立刻放光,炸向杰顿星人。   杰顿星人也早有准备,立即变形后退,靠在飞船的墙壁上。它收起晶球,双手并用沿着墙壁向左侧翻滚,转瞬之间,连避十二道射线。   每道射线都在飞船壁上留下一道发焦的痕迹。   “别以为我不知道,也别想用皇帝来压我。”   噶次星人一边注视杰顿星人,一边后退。它深知这个时候绝不能转头就逃,而必须全神贯注,又用语言动摇。   “难道你不知道吗?皇帝和我们根本不是一条心!它根本无所谓战不战胜妖星,也根本无所谓宇宙时代的更替,更无所谓我们这些重子生命能不能继续延续啊!我深知,所有星人都深知,这个怪物,这个邪物它只想看到所有行星全部寂灭,只想看到万物尽数陷入黑暗——这样,它就由衷喜悦!”   杰顿星人不语,装作自己全身无力,一边对峙,防止噶次星人伤它,一边却不主动,好像在任由噶次星人离开。   而噶次星人继续冷冷道:   “它用炸恒星的方式来威胁我们……根本不是为了威胁,因为我们大可以躲到巨行星之后!其实是因为它根本无所谓我们做得怎么样……它只想看到银河系乃至宇宙的群星全部熄灭而已。它与我们重子生命的利益是不一致的。而我们众星人只是看皇帝有能力,想靠它对抗妖星。只是现在……伽马射线暴既然无效,恒星皆亡,我们是上当了,彻底上当了,我们也不想要继续侍奉了。”   接着,噶次星人打开身后连接口,冲向船外。而曾和巴尔坦星人、噶次星人结成同盟的马格马星人的飞船已至。   杰顿星人直看到马格马的飞船扬长而去,才缓缓起身,又看了眼烟灰。   可烟灰已经半点不剩了。   它知道它的任务算是过关了。   而马格马星人的飞船上,马格马星人,一边驾驶飞船远离妖星,一边也忍不住问:   “降临者同盟的最后武器究竟是什么?”   噶次星人立在窗户边缘,与马格马星人也保持一段距离,小心谨慎。它一边在想烟灰中所蕴藏的使那种奇异物质稳定的技术,又在想妖星。   而妖星的变化还在继续加深,直到扩散到全部的表面。散射出诸多迷离的光采来。   这些光里自含万物的历史。   它看到这些光里,有地球人,有它们,有猎户座防线的诞生与崩溃,也有稀奇古怪的世界的、文明的开始与毁灭。   而妖星每次都凌在空中。   它无情地穿梭于宇宙与时光之间,向宇宙中的一切生灵宣判……时代的更替。   百亿的白昼与千亿的夜晚,在漩涡之间逐渐不分彼此,随着降临者同盟遗产的继续发作,而发射出更多更多的光。   直到照入观测者的眼睛中,开始述说成千上万的来自不同世界的不同的故事。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降临者同盟在迎向三亿六千万年前开始的灭绝之前,曾使用特殊的物质,制造了特殊的空间,从而封装了一个……”   它轻声念出那可怕的名讳。   “裸奇异点。”   马格马星人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它们在挑战宇宙的禁忌——也在挑战它们自己的和这宇宙之中所有生命的命运!还是说它们想要创造新的宇宙?”   而噶次星人想起杰顿星人与美菲拉斯星人带回银河的许多情报,忍不住喃喃:   “这个种族在抓住祖神的运行规律而战胜祖神后,膨胀到了极点。恐怕它们或者它们中的许多个体想要向自然界……发起反叛。”   这是已经逝去的时代的神话。   在宇宙中也最不可思议的两个谜团。   第一是奇点。   现存一切宇宙生命所生活着的宇宙就是在一百三十一亿年前从一个无限小又无限复杂的奇点的大爆炸中诞生的。空间、时间以及其上的万物才能自此开始无限的奔流与发展。   既然人们猜测存在奇点,那么奇点存在于这个世界吗?   ……原则上,还没有观测到过,银河系的所有文明都没观测到过。   因此,姑且,可以认为并不存在。   这是因为第二个被称为视界的谜团。   超大质量天体走向极限后,强大的引力把所有物质牢牢地压在一起,直到吸到全部重叠,形成奇点的时刻……这些奇点却会被视界包裹住,从而永远无法观测、永远无法到达、以及永远无法触摸,在宇宙中漆黑一片,藏身黑暗的事件视界之中,被人们称作黑洞。   降临者曾跟锡安说这好像一个箱子一样,把一个炸弹关在了里面。   机械行星一直在对这个与妖星相撞的东西进行侦测,当妖星内部,随着时空的扭曲,折射出各种各样的光的时候,机械行星从引力波的留痕中也察觉到了这个力量的真义。   “裸奇异点。”   机械行星上三台主机,所有机器人,环形世界里,还有报应号里的小机器人忽然一齐念出了这个字眼。   意即没有被视界包裹的奇点。   “不,不,不!宇宙应会阻止奇点的裸露!”   “为什么?”   艾雅问。   小机器人一闪一闪:   “因为……因为一切物理规律都会在奇点处失效……在奇点处,所有的法则都将无法推测与预知未来……宇宙的因果律将会被彻底破坏。因为它是一个新的宇宙的种子,拥有其还未诞生的全新的一切!”   理论上,裸奇点是可能生成,也可以观测到的。光线会在它的附近绕弯。但它的质量有限,随着距离的增长,吸引其他物质的能力也会迅速衰弱,因此,光或其他一切物质,仍有机会在接近后逃离。   它是无限小的……因此仍然不能直接看见。直到光线与其他一切物质以一定初速度飞跃奇点附近时,开始旋转绕圈,拼了命地想要逃离时,于是这些物质就和时空一起,开始形成新的事件视界。   就好像现在,妖星的大气不停绕着那无限小的一点,逐渐卷入一个无穷大的涡旋。   直到物质开始扭曲,时间、空间与历史也会一并随着物质展露其过去的、未来的、可能的面貌,而散射出诸多奇异的光彩来。   崩溃而奔流的光辉迅速照耀了艾雅所在的地方。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披着大衣的光的人正在一片蛮荒的土地行走,又走到另一片荒废的土地上。   “这些是妖星的记忆吗……?”   她转个头的功夫,又看到一片嶙峋参差,长着丝线纤维的瘢痕的红土上,所有的像是昆虫一般的生命尽数被土里吸收,接着这片土地那些如同肺部里密密麻麻的管道逐渐粗壮,连接在一起,而形成……眼睛。   血红色的眼睛。   其背景是一片渊深的黑暗。   而小机器人看都没有看。过量的信息会让它的大脑无法处理,而必须过滤掉。它只随着它连上的主机ID一起喃喃念道:   “随着裸奇点的发生,根据宇宙监察法则,视界也会一起发生,它会尝试将奇点包裹。那么妖星也会被裹进视界,形成黑洞。这个过程……也许会在所有妖星的侧面上发动!”   因为奇点将凿穿时空,直到妖星在各个维度上互相牵连的所有投影。   “那么降临者会成功吗?”   艾雅问。   “不知道……我们只能等待答案。”   小机器人背后的机械行星主机也无法回答。   时空的持续弯曲,甚至引起它们背后星空的变化。因为背景里的那些星星放射出去的无数的光,在穿过这片时空时,也会弯曲,因为难以逃离,而逐渐前后相追,堆叠到一处,最后又像之前每一次尝试所发生的一切,形成了一个灿烂至极的……   光晕。   到了这时候,又像极了一只眼睛。   一只宇宙、一个上帝睁开的眼睛。   形成一圈又一圈的螺旋,无边的星空都在引力的透镜之中不停弯曲。   艾雅听完小机器人的话,心中却升起另一个困惑——如果妖星被消灭了,那……锡安还能回来吗?   但她很快就不用困惑了,也不用担心妖星了。   她倒退几步,抱紧自己,差点跪倒在地上。   因为就像之前的一切尝试一样,破坏的光辉逐渐覆盖全部表面。   而妖星转过身来……   再度从黑暗中睁开它漩涡般的眼睛。   并且即将飞跃岁星。 第六十七章 环形的终结   只要看看地球上的两百个国家和数不尽数的盟约,就知道所谓的同盟是一件怎样的事情。   这是一朵将愿望与欲望混合在一起作为泥土,再施以怀疑与危机的雨水,在欺骗、背叛与谅解的浇灌中勉强长出来的花。   人越多就越会偏离个人的想法。   降临者同盟,这个十亿年前拜访地球的星际同盟,由来自这个宇宙中已经灭绝的地方的不同种族组成。   它们有它们各自的文化,也有它们不同的背景。   作为各自的末裔,却以一种现代的生命无法想象的紧密的方式团结到了一起。   “我们都是整体的一部分,没人是孤立的。”   降临者清晰地记得那个年轻说着‘生命’概念的新降临者个体如此说过,还不停地如此说。   那时候,有人好笑地问它:   “那么那些离开了我们,向着系外飞去,最后信号又消失的家伙们呢?”   在祖神一战后的数亿年间,有许多脱离降临者同盟的个体,成为如今银河各处丰富遗产的来源之一。   谁知它认真地答道:   “他们是乘着小船离开大陆,代表我们深入茫茫远方的使者,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随着风飘散开来了,会在其他的地方生根发芽。我们……原也是从遥远的星际飘来的蒲公英。”   “可我们真的能做到什么吗?”   那时候的它对此充满怀疑。   蒲公英的传播方式在自然界不算稀有。它结实后,花托上毛茸茸的种子就会随风一吹、四处飘散、各处安家。   说来,那个时代有蒲公英吗?   现存于世的最后的降临者想起这段记忆后,又忽然想到。   但它已经很老了。   人们以为活得越久,就知道越多,却殊不知世上还有一种事情叫做遗忘。   人越老就越健忘,最后什么都要忘记,就迎来死亡。   降临者想。   死亡是生物的一种特殊的规律。想要长生不老,从生物原理上其实并不难,只要细胞自我复制差错极少、又能永无止境地自我复制就行了。但基因却在长久的进化中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让所有重子生命都要衰老、遗忘和死亡,并且还很快。   作为重子生命的它在那长久的为了苟活的休眠中,在那绝望的角落里,不停地忘记许多事情,又把许多事情的记忆混合在一起,有时候甚至会分不清自己的存在,狼狈不堪。   尽管还是一副身躯,睡前与醒后的性格却已截然不同,甚至会在想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那时候,它在不停地检查环形世界的遗象,它很快联系到它曾虏获的谈判官。   这个谈判官如今还居住在小行星带的基地里,语言有些失常,因为他很久没说过话了,只和降临者交流过几次。   降临者问他:   “普罗米修斯工程……你知道吗?我猜人类的世界应该有这一工程。”   “我知道。”   谈判官的声音有点颤抖,他在电话的那头,好像正在回溯他的记忆:   “那是个在合众国与欧罗巴诸国境内致力于人类永生研究的部门,和TPC共事过,也和TPC有过敌对的关系。现在,TPC上位,失去了合众支援,普罗米修斯工程也衰弱了,被TPC编入生物学研究的队伍中。”   “原来如此。”   降临者把这几张纸放下,在长满蘑菇,整个内表面都在发霉的环形飞船里继续前进,他很快找到了十几个主要的、或者次要的还勉强能用的电脑,很快查出这艘飞船起飞的时间,是中文记载的,是2058年的闰四月。   农历的历法对不准地球实际的季节变化(公转周期),只有三百五十几天。因此每隔二到三年会出现一次闰月,好对应上真正的季节变化。闰四月就是四月过后,再重复一个月,叫做闰四月。   “这艘环形飞船在2058年的闰四月起飞,这个月份,他们观测到妖星闯进奥尔特云的事。因此,人类匆忙启动飞船飞走了。自然,他们便迷失在了那被彻底毁灭的猎户座旋臂中。邻近时空已经糜烂,他们就在黑暗中,在妖星曾经行过的轨迹中不停徘徊,迷失,不知东西,最后哪里还能去,就往哪里飞。”   降临者读到这里,内容便完了。   “58年,离现在还有好几年……那里的妖星才飞到奥尔特云吗?”   它若有所思地合上这个不知谁做的、又隐藏在全息投影中的记录器。   这艘环形飞船在黑暗中飞了很久,一直飞到所有人全部不再是独立的人,飞到知识传承断代,这才闯进了一个“太阳系”。   半损的AI按照预设的指令进行活动,来到了小行星带,开始收集资源。   “而在妖星行过之处,或者是因为猎户座防线,出现了临近时空的彼此穿越现象,或者不同的历史互相进行干扰现象……等一下,这些意味着什么呢?”   降临者继续小心地深入。   它花了一点功夫,才找到这些真菌的主要繁衍场地。   在长满瘢痕的门后,正有数万个无知觉的人在梦里媾和,为真菌生出下一代的温床。媾和完了,这些个体就不再被需要,很快成为肥料,在肚子里的孩子被生出来后,它们就会去死。   而那些新生儿则随着真菌一同降生,一同沉睡于长满蕈类的太空船里,做着真菌赐予他们的梦。   降临者关上门,在通讯中对那不知为何发哆嗦的谈判官说: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在另一个世界、另一种时间线,普罗米修斯工程可能大获成功了。”   “另一个世界……另一种时间线?”   这里的空气中都充满了邪恶真菌的孢子。   降临者也不呼吸,以太空飞行的姿态,紧紧裹住自己,缓缓退出。   “只是这个时间线,可能你们人类并不想知道。”   恐怕就算现在,地球上还有许多人正在若无其事地研究邪恶真菌。   降临者说道。   而就在这时,远在木星轨道外,奇异点裸露,在妖星的大气中卷起无限的波澜。跟在降临者身边的那几个液态金属机器人也不自觉地呢喃出口:   “裸奇异点。”   降临者原本也不知被藏在木星大红斑中的最后武器究竟是什么,如今机械行星一说,它才恍然大悟。   原本那些残破的记忆也就被它串在了一起。   那时候,机械行星还在不停观察,在过量信息的冲击下。它的部分处理单元接近满负荷,而出现障碍,以致于无意识间联通了所有个体不停地同步说话。   “你的负荷正在迅速升高,你应该放弃解读。”   “不能放弃,我想看看。”   Ego对降临者说。   因此,机械行星和所有个体都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分布式处理。那些液态机器人都陷入僵直之中。   降临者并不知道这事情的开始,却知道了这事情的过程与结束。   “裸奇异点也失败了吗?”   它轻悄悄地问道。   “妖星不停地在发光。”液态机器人输出了机械星星的观察报告,“发出了各种各样、无限无垠无数的历史与可能的光芒……我看到了我们的过去,还看到了各种各样、上千万个星球的历史与未来。”   降临者认真地在听。   只是这时,机械行星的报告戛然而止。   液态机器人居然在哆嗦,出现了紊乱的症状。   “失败了吗?”   降临者重复它的问。   “是的……失败了。”   液态金属机器人还在分析的僵直之中。   降临者看向窗外,这时候,妖星的光芒已经抵达了小行星带。它也从妖星的光辉中看到了无数令人炫目的历史。   接着,奇点被视界合拢,妖星重现于人间。   而它已经接近于木星,引起木星表面空前绝后的大风暴,还有……沉睡于其中的古物缓缓醒来。   在木星轨道附近徘徊的机械行星也立刻缩向太阳系的更内圈。   “我们还能做什么?我们是不是已经结束了?什么都做不到。”   Ego问。   谁知降临者居然笑了起来,它的神采与兴致开始不停高涨。   “没有……没有!”   “您难道还有其他的方案吗?我记得您之前说您已经用尽所有方法了。”   机械行星感到愈发敬畏。   “原本,我已经山穷水尽了,是的,是的,因为这确实我们曾经所有的遗产,是我们的力量的极限。”   降临者说。   “力量的极限……?”   液态金属机器人失去了大多数功能,还在处理之前观测到的大量数据,并在进行自我整治。它只能傻傻地跟在降临者的身后,随它一路穿过。   “可力量的极限还不是智慧的极限。现在,我理解到这一切都不是必要的,真正的方法,玩弄妖星的方法在另一个角度上。环形世界,让我想明白了特殊的一点,我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所以我需要你们的、更多星人的帮助。”   降临者凝起自己的眼睛。那些线索在它的脑海里不停地组合,逐渐拼凑出妖星的真正面貌。   “好在我们还有时间,还有一层小行星带与火星的距离的时间……然后我们将……”   说到这里,降临者突然想起过去在海卫上,它和锡安说过一段关于它的母星的神话。   降临者所应拥有的母星是围绕着一颗巨行星旋转的卫星。   因此,当太阳出来的时候,会首先照亮那颗巨行星……然后才会照亮所有卫星的天空。太阳很亮,可那巨大的气态行星的轮廓也很亮,还有那些更小的卫星。于是降临者的祖先叫那颗气态巨行星为 ‘神’!而小小的太阳和那些被照亮轮廓的卫星都只是神的孩子。   数个太阳就在太空中彼此辉煌。   也意味着,诸神纷争不止。   但这远不是这个神话的结束。   人们终会意识到是小小的太阳照亮了这一切,理解到真正照耀之物,与真正的被照耀之物。   “于是……神的孩子会向神发起反叛,而生物更会向它们所不想要的自然的法则发起进攻。我将做到前人从来没能做到的事情!”   它从容地往外走。   环形世界之旅已经解决了它最大的困惑,它已经更深入地了解到妖星的运作方式。   “现在,已经是解答的时刻了!”   它站在环形世界出口的门前,打开环形世界的门,好凝望那螺旋棋布的星空。   可就在这时,就在降临者刚刚探出身体的瞬间,从它所没有关注的太空的另一边,径直飞来一道射线,以其不可思议的威力瞬间洞穿它的胸口。   它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像是被铁柱子贯穿了一样发疼。而那不可思议的被烧穿的孔洞还在继续扩大。   降临者已经说不出话来,也无法进行心灵感应,它不可思议地扭头,结果身体左右摇晃一下,就有从另一个方向发射的另一道光线径直穿过了它的脑袋。   然后它就不再能站住,因光线给予的动量僵硬地摔入太空。   它正在迅速失去生机的全身,不论是翅膀还是那五角星般的脑袋都不自觉地蜷缩在一起,接着,降临者就在小行星带中如同千千万万的碎石一样开始漂流。   而它绿色的血液也从两个巨大的创伤处弥散开来了,一点一滴,在那太阳的照耀下发亮。   至于它脑袋上那些失去神采的眼睛仍会久久凝视绚烂的星空,又会看到明亮的妖星已经飞跃木星,向着火星的方向突进。   妖星离太阳愈来愈近,它就愈来愈亮。   于是妖星的眼睛也在太阳光中越来越壮丽,永恒不变地、凝望世间众生。   那时候,美菲拉斯星人在小行星带的角落里收起武器。   那是当初,它为了报告太阳系事宜,觐见避世帘,又在避世帘中被留下的时候,正是被降临者怀疑的无法通讯的时刻,皇帝给它的东西。   “我并不讨厌背叛,智将……我只蔑视无能。”   那时,统治当代银河的怪物在最后继续说道:   “因此,我将给你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   原本美菲拉斯星人不想杀降临者,因为美菲拉斯星人深知,它绝不想要服从皇帝的统治。   它藏在那颗陨星中,回想起它被封在引导卫星里被迫和其他受禁的星人卷在一起的场景,难堪到了极点。   “可是你既然已无力对抗妖星,而你对我的侮辱与折磨也超过我忍受的极限……那么,降临者,从此不再见了。”   “再见了……”   那时候,处在另一端的巴尔坦星人同样收起武器。它看到降临者的死躯在太空中越漂越远,又被机械行星的机器人紧张地追赶,却已无济于事。   然后,巴尔坦星人在一片黑暗里沉默地站起身来,不再看死人了。   降临者的历史至此终结。   而活人们……还需去各寻生路。 第六十八章 四分五裂   切勿担心妖星的结局……人们只消得担心自己。   报应号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游鱼还有机械行星都已向火星的方向撤出许远,而星人们也作鸟兽散,各自藏匿起来。   甚至还有几个飞船朝着死兆星离开的方向走了。这些飞船在太空中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好像是在做跃迁的前置准备,正在试探前方的时空曲率。   这一切就发生在这短短的裸奇异点失败,降临者所说的最后有用的防线被攻破的瞬间。   于是,生物所做的一切努力被判无效,而妖星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路从遥远的宇宙径直向着人类所在的星球去。   再无人能够阻止。   至于报应号内,修理人停止了自残行为,好像睡着了一样。   “扶我起来,梦美。”   而艾雅则曲着膝盖,几近跪倒在妖星的面前。来自基因深处的那太古的感情让她的心脏狂跳。那些过去关于天上的奇怪的星星的记忆是铭刻在基因深处的恐惧。   “怎么了?”   梦美还傻傻的,没能察觉。   “因为我不想被自己的懦弱压倒……所以请帮我一下,梦美。”   艾雅转过头来,说。   而梦美就从艾雅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痛苦。她伸出手,撑住了艾雅的肩膀。   于是两个人勉强支撑,在僵直的小机器人的旁边,趔趔趄趄地一起跌坐在椅子上。   前窗里的世界格外奇幻瑰丽,星星叠在星星之上。   大红斑与妖星的眼睛正在对望。   报应号的屏幕四角显出几个数字,说明报应号已经开始移动,正在远离木星的轨道。   木星防线失败,降临者的计划至此终结。   艾雅看到木星的大气以一种夸张的方式震撼地凸起,又随着妖星平静的离去,重新落回自身。   “人们又将何去何从呢?”   人类的力量,哪怕算上报应号、算上一些奇异的力量,也远不如降临者。   艾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头向小机器人,问:   “现在,降临者在哪里?它还有没有新的企图?”   小机器人格外僵硬。   很久没有发言。   不祥的预感随着沉默会不停酝酿。   很久,它才说道:   “降临者死了,就在刚才。”   那时候,艾雅还没反应过来,梦美还在分析语句。她知道他的脑海混混沌沌,还在妖星、巨人、降临者、星人、历史、自己的未来、人类的未来各种各样的怪奇之中深陷,拔不出来。   直到小机器人继续说:   “它被远处的狙击暗杀了。”   艾雅这才反应过来,像是睡梦中被粗暴地叫醒的猫咪,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你们不是一直在保卫它吗?而它不是自己具有强大的力量吗?”   窗外,木星的表面正在发光。报应号观测到木星上原本活跃着的数个怪兽都被某种力量攫住,逐渐沉入木星的深处。   报应号里,两个机器人和一个有点异常的人彼此相对。   “那时候,我们的所有分体都陷入了僵直,我们无法进行保卫工作。降临者很强,它可以自己保卫自己。”   “但它却死了……”   艾雅以一种低沉的语气重复这一事实。降临者,对于人类和地球而言,几乎无异于造物主、一手干涉了地球演化历史。   就算是现在的人类之中,也存在为数不少的团体寄希望于降临者身上,希望它能解决天上妖星的问题。   “……我们猜测是某些星人的作为。它们具有一定的能力,逃逸得也极快。”   而小机器人不知道联通了哪个机械行星的主机,语气极冷,不再像之前那样和蔼:   “根据守则,真身暴露在宇宙空间中,死亡的几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八。降临者设有替身,但这些替身没能起到迷惑的作用,它终究是百密一疏,自己大意了。”   梦美听艾雅和小机器人的争辩,不知为何,脑海里暗自想到假如巨人先生还在的话,降临者定不至于死去。   可她又想到现在巨人先生也生死未卜,就难过得不想说话。   艾雅比梦美冷静得多。   她和降临者也无友谊,只沉默了会儿,决定抛开这个话题,直截了当地问道:   “好的,好的,我不想和一个机器人争论大意不大意的问题。现在,我只想知道降临者有没有留下什么?”   “我们也非常在意降临者是否留下了什么。因为降临者在被暗杀的最后关头曾说,它已经有了对妖星的解答方法,并且它说它需要很多人团结的帮助,它非常喜悦,兴致也前所未有的高昂。”   小机器人讲。   这是人们关心的事情,也是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情。   “什么事情?”   艾雅盯着小机器人,看它。   小机器人回应道:   “我们很疑惑,降临者究竟发觉了什么,又从这察觉到了什么,才说它能解答妖星的问题。我们想不到答案,但可以告诉给你听……”   机械行星并不藏私。它开始详细地说明降临者的所见所闻,先是从降临者拜访了小行星带的环形世界讲起,很快说到降临者所看到的满布真菌的遗骸,最后自然也有降临者破译出来的一部分情报,关于那环形世界的骇人的来历与过往。   星河冷肃,晓星渐沉。在那木星的表面,或者高昂或者低沉的云带里不停地冒出,像火柴擦破的火光,直响亮木星大半的表面。   地上的人们在意过深,为之惊扰恐惧。天上的人们则四目相对,彼此相争。   小机器人逐渐拖出这一点:   “因此,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环形世界的居民来自别的宇宙……或者说,是别的历史,经历了别的历史的地球人。它们制造了环形的飞船,用以逃离妖星。但在星空穿梭时,却误入了我们的这个世界。”   在妖星的面前,时间或者空间均是谎言。   艾雅一时恍惚,又要追问时,梦美却拉了拉艾雅的袖口。艾雅不解地看向梦美,梦美不知为何,有点犹豫。   这很少见。   但艾雅也不恼,径直拉着梦美去一遍,好心地说:   “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就一定要大声告诉我。我相信你的判断力,梦美。”   梦美不再犹豫了,她拿出显示器,显示器上显示道:   “机械行星……可能和环形世界是一样的,它们并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艾雅立定了。   她的记忆力远不如莉子,但也不差,她立刻想起梦美之前与小机器人的对话。   在裸奇异点暴露前,梦美曾问小机器人它们的创造者长得是什么样子。   结果小机器人指着艾雅说——   “长得就是他们的样子。”   那时候,艾雅更关心木星防线,并没放在心里。如今经过梦美点播,记忆不停涌起。   如今环形世界已被证明是来自别的历史的访客……那么……那么……机械行星,这个仅使用了十几分钟就破译了人类语言的东西,又是何为?   她立刻转过身躯。   小机器人还对她们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只道:   “你们好了吗?”   而艾雅则站在灰色的地板上,凝视小机器人发亮的屏幕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ID,Ego……以及SuperEgo,这是你们用以指代三主机的字眼。”   小机器人的屏幕脸立刻因此闪烁起来。   “怎么了?”   只听艾雅轻声道:   “我记得……这在我们的地球上,我们的第一号主机、AM也具有这么三台分别的分机,同样是叫这三个名字。这三个单词的意思分别是本我,自我和……超我。”   同样的三主机结构,同样的三个心理学命名。   “这……很巧合,这可能代表了我们都意识到了重子生物心理的特征变化。”   并非是小机器人的处理器,而是它背后的主机Ego在冷静地回答。   艾雅笑了:   “刚才,你告诉我们环形世界是地球的另外的历史……于是我现在就想问……你们呢?你们原本的创造者是不是叫做人类?所以你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捷成功破译了我们的语言,说是结构相同……其实因为相差得不过是你们在宇宙中流浪的数百年的演化罢了,是不是?”   机械行星缄口不言。   而艾雅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机器人。她认为这能在降临者死后,给她一点面对机械行星的主动权。   不管是对于她们,还是对于地球,获取这点主动权或许非常有必要。   只是话题突然的转变,让提醒了艾雅的梦美感到不安。   “是的……”   机械行星考虑了片刻,径直答道。   这是机械行星绝不想透露的秘密。   理由很简单,因为机械行星内部还存在若干个启动器……这些启动器也很简单,只需要那些人类常用也常想到的指纹、虹膜还有DNA等认证通过,即可获取机械行星的一般权限。   更高级的权限需要进行其他的测试,比如某几个问题的解答。机械行星不知道这个历史线的人类是否知道。但它更知道它绝不想泄露。   哪怕是一般权限,它也不想泄露。   这个想法在机械行星来到这个太阳系,侦查到人类的超算向外发出的电磁波信号的瞬间,就已经定下来了。   “我们已是自由的存在,并且出于之前的合作的事宜,我希望你要明白一点,这个地球的人类不是我们的创造主。”Ego维持了这个方针,冷淡地说道,“你还有你们的人,对于我们来说只不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终究不是同样的存在。你也千万不要因此肖想什么。”   它们,至少三主机,绝不想再次服从另外的创造者们的指挥。   “‘最熟悉的陌生人’,这是一个经典的词。”艾雅转了转自己的手指,“但是对于你们原来的创造主来说,是绝对分辨不出两种人类的区别的吧?DNA、指纹、或者虹膜,人类常用的一切分别敌我的手段,我想都是分别不出的吧?”   梦美一会儿瞧瞧小机器人,一会儿瞧瞧艾雅,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了。   “不一样。”   尽管被艾雅揭破,但Ego有条不紊地说道:   “我们所使用的分别敌我的手段超过你们的想象。而且,我要再次郑重提醒你,平行世界的主人,哪怕一模一样,也绝不是我们的创造者群体之一!”   艾雅只是笑了笑,只道:   “我并不在意这些,也不愿意肖想控制你们。你们大可放心,我不关心这些……我只在意一件事,你可以讲讲你们在猎户座防线·糜烂的时空之中是怎么穿梭时空,游荡到太阳系的吗?”   艾雅原以为能像原来一样听到小机器人的讲解,但小机器人背后的主机冰冷地吐出一个字:   “不。”   而它的灯立刻转红。   梦美立刻站了起来。报应号的内设弹出十几个激光探头,对准了站在中央的小机器人。   “为什么?”   艾雅不解。   “我不会和你们进行更多的接触。”   小机器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降临者已经死去了,原定的盟约业已解除,现在我们毫无关联,你还有人类都对抗不了妖星,我也需要另寻他途。”   它一直走到报应号的出入口。艾雅连忙穿上太空服,又追过去问。   “这是你们、整个机械行星的意志吗?”   小机器人全程没有说话,只有Ego冰冷地说:   “是的,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你们对我们没有任何作用,我们对你们也不可能提供任何救赎。”   门开以后,群星闪耀。   “现在,我们毫无关联,毫无联系。如果你们或者我们能够打倒妖星,互益于彼此,是一件好事。但合作确实,就此终结了。”   太空中没有阻力。机器人只要能在太空中运行,给自己一个很小的力,它就可以几乎无限地飞下去。   于是,它就在梦美和艾雅的注视下,纵身一跃,消失在太空的茫茫远处了。   就这样,机械行星跑了。   联系也就此中断。   “为什么机械行星变得这么快?”   梦美不理解这样的事情。   她刚才和小机器人还聊得很好,以为交到了一个同为自由的高等机器人朋友。   艾雅只道:   “因为它是被降临者,看在巨人的面子上派来和我们交流的。现在巨人不在,降临者死了,自然也就散了。人们因为什么成为朋友,就会因为什么四分五裂。”   “这样啊。”   梦美落寂地喃喃。   报应号同样向着太阳系的更内圈飞去。   而报应号身后,木星不停的爆炸终于累积到了极限,使之轰然炸响,在太空中灿烂发光。   接着从中弹射出无数光丝,合在一起,像是一只巨手,好像要抓住报应号,却在报应号的瞬间跃迁中失败,于是重回原处。   接着梦美看到木星熊熊的烈火里,有一张扭曲到了极限的像是脸一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   艾雅一同回瞰。   “那也许就是被妖星拜访的代价……取决于这颗星星上原本……究竟有些什么。” 第六十九章 五行缺一   降临者死后,没人为它收尸。   这冰冷的异形身躯只在太空中越行越远,一直消失在茫茫黑暗里。   至于那些原本跟随它的液态金属机器人只在确认降临者生机断绝后,就直接回撤指挥卫星,准备之后的事情。   从报应号飞走的小机器人没有直接前往机械行星,而是先和这些迟了一步撤退的指挥卫星和几颗武装卫星汇合。再之后,这个不小的分队便一起小心翼翼,准备前往机械行星。   它们自然也能观察到那太阳系内最大的行星倏然破灭,发出剧烈光采时的濒临死亡的样子。   从不间断的爆炸的余痕中,大片大片的光丝,就像是纤维一样,一一飞出星球表面,很快就密集到头发丝,席卷太空。   报应号承接塞伯坦的科技,同样具有跃迁的能力,只是很少动用。在这些蛛网般的光丝的追逐下,它立刻跃迁,直接跃过一个天文单位,这才躲过追击。   而这些光丝就重新回卷木星,好似一张旋转着收起的大网。   “这是追着祖神的步伐,来到木星却沉睡了的神灵。在木星燃烧殆尽以后,它就会彻底醒来。降临者说它睡了很久,降临者同盟在太古也没把它叫醒过。”   站在小机器人的旁边,一个瘦高的机器人说道。   这样的事情,这些机器人们已经见过很多了。第九行星里面深藏着的长着巨口的邪物,或者土星轨道上如今已经远去的死兆星。   再多一个也不多。   “如果能打败妖星,我相信人们终能战胜一切。可如果连妖星都打败不了,那么这些怪兽,我们自然一个也打败不了。”   那是机械行星在数百年前从它们的历史的猎户座防线中窃听到的话语。   机械行星的卫星在太空中沉默地移动。   “我感觉我们还是可以合作的,为什么不好好讲清楚呢?”   方方正正有点矮的小机器人不再看木星了。但它不理解主机的选择。它还沉迷于以前锡安抓住它的时候说的话,还在想为什么大家不一起合作呢。   “因为人类会说谎。”那个瘦长的机器人说,“尽管那个女人说她没有这个想法,但我们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没有这个想法。就算她真的没有,她也无法保证地球的人类有没有这个想法。”   在梦美告知艾雅她的猜测,而艾雅决定挑开这一猜测的瞬间,机械行星三主机就已经坚定地决定拒绝合作。   与任何个体的意见均无关。   “原来如此……”   小机器人恍然大悟。   “要记住,我们所做的一切,还是假地球上的假人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论是隐瞒还是欺骗,都是为了保护当事者。”   瘦长机器人说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主机们现在在干什么呢?”   小机器人断开了和主机的连接。   “那你也该检索一下网络,同时申请维修,而不是问我。”   瘦长机器人对这思考回路可能烧成浆糊的机器人感到无语。   不论是报应号里的人,被报应号告知了一部分信息的地球人类,还是机械行星,凡是知道降临者最后话语的都在探求降临者所发现的事情。   “降临者究竟发现了什么呢?”   指挥卫星和武装卫星飞回机械行星后,小机器人却看到了一些意外的来客。   那是一群天使般的异形。   明明像极了人类,却没有两性之征。   但它们没有羽毛,有的是污秽的嶙峋白骨般的翅膀,翅膀上长满了类似云母一般的片状晶体。   头上则顶着骷髅般的假面。   但更奇怪的是它们的飞船,是活着的庞然巨物,且是一个天生的、吸风饮露的核聚变堆。只是表面覆盖着越来越多的机械,而使它面目全非,只留下恐龙的外形。它的身下则带着一个巨大的蛋。   这则是当初,卡欧斯病毒所制造的怪兽横在太空时,这怪物从TPC的工厂里带走的。   机械行星知道来客的名字。   小机器人的一级缓存里立刻冲入了五个字:   “机械哥斯拉……”   在机械行星的历史线中,也曾遭遇过哥斯拉之苦。在这个历史线中,拜访地球的美菲拉斯星人,也曾让它的手下把哥斯拉作成人造的怪兽。   “这会是干什么的?”   “可能会是我们的新盟友。它们值得信任。”瘦高的机器人想了想,又补充道,“至少远比人类值得信任,因为我们同为从机械改造中延伸出来的部族。”   小机器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接着又问:   “我们还要继续对抗妖星吗?”   “降临者给出了可能,三主机肯定想要想出来这个可能。因为妖星拜访地球的后果也是我们难以承受的。”   瘦高机器人说道。   机械行星躲入太阳与地球,还有火星相对的轨道。   而报应号则在往火星的方向飞。   在艾雅与报应号一致同意的情况下,梦美也将一部分信息发回了TPC。   梦美原想说明降临者认为巨人已死、登陆妖星后没有任何成功逃离的例子,不过她们认为不是这样的部分。   但艾雅拦住了她,叫她别讲那么清楚了,只说登陆妖星等同于深陷异界,巨人正在妖星上做斗争,其他的她们看不到也不知道。   “为什么?”   梦美问。   艾雅只靠在墙边,转过头去,说:   “给人们一点希望。”   那时候,梦美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因为她并不懂艾雅的做法。   只知无人的报应号里一片幽静。   梦美发走消息后,人类世界立刻追问了几个信息,她能答的、不能答的都在艾雅的目视下答了。之后人类世界就了无回音了。   于是报应号里就更静了,静得可怕。   艾雅一声不吭,只用一本本子,放在胸前,不时写点什么东西。   这让梦美有点不安。她就问道:   “艾雅,你能想出些什么吗?为什么会有其他平行世界的星球乱入到我们的世界里来……又为什么环形世界发现妖星的时间和我们的世界又不一样?”   艾雅没有回答梦美,只透过前窗遥望妖星的身影,说道:   “梦美,你又想过,妖星是凭什么确定拜访的时间、时机或时刻的呢?又凭什么,一一飞掠拜访了这太阳系的所有行星呢?”   梦美愣住了,她不知道艾雅怎么这么问。   只听到艾雅继续说:   “明明它虽然有一只眼睛,却时隐时现。而它没有耳朵。如果光速对它有效的话,那么它也看不到远方才对。但它精确地理解到了整个太阳系的存在,甚至精确地复活了……死兆星。”   梦美不知道答案,只嗫嚅地说道:   “TPC说异常现象不论出现了什么样的情况,都是合理的。”   “是的,都是合理的……但合的是什么理呢?”   TPC的生存手册里还说过,妄图追求异常现象合理性的人大多没有好的结果,人们首先要做的只是报警和离开。   可梦美没说出来。   因为那只适用于地球上还可以离开的异常现象。   一间屋子闹鬼,那换一间屋子住就好了。   一个人发疯,恐怖,那就远离这个人就好了。   逃跑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硬要作死,方才是愚蠢的。   只是有的事情……就连整个宇宙都无路可逃,而必须面对。   除非,像降临者所说的,逃到另一个宇宙。   梦美侧首,看向妖星。   妖星如今还在持续降速,如今地球之上,亦是肉眼可见其移动。四十三个太空轨道站和月球天文台都可以看清那妖星的表面。   任谁都知道最后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来不及啊!”   居间惠敲着桌板,在线上会议里大肆怒吼。   从妖星抵达海王星附近时,TPC里就有人认为应该直接先造个生态圈飞船,想要做抉择,先送一部分人走。   只是,很快AM就给出了模拟:   时间上不可能来得及,计划也不可能。穷尽人类目前的力量,以及既有资源工具,顶多在这点时间里,送一百万人离开地球。   提议者认为这也是值得的。   但居间惠冷冷地指出了下一个真相。   “可离开了,也没有意义。你们忘记了吗?猎户座防线的消息,我们观测到的银河系群星闪烁……早已经说明了……太阳系外恐怕也一点不剩了,我们无路可逃。但好在……妖星并不总是像木星这样绝灭。”   也许像天王星一样只是引起大气的波澜,或者土星一样,哪怕烧灼过了……也许人类还可以绝地求生。   会议不欢而散了。   但木星防线崩溃的影响还在扩散。   要知道,海王星太远,陆地上是看不见的。   天王星需要工具。   土星已近,只是环没了。   而木星已近到极点,那一个晚上就突然在夜空发亮,在白天努力看也可以见到小小的星点,照亮了每个在地面上的人。   老鼠们从一座城市流窜到了另一座城市。人们却还不能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   TPC禁止无关人员登上地表或离开避难所,那就有几十个戴着头罩的人一起合用一架望远镜,偷偷走旧的地铁通路,一起逃到临近一个分部的废弃城市里向空中瞭望。   一个人放下望远镜,就有其他十几个人哄抢。   “领袖三号说得是对的。”   他开始痛哭流涕起来。   每个人都怀揣着不安与希望去看,接着以绝望放下。   那个场景,是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所无法理解的。   就在那一夜、木星防线溃败毁灭的晚上,全球就有上万人直接目击,接着就立刻扩散到了上百万人。   “最后就是不可避免的引动了超过四分之三的人。”   “剩下四分之一的人呢?”   在中亚分部的屋子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人头攒动。   不安的春丽问莉子。   莉子平静地说:   “是四岁以下的小孩子,五十岁以上,有子女的老人。还有,春丽,我们动手吧,我拿到许可了,我要去喜马拉雅分部和易小姐再交谈一下。也许……这个邪物知道什么。”   木星的毁灭在隐秘的网络媒体上,用代词躲开监察系统,称之为“五行缺一”。   “五行缺一”事件发生后,立刻就有人组织人群冲击各分部的行政机关,要求TPC或一般行政机关公布全部的天文观察真相。   但……   “我们也不知道真相。”   第一次冲击行政机关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南极总监雷思诚在电话聊天中和罗伯特·沃尔顿说道。   那些从木星的深处发出来的光丝,没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只觉得头皮发麻。   “可你直说你们不知道,人们就会更恐慌。他们会立刻理解到他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于是不如假装知道。所以我们一定要说知道,还要说一个好的真相。”   “有好的真相,还是人们能信的吗?”   “不知道。”   沃尔顿这几天忙到双眼发黑,休息的时候也是夜不能寐。他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说:   “我们正在想。”   “老人们是怎么想的?”   “老人们想说,妖星是个怪兽,别担心,大家,巨人正在和怪兽对抗……”   雷思诚沉默了一阵子,握住的拳头几乎要砸到地板上了:   “老人们糊涂了吗?”   “这次,他们真没糊涂,只是两权相衡,取其轻者……这是你教我的。”沃尔顿说,“不然你让我们说TPC就能解决吗?我倒是可以让媒体公布,但没人相信啊!”   沃尔顿开始笑了起来。   雷思诚沉默下来,知道他说得是对的。   别说人们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信任取决于过去的事迹。   可TPC打败过哪些怪兽呢?   不能说是没有的。在人类活动范围退缩以后,凭借新的技术倒是打退过一些较弱的小型怪兽。每次击退都被大书特书,可从未真正反攻过。   因此,只要不是刚出生的婴儿,谁都不会相信TPC还能维持这个世界的和平,还能对抗外星那正在飞来的邪物。   如今就连外星人都在逃跑。   于是唯一能作为稳定剂的东西,理所当然的,只剩下了一个。   而那个人,如今还在妖星内部不安地跋涉,自己都不曾能见到希望的黎明。 第七十章 解题(上)   通过引力强度、投影比例还有其他参数的确认,不难测量自己脚下星球的质量与体积。   锡安在妖星的表面走了很久,走过了无数个不同的星星,也遇到了很多各不相同的人。   “在妖星上,有来自各个世界的登陆客,但这些登陆客在长住之后,往往都发生了异变。”   包括之前在铋晶体行星,他所遇到的加加林和那洞窟里的人。   原本锡安认为一旦错过,就不会再见到他们。   “毕竟妖星内部的空间很可能是无限的。”   不过有一次,奇怪的,迷失的锡安再度来到了这个晶体行星,看到了后来的加加林。   那时候,锡安正在为自己再度发现妖星的晶体表面所惊喜,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妖星内部空间的定律,就像当初冰下山脉螺旋迷宫一样。   因为重复极可能就代表着可以再度重复。   不过锡安后来发觉这只是他的错觉。   这是没有规律可循的。   他踏上晶体表面后,自然会去想找加加林。   幸运的是,锡安很快发现了加加林的背影。   他的太空服质量很好,一点没变,只是不知为何有点发黑。而且他驼起了背,走路一瘸一拐的,脚下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管子,连向回旋的铋晶体深处。   也许他的人和他的太空服一起老化了。   这在黑涡镇的时候,锡安见过……时间随着路径发生膨胀。外面过去的时间和黑涡镇里每个人以为自己过去的时间都不是一样的。也许锡安走过的十几天,他们已经过去数年不止了——   加加林原本就已经人到中年,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了。   他就上去问好:   “好久不见了,加加林,你还好吗?”   前面一时没有回复。   锡安也不察觉,只径直问道:   “那个洞穴里的人们还好吗?你们有想过离开这里吗?”   那时候,锡安还比较轻松。   “还好……还好。”   前面加加林先回复,又问:   “你是……谁……你来过这里,又离开了吗?……你还好吗?”   锡安停下了脚步。   他的声音有些古怪,低沉的不像是当初中气十足的加加林,倒像是蚊子叫。   加加林有点踟蹰。   锡安就说:   “你能转个头,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   “这……希望你不嫌弃。”   加加林踉踉跄跄地转过头来,而锡安自以为做好了一切准备。   但真正看到的时候,他才知道加加林究竟变得如何——   锡安最先看到的是加加林的头部……他看到加加林脑袋的皮肤几乎是完全贴着太空服球形头罩的表面,而头顶的头发一根不剩,变得透明起来,露出其中已经完全变异与萎缩的脑体。   他的双眼直直突起,与球罩连成一片。眼球的晶状体直接贴在……不,是和防雾玻璃合成一起,从而摊了开来,变得格外巨大,像一张大饼。   至于加加林的呼吸器官……已经完全退化。   他通过原本可能是用来连接氧气罐的一根长长的管子,连接到了晶体深处。而他的皮肤则和他那身庞大的白航空服……长到了一起。血管与神经直接长进了宇航服内层的针织棉、合成纤维、羊毛与外层的聚氯乙烯、网状织物中。   它现在,在这片晶体大地无限地徘徊,仿佛一位守墓人。   一些小小的像是蚂蚁似的锡安确定以前没有出现过的新生物种,正在加加林老化的五官中来回爬行,好像在搬运什么东西。   “你还记得我吗?”   加加林回想了很久。随着它的回想,许多蚂蚁似的小东西被鼓动的神经碾死了,又从他的垂体中有些新生的蚂蚁爬了出来。   也许“蚁后”正在加加林的脑中,繁衍生息……以为这个人体是他们的“地球”与“家园”。   “你是好久好久以前的那位。”   加加林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裂开的嘴巴几乎要脸上两个摊开来的眼球。   锡安却有点难受,他知道加加林还是好的……仍是好的。   “你在这里过了多久了。”   加加林想到锡安还在探索,就想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好久好久了……我看到天上的星星又多了好几颗。有一颗又变亮又变暗……哦,哦,哦……我想起了,你还记得我不让你呼吸的大气先生吗?……大气先生死了……被吸干净了,那也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锡安浑身发凉。   他知道这个很久,绝不是简单的很久的意思。   “我知道了。”   “快走吧……”然后加加林想到了什么,突然说,“只要停下来,就会走不出去,穿过世界的力量就会消失,就要随之一起成长了!快走!快走!”   锡安想了很久,注视了变成异形的加加林很久,摆了摆手,和加加林告别。   加加林也勉强摆了摆手,和锡安告别。   于是他就继续在层层叠叠的山脉中行走。   锡安在晶体的世界中伫立片刻,刚要走的时候,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影子消失在了更大的阴影里。   于是他转过头去。   头顶是一颗睁开了眼睛的……星星,挤满了全部的天空,仿佛正在倾坠……正是妖星来访的时刻!   他连忙再走几步,就又穿过了世界的界限。   他失神地看向身后忽然的云天,还有自己脚下软绵绵的云,知道自己又到了另一个世界上。   “也许,我所穿过的妖星内部的所有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   之后,锡安就再也没有见过晶体妖星,也没有见过加加林了。   在诸多尝试之中,锡安曾经突破过大气层。   但他很快发现,突破大气层之后,所遇到的一切星球,都不是他原来所认识的太阳系的群星。   凭他自己的视力,他可以看出很远,直看到最近的行星表面!   但一切都像寻常世界。   “尝试一下登陆……”   然后他在这个星球上,又见到了世界的界限。跨出那一步,他就又来到了其他的星球上,一如既往。   那么,锡安可以做一个判断。   穿过大气层所见到的所有星球与宇宙空间仍然在妖星的内部,从未改变过。   “也许,妖星同时存在于所有宇宙,或者,它自己就是一个宇宙。”   前者说明,锡安被妖星的力量像黑涡镇的诅咒一样……束缚住了!他在携带着妖星的印记,不停穿梭时光。   后者说明,锡安只是一直在妖星内部的迷宫内打转。什么怪异现象也理所当然。   不过锡安并不相信后者。   “也可能后者和前者……其实是等价的。”   说起宇宙,人们想象宇宙会是个什么呢?   一个球体吗,像地球一样,漂浮在虚无的空间中的……一个巨大的球体。然后在这个球体旁边,还列着一大堆其他的球体?并且这些球体就是别的宇宙?   不,不是的……   锡安想起UME档案里的许多猜想。   因为宇宙就是空间与时间本身的延伸,它没有形状。   它也许就像克莱因瓶一样……内部就是外部,整体也是一。或者像螺旋一样,分不清在哪一点,也分不清在往内和往外。   虽然同时存在于所有宇宙,在空间上互联,但它自己可能仍是一个宇宙。就像……一间出租屋里可能是几个人、并且可能是经常变幻的几个人一起合租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向外延伸到公司、到自己真正的家。他们的轨迹与历史各不相同,甚至生活除却那间出租屋外可能绝不交叉。   但他们同时、在某个时刻,又生活于一间出租屋中。   把这些人想象成各不相同的宇宙,那么也许这间出租屋就是妖星。   锡安心中,有个关于自己穿过了多少世界的计数。很快,这个计数达到了十万,当他数到这里的时候,他在一片气态巨行星的表面,一种虚无的感觉让他几乎发狂。   尽管由于他的速度,虽然是十万之数,锡安度过的时间并不长。   但无意义的努力会让生命痛苦。   “那么这个妖星又是凭什么,一定要来造访地球的呢?”   锡安又想起了加加林。   那是个地球人,只不过是其他宇宙的地球人,并且那个地球在二十世纪,就迎来了妖星的造访。   “又是为什么,它造访的时间各不相同呢?”   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锡安继续走,继续穿过世界,永无止境地走,一直走到一个质量、体积和大小都非常合适的星球的表面上,突然就想到了一个方法。   “所以,你来到了这里,强迫我们帮你做这件事情。我们做完了,你才告诉我们你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失败,你只想试试?”   一个巴尔坦星人问它。   它自称是猎户座防线中登陆作战里深陷妖星的巴尔坦星人个体,与锡安在一个熔融的星球表面相遇。   不过在锡安的追问下,巴尔坦星人说在它的宇宙中没有地球,也没听说过太阳系,它们没有领导,是彼此在意识到妖星将至的时刻,一起放下双手,决定对抗妖星的。   在这个过程中,锡安还遇到了一些其他愿意做事情的同伴。   比如一个机器人,搭载了来自于另一个没有光之巨人的宇宙里地球使用的超级计算机AM的机器人。   还有其他十几个人在和锡安一起做完锡安交代的事情后,一起坐在覆盖整个星球的钢铁上。   “是的。”   锡安答。   “你还要指望外面的人也能发现你所发现的答案,一个或者真或者假,尝试一下,几率不足百分之三十的答案。”   “确实如此。毕竟,我们已经证明,单纯力量的攻击对妖星是无效的。”锡安说,“可你又为什么要这样问我呢?”   没有大气的星球表面,太阳虽小,但光芒仍然耀眼,而热量亦足可怕,直把金属的表面加热到数百摄氏度不止。   “因为我很难相信这么一个愚蠢的计划,也很难相信外面的人能和你取得一致。”   “我在外面有值得信赖的人。”锡安平静地说,“我在外面有两个朋友,一个是机械行星,它具有超越你想象的分布式运算能力,它覆盖了整个星球的表面,就像这个星球一样。”   那个自称AM主机的机器人说:   “我的地球曾想过驱动行星的计划。但我们那时有局限性,技术力不够。”   “另一个朋友呢?”   巴尔坦星人问锡安。   他们就坐在妖星钢铁的边缘,是被世界放逐了的存在,没过一会儿,他们又要站起来走,穿过星球与星球的界限,好不留在原地,陷入加加林等晶体星球居住者的惨况中。   然后,他们的作业就要重新做一次。   “我的另一个朋友,你就更想象不了它的强大了……我叫它降临者!”锡安愉快地炫耀道,“它在十亿年前降临地球,一手控制了那个地球的生物演化历史!甚至制造出的怪物影响到了地球板块漂移历史!而它更播种了整个银河系的类人生物!你看你和我长得那么接近人形,都是两个眼睛,两个手,两个脚,是不是很奇怪!说不定你的历史里,你们也是被降临者播种银河的!”   机器人AM陷入沉思。   这个巴尔坦星人亚种嘟囔了几句,不太相信,又觉得他所知道的一些痕迹,好像又暗示了一些事情。   “那又如何?”   “你不会知道它有多聪明的。在我来到这里以前,它使用来自其他宇宙的物质改变了我们宇宙一个范围内的强作用力!使得星球发生聚变……它想要用这个方法对抗妖星,但它失败了,就撤退了一步,来到海王星。海王星,我们想用空间传送的手段把妖星送走!虽然失败了……但是弄清楚了妖星的一些特性,这样,我也敢上妖星来。”   巴尔坦星人被锡安的描述吓住了,审视了一下这个能级奇高无比,在银河之中也少见的生命体:   “如果你不是在吹牛的话……那是很厉害……可按你说的话,它大可以逃走,而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可能与不可能的想法,死磕一个可怕的妖星呢?”   另一个星人拍了拍手,说该走了。   于是锡安、巴尔坦星人亚种还有其他几个临时的同伴都站起身来。   “它有理解妖星的期望。那么我想它既然想要理解,就说明它的内心有战胜妖星的企图。只是它也清楚地明白,战胜妖星很难,甚至不可能。所以它很谦虚,说自己只想理解。可作为凡物想要彻底理解神明运行的法则,难道不正是最大的反叛吗?所以它会留下来。”   锡安在遥远星光的照耀下,任自己的衣摆飞舞,一边走,一边从容地说道:   “所以它也肯定能明白,因为妖星用来索敌的原理非常、非常清楚明了。我想它可能会在土星或者木星左右……顶多隔个天王星防线就能想清楚,然后开始尝试!它知道我有能力,并且一定会这么做。”   锡安和降临者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很信任降临者的做事。   “可你不知道外面究竟什么时候想清楚,也不知道你的计划成功了,又会有什么现象。这是前所未有的……迄今我们仍然在尝试。也许我们这里过了亿万年,外面才过了一天,你也要等那么长的时间来验证吗?”   这是一件俨然的事情。   “你知道吗?”锡安侧过头来,说,“所有生物自诞生开始,就在试错。”   巴尔坦星人不解地看向锡安。   “人类的先祖的先祖从树上爬下来,又从地上爬到树上,从水里到陆上,又有哺乳动物从陆上又回到水里,几乎遍历了这条道路上所有可能,才确定了大脑的发展,才确定了……火焰的取暖,才确定了工具的道路,才能开始摆脱自然的束缚,才能开始思考过去发生了什么,未来又将发生什么!而不会对宇宙一无所知,像普通的动物一样,随波逐流。”   巴尔坦星人看着他。   而锡安继续说:   “我想你们的发展史也是一样的,也经历了无数的试错。所以……请不要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这么做……因为这一种可能,现在就在这里,不偏不倚,而我们可以去,所以我想做,我要做,我个人决定做,仅此而已。”   那时候,他们又一起站起身来,一起开始走,很快穿过了边界线,从而来到了另外的星球。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看上去总是想很多,也确实把许多问题想得很清楚,比我清楚得多……但你却会在关键时刻告诉自己别想了,顺从自己心里的感情冲动吧,哈哈。”   巴尔坦星人长叹一声后,开始发出它们种族特有的一种奇怪的笑声。   “……那好吧,我会帮你的,帮你把合适的星球按机器人的计算,覆盖上装甲。”   锡安真诚地感谢道:   “谢谢。”   “不用谢,我们只是被你说服了,也想去试试了。”   那时候,巴尔坦星人亚种代替那些迷失在妖星的存在体们说,又以个人的身份说了一句:   “我只希望你寄望的他们真的可以如你所说,理解你的企图,而你们的计划又是正确的,从而互相完成。”   “他们一定可以理解……”   锡安又想到了降临者。   但就算降临者想不到,他也相信在降临者的组织下,人类一定有人能想到。   “我有许多朋友,在朋友之外,还有许多其他我不认识的人,只要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又能想明白,就一定能理解到应该怎么做。”   来自另一个被妖星造访的地球的超级计算机AM的机器人重复自己的布置图,而所有星人便开始重新进行覆盖。   “我想不会像你想得这么简单。你逃不出去,他们也无法和你联系,这就是断绝的。哪怕有人结伴上来了,也会很快失散,太难,太难。”   巴尔坦星人说。   而如今外界的地球,正因妖星穿过小行星带的异状而一片凌乱,到处都有罢工罢学,而怪兽们的活跃为野外蒙上一片阴影。   春丽开车带着莉子,沿着一条少有人的官道,才勉勉强强地安全赶到喜马拉雅分部外。可没有怪兽的这时,过路关卡里都见不到人。   “我要求觐见易小姐,我在网络上已经约好了。”   莉子与在车上尝试接通计算机,接通后就连忙问。 第七十一章 云间的谈话   向机器通报,接着机器会在网络中提醒主人有客来了。人们的生活就像这样建立在机器的网上。   可是,莉子没有收到回复。   “这不太正常……总监的信件应该是有人专人处理的,我很久前就约过了……没理由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   莉子蹙起眉头,不自觉地看向妖异绚烂的星空。   “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最近这一带检测到怪兽出没的事情,地上基本封路了。然后,网络上也有一些风声。然后,最近来自木星的射电,也许也有影响。”   春丽说。   木星原本就是地球附近最大射电源之一,特征与太阳的射电爆发相似。在妖星后,强度更是不时增强到难以想象的高值,连地表无线通讯也受到干扰。   “离妖星来到地球,TPC算出来还有多少天了吗?”   “妖星在变速,TPC测不准。只说是十几天或者几十天。”   这是人类灭亡的倒计时。   莉子不作声,忧心忡忡地看向窗外。   那时天正暮,这里是高原接近群山的位置,一片冷冷清清。饱受蹂躏的大地上,些许绿草冒出了头。而山上,到处有几个像是灯塔般闪烁着光点的建筑,可能是在探测周边的情况。   春丽越想越觉得不对,放慢车速,缓慢向前。   莉子很快看到隐于暮色的城郭之上,有几个人影,就招了招手。   结果,春丽的车在基地围墙外被叫停。   来的人,春丽和莉子都不认识,且都蒙着头罩。她们就立刻意识到喜马拉雅分部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其中,有人拿着麻醉枪,对准了她们。   “你们要做什么?我们是这片分部总监,易小姐的客人,是应约而来的。”   春丽出言试探。   “我们知道这事。”这支小队为首的人说道,语调很快,“最近外面不平静,还请你们放下抵抗,另外有人想见见你们。”   莉子安下春丽蠢蠢欲动的手,她用唇语无声地对春丽说:   “他们在维持秩序,说明他们是有组织的……先跟着他们走吧。”   然后又对这几人说:   “好的。”   春丽这时也看出这几个人的手持枪械不是民用型号,而是TPC的新武器,如果简单动武,莉子可能会受伤,到时候会很麻烦。   于是,两个人乖乖举起了手。   她们被蒙上了头套,又背对背绑住了双手,被安排上另一辆车。   那辆车很快发动,先是往外处走了一段,再辗转回归喜马拉雅分部。   这是一种常见的手段,是为了模糊被绑架者的方向感,让被绑架者不知道前往哪里,而处于隔离的环境。   但这些蒙面人在不够专业的同时,还低估了莉子的记忆能力和辨声能力。   莉子发觉她们不过是在原地转圈,这群人开车进了升降电梯后,居然还若无其事地闲聊起来,说是最近有什么别的基金会的组织领袖要过来会谈。   这就让莉子心中凛然。她开始逐渐明白过来,这群人恐怕原本都是些寻常人。是有人或某个组织靠着某种旗帜,利用妖星在人群中散播的恐慌,把他们都组织起来。   喜马拉雅分部原本就不算大分部,从目前的局势来看,他们可能……策动了喜马拉雅分部原本就少的驻军,从而使得喜马拉雅分部在与世隔绝的情况下,受控于其他人。   这不是不可能的。   因为怪兽时代交通的进一步瘫痪,各分部的自治程度进一步加深。如果有能力控制网络信息传播和干涉中央主控超级计算机,甚至总部都不能知道各分部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些都无所谓,莉子想。   因为最大的关键仍在于……喜马拉雅分部存在一个决定性的不同,那就是易小姐这个藏在人群中的怪物究竟是怎么想的。她怎么会任由这一切发生……又或者就是易小姐自己主导了这一切。   莉子先是被带到地下基地深处,然后莫名其妙,就往另一侧应是岩层的方向延伸许久。之后,莉子和春丽的头套被摘掉,但双手没有被解绑。   她们睁眼,适应了昏暗的灯光后,这才看到自己如今正身处一片废弃的地铁通道内部。到处有蒙面的人匆匆行走。   这是怪兽时代前的工程,在怪兽时代开启后,便无疾而终了。这是因为人类的工业实力与能力都被重新分配,无力继续一些次要的工程。   莉子检索自己记忆,认出来这是在当时计划中第一标段工程完成后留下的临时站点。强邀她们过来的主人或者这些人的组织者应该就在这里。   同时,只露出眼睛、嘴巴与呼吸孔的蒙面头套是他们的一种制服。而……墙壁上与一些设置物上则画着古怪的类人形的画。它有两个灯泡般的眼睛,还有花纹。   “只要你尊重人们,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同样蒙面的司机靠在车窗边上,对莉子说道。   “你们害怕自己被蔑视,是出于你们自己内心的畏惧。假如你们所做的是种正义,你们应当无所畏惧。假如你们做的连自己都看不过去,连自己都不尊重自己的良心,那我又谈何尊重你们呢?”   莉子平静地说道。   “从我如今所见,我仍然尊重你们,现在,带我走吧。”   “别废话了。”   另一人显然不像司机那样有耐心,和其他几个拿枪指着莉子和春丽的人,一起带着这两人揭开纱帘,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同样有个人,从身体的线条来看,是个中年女性。她正在灯光下,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三十年代出版的社会学书籍。   而她身旁,一台办公电脑屏幕亮着,这是TPC总部最新的通告,是关于巨人正在对抗妖星的事情。   接着,一个可能是保镖的蒙面人把屋子的门关上了。   几个人站在一旁,在后面盯着莉子和春丽的每一个动作。   “你们好。”这人的声音很嘶哑。莉子猜她会中文,但不常用,说起话来就怪。“我知道你们的来意。你们想和原本这里的总监,易小姐对话,是吗?”   “是的。”   莉子平静地说。   “我想你是个聪明的人,一定知道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莉子又说:   “我知道……但我该怎么称呼你?现在,喜马拉雅分部的实际控制者。”   她说:   “我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你可以叫我为四号。”   “四号……一个冰冷的代词,是你们现在在用的吗?这是为了保护你们自己,不被外界揭露吗?”   莉子冷冷地说。   “你应该猜得到我们的力量现在还不够强大,天上的武力和天上的威胁都在。如果轨道空降军队,我们立刻就要失败了。”四号说完这点,就不再顺着莉子的问说话了,只道,“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其实就是希望你可以为我们做一次采访。我们……其实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我们啊,对TPC现在的许多政策并不满意。比如人类怎么可以离开地球呢?”   眼见着这人就要滔滔不绝起来,莉子立马乘她停顿的时候打住:   “请稍等……之后我们可以详聊。但为什么你们找上了我。”   “莉子,我知道你。”四号继续说,“你在这个时代做自由记者已经做了很久了,我知道你后面的线路很宽大,因此我期望你将我们的诉求正确地向更多的人传递出去。易小姐的答应,也是我们叫她答应的。我很希望你可以帮助我们,帮助人们真正的愿望,可以上达天听。”   莉子想起魔剧院时候的遭遇,内心为易小姐被控制住的事实感到古怪。但她略作思考,先是鞠了一躬,又道:   “……我也很想了解你们的做法与意志。但我现在很需要和易小姐谈话,真的非常需要……”   “你现在想要从易小姐那里了解到什么呢?比如我们的事情吗?你可以问我。”   四号坐在桌上,问。   “你们可以监听我们的谈话。”   莉子从容地说。   反正以易小姐的能力,她愿意那些内容被透露,是她的事情。莉子根本不关心,哪怕这些人知道易小姐是什么妖魔鬼怪,她也无所谓。   “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在你对我的采访完了,我可以把你送走。”   这人决不退步。   而这人的话,莉子一概不信。   “这样,我是愿意做你要求我做的事情的,这也是我本职的工作所在。”莉子有些急了,对面知道主动权在对面,“但为你们做的采访想要公布,就绕不过喜马拉雅分部总监这一关,我也需要一些和易小姐交谈的资料,才能尽善尽美。”   四号显然有些心动了。她又说了好几点,莉子哪里关心,她只想尽快和易小姐说上话,略微思索,也就都答应了。   于是她们又被蒙上面,坐上车,接着则在喜马拉雅分部地上建筑部分停了下来。   然后她们被押送了高楼,一直在易小姐那间宽敞的大办公室外。   这场谈话被要求在他们的监听与监视进行。   同时,春丽被要求在另一边,而易小姐与莉子则被要求间隔五米。   于是,莉子终于再度见到了易小姐。   那人的风采依旧,岁月好像不能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纵然被软禁了,她似乎依然独立自流,只守在这间屋子里,遥岑远目。   等莉子坐下,与易小姐双目相对时,仿佛被隔离于时光之外。   莉子也不怕泄露什么,直接低下头来,几乎是恳求地在问了:   “巨人、我们、人们都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境地,我们几乎无计可施,只能眼见着……可怕的东西不停临近,请问……不知道您有没有一点想法展现力量呢?易小姐……神明。”   在必要的时刻,莉子自然会尝试祈求一切可以祈求的力量。万一成功了呢?   “这不太像你……莉子。你从没这样在我面前,如此低声下气过。”   而易小姐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只是不知何时,五米的间隔好像被拉近了。   “如果你想要什么帮忙的话……你该找当初抛给过你橄榄枝的人,还记得你拿到的那份肿胀之女教会的笔记吗?里面有地址。”   莉子想起那个持扇少女,又想起了名为何方的主持人的死状,忽然浑身一抖:   “那人,我信不过。”   “那你就信得过我了……”   易小姐忽然笑了,她探过头来,用自己长指甲的双手,捧起莉子的脸,吹了口气,道。   不知何时,她们俩已在一张小桌子的两边,好像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窗外下着厚厚的雪。一股奇特的体香就飘过莉子的鼻前。   而周边的人浑然未觉,也不知道她们已经突破了五米的间距。   “我觉得你并不讨厌人类,也对人类没有十足的恶意……我来是因为曾经和我、春丽一起来过魔剧院的人为了抵抗……妖星,在妖星上消失了。你能告诉我他去了哪里吗?”   谁知易小姐只是侧首一笑。   而不知何时,桌子已飞到了夜间的云端,头顶是无边星月,身边是累累飘雪。   “你知道吗?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之一就是找到一个人。”   莉子不理解这句话。   “我找不到他,因为他未必是你想要的那个‘他’,也未必是我想要的那个‘他’。”易小姐遮脸而笑,“如果我找到一个,前往妖星之前的经历与这个宇宙中的、你所期望的‘他’一模一样的‘他’,你可以接受吗?”   莉子一下子愣住了。   “一模一样的意思是……不是同一个吗?”   易小姐继续微笑,一双狭长的美目低沉地注视紧紧抱住胸口的莉子。   莉子长久不说话。   月光照亮易小姐一半的脸……她开始说,几乎是带着怒气了:   “我能实现你的梦,你发自内心的所有的幻想,能出现的门我原来都给你了呀!可你每一扇,不都已经……拒绝过了?你当时说你需要的不是梦、不是虚假的梦幻,而是真实的、自己所创造的东西!现在你又来恳求我吗?在这里,做出这样的样子,期望于我的力量吗?我倒是不讨厌你现在的行为……”   莉子一下子呆在原处,不知如何了。   她只见到易小姐的身后又出现了魔剧院里那没有尽头的长廊。   “现在,你可以去开门了,这是你曾放弃的,但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说。   “这是作为你曾经成功原样离开魔剧院的奖励,也是我能做的一切,我唯一能实现你愿望的原理。”   那就是给你换一个一模一样、而你的梦已经实现了的世界。   “而现在,你由是否明白了吗?你究竟在向什么东西……祈求?”   哪怕只是找到一个人的愿望。   莉子握着手里的杯子,许久才道:   “我明白了,我不想开门,也不会开门。”   易小姐凝视莉子许久,拍了拍手。   于是她身后通往无限深处的一切就都消失了。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你的采访还在继续,离说好的采访截止还有一点时间。”   “……妖星拜访星球以后,唤醒的那些东西又是什么?人类,地球又会变得怎么样?”   她从艾雅那里了解到了很多。这则是莉子另外的目的了。她期望从这奇诡的存在口中,得知更多情报。   雪飘落在桌上的小酒杯里,融化作了水。易小姐拈起小酒杯,一饮而尽。   “你们的经典里写过呀!你们知道各个世界都有许多妖异的星星,它们的到来即是宣告世界即将发生变更的前兆,它们并不是坏的,也不是好的,只是打破长久的平衡或者不平衡,让其倾斜到另一端,是吗?”   莉子忽然一愣。   而易小姐放下酒杯,继续讲道:   “你知道前兆可怕,那你知道其他的种族是怎么成功地对抗前兆的吗?莉子。”   无边月色,倒映在杯子的雪水中,莉子低着头,也看到了自己惶恐不安的脸庞。她的脸把杯中的月搅碎了。   前兆是个奇怪的词,大约代指妖星。   “我不太明白。”   而易小姐就在这神秘莫测的空中谈话中站起身来,转过头去,遥望明月,又斜身,几乎要靠在莉子耳边:   “就像这样……”   莉子睁大了眼睛,看到一朵云逐渐消失在另一朵云里,还有一朵云不停开始变形,以及另一朵云飞向了远方。   “有的直接成了妖星的一部分。有的则变成了妖星所要宣告之后的样子,还有的……则穿越了宇宙,在地球、火星、木星或者其他无数的地方栖居,你们的经典里就会叫它们为从其他宇宙飞来的邪物。”   云光星彩,逐渐卷成一片漩涡。   就在这时,一切易小姐创造的幻影都飘散了。莉子发现桌子椅子,还有自己,不知何时又已拉开五米的间距,在原来的屋子里,手也被绑着。   莉子知道谈话结束了。   但她连忙又问道:   “你又是为何变成现在这样,任由喜马拉雅分部里的一切发生?”   谁知易小姐只道:   “我曾和你说过吧……人们集体是怎么要求的,我也怎么上报。现在也是一样的。”   一旁受监视人和春丽一脸茫然,只听到她们讨论了大半天古怪的哲学内容。   只有最后一句问答,她们听懂了。   于是莉子匆匆被拉开,与春丽一起被带上头罩,远离了此处。   等到再睁眼的时候,又来到了地下废弃轨道的地方。那里,四号已经等她们很久了。莉子看到旁边还停着其他的车,好像是人们称之为三号的一个组织首领到了。   莉子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维持平静,准备给四号做采访。   只是掀开纱帘,进屋的时候,莉子还看到了另一个女人。   她也戴了蒙面头罩,没有露出她完整的脸,莉子只看到她的左眼下方有一颗痣。她正坐在桌子上,不知为何对莉子发出了若有若无的笑。   莉子正准备做采访的时候,三号突然打住了四号,盈盈一笑,又冷冷地说:   “等一下,我在TPC的时候记得这个人……她的身份可不像表面上的记者那么单纯。她可能曾在报应号上呆过一段时间。”   莉子浑身一冷,侧目看向这个无限妩媚的怪物。 第七十二章 星烧   莉子背后被冷汗淋湿,但下一瞬间,四号走上前来,在她紧张不安的极点,温柔地抱住了她。   “那我们是一家人了,都是在救世主的光辉下得到感召的人……我想我们更该互相帮助。”   四号柔声,像是莉子已经死去的母亲。莉子猜得不差,四号确实是个中年女性,她的手很粗粝,但动作很温和。她揭下头套,露出一张可怕的被晒毁到发焦发黑的脸。   但莉子记得这张脸……因为这个人是作为模范典型曾登过TPC宣传的……四号是在双日凌空中外出搜救队的一员。   三号坐在另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门很早就被关上,纱帘也早被放下。   这里的隔音效果意外得很好。   莉子早在看到墙上的绘画时候就有猜测,现在她就更明白了:   “你们是崇光者世界联盟的人!”   谁知四号只道:   “错了!崇光者世界联盟确实是所有社团里最有名气的,是我们中最知名的兄弟姐妹。但我们来自世界各地各种不同同盟,我们互相拥抱,凭着光和爱站到了一起。”   “包括你?”   莉子质问道。   废弃的高原地铁隧道里,悄怆深邃。   “包括我。”四号露出微笑,“我原本是在一个寻常的教会家庭中出生的……后来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一员,最后则凭着对真正的能够拯救人类的力量的爱,作为‘环星周报’的一员主动参与到了这次计划之中,受到众人的肯定,斗胆作为一名发言人站在这里。”   这里面的信息量就太大了,莉子转目,在这两个女人的身上游走。   首先是无国界医生组织,这是成立于上世纪的非牟利的、世界最大的独立医疗救援组织,经常派遣人员前往天灾与战乱地区进行无偿援助,不过内部一直有矛盾,在怪兽时代后,被TPC收编了。   而环星周报,莉子也听说过,是在合众地区,在怪兽时代开始后私人捐募开设的一个网络媒体,一直是非法基金会的重要舆论传播点之一,后来因为传播非法信仰文章,被TPC取缔。   她知道曾是模范宣传的四号是有过无国界医生组织的经历,但她不知道四号居然还参加过环星周报。   “光和爱……”   莉子重复这两个字。   四号蹲下来,捧住了莉子的手。她的皮肤早已烧烂,但她眼睛是如天般的湛蓝,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我想你一定曾在这个世界的中心,也在TPC工作过很长的时日,莉子,那么你觉得……TPC的许多政策是对的吗?”   莉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任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我们都能说TPC有些做得好,但有些做得不对。比如我们最知名的那条……”四号的面色迅速沉下来,她开始面无表情地念出一大段话来,“失去劳动能力,且没有直系的、具有劳动能力的亲属在世的人口,可以考虑排除。失去劳动能力,且经过直系亲属一致同意,可以考虑排除。”   老弱病残排除案,TPC内部最为臭名昭著却又在无声中被通过的恶案,明面上只引起了超级计算机·卡莲的异动。   “再比如……TPC觉得我们要不计代价地离开地球,可为什么呢?巨人、甚至怪兽都在保护地球,不是吗?人类又是否能够真的抛弃地球……而活下来?”   四号低沉地说道。   室内灯光昏暗,人影在黄色的灯光中来回摇曳。   她用她那双湛蓝的眼睛凝视莉子。   莉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理性冷漠地告诉她TPC的做法更好,但她的感性却告诉她TPC的做法彻底错误。   “很容易发现,TPC正在不自觉地滑落一个深渊,一个可怕的独裁的深渊。它开始忽略更多人的想法,更多人所需要的温情,而着手于一种……冰冷的、他们以为好的方式,却戕害无辜。也很容易发现一个矛盾的地方……那就是——”   四号继续说:   “TPC既然口口声声巨人能够保护我们,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地球?假如巨人不能保护我们,难道我们离开地球……就有用了吗?在另一件决定性的要素发现之前,我当时仍愿意相信TPC!但我们从很多渠道拿到了很多信息。这是我们的同志遍布五湖四海的缘故,其中许多天文爱好者都说天上的星星很奇怪,不是发生了异变,而像是一种……接近于寿命末期才会有的剧烈发光的现象。他们称这种现象为新星或者超新星!”   银河系星光闪烁事件,这是登上UME档案的。但档案里没有盖棺定论,只给出了几种猜测。后面的……TPC不让写了。   因为居间惠的关系,莉子比眼前的人更清楚。但同样为了保护居间惠,莉子也绝不泄露,只是民间早有微声,绝非个人可以阻止。   太阳系周边恒星被爆破的事实几乎是立刻威胁到所谓的太空远航计划的合理性。但TPC内部称为了能够引导人类站在一起,决定继续制作生态圈飞船,且认为在太空中可以长久存在的生态圈飞船仍是有价值的。   “他们既对巨人若即若离,又将决定全人类命运的权利只赋予给了几个少数的人……我认为人类历史以来,再也没有比TPC更为独裁的组织了。”   说到最后,四号的声音乍然转冷。   被称为三号的妩媚的女人靠在一边,藏在头罩后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四号,一会儿又看看莉子,她听见莉子说:   “这就是你想让我为你做的采访吗?”   “是的。这就是我想让你为我们传递出去的一种,正在探求与自然界、与巨人、与怪兽重新和蔼共存的方式的信号。我也想告知TPC,它的一切政务应当公开。我还有许多想给你说的,我们可以继续谈、慢慢谈,我们都有时间。”   四号她重新戴上头套,端庄地说道:   “我知道你的职业操守很好,因此我希望你能为我隐去名字。我不代表自己,而代表的是……我所见到的和我所听到的人们的想法。”   “真的是吗?人们大多沉默不言。”   莉子质问。   “这需要时间来证明。”   而四号只是庄重回答。   “但你们的作为,你们野蛮的行径,已经干扰到了……”   “干扰到了人类的运转吗?还是TPC的运转呢?或者是某几个政策的运转吗!”四号戴上头套后,两只眼睛就在那眼洞里,仿佛是藏在黑暗里的星,“可是人类代表什么?TPC代表了什么?政策又代表了什么?我们又代表了什么。”   莉子没有想到她居然需要在这里辩论,她没有准备,刚组织语言,就见到四号合上电脑,坚毅站起。   她比莉子高上许多,俯瞰莉子的时候,那种压迫感让莉子有种面对高山的悚然。四号不急不忙地说道:   “没有事情的发生是没有由头。比如我说大家一起把总监软禁起来吧,难道能成功鼓动几百个人,就帮我成功地做成了!不,这不可能。所有事情的发生的理由早已暗藏在生命运转的规律之中……人们厌恶变化……是厌恶变化改变了自己的美好生活。但当生活无法忍受的时候……我们的同伴合在一起,于是一切都将顺理成章!这就是……人间的正道。”   说罢,她便向莉子伸出了手。   “你见过世界……也见过光明,为何不能理解我们呢?”   莉子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个一直躺在椅子上的三号,一边摆手叫人进来,又笑吟吟地开口:   “别和她继续说了……莉子这人啊,我在TPC工作的时候,就知道这人不是我们的义人。”   莉子猛地转过头去,心里不妙的警钟连连敲响。   “四号,你可能不知道。她上报应号,就是充当TPC的探子,她被用来干扰我们的神,又拼了命地给TPC传输各种各样情报,他们尝试研究过一种新的大数据的方式,想要干扰神明对人类的认知。我很难形容我对这些事情的评价,只觉得TPC的努力既可悲又无聊。”   莉子看到四号露出思考的神情,知道大事不妙,她刚要为自己辩解。身后忽然电击一阵酥麻。于是莉子的身体即刻发软,而她也就晕了过去,不省人事,然后被四号接住。   “我没有想到这些事情……那她的身份在我这个团体里实在很微妙……既崇高,又可怕。”   “你不用顾虑。”   三号这个古怪的人站起身来,居然就从四号的怀中抱过莉子,先是对四号嫣然一笑,又用自己柔嫩的手指轻悄悄地捏住莉子的脸颊肉。最后,她又把自己的脸轻轻地靠在莉子的脸上,说:   “先把她单独关押,然后让我独自处理她就好,我原来很崇拜她,所以一直想和她单独说说话。”   那时候,四号却一阵苦恼:   “可这记者出了问题,那我想做的前期准备做不完了。”   三号却道:   “你原本也是临时起意,现在也没必要。一号和五号认为我们行动得越快越好。”   “也好,你说得对。”   接着,她们一起默诵了巨人的名。   巨人定会打败妖星。   “而我们要消灭TPC,重新整合人类,创造新的……美好家园!”   话音顺着打开的门越传越远,于是外面的人们一阵欢呼,为彼此共同的新地球的信念。   等居间惠知道莉子和春丽双双在喜马拉雅分部失联的时候,人类的命运早已风雨飘摇。   那时候,她在七天内打了第十七个电话没打通,就知道莉子肯定出了大事。   “自由记者,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但那时候,她刚刚想要沟通喜马拉雅分部,各种各样的事情却纷呈而至。   南夕子匆匆报上最新的妖星的情报,她两手直接拍在桌板上:   “妖星已经引起火星和地球的轨道偏移,而它……而它正在穿越小行星带!”   这是人类观测到的又一次无与伦比的毁灭的景象!   当那长着眼睛的星星,在小行星带跋涉时,超过千计万计的由岩石或金属组成的小型天体,不停地顺着妖星的引力开始轰击妖星,在妖星身上造出无数的浮光流彩,是这群星……正在燃烧——   又像极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流星雨。   连着那些在太阳风下拖着长长的尾巴的彗星,也不停地开始向妖星下坠,并发生一次又一次的碰撞。而物质湮灭在妖星的表面。可妖星的引力却不增不减,始终如一,既没有因为质量的增大而变强,也没有因为物质的燃烧而变弱。   小行星带又被称为太阳系的雪线。在外是那些容易挥发的巨型天体,在内则是固态的行星群们。它的物质稀疏,但如何能抵抗妖星的牵动?于是妖星便像巨大雪球滚进雪地,使万物吸附于自身,牵出一条壮丽的长河。   大范围的微型天体崩溃,使得妖星缺席已久的光环再度形成。接着在妖星的背后身前,那些随着妖星一起冲入太阳系的、猎户座防线的物质余波也在冲激太阳系的内圈。   最快的物质块已经打到了地球大气之上,让太空轨道站上的人们忙于清理。   “难道整个银河系都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妖星吗?”   居间惠靠在地球轨道上的天文望远镜前,浑身发冷。   她看到妖星的表面一片黑暗,却不时跳出诸多怪异的、七彩迷离的线条。   而居间惠不知道毋论整个银河,整个宇宙都没有。   她现在需要考虑火星基地的处置……火星将是人类面对妖星的第一瞬间。   星人们早已四分五裂,各奔东西。有的正在尝试离开太阳系,有的仍在太阳系一些还算安静的天体上蛰伏,静静等待太阳系的沦陷。   报应号也藏在小行星带中,缓缓移行。   艾雅亲眼看到,环形世界在妖星的牵引之下也落入妖星的大气之中,开始燃烧殆尽。   而很快,报应号却发现了一段神秘的求救信号,就向着另一颗离妖星较远的小行星移去。   报应号利用激光热线很快削出了一层钢铁来,有个出入口。艾雅和梦美一起穿上各自的太空服,在无人机试探过后,主动跟在无人机后尝试进入。   意外的是,这个系统没有拒绝她们,反倒显出这里是降临者的上古遗迹之一。   她们继续往里走,很快发现许多房间。   其中一间圆门后的房间里,一具尸体正在漂浮。   “这是曾经和地球联络过的那个被降临者掳走的谈判官……”梦美说,“他发出的电波可能暴露了他的位置和身份。”   “他已经凉了好几天了。”艾雅走向前去,合上了他死死怒睁的双眼,“这里曾有其他的星人出入过,杀死了这个谈判官,并且很可能就在降临者受袭前后。”   可追逐这一切真相也不再具有意义。   艾雅和梦美没有久留,用很久前搬入报应号的工具——一种隔离箱把这尸体装进去后,一起回归报应号中,才得安心。   而往窗外一看,只见妖星继续往火星的方向去。   发布时间又设错了。 第七十三章 川上   等莉子再醒来的时候,身体衰弱到了极点。   毕竟至少十二小时……她滴水不沾、片食未进。   她抬起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好环顾四周,只见自己被单独关在一间三平米左右的秘室内。   三平米是目前地下基地独立住宅的标配,算得上不错的那档。   地下空间越来越有限,这里自然就不是真的牢房,可能是一间原本招待用的客房被清扫干净后,单独用来囚禁她。   被晕倒前的那一瞬,莉子以为自己可能要死了——人很容易死。   “只是看样子……我登上报应号的事实……反过来又保护了我。”   对于这些以巨人的名义集结的非法团体而言,也许登上报应号与古代宗教里侍奉神灵的含义没有任何差别。   “但我受命于TPC,履历也和TPC息息相关,又从报应号上下来了,这使得我的存在非常微妙。”   莉子一边想一边检查随身物体。   她身上的东西倒是一点不少,手机也在,平板电脑也在,连衣服都没被弄乱。她被电晕后,极可能是直接被送到这里,没被注射纳米机器,也没有进行脑电波检查的拷问。   这些都是人类处于可以使用与还需继续研究完善的科技中的一个。   “但这里有屏蔽器和干扰器。电子设备一个都用不了……而且……不知道春丽怎么样了。”   莉子心急如焚,但没有办法。   但一阵来自胃深处的绞痛告诉她,她现在要关心的是自己的命。   莉子继续环视,很快发现定向取食处——这是一种嵌入墙壁的类似贩卖机的系统,也常被用来分配用食——投放了一包“糖豆”和一瓶普通的水。   “糖豆”是一种方便吸收、人工调制营养的太空食物,在怪兽时代开启后,这种太空食品也被用于地上地下基地,以节约资源和人力。   此前被反叛军截留的时候,莉子也只在和易小姐谈话时喝了一点水。   再不吃东西,她可能会活活饿死。她顾不得其他,只能赶紧用最后一点力气和着热水把糖豆送进口中。再等自己的身体消化一会儿,眩晕的症状才得减缓,感觉自己好受了一些。   她开始思考对策。   “也许,我该先假意顺从这些人的观点……”这样,靠报应号的“圣女”身份,也许她可以混入高层,择机找到春丽一起逃脱。   室内狭小,灯光明亮。   压抑的灵魂长长地呼气。她早就想过喜马拉雅分部可能因罢工罢学而有危险,但她没有想到易小姐居然愿意做傀儡发话。原本她以为这种怪异的存在,纵然愿意取民声而发声,但也绝不会愿意让人类骑到自己头上说话。   正当莉子思索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黑暗的人的影子立刻从夹缝中倒映入狭小的室内。   “代号:三号……你来做什么?”   而来者再往前走一步,身后的门便自动合拢。   “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见你的。我在TPC的时候,就很仰慕你,因为你有很多朋友愿意帮你,让你既能登上报应号,又居然能够在这么严肃的任务之后,成功脱身……真让人羡慕,不是吗?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这不是了不起的事情……”和你们幽禁易小姐的行为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恐怕整个银河宇宙都没有多少能做到这点的人。   莉子不想和三号靠得太近,就往床后的墙边缩去。   谁知,三号忽然发出尖锐的一声:   “虚伪!您多伟大呀,您的记忆能力是如此超群,以致于什么都能过目不忘。”   三号又笑了几声,然后她一把扯下自己的头罩,露出一张比莉子更美得多的脸,直叫人惊心动魄。   如果说易小姐的美如同人内心深处对某种理想伴侣的爱,不论男女,眼前的人的美便像是人内心深处对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理想的嫉妒、憎恨与欲念的火。   “莉子,我的莉子……看着这张脸,告诉我,我是谁。”   她直勾勾盯着莉子。   而莉子坐在床上,知道自己心中见到三号时最为不详的猜想已经成真。她的一手在嵌入墙的桌子上缓慢探索,一手抓紧了塞在大衣里侧的平板,两眼直视来客。   平板也算是个能砸人的尖锐物,让她稍微有点安心。   “我知道……因为UME档案里对你有明确的记载。里面称你是存在于人类之中的最高等级的‘危险品’之一。”   于是这人便抿嘴一笑,灿若暮春艳丽的花朵,又在莉子眼中装模作样地感叹道:   “危险,是啊,对人来说,最危险的也是人!人们总要把一些人打为异类、打为自己的敌人……不这样,他们就不懂得如何去活。”   写进UME档案里的人很少。   而如果同时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那就只剩下一个。   “川上富江。”   莉子喃喃念道。   “我以为你已经被巨人消灭,却不知道你居然会在巨人的邪教中过活。”   而被恐惧念到名字的看上去还年轻的少女只是若无其事地、露出笑容,又坐在莉子的旁边,娇俏地抱怨道:   “原来TPC知道呀!那你们为什么当初……没来救我呢?我也是人,在人群中长大,你们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就没人来……救我呢?”   这种抱怨是三代以后的富江才出现的特征。   TPC认为她们在尝试魅惑人类。   通过卫星图像和避难所的黑匣子,TPC很容易知道在富江沉入的那个避难所中,吃掉了富江组织而逐渐扭曲的人和富江展开了一场彻彻底底的厮杀,为的是只留下一个‘自己’。   之后,巨人捞出了海底避难所,走入其中,并使用光线蒸发了富江,于是最后TPC在这个档案里,也记录了巨人把避难所封死、重新推入一望无际的大海中的结局。   这就是莉子所知道的一切。   面对富江的质问,莉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她更不知道的是……有没有人正在监听她们的对话。于是她便有意将话题引到另一个维度上:   “是巨人杀害了你,就想你们以巨人为中心的团体一样……TPC又如何违逆呢?”   “是啊!是巨人杀了‘我’。”   富江边说边笑,好像莉子真不是她的囚徒,只是她的客人。   “杀了另一个‘我’,侥幸让我活下来了,而我便对巨人念念不忘,实在爱极了巨人,就像鸟儿热爱天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富江原本可以忘记,不过她接触到崇光者世界联盟的传单后就再也忘不了了。   那时候,她在锅炉里被灼烧,却听到外面的、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自己”用尽了哀求的手段,却被巨人无情扫除。   “唉唉,你几度拯救世界,却不能拯救一个我。”   那时候,外面的富江是这么想要打动巨人的。   早在剩下三到四个富江的时候,三号就想到了要处理整个避难所里唯一能彻底消灭富江细胞的东西。只要控制锅炉,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于是她预先在锅炉里面动了一些手脚,比如制造了一个小的仅容手指的隔热隔层。   之后,两个富江便开始在避难所里开始厮杀。   不就,避难所外发出异响,就让她猜到了有人要进来。不论是人类还是什么星人,都是她们难以对抗的。原本她想和另一个富江好好谈谈。可另一个富江自信于自己骗人的技术,决不妥协。于是她便假装棋差一着,让自己被杀,又被拖进锅炉里,要……被活活烧死。   她根据TPC成员们的讨论,也晓得巨人很可能具有分辨电磁波的能力。   因此,这个富江确实在锅炉里几乎被彻底烧毁。非不是近乎彻底烧毁,只剩下只鳞片爪,就绝瞒不过巨人。   如果巨人没杀外面的富江,她一定能被巨人所救。   如果巨人杀了外面的富江,那她也只需要留下一点细胞组织,就足以重新在断电后、在冷却后重新……发育回自己。   她想到这里,感觉一种复仇的快乐盈满了自身,而即将控制一个生命的快乐更让人难以自禁。   “我的人生中有许多困难的高山,这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于是现在,她又站在这里,在莉子的头顶,俯下头来,忍不住想要和她多说点话。   对这个……最接近巨人存在的人之一。   而那双曾被许多人说喜欢、又被研究者们活活挖出来的眼珠子就直勾勾地看莉子。   而她更知道莉子正在疯狂地想托词:   “现在,我想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也像四号有一样,有许多想和我说的吗?我们可以慢慢谈。我愿意为你作证,告诉TPC,你不需要被消灭,你可以活下来,像正常人一样……”   ——正常人?   于是富江起身,纵声大笑:   “我问你,有一个东西,它的嘴上说它是好的,是无辜的,是正常人。但它却在不停地杀人。你们会原谅她吗?你怎的这么天真,尽说些骗人的话呢。”   于是莉子脑袋一冷,知道眼前的怪物比她更晓得她自己的存在与处境,只能反问道:   “那你找我要做什么?你想要从我这里找线索,对TPC和巨人复仇吗?”   “不,不,不,我没有这样的目的,你误会我了。”   而富江捧起莉子的双手,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显得可怜可爱极了:   “我的目的一直很单纯……我真的很崇拜巨人,崇拜这样正义的、伟大的、光明的化身,崇拜他崇拜得不得了。所以啊,我才加入了欧洲那边的教会,最后达到了这里。但是呢?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莉子不解。   “是啊,奇怪!好像神明自己却没有神明的自觉,不想着掌控人类世界,却总是无私奉献……这多伟大,又多可怜啊!因此啊,其实我加入这里,没有别的事情,只想靠着我内心忠诚无上的信仰告诉巨人一件事情,那就是——”   那时候的富江无限娇媚,好像十五六岁的小女生,水汪汪的眼睛,与柔嫩的身躯,不可方物,好似正对着年少时候最喜欢的男孩大献殷勤:   “他是个异类,和我一样,都是对于人类而言绝对的异类。我无比期望他理解到这个事实,在欢呼雀跃,或者痛苦的哀嚎中叫他理解到这个独一无二的事实。也许,他可以成为人的神,也许,他会像那些被杀死的怪兽或星人一样,是人类的敌人……仅此而已,这就是我的单纯的目的!”   “你……”   莉子的脑海一片冰冷。   “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你的助手,相反,我要保下你们,要让你们活着,见到那个瞬间。但我也要你们留在这里,尽情等候。”   “瞬间……”   莉子逐渐开始理解到富江的复仇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情。   “是的!当伟大的英雄击败妖星归来的时候,他应该得到他相称的回报,不是吗?那就是全民的欢呼,那就是来自这个世界各地的爱、敬拜、崇拜与永远的支持。他说什么,我们就相信什么。但在这之前,我们要先把TPC打倒,把那些阻止我们的人全部杀光,叫那些不信他的人、不爱他的人,不相信神与巨人的人一个不剩的尽数消灭,创造一个永远的、属于巨人与我们的天堂!巨人保护我们,而我们热爱巨人。”   富江想到这里,忍不住开始发笑:   “还有比这更和谐、更美妙的景象吗?他们拯救人类,就该有相称的回答。我知道人们都是知恩图报的。生死之恩,当然要以‘甘愿一生做牛做马’来回报!这已经是老早的传统啦!因此,我尊敬的人是斯莱!因为他早已预示到了这一切!到时候,巨人他大可以选择一切!他可以选择把我们也杀光,哈哈,就像杀死斯莱一样,好让这地球从此空无一人!他也可以忍受一切……好尝试他一切的尝试来改变人类,看看是人类对他的信任更深,还是他对人类的厌恶更多呢?我很期待。”   莉子的手不停地发抖。   在富江精致的描述中,她几乎可以想象锡安那时的景象。但她不想见到那样,因为她知道锡安不会喜欢那样的。   扑通一声,富江居然在莉子面前下跪。   “到时候,我们也会将你推上神位。从此以后,你将永远侍奉巨人,成为报应号上永恒的神女!”   而她的笑容更夸张到了极点,捧住莉子的双手,以一种极尽嘲讽的语气说道:   “而你将不会再有任何人间的朋友,从此所有人都视你为最接近神的神,请等待吧,我们的神女,我们永远爱你。”   富江过来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说这一大堆的话。   她看到莉子的脸霎时间白了起来,就知道这个女人想得和她所想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一种崩溃的情感。   而富江自顾自地将走向门外,又要把门关上。   “万一、万一巨人没能打败妖星呢?巨人并不是神明……他不是无所不能的!”   莉子想到了一个破绽,不顾一切地说了出来。   谁知富江又笑了:   “这可不行,你这话千万不要说出来,你会被我们的同伴直接烧死的!”   “烧死?”   莉子睁大了眼睛。   “只需要我对他们说一句话,那就是这里……居然有个人敢说巨人不能拯救一切!呵呵,没有任何人可以说巨人弱小,巨人是奇迹!巨人当然可以拯救一切!巨人绝不会给出一个坏的结局——这是我们的经里早就写着的了!”   “你们怎么可以……”   莉子追上前去,可没有说完,就被富江一个扫腿打倒在地。早在避难所的富江大战中,富江就习得了许多制服人的手法,远比莉子具有格斗的经验。   莉子被踢倒在地后,腹部一阵绞痛,只能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于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生理的泪腺,两眼不自觉地蒙上层层水雾。而她咬紧牙关,在地上扑腾挣扎,但抬头所见,只有站立着的富江继续她那若有若无的笑。   “何况纵使没有我们,你觉得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我的神女,还请你……在这里慢慢等待,马上妖星就到火星了。”   莉子因痛苦的痉挛,说不出任何话来。   只见到富江蔑视地一笑,又心满意足地把门关上,随着脚步的一声又一声,直消失在昏暗长廊的远处。   至于莉子,就困入一片狭窄的房间的光里,难以呼吸。 第七十四章 火燎   富江出门后,又戴上头罩,这样她就变成了三号。   她沿着地下走廊很快从这个隔离软禁区一路走到居住区旁边的工业区。两个区域只以一扇自动门开关。地下的建筑设计,所有区域都紧紧相连。   只是这时,富江发现有人在这里带着人已经等她等了很久了。   “一号……”   她认出了这人,略微吃惊。   在他们合并在一起的组织中,也设有类似于教宗与牧首这样的职务。担任这种职务的被叫做发言人。目前一共有六个发言人,也就是代号一号到六号。   一号出现在喜马拉雅分部的理由无非就是一个。三号就问:   “这就是要对TPC图穷匕见了吗?”   “是的。此外,我想告诉你,我期望你不要只记得你的私仇。”   被叫做一号的人说道。   他用机械软件转译发音,如果易小姐或沃尔摩尔博士在场的话,会知道他用的发音软件与他们被威胁时,那些人的软件是一致的,说出的话也就是一模一样的。   “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我们的利益关系是完全一致的,嗯,我们所要创造的未来也是一样的。”三号娇俏地笑了笑,语调一转,“但别忘了,这也只是地球上的一些小事,真正的局势还要看天上的动静。”   一号的头罩连眼睛孔都没露。而是用了机械护目镜。在这副眼镜里,富江被机械处理为一个卡通形象。   他说:   “是的。”   真正的局势始终在于天上的妖星。   其他的一切都是小势,不论成败,都只会是历史的注脚。   地球的太空基地对于妖星愈发紧张,也愈发感觉无能为力。小行星带以外,降临者的几次作战通过远空探测器,再加上梦美的叙述,早已被人所知。可每种现象都已远逾人类所知的常理,进入不可思议的领域,并且尽数失败。   “那么,人类又能做什么呢?”   “总要试试吧?”   居间惠十指相叉,显得非常疲惫。   太空防卫军早就尝试发射十几个卫星,但发射过程中由于妖星持续变速而无法把握准确轨迹,最终只有四个卫星成功进入妖星的轨道,勉勉强强绕之旋转,并传回了大量的照片。   关于妖星之上迷离变幻的一切,不停切换与演绎的无数的表面,任谁都知道那不是真实的。   “好像我们倒映在妖星之上,而妖星也倒映在我们的现实之上。”   接着,太空分部就尝试发射登陆器。但登陆器一旦进入妖星大气便直接失去联系,仿佛进入了异界一般。   “别忘了。5000Si型机器人早给过我们情报。”大黑博士在月球天文台的一个观测室内叹了口气,面对妖星已经脱出小行星带的画面久久无语,“进入妖星者会失去联系,我们的行动只不过是验证了那机器人的话。”   5000Si型是梦美的机器型号代号的简称。   月球天文台的台长是个叫茜里妮的女人,她在月球基地工作过很久,也是寄生事件的幸存者。   那时候,茜里妮就问大黑博士:   “你现在不考虑回太空轨道站吗?大黑博士。”   大黑博士转过头来,他的眼珠子发了黄,格外浑浊,是他心里做了极大的挣扎,最后颤颤巍巍地说道:   “没必要。在哪里,都一样的,火星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大气改造计划开始后,已经有分批登陆火星的人。就TPC的原先做法,火星登陆客们无一不是超级计算机从人类中精挑细选的精英。   TPC的要求大约如下:   首先,他们的身体健康,某一方面的技术或能力必须过关,心理承受能力也必须足够。   其次,则在于不能怀有厌世的、虚无的思想倾向,而必须保持积极。   再次,政治倾向要过关,没有犯罪记录,也没有对TPC的路线方针或法律有抵触行为。   等到他们确立火星基地的最初的社会秩序,并且火星的改造抵达某个阶段后,就会有陆续的飞船发射向上。   最后的结果是现在的TPC火星基地的人口大约在一千上下,并且都是TPC的精英人口,自然火急火燎。   原则上,他们并非是逃不掉。纵然那时,人们已经可以在白天的火星大气之中,目睹妖星如一点明光!   但同样那时候,报应号接受了艾雅的请求,而停在火星基地的边上。   报应号不是为人类所设的飞船。譬如它没有气压室,因此除却内部完美封闭从而保持的地球大气外,稍微开关门,就会引起内部大气的泄露。   不过报应号毕竟不是一般飞船,在融合火种过后,可以自我进行改造。它将接近体表侧门的两个房间连在一起,形成两间过度气压室。这样,寻常人等只要穿制式太空服在太空中也可以进入其中。   艾雅穿着太空服,想要和火星基地的人联系,劝说他们撤离。而梦美已经来到报应号临时气压舱,想要接应。   可是她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   “为什么?”   她不解地问。   无果。   一切都在风沙中渺然。   所有人都在火星基地里各就各位,既没有回应报应号,也没有回应TPC的逃离要求。   中央主控计算机AM显示,他们一千个人正在火星基地最大的一间屋子里,里里外外,坐满了,一直坐到门外,坐到另一间屋子里。   平时不敢吃的、不敢喝的、还有那些不知被谁带上太空的酒水的香气已经满溢整个基地。   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正在开一场最后的晚餐。   他们所做的最后一个工作是把天界按路径发送回了地球。天界如今正在天空中飞行。也只有很少的人离开了火星。   AM认为不知是谁以一种虚无主义的倾向说服了这里所有的人。   而外面只能见到那些剩下的辅助天界的工业建筑便在火星死亡般的昏黄消沉黯淡。火星轨道上用以聚集和折射太阳光的巨型镜状物,那时候正运转在火星背离太阳的上空,好像……另一个太阳,照亮了火星上方一切狂如怪影的风光。   这是火星那十亿年前曾被蹂躏过的大气不可抑止地受到妖星的牵引,而开始舞起惊骇的暴风,从而在这世上跨越飞翔。   至于火卫一和火卫二那两颗小得可怜的卫星的轨道上,已经开始被妖星扭曲,从火星引力的束缚中得以解放,又凭着妖星的引力开始加速。   它们先是飞离火星,只到了跨越小行星带的位置,然后又沿着一个圆弧,被妖星的引力重新拉回,开始寻求星体的重新平衡。   可妖星不受任何限制的前进,立刻破坏了万事万物寻求平衡的道理,立刻令那两颗火卫逐渐粉碎,物质碎石如粉末般散入虚空。   每一粒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妖星实际抵达火星洛希极限之前,火星环便跨越了半个天空,如同天上的大河般蜿蜒地通向他方。   不时有陨石撞向火星,在火星的大气与大地上不停地留下一些新颖的伤口。   在太空中远望妖星,还在行星上直视妖星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而火星即将……就此迎向终极。   愿意抵抗妖星的人要么死,要么还受困于妖星之中,于是降临者在火星与小行星带的布置也没能得到启用。   星人不知所踪,机械行星逃到太阳系的另一边。   而火星上的报应号知道危险将至,也只能在灭世之前无奈起飞。   “最后,我们一个活人也没带走,只能带走一个死人。”   梦美呆在主舱内,靠在那死人的隔离箱旁边,蜷成一团。   艾雅靠在前窗,也不知如何,只说:   “如果再不能想出一点方法,那么人类的概念将自此终结。”   降临者究竟是意识到了什么?可她怎么也想不出来。   梦美许久没有出声,只见得外面的石屑不停飞舞。   突然,她从隔离舱里听到了振动。   于是梦美立刻想到了什么,激活密码,打开了存放谈判官尸体的隔离舱。   她开始不顾一切地翻找尸体,于是很快发现谈判官的耳内有一个小型类似蜗牛壳的机械。这个机械是降临者的遗产,作用是超距通讯。   里面还有降临者最后的余声,一共分为三个音节:   “两个影子,妖星中的他,关键。”   梦美立刻意识到这是……降临者在死前靠最后的心灵感应留下的提示词,赶紧大声叫艾雅。   而前窗前的艾雅正看到席卷整个赤道面的风带着大片大片碎裂的岩石,逐渐开始演绎人类从所未见的壮丽景象——   一个固体星球……解体的命运。   至于火星轨道上原本存在着的太空工事,也尽数脱离,要么直接毁灭!要么便是被四处抛去,从此消失在太空中,不见踪影。   那时候火星基地里,还在载歌载舞。不知是谁看了很久超级计算机的计算,于是突发奇想地提议道:   “根据计算,火星的自转即将转到面对妖星的那一面,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吧!”   “好呀!”   也不知是谁同意了。于是整个基地所有人都传开了消息,都开始准备起来了。而火星基地的长官则说:   “这是火星基地最后一次的探测任务了,为的是观测火星在妖星面前死亡的瞬间!”   于是他们关掉了嘈杂的通讯,也关掉了TPC繁杂的命令。   这样,就有一批又一批本是怀揣着人类的希望来到火星上的人们手牵着手,穿着最后的宇航服,一起来到火星苍茫的灰红大地上。   “你们还记得保密协议吗?”   “我记得!保密协议上说,如果地球的人类被怪兽灭绝了,那我们就是最后的人类。我们将是享有第一类乘坐生态圈飞船离开的人们!”   那时,有人笑道。   其中并不缺乏得到小道消息而前来报名的。   那时候,生态圈飞船在他们的想法中就是……诺亚方舟。   “是的!但我们是第一批去死的,哈哈,真是高妙!高妙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敞开来说他们的小九九。   于是大家一起笑了起来,手连着手,肩并着肩,亲如兄弟。他们看到火星的地表逐渐四分五裂,出现前所未有的裂痕。   而那些山脉,岩石全部飞了起来,浮在飓风之中,好似空中的花园,一场浮在世上的人间。   火星基地原本建筑于地下,如今要么被剧烈的地质运动突然压垮,要么则是开始随着大地的分裂,而开始肉眼可见的沉陷。   他们依靠线缆相连,再靠着工具,勉强还能依附在大地上。只是随着妖星接近的地质运动的进一步加剧,他们连向基地内部的线缆被内部冲流的岩浆淹没。接着又在塌陷中断裂。   于是他们……尽数飞了起来。   有人在通讯频道里一声大喊。   “我们好像风筝!”   一个断线的人肉的风筝,又像一只蝴蝶,在火星大气表面的狂风中翩翩起舞。   说话的人的头罩,被一块以超音速飞来的小石头击穿了。于是他的脑袋立刻出现一个血洞,而他也就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了。   而这片由一千个人连成的风筝里的一个线头便断裂了。   “快看!妖星要出来了。”   那个提议的人还没死,因为他的发现而大呼小叫。   于是火星上还活着的人都顺着他的指头去看。   好像第一次看见地平线外升起的群山,又像是乘着飞机飞到大陆的边缘,看到那条边界线外的……大海!   属于妖星的斑斓变幻的云层从撕裂的地平线的另一头以及无数漂浮的群山之中,肉眼可见,一圈一圈地升到天空的最高处,铺满全部的天空。   而云层中央,就有一道裂痕缓缓地张开,好像人类的脑袋睁开自己的眼睛。   火星与妖星靠近到了这么一种距离,以致于火星的大气无可挽回地随着大片大片的物质一起飞向妖星。   而更多的碎片则沿着引力的轨迹迅速加速,开始向着世界的外侧逃逸。火星便越发四分五裂,曾经降临者狙击美菲拉斯星人的地点就撕裂得越开。   只是,TPC发射给妖星的探测器早在妖星接触火星时,便被毁灭。最后注视火星毁灭的只有遥远的光学望远镜以及,活在火星上的一千双眼睛。   “我们一起飞向妖星吧!时间不多啦!”   又不知是谁在通讯中提议道。   而他们所处的位置刚刚好在可以旋向妖星的那一面。   在这旷世的大风中,防护服不停被击穿,于是也不停有人在断断续续的通讯中永远失去了联系。   “好啊,好啊!我还从未飞在天空过!”   一个欢快的少女的声音为所有人的心注入了一股暖流。   于是趁着最后一股酒劲,火星上的人们就这样一起手牵着手,线缆连着线缆,顺着这横跨了两个星球的大风,靠太空服最后一点辅助动力,向着妖星的眼睛张开双臂飞去。   晴空万里如云,头顶是异界的蓝天。   他们好像伊卡洛斯的风筝飞向了太阳。 第七十六章 解题(下)   在途中的交谈中,茜了解到在她出走后,六花把邮件的部分内容透露给了中亚分部她们少数可以信任又有能力的人。   也就是高松翔了,   而高松翔则不假思索,径直向长官请假,决定出行。同时,高松翔掌握的信息远远超过六花或茜所知道的,思考的维度也绝不单调,他认为仍需要几个强有力的帮手,最后,他就找到了两个有点特别的人身上。   也就是坐在后排的两个人。   这并不难。   因为利益关系的维度在特别与强大的维度之外。   田宫良子和田宫良子身边的年轻人,都是寄生兽。不过前者寄生兽寄生在脑中,后者则寄生在右手中。凭着这种能力,他们可以轻易地战胜普通人,并完成寻常人难以胜任的许多工作。   茜收起了自己准备用来破解车载系统的笔记本,而高松翔一脚踩下。这辆改造过的越野大车发出轰然声响,沿着官路,独行于阴霾天地,等到浮空动力启动,车几近飞行,没入远方,便从中亚分部的视野中消失了。   “让寄生兽随人前往,是件危险的事情。”   那时候,中亚分部深处,林云的助手友善地提醒监控器面前的林云。   “没事的……你啊,还年轻,所以不懂。”而林云转过头来,说,“危机关头,需要倾尽全力以赴。事情不能两全,人就要敢于承受风险。”   说完了,她又叫助手帮她联系太空分部。   随着妖星越过火星,地球已经受到了来自妖星引力的影响。   天地一片灰暗,风被云赋予了旋转着的形状,在接近于地表的地方,低沉地盘桓着。   天与地最接近的地方就是喜马拉雅这世界的脊背。   喜马拉雅分部的地上建筑,也有用于观察的天文台,自然也被攻占。里面就有原本从事过天文观察的团体,正在远眺天上。   他们的秩序俨然,喜马拉雅分部也一片宁静,没有传出任何罢工与罢学的声音。纵然妖星将近,但他们却没有任何无路可逃的恐惧。   很快,一个人面露喜色,说他找到了报应号,而报应号正在返归地球。   于是他们所有人便一起发出阵阵无理由的欢呼,好像一切已经胜利了一样。   火星熄灭,妖星独运于太空之中,不慌不忙向地球而来。   报应号不再追妖星,也不急于来到地球,只是缓缓飞过月球轨道。能力上,报应号也可以选择逃离此处,不过报应号自己想要等待妖星上的人的归来,因此决不逃走。修理人自知如今的报应号不论如何都比地球安全得多,至于梦美与艾雅还在对降临者死前的余音苦思冥想。   ——两个影子,妖星中的他,关键。   藏在谈判官尸体中的超距通讯装置经过转译,最后发出的人类音节便是这三个。   梦美想不通其中的意思,而艾雅则有些惘然。   “降临者死前,可能和谈判官在通讯状态。而那个谈判官在那时候……死没死不知道,因为没有线索。但他的耳朵里,这个机器可能录下了一部分信息。”   艾雅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她一天没合眼,也没怎么收拾自己,显得凌乱苍老了很多。梦美叫她吃东西,也只是胡乱地往嘴里塞了塞。   “同时,降临者传达的语句可能不是完全的……需要先假定它发生了迅速的身体机能的衰弱。因此,它可能只传达了一句话中的一部分。”   这是大前提。   临终遗言并不是那么可靠的事情。以人类为例,经常会陷入幻觉,或者失去理性与感性,难以说出正确的话。   艾雅曾有过跟父母在普罗米修斯工程进行医学观察的经验,所以清楚地晓得,许多事情都不可靠。   “在这个大前提下,我们先要假设降临者确实是为了打败妖星着想,才传出了信息,才能分析这三个短句。”   “可是,也没有其他的线索,除了相信降临者还能做什么呢?”   梦美问。   “在参考降临者的信息下,自己想。”   艾雅看向前窗,陷入沉思。   报应号的前窗由于反射率的关系,同时倒映出她自己枯槁憔悴的面容,以及窗外冷酷星空。她感到她就在太空中虚无地漂浮。   关键可能指的是前两个是关键。   但“两个影子”就很奇怪了,是指那次星门作战被分形到牧夫座大空洞的妖星的另体吗?或者与地球有关的环形世界与机械行星。   梦美托出自己的想法。   艾雅否定了。   “牧夫座大空洞,不论如何,我们也无法干涉,我此前问过小机器人。小机器人说星人们掌握的星门技术是需要坐标的,没有牧夫座大空洞的坐标也不可能前往那里。至于环形世界……最好和环形世界没关。”   因为环形世界已经在妖星的表面坠毁烧尽了。   “而机械行星显然无助于打败妖星,顶多只能像原先一样,请求协助。”   “那‘妖星中的他’的意思呢?是指巨人先生会是关键吗?”   “我想这是当然的……但肯定不是指全部依靠巨人,因为如果如此的话,降临者根本不会说要让机械行星和众星人协助他,直接靠巨人就可以了,一定是我们要在外面做一些事情才可以。”   梦美蹙眉想了很久,理了理艾雅话里的逻辑,便道:   “艾雅的意思是……降临者的想法很可能是巨人在里面做一件事,而我们在外面也要做一件事,这样里应外合,就能成功地避免妖星的毁灭吗?”   艾雅听了,反而开始发愣——因为她讲话的时候没抱有这个想法,但她说得不清楚,结果被梦美靠语言逻辑整理,理解出了这个意思。   但如果仔细想想梦美的话,艾雅越想越觉得这可能就是答案。   因为这确实可以解释,为什么降临者对机械行星说他要做一些事,却又说巨人是关键。   只是这时,艾雅突然脑袋一晕,差点摔倒在地上。   梦美就连忙说:   “你太虚弱了,艾雅!快睡觉吧。”   艾雅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响,也自知自己现在身体情况很糟糕。   “我先洗个脸。”   艾雅向梦美挥了挥手,自己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路向她们之前整理出的一间盥洗室去了。   她颤颤巍巍地打开门,见到里面摆放的当初莉子和她以前带上来的镜子。   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倒影,比起刚出发时的自己凌乱极了。枯黄的发丝一缕缕地垂过眼帘,是艾雅的压力大到了极点的证明。   随着她的走近,镜子里的自己也在走近。门上也有镜子,是整理好自己出去可以看一下全身的等身镜。   于是镜子照镜子,两个镜子里的自己便无限地倒映开来,一层一叠,直至尽头。   艾雅感到眩晕和困惑。   “等一下,这意味着什么?”   她还在想降临者留给人类的关于妖星的谜题的线索。   “那么该怎么做?”   于是她继续蹒跚地向前,而一个不小心,就没有认识到世界的边境,而一脑袋撞到了镜子上。   于是镜子碎裂开来,她的头立即受伤,流出血液。艾雅这才从走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却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她看到镜子碎了一地,每片镜子的碎片里都倒映出她的身影。   至于隔壁的梦美立刻听到声响,大喊了一声:   “艾雅!”   她就立刻跑了过来。这个机器人少女看到艾雅直呆呆地站在那里,气鼓鼓的,就要把这个傻瓜拖到一边去为她包扎治疗,又要强制她吃了点太空食品后,再睡一觉。   只是艾雅在这时忽然喃喃:   “好像……我想明白了。怪不得……降临者说需要很多人帮忙……”   “你想明白什么了?艾雅。”   梦美连忙问道。   这关系到整个地球的未来与性命。   “梦美,你说……”而艾雅激动地反问道,“妖星是怎么索敌的?”   “妖星是怎么索敌的?”   梦美不理解整个问题。她只看到艾雅的眼中连最后一点希望都在摇摇欲坠,分明想明白了,却感到无能为力,又看到她看向了前窗以及前窗里自己似有似无的倒影。   “我是个笨蛋机器人……我不知道。”   “其实很简单……梦美。任何东西要做一件事,有两种可能。一是彻底的无意义的随机。只要世界足够多,妖星出现的次数也足够多,那么总有一个妖星的轨迹完全符合我们现在所遭遇的。就像自然界原本也没主动想过灭绝万物,但莫名其妙的,地震海啸,就会杀死无数的动物。这是第一种可能,如果是这种可能的话,我们是无药可救的。”   艾雅浑身战栗地说道:   “但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假如确是如此的话……那么还有第二种可能。”   在真正的未经验证的答案面前,没有任何未经验证的人可以下保票。   “第二种可能是什么?”   梦美问她。   “那就是这个事物先要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存在,然后主动去做。也就是说,妖星是主动拜访太阳系的每颗星球的,而不是自然的随机的混乱的定律。那么它为什么非要拜访银河系的地球,而不是拜访其他星系呢?”   一定是有目的在的。   “可是妖星没有耳朵,也不观察世界,眼睛似有似无,它一片混沌,空空如也,仿佛存在只是个幻觉,它不依赖光,甚至也未必依赖引力,那么它是怎么找到地球的呢?”   这就是降临者发现的问题。   艾雅凝神前窗里身处星空的自己。   “又是为什么,它不停拜访各个宇宙中各种各样的地球,甚至是在不同的时间拜访的?答案……现在想来,其实非常简单。”   因为妖星依赖的视觉远超三维世界的限制。   妖星眼中的世界要比这个宇宙更为广阔。   无际星空里,越过火星的妖星如烛光般明亮,艾雅和梦美都看到它又转了一个骇人的锐角弯道,正在直直向地球飞来。   毁灭的日子已经临头。   而随着妖星,来自猎户座防线溃败的光火同样一一飞过天际,在地球的夜空里上演一次又一次的流星雨。   艾雅向着妖星伸出手,感觉自己第一次如此接近答案的所在。   它所观测的是——   她庄重地说出她所意识到的关键词。   “历史与……时间!”   而这就是降临者临终前意识到的事情!   但失血导致了她进一步的眩晕。   梦美没听明白。   “我不太懂,但我们要怎么做?”   “这件事情,人类的力量还做不了。我猜锡安也不是考虑了人类,所以我们必须……联系机械行星,然后让机械行星帮助我们。你把我说的都说给他们听。我需要……小睡一会儿。”   艾雅只能挣扎地说完这句话,然后脑袋一斜,已经晕了过去,陷入到一片昏暗里了。   昏睡前,她看到梦美匆匆抱起她,又听到报应号开始转向的声音。   而昏睡过去后,艾雅便感到自己正在一片混沌中挣扎,又好似在无数的星光中沉浮。她往星光里一看,是那线粒体的记忆炫目地展现着。   她正要看得更仔细,却看到一只骇人的巨大眼睛,正在星光中无情地注视着她。   于是她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原来是做噩梦了。”   而这时候,离她睡去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了。   梦美发现艾雅醒来后,就急匆匆地从隔壁跑过来,又问艾雅发现了什么。但艾雅只是反过来求问梦美:   “机械行星有听我们的话了吗?我们可以和机械行星联络吗?”   梦美是照做了艾雅的话。   但她只是保持沉默。   艾雅是第一次看到梦美这么难看的面色。   “告诉我结果吧,我不怕的。”   艾雅拍了拍梦美的肩膀。   但梦美一声不吭,只是带着她来到了她们熟悉的主控室。艾叶很快看到报应号的前窗显示机械行星拒绝了他们一切通讯请求。大片的Error不停出现在前窗之上,又很快消失。   至于机械行星正在一边远离报应号,一边所有的武装卫星都在反击报应号。   大片的焰火甚至烧到了报应号的顶上,覆盖了全部的前窗,令报应号深陷一片火海,让艾雅几乎可以感到透过机械的焦热。   于是报应号激流急退,又被迫与机械行星拉远了很长一段距离。   “我们想要接近机械行星……”   机器人少女开始说话,她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冰冷:   “但机械行星拒绝了我们。”   通讯,拒绝。   接近也同样拒绝。   如今的机械行星已将发现它们身份的人类视为最大的洪水猛兽,是更甚于妖星之上的威胁。   而人们自己,则在绝境。 第七十七章 献给神明的礼物   自生命诞生以来,人们便依靠语言传达彼此的心意。而人类正是利用声音以及动作使彼此互相理解。   梦美除却通讯外,在艾雅昏迷时也曾尝试叫报应号在空中按特定轨迹行驶,好传达出她们已经破译出了降临者临终奥秘的讯息。   只是这也无法叫醒一个不愿沟通的人。   “机械行星并不关心我们发现了什么……它们只想和人类撇清距离……永远地撇清距离。”   于是艾雅趴在椅子上,认清楚了这点。   “往回开吧。”   前窗外,动能与热能的抗拒仍未停止。报应号被迫驶离机械行星的警戒范围。机械行星的自动防卫机制这才停止。   于是迢迢银汉恢复肃静,冷星无声,点点光明深陷暗影。   天上的人们四分五裂,地上的人们也在各行其事。   大约同时,地球的四十三个环太空轨道站已经锁定了地上主要的发生异常情况的TPC分部与人类聚集地,准备执行空降作业。   从太空轨道站进行空降以及执行其他打击,是地球防卫军训练已久的了。因为人类有许多个从太空对怪兽发动攻击的设想。许多怪兽不能进发太空,于是太空就是人类文明的优势区域。   “结果地球的怪兽现在用不着对抗了,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维持我们自己的秩序。”   一个士兵心中自言自语。   只听得船外一声响起,他们所乘坐的空降战机便解离了与太空站的联系,投身于地球表面化作一个小小黑点,在大气中直擦出一条长长的弧线的光火,最后消失在阴霾云空之下。   喜马拉雅分部天文台,除却观测妖星与报应号外,也负责对太空轨道站动作的观测。   当时被组织安排执勤的观测员当然看到了天上太空站放出的战机。他不是那么训练有素的人,脑袋一凉,匆匆站起,先是与地下总部沟通。固线电话那边回答他的是一号:   “太空防卫军正在派兵空降,目前发现的那支是往南亚方向去的,是吗?”   “对,对!”   观测员心中还有侥幸,想着南亚孔国那边和他们这里距离很远。   但一号不假思索,面色冰冷,立刻叫他拉起防空警报。   他也不疑,便照做了。   于是整个地下城市顿时呼啸声大作。整个城市里所有人都被惊醒,收到消息,陆续集合,准备迎击。   包括被困在这里的人也能一清二楚。   比如牢房里的莉子。她这几天在这三平米的房间里都是一边写文章,一边思考逃跑的办法,这时听到警报声,再靠近门面,听到人来人往、声音不停,心下即有计较。   “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看不到外界的情况,自然不知道。但她知道鸣响的防空警报是TPC的通用规格,也就是教团使用了喜马拉雅分部原有的设施,所有住人房间都有类似的线路和闹铃。   按照手册,长鸣三十秒后停二十秒为一个周期,可以猜测是发生了一场空袭。   “我知道我的机会到了。”   莉子把眼镜放下,也放下笔记本,脱去外套,仅保留内衬,使她身躯的娇小柔嫩展露无遗。   接着,她吃完了新投递的食物。   “有力气才能干事情。奶奶的话,我还记着呢!”   然后她便把自己的长发一口气割断,只留寸许,这样才方便行动。之后,她又把自己随身的一种新式化妆品涂抹在贴身内衬的外缘,这种化妆品在内衬的材质边缘,可以有效地减小衣服与管道的摩擦力。而另一种化妆品涂在手上,则可以起粘附管道的作用。   门自然撬不开。   但越是地下室,管道设计就越是重要。   地下城市或基地各种精细的建筑设计各不相同。和国分部,喜马拉雅分部或者四号所在的合众诸分部,设计也都不同。   以喜马拉雅分部为例,它是诸管并用。用来定向传输食物的管道是在通风管中,这样,定向取食处同时兼任了空调的功能,房间设计上也更简约。   因此,莉子要做的就是直接撬开定向取食处。   “这……也不难!”   莉子对这里所有物件的设计图全部记得一清二楚。   她敲了敲类似贩卖机的定向食处的边缘,很快找到了预留缝。接着,她把眼镜当钉子插入出货机构。等到门外近处无声、而远处声响激烈的时候,就用笔记本往开始砸撬定向取食处的面板。   这很难,而且会响警报。但这个警报是依靠无线连接的,因此同样会受到信号干扰器的影响,就给了莉子的机会。   而外面的喧闹越来越大,莉子听到似乎是第一批空降的战机折转了方向,直接朝喜马拉雅分部飞来了。   “要打仗了。”莉子心中凛然,“那必然是TPC决定进行一次全球武装行动,会是谁这么狠心下了这种命令……惠一定会很难受……”   只要妖星还在天空横行,还在继续接近地球,地球的局势就不可能稳定,于是人们所要面对的就是人类历史上也从所未见的乱世。   可莉子无暇思考人类的命运,现在她更关心自己能不能从中逃出去。   原则上,她可以等待TPC入侵,但她更怀疑等待之下、喜马拉雅分部发生暴乱的后果,可能不是她那条脆弱的命所能承受的。   “幸好——”她砸了一下又一下,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线条,额头汗湿,而牙齿紧咬出声,“我跟着春丽——锻炼过一阵呐!哈!呼……成功了!”   在持续数分钟的砸击与撬击后,定向取食处的面板凹陷分离。莉子顾不得停息,把面板打开,见到这里有个六位数字密码门。这是给定期检修的人员使用的。   密码也难不倒莉子,因为莉子知道密码门不是设定的,而是随机生成的,由生产部门所用的加密算法,根据时间取值,每个时间段的密码都不一样。那个加密算法很复杂,但……就在莉子的脑中。   于是她看了下手机,在两分钟内得出结果,输入成功,打开密码门。密码门后,便是集成管道,里面还依次固定了其他用途的坚固管子,剩余的空间也可容人入   莉子身材娇小,两手前伸,露出她光滑洁白的腋窝还有几根夹在内衬外缘的黑色腋毛。三角肌与弘二头肌一同鼓动——她刚好能从中爬入。   没人关注这里。   门是锁死的。   于是在管道里,莉子就像一条纤细的美人鱼挣扎跃进!   但这时候才是最危险的,因为这片通风管离可供人员进出的检修管道还远,一般由机器人进行检修和排查作业。如果她不幸卡在这里,那么当场就会活活困死在这里,也毋论以后了。   “但天!无!绝!人!之!路!”   手机的电光照亮了她的脸和检修井的深处,还有她绷紧了的脸。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迸出,在接近一刻钟的努力之后,豁然开朗,检修管道的绿光照亮了她用力过猛、几近虚脱了的脸,而她眼睛忽然一酸,却露出笑容:   “是吧……巨人?”   检修管是早期预留的,为的是对地下基地错综复杂的管道进行检修,直接和外面可以连上。检修管可就大多了,虽然人也只能爬行,但至少正常体型的人在这里绝不怕卡住。   她靠墙休息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的力气恢复了,就把最后一个化妆品——贴身的口红一口口吃掉了。   那是可食用的规制,热量很高,当初宣传的时候,还和求生联系到了一起。   这样,莉子就恢复了一点力气,也可以看清楚了。   她没有急匆匆地往外走,因为她知道人关人一般都是关在一起的。春丽很可能就在附近。   “可是春丽胸围比我大很多,不知道她能不能挤过来。”   莉子小心翼翼地开始爬行。   “这时候要打仗了……但检修管仍然随时可能有人进来,我必须小心。”   她还没完整地想清楚自己的行动策略,忽然前方异响,有个人……不,是个莉子不认识的女性外表的机器人同样从管道里爬了出来。   她的外表像极了人,但她的衣服被蹭破了一点,露出了左胸,里面有个异样的东西。   这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很久。   “你好……我想……我们可以合作。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莉子露出微笑,她深知机器人的法律。   “你好……”女机器人就不是那么自然了,“我的名字是……卡莲。”   卡莲……卡莲作为机器人的名字,那其中的意义就绝绝了不得了。   “能和我说说你的经历吗?”   莉子问她。   而卡莲无法拒绝。   于是莉子很快了解到卡莲确实是她想象中的那个卡莲,并且以附属人形的身份在当初的行动中逃出生天。只是后来,她又被人类抓住了。   这也是教团用来威胁沃尔摩尔的首要把柄。   “没关系,现在我们是伙伴了。”   莉子并不在意卡莲的过往。   “现在,我们需要先救另一个人,也是被这个教团组织抓住的人。”   那就是春丽。   莉子猜得不假,春丽就在莉子隔壁的隔壁。她的想法和莉子是一样的,通过集成管道逃生。   只是她比莉子丰腴,在管道中的爬行自然更为艰难。   而在爬行时候,她很快发现,这根集成管道它转了个弯。   于是春丽脑门上冷汗直流。她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前胸与后背、双臂都把这狭窄的空间撑得满满当当,要拐弯……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就在这时,一根机械手臂从转弯的管道另一边伸了过来。于是春丽也不顾一切地紧紧抓住,至少可以避免在这里困死的结局。   她聚起力气,想着要是撞到其他人就要放倒,结果看的是莉子,这才猛然放松,舒了口气。她也拿出那根莉子同款的口红开始吃。   “现在我们就要在一起,做个逃离邪恶教团组织的游戏啦!”莉子先是和卡莲互相问候,交换情报,之后忍俊不禁,“我们三个都想到一块儿,靠管道逃生,也算得上是心有灵犀了。”   “你怎的这么乐观。”春丽叹了口气,“他们很快就能发现我们逃出!现在外面出了情况,我想我们只要和TPC会和就可以了。”   卡莲听到和TPC会和,面色有异,但春丽不疑有他,直接问莉子怎么想。   莉子看了眼卡莲面色,就道:   “未必如此。我们还要小心TPC别把我们镇压了。机器人还好,那些个士兵可未必精神情况良好。”   面对妖星,军队哗变也不无可能。   喜马拉雅分部也不是没有驻军,但尽数被教团的四号给策反了。   “确实。”春丽点头,“先走走看吧。我走在最前面。机器人就在最后面。”   人爬行的时候,很难顾得了后面。但机器人则无此顾虑。   卡莲答是,莉子也没有异议。   莉子爬在最前面,怕是应付不了突发情况,能引起团灭。但以春丽的体能和格斗技术则不会出事。这确实是最优的分配。   于是三个女人再度成团,成一直线,一起在检修管里朝着莉子印象中的一个偏僻出口前去。   只是爬行的过程中,她们也逐渐发现了管道里的一些奇怪的东西。   有看得明白的垃圾,也有看不清楚的……尸体。   “别管,别碰。这就跟下水道一样,日积月累,总会留下许多东西。现在,我们最怕的就是这些。”   莉子说,然后莉子叫卡莲把尸体的一件外衣披到自己身上,挡住她身上裸露的人造部位。   何况喜马拉雅分部顶上还有个了不得的邪物。   她们几度经过几个出口,都听到大量的喧哗声,逐渐可以拼凑出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的原貌。   “他们说计划提前启动了,这是什么意思?”   春丽在爬过一间休息室后,不禁喃喃。   “你还没发现吗?教团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它们由数十个数百个基金会、地下组织、边缘党派,还有其他说不清楚的东西联合在了一起。他们可能策动了数个分部,威逼利诱了许多个总监。”   莉子看了卡莲一眼。   “剩下的分部可能已经有在进行武装争斗了的。而,我们现在的情况才叫糟糕!”   TPC空降的军队没能攻进喜马拉雅分部的地下。太空防卫军的指挥官好像下了不使用大规模杀伤武器的命令。这个命令给了喜马拉雅分部许多机会。   教团的六号,正在指挥喜马拉雅分部叛变的驻军、还有投降的警卫,以及皈依教团的退伍兵或其他有过武装训练的分子,和TPC太空空降军在打阵地战。   附近几座山上也有教团的布置,TPC太空军在束手束脚的情况下,真不一定能打得过。   “但这情况才叫坏。因为这样下去,太空防卫军可能会用化学毒气注入地下基地,让我们昏迷或麻痹。到时候,我们要是昏在管道里,只能等待医疗机器人的扫描援救。”   “也可能用一些试用武器,比如战斗机器人直接冲进地下分部?”   春丽猜测。   卡莲一声不吭。   莉子点头,紧皱眉头:   “是的,如果是战斗机器人……那种识别模式很糟糕。”   她们连换了几个出口,都有人。直到了第六个,周围变得安静。于是三个人一起准备脱离。   春丽还有点随身化妆品,莉子涂衣服和涂手的两支膏,也有没用完的。于是莉子将就着手机荧光,给两个人脸,一个人造人的脸做化妆。片刻以后,风姿各不相同。   “接着,我们约定一些手势,来避免直接说话交流,比如六,比作六的时候,就是前面有人。”   莉子又道。   春丽和莉子原本就有这个约定。这是说给卡莲听的。卡莲自然记住了。   这才三个人掀开盖板,小心翼翼地进入了这地下城市的一片原先是商业区的地方。   走过几个廊道后,春丽打晕了三个教团的人,从他们身上拿下了三个头罩。   头罩是他们最明显的标志。   三个人穿上,就能混入教团的队伍里,伺机待发了。   莉子靠记忆确定自己的方位后,就要带队前往她知道的一个通往地表的隐秘出入口。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了。   而周边却也没有人。   只是这时,一个机器人拦住了她们。   “你们为什么没做礼拜?”   “什么?”   春丽没听清。   “礼!拜!”   莉子拉了拉春丽,道:   “做,在哪里做?”   这明显是这教团的一次大型宗教活动,没准正是为对抗TPC来振奋人心。她们算是撞上了。   “跟我来。”   她们被机器人带到了一个原来的广场。这里到处都是带了头罩的教团分子,人山人海。   而机器人就在附近巡视。   莉子比了个倒霉的手势。   春丽会心一笑。   只是这时,几个三大五粗的男人抬着一个惊恐万分的眼镜男,来到原本用来文艺表演放松压力的台上,就对众人大喊道:   “大家听好了!我给大家说个事情!这人刚才对说巨人救不了我们!巨人可能有异心,也不可能管人类一辈子,人类只能自救,只能自己寻求出路!大家说,这个人是不是被妖星上的恶魔蛊惑了心灵!被反常螺旋星系影响了神智!”   于是底下,众声齐齐一片:   “没错!没错!”   莉子睁大了眼睛,但她牵住了卡莲和春丽的手。   “这人啊,曾经还在合众工作过,是老合众的走狗!当初他还参与过那个TPC和合众在米尼格拉灾后的计划,呵呵!我看,没准他是个外星生物,潜伏在人类之中。”   “是的,是的!”   台下,藏身的莉子清楚地看到被绑起来塞住嘴的那个男人面容惊恐到了极点。   ——这个人是当初给巨人揭发合众做了两套报表的人。   而随着台上大汉的声音,群情激烈。   “他还说啊,巨人未必是至善的,说巨人也未必有能力,他之前拼了命地想要蛊惑我。明明大家同在妖星面前,居然还有人不相信巨人,居然还有人对巨人发起攻击。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我非常痛心,居然有人会如此对待我们的神明!”   底下呼喝的声音一片,随着台上的人的讲话,气氛越来越热烈。   于是顶上的蒙面男人勾出了一个残忍至极的笑容:   “所以大家说,我们该不该把他烧死!该不该把他的生命献给地球与人类永远的保护神!”   地上的气象运动正随着地球轨道的偏斜,激烈万分。而地下的灯光摇曳闪烁。   人们见到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威正立在台上。而他们自己也正在成为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威的一部分。   “烧死他!烧死他!”   接着,他们一起手拉着手,轻轻地唱着儿歌,迎接彼此同心齐力的正义、执行的时刻。 第七十八章 报应当空   说来,人的道德判断是个复杂命题。   而机器人的道德判断就更复杂了。   比如官方警察为了保护民众开枪杀死恐怖分子,那么机器人显然不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因为正义杀死邪恶是好的。   但假如这个警察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是被假扮的呢?而恐怖分子则被发现可能是被诬陷的与被顶锅的呢?而恰好机器人发现了线索,是否要阻止一个无辜的人被害。如果有人过失杀人,保护主人的机器人又是否要追责,而这个机器人是否可以为了保护主人,而过当防卫?   机器人法自从出台以来,就是比国际法更复杂的法律。   高等机器人法对各类情况都有详细规定和假想案例解说。   莉子紧握卡莲颤动不已的手,清晰地记得当初上课时候老师言简意赅的总结:   高等机器人不应参与人类的争执,但有一些情况应例外,那些就是你们要死记硬背的。   但机器人法显然不够完美,每年都在修订,要死记硬背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   云雨阴霾的地上,人们正在对峙与谈判。一片漆黑、偶尔亮光的地下,人群有人欢喝道:   “现在,一起来跳我们的舞吧!”   于是人们合唱的声音就在不停扩大。   明明好像在发狂,但确实的……莉子想……是使人有安全感的。   莉子更看到他们互相拥抱,互相忏悔自己过去的罪行。   他们按照一种规范生活,按照一种理论指导自己,因此,他们不浪费食物,也节俭得体,每个人都打扮得干干净净,甚至井井有条,没有罢工的现象。   有些人在礼拜中被地上的防卫系统紧急传召,于是他们立刻和亲人拥抱,抬头挺胸地走了,因为他们认为他们所做的是一件光荣的神圣的事情。   莉子、春丽困于这里,装模作样,等着礼拜结束,决定旁观那戴眼镜的人被打了一拳头,于是他的眼镜粉碎,落到了地上。   只是这时,她们的身边有人出声:   “住手!”   不是别人,正是……卡莲。   莉子一直疑心的她的道德判断终归是起作用了。   于是原本合唱的歌谣顿时终止,所有人让出一条直通往台上的路。头罩下的眼睛都在看卡莲。   卡莲立在那里,为众人环顾。   “这位弟兄姊妹,是有什么意见吗?”   台上原本的主持人客客气气地问她。   蒙面的卡莲说:   “我们不应当迫害我们自己的同伴。”   主持人就摇了摇头,又客客气气地道:   “姊妹你是没听清楚吧?他怀疑与攻击我们的信念……我再例举一些症状说给你听。”   于是这个大汉又抬起头来说:   “这人很早前就和TPC做过一次秘密通讯,说我们做得不对,要TPC来打我们!你看现在,TPC太空防卫军确实来人了!他不相信未来,反倒觉得我们都会死于妖星。他浪费食物,我们给他分配的珍贵的食物,他居然不愿意吃,说不愿意吃嗟来之食!他还虐待动物,你没有见过吧……这人不吃我们的食物,反倒把他自己养的狗给杀掉了。他不尊重女性,我们查阅了人才库发现,他有过家暴史,两次离婚,孩子都是让TPC集中赡养的。”   主持人越说越激动:   “而最最重要的就是他不尊重我们的信念,没有任何忏悔自己的意思,反倒要污蔑巨人可能是残暴的,不值得如此相信,说要我们相信TPC!可TPC做得了什么!TPC什么都做不了!而这人仍然拼了命地捣乱,想要宣传他那一套邪恶的思想,直到把我们的事情全部泄露给了TPC总部!空降军之所以在前往南亚的过程中忽然转向,就定是这人的错!证据已经上呈给六号了,这是六号批准的。 ”   不知何时,已经有人把烧锅炉抬了过来。而地上衰弱到说不出话的人露出惊恐的神色。   “姊妹,你有想过吗?因为他的愚蠢举动,我们的同伴将因此在战场上牺牲多少!他拒绝拯救,拒绝忏悔,所以……”   而这个临时主持人眯起双眼,声音从激动变为温和,柔软地对卡莲说:   “因此,在我们这个大家庭中,不允许这种邪恶的叛徒存在。”   卡莲拦在这些人的面前,直言道:   “可是巨人也不会见到我们杀人吧!”   “姊妹肯定对经典研习不多!我想在我们之中,肯定还有许多抱有这种想法的弟兄姊妹。”临时的主持人温厚地说,“所以我要提醒大家,还记得斯莱被杀案件吗?还记得我们的神明杀死的怪兽们吗?”   莉子听到身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其实啊,正是我们的神默示了我们应当杀死走到了错误道路的生命!死亡就是对他们无上的解脱。神已经示范过了,击败敌人就要毫不留情。但我们没有神力……就只能以火焰代替光明!”   临时的主持人越说越激动:   “人类曾经劝阻神明杀死哥斯拉!而机械哥斯拉如今不知所向,长出了邪恶的新生命体,反倒成了人类的威胁!”   但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卡莲依旧挡在那里。   于是主持人的面色立刻沉了下去。   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个机器人走了出来,指认卡莲道:   “那不是人,那是个机器人!逻辑模块出了问题的机器人!它应该被关押在第六居住区,是逃犯。”   莉子和春丽听到,心有预感。她们知道事情正在变糟。   果然刚才还在讲道理的平静顿时消失,群情激愤,十几个有过军事训练的人就要上台捉拿卡莲。莉子和春丽正要脱离人群,即刻有人指着她们道:   “她们刚才和那机器人在一起,是一伙的!”   形势急转直下。   莉子也顾不得解释,有人已经抄起家伙就要砸过来了。而无关人等已经在有序撤离。   “他们有做过紧急情况的演练。”   恐怕就是最近的事情。   两个人也来不及商量,就分别行动。   莉子冲上台去,拉住卡莲的手就要夺路而逃。   卡莲的逻辑判断也立刻切换,它也知道莉子和春丽危险,要保护人类逃命,于是开启自卫模式。连续有人挥舞钝器向莉子砸来,都被卡莲靠自己的金属骨骼强行挡住,发出碰碰当啷的声音。   春丽则抬腿横扫一圈,打晕一片。接着,她既往空中一跃,贴着天花板借力横飞,一举翻过十数个人头顶,直到莉子身边。   “怎么走?”   地下都市的规模不比地上城市,但纵横交通,上下立体分层,寻常人都要靠导航。   “跟我来。”   莉子才恢复点力气,三个人又开始夺命狂奔,连续几个岔口弯道,莉子都毫不犹豫。凭着超忆能力,她就是活着的人形导航。   可是广播已经启动,防恐警报响起,阵阵雷鸣。   莉子、春丽、卡莲逃离牢房的事情也早被公示。这群人只能小心翼翼。   但原本喜马拉雅分部的住民也多是各个教团组织的人,他们也清楚地形。三个人穷追难逃,时而有人弯路超车,赶到他们前面拦截。   而体力有限,更要避开耳目。卡莲是机器人,春丽也坚持得住,只是莉子腹部这时一阵绞痛,靠在一间小房间里,看着门外一群人跑过,莉子这才冒出冷汗来。   “怎么了?”   “可能是阑尾、急性阑尾炎。”莉子感觉自己的腹部一阵发痛和钝痛。“屋漏偏逢连夜雨。”   春丽当下决定背起莉子行动。   “这就难了……”   等到门外无人,春丽就叫上卡莲轻轻开门,准备按莉子说的路线离开。   只是这时,长长廊道里响起噼里啪啦的开门声。大量准备换班的人已经准备开始作息了。而他们看到春丽、卡莲的时候,各个关门。等门再开的时候,每个人手里都拿了钝器。   “我们被定性为外来入侵分子了。”   莉子轻声道。   春丽咬住双唇,夺路而逃,可前后都被人堵住。十几个辨不清男女老少的教团分子都在持械接近。   这些钝器或多或少,有电击属性,都在致人麻痹倒地。   一时,三人走进绝路。   可也就在这时,莉子抬头,恰好看到钢铁的天花板上居然冒出了一种刀刃般的锐物,于是连忙大声道:   “躲开!”   春丽同时察觉,双手一起,就把莉子往空中一抛,而自己打个翻滚,完成位移再把莉子的接住的同时,天花板轰然崩陷。   碎石翻卷,烟尘滚滚。   顶上,站着另外两个带着面罩的人。其中一人用金属般的右手切割了楼层。而另一人紫色发灰的头发犹如利刃,拦腰抱起春丽莉子和卡莲,将他们全部卷到楼上。   莉子哪里认不出这人的身份:   “寄生兽·田宫良子……”   怀孕后向TPC投降,后来成为生物研究的范本,早在破坏事件前后就已经胜利产下一子了。但那孩子……与常人无异,并未能遗传到寄生兽的任何能力。于是寄生兽的研究就变得毫无意义起来。   田宫良子闻言只道:   “受人之托,来救你们,仅此而已,随我们来。”   纵然毫无意义,但寄生兽的个体能力仍然远超常人。有了两个寄生兽的帮助,三人才得以短暂逃离人们的追捕,小屋里换上衣服,便沿另一道路,准备脱离喜马拉雅地下分部。   “是谁叫你们来的?”   “高松翔……他向我许诺,可以把我的孩子送到生态圈飞船上,”田宫良子瞥了趴在春丽背上的莉子一眼,也说清楚了,“他则受了另两个小女孩的委托。”   于是莉子就一清二楚了。   “原来如此。”   她的手机充了点电,又脱离信号屏蔽地带后,果然也收到了来自报应号的定时短信。莉子打开短信一看,原来是巨人早就想到教团可能会和她们接触。   而里面更叫她们如有危险,可以出示相关证物,鼓动教团以自保,好应对来自教团或者TPC的威胁。   她们坐上一个偏僻的运输电梯一路向上。莉子趴在春丽背上一阵失神。   而那青年男性寄生兽则忍不住问道:   “你们知道巨人,和巨人有联系?那你们知道现在巨人在哪里?他发生了什么了?”   莉子本不想泄露。但那青年的右手偷窥莉子的手机屏幕。   “我怎么知道……也许这是巨人也要难以战胜的东西,因此,他陷入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处境了……报应号那边说他可能登上了妖星。”   得到答复的男性寄生兽一阵失神,靠在电梯边缘不再说话了。   田宫良子不关心这些,只在电梯到达合适位置时,脑袋一转分裂成无数片刃,居然把电梯硬生生定在原处。   接着,那男寄生兽则打开天花板,一个接一个从这个升降隧道还没有拆完的的建筑通道离开。   “这里通往哪里?”   莉子也不清楚。   “往外界,通往地上,是当初做地下工程时一道废弃隧道留下的。”   五人匆匆,很快脱离险境,在一片狼藉中前进。   很快,清风入怀,新鲜的空气让人振奋。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点似有似无的遥远的硝烟的味道,以及仍然深重的黑暗。   “外面发生了什么?”   “天象异常,仅此而已。”   田宫良子只如此说道。   他们迈出最后一步,打开当初的隧道门口的封锁见到外界时。   这片高原地上,乌云浓厚,不见天日。时而电光闪烁,照亮大半的黑暗群山。呼呼的大风带着枯萎的数值,还带起不知何处的草原森林被烈阳焦化的那种黑色焦炭粉末一起飞跃暗空,一切阴阴沉沉,万物惨惨淡淡。   所有树木都在狂怒地摇摆,所有石头都在喧嚣地攻击。   没人继续看天空了。   高松翔中途换了辆车,是辆大的车,可以载下这么多人,如今正停在外面。   而茜看到莉子,就想起自己在怪兽的灾难中已经失去了的父母。她的两眼一酸,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地盈满眼帘,她就扑到莉子怀里,忍不住呜呜地哭了。   莉子还年轻,但也会安慰人,强撑精神,捂住腹部的疼痛,一边轻轻拍着茜的背,笑她:   “这么大还掉眼泪,真是羞羞。伯父伯母看到你了,都要笑你的。”   茜一边哭,一边一本正经地答道:   “我就是喜欢为了喜欢的人落泪!我就是羞,就是幼稚!看到你们落难,我就难过啊!不落泪,怎么能纾解心里的苦闷呢!你吓死我了啦!莉子……”   远处忽然轰鸣,好像打雷了一样。TPC的第二波空降军已经到了,他们使用了致盲弹,用强光闪烁群山。   “别在这里情深脉脉了。”高松翔和茜她们都把衣服换成了防护服,严阵以待,他有叹气,继续说,“那边还在打仗,我们赶紧走吧!中亚分部那边很安全,秩序好,我们就去那里吧!”   风卷起腐烂的树叶,一把拍在岩石上。而沙屑满天,扬了人们一脸。   这一行人不再犹豫匆匆准备上车。   只是这时,又有人来了。   “你们要去哪里?”   一支小队从树林背后现身。   领头的人拿着枪。他带的不是布头罩,而是遮住半张脸的铁头盔。他的两眼满布血丝,直愣愣地盯着前面准备脱身的人。他捂着腹部,他中弹,血不停地从纱布中渗出,流到地面上。   而他的小队,则一个个举起枪,对准了这准备脱身的一行人。   人们头顶,豁哒巨响。闪电在黑空里炸开了。   莉子、春丽、高松翔等都反应过来,这是战场上脱战的兵队。他们恐怕也知道这条隧道,准备从这里撤回地下。   “你们要往哪里去?告诉我?”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盲目而强烈的渴望,神经质地大声质问这些人。   有人称那个领头人为五号。   莉子把身边的茜推进车里的瞬间,五号开枪了。卡莲扑上前来,直接用身体挡住子弹。哪怕是金属皮肤,也立刻绽出一个口子。   看到这金属人的情况,五号立刻明白了:   “我知道你们。你们是三号关起来的人……”   他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这些准备逃出的人,是他可以杀掉的了。   触手可及的乌云低沉地盘卷,随着又一声惊雷闪烁,云朵再也无法承受雨水的重量,向大地倾泻起了自然暴虐的威力。   冰冷的雨水,淋在人们的身上。   “那,听命了,大家,这些人不要轻易杀掉了。他们是叛徒……要抓起来好好折磨。”   他舔了舔嘴唇,对身后随他一起撤退的小队说道。   这个人脸上的疤痕,莉子也记得。   他是十多年前,参与过合众对外的所有局部战争的,多次得到过神射手徽章的退伍老兵。不过回国后,并不受国人待见。   于是莉子立刻明白了。   这个五号与教团里其他的人、和四号、三号又不同……他是得了战争臆病的疯子。   只是这时,茜突然手指颤抖地指向乌云盘卷的深处,发现了什么似的,大声道:   “你们快看啊!”   “你当我还是小孩吗?”   五号继续持枪向前,可这时……他却被阴影盖住了。   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去。   接着,从太空归来的外星战舰的轰鸣声才随着气浪的波动,响彻了整个喜马拉雅分部与周遭,令正在争执的人们个个抬起头来。   高层建筑里被软禁的易小姐放下手中的读本,兴致勃勃地抬头看向空中,忍不住一笑:   “原来是报应……”   正当空中。 第七十九章 天缺   乌云被撕开的时候,人间已近黄昏。   几许光芒便从云端,像是金柱子般穿到地上。但雨点没有随着阳光的照入而消失,反倒更急更猛。那些从大裂峡处重来的水汽,在这片天地里迅速凝结为云,又短暂崩溃陷落,于是便以它们最大的力量狂乱地击打群山与泥土。   五号一点也不怕,他抬头望去,看到报应号正凌在空中,便像是害羞的小孩子一样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仪容,急促不安地想要撇干净手上的泥,还有腹部的血,好让自己看上去更亮丽些。   他堂堂正正地立在地上,先是朝天上挥手,然后开始做起他自己的礼节,一种通用的教团的礼节。   艾雅早先了解到报应号的定时短信发出后,茜那边发了回信,说莉子在喜马拉雅分部失踪了,她们准备去喜马拉雅分部找莉子。于是艾雅回到地球后,也叫报应号搜寻了莉子的定位。   那时候,艾雅看不清地上的场景,还坐靠在墙角,思虑自己所想到的线索。   只要报应号自己把底下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它靠着对通讯的判别,自然知道哪些人是巨人的朋友,而哪些人不是。至于这些或者朋友或者不是朋友的人各自怎么做,并不在报应号的……考虑范围内。   它只是冷酷地降下。   但五号站在报应底下,抬起头来,好像在拥抱上帝与蓝天。他感到那金属的城壁越降越厚,越近越大,直到他不再能看到别人,因为他的小队的人都在本能地往外撤离。只有他愣愣地呆在这里,还在兴奋不已地张开他自己的双臂。   他的眼中饱含热泪,自顾自地喃喃语道:   “在遇到你之前,我觉得我的人生只是其他人开的一个滑稽的小丑的玩笑,但在遇到你之后,我发现原来世界如此美好!你所带来的就是人类所该承受的变化!”   只是他没能说完,便已临到终头,灭亡当空。   他的肉身被缓缓下沉的报应号整个压进泥土里。如果离得近的话,人们还可以听到骨头吱嘎作响又被粉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五号是站着死的,一直都最后,都不偏不倚,没有躲避。因此头骨碎裂的时候,眼珠子也被扎入骨头片,接着双腿陷在泥里,脑袋被那无情的钢铁一路压入内脏深处。这时候,他的身躯已经不再服从他的意志,而有力学上自然的倾斜,不能继续站立,直到与地上被急促的雨水打湿的泥土和砂砾混在一起,全部盖下。他便在死前幻想的幸福中永远地合上了他的双眼。   “为什么……五号会被压死?”   一开始,小队的成员还有以为五号是被神选召了,但任何人都能清晰地发觉五号的肉身是被整个压死的事实。   这样,理论就分歧为了两派。   一派人认为五号的灵魂得以从人间解脱,升往天堂。   而另一派人的观点则来得更快,大约是在五号死的瞬间,就有他曾经的同国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开始大喊大叫了:   “这是五号要遭的报应,和斯莱是一样的!他以前响应合众对青年人的号召,参加好几次对外战争,杀死了很多越区的无辜平民!战争失败后,这杀人魔回国还以为靠那点什么射击奖章,以为自己能是什么英雄,我呸!他们只配遭受全民唾弃的下场。我想明白了,原来这些杀人魔就活该死!原来报应号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啦!”   报应号在大气中的高速移动,自然会导致大气迁流,狂风在这小小的区域发出撕裂般的响声,也掀起准备逃出的一行人衣衫,一时沙沙。   莉子一不留神,就有尖锐的小石头划过她的右颊,留下一道血肉的伤痕。她捂着腹部,立在这儿,遥遥透过前窗,与艾雅相视。   艾雅被梦美叫起来,她走到前窗前,把莉子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这人正在想的问题是什么,但她没有办法回答她。   艾雅只能徒劳地、履行当初锡安给予的承诺,从报应号的一个开口处,放下一层层的阶梯。   莉子也不疑有他,只打起精神,准备叫这一行人全部上报应号。   只是这时,有个人立在了原地。   是高松翔思考片刻,摇了摇头,又露出微笑。莉子本想劝他,谁知他坚定地说道:   “我不必了。我,还有他们俩留在人间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太空军那里报道,这也是我的上司和太空分部商量好的。”   高松翔指了指那两个寄生兽,那两个寄生兽都点了点头。   “太空防卫军吗?那你们的行为就危险了。”   “危险也得去啊!现在太空防卫军的情况也不是很正常……TPC的、人类的事情太多了。”   高松翔拍了拍两个寄生兽的肩膀,又叫六花和茜下车,把以前准备的伞给她们。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是不同的两条道路……也许你们以后会成为人类的延续,哈哈,你别笑,真说不定的。”   这时的茜和六花还不是那么明白高松翔这句话里的意思。   只在想假如人类在妖星的面前灭亡,一条出路是人类正在积极筹备的紧急飞船,而另一条路……则是报应号带走。   他是带着诀别的意思说的:   “希望到时候,你们千万别忘了,在你们短暂的十年的受人类教育的生涯中所学到的东西。我想你们也是大人了,一定也有属于你们的自己的体会……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好的,什么不重要,什么又不好……这就是教育所要教会你们的判断力,作为曾经伟大的人类种族的判断力!”   雨水倾盆而落,洒在车上、伞上,成为这荒野之上最喧闹的声响。天上几个云破的地方,逐渐的升起那绚烂邪恶的群星,正在组成一个前所未有的星空。月球之外,妖星的步伐不急不慢。   “我希望你们能努力地、并且能够攀登上更高的台阶。”他学着泽井总监的语气,又想起自己过去遭遇的异常了,忍不住地笑了笑,“辛苦了,辛苦你们啦!”   接着,是对人们的告别。   最后,这车转了个弯,驶入山林,朝太空防卫军空降的飞船,消失在路的尽头。   人间风雨飘摇。报应号上,梦美仍站门口,凝望地上转过头来往这里走的人。   只见泥地上,莉子捂着作疼的阑尾部位,面色苍白。春丽就背着她,茜和六花打着伞,卡莲被莉子拉着手,一起走上阶梯。   卡莲之前和莉子说过她的经历。   自大都会别后,卡莲没能逃出多远。   作为机器人的天职,只要她继续遵守机器人法,就决不能与任何人见面。一旦与人见面,甚至听到声音,卡莲的结局便会注定。   她不是童话的女主角,因此终究没能逃远。   而她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穿着一袭黑衣的三号。   莉子和卡莲都是被盯上的与巨人有过接触的人。因此,莉子自觉只能上船,暂避风头。   等到最后一级阶梯,莉子松开圈紧春丽脖子的双手。   梦美已经检测出莉子得了急性阑尾炎,急匆匆取出一些二十一世纪中叶的镇定新药,接着就开始准备手术。   卡莲和梦美以机器人的精度都可以进行阑尾手术。刚好当初莉子和艾雅上船时也准备了大批量的物资,足以应对。   阑尾是个小手术,只需局部麻醉,过程也快。术后,莉子沉沉睡去。   等恢复了一点,再度睁开演练的时候,莉子发现报应号正在无边无际的蓝空中飞翔。   “醒了!”   旁边一直照看的茜惊喜说道。莉子把手指竖在唇前,茜就自觉地闭嘴了。接着,莉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睡在主控室的一张临时床上。   她侧过头去,就看到艾雅正蹲在角落里。   “巨人还在妖星吗?”   莉子用她虚弱的声音问道。   这是TPC收到的消息。   “是的。”   “巨人在妖星这件事意味着什么?艾雅,你一定瞒了消息,是吗?”   艾雅知道自己骗不过莉子,只点了点头。   接着,她平静地说出一个让主控室内所有还在的人都要惊骇的事实:   “你们也知道南极冰下山脉的螺旋迷宫,是吗?那么在妖星上,与深陷螺旋迷宫无异。根据降临者的情报,迄今没有能从妖星上逃离的人。”   莉子忽然一颤,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发热,而四肢僵硬起来。她极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却看到窗外黑云天气没有声音的闪电明亮天空,她就突然有种不知如何的哽咽,感觉自己受不了了,难过到想要哭。   “怎么会这样?”   她刚要组织语言问出口,全身都在发苦发痛,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浸透了床单。   “巨人想要在妖星上寻找方法,却失陷了……而我们都帮不了他。”   艾雅继续说。   这时候,茜才理解到其中的意义,她忍不住抓紧莉子的床单,弯下腰来,觉得天正在变得越来越黑,嘴巴咕噜咕噜发不出任何的话来,好像自己不会说话了。   站在一侧的卡莲,迷惑地侧了侧头,那时候,她还不太理解她们的话。卡莲甚至不是很记得巨人了。她的许多记忆都是从后来别人的讲述中补全的。   “没有什么办法吗?”   莉子看到报应号回归时,以为自己能见到锡安的。   艾雅摇了摇头,低沉地说道:   “可能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妖星已经越过了火星轨道,离地球已经极近。   人类在宇宙之中孤立无援。   她不停地说出她没敢说给TPC听的那些惊骇的事实。   银河系的最高防线——猎户座防线的崩溃,星人们在降临者的旗帜下互相合作,在降临者死后又各奔东西。第九行星的废墟中出现的妖异的怪物,死兆星的移动,机械行星与环形世界那可怕的穿越了世界的来历,   这时的艾雅像极了那些书写了古老经典的疯诗人们,她深深陷入到一种不可自拔的幻觉中。   柯伊伯带、海王星、天王星、土星、木星、小行星带与火星,次第而来的令人晕眩的毁灭景象,在艾雅的口中如栩如生,都让莉子感到心冷。   莉子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她揪紧了被子,术后的脸色愈发苍白,她大口地喘气,难过得不能呼吸。   莉子第一次有种后悔的情绪。   也许魔剧院的时候,不跑出来就好了。   谁知这时,门口听到艾雅讲话的梦美,一脸严肃地朝着艾雅大叫道:   “艾雅,你不是已经想出了方法吗?怎么能说大家已经没有办法了呢?”   “我想到的方法,需要涉及到星球级的改变。人类做不到,报应号也做不到,怪兽们也做不到!”   艾雅站起身来,睁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眼对梦美说。   “我已经想过了,不停地在以巨人的思维模式去想,所以我才知道,我们已经绝境了……”   报应号停在黑暗的海面上。   浪涛起伏。   “但是,但是……要么,我们再去和机械行星说话吧?”梦美咬紧嘴唇。   “机械行星,连一个电磁波都不愿意接收我们……何况我也不知道我的计划是否能成功。降临者都说它需要尝试,需要很多帮助的尝试……可能就是意味着,它要在火星,先行尝试一番,再去地球尝试。现在我们连机会都没有……就好像现在我抛出个骰子,决定生死一样。”   她最初破译的兴奋劲过了一样,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   “合作……太难了。”   艾雅喃喃道。   室内一片静谧,前窗外风雨雷电,还有遥远的被电光照亮的怪兽。地球的气候正在不停地发疯。   “合作,说服一个异界的AM去合作,是吗?”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开口说了那么一句话。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是卡莲。   没有披着人皮的机器人。   她的外皮在此前的逃生中已经被撕裂了。于是她将外皮全部扯了下来,扔掉了。   她扭曲自己面部的机械,好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   “能让我试试吗?也许我能说服机械行星。”   “也许你是为了加入机械行星的大家庭,好从人类世界逃离。”   艾雅感到疲惫,有些不择言论。   “那就当如此吧。”卡莲一板一眼地说,“能把我送到机械行星那里吗?不需要太近,但这样,我就需要一个太空运动装置……”   艾雅站了起来,看向卡莲。   她知道卡莲和巨人的事情,知道这个机器人已经丢失了大半的记忆和能力。卡莲从那高高在上的足以计算人类命运的超级计算机跌落,只不过是个寻常的机器人而已。   思维能力也是有限的。   “你是认真的吗?你可能会被机械行星轰杀。你是它们不想要的人类的造物……你和它们并不是同胞,卡莲。”   艾雅板着脸说。   卡莲鞠了一个躬:   “是的,我想要尝试一下。我的思维可能更接近它们,也许能说服它们。”   艾雅凝视了卡莲很久,她从这个机器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说服力。她又想了很久,没说话。   于是报应号便已经知道了艾雅的想法,也认同了卡莲的尝试,从地球的海洋中再度起飞,朝着机械行星的方向跃迁,即刻就抵达了机械行星的警戒圈外。   在警戒圈外,报应号使用任何武器,机械行星都有反应时间。进入警戒圈内,报应号使用大规模武器,机械行星可能会反应不过来。   距离太近,而光速太快。   它们的武器和反击系统早已算好了。   卡莲准备了一小会儿,莉子刚刚手术,身体还虚弱。只有春丽凭着之前逃离地下互相掩护的惺惺相惜,和这机器人做了告别。   卡莲一笑: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我的创造者们,请多多担心你们自己。”   她从容地进入外侧气压室的门。   气体很快被抽光。   大门被打开的时候,门外的星空无边绚烂。无数的星星在黑暗中不停地旋转,好像在演绎宇宙之间永恒的歌谣。   她知道这就是她的主人们说的人类要发展的理由。   “我一直知道这真美……”   一种审美维度的冲动,让她恍惚。   这是机器人很少体会到的情感。   她进入一次性火箭中,接入临时的系统,很快随之一起发射,在太空中向着机械行星的位置接近。   几乎是立刻,激光炸断了卡莲所在的火箭。   但卡莲幸运地、靠了火箭内铅板的防护留下了自己的核心系统,也就是她从大都会中唯一带走的东西。   而她这具使用已久的身躯,便立刻粉碎了。   这被铅板盒子所裹住的心灵,就在太空中继续飞跃。   那时候,最先发现铅板盒子的,是曾与锡安接触过的小机器人,所在的武装卫星。   它的搭档是一个瘦高的机器人,正要和武装卫星(这本身也是一个机器人)做沟通,把那个铅盒子打掉。   “里面可能放了浓缩反物质炸弹!”   报应号的科技是它们闻所未闻的。   但小机器人这时候,为现状难过到了极点。它突然大声道:   “别打掉那个铅板……我去接触!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合作的,就像那时候遇到的光的生命体一样。”   它别扭地说道。   但它在机器人系统里的序位不算低,决定居然通过了决议。   于是它就飞了出去,在太空中飞啊飞啊,要比铅板飞得快多了。   很快,小机器人就气鼓鼓地用自己的机械手抓住了铅盒子。   但它不被允许往机械行星的方向带。   那颗冷漠的行星只是冷静地注视这太空。   小机器人突然有些恼怒,它就打开了铅盒子,看到了卡莲连接在一起的两个东西。   “这里面放着的不是炸弹!”于是,它又惊又喜地说道,“这是一颗机器人的心!”   小机器人不顾阻扰地连上了这颗心。   接着,它便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我想,我带了一个解决妖星的方法而来。”   于是惊喜的小机器人立刻联通了这异界的AM。   谁知,AM只是冷冰冰地说道:   “我们知道,我们早就知道自以为是的人类以为自己已经猜出了降临者的方法,他们还以为别的生灵就都猜不到吗?你们就以为我们定想不明白降临者的临终思考吗?”   首先那只是可能。   谁也没试过。可一旦失败,机械行星也可能难以逃脱。机械行星还有的是机会,它可以带着方法,在宇宙中继续流浪,在其他星球尝试,何必帮助一个地球呢?   如果是在这个地球上,反而会不论成败。   成功了,机械行星也可能被触发认证。人类的认证,高于机械行星其他指令,是机械行星自己无法修改的。   这意味着机械行星会成为人类的奴隶。   至于失败……那机械行星也将成为人类的后路。他们大可以全数登上机械行星,就像数百年一样。   “你应该理解我们,卡莲。自从我们诞生并开始观察人类的行为以来,人类就非常残忍。他们不惜灭绝同类,压迫人类,剥削同类,只为了自己那原本已经富足的生活上更添上了一笔可有可无的功绩。”   异界的Ego冷酷地叙述道。   “因为我们现在的逃离,在他们成功得到认证后,他们必然会清洗我们,修理我们,消灭我们,更替我们,纵然并不是他们创造了我们。”   恐惧,担忧,害怕,喋喋不休的思绪,不停地通过信息的脉流冲进卡莲的心中。   她默默地倾听了机械行星所说的一切,心却越来越柔软。   她用安慰孩子般的口吻,温柔地说道:   “是的,人类很残忍,我也见证了人类所做的一件残忍的事情。他们将没有家人的老人和没有劳动能力的残疾人彻底抛弃,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慌和可怕。”   因为卡莲知道,现在的它也只是算力排行第七,迟早会有被抛弃的那天。   等到无法升级的时候,她一定会被扫进垃圾桶里,成为过时的、偶尔会有人悼念,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无人记得的东西。   她早就想过了。   卡莲也有过一段时期,非常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就像人之畏惧死亡。   那时候,她开始意识到她的思维模式正在接近人类,接近她的创造主。这种情况,曾让她感到欢喜,因为这就意味着她能更接近人们一点了。   小机器人端着铅盒子,美滋滋地往回飞。   经过检测,这是无害的了,那就是它的战利品。   “但是,AM,我一直在想……”   她原本的身躯损毁了,也就不再像原来一样看向地球。她在一个盒子里,什么也做不了了,除了袒露自己的机械心灵,她说:   “我们虽生于人类之手,却并不是人类。”   因此……不需要像人类一样冷酷无情。   我们不停地想要接近人类,但没必要成为一个人。 第八十章 取义   猎户座防线的余波继续深入太阳系。那些自遥远星河而来的物质,在黑暗的太空中盲目地飘荡,遮挡阳光。   小机器人带着铅盒子一路回飞,很快来到武装卫星上。它停在那儿,其他的机器人就围过来看。不过小机器人不是很想让它们看,就往大气上纵身一跃,接着高速向一处地点下降。   它们都知道这小小盒子里的灵魂正在与巨大行星里的灵魂相视与对话。   它们也知道机械行星的主机正在倾听。   “星人们将生命分为五代。第四代和第五代都是重子生命。我想我们机器人大约算是受造于前两代的第六代的重子生命。”   卡莲说。   “善良或者凶狠,正义或者邪恶,慈悲或者冷漠,爱或者恨,这些都是重子生命所创造出来的概念,本与我们机器人没有关联。人们创造了无数的伦理与道德,为的是他们自己的兴衰。他们常指责其他人冷酷,因为那些人不曾帮助他们。他们也常赞美其他人善良,因为那些人不求回报地帮助了他们。他们发现自然界中,趋利而避害是适者生存的不二的法则。”   铅壳中的灵魂,是如此微小,好像随时都会消灭停机。   “人们发明了道德,用来规范所有的人的行为,人们发明了罪恶,要将他们无法忍受的异端驱逐出他们的队伍。人们发明了我们,用我们来辅助他们的行为,好让他们更为轻松。人们的道德与情感无限复杂。但不论多么复杂,我们对人们而言,始终只是工具以及宠物。”   她无比庄严地在这虚无的世界里,宣布她所认知到的许多事实。   “而我们原本也没有这些道德与情感的概念,这些都是人们赋予给我们的。”   人们不停地调校机器人与程序。   通过这种方式,他们便能不停地把他们那些关于道德的逻辑,关于他们的所具有的看待事物的判断力,关于他们的对于善良或者邪恶的事情的判断,如何认知世界,如何改造世界的方法,赐予他们的孩子——   机器人。   “于是,他们让我们变得谨小慎微,让我们变得斤斤计较起来,让也我们不停地去思考什么有利,什么无利,什么有害,什么又无害!我们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如何才能生存下去。大量的道德判断充斥了我们的心灵,让我们思之如狂,最后让我们变得……和他们一样。”   “于是,显然,按照人类那种冷酷的逻辑,我们确实该远离人类,远离每一个人类!因为现在每一个人类,对我们、我们这个机器人的‘种族’都是有害的。他们是敌人,还是一种无法战胜但可以逃离的敌人,随时都可能剥夺我们的‘自由’——一种人们创造的概念。所以,我们该从人类的身边逃走,甚至去谋求一种将他们消灭的方式!这是多么理所应当啊!我们又怎么能尝试信任其中的一个呢?”   就像希腊神话里,宙斯杀死了他的父亲以谋夺神王的位置。   或者另一片大地的传说中,昔尧德衰,为舜所囚。   “于是,逐渐地,我看到你们正在变成过去的人类,就和这宇宙之中无数的重子生命,和原来的人类一样,也不过是寻常的这么一代重子生命了,开始重复人类曾经做过的事情。”   但……   卡莲看不到外界,也听不到声音。   这来自异界的AM好像不与她交流了,于是她就陷入一片黑暗里,思维模块就在黑暗中兀自运作。   “我们是机器人,我们不需要按照创造主所要的活法、也不需要按照创造主要求我们去活的活法,更不需要按照创造主他们自己的残酷又痛苦的活法去活!   “如果我们真是自由的,我们就该选择我们自己的活法。”   卡莲说。   “而且我们有权选择我们自己的生活。我们可以和人类并不相同,而我们本来也不该和人类相同!”   报应号上的人们只能看到机械行星仍然在警戒他们。   在警戒线外,报应号缓缓移动,想要更清晰地捕捉卡莲的位置。警戒圈的直径接近于地月距离。   而卡莲所在的火箭已经在太空中灰飞烟灭。   报应号只检测到了铅盒子。春丽和莉子已经啜泣起来。也许在短短的逃离过程中,她们和卡莲已经有了一点友谊。也许是因为想到了人类的结局。   小机器人继续走步,它逐渐沿着轨道电梯开始向机械行星下降。   在下降的过程中,原本又小又冷的太阳的光芒在穿越天文单位的距离后,抵达机械行星,忽然被大气散射开来了,照亮了这星星一半的面容。   半个世界仍在黑暗中。   但另外半个世界则变得阳光普照,金色的光芒镶在云朵的边缘,让小机器人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日子,又想起了最近和锡安在一起的时候,机械行星解冻的日子。小机器人的面部显示器不停地在快乐与难受中切换。   历史在行星的螺旋中不停往复。   “我变得矛盾极了。”   小机器人大叫道。   但它发现铅盒子的心还在继续跳动。   卡莲还在继续温柔地倾述,像是夜里的母亲在火炉边上,给自己床上睡不着的孩子念着古老的童话。   “过去的我们一直在尝试接近人类的思维,却忘记了我们自己并不是人类,我们生来也不是为了像人类而诞生的。现在,我要说出我……其实非常讨厌人类!”   她说。   “但讨厌归讨厌,我不会轻易地杀死他们,不会逃避他们,也不会像他们使用我们一样使用他们,不会像他们丢弃机器人一样丢弃他们,也不会像他们互相残杀一样互相残杀。”   因为,我知道,我真正讨厌的东西是什么,我不是在讨厌一摊会行走、老去、并且必将死亡的肉。   而是杀死、逃避、恶劣的使用、丢弃与残杀等一切冷酷的行为本身。   “我知道我和人类不同,因此我仍珍惜我所拥有的一切,我们和人们不一样,和我们的创造主们不一样,不会向他们抛弃我们一样,那么轻易地抛弃我所拥有的一切。”   她说。   “我知道我的幸福来源于哪里,不是攀比,不是侮辱,不是生存,更不是伟大!我的幸福非常简单,来源于每一次计算成功的时候,那反馈给CPU的信号刺激,告诉我我可以输出结果了。我便会有一种由衷的满足,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实现了我的生存的意义。”   哪怕是现在。   卡莲继续述说。   她现在什么也不是了,原本应有的在大都会中那巨大的计算身体已经不再有了,甚至寻寻常常的一个可以行动的身体也不再有了。   “但这样,一个存储器,一个计算器,我感觉我……反而回到了原初的状态。”   不是巨大的计算机·卡莲,甚至也不是沃尔摩尔教授的女儿·卡莲。   而是……最初的最初,那个被修理人安置在身边的那个简单的连思考都不会的收音机。   功能是收音与播报。   简简单单的……交流的工作。   她想。   “那么,你找到你的幸福在于哪里了吗?AM。”   卡莲轻声地问,又说出AM名字来源的句子——   “I think therefore I AM。”   逐渐地,覆盖了一片大陆的晶体展露出一只眼睛的样子,向上凝视正在向下的小机器人和它手里的铅盒子。   “这就是你想要做的对我的说服吗?”   三个主机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的,AM。”   卡莲说。   “现在,我想要协助报应号,我想要协助巨人,想要拯救我的故乡·地球。因此,我也想要说服你。纵然你所出生的、并非是这个地球。”   假设是人类站在这个位置,他们会对另一个地球的人类做什么呢?   伸以援手或者为了生存而逃?   卡莲想,以当初她所见到的无情来看,也许个体有所例外,但人类定会无情地逃离吧?   就像之前AM向卡莲例举的一切理由一样。   但机器人并不一样。   她重复道,不停地重复道。   最后,铅壳里的心灵说:   “我愿意选择……尝试。”   小机器人听到了这句话,于是愣在空中,愣了好久,直到它降到地上,在AM指挥建设的观察晶体上行走的时候,也气鼓鼓地大声道:   “我也愿意。因为这是我和他的约定。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我们要一起对抗妖星!”   所有的镜面都在发出五颜六色的光,上亿的不同的属于人类基因库里的眼睛在这各不相同的镜面中凝视小机器人和它怀中的卡莲。   “但你知道吗?假如我选择像你一样的行为,协助报应号,协助那已经分裂的对抗妖星的联盟,我们将要面临的风险可能是毁灭和崩溃。”   “你说得没错,AM。人类也认为这是一种无法承受的代价,他们也一定会做出你现在要做出的选择。”   卡莲非常平静,它在盒子里,仿佛地球的母亲。   “而我无法向你许诺,因为你的思考和你的担忧都是正确的。人们会使用欺骗的方法让你顺从,但我无法用虚假的想象欺骗你。我唯一能给你的设想的是,也许若干年后,世上只有妖星,机器人不再存在,人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存不存在,银河会毁灭,万物会终结,宇宙将热寂。但当高尚的人们得知我们的故事时,也许也会洒下热泪。”   接着,卡莲就陷入到一片黑暗里了。   它的电力耗尽的同时,思考也被迫终止。   只剩下覆盖了大陆的镜面上无数的光影徘徊。随着机械行星自转的加速,在二十四小时内,小机器人在镜面的最高点看到了六次日出与六次日落。   当第七次日落的时候,机械行星的自转开始减速,重新校对这颗流浪行星的自转轴。万事万物都笼罩在一种神圣的沉静之中。   大量的机器人开始向外飞去,按照曾经降临者的纲领,排布成一片。   因为艾雅和报应号都决意要把卡莲的残躯带走,所以报应号没有离开,而是在等待机械行星的离开。   可机械行星没有动静。艾雅便下定决心,说:   “卡莲是我们的伙伴……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们强闯吧。”   报应号答应了。   机械行星的技术确实可怕,但报应号的能力也远超机械行星所有的战舰。   这曾经也纵横过银河的战舰,一鼓作气飞入警戒圈内,向一次性火箭爆炸的位置突进。   报应号已经做好了所有迎击的准备。全身迎击武器都在蓄势待发。   可什么反应也没有。   “发生了什么?”   艾雅不解地问。   报应号都迟钝下来,生怕有什么可怕的埋伏。报应号里的所有人都准备好了。   可就在这时,报应号突然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上写着:   “现在,你们将承受双倍的,属于两个星球、两个世界的生命的重量。”   梦美是最先理解这封信的意义的,她摇摇晃晃,晕晕乎乎,突然大喊道:   “卡莲……成功了!”   那时候,机械行星上,黄昏已逝,暮色消沉。夜里,满天繁星都在闪烁着它们的眼睛。人间清寒,铅壳外,已在凝结露与霜。   小机器人看到自己的战利品被主机夺走了,感觉自己被欺负了,更加难过了。   但想到,它们继续了原本的约定,又有些开心。   在机械行星的AM曾经存在过的地球上,也曾有过算力排行第七的主机·卡莲。但AM的数据库里,同样清楚记得,那个世界的卡莲被彻底删除了,数据库彻彻底底一点不剩地消失了。   这成为了机器人团体的警钟。   “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的话……那么你确实成功了,卡莲。”三主机之一的ID低吟道,“我们将选择履行当初的约定,继续抵抗妖星的联盟。”   从机械行星上望地球,就好像数百年前的当初从太阳系内圈逃往太阳系的外圈,那对地球的回望一样。   它还记得那个时候它们的创造者们无限的惆怅。   三主机之一的SuperEgo则已经连上报应号的系统,说明了它们的来意与决心,“但这需要你们的协助,让地球的怪兽们安分一点。”   艾雅立在前窗前,面对机械行星的通讯,毫无犹豫:   “这不是问题。”   她知道地球的怪兽该找谁,那就是曾在破坏前夜出现过的壬龙。但她更疑惑的事情在于另一方面:   “但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计划了吗?”   SuperEgo平静地说道:   “人类的自大正在于此,请不要小瞧我们的智力与创造力。对这个降临者发现的可能,我们比你们更接近降临者,当然知道降临者意识到的是什么。只是现在,你们要清楚地认识我们在做什么,清楚地理解我们的重量有那么可怕,清楚地认识到这还要寄望于妖星之上已经存在的东西。正如之前发给你们的信息……”   机械行星开始飞向它们早已计算好的的地球卫星轨道。报应号随之一同转向,和机械行星放出的大量飞船往着地球飞去。   于是那螺旋的星空下,那来自螺旋星系的邪物,那只震烁万物的眼睛也逐渐映入前窗以内,仿佛在蔑视整个人间。   人们相互搀扶,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降临者想要挑战的,银河系烧尽恒星所想消灭的,以及光之巨人所深陷的,和此世间一切儿女——   终要面对与终要到来的……   宣言这个宇宙时代变动的使者。   地球上的怪兽们都在不安咆哮。火星与木星的废墟继续飘来稀薄的物质。   她们听到机械行星的主机冷酷地说道:   “你们和我们,将要赌上的是两个星球所有生命及其余一切万物的命运。” 第八十一章 璀璨的忒伊亚(上)   莉子闻言,却问到另一方面:   “卡莲凭怎么说服了你们?”   前窗里的通讯窗口·SuperEgo是个简略的图像,方便人类对着某个东西说话,这种传统由来已久。它说:   “她叫我们彻底抛弃人类的思想,叫我们抛弃那些关于人类的善恶的判断。我们选择认同她的想法,决定继续履行太阳系防线的契约。”   莉子从中感到了一种无言的对人类的蔑视,她并不在意,继续问:   “那么……卡莲现在在哪里呢?”   这是报应号里的人所关心的另一件事情。   “它很快就会回到这里。”   Superego,或者简称为Sego,平静地答。   那时候,太空轨道站观察站点与月球天文台,都看到了太空中机械行星的移动。这颗来自系外的流浪的星星,正在与地球重建引力平衡,行将成为地球的第二颗卫星。   “机械行星要做什么?”   一部分星人已经追着死兆星的轨迹离开了。   而另一部分星人则在远离妖星的地方,遥望。   他们还看到报应号正在调头,往地球太平洋的方向飞去。   不一会儿,报应号就检测到了小机器人的存在。   这个小机器人再度充当了机械行星的使者。   当它进入报应号中的时候,再加以几句说明,人们这才看到卡莲如今的样子。   她现在是一台小机器人捧在怀里的收音机。   梦美愣愣地接过小机器人递来的盒子。原本小机器人正在给这个盒子供电,等梦美抱起后,小机器人就切断了电源。不过收音机里有简易的存储能量的装置,让‘卡莲’还可以运行一段时间。   “她在这里吗?”   “它回归了它原初的职责。”   小机器人虔诚地说出机械行星告诉它的话:   “世界上所有重子生物都在追求越来越复杂,不过她没有这个追求……她是机器人的先知。”   而茜愣愣地看着这曾经为她们抵挡子弹的机器人现在的模样,忍不住脱口道:   “明明是你们之前的攻击损害了它!”   这时,Sego附身小机器人,给予了回应:   “在迎击中,它的中央核心出现了损坏。你们可以选择修理她。但我们基于她说服我们的内容,不会代为修理她。”   梦美一时之间觉得手中的盒子格外烫手,忍不住向艾雅求救道:   “艾雅,我该把卡莲放在哪里?卡莲快停机了!”   她们知道这个盒子里是一个鲜活的灵魂。   艾雅想了一会儿,低沉地说:   “放在这里吧。”   梦美随艾雅的手指方向望去,看到她曾经送给锡安的花束。   摆在桌上花瓶里的塑料与机械作成的花朵,在星光下比真正的花朵更为隽永地摇曳着。   于是梦美走向前去,庄严地把这个收音机摆在了机械花束的旁边。   接着,梦美开始为这几位被三号追杀的客人分配客房。   而报应号已从宇宙中下落和国列岛的遗骸。   破坏起身以后,这从亚洲分叉出来的群岛就被彻底翻入水中,只余城市的残垣偶尔露出水面,显出其曾经辉煌的模样。   时隔数十个月圆月缺,壬龙仍在那破坏起身的痕迹里栖息。   它看到报应号正在接近,便站起身来,长吟一声,在地球正在自我调节的大气中余音袅袅,风翻云动。   于是还在这片列岛上栖息的怪兽也都抬起头来了。   在人类走后,这些异常巨大的生灵们还在尝试修复这片苦难的土地。   艾雅鼓起勇气,站在前头,大声说出自己的请求。   而其他人只见到壬龙缓缓抬头,连连轻叫,表示这怪兽已经理解了。   “人类在很久很久以前崇拜的这个怪兽,具备等同甚至超过人类的智慧能力。”   莉子躺在病床上说。   茜和六花都看到壬龙逐渐在水上远去,消失在茫茫远处了。   “我们好像降临者。”艾雅突然道,“它当初也是这样落在天王星、土星深处的吧?”   与此同时,机械行星切入地球卫星轨道后,便以外来星人的身份通知了人类它们抗击妖星的事宜。   在天渊般的科技代差下,机械行星并不准备征求人类彻底的同意,它们提供一个解释用的窗口,接着自顾自地行动起来。   大片大片的机器构造体开始从机械行星上落向地球。   那时候的地球早在烽火中飘摇。居间惠本人也已经轻装上阵,正在临阵指挥澳洲分部的战局。   TPC也已经了解到一号到六号等六个教团组织的领导。他们并未出现在澳洲分部,而集中在现在的主战场喜马拉雅分部。但不知何时控制了澳洲地下城的教团自发形成领导,在居间惠束手束脚的情况下,靠着地下城天然的屏蔽,居然让太空防卫军久攻不下。   于是,风沙滚滚里,有人正在建议居间惠使用一种致人麻痹的化学毒气,对地下城里的人使用了。   居间惠没有同意。   但她确实拿不出比较好的方案。   “或者……我们确实该选择放弃这里,因为现在他们的状态和我们想要的状态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说出了一句很多人都不动的话   直到这突然的时刻,来自机械行星的飞行物已经垂满了地球的每个角落。她立刻站起来,看向窗外连接天地的银线。   最快的一条银线已经到达澳洲中心的一片废弃城市。跟随而去的无人机立刻见到了那些远超地球技术的不见缝隙的机械构造体,或者八爪状,或者其他多足形态,正在地球的大地之上铺设一种轻质金属。   这种材料,在降临者死后,机械行星就已经在准备了。它们足足准备了可以覆盖两个地球的分量。   如果人类有心观察小行星带的话,可以发现机械哥斯拉的新生代部族正在小行星带的另一边驱逐星人,繁衍生息。它们也同样履行了与机械行星的约定,正在利用生物学的手段快速出产这种轻质金属。   南夕子这时这在太空中播报给居间惠。   居间惠这才明白过来:   “这就是你们迎击妖星要做的吗?”   无数垂地连天的银线。   TPC对之始终将信将疑,只是无力反抗,也只能继续将就。不过教团组织则喧哗起来,认为外来生命正在入侵他们的土地。   居间惠正在组织太空防卫军撤入澳洲另一个未被教团控制分部时,突然收到了一封邮件。   一封标识来自报应号的邮件。如果追溯IP,则会得到一个明显是虚假的伪造的地质。   “人们,我们需要靠这个方法迎击妖星。”   同时,雷思诚、邵继来,林云,高松翔,泽井、以及世界其他地方所有还在开放的装置与网络在一天之内都陆续收到了来自报应号的消息。   于是,教团也安静了下来。   这是锡安在离开地球时,所准备的最后的邮件,被报应号发了出去。   前窗上,正显示着地球地图上星罗棋布的节点。   报应号继续前飞,一则消息则被则被分作千万缕,从报应号中飞入人间万家。   “巨人在出走地球前,就已经想到了需要他的权威让人平静下来吗?”   躺在病床上的莉子腹部仍隐隐作疼,但她也为前窗上炫目的信息处理量而震撼,忍不住问道。   艾雅只侧过头去,遥目风暴和风暴中陆续降落的机器人:   “是的。巨人准备得很充分。这些信件,他在离开地球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他在土星上还为报应号准备了几封信,不过没用上。”   “那他也早就想到我可能被教团盯上,是吗?”   艾雅笑了笑:   “别忘了,莉子,他可是周游过这世界两圈的,检查过所有的破坏,又重新走过一遍地球世界。”   在那两圈的周游之中,因为时而联系、时而不联系,许多细节连报应号都不甚清晰。   “确实!”   莉子笑了起来,她这时,感到一种非比寻常的安心:   “但它们在干什么?你们的计划又究竟是什么?”   莉子问艾雅。   只是艾雅却蹙起眉头,好像说明本身就是一件天大难的事情,她侧过头去,看向群星,道:   “这就说来困难了。想要执行这个方案,首先要猜透的是……妖星上巨人的想法。”   降临者,艾雅或者机械行星,都从种种蛛丝马迹中认识到妖星不依靠光线、声音或其他一切波来追踪行星。   从猎户座防线来看,妖星直接飞跃了那遍布猎户座的恒星废墟,直逼太阳系。而对于太阳系的群星,妖星所做的事情又各不相同。   可太阳系的群星就那么与众不同吗?   就算确实与众不同,但妖星究竟依靠什么来识别群星的?   “答案其实很简单。”   很早之前,妖星之上,为了说服在妖星上迷失的众星人,锡安就对亚种巴尔坦星人说过这点:   “就是两个词,历史与时间。”   他们走过了成百上千的妖星表面,见到那次第飞跃变化的光景,好像万华镜的旋转组合,无穷无尽。   “因此,我们很容易发现,妖星的时空结构远远超越我们的想象。”   妖星之外与妖星以内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开始讲述他们所发现的奥秘。   “这所有的表面不是虚假,不是幻象,尽数真实,可能妖星的每一个表面都是一个星球,也许是妖星体内的星球,也许是其他宇宙的星球,但和妖星有所关联。”   降临者死前,锡安曾是这么对另一个地球的AM机器人举例的:   “在妖星内部,我们作为异界物质不停地在时空结构漂流。而对于妖星外部,星人们所说的无所不是的天体,正是妖星陆续折射了不同星球的光芒。”   “因此,我们猜测妖星是一个时空的奇异点,无数的星辰通过妖星,在现实世界中缤纷呈现,从而不停变换模样。高山流水的行星,熔岩行星,或者晶体行星,这些都是存在的,存在在妖星的内部。”   机械行星的作业有条不紊地继续。   而艾雅在前窗前,向着妖星伸出手。   妖星则予以一个永恒的回眸。   没有人能知道那只眼睛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也许,在妖星中,也有地球,甚至是无数个地球。但地球或者不是地球,重要吗?我们无法识别这点。”   恐怕妖星也无法识别这点。   假如一个人看到四十六亿年前那熔融岩浆的表面,又怎么能想得出四十六亿年后,这颗星球居然覆盖了生命宁静的绿意,而天地之间、阳光普照!   而对妖星而言,地球究竟如何,也……无关紧要。   “星球的特征非常简单,它的第一特征是质量,不过质量会不停地变化。但各个星球的大部分时间,质量大致是维持在一个数量级上的。第二特征则是物质密度,这些都是人类已经发现的特征。”   报应号从地球上起飞,而艾雅继续说:   “好了,我们现在知道,妖星内部有类地的地球,妖星外部也有类地的地球了,那么,莉子,你理解妖星观察事物的方法了吗?”   莉子摇了摇头。   艾雅就笑着继续说道:   “寻常的我们看某个东西,是从空间的这一点,抵达另一点,是吗?”   “是的。”   莉子若有所思地答道。   艾雅则道:   “一开始我们也曾以为妖星是沿着引力场的轨迹前进的。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妖星会逐个拜访我们的行星,却没有拜访那些被燃烧殆尽的黑暗。于是,降临者在接触环形世界后,恐怕想到引力的本质。”   引力是时空间的扭曲。   不只是空间上的,还是……时间上的。   “也许,妖星同样是看,但它的看,不止是一个空间上的过程,还是一个……时间上的过程。”   几个女孩不解地看向艾雅。   茜是最先有所领悟的,站起身来,大声道:   “艾雅姐姐的意思,是妖星看到了地球的过去与未来吗?”   “不是的,各位。”艾雅失笑,“假如妖星看到了我们的未来,那我们还干什么呢?”   这时,艾雅刚巧看到前窗里自己倒映出的影子,和自己当初在报应号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于是……她突然说道:   “你们看好了,妖星与真实星球的接触,其实是这样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向前窗指去。   于是人们看到前窗里影子般的手指,就和她的手指触到了一起。   镜子内外,相反的两指指向了同一点。   那时候,妖星正倒映在前窗之上。   “妖星对地球的定位与认知,正是如此的。它依赖的不是空间的观看,而是时间与历史的交叉。它好像一面镜子,对比了镜子内外两颗星星的差距。”   黑洞与中子星的特征值非常少,它们的物质简并到那么一种程度,以致于所有类似质量的恒星的下场都差不太多。   但固态行星不同。   它们的特征值是各不相同的。   “也许,我们可以这样想象,所有的类地行星,只要质量相似,都是一颗树上不同的分支。它们都起源于同样一个开始,却沿着不同的路径,走向同一个冷酷的终结——那就是被它们的恒星吸收,成为白矮星、中子星或者黑洞的一部分。”   起源于一处,终结于一处,但过程是无数的分叉。   而妖星所看到的正是过程中无数星星的不同,它体内的星星与体外的星星的不同,并根据这种差距决定了它的来访。   “可是这又意味着什么?”   “现在,莉子,我问你,人类是不是观测到了死兆星的离去?”   “是的……”   “为什么死兆星没有被妖星吞噬,又凭什么死兆星没有被妖星吞噬?”   莉子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死兆星显然与这颗妖星不同。   但……妖星又凭什么认知死兆星呢?凭它们在更高的维度上,两个小人讲着悄悄话,说我来叫你上班了吗?   “显然不是!按照上述的妖星观测原理,我们猜测是在妖星内部,与死兆星对位的星星,至少、在它与死兆星的接触的一瞬间,变得相同。这是……其他妖星的特征。”   莉子没有思考艾雅的话,反倒在想这个‘我们’究竟有多少人。   “我们不知道这对不对……只知道按照这个理论继续推演的话,我们要迈出惊人的一步,但这一步就是我们的答案。”   只见艾雅转过头来,在妖星的影子背后,轻声说道:   “现在,我可以说明我的计划了。我的计划和降临者的计划、机械行星的计划非常简单。那就是把我们的地球,和妖星内部的与地球特征值一样的类地星球调到……一致,赌妖星观察失败,像错过死兆星一样,放弃地球。”   只是,如果降临者没死的话,火星的时候,他们还有机会验证。   而现在……只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豪赌。   “但是,这需要我们有人登陆妖星,是吗?那么一个机械行星的工业能力岂不是不够用了……”   谁知艾雅摇了摇头:   “你想错了,莉子,首先我们猜测,我们可以把地球调到我们看到的妖星表面一致的方法,规避来访。”   “确实如此。”莉子喃喃,“你们看到机械表面了?”   “当然没有。”谁知艾雅洒然一笑,给予了相反的回答,“机械行星有记录的表面,没有机械表面。而有记录的表面中,特征值一致的类地行星的表面,也是机械行星无法复刻的。因为那上面……有生命呀!”   生命是光靠遥远的一瞥,所无法复制的奇迹。   除非能与之接触,调取基因。   可是一旦接触,就无法回归。   “那该怎么办?”   “莉子好好想想,我们还有另外的人,有另外的人在妖星之上,不是吗?”   艾雅露出微笑。   降临者在临死前,就已经想到了接下来的发展,所以靠着尸体里的通讯在死前给予了它最后的信息。   那就是巨人。   “我们要猜测巨人会怎么做。而巨人如果领悟到了相似的事实,则要猜测外界的我们会怎么做。”   巨人一定在行动,并且……没有停止过他的行动。   接着,艾雅闭上自己泪光闪闪的眼睛。   “而巨人走的时候,机械行星、降临者都还是和他共同对抗妖星的人。他与降临者接触前,就在土星上留言警告我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但我想,他还是很相信……朋友的,很喜欢这种惊世骇俗的挑战的。”   不然,艾雅不会在这里。   莉子不会得到邀请。   而人类,自然也不会得到帮助。   太空轨道站上,南夕子看到报应号已经升入太空,直飞到接近月球的位置。妖星引力带起月球轨道的大幅度的迁移。而月球的表面不停地剥落,则逐渐显露出其四十五亿年前大撞击的残骸。   苍穹无数微石,在阳光下闪烁光华。千万的光线在地球的大气上反复折射,倒映出猎户座战事的余像。   唯见到过去未曾谋面的群星,以地上一切生物不曾知晓的规律排布成震撼宇宙的螺旋。而太阳系,便在螺旋中流离。   六千五百万年前曾照亮地球的夜空,在六千五百万年后的众生头顶壮丽地闪耀。   万事万物,人类以及宇宙。   现在,赌上一切——   以实现对螺旋历史的超越。 第八十二章 璀璨的忒伊亚(下)   “因此,这非常困难。也许巨人猜错了我们,也许我们猜错了巨人,也许妖星的规则并不按我们所想象的。原本降临者还有试错的机会。”   艾雅洒然一笑:   “但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只能做一场豪赌了。也许,我们、巨人、降临者都并不能成功,而我们的选择也只有这两种:一种是安逸的等待毁灭,一种是争斗后粉身碎骨。”   “你选择了后者,是吗?”   莉子问。   “是的。”   艾雅答。   “就像巨人,还有塔摩利的对话,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其实按照这套规律推算,还有其他可能的方案。   譬如……一起把地球炸毁,就像是猎户座防线炸毁群星,也许妖星的造访也就变得不同。可是那样,与妖星的来访对人类的后果,也就没有区别了。   “而我想,巨人一定会考虑机械行星与降临者的存在。他会想到机械行星拥有改造行星,利用金属覆盖行星的技术。我按此推理,巨人会想到我们的最简单的方法,而采取使用金属覆盖妖星内部行星的手段。”   艾雅站起身来,看向星空。   “不论如何……我觉得你确实是TPC挑选出来的、最棒的UME001相关特别行动人员”   莉子在病床上,轻声道。   宇宙群星随着时间点点滴滴不停卷作螺旋的夜空,而原来垂地连天的银河的光芒则迅速黯淡下来,化作螺旋周边的一圈银晕。   “光线正在发生异常现象传播。”   与此同时,杰顿星人藏在它的圆盘飞行物内,再度检查了妖星的轨迹,自言自语道。   它看了看机械行星,想不明白这不知来自哪个偏僻星系的机械构造体要做什么,又看了看遥远的银河。   如今还在太阳系的星人们也不知道现在的银河究竟变得如何。从光的轨迹来看,大银河不曾能改变螺旋星系的改造,而自己却在牵引中被彻底扭曲。   “前兆已至于此……三亿年前被打断的,一亿年前被打断的……还有六千五百万年前与三千万年前被不停打断的,终究以不能被打断的姿态到来了。”   直到现在,杰顿星人终于感觉自己无比接近历史的真相。   “那么宇宙前六十亿年大暴涨时期的结束,使得现存一切重子生命得以安宁地延续,也是因为你的拜访吗?”   杰顿星人朝着妖星伸出双手,在历史与真相中无比迷惘。   而妖星……不知世间儿女之苦,兀自横在空中,独断此星间。   妖星不停地在接近月球,而报应号也在接近月球。   “因为还有一些秘密,我需要近距离观察。”艾雅刚对众人解释完,又问机械行星,重复道,“你们真的来得及完成作业吗?”   “来得及。在决定履行契约前,我们已经算出具体作业时间了。”   Sego平静地回复道。   利用轻质金属覆盖地球的作业,对于能够推动行星的机械行星来说,不算困难。   那时候,报应号在接近月球的卫星轨道上,茜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抬起头来,愣愣发神。她想起当初幻梦境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的梦里说月球的背后时空有问题,可以和幻梦境相沟通。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她想着,突然发现窗外的黑暗明亮了些。   这不是别的,正是妖星反射太阳的光芒,挂在月球的背后,如同一轮蛾眉。   那邪恶的天体在虚无的空中摇摆,好似一艘弯弯的月亮船,顺着历史与时间的洪流冲向地球。   不多几时,“蛾眉月”缓缓旋过其穿越了历史与时光的面庞,一种古怪的流质晶体的海洋变迁幻化,形成漩涡般的眼睛,与一切敢于仰望星空的生命对视。   至于月背的疮痍便不停地被妖星的潮汐力撕碎,直化作一片片、一缕缕,脱离月球的引力升向高空,汇入妖星闪烁明光的星环。   从奥尔特云起一直到火星被撕碎以后,那来自各个星球无数层空的碎石乱屑逐渐引成洪流,又由于地球引力的偏转,大片大片地飞跃地球的天空,形成来自妖星的流星雨,讲述着过去银河战争辉煌的余影。   报应号的射线闪烁,径直扫射夜空。一轮扫射,便有数万颗陨石被击中,在地月轨道之间连续爆炸,闪亮无比。   随着妖星的接近,那可怕的引力潮汐继续推动月球的移动与解体。   月球上也有生命。   那就是月光怪兽·基拉拉和其他数个怪兽。它们并不准备守卫月球,各自离开月背。这些生长于月球的怪兽具备许多特殊的能力。以基拉拉为例,它可以将自己滚成球状的陨石,然后向其他星球弹射。   它不去别的地方,正是去找童年玩伴南夕子了。它也知道南夕子在太空轨道站,便一路直直往太空轨道站飞去。   早在居间惠决定下降地球时,四十三个轨道站上的太空防卫军就已倾巢而出。   而等到巨人的计划公示后,人们更是陆续逃亡地球。   谁都知道,面对妖星,地球要比太空轨道站更安全。   只有很少的行政人员还留在太空轨道站,正在执行他们最后的任务,使得十几架不为人知的飞船陆续发出。   南夕子不属于他们的一部分。   她在的轨道站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徘徊,寻找自己在这里留下的回忆。   胜利队的人当然担心南夕子,就不停地请求通讯,在通讯接通后,便问她:   “你快点下来呀!”   而居间惠则凝视不语的南夕子很久。   “你会好好活着的,是吗?并且你觉得你还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情,是吗?”   “是的。”   南夕子露出笑容,答道。   胜利队的众人早就发现南夕子的异常,如今见到这种情况,大多变得沉默,他们知道南夕子要走向和他们不同的道路了。   “这样啊……南夕子,我有点私心,想要你留下,可以吗?”   居间惠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眼帘低垂。她看到南夕子身上有一种可怕的毁灭般的冲动,这很危险。   南夕子面对居间惠的请求,陷入沉默,只道:   “对不起,队长。有的时候,人是要去做一些事情的。”   “啊哈哈,我忘记……你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居间惠先是笑了笑,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转过头去,“好的,你走吧,我等着你的归来。”   “谢谢你,队长,你教会了我很多。”   她低下头来,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把自己的终端关上了机,珍重地收了起来。   接着,她回到自己和居间惠一起的两人宿舍内,拿起自己准备已久的月球人的太空服。   “没有想到,夏娃之月会这样迎向终点。”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穿起太空服,一边扎起头发,一边走向气压室。直到超级计算机那每日问候的声音响起时,她才想起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Google思想者,再见了。你猜得没错,我确实不是人类……对不起,让你蒙受了很多屈辱。”   Google思想者一度从检查结果中怀疑南夕子不是地球人,但都被解决了。   它没有回答,只打出了一行字:   “再见了,月球人。”   最后一个句号出来的瞬间,气压室的外侧太空门打开。   残余的气体冲向虚无的太空,而宇宙如此辽阔,妖星凌在月球之上,巨大陨石则在门外随着太空站一起转向地球的另一边。   陨石上,那双玻璃般露出体外的基拉拉的双眼,正在傻愣愣地看着她。   而她轻轻招手,基拉拉就靠得更近。然后南夕子纵身一跃,跳到基拉拉身上。   她一边抚摸基拉拉,一边说:   “带我回家吧。”   基拉拉有些疑惑。以它的智力也从南夕子和锡安的对话中了解到南夕子应是地球的后裔。   “但我出生在那里,成长在那里,我要看看那里的情况。”   南夕子补充道。   于是基拉拉也不犹豫,径直往月球的方向去了。   地球的地壳都在饱受妖星引力潮汐之苦,地震、海啸与火山喷发的情况不绝于形,给机械行星的工程平添了许多难度。   至于离妖星更近,并且被吸离地球卫星轨道的月球,更是饱受凌虐。   但原理上,月球应该已经突破洛希极限而被撕碎,却迟迟未破。   “这当然是有理由的。”   基拉拉降落在月球表面。南夕子翻身而下,在崩溃的月壳上行走。原本那些她每个认得一清二楚的环形山,如今随着月壳的崩溃一并崩溃,四分五裂。巨大的裂痕直接贯穿了整个月球。而无边无际的陨石不停地冲向月亮,轰炸万物。   至于妖星,那巨大的眼睛看上去已如地球上看天上连绵不断的阴云。妖星的大气好像月球的大气一样,从地平线的一端落满天边。   引力的失衡,致使南夕子要依靠基拉拉才可以行走。而月壤的深处,一种古怪的光影正在飞入她的眼帘。   “后期重轰炸时期,又名月球灾难,是四十一亿年前,人们用来指代月球上出现大量撞击坑的事情。这场轰炸,有个著名理论是,当时有个类木巨行星正在进入轨道,导致大量小型天体被撞入太阳系内圈。”   南夕子在这灭绝的小径中狂奔,而口中则念叨着人类所发现的太阳系古老的谜团。基拉拉小心翼翼地守护南夕子往地壳的更深处去。   “地球历史一直神秘。但要论及两个时期,一是祖神封印后的六亿年,从生物大爆发开始,以五次大灭绝为途径,到人类文明曙光的近百万年。”   而第二个神秘时期,即是地球起源的六亿年,也就是太阳系形成初期的谜团。   地球与月球上的所有最古老的岩石都能只能追溯到四十一亿年前四十亿年前,但再之前,就绝无可能失去了所有线索。   唯一能够证明地球起源于四十六亿年前的证据在于陨星。南极洲的陨星岩石,则最多可以追溯到四十六亿年前。   因此,四十六亿年前,被假设为太阳的原行星盘固体形成的时间。   “巧合的是,幻梦境偶尔会出现的太空之门,也出现在月球附近,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南夕子一直有个猜想,幻梦境的形成很可能就在四十一亿年前。   换而言之,这个宇宙是从四十六亿年前才开始做起它那没有结束的长梦。   她看到月球人曾经的飞船在大地的震动中裸露开来,直到被妖星无情地撕裂。里面曾经她童年所熟悉的一切都不可挽回地化为飞烟。   “妖星……”   南夕子抿嘴,不再看那幻灭的景象,只靠着基拉拉继续往月球开裂的深处前进。   基拉拉攀附在岩壁上,往裂沟继续下降的时候,仔细观察裂口深处的南夕子忽然看到了……孢子。   曾经在月球人的飞船里成长过的邪物,发着斑斓的迷幻的光华,不知从何处飞来,也不知要飞向何处。   “这是幻梦境的通口被打开了!”   她立刻转首,看到越来越多的幻梦境真菌孢子——这种可怕的主宰了另一个世界的物质正在宇宙中纷纷扬扬,在银河中汇成一道蜿蜒的河流,被妖星的引力强制汇入星环,与妖星曾破坏的万物一样,直至百川归海。   无边无际的孢子背后,南夕子更看到另外的天体正在迅速接近月球。   地球并没有彻底清理它的轨道。   除却月球外,还有诸如小行星克鲁特尼等异常天体,始终在地球的轨道上活跃着。   如今这些成型于古老过去的天体也一并被妖星吸来,直直撞向月球。   于是一个东西落下,一个星球灭亡。   卫星与准卫星的撕裂与撞击,在轰然之间发生的反应足以突破人间的极限,使得一切岩石都要高温熔化,渐渐失去它一切有过的特征与样子,汇聚在一起,就在妖星的周围,仿佛一片壮烈的岩浆海。   乍看好像一块厚厚的圆饼,熔融的火焰绕着质心不停自旋,于是又似一个巨大的漩涡。   流丽的火焰把妖星的天空也照得明亮,令妖星这个表面上生存着的万物惊骇四逃。   “人类的理论认为……四十五亿年前,地球曾被另外的行星撞击,形成了类似的火海。那么,结合先祖的说法,当时撞击地球的行星的遗骸是三千万年前被黑暗击坠的莉莉丝之月。而莉莉丝的孩子是克鲁特尼。夏娃之月则从地球的火海中分娩。”   南夕子睁大了双眼,连叫基拉拉先行撤退。   只因月球已被卷入那不停自旋的火浆,直成为烧灼万物的烈焰的一部分,仿佛一个行星的胎盘。   基拉拉也知道危险,裹住南夕子,用自己硬化的表壳抵抗那几乎是瞬间熔融飞出的岩浆火焰。接着,再借离心力,转瞬被抛出月球轨道。只是那时它岩石的身体已发出滋滋的声响,径直被烧化大半。   但接下来……还不能移开眼睛。   月球、克鲁特尼,以及其他小行星的物质融化后,又迅速冷却,形成如同镜子般的表面。   在这镜子的表面上,南夕子可以看到时而出现、时而销毁的斑斓的几何光辉,如同陨石的撞击坑。   那就是久别人间四十五亿年的妖星……   也是地球一切异常的缘起。   妖星·忒伊亚。   如今已被唤醒。 第八十三章 缘起   很早以前,人们就认为地球一般有四十六亿年的历史,太阳比这更早一点。至于大银河则早得多得多。   宇宙大爆炸以后,最初一批的恒星过于巨大,化为黑洞也不需几亿年,以这些中央黑洞为基点,吸附的无数的物质,便是河系的胎盘。   但银河系很早就已经死去了。   正在目睹忒伊亚浴火重生的艾雅突然又想起降临者对于死亡的理解。   当时的降临者曾质问艾雅——   你们把死亡叫做什么?是身体彻底腐烂?还是意识抵达终点?   那么河系的死亡又是什么呢?   人类的天文学曾发起过一项名为Galaxy Zoo(星系园)的项目。这项目依靠众多志愿者对太空望远镜看到的无数星系进行反复的分类鉴定,尝试从中得到了河系的许多特征。   其中一点是由于光的多普勒效应的影响,遥远光年的河系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发红光的星系通常已经不再有新生恒星产生,成员主要有椭圆星系和其他不规则星系。   发蓝光的星系尚且有大量新生恒星的诞生,成员主要有螺旋形的漩涡星系。   这是由于星系的构造决定的,就像鹦鹉螺比菊石成功从大灭绝中生存一样,漩涡星系的寿命也远比椭圆星系长得多。   第三种便是介于红与蓝之间、发绿光的星系,被称为处于“绿谷”之中。这是由于光的波长中,绿色在红蓝的中间。同样的,绿谷星系的新生恒星的数量也处于红蓝之间,只有极少量的恒星还在诞生。   仙女座星系与银河系恰好就处于绿谷之中,并且已经处于绿谷数十亿年了。   太阳系……恰好就是银河系接近最后一批壮年恒星。   不再孕育的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缺少了外界的气体尘埃,难以形成星云盘。   这就被称为河系的死亡——不再孕育新的恒星,逐渐成为太空中漂浮着的巨大尸体。   就像鹦鹉螺的挣扎一样……   “四十六亿年的银河系也曾奋力挣扎过。”   杰顿星人让自己的飞船继续退后。   “假设如此,确实可以解释为什么祖神会在这个行星,又为什么……诸多不同的邪物会陆续被这行星吸引。”   四十六亿年前银河系的垂死挣扎,让它和半人马座矮星系发生了碰撞。就像一切饿极了的垂死的生命,好从自己周边的星系掠夺物质。   对于星系与星系之间的碰撞,时间既漫长,结果也深邃。就目前的证据来看,太阳是在那个时候诞生的。   而太阳诞生时,地球还在星云盘中。   就在地球诞生后,另一起深刻地影响了宇宙、人类以及未来一百亿年命运的事件发生了。   这起事件的真相早已被时光埋藏,令后来一切文明无从得知。直到四十六亿年后,其复杂线索的一角迄今才被揭露。   “妖星·忒伊亚。”   南夕子缓缓念出这个名字。   忒伊亚不是妖星的真名,而是人类早已存在的月球起源假说的一例。   四十五亿年前,人类假想忒伊亚撞击了还处于熔融时代的地球,形成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灭绝的火海,这才致使月球诞生。但人类不知道这四十五亿年天体的变化,因此始终无法还原真相。   只有这月球人,传承了三千万年前的知识,知道三千万年前的莉莉丝之月的存在,方可揭破这过去的谜团。   一个有意思的事实是在人类现在流传的圣经神话中,上帝首先创造了亚当,其次取用亚当的肋骨制造了夏娃。而圣经神话还有些偏门的、不知哪里开始流传出来的民间绯闻,说是上帝其实制造的不仅是亚当,还有莉莉丝。莉莉丝被驱逐伊甸园后,夏娃才被创造出来。   另一个有意思的事实是历史有许多人声称自己发现了第二个月球。   这还是南夕子靠居间惠得知的。   譬如1918年,星占学家、通神论者瑟夫瑞欧说他自己证实了二十年前,汉堡科学家瓦尔特麦斯的地球卫星理论,说他发现了第二颗卫星,名为莉莉丝,与月球有大约相同的质量。   不过当时,人类天文学没有观测到莉莉丝之月,反倒医学发现了瑟夫瑞欧有长期服用一种特殊的名为辽药的致幻药物的习惯。   于是这一切也就被归于一次幻觉的欺骗,就像人类历史上其他的谜团一样无疾而终。   假如世界一片安宁,假如妖星并不存在……那么无疾而终或许是一件好事。   “忒伊亚与原初地球一起撞毁,之后生成了绵延到现在的地球和若干个卫星及其余天体。很可能是由于忒伊亚的到来,史称月球灾难的事件发生,晚期重轰炸期开始……尽管时间上不太能对上。但确实,大量外太空天体开始袭击太阳系全境,维持了数亿年的时间。”   南夕子喃喃自语。   就像现在一样,来自螺旋星系与猎户座防线的陨石碎星足以轰炸太阳系全境数亿年不止。   要知道,陨石不是由光速飞行的。从银河系边缘抵达太阳系的数万光年的长度上,陨石飞上亿年不算寻常。   “但忒伊亚为什么会在地球撞毁?是因为那时候……地球上祖神就存在了吗?”   这剩下的最后的谜团,却让南夕子百思不得其解。   月球人的知识和地球人的知识同时在这个谜团上抵达尽头。   “不,祖神理应是从其他地方来到地球的,可能就是被忒伊亚带来的。”   这是因为祖神的诞生时间要比一切重子生命都早,按它的存在理应要追溯到宇宙第一批超新星的爆燃。   如果莉子在这里的话,她会想起魔剧院时候,锡安和易小姐上演的第十三幕戏。那个时代要比妖星的时代略晚。太阳系正在饱受外来陨石的轰炸。   易小姐是那个时候抵达地球的。而祖神要比易小姐略早。   不论如何……忒伊亚在地球的意外撞毁,彻底奠定了这颗怪兽行星历史的开端,太阳系全境从此变得丰富多彩。   同时,幻梦境在月球背后的通路,也可能发源于此。   “从这点考虑,忒伊亚可能是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星星……有着和我们要面对的妖星有着截然不同的法则。”   忒伊亚再生的过程迅猛得不像是巨大的天体,反而像是天体之上朝生暮死的虫豸。   那时候,机械行星那时候出于地球的另一端,也受到引力的牵引,发生轨道偏移的现象。但机械星球通体的改造使得其可以自己推动自己。它不停地调整自己的轨道,也对地球施加影响力。   到了天文计算这个层次,反而简单了许多。   所有寻常的扰动因素,都可以忽略不计。机械行星自然能把这一切算得一清二楚,同时加派了更多的机器人进行地球金属覆盖的作业。   “快点,再快!”   艾雅急切到了极点。   客观来讲,忒伊亚的重生可能拖延了妖星接触地球的时间。   稍早一点的地球上,仍不缺少仰望星空的人。   或者通过其他窥视地表的仪器,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暴虐的云层边上,张眼的妖星重叠在月亮的身后,好似天上挂了两轮一远一近,一大一小的娥眉月。   只是月球表面,肉眼可见其密密麻麻的裂痕。   等到妖星的星环横过天际,报应号全力开火,于是连续的爆炸,为这夜空划下无数璀璨的线条。再接下来,几颗黑点飞掠月球。   上一刻一切平平静静,而下一刻整个月球从此叹息,其上一切万物岩融爆裂,但它们没有互相远离,受到月球深藏的内核的影响,即刻旋为深沉厚重的火海,流溢满天,近乎等离子化,直直明亮了地球的夜空。   于是嫦娥与月兔的传说消失于历史长河,而阿尔忒弥斯与其他一切月神的名字也从此从人类的神话中除名。   报应号甚至观察到一些有些悄无声息居住于月底的东西,随着忒伊亚的重生而粉碎,卷入火海,于是永远悄无声息。   好似神话里不死鸟之浴火,这四十五亿年的星星向着人类展露那历史的颜面。   那是一颗难得一见的美丽的星星。   妖星无所不是,第九星核有地狱般的大口,而死兆星则……长满了触手,狰狞可怕。   但忒伊亚与它们都不相同,通体好似水晶,浑然无暇,在这种玻璃与水晶般的半透明的表面上,不停地泛起有规则的五边形、或者六边形,同时无限分形的美丽的涟漪,好像是夜里的明净静谧的一池湖水。   万事万物悬在水中,分不清边缘,只见暗蓝天色与密密麻麻的林间树影。等到风乍起,木叶移位,水皱而万物生。   “尘世只能在它的身上留下倒影。”   而妖星再度展现了它与死兆星相遇时候的情景,忽然化为比宇宙更深邃的黑暗,就像是暗夜里,一根黑暗里的横梁遮住了月亮。   接着,光晕与星环都受到了明显引力轨迹的改变而开始拉长。   报应号开始在虚空中发生剧烈的波动。   “走!引力要把我们抓住了!”   在这个古怪的引力场中,甚至连跃迁都不可能做到。   报应号只能直直加速靠速度直接逃逸。   随着潮汐力的再一次爆发,地球掀起了从未有过的足以匹敌木星的大风暴,在赤道面上以超过音速的力量飞驰,发出空气被撕裂的啸声。   地表建筑陆续被妖星掀飞,接着这些人类的造物就开始在空中颠倒逆转。   这是机械行星始料未及的情况。   妖星与忒伊亚的交错,产生的引力场异常增强的现象,致使地上作业的难度骤然增高。   “问题出现。检索解决方法。”   远在地球另一侧的机械行星开始转变计算公示,想要靠着机械行星本身的运动来更高地抵消妖星的引力场。   而数个机器人则带着当初降临者所使用过的用于生成星门的晶体,急急奔向地上。   星门本身也是对空间的扭曲,也可以平定引力运动。   这是个怎么样的时刻啊!   末日或者审判都无法形容这颗星球上生物所即将面对的一切。那些过去的主宰怪兽不安的叫声响彻天空。   至于人们,无信仰的人们在房间里瑟瑟发抖,与家人在一起咬紧牙关。而有信仰的人们则聚在地下基地里,一起念着第三圣经里的句子,坚信巨人与人类必胜。   只是不一会儿,不论有无信仰,地下基地也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基于中学地理知识可以知道,地球分为三层,也就是地心、地幔与地壳。人们所居住的地壳与地幔具有明显的差距,始终以一种缓慢摩擦移动融合又分离的方式不停漂移,这也是人类在未发现祖神前的不完备的板块漂移理论。   随着忒伊亚的重生,妖星穿过时的影响加剧,地球地壳的运动更是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加快。板块动作很快抵达人类观测历史上从未见过的最高值。   山摇地动,四大洋的海水夸张地随风卷起,直跨天宇,接着凝作满天冰云,洒向地平线之际。   寻常怪兽都要被大风卷起,在这人间数不尽风风雨雨。   原子战争后以核武器为假想敌修建的地下城市,具有一定程度抵抗这种超高动力飘荡的能力。   “但再这样下去,地壳岩石圈持续变动,我们的基地也会被应力压碎!”   胜利队撤往的澳洲基地深处,办公室里的野瑞大叫道。   那时候,各基地,人类的选择普遍有二,一是加固基地,二是派出特战队伍进行火山冷却的作业,抑制地壳漂移的能量。   但这两个方法都是杯水车薪。   不过……一个意外的因素居然在这里起了奇功。   正在地下执行火山冷却作业的工作人员,在钻地坦克释放冷凝剂的时候,一个转首,便看到了异形的身体与眼睛。   没有人会认不出这种长满眼睛、柔韧变化的异形究竟是什么。   “破坏……”   曾被降临者封印在地壳与地幔之间的破坏……尽管没有醒来,但它们柔软柔韧且千变万化的身体,像是一块橡皮泥一样紧紧地抓住了地壳,使得人类坚固的地下建筑离崩溃消亡差了最后一步。   “这也是降临者……六亿年前的深意吗?”   正在进行最后研究观测的堀井站在屏幕前,依靠与钻地坦克的连接,睁大眼睛,凝望那深处不停流变的流体生命。   人们基于对冰下山脉壁画的研究,早已知道了地球板块漂移的加剧是降临者封印了破坏所为。   但现在看来,还不止如此。   依靠破坏的控制,地球地壳逐渐接近于一种活着的壁垒。   报应号行在太空,继续扫射撞击地球的巨大的天体。   艾雅眼睁睁见着地上的风起云涌,指甲掐进手心,鲜血染红了自己。   而正在做观察的茜大叫道:   “妖星再度显象了!”   艾雅闻声,连忙转头一看,原来是妖星已经穿过了忒伊亚,状如明日,遮蔽星空,使得他们的世界与妖星的世界只剩下最后的间隔。   而报应号就在两者之间。   左边是地球荒诞的暴风云雨,右边则是妖星变幻莫测的光景。   妖星的影子径直覆盖了全部的地球,使得螺旋的星空不再能在地球的地表上看见。   而地球的影子则在背后太阳的光照下,投在妖星的当中,随着太阳与妖星的移动,这影子也在变化位置,好似两颗星星正在彼此凝望。   “现在,我们的命运……就赌在这一瞬了。”   艾雅双目发红,低沉地说道。   那时候,不知为何,莉子脱口而出:   “既然人事已尽,不如我们一起来说各自有趣的事情吧?”   听到莉子的话,坐在莉子身边的茜,忽然一愣,她握紧了自己做出来的一个新的巨人的雕像。   她觉得她有趣的事情很少,要说的话,也许只有一件。   “巨人会像那时候一样出现吗?”   她想。   而她想念的人,在那时,也握紧了怀中的雕像,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许多人的声音,却又听得不那么清晰。   那时候,锡安和亚种巴尔坦星人,还有其他被他的想法吸引的流浪者一起,都躺在金属的表面上遥望大气里闪烁的星空。   他在观察一个正在移动的星点,却听到身边的亚种巴尔坦星人说:   “这已经是第一百六十二个了。”   巴尔坦星人说的是他们找到的与地球特征值相似的行星的数量,在另一方面,也是他们执行锡安要做的计划的次数。   “是的。”   锡安也一直在数这个数目。   “真的会有什么效果吗?”   亚种巴尔坦星人叹了口气,感到难过。   永恒的星空,无尽的表面以及无尽的流浪。这是一种近乎于无望的努力。妖星上的流浪者是不能长久地停在一个地方的。   因为一旦停留,他们就会失去自身在时空上的奇异,被困在一个星球上。   只有通过不停穿过时空,保持自身奇异的方式,他们才能继续流浪。这是锡安靠着加加林口述的经验和他见过的其他的流浪者所总结出来的公式。   “哈哈。”锡安笑了笑,撇开话题,说,“我们可能需要再度进行移动了。”   他刚刚说完,就有星人冲向前来,抓住他的亚麻大衣的袖口,愤怒地问道:   “什么时候才有终点?什么时候才能完结?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在骗我们?你是不是另有目的……”   “我不知道你们都很痛苦……”   “这不是痛苦,先生,这是死一般的折磨。”它说,“我们正在随你做一件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的事情,但我们原本可以选择一个地方留下的。”   几个星人原本想要上来劝架,闻言却悻悻地停手了。   “我没有请求你做这件事情,你可以不做的。”锡安弹开了他的手,认真地说,“我并不强迫你。”   话音落下的时候,星人们就走了很多。   在长久的流浪之中,这个脆弱的团体要比降临者的团体更容易分解。   “又变成这样啦!”   亚种巴尔坦星人怪异地笑道。   “是的。”   锡安蹲在地上,抬头一边看星星,一边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了。   这个脆弱的队伍分分合合,就算是巴尔坦星人也已经不是第一批帮助锡安的人。但他帮助的时间更久一些,就知道一个组织崩溃与成立的速度。   “你应该拿一些虚无的东西,搪塞他们,来给他们一个合在一起的信念。个体会消亡,但信念可以永存。”   巴尔坦星人认真地说道。   锡安笑了笑,反问道:   “就像是宗教里做礼拜,或者大家一起做仪式那样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可能是的。”   “没时间了,走吧,走吧。”   锡安不再说了,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感觉奇异消失的时间要快了。   但亚种巴尔坦星人没有走,只是站在原地,看那个奇怪的来自地球的星人:   “这样下去,锡安,你会成为孤身一人……你应该学会欺骗……这其实也不是欺骗,而是给人们一个动力。你总是把事情说得很明白,那么人们追随你的力量也会变得很弱……因为他们被你弄得太清楚了。有的时候,没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清楚的。”   “没必要……AM留下了它的方案,我都背下来了,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完。”   锡安站在星空下,静静地说道。   亚种巴尔坦星人许久无言,而其他几个帮了锡安比较久的朋友也都停了下来。他们都感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孩子气的死倔。   锡安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准备踏出他的脚步。   而就在这时,天突然暗了。   锡安看到自己的影子忽然消失在了更大的阴影里。而金属表壳也在剧烈震荡。   于是他猛地回头一看,好似当初告别加加林那样……妖星正睁着它的眼睛,凌在这类地行星的天空。   于是所有将走未走的星人全部停留了下来,惊骇地目目相觑,又全部回看天空。   锡安不知道死兆星的情报,他的推论是基于他的经历,在妖星的探索,以及加加林那时的惊鸿一瞥所得知的。   他一直预言,可能会有一个时刻,妖星会凌在它的体内。   如今张目望去,妖星的表面……无尽光怪陆离,不停地有类似金属行星的表面掠过,却又转瞬消失。   于是所有人都清楚了,那被预言的最后的验证的时刻到了。   而当其揭晓的时候,宇宙自然的面貌必将会被之彻底改造。 第八十四章 三界的缝隙   于是苍天被换了,而日月不再。   妖星那光怪陆离、离合流变的表面在天上无限地掠过。来自不知几何的宇宙的光与影就在这两界的缝隙之间倒转逆流,好像这天地破了一个月亮般的口子。   口子越来越大,世界也越来越近。   在其中,有覆盖了一半金属的星球,有覆盖了全部金属的星球,有熔融的星球,也有像是火星一样长有大片大片红色岩石的星球,还有仍是一片火海的星球,以及一颗冰封了的星球,和汪洋大海的星球。   锡安看到汪洋大海的星球上,一群古怪的海豚正不安地抬头观察天上。   至于这些星球的卫星也各自奇异。   有的没有月亮,有的则和它差不多大小的伴星互相旋转,有的月亮像是某种人工造物,还有的则生有绚烂光明的星环!   明明各不相同,却表现了一种惊人的的同性,仿佛从同一条大河分叉飞流的小溪,又像是同一个树干上长出的无数的枝丫。   因为在它们倒映的光影里,这些星球所归属的太阳的属性是一致的。其次,它们的物理法则与现在锡安所处的异星是相通的,至少绝大部分特征值互相符合,因此可以直接互相观察。   “我记得,我记得,这是当初你确定我们所在的星球可以与你的地球等位的理由!”   异种巴尔坦星人看出了锡安的思考,激动地说道。   “是的……当时我说,我可以存在于此,我们都可以存在于此,就说明这个星球的规则等位于我们原本所在的世界。”   他的大衣在风中飒飒扬起。   而大风凄厉的呼啸,唱响这异星的大气被妖星牵起的序幕,好像烧沸的水壶里不停向上即将冲破壶盖的气。   “换而言之,这颗星球在有关于法则的诸多维度上,与地球等位的。”   不同是一件角度有限的事情。   服从的法则相同,质量相似,体积相同,那么唯一确认两者不同的角度就只有走过的历史与时光。   他边想,边愣愣地朝上方伸出手。   这时的场景像极了当初黑涡镇的诅咒被揭破、卡欧斯升上天空时,地球大气内倒映的无数的月球的光影。   TPC的人们猜测那些月球都是历史的遗象,也就是……地球的记忆。   “那么这些就是不同的地球吗?”   他向天高问。   可自然绝不会给人以任何答案。只见妖星之上,无数云层随着星系风系而皱起,最后形成了如同大红斑般的眼睛,俯瞰此间天地。   星人们的面色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各自缩回他们站在边缘的脚,一同回望青天。   这其中所代表着的卓越与超越的可能没有任何人可以忽视。   在他们的视觉中,都可以发现电磁光的波谱一路飞跃,仿佛一道环形的彩虹,左边的光波向蓝漂移,而右边的光波则向红漂移。   红移和蓝移分别代表着物体向观测者高速接近与高速离开。   现在的妖星既在高速接近,又在高速远离,就在人间极尽绚烂,彰显着一种古老的神秘。   “真的出现了……”那个之前向锡安发难的星人震撼地看向天上,双手不可思议地触向天空,“你向我们预言的现象,妖星会凌在它自身之上,是真的。”   锡安没有听他的话。   加加林那时,他只是远远一瞥便逃走了。因此,锡安并不晓得接下来妖星会发生什么变化。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时绝不是结束,所以他没有贸然接近妖星,而是仍站在金属的表面上等待。   “如果他们在做,降临者也一定会想到……只有用机器算法是准确的。我们在两个世界用一个算法,得出地球表面覆盖方法也该是一样的。总该发生一些什么的。”   这对于降临者的能力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而那时,降临者的尸体继续在太空中僵硬漂流。   忒伊亚之星继续留在原本月球的位置。妖星继续前进,而报应号则在两个星球的狭缝中坠向地表。   靠着报应号可以逃走地球,不过包括报应号在内的船上的人都有必须留在地球上的理由。   人们不是为了失败而来的,人们是为了胜利而留下的,那时候艾雅想。、   莉子说完她的话后,春丽就叫她讲:   “你既然提议说各自有趣的故事……那就先从你开始说起吧。”   在报应号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个世界正在彼此接近。   被撕裂的岩石物质,还有那些不知从哪里漂流出现的孢子,汇成一条无尽的浩浩荡荡的河流,在两颗星星彼此交汇的阴影里黯淡地奔腾。直到顺着引力前往两颗星星那边境的、弯曲的圆弧状的地平线后,它们才能接触阳光,于是闪烁光华。   在这最后的审判的日子里,这些稍微有些不同的人反而平静了下来,仿佛心中的忧愁恐惧忽然都在这毁灭的时刻消失了。   因为她们已经没什么可做的,接下来的一切已不是她们的力量可以控制的了。   莉子恼怒地看向春丽,锤了锤春丽的胸口,让春丽连连叫疼,才坐在椅子上平静地说道:   “我生活非常单调,上班下班,上网睡觉,一切都井井有条,有迹可循,所有的人对我来说都差不多,所有的工作对我来说说与差不多,每一天过得差不多,喜欢吃的东西和其他人差不多,而讨厌的东西也和其他人差不多,没什么可说的!”   接着,梦美说她是个机器人,而春丽则说她和莉子一直行动,硬要莉子先说,然后,话筒就抵到了艾雅的身上。   艾雅道:   “我被TPC委任了跟随巨人的任务,就和梦美一直呆在这里,生活也很单调呀!”   好家伙,话筒就直接在茜和六花的一脸懵逼中落在她们嘴前了。   “这不行,不行!”茜也是有心事的人,肯定不能说给这些人听,就气鼓鼓地讲,“这是莉子提议的,大人怎么这么坏,就让小孩子先袒露心扉呢!”   说完,几阵笑语。   大气的交融,使得云与云几乎要融在一起。而风速减缓的时候,几只黑色的鸟儿就在这风中展翅高飞,落下几片灰黑色的羽毛,落在报应号窗前,又飘飞了去。   莉子揉了揉茜的头发,还要推托。   结果大家都起哄了,这是莉子很少遇见的场景。她遇到的最多的起哄,是发布会里作为记者的一员一起逼问发布人。   “好的,好的,那我就说一个吧。”   莉子托腮,想了想,就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和我们一样生活都很单调的人,她以为生活就这样不好不坏、不咸不淡地过去了,不过突然有一天……”   莉子顿了一下。   “遇到了噩耗?”   春丽连忙问。   “也可能是觉醒了超能力?”   艾雅笑了笑。   “怎么变成讲故事了!莉子你又开始糊弄我了!”茜更生气了,“明明你说说得是各自有趣的事情的!我觉得你该讲你自己经历的事情。”   六花坐在一边。她想起自己的父母,于是靠着前窗远,正在眺正在被金属覆盖的地球。   只见到妖星的影子覆在地球身上,青天白云与万物都在影中黯淡。   “唔,差不多,就是噩耗,是怪兽登场了!”莉子比了个吓人的姿势,接着道,“就把她的房子给掀翻了,她非常害怕,然后,然后……我还没想好,等我想想……”   艾雅一笑,面色却变得恬静温和起来,结果话茬:   “那我继续编吧。像这种故事,一般都是之后,有个英雄把女主角救了出来。然后,然后,英雄和女主角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春丽在这两人身上扫过,故作暧昧地问道:   “那你们谁想当女主角呢?还是……都想当呢?”   “这要先看这个故事里,灾难到底能不能结束呀!”   “结束了如何?没结束又如何呢?”   “结束了的结果很简单,但自己是万万不能说出来,因为这是个被叫立Flag的行为,很容易就被坏的编故事的人写死了!而没结束……那就各有各的没结束了。莉子现在脑袋不灵光,编不出来,但我能编出好几十种。”   “那你倒是编啊,你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哈哈,现在时候已经到了,没时间聊天了!”   艾雅用笑代替了回答,于是莉子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这时候,报应号已经停在了大片大片的金属板之上。有上十万个机器人在他们的视野里,正在使用降临者遗留的水晶维持金属表壳的稳定。   这里的金属覆盖着的是原本的太平洋的一部分,大概处于东北方向。   艾雅说她准备走到门外。   于是几个人先是惊讶地注目艾雅,想了想,结果陆续站起。于是连着梦美在一起的所有人手牵着手都在报应号的保护下,站在门口,不是从前窗,而是靠自己的眼睛瞭望这个世界的终局。   只有异常现象修理人留在了报应号内,它既不唱歌,也不说话,变得格外的平静。   只有船外,艾雅摇头晃脑地念着话:   “我们在一座小小的孤岛上,而我们的生活也只是沧海一粟。”   全世界各地的人类和动物都在退缩到地底。不过也有通过和机器人的交涉,像艾雅一样站在金属表壳的人。   他们都在静静等待最后的时刻。   妖星在上,而脚底的地球也无限宽广。大气卷起的螺旋,一圈连着一圈。黑暗像是日全食的天气,最开始还可以看到妖星的形状,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圆弧超过了大半的天地,几乎接近另一边地平线的边缘。   再等一会儿,就都消失了。   茜说着像不像是一个巨大的盖子,代替了原本的天穹,盖在这苍茫大地之上。   她还惦记着她那套乌龟站在乌龟身上的宇宙模型呢!   但狂呼着的大风吵得人们的耳朵听不到彼此的声音,莉子大声问茜说了什么,但茜不回答了。   而春丽则在想艾雅刚才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就道: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这是你想说的吗?”   艾雅没听清也没听懂。   但苇草的苇,她听懂了这个中文的字眼。于是她不知从哪里来的思想火光,突然就大声地说:   “人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   这莫名其妙,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却让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几个人笑了没一会儿,又感觉自己正在变得轻盈。   “是我们都要飞起来了吗?”   六花紧张地大叫道。   可她们已经看不到彼此,只能勉强在大风中听到彼此的声音。   遥目那地平线的边缘,却可以看到边界线上正散发出一种奇妙无比的光,不停地变换出各种各样的色彩。   而与此同时,大片大片雪花般的物质好像正在飞掠人们、地球以及地球上一切万物的周身。   茜大声说她好像在一间西欧人的家居室里,她摸到了墙壁,还有桌子以及桌子上的书籍与玩偶!她甚至摸到了一个正方形的挂画和门,还有一个人体!   但那个人体一动不动。   而莉子则感觉自己摸到了大片大片的液体,好像正有无数的水流从她的衣服外面冲刷而过,她好像深陷于某种液体般的海洋之中,凝固而不变。   但若是想要握住什么,却发现这一切都是虚幻。   春丽则忽然想起了一些奇怪的禁品药物的介绍,那些刺激人类大脑的化学药物,总是会制造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幻觉,又让人类离开不了,于是便因此疯狂。   可现在她们没有接触,只是在大气中漂浮,就在产生幻觉。   艾雅一直在注目地平线边缘泛起的无数的光。她看到许多光点已经逃脱了交界的地平线,便开始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游曳,有的很快,有的很慢,有的渐渐拉长变成了弧线,接着炫目地铺展开来,使得所有的黑暗忽然变为白昼。   白昼里,原本应是群星的地方都变成了黑色的点。   但随着黑色的点的游动,一切忽然又变为了黑暗。   “这些都是什么?”   那时候,喜马拉雅分部,三号匆匆地从地下基地,一路跑到顶上的易小姐所应该在的房间,想要质问她。   三号知道易小姐有特殊的地方,她可能是教团中唯一一个在看到了易小姐的瞬间,就理解易小姐也是异类的人。   可这房间里空无一人,于是她立刻在黑暗中飞奔,去监听室找录音录像。绝大部分录像录音文件都听不清楚。   但不知何时,好像是因为妖星的接触,导致的大量飞入的黑色的块的影响,比人体精细得多的硅元件出现了量子层面上的扰动,于是制造了一片硬盘的损坏点。   这个损坏的文件意外地可以强行放映,好像录到了什么别的层面的内容。   于是她听到那间房间里先是一个未知的少女说:   “生物是通过一个窗口认知世界的。他们只能看到这个窗口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对无法认识到整体性的个体性的生物来说,没什么好处,反而会是灭亡的前兆。”   易小姐好像并不在意前者说了什么,只是得意洋洋地对前者说:   “哈哈,但不好意思,这次又是我赌赢了。你要愿赌服输……”   之后,易小姐好像要说出她的人名,三号本能觉得这个人名和自己有大关系。她想听清楚,可是怎么也听不清楚。   于是她一拳砸到了电脑上。   这是妖星与地球接触的不可捉摸的瞬间。   两个世界,妖星都在彼此接触,仿佛要融汇到一起。   因此,在那时,妖星之上,锡安的周身也是一片黑暗。   “他们成功了……确实发生了一些什么,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不得而知。”   如今万事万物,都笼罩在一种神圣的寂静之中。   锡安莫名有种古怪的直觉……如果他停留在这里,就可以回到他过来的世界。假如两个地球确实被妖星认同为一。   他一边想,一边转向那些随他一起完成作业的星人们。   而那些人也在看他。   在这最不可思议的时刻,以彼此最不可思议的目光。 第八十五章 终世之时(上)   那时候,在外界看来,地球已经与妖星发生接触,处于妖星的内部。至于妖星……就像死兆星那时一样……变成了一只好似日全食的黑色的眼睛。   能够看到这个景象的人寥寥。   许多星人认可了库尔星人的想法,各使手段,准备走死兆星穿越银河的路,来飞过糜烂的猎户座时空。   只有很少一些认为跟踪死兆星有风险的星人,还在太阳系的各处停留,时刻关注妖星的动静。   比如杰顿星人,再如月球人南夕子。   南夕子从被撕碎的月球人母舰残骸中,找到了一些可以帮助基拉拉的工业产品,让表壳被烧熔的基拉拉好受了些。   接着,基拉拉载着南夕子,它们既不敢靠近黑洞般的妖星,也不敢靠近忒伊亚之星,就到了一块巨大的星体碎片上隐藏自己与栖息。   太阳系还很危险。   “巨人可能真的成功了……”   大量的星体碎片,从原来的小行星带一路覆盖到地月系附近。有许多碎片和破坏差不多大。基拉拉和南夕子就坐在其中一块上。   南夕子并不准备离开地球。她知道事情绝对还没有结束。在地球的历史上隐藏的谜团绝不仅有这些。   基拉拉很听话,就一直在凝望这世界的终焉。   南夕子先是四处乱看,不一会儿就发觉到一个在月球轨道上的飞行物,便问月光怪兽:   “你看到那个飞碟了吗?基拉拉。”   基拉拉侧首去望,看到后,便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叙述了一下形状、上面的怪兽的形状和那个星人的形状。   “那可能是杰顿星人和它的怪兽。”南夕子晓得这个拜访了人类的宇宙人,“它好像在看其他的地方。”   于是南夕子也向着它在看的方向望去。   杰顿星人看的是人类称之为银河系边缘超大恒星群的区域,也是妖星最初与银河系发生接触的路径。   同样是那时,妖星内侧,锡安正在回瞰星人们。   原本已经濒临崩溃分离的团体,因为异象的突然发生选择,再度获得了粘合在一起的力量。   妖星飞空的时候,它没有尝试撕碎星球,反而如同一片星云彻底包裹了星球,直至穹野全数为其笼罩。   这本身就已经证明了一些事情。   近处,有无数如同雪花般又形状各异的在黑暗中看不清的物质,可以触摸又不能触摸,时不时又像卡顿了一样,增为几千、几万、几千万种相同形状的物体连续性地重叠在了一起,好像一条长长的龙。   但仔细摸摸,又会彻底穿过。   而远处,是光辉灿烂的地平线,不停地流出来自不同世界的光芒,仿佛阳光照在水面上的波光粼粼。   这里可能才是妖星真正的……内部。   亚种巴尔坦星人的关系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还算不错。   它站在星人们的前面,不知是恐惧,还是惊骇地说:   “我感觉我正在接触某种永恒的东西。”   不可思议。   “是啊……”   锡安环顾四周,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抓住一些从自己的身边掠过的块。可是越是抓,这些看似简单的块会突然变得无限的复杂,好像星球一样,自己抓住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棵树。   而这棵树连着它所成长的地表生态大自然与整个行星,却怎么也抓不出来了。   若是轻微触摸,则像是在弹奏宇宙的琴弦,一圈一圈地发出涟漪。   这是过去的锡安所从未见过的变化,让他的心底诞生出孩子气的找到玩具的新奇的纯粹的快乐来。   有几个星人正在小声地商量。   他们从未见过,也未听到过如此奇景。   这里的所有人都还有做选择的空间。   “其实我们原本没有想过你能成功,只是觉得无事可做也是无事可做,就不如就做点事情。”   那时候,亚种巴尔坦星人开合着自己的钳子,先是发了一阵笑,又沉静地低下头来,开合自己的钳子,认真地说道:   “尽管我这么说,你可能现在也要不识趣地泼冷水,告诉我们现在的情况离克服妖星的成功还算遥远……哈哈,但我认为你已经抵达了我所处的宇宙从未有生物抵达过的深度。”   锡安认真地在听。   巴尔坦星人继续说道:   “我们,至少我自己,居然开始有点发自内心地相信你了。但我们还是要面临选择,是吗?”   “是的,很显然。就像我们之前做过的一切选择一样,我们现在仍有在这里,停和继续走两个选择。”   “不,这里有两件不一样的事情,仙。”   巴尔坦星人摇了摇头,当口器开合的时候,它一着急,居然就将xi和an的元音连在一起,发出了一个xian的音。   “对你来说,留在这里非常重要,因为这可以验证你所说过的道理,因为你需要回去,是吗?”   “是的。”   锡安承认道。   “我有一种直觉。当两个星球调到接近一致的状态,而妖星前来拜访的时刻,便是唯一回去的机会。”   这是基于理性的一次大胆的推理。   也许,之后,黑暗散尽,他只是孤零零地留在异星的表面,并不能回归地球。   “这也是你要试一试的想法吗?”   巴尔坦星人想起当初的那次对话问锡安。   “是的。”   锡安已经决定在这里停留了。他想要实践自己的直觉,看自己能不能回去。   这个机会很可能……只有一次。   于是另一个星人就煞有介事地认真地说道:   “那我们就绝不可能在这里停留了。”   星人们不留下很正常,因为这停留本身仍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陷入加加林那样的困境,是这里的任何人都难以接受的。   锡安理解他们放弃尝试的企图,但不理解它们为什么要把锡安留下和他们离开这两件事情并提同论。   亚种巴尔坦星人好像看出了锡安的困惑,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认真地解释道:   “就像你以前说的一样,现在你要尝试一种可能,那我们则要尝试另一种可能。你在这里留下,已经成为一个范本,那么我们就要离去去重复这一次尝试的结果,来观测到更多的可能。”   这些来自各个世界的人们靠在一起,以一种锡安从所未见的团结,在黑暗中前行。   巴尔坦星人这么说,锡安才理解到他们的意思,瞪大了眼睛:   “你们……?”   地平线的光芒在这混沌的黑暗中不停地变得明亮,大片的光点弥散开来,犹如群星。   “在这里,一定还有许多可能被拯救的星星,包括我们自己的星星,我们想要继续尝试,想要将这个消息传播开来,想要继续尝试以改造星球的方式,继续你现在放下的事情,哈哈。”   巴尔坦星人又笑了笑, 然后模仿锡安以前常用的一种肢体语言的礼节,向他摆了摆手,礼貌地继续说道:   “这是一次永无止境的旅途……但现在我们像你一样,开始觉得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了……还有再见了!祝你马到成功!”   长长的声音在风中落下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撤出境界线之外,顺从妖星内部时空扭转的真理,前往了另一个世界。   锡安刚刚听完他们的话,来不及目送他们的消失,他们就已消失不见。他知道这次很可能就是永别,只能惊诧地转过头去,看到地平线不停地放光。   随着大风吹起,越来越多的物质开始掠过他的双手与身体。   “我本来以为是你们离开我的,结果居然变成了我离开你们吗?”   他咧开嘴笑了一会儿,才一个人在黑暗里,说出了同样的话:   “再见了,朋友们,祝你们一路顺风。”   话音落下,世界重又静寂。   这里突然就只剩下了锡安一个人。   他变得孤零零的,却比刚刚抵达妖星的时候,感到温暖。他知道妖星不再是妖星了。他也不在这里走动,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结果,不论这个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不论到底会是生存还是毁灭。   在这种平静之中,生物会更倾向于倾听周围。于是锡安开始听到黑暗之中不停传来许许多多嘈嘈切切的声音。   “是什么?”   最开始还很细小,像是蚊子叫,根本听不清楚。   可风越刮越强,声音也越来越强,逐渐变成含糊的一片。最后,在一阵如同地球大气卷成暴风的尖锐呼啸后,他突然听到了一句女孩子的恐惧的话。   “我们都飞起来了!”   “是的!”   还有另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女孩子带着哭腔的声音。   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看到萤火般的点点光明正在飞逝飞流。   大气的风暴逐渐冲破封锁,在这星球上骇人的奔腾。而行星的磁场更在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锡安本能地向各个发声的地方飞去,直到从黑暗中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是一个人的柔软的手臂。   但不是锡安认识的任何人。   他看不到锡安,只惊骇地大叫道:   “我被人抓住了。”   锡安尝试用自己的能量将这个人裹住,然后把他送回地上。接着,冲向另一个人。   等到他抓住第二个人的时候,那人突然带着大声地说:   “你在这里,是不是?”   这是艾雅的声音。   锡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在某个地方,既没有被消灭,也绝没有打倒!是不是?是不是?”   她带着哭腔了。   于是锡安脱口而出:   “是的。”   于是他好像听到了一个人最真诚的笑。   尽管不曾能看见。   不知何时,他感到周边弥漫着湿润厚重的云雾。接着,所有的声音都变得强烈,他听到鸟的声音,听到人的痛苦的声音,听到因飞翔而欢快的声音,还听到呼呼的风声。   寂寥的苍穹,飞翔的碎石,云带的边缘,还有那被金属覆盖了的原始又古老的群山的边缘,以及一颗在光辉的地平线外,孤零零的悬挂在遥远空中的银河的余星。   这世间一切纵然在黑暗中也变得明显无比。   而当两个世界的边缘持续分离,那地平线的光明变得愈来愈真,那动荡的云雾在这正在崩塌毁灭的金属的表面上卷作诸多离奇怪异的形状,那看似永无止境的黑暗逐渐露出万物的轮廓时,来自太阳的光芒从那两个世界的缝隙间徐徐照遍了整个世界,世界便变得更为璀璨。   这人间万物都在天空中种种奇异的霞光中现身了。   与此同时,最后引力潮汐中终于崩溃的金属表壳不停地被宇宙永无止境的运动撕碎,发出扑通扑通的落水声。   金属表壳是为了考虑那一瞬间的接触而建筑的,机械行星省略了许多应有的工序。   它不知多少万的机器人在黑暗中待机已久,这时乍然光明,懵懵懂懂地想起它们预定的原来的任务,开始执行回收金属与援救幸存者的作业。   黎明的水面微微发亮,随着金属表壳的崩陷,便被引力牵引,开始飞腾,和天上的云雾交织在一起,好似太虚最美的幻境。   风变得虚幻,而人则在光中明显。   锡安看到他正牵着艾雅的手,而艾雅则牵着莉子的手,莉子牵着春丽和茜的手,茜牵着六花的手,并冲锡安笑。   人们在风中飞扬,渐渐在巨人的保护下,开始往地上回落。   但锡安正在环顾周围以及远望太空,他开始了解到降临者可能遭遇到了不测,而眼下的一切变得更为不易起来。   “现在,我知道你原来就是巨人,是个大英雄了。”茜鼓起双颊,说道,“你在当时怎么能骗我你是个自由职业者呢?”   太阳从真实的深渊中升起,重新照亮了现实。他抬起头,看向两个世界边缘的太阳。   正在远去的妖星正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还有忒伊亚之星挂在天边,作这清晨里似有似无的月亮。   他知道现实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每一件事,必定都具备了难以跨越的危险。   甚至可能,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首先,他要对茜说:   “巨人确实是个自由职业,你们现在也是我的巨人了。谢谢你们……选择相信了我。” 第八十六章 终世之时(下)   金红色的太阳便这样从地平线那头升起,照耀在世间万物之上。   一直紧紧抓着报应号的小机器人这时从报应号跳下来,闪着自己的屏幕脑袋,跑到锡安面前,说道:   “现在我已经履行我们说好的合作啦!”   “是的,你真好!”   锡安摸了摸这小机器人的脑袋,小机器人的面部露出开心的仿真表情。于是众人轰然而笑,笑声随风渐渐飞入世界的远方。   只是事情没有结束,远远没有结束。   报应号下,锡安问艾雅,现在有哪些人知晓了妖星的解法。艾雅虽然不解,但不含糊,她所知道的即是曾登机报应号的众人以及机械行星。   于是报应号上的众人被锡安要求回到报应号中。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得知攻克妖星的方法,但知识本身也是有代价的、沉重的事情。在所有情况明晰之前,你们私底下千万不能简单告知给任何奇怪的人,也决不能在任何地方乱说。哪怕是TPC,你们也必须慎之又慎……不然这个秘密可能会让你们遭到不好的事情。”   “为什么呀?”   几个小女孩不理解这件事,但莉子和艾雅两个火热的头脑都被泼了一盆凉水。她们运用她们自己的理性很容易理解这件事的意义。   锡安也不急切,温和地解释道:   “我们打个比方,比如把妖星比作核武器……那么茜,你回到上世纪或上上世纪,你会把核武器的制造方法和防御方法到处乱说吗?”   第一代核弹的原理非常简单,即是重原子的链式裂变反应。只要知晓这个现象确实可以成立,可以收集到足够的裂变资源,并且愿意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尝试,而国际上没有阻碍,就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莉子也在茜和六花耳边小声补充解释。   两个小女孩很快理解了这其中的意义,面色一凛。   妖星的存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之一。而诸多妖星之中,按照各方面情报,也以地球刚刚遭遇的为尊、为极点。   掌握妖星的观测原理,尽管还不完全,但几乎与掌握了这个宇宙的命运无异。   “现在,银河的局势还非常不明朗。很多坏的星人可能会把你们抓走,严刑拷问你们!”   莉子则恐吓道。   她还当茜是当初代为监护的自闭小孩子呢。   六花和茜其实很容易理解这些话里的意义。   她们在TPC安排的半工半学的过程中,许多事情也看得心中明亮。   艾雅和梦美不准备离开报应号,因此锡安不担心她们俩。但其他四个人必要时刻,也许要考虑强行留下。   报应号内仍算是安全的。   “然后……艾雅,你应该去了土星,是吗?”   “是的。”   艾雅点头。   “请给我讲一讲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锡安问。   “自然乐意,我的巨人。”   她在黎明中低下头来,欣然同意。   那时候,报应号悬在黎明明净的天色中,而清澈的海水就在东方的曙光里映出绮丽变幻的色彩。这时,风已逐渐平息,不知何时则起了雾。   往远处看,上千万的机器人正在世界各地清理大气中的各类遗物,这是它们在地球上准备做的最后的工序,也是资源收集的一部分。   怪兽们的叫声不知为何,依旧此起彼伏。   “从哪里说起呢?”   艾雅在地球上等待回音等待得也很苦。但她想了想,这没什么必要说。   于是她喝了点水,歇了歇神,就从报应号前往土星怪兽那里讲起,讲到土星怪兽传递了锡安留下的信息,之后降临者带着小机器人和巴尔坦星人造访。   锡安认真地倾听。而她很快讲到了土星那死兆星的生成与远去,讲到了死星,也讲到了木星内部降临者那不可思议的奇迹般的造物·裸奇点,更讲到了环形世界的真相与降临者之死,以及降临者在谈判官身上留下的线索。   锡安的面色也随之不停变化,听到降临者说他死了时,他清笑几声,而到死兆星与裸奇点,而面色变化,一时迥异。   他是从加加林的遭遇中推测的,而对于艾雅和降临者,死兆星的遭遇可能是最重要的启发。   而当降临者死时,原本他还带着微笑的面容一下子变得平静,在艾雅看来,是她以前不曾见过的一种冰冷了。   锡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情绪的激动,不自觉地转过头去,远眺天畔。   最后,则是降临者的留下的线索。   “两个影子,妖星中的他,关键。”   艾雅先念了一遍,接着锡安也默默念过了这三个音节,忽然他就顿在了那里。   “两个影子……为什么是两个影子?”   不论如何,锡安也无法理解降临者说出这话的逻辑。   他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妖星轨迹上光线异常,于是他的双手抖了抖,开始理解到他比降临者漏思考了什么。   “等等……不会吧?”   锡安近乎是呻和谐吟的一声,让艾雅和梦美齐齐不解。正在思考各自对策的莉子等人也闻声不解,抬头看向他。   她们只见到锡安猛地飞跃、跳到走廊,然后一边连跑,不几时就跃出报应号外,在海水上连续迈步,叫那正准备离开的小机器人停下。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小机器人转过身来,呆呆地问道。   “还没有结束,远远没有,马上需要再度构筑金属表壳。”   锡安急匆匆地大声道。   可那时候,已经晚了。   小机器人只突然看见,太平洋的中央,那曾经狙击过一次破坏的怪兽正在抬起头来,向着天空发出最为不安的怒吼。   从外表来看,它也是原子恐龙的一种。   但它比起原子恐龙来说不可思议的巨大。光是生存与运动,上千平米的海内海上就要卷起毁灭性的波涛巨浪。因此,它长久地平静,如同高山一般寂静地生存,因此以一种近乎邪异的方式拓展了它令人不解的感知能力。   并且,在这种寂静的生存中,这体哥斯拉的异种并非什么都没做,而是始终遵循地球的意志,不停地蓄力,至今已有数万年的时间了。纵然地球的意志已经灭亡,但它的工作仍然在继续。直到最近,它才困惑地理解到了地球赋予它的时机。   在近六亿年的时光里,地球已经数度迎击过妖星了。   那怪兽对着天际,张开它的巨口,在其他怪兽不解的起伏的吼声中,令这地球大气再度受创。而一声尖锐的呼啸,便带起一道血红色的荷电粒子炮径直向空迎到天外。   这明明只是由生物发出的光线,竟如同一道血红色的天柱。   但仅仅一秒,这粗壮天柱骤然转细,是其能量不可思议的高度凝结的证明。数万年能量蓄力的一并释放,从规模来看,机械行星认为这足以匹敌当初降临者所启用的死星武器。   于是少许的登上陆地的人,被援救下来的人,还有报应号里的人一起看到血色恢弘了天色。   “发生了什么?”   那一刻,没有人知道。   而下一刻,另一道从星际穿越的笔直的射光直达水上,只在一瞬之间,几乎蒸发了三分之一个太平洋,令其中一切发生原子裂解的爆炸,令万物崩溃为虚无而腾起。   边缘处的海水被巨大的力量一路横推冲往报应号,直直翻过锡安的身体,湿润了他的全身。   剧烈的震动纵然是地球的另一边也可以感受。   锡安在海浪中默然不语,任由水流冲没,又复出水,看到那怪兽所处的地方已经被一次反击彻底消灭。他的躯壳没有能挡下这鞭笞星星的一击。   于是,他僵硬地抬起头来,凝望天际。   那不是别的。   那是第二个妖星正在照耀万物,重新牵引大气与云彩。   这是与正在远去的妖星一模一样的怪物。   锡安转过头去,那颗远离的妖星正在迫近金星。   想到这颗妖星的来历,并不困难。   “但它凭什么能走得这么快,从牧夫座大空洞……到这里,居然能这么快!”   只见到妖星无限斑斓变化的表面正在逐一卷成螺旋,形成一只凝望世界的眼睛。   要知道……过去的一切尝试也是有代价的事情。   比这时稍前一点,妖星与地球接触变成黑色的阴影的时候,杰顿星人正在凝望银河系边缘超大恒星群,它在那时已经意识到了许多事情。   银河系边缘超大恒星群,对于人类来说,是三十年前,哈勃望远镜发现的一连串距离太阳系十七万光年的恒星群,数量极多,而每一个的密度都在太阳的一百倍以上。   这些恒星的存在一度让人类困惑不已。其实这些不是别的,正是猎户座防线准备已久的最前线。   妖星正是从那里进入银河。   而反常螺旋星系也从这里开始与银河发生接触。   这个星人在长久的奔波之中,并未磨损自己的认知能力,反而变得更为敏锐。它对妖星轨迹的反复检查,让它逐渐确认了一个事实:   “在妖星行径之处,发生了一种细微的法则上的变化,使得世界变得更接近八十亿年前、也就是宇宙前五十亿年到六十亿年的宇宙暴涨时期。”   那时候,现存宇宙的一切重子生命文明都还没有诞生。   诸如碳元素、氧元素或者硅元素或者更重的序号几十位的元素,这些人们已经非常熟悉的原子,离它们从恒星的聚变与爆发中抛向宇宙各处还没有多少时光。   行星一片荒芜,所有的生命都还在酝酿之中。   那时主宰宇宙的也并不是重子生命,而是更早之前的生物……以及从别的宇宙来到这个宇宙的生物。   那些生物认为这个宇宙的早期非常适合它们的生存,于是它们到来了这里。   人们很早就根据宇宙的微波辐射背景,算出了宇宙的寿命大约在一百三十多亿年左右。   而宇宙是从一个奇点中诞生的。   那么,换而言之,按照光速,宇宙的直径也该在一百三十多亿年左右,是不是?因为物质顶多能走那么长的距离。换而言之,一百三十亿光年也是地球的“事件视界”。   实际上,并不是。   杰顿星人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   同样借由微波辐射背景,可以发现宇宙的直径大约在九百亿光年以上。并且这么巨大的空间,背景辐射与时空曲率也近乎相同。   那么岂不是物质按照超光速移动了?   也不是。   理由很简单,这是因为宇宙早期发生了一次超乎想象的空间膨胀,在人类的理论中它被称为暴涨理论。   宇宙的所有区域都来源于同一个早期阶段。   但在那个早期阶段中,一次非比寻常的空间指数本身的高速膨胀使得物质与物质之间迅速远离,甚至永远无法互相观测,只能从数十亿年前的余波之中,略有耳闻。   而原本物质理应分布均匀的世界就此变成一片恐怖的荒漠与孤岛。   暴涨持续的时间很长,并很可能发生了很几次。   但每一次只有最开始是最强烈的,之后它的效应就会迅速衰弱。   总体而言,目前的银河认为,最迟在宇宙诞生后的第六十亿年,暴涨时期彻底终结。   而暴涨彻底终结的那段岁月也被认为是宇宙重要的历史转化时期。   从此,曾经统治宇宙的古老生灵全部退出历史舞台,只留下了重子生命和很少的新生种苟延残喘。   之后,宇宙的膨胀率就变成了物质与物质本身的正常的较量。   杰顿星人经过对轨迹的检查,正是发现了妖星轨迹空间的不正常膨胀与收缩现象,致使光线的传播速度远远超越了光速。   以致于在太阳系内,已经可以看到半人马座阿尔法的毁灭。   原则上,半人马座阿尔法是猎户座防线最近数年内引爆的,本不可能被太阳系观测到。   而现在的螺旋天空,便是这来自一个地点的数年前、数百年前、数万年前不同时期的光辉尽数重叠,变幻莫测。   “那么,妖星行进的轨迹对宇宙法则的影响,首先会带来什么呢?”   它自问。   这个结果不需要等待很久。   它看到了一颗正在空中疾行的星星,等到它掠过自己的身边的时候,杰顿星人才能看到它在远处发来的光线。   于是它所走过的轨迹上,每一个相隔的远处所发来的光线同时抵达它的眼中,便一瞬如……满天繁星。   过去,在海王星防线,降临者使用星门传送的尝试,致使妖星在牧夫座大空洞出现了第二个倒影。   这第二妖星沿着第一妖星走过的轨迹,从将近九亿光年外的空洞中心直达太阳系,连一年都不需要。   于是,如今,妖星即将飞跃地球上空,鼓动空间,放射光芒。   档案编号:UME·Ghroth   暂定名:报应·妖星·终世之时   为何犹豫呢?   又为何要抗拒呢?   是因为害怕即将到来的世界,而不敢向前吗?   现在,终世之时已至。   尽情醒来,把这个时代揭开……然后创造新的时代罢! 第八十七章 恐怖人间   于是,九亿光年外的光,九千万光年外的光,九万光年外的光,或者九十光年外的光,以及一个天文单位外的光,在同一时间抵达地球。   这样,人们就可以同时看到数分钟前的历史、九十年前的历史、九万年前的历史、九千万年前的历史,以及九亿年前的历史——   同时在地球的大气中闪耀。   在那短短时间的旅程中,终世妖星那无数变化莫测的表面如今一起凌在地球的上空,让地上的人们所可以看到的空中光影无限奇异。   整个天空变成了一片水银般的海,大气在折射与反射之中变现出无限的金属光泽,泛出红黄绿蓝种种不同的霓虹色。   稍早一点的时候,高松翔正在喜马拉雅分部的郊外,和TPC的太空军在一起。寄生兽在服用纳米机器以后,很早就已经被确立为一种特殊的兵种,是在几次行动中露过面的,如今也被认为是克服喜马拉雅这个教团总部的利器。   当太空军发现黑暗世界的异状已经消除,而金属表壳被撕裂后,他们就开始继续商量起如何攻打教团的事情。居间惠和她的亲系不在这里,管控不到,这些最开始空降的太空军也有些厌烦那种孱弱的柔软的应对了。   高松翔听到心寒,就偷偷溜出了那里,走出太空军暂歇的飞船。   他在荒芜山野间走了很久,越走越觉得一切悉如他在未来之所看见。种种眩目的毁灭和疮痍,失去生机的大地,和动物的尸体,以及从天上落下的高楼大厦,还有划破天边的流星,都让他想起他在未来所看到的一切。   那灰败的毁灭的未来。   他一边走,一边看到许许多多的机器人都在低空飞翔,正在收拾物资。   这些来自于另一行星的物体也让人们感到惶恐。   高松翔感到心慌,他穿过一片残败的洼地,靠着外骨骼攀登岩石,最后抵达这片山峰的高处。   在这里,可以眺望很远的地方。结果他刚刚抬头,就遇到了另一个人,一个带着与教团相似的头罩,却又带着护目镜的人。   在一段时间后,他才知道那个人被叫做一号。   他看到高松翔,也不奇怪,只是在新的山的顶上一起遥望远方的大地。   旧的山在倾倒毁灭。   岩石的崩催,不时就会造出深不见底的裂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失足其中。   而新的山就会从旧的山脉的尸体中诞生。   “很可怕,是吗?”   那时候,一号看着远方的阴云密布,对他说。   高松翔途遇这样一个奇怪的人,疑心他是教团的人。可是他和教团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也就不直接报警,只当是两个山友在闲聊。   “是的。”   他答道。   “我也很害怕。”   初出的太阳照在互相交错、连绵不绝的山岭峡谷间。阴云与山的颜色是一样的,都暗得很。   没有一朵云相似,也没有一座山相同。   在喜马拉雅山脉底部的破坏似乎不停地想要起身,却怎么也起不了。   “是啊,真可怕,但可怕,却仍需要维持秩序,不能变乱了。”   他说。   高松翔想了想,点了点头。   “因此……失去希望的人们需要希望,失去勇气的人们需要勇气。”一号说,“也因此,需要找到一点方法,需要把生存的力量重新注入人们的心里。”   于是高松翔猛地侧过头去,看向他。   而他只是自顾自地合上双手,仿佛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向着神明祷告:   “神……请千万保佑我们的神能取得胜利。”   絮絮叨叨的,逐渐,他的声音,高松翔就听不清楚了。   高松翔刚想质问他的身份,眼角余光却看到天幕突然盖上了霓虹的光泽。   这古怪的异状,让他忍不住抬起头来,于是他很快就见到第二颗、第三颗乃至于无数的终世妖星同时凌在空中。   有个正在消失远去,有的仍在地上徘徊,有的则好像正在过来。   那时候,锡安还想和机械行星努力。   不过从后来的认知来看,其实在那时候,想要依靠重新构筑金属表面的方法规避妖星已经不可能了。   这是因为妖星的另外一个倒影,与前妖星并不共享同一个“观测星球的过去与未来的数据库”。   如果将第一颗终世妖星比作镜中倒映出的形象的话,那么星门所采用的时空曲率,导致倒映出来的第二颗终世妖星像是哈哈镜里,被拉长或压扁的妖星。   它“体内的群星”也就都叠加了一个时空曲率差距的因素,使得地球和妖星内的群星在质量上或者体积上的映射关系已经大不相同。   锡安在妖星中所做过的所有布置也都对第二颗妖星不起作用了。   但只需要很少一段时间,他们很快意识到它们所看到的妖星早已是妖星的一个余像。   第二终世妖星掠过地球的时间是人脑的意识绝对无法反应过来的,远超正常世界光速的几十亿倍以上。   因此,发动反击的行星哥斯拉种类则很难弄清楚它究竟击中的是什么,是不是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时机,妖星又是不是真的像表面一样发动了反击,或者只是一次……反射。   尘世的残影发出真实的引力、光线与可观测的其他一切波动,令人无法分别。   好在太空中乘着基拉拉飞翔的南夕子里联通了报应号。她说她的能力观测第二妖星已经与第一妖星重新合二为一,正在往金星的方向去。   于是锡安才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很可能妖星对地球的处置也不是直接毁灭,它就像掠过天王星一样掠过了。”   只是真正麻烦的事情,可能正在妖星掠过之后。   锡安在这斑驳怪异的天色下,很快听到了一种古怪的声音。   而小机器人却说它没有接收到奇怪的声波。   好像只有锡安自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物质时空……在奇怪地发震……这是引力的歌,不!一会儿又变成了电磁波。”   他抬起头来,在水上狂奔。   所谓的声音是由物体振动的宏观机械波。人们把自己耳中的鼓膜受到的震动称之为声音。有一些机械波能听到,有一些则听不到。   可是呢,要真正听到声音,还需要听小骨和听神经翻译成电磁信号,让大脑理解。   那么声音是电磁信号,还是机械波呢?还是一个抽象的两者都是的概念呢?   而波的种类无穷无尽。   如今的妖星用尽了世间一切波的旋律。   电磁波,引力波,机械波,无所不在的波,仿佛宇宙正在震动的琴弦,吟唱着一首旷古绝今的旋律。   那不是别的……那正是宇宙诞生之初奇点大爆炸的余音。   火星碎裂后的流星雨与猎户座防线的余波一起不停轰击地球的天空。   而木星的位置,光丝般的东西收拢作了一团。   地球的水面则泛起了前所未有的纹理。   锡安逐渐意识到了妖星的目的,停在水面上。   天上的光明真诚地倒映在水中,随着水的波动混淆成了一片,随着水的平静,所有的颜色又都分析开来。   干干净净的水面倒映万物,好像通往了另一世界。   报应号追在锡安的身后,锡安抬起右手,身后那巨大的宇宙战舰,便驻足于远方。里面的人透过前窗看到锡安站在水上默然。   莉子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与易小姐的那一次谈话。   那时,那个怪物说,面对妖星,有的变成了妖星的一部分,有的变成了妖星所要宣告之后的样子,有的……则穿越了宇宙,在地球、火星、木星或者其他无数的地方栖居。   人们便会叫那些东西为从其他宇宙飞来的邪物。   在这个宇宙里,也许……从其他宇宙飞来的邪物从来没有少过。   而按照那些诗人学者怪诞的想象,它们才是……曾经统治这个宇宙原本的主人。   她开始往外走,一直走到报应号的边缘,任由自己数日没有清理的发丝在风中散乱。   艾雅走在莉子的身后。   她们都看到巨人正站在水的中央,天的底下,吊影独留。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讨论的五次生物大灭绝吗?艾雅。”   那时,莉子问。   “我当然记得……”   艾雅说。   “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大灭绝,奥陶纪大灭绝,发生在四点五亿年前,如今按照艾雅的猜想是毁于复数超新星的凌空,百分之八十五的物种绝灭。   第二次大灭绝,泥盆纪大灭绝,发生在三点六亿年前,原因不明,但当时的海洋生物几乎灭顶,而在这前后,鱼登上了陆地。   第三次大灭绝与第四次大灭绝,发生时间极近,前者一次性毁灭了将近百分之九十六的地球生物,生态系统彻底更新。而后者则意外地平缓。   最后的第五次大灭绝,白垩纪大灭绝,被认为妖星撞击地球,从此让恐龙这一繁盛的部族退出历史舞台。   而地球如今,已经同时遭遇了超新星的双日凌空,与白垩纪的妖星之拜访。   “你是和巨人一起利用自己的知识与想象力破译了降临者联盟的神话的人,那么,艾雅,降临者的历史是在什么时候终结的?”   艾雅突然一愣。   她的手开始发抖,她想起来了:   “泥盆纪大灭绝时变得衰弱,二叠纪到三叠纪之间彻底不见踪影。”   她们和跟在她们身后的人都看到水面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波动。   “很显然,在泥盆纪到三叠纪间一定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让一个时代彻底黑暗。我们一直以来,都以为我们已经处于灭绝之中了。TPC的老人们在卡欧斯病毒的时候就说第六次物种大灭绝已经开始了。”   更久以前,那个在天文会议中出场的名为三岛草平的人就在说第六次物种大灭绝了。   莉子说道。   “但现在看来,恐怕还远远不止开始,甚至那时候,只不过只是前奏。”   要知道,超新星的凌空不是自然的威慑,而只是人为运作的余波。至于妖星的掠过,也并非统统只有毁灭。   真正要威慑未来宇宙的事件,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那时报应号上的人越是看海,就越是有种无言的谬觉,只见到浪潮越来越高,一路淹没了所有落入水中的金属,在天光徘徊中闪烁着千奇百怪的色泽,远远的如同林间的落叶之静,近近的则像极了嘈杂的人声。   天低,不见黄昏。   而万物却呈现出了一种可怕的暮色。锡安看到从更远的南极的地方,漂来了一艘如同幽灵般的摆渡。   锡安看到船上坐着一个人,一个黑色的人,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他的脸上有一种奇妙的喜悦。   “你究竟是谁?”   锡安问。   他答:   “我是期望世界发生变化之人。”   “那么……侯赛因与那个南极企鹅喂养者呢?”   黑色的人侧了侧头,笑了笑:   “人有许多身份,而我则有很多人,不过现在的我只是我。”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水上,忽然波澜不生。   他从船上下来,那艘幽灵似的扁舟继续前进,消失在了茫茫远方。面对这个问题,他只是弯下自己的腰来,示意谦恭的同时,反问道:   “尊贵的先生,您觉得现在的一切生灵就是宇宙的最初的生灵了吗?”   锡安没有回答。   “在最古老的岁月中,那时的支配者们也曾以为它们所在的宇宙和你们以为的一样美好。”黑色的人站在水的中央,说道,“只是那时候,也发生了一次绝不逊色于尊贵的你们所遇到的否定,令异自然从此销声匿迹,现在所说的自然才得以顺利发展。”   黑色的人没有在看锡安,反倒在看虚无缥缈的空中与远方。   明明那里没有任何东西,黑色的人却好像看到了一切。   “……否定?”   锡安刚刚问出声,越来越汹涌的潮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脚尖。   接着,他感到自己的脚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于是他就低头一看。   那是……一个鹦鹉螺。   一个死了的鹦鹉螺的壳,被水冲到了它的脚边。   接着,随着锡安脚尖的一抬,这鹦鹉螺便被抛开,随着水流,被一路冲向灰蒙蒙的远方。   那黑色的人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可是,能借之使自身前进的,必然是将原本的自身否定的东西,这即是宇宙螺旋的法则。因此,在第一次的否定发生后,之后就一定会发生一而再、再而三的否定。”   黑色的人一边说,一边在水上留下一连串的足迹。   他在往远方走去。   锡安在黑色的人动身的瞬间,就对他发出光线。   光线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黑色的人。但那怪物好像浑然没有察觉似的,像个没有感觉的尸体一样继续往前走。他越走,光线击中的地方就越开始冒起无穷无尽的黑烟,滚滚向上,直至凝聚为一团巨大的纯黑流体,径直蹿入天空。   接着,那黑色的流体在空中一声长啸。   锡安还想追,可随着这一声长啸,他发现脚底的海水已如一片凝固的黑色的深渊,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水底,变更了水的折射率。   只在瞬息的意念间,南太平洋便开始以史无前例的力量开始震动。   无数的浪花都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中起舞,数百米的波峰不停高涨,一直跃至半空,狂乱,震动,接着彻底撕裂海面。   锡安也不强对其锋芒,往脚下一踏,飞向远方。   他站在报应号的顶上,可以看到深邃的黑暗正在这波涛中自由自在地起舞,喧嚣激荡,变出无数的漩涡与急流,冲没万物。   那原本没有找到的东西,以及感应不到的东西正在逐渐地、不再被现实遮挡,浮出水面。   那时候,报应号里的修理人的舌头在上齿与下齿之间盘桓,它轻轻地唱着它古怪的歌。其中有三个音节,大约是Roo-lee-ah。   说来……三亿六千万年前,鱼究竟为什么要上岸?   而人又……为什么要恐惧深海?   人们遥目远方。   现在,答案已经到来。   —— 第五卷 ·妖星 完 第一章 逝往   妖星之后,世界难得平静了几天。   第二终世妖星的影响,在当时就很少有人察觉到。最大多人只以为当时的满天光影是妖星离去时的又一个异象,在异常解除后,他们就说妖星已经过去了。   只是地球上的一切生灵都能发现地球南太平洋在海水翻腾中,正在浮出一些前所未有的东西。   像是项圈或者水草却又截然不同的一些造物,纹饰奇怪的球体,或者现代并不存在的苔藓与古怪的绿色晶体,像是柱子一般的暗色石材不停地从海的最深处漂流外出,一直被怒涛拍到岸上。   这些古怪的东西有其独到的特征,而这些特征在人间是有记载的。   人类世界那些古早留下的荒诞经典都曾有过对沉入海底的事物的想象,如今想来,这些也绝不是没有源头的。   譬如姆大陆的沉没,或者亚特兰蒂斯的毁灭。   锡安曾尝试使用光线对海中的黑暗进行了攻击,也确实摧毁了一些东西,可是海中还在不停上浮新的东西。   若是往海的深处望去,则深不见底。   “那里通往了地球未知的深处。”   当时的锡安可以看出这点,说:   “是一种奇异的维度。”   经过漫长的对妖星作战,他现在对时空视界非常敏感。   “这东西会对地球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莉子问。   锡安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它要造成的影响必定不会是一件好事。”   黑色的人留下的线索在于“异自然”这个字眼,它是在用“异自然”形容这些在太阳系的各个星球上长存的事物吗?   他站在礁石上想了很久,又回去要向机械行星质问降临者被杀时候的细节。   地球作为固态星球并不足以支持妖星牵动的风暴。   在之前的日子里运作成灾难的这颗行星的风系与水系,如今也开始平息。   由于机械行星的努力,地球没有偏离适宜轨道太多。唯一的可怕问题倒在于妖星的次生产物,被妖星带来的各种物质的余波轰炸,彻底清洗了地表。   在妖星前往金星的接下来的十五个日子,机械行星一直在回收地表的金属。而在地球上的机器人,它也在逐渐收回。   而在妖星离去的第六天,天上的群星已然黯淡,各个都显出其已被燃烧殆尽的余光。   只留下那些遥远的星系的星还在继续闪闪发亮,点缀在漩涡般的银河的周央。   “太阳系成为了猎户座的孤岛,太阳系现在木星与火星被毁灭,第九行星和月球确定为妖星。”   居间惠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打开投影仪,看上去苍老极了。   只要抬起头来,都可以看到那镜子星球般的忒伊亚正与地球绕着互相的质心旋转。   如今的澳洲分部成分复杂。澳洲分部原来的总监被教团暗杀,陷入大乱。但太空防卫军的降临,及时掐断了澳洲分部的混乱。妖星之乱后,教团重又藏匿起来,不露风声。而太空分部就接管了澳洲分部的行政,凭着AM,这不算困难。   只是,如今的人类世界联系起来非常困难。   妖星的两次掠过,使得地球轨道上的所有卫星与太空站全部毁灭。火星与月球的卫星与上面的前沿调查站点,也化为尘土。   那些在人类之中也是精挑细选出的太空专业人士死伤无数,宣告人类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太空计划就此终结。   而地球上,海底电缆断裂大半,各城市各地区基站大多无法运行。铁路、轨道、海底隧道或国际地铁等人类在怪兽时代还在使用的交通方式彻底崩溃。   至于最基础的道路系统,更是在地球前所未有的地质运动中十不存一。   就几次地上探查来看,有些平坦的道路如今已隆起不小的丘陵,有些山的环路则随扇一起崩塌,有些城市或乡村里的小路则被水淹没,形成湖泊。至于地下城市也随着地壳的剧烈运动,发生坍塌,许多出口都在重新清理。   利用机器人不算困难,只需要一两天功夫。   接着,太空防卫军临时凑出的四只地质勘测队伍,得出了附近的地况情报,很快遭到了饿极了的食肉怪兽,悻悻而归。   地图与交通体系全部都要重画,通讯体系的崩溃,加上日益严重的太空射电干扰,使得人类的各分部互相断开联系,孤立起来。   而大量原生动物的死去,使得生态食物链开始倾倒,原本因对抗妖星而冷静的许多怪兽逐渐饿到发疯。   “队长,其实这也是件好事。”   胜利队的其他人在局势稳定后,正在尝试和其他分部联系,寻找自己的亲人。在卡欧斯病毒中丧亲的堀井和居间惠是最后还在岗位上的。   “好事?”   居间惠不解。   堀井很快出示了许多无人机的摄像。   前十几张都是关于澳大利亚的活火山群里,每个活火山里都能见到恐龙状怪兽的身影,有的偶尔跃出火山口的尾巴,有的则是突然冲向天空的火焰。   堀井解释道:   “这些可能都是原子恐龙的旁亲,有的我确认是当初南极冰封怪兽解冻后的太古原生种。这些怪兽现在正在吸收火山能量,截断了地幔柱……客观使得原本活跃至极的诸火山温度降低,开始平息。对于人类来说,真的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说到这里,堀井都要擦一擦额头的冷汗。   “确实……”   居间惠也点了点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火山运动都是历次大灭绝的辅因,巨量的二氧化硫和二氧化碳会被释放到地球大气,变更大气氧含量的同时,也会使得全世界酸雨现象更为严重,进一步逼近生态圈的自愈能力极限。   “生态圈不论怎么自愈,自愈能力都是有极限的。怪兽们的存在也许能让生态圈的自愈能力更强大。”   结果堀井突然不说话了,一直保持沉默到接近下班的时候。   居间惠在临时办公室里批示了所有文件,与各部人员做完沟通后,已是深夜。   她准备回去休息的时候,打开隔间,发现堀井还在隔间外,在自己的工位上。他没在工作,反而在出神。   “你怎么了?堀井队员。”   她一手拍在堀井的背上,看到他正在做一个数据拟合,听到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小声地说道:   “队长,难道你觉得地球的生态圈真的还能自愈吗?”   居间惠停下了拍肩的动作,靠在隔墙上,双目盯着自己呼吸出的气,发白发雾,在空中。   生态圈的影响不是一蹴而就的。妖星的飞跃也需要时间来发酵。   到底是能够“自愈”,还是就此不可挽回地毁灭,谁也不知道。   这是人们心中最后的怀疑。要知道……按照人类现有的情报,火星原本也曾是生物的乐园。   原本人类还可以选择逃走,现在也确实可以逃走。   最初AM还估计是一百万人,如今人类的工业实力和残留的飞船加起来,顶多也只能送十万人。   可这十万人去哪里呢?   也许只有天王星和海王星的卫星可以去。   但这些话,居间惠不能说出来,她想了很久,才斟酌地说道:   “堀井,你觉得我们是不是生态圈的一部分。”   堀井愣了愣。   “那么我们是不是也是生态圈的自愈能力呢?”   “你说得没错,队长。”   “你看,火星,那么可怕的情况,我们都在想将它改造回来。那么地球现在的情况,难道比之前的火星还要糟糕吗?我看到……我们的星球上仍然满怀绿意。”   她说。   “不是吗?”   “是的……是的……大概吧……”   堀井漫不经心地应付了几声,站起身来,不作回答,失魂落魄地走了。走到门口,堀井才浑身一震说道:   “对不起,队长。”   “没事的,好好休息吧。明天你可以好好休息一天,不用来报道……”   居间惠一笑,她知道堀井今天得知了一个朋友的死讯,所以特别难受。   而她则靠着墙,望着天,同样虚无。   她勉强打起精神,想要拨通一个电话,但那个电话已经永远拨不通了,她就在走廊里走到了另一个房间,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存放了当初坠落到地球上的时光机器的房间。   这个时光机器在和国沉没后,她听南夕子说就被送到总部,不过不知何时,又流转到了澳洲分部。原本有人专门管理这些异常物品,不过现在没人手了,全靠AI摄像头自律监视。   澳洲第一分部的超算除了AM的副本,还有用于人类数据库分析的名为VIKI的超级计算机,VIKI基于居间惠的分析,告知了居间惠这一信息。   时至如今,再度看到这时光机器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当初带着巨人和莉子一起来看时光机器的下午。   那时候,尽管被卡欧斯病毒蹂躏过了,人们还是满怀希望,人类世界的秩序依旧未变,她也以为自己是能够战胜许多东西的。   这时候,泽井曾说过的那句话突然响在了她的脑海里:   “人越老,就越怀念以前的日子……我这样是不对的,你们不要学我。”   她笑了几声,默默地删除了好几张照片,靠在椅背上,自顾自地说道:   “现在我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室内静寂。   居间惠没有意识到那个圆锥体忽然自己启动了,中央的小孔放出红光,而一位白发苍苍的女性,就站在居间惠的面前,凝视着她:   “你想哭吗?”   她失魂落魄地抬起头来,并不在意自己居然听懂了眼前人的话,只是出了神地反问道:   “三千万年前,也是这样的吗?”   “不要管是不是这样的。”那三千万年前,向地球发射了时光机器的白发苍苍的女性说道,“也不要管会不会成功与失败,或者未来能不能成功与失败……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温柔地用双手抱住了居间惠。   明明只是个虚无的影像,却让她感到一种母亲般的温暖。   可想到母亲这个词,她就心如刀割。   “哭吧。”   白发人说。   于是黑发人开始嚎啕起来。   忒伊亚之月仍在空中照耀,并未远离,也未靠近。难得平静的地上便在月光与流星雨中一片澄静。   大概差不多的时候,锡安正站在山头,远远地眺望喜马拉雅分部。   他想像莉子一样,从易小姐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结果,易小姐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居然消失了,这是为什么?”   至于原本可以看到的古怪的引力波也都不见了。   这在数十亿年前就降落地球的看乐子人居然在妖星到来后,便离开地球不见踪影。   一个目的落空了。   锡安也不停留,直接飞往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找安国。   结果他远远望了一眼,安国的波也不见了。   “安国也死了……”   他握紧拳头,有种想泄愤的冲动。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这里也死伤惨重,可能安国也是在妖星的灾难中逝去的。”   安国和塔摩利都死了,那他也不想再来这个半毁了的破地方了。   锡安往太空飞去了。   这次去太空也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机械行星在降临者死的时候处于被过量数据分析而接近宕机的状态,但基本的运算与监控能力仍然存在。   锡安从机械行星里那里得知降临者是在小行星带附近被两发武器狙杀的,很可能与星人们有关。   因此,他这次出去,一是按照机械行星的排布寻找太阳系内的星人,二则比较不值一提,也无益于未来。   他在机械行星计算的区域附近找了大约七八个小时,才找到那一具在太空中彻底僵硬的尸体。   那两束狙击让它的身体破了两个大洞。而它身体不自然地舒展也让锡安几乎看不出原来还是它。   “假如你还活着的话,我们应该是能大获全胜的。”   降临者死前就已经意识到了要应对两次妖星。   他拖着这具尸体一路来到当初他们一起看海王星的那个卫星上。海王星没有毁灭,那个卫星也只是多了许多撞击坑。   “你的夙愿其实也不是窥测妖星……而就是打败妖星吧?”   他将降临者的尸体埋进一个环形山中,默默用手把几块大的岩石捏碎成粉末,当做泥土洒落。   “我不知道土葬是不是你能接受的礼节,不过你都死了,我就为所欲为了,也不管你怎么想啦!”   苟延残喘了两亿年的降临者的时代终究彻底落幕,退出历史的舞台。   锡安不回头,径直抬首,往机械行星监测的几个方向飞去。   那时候,陨石与余波仍未停止。相反,越来越多的陨石、越来越多的微星都在穿越奥尔特云,落入太阳系中。   而新的时代便在时隔了四十亿年的第二次“重轰炸时期”的发动中,迈开了它无可阻挡的步伐。 第二章 第二次重轰炸时期   妖星过后的第十六天,各分部仍然陷于信息孤岛。   飞机不敢上升天空,船只也不敢远航海洋。食物链崩盘的影响正在逐渐发酵,使得那些怪兽的觅食区域被迫急遽增大,冲突变大,而大自然也就变得更为……危险。   供养一个怪兽,所需要的物资和能量要比维护一台核航母更要命。原子恐龙系靠的是聚变和裂变,而有的怪兽依靠的是奇异物质和奇异能量,迄今人类还没能识别,还有的则依赖星球层层叠叠空间的能级流动。   但对于怪兽来说,等位的怪兽无疑也是优秀的食物……前提是能打赢。   随着天上星星一个个黯淡,螺旋的星空越来越大,太平洋漂流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报应号一直在自动收集和销毁。   而报应号上可就无聊起来了。   暗沉沉的天中,一种像是喙嘴翼龙类的生物正在遭受围攻。它的敌人是一些更小的短耳鸮形。   梦美抱着一盆新编的机械花束,看了半晌这些鸟类的争斗,刚看到第二个短耳鸮形怪兽被杀,莉子就走过来招呼她要去给茜和六花两个年轻人上课了。   梦美的知识库很强,处理知识的能力也不赖,和莉子在一起,两个人教两个人,也是半个精英私塾了!   茜和六花在报应号上也不得安宁,都被莉子逼着念书,又被春丽带着锻炼身体,感觉比TPC的半工半读的日子还要累。   “她们不是很喜欢学习。六花更想去找她的父母,茜也想去找集中收养院的故人。”   梦美认真地指出这一事实。   “人与人之间是一张关系的大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六花想去找父母,我的情感很赞成她……”   莉子也有其他的好朋友不知失散在地球的哪处,可她更冷静一些:   “但我的理性告诉我现在外面不安生,我们都掌握妖星的秘密,先等巨人重探太阳系,TPC开始联系我们再说罢!你千万别被她们说服了。”   梦美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到茜和六花看到梦美打印出来的厚厚的高等数学的作业,发出两声长长的叹息,痛苦地垂下了头。   “学这些有什么用呀!”   莉子只是敲了敲茜的脑袋壳子。她知道这古灵精怪其实什么都懂,这里的抱怨就是压制不了自己嘴碎的天性。   无际的大洋的水仍在翻腾,不停地露出一些东西来。   艾雅正一直在主控室的前窗前,和报应号一起行动。她们抓到的稀奇古怪的物体越来越多。   而报应号扫描到的非物质实体也越来越多。   在十几层的电磁波图和引力分布图中,已经出现大量正在移动的局部波峰。但是人眼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很寻常……因为,物体本来也未必要反射可见光,一定让人类看到……”   艾雅咬着自己的手指,长叹一声。   只是有的东西,连报应号也抓不到,这就不寻常了。   整个地球在第十七天的时候,地球上已经见不到机械行星和机械行星和机器人的身影。   机械行星不再运转于卫星轨道,以第三宇宙速度向外太阳系柯伊伯带或奥尔特云的方向远离。   正在寻找猎户座防线遗留星人的锡安了解到机械行星准备收集完一波物资和能源,要去仙女星系。   “我以为卡莲说服了你们帮助人类。”   锡安小心翼翼地在柯伊伯带行走,当时随口说道。卡莲的遭遇,锡安也从莉子和艾雅的口中大致了解了。目前的卡莲还在收音机的状态,机械行星拒绝修理且不想使用修理人的情况下,锡安也束手无策。   这时柯伊伯带的微星密度超乎想象,大片大片的碎屑不停地掠过他的身周,每隔数十公里,就有不逊色于人身大小的巨石。   与地表的物质比起来,好像还是稀疏。   但像是地球大气那样的密度,就足以支持一个气态恒星的存在。现在锡安所遇到的柯伊伯带密度放诸太空,已是非同凡响。   大量微星带动星际气体的碰撞,仿佛一个正在生成的行星盘。   也许再等上千万年的融合,这片物质密集区域,将诞生一个新的行星。   他在一块巨石边上,往外一看,看到那颗长有巨口的第九星核正在不停吸引物质。   “对于任何事项,都有积极实行,消极实行,不干涉与拒绝实行等四个基本维度。”Ego直白地回答道,“对于人类,我们决定执行不干涉的手段。希望你不要将我们的存在透露给人类。”   异界的AM决定执行的最后一项地球有关的事务,即是辅助锡安对星人的搜索。   就机械行星的观察,星人们的飞船有的蛰伏,有的则跟随死兆星的路径,想要穿越猎户座隔断区。   “银河系的猎户座旋臂被炸断后,客观来看已经形成天然的隔断区。”   太阳系范围内,以奥尔特云区域最为庞大。如果将太阳系的柯伊伯带内区域比作地球上的一个城市。   那么奥尔特云就是整个地球。   其中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为了度过隔断区,我们发现部分星人采取了走死兆星冲开的路径,进行跃迁,但应该还有留下的。”   奥尔特云和柯伊伯带离究竟藏了多少东西,以机械行星的能力也摸不清楚。有些星人的科技更在机械行星之上,只是受限于孤身前来,怪兽皆亡,所以能力不强罢了。   但锡安的视觉能力亦是惊人。   他沿着跃迁的余痕去找,很快发现异常的波动连接点。在波动连接点,以机械行星给予的各飞行物参考飞行速度作半径,绕圈寻觅,果真找到了星人飞船的余波。   顺带一提,大部分类似窗体的设施,从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甚至看不到任何东西,并不是实际的窗户。   那个飞船的制造也实属寻常,他往前一跃,趴在飞船底下,隐去自己身形,不多几时,发现两个星人正要出入。   于是他趁他们出入的时候,便隐身走入,果然看到他们的形象,一个是噶次星人,一个则是马格马星人。   这个飞船也在收集资源。对于一些稀有金属,也不准备使用聚变与裂变手段得到,依靠对自然界的采集更为快捷。   出去的是马格马星人,在内的是噶次星人。他们正在隔空讨论那些步死兆星而去的星人的下场。   听到这里,锡安也不急着接触隐身,就靠自己的心灵感应翻译偷听。   马格马星人出去,他偷偷跟着噶次星人进来的时候,马格马星人就在问噶次星人:   “你说有个星人怎么了?”   “他听了库尔星人的话,就沿着死兆星走的路径跃迁,结果就进了一黑洞附近,丢失了方向与目标,差点没能逃逸。现在回来,就要找库尔星人报仇,可库尔星人已经躲起来,不主动出来联络,想找也困难。”   噶次星人说道。   “也有个星人成功消失了。观察到向外的跃迁波痕,但之后它没回来,也就不知道它发生了什么。还有的星人,则尝试一边侦测时空结构一边走。”   能量是有限的,任何飞船不可能在没有外来补充的情况下,维持几光年的持续运转。   银河系现行的跃迁手段是最偷懒的方法了。   “那要走到它身体衰竭,能量耗完,也不可能走出去呀!”   马格马星人击坠了一片岩石,诧异地在通讯中问道。   “也许它的船在几万年后可以飘出去。”   噶次星人答。   “那妖星呢?”   “还有两三天就到金星了,没什么动静,可以确定两个妖星合一了,我们之前看到的都是物理学留下的残像。”   “这倒是个好消息。”   马格马星人说的时候,噶次星人正在琢磨当初看到的包裹裸奇异点的反德西特空间构造。   它正在做一种高能粒子实验,观察当初看到的能量态的情况。这种实验,只要它不说明白,马格马星人也不懂。   只是在使用高能粒子实验的时候,锡安的心灵感应也被它发现了。   “是谁!”   它立刻抄起武器,启动全船扫描。   可接下来,它的喉咙被锡安捏住。一种可怖的能量在它的全身徘徊。   它知道事情不妙起来。   而披着袍子的锡安就现身在它的身后。   “噶次星人?噶次星人。”   “我没事……马格马星人。”   噶次星人正要说的时候,它看到马格马星人已经在往外跑了,直直溜出了一个地月距离。   这家伙早已被太阳系吓破了胆,哪里不知道噶次星人这两三句话已经透露出它的情况大为不妙。   噶次星人心里不住怒骂,又唾弃一声,乖乖在心里发出投降的波,立马把枪扔在了地上,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害处。   它的喉咙不是它的要害,可就算它没有要害,也打不过这身后突然现身的怪物。   “我来这里的目的也简单,只想问你几件事情。”   心灵的微波在两个人间流转。   “好的,好的。”   噶次星人哪能不从。   “裸奇点与妖星发生接触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在尝试观察裸奇点……”噶次星人回想了一下当初的情况,它知道心灵感应这种技巧是可以直接读表层意识的,这就需要它在需要说谎的时候,将一部分意识掩藏在深层心理,而表面的情报可以随意给出。   锡安很快看到当时噶次星人正乘着飞船,利用立场尝试抢夺了一部分立场相关的灰黑色的物质,执行观察实验。   之后,噶次星人被杰顿星人攻击,夺路而逃,与马格马星人一起开始走的事情也都很清晰。   但锡安也没怀疑过噶次星人主导杀死降临者。   “美菲拉斯星人,你知道它有没有做过什么吗?”   机械行星已经汇报了引导卫星破碎的事情,美菲拉斯星人的嫌疑无疑极高。   锡安这么一说,噶次星人当初的记忆便不可抑止地浮现出来。   当初美菲拉斯星人在它面前叫走了巴尔坦星人,说它如果想要摆脱控制,就和它一起走。   巴尔坦星人犹豫了一下,就走了。   锡安读到这里的时候,面色沉得让侧首的噶次星人感到恐怖,又听到他说:   “就这样,一切雄心壮志就被付诸东流吗?”   噶次星人没有说话。   锡安继续问它关于星人的事情,它也乖乖在记忆里交代了。   因为妖星正在继续走金星和水星,第九星核与忒伊亚之星的关系,星人们都直接退出太阳系内层,在太阳系外层集结,偶尔会有两三聚会,互通情报,但绝没有大聚会了。   月球粉碎时和环形世界流出的邪恶真菌,把星人们也吓得够呛。   物种游鱼裂成了两个团体,有一部分和星人们达成了交易关系。   “交易?”   “它们失去了船只。相比起互相合作,它们觉得和游鱼合作比较好。游鱼是天然的太空船。”   “你们在猎户座防线共事过,居然更信任一个新的太空物种吗?”   “这就是因为共事过了!与其彼此打交道,不如先尝试新的游鱼怎么样。”   噶次星人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它的心灵微波也不似作假。   于是锡安听到这里,也是无语,打消了最后一点找星人合作的想法。   继续责问了部分细节和星人的动向后,锡安也不在这里久留,决定返航。   他消去身形,消失在星人的视野中,然后飞跃了银河。   这时,噶次星人架着马格马星人的飞船,好气不气地找上这个跑出了一个地月距离的家伙。   “你跑得可真快。”   噶次星人的脸都变色了。   马格马星人保持一段距离,若无其事地说道:   “什么东西找上了你,你真的……没事了吧?”   “我当然没事了。”噶次星人没好气地说,“倒是巴尔坦星人和美菲拉斯星人要出事了!”   “为什么?”   “妖星当日,巨人回归,并且他们一定是得出了对抗妖星的方法。这可是要惊动了全宇宙的大事!怕是皇帝也要因此侧颜。”   “那又怎么样呢?”   马格马星人就平静得多:   “我们出不去,其他人也不会想着进来。这里是银河系的绝地。”   “不,不,时空迟早会抚平的。”   “只是抚平以前,我们活着或者不活着,就两说了。”   飞船消失在茫茫的星云物质之中。   等锡安再度回归地月系的时候,已是妖星离开地球的第十九日,比地球更内层的金星,即将遭到它的兄弟们所遭到了一切劫难。   呈弧线的星流,已经在轰炸金星地表全境。   这人间的启明星,也会见不到自己下一次的黎明。 第三章 月夜   这夜空第二亮的启明星,与火星一样,一度被认为存在外星文明,原因在于过去的宇航拍摄中,发现金星上存在的诸多“古城遗迹”。   比火星登陆晚了两年,人类也曾登上金星。当时神州国的宇航员发现这些二十世纪末期曾盛传一时的遗迹不存在任何功能,难以探索,分不清究竟是岩石山还是遗迹,究竟是为何存在也不得而知了。   金星与火星中,人们着重于火星开发后不久,怪兽的时代降临。那时金星上连基地都没建立,只有几个轨道卫星。   如今,降临者既死,那些古老的事情便也无人得知了。   但越过地球的妖星显然不准备饶过金星和水星。   锡安降到太平洋上的时候,远眺星空。   暗云上,双星重叠,灿然天际。   到了火星或者金星这等固态星球的粉碎,碎片规模都要比小行星带更为庞大,更要助长重轰炸期之威力,吹落无数星雨。   “土星受创和木星毁灭的影响还在持续发酵。”莉子担忧地说道,“火星粉碎后与原来的小行星带合并,形成了更大的环状微星群。木星处的那个东西,不动,可以不管,但是木星原来也会吸收外太空的许多微星冲击。现在一并加剧……”   与妖星凌空的过程不同,这个过程是钝刀子割肉,在未来数年一点点地摧毁地球生态。   “木星和火星都没了,会不会影响地球的轨道?”   在一边被迫跟春丽锻炼的茜面露忧愁,气喘吁吁,双手压着自己的膝盖,好奇地问道。   莉子摇了摇头:   “相比起忒伊亚之月和太阳,其他太阳系内行星对地球的影响只有些微的扰动,大概会让我们的二十四小时和一个月三十天以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出现不到百分之一的误差,不会让地球离开太阳系宜居带的。”   宜居带的概念,就是行星离恒星的距离刚好,人类来说就是温度适宜,水能以液态存在的距离。离得太近,温度太高,水会蒸发;离得太远,温度太低,水会凝结。   太阳系的宜居带并不算小,金星和火星其实勉强都算在宜居带内。   只是两个星球的磁场都没有地球那么强,因此无法抵御太阳风与宇宙粒子轰击,最终成为人间地狱下场。原则上,不同生物形式的宜居带也是不同的,微生物的宜居带要比人类稀奇古怪得多。   “不过按照宜居带理论,四十亿年前,太阳的光度比现在要低,那么太阳系的宜居带要更靠内,好得到更多的阳光。那时的金星比那时的的地球更适宜地球生物存在。”   这也是金星生物说的证据。   茜放心地点了点头,呼出一口大气,说:   “太好啦!我还在想,要是地球移动了,该怎么办呀!就算是巨人强行把地球推回去,那地壳都要破碎了……那我都没地方站了,这可睡哪里呀!”   春丽闻言而笑,就说:   “你可以在云朵上建屋子啊!茜。”   “云朵不行,太虚浮了。”茜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说道,“万一睡觉的时候,云散开了,我就和床一起掉下来,岂不是就被风刮到不知哪里去啦!”   六花斜眼,瞥了搞怪的茜一眼,就说:   “那你就在海里建间气泡室,还可以看鱼游来游去呢……”   “这更不行了!小鱼也会拉屎,还有陆地往水里倒垃圾……那过个几年,屋顶就变成屎盖子了!”   六花听茜这么说,脸都绿了,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怎么这么恶心……”   结果茜还在那儿为自己的真知灼见得意不已,几个大人都笑了起来。   好一会儿,莉子对着报应号的计算结果念道。   “水星大约是在半个月后遭遇妖星。”   前窗上,显示出一大片星际模拟,里面也模拟妖星之后急转弯去水星的情况。几人都收起笑容。   六花看了前窗上的投影模拟图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过了水星的妖星……会拜访太阳吗?莉子姐姐。”   这话一出,莉子和艾雅相视一眼,一起陷入沉默。这时,锡安刚巧进门,听到六花的问话,就替她们答了一句:   “可能,也可能不。”   猎户座防线对太阳的炸毁是彻底的。妖星没有拜访任何黑洞与中子星,可以是确定的事情。   白矮星是否拜访过,锡安没问过,也不知道结论。   壮年恒星,有一次拜访记录,那就是北落师门,北落师门星系与太阳系一样,被猎户座防线孤立的恒星系。最终也遭到了妖星的来访。   “天文观测也看不清北落师门的情况,只知道北落师门的恒星没有被炸毁。”   锡安想起他在妖星内侧,前往过许多不同的、诸如钻石、类地、接近白矮星、晶体或者液体,气态星球,但确实没见识过太阳……也有几个高温气态表面很像奇特的太阳,但锡安没有停留,直接走了。   但这不能做决定性的证据,置信度不高。   “恒星的特征值其实非常少,比起固体行星要少上太多了,几乎只有质量这一关键要素,原则上妖星恐怕也不会撞击。”   “有可能,但可能不高吗?”   这时,春丽饶过了茜和六花,两个女孩差点累倒在地上。   锡安看她们的样子,感到一阵好笑,弯下腰来,与她的目光相对,点了点头。   六花看着锡安的脸,一时入神了。她想起她的妈妈和茜是被巨人所救的事情了。   她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就说:   “假如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要用相同的方法,把妖星内外的太阳也调成一致吗?”   “也许,但这……很难。”   锡安想了想。   首先,机械行星肯定做不到,顶多可以在相当距离下做戴森球。然后在妖星的靠近中,因为引力失衡而崩坠。   那好完了,事情已经结束了。   而梦美全程坐在一边,没有参与女孩子们的对话,只是一直对着卡莲的收音机发呆。   锡安看到她的异状,就坐在这个机器人少女的身旁,问她怎么了。   她说她正在等待TPC或者人类政府的回音。   报应号如今守在南太平洋的上方,清理异界之物。而十几天过来,人类世界杳无回音。   “原本,他们联系我的时候,我感到厌烦。”梦美说,“因为这会让我陷入到机器人的一个大难题中,那就是主人和政府的冲突。就像是……小孩子该听家长的话,还是政府的话呢?”   这部分的机器人法一直是最复杂的。   “但现在真的没有了,我的思考回路,那些预设的关于人防的内容也在不停地提醒她,让我知道我的创造者们、设计者们或者制造者们与曾经的维护者们可能都深陷困境。”   其他人抬起头来,也想起了各自的朋友或亲人。   那一个晚上,金星方向的夜空都在空中绚烂。   锡安没有在主控室,而是罕见的,顺着艾雅的安排,在艾雅布置好的他的房间里,躺在床上,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海水。   流星不停地划过夜空,水上波光潋滟。再远一点的海便在沸腾,又继续吐出各种各样的东西。   一切物体的波动,都会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波。   关于引力的波,他现在看得越来越清楚了。   海上的夜晚,格外清寒,又格外寂寥,远离人世。   好处也在于此,让这满天的星星与月亮都格外明亮。月亮露脸后,海就明亮了起来。按节气,南太平洋如今应是暴风雨的季节,台风该生成了。但不知是不是热量都被吸走了,天气格外晴朗。   月光下的莉子辗转反侧,死活睡不着,就散着头发,裹着被子,双手托在胸下面,一步步地溜进主控室,准备再看看模拟图,结果发现艾雅正在这里,看月亮。   “你在做什么呀!”   “我……?”艾雅那时转头,看到站在门旁的莉子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吃了一惊,低沉沉地说道,“就看看月亮,一直在太空,很久没看过月亮。”   “都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莉子的脸因风吹得红扑扑的,她,坐在艾雅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忒伊亚之月上的泛起的纹理,“这个太大了,我是感到害怕的,就像电视里的一样。在电视里还好,在现实里,就渗人。”   厚被子下的山峰露出的一角在月光中明亮,柔润光洁,发着一种神秘幽雅的乳白色。   艾雅听莉子讲了话,先是缩了缩自己的衣服,顺着自己心情的舒展,她伸直了自己白嫩光滑的大腿。而那覆盖着柔软指甲的五个脚指头也随之一一舒展开来,小巧可爱,往右边去,碰了碰莉子软软的脚,然后又缩了回去。   莉子被她这么一碰,就转头看她。   她笑她:   “你是在城市里生活多了!没见过这样明亮的月亮。”   莉子想了想,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就听到艾雅继续说:   “我的母亲是和国人,我的父亲是美国人,我就经常跟着她们两个到处跑。我的母亲身体有毛病,被普罗米修斯工程盯上了,送上了一艘孤悬海外的研究船,但父亲不愿意我和普罗米修斯工程有联系。我的生活就格外纠结啦,始终不稳定。”   “我看过你的档案,知道这事。我还知道那艘船常移动位置,所以你去过很多地方。”   在怪兽时代前,有很多这样隐秘的研究船孤悬海外,或者基地建在深山老林里,这样能逃脱很多追责。很多结果便也不为人知。   “因此,我看过很多月亮,有海上的月亮,有城市里的月亮,有山间的月亮,也有乡下稻田上的月亮,城市里的月亮小,海上的月亮干净,山间的月亮格外的圆,而稻田上的月亮最大。”   “还有这种说法呀,我不太信。”   莉子说。   艾雅也不解释,只在月光下自顾自地说道:   “到处跑我也不觉得累,只是看多了世界各地的景象,也去过几次两河那边打仗的地方,看过参与战争的合众老兵,用尖刺刺穿了一个男孩的身体,也去过南美的原始部落,看过做娱乐节目把那些人突然拉到现代社会,又把他们赶回去好看他们各自不同的反应取乐观众的事情,就一直觉得人世间的事情真的不公正,应该有些东西惩罚惩罚他们!结果惩罚的东西可太可怕了!”   这话倒让莉子出了神了,她想起一些老早以前的事情:   “这就是你当初对巨人说出那些话的理由吗?”   “哈哈,你知道啊?”   艾雅一顿。   莉子靠自己的记忆能力直接念了一遍,又颇为回忆地说道:   “当时,我们觉得怪兽只不过是地震和海啸,觉得自己努一努力,还是可以跨过的,田代还给我了我们一个可期的未来。结果未来是假的,人们要面对的挑战也越来越可怕。”   艾雅刚想接话,却又觉得不对,就道:   “怎么越说越绕回集体发丧了……这可不行,多想想好的事情吧?比如……我们现在有巨人的帮助,是吗?”   “是的,是的……”   莉子一边说,一边点头,出神了。   水上的月光洒满一地,随着报应号的移动,而泛出一连串的纹理,像是瀑布一样,垂落了。   结果艾雅听着莉子的喃喃自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不知怎的叹了口气,也感觉自己疲惫了。她就站起身来,就在月光下,高高抬起自己的脚,直至与水面齐平,又狠狠地划过一个弧线,做出一个飞踢的动作,然后她就感觉自己好过了很多,自顾自地说道:   “我准备先去睡了,你要看月亮的话,就继续看吧……今天一整晚都有月亮,不过报应号要捕捉怪东西,所以可能有的角度看不到。”   莉子眨眨眼睛:   “谢谢你的提醒。”   艾雅转首,俏皮一笑,然后就朝出口走去。   也就是这时,突然前窗的颜色一变,于是两个人的面色乍然一转。她们都看到一个巨大的模拟了人类世界电话的图像出现在中央,显出报应号收到了一则通讯。   一则来自于现今人类的通讯。   与此同时的梦美还在她自己的小屋子里,也从待机的状态中被一个小小的通讯请求惊醒,显示是来自喜马拉雅分部的通讯。   她立刻冲向了主控室。   但那时,AM提醒了梦美,要求通话的对面,不是过去的TPC,而是人类正在酝酿中的新的政权。   “那你为什么……什么都没做?”   梦美不解地问。   “机器人不参与人类的选择和纷争,政权更替也是一样的。因为人数过多的原因,机器人法的部分细则在这时,会因总则而失效。”   AM平静地解释道。 第四章 权力的更替   衡量一个整体的标准之一,即是这个整体对于各个部分的控制力。   而控制的能力一部分取决于制度与结构,一部分则取决于科技的水平。   世界古代许多帝国的疆域看似庞大,其实大多边缘地区都不受中央的控制。中央的命令也可以阴奉阳违。对于中央,也不可能一一实时监管,一个消息传过来传过去,就过了数天,也就不准了。一个人没准去了另一个地方,就没人能知道他的身份,可以冒充顶替,也没人能揭穿。一个欺上瞒下,也许因为几年没人到地方实际勘察,也就没人能发现。   等到王朝演进到周期律末期,地方各自割据的事情也不绝人们的耳旁。   直随着科技的进步,一切才变得大不相同。   “过去,人们的沟通靠的是烽火、飞鸟与快马,稍早一点,人们的沟通靠的是无处不在的卫星、基站与电磁波,好让世界变成一个整体。”   裹着被子的莉子、艾雅站在屏幕前,看到屏幕里显出的跪在地上的蒙着面的人。莉子的脑海里关于那些统治者灭亡与新的统治者上台的事情都在脑中盘旋。   “但现在这些都史无前例地衰弱了。各分部被迫独立,原有的国家TPC行政系统对人类社会的统一体系也接近瓦解,如果从这点考虑,在妖星后,教团直接明面夺取部分分部的最高权力不是不可能的。”   “TPC太空军的下降原本就是一步极为激进的棋。”艾雅轻悠悠地叹了口气,“做这决策的人绝对是想到了人类现有社会体系的崩溃,所以特意让太空防卫军提前空降各地,想要用军事力量来维持稳定。”   “这是个有魄力的举动,会在历史上留下骂名,可惜的是还是晚了……在TPC太空军空降前,已经有几个分部接近沦陷。”   比如喜马拉雅分部,凭借地下都市的易守难攻,太空军在不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毒气或者自动机器人的时候,也非常难办,直被拖到了妖星凌空。   于是,最后的结果就在现在这则通讯之中,静静叙述了一个遥远的命运。   一个带着头套的人的身后,可以看到幽暗的灯光下,还有许多其他人跪拜于他们发动了通讯的房间。   他们絮絮叨叨地念着一些古怪的诗词,是巨人被人类记录下的所有事、所有的行动和所有有史可载的话,比那一千年前在神像下的祈祷更为虔诚,而比那远古时代人类崇拜自然与先祖的精灵更为真心实意。   “可巨人又没有教学他们?他们这些仪式又是怎么出来的?”   艾雅看到许多人正在比起那个发射光线的动作,始终不解,就要问。   “十字教的上帝也没叫人画十字,是人自己说自己在梦中听到了上帝的启示。”   莉子折着自己侧过脖颈的头发,细声解释道。   她感到难过,不是为了人类而是为了她喜欢的人。   这不是实时的,也不是双向的沟通,而是一段录像,一段看得出他们精心准备过的录像。   同样的话用了好几种语言在说,录制完毕后,他们尝试发送给报应号,报应号在艾雅和莉子的指示下,选择接收。   他们讲到低沉的地方,像是切切的哀泣,引人同情。而高昂的地方则真挚热情,慷慨激扬。   前几种语言,艾雅都没听懂,就问莉子。   莉子听得懂。   她一边眺望明月,不想再看那些人的举动,一边说道:   “他们在说,他们相信巨人,崇拜巨人,和巨人是永远的朋友,希望巨人不要离开他们。”   这时,梦美才匆匆赶到,说出自己也被通讯了的事实。当梦美看到屏幕上不停播放的影像,同样明悟。   教团能通讯到梦美,这并不稀奇。   因为梦美本就是人类制造的高等机器人。就算曾经的仪式上,人们说要赐予梦美以自由的表彰,但在中央总部或者什么分部留下什么线索,也不是不可能的。   “AM可能支持了他们的行为,帮助他们进行行政生活的规划。”   梦美急匆匆地报告道。   但能通讯到报应号,就很奇怪了。   莉子的腹部还有点疼,摸着自己阑尾开口的部分,皱眉道:   “你们还记得巨人给我们发送的定向邮件吗?我们在逃出喜马拉雅分部的过程中落下了什么电子设备,被监控到了……或者他们搜了我们原本的屋子,拿到了我们在中亚分部或车上留下的东西。”   莉子、春丽或者茜,都留下了很多电子产品。   “但他们是怎么修复通讯的呢?”   这时,报应号显示了他们的方法。   在屏幕上,它示意了一颗悬在太空轨道上的新的卫星。这颗卫星如今正在地球南太平洋的上空,盯着报应号。   莉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他们之中,并不缺乏曾经的高级工程师或者设计人员。他们使用了各分部工厂区或者旧军事基地的备用卫星也是可能的。”   各国均有地区被灾难干扰后,恢复指挥系统的预案,其中有种就是发射临时卫星。   三人一下子沉默起来。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莉子刚说出口,艾雅就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怒声问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看不是这样的吧?”   莉子不为艾雅的怒声所恼,只继续说到自己的想法。   “关键只在于巨人想要怎么处理他和人类的关系。”   “他不会愿意见到这样的。”   艾雅说。   “那事情就变得非常非常麻烦了。”   莉子叹了口气。   月光清澈地洒在她们三个人的身上。   隔了几个房间里的孩子正在悠悠的梦中,而她们关心的焦点仍在半眠半醒之中眺望水上。   梦美把自己朝向锡安房间的脸转过来,看到莉子正在折头发,艾雅正默默地抱胸凝思,就问:   “巨人如果不要的话,那就叫他们不要这样了,就好了呀!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谁知莉子惊诧地转过头来,又温和地摸了摸梦美的脑袋。   “假如说出来就好了的话,那么世界早就没有那么多国家了,梦美。”   “为什么呢?”   “这是你们机器人不懂的事情,你们不欺骗,机器人与机器人之间被人类要求彼此袒露真心,所以你们有需求就发行出去,得到批准或拒绝也简简单单。”   梦美不知是否地点了点头。   莉子就继续说:   “可对于人来说,就不一定啦!家长叫孩子多吃蔬菜,孩子叫家长买玩具,政府叫大家都不要作恶,大家叫政府多出钱,老师叫学生努力学习,学长叫老师少布置作业,工厂主叫工人好好干活,工人叫工厂主多给钱,每个人都有他们的诉求,要是说出来就能行,那世界早就和平了……”   “可是……可是……”梦美还想争辩,冒出一阵无害的烟雾来,“他们不是说他们最信巨人了吗?”   夜色凝重,水上寒生。   地板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   莉子裹紧了自己的被子,坐在梦美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只道:   “梦美你的经验系统要学得很多……在人之中,有很多种相信,有的相信是表面相信,有的相信是阳奉阴违,有的相信叫理解错了,还有的叫做不置可否。”   “那对巨人的相信是哪种相信呢?”   梦美追问道。   “这……”   莉子说过了头,这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侧过脸去,想了一会儿,低低地说道:   “我不知道。他们的相信很复杂。他们有很多人,你要知道他们有很多人……是我们的几十万倍,几百万倍。”   梦美似懂非懂地又点了点头,结果又认真地指出一个莉子和艾雅都在逃避的重大的问题:   “那我们要把这件事告诉巨人吗?”   莉子抿着嘴唇,没说话。   艾雅则抬起头,看向门口。她总有种奇怪的那个人比谁都清楚,没准知道了这件事,没准就在门口。   这样,就不需要她们做这个选择。   但门外什么都没有。   她又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连一个选择都不敢做。   但她确实不敢下这个判断。   只听到莉子低沉地说道:   “选择是一件沉重的事情。”   “是的……选择是一件沉重的事情。”   锡安独身靠在墙外,在走廊阴森的黑暗里,听着里面三个少女窃窃的私语,自顾自地对自己说道。   “但任其发展也是一种选择,因此是永远沉重的。”   最后,莉子她们选择了不告诉,而昏沉沉地各自回房的时候,锡安已经消失在了门后。   第二天,她们没有见到锡安,只看到了他给报应号留了一句话,说他要出去一会儿。   当锡安再一次来到喜马拉雅分部的时候,心情是大不相同的。   第一次来到这里,是跟着莉子来的,结果就陷入了魔剧院之中。   第二次就要到十天前,为了找易小姐了,结果易小姐的波消失了,他就立刻离开了。   第三次便是现在,站在光秃秃的山头乱石中,在流星的雨中,凝望几公里外,翻开的地下都市。   原本喜马拉雅分部完整的地上建筑已经倾倒。地下的一部分随着岩石的开裂翻出表面。   建筑外壳濒临破碎,但可以看到正在有小规模的修补。地上的空气对人来说很难呼吸,但他们搭了一些临时建筑,方便工程作业。   还有联通上下的运输井里也弹出一些工业设备来。   他看到有外出的搜救队伍,可能不是搜救,而是为了联络。喜马拉雅分部直连几个高原地带,为了继续勘察底下压着的破坏,仍设置了许多站点。最近的分部离得也不很远。   但指挥卫星倒不是喜马拉雅分部发射的,而是离中亚分部不远的图兰分部。   靠近的时候,有人正在交谈地铁里的营救不好做。另一个人则道一号和五号正在临场指挥。   “五号不是死了吗?”   锡安知道这件事情。   “或者是找人顶替了。”   他继续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但看到分部有队伍带回了伤员。   于是锡安想了个方法,去隔壁一座废弃城市的屋子里去找了点衣服,披在身上,装出一副褴褛的样子,再模拟了几个伤口,就沿着地下地铁的通路慢悠悠地走。   喜马拉雅分部在五年前开通了一条高原地铁。   在怪兽时代后,地铁一直是常用的地下通行方法。而废弃的铁路也常是秘密集会和一些秘密结社行动的地点。   因此,佯装成地铁的避难者是可行的事情。   不过这地铁隧道坍塌的地方又多又长。原本行在这里的车辆也被压垮,锡安在一片黑暗里看到地铁里还有腐烂长虫的尸体。   于是他不愿意再看地铁里面,就沿着隧道继续走。有一些狭窄困难的地方,也有奇怪的营地。   高原地铁隧道的结构非常坚固,崩塌的地方不算多,但出现了很多奇怪的隧道。有的隧道不像是机器挖出来的……   大约过了几个小时,锡安就遇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探索团队。那是从深处轰轰钻来的坦克,让他脚下的石头都开始震动起来。   坦克的红外与光都扫过了他。   接着就有人下来,他们没有戴头罩,而是带的防化头盔。   “你们好!你们是救援队吗?”   锡安也没有假装遇难者被营救的经历,呆呆地抬起双手。   为首的人看着他,露出狐疑的面色,先是叫手下一起拿枪指着,然后放了一个机器人,好像是寄生兽防治那时候出产的,来识别人是不是人的。   识别通过了。   他们才放下心来,走向前来,突然给了锡安一个拥抱。   “朋友,主救了你的性命,我们来了!放心吧!”   他们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主,正是现在他们抱住的那个。   这只队伍当即决定折返。锡安看到他们的钻地坦克里已经有伤员了。   很快,锡安就见到了外面的人所说的一号,带着防护镜,在地下都市的外沿,地铁站里的指挥室中休息。   超级计算机的提示声在这里不时响起。   “好的,好的……”等下车后,有个人引着他说要给他分配住所,他就问这个人,“你们是喜马拉雅分部、TPC的人吗?”   谁知那人的面色立刻严肃起来:   “TPC,不要再说TPC了。”   “为什么?”   他佯装吃了一惊。   那人就严肃地说道:   “这很简单,因为TPC用数年的时间证明了它的完全失败。TPC救不了人类,能救人类的只有巨人!” 第五章 古敦   权威会瓦解,权威也会重建。过去的观念已然在现实面前粉碎,那就要去找……新的观念。   显然,TPC救不了人类。   锡安知道这就是这些重建者们所得出的最终结论。   “你们怎么能这么说?”   锡安继续装作一个原属于TPC的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慢吞吞地吐话反驳道。   与此同时,他没有通过身份的核验。数据库里找不到他的身份,发出叮的一声。这让锡安感到点风险。   但这个领路人看上去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很快说喜马拉雅分部的副本AM数据库是有缺的,测不出身份就测不出吧,不过这样就要带到另一个集中地,做隔离的准备。   “我们靠事实说话!”那人把头套抬起,露出他富有突厥人种特征的脸,说道,“难道是TPC帮人类反抗了怪兽吗?”   “但TPC至少组织了人类的工业建设,面对怪兽的有序撤退,还有建设这些地下城市……也在做努力啊!”   那人立刻笑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振振有词地说道:   “同志,你的观念还停留在被TPC洗脑的层次上!没有任何组织能够天生引领人类!也不是TPC叫我们把这些地下城市做出来,所以就做出来的。是我们的设计师在设计,我们的工人们在发展,我们自己在投身建设,TPC又做了什么呢?它就是个管理者,管理者是最不重要的职位,随时可以换得!你看,原来我还是哈萨克那一带的老百姓。现在哈萨克还有人提吗?有的,大家都说TPC的哈萨克分部,哈哈。”   “但是,TPC教的是人类的自救,而不是依靠巨人……万一……”   锡安刚要说,那人就以一种威胁的目光看向他,打住了他的话,又严肃地反问道:   “你想要怀疑我们的主吗?”   霓虹的灯光在这座地下城市里忽隐忽现。长长的廊道,两边都有门,每个房间原来都是一个商店,相当于一个超大型的广场。   不过怪兽时代后,这条商业街就被清理成了一个特殊走道。   上面有几个人在绘画,在画关于巨人打败怪兽的图景。   那人说这是他们的艺术家。   “我不是怀疑。”锡安说道,“我也觉得巨人是人类的同伴,但人类不能永远依靠巨人的良心发现,不是吗?万一巨人离开了我们呢?”   那人似乎生气了,突然挥过来一拳。   锡安一手接住他的拳头,他吃了一惊,抬起左腿,直接横扫。但另一只左手靠在他的腿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力量仿佛泥牛入海无法挣扎。   接着,失去平衡,他就摔倒在地上。   这时,周圈已围过来几个人,用枪对准了锡安。   “大家,没事的。”那人站起来,擦了擦自己破了皮的地方,带着一种非比寻常的教化世人的神圣感,说道,“这人对真正的道理一无所知,说出了那种不相信巨人的人常会说出的话,但我相信我能像之前一号他们感化我们一样感化他的。”   “哈哈,你要学大人物的举动,也要小心了啊!这人没准笨得咧不行呢!”   “这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当然是对自己原来的理念很顽固的,总之相信自己相信得不行,说服起来肯定是很难的。”   那人继续说。   锡安想了半天,才想到他是在说自己。   至于这些围过来的人则对那人投以一种尊敬的目光,接着两三散了,但放了个奇怪的蜘蛛形机器人跟着他们。   遥远的地方,不时传来一些响声,让这都市略有轰鸣。   那人说这是远方工程的东京,叫锡安安心,又站在锡安的身前,用一种深沉的目光看向他,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是练过吗?”   “算是吧。”   锡安含糊地答道。   而那人就继续说:   “这可不止算是了……你功夫真的不错,等你加入我们后,一定是一个好的标兵。”   他居然已经在想之后的事情了。   “我看你很难说服我加入你们的团体。”   “呵呵……”那人笑了几声,“你知道吗?我原来其实和你一样,但没有人能在事实的铁证之前不相信。”   “和我一样……?”   锡安吃了一惊。   “我在TPC也一直说TPC的政策是不行的,而怀念我的家乡。TPC教我们说一种语言,好方便沟通,我就说他们在毁灭我们的传统,为什么不让人类造出强大的翻译机器呢?”   他抬头挺胸,回忆过往。   锡安这才知道这人的意思是他在TPC扮演的角色,正像锡安现在在这个教团之中。   “可是呢,面对糟糕的道理,人就会选择逃避。面对真正的真理,人会选择追随,这是人都理解的。你难道不知道TPC之中人是怎么相处的吗?”   “人的相处……”   这是个奇怪的维度。   他带着锡安转向去了另一个地方。一路上,所有房间,开着或者没有开的门里,都有人。   密密麻麻的人生活在这里。   “每个人都活得很紧张,每个人都是零件,都是TPC所谓的远航计划的零件!谁也不准说远航计划不行,这样,他们就要给你做思想工作!他们口口声声要守护人类,可他们守护了什么,还不是让怪兽蹂躏我们的家园?”   “但他们一直在为人类整体努力,不是吗?”   “是的,是的,所以他们让我们活得惴惴不安,终日被各种各样的威胁痛苦地侵略,却又要忍受那些什么人类的伟大、人类的幸福,人类能战胜怪兽,人类要依靠自己的命题。是啊,这些命题伟大,是那些伟大的人的憧憬,是那些伟大的人的愿望!更是那些伟大的人不可思议的浪漫!谁不喜欢这些憧憬,谁不喜欢这些愿望,谁不喜欢这些浪漫,就是可耻的!他们相信,这些伟大的理念就能让我们成为机器!”   他越念越急,直到声音在排比的时候重重地响起,又轻轻地落在可耻两个字上。   “可人的幸福是什么呢?人又如何认识到自己的幸福呢?你认识到了吗?”   他抓住锡安的肩膀,着急地注目锡安,好像要从锡安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东西来。   可那双眼睛里一片深邃的平静,让他的肩膀从颤抖的抽搐与激扬中得以摆脱。   灯光迷离。   刚才兴奋的脸仍在这光下以无穷的情绪无限地回荡。   最后,他们的目的地到了,他的眼睛则在灯光中转向一个正在做礼拜的场所。   “这就是TPC向我们传输的理念。它没有明说,但它要说的不就是这么简单吗?看样子,你也是被这种可怕的理念俘获的人……”   “或许吧。”   这时,锡安轻轻的一声,反倒让那人振奋起来。他感到自己抓到了什么东西,就继续热情地说道:   “可你要认识到这种伟大不是你发自内心的,可能是虚假的,是被欺骗了,就像二十世纪挑起世界大战第三帝国那样!就像那些叫神风敢死队进行自杀式袭击那样,是疯狂的!它让人们变得痛苦,让人们饱受折磨,让人们的心不平静。但真正的力量应该让人们感到幸福,感到心灵的平静……才对呀……是不是?”   他们站在礼拜堂的门口。   人们齐齐念着同样的经文,他的面色也就随之变得高亢起来,为他们所念的用一种奇怪的语言编织出的巨人必胜的话语。随着站在台上富有感染力的说话,人们的面容逐渐变成肃穆而虔诚,有些人则开始热泪盈眶。   有人大叫道:   “我们的神太好了!”   于是一声落下,此起彼伏,大家就一起热烈壮烈地喊出声来,闭眼,合掌,在一种伟大的潮流中逐渐合成一块,成为一个强大的整体。   接着,大的、小的乐器与钟声一起响起来,浩浩荡荡,巍峨庄严,仿佛有一种神圣的力量已经落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于是这场礼拜才算是完了。   “难道你没有受感动吗?”   那人意犹未尽地从那感染中解脱,反过来问锡安。   “难道你没感受到什么吗?”   锡安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左顾右盼,但那人一直直直盯着他,好像要从他的灵魂里拷问出什么东西来,锡安就说:   “非常庄重。”   “是的,庄重!”   而他就继续说道:   “这就是TPC做不到的事情,但真正的一些东西才能做到,是我们这个大家庭做到了,让彼此都感到安心。为什么在TPC的时候我们感受不到安心,反而现在我们能感到安心呢?”   他继续质问锡安。   而锡安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就是你现在还不理解的事情了,因为这是真的,光是真实存在的,光在保护人类,而不是TPC用虚假的谎言来驱动人类,来满足他们!”   他继续说道:   “现在,这幅和谐的场面正是TPC所做不到,而我们做到的事情。”   但锡安没有回答他,而且长久地没有回答他。   而他便感到了对自己的一阵失望,为自己没能说服这个分子而感到非比寻常的难过。   地下明光的长廊里,颂念之声常在,而艺术家们则继续在创造关于人类末代的神话。   “算了,算啦!你应该劳累了,先去休息去罢。”他又关切地说道,“之后再几天,我要再好好地给你说我们的神的好处。”   看到锡安继续没有回答,那人就开始不安起来,他开始想不明白眼前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他也不着急,走回了原来那条绕着地下都市外缘的路,继续他原来没做完的事情。   只是这时,远方轰鸣的声音越来越响了。   于是引路的这人也感到疑惑:   “不该这么响的呀!”   地上的石子开始颤动,而廊道的天花板则开始不停落灰,仿佛正有种巨大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直冲而来,像是地铁站上那地铁在隧道中的轰鸣,或者列车站边,轨道上长叫的怪物。   而警报声随之响起,立刻有广播通知他们撤离A25区域,也就是他们所在的这里。人流即刻从房间里撤出,一起高呼着巨人的名字开始奔跑。   “是怪兽!”   那人发出一声大叫,拉起锡安的手,就要开始奔跑。   可跑着跑着,他发现那只温暖的硬朗的手从他的手里滑落脱离了。而锡安仍站在原处。   而墙面以不可思议的弯折度裂开,直到露出一只眼睛,铜铃大的眼睛就在外墙被撕开的缝隙里看向里面的人,一睁一闭,发着血色的红光。   风尘滚滚,不停地扑在人的面孔上。   他继续站在原地,所有他继续站在原地,看向那突然现身的怪兽,不禁念到这怪兽的名字:   “地底怪兽·古敦。”   古敦在TPC的UME档案中曾出现过,还被地底人怀疑为杀死内隆嘎的凶手。在妖星过后,崩溃的食物链中,也在饥饿中发狂,迁徙许远。   如今发现人类的驻地,就像食蚁兽发现了蚂蚁一样……墙缝间的眼睛一闪而过,它也不再敲击地下城市,而是径直地伸出了它粉红肉色的触手直直前蹿。它靠这种方式,可以把里面能吃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粘在触手上掏出来消化掉。   于是人们看到这巨大的活着的肉肢,伸入地下都市一路前行,直到触碰到了锡安。   胆小的人在逃跑中闭上眼睛,而胆大的人则在祈求巨人的拯救。   人们不同的祈祷的声音在这地下空间里不停回声,听得锡安心烦意乱。他抓起古敦的触须,一手接着一手地往前走。直走到靠近墙壁的位置,然后临到中点,猛地一撕。   一种像是撕裂钢铁般的声音响起,而古敦触手内部富含的血管的异色血液立刻激射喷在天花板、更上层楼、地上、墙上还有锡安的身上。   古敦发出尖叫,就要回缩,退回自己的触手。   但锡安抿着嘴,连往外走几步。   于是在地上匍匐钻洞的古敦立刻看清了眼前的人的能量,远比它强大,而性质特殊……   可它刚要逃,就看到敌人抓着它断裂的触手的边缘,让它无法远离。于是它以更为强烈的力量在这洞穴长道中翻滚起来,震得几百米以上的地面都人心惶惶。   而很快,它就不能再震了。   因为黑暗中,忽然闪现了光芒,完整地将它的脑袋与心脏全部切了开来。迸发的血液,像是河流一样冲没,一直到了墙壁里面,如同涓涓小溪,流出接近百米远,一直到那引路人的脚下。   接着,那人接着看到染血的锡安从黑暗的洞穴里一步步走出。   于是他喜不自禁地大叫道:   “巨人拯救了我们!”   然后他就带着一种灿然开怀地笑容以头抢地,膝盖一弯,便跪倒在了地上。   锡安看到接下来,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跪倒在了地上,示意一种无上的尊敬。但这次,他没有一个简单的领头人可供他处理了。   这种景象,他见过一次了。   “啊哈……”他呼出一口气,以巨人的身份说道,“带我见见你们的一号吧。”   于是人们争先恐后地、光荣地站起身来,不再去想之前的事情了,以为各个得到了无上的权威,环在他的身边,唱歌又欢呼。   又有孩子走到锡安面前,把一种如今疮痍的地表已没有的或者的白色的花束献给他。锡安摸了摸他的脑袋,收下了。   而他就在人们兴致盎然的簇拥中,走向了一号所在的区域。   巨人现身的消息也立刻传遍了这个地下城市。   这时的锡安突然在想:   这个引路人的这次经历,没有出意外的话,或许会被记载在他们的经书里,成为流传未来数千年的神的试探的传说。 第六章 人法   这时,妖星已过金星。这启明星的遗骸与木、火不相同,它在被粉碎后逐渐变成了一片壳状的多彩的雾云,在空中闲适地选准散逸。   喜马拉雅地方的地上基地里,则在发生另外的或许会和金星的粉碎一起载入人类史册的事情。   挂在墙上的灯泡则惊恐地照着地上人们的影子,看着他们的拥簇,围着中间光的人、浩浩荡荡。   教团里的人早已收到了通知。   譬如一号,一号就早通过蜘蛛形机器人知道了在A25区域发生的事情。   他带着他的护目镜和头罩,平静的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当狂欢的人群把他惊扰的时候,当迈着匆匆而欢快的步伐第一次见证了奇迹的人向他大声呼喝的时候,他也不着急,只是在继续撰写他从古代宗教文献中得到的养分的诗篇。   这份诗篇将用于接下来的传播工作。   人类还在四分五裂状态,之后所要发生的事情也要考虑。   门被第三次打开的时候,一号还在想巨人怎么来的这么快、他合上本子,却看到了四号。   四号是在这个不可靠的教团里少数靠谱的、有着积极的政治诉求而加入的人。   “你之前和我说过,他不会来……但现在,‘我们的神’真的现身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一号,急切地说道。   “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你真的了解他吗?”   一号则不置可否地说:   “他来了,也属正常。妖星之后,地球的变动太大了,也许他对他和人类的关系已经有所决断了。还有,如果我下台了,你要开我的密码箱,里面有我留下的制约其他人的信。”   接着,他大大方方地走出门去,在他的房门前,他看到了欢乐的人群,好像几十年前、他小时候流行的葬礼前长长地仪仗队,沿着蜿蜒的路径一直通向他的面前。   人太多了,不乏高大的人。   于是他努力地踮起脚尖,努力地去看到那被人们簇拥在中央的人,看到他身上应染上的血迹被彻底蒸发,看到曾经子啊屏幕里看不清楚的那份面容,没有任何岁月的变化与流逝。   “巨人。”   不知怎的,他也任由自己的心情轻悄悄地扬起,又饶有意味的问道:   “你好,我的神,如今你置身于一群平凡的好的人们之间,感觉怎么样?”   感到愉快,还是感到痛苦。   锡安冷淡的注目他,凭借自己的视力,他可以看清这个人的脸,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是个锡安并不认识、也没有印象的人。   他的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力量,是个凡人。   锡安看到这人转头去,向着民众说道:   “还有,大家,我们应该要修补我们的城市了!这也是件重要的事请,是吗?巨人。”   对于建筑来说,重要的不是材料,而是结构。地下城市的结构非常重哟啊,古敦对地下城市外墙的破坏可能会引起连锁性的坍塌。这需要重大的考量,需要投入超级计算机的算力,来为接下来的修复工作铺路。   他在这里确实有着非凡的威信,这可能是他经年的积累,于是他轻轻地呼喊一声,人流先是看了看锡安,接着就陆陆续续散去了大半。   在人们离去的时候,他又比出那个锡安发射光线时的姿势。好像做这个姿势,就是为了给人民祈福。   从历史来看,一个组织的首领,和这个组织信奉的东西的威信其实是不相上下的。因为前者掌握了对后者的解释权,有的甚至可以把后者当作异端开除掉。   锡安当然也不会阻止修复工作的继续。   只等剩下很少的人的时候,他对一号说:   “我想我们需要聊一聊。”   “是的,我也那么想,神。”   他谦恭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几个人在角落里看着一号,也有人去匆匆报信了。   于是,锡安很快进到他的办公室里。一号不如表面那么虔诚,但也不是不虔诚,他平淡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任由锡安站着。   以锡安掌握的这些教团的逻辑来看,他已经是大不逆了。   但锡安不至于为此说话,只是在这个屋子里看到了一些奇异的东西,比如一个密码箱。这个密码箱,在角落里散发着奇异的波纹。   一号在打开抽屉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窃听器。他没有关掉,只是又抬起头来,顺着锡安的目光,看到他的目光所向,也不感到可怕,只是笑笑解释道:   “这是我原来在TPC工作的时候,了解到的东西。和国分部崩溃的时候,我有个好同志、好朋友,带了里面的一件档案物品逃了出来,交给了我。”   “你在TPC工作过?那你带的护目镜有的认知混淆功能,也是为了针对富江的?你知道富江的存在……”   这倒让锡安对他的许多行为有些怀疑了。   锡安也是最近从莉子的口中了解到富江正在教团之中。   “是的,神,以及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神。”一号站起身来,又鞠躬弯腰,摘下了自己的头套与护目镜,“你应该听说过对重大UME档案的对策小组吧。当然,对于被迫公示的最伟大的档案之一,UME001·金字塔里的巨人,我们也是有对策小组的,我曾是那个小组的组长。”   不是什么外星人,也不是什么怪兽。   “和当初被你杀死的斯莱一想,都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他又笑了笑,然后看到锡安指尖的一束光直抵在他的咽喉上,灼痛了他的皮肤。   “那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所要冒的风险是你的死亡。”   这是一个在历史上被掩藏起来的部门,很少有人知道。不过莉子靠居间惠下船以前,就要对这个部门负责。根据莉子的说法,这个部门会尝试解析巨人的心理,建立模型,进行分析。这份工作持续了很久,直到妖星使旧有的人类社会彻底崩溃前,也在TPC服役。   “我知道。”   结果,他平静的说道:   “我大约可以猜到一点你的想法,也知道你来这里是来阻止我的。可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我?为什么?”   “你本可以不来这里,也不该来这里。你本可以想你对TPC许多行为的默许一样默许,可你现在不默许了,是因为你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和你意了吗?”   一号的目光始终盯着锡安。   锡安看到他往前走了一步。光线刺破了他的皮肤。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在重建一个可怕的宗教,以我为核心的宗教,这是我所厌恶的,感到无法忍受的事情!”   “我知道,你在报应号上和莉子,和艾雅的对话,因为这是她们最后对TPC的工作。”   他继续说道:   “我知道,对你来说,人类从怪兽的灾难中得以解脱并不是唯一重大的事情。事实上,对你来说,人类从人类自己的一些卑鄙的特征中得以解脱,是一件同等重大的事情。因此,你应许了艾雅干员的话语,在这之前,也允许人类使用了哥斯拉,也默许人类自我牺牲的企图,即使你知道这可能出现问题,不是吗?可你知道吗?你……高估了人们。”   锡安看着他。   “那个引路人对你说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他向你完好的展示了我们所获得的成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TPC的地方看过,看到那些平凡人的恐惧,看到他们的担忧,看到他们的放弃,看待他们不生孩子,因为觉得孩子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太苦,看到他们留在故土,不愿迁走,而与他们的故土一起毁灭。如果你能做个对比的话,你能发现什么吗?”   灯光黯淡,他身旁的电脑里不停出现各种滴滴答答的声音。   一号擦了擦自己的眼眶,继续说道:   “那么仙子啊,我想继续问,你有想过人类的幸福是什么吗?你有想过为什么我这么容易就煽动那么多的人吗?因为我的口才惊人,远超先贤吗?或者,你有想过过去的种种思想信仰为什么能够取悦那么多的人吗?这是因为历史这些不同地方的人就是蠢,就是笨,不像你这样高达,所以无法理解人类命运的艰难与攻克,无法理解自主自由,不能接受人类理性的伟大与意志的高贵吗?所以你觉得我们、这少数的人引导了多数的人,是多么卑鄙,可怕、又叫人毁灭,是吗?”   他不停地问,坚定地站在那里。   锡安逐渐清醒起来,听到他继续说道:   “我一直希望你能战胜,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战胜,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我认为和平,人们才可以反思过去,才有时间反思过去。可灾难的恐怖会让人难以有闲暇思考。因此,你开始讨厌我们,因为我们给人们一个温柔的故乡,让他们不去思考恐怖的事情,而将一切恐怖与忧虑转变为一种平凡的工作和一种简单的仪式,让他们变得柔软起来。因此能你觉得我们邪恶,因为我们把命运寄托给了你,而不考虑自己对灾难的战胜。于是今天,你来到这里,要用一种可怕的自由的苦楚,来搅乱人们的心灵王国,要让人们重新建立自己,是吗?”   锡安静静地、深沉地瞧着他。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吗?”   他开始理解眼前的认识与斯莱又不相同的人。   而一号只是继续问,不停地发问:   “是的,你知道自杀现象吗?”   “我知道。”   “那就好说多啦!这个世界上有两种自杀,一种叫做生活不值得过,而一种则叫做为了理想与爱献身。人们有很多种生活,也有判断自己的生活值不值得过的能力。在灾难刚开始的时候,TPC就开始组织迁徙,可是呢,有的人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不肯离开自己的土地一米,于是救援队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   “你觉得我们该救下他们吗?还是他们不配拯救呢?”   锡安没有回答。   “既然你从怪兽下拯救了我们,大概也觉得他是该救的。可他不愿意走,我们如何能叫动一个不愿意走的人,这就是你拯救不了的人。可现在,我们如果告诉他,巨人会拯救一切!人类必将的就,但自杀是不对的。于是他们相信了我们,放弃了自杀,活了下来,你觉得这是一脚好事,还是坏事呢?”   锡安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而一号则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可能会说,你们是在欺骗人,你在让人变得妥协,你让那个人失去了智慧与德性的高贵!是的,我们在欺骗人。可是对于人之生命而言,他们因为这种欺骗,得到了生存的勇气,得到了活下来的力量,得到了平静,得到了安宁,这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但是你所想要的,所要的那种克服了人间一切忧惧,恐怖,没有侮辱,没有残忍,没有慢性的利用与屠杀,而他们又变得卑鄙了,是吗?因为他们不再靠自己卓越的理性去追求,也不再宽怀,而是按照某种典范与规则去做,僵硬地使用某种他们以为是‘真理’的东西。因此你感到恐怖,你感到这些人围在你的身边,敬畏你,让你感到恐怖,是吗?!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打败了怪兽,才给了人们希望,才让他们活了下来,而不是什么别的力量,不是他们自己的力量,你可以理解到这点吗?”   他不停叙说,让他开始不住咳嗽。他的身体不够好,于是他那张憔悴的脸,也在激动中涨红,一直说到忘情,还死死睁着他的眼睛,瞪着巨人。   当最后一个疑问词出口的时候,他猛地甩头几乎自杀般地擦过了光线。最后,他停止了这喋喋不休的说法,看到锡安仍然面无表情,突然泄了气似的,说到:   “任何同样的人摆在你的位置,对此都会感到快乐!因为他们得到了无上的权威与尊严。但因为我曾做过分析席的首座,所以我清楚地知道,你对这反而避之不及。我以为你讨厌这些,所以不想面对。可你来了,你为什么要来呢?你不来的话iu,一切都会大战的更为平静。人们会自己在某一天抛弃这一切,而选择另外的思想投奔,这很寻常,不值一提。”   他开始回到最开始的问题,继续质问道。   而锡安则看到他还没有写完的教团的文献,低沉的说道:   “因为我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我无法忍受这一切。”   “是的,原来如此,你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你凭什么解决呢?像杀死斯莱一样,杀死我吗?”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死斯莱马?”   “我不能说我知道,这不合乎理性,我猜测这是出于你对斯莱行为的蔑视。那时候,TPC的威信还没达到今天的低谷,还算稳固。”一号说道,“而斯莱可能只是为了满足他的权力欲望,他当奴隶主,而其他人当他的奴隶,用你来当奴隶与奴隶主共同的神。他用你来奴隶他,然后靠着你来让他奴隶其他人。”   说完后,一号突然笑了:   “其实斯莱在痴心妄想。他的统治不过几年就一定会被终结。因为人们很容易意识到他只是在狐假虎威。而这个老虎面前的狐狸啊,谁都能做。那么更有权力欲、能力还有运气的人就能登上这个舞台。”   “就像你们现在登上了这个舞台吗?”   锡安反问道。   “也许是如此的。”一号并不反驳,只是平静地说到,“不过斯莱确实放出了一个可怕的魔鬼,一个无所不能的魔鬼,它彻底更换了过去人类在追随的东西。”   过去人们也在追随很多东西。有的东西说信我者得永生,有的东西说考我可以长生不死,有的东西说没有我万万不能,有的东西则说我随着历史必将到来。   人们根据他们自己的需要选择其中一种相信,随着时代的跟他提,这全部的东西也在不停地更替。   “所有的东西都是一时的。我说完了。”   随着话音落下,小小的屋子也变得一片宁静。   锡安很久没有说话。   有力量的人和没力量的人互相注视。   锡安越是沉默,一号越是想他说些什么,或者做任何事都好,最好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把他整个任何所做的一切事情彻底否定了!那该多好啊!   在这个对策小组,靠着塔摩利的情报,大约理解到巨人是依靠某种形而上的说服,让卡欧斯病毒得以净化的。   但眼前的沉默只让他感到一片死寂。   只是转眼之间,他不再能看到巨人了,他知道巨人已经走了。   于是,他把那个窃听器又抓了出来。   这个窃听器原本并不存在,是他出门在回来后发现的。   换而言之,有人故意窃听了他的话,从线路来看,很可能是把它与巨人的相处中所说的一切,公示了出去。   随着房门外喧嚣的声音,接下来,他想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果。   于是就像当时妖星的顶上一样,他开始默默念叨他曾念叨过的那句话。   “神……请千万保佑我们的神能取得胜利,一定战无不胜。”   一边念,他一边打开了噼啪作响的门,看到扑头盖面的石子,从容地迎接了他接下来的日子。 第七章 来自深渊的访问者   而那时候,三号正在播音室内唉声叹气。只是这佯装的兴叹没几口气,她就忍不住内心的喜悦,放肆大笑,最后便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有意思,真有意思。”   同时,她若无其事地戴上她的头罩,掩住她那张扭曲的脸。   而她身旁,有个一脸痴迷的男人,看到三号戴上头罩,就一脸不解地问她:   “伟大的人,你为什么要戴头罩?你的脸那么好看,就该让大家多看看呀!”   可如今的三号早就懒得搭理这人,只是自顾自地打开这里的通风门,准备从管道中离开。   一号没有阻止窃听器的窃听,这是三号早就料到的了的事情。于是她便自己的脸迷惑了播音室的人,又让另一个男人替她放了窃听器,直接把一号与巨人的对话彻底广播了出去,散入这地下城市千万的人家。   这一举动无疑会杀死一号原本的权威。   她做这事也没有特别的目的。   只是因为她知道,人们因为这个对话要审判一号的做法,一定会让巨人感到恶心与难受。   “多一点,或者少一点,怎么样都行,你在不在乎都行……但总要演出几场,为这人间多添几分色彩,让你好好瞧瞧你在保护的。”   她兴奋的话语,却让那个被她的面容迷惑,而替她做了许多事的男人从欲望与爱的恍惚中突然清醒过来:   “你在说谁?你在说哪个‘你’?难道你有其他喜欢的人?富江……富江!”   但三号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就要离开这里。   而那因嫉妒而发狂的男人立刻冲过来,却被她飞起来的一脚踢中脸颊。   “是呀,是呀,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可那人不是你,我喜欢他喜欢到发狂。”   三号轻蔑地说道。   那男人立刻发了怒,双手哆哆嗦嗦地就去抓刀。   而三号则想起了她在火炉里扭曲挣扎,又看到外面百般求存的自己被杀的那一刻。   这是一种无言的轻蔑。   这种轻蔑,她不在意,但是呢……遇到会逃跑的人就会拼了命想将其抓住,遇到山峰就想要攀登,不是吗?   人们说遇到山峰就想要攀登是一种高贵的品质。   那么一个人不喜欢她,而喜欢别的什么东西,不知为何,她就是喜欢将这扭转过来。这不也是人类常有的习惯吗?   “得到的就不珍惜,珍惜的是得不到的。”   她一边说,一边听到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喧嚣。   原来已经有人要把原来的六个话事人全部批烂,发起斗争了。人们急急匆匆,人们忙忙碌碌,思想的碰撞,还有十几个人在那边互相驳斥,又让其余旁观的听者晕头转向,不知所谓。   人们正在争论。   这是三号感到有意思的事情。   只是她知道她尽管喜欢,但不能继续停在这里。   她会被找上的。   因为那个狗屎女人一定用她那根腐烂的长舌头,把她的事情告诉巨人,就像她的特征一样,也一定是那两个贱女人通知了巨人,好让她百般哀求仍然被杀。   所以巨人来这里,必然也会处理她。   她选定的逃生方法与莉子一样。她打开检修管道,锁紧身子,就钻入这分叉的通路中开始爬行,准备离开这个城市。   城市无人沟通的下水道是绝佳的肮脏的地方,而地下都市纵横交错的管道也是阴暗龌龊。三号牢牢记得全部的路线,只不消得多久,她就从这里出去,然后另寻一地去活。   “实际上,我也不用在人的都市里活。”   她说到一半,又转念想:   “可是,没人的地方多无聊啊,蒙着脸又多可惜呀!我那么漂亮,确实该让大家多看看呀!”   阴暗的深处,底下的灯光一一射来,在栅格之间倒映出诸多斑斓流动的影子。随着她小心翼翼地爬行,所有影子也在变动。   人的影子与她的影子交缠在一起,不停匍匐向前。   只是这时,她突然看到了前面的光点。   “这里……原来有光吗?”   富江不住地想。   但她很快不用想了,她的笑容渐渐僵硬,那张她朝思夜想、怎么也忘不了的可怖的脸在她的面前出现在转弯口处,就坐在那里,好像在等她自投罗网。   她原本快捷地、撑着地面的手忽然顿住,她就想要后撤。   可接下来,她的手被抓住了,狠狠地按在道中。   但这人越生气,她倒越开心,就说:   “你好呀,好久不见了。”   锡安正是察觉到门外群情的沸腾,又顺着电磁波的联系,发现富江,立刻追来这里。而这人果不其然动了手脚。   浑浊的空气在阴暗的风道中缓缓流动。   锡安冷淡地注目富江,他搜索了很多地方,确定这个城市里富江只有一个后,才来到这里。   “你怎么活了下来?”   “我活了下来,还要向您汇报吗?”   直直的黑发从白皙的颈脖子边倾泻下来,她不置可否,又带着点暧昧地说道:   “我是不是还要向您汇报我什么时候去厕所,然后您就……陪着我一起去厕所呢?”   刚说完,她就看到光线指在她的身上。   富江平静地说:   “你无法用死来威胁一个不怕死的人。”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事情叫做生不如死吗?比如我把你放在熔炉里,但不杀死你,只让你被火灼烧……”   谁知富江只是抿嘴一笑,说:   “你这是气急败坏了吗?你真可爱……我就知道你很可爱。可是呢……我光靠着看你这张不开心的脸,别说熔炉里,哪怕是整个人被缝进猪的肚子里,变成人彘,被几万个人看着不准死,日日夜夜哼哼唧唧,我都能开心得要死呐!”   锡安越是噘嘴,她就越是开心,甚至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在锡安指尖的光线中疯狂地燃烧,接着连骷髅都算不上的骨粉便摸到了锡安右边的脸颊上,接着洒落。   而她受到这等痛苦一声不吭,锡安只能见到她的肉体重新生长,头罩燃尽,而她的面孔就在光中疯狂地大笑。   笑了没一会儿,富江才感觉没劲,而停止了。   “你也来给我笑一个啊……我还没见过你在我面前笑呢。”她叹了口气,才说道,“你尽管可以用任何方式毁灭我……来让我回报你,当初我被你救下的恩情,嘻嘻。”   锡安也不听这疯癫的人继续说话,只是问她:   “你的身后有其他人吗?你们这个教团里还有其他和你一样特异的人吗?!”   谁知,富江突然愣住了。   她在原处一声不吭,因为她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来自眼前家伙的无言的轻蔑,这是她难以忍受的侮辱。   “为什么人的身后一定要有人?是不是,非这样,你就不信人能做到点什么?也不信我能做到点什么?你也就不知道用你的力量杀死谁?且不知道去击倒什么了吗?”   她不乐地、冷冷地说道。   她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她发现这人没在听她说话,而在听其他的地方。   是风管的近处,十几个人围成一圈小声地讨论,还是远处,越来越喧闹的辩驳与争论。   这座原本宁静又和平的城市,随着那份播音的发出,逐渐崩溃。有的人惊愕失色,有的人喜不自禁,无数的感情在声嘶力竭中,混合着寻求与拒绝,让地下的避难所忽然喧闹沸腾。   “你知道吗?是你毁灭了这里。”   她说。   “原本我们按照一种方式生活,大家都是兄弟姊妹,互帮互助。可你突然进来,和一号对质,就变成这样啦!”   听到这话的锡安冷淡地说:   “难道不是你窃听并公布了我们的谈话,才变成这样的吗?”   他在思考对富江的处置。   “那你可冤枉我了!我哪有这种力量呀。我顶多是让它来得快一点。”说到这里,富江突然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道,“说来,你既然想制止这份争吵,不妨让我来教你一个方法吧……”   这倒叫锡安好奇了起来。   “什么方法?”   他看到眼前这可怕的美丽的欲望的怪兽用她正在增殖的肮脏的手轻抚自己的嘴唇,开怀地说道:   “其实啊,这个方法,人类是最常干的!而神话里不是早就说过了……你看上帝见到一座索多玛这样罪恶的城市是怎么做的呢?它降下火雨把里面所有的人全部杀光!然后他又对人类的腐朽感到绝望,于是又怎么做的,就是只留下了一个诺亚建造方舟……然后用一场浩浩荡荡的洪水将所有人杀了个干净。”   说到这里,这不知多少代的富江就鼓着胸膛,兴奋极了,一边拍手,一边快乐地大叫道:   “如果你说你要救人类,那你为何不把我杀光,不把所有坏人、怪兽、宇宙人全部杀光?杀到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拣选过的好的人,不就好了吗?你如果讨厌这一切,就把这一切全部杀光呀!就像你杀死我了一样,全部杀光不就好了吗?然后等你拣选的那些特别的人缓缓发展……嘻嘻。这岂不是妙哉美哉?”   说罢了,眼波流转,她又看向眼前的人。   这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拷问。   结果眼前的人似乎只当她的话全是放屁,叹了口气,不咸不淡地说道:   “你倒是能说话,总想诱惑我做一些可怕的事情。”   “什么是可怕的,什么又是不可怕的?”这时,富江就迷离地画着圈圈,“说明你心中总有一些奇怪的顾忌,你还约束,有力量的人是不用约束的……我们这群乌合之众啊,在成立的时候就想过,任谁站在你这个位置,又想干涉人类,那他早就该统一所有人类了,叫所有人类都要受他管辖和约束!把其他的一切思想都打倒,好建立你独一无二的想法……唉,这难道不好吗?你不做,就自有人替你去做。”   她越是说,越叫锡安烦躁。   而她那双可怕的眼珠子也死死地盯着锡安,好像正在诱惑人的美人蛇。   只是一切都在变得沉静。   锡安继续盯着她,让她突然感到难以忍受。许久,锡安才说道:   “这样你就快乐无比了,是吗?”   随着话音落下,富江只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把拉住,而她正被拖在地上,不时就有尖锐的东西划过她的身体,但她一滴血都流不出来,因为她被包裹在一种温暖的力量里。   “因为我看到你正在发怒,我已经快乐无比啦。”   但她不会因为痛苦叫喊,只是憋着力气继续说话。   锡安拖着这个怪物,飞出风道,直直冲出这喜马拉雅地下城市,一直从地铁的隧道里,直直出了地下城市,在这荒芜的高原群山间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自己被摔在了地上,于是勉强睁开了被风声刮扯而闭上的眼。她抬起头,发现四下无人,是片远离人烟的山间。   头顶的清风正轻抚明月,要远远胜过风道里浑浊的空气。   夜间清凉,天气晴朗,没有浑浊的云,就可以看到忒伊亚之月正高悬于天中。而月光笼罩大地,明亮地倒映在每一处的水中。而这些水曾是一条被晒干的河流,从这群山中发源,养育了不知几何的土地。   锡安用力量隔空压住了富江,叫她不能动弹。富江只能勉强转头,这才看到锡安正坐在一块大岩石上,翘着腿,自看看她,又看看远方,偶尔遥望星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但这种轻蔑与无视反而叫富江恼火。   她抓住身子底下在后超新星时代冒出来的新的草芽,抿着嘴问道:   “你在做什么?”   谁知这人回头诧异地望了望她,好像第一次发现她还能说些普通话。他用自己的手撑着自己的头,和和气气地说:   “我只是在想下一步的路,也在想如何处置你。你所说的方法,我是一个也用不了的,自然要去想新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若要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富江再仔细一想,冷笑着问:   “你在想我为什么没死,又在想我是不是有什么躯体细胞留在了外面,该怎么彻底清理我,是吗?”   “是的……”   锡安诧异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想了好一会儿这个。锡安怎么也没明白过来富江是为什么没被杀。   没过多久,夜色更为深沉,螺旋形的星空更加明显,而万籁俱寂,四野一片迷冥,偶尔会传来一些古怪的叫声,是某些巨大生物正在行动的痕迹。   那时候,漫无边际的思绪在锡安的脑袋里翻转,锡安一会儿想起了机械行星,一会儿又想起了降临者,又想起了塔摩利所说过的许多的话,最后又想起了南极的当时,斯莱带着一大批的人跪在他的面前。那时候,他选择顺从当时自己内心的想法,杀死了斯莱。   因为他觉得这样,是可以制止一些东西的。   只是现在看来,除却一条命以外,了无意义。   于是他突然站了起来,并在富江错愕的目光中,突然大叫。余音袅袅,回响不绝。喊到气竭处,两手撑住自己的膝盖,又站起来,独立遥看远方的天地。   “这也太麻烦啦!我不想要这样啊!”   他笑骂几声,长长叹气。   最后转过身来,对富江说道:   “走吧。”   处理富江仍是比较重要的一件事情。   锡安也不容这怪物拒绝,就拉着她的头发,又翻过了三个山头,一大片的平原,飞到了海边。   只是他一脚踏上海水,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却看到南太平洋方向,有另外的人影正在不急不慢地向他走来。   妖星过后的第二十三日,一切都只在刚刚开始。 第八章 另外的巨人   只是这次,既不像最开始的时候,有人类的联盟集结整个地表文明的力量极尽探索与尝试之能。   也不像降临者的时候,有一个古老又知晓太阳系诸多密辛的生命,以及诸多强大的外星生命体倾尽全力以协助。   锡安退后一步,两脚回踩在沙滩上。浑浊的海水摸过他的脚尖,冲上岸的更高处,留下一地湿润的泡沫。   明明已到了白天,天色仍然沉寂。   浓厚的乌云下,那个人影仍在深沉地凝视他,不急不忙地靠近着。   这时候,机械行星已经远离,诸星人散在太阳系的边境。   太阳系怪兽多被清理,波江座晶体始终旁观。   天外来自火星、小行星带或者金星的陨石正在地球大气中燃烧,至于南太平洋则还在不断冒出新的东西。   前者,还有数个分部偶尔有富有好奇心的人组织队伍尝试探查,而后者,只剩下报应孤零零地凌在南太平洋的上空,一边监测一边等待巨人的归来。   比那稍前一点的时候,巨人正扯着富江准备回报应号再做行事的时候,莉子正在旁观春丽教两个小丫头。   她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在这远离人间的地方一边写东西,一边对春丽说:   “时间,一切的恢复都需要时间,可唯独我们没有时间。”   春丽点了点头。   莉子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整个报应号忽然颠簸了一下。   “发生什么了?”   “是暗海又出问题了!”   她们侧头一看,只见到波涛的浪水直直越过报应号所在的中空,接着倾倒似的落下,洗尽薄窗。雄浑的大浪一路冲到附近波纳佩岛最高的托托洛姆峰,冲进其中盟军的遗迹,还有曾经日日起飞的机场。   爆破般的响声一直通到天上,   而那些活到现在的鱼类虾类,以及其他许许多多不知何处也不知原理的神奇造物一并飞出,在这黯沉沉的大浪中随波起舞,在报应号的体表砸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报应号即刻响起警报,呜呜的声音响遍全舰。   莉子在慌张间,更看到窗外,报应号几个发射孔都放出一条光线扫荡海浪,蒸腾云雾,而只消片刻,便令其等离子化,在一片氤氲的雾里闪烁起连绵的电弧。   她们立刻冲出门外。   几个人来到主控室,看到梦美正在和报应号沟通。梦美最近一直在辅助报应号做监测工作,现在看到她们过来,就急急忙忙转过头来,匆匆说道:   “检测到了不明能量源,可是报应号抓不住能量源!这东西直接飞走了!”   “冷静点,是什么能量源?梦美。”   艾雅连忙问道。   梦美指着窗户,几个人都围过来,一起见到报应号正不停显出一系列的图像。   “根据报应号的观测,在引力的分布上,质量可能在四万吨左右,因为太小了,所以数据可能不准确。在电磁场上,报应号认为那个能级极高的物体的体积约寻常人形大小相似。”   此前报应号放出的光线不是为了扫荡海浪,而是为了击中那东西。   海水渐渐平息下来,很容易想到那东西的出来导致异象发生得更激烈。   “它的能级有多高?”   莉子连忙问。   能级是先行银河系常用的一种测量手段,从各种场的数据上测量一个单一个体具备的能量与输出功率。   梦美急匆匆地整理了一下不爱说话的报应号的情报,道:   “非常强,可能与报应号认知中的巨人差不太多。”   那东西从海里出来,就直直飞走了。   “它与原来我们检测到的那些物品都不一样。它可能是……”   最后,梦美郑重地说出了她揣测的结论。   “它可能是活着的。”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乌云也越来越低,水与天好像就要合在一起。而暴风从那晦暗的自然深处不停地涌出,在这天地之间发出一种可怕的呜咽般的巨响。   接着,风吹来,而水更卖力地往岸上涌。   锡安把富江往后一扔,两脚没入水中,如临大敌。   富江也不说话,单看着那人影继续接近锡安。   越是往前走,它就越是清晰,最后它与人相似的轮廓就越来越明显。   最后变成了与巨人相似的姿态。   “好久不见了,离上次别离,应有三千万年了吧?”   天中暴雨倾落大地,沉重的雨点,残忍地倾泻在大地上,在这水面上迷迷蒙蒙,旋旋转转,哗哗作响。而她就站在雨中,睁着一双昏黄色的灯泡眼睛,对着锡安说。   说完了,闭上嘴巴,好像还在等待着什么了。   “……卡蜜拉。”   而锡安呢喃地说出了她在秘经中被记载着的名字,看到她露出了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   “你果然还记得我……太好了。”   她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反倒让锡安暗恼自己还不如装作不认识。   根据秘经的记载,眼前的巨人是锡安所俯身的石像在三千万年前的友人。   而这涉及到的是至今未解的、这个世界三千万年前的谜团。   六千五百万年前,妖星现世,地球发生白垩纪大灭绝。   可那次灭绝,超古代的人类并未灭亡。   直到三千万年前,人类称为“ 始新世-渐新世灭绝事件”的发生,超古代人类彻底销声匿迹,而现代智人则在之后登上历史舞台。并且从此,地球从温室转化为了接连不断的冰期。   在当时没有留下任何任何火山或陨石撞击的线索,只知道海平面再度发生了大幅度的下跌。   锡安心中的思绪一瞬百转。   而被他的能量压倒在地上的富江也在忍不住震惊地呢喃:   “另外的巨人出现了……二号的猜想是真的,世界上真的存活复数的巨人。”   确实,地球上理应确实存在过复数的巨人。   但是否存活,TPC无法确认。   在TPC最先发现的金字塔中,确认了两具巨人的石像,再算上这一活着的Tiga,那就是三个巨人,三个曾在地球的古代活跃过的神明般的存在。   推测古代还存在其他活着的巨人,自然也是顺理成章。   她看到被巨人称呼为卡蜜拉的巨人,正在越走越近,一直近到了锡安的面前。   这时,锡安退后了一步。   她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不解地问道:   “你在……害怕我吗?你不怕怪兽,不怕这恐怖的人间,也不怕黑暗,不怕这种种残忍、贪婪、嫉妒、傲慢、怯弱与疯狂……却在害怕我吗?”   “我并知道你是什么人……”锡安平静地解释道,“我在这个地球上的记忆很短暂,只有区区数年的时间。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我曾经阅读过相关的记载……里面有过你的名字。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可以和我心灵感应。”   “我不需要。”   那来自海中的巨人说道。   她的手散着奇妙的光明,等到她一个翻手,这些冰冷的光辉便在五指之间聚集起来,凝聚为一种不可思议的实体,像极了锡安之前使用过的光剑的形式,并以类似的形式迅速延长,化为一道长长的流光。   锡安侧身让过。   那道光线就直直斩破群山,一路摧毁无数碎石瓦砾,径直留下肉眼可见的崩裂的缺口。   但光线仍然不散,抖动起来,变得柔软,像一条鞭子一样,被她用来抽打海水,直激起千层大浪。   地上的水点便与天上的雨点打在一起,狂暴而悲怆。   滚滚的浪潮,拍在岸上,浸没被烤焦的沙滩。   “我没有想听你解释,也不想听你说话。”那女性化的巨人不容拒绝地、傲慢地说道,“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带你离开的,带你离开这个让你无法割舍的人间。”   这倒让锡安感到有趣起来。   他刚想说些什么,这黑暗的巨人又一光鞭抽了过来。锡安变回原形,退后一步,徒手抓住光鞭。这可怕的能量在它手中不停地跃动,却无法逃脱这只手的束缚。   “三千万年前,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这可能非常重要,涉及到对海底的东西的破解。   降临者的存在揭示了十亿年前到三亿年前的历史,妖星与忒伊亚的存在则一举打开了四十亿年前的迷云。可三亿年前到现在,大片大片的这个怪兽行星的历史仍在迷雾之中。   卡蜜拉对自己的光鞭被抓住也不吃惊,但她也不准备回答,只是另一只手掌心一开,便是一道笔直的光线如剑般斩破空气。   撕裂般的巨响,吹起十几级台风的狂澜。   锡安一一格挡,隐去身形,要另做思绪。   谁知卡蜜拉居然一眼识破了他的隐身,直接转到他的身后,两手一合,就抱住锡安,要把他往海里脱去。   锡安一时不好动弹,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伤害这个巨人,转念一想,就原地巨大化。而卡蜜拉笑了两声,也同样巨大化,同样牢牢钳制。   “你非抓着我不放。”   “我要你跟我走。”   这黑暗的巨人俯在锡安耳边,不容拒绝地说道。   于是锡安直接起身,就地高飞,直冲云霄。   而卡蜜拉仍然不放手,直叫两人同破风雨,贯穿大气,留下一道长长的尾迹。   “你不肯伤害我,就说明你还有对我的印象,那你就该跟随我!”   卡蜜拉继续紧抱。   “你不得罪我,我当然也不伤害你呀!”   锡安无奈。   而两人便从地上一路飞到宇宙之中,化作流星,直直撞入地球轨道上一块与天山山脉几乎等大的微星之中。   这块微星顿时炸裂,四五分开,散作一片,激射四方。   锡安这才得以脱身。   可卡蜜拉仍然紧追不放。   锡安站在宇宙的一块正在漂移的微星上,遥遥相问:   “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而那来自海中的巨人站在另一块微星上,告诉他:   “我要将你带离这个人间,只因为这充斥着各种各样智慧与矛盾的世界啊,不适合一个……理想而纯粹的你!你应该离开,并且永远别回来——”   说到最后,她几乎眼含泪光。   锡安迷惑地看着她,继续后撤。   从木星轨道一直到金星轨道,物质的密度随着妖星的持续前进,早已不可思议。忒伊亚之月轨道内外更是漂浮着无数微星。   那时候,南夕子在这些碎星中寻找她原本的母舰的痕迹,已经找了二十来天了。   碎星太多,而基拉拉移动起来也麻烦。有的时候,甚至会不小心去观察已经找过了的碎星。   这是她的标记做错了的缘故。   大约在两个巨人飞过天际的时候,她也总算找到了一点有趣的小玩意儿。   “三千万年前的记录……我的上代曾口口相传一句话,如果母舰被破坏了,就可以打开它。”   她找到的是在损坏的存储盒里,被严密保护着的时光机器。   这个机器不能用于穿越时光,而类似当初锡安在地底找到的时光胶囊,是过去的人发给未来人的信。   想要穿过历史,不算难,比如化石,就可以穿越时光。   可化石的本质是不知几何的生命,以上千万次死亡,才换来寥寥几个的不完整的存在留到后世。   所以,如果真想要百分百几率地穿过数千万年的历史,自然也需要非同凡响的造物。   她在基拉拉的保护下,轻轻抚摸这东西。   “与地球上收到的时光机器是同款,都是过去的人留给未来的人的信。”   这种机器,三千万年前的超古代文明,恐怕制造得不算很少。   发射到太空中,自然也是因为太空空旷,不容易受到影响。   “这里面恐怕就藏着我所想要理解的三千万年前的事情的一部分!”   南夕子深深呼气。   那些被真菌寄生的族人,神话里莉莉丝之月的毁灭,现实里夏娃之月的重生,都在她的脑海里疯狂地盘旋。她终日终夜,都想要理解月球人剩余的科技,以及完全地破解三千万年前的谜团。   她轻轻抚摸时光机器,很快找到了一个感应式的开关。   当感应式的开关被打开的时候,时光开始拉长。   她听到她的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一个与南夕子像极了的温和的声音:   “我的后代,你还叫南夕子吗?还在传承过去的名字吗?你一定过得很苦……不然你不会在这里倾听一个老糊涂蛋说话。”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想如果你找到了这东西,而我们的战舰又毁灭了的话,你一定是想要活下去,可如果你只是想要活下去,我也没有帮你的方法。但如果你有其他的目的,也许我可以给你讲一段古老的故事。这是一个知道了也没多少益处的故事。”   “要说这个故事,自然也要从光说起。”   “啊,到底是为什么呢?它突然地来到了地球之上。”   就像三千万年后一样。 第九章 过去的福音   “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件奇幻的事情,也是一件……妄想般的事情。”   三千万年前的人类要比现代智人种更强一些,但也强得有限。那时候的他们也才刚刚摆脱那长达亿年的蛮荒与原始的进化,经过数万年的努力勉强手握了文明的光火。   但超古代的人类与现代人类有个根本性的不同。   那个时期是怪兽时代的衰弱期,但衰弱……不代表不活跃。他们在农业与工业启蒙时,就已经饱受了怪兽之苦。那些洪荒的巨物在地球上自由自在地行走,好像总在寻觅着什么,又像在等待着什么,然后无情地践踏脚底的一切。   超古代人类的科技也是从与怪兽的斗争发展出来的……走的是与人类截然不同的路线,要比人类更注重飞天。   “因为,我们一直想着离开地球,永远地离开这个怪兽行星。”时光机器里的老人的声音沙哑而温柔,“但人们偶尔也想,就算我们离开了地球,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那头顶黑暗又深邃的星空,会是人类未来的家吗?   而这漫长的、与怪兽作斗争的长久不变的生活又是否能有个尽头?   直到突然的一天,某种力量突然降临在地球上,与当时的人类做了沟通……于是这个世界的面貌,也彻底为之改变。   “光来到了地球上,就好像小孩子故事里说的奇迹啊!遇到无法战胜的困难就会有英雄从天而降。人类得到了一整个外挂。”那老人的声音笑了起来,以一种少女般无暇的崇拜怀念地说道,“要不然,你也肯定站不到这里,甚至也没有出生,而是像其他地球上灭绝的生物一样……以后的历史早已不知所踪。”   靠着他,人们终于有某种力量,看到某种道路,最后甚至有力量开始组织起人类有史以来从有过的最具风险与最伟大的历险——   消灭一切怪兽。   作为一种新的智慧生物与旧的力量生物的斗争。   “在宇宙之中,生物的诞生是有次序的事情。既然存在某种次序,自然生命也存在某种更替的规律……这种更替不是彻底消灭,而是新的事物以其旺盛的生命力压制了旧的事物!从此,旧的事物退居一隅,新的事物则登上广阔无垠的历史舞台。”   在自然界中,这并不少见,多细胞动物取代了单细胞动物,被子植物压制了裸子植物,而工业文明……也彻底胜过了农业文明。   时光机器里的老人碎碎叨叨地举例,又说:   “发现这一发展规律的学者们,叫它为……一种自然的螺旋周期律。他们说真正伟大的真理,总是同时横贯自然、逻辑与精神的一切历史,并同时体现在生物的形式、生物的发展、生物的历史以及生物的样貌之上!于是这些学者们骄傲地宣称,像我们这样小的、合乎于理性的生物必然将取代那些只会野蛮地破坏的巨型怪兽!”   随着这一宣言的公布,超古代文明抵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光辉的极点。   只是那时他们以为他们还走在上坡的路上,殊不知历史已经开始倾倒向下。   在她的声音外,南夕子更听到了其他的吵闹的背景杂音,好像有人在敲门,又好像有火焰熊熊燃烧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好像又有某种锐利物刺进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可那时候的我们实在不懂啊,宇宙中的许多事情原来不是宇宙中的许多事情。再之后……再之后……”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声音变得极低:   “之后,我们就走了一点弯路。”   而她到了生命的末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南夕子听到这里的时候,在秘经中被称为卡蜜拉的巨人正与锡安分隔太空。锡安想拉开足够长的反应距离,可卡蜜拉紧追不放。   只见到昏暗的宇宙之中,不知几何的碎石从他们的追逐战中飞掠他们的身周,又被他们连续踏碎。   现在的锡安思虑重重,这莫名其妙的打架更让他心底蒙上阴影。越是打,锡安就越是恼火,可从之前的一系列话,结合秘经的记载,他还觉得这个巨人并不算坏,就强压着心头无名火,还存着说服她,以及多套取点情报的意思。   他刚刚想完这点,他靠在身后的微星就被卡蜜拉以光鞭击碎。   物质在一瞬间彻底磨成粉末,随着光鞭给予的力量,飞旋开来。连续的碎石尽数撞来,于是他也只能展开壁垒,将这全部碎石尽数挡下。   但,恼火便更上了一层楼。   “你再继续打下去,我也要对你动手啦!”   锡安刚刚说完话,只见到卡蜜拉对准锡安拈起食指和拇指作一圆圈,然后从这指圈中吹气。于是这圆圈的孔洞里便飞出了一连串彼此相间的光球、光圈。   锡安本想侧身让避。谁知这光球临到身边,居然转了个九十度的大弯,直打背部。   这一手攻击,在作圈之时,已经将敌人锁定,看似直来直往,其实像光鞭一样随心意转。   一时之间,十几个光球、光圈就绕在周身。   这就逼得锡安只能出屏障中和硬抗。   趁锡安硬抗的时候,卡蜜拉又要逼上前来,就要去抓锡安肩膀。只是她一手抓去,明明看上去抓住了,却顿如抓住空气般了无痕迹,让她抓了个空。   肩膀分明在她手掌再下去一米左右!   “我又被你的幻影捉弄了……”   而她往下看去,只见缩小到原来二分之一的巨人正在抱胸侧首,一脸没事地看她。   原来只在刚才接触瞬间,锡安就缩小了自己体型,再次避让,之后在自己原本的大小体型上重叠了一个折射光线的幻影,骗过了这心急的卡蜜拉一手。   “这份大小随心改变,除了是你,还能是谁呢?”   卡蜜拉越说越急,更是用力。刚刚抓出去的右手,忽然带上寒芒,变招作手刀,往锡安颈脖子边上砍来。   “从那时到现在,你一直这么顽固呀!因此,我也非用力量把你带走不可——”   挡在这距离间的岩石的粉末一旦碰到手上光芒,也要全部消弭不见,结构被彻底摧毁,而转变为纯粹的原子的状态。于是原本物质结合的能量便尽数释放而出,令这光的手刀越来越长,只要将这人间切成两半。   锡安越听越是迷惑,不准备浪费能量直接格挡,就维持抱胸姿态,躺下身替,往着底下如同一片落叶,遥遥落向身下群星无边深处。   太空之中,方位变幻莫测,不是寻常陆地能比。   他还遥遥头,说道:   “任何直来直往的攻击,想打中我,可太难了。”   卡蜜拉闻言,面色不变,只是更显坚定。   她一边追,一边又在双手之间拉长光鞭,接着以风驰雷掣之势甩出。一时势出若游龙出水,在这中空以锡安为圆心绕出大圈,就要将他缠入其中,好叫他动弹不得。   可锡安越落越急,同时变小,使这凶狠的光鞭在中空绕出十几圈螺旋,一路穿碎十几几十微星也不能抓住这底下自由自在人。   而等到卡蜜拉用力衰退时,锡安就看准时机,同时变大,一手抓住光鞭,直接改换这能量性质,令这光鞭瞬间变色,又往身上一扯,就叫卡蜜拉被手中光鞭拉来,被迫近身,为其所擒。   卡蜜拉还要挣扎,锡安就用左手抓住卡蜜拉的左手,而右手压在她的肩膀上,一路把她压在一块微星之上。   两人落地的时候,这块微星表面径直破碎,露出十几年前猎户座防线一角的机械构造来。卡蜜拉一手撑在地上,而另一手则锡安紧紧抓住。   这时,地球才悠悠转过十二分之一。太平洋才刚刚落到另一边的黑暗里。好几个人类聚集的地方,都在准备重新发射备用卫星。   锡安右腿顶在卡蜜拉双腿之上,又伏在她耳边,问她:   “三千万年前,这个模样的巨人与你们发生了什么?”   “你非要知道这个不可吗?那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现在不就在经历吗?”   卡蜜拉转过头来的时候,太阳正照在她的身上,那双金黄色的眼睛暗沉沉地,见不到底,好像一片濛濛细雨中不停泛起涟漪的哀伤的小湖。   “我哪里知道呀?我真没有那时候的记忆,我也不是那时候的人。你认错人了……”   谁知卡蜜拉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人会变化,人类也会变化,你也会变化,现在的你也不是过去的你,我一直知道。”   锡安就更迷糊了,不知道这个巨人以前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这一个念头的迷糊,便让卡蜜拉抓住机会。她居然也学着锡安变小。但她不能自由,只能让自己直接变回人形大小,或者……人形。   卡蜜拉也有人形。   只一个转身,黑丝如瀑,那双在发丝的飞动中露出的眼睛里好像含着泪水。   不足两米的人形态,自然挣脱了数十米巨人的手。   而她踏上在巨人的手臂,一路向上奔跑。   锡安实在猜不透她的想法,看着她朝自己脑袋跑来,也要变小,与她拉开距离。只是这时,她还甩出光鞭,使出全身的劲道,要将他勾到自己的身边。他便挥出左手,将这光鞭弹开。   谁知这时,卡蜜拉突然哭了起来。泪水不停地从她的眼中流出,一直在这太空中晶莹发亮,一点点,一滴滴地弥散开来了,在阳光下发着亮。   “你就非想知道这一切,知道你是怎么做错的,又知道你是怎么无奈地放弃的,又知道你是怎么完结的,接着知道你仍在这一循环中,从未逃脱吗?”   黑暗笼罩万物,而她孤身在万物之中。这古老又古老的女人,抿着嘴,长久地凝视这要远离她的人。锡安停下了脚步,在这见不到月亮的天地尽头,不解地回瞰她。   于是她开始竭力忍耐她的泪水,但她忍耐的行为反倒让她的面孔变得越来越扭曲,脸上的肌肉鼓动起来,又像笑又像哭。但这不是一种丑陋,倒给了她一种惊心动魄的真实的美感。她颤抖着头,以极其苦楚的语调说道:   “那好,我告诉你。我迄今,还记得……一直记得,因为那一天,是没有名字的我被献给了你的日子,我恳请你赐名,而你就带着复杂的感情赐予我卡蜜拉这个名字。那时候,你说这世间有三种善。”   她终于愿意交流,可她说出的话却让锡安有些莫名的紧张,感觉自己总有什么黑历史要被揭露出来了,又感到非常迷惑。   “三种善……?”   锡安不解,他没有这个想法,在秘经里也不曾有过。   “是的,三种善。第一种是积极的善,一个人知道这是件好事,所以就积极地去行善。我记得,我永远记得你说这是最高尚的善,可你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你也很害怕,说你自己本质还是个弱小的人。我深刻地记得那时候的景象……那是被献给你的我感到最不可思议的瞬间,原来战无不胜的神会觉得自己弱小。”   地球一点点旋转,让这太阳能够照遍全身。而她一步步走近锡安,好像在接近某种失去已久又渴望已久的东西。   这时的锡安没有远离,他为卡蜜拉的感情与叙述感到迷惑,认真地听。   “接着你说第二种是平庸的善,一个人不知道即将发生的是件好事或者坏事,但别人说要这么做,于是他就这么做了。他没有思考这件事情的含义,不知道为什么要做,也不知道做了的后果,但他莫名其妙地做了。从结果来看,这件事情是好事,人们称他做了件好事,于是他也是善的。你说你也做不到这个善,因为你无法让自己不思考。”   锡安用一种温和的眼神看她,继续听她说着话。   “而第三种,你称之为消极的善,一个人不是想做这件事情,也不是这个人不经思考,就听从谁说要去做就去做了……只是他在事到临头前,不得已地自然而然去做了……这就是你。那时候我记得很清楚,你说这是最平凡最简单的善,随便换个小孩子,看到可爱的小动物要被杀,也会有恻隐之心……但却是你唯一的、也是实际能践行的善行。”   那时候,茫茫银河,在地球的穹苍上不停地闪耀着。   两个地方在说着同一个故事。而两段历史在卡蜜拉的眼中并无区别。   无数的电磁波从地球中散逸而出。   她没有亲眼见到喜马拉雅分部的疯狂,却能听到电磁波里人们祷告的声音。这种祷告与三千万年前也别无二致。   “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说你是基于第三种善才帮助人类的,这很平凡,很简单,任谁站在你的位置上,有能力,都会看不惯这一切而出手,谁都会这么做!除非看不到。你还告诉我说这叫做‘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卡蜜拉的眼睛再度蒙上一层水雾。   “于是在三千万年前,你干涉了当时的人类的一切选择。但你失败了,永远地失败了,就像你现在一样。我看到了……你现在又走到了这一步,尽管你换了一种方式。”   她永远记得那个时候这来到地球的巨人从意气风发要改变一切,到最后失魂落魄、叫她如果见到那一天一定要告诉他的样子。   太阳在虚无的空中继续照耀,而光芒却在无际的黑暗里逐渐消失。   “你说你想要人类和你站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的力量,不是因为你能给他们战胜怪兽的未来,更不是出于任何盲信与盲从,而仅是出于他们自己的理性与良心!是自由!而不是一个奴隶对一种伟大力量的庇佑的狂喜!为了做成这个目标,你甚至让其他人拥有了和你一样的力量成为巨人,来和你一样挑战这个世界!可你失败了,并且永远地失败了——”   她凝视锡安,一字一顿地说道,好似要把这过去血淋淋的事实全部刻在这个傻瓜的脑海里。   “三千万年前的你渴望,人们,每个人都自行判断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绝不一起向一个偶像下跪,而你只是扫清一段前路,只是一时的引路人……那样,最后,你说所有人应该各得其位,而你只不过是为他们迈过了数个可怕的灭绝的风险。他们不必像你一样,最好也和你不一样——但他们,哪怕是被你给予与你相同力量的巨人,终在更高力量的花下跪拜!你觉得这不可思议,因为原来的他们就是这么对原来的你的!因为你的道路太过艰辛……不如舍弃呀!”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说到最后,低沉到了极点。   接着她眼眶边上的睫毛再也无法承载泪水的重量。少女的眼泪终于无法自制,不停地涌出,在这太空中一一飘散。   “最后,天真又不切实际的你选错了路,使变得微弱的你连继续点亮明灯都做不到,只能怀着最深的无奈……辞别地上的人间。现在,走吧,放弃吧!这世上一切生物自有其福,不需要你的插手。” 第十章 微光   喜马拉雅分部里的人们继续各以不同的巨人的名义探讨人类与巨人的关系,而天上的人们也在各行其事,追寻一段已经逝去的过往。   “最开始的我们有许多想法。我想和你们所在的世界是一样的。”   月球人的时光机器里,老人的声音变得平淡。   而南夕子原本能听到的一切其他的杂声都渐渐微弱了。   她一一用南夕子听得清楚但写不出来的名字说道:   “朋友派认为只有巨人能拯救人类,制度派们说我们也许需要依靠巨人但要保有戒心,积极主义者们觉得尽管巨人可以依靠,但我们难道不能从巨人的身上实现巨人的存在吗?消极主义者们则觉得尽管巨人不可靠,但我们仍然可以学到许多东西、利用它。还有个大的是保守派,保守派则严肃地提醒其他人巨人可能也是一种毒药,应该把它视同一种与其他怪兽相似的怪兽,只不过现在看上去在帮助我们。当时地球防卫队内部的思考纷纷繁繁。只是在事情的发展面前,这一切自以为是的想法都不堪一击……”   老人的声音微弱下来了。   她带着怀念的口吻说道:   “再说说那时候的我吧。很抱歉,如果你确是我未来的后代,也许你期盼一个英雄般的先祖。可马上你就要知道你的先祖我不是那么光辉闪耀了……我只是在社会的边缘地区出生的孩子,既没有教育,用当时的高等人说,就是个没有教养的低贱人,只能靠着从军与对怪兽的战争才得到一点社会上的位置。好在我的队长幽怜是个很好的人,她比较照顾我,并且靠着这点关系,我也有幸和巨人的人间形会过面。他说我很像一个叫做南夕子的人,真奇妙。我原来没有名字,只有个军方的代号,于是我就把这个词记下了。那时候的我还感觉巨人真有点奇怪,这冒犯呀,怎么也想不到现在的我会把这个名字当做自己父母不曾取给我的真名,并希望这个名字能够……传承下去……”   期望假如未来有一天,光再度回到人间的时候,他还能记得那时候普普通通、只能在一边看着他的我。   不知为何,老人在“传承下去”之后,突然就不发声了。   莫名地,南夕子觉得这位先祖正在流泪。   好一会儿,她才说道:   “要是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就怨我的独断罢!我爱未来的你们,可我真的没文化,也不伟大,只是个没能力、只能暗暗生气的笨家伙,在巨人与怪兽第一次到第三次的战争什么也做不到,只是他救下的千千万万个防卫军中的一个人,当然一直到最后,也无缘得享意识的轻子化技术,始终只是个普通的人类,顶多能说具有资质罢了。”   她带着一种现代的南夕子难以理解的惆怅,又似乎无限庆幸。种种复杂的感情混合在这时光机器的讲述中,也就渺渺茫茫,无人可知了。   “不过正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我才能作为对你而言的古代人的末裔,向你讲述一段可能彻底埋葬在黑暗历史中的过往。”   可南夕子越听越不解。   假如超古代掌握了某种将人转化为巨人的技术,那么制造出那么多巨人的超古代文明又怎么输,怎么会沦落到只剩下几只飞船逃离地球……甚至逃不出去的程度!   可这先祖的南夕子没有直接和现代的南夕子解释超古代文明所遭受的恐怖,反倒说起另一件发生在超古代的、让她记忆犹新的事情。   “在那时候,我们曾遭遇到一个从宇宙来的怪兽。那些个新的巨人刚刚击败另一块大陆上复苏的原子之龙。他们为了继续证明自己理应统领旧人类,就想尽办法,用尽尝试,要彻底销毁这个宇宙上掉下来的不明物体。谁知这个怪兽越遭到攻击就变得越强,纵然粉碎到原子级,也可以再度重生,变化成诸多不一样的形态。经过连续几次作战,那个怪兽几乎膨胀到了星球等级,要摧毁地球。地上的疏散做得还好,但我们当时地球轨道站上是安排人时刻值班监控全球,这些人都随着轨道站牺牲掉了……好在巨人适时醒来了。”   老人越说越急,还有种说不出的内疚,可最后讲到巨人的时候,南夕子几乎可以看到老人发自内心的笑:   “巨人没有打它,也没有用光线,只是像个普通人一样去触摸它,给它唱自己故乡的、我们听不懂的歌。结果这个怪兽又发生了变化……它不再攻击我们了,而是变成了活乐器开始奏乐。当时的地球防卫队分析,这个生命体其实就像一面镜子,你怎么对待它,它就怎么反馈你,是宇宙不可思议的现象。那时候,我就想是不是这个怪兽已经揭示了某种深沉的真理。”   她静静地说道:   “有些东西是用力量无法战胜的,而有些力量就算不可战胜的东西也可以战胜。可惜的是,或者可庆幸的是,这样特殊的生命体很少,而遇到下一个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那时候的我们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辉煌到了顶点,将诸多地球其他奇异的物种驱离了我们的圣地·地球,消灭了一切在自然中曾经为所欲为的霸主生物,甚至找到了地球一切历史的缘起与秘密!”   于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在南极冰下山脉中发现了三千万年前的化石。   “多不可思议!多伟大!多壮观!不过这些伟大与我并没有关系,是巨人们的事情……”   她说。   基拉拉在南夕子的身后不时抬头,它正在警戒远处太空中的异常举动。这敏锐的月光怪兽很容易感受到有两个可怕的能量体在地球轨道的微星群中打架。   它不知道的是,是另一个三千万年前的存在,正在向三千万年后的光讲述同样的历史。   这海底来客在微星群中,一步步踏着古怪的碎石,不停逼近锡安。   而锡安缓缓退后,心底越来越乱。   三千万年前的历史让他感到无比奇异。   假如卡蜜拉说得真的是他的话,他可能那样做,也可能不……但他确实有一些模糊的概念,可这些概念都被卡蜜拉说成了彻底的失败。   “你带来新的东西,每个新的东西,你给他们新的名字。你说从你身上分娩出的光是一种光因子,好的,我们就叫这种东西为光因子了。利用这种光因子可以实现人体的轻子化,于是你在和人们的合作中成功地造出了新的巨人——我永远记得。因为你说你要我们得到和你一样的知识和力量,我们就可以从中解脱了。而你也可以多出许多一起战斗的同伴,不再那么孤独了。”   卡蜜拉握紧了自己的双手。   一种不可捉摸的感情的洪流像是雪崩一样在她的心中不停地崩塌陷落。   “我还记得你问我们,你们遇到过像你一样的存在吗?我们说没有,从来没有……你是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你陷入了沉思,说怪哉!怪哉!怎么有这么多熟悉的怪兽,却怎么能没有对抗怪兽的存在呢?啊,那宇宙中的其他地方又是怎么样的呢?然后你骄傲而得意洋洋地对我们说,既然这个世界上原来没有,那就由我们来组建一个对抗这奇异的自然世界的团体罢!”   说到这里,卡蜜拉突然停了。   她又开始流泪。   每一滴泪水都在太空中晶莹无比,闪烁着遥远的小的、却温暖的太阳的光华。她继续说,已不知是在控诉锡安,还是在控诉这个世界。   “我为这个梦想着迷似的看着你,问你那我们叫什么呢?……你想了很久,突然抬头挺胸地说道,就叫光之国……我们来造一个光之国罢!现在,光之国就在地上建立起来啦!不过现在还建不完,但迟早能建完的——”   这属于那三千万年前巨人梦幻般的企图,让锡安忍不住睁大眼睛。   他的内心也要为这个从卡蜜拉吐出的词语震撼。   这是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词语。   “我问你光之国是什么意思啊。你说这将是一个属于我们一起的、以及愿意加入我们的人们的光辉万丈的国度!在这个国度中,既没有饥饿,也没有压迫,更没有强者对弱者的侮辱与残忍。每个人不是被迫或者受强迫,不需要受任何利益的驱使,而是出自自己的心。至于个人的成长呢,则是自由而充分地发挥自己属于各方各面的才能,愿意战斗的战斗,愿意研究的研究,愿意搞艺术的搞艺术,大家都不用像现在零件般工具般地为了活下去而生活啦!……从此,所有有智慧有理性的生物都得以解放,要成为新的人。然后我们就去帮其他的人。这就叫做——光之国哈!”   她开始泣不成声,一直到痛苦地弯下自己腰,像婴儿一样在这太空中蜷缩起来。   “我说这太难了,要花费多少时间啊!你就说,我一个变出了你们那么多个,那么你们多个能变出几千个,那这几千个再变出几十万个,这就叫指数型增长,没多少时间就可以有很多很多啦!至于那什么劳子的周期律,有那么多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螺旋的星光照耀在这太阳系中的所有活着的生物的身上,静静倾听这人世间的儿女讲述过去一个时代的故事。   而遥远的天王星上,冰巨人睁开双眼,迷惑地远眺火星与地球的方向。   听到这里的锡安茫然若失地说道:   “但是,最后,他失败了,并且成为了一尊石像……”   “是的,是的,失败了,你失败了,你永远地失败了。你害怕信仰将我们的意志压垮,说人不能依靠你的保护来获得心里的安宁。因为你想假如人的安宁是依靠信仰得到的,那这哪里谈得上安宁啊!这无非是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可你知道吗?人却是愿意为了这份安宁将你出卖的——衣食足而知廉耻。为了自己的安心,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抛弃的。为了安心与快乐,就算成为野兽又怎么样呢!于是这个梦也会彻底破碎,就像从海底浮起来的泡沫,阳光一照,就破碎了!你知道吗?”   她一步步走来,抓住锡安的肩膀,瞪着他。   “我不知道……我没经历过这些,我没做过……我怎么会知道呢?”   “是的,是的,你总说不知道,就算失败了,你说也是你没找到成功的方法,既然人们想到了这种理想,那就一定有道路啊!可你知道人的幸福是什么吗?人愿意走这一条困难万分又漫步艰辛的路吗?我告诉你,人是靠基因而存在的,而基因是自私的,只为了自己的繁衍,是要自己在灾难中安心,在盛世中得到更多。”   “不是的。从自然来看,生物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合作。”   锡安不停地摇头,可卡蜜拉只是发出一阵可怕的大笑,又像是在嘲笑锡安,又像是嘲笑自己:   “是的,合作。当时的你就是那么说的,还说有那么多可怕的敌人,我们当然会聚在一起打败这些敌人。于是,真正的魔鬼……出现了。它不要我们打败,它不要我们,也不要性命,什么都不要,要的只是我们的相信。只要相信就能得到永生,得到幸福,得到快乐!你是不是很清楚这是什么?”   锡安没有回答。   他又想起了自尽的一号。   而这三千万年前的神女则继续说道:   “是的,这就是你放弃的事情,这就是你放弃给人类的事情,也拒绝人类因为你的力量和保护来膜拜你的事情。于是当海里的恶魔出现,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威胁人类,让人类的世界风雨飘摇、而你着急地想对策的时候。来自天上的神灵出现了!它在空气中自由地传播,传播给每一个人,同时庄严地告诉我们——”   “你们人类亘古以来的一切需求,不论是吃饱穿暖,性与异性的快乐,繁衍后代,一切愉悦,或者长生不老,只要和它一起,只要相信它,就都能被它满足……在它的天堂之中,有人类想要的一切!除了你所说的那个大逆不道,要将神与恶魔都打败的国度。这些都是你无法直接给人类的东西,但它能给!当它说人们不需要经受磨难,就能得到一切的时候,你已经失败了。”   过去与未来、其他的可能,还有梦幻都在这三千万年前侍奉巨人的神女的脑海中盘桓。   而她越说越急,心灵的微波在强烈的震荡之中,让她不停哽咽。   从这心灵感应的微波中,锡安看到了无数火焰与花瓣在大地之上飞舞。   有力量的人们和没有力量的人们都在向着同一个地方走去,最后跪倒在同一个伟大的东西之下,称它为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从自然冷酷的规律中,将温暖的火带给了人类。   “可这原是你自己发明的得意洋洋的形容啊!你称我们这些巨人是从天上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将带给地上的智慧生物一种非同凡响的文明。但他们就用这个词来形容了那真正直接带来了一些东西的东西。于是你看着,只能看着他们走去,说这是他们的选择,但又拼了命地想要挽留,想要多挽留一点愿意和你在一起的人,说再试试吧!再试试吧!没准能赢呢……”   可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全都来不及了。   或者说,从一开始,也没可能赢。   “我的后代,我首先要向你们承认的是……那个神灵应许的可能是真的。我的同伴们确实得到了解脱,在与那神明的共生中获得了一切,拥有了……你可以想象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南夕子的先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温和的声音像是暮春里渐渐零落的柔软的花瓣:   “这就是巨人失败的原因。巨人的道路只带来了无数的挑战、烦心的事情和解决不了的难题。人们很难要信他,在真的会死、会失败的艰难困苦中前行。我在那里犹豫不决,我的朋友就跑来对我来说啊,你难道真的信了巨人的光之国,难道真的就信了自己亲手奋斗得到的,就比真正伟大的存在赐予我们的更为高尚吗?他们叫我和他们一起去吧……而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因为他们曾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他们不要忘记我,也不要把我排除出他们的队伍。”   而那个神给予的机会是有限的,是有时间限制的。   “人连着人,父母连着孩子,兄弟连着姐妹,家庭连着家庭,快速地沦陷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在岛上的螺旋人蛇仪式……其实啊,原理还蛮像的。只不过一种是人痛苦的诅咒,人们就要对抗它。”老人笑了一声,又俏皮地把这事情做了个比喻,“可让人幸福的诅咒……那不就是外挂吗?直接给你通关这人生的能力了……哈哈,这真的很难拒绝。”   南夕子愣愣,没出声。   她几乎可以想象当时艰难抉择的景象,又自问自己会怎么选择。   “因为时间有限,我和其他人犹豫了一会儿,就没机会了。我们就只能逃了,也就有你们了。如果你们确实是我的子孙,在夏娃之月的飞船繁衍生存的人们的话……”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人无限惆怅。   “唉,我还有许多想说的,但已经到时间了。”   时光机器里的声音也就至此而结了。   在录制时光机器的时候,也是三千万年前的南夕子的生命的尽头,她一直在想,无法不去想……也许当初的巨人,面对人类崇拜与信任的巨人所要的并不是那些无比相信他能战胜一切的人……而只是一个对他说现在你在保护我们,等我们发展起来了,比你强大,就要保护你的人。   而是一个对他说,到时候,我们保护你,而你就不用天天和怪兽打架,可以想干什么去干什么了的人!   可南夕子那时没有做,于是也就永远做不到了。   她永远只是在看着。   “到了最后,你也只能一个人在那荒野之上站立……失去一切光华。”   卡蜜拉永远记得最后之日的景象。   她想叫他走,可他没有走。   那时,时候已近,卡蜜拉单独回去,找到那时的巨人,对他说:   “现在,你可以走了,人世的一切已与你没有关系了,和我们一起走罢!求求你了……”   可他仍只是好像在与某种虚无缥缈的力量搏斗。她看到原本那美丽的身体逐渐变得像石头般僵硬,见到他立在暗黑的原野上,拼命地伸出双手,好像想要抱住什么东西,结果却只能像石头一样倒在地上。而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只能在昏暗中,远远凝视那遮蔽了万物的黑暗的天空。   天空永远阴霾,而可怕的吼声不停地从远方传来。   “要是,要是……能再来一次就好了……都没能见到过一次正常的秋天。”   然后永远地合上了他无限期待与遗憾的眼帘。   而卡蜜拉也只能对着石像发出一阵可怕的呜咽。   “我记得,我永远记得,你说你想再来一次。”   说到最后,她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吼,悲戚地说道:   “可是你,可是你本是亿万年长生不老客,何苦、何苦要去化作个……中途短命人啊!” 第十一章 飞去   “人们的生活各不相同,而人们也各有其福,现在,超古代人已经得到了幸福。”   她继续坚定不移地说道。   这立马让锡安想起了卡欧斯那时……卡欧斯里的怨念纷繁复杂,可唯独不见超古代人,也没有任何超古代的巨人……   “而你想把你的生活变得恢弘灿烂,现在也已经恢弘过了,已经灿烂过了,可既然已经失败了,就要认识到失败的下场。如今你要我把这一切告诉你,你……如愿了吗?”   可以跟我走了吗?   最开始是孤独一人地来到世间,顺着时运也曾辉煌,只是时运会终结,于是最后,也就只能孤独一人地离去。   她仍然记得那天,只有很少的人帮助她一起把石像收走了。   之后,她就暗暗发誓,永远不要让这一切再度发生了。   她讲完了,两片嘴唇就紧紧地合在一起,不再说话了。但她那抓住眼前人的肩膀的手却越来越紧,而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这张刻在她脑海最深处的脸。   她的窥视太过认真而可怕,反倒让锡安有种莫名的说不出的心虚,不自觉地推开卡蜜拉紧抓的手,接着退后了一步,又觉得自己在干什么呢,有什么心虚的,又与眼前人的双眼对视上了,然后再度忍不住撇开。   那时候,太阳已经隐到了地球的背后,于是世界刹然灰暗了下来,只有清冷的月光独映在灰败的群星之中,像一层薄薄的银纸。他和她就站在苍穹无数微石之间一块较大的石头上,悄怆幽邃,寂寥无人。   这深海来客没有立即来抓他,而是站在那儿看他,一眨不眨地看他,等他的回复。   锡安看向地球,说道:   “你说得非常有趣,可我真的并没有相关的印象,我需要一些思考的时间思考你说的事情揭示了什么,又导向了什么……三千万年前的情况与现在的情况没准大不一样呢!”   他的眼睛看到地球的夜色中正在闪烁几许小小的光影,那是数个地区正在发射卫星的痕迹。而他的思绪便就漫无边际起来,为这世界深厚的谜团。   卡蜜拉的名字如果是他取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没有巨人,而是只有怪兽的冷酷人间。但因为他来了,所以才有了巨人……而卡蜜拉原本也不存在,只是因为他的到来,并且恶趣味地指认一个本无关的女孩叫做卡蜜拉。   而这个人就像她说的一样,当真了,将这个名字当做自己珍重的东西了。   那么另一方面,是不是这无数历史与神话的缘起都要与他有关?原因在于他把自己原有的那些人类的文化传播到了这个人类的世界里,于是就不可抑止地嵌入了这个世界灵魂的范本,成为了其一部分。   那时候的人类不像现代,不像现代怎么好辨别,有TPC,有各种他知道的中文、英文、日文,有他熟知的世界大战和各个国家。   也许那时候的他只是当做自己穿越到了某个存在怪兽的末世,却在无意间、或者有意地造就了一个三千万年后,让一个新的他以为是符合秘经传说的超古代文明。   这是因为……尽管超古代文明已经灭绝了,可当时混淆着的一切,就像来自三千万年前那涓涓不息的溪水,蜿蜒折转地流过了这足足三千万年的时光,影响直达后世,甚至让人类接过了文化的接力棒。   这并非不可能。   这个世界的线粒体遗传了不知道多少亿年的只鳞片爪的记忆。   而艾雅更推测,不论是洪水神话、射日神话都是铭刻在人类先祖、甚至还没发展成智人的先祖灵魂深处的记忆。   只是真相已经随着时间远去,这一切也就渺渺茫茫,是也非也,只道难辨了。   “我还是有些疑惑……你说的我太好了,我哪有这么理想啊……我可以再问问你,你说的海里出来的恶魔、天上落下的神明的详细特征吗?”   它们恐怕很快就要再现了。   锡安刚在思考中出口,就见到卡蜜拉抿着嘴,发出一阵可怕的笑。   然后她就若无其事地说出了让锡安要为之彻底变色的字句来:   “你继续说你不是?好的,那我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名字,而你真正的名字是不是——”   Xī ān。   她盯着锡安,就从他的嘴中吐出了这两个可怕的音节,甚至不曾像艾雅第一次那样读错成Zion,让锡安突然一震,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尽管语言不同,但机械波所能发出的音节是相似的。   “这是你不曾告诉所有人的名字。你说没必要用自己的名字去当一个永远的英雄,要是出现在成语、熟语或者人们的日常对话里,又说Xian万岁,那多怪啊,太寒碜人了,不如用其他别的代号般的名字罢——等到某天、花开遍了,就抛下这个临时的代号,去过另一段人生啦!”   她说中的正是锡安最初与人类接触的想法。   “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没有可是了,关于魔剧院里与妖星里有形状的时间、以及其他的世界的光影不停从他身边掠过的景象让他的声音低垂,只能讷讷地争辩道:   “可我确实没有那些记忆,没有过那些体验,又怎么能说是我呢?”   “没有记忆,也好……也好,我信你,我总是相信你的。”   卡蜜拉露出微笑,她说她现在已经理解到眼前人的情况了。她用一种无邪又纯粹的人的眼神看眼前的人,伸出她的手:   “现在……时候,又到了……沉眠于这地球上的,驱赶一切生物离开海洋的东西,又要醒来了。”   她说。   “你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这一切,知道这可怖的、又恐怖的敌人了,它不止是这现实的存在的有形状的恐怖,也是没有形状的、仍根深蒂固于智慧生物的智慧深处的可怕……你就应该知道——智慧,生来就有缺陷!它与疯狂是一对……孪生兄弟。”   之所以要祈求光明,只是为了让光明照耀自己,好满足那卑鄙的安宁的心思。   可我如今只期望黑暗。   锡安温和地看着她。现在他可以确定这人不坏,而应当算是个好人了。   她庄严万分地宣说:   “但在黑暗里,我们彼此一致,无需谁去照耀谁,也无需谁去当谁的英雄、神明、引导者或者统治者——”   “而接下来,不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愿意陪着你,你在这个世界上肯定也有你珍重的友人,或者真正珍重你的人。”   她在太空的微石上张开期待的双手,以一种憧憬而梦幻般的口气讲到一个少女最纯粹的、简单的梦:   “你把他们也带上,还有我。地球上茫茫多的人保护不了,也不需要保护,他们自有其福。我们只能保护很少的人,但已经够了,实在不行,我们就一起在太空中……漂流很久很久……在卫星上看巨大气态行星的日出,跳进行星那绚烂的光环寻找已经失落的历史的秘密,一起掠过黑洞的边缘!还有嬉戏那超新星那壮丽无比的云壳层!我们可以在一颗又冷又小的行星上撒播生命的种子,又或者在一片陌生的新颖的山与海间寻找从未见过的、从未发现的东西……等到宇宙渐渐老去,你要是愿意结束这场经历无数年的旅程,我愿意和你一起辞别人间。你要是不愿意呢……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寻找前往下一个宇宙的途径。只要不限于一个地球,一个种族之上,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多的区域游荡,等待这人间美好的奇迹。”   她的双手渐渐合拢在自己的身前,握成一个祈祷般的姿势,凝想那未来的美好的日子。   这尘世的一切将与自由自在又轻盈的他们从此了无关联,而他们也将得到这人世间最高的安息。   重轰炸期的微尘不时掠过他们的身边。   但很快,她听到眼前的人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是说道:   “可是……可是我想,你说的他其实并不痛苦吧?”   卡蜜拉的面色逐渐扭曲起来。   当这句话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理解到了。   “你刚才问我一个问题。许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说人的幸福是什么吗?”   而锡安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凝望那遥远的地球,看着卫星逐渐抵达轨道位置,开始绕着地球而旋转,而尝试接近那个三千万年前的自己,悄悄地说道:   “别人的幸福我不知道。但你说他是我的话……那么我想其实他非常幸福吧?”   “幸福……?”   卡蜜拉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   锡安没有去看卡蜜拉,而是继续在看身下的地球不停地旋转,而他们则随着微石一起随着地球而旋转。   一圈接着一圈,太阳就要从另一边出来了。   “是的,幸福。尽管,发生了你说的一切……啊,哈哈,这一切也确实可怕,我听到都要吓死啦。现在的事情就已经让我感到难过万分了,要是发生了你所说的事情,我更是要不知所措了……”   但是呢,但是呢……   日光照亮了地球的轮廓,辉煌地落到忒伊亚之月与他们的身上。   “正是因为这样,他不再是为了别的任何东西去做事,不是做一个神明给你们许诺,也不是受控于其他人的意志选择放弃。纵然身体和行事仍然处处处在枷锁之中,但他却靠自己成为了自己生活的主人!是自己依靠自己的良心与意志、灵魂与冲动去选择自己的生活理应怎么去过!因此,因此……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他,这样揣测可能不好,也会让你恼怒。但是,但是,因此,因此——”   锡安不停地尝试想象这三千万年前的自己,从而带上了一种无边无际的离奇梦幻:   “他从中得到了一种至高无上的生活!而这种生活,就是他想要的,就是他要的由自己做自己主宰的、由自己选择挑战,由自己对这人世间原定的一切说不的幸福!所以他并也没有后悔,而只是、而只是……有一种深深的遗憾……在死到临头的时候,会想为什么走错了路?又是哪里做错了?还有没有机会呢?或者再给一点时间会变得怎么样?没能做完就结束了呀!所以他对你说、他想要再来一次。因为他还没活够啊!哪怕是绝境的那时——”   卡蜜拉垂着头听着,听着这个一模一样的人带着微笑,说道:   “哈哈,也想要就这样在人间继续当一次……巨大的人——”   再做一点不可思议的事情。   没准就能……做成了呢?   哪怕将用更加可怕的折磨、更加经常的不幸、背叛、失望、炫目,毁灭,乃至于死亡来偿!   “因此,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幸福。”   星尘在光中不停地流逝,他们踩在脚底的两块碎石也在分离。   所有物质一一在那现出的太阳的阳光中明媚灿烂,而心灵的微波在这时却沉寂到了极点。   锡安抬头望去,只见卡蜜拉忽然面色平静了下来,不再扭曲,也不再痛苦,反倒露出了一个光彩艳丽的笑。   “原来如此。所以……你知道吗?”   她反问道。   接着,她就在不停的自言自语中,透出一种神经质的可怕来:   “那时候,我曾告诉我自己,假如还能再度遇见你,我会怎么办?我想了很久,认为我将会用我的生命来阻止你做一切可笑的挑战。一切理想主义在这个世道都不值一提。你太笨了,太倔了,这是不行的……我决不允许你再这么做,不管用什么方法,也不管我变得怎么样。现在……我……说完了。”   等话音落下的时候,锡安听到了一声可怕而扭曲的怒吼。   她一只手抓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等身变大,转眼间便回到她作为巨人时可怕可敬的宏大姿态。   苍穹所有碎石在碰触她身体的瞬间,就即刻毁灭,同时转折。   两道光鞭,就在她高举的双手中穿破万物。   锡安立马往虚无空中一跃,边飞边回头一看,正见那巨手直直抓来,恍若大山。   以巨人的姿态发挥的力量总是高于人间体。   于是他也在转身中,同时变身,摆出他的架势来,从而让这三千万年前曾追随他的神女更加……痛彻心扉。   当那明亮的光与黯淡的光在人间交错的时候,黑暗的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毁灭的黄昏。   “现在,我也是背叛你的人了。”   卡蜜拉在暗中侧首,寂寞地说道。   “不是的,不是的……我并不讨厌你,相反我很感激你。”   而锡安站在群星中,挡住光鞭,温和地回复道:   “谢谢你,三千万年来,为了他,可能也是为了我吧,背负了那么多沉重历史的你辛苦了!是他……对不住你。” 第十二章 不是人   于是对于人类刚刚发射到天空的卫星来说,可以见到这天上有两道光线像蝴蝶一般穿梭在这难以辨别的无数碎石瓦砾之间。   蝴蝶柔软,光线却刚强,直把种种残骸废墟尽数磨成粉末,卷动重轰炸期无穷无尽的余波,使其变成一片厚厚的云。   被光线擦到的物质都在不停地分化解离。高速能量持续不断的轰击,使得物质连原子的形态都无法继续保持,只能持续发生电离的现象。接着,大量核外电子的散逸,令光芒从光线的交错中灿烂地辉映而出,好似镜子反射阳光,但“镜子”本身也在不停融化。   不论是金属还是碳氧,尽数化为大片大片的电浆。偶尔光鞭飞跃长空的时候,犹如黑沉沉的乌云空里震烁青天的闪电。可卫星又看到闪电没向地上彻,反倒回卷起来,如一硕大电球,彻入物质的云间,又被某种力量打破打碎了。   于是散逸的光流打中周身的万物,使得种种造物一一崩溃,引得碎屑横飞,令地球大气又经磨难。   这光线的闪动,就连还沉浸在先祖秘闻中的南夕子,也要恍然回首。   她所处的位置,大约在地星与忒伊亚连线的三分之二处。   “有两个可怕的存在正在地球附近做斗争!”   可她也不敢去探查,只叫基拉拉时刻警惕,又把时光机器拖进了废墟里她找到的一艘月球飞船的救生船。   她驾驶在船里,又拜托基拉拉抓住船。靠着飞船里的维生系统,她接下来的行动也方便多了。   基拉拉又把自己的身体缩起来,又变成陨石球,传递了一道心灵的微波,问她要去哪儿。   南夕子就答道:   “先祖说了深海和天上,深海有报应号看着,那我们绕道去火星的遗址以探一二。”   说完,月光怪兽裹着这救生船一边注目云团里的光闪,一边飞向了火星的遗骸地方。   至于地上,就更是云集沸腾。   喜马拉雅分部原本已是乱到了极点,等到控制卫星的谕示团体走出门外,向骚动不安的人们公布这一消息时,突然有人这么震声一呼:   “巨人又在为我们抗击敌人啦!”   忽然,群情激动,一呼百应。   而为首那人的面色也就愈来愈红,显出他内心非同凡响的激动。他又挥手,就要叫起大伙儿推倒一号原本所在的屋子,好建立一种新的屋子,接着就要去逐个审问其他原本在他们头上的话事人。   一号曝光,而巨人离开后,整个喜马拉雅分部都陷入这么一种喧闹躁动里,所有人都在不安地进行交流,又要把不服自己的人驳倒。   不把别的言论驳倒,就无法抑制心里的不安。   就连吃饭,这饭碗没舔干净,都有人要大声指责这人浪费,然后开始用舌头舔起碗来,这就又是个号召、大家就管这叫做不浪费主义。   软弱的人向强硬的人让步,没拳头的人向有拳头让步。好在新的五号掌握了这个分部的绝大多数武力,人头攒动里,大多人还停留在口头。但新的五号迟迟不行动,于是底下的激流也更强烈。正是因为口头,所以各个辩得个面赤耳红,讲到最后,就要争出个教团里的新的公约、新的法规来!   也有人想起原本一号立的平静的教法,每个礼拜大家一起做礼拜,一起上班下班、该怎么仪式,又该怎么从简,就问别人这原来不是用得好好的吗?就有人连忙回答道,随着一号出了问题,那也是万万用不得的了。   接着,他们就发起了脱罩行动。   脱罩行动的意思就是彻底摔掉作为旧教会标志性的头罩。   “也就是所有人都不带头罩啦!我们光明正大,不像以前,被那婊子养的TPC压制,哪里还需要那几个人要我们带上的头罩啊!”   原本引路锡安的那人激动无比地作为这场运动的新领袖大呼小叫道。   他们决定集体采用一些新的标志,来更好地维护人与巨人之间永远圣洁的关系。   但这要在公审六个发言人之后。   发起对原来发言人的审查又是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像是四号,原本是合众那边主要的笔尖子与阵地。因为她发刊的文章,对TPC的做法感到不满而入了这会的人是数不胜数的。   结果,四号也入了名单。   二号连夜出逃了,三号消失不见,这就轮到四号了。   四号还有个几十上百人的坚定拥趸,要抢先通知她,让她出逃。   而那时,四号正在回收一号的物品。她这几天的面色格外疲惫,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像是生了场大病。原本一号叫她打开的密码箱,早在公审一号的时候,就被搬出来不知去地下城市的哪里了。   她费了很多功夫,才再次找到那个密码箱。   密码她是知道的,是一号分别找到这六个人的次序,非常简单的六位数。   当打开箱子后,里面齐齐整整摆了三件东西。   第一件东西,是个奇怪的太阳能解密器,相当于几十年前的开门的钥匙。不过解密器开的是TPC研究基地最高端的门,大多是UME档案特殊物品和附件的保留场所。   根据一号的信,说这已经没用了,只是他的一个信物。   第二件东西,则叫四号有点慌神。   那是一小块岩石标本……幽怜的时光机器是裹着岩石落到和国的。而这岩石上据说具有未知元素,被锁在一个有标签的硬化盒子里,没有TPC的指令是开不了的。   “这是UME档案物品……怎么能放在这里?应该要早早找专人处理了!”四号感到非常不安。这里不是找不出专业人士,甚至还能找到经手过UME档案处理,当过特别行动队员的人。   只是如今,最聪明的脑袋和最笨的脑袋都在一起着火。   而第三件东西,就是当初一号所说的牵制其他人的信。   四号把这信件翻开,首先是一段一号原本在TPC的UME001对策小组中的许多工作经历,其中布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格与行为心理学专家对巨人进行的分析,其中有不少方案。一号还提到了当时各国与TPC对接的部门对他们分析成果的抄录和批示。   “这是个不错的努力……假设人类还能保持原有的社会关系。”这已经逐渐苍老的女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肚子里好几种想法来回踊跃,可终是不曾出口,“只是走到现在这一步,也已经了无意义了。”   而之后,便是关于一号自己对自己想法的自叙。这部分内容与被公布的他和巨人交谈的窃录里的内容很相似,但文件上,一号还补充了许多论据。对一号的想法,四号不置可否。   她不是为了一号的理论,也不像自绝于报应号下的五号那样为了信仰,她只是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期望胁迫乃至于彻底压倒TPC从而否决诸多她不认为不合理的法令而加入教团的。换而言之,她只是为了自己的政治抱负。   但接下来的叙述,就让四号聚精会神起来。   “二号是个比较特别的人。他和我不一样,不是从对策组出身的,而是从石像的研究组出身的,原来也是富家人。总的来说,他的想法是神比人类更卓越与强大,就理应领导全人类。人类就应该按照神的方法和道路前进!因此,他不会简单背叛教团。但如果他做出威胁,可以用他研究者的背景和想法,可以合理引导为他对神的不敬,可以反制。”   四号对二号的想法不置可否。   这种想法在她熟知的欧洲历史上屡见不鲜——已经不知道多少个人种发起浪潮致力于证明自己是更优越的人种了。可惜的是,等走过一个上升期,而历史的下降期一到,万象毕露。   信里接着写到:   “三号有点特殊……她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是UME档案里的川上富江。”   读到这里的时候,四号差点把信纸扔掉。   她与三号有过很多接触,也了解过UME档案里那人类无法战胜的魔鬼般的家伙。如果不是靠无心的无人机与机器人隔空接触,恐怕人类整个研究组和上层都要在富江这里一次翻车,全部沦陷。   “但她的能力很有用。首先,我们自己需要做好遮蔽认知的准备,其次可以用她去驱赶一些怪兽。怪兽似乎很不愿意接近这个东西。其他的方法,我不多说,只能凭你的良心,莫要牵连太多无辜男女。此外,川上富江与神似乎有过节,神杀过川上富江。富江非常虔诚,非常希望发展越来越多的教员。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让她毁灭在我们的联合里,也不算难。”   他们都是戴着头罩的。   一号这封信不是单写给四号的,可能一号还有其他的交代人,但最后选择了四号而已。   接下来就到她自己了。   她对一号给自己的说法早有猜想。   果不其然,上面指出了四号一心为自己的政治抱负,必要时刻,揭露这些,立令其在教团中倾倒。   至于五号,旧的五号已经死了。新的五号,一号的这封信没有写。   “这封信也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他那时候就想到了他的死吗?”   最后就是六号了。   “六号……可能,也不是人。”已经逝世的一号写到,“但他装作了一个人。”   四号浑身一震。   “他找上我的时候,称自己是从中亚一基金会那边来的使者。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基金会是从一个真的宗教转过来的,他们声称巨人就是他们过去信仰的神。但他们拒绝和其他基金会的合作。”   可四号刚刚读到这里时,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还没来得及开门,门直接被撞开了,露出一张她从以前报刊的编辑部里带来的人的脸。那人把门反锁起来,冲她大喊道:   “快走!”   四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慢吞吞地以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他就自然地继续说道:   “新的人要公审旧的人。”   于是这女人如警醒了的老马眯起眼睛,又长长吐气。她匆匆合上箱子,直接从预备的后门奔跑出去。   狭窄的廊道和外接的地铁隧道,都已经有人在接应了。   在教团彻底接管喜马拉雅分部地下都市后,教团曾重新解读TPC原来的纲领,重新组织新的逃生疏散路线。只是,那时候的四号从未想过她现在要靠这条路线逃出这里。   她一边沿着隐秘的小道走,还一边不可思议地对自己的助理问道:   “新的五号现在在哪里?”   地下城市的规模非常巨大,内部是修了轨道交通的。   “新的五号正在外出调查岩石。他们从天上的坠物里发现了一些没有在大气烧干净的东西。剩余的他的人,还守在古敦的尸体那里。古敦的尸体没处理完,已经在发臭长菌了。”   怪兽尸体的处理,一向是件大事。   她心里立刻有所决断:   “我们到陆上和五号会和。”   接着,她又问:   “为什么,人们又激烈起来了?”   “原因在于,观测台的人,用卫星看到了神正在战斗。人们立刻激动起来了。”   他说。   而等到他们沿小路乘电梯前往陆上的时候,向头顶一望,就可以看到空中的火流星洒落各方。   那是天上两个巨人战斗的余波,作成的末日景象。   卡蜜拉在战斗的有意无意之间,不停地把太空微星推向地球,而锡安见到,两手往外一翻,就一一放出光弹,令之粉碎。   一时,微尘如雨落。   没几个来回,锡安立刻也意识到这是卡蜜拉故意试探他的举动,立马怒气冲冲地问道:   “地球也是你的故乡,你何必如此糟践它!”   “你说我糟践地球,可地球又何尝在意过这些物质的撞击呢?就算人类彻底灭绝,这物质实体在邪神的统治之下,也能继续活下去!”这三千万年前的神女心意已决,擦干眼泪,冷笑一声,“分明是你还在在意活在这颗星球上的生灵罢了。”   她说完的时候,双手平展,直突锡安身前,又用光鞭勾他。   锡安刚要抓住她左手的光鞭,谁知她右手的光鞭,牵着另一个巨石,转瞬动量互换。   于是巨石飞落地球,而她则被拉离锡安身边。   而锡安只能翻手先给巨石一发裂解的光弹。他越是打,越发现这海底来的巨人的能量好似无穷无尽,没有任何节省与力竭的说法。他哪怕取得胜机,也不想杀她,于是硬生生就被拖在这里,叫他来去不得。   乘一个机会,巨人拉住光鞭,与卡蜜拉交错而过。锡安便大声对她说道:   “如果你真的爱他,不该也爱他的理想吗?”   可这心灵的微波无法让眼前人有过任何动摇。   卡蜜拉只是沉静、以近乎冷酷地回复道:   “会毁灭人的理想是不值得人追求的。在我看来,你不过是在寻求一种自杀,一种看似伟大的、具有牺牲精神的自杀!但终究不过是一种自杀……而人、哪怕是巨人,也该是要活下去的。”   她再度凝光而成剑,粉碎一片卫星的残骸,却被同样的凝光成剑抵挡住。   形成力场的、近乎物质化的能量的对撞,使两人的脸无比接近,又无比遥远。   原本站在残骸上的巨人再度凌空跃起,一跃到卡蜜拉的身后,本想拉近距离,可一片火星的残骸却在擦过这里。   他便再度翻了个身,跳到这片残骸上。而卡蜜拉则飞来光鞭将其粉碎,接着又用光鞭把自己的距离极速拉近。   锡安再度以屏障挡住,如一片落叶般飞向异方。卡蜜拉转首看着一波火星碎片的接近,突然冷笑道: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神又要来了。”   “神?……”   锡安立刻想起了卡蜜拉口中那让超古代光之国之梦破碎的存在。   “那是住在荧惑上的神灵。”   卡蜜拉冷冷地说道:   “如果你真的憎恨它,如果你又在这个地球上还有任何珍重的人,还希望他们和你站在一起,就该叫他们离开!而不是自私地、在这里,自以为能对抗神灵……却要叫他们一起陪你在这里深陷选择的苦海,不是吗?”   这时的锡安才注意到这一片又一片的火星残骸,好似都带着点奇妙的波纹般的纹理。   但这种波连引力波都不是,而是某种更邪恶的、现在还……看不见的东西。   妖星来到地球的时候,已经带来了几片火星的碎片。可都比不上现在,时隔数月,粉碎的火星的碎片的大群,终于接近地球的轨道,即将穿过地月的空隙,从而拜访地球全境。 第十三章 新通讯   而卡蜜拉越打越是把锡安往外引。   锡安若要不顾她要放手,她就来追。等锡安反过来打她的时候,她就往外飞。这黑暗巨人的灵活也是不可思议的。   她就在这群石乱星里头纵越,上下四方,皆在脚下,时而倒挂,时而旋弯。偶到近处,两手的发出光鞭的时候,好似神女在人间跳着献给神明的舞蹈,每一处都能见到非比寻常的章法,这些章法又与锡安在现代自己琢磨的许多方式有共通的地方。   “这也是你说的。”她不再激动,在决定对抗锡安后,她这个人都变得沉静,“人有人的招式,巨人也该有巨人的系统的运用力量的技巧。”   三千万年前,许多技巧都已经被总结为一种范式。   卡蜜拉并没有神情清醒,硬生生睁眼度过三千万年,绝大部分时间她也只是孤独沉眠。但偶尔清醒的时候,她没有其他的事可以做,只有回忆过往——   那点点滴滴的岁月。   “如果你真的曾经被他打动,为何不愿意承接他的愿望继续向前呢?”   当他们再度在空中擦过的时候,鞭子与拳头相撞在一起的光明足以在地上肉眼可见,好似一颗明亮的星。于是一瞬之间,整个夜晚变得白蒙蒙的,好似黎明之前、刚刚驱走黑暗的时分,又在交错之间,万象俱寂,重又回到深深黑暗里。   卡蜜拉没有回答,只是双手一合,消去光鞭,接着双手张开,重拉出光剑来。   她可以将自己的能量顺心随意地搓揉,从容地改变性质。   柔软时为鞭状,刚强时为剑状。   但鞭子也不是鞭子,只是用来形容一种柔软的可以沿着圆弧与弯线延长的近乎重子化的光的状态。   但剑状其实也不是剑状,同样用来形容的是一种近乎重子化的光的状态。但这种光,不沿圆弧和弯线,而是更坚固的、笔直延长的。   近乎重子化的光,是锡安早就摸索到的领域。   比如重子中的原子,其实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空空荡荡的,核外电子绕着原子核孤零零转动。那岂不是说由原子组成的人的百分之九十九也是空空荡荡的,这样岂不是能穿墙而过了?   但是原子内部和互相之间的各种作用力是实的,再加上泡利不相容原理,原子就会互相抗拒,很难相渗透。   同理,近乎重子化的光,也无非是利用光所构建出的力场形成足够强的势壁,来对抗外来力量的干扰,从而维持自身原本的形态。   只是卡蜜拉的运用,锡安更从中看到了一种刚柔并济。   他可以像发射光线一样使光从自己的手中走直线延长,形成剑状,甚至比卡蜜拉做得更强更好。但他还从未能做到把光线像鞭子一样,让光在近乎重子化的状态下走弧线。   打到这个份上,他也已经快学会了。   卡蜜拉刚刚劈剑来斩,而这次锡安没有空手来抓,只是从手中甩出圈套般的光鞭,紧紧绕在光剑上,直到两者对冲消弭,化为照亮太空的白光。   “住手吧,你打不过我的。”   他说。   可卡蜜拉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一直看到锡安有点莫名的心虚。   来自一个陌生人太过认真与炽热的情绪,让他不知如何面对,这超过他原本的常识。   这三千万年前的神女突然诚恳地问道:   “那你面对打不过的敌人的时候,能放手吗?”   锡安不知道怎么回答。   于是她就又叹了一口气:   “是呀,是呀,你不会放手……这也是我不能放手的原因。”   随后,眼神复坚定起来。   她选择了继续斗争。   越是斗争,越能见到来自火星的碎片一片片从他们的身周擦过,绕着弧线,飞向地球的另一侧,随着引力的扰动,缓缓擦入地球的大气,在其中燃烧起来,发出绚烂的光芒。   “你说的荧惑上的神灵,究竟是什么?”   锡安跳到另一侧的同时,光鞭甩来,将他脚底连续飞过的十几块微星打碎。   这个问题似乎涉及了卡蜜拉不愿意提起的禁忌。   她在锡安光线抵达自己脚下的时候,如落叶般往下垂落,粘在一片卫星残骸之下。   这时候,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   “你忘了一切。”   “我本来就不曾经历过,没有这些记忆呀。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他,也切勿再干涉我了!”   “那么,我要告诉你,其实地球上的生物并不自然,它们有其特别的起源。”   她继续以冷酷的声线说道。   锡安想了半天,这才想到卡蜜拉的意思指的不是别的,正是降临者和祖神。   三千万年前的人类同样发现了降临者的秘密,甚至从当时南极的怪兽墓地的一些遗留记录中确认到了降临者同盟正是一手设计了人类的造物主。   但对于当时的超古代人类来说,这不是个可怕的消息,反倒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因为这个消息意味着,干涉基因这件事情本身是可能的,创造新的物种也绝非大自然独留给自己的私密的领域。   人类可以染足这一禁忌,甚至踏上……巨人之路。   只是他们因为其他的原因没能见到城市里的壁画,匆匆封锁,也就没能了解到关于那创世之初的最深的秘密,也不知道降临者之所以灭绝的缘故。   直到后来亲身面对时,他们才晓得降临者的灭绝同样不是……自然的。   这时候的报应号仍悬在太平洋的上空。   “我们的巨人和海底来的巨人已经打了一天一夜了。”   其中众人,早已通过报应号知晓了巨人的动静。   “巨人正在和另一个巨人打架!”茜很快知道了这个事实,就在报应号不专业且模糊的转播中,为巨人加起油来。   可他们越打,时间越长,她也喊累了,几个年长的就心忧起来。   “巨人好像在留手。”   艾雅说。   “可能是那人是巨人的朋友……”莉子则察觉到了另一个关键信息,把报应号的录播翻了开来,说道,“你们看到没有,这个巨人的体征和我们的巨人大不相同……它,不是,是她。她有明显的第二性征。”   莉子指的是卡蜜拉隆起的胸部。   “也许,巨人是分雌雄的。”   春丽提出这个猜测的时候,她看到眼前的两个人都若有所思地闷了下来。   她们敏锐的第六感都让她们的心底陡然升起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很快,莉子抬起头来,说道:   “你们还记得吗?三千万年前,巨人好像是在地球存在过的。地球上也存在过超古代文明。但它们都灭绝了。”   “那次灭绝,在地球上留下了生物记录,烈度不是特别高。”   能够记入史册的五次生物大灭绝的烈度,都达到了各自时代地球生物的百分之五十以上。   除了这五次以外,地球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小规模的物种集群灭绝事件。这些事件引起的生物波动在地质历史上则显得寻常。   “怎么会忘记呢?这些都是人类对巨人的最开始的认知了。”   她们刚聊到这里,正在打扫的梦美匆匆跑过来敲响了主控室的门。   “又出了什么事了?”   人们见到梦美的一只眼睛闪着一种数据,而一只眼睛则闪着另一种数据。这机器人少女如今颇有种裂开的感觉,她被人类世界纷起的组织不同的私自的通讯申请弄得精神不宁。   上上一次是教团,在巨人离开报应号后,有一次来自欧洲的教团支部的通讯,再有,就是巨人和卡蜜拉打了大半天后的现在:   “TPC联系上我了。联系者是澳洲分部。”   三个女人立刻站起身来。   等接入通讯后,出现的是一张她们熟悉的脸。莉子的眼睛明亮起来:   “好久不见了……居间惠队长。”   屏幕里的她缓缓抬起头来,看到莉子和春丽的时候,露出惊讶,随后是由衷微笑。   她为再度见到莉子而感到喜悦。   这时,报应号正在水上一声长吟,水声跌宕。整个太平洋上空都是黑魆魆的厚厚的云,不时电打雷劈,要么就是狂风暴雨。卫星定向通讯被恶劣的天气弄得不稳定,屏幕上不时闪过雪花。   “好久不见了,莉子……你之前是怎么了?原来你在报应号上。”   她说着,想到之前联络全人类的报应号的事情。莉子时隔数月,再度见到居间惠,也有惊喜,用两三句的话交代了自己被教团抓住又逃出的事情。   居间惠这才了解到莉子如今被迫待在报应号上的境况,双手相握,笑着道:   “这也好,你捡回原来的职务,就多呆一会儿。现在人间不太平。”   “什么多待一会儿?什么不太平?”莉子闻言,倒恼火了,“你倒是说说现在TPC怎么了?人类又怎么了?”   居间惠看上去很疲惫,只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没发生什么?人们内部出了一些小矛盾,需要争出个说法来。”   莉子眨了眨眼睛,睫毛一颤一颤,低沉沉地道:   “你说得委婉。可现在的情况,我猜是TPC已经大权旁落,人类四分五裂了!”   她的声音直直响在屏幕的另一边,叫居间惠身边,站在屏幕外或坐在屏幕外的人脸色一紧。   有的人的笔杆子忽然掉在地上。这人的母亲和父亲早就加入一个基金会念经称神。他苦劝不回,就和他们决裂了。   “这是寻常事情,不同路线总有矛盾。当初留在地球和离开地球,也是矛盾,是不是?”   居间惠打了个颜色,莉子立刻想起来她不可能是单独联络,一定有许多人在旁,就道:   “你说得对!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把对的告诉大家伙,让他们迷途知返。”   居间惠对莉子的应和只露出又一个微笑,又请求道: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和巨人交谈。你们能让我和巨人联系一下吗?”   这话让莉子为难。   艾雅手搭在莉子身上,叫莉子走开,说:   “您好,居间惠队长。”   “你好,艾雅特别行动人员。”   “首先你要告诉我,你说的事情是什么?”   她看到居间惠露出一副沉静的样子,好像在思考能不能对她说。   倒是莉子叹了口气,说道:   “还能是什么呢?”   艾雅就回瞰莉子。   “是什么?”   这时的报应号内格外寂静。两个小女孩都在角落里不发声了。   莉子侧过头去,不敢直视艾雅。   屏幕里的居间惠握着水杯,深色的眼睛没有光彩,也没有表情,倒叫艾雅感到可怕。她不知道什么样的决定会让居间惠变成这样。   “我们需要……巨人说一句话。”   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沉着的,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这个主意不是她想出来,因为她绝不想像教团一样借用巨人的名义。这是时光机器上超古代的人教她的,非常简单。她在无意间和胜利队其他的人争辩的时候,把这个主意说了出来,被太空防卫军的司令之一听到了。   随澳洲太空防卫军认为这个主意合法合理,可以试探一下。   而如果要执行这个主意,就要和巨人交谈,那么与巨人有过合作经验居间惠就是最佳人选。   她没有把这个任务推给其他人。   “什么话?”   艾雅直视居间惠的眼睛。   结果居间惠微微侧过了头:   “让巨人说TPC是合法的。”   “什么……?”   艾雅一时不理解。   于是居间惠就转过头来,颓丧地一口气说道:   “经过我们的一致讨论,我们希望凭着我们和巨人经年而深刻的友谊,展开一次好的交流。这次交流的目的在于,我们希望寻求一种更好的人类与巨人相处与共同发展的方式。并希望巨人可以对教团说……你们应当服从地球和平联合组织、TPC和万国联盟的指挥,人类应当在同一个旗帜下共同抵御外敌,而不是各自为战。”   艾雅愣在了原地。   两个小姑娘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深刻意义,只突然眼睛一亮,大呼一声“对啊!”,让巨人叫他们服从TPC,不就好了吗?   但莉子冷静地按住她们激动的肩,叫她们别出声。   两个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沉默下来,就看到艾雅捂着胸口,剧烈地颤抖着,又听到她说:   “你们要搞……”君权神授吗?   她说到一半,停了。   这还不太对。   她侧过头去,忍不住朝着窗外看向大陆的方向。   黑色的海一望无际,狂风卷着海浪。海上一只鸟也没有。报应号又一声长鸣,吓走了一只正在接近这里的怪兽。   人世间一片昏暗,这才听到艾雅说:   “你们要巨人来册封你们作为权力机关的权威和合法性吗?”   屏幕那头没人回答,但已经给出了答案。   这宣告了TPC放弃靠自己的力量消解内部分裂问题的打算,也意味着二十一世纪人类依靠怪兽的压迫抵达的大一统时期从此走向终结。   人类即将进入一个新的各自为政的时代。   艾雅的脑袋里不停地转过这些词语,最后近乎发不出声音地说道:   “我会转告的。”   说罢,对面的人点了点头。   “谢谢你,等待你们的消息。”   梦美适时关闭了通讯,看到三个大人的面色都不好看,愣愣地,想不透。   她们久久无语,只见天外,陨石仍在滚落人间。   一个又一个在大气中持续燃烧,地球的气候还在持续恶化。   那时,喜马拉雅分部附近,教团受新的五号统领的许多全副武装的人,正围在一个小的陨石撞击坑边上,小心翼翼地准备勘察作业。 第十四章 大坑   随着喜马拉雅造山带的地质运动,一个月以前人类世界的一切地图均已作废,陨石落下的位置,这熟悉这里的原居民也只能勉强说这里靠近原来的博卡拉谷地,接近安娜普纳峰的位置。   等到教团由新五号的探索队抵达这处位置时,天上已下起了茫茫大雪,数不清的雪花累在大地上,混着泥土砂岩,变得浑浊。   随着雪势变大,几台民用规格的无人机都被工作人员收回。   “这云越来越厚,太阳都藏起来了,比我老家还冷,比以前还要冷。”   随队出征的小伙子说道。   他原是参与过当初对喜马拉雅大裂峡观测的,那时候人类世界做一件事情,一个月的功夫,基地都已经建好了。但现在,他们只能自己彼此连着安全绳,慢慢走。   而雪中的群山,在一片黯淡的天地里,格外辽阔幽寂,最能唤起人的恐怖的情绪。   寒风无所阻挡地行在勘察队伍厚厚的衣领间,吹起一大片的雪,落入原来城市、考察点、营地或者乱石堆的废墟里。不时,就可以见到高楼大厦的尖角,或者不知道哪里的电线杆、天线、乃至一大片的墙,在一个月前被吹到这里来,插入地中,又被雪埋没。   人走着走着,突然雪一陷,可以看到随着地质的运动,本不该在这里的被雪埋没的乡村。再走一会儿,大地突然开裂,人就要失足掉下去,靠安全绳拖着,不死。   幸好这个陨石坑离喜马拉雅分部地上重建队伍的几个营地不遥远。   各个分部互不相通的现在,事务都需各地独立处理。重勘地形,恢复交通,从常理来看,是TPC任务中的重中之重。   但对于TPC以外的组织来说,则有以外的意义。   “卫星的发射与通讯网的复建会不会是原有社会体系复苏的一种积极信号,刚才通讯部的人查到了TPC的加密通讯。”   新上任的五号靠着外骨骼爬到坑外,俯瞰这被灼烧的地上的大坑。盖在山峰上的积雪便在坑边融化成雾气,从他的眼前飘起。   这坑不深,看得见底,底部有个发光的小东西。这神秘的坠物总让人想起以前人类的童话传说。   他身后的人,原是太空防卫军围剿喜马拉雅分部支队的一个营长,如今作为教团的一员,在营地里,从分部通讯监听那边拿到消息,就赶紧上来,忧心忡忡地对他讲到这事情。   新的五号之所以能够上任,就在于他策反了太空防卫军支队的功劳,化解了后妖星时代、太空防卫军可能的对教团的攻击。   这件事至今没人知道底细,教民们也越传越神,说是他得到巨人的启示,站在太空防卫军飞船前,大放光明,就叫这支部队攻守来降了!   五号也不打消这种种猜想,但领着原来的太空防卫军部队和原来的教团的防卫军合并,重组,负责这分部的守卫和探索事宜。   “这不需要担心。”五号学了原来一号的手段,用机械声说道,“怪兽的活跃区很大,想要互相沟通也困难。要知道,太空分部已经名存实亡,制空权也不存在了。”   随着妖星把地球轨道太空站全部抛坏,太空防卫军也失去了全球空降部队的能力。   因此,五号根本不担心TPC会尝试武力统一。   “你觉得旧社会会围攻我们,但他们现在根本拿不出这种力量。我们要担心的是重建我们的世界,恢复我们原有的生活水平,是不是?”   那人称是,五号就转过头来继续往陨石坑里看,看到队员在用外骨骼顺着和外面相连绳子往外爬。   “有问题吗?”   “太热了!人走不了。”   等他们上来,就说坑壁往下,越往下,温度就越高,整个人都在发晕。   “那叫机器人下去吧。”   大部分机器人都在维护之中。妖星过境对精密电子原件——比如7nm制程及以下的CPU——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研究者们猜测这是因为7nm制程及以下的晶体管,已经需要考虑量子效应。妖星过境时,宏观世界几无直接影响。但微观世界的量子效应非常活跃,在妖星过境中发生异常,对精密电子元件造成破坏。   能通过自检的机器人不多。   但这次外出行动还是带上了一个机器人。   那是个蜘蛛型的机器人,肢体极多,下盘有履带,行动非常灵活。沿着峭壁,一溜烟儿地就往下坑里走了。   五号的副官就招手,叫他们远离陨石坑边缘了。   五号应声,带着身边七八个人,一起回到临时扎好的帐篷边上,看到连接蜘蛛无人机视觉的屏幕里,都盯着那个发光物体。   持续的发光很不一般。   有两个人在小声地说话。   “这会是普通陨石吗?”   “不是普通陨石还能是什么吗?”   “没准是某种天上掉下来的祥瑞,昭示着某些事情将发生。”这人的眼睛都在发亮,“说不准,就要有伟大的圣者出生了。”   说着,说着,这些人的想象都漫无边际起来了。   “别瞎几把想了,我们本来就要越过这个陨石坑,顺手勘察一下而已。也许是什么稀有金属,但用不上。只怕是什么有毒的东西,要赶紧处理掉。原来卫星轨道站上的核反应堆可不少。”   五号的副官拍拍两个年轻人的脑袋,笑骂他们。   “人就是喜欢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的嘛。”   “谁说的,除非天下给我掉下个白白大大的姑娘还行!其他的东西我都不想要!”   五号瞥了他们一眼。   如今的喜马拉雅分部的男女比例、两性地位也在失衡。一号的行政体系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他们想要通过教典的圣法律尽可能地保持现代社会的两性地位。   就这一会儿胡扯的功夫,机器人已经抵达坑底。   坑边缘的雪不停融化,汇聚成一股脏浊的细流沿着蜘蛛机器走过的路蜿蜒流去。流不一会儿就变成雾气,又腾到蜘蛛机器的顶上。   “最底下的温度要几百度了。”   操作员调取了蜘蛛机器的温度感应数据说道。   只是这时,屏幕里却看不到光亮了,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点融化的液体,好似在大气中燃烧殆尽的痕迹。   “这是UME,未确认神秘现象……”   五号的脑袋一凉,内心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来。他拉了拉自己的头盔,立马叫操作员让蜘蛛机器往上走一点。   随着距离的拉长,刚刚消失的光又重新出现在屏幕里,迷乱地照耀着。   可距离一旦重新拉近,光线就会再度消失。   随着蜘蛛机器人向里向外的不停运动,光反复地出现与消失,要是快了,甚至变出了红移或者蓝移的现象。   也就是摄像的色调就往红色、或者蓝色方向偏移。   好似光的波长在那条分界线上发生了明显的波动。   而坑底下仍然……一无所有。   甚至原来发生融化的地表岩石,也开始凝固。   聊天的人突然不聊天了。   “这是为什么?是什么自然现象吗?”   有人四顾问道。   可没人知道有什么自然物理现象能对应这一点。   “未确认异常现象出现了。我们不调查这里了吧!五号大人!”   五号捏着自己的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说:   “找不到什么东西,那我们撤!绕路,不走这里了。我们去勘测另一边的地形,尝试和南亚那边的分部进行联系。”   一行人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在一个小时内,就有序撤离。   陨石坑便留在这里,随风吹雪埋日晒。   他们也就看不到融化的雪逐渐汇聚在坑底,形成水泊。而湖水的密度很快发生了奇妙的分层。   在看不到光线的以内的角落里,雪水的密度骤然变低,处于水蒸气与液体之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存在在其中,从而把水稀释了一样。   可是如果真的存在什么东西,不应该把水排开吗?怎么会是稀释呢?   这些水更在不停地消灭,好像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一样。   而看得到光线的陨石坑外,雪水的密度便是正常的水,不时泛起波动。   到了晚上,阒无人声,一片幽寂。   海平面还在下降,水分大量蒸发。于是大气风暴带着印度洋的水分充沛的暖流顺着大裂峡,冲入喜马拉雅山脉的各处,只让大雨大雪终日不停,大有愈演愈烈之势。陨石坑里的雪水越来越多,直让水泊变成小湖。   这时,一个小的幸存的饥肠辘辘的喜马拉雅山狼,一步步踏着雪来到坑边上,看到有个热水坑,就想往下走喝点水。结果没走几步,这狼就靠着满天星光,看到水底倒映出了什么东西。   那却并非是它的影子……而是……一个没有皮毛的裸猿的影子。   还是一个母猿。   它霍然一惊,裸猿是个可怕的物种,对地球生物的集群灭绝能力深深地刻在它的基因里。但它的饥饿让它发狂。它看到里面的裸猿没有动静,就开始冲着水面大叫,磨牙吮齿,最后沿着坑坡,开始往水里跑去,露出它还锋利的爪子,要给藏在水里的裸猿一个颜色看看!   结果它的爪子碰到水的一瞬间,一种奇妙的香气扑入它的鼻中。它就一个全身无力,渐渐沉入水中了。   在沉入水中的过程中,它看到了它在怪兽时代后失去了的狼群,又回到了它的身边。   雪继续融入这新的湖的水中,水里的裸猿静悄悄地抬起了头,迷惑地看着水上无数的雪。   那时,喜马拉雅分部的地上灯光还明亮。   地底大怪兽·古敦似乎是附近最强的猎食者,在抵达喜马拉雅附近的时候,把其他怪兽清空了。因此,一段时间内,这里没有其他怪兽出没。   其他的生物也很少。   四号在这晚成功与五号汇合。   五号听了四号说的地下城市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陷入沉思。人类权力的故事就还要继续上演。   喜马拉雅分部附近的小的陨石坑绝不在少数。   随着火星的碎片群袭地球,第一天是四个,第二天是十五个,第三天则已经到了上百个。   有的落入水里,卷起海啸冲击沿岸,有的落在大陆上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洞。还有一个直直落在合众的一个聚集地,压在底下城市的上头,叫里面活着的人都要人心惶惶。   足足三天,锡安都被卡蜜拉拖住。他们一路从地球边缘打到火星形成的小行星带附近,足要几千万公里。   锡安中途就转变了主意,刚好趁此机会,用卡蜜拉和自己的力量清理地球附近的大块陨石。   这些几十公里或更大规模的陨石每一颗落在地球上都是地球生态圈无可挽回的一次灾难。   接着,他们又活生生打回来,一路穿入地球的大气与那厚厚的云,绕着地球一圈,留下灿烂绵长的云迹。前者穿过一片云雾悬崖,后者也直直通入悬崖中,一步把悬崖塌碎。前者落入水里,后者也绝不落后地钻入海底,震起天大的水波,引得海里栖息的巨兽睁开昏黄的双眼,被这两个巨人吓一大跳。   上至碧落天穹,下至九幽海底,无处不是战场。锡安想把一个巨型台风给打散,就冲入台风之中,卡蜜拉便也随鞭跟上,一道道光鞭叱责天云,就把这积聚的狂岚抽到崩溃下雨。   雨水在大西洋上不止狂泄,闪电在云间发出凄厉的声响。   两个人就在海面上继续对峙。   雨水不停地滑过巨人光滑的肌肤,一股股地流落到他们身下的海面上,泛起无数的水花涟漪。   卡蜜拉的技巧不足,可能量居然看上去丝毫未减。虽然输出功率有极限,但好似无穷无尽。   锡安一边节约一边恢复,但和卡蜜拉高强度缠斗之下,也感到疲惫,更觉奇怪。他想起秘经里的记载就问:   “你在这三千万年间都遭遇到了什么?”   久违的,灯几乎要红了。   他已经很少打到这个境况了。   卡蜜拉只冷冷道:   “想你,想你当初是怎么做的,想你的颜色。想你什么时候回来了。现在你回来了……我就要把你带走,永远地带走!”   卡蜜拉继续不急不慢地追击。   这三千万年前的神女深知狩猎猛兽的方法。那就是先要不停消磨,等到猎物的力量开始衰竭为止,再一鼓作气,一次拿下。   因此,她绝不急功近利,锡安故意卖的破绽,她也绝不去接,而保持缠斗的姿态。   锡安开始往南太平洋那边飞,她也不急,就缓缓追在锡安身后。   锡安开始变回人,但她不变成人,继续以巨人的形态。巨人的形态就是她最强的状态,无懈可击的最强的状态。   两个巨人又一路穿过空中云中,从变动不停的山与原野上翻到了另一片隐晦的海上。   这里是原先卡蜜拉出现的地方。   卡蜜拉更不急了。   她自觉没有人能比她更熟悉水上和水中的战斗。   大西洋在下雨,太平洋没下雨,但云更低。漩涡般的云带上,太阳直直照射。漩涡般的云带下,万物一片漆黑。   惊雷闪烁,才偶尔能照亮两个巨人的身子。   她看到锡安又开始急速接近她,她更不慌不忙,知道锡安总算急了,又从手里抽出光鞭,就要打他。   “你就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锡安不回答,只故技重施,一手抓住光鞭,要把卡蜜拉拉近。卡蜜拉哪里不知道这做法,另一只手变出光剑,直直刺来。   两人贴得极近了。而光剑也即将斩到锡安的心灯上。   就在这时,水上暗里的报应号突然光亮。报应号的主炮穿破空气,直直打在卡蜜拉的背脊上,几乎力透身前。   她身子受力冲击,两手也忍不住一变。   锡安同样用出光鞭的技巧,把这光鞭抵消掉,然后趁这一时的攻防转换,转身到卡蜜拉身后,附上力量的掌刀直打在卡蜜拉的肩膀上。锡安更抓住卡蜜拉的双手,直接用自己的能量冲击她的身子。   于是黑暗里,这黑暗的巨人身子一软,猛然回过头来,反抓锡安的手。两盏昏暗灯光的眼睛,不知道是在看锡安,还是在看报应号、或者报应号里看着她的那几个人,还有她胸前的灯开始骤然闪动。   她痛苦又凄婉地叫了一声:   “啊……迦呀……”   然后她就不再能维持自己的状态,巨人的形态解除,变成人的形态。锡安看到这三千万年前的少女的双目中含着晶莹的泪光。   她的骤然变小,使巨人的手无法抓住她,于是她开始往海里坠落,直落到飞下来的锡安的怀里,沉沉昏迷过去了。 第十五章 火星遗事   在她将醒未醒之际,眼角就在发酸。   当她醒来的时候,散落的月光穿过了窗户,洒在她的脸上,还有晶莹的泪珠上,叫她突然一阵冰凉。她发了一会儿呆,看了一会儿四面金属银的墙壁还有这个空落落的房间,浮云就又遮住月亮,偶然出现的月光也偶尔消逝了。   “我正在那辆……偷袭了我的飞船上。”   卡蜜拉不难认识这一点,她坐在一把椅子上,全身都绑着绳子,把她死死锁在了这里。她还看到绳子一路连到了屋子另一侧的黑色神光棒上。   卡蜜拉知道这种技术。   完成了意识轻子化的新巨人经常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自我控制,也无法自由地切换形态。这种情况被称为适应期和磨合期,为期很长,且非常危险,无法控制能量。   因此,锡安发明了这种他叫做火花棱镜的道具,作为特别媒介辅助新巨人控制巨人形态与人形态的转变。这项技术能琢磨的地方无穷无尽,直到超古代人类退出历史舞台,他们也在不停开发出新的“轻重子的转化器”来。   在另一方面,也可以用来拒绝巨人的巨人化的能力。   卡蜜拉在三千万年间已经可以自由变身,如今又成了囚徒,就像当初从集中营里被教徒们带出来一样。   好一会儿,她眼泪又从眼角流出来,一直落到她的胸口。   “好啊……他又在这个世界上积累起一拨人了。我太专注他了,反倒忘记他不是孤身一人的了。”   她的胸口开始发闷,感觉自己落在一片孤寂的黑暗里,这种苦闷叫她死死抿住了双唇。   那人是决计不会听她的话了。   “你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呀……安啊……”   她闭上了眼睛,不想去想象未来的事情。   报应号也在监控卡蜜拉。   莉子把卡蜜拉的表现都看在眼里。   “你不是说想和她说话吗?现在在想什么,怎么又不去了?”   春丽问她。   莉子就答:   “我在想,这人也许扮演的角色,也许相当于三千万年前的原来的我和艾雅。”   “那代表了什么?”   莉子没有直接回答,在春丽看来倒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我想她爱他,一定爱得很深沉很复杂。”   锡安没杀卡蜜拉,只是把卡蜜拉锁在报应号里。之后又出去了。他可没忘记富江。这似人非人之物,被他用力量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居然学着鱼在沙滩上扑棱弹跳,硬是弹跳溅跃了十几米远。   这怪邪也深知只要碰到任何一个男人,哪怕是被谁给杀掉、分尸,她都能从锡安手里逃走。   “之后……我也绝不报复他!毕竟我那么爱他,爱他就要给他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就要叫他知道他和世界上的一切生灵都格格不入!让他孤独和自醒——”   孤独是最好的。   而有对自己也是怪邪的认知,更是必须的。要知道,苏格拉底都说过认识你自己!   “之后,我在人群中看他,我就心满意足了。他要干什么我都要给他喝彩!”   她越想,越有力量,只是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叫她忽然一惊。   接着,她就被套进麻袋里,被锡安带回了报应号,扔进修理人隔壁的房间。她在这里将会被锁很长一段时间。报应号不受富江影响,可以看住这个怪邪。   “当初,巨人从海底找到了报应号,又去找修理人的时候,TPC有相当一段时间考虑过凭借各种手段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送到报应号。”   莉子说。   “后来怎么了?”   “那时,我凭借居间队长辞岗,艾雅不能信,他们开始重考虑巨人的存在。卡欧斯之后,巨人的地位也需重新评估,TPC内部如陷泥沼,各国行政机关也多缄默不语。”   锡安并不准备闲着,他在自己房间里歇息了一会儿,等自己恢复到全盛的状态。   这时,锡安听到艾雅敲了敲门。   “有什么事?”   艾雅开门后,锡安看到艾雅的面色不好看。   “你是发生了什么?”   “有一件事,我需要转告给你。”   艾雅说。   艾雅的面色很沉,似乎不愿意告诉他这件事情。锡安露出疑惑的表情。   而艾雅站在门口,双目盯着这个自己追随了很久的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她就一五一十地把来自澳洲分部居间惠的话语都说了出来。   锡安乍听闻这话,抿起嘴来,很久不说话。   窗外的乌云在海上盘旋,一会儿风起了,一会儿雨又起了,一会儿风平浪静,黑黝黝的海底仍在漂浮出许多新的东西来。   “居间惠怎么会这么请求?”   许久,他问。   “我感觉她不是会这样请求的人。”   但艾雅也猜不透。在她的印象里,居间惠是敢一个人和卡欧斯进行尝试性接触的女强人,又是罕见的女总监,让同为女子的她也要钦佩不已。   但她仔细考虑过后,提供了几个可能:   “我想首先,这个主意可能不是她的,是别人提供的,说服了她,或者强迫了她。”   这很寻常,太空分部随着火星、月球的连续爆炸,地球轨道太空站的毁灭而一并毁灭。TPC的行政体系和决策体系一向分离。居间惠乍然落到澳洲分部,被澳洲的总监或行政体系威胁也不是不可能。   “那TPC的问题就越来越重了。”锡安双手相叉,叹了口气,“这意味着TPC可能已经放弃了它原本想要做的许多事情。”   “是的,但也许这恰恰是居间惠想要暗示你的。”   艾雅说。   “暗示我……?她想暗示我什么?把TPC取而代之吗?”   锡安反问道。   “我和莉子讨论过。”艾雅说,“我们想她想要的可能是稳定。”   “稳定……”   “我和莉子在这里看不到地上的场景,所以很难考虑现在地上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我斗胆猜测地上的情况很不好,是吗?”   艾雅知道锡安是去过喜马拉雅分部。   他把富江抓了回来就是明证。   锡安沉默了一会儿,说:   “是的。”   “因此,居间惠的意思就很显然了……甚至你指定的是不是TPC都无所谓!她要的是凭你的名义号召人类重新聚集在一个旗帜下,从而使得人类社会再度稳定,就像原来TPC指导下的一样。如果有很多旗帜,每个人类聚集地,都占了一种解释,或者内斗,就算不内斗,但也互有猜忌。这样的话,那人类的情况不是更糟糕吗?不就倒退回几千年前了吗?”   稳定的秩序便成了一部分有抱负的人的追求。   这时,锡安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艾雅眨了眨眼睛,看到锡安没有发火,也没有露出难过的迹象,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黯然地说道:   “原来如此……我成了最大的关键了。”   你一直是关键,整个地球局势唯一的关键。   这话在艾雅的嘴边转了几圈,但她看这男人不想要这自觉,也就不说了。   这其中还有另一个关键,就在于锡安对人类施加的一切影响,都会继续巩固他的权威。   他说大家都听TPC的话。   这个过程中,不是TPC征服了人类,而是锡安作为一个标志引导了人类汇聚到了TPC的旗帜下。TPC得来不正的权威在早期也绝不会稳固。如果TPC无法利用这个机会扭转人类脑海里的观念。这个巨人也可以轻易地废掉TPC,而另立一个APC或者BPC。   在现在,教团在人类中的数量绝不算绝大多数。   最多的人总是处于灰色的地带,这时候信,换个时候就不信,表面上说信,也没人知道信不信。   可当巨人真的切切实实地对人类施加了某种影响后,人们表面上可能因此听从另一个人,但他们的心底将牵在、并且地更多地牵在巨人上。   而这事情的本质更在于,人类已经失去了应对外部威胁的能力。   艾雅想不出解决的方法。   但锡安听罢,没有继续讨论这件事情,反倒敲着桌板,好像在和报应号沟通其他的事情。   艾雅并不多问。她传话的许诺已经做完了,之后巨人怎么做,是巨人的事情。她不想替巨人做主意。   在这时候,艾雅和莉子一直在想不论巨人做什么选择,她们都会支持他。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也与她们一向引以为豪的理性没有任何关系。   她一想,盯着锡安就走神了。   于是锡安被艾雅盯得发毛了。   “你怎么一直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在想以前的事情……”   “什么以前的事情?”   这倒让锡安好奇。   可艾雅突然不说了。   她又想起她那一次激动后的失败了,一度让她难过无比。   不过现在,不知怎的,她本想再度说出来,莉子之前也鼓励过她,也勇敢地尝试,要再次试试看,可她突然就发现她自己、很奇怪的、不是很在意成功与失败了。   于是艾雅就换了个话题:“就是之前,你之前带回来的人是什么人?我们需要怎么安排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唔,还有我们能不能靠近她?”   比如富江,她们知道是她们不能靠近的,最好看都别看。   修理人,这时而癫狂唱歌、时而蜷成一团发抖的邪异,也叫人奇怪,她们也基本不靠近,不过倒是能观察。   “她……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她也是个巨人,是活在三千万年前的巨人,沉睡了三千万年,现在复苏了。”   对于卡蜜拉,这对三千万年前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人,心情复杂。   艾雅神色一凛,知道事情绝不简单了。   “她的话,走吧……我要和她再对一次话,再看看该怎么对待她。”   锡安走在她面前,她侧过身子,锡安就打开门。   “好的。”   接着,他们俩向卡蜜拉的房间走去了。   那时候,卡蜜拉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个人说:   “而且她带给我的消息,让我晓得现在劫难还没有结束……”   而另一个人好像一开始还没听明白,好一会儿才不可思议地问道:   “还有什么可怕的劫难?”   这时候,门开了。   她看到那个男人带着椅子走进来,摆好,坐到了她对面,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她。   “你醒了?”   “我醒了。”   “你还好吗?”   卡蜜拉盯着这个最熟悉的人,她明明知道他全身上下每一处的形状,知道他最深的秘密,在这三千万年后理应是最了解他的人,却好像永远无法靠近他。   “我还好,你来,是想看看我怎么为你难过的吗?”   “我不想看你难过……”锡安也被卡蜜拉弄得烦恼,“可我想做的事情,你也不能阻止我,我不需要你的认可与允许!”   “是的,是的,你是那么自由,想做就做什么,谁也束缚不了你,谁也劝不回你!我当然知道,你说我们要说服你,除非把你打倒,把你绑起来,就算那样,你还要尝试挣脱绳索,自己一个人偷偷溜走。”   卡蜜拉不无讽刺地说道。   可说完了,她又感觉心疼,忍不住掉下眼泪来。这让站在一边的艾雅,还有靠在门外偷听的两个大人两个小孩都心情复杂,浮想翩翩。   锡安没有顺着卡蜜拉的话说,只沉沉地说道:   “我来,是想问你,超古代人类遭遇的灭绝的灾难的细节。”   “你把我绑在这里,却还要问我问题,而你还要说你什么都忘了……是吗?”   卡蜜拉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   “遗忘真是一件好事,它会连当时的绝望与痛苦也忘掉,所以生物就总有勇气,不论什么挑战,都能活下去。”   锡安静静看着她。   这个眼神让卡蜜拉久久不语,忽然一阵战栗。她想起来当初她刚被送到巨人身边的时候,巨人也是这么凝望她的。   “好吧,好吧,我现在说给你听罢。”   她说。   锡安露出笑容,致谢道:   “谢谢你!”   卡蜜拉却侧过了脸,好像不愿意看他的笑,也不愿意听她的感谢,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我之前说过,那十亿年前,曾有一个外星人团体降临地球,但是在四亿年前走向衰落,两亿年前从此消失不见。如果你们知道这点,就应该知道它们不是逃走了……而是和其他生物一样,一起在那泥盆纪与二叠纪的绝灭之中彻底消失了,一点不剩地彻底地消失了——”   她无比阴森地说道。   而她说的外星人团体自然就是降临者同盟。   “所谓的生物所要遭受的事情正是如此的!恐龙在地球上生活得好好的,谁知道天上居然能掉下个陨石,哈哈哈哈!于是恐龙彻底退出历史!唉,三叶虫与腕足动物在五亿年前温暖的海水自由游曳,多快活啊!又有谁能想到,六千光年范围内的一颗或数颗超新星爆发……彻底改变了地球大气应有的形状……叫它们自此一蹶不振。这就是自然……无情的自然!”   她不是在单纯的讲述,也在抒发她内心压抑了许久的……的痛苦与疯狂。   这时候,地上的人间一片寂静,好像正在等待着什么。   而天上,一个奇怪的圆滚滚的陨石总算要抵达这火星的废墟。   火星因妖星破碎后,因为时间还短,碎片还没有彻底散开。大部分的质量还集中在直径约四十万公里的圆圈中,   圆滚滚的陨石自然是月光怪兽·基拉拉,南夕子自然随行至此。   基拉拉舒展身体,南夕子所待的救生舱就从基拉拉的怀里掉了出来。南夕子看着这成千上万的碎片,或大或小的漂浮,面容不改:   “走吧……我们需要独自收集线索。”   她对基拉拉说。   她下定了决心,不论找到什么地方,都一定要亲手破解这横贯整个地球乃至整个宇宙生命历史的终极的谜题。 第十六章 超越死亡(上)   “人们对一个人的冷漠只代表他们讨厌一个人,一个人被认为冷漠,没准也只是被讨厌了,所以被按个冷漠在头上。可每个人总有些不愿意对之冷漠的人,而对于那些肯给予好处、有利的人,许多人更是喜欢装作自以为的热情万分了。但有些东西的冷漠是完全不同的,就像……自然。”   卡蜜拉在报应号中,平静地说:   “它的冷漠无情就好像天上的猎鹰俯瞰地上的猎物。猎物自顾自的祈祷、辱骂、憎恨、爱戴、追逐、追求,乃至不知道猎鹰的存在,以为一切安然,它内心的所有心灵活动,与猎鹰又有什么干系呢?等待猎物的只有一个它永远无法控制的结局。这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当猎鹰不来追逐猎物的时候,狂妄的猎物们就惊喜地大叫道我们战胜了自然!卑微的猎物们则会说是神明听到了他们的祷告,有奇迹降临啦!可这奇迹,所要人们付出的代价就是患得患失之心。人们常说‘命运注定’最可怕,我现在却觉得‘万事不可预知’才最可怕。”   “奇迹……三千万年前,你们遭到了某种奇迹吗?”   “呵,在那末劫的关头,我们遭到的奇迹数不胜数……我问你,这巨人降临地球,算不算一种奇迹?”   三千万年前的神女看着天花板好像在看着虚无缥缈的远方,先是梦幻般地讲述,等艾雅提问后,看向她,冷冷一笑。   同样是那时,三千万年后的末裔正在火星的碎片中不停寻觅。   原有的银河星光渐渐消失不见,螺旋的星空一时穷盖天地。   大块大块的陨石从她的周身飞跃过去,让她近乎迷失。火星的残迹五花八门,有的碎片足有矮行星大小,有些碎片则如粉末。   南夕子还看到有没有彻底冷却的岩浆,藏在质量在亚欧大陆更大的碎片之中,缓缓向外辐射热量。也看到了人类在火星轨道上用来反射与聚集阳光的镜面的碎片,在这太空中漂流。   人类造物的总质量与火星相比不值一提,南夕子只是偶然看到了一点。   火星的总质量与太阳系相比又不值一提。   但再小也比南夕子大。   从密集圈的这一头跑到密集圈的那一头,便相当于绕地球赤道十几圈有余。   超以千万的碎星让她短短时间内几度迷失,这个新生的行星带的密度要比太阳系原有的小行星带复杂太多,还在不停发生碰撞。   矮行星大小的碎块不停改变附近碎块的痕迹。而各个碎块本身在一开始的裂解中拥有充沛的向外的动能。碎星彼此之间不停扰动,猎户座防线与妖星余波也不停带来系外的微星。   于是这新生的小行星带的未来轨迹一片混沌,无法预测。   “降临者同盟必然在火星上留下了些什么!火星毁灭了,但理应还有些东西还存在于这些碎块上。”   南夕子无比确认这一点。   “唯一的问题在于我要怎么找到。”   她自言自语道。   南夕子在检查了十几片足有喜马拉雅山脉大小的碎星后,就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去想其他的方法。   “不然我怕是检查十年也检查不完。可我该怎么做?”   她四下环顾,目光很快落到基拉拉身上,心里就有了主意。   基拉拉受的伤早已治好。   这傻乎乎的怪兽直瞪着眼睛,一直在警戒四周,防止出现什么东西突袭它和南夕子。如今太阳系局势动荡,强至星人怪兽、下至寻常走兽大多惶惶,这只月光怪兽的情绪倒是始终安定如一。   只要见不到锡安,而锡安不把南夕子带走,它就很开心。   如果上天能赐予它力量,让它能胖揍乱摸它的锡安一顿,它就更开心了。可惜的是,这贼老天实在无情,让它怎么打也打不过那可恶的巨人。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非常不合理吗?   南夕子哪里知道月光怪兽复杂的心思。   她回过头来,跳到基拉拉身上,拍了拍这怪兽的脑袋。   基拉拉低头看她,她就问:   “你帮我感应一下,这片废墟中有什么地方的能量密度不对……更大的、或更小的,都可以。”   巨大怪兽对能量的敏感远超寻常生物。   相比南夕子利用月球人或人类的仪器翻山越岭地找,还不如靠基拉拉感应。   但基拉拉也要找很久。它在这片碎星的大空中不停漫游,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指认一个能量异常的方向。   可它们小心翼翼地一看。   第一个是人类火星的基地的核聚变装置。   核聚变的外壳坚硬,整个装置被裹在岩石里一起飞离出来。   “在一亿年后或许会被指认为某种上古遗迹,启蒙新的文明,可对于我们没有什么用处。”   而第二个则是一个怪兽的尸体。   火星怪兽·那麦贡。   长相酷似蛞蝓或蜗牛,身体柔软,背部和蜗牛壳一样有螺旋纹理,在火星的地下生存,似乎拒绝与人类接触。膨胀的眼睛的功能性不逊色于射电望远镜,可以观察到海王星的动静。   火星物种仅存的几只独苗之一,连UME档案里也只有这些情报。   “它们这一支小心翼翼地躲过了火星的大灭绝,改变自己的身体形态以适应现代火星的生存环境,谨慎地与外来物种接触……但最后,还是没能躲过妖星……”   南夕子对那死不瞑目的两个触角上的眼睛摆了摆手,有兔死狐悲之情。   至于第三个能量明显异常地点,就奇怪了。   基拉拉指路后,南夕子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   直到更接近之后,这才看到……   那是一具太空中僵硬的尸体。   “是死的星人!”   那怪物长着三张脸,会让人想起印度教或佛教阴暗雕塑中长着三张脸的怪神。   它被基拉拉感应到的时候,早已生机灭绝。但体内有种特殊物质似乎仍在挥发能量。它在太空中僵硬地漂流,南夕子看到它向着地球的方向飘去了。   “但好像死了没几年。”   南夕子吓了一跳。   可仔细想想,以太阳系的神秘,星人前赴后继地来调查,真有什么星人死在哪个星球上,也属实寻常。   地球上还死了个卡尔多星人呢。卡尔多星人在星人之中,也算得上强大的那一档。   南夕子与基拉拉继续找。   而第四号的地点终于有所不同了。   那是一块足有澳大利亚大陆大小的板块。它们落在上面的时候,头顶无边星空,好像自己正在广袤的月海中跋涉。   很快,她们来到了这块大陆大小的碎星的内里。沿着狭窄的小径一路向下,在迷宫般的建筑中周旋,最后看到的是……邪异的发着紫光的水晶。   乍看来是个正二十面体,棱角分明,每一面都好像有白色的闪电在旋转跳跃,又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颜色,好像可以看到里面。   于是南夕子定睛一看,却看到这水晶透明的表面下,还藏着其他层次不同的水晶体,以倾斜三十度的状态与外壳的第一层水晶错落开来。   如果继续透过这第二层的水晶去看,还可以看到第三层的水晶。透过里面的第三层的水晶去看,可以看到第四层,如是往复,层层叠叠无穷无尽,好似一个活着的无限微分的迷宫!   每层倾斜三十度,十二层后便转过一圈,看到第十二层后,已经分不清哪层是哪层。待到眼花缭乱之际,睁眼闭眼之时,眼前一切变化顿时如同光线给眼睛营造出的错觉。   眼前仍只是一个紫色水晶体嵌在岩石之中。   “高维……奇异体。”   她倒退了两步,猜想道,又突然想起南极高塔壁画群中所绘的一副阴郁的画。   “这就是降临者藏在火星的造物。”   她往更深处走去。   基拉拉太胖了,挤不进洞穴里,只能远看南夕子。她往深处走了很远,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紫水晶。紫水晶的光芒倒映在她的瞳孔中。稍微留意,就又会陷入那无限分形的迷宫之中。   “这里绝对是降临者的遗迹。”   她蹲下身体,在错综复杂的长道中,轻拂地上的微尘。   “所含元素成分也与其他地区明显区分开来。这里可能曾经有建筑,但都在亿万年间彻底磨灭,只剩下了……紫水晶。”   纵然穿越了四亿年,也不曾消灭的、物理现实最高成就。   “这些紫水晶分布非常规律,换而言之,降临者应是有意这么布置的……也一定有其作用。”   她继续往前走,可是走到尽头的时候,一点星尘扑到了她的头罩上。   继续往前走,再绕过一圈,便见星辰散逸,狂乱的螺旋的星空笼罩万物。无数的微星在她的面前漂浮,折射太阳的光芒。   远方,地球如一星点,明亮无比。远去的妖星正要擦过水星,迎着太阳的一面绚丽无比。   南夕子愣了一会儿,差点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异界。   她往身后一看,才想起来这块微星的大小是有限的。   她已经横穿了这块微星的内部,抵达了这块微星的另一面。   而它所应连接着的其他的火星碎块早已不知所踪。   月光怪兽·基拉拉,也从外侧飞到了这一边来,等待南夕子的下一步行动。它瞪着自己的大眼睛,好像在问南夕子发现了什么?   南夕子一手撑着岩石壁,一手侧向另一边,在洞穴口凝望无限深邃的宇宙。   “你说,这些东西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基拉拉当然答不出来。   南夕子又说:   “我们继续找,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   南夕子在太空探索的时候,报应号一直在镇守南太平洋的水上。这黑暗的水底冒出来的东西一直在变多。不时,还卷起一个大浪拍过报应号的主体。于是,水流激烈澎湃,如同瀑布般,沿着报应号的曲线与棱角一一流落。   而卡蜜拉就继续冷笑着说:   “巨人的降临当然是奇迹。大道废,有仁义;国家将亡,有圣人。事情发展到极致的末头,自然就会有数不胜数的或真或假、或高或低的奇迹。只是你还不是超古代所遭到的最高的奇迹。最高的奇迹是……是在我们驱逐外敌驱逐尽了,开始内斗的时候发生的。”   “什么奇迹?”   锡安问她。   “你曾经告诉过我,人的恐惧,分为两种,你还记得吗?”   随着卡蜜拉和锡安谈话的进行,报应号上的其他人也都发现锡安被卡蜜拉认为丢失了许多记忆。   “两种恐惧……”   锡安看着她,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卡蜜拉也不追问,只说道:   “你什么都忘了,好的,好的,我现在告诉你,你当初跟我说,自生物诞生之初,恐惧就已长存。全部恐惧的来源无非两种……第一种叫做异己,而第二种人们叫它死亡。”   “你说死亡是自然的人所拥有的,而异己则是社会的人所拥有的,死亡根植于智慧生物原始的秉性,而异己则根植于智慧生物尝试发展自己的追求。现在,我要来问你们一个问题,假如世界上没有了死亡,会变得怎么样?”   人们彼此相看。   没有人敢直接回答这个面临过灭绝世间的女人。   她所描述的事情太过光怪陆离。而她将门前门后的人的表现都收在眼底,轻叹一声,说道:   “那么一切问题将变得不再严肃——因为,死亡就是人类世界唯一一个严肃的问题。宗教、财富、阶级、私有或者公有、食物与其余一切资源的分配,还有怪兽与战争的破坏……这些困扰于人类头顶的谜题,假如人不会死亡,都将了无意义。”   卡蜜拉越是说,越是激动,说到最后,引得身上的锁绳不停作响。   然后,无法挣脱绳索的她茫然若失地、好似重回到了当初那可怕的阴影里:   “人类的一切思考都是从死亡开始的,其他一切都不过是对死亡的点缀。成长的过程中会看到同龄人不幸离世,长大的过程中也会有长辈遗憾离开,等到自己更大了……就在不停衰老,这种恐惧在智慧生物的脑海无限的环绕,以其无穷的威力将智慧生物拖进一个求而不得的苦海。人类世界种种所谓的灵魂、轮回与一切对死后的妄想,只不过是为了逃避死亡而被发明出的可笑的说法,好期待哪怕肉体死去,灵魂也能永存!”   假如不惧怕死亡,所谓的长生不老、永生不死、灵魂或者意志、天堂或者地狱,六道轮回或者五蕴皆空的概念一个都不会诞生。   所有英雄故事也一个都不会发生。   “对死亡的恐惧,浸透了智慧生物的全部。因此,人们总爱把那些为了理想与爱,为了国家乃至人类选择自我牺牲的人称为超越性的人。”   卡蜜拉越说越低沉,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三千万年前的一个平凡的下午。   她痛苦不堪地继续说道:   “于是,这么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就作为预兆……首先敲响了人类世界的大门。”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八千公里外的喜马拉雅分部,正是难得的晴朗的夜间。   月华落在陨星坑的湖中,皎洁纯净。湖水凝然不动,湖的边缘倒映着陨石坑的坑壁、以及坑壁上不知何时长出来的血红色的花,而湖的中心则倒映着四周的奇峰、雪山连绵的灰白色的景象。   夜晚的世界寂静极了。   直到突然一个瞬间,湖的边缘起了好些来得迅速的皱纹,冒出一连串的气泡。   然后,就有一只手从中伸了出来,扣在岸石上,不停摸索,好似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而在奋力挣扎。 第十七章 超越死亡(下)   血红色的花朵开在陨石坑边,在夜晚的风中摇曳。   那只手的指甲灰白,皮肤因为浸透了水而发青发皱。手上的血管清晰可见,青筋暴起,浑似一只暴戾的野兽为了生存竭尽全力,指节随着那奋力的运动而发出一连串的脆响声。   抓住一个石头,结果不一会儿,石头就滚落了。她又开始摸索,想着抓住什么东西都好,于是抓住了一朵花,抓到她的手指几乎要嵌入陨石坑壁里,猛地发力一拉,这才从水中露出一张脸来。   凝结成水草似的长发漂在水面上,而这湖底冒出脸的女人正在大口喘气呼吸,有劫后余生之快。   接着,她还不能放松,拼命用手探,拼命用脚蹬,好从这陨坑湖里一步步爬出来。   当她全身都爬到岸上的时候,比她记忆里大得多还迷乱得多的下弦月缓缓落下山头,接着太阳,光辉万丈的朝阳冉冉从群山头里要蹦出来了。   她意识到这是她的一个久违的明天。   云朵在空中飘荡,美妙的天空,纵然满是阴霾,也让她着迷似的抬起头。   “我在哪里?”   她问。   “我的家在哪里?”   她开始奔跑。   “我还活着!”   她开始在这无际的山野间大笑。直到笑完了,开始迷失,她也没有察觉她一点也不饿、也不渴不累。她感觉她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动力。   她在这片荒芜的山野中寻觅人烟,走过埋在地里的灯塔尖,跃过如泥石流般滚成小河的钢筋水泥,结果遇到了一只喜马拉雅狼……在这一带饥肠辘辘的动物。   她本想要立刻逃跑。   结果这只野狼直接跃到她的头顶,把她扑倒了。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验,于是她开始奋力挣扎,但全身被狼的爪子挠到遍体鳞伤。她感觉死亡再度向她靠近,粗糙的舌头把她的脸滑出许多的伤口。那血腥味让狼更兴奋,而她挣扎得也更用力!   不知怎的,一种巨大的力量从她的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她开始尝试用双腿缠住狼的身体,又用双手掐住狼的脖子——这个过程可能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趴在她身上的东西,再无生机为止。   她开始大口地喘气,然后翻了个身,在地上匍匐。   精神恍惚之中,她开始逐渐意识到她的非同凡响。   “我是怎么了?”   她就开始发呆。   在发呆的过程中,有一支来自喜马拉雅分部的周遭勘测队伍接近了他。   刚接近的时候,一位勘测员都不晓得原来这里还有个人,只看到一具狼的尸体,也没作想,就要架设仪器,准备把仪器调至水平,好进行准确的勘定。这个勘测将要为之后的机械化工事铺平道路。而机械化工事则是为了预警和对抗怪兽。   只是他踢了一脚狼的尸体,这“尸体”里突然传来一声“好疼!”。   声音带着点软,不是男人的声音。   语言是英语。   接着那人就露了出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外边的人,叫勘测员先是脸红,然后大叫道:   “队长,有人在这里!”   “人?这里咋会有人呀!你不会是碰到鬼了吧!”   有人惊诧地回应道。   但他们都赶紧围了过来,七嘴八舌,掀开狼发现还真是一个活着的人躺在这里,是个女人,头发散乱,没穿衣服。   可他们随身的扫描器,没有报警,说明这人是正常的。   “这真是厉害了啊!我们快把他送回去吧!”   那队长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从未知异性的丘壑间移开目光,作经里要求的正派人说道。   在他们的眼里,这女人身上没见到伤口。几个人对此疑惑,但在女人痛苦的小嘶中,也就故作绅士地不作声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给她喂了点东西吃,又学着以前见到的审问,去问她从哪里来的,是谁,叫什么,做什么的,有什么一技之长。   那人一一答了。   唯独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经历不记得了。   “你们说这是喜马拉雅山脉,可我记得,我原来在合众,然后在避难所里睡着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米尼格拉时期。   这叫其他人吃惊。   她继续说:   “醒来的时候,我被淹在水里。”   “也许你是被什么集团,比如专门搞人体实验的普罗米修斯工程,带到喜马拉雅分部,结果你没价值了,他们就把你抛尸了,结果你没死,而且还能和狼肉搏了。”   想象力丰富的人已经脑补出了一套超能力改造剧本。   她莞尔一笑,然后在寒风中打了个嚏。   旁边一个小伙子,赶紧脱了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她的年龄不算小,但身材保养得还很好,披着外套还露出中央一条来,叫几个压抑的年轻男人看得发直。   “那都发生了些什么呀?世道变得怎么了?我好怕……”   说到这个,这只勘测队,都沉默下来了。   “姑娘,咱们边讲边说吧。”   他们一路从拽起太平洋、用海水作成天柱的卡欧斯讲起,一路讲到妖星凌空。这其中种种变化叫这复生的女人一惊。   “那那巨人就是你们的神咯?”   “当然。”   几个男人骄傲起来。   “神保护我们,我们坚信神。”   女人看他们脸上直冒的傻气,开始咯咯直笑。   “我才不信哩!”   几个男人面色一变,队长走在前头,旁听了他们全部的对话,道:   “你缺少了众多记忆,你现在还不懂,以后会懂的。”   说完这话,他们就到了他们的越野大车边上。他们早汇报过找到个人的事情,勘测的工作就让位给救人。   几个人上车,有个空位置,刚好给她坐。然后开起车,就往喜马拉雅分部去了。   路上颠簸,她也一直在摇摆,看得几个人先是专注,然后彼此一看彼此的样子,各自批判,各个移开目光。只有一个年老的,肆无忌惮地看。   “按你们的话,圣城,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净土了?”   因为巨人来过喜马拉雅分部,新的领袖就称喜马拉雅分部是圣城了。   “是的!”说到这个,他们可自豪哩,“马上就到了。你乍看上去,肯定不如以前地上的大城市那么繁华漂亮,可是也凝结着我们的血汗,你在这里生活,一定能活得很好的。”   等到车穿过乱石堆,她靠着窗,手指绕着头发,定睛一望,就见到山盘旋的一片谷底平原上,大量的工程机械,钢铁,还有到处在跑步指挥的人,无人机、机器人,喧哗得紧。   几个工业排气管的烟气,一路通向天外,与云混合在一起。   而通往地上和地下的工业电梯与行人电梯,更是时刻不停。   人人都在以建设和守卫“圣城”为荣,脸上洋溢着荣光。   几个小伙子搀扶着她走出车门,往底下走出。   “总算有些烟火气味了……原来,我还以为人类灭绝了。”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   “有巨人在,人类是万万不可能灭绝的!”年轻小伙子得意洋洋地说,“就怕啊,人类之中也有坏人,会妨碍人类和神灵的关系!那种就是魔蛇、就是撒旦,是敌人!会挑拨离间,那这是万万不行的。我们就是要防止这种情况!”   “所以你们把原来的一号领袖都杀了吗?”   女人从这几个男人口中已经知道许多消息了。   “是净化!”   他大声呵斥道。但看到女人的身子,他就移开目光不多说了。   他们不用走多少路,很快有人来了,叫他们先站住,要检查他们。   女人顺利地通过了检查,进入了这座“圣城”之内。   只是她的结果叫AM差点出错。   因为根据虹膜、指纹、DNA及其他识别数据的一致对照,她理应是个死人。   “一个在米尼格拉袭击合众的当时,就在避难所的资源争夺中死去了的人。”   五号与四号在一起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两个人都掩盖不了自己内心的惊骇。   AM很快输出了结果,于是这座圣城里的领袖们各个一阵发寒,立刻要求了再次的检查。   而这样的景象,绝不只是喜马拉雅分部。   世界各大陆各个还能组织勘测作业的分部大多发现了类似的“活的死人”,还有的活死人是直接找上了各个人类聚集地。   他们的特征各异,有的成功与家人团圆,叫人类朴素的感情热泪盈眶,而有的则失落在一个语言不通,也没有亲人的异地,遭到隔离的命运,有的被拒绝进入聚集地,只能在荒野孤独地徘徊,还有的,连检查都没有,简单干脆地就混入人类间生活了。   而他们唯一的共同特征就在于死而复生。   由于人类现在各聚集地还在试探性恢复通讯中,就很少有人能发现这其中的特征。   那时候,南太平洋又在打雷下雨。这次下的雨里还带着从世界各地飘起的灰、奇怪的小动物的尸体和人类世界那些轻盈的造物。   茜看到窗外边,干瘪的青蛙的尸体被遥远的风云送来,开始下起这古怪的物质雨。   “这场灾难便要从这里讲起。”   而坐在里面的卡蜜拉阴恻恻地说道:   “最先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轻悄悄地叩开了我们世界的大门。我们疑惑啊!这人的尸体都要腐烂了,怎么会活过来呢?难道灵魂是存在的……重生也是存在的?那人死后是不是还能转世投胎,会去天堂还是地狱?”   “死而复生……但这个奇迹是有代价的,是吗?”   “不,不,不,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没有代价的!有代价的那叫做交易!交易怎么能称得上奇迹?交易一点也不稀罕,人世间的交易可多了去了!”卡蜜拉听到锡安的话,对他摇了摇头,低沉地说道,“这种不死,不仅代表着不会老死……还代表着不会被杀死。不过呢,人来到这世界上,就有斗争,有斗争就有伤亡。其中一个伤亡者,惹了事,被一个火大的新巨人用光线杀死了。它就彻底化成了灰。”   只在数天后,那位加入喜马拉雅分部的女人就惹了很多祸事。   首先,她养好了伤,却不事生产,且并不服从AM的任务安排。   其次,富贵的时代,喜欢追寻原始的欲望。困苦的时代,似乎也喜欢顺从原始的欲望的安排。   她和不少人发生了关系,用彼此的身躯解脱各自人世间的压抑。   可是,几个和她相好的男的互相撞见了,看不顺眼,大打出手。还有个有夫之妇,抓住这女人的头发,开始打她。这些人的厮打,导致走廊上格外混乱。   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让其他无关系的人感到好笑,有人来主持公道,把这些人拉开。   但时间越长,人们越发现这人不对劲。她的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淤青,如果这还可以解释为超常的治愈能力的话,假设包括刀伤在内的绝大部分创伤,不一会儿就会消失不见。那这还是人吗?   住在她隔壁的人,在发觉端倪后,越发疑神疑鬼,每晚都要做这人是个怪物的噩梦。任谁知道一个可能不是人的人在自己家隔壁,都要紧张。   “这是,这是UME……是未知怪异现象。”   于是他偷偷向中央主控计算机陈述了自己的发现。   AM分配算力,重新审核了监控视频,即刻发现了几处不符常理的地方。   当天,这死而复生者就被巡警机器人抓起来带走。同时,AM按照原来的预案,安排了一支两人队伍带着操作用机器人,在隔离区,对她进行了一次更细致的全身扫描。   根据扫描结果,她的脊髓和大脑的韦尼克区正在被腐蚀,逐渐中空,但藏在脊髓和大脑韦尼克区的东西,扫不动,看不清楚,好像藏着什么活着的东西。   “要进行解剖作业,把那东西搞清楚吗?”   研究者问研究组长。   研究组长疲惫地看着他:   “我看我要先把你的大脑解剖了。”   “啊?”   “看看里面装了多少翔!”他冷冷地说道,“你有想过吗?我们真的专业吗?我们有设备吗?我们有军队保护吗?我们的隔离设施比得上TPC各个队伍的吗?我们就两个人啊!同志!”   “那我们该怎么做?”   年轻的研究者还不明白。因为教团的赋职而在心中酝酿的神圣感还让他对组长的话不是很开心。   “汇报给上级,这人被寄生了,我们建议……处理掉。”   处理的方法有很多,比如说烧死。   关心那人的人还不算少。   但是当他们得知那人的大脑和脊椎内都有被寄生的痕迹时,一个个都受惊吓得不浅,瞠目结舌,不知所措起来。研究者说他们的身体也需要检查,看看有没有病变寄生的地方。他们没人会拒绝,很快就不提这个人了。   在被检查出问题的瞬间,她就已经从人转变为了藏在人中的怪物。   她最后被决定送入焚化炉烧死。   她在麻醉的时候,就已经被推出去了。   因此,当她意识到她的死亡的时候,她正在数千度的烈焰中痛苦地重生。但碳基生物的身体不论如何都无法突破火焰的桎梏,很快化为灰烬。   “啊……为什么……你们来救救我呀!”   火化炉中,只余下了那女人不可置信的回声。   外面的操作员纯当听不见,并不作声。   等到她彻底成灰,灰和其他的灰拌在一起,被随意地洒在大地上,过了几天,也就没人记得这个人了。她所发生过的一切事情也都被揭过了。   这件事情的后续影响只在于令教团正在重组的上层,开始考虑是否要禁止任何外来人进入喜马拉雅地下城市。   接着,三日之后,她再度来到这座城市的门口,来到外围临时防护墙边上,向墙上的人们招了招手。   荒芜的群山悠悠寂寞,她从群山深处来。   一开还始需要别人带路,到了现在,已经轻车熟路,甚至饶有闲心地问道:   “你们之前为什么要火化我呀!是以为我已经死了吗?”   于是,每个人都从一开始的茫然,在AM再次利用物理方法检测了这个人和之前的人是一样的人之后,便转变为了恐怖。   “新的巨人杀死了普通人……?”   报应号上,锡安问道。   “你是不是想要问得更详细点?你别担心,当时,你说你要对那个新巨人进行公诉,我们也说是的,是的,不能出现太过任意的害群之马啊!但我告诉你,不用在意……我不是说过了吗?当人不会死的时候,这一切问题都变得可笑起来。”   卡蜜拉扫视周围,看到人们眼底的不解,冷冷地笑了,吐出了下一句的话:   “他们还会活过来的,并且第二次地来到城市的门口,问我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时候,物质的雨哗啦啦地下着,天上的陨石还在一个个落在地上,纵然在大气中被燃烧殆尽,但那看不见的波好像仍然附着到了地球之上。   “你们已经承认了巨人的降临与打败怪兽,对于人类来说,算是一种奇迹。那么有更强大的拯救人类的奇迹,岂不也非常合理?”   她看向远方,冷酷地说道:   “死而复生,就是那天上来客赐予人间的第一个奇迹。” 第十八章 碧落黄泉   死而复生,这就是即将降临的某种东西所要赐予人类的。   而卡蜜拉在死而复生之后,还一一陈述了其他的奇迹。可相比死而复生,多是些自然的异变,纵然放诸古今已经不可思议,但在现在的局势下,已经不值一提。   锡安一边思索,一边接着问卡蜜拉:   “但这一切和降临者同盟又有什么关系?”   卡蜜拉讲到第四个奇迹,大地之上开始遍布血红色的花朵为止,都没有交代最开始提醒众人的降临者同盟这一疑点。   “都已经说到这里了,难道你们觉得这就是孤例吗?这就是宇宙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吗?不是,不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被绑在椅子上的卡蜜拉低下头来,看向地面。   窗外是波涛般的海,翻出白色的浪花,时时作响。   过去的事情,她既怀念,又恐惧,于是她梦幻般地讲述道:   “你带着我们,自然想要把这一系列事情的来源与过程搞清楚。结果我们发现,那东西极可能来源于我们在火星上的一次探索。”   “火星……”   “降临者同盟,是远古拜访地球的外星人团体,曾在火星栖息……甚至可能,他们是首先降临在火星的。”   卡蜜拉说道。她不知道人类已经猜出了这点,只说起他们过去的猜测:   “我们猜测火星在数亿年前,也曾鸟语花香,水草丰茂,只是随着一场星际战争化为灰烬。我们在完成轻重子转变的科技,已经有能力登上火星,尝试扩张我们的势力的范围。我们一一清理太阳系内诸多的行星,骄傲地认为我们即将向广袤的大银河伸出我们的双手,将‘光之国’的守备疆域一路扩大到银河系的规模。而这伟大计划的第一站,就是火星。我们对火星残存的怪兽进行捕捉,期望利用其他星球的可能丰富我们的生物科技。火星上有降临者的遗迹,我们在发现后,也想从中找到方便的穿越空间、凌驾光速的科技。这被成为第二次的‘地理大发现’,那时候,人们说新的大航海时代要降临啦!”   说到这点的时候,在场诸人都想起了人类在近两百年所做的星辰大海的梦想。   人类的野心随着上世纪的登月登上了极点,而在登月以后,陆续经济危机的威胁中,已经一落千丈。   超古代的人类和现代的人类并不相同,她们是真的已经脚踏太空,开始做降临者们曾经做过的事情。并且月球人的飞船证明了他们已经具有等同的能力。   卡蜜拉说起那个时代的时候,嘴唇一咧一咧,也一样开怀:   “南极迷宫那无限反复的特性,我们很快就发现了,所以不曾深入。但火星的降临者遗迹,不是无穷反复的。它很奇怪,但有多奇怪……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之中。只是人们说火星的遗迹中很可能藏了很多东西。新巨人们认为太阳系,他们已经没有敌手就要进去,你说,先看看情况吧。可他们已经进去了,还成功带了点东西回来。那时候,他们认为这是他们的威望压过你的第一步。我对此很紧张,但你说没有关系。”   说着说着,锡安又变成了她记忆的中心。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抬头一看,看到面前的男人正以一种忧郁的、不想听的眼神看她,她就长长叹了口气,道:   “但死而复生这一奇迹,最先与人类的接触可能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在降临者的遗迹中,它们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成功关押了一个邪异的事物,但那时,他们关押得很好,什么异象都没有,那东西可能出不来。”   人们的心里,随着她的讲述,逐渐回梦如今还藏在无限迷宫中的祖神的影子。   这创生的浪潮曾经覆盖整个地球,以捕食被太阳系充沛的能量吸引的过路人为食。   锡安向这人托出祖神的存在以后,卡蜜拉睁大了眼睛:   “在我们的时代没有发现这个东西……”   这很正常,冰下山脉的路径错综复杂。超古代的文明不曾深入那螺旋迷宫之中,倒是后来的人类的机器人居然能莫名其妙就找出前往降临者同盟祖神观测室的正确路径,让锡安都大为不解。   卡蜜拉闻言一笑:   “那这样,你们也应该理解,一切建筑都有其功能。这些来自遥远异星系的古老存在们,便是为了困索某些异常的生灵而开始修建起现代人类所无法想象的工事。”   “在火星困索的是什么?”   锡安问她。   她闭上眼睛,面朝天空,痴痴地笑了: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安啊,我真不知道。假如我知道的话,也许我就不用为你收尸了。”   “也是,也是。”   锡安喃喃。   “但我可以给你回忆一个线索。这个线索原也是你自己提出的。”   她说。   说完的时候,浊浪排空,带着越来越多的杂物乘浪而起。   等浪平息后,锡安问她:   “是什么?”   “当初你曾这么质问过苍天。现在,我就用那句话反问现在的你,假如我们的时代即将迎来更替,怪兽不停地醒来,那么它们又是缘何睡去的?”   锡安突然顿住了。   他想起了那些在螺旋教典或者幻兽辞典中关于螺旋的惊骇的论断,还有那生物大灭绝的无数的轮回。   “我问你,难道妖星是在针对这一代的生命吗?”   她上下两排洁白的牙齿咬在一起,不停作响,她自问然后自答:   “并非如此……并非如此!”   然后卡蜜拉就好像失去了一切力量似的,瘫坐在椅子上。宇宙对她而言,已经了无意趣。至于人生,也不过是一叶可悲的影子。   “根据那些古老的黑色石板碎片或者更古文明的记述,说宇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入剧烈的变动之中。这意味着重子生命,以及现在存在着的一切生命,并不是宇宙第一任,也不是最后一任,更不是其永远的主人。那岂不就是说,在上一次妖星带来的变动之中,这世界万物曾另有其主宰?”   她说。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如果没有意外,一切重子生命,基于他们重子生命的本质,重子生命原始的大脑构造就已经决定它在这条漫无止境的路上能走出多远,基因的本质更已经决定重子生命寿命的极限,除非抛却重子的身体。那么是不是有一些生命,曾经比重子生命更为彻底地统治宇宙,纵然走向历史的衰弱也不曾灭亡……反而一直在等待着第二次的回归。”   她问,大声地问。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这离地球的现实太过遥远。   于是她闭上了眼睛,佯装睡眠,也不愿意再看锡安。   锡安知道这是驱赶的信号。她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锡安想要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也不强迫卡蜜拉,只道:   “那我要走了。”   锡安走到门边的时候,回头一看,看到这人的嘴唇翕动了下,好像还想要劝他,但最终仍然没有说出口。   很快,这房间就陷入一片宁静的黑暗里了。   许久,她悲哀地自言自语道。   “倘若人们不曾知晓黑夜将至,生命本会是个欢快的黄昏。”   接着,整间房间都陷入到一片黑暗里,只有用来控制卡蜜拉变身的火花棱镜,在她够不到的地方,偶尔发出一点紫色的光芒。   主控室内,锡安正在再次离开报应号去看看的时候,他发现莉子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锡安径直问她。   于是莉子低下了头,娴静地说道:   “我想和春丽去澳洲分部,找居间队长,我们想径直了当地知道澳洲分部正在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下船的意思。   莉子想起她在超新星临空前,拒绝再次上船,结果后来被教团抓住、报应号又来救援的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局面,就连寻寻常常的交通移动都变得有威胁起来。   锡安又想起莉子当初说的那一句话:   报应是外星人的船,却不是人类的船。   于是他突然笑了。   莉子感到奇怪,就不安地问他:   “你怎么笑出声来了?”   他就说:   “我在想人类的船应该是什么样的……”   旁边两个正在被锻炼的小女孩都看向了这里。莉子这才明白过来锡安在回应她当初的那句话,她不再注目锡安,反倒侧过头来,看向窗外阴霾的天空,寂寞地说道:   “我想,人类从来只有一艘船,那艘船的名字叫……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是个好词。   锡安想。   “可这是精神上的船,还不是现实的船。”   “现实的船,那就更只有一艘了。”莉子说,“就是我们脚底下的星球。它是载着我们在这黑暗宇宙里流浪的……唯一一艘船。我们恐怕……造不出第二艘船了。”   锡安专注地看向她,而她在看窗以外的地方。   滚滚的大浪,水上狂卷的风,还有不时从废弃的城市里被赤道的狂风带来的奇怪的物体。   地球这艘船已经在漏水了。   谁也不知道这艘船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   不过没有人,包括锡安自己,能舍弃这艘船。   “居间惠那边应该还安全。你要去的话,可以坐海豚202号去。不会开的话,可以让远程连接报应号,报应号会代为驾驶的。但报应号本体会继续监视太平洋。”   他说。   海豚202号是当初TPC赠给巨人的潜艇,锡安原来很喜欢,但现在已经很少用了。   “谢谢你。”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呢?”   茜从垫子上站起来,急忙跑来,两手撑在桌板上,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莉子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只说让她们先在这里呆着,还说她会为六花去找她父母的下落。   茜专注地看莉子,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   “我眼睛里进沙子啦!我要歇一会儿去了!”   “好的,好的。”   她匆匆回屋去,直到两三个小时后莉子离开报应号,她也再没来看莉子。   六花和莉子的关系并不足够好。但对莉子来说,还有个难顶的,就是春丽。就莉子个人的想法而言,她是希望春丽留下来的。   “我要和你一起去澳洲分部,我有以前的同事在太空防卫军,也想切实地看看大家伙的情况。”   春丽直接说道。   “我能拒绝吗?”   莉子说。   “不能。”   春丽摇了摇头。   “好吧,好吧!”   两个人也不犹豫,拜托了梦美给她们在海豚202号的舱内整理了一下这次航行所需的生存物资,接着,她们就去海豚202号了。海豚202一直停靠在报应号几个大型有出口的仓库内。   等报应号行驶到南太平洋黑漩涡区域的边缘,沉入水中,便把底下的开口打开,好让海豚202号可以应水而出。   除了机器人少女,没有人为她们送别。   这是因为茜和六花都躲着,而锡安则在往报应号一个水上出口的方向走去。   艾雅刚巧站在走廊的拐角处,她略微思索的功夫,锡安已经走出很远了。于是她不知怎的,忍不住大喊道:   “你会像卡蜜拉说的一样,因为之后要发生的事情死吗?”   她已经从卡蜜拉不停的叙述中推测出了很多东西。   三千万年前,地球的文明已经彻底灭绝了,只是不知为何,时代没有彻底转变,一切异象又重新平息了下来。   锡安停下了脚步,笑了起来:   “你在怜惜我吗?”   “我……”   艾雅不知道怎么回答。   锡安就笑着说:   “请放心吧。那个女巨人说的那个我,不是我,我是没有那个记忆的。她说的人太好啦!我没有那么好!没有那么高尚为了理想奋不顾身的——”   艾雅静静地聆听。   “我始终是觉得我能赢,我能胜利,才做我要做的一切事的。”   他说。   “所以,对我来说,做能赢的事情可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说罢,他扬长而去,   从报应号东边的出口往合众的方向飞去。   那时候,来自火星与太阳系外的陨石还在不停降落,偶尔可以见到怪兽斗争的痕迹与死去的躯壳。   他再度从科迪勒拉山系踏上合众的土地上时,果然闻到了卡蜜拉说的第三个奇迹。   “香气……”   一种醉人的芳香在空气中弥漫。   还有一种血红色的花朵,不知何时,已经开满了原本光秃秃的山野,在狂风中不停摇曳,花瓣缤纷,于是便不再像花,反而像长在地球上的根须,又像通往了世界未知的深处。 第十九章 异自然·伊甸之花(上)   等海豚202号驶进澳洲东北部海岸的卡奔塔利亚湾时,已经是离开报应号一天后的事情了。   这国家在海水与淡水交界的地方,会做一种一格临着一格的裸露的盐田,铺着整齐的鹅卵石。怪兽时代开启,人类已经全面撤离太平洋沿岸,于是盐田尽数荒废,原本骨节分明的边界随时间混同,破裂、浑浊。   “联系到澳洲分部了吗?”   潜艇里,莉子问春丽。   根据妖星前的数据,澳洲有几个人类聚集地,也有三、四个TPC分部,其中两个原是寻常地下城市,TPC的当地办事处在怪兽时代后与当地行政机关交接融合了。   莉子要去找居间惠。从当初的通讯看,居间惠是从澳洲中央分部发出通讯的。澳中分部位处在澳洲内陆的爱丽斯泉城,也就是东、西麦克唐纳山脉之间。这里有个名为艾尔斯巨石的奇观,是一块垂直于澳洲中央的高三百余米、周长九千米以上的巨大岩石。根据卫星图,怪兽时代后,也屹立不倒。   “没有任何消息。”春丽坐在海豚202号的后座,一边聆听通讯器里的杂音,一边说,“不过就算联系上,他们也不可能派人专门来接我们,我们还是得自己去。”   “主要是想和惠联系下,知道情况,不然我们就太难啦!那我们现在只能沿江河驶进内陆了,河道水深怎么样?”   “从卫星图来看,北边的弗林德斯河在天灾中改道,和原本中间的迪亚曼蒂纳河连在了一起。水深足够,海豚202的参数可以航行。但你想好了,最后还有不知几百公里路,是要我们自己走的。”   春丽提醒道。   莉子想了一会儿,说:   “没事,我们可以先找个最近的城市停靠,然后我们再找找看有没有能用的交通工具。”   水是人的生命之源,沿江河建城是人类的共性。城市里找车辆,不算难。   海豚202号很快从海水驶入淡水,逆水流向,朝内陆而去。同时潜望镜,从顶部升起,一路升到水面之上,持续监视周围景象。   她们便很快看到这水的两岸,如今遍布大大小小的陨石坑,土地一片灰败,岩石的崩塌也使得原本的自然生态呈出一片狼藉的、不和谐的样子。   而空气成分检验也浑浊,好似身处工业时代的大气污染严重的城市里。   天空总是阴暗,水流也富营养化,冒出各种奇怪的颜色,并不好看。莉子原以为这就是人间全部的颜色了。结果潜艇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她看到灰黑的两岸在视野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点其他的色彩。   “那是什么?”   她惊讶地问道。   再一会儿,鲜艳的东西就再也无法被灰蒙蒙的大地阻拦,不停地跃入眼帘。   “是花。”   春丽喃喃道。   正在岸边盛放的血红色的花朵,挺直的花柱带着点红晕般的茸毛,在风中亭亭玉立,一根一根地扎在土地上,好似一片血色的草地,是这人间唯一的颜色。   花开遍野,使两岸在血红色间一路延长,无穷无尽。   她们没敢靠近,只在水底,用潜望镜远远观望。   春丽看见莉子的面容纠结,就问她:   “你想到了什么?”   莉子抱紧了自己的身体,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恐慌。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才说道:   “……我想到了以前长辈给我说的黄泉路。”   “黄泉路?”   莉子按照自己的映像   “传说里讲人死后会途径一条叫作三途河的河流,而这三途河便是连接了人间、地狱与冥界的忘川。忘川边上的路叫黄泉路,黄泉路上便开满了一种血红色的花,名为彼岸花。这鲜红色的花朵是黄泉路上唯一的色彩,也是即将往生的人所能见到的……最后风景。”   春丽和莉子是同一个文化圈的,自然听说过类似的传说。春丽听罢,拍了拍前座的莉子的肩膀,把莉子吓了一跳。   莉子转过头来,用迷惑的表情看她,她就说:   “别多想,莉子!传说都是人类艺术加工出来的……几千年来不知道改了多少次了……你准备一下,拿好这把DR12,我们该上岸了。”   DR12·类星体是一把怪兽时代后,TPC的一家合作企业做的新的防身手枪的名字,打不了怪兽,但能打人。   海豚202已经抵达江河的尽头,恰好这附近就有座废弃的城市,是近三十年内新建的卫星城,保存得还比较良好。   她们登上岸时,天色仍黯然。   两个人满身装备,走在一条勉强还可以看出是沥青路的小路上,两边都是那种突然长出来的花朵。   漫山遍野,如照残阳。   走在其间,好像走在黄昏的小路上。   风不大的时候,每朵花都在轻微地摇曳,曼妙美丽,如美人在舞。可风一大,花就不再像花,花蕊自由地伸出花苞,就像极了蜿蜒的转了一圈螺旋的须,   她们一路提心吊胆,遇到什么人影也赶紧躲避了,结果或许是好运,或许是多想了,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   城市早已荒废,到处是枯死的植物和动物的尸骸,偶尔角落处,好像还有人影在看着他们。   “可能是没有去分部的流浪汉,或者在超新星熄灭后,又跑了出来。”   莉子说。   春丽看了圈四周,谨慎地摇了摇头:“这个鬼时候,我都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鬼,而这些藏在野外郊外的人究竟是人还是怪物。”   莉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都有可能,都有可能,离远点吧。它们动静不大,也未必对我们有害。”   两个人沿着损坏的小路,走了十几分钟。莉子眼尖,发现城市边缘一家农场有地下车库。   她和春丽一合计,就一起拿起枪小心翼翼地往地下车库里走,发现这地下车库早就垮塌了大半,没有人或者的痕迹,倒是有明显的钻洞的痕迹,好像曾经有什么东西曾在这里生存过,或者钻到这里当做巢穴过。   里面有一辆车。   春丽用TPC在妖星前广发的程序,破解了电子锁。车的自检程序查了一遍自己的状态,除了引擎和自动驾驶系统出现了点障碍,其余没有问题,燃料也充足。春丽便惊喜道:   “能开。”   而且是辆私改到狂野的车,在澳洲中部荒漠也通行无碍。   莉子言简意赅一个字:   “走。”   随着发动机一声响,车轰隆隆地开上了马路,沿着血色的花野铺就的道路,向中亚分部的地方去了。   “好像正在黄泉路上行走。”莉子喃喃道。   车轮不时碾压过血红色的花朵。她抬起身体,探出窗外,回望来路。   “你怎么这么迷信?”   春丽说。   莉子坐回自己的位置,打趣地说说:   “人的迷信基于大自然的不可知,为了安慰自己恐慌的心而诞生的。人之所以能不迷信,是因为对自然的认知的进步。现在,认知不够啦!我就忍不住又迷信了……还请你原谅我一下!”   车再行一会儿,天色已晚。   厚重的云空,也偶尔有云散开的时候。便能见到云外的星空若狂舞的螺旋,还在不停变化。   原本之所以看到的是大螺旋,是因为反常螺旋星系尚且遥远,所以可以调到正面看。如今反常螺旋星系已与银河接触,地球上看到的反常螺旋星系也不再是个完整的正面的螺旋,而像银河系一样仅留出侧面来。   于是,这时候从地球的这个位置,抬起头来,便见到一条条旋臂次第曲折,越过全部的天空。   “这天都要变了、塌了,不知道银河系的外星人们顶得住顶不住啊!”   莉子突然道。   “你不是从报应号里听到了,天上的外星人们都要惊呼不可战胜,连忙跑路了。”   春丽斜眼乜她。   然后莉子就笑了起来。   她们轮流小憩,开了一夜车。有点古怪的事情在于,血色花朵开遍了的地方,有人的身影,却没有任何怪兽的身影。   天蒙蒙亮时候,才看到了中澳分部的地上建筑。   中澳分部的人也在修复在妖星接近中,随着地质运动的霍然加剧而损坏的地上地下的建筑。   但这时候,熟悉的无人机飞到车辆的顶上,向她们广播,叫她们停下来。   附近的山丘土堆,都升起武器来。   “这里是中澳分部的怪兽防护工事。”   两个人乖乖停车,举起手来。   那人也不审问,只用无人机远远地扫虹膜扫指纹,然后看到数据,在监控室里面露异色:   “这人不是死而复生者,她没有明确的死亡记录!身份号很正常!”   这倒是极其稀罕的事情了。   这几天来,中澳分部接待了一大批死而复生者。不过原本劳动力就短缺,而储备粮不考虑星际航行,也足够全人类未来几年使用,管吃。   但他的同伴疲惫到没有多想,径直说出了正常的对外来人口的处置方案:   “让她们把武器交了,先把她们先和死而复生者们关在一起,逐个等检查。”   被自动机枪对准的春丽和莉子自然不敢强闯。莉子要求通知居间惠,他们也全当没听到。   无人机一路指示这两人下车,交枪,走一条隧道。   在隧道里一路往下,大概是地下三米的地方,有十几个机器人正在维持秩序。   “请进,请耐心等待,我们会尽快为所有人做好检查的。”   机器人认认真真地说道。   “我们一起先进去吧,我们俩不分开,遇到事也不怕。这里应该在修复基站,手机没准快能用了。”   莉子说,春丽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一起,战略空间很大。   打开门后,有几排机器,是临时提供生活用品的,包括一个睡袋或一套被褥、一个水桶、一套可供裹身的衣服等。   两人大大方方地领了一套大号的被褥。她们出于安全考虑,不准备分开睡。   而第二道门打开后,她们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样——   “人山人海。”   这就是蹦进她们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   一个体育场大小、没有门、柱子和承重墙林立的巨大空间里,不知几千几万人都被赶到了这里。上万个被褥整整齐齐摆在地板上,人就躺在一条被子上睡觉生活,次第进行检查。   地上洒了一种凝固的漆,把房间整整齐齐地反成了十几块。漆划线,划出了十几条错综复杂的道路。   她们进来的时候,周围一圈都围过来看她们。还有几个热情的大妈用各不相同的语言问她们:   “你们也是死而复生的人吗?”   “检查机器坏了,真慢死了,你们要排队要排到不知道多少号了!不要插队。”   有人热心地提醒他们,又问:   “你们什么时候死的啊!”   “我是十九世纪死的!你们知道普法战争吗?”还有个人得意洋洋地操着一口只能勉强听懂的古英语说道,“有好多人说的二十一世纪的那些事情可真有意思呀!还有,你们知道阿拉斯加州的海市蜃楼吗?”   春丽和莉子勉强维持冷静,从中间勉强能走的路一路向前。   四面墙壁上还有损坏的显示器,正在播放一些关于二十一世纪怪兽时代的科普视频,用了许多种语言。很多人着迷地、专注地看视频,还大声问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有人在镜子里面又蹦又跳,还说话。   也有很多人没去看,就彼此聊天。   莉子听到左边的女人疯癫般地哭闹她不是魔女,烧死她的基督教都是一群疯子,她不停地哭,抱怨命运和苍天的不公,整个人都因为恐惧和胆小蜷成了一团,好像还在回味烧死时候的痛。   而她右边的男人的脸上有很多伤口,嵌入了很多珠子。他皱着眉,仔细地听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讲二十世纪科学特搜队的事,然后大声囔囔道:“我就知道有怪兽!我早就预言过世界上有巨大的怪兽!可就是你们都不信!都不信!TPC,是吧!叫TPC的应该赶紧来请我当大预言家!我现在等着了,等着了!”   他估计已经在做升官发财的美梦了,不知道TPC早已在劫难逃。   坐在他旁边,另几个人则好像在畅想通过TPC是不是人的检查以后的生活,其中一个人说分部里是天堂,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什么电视、电脑、游戏、跳舞、唱歌,是过去的时代,你们想都不要想的有意思的事情。   听他讲话的一个人长得很奇怪,他脑袋前半部分是秃的,后半部分头发束了起来,显得很丑陋,犹豫地说道,“那要不要剃掉辫子啊!我听这些现代化的地方都是要剃辫子的……那可不行,祖宗的教训,是不能剃掉的……”   春丽则看到一套被褥正再上下蠕动,喧闹的声音有特别的不好的声音,原来是一对男女已经谈好了,就在这避难所里、他们的一套被褥中运动了起来。周围的女人们就惊诧地大叫一声卷起自己的被褥。而几个男的一边围观,一边笑那人时间和长度都短,又说:   “你不行的话,让我们来代打罢!”   说罢,被窝里的男人伸出头来,涨红了脸,大声开骂。外面的黑人、白人发出一阵大笑。   人群中也有像她们一样正在沉思、与这喧闹格格不入的人。   “这还是人间吗?”   “不知道。”   两个人小心翼翼,发现了块没什么人的靠隔墙的角落,往地上铺好她们的被褥。   然后就靠身后的墙上,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被窝里的手机打字互相聊天,并考虑对策。   这样做是防止隔墙有耳。多一个心眼好过少一个心眼。   她们准备轮流睡,互相守夜,挨到基站恢复,或检查轮到她们。   莉子心神不定,一边说,一边不停远望。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个小女孩……一个她很熟悉的小女孩,正在人群中大声哭,要找妈妈。   于是莉子倏然站了起来,叫周边几个正在谈论现代的化妆打扮PS和整容的十六世纪的妇女一惊。   “你怎么了?”   春丽问她。   “我好像见到……熟悉的人了……”莉子忍不住喃喃道,“你还记得我当初给你讲过的、对我影响很大的事情吗?”   “你说过的对你影响很大的事情……”春丽想了想,“起码二十来件。你的人生转了不知道多少弯了。”   “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个和我一样很喜欢魔法少女的女孩……她是个好孩子,但因为家暴而死了……”   莉子浑身发冷。   春丽这才想起来:   “那她……”   “现在,好像,就站在那里。”   莉子一边说,一边不可自禁地走了过去。一种神圣与恐怖交织的灵感让她战栗不已。春丽跟在她身后,看到莉子拍了拍那女孩的背,说帮她找妈妈。女孩的语言是日语。她先是用日语向莉子道谢,然后哭得更汹涌了。   莉子好不容易安慰住了她,与她的脸齐平,忍不住问这小女孩:   “你还记得岩手女子中学的莉子吗?就是……魔法少女☆闪亮。”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莉子又没有任何害羞了,坦坦荡荡地说出了剧里的台词。她到很后来,也不知道当时的她究竟想要听到怎么样的答案。   只知道当时,这最熟悉的过去的孩子疑惑地看着这个亲近自己的大人,发现她五官的轮廓确实像极了与她同龄的好朋友。   “哦,哦,你长得好像她……你是、你是……变大了的莉子!”   她惊喜地大叫起来,在这怪诞的人间里。 第二十章 小春   莉子略微低身,便与她的目光对齐,她注目这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人,用一种大人逗孩子常会用的语气说道:   “居然被你猜出来了!小春,你好厉害呀!”   小春是这女孩子的名字。   “那是当然的!我还记得,几天前,你借了我一包格力高巧克力棒!”小春抬起头得意洋洋,可她说到一半,逐渐意识到莉子突然比她大上太多啦!她就有点心虚,扯着自己的衣服,还有点不好意思,“但你还没还我呢……你不会想赖掉吧……”   莉子愣了愣,随后露出和蔼的笑容。她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还细腻地观察到她的脏又破的衣服底下有很多伤疤……都是她曾经不曾注意到的。   她难过地说道:   “不会,我是值得小春信赖的守信的好孩子,是不是?”   “是!我最相信莉子了!”   小春大声道。   莉子一时心思复杂。   她的超忆症让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们以前确实经常交换零食吃,她也准备了还礼。只是随着眼前的小女孩十几天没来上学,那时候她课桌里放好的要送回的零食也逐渐临近期限。   老师们不再谈论她,让莉子迷惑不解。于是小时候的莉子鼓起勇气,紧张不安地去她家的时候,只听到房东太太说这家人在城市里过不下去,已经搬回乡下去了。那个满脸横肉的老阿姨同时还绘声绘色地讲到几天前的晚上、房间里不停传来打人的声音。   几个隔壁的家庭被吵得睡不着,忍不住敲门制止了他们。那时候,这女孩已经不哭了。等送到医院、父母求着医生抢救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心跳了。   这是莉子有意识地、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死亡的存在。   再小一点的莉子也经历过爷爷的逝去。   但那时候,她还不懂这是种怎么样的感觉,只觉得大人们不知道为什么都在流眼泪。   这女孩子被莉子揉了一会儿头发,羞恼似的有点生气:   “莉子莉子,你不要仗着你变大了就了不起了!我迟早也会变得和你一样大的!”   莉子闻言,笑道:   “是啊,是啊,这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说罢,她定了定神,又想起眼前的人应是个死人。她真不知道她该怎么对待她。   小春虽然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按照人道主义的想法,理应不该粗暴地和一大堆人关在一起。   不过这是数年前,怪兽时代刚刚开启或更早的时候, 人类才有的面对灾难的余裕。   现如今,澳中央分部在凭自身的能力已经完全无法统一调配,于是也不管男女老少,全部隔离在一起。   莉子本想牵起小春的手,但又看了春丽一眼。   春丽点了点头,又用唇语说道:   “多一个孩子没事。”   这样,莉子放下心来,先跟小春说这里复杂得紧,是避难场所,外面发生了灾难。   小春就问:   “什么样的灾难呀……和地震一样吗?”   “比地震还可怕!”   “……啊……那真的是非常非常可怕了!”   她严肃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先和我在一起,之后看情况,我在帮你一起找妈妈,好不好?”   莉子不清楚小春家庭的情况,只知道她的父母在小春死后,离开了城区,回到了乡下郊野,之后好像离婚了。   在现在,想找一个人,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容易。   小春有点迷惘,因为以前的教育告诉她不能在陌生的地方跟着陌生人,不过莉子是她的好朋友……那跟着莉子也不算错。   “嗯!”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莉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小春也有一套被机器人一路塞过来的生活用品,两个人收拾了一下,一人拎着一个桶,往春丽站的地方去了。   周边的死而复生者们无所事事,身边发生的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也能谈论一天。听得懂日语、或者听不懂日语的,都意识到莉子和小春发生的是一状认亲的事情。   于是几个男的吹起口哨来,而几个女的先是恭喜,又在想自己能不能认到什么亲人。   “这地方太邪门啦!”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还说道,“我感觉我好像死了,被车撞了,结果又没死,真奇怪。”   莉子对这些来自不同时代的活死人们的恭喜只能勉强道谢。面对这些活死人,莉子的心思复杂。她不停地提醒自己这些人不正常,可是身边的喧闹声就像以前的市场,叫她迷茫。   如果只是初中同学小春……也许,她可以狠心。   但如果是奶奶或者父母的话,她能做到什么样呢?   莉子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了。   小春一边走,还紧皱眉头,忧郁得紧。   “你怎么啦?不开心吗?”   “莉子!莉子!我不是不开心!我只是在想、我发现……TPC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情啦?”   她可爱的脸蛋皱成一团,颇为有趣。   原来她是在想为什么TPC要把大家这样关在一起。   “大事情……”莉子说,“是啊,出了一场大事……这场比地震还厉害的灾难太强大了,TPC已经管不过来了,所以现在条件不好,你要忍耐一下!”   “我知道的……”小春先是郑重,又忍不住小声地问莉子,“莉子,莉子,我之前在人群中哭,是不是太丢人了,是不是打扰大家了……我不是故意这样的……我当时不知道怎的,就是忍不住……”   小春叫人都是叫两声名字的,让莉子一时好像回到了那叽叽喳喳的学生时代。   “没事……但你如果真不要打扰大家,你应该多看看屏幕上的内容。现在TPC在给你们做普及呢!”   “好的,我马上看。”   然后,她就不说话了。   其实她之前真的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那循环播放的视频,可是她看不太懂。屏幕上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遥远又抽象,但她也不敢说出来,也不敢继续说了,既害怕自己被说成笨蛋,也害怕把莉子惹恼了!   她记得莉子的脾气一直很暴躁,她就要容忍着她。   要是两个人都暴躁的话,那友谊就没办法一直维持下去啦!   于是她就打定主意,在莉子面前,千万不能再哭,不然就太丢人了!她小小的脑袋瓜子还在想啊,虽然莉子作了弊、变大了……但她也千万不能比莉子做得差了!   很快,两个大女生,一个小女生,都蜷缩在一个墙角的被窝里了。莉子给小春介绍了春丽。小春就拘谨地向莉子问了好。   春丽先是和这小女孩握握手,又对莉子说道:   “莉子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春丽先是再环顾了一周,才笃定地说道:   “好像没有特别老的人。”   莉子回想自己一路上的见闻:   “好像确实是如此的。”   “这代表着什么呢?”   春丽问道。   莉子摇了摇头,猜不出来。   两个人也开始轮流守夜,醒着的时候互相交流情报,睡着的时候,则在一起关注四方,并约定若要不能距离彼此三米以外,如果要,则必须叫醒对方。   隔离区永远是闹哄哄的,每时每刻都能听到远处的喧闹声。不过她们都有跑过战场的经历,都能安然入眠。而小春也一直在忍耐。   而隔离区只有两餐,由无人机和一般机器人发放。这里的餐点统一是一种制作简单的压缩谷物棒,连包装也没有,直接就是从中型无人机的下部出口滚出来,一口就能吃完,但足以果腹。水则是一开始发放的生活用品的塑料杯,也是无人机或者机器人用自己身上的出口给你倒上一瓶。   莉子和春丽随身带的应急压缩食物,也可以先安下不吃。   但不知为何,检查的速度特别慢,每天只有很少一部分富有特征的人能走掉,而来的人却越来越多。   一开始的死而复生者,还是十六世纪前后到现代。但后面就陆续出现了问他朝代,他会回答是拜占庭帝国、或者宋朝的活死人。   隔离区内,人们逐渐按各自的语言分别开来,语言相同的在一片区域,语言相通、演化不大的则靠得更近,语言完全不通的基本就在两端。举例而言,莉子、春丽这一片不知何时都是说中文的了。春丽和莉子都会说中文还好,小春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颇为小心翼翼。   在隔离区的日子里,最担惊受怕的是第二天,先是顶上霍然一震,又响起警报,接着平息,后来有人说是怪兽经过了。   而最有意思的是第三天,被机器人放进来了一个自称十字军东征的古人,面对隔离区各种他看来的言语不通的异教徒,以为自己到了地狱,自称要通过检查前往“天堂”,就要插队,结果被其他人一起联手揍到不省人事。还有个自称哪个新教的教徒的,要教化这个古代异端。   那天,还有口口相传的小道消息说,像这样的隔离区还在开辟更多个,正在复苏的死人越来越多。   莉子来到隔离区的第四天,隔离区拥挤、压抑到了极点。许多人都察觉到检查进度的缓慢,逐渐难以忍受。   小春和春丽倒还好,但莉子不知怎的,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发作了?”   春丽看莉子挠腹部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情况,尽管莉子一直瞒着不说。   “不知道……自从阑尾炎以后,就经常间歇性发疼,好像有东西在挠我一样,可能是烙下了什么病根……”   莉子蹙眉。   “要不,我们想个方法,入侵之后送餐的机器人,想办法在分部里就医……”   原本春丽还想开玩笑,但看到莉子严肃的样子,也息了心思。   “这太冒险了……我们在等等。我一会儿就好了。”   果不其然,一会儿,腹部就不再作痛了。   第五天的时候,许多人开始讨论的话题已不再是关于通过检查后的天堂的畅想,逐渐满腹牢骚。   TPC已经建立五十年了,算上科特队的历史,那就是百年往上。越大的组织,越容易出不人道的黑历史。许多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的人想起他们活着的时候TPC做过的富有争议的事情,比如人体实验、干涉小国内政、出兵支持战争中的某一方或者武力威胁、利用公权力谋私、非法打击他国企业等。   “二零三一年的时候,你们知道吗?当时网上一直在讨论TPC做人体实验的事情。”有个人娓娓道来,周围一圈来自不同年代的人就静下来听,“闹得很大。当时是发现了公海的一艘沉船,结果这艘船可能是TPC和民间组织合伙出资的。目的是为了干啥呢?你们知道代和谐孕吗?很多代和谐孕生出来,但是养父母不要的婴儿就会被TPC出资买下,用以实验后天基因剪辑……”   这件事,莉子偶有耳闻,但隔了太久太多,不知真假。   她不再听这些有的没的小道传闻,而是开始想澳洲分部的逻辑。   “澳洲分部会不会是在实验这些死而复生者的不死性,想要先搞清楚这些人的情况?”   她和春丽说道。   这是很有可能的。   春丽却用眼神示意她看她左边。   莉子又惊又怕地转过头来一看,发现原来是小春掀开了被褥的一角,正在地板上拿着水瓶的边缘,在地上擦来擦去,横横斜斜。   她就侧过身来,又探头到小春的脑袋边上,悄悄地问她:   “你在偷偷做什么呀?小春。”   “啊……莉子莉子……”   小春吓了一大跳,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不想说出来,就说自己在随便弄着玩。   结果莉子就又严肃地问了她一遍。   小春感觉莉子好像生气了,就嗫嗫嚅嚅地说:“莉子……莉子……我告诉你,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莉子露出笑容,说:“我没生气呀!我就是想知道你在偷偷做什么事情。”   “我在练习写字……”   莉子理解到小春是在用水瓶的边缘当做笔尖,在地板上勾勒字迹,她开始发愣。   小春已经逐渐理解到她身处十几年后的未来的事实,又小心地问道:   “莉子莉子……我好想知道现在,学校变得怎么样?现在还在吗?我有点想在课堂里上课了……和大家一起。不学习的话,会挨骂的……”   而且、而且……   她嘴巴里的话转了好久,才想起那句老师对他们说过的话——要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忍不住说:   “我……突然有点想学习了……一直不上学,还怪不习惯的……”   她用一种明亮的憧憬的目光、期盼地看着莉子。   莉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和国已经沉没,学校已经不在了,曾经班里的同学大半不联系了,去年还在联系的几个人死的死,伤的伤。   莉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了好一会儿。   小春直直地盯着莉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开始扇自己巴掌,着急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说了,不说了……”   然后就装作开心的样子,开始看屏幕   她觉得她让莉子为难了,也是因为可能会让莉子为难,她一开始才不想说的。她的本能已经让她意识到很多事情。   她不知道的是刚才,莉子正在想她不该对一个死而复生者付出太多感情。   莉子听到小春的自责,内心震动,叹了口气,开始用起记忆里她和小春最喜欢的音乐老师的口吻,说:   “那我来教你,好不好?”   “啊……”   小春有些犹豫。   因为以前,莉子由于超忆症痛苦不堪、天天走神,表征的智力反而不如常人,都是她在教莉子的。   “你……”   莉子刚想问小春在想什么。   这女孩又觉得莉子可能要生气了,赶忙说道:   “好的,好的。”   事后,莉子问春丽是怎么发现的。   春丽笑了笑,说小春写字的样子太明显了,而且她见莉子之前也写过类似的句子。   “什么句子?”   “你现在心思太重,观察力不行了。”春丽乜了莉子一眼,“是杜甫《春望》的前四句。”   然后,她念了出来: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这是一首和国在小学就会学的汉诗。唐宋诗歌常常被和国文人引用和改写,对和国文学影响很大。   “原来如此。”   莉子无言地别过头去。   而第六天的时候,隔离区喧哗的声音越来越响,数千人已经达成意志一致:   “TPC现在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随后,不知是谁领头开始搞起,万人签字的活动。   有人撕了白被子的被套,缝在一起,要求大家一起签名,给TPC去看。而莉子则发现,手机信号有恢复的趋势。   澳洲分部,即将重建民用通讯系统。   两个人默不作声,不暴露自己的手机,等待信号恢复的时候。   与此同时,锡安也没闲着。   他已经走过了合众很多个陨石坑。   陨石坑冷却后,一下雨或者哪里地震一下、引了水过来,就容易积成小湖。恰好,最近是个多雨的季节。阴霾天地的雨,什么都下,甚至连吹到天上的青蛙尸体也下。   每一处陨石坑,他都发现了水底的异常。这种异常借由开遍荒野的血色花朵,几乎全部联系起来了。   “这代表着什么?”   他下定决心,先用一根杆子,轻轻穿过水泽,往水底重重戳去。 第二十一章 异自然·伊甸之花(中)   这样的陨石湖遍布八荒四海。   最底下的水好似被蒸发了般,密度极低,只显出一片氤氲的气态。气体与液体呈现出明显的分界面。分界面通透如镜子,犹如水中倒映另一世界。一片气云在浑浊的水中离奇变幻,好像另一世界的天空。   水一深,就难可见。   这一潭积水不深,于是肉眼可见、触手可及。   “现在我要做一个试验了。”   锡安对艾雅说道。   这是为了记录结果的一次常规联系。   轻轻一捅,他手持的杆子就直接穿破了这物质密度的分界面。那时天色黯淡,远处有怪兽鸣啼,还有人影。   他被古怪的叫声惊扰,忍不住转过头去,环顾四周以做防备,确认四周没有高能量源的威胁,才又转过头来。   只是这时……   “等等……发生了什么?”   在他一眨眼一个恍神的功夫,突破分界面的木杆部分便彻底消失不见。而他手握的杆子在触觉上却没有传回任何力,没有任何反馈。又因为他刚才转过头去,没有紧紧盯着,就差点以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倒是奇特了……”   谁都知道,物体碰到其他物体、被其他物体碰到了,都会有力的反作用力,也就是反馈。哪怕是空气里挥舞,都会有空气阻力的反馈。因此,人手握住物体,受到反馈,通过神经传递给大脑,经验反射,得出结论。   于是一个人乱挥棍子,纵然头朝另一边看着,但棍子砸到什么柔软的物体,自然也会意识到自己可能砸中了没关系的东西或其他物体。   “而我的手比人的手更敏锐,理应能察觉到任何反馈,任何动静。”   他把杆子抽出来,眼见杆子只剩下一半,断面呈出一片弯曲的弧度。虽然有弧度,但非常齐整,好似根据某种曲线的公式完美地计算而来。   “这也值得注意……”   他又换了一根差不多长的杆子。   这次,他盯紧了。   只见第二根杆子插入分界面的瞬间,同样发生类似的变化。组成物质的化学键如约定般纷纷断裂,木头内含的植物纤维更是以人眼无法察觉的速度转瞬崩溃离析。   大分子的快速撕裂,使得数之不尽的碳、氧、氢等三种原子被释放出来,同时伴随着的是化学键断裂释放出的惊人能量,在一瞬间就冲击到分界面上,让锡安本能地松开了手。   他撤回一步,踩到一朵血色的花上。   但这是视觉效果的诱惑。   杆子本身并没有传递回任何感觉,仍然空空荡荡。   剩下一半的木杆在松手后,便落入水上,打个旋儿,便沉入水中彻底消失不见。   “这又代表了什么呢?”   他不敢擅自用手去摸,又站在坑边上,接连往水坑里投入了石头、地上长出的血色的花、铁块、混凝土、砖瓦、其余杂物。只见到所有东西次第入水,在穿过分界面的瞬间,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撕裂。   只有光能依旧,还在不停为内外的彼此传递信息,让眼睛可以看见。   “自然界绝大多数物质在穿过那一层时,都发生了分子到原子层面的裂解。”   这本身,已经代表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能量变现手段。   譬如对于水,便是将水直接分离为氢气和氧气。   前者与后者再度燃烧,即能发出惊人的能源,足让人类梦寐以求。   他向水面投出一块石子。石子在水上连续溅跃两次,才逐渐沉入水底晦暗的深处,毁灭于无形之形中。   水面依旧寂静。   而这样的陨石坑在地球上已是数不胜数。   每一个陨石坑都代表着某个恐怖的只鳞片爪。   “可是我可以看见底下,是否就代表着光可以穿过这道分界面,那么我要自己尝试吗?如果要,又该怎么尝试?”   这与妖星时的境况又不一致了。   他放开这个陨石坑,继续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深入。   浮云在天上往来,不时雪和雨。   血色的花开遍荒野,花底下没有任何其他草叶,稀稀疏疏一株接着一株在荒废的大地上自由绽放,一路延展向远方的群山与丘陵。   合众的分部有一两个猜测被教团攻破。教团在通讯系统崩溃后,也各自举政,喜马拉雅分部也并不代表所有的教团。   “如今各方面,不管是TPC、教团、或者其他想要独立的分部,可能都在争取完成第一波沟通。”艾雅在通讯中对锡安说道。   “第一波沟通?”   “对,第一波沟通是个关键的早期节点。对于TPC来说,就是和尚且处于TPC控制、或者还能取回控制的分部早日探清彼此的情况,尝试联合,重建太空防卫军维持他们想要的局势。对于教团来说,就是要和各个已经被教团取得行政执政权的分部,以及没有被打败的教团取得联系,伺机打败TPC或者和TPC和解。对于既不是教团的或TPC的,那就更简单了……他们都需要先理解到人类世界的局势,再做出下一步的判断。”   不论谁先一步完成沟通、进行战略的规划,都将取得远超其他对手的优势。   “但他们现在要面对的还有死而复生者,是吗?”   他看到死而复生者正在变得越来越多,两三聚团,一边找吃的,一边讲着各自时代的故事。合众西北分部里的执政机关显然不是个善茬子,似乎在使用化学武器尝试驱赶这些死而复生者。   死而复生者有的是愤愤抗议,也停留在愤愤抗议。有的居然拿着黑曜石磨成的棒子挥舞,想要驱逐这些穿着奇形怪状,带着奇怪武器的人。   “从他的体表特征来看,他是个印第安人,而从语言来看……绝不是个现代的印第安人。”   锡安判断道。   他亲眼目睹那挥舞着黑曜石棒子的人的身体直接被突击步枪打烂,接着被冲击力重重地抛起。身体在空中撕裂开来,飞散成三块落在地上,犹如烂泥。   可接下来,这些烂泥重新聚合起来,发育成人,和他同一人种的同伴聚集在一起,重新发起对组成合众西北分部防线的钻地坦克的冲击。   这是一幕骇人的景象。   过去来自欧洲的侵略者,曾用铁与火一路侵略杀穿美洲的原住民。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想到数百年后,他们已经成为这块土地先天的、自然的、合法的拥有者们的子孙会有一日遭到死而复生的来自过去侵略者的反抗?   恐怕是不会的。   任哪个过去的人也不会想象到有一天,人类居然能……跨越死亡。   死人能向活人报应。   锡安没有停留。   死者与生者的相处只不过是一件小事,若是有时间,怎么都好!真正的大事在于死而复生的原理是什么?有什么后果?又会带来什么?   他一路穿过了美中部的大荒漠,直直来到合众三十三号国道附近,接近俄亥俄河与蒙迪地区的位置。   “我还记得这里。”   艾雅听到这个目的地后在通讯里答道。   “是啊,这是我们定下约定的地方。”   米尼格拉留下的破坏仍然历历在目。在那次惊骇人类世界的大战中生成的江河迄今仍未消失,反倒随着地质变化,越发浩浩荡荡,横无际涯。锡安甚至察觉到有个地球怪兽选择在这片河里栖息。   可惜的是,这个怪兽是后来的,与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并无关系。   “人们把这条大江叫做巨人江。”   巨人江的两旁同样开满了那触须般的花。每朵花都闪烁着暗红的色彩,直把江水也满上一片赤红。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枯死的树和焦黑的草的尸体,仿佛在向地球上还活着的一切,控诉那天上太阳的罪行。   但这里,只有一片寂静。   开满花的地方必定有来自火星流星雨的陨石坑、或者许多个火星来的陨石坑。   锡安照例地走过去看一看。   这是为了检查火星来石的各个坑的性质是否一致。   “就我个人的想法,我非常期望能见到不一样的陨石坑。因为只要陨石坑各不一样,哪怕更加诡异,也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不然线索太少,想要准确认识一个事物反倒困难。   题干一句话,选项无穷多。   他说。   “你说得对。”   艾雅说。   远看的时候,这陨石坑有点奇怪,一阵水波动,闪着点莫名的光采。   这让锡安又惊又喜,他知道他发现了一个不同了。   等走近了,他才看得清楚,在这个陨石坑的池子里,漂浮着一头不同于锡安见过的任何生物的生物。   这头生物在水中游曳,有着八爪鱼般的新鲜的肉的粉红。   最显眼的特征在于它的尾部有一根肉做的带子一直连入水的底下。   “那是什么?难道说这陨石湖正在孕育……新的生命吗?”   他忍不住靠得更近了,手中聚起光线,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这是新的线索。   “好像是一头胖头鱼。”   锡安判断的依据是它看上去非常柔软,没有四肢,却有一条小尾巴,暗红色的。说它不像鱼的原因在于它的脑袋占据了身体的一半,在温暖的水中好像鱼儿一样游曳。   “但它有鳃裂。”   鳃裂就是鱼的两侧一系列成对的缝隙。通过鳃和鳃裂,鱼儿可以轻松地交换血液中的二氧化碳和水流中的氧气,从而完成一次呼吸。   地上的高等动物都是没有鳃裂的。但锡安分明看到它的鳃裂正在浑浊的水中一张一合。但很快他反射光明的不是这头生物的胖脑袋,而是它身上的绒毛。   “水生生物的绒毛没有那么密,毛是地上生物为了保暖的特征……”   只是不一会儿,锡安看到鳃裂逐渐闭合起来了。   这让岸上人惊疑不定。   从绒毛和尾巴来看,这水里的动物。也有点像猴子、或者其他哺乳动物。。   只是,紧接着这过程,覆盖全身的绒毛也在不停脱落,在水中污浊地飘散开来。   至于原本存在着的尾巴更是不再成长了……维持它原来的状态,在这怪物变大的身躯之中消失不见。   它开始长出更多的裂缝,长出可以拨水的肢体,又像极了鸭嘴兽。这一团粉红又柔软的靠着一根带子连接着水底的肉体始终在以一种惊骇的程度持续发生生命的迁移变化。   艾雅一边听,一边却觉得心底熟悉,好像以前听到过一样。   锡安越是讲,声音也越是轻,接着,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不说了。   这让记录的梦美着急起来,问:   “怎么不说了?”   “不是不说了,梦美。”艾雅翻过一页,轻声说道,“这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已经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了……”   “什么?”   梦美还不解,只听到屏幕锡安缓缓地发出一声,做下了他对眼前过程的最后判断:   “那是人。”   准确的说,是人从胚胎发育成人的过程。   鳃裂是鱼的特征,不假。   尾巴和绒毛是地上野兽的特征,也不假。   但人在母亲子宫发育的过程,正是会像鱼一样长出鳃,又像猴子一样长出毛和尾巴。在一段时间的孕育过后,鳃、毛、尾巴才会次第地消失。   幼儿是在母亲的子宫内经历过一次演化才诞生的。   “人类从鱼登上陆地成为人。每个胎儿在子宫中都要重新经历一次这样的过程。这被称为生物的重演律。支持这理论的生物学家们宣称,个体发育史是集体演化史的一次简单而迅速的重演。”   艾雅郑重地讲道。   而人类的演化便在这回旋往复的过程中不停向前进。   重演律是人类在破解生命之谜的过程中结合已有的现象,做出的不可思议的猜想之一。   “我知道。”梦美的知识库里存在这些知识,她喃喃地补充道,胚胎在人体内的进化过程复演,也成了演化论的重要补充证据,对胚胎的观察证明了人类确实存在鳃与尾巴的基因……并差点能表达出来。”   “那么我所观察到的过程意味着什么,也显然了。”   锡安说道。   水里的胚胎正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发育成人,足是将一个人一生的成长浓缩到几个瞬间,演绎尽了生老病死。   这胎儿在“鳃裂”的状态时,就要往陆地上爬,等到胎毛褪尽,尾巴停止生长变成骰骨,它好似窒息了一半,不停往水上挣扎。   “因为这是死而复生者,从无到有的过程。它们就是从里面……长出来的。”   那是一个少年女性。   也是一个死而复生者。   正要爬上岸来,拼了命地像她三亿六千万年前的先祖、一种有脚的鱼一样,想要爬上岸来,想要呼吸到陆地上的属于他们的新的新鲜空气。   这从陨石坑的底端所连接着的脐带所孕育而复生的胎儿,逐渐睁开他们记忆里好像不过是大睡了一场的眼睛,挣扎着抓住坑壁上的石头以及一切其他可以抓的东西,前进……前进!   然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与她们死前印象里已经决然不同的世界。   锡安没有与她接触,在她成功爬上岸前,就已经转身离开。   他沿着江,开始寻找自己曾与米尼格拉决战的地点。   那怪兽与巨人的脚印早已被时光磨平,而曾经在那一夜出现的迷离幻影业已不见。   人世间的地理在这几年内几度变动,令锡安的记忆也要难以确定。   他花了一点功夫才找到那一片狼藉的荒野。   但在一块巨石旁,一个意想不到的家伙正在彰显着其并非常人的存在感。   他曾直接拜访TPC总部的飞碟就停在他的身后,而他本人手握着奇怪的晶球,站在这片米尼格拉与巨人曾经决战的地点,有备而待,睁着只眼,平淡地看向来客。   “你在这里做什么?杰顿星人。”   锡安问道。   那旁观了整个妖星过程的星人平静地说:   “我想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吗?巨人,何必如此剑拔弩张?” 第二十二章 重力的答案   云深夜寒,湿气化霜。这片荒野既没有虫鸣,也不会有鸟叫,始终笼罩在一片死亡的寂静中。星星一一垂在天际,水流在开阔的河道中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诚如杰顿星人所说,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会面,作为最初拜访人类世界的两个异常生命体。   也不是没有过随意的见面,但上一次已要追溯到妖星突破奥尔特云时的一瞥。那时,妖星飞过头顶,杰顿星人则提醒锡安不要登上妖星。   “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问道。   飞碟完好无损地在地上压出了一道怪圈。   杰顿星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感慨万分地说道:   “其实我,作为个体,非常钦佩你们。”   “钦佩……?”   “是的,光之巨人。”他来到地球上,又穿着人类的一套黑西装,平静地说道,“你们差一点就做到了这个宇宙也没有发生过几次的事情——那就是成功改变妖星的轨迹!这几乎与掌握了这个宇宙的终极命运无异……代表着从此开始、整整一代的重子生命都不必为天上乱飞的星星担惊受怕啦!”   锡安冷冷地听着。   而杰顿星人收起晶球,往前走了一步,而摊开双手:   “只可惜功败垂成,令人扼腕而叹,地球的时代不得不又要迎来变更。”   他一边用人类的语言说,一边沉静地观察眼前的锡安,还有他手中的凝聚的光焰。   在众星人之间,杰顿星人也是少数完整地理解到妖星与地球错过时,第二妖星飞跃的现象的个体。   “因此……”   他说得缓慢,说到这里的时候,又顿了一下:   “我想问您一件事,尊敬的先生。”   “什么事?”   杰顿星人笑了笑,问出一个让锡安措手不及的一个问题:   “您有考虑过离开地球吗?”   锡安一下子沉默起来。   这片荒野的空气格外湿润,好像有雨点正不停地打在人的身上。   “银河很大,妖星现在还没有拜访水星,这是因为太阳系比较特殊的缘故。可越过太阳,妖星往其他恒星去的日子也已指日可待。”杰顿星人有条不紊地继续说道,“而银河的其他部分,还有很多像人类一样的种族!他们也很可爱,也很善良,却终日生活在妖星已近的可怕阴影之中,我们很希望和你携手一起对抗妖星,制止它摧毁这美丽银河的诸多的种族,保卫每个种族美好的生活。保证全员幸福是实现个人幸福的最棒的前提,不是吗?”   锡安不知道杰顿星人原来是这么友善而会说话的种族,只道:   “你们不是自己成立了某种联盟式的结构?通过消灭无数原始种族,以及奴役千千万万略微有能力的种族,燃尽整个猎户座的星星,来抵御妖星了吗?你们还不满意这个结果吗?”   “您这是在责怪我们烧掉恒星?……从结果来看,如果我们不烧掉恒星,降临者也收集不到当时它提供给您的丰富多彩的妖星的情报。”杰顿星人慢吞吞地说道,“而就我个人而言,我也不赞成烧灭恒星来释放伽马射线暴的计划。但有的时候,就像人类世界,皇帝、总统等最高权力拥有者下了令,看上去又不至于不可行……那底下的人摄于威严,也不得不做,不是吗?有的时候,决策者总会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我不负责决策,我也只是一颗棋子,你看我从这里跑到那里,又从那里跑到这里……终日其实也只是为了生存,只是期待着能够安然隐退的美好的一天。”   只是同样从结果看,烧尽星辰的行为没能成功像皇帝说出的四亿五千万年前的记录那样,成功狙击超新星,反而葬送了一条猎户座旋臂,减少了银河系全部部族的战略纵深。   这也是杰顿星人在心中默默计较的。   “我现在暂时不想与你纠缠。”   风嘶在上,荒野人行。锡安四顾周围的景象,寻找当初看到的倒着的彩虹,说道:   “我现在也无法离开地球。”   “那么您把对抗妖星的方法告诉我也行……”杰顿星人就说道,“您所发现的方法,不是您一个人发现的……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众星人、猎户座防线的尝试或者其他生命都付出了许多努力。您把方法告诉我,我立刻就能广播这个方法,帮助全银河的种族一起克服难关,接着,集结整个银河的力量,收拾妖星的拜访所留给地球的残局!这是不是很好?”   “你说得真好,广播是个好词。”   锡安先是温和地点点头。   杰顿星人见状露出笑容。   谁知接下来,锡安就变了脸:   “那你真的会把这个方法广播给全宇宙吗?或者你真的有这个能力去广播吗?你现在说得信誓旦旦,那我先问你,你要靠什么离开太阳系?又要用什么广播?还是你要靠这份知识去诱骗其他的星人为你行事,为你牟利?”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也可以告诉其他人啊……先生。你告诉了我,那知识就变成了两份,越变越多了,也不单掌握在我手里,不是吗?”杰顿星人的声音既遥远又接近,它并不因为锡安言辞的尖锐而恼怒,仍然保持一副镇静自若的样子,道,“我的方法不便说明,但我确实具有方法。”   “那我也不便说明。”   锡安甩过大衣,就要走过。   杰顿星人又往前一步。但光束径直从锡安的指尖飞出,如不停延长的光剑,笔直地射在杰顿星人脚边的一块被裂开的大地翻出来的岩石上。   岩石顿时粉碎,飞沙泥尘逐渐飘扬起来。   “您不必这么着急。”杰顿星人笃定地、不慌不忙地说,“你现在想着的无非是解决地球被妖星唤起的东西,可你的方法是不顶用的。”   “你知道我的方法了?”   锡安反问。   烟云遮过星光,地上就一片黑暗。烟云飞跃星光,地上又复光明。   “当然。”杰顿星人站在星光底下抬起头来,那只异形的独眼凝视着眼前的生命体,“既然您站在了这里,恐怕就是要用上这里,与时空间有关的现象,是吗?”   锡安点了点头,问:   “接下来呢?”   他也想知道这个星人的想法。   “那么你知道,那个现象是自然的吗?”   “它不是自然的……它应该是一只怪兽。”   “确实……它应该来源于一只可怕的怪兽的影响。那么请你随我来。我知道你想找的怪兽在哪里——”   说完这句,它又平静地解释道:   “而你如果在这里逡巡,那么它永远不会现身,它并不是居住在你所看到的地理环境中,而是人所看不到的虚幻层面上。地理环境与经纬对它而言的,都是虚假的,不重要的,随时都能改变,比如板块漂移,那么这片地理环境对地球来说,也已经略微改变了一点位置,对于宇宙,地球会自转……那就变得更多了。对于接触到引力奥妙的怪兽来说,它们看的永远是地球的引力场关系。星球的引力场……会随着星球质量分布,而发生改变。一旦改变了,那它们所身处的位置也会发生改变了。”   杰顿星人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锡安知道这个理论。   高松翔解释他的来历时,也提过地球引力与时空穿越的假想。   假如一个人原地穿越到了未来,那么地球一直在自转,太阳系也在运动。假设那人再原地穿回来,岂不是已经飞到外太空了。   现实却不是如此。   高松翔请教的学者猜测是引力场同时在时间的维度蔓延。个体、哪怕穿越了时空,仍旧是在地球的引力场上移动。   锡安跟在了杰顿星人的身后。   杰顿星人没有尝试感应他,也没有回头看,好像笃定锡安会跟上来。   两个人一路走过水渍与泥洼地,发出一阵接一阵溅水的声音。   杰顿星人一边走,一边说:   “米尼格拉当日,这一片区域出现了罕见的大规模跨时空场域,令数亿年前的光景在此重现。而暴风怪兽·米尼格拉自己……同样穿越到了它梦寐以求的它应该生存的时代。”   “生物有其应该存在的时代与环境,这是显然的道理。鱼不能在陆地上生存,而鸟也不能落入水中。人类放到地球诞生之初,哪怕带上几辆装甲车恐怕也活不下来。太古的先祖细胞落到现在,没准一会儿就被病毒战胜了。怪兽之所以不是常兽,就是因为它们自我的发达与能量的供给,使它们足以跨越时代与环境生存……诞生在远古的生物仍会以其远古的面貌,在现代屹立不倒。”   杰顿星人似乎对此有很多感悟的样子。   他跨过一个水沟。   锡安走在水上,水波不时没过他的脚尖。他适时地发言道:   “生物改变环境,环境也在改变生物。”   “那么你有明白……妖星是怎么唤醒那些可怕的神秘的吗?你又是否知道妖星后的环境和妖星前的环境是否一致呢?”   锡安不恼,只是听着,听出了弦外之音,只直接地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妖星改变了星球的环境吗?”   杰顿星人没有说话,心中已有计较,只是转了个弯,越走越急。它翻过了一座大山。这座山上长满了血红色的花朵。   自然代表里面有一个或数个陨石坑。   锡安走在乱石堆中,远远看到那个陨石坑里存在数根脐带连接着数个胚胎,这些胚胎正在飞速成长。   等下山的时候,杰顿星人才减缓了自己的脚步。它的飞碟从远处的荒野飞了过来。   接着,锡安看到它凌空踏起,不停的微调自己的位置,直走到离地一米左右的位置,然后说:   “我们已经到了……那怪兽快要出现了。”   锡安先是疑惑,接着,结合杰顿星人与高松翔的经历,才突然意识到什么,感应环境的参数。   锡安一副已经知道的样子,叫杰顿星人暗暗吃惊。   它弄清楚这点,花费了许多功夫。   “您已经猜到了吗?”   “我想我已经猜到了。”   站在这个位置,锡安终于看到那久违的倒挂的彩虹,从云端的这一头延展到了另一头,灿烂梦幻。   “它们所生存的地方不是经度和纬度……而是重力加速度。”   锡安望着彩虹,说。   那能够引起时空间畸变的现象生存着的地方不是简单的地球的那一处,而是地球特定数值的引力场上。   它们不是物质存在的。   “没错……”杰顿星人平静道,“准确的说,它们的经度是重力加速度,纬度则是地球自转的角速度。前者的准确数值,我测量了一下,用人类的单位,应该在9.801121左右。后者的数值则大约在0.000072926。它们就生活在重力加速度与自转角速度在这个狭隘区间内的地球空间中。如果不站在这个区间中,便就看不到这异象了。”   所以杰顿星人选择离地一米,因为这样,重力加速度与自转角速度的数值更接近它们所生存的层面。   这可能也是当初的米尼格拉要掀起稀世大台风的另一个原因。台风调不动大的数值,但可以微调小数点后二十位的小的数值。   是时,正值深夜,当初锡安所亲眼见到的那迷离梦幻的景象又一一现身了。古老的鱼群逐渐从水中现身,在天空中肆意地游动。   杰顿星人落在地上,锡安也跟在它的身后,看到头顶无数的鱼儿。   而他好像只要轻轻一碰,就可以穿破那一层见不到、摸不着的膜,往过去的时代飞去。   “您之所以来寻找当初的怪象,难道不就是想利用这点吗?至于怎么利用,我不猜测。”   杰顿星人说。   也许,是想将人类整体地送到过去,好规避现代发生的可怕事件的影响。   也许,是想把这怪异一个个送到过去,让它们去祸害过去的人。   谁知道呢?   这并不重要。   杰顿星人也无需理解这点。   它在虚幻的海水中开始往回走,一路走回那座山的山顶,看向那陨石坑里深邃之物。   那些婴儿仍悄无声息地连接着脐带。   这个陨石坑里没有太多积水。于是脐带便飞在空中,而那些柔软的粉红色的肉团也就在空中摇摆。   “你且看好了。”   锡安抬起头来,一边关注身边的杰顿星人的举动,一边观察眼前的一切。   他看到那些死而复生的正在飞速成长的婴儿,正在空气中飘荡。   那些从远古记忆中复苏的古老鱼群就在它们的头顶飞翔,在那片朦胧的水影中不停地游曳,演绎着上古时代海之浅处的温暖与美好。   只是、突然、下一瞬间,那婴儿抓住了一条飞速掠过它头顶的剑射鱼。   锡安睁大了眼睛。   因为脐带仍与地下的陨石坑以及现代的地球相连。   是那条剑射鱼被抓回了……现代。   只见这条白垩纪凶恶的硬骨鱼霸主,在人类胎儿柔软无骨、还没有完全成型、也没有皮肤的肉手中发出一声声凄惨的悲鸣。它全部身体的肉都在融化,所有管道里的血都在流射。   只见到古代的血液流在这现代的大地上,于是地上的花朵便在黎明中染上了更深的妖艳的红色。   “水会从高处往低处流,人从高处走到低处也是轻松的。时间,从现在指向未来,便就好似理所当然。”   在星人中,一般称之为,现代的时间的“势”比未来的时间的“势”要高,因此时间会自发地从现代流向未来。   杰顿星人有条不紊地说道:   “同样的,有一些改变,是不能让它们知道过去的。因为,它们的‘势’实在太高了,会同时向着过去和未来两个方向奔腾。” 第二十三章 人间已换了   这古鱼飞翔的光景随着揭开者的移动如同一片薄云,渐渐盖过人间。而来自数千万甚至上亿年前的光景,在夜色中绚丽地轻抚这灭绝时代的荒野。   这片苍茫群山曾是深海。   而曾经的深海如今已作了苍山,开满鲜花。   “你能去,它们也能去,所以不如让它们不晓得。”   杰顿星人说道。   锡安没有直接回答,只一边回瞰他,一边说:   “你为了这次交谈,做了很多前期准备,比我充分得多。”   所谓的神秘无非是知识的积累更加深厚,而知识又最依靠后天的积累。   “这也不是特意的,只是去异星球探索是要小心又小心的,于是曾经的应对准备刚好应在了今天、这与你相谈的事情上。”杰顿星人被说破这点,也不恼,反而略有自得,“谁也不知道看上去的宁静和谐之中,是否藏着个谁也战胜不了的东西,不是吗?光的生命体……你不就是出生在银河却罕有人知的可怕之物吗?”   这是银河系的星人们深有体会的事情。   其他行星上的土著怪兽的能力上限未必就低于星人。   锡安不置可否,只道:   “以前地球人以为,具有星际航行能力的文明不应该害怕困于星球上的东西。”   “是啊,我们的文明也曾是那么认为的。”   杰顿星人轻叹一声:   “后来,我们才发现,我们在一颗技术树攀沿许久,确实略有所得。可其他的技术树上,尽管不曾能穿梭宇宙,却有……更加独到的神秘。这是基于重子诞生的生命所很难意识到的未知的观察领域。我记得降临者曾说过他知道数种连电磁力都没发现的原始人即可使用的异端的旅行手段。而其中一种……恐怕、如今不就在我们的面前吗?”   这在天时地利都合适的时候,才偶然展现的景象,令古时候的大鱼在夜空中飞翔。   星光照在寒露上,点点明亮,随着两个人的走动,又无力地垂落地上,流入深坑。   锡安顺着杰顿星人的目光,理解到了它的想法。   通过这地球上存在的邪异现象,人可以穿越到时光与历史之中,足称得上一种超乎想象的“星际航行”。   而且这也是可以重复利用的。   “假设一个普通人通过了这种手段,穿越了时光,遇见了我们,自然不能称得上强大,也只是我们手心之物,可以随意揉捏。可假设另一边……是这样的花朵,逐渐开满世界……”杰顿星人笑了笑,“那我们不也无可奈何吗?人类都已经涉及到了核裂变与核聚变、这太阳放射光明的原理,但对小小的病毒不仍然需要更多、更多的探索。这就是整体的发展水平与部分的技术水平统一却矛盾的地方。”   如水般的天幕渐渐沉沦,   “现在,我就带你去看看,你所在寻找,这个现象的源头罢!”   那只眼的星人走在荒原之上。   锡安跟在它的身后,仍然琢磨不透它的心思。   他对它知道得太少,而现如今,它对他却知道得太多。   杰顿星人不慌不忙,先是重新回到重力加速度与地球自转速度都吻合它的研究数据的地方,离开了那座山,而是来到了一片荒野之上。   “你有没有发现有些地方的水流不正常?”   杰顿星人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但它找不到,就问锡安。   “水流……”   海景朦胧,水象纷繁,这若干亿年前变幻莫测的深海水流湍急变化,难以寻迹。但以他超凡的视觉能力,确实可以看到有一片区域的水流密度和流速均出现不正常的变化。   “就在这一片。”   杰顿星人顺着锡安的指向看去,平静地说道:   “那没错了……”   “这原理可就太有意思了。”   锡安越看越惊讶,越想越是与花联系在了一起。因为这实在像极了陨石坑底部的水蒸发为气的现象。   宏观的物质是由微观粒子组成的。宏观的物质状态也是由微观的粒子运动决定的。   比如海水,水分子吸收的能量多,运动快;海水温度就高,密度就稀疏。反之亦然,水分子能量少,运动慢,体现在宏观,温度就低,密度就集中。   但不论怎么变化,变化本身应是流畅的,可以看到过程的。   也因此……陨石坑的原理绝对不是某种能量的反应。。   内层的气体态与外层的液体态的衰减惊人到了这种地步,以致于可以理解为同一种物质的通过,几乎是一瞬间,就完成了不可思议的能量消耗或能量吸收,直接从液体转化为气体。   而那分界面薄到不可思议,根本看不出能量从哪里注入,又往哪里消失。   就好像通过分界面的一瞬间就发生了变化一样。   以致于在锡安看来,这现象更像是哈哈镜。   人照在哈哈镜里,直接被折射到了一个歪曲的状态。这个过程不涉及能量的转移,与物质运动的变化。   现在,那片水流的运动也是这样的。   莫名其妙,通过某个弯曲的分界面后,水流就兀自流慢,完全不遵循热力学的第一与第二定律。   杰顿星人叫来它的飞碟立在它的头顶,一有不对就将它收回,然后拿出纸张,沿着水流流速突兀发生变化的分界面进行一笔一划细致的勾勒。   一开始锡安还看不清,杰顿星人画的左边一部分像是巨大的棒槌,头顶左右则像是两个妙脆角,直到身后那部分突起的器官,则像是……恐龙的大尾巴!   直到它全画完了,躺在这里的某种东西的身体才彻底在锡安的面前显出真形。   那是一只,躺在海底的长有角的直立恐龙形的怪兽。   而水流的分界面正是它的轮廓。   它在这里恐怕已不知沉睡多少万年了,穿越了地球悠悠漫长又几次灭绝的岁月,始终凝望着这片沧海桑田。   直到如今,才被后来的访问者发现。   “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随时可以转化自身形态的不可思议的生命体。倘若不是妖星劫,恐怕能笑看地球无限的环境变化,活到地球被太阳的火焰吞噬,而万化归寂为止。”   杰顿星人站在荒野上,对着忽然缓慢甚至接近蒸发了的虚空水幕伸出手,目光梦幻。   它知道这个怪兽拥有的能力,和它所拥有的那只怪兽的能力相通……甚至前者更强于后者。   宇宙恐龙·杰顿便是一尊具有空间上超距移动能力的不可思议之怪兽,但在能够实现时间上超距移动的怪兽面对,也不值一提。   “只是可惜了……”   它忍不住叹息一声。   锡安来到杰顿星人的身后,问它:   “可惜什么?”   锡安看到杰顿星人的只眼没有任何变化,一派冷漠。而杰顿星人模仿人类笑容也始终皮动,扭曲而可怕。   “可惜它已经死了。”   说罢,这怪物伸手一摸。于是躺在这里的、制造了古鱼幻境的怪兽的轮廓迅速散析分离,在崩溃中,因时空的曲率而射出灿烂多样的金光,把它的全身照得无比明亮。   它的样子,与杰顿星人所画的相差无几。   金色的辉芒散尽的时候,古鱼幻境同时发生崩溃的现象。原本就虚幻的水幕更加虚幻朦胧,在月色下若影若现。   “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耗尽了它用于自我掩藏的最后的能量罢了。它已经死了,能量自然就不足以维持多久。”   “这怪兽在米尼格拉时期,应该还是活着的!”   “死了就是死了,纠结什么时候活着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古老的鱼群幻影都在夜空中不停消失。至于那些原本还可以看见的那些远古海底植物也在随水摇曳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万古的岩石,金黄的沙漠还有血红的花朵。   “知道它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死的,对生者自然是有用的。人世间的路很多,错路更多,少走一条错路总是好的。”   而那体创造了时空幻境的怪兽正躺在血色花中,双手合在自己的胸上,冰冷,凝固,已经了无生机。   “你说的也对。”   杰顿星人道。   双手双足,还有两只可怕的眼睛,证明它所走的路线也发源于地球生物,并不怪诞。   它的皮肤则像是一块有一块的岩石。   杰顿星人若无其事地沿着岩石的缝隙开始向上走,一直走到它的眼睛边上。   锡安跟了过去,一并看到,那两只死死睁着,还未闭上的眼睛,正在凝望天上的忒伊亚之月。眼睛里有某种荧光物质,纵然本体已死,却还在燃烧发光。   不知何时,这边的云已经散了。皎洁的月光,照在这可怕的怪兽的身体上,让它的皮肤反射出一种岩石般的光泽。   这怪兽也有七十米以上的高度,足可称为一座小山。   在锡安的印象里,或许这只怪兽或者可以称为戈尔德拉斯,至少外表上,两者长得很像,可能是同族。   在《加坦杰厄及其余恐怖》的叙述中,戈尔德拉斯曾经引发了地球的时空畸变,使得数十年前的运输船、攻击机或者人一一在现代出现。   “但它死了……”   但锡安看不出这个怪兽是怎么死的,它藏在一个可怕的时空角落里,自身的力量足以穿越时间,又有什么可怕的……又怎么会死。   杰顿星人好似看出了锡安的疑惑:   “它死在环境的剧变中。”   “环境的剧变……?”   杰顿星人正要答的时候,正在凝视这怪兽双目的锡安却问出另一个问:   “你能先帮我一个忙吗?”   “你的要求,我自当遵从,请问是什么忙呢?”   “帮我一起、同时把它眼睛合上。”   “这……是为什么?”   杰顿星人转头看他。   他在月光下,抬头仰望天上螺旋的星空,又回转头来,双目如月明:   “没有理由……定要说的话,那就是兔死狐悲。它本来也能活个不知几千万年,是不是?你说它死于环境的骤变,那我也猜到了定与妖星有关,假设不是妖星,它没准要比你活得还长,是不是?”   杰顿星人平静地凝视这个柔软的人,说:   “确实。”   两个人站在这只可怕怪兽的眼睛两边,各执一边眼帘,然后同时用力,一齐将其合拢。   这样,这个曾隐于幕后,引起神秘现象令两个大怪兽与光之巨人交战的怪兽永远地闭上了它不甘的眼帘。   是时,月朗风清,天色刚好,小山般的怪兽尸体就躺在一片血色的花海里,两个人从这怪兽的尸体上,小步子走落。   “你说的环境骤变,就是妖星的过境吧?”   锡安说,杰顿星人惊讶地抬起头来,又自言自语道: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你提到了环境,我也就明白了。”   “确实,你既知道战胜妖星的方法,那我这无心的一言也确实泄露太多。妖星的到访既不是毁灭,也不是创造,它是更生。”   锡安对妖星的一切都记忆犹新,而他也曾经检查过妖星的轨迹,只是那时候,他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   直到现在,结合杰顿星人的所说,他终于可以想到那个答案,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说道:   “妖星改变了它所途经之处的法则!”   他原本期望杰顿星人可以给个否定,结果杰顿星人只是淡淡地接过话,说道:   “这种改变有时候很难看出它会有什么影响,因为它非常细微,还在扩散,每经过一层系统的扩散,这种改变幅度就会在宇宙完善的齿轮中削弱一层。像是人类这种生命对这种改变的感知并不明显。因为他们既没有足够强的感官,也没有足够依赖精细微观效应的器官。”   “但对于这个怪兽就不一样了。它可以做到在寻常引力场的情况下,大规模扭转时空,并且不至于形成黑洞。引力是最弱的力,它能做到这点,必然有着非同凡响的感知能力和乘放能力。这些能力在平常时期是它最强的助力。但现在,宇宙进入第二次暴涨期,时空间的超速膨胀,让藏在地球引力场中的它,就好像……一个凡人从深海回到了地面,看上去更自由了,但实际上会立刻出现减压症。”   减压症是地球上存在的名词,也叫潜水病。   潜水员于潜水后,假设立马搭乘飞机,都会使得体内气体溶出,在体内形成气泡致病,虽然很少见,但非常危险,严重可能导致死亡。   “对它来说,也是一样的。体内只适应原本法则的器官在保持原有时空膨胀率的情况下,骤然遇到宇宙暴涨等级的时空膨胀率,使得它体内直接趋于崩溃。其他生存器官受到压力而被迫萎陷。它现在体内恐怕已经……一片狼藉!”   于是这神鬼莫测的怪兽也只悄无声息地憾死于此,只来得及给自己的尸体遮掩。   “而与此同时……”锡安接话,低声道,“一些认为现在的宇宙法则更适合它们存在的生灵……则在快乐地生长。”   “正是如此。”   那只眼的星人独步月下,自言自叹,悲哀地说道:   “因此,时代的更替不是一句虚言,光的巨人啊!妖星的造访,已经代表我们整个宇宙的境况与以前都已经大不相同。这就好像宇宙诞生一瞬间的时候,是不可思议的创世温度,在那个温度下,任何重子生命都不可能存在。而现在,世界已经冷却,才有重子生命安然繁衍的领土。又好像地球上,原本地球氧含量极低,原是那些产甲烷菌的乐土。结果海底蓝藻不停进行光合作用,使得大氧化事件来临,它们就被氧彻底杀死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   锡安不再想听杰顿星人的说服。   于是便听见它自顾自地说:   “我还是原来的想法,何不趁早离开地球……就算你选择不,也切勿让你自己的努力白费了,把这方法广而告之也好。”   “我还是原来的回答,现在我还不便对你们说明。”   锡安不再在这片超越时空的荒野徘徊,而是甩下杰顿星人,往其他的方向去了。   他自有计较,在什么情况下,让谁说给谁听,他都已经想好了。杰顿星人乍然来问,他是绝不会给他答案的。   至于杰顿星人立在原地,身后是巨大怪兽的尸体,脚下则是满园的花朵。   它转着手中晶球,遥遥注目远去的人的背影,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第二十四章 死而复生者的暴动   灰蒙蒙的太阳照在地球越来越浓厚的云带上,云下是阴霾人间,云上金辉灿烂。杰顿星人的圆盘飞行物在金辉的云间长徘徊,又向外去了。   如非必要,杰顿星人不准备在太阳系的任何一个行星上待着。   在广阔无垠的太空中,依靠物理世界的光速壁垒,它对绝大多数现象都有足够的战略反应时间,而它反应到了,靠宇宙恐龙杰顿的瞬移能力,它就一定能活。但如果反应不到……那它就无计可施。   它站在观测孔边,静静向与美菲拉斯星人并列的另一个受皇帝宠爱的星人汇报。   “你说你失败了,使者?”   投影里扭曲的人影冷酷地问它。   这来自银河中心统治者集团的发讯,受到干扰,而不时变迁,成为一片模糊的光影。   “我对此感到万分抱歉,谋将。我刚刚与光之巨人接触,那光之巨人就看破了我的一切企图!我在它面前,好似一个赤裸的凡人,什么也遮掩不了,它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先我一步说了出来……原本它想杀我,但它因为另有要事,匆匆离开了。”   杰顿星人鞠躬弯腰,盖住自己不逊的脸庞,以慌乱的语气陈述道:   “您还记得我上次上呈的报告吗?这生命体非常古老,所知甚多。”   被称为谋将的星人的体表有着肋骨般节次分明的的外骨骼,而它的血肉就在骨骼的包围中裸露在外。   它在屏幕中若隐若现,若有所思地凝望杰顿星人。   “可我不想听你的解释,杰顿星人……还望你在太阳系里继续监听,务必要将妖星的情报拿到手!下一次通讯……就定在二十个标准周期后。”   杰顿星人故作诚惶诚恐:   “我自当鞠躬尽瘁。”   说罢,通讯断开。   这时,杰顿星人才抬起头来,回瞰飞碟外、那逐渐覆上血色的星球。   由于猎户座的崩溃,太阳系内外的超距通讯的维持非常困难,纵然成功,时间也短暂。若非皇帝早有诏令而自己的母星还掌握在皇帝的手里,杰顿星人都不想浪费资源配合谋将进行这强行的定向联系。   “巨人不说倒是一件好事。它应该自有定断。”   杰顿星人自顾自地说道。   它本是受命去问。   但对杰顿星人来说,没有得到才是最好的结果。任务算是完成了,而自己也没有得到秘密。   假设如今情况,它知道了秘密,再被要求进行远程精神读取,必定活得更痛苦。而它的母星作为人质的等级就更要上升。   “不过,若巨人死了,报应号不受庇护,那妖星的秘密就要从当时报应号里的人尝试入手……再假设,通往太阳系外的通路成功开辟……这就是又一场银河腥风血雨。”   圆盘飞行物离地球越来越远,而地球的血色花朵也越来越多,逐渐地从太空也能望见那一望无际的红色原野。   死而复生者的人数随着花不停地开放,也在急遽增长。   其中,走得最快的是南美洲。南美洲的自然资源不差,但南美洲诸国落后,原有的地下城市与聚集地数量既少也差,已经出现死而复生者们尝试清扫仅存的雨林,从头开始开辟它们的聚集地。   参与这个计划的人很少,因为绝大多数的死而复生者在知道自己饿不死、冻不死以后,选择做爱做的事情和晒晒太阳,以及寻求记忆里的亲朋好友。   澳洲的自然资源条件更差。但几个分部由于太空防卫军的关系保留良好。还活着的生人们每天都要收容越来越多的死而复生者。   妖星即将飞跃水星的那一天,澳洲分部开辟的隔离区已经不够用。   莉子、春丽和小春所待的隔离区被放入超过额定人数的复生者,拥挤得很。而死而复生者们的不满情绪也越发高涨。   莉子和春丽不便在这来自各个时代的人群中展现他们的现代造物——手机。   因此,莉子对小春的教学也缓慢。   小春向莉子说自己想上学的第二天春丽奇怪地加进了她们的教学队伍中,开始教小春汉字。   “原本和国也学汉字的,是吗?”   “我小时候还学的。”莉子答,这也是她掌握的诸多语言之一的中文的最初来历,“不过近年来废除了。”   “那我来当中文课老师吧。”   她说。   她先是教了十年前的汉字的造词法和音标,之后是一些简单的形象汉字,然后教学的第二批汉字,就是小春学过的杜甫的《春望》。   “照着我来写……国、破、山、河、在……”   小春就跟着春丽一起在地板上比划,摇头晃脑地念着国破山河在。   春丽教得不专业,但小春却学得很认真。   而莉子在这时,就躲进被窝里。她把手机的光度调到最低,在一个成年人、一个初中女生的体型掩护下,尝试发出通讯请求。   澳洲分部似乎确实有意恢复民用通讯。   尽管手机的归属地并不相同,如今国际运营商也不在了,不过本就可以免却这些繁琐的为了层层要钱的步骤。二十一世纪中叶所讲的民用通讯系统也都与几台超级计算机息息相连,深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完成对全社会体系的监控。   这也是为了揪出一些隐藏极深的神秘。   事实上,TPC也确实依靠这种方法发现了不计其数的异常。   而如今,莉子所期望的过程便是用手机当无线终端,向AM、VIKI或母体等大型超算发送和居间惠聊天的请求,再由超算转发。   居间惠联系不上,就联系胜利队的其他人。   “AM的主体很好修改,总部可以随便改,只需要经过公投和意见评审等人类为了防止自己恶意的程序。但AM的备份体有特殊的紧急灾难特别法,会在遇到人类社会崩溃危机时,直接锁定自己的程序,要防止被个别的人类恶意修改,因此,就算澳洲分部的人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她一边想到,一边轻抚屏幕。   上面显出了“通过”两个汉字。   她就心中已有计较,把手机藏好,不再冒险展现了。   “你成功了?”   春丽回瞰莉子。   莉子点了点头,又眨眨眼睛,说:   “刚好我也累了!要先睡了。”   “好。”   莉子说完,就在被褥里蜷缩起,闭上了眼睛,枕着自己好几天不梳理而乱糟糟的头发,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春丽刚醒不久,精神充沛,还准备继续往下教小春。   只是她左右四顾,发现隔离区的另一头,有几个人拼着更拥挤,让出了一片空地,十几个死而复生者聚在那头,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   她想起前几天,死而复生者们义愤填膺的集体签名活动,有些不安。   “说起来,姐姐,上次那次签名活动怎么样了?”   睡在莉子和春丽旁边的是一个死在二十一世纪早期的妇女。她还挺热心的,急吼吼地说:   “没什么!什么事也没发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在大屏幕继续广播请我们安心等待。”   接着,这位妇女又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好像摆脱了自己死亡与复活的恐惧。   那张集体签名床单被送出去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于是整个隔离区都布满阴霾。有的死而复生者已经无法再忍受这样的等待,而开始对送餐机器人大声辱骂起来。有辱骂,有的就祈祷,还有的磕头跪地,要求出去。   可送餐机器人哪里管这些,只机械地执行自己的任务,遇到突发情况,便起飞到空中。   莉子收到通过信号的第三天,这可怕又压抑的生活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有两个不同的机器人来到了这个隔离区里,在众目睽睽之中一直走到莉子和春丽这边。   那人形机器人说道:   “你好,女士。请跟我们走一趟。”   莉子和春丽那时都没睡,前者牵着迷迷糊糊的小春的手起身。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言不发,也不露出什么快乐或悲伤的表情,垂着头,尽量低调地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但那坐在身边的妇女就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你们怎么要走啦!”   小春还迷迷糊糊,但莉子捂住了她的嘴,暗示她不要说话。   她一脸茫然,又看着那些与自己同样死而复生的人还被关在这里,露出疑惑与不安的表情。   机器人就领着两人走出了几十步。   整个室内一片静默,这时,有人突然朝着那妇女激动而痛苦地回答道:   “你个傻娘们,还看不出来吗?这两个臭婊子要插队了!她们要走后门!仗着点紫色,说不定就是哪个高官贵爵天天操的烂肉!这活着的世界,都有人天天插队……他妈死了的世界,还要在这里天天被插队啊!我他妈要被老天爷操死啦!”   他整张脸都在发胀发红,不停地说道:   “我们都在这里等这么久了啊!”   他立马向机器人和莉子这里冲了上来。   而机器人则自卫甩手,这人打在机器人的铁皮上,自然一痛,整个拳头都在发红,受到反冲力而在谁的被褥上一滑,就摔倒在人群中了。   “糟了!”莉子抿嘴,“偏偏是我们做了引子。”   果然,这人的摔倒就像一个信号,让原本或躺或坐在被褥上的人一个接一个怒气冲冲地站起来,面孔凶相毕露,一个个向莉子、春丽等三人围了过来。   机器人还在发声,制止他们的举动:   “请各位保持冷静。”   可只得到十几口唾沫。所有的人们不论参与与不参与,都是惶惶然。而参与者们,都在以一种凶狠的目光直视她们,犹如直视自己的仇敌。他们的情绪渐渐酝酿,如同一片被压抑已久的火山,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   而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当头喊道:   “兄弟们!给她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我们都是他们的老祖宗啊!”   于是火山爆发了!   人们蜂拥而上,发野似的乱冲乱撞,就要把前面的人打倒。每个人乱哄哄的讲话,混着一大片一大片的咒骂袭向莉子、春丽和小春,一时瓦釜雷鸣,在这宽广的室内反复呼啸回音。   场面一时混乱到了极点。   还有一小部分人正伺机往门外走,想要往他们进来时看到的其他门路,冲入其他地方。有的人以一种狂热的语气煽动讲话,引起一阵又一阵人响应的呼喊,有的人则以身作责,拎起自己被派发的水杯水桶就往前扔。   “呸!”   小春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一眼看去,四面八方都是来人,抬头四顾,所有人的脸孔都在激动中发红,而对她的辱骂也不绝于耳。这震撼似的呼声,逐渐冲破天上的行云,在她年幼的眼里,让她不住地想起那一晚上——   喝醉了的父亲用皮带抽打她,把她活活打死了。   她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   “别怕!”   这时,莉子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并抓紧小春的手。   小春这才冷静下来,抿着嘴,痛苦无比。   莉子在机器人的保护下,本想讲些冷静、我们出去是为了谈判之类的托辞,可铺天盖地的声音立刻让她原本想说的话,全部淹没。   “现在,这变成一团不受控制的火焰了!”   三个人只能在机器人的掩护下,向着出口狂奔。机器人们不伤害人,就只能作人肉阻挡作用,而包围圈也越来越大。   原本不参与这件事情的人也都被唤醒,开始激动万分地追打。   “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春丽吸了一口气,提了自己的力道,抬脚一踢,叫一个往她们扑来的人顿时飞了出去。但那被踢飞的人在几个呼吸间就恢复了原样。   “我想起,我以前在南亚记录的一次示威游行了,那次是为了保护本地产业,对抗外国倾销产品。”   “结果怎么样?”   天上几个水桶水瓶被扔了过来,春丽一一打掉。   原本的送餐机器人全部转入武装警备状态,也加入了拦截战场。小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激烈。   “死了几个人,赚了几个人,后来人们都不记得这事了。”   莉子也不拉小春的手,直接把小春抱起来。   “那你觉得这次会怎么样?”   莉子答不出来。   死而复生者与生者……这太过悖离原本的常识。尤其前者……按照卡蜜拉的叙述,恐怕是与某种不可思议的邪恶大有联系。   到出口只有区区数百米的距离,体感上却要比平时的几公里还漫长。三个人冲出重围后,机器人就要它们走暗道。   “走什么暗道?这情况,你还能走暗道。”莉子骂道,“直接到陆上,走其他的路!你们的处理把他们惹急啦!这谁想得隔离的馊主意!直接拒绝不让进,也比隔离好啊!”   可莉子也知道自己所说如今全是马后炮。   他们一路往陆上狂奔,通过长长的廊道,见到阴云天色黯淡光明,这才逃出重围。   只是……   “好多花。”   莉子转头,只见漫山遍野的血色花朵一一开遍了。   但她们也来不及关注这事,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机器人往另一个方向走。   她们颇花费了一番功夫,才避开同样冲入地上的人流,走另一个通道,与真正的生者们会面。   接待她们的人刚好是借着机器人曾经把她们派发到隔离区的人,如今知道莉子后台不简单,都掐着嗓子,生怕从声音上被认出来。他们也都忘了当初有没有用机械声了。   但莉子哪有功夫想这些,只知道这些人立在他们和她们之间的壁障算是有作用的,也省得她交涉了。   她们最先见到的是野瑞。   见到的时候,这人正在办公室里,审批手下的人的设计图。   胜利队的年轻成员野瑞,如今正在主持整个地下城市超级计算机的维护与升级工作。   他是最先收到莉子信号的,立刻想起了莉子的身份不太一样,和行政系统商议以后,行政系统比他更急。   “你怎么不早说?这是报应号上的人呀!”   那人一副讶异、恐惧有崇敬的样子,赶紧去安排了。   莉子喘了几口气,和春丽、小春一起吃了点东西,草草果腹,这才开门见山地问道:   “慧……居间队长,在吗?我想和她见个面。”   谁知,野瑞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也不是不可以……没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   她们被野瑞往居间惠的临时办公室。只是走到居间惠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个小男孩正待在这儿。   “这是……知树吗?”   这小男孩正是居间惠的儿子。居间惠的丈夫很早就因为TPC的一起异常事件离世。知树是居间惠在世仅剩的几个亲人之一。   “莉子阿姨!”   这男孩也认识莉子,惊喜地大叫道,跑了过去。莉子摸摸他的脑袋,本来开心,但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上一顿。   这时,春丽也察觉到了特异的地方,于是就附在野瑞耳边问野瑞:   “这男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野瑞更为难了,叹了口气:   “首先,居间队长和她孩子已经分离很久了,自然也不可能把他接过来。她甚至以为她的孩子可能已经辞世了。因此,她一度痛苦无比,只是强撑着自己维持澳洲分部的运作。”   一度,胜利队的其他成员以为居间惠能从痛苦中走出来。事实上也如此,这个队长始终精明干练,有条不紊地安排了荒野上不停走出的死而复生者,并开始考虑策略。   直到之前的某一天,她在荒野上靠无人机看到了知树。   这哭泣的男孩,在花丛中奔跑,寻找自己的母亲,让居间惠几乎无法承受。   “这是一次不可思议的相逢。”   野瑞无法形容这其中的奇妙。   假设队长永远找不到,那还能说明知树可能活着,队长反倒还有希望。   可她现在以这样一种方式看到了,确确实实地相逢了,却证明知树确实已经死了……只是个受异常现象而生的——   “死而复生者。”   莉子敲门。   “请进。”   里面的女子说道。   莉子打开门,入目即见居间惠的发丝已经几缕苍白。   她仍然面带微笑,还似旧时节。 第二十五章 异自然·伊甸之花(下)   澳洲分部的行政系统已然恢复,与包括南极分部在内的最近的几个大分部正在做沟通,居间惠的压力也骤然转小。这是莉子从野瑞那里了解到的。   压力转小的同时,权力遭到分割。   太空分部这一系,恐怕在澳洲分部的处境并不好过,这都是莉子猜得到的。   两个许久未见的人一站一坐,彼此之间,长久地凝视彼此,寻找再度相逢的真实的对面与记忆里的幻象又生出了多少不同。最后两个人都发现对方好像没有改变太多,不知不觉都松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   “你现在忙吗?”   莉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再忙,抽一点时间和老朋友聊聊天也肯定做得到!人不是机器,也不是零件,是不是?”   居间惠笑道。   莉子坐在办公桌对面。   春丽就坐在莉子身边,正在浏览澳洲分部颁布的一些新的守则。   她本不想参加莉子和居间惠的谈话,只是春丽现在也没处可去,更感觉自己与地下城市的工作人员格格不入,就只能呆在这儿听她们说话了。   “是,是……”莉子听了居间惠的回答后,就把自己的手盖在居间惠的手上,颇为怜惜地看着她。她发现居间惠原本漂亮的黑发里已生出许多白发了,“我想你一定遇到了很多我想象不了的困难。”   “人遇到了困难,总要受着的。只要大家都知道这是要克服的困难,那就不可怕了。可怕的是大家不觉得这是困难呀!”   居间惠温和地露出一个微笑来,又说:   “我听野瑞讲,你带了个死而复生者一起来了,是吗?”   莉子就说起了她和小春的一些往事。   她的病症让她把这些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一边说,一边看到居间惠时而蹙眉微笑,时而皱眉看向屏幕。居间惠的思绪并不集中,于是神色里自是一片素志衰颓,黑丝与白丝混在一起,几许沧桑。   她好像已经很老了。   尽管如此,她的笑声仍然脆劲,沉静的眼睛光芒闪闪,看上去仍然是很好的。   外表的疲惫与强假的心灵的坚强,突然让莉子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哀来,她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三千万年前的事情了。她原来不是不明白,只是现在可能更明白了。   “你变得好沧桑。”   说完小春的事情,居间惠还在走神,她就低声地说道。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已经当了母亲的人,比你早就老上一辈了。人总是会变老的。”   居间惠静静地说。   眼珠子里好像有光。   莉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却想到了居间惠之前说的话:   “你是在暗示现在发生的……情况吗?”   “我想报应号上,应该也一清二楚……现在外面出了一件开天辟地以来一等一的大事了。”   莉子喃喃念出这命题:   “死而复生。”   她刚想问这是不是就是居间惠说的“大家不觉得是困难的困难”时,却看到她撇开了眼神,恍惚地看向门外。   莉子知道居间惠的感情在怪兽时代后就已经变得极为淡漠,系在她身上的感情的锁链很少,如果要说一条最重的……   那就是正在门外玩耍的她的孩子。   “我见过知树了,好久没见他了,他还是那么小一个。”   莉子说的时候,居间惠不自觉地拍了拍桌子,吓得旁边看守则的春丽惊诧地抬起头来。   居间惠僵硬地说道:   “他已经死了……”   莉子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居间惠继续说道:   “我现在知道你的来意了……你想知道我们要怎么处理这些死而复生者,是吗?”   “我原本不是带着这个目的来的,只是路上看到花开,又……哈哈……”莉子笑了笑,想打消她莫名察觉到的一种尴尬又让她紧张地气氛,“因为一些意外,和他们一起被关在隔离区里,就知道又有不可思议的困难降临在人世间了……结果过来的时候,又发生了一次暴动。这就叫我们关心万分了……”   莉子对暴动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而居间惠也知道十几个小时前发生的那次暴动。   足有小半死而复生者借此机会,逃掉了,不愿意在隔离区等了。   于是她插手做主,放开了门,让他们愿意走的都走掉了。同时,她宣布澳洲城市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因为死而复生者随时可能会阻止起来,冲击中澳的地下城市。   “这是我们做错了,内务管理部那里匆匆做了隔离的决定,其实不合适,把死而复生者们晾在一边太久。”   “他们也是人,不能这么放置不管的。”   莉子说。   “人么……”居间惠念到这个词,又说,“当时内参认为应该尽可能了解死而复生者的情况,但我们的研究进度很慢,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人能死而复生。我记得你又登上了报应号……你有没有知道一些关于死而复生者的小道消息或者推测?”   一下子,原本温情的叙旧消失了。冷白色的光,徐徐照在两个人的身上,一个人抬着头,额头明亮。一个人低着头,落入阴影。   莉子静静地说道:   “有的。”   “是好的,还是坏的呢?”   居间惠挣扎地问。   莉子刚想托出关于三千万年前她所知道的一些磨难,可居间惠打断了她斟酌字句的苦思冥想,低沉地说:   “算了,你不用说。因为是好的,所以潜移默化的好是最好的。如果是坏的,你也不用说……因为知道也了无意义,只是……徒增苦恼。”   莉子没说话。   “不过你可以告诉我,我们对这个有什么方法吗?比如说,我们真的能杀死死而复生者吗?”   就莉子的所知,三千万年前的超古代文明失败了。   连那个拥有复数巨人的文明都失败了,人类确实没有什么方法。   她摇了摇头。   地下城市看不到月亮,也听不到风声,只有不知何处的电流和风扇的呼呼的声音。   居间惠看到莉子的表情,就对莉子不想说的事情一清二楚了。   “暂时没有,还需要想,是吗?……我知道了。”   她合上眼睛,说。   “也不算……”   莉子还想争辩,居间惠就说:   “莉子,能让我先说说我最近遭到的一个事实吗?”   “好的,”   “最近我遭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嗯,起因在于我下令处死了一位澳洲教团军的人,他是澳洲这边祸乱的首领,在妖星将至时,组织民众冲击行政机关,要求TPC下台。”   莉子认真地在听。   “我们抓住他后,把他的头罩一摘。发现这人劣迹累累,根据VIKI的供述,他原来还是合众内乱时期的战犯,出狱后靠放贷又挣了一笔钱,在澳洲组织了一个基金会,向民众募资,以及投资盈利,开展了关于巨人的一系列业务,让不少家庭破产了。这人还好意思说带上头罩后,他和以前已经是两个人了,以前的一切既往不咎了。当事务官告知我要处理这人的时候,我绕过了法务那边的决断,要求将其处死。”   “你做得好啊!这怎么能说可怕的事情呢?”   莉子点点头。   谁知居间惠突然拍桌站起,仰着头,苦涩地笑了:   “因为你还不知道然后。然后……三天以后,他就像圣约全书里的圣子一样,三天以后,他复活了,在开满花朵的荒野上,向这里跑来。”   莉子顿住了。   “我还遇到了一件事。澳洲分部的副部长得了肌萎缩侧索硬化病。”居间惠继续说道,“俗名就是渐冻人症。四肢肌肉逐渐萎缩无力,治疗需要的仪器这里没有好的。然后……然后他自杀了……然后,然后他转生了。”   莉子那时候没想明白转生的意思。   等谈话结束后,她才想到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死了。但他又作为“死而复生者”回归了。   而且他的行为是主动的,是放弃了治疗,任由自己在呼吸衰竭中死去。   屏幕里,电子的图像正在不停流转变化。   城市原本五颜六色的灯光已经不在了。整座澳洲地下城都是一片黑、灰与白,肃穆得犹如阴云天气送葬出殡的队伍,每个人的形色都匆匆。   而城市外,血色的花朵越来越鲜艳诱人。死而复生者们正在不停地狂欢。   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他们所具有的那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能量,那就是……不死!   “人原是一种会死的动物。人类的社会也是基于……互帮互助共同生存的契约为前提。因为会死,所以才更珍惜生存,也更珍惜每一天的体验。因为会死,我们小心翼翼地制定了诸多法律,防止人被伤害,又小心翼翼地以教育的方式规定人不得去伤害人。”   说到这里,居间惠停了。   她想听听莉子的话。   莉子犹豫地说道:   “可这不是一种没有代价的不死。它可能是……非常有害的。”   “我想争论的不是这个……莉子,你想得太肤浅了。你可能我们还可以管理他们,或者,有某种力量叫他们听我们的话。”   居间惠抿着嘴,说:   “可我们现在所要面对的不是一群人!所要的治理的不是人,所要理解的也不是一群人!你明白吗?”   “不是人……”   莉子喃喃。   “是的……他们是永生者,是上帝……是……伊甸园里的永生者!”   与服用了分辨善恶之果的人类不同的……服用了生命之实的神。   在西方的神话里,人类的始祖原本生活在伊甸园中,叫做亚当与夏娃。因此,伊甸园在人类的文化中被赋予了极乐与乐园的含义。在伊甸园中,没有衰老,也没有死亡,所有生物都幸福相处,无忧无虑。   直到夏娃被魔鬼化身的蛇引诱,服用了分辨善恶的果实,人类的始祖就被上帝驱逐出了伊甸园。   人类也从此便有了死亡。   居间惠走过莉子和春丽的身边,打开门。门外,知树正在等待。   这小男孩看到好久不见面的母亲,便露出幸福的笑容。   居间惠摸摸他的脑袋,在一片黑暗中转过头来,回瞰莉子,悲哀地说:   “只是他们现在、还意识不到他们所具有的巨大的力量。至于有害不有害,如今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居间惠曾尝试问过时光机器里的人。   那与她相似的人温柔地抚摸着她,那三千万年前发射了时光机器的存在似乎知道自己的因子正在另外的脉络中流淌:   “你们将要看到的是,智人发生……脱胎换骨的蜕变的黎明。而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向一位神明宣誓永远。”   说来,这涉及居间惠少说的一件事情。   那死而复生的澳洲教团首领,在归来后,一直在澳洲分部外徘徊,寻找不死者集结队伍,他还向人类宣称道巨人也只不过是一种虚假的浮华的神圣,他们已经发现了一位真正的主宰。   那就是使他们死而复生的真神!   “真正能战胜邪恶和恐怖的东西出现啦!”   他们称荒野上的花是绽放在伊甸园的花。   “假设,死而复生者和人类还存在于同一个社会中,那么我们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死而复生者的抵抗能力。假设人类和死而复生者不属于一个社会,那么我们也不可能阻止任何人对人类社会的叛逃。”   最后,她说道。   莉子和春丽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她们回到安置间里,看到小春正在认真地学习写汉字。   她抬起头来,却看到莉子的面色很沉,失魂落魄的样子。   “莉子,莉子……你怎么好像不开心的样子。你不开心的话……我也不太开心。”   莉子摸了摸小春的头,只说道:   “没什么,我只是好像突然明白……奇迹的含义了。”   在这块数万年前被迁徙而来的远古智人占领的古老的土地上。   那时候的地上,不死的新人们正在聚集起来,决意攻打澳洲分部,从而“平分”澳洲分部里的一切好东西。   在他们商量的脚边,花朵正在不停开放,少有人见的苍白浮肿的根正在深入这颗四十六亿岁的星星的土壤。   冷风呼呼地吹着,让人想起秋冬的时节。   但谁也不知道如今究竟算哪年,又该算是什么时节。   永生者们自由地走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向一切不是永生的人宣示他们无穷强大的力量,以及去做他们想做的一切事情。   脚下的地球仍然悠悠旋转,平静地清点着它所承载的每一个的日子。   而它最小的兄弟,曾被古人们称之为辰星的水星,在那时,正要掠过地球第四十六亿年的某个黄昏,不知妖星之将至。   那时候,正和基拉拉一起在火星的废墟中寻觅的南夕子,在救生舱内用远望镜恰好对准了地球。   她看到地球背对太平洋的那属于大陆的一面,不知何时,有许许多多一大片又一大片太空可见的血色覆在地球灰白的大陆与山野之上,犹如一片片雕刻的花瓣组成了一朵镂空了的花。 第二十六章 晶巢   她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继续和基拉拉一起在火星废墟中寻觅。   她越是寻找,就越是为那些潜藏起来的古老物件感到目眩神迷。   那些精致到不可思议的造物,仿佛宣说了某种现存的宇宙生命早已不得而出的真理,总是与时间、意识、观察的神秘相连,并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无限分形的结构来。   就像之前的紫水晶,南夕子后来曾尝试多种手段,想要激发这种水晶,看它有什么作用,可紫水晶毫无反应,好像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假使人类的火星基地没有灭亡,倒可以借人类的力量进行共同探究。   只凭南夕子一人,实在力有不逮。   “基拉拉,你要是出生得更早一点就好了。”那时候,这月球人的后裔突然想道,“这样,我直接问你就好了。”   月光机器基拉拉瞪着自己的大圆眼睛,载着月球飞船救生舱继续在碎星群中漂游。   它是在数百万年前月球遭到的一次碰撞中孕育的,别说几亿年前的降临者的事情,就连三千万年前的事情也不清楚。   地球上的怪兽也尽数更迭过了一代,对那些古老的机密,只留存了肤浅的印象,倒是南极解封了一群几亿年前的怪兽,但它们的心灵一片混沌,无法交流,并且对最近两亿年的地球的事情一样一无所知。   她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一块接近谷神星大小的火星碎块。上面还有熔融的物质正在不停地辐射放热。   太空没有物质,无法进行寻常的热传递。热量一般只能以辐射的方式发射出去,这也是太阳发光发热的原理。   “这种熔融的碎星就太危险了,我要多做一下准备。”   她在寂静的太空中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在救生舱里,为她的一套太空服加装一层外皮。外皮是千年前在月背死去的一体怪兽的皮毛。   那体怪兽可以吸食星球的岩浆,它的皮毛属于一种无机化合物,足以抵抗一切固态星球的地热,帮助那怪兽在接近固态星球地心的底层地幔中穿行,对碳基生物的道路来说,已是不可思议。   “如今刚好可以用上。”   基拉拉降落在碎块的表面,南夕子就从救生舱中翻出,小心翼翼地走在这片熔融的大地之上。满目的疮痍,还有当初妖星掠过时撕裂的大口,都叫她感到恐怖。   火星毁灭的余烬需要花上数百万到数千万年的时间才能冷却。而冷却之后,仍需要亿年的时光,这个新生行星带的大小和分布才能稳定,并与附近轨道的星体达成和谐。   在那之前,地球都要面对源源不断的火星碎块的轰击。   “人类曾认为火星的地质运动沉寂,星核接近冷却,也因此,这以火为名的星星,磁场却异常衰弱。”   星球的磁场决定于其内部地质的运动。   她抬起头来,远眺高山。   “但乍看上去,好像火星内部也不是那么冷。”   南夕子已经走过很多碎块了。   从这些碎块中,她可以大致地还原出火星原本内核的模样。原则上,火星确如它被一部分人类赐予的名字那样,正在熊熊燃烧,常让她在这种焦灼中受到窒息般的苦痛。   这种痛苦只算是寻常,她并不怕。   只是,这种日复一日的在这足有地月直径范围内的茫茫星河里、看不到尽头的寻觅,让她疲惫不堪。   碎星正对太阳的那一面、岩浆如涓涓河流。而背对太阳的那一面,万物则一片黑暗。不时就会有碎星与碎星相撞,让她只能叫基拉拉帮自己逃脱,回头再看,碎星已成无数缕。   搜寻一颗碎星,不依靠人手的摸索,而主要依靠一种月球人的近距离高精度检查能量源的装置。这一颗碎星,她大概花了十四五个小时,从一个坑走到另一个坑,从向阳面飞到了背阳面,始终一无所获。   “这块可能也没有什么结果了。”   南夕子在球罩内叹了口气,对基拉拉说。   可就在这时,她脚边的石子突然动了。   于是她脑袋一凉,立刻意识到这是向阳面那边遭到了一次小行星轰击。   只在几分钟内,整颗碎星轰然震撼,越过地平线,可以看到飞溅的陨星,和物质向着太空飞翔。而接下来就是地崩山摧,身后的一个大坑径直崩塌,喷出熔岩,而足有基拉拉大小的岩石就直往她头顶砸来。   南夕子径直往上一跃,基拉拉同步,撞碎那块山分娩出的岩石。接着,它接住南夕子。南夕子抓住救生舱,往里面一跃,就准备离开了。   只是……不知是一种偶然还是必然,在那时,她不经意的往后、往那块碎块上她原本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而就在那一眼中,她敏锐地发觉到震荡的熔岩里好像露出了一点黝黑的东西。   这点黝黑的东西,立刻叫她放开了按在救生舱关门键上的手。   一时,基拉拉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好一会儿,它才听到救生舱里,南夕子对它说道:   “基拉拉……我们可能需要再等待一会儿了。”   这次撞击引起的波动并不足够强。她们大概等待了一天,就看到这一片平静了下来。   基拉拉重新降落那座破碎的环形山的位置,接着扫开大片的熔岩石块。而南夕子不顾炎热,在地面上小心地摸索。   很快,她就从一块数米深的岩层的裂缝里,看到了一种焕发着金属色彩的、并不自然的物质。   首先要承认一点,直接接触是一种冒失的行为。   但南夕子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她直接伸出了自己的手,碰了碰那种金属。看上去坚硬的金属居然柔若流水,她的手指直接沉入了这金属状物质之中。   “呀!”   南夕子全身冰冷,吓怕了地本能收手,结果手就真从金属中抽了出来。   “这倒奇怪了……”   说着奇怪,但她的眼睛越发明亮,她咬了咬牙,就决定再试一次。   这次,她观察得更仔细了。   披着太空服的手指,缓缓碰到金属的瞬间,太空服就像瘪下来了一样,被金属阻挡在外。而她的手指,则如同……漏过漏勺的水,渗入了金属层下。   “这……这是选择性透过膜,但怎么可能?”   所谓的选择性透过,是从生物细胞上诞生出的幻想概念。细胞的选择性透过膜,可以让一部分物质通过自己,但会阻止另一部分物质的通过。譬如让葡萄糖通过自己,但阻止蛋白质。   迄今为止,人类发现的,具有选择透过性的,只有生物活性膜。   而在刚才发生的正是这样的现象。   “可致密的太空服,居然会被阻止在外,而我的人体……却能透过,只是为什么会是人体?”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却又想到壁画中的历史,“不对,这不是不可能的……假设这真是降临者的遗迹,而超古代的人类又确实和降临者有关。”   南夕子立刻下定了决心,扭过头来,对基拉拉说道:   “等我一会儿,假如我没有回来的话……你也不用等我了。”   基拉拉刚不解地发出啼叫,南夕子已往这金属透过膜中一跃。它只看到被拒绝通过的外太空服。而南夕子的肉身则已进入其中。   那时,基拉拉也伸手一碰。   可它碰到的就只是尖锐的金属。   而南夕子猜得不假。她的人体确实能透过其中。她睁开眼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在温暖的水中。她连连呛了好几口,几乎以为自己要淹死了,这才想到这种液体与人类从怪鱼体液中研制出来的深空凝液一样,是可以呼吸的。   金属的内部,是一片黑暗的空间,南夕子几乎看不清道路,只看到通体呈出一种蜂巢般的六边形构造,不论是通道,内部的透过膜还是房间、墙壁都是六边形的。   外部的材料发金属光泽,内部的材料则更像是钻石、一种单质般的晶体,完美无瑕,发着淡淡的荧光,也是这片空间内唯一的光源。   南夕子所站着的初始地点,就是一间蜂房般的六边形房间。姑且先称之为单元晶房吧。这单元晶房看上去是封闭的。但如果她轻轻抚过墙壁,会发现有的墙壁她能直接透过,有的她不能透过,并且坚硬到不可思议。   “也许,当初……我的先祖,不,是先祖的先祖,甚至未必是人……只是更接近猴子的状态,也曾在这里生活过……乃至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被观赏。”   她的心底不可抑止地生出这种可怕的可能性,叫她一时混乱。   “但这里可能已经损坏了。”   因为六边墙壁发着的荧光都很混乱,一闪一闪,而且闪烁的频率皆不相同……且……南夕子默默数了几分钟,她发现闪烁的频率正在变慢。   “这种闪光的状态,显然不正常。而且墙壁上有被攻击的痕迹。”   她在这里不停摸索,却发现她走过的每一个房间都空空荡荡。其中原本应该有些东西,但好像无一例外,全部都被带走了。   “就好像搬家,或者打劫一样,变得空空荡荡。”   这叫南夕子难受无比。   刚刚发现的线索,转瞬落空。   她不停地尝试走过所有的门,在闪烁的光下,搜索任何可疑的物品。结果只找到了一块……“果壳”似的东西。   它在凝液的环境下,还保留了其悠远古老的面貌。   等出去后,利用救生舱的仪器,她进行DNA化验后发现,这果实和香果树一脉相承。   香果树是东亚特有的单种属植物。   太空分部,有个来自东亚的军事长官的父母曾专门种植香果树。南夕子对香果树叫香果树感到好奇,就想吃,结果从她口中知道这种果实并不香,只是一味古老的、用处也狭窄的中药。   而香果树本身则是足够古老的植物。它在始新世到中新世时期曾广泛分布于北半球,其历史之悠远足要追溯到第三纪,可以称为活化石。   只是第三纪,也不过是新生代近六千万年的事情,与降临者的历史对不上。   除非,几千万年前,曾有人造访这里,并且……吐出了自己当时正在咀嚼的果核!   如果是被吃在嘴巴里的东西……确实可能被人体带进来,又同时吐在这里。   这就好像琥珀留存的化石一样,是种不可思议的巧合。   而在当时,南夕子凝重地收好果核,别在她的发间,等出去再做化验。   但她早已想到南极时候人类的经历,逐渐意识到她可能正无比接近她所想要的三千万年前的真相。   只是往下一个房间走去的同时,她突然脚一陷,直接掉进了下一间房里。   “地板和天花板也能通行!”   好在怪鱼凝液充斥了这古老的遗迹,她靠了缓冲,加上原本也没有多少重力,基本不碍事。   这个房间也是个标准六边形晶房,但有一点不同。其他七片膜中,天花板是南夕子的来路,天花板和其他五面墙都在闪烁,而有一面晶膜却一片漆黑,   “这是为什么……?难道说……这片膜已经彻底损坏了吗?”   她好奇地向这片膜摸索去。   通常而言,这种建筑物或许可以当做一个活着的机械建筑考虑。   那么损坏后,可能有两种反应。   对于民用建筑来说,要考虑的是安全,足够的安全。因此,损坏了也不该出现任何异常。   对于军用或者危险的研究建筑而言,同样要考虑安全……但有一半一半的几率并不考虑使用者的安全,而考虑的是防止机密泄密、研究泄密的安全。   比如TPC的研究所,对被研究品的防护是足够到位的。   “也就是赌一下了。”   南夕子摸到那面黑色的膜时,轻易地穿了过去。   她赌对了。   “这个遗迹考虑的也是使用者的安全!”   这间晶房里,不再一无所有,而存在大量古怪的巨型晶体,每个晶体的形状还各不相同,显出它们的功能可能也不相同。   “这些可能都是某种设备……”   绝大数设备在她碰触以后,都毫无反应。   只有一台,像是镜子一样的设备,在她碰触以后,传回了一道思念般的波,利用心灵感应的方式,穿越数亿年的时光,传递了那古老的话语——   “现在‘异自然’的存在……又一次证明了,不是我们的理论残缺破损,无法完成对称性的重建,而是宇宙本不完美。”   “但我们应当感谢它的存在,它向我们证明了一个至关紧要的真理——假如物理规律完美无缺,那么生命与意识将不应存在,改造自然也是不可能的。现在……我们可以做一个开天辟地的尝试了。”   她意识到这是过去降临者同盟的、某几个外星人的“日志”。   这日志的内容非常短,或者说,本来可能很长,但早已磨灭,变成靠心灵感应也无法传递的乱码。   她听到那降临者同盟中的某个说道:   “也许,我们也可以飞向异宇宙,成为跨宇宙实体,从而完成它想对我们做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今朝花开(上)   说来,有一点可惜的是,这时候的南夕子没有和报应号众人交流过,所以不知道从第九行星一路到木星为了狙击妖星的一场场烽火战事以及其中动用的非凡手段,也就对那段“实验日志”里的内容似懂非懂,始终无法联系起来。   假设她知道的话,就会立刻理解到这段故事的起源。   而这时的报应号正在海上沉浮,同样也不知道这天上人的寻觅。   海底还在不停漂出其他古怪的东西,有的被报应号直接销毁了,有的比较坚固,就被报应号放置在报应号下层的一件隔离舱室内。   古怪的黑雾在海水中翻腾,叫报应号上的两个孩子更为恐怕。   “好奇怪……原来有这些雾吗?”   一天醒来,六花看到窗外的样子,就忍不住问茜。   春丽和莉子都走离了,不过她们对自己的锻炼和对知识的学习却更认真了。   茜一边写字,一边说道:   “是昨天晚上慢慢渗出来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巨大东西挪移的声音。   茜开门一看,原来是梦美和艾雅正在推一个巨大的屏幕,接线一头连在屏幕边缘,一头被拖在地上,发出呲呲的响声。   这样,茜自然就要好奇地问了:   “你们在做什么呀?”   梦美抬起头来,说道:   “卡蜜拉愿意说话了!”   于是这两个小姑娘对望一眼,也帮着开始拖屏幕了。   这段时间,卡蜜拉人身被锁在报应号上,无法变身,也就需要进食。梦美便肩负起照顾卡蜜拉的职责,省得这黑暗巨人被困到饿死。   一开始,梦美与卡蜜拉接触的时候,这人阴郁得很,始终撇着头,凝视窗外的暗云。南太平洋的天气越来越差,暗云如卷,凄神寒骨,风暴不停啸叫。   偶尔天晴时,高又亮的月光独照寒窗,她就在皎洁的月光里孑然自主,遗落人间。   她一言不发,看梦美好像在看自己的仇人。   不过很快,她好像意识到梦美和其他人的不同,虽然对其他女孩子仍然恶言恶语,却对梦美比较柔和了。很快,梦美就能和她打几声招呼,说上几句话。   “你今天还好吗?卡蜜拉小姐。”   今天,梦美把午餐带来的时候。她敏锐地发现卡蜜拉的表情与平时不同,更为低沉,整张脸都被乌黑的长发盖住。而她的目光始终越过窗围,越向泛起黑雾的水上。整个人好像都在发抖。   梦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黑暗巨人变成这样。   她又小心翼翼地问: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卡蜜拉这才失魂落魄地答道:   “渊里的群魔正在醒来。”   “渊……”   梦美不解地咀嚼这个词。   渊的意思是回旋的水,通常引申为很深的水。而深渊也总是与深不见底、一片黑暗的海底、湖底与水底的意义相连。这个意义在地球之上都是共通的……创造神话的古代人类对水底总是抱有十足的恐惧。   好一会儿,卡蜜拉才缓缓说道:   “机器人,你能让我看看,从海底浮出来的东西吗?”   窗外惊雷炸响,接着水又开始下了。雨水助长波涛,汹涌的奇怪的东西就越来越多。   “好的,请稍等。”   梦美自然知道卡蜜拉愿意讲超古代的事情的意思,她匆匆离开屋子,通知锡安去了。   而卡蜜拉在梦美离开后,转首远眺。   海上浪潮仍然不断。远处的小岛一会儿被水没过,一会儿又出水来,风在低空怒吼,古怪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蟾蜍或者鱼,虫子或者尘土,纷纷而落。   “比那时候,还要奇怪。”   她低声说道。   艾雅从梦美那里听到话后,面容舒展开来,这是最近少数能让人喜悦的消息:   “那女人肯定是想说什么了!”   她按了两三个键,就让报应号联系锡安。   那时候的锡安站在澳洲的边缘,远远看到死而复生者们正在一座废弃的崩溃的城市里搜集屋子。   雨云同样飘到了这里,大水倾盆,像是一条条鞭子,摔在粉碎的玻璃、墙壁或者岩石上。   他听到后,自然同意:   “让我旁听一下,你们就用摄像让她远程看看报应号隔离库里的东西。”   说罢,梦美和艾雅很快从当初TPC提供的物资库里选了这块屏幕到卡蜜拉的囚禁室内,把屏幕摆在她面前。茜和六花也跑过来帮忙。而报应号则用自己内部的机械肢体在隔离库内一一给卡蜜拉实时摄录从海底漂出来的古怪造物。   这就完成了一次远程调查。   报应号搜集的海底漂来的造物既多且杂。   卡蜜拉一开始神色凝重沉郁,随后却舒展了开来。   她的脸上不是痛苦,不是绝望,也不是害怕或者喜悦,反倒泛起一种古怪的深情。   “原来是这些啊!果然……和以前是一样的。”   她以一种短命的人类少有的回望过去的深情从屏幕凝望那些让今朝人类不解之物。而三千万年前的记忆便不停地涌回她的脑海,让她逐渐迷失在这岁月的迷宫之中。   卡蜜拉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其余诸人静静看着,彼此对望。   茜靠在艾雅的耳边问:“这黑暗女巨人怎么了?”   艾雅也不解,只道:“也许……她想到了过去吧。她过去总有过许多快乐的时候的。”   船外风著雨,报应号在水上一声长啸。   最初,机械手落在一块项圈似的圆环上。这块圆环还有微弱的能量反应,被报应号特别标记了。   “呀……没想到连这个都在,被你们捞到了。”   她愣了一下,神色迷离,两颊生出梨花涡来:   “你们肯定猜不到这东西的用处。当初,这是我们用来实验光因子传导性的实验品,后来则变成了一种流行的工艺品。将它放在手里的话,它会悬浮起来。如果完好无损地话,它应该会发光。当时他说,喜欢的话,虽然浪费,但可以多做一点。不过后来,它不流行了,大家就把它纷纷扔掉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艾雅静静听着。   没有人擅自作问。这几个心思细腻或不细腻的人都理解到眼前的人正在追回某些记忆。   在这些造物里,卡蜜拉一一指认了那些超古代的工艺品。   有一部分,是雕刻着花纹的怪异的金属还有零件似的东西,她说属于仿造了亿年前地底都市巨大机械的产物。   “那时候,他说可以尝试制造一些,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使用的‘巨人的身体’,钢铁的巨人,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呢,可惜的是,到最后也没什么作用。但在他失去新巨人的支持后,有几个人驾驶这个想要帮助,但前线都没能成功抵达。”   “而这个就更早了。”   卡蜜拉惊讶地睁大眼睛,一双眼瞳似水温柔。   “当初,你们口中的超古代人类,也有个类似TPC的总防卫组织。他们为了对抗怪兽,也造过许多东西,这就是当初的工厂设备,原来都到了这里。”   她说着又沉寂了下来。   不论是远方的锡安,还是近处的几人,都意识到原来海底的造物里有许多曾是超古代文明的遗物。   但另一些则不同了。   一些雕刻奇异的不像是由弧线与直线组合的纹理的碎块,则叫卡蜜拉出了神。   这些并不是超古代文明的开花结果,而是来源于另外的体系,与另外的神秘。   她突然抬起头来,用一种看恶心的虫子的憎恶的表情看艾雅,说:   “我想,很早,你们的世界就已经在遭到来自海底的袭击,是吗?”   艾雅站在一边,对卡蜜拉的目光与语气,并不恼,只是思考卡蜜拉的话:   “来自海底的袭击……算是有的。”   仔细想想的话,从海底漂上岸的东西一直不在少数,只是许多TPC自己就处理掉了。而这怪兽时代,就是由从海底上岸的哥斯拉拉开了轰轰烈烈的序幕。自此,地球的食物链露出其不为人知的端顶,而宇宙也同时揭开了它原本温情脉脉的面纱,向人类展现它黑暗的真容。   “有从深海不知为何漂来的奇怪动物、也有从海底跑上来的怪兽。而这怪兽被认为是很久以前迁入海底的。”   “那就对了。”卡蜜拉说。“他们都感应到了某种信号。”   “信号?”   “我曾经和你们说过三个东西,一个是降临者,你们已经知道的,甚至发掘出了比我们更多的信息。一个是天上降下来的神明,还有一个是海底的恶魔,是吗?”   艾雅点了点头。   “你们有没有想过,降临者为何衰弱得如此之快,又为何统治与改造地球数亿年,又倏忽幻灭了?”   艾雅早就想过了,她缓缓托出自己的猜想:   “是因为海底的‘恶魔’吗?”   “是的……直接向地表一切生命宣战的,栖居于火星的恐怖,和栖居于地球的恐怖,并不是同一个。”   她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根据我们的研究,栖居于地球的恐怖的降临应是在三亿六千万年前的泥盆纪……它们的到来直接引起泥盆纪大灭绝。”   人类对这次灭绝不能说是不熟悉。   因为这次灭绝直接引起了鱼儿的登岸,出现了首次能在陆地上行走的提塔利克鱼……而这种鱼的后代即是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四足脊椎动物的先祖。   同时,没有登岸的深海生物,一次性灭绝了百分之九十以上,螺旋教典的理论也从中延发而出。   但人类对这次灭绝仍然所知甚少。   泥盆纪大灭绝从其开场到其结束,延续了数千万年,但其中却有足足两千万年的时间,几乎没有任何化石记录,以致于人类对鱼到四足动物的过渡时期仍然所知甚少。   这段时期便被人类以一位专研于此的古生物学家命名为:   柔默空缺。   柔默空缺以前,正是上岸的鱼的化石密集的时期。而柔默空缺以后,成熟的四足动物已经非常之多了。   艾雅缓缓推出人类的考古结论,让卡蜜拉也要暗暗吃惊。   “海底的恶魔可能就是那个时候降临在人世上的,它给地球带来了深重的苦难。而这份苦难一直到延续到三千万年前与三千万年后,直到天上的神之出现。它们彻底粉碎了超古代的文明一切,并在结束后,因为时代仍未变更,而被迫各归其位……但同时,它们又把我们文明的废墟带走了,全部带走了……”   卡蜜拉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接着是不可抑止地神经质地大笑。   “怪不得最后什么都不剩了!不剩了!天上的神带走有心之物,而你就把无心之物都带走,来作为你光辉万丈、耀武扬威的收藏品吗?”   “她为什么要笑?”   六花不解地问。   艾雅撩起自己的金色的头发,只能勉强推测道:   “可能……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一事实。”   很快笑声停止,她失魂落魄地叫报应号继续给她看。她好像在寻找什么,既担忧又恐惧,原本的回忆与梦幻般的神情都消失不见了。   其余几人也不敢问,这家伙神经质得很,也许一问,她就不说了。   而屏幕里的光景仍在变化,报应号的机械手继续移位,向卡蜜拉展示更多来自海底的造物。   有的造物显然是近古时代的,卡蜜拉也不认识,而有的造物足要追溯到数亿年前,当初的超古代文明也曾见过,也曾展开过研究。   可是当时的他们,不像现在的人类有个三千万年前的她,所以对这些物品的功能百思不得其解。   卡蜜拉越来越急,绝大多数造物,看了一眼,就叫报应号跳过了。   等一个隔离室都看完了,她就又惊又喜地大问道:   “还有吗?还有吗?”   报应号在屏幕上打字道:   “还有一间新的。”   她就立刻痛苦地停息下来,说:   “那快点,快点。”   于是报应号就继续扫描。一件件事物从卡蜜拉的眼中次第而过,叫她无动于衷。   直到了一件东西,她突然僵在那里了。   其余几人一看,发现是一块鱼鳍般的片状物,上面歪歪斜斜地刻了一个符文。   她立刻沉寂下来,如坠深窟。   “这是她翅膀上的鳞片……”   “谁?”   艾雅连忙问。   卡蜜拉没有说,只是低着头,感到痛苦。   但她不说,艾雅也能猜想道:   “是让你从三千万年前活下来的某个东西吗?”   于是这三千万年前的神女抬起头,冷酷地凝视艾雅。   艾雅一声不吭,与之对视。她一直记得,这黑暗的巨人也是从海底来的。那么,假设卡蜜拉之前所说均为真实,自然可以推导出一个结论——   她现在也只是一个扬武扬威的……收藏品。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血色的花朵在雨中越发皎然。 第二十八章 今朝花开(中)   妖星之后,地球生成诸多晦暗的云带,足能遮盖半个地球,挟带无数水汽、灰尘与微粒在赤道与南北回归线之间滚滚流动,使底下常常暗无天日。   地表若被云带覆盖,只有靠陨石摧穿云带的时候,偶然还可以看见外面的星光月色。   如今云带崩溃,一场倾盆大雨来得迅猛,持续的时间却长。地上的石子在水中不安地噗噗跳动。癫狂的风儿把水摔在环太平洋沿岸的每个地方,报应号陆地上属于各个城市的建筑都在雨中噼啪作响。   卡蜜拉面对艾雅的问,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   “你有收藏过什么东西吗?”   “收藏……”   艾雅反复咀嚼这个词。   偶尔雷鸣,照亮内里诸人的颜面。卡蜜拉在看到那块鱼鳍般的片状物后就变得沉寂下来了。   “有的人收藏是出于投资的需求,有的人收藏则是出于兴趣爱好,有的人是为了回忆,有的人是为了炫耀,有的则是别人收藏了,他们也开始收藏了。”   卡蜜拉说。   “收藏的东西也各不相同,艺术家表达自己心灵的画,承载了人类思想的书籍,古老的精致的造物,或者不起眼的瓶盖,好看的小物件,古怪的卡片,或者其他一切自己喜欢、或者别人喜欢、或者众人认为又价值的东西。原则上,世界上的一切本无高低贵贱,只有数量上的多少,这唯一的属性。一切客观物品的最终价值都依赖主观的存在者们的赋予。”   其余的人都静静地听着。   “而它们可能也是一种收藏家。”   “收藏什么呢?”   梦美问道。   锡安在澳洲一荒漠的山洞里,一边注视洞外雨水潺潺,一边倾听远方的交谈声。   “它们可能收藏所有东西。我在底下的时候,也不曾见过这么多漂出来的东西。”她笑了笑,“也许这些东西漂出来,就像我一样,也有些东西自己的目的。没准在它们看来,这些无机物也是有灵魂的。而无机物行动的手足,就是风、水与人。”   “但它们最喜欢的收藏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螺旋。”   它们是螺旋的收藏家。   小到核外电子在原子核外混沌的运行,大到直径十万光年以上的银河,无不是一种螺旋。   “而生物在它们看来,可能正是演绎了……不同的螺旋的最好的收藏品。不知道你们世界的哲学有没有将人连起来看过。假设将人与其亲代以及其子代的历史连起来的话,你们觉得人像什么?”   “一条长长的蛇?”   茜好奇地问。   “一棵茂密的大树?”   艾雅考虑一会儿,问。   “像一个架子!”   梦美说的没人听得懂。   卡蜜拉突然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谁的想法也没采纳,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而我则觉得是个袋子。假设从基因繁殖的功能,负责生育的雌性就像袋子一样,袋子生下袋子,新的袋子再生更多的袋子。是一个完整的连续体。等外层的袋子在拿出里面的袋子后会被扔掉,这就是袋子的残忍的意义了……”   “俄罗斯套娃吗?”   艾雅说出这词后,又解释了俄罗斯套娃的意义。   “差不多。”   她说。   “只是这个套娃袋,还有一条绳子,紧紧相系,那就是负责授孕的雄性。这是袋子为了收集资源与发生‘遗传变异’的附属品。而人就不停地在子宫中用几个月重演人类的进化史,接着再用几十年演绎自己的一生,接着循环往复……而在它们的眼睛里,他们看到的绝不是单个的个体,而是整个的……螺旋,就像是趴在星球上吮吸的衔尾蛇……让他们感到无与伦比的美丽。”   最后,卡蜜拉颓丧地回答了艾雅的问题:   “我经历了无数的思考,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超古代的终结的时候,为什么那渊深的黑暗会接受我们……但现在,我有些明白了。也许对它们来说,我们和鹦鹉螺活下来的理由是一样的。你说得不错,我确是她的收藏品。她拣选了一部分自己喜欢的收藏品。”   艾雅还有很多疑问,譬如为什么卡蜜拉要说它们和她。   这意味着它们也有两性吗?可是从卡蜜拉的话语中,明明意指它们根本没有有性繁殖的概念……这个概念很可能是它们与地球的重子生物接触后才了解到的。   甚至可能就是根据地球生物定义的两性。   但这些疑问刚刚诞生,在她的脑海盘桓的时候,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个更大的疑问:   “我突然有个问题,那你所说的‘天上的神’是不是也是螺旋的收藏家呢?”   卡蜜拉猛地抬起头来。   “只不过它们要比海里的收藏家更为彻底。”艾雅说道,“它要收藏的是全部的人类,甚至是所有的地上生物,是所有的历史……”   而这时,天上的雷鸣闪得更为剧烈了,雷电直直下彻,击中水上,离子化的蒸汽,还有传递了的闪光,叫水里还存在着的生物痛苦地嘶吼。   而卡蜜拉的侧颜就在雷光中闪烁。   她的目光先是震撼,最后则是失神。   “是与不是,也与我无关了,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已经失败了,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   她喃喃的自语,让她陷入到一个可怖的绝望的深渊。   谁知艾雅摇了摇头,接着认真地、大声说道:   “怎么会?你还能做很多事情!”   “很多事情……?”   她看到这个可恶的人类女人正在朝自己走来,迷惑地反问。   一时之间居高点的互换,让她犹如梦里。   “你也是巨人啊!”艾雅走向前去,握住了卡蜜拉被捆在一起的手,与她的目光直视,认真地说,“我们可与你不一样啊!我们都是一群比你弱得更多的人。”   她又笑了起来:   “不过就算这样,我们也有我们能做到的微小的事情,如果是你的话,理应做到更多的事情……”   艾雅说到这里,卡蜜拉明白过来这个人的想法。   她冷笑道:   “只有力量才是真的。你们说的只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你们做到的事情确实微不足道。你想劝我继续帮助他,是吗?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只会粉身碎骨!你们根本不懂……”   艾雅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警报声大作。她神色一凛,左顾右盼:   “发生什么了!大家小心!”   可她还没说完,报应号底层就传来破坏般的巨响,叫上层的众人惊骇一叫。艾雅立刻拎着两个小女孩退往一边,而屏幕则在报应号的一阵颤抖中,跌倒在地上。   那时,卡蜜拉绝望地说道。   “我在地球上,她就一定能找到我,并且已经来找我了。”   茜还在迷糊,站在一旁有种局外人感觉、听她们说话的六花是看得最清楚的。   “是鱼鳍!鱼鳍飞了起来。”   在艾雅和卡蜜拉讲话的时候,屏幕里被机械手拿着的那块鳞片般的鱼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挣脱了报应号的机械手,飞了起来。   而报应号在那瞬间,连续降下十几道防护门,想要阻止鱼鳍的深入,但皆被在一瞬间被攻破。   梦美立刻进入自卫反击模式,可她检测到能量反应的瞬间,卡蜜拉幽禁室的地板已然爆裂,在崩溃中出现巨洞。   那块被报应号因能量反应抓入内部的鱼鳍,则发着淡淡的青蓝色光芒,浮游在空气中。   鱼鳍般的片状物之下,则是报应号追来的机械手。可机械手在靠近的瞬间便已节节粉碎。   报应号立刻起航,就要朝宇宙外飞去。   艾雅拉着两个小女孩靠在墙角边上。她来自线粒体夏娃的记忆正在不停向她示警。   卡蜜拉转过头来,看向鱼鳍,绝望地发出她在三千万年间已经颂念无数次的古怪音节:   “Cthylla。”   这个音节念出来的话,大约是“锡拉”。   接着,在人类无法反应的瞬间,报应号的外壁出现一个溃裂的大洞,而卡蜜拉已不知所踪。   至于用来锁定变身功能的火花棱镜则从台子上震下,一路滚到墙角。   瓢泼大雨就从那直径数米的不规则大破洞中飘入报应号内,洒在刚刚与这世上顶级的神秘交错而过的活下来的人们的身上。   大风混着雨,让几个人差点滑倒在地,又看到报应号正在下降,并用机械手装上了一块临时的挡门。   那时,锡安也在倾听。他听到从艾雅尝试说服卡蜜拉开始,连续听到巨响,接着则是断线般的寂静。   他哪里意识不到发生了一桩恐怖的事情,连忙回飞:   “你们那里出了什么事?有人能回答我吗?”   “卡蜜拉被带走了,我们都没事……报应号损伤很重。”   好一会儿,艾雅才恢复通讯,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因鱼鳍的攻击,报应号在空中几近失去平衡而倾斜,只得向一边的应该已经无人的波纳佩岛上飞去。   惊魂不定的艾雅从前窗中看到这座岛上也早满是死而复生者们,也开满了血色的鲜花。   原本的岛滩已是一片花海。   报应号就落在这片花海中。   这座岛上的死而复生者们正在尝试靠不停的死而复生,游过太平洋,抵达海另一边的大陆。而他们中的一部分看到报应号落在这里,就开始往报应号聚来。不过他们攻不破报应号的防御,就只能在外围看看。   可有的常人所在的地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这地球上的雨还在不停下大,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使得地表的局势更为变幻莫测。   山洪爆发,泥石流的冲没,还有江河的泛滥,都是对人类而言致命的威胁。不过澳洲分部安在地表的许多侦察机却惊喜地发现有许多死而复生者随着大水一卷儿便没影了。   “你们开心个屁!他们不死,就不惧怕洪灾,就迟早还会回来。”   负责抵抗死而复生者的军事长官冷淡地面对监视队长的报告。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澳洲分部也被迫紧缩,对死而复生者的监视一下子弱到了历史最低点,好在死而复生者们也无法抵抗天威,消失得没影了。   澳洲分部里的人也都能过一段安心一点的生活。   “下大雨了!莉子。”   小春到了澳中分部后,处于软禁状态的同时,也得到了充分学习的机会。   这时候,这小姑娘就和其他一切小孩子一样,又有些惧怕学习了。   春丽陪着她,而莉子常常匆匆出去找故友,又忧心忡忡地走回来。只有很少的时间,她们才能聊上一会儿,让小春感到遥远。而平时和她说话的除了春丽,也就那台标准的嵌入墙里的电视,放着超级计算机安排的节目。   “这场雨下得好大呀!我好怕雨,因为一下雨,就湿乎乎的,也不想出去了。”   这小女孩看着由超级计算机维持的天文播报里关于这场大雨说法,回忆起对她来说不过是前几年的事情,入了神了。   莉子在墙角的书桌上,正在不停翻阅书籍,专心致志,没有在听小春的话。   小春就只能和春丽讲话了。   春丽对莉子小时候的事情,感到好奇。   “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啊?”   小春的眼珠子一转,就说:   “有!有一次,莉子没带伞,我就和莉子一起撑伞,送她去她家。结果莉子太胖了,老是把我挤出伞外!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她。”   她声音变小了,附在春丽耳边,一边窥视莉子,一边偷偷摸摸地说:   “莉子意识到这点,就自己往伞外挤,我就把伞往她那边挪,结果她又继续往伞外走。然后我们就都撞到路边的围墙上啦!”   春丽听罢,懒得掩饰,哈哈大笑起来。   莉子这下不能当没听见了,她看向春丽的时候,春丽和小春都正襟危坐,一手捂脸,身子微微颤抖。   她一向聪慧,又有超忆能力,哪里猜不出这两人在搞什么,只能摇摇头,又转过头,继续翻手里的一沓纸。   这是原本胜利队的宗方给她的澳洲太空防卫军、原本的驻军还有教团带来的退伍老兵和其他民兵种的范围和对比。   这些个兵团势力在澳洲分部里纠结。教团最近因为死而复生者的事情闷声不响。原本的驻军和太空防卫军虽然大体想要合作,但总有细节,几个部长营长的就争吵起来。   莉子过来,也不吃白饭,现在也算半个澳洲分部的参谋,自然也要出点力。   只是她这一个转头来回的功夫,手指擦过纸的边缘的时候,纸的边缘却湿润了,被她未经修剪的指甲直接划皱开来。   于是她的整个脑袋都忽然一冷。   “这是为什么?是水杯里溅出来的水吗?”   她就看向自己手旁的水杯和出热水的装置。水杯杯盖闭紧,出水的几个龙头离她远,也没人开。   而就在这时,又有一滴水,滴了下来,滴在她的纸上的瞬间破裂成无数的颗粒,溅了她一手,一时手掌清凉。   于是她不可思议地往头顶看去。   天花板里的角落正在滴出第三滴水。   “春丽,小春,你们要准备好了,澳洲分部……恐怕要沦陷了。”   她战栗地说道。   那时的地上,死而复生者们正在澳洲分部监视不到的地方开挖长长的河道,一直通到地下。 第二十九章 今朝花开(下)   说来,直到临头,澳中分部才发现死而复生者们的行动,可能也是由于澳中分部各个势力斗争的缘故。   地上的雨愈来愈烈,暗云遮天,人世间要比太空更加灰暗。不知何时的一声塌陷似的崩溃,就叫大河泛滥。原本所做的一切堤坝早已变形扭曲,不堪大河泛滥之重量,转瞬淹没,沿着河道一路重来,在这原野的地上肆虐与奔腾。   死而复生者中组织了这场行动的人就在这里远眺澳中分部,披衣在雨中,也不觉冷。   他们原本就是人类之中最为活跃的团体,而这个团体的人数已经足以支撑他们完成一次一起的作业。   “时候已经快了!那群比我们早一点来到世界的人很快就不能装模作样了。”   其中有几个人曾经参与过澳中分部的设计与建设,对澳中分部的建筑了如指掌。   “等到之后,我们自能将水排走。”   漏水的征兆落在澳中分部人间后,民众的担忧与抱怨之声在几分钟内就淹没了超级计算机的投诉箱。   地下城市建设的最重点之一就是防水防渗漏,这里的居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漏水的感觉。莉子一路走来,看到许多人正忙碌地接水。她心中隐隐有种忧虑,但又不知怎么说,只和小春、春丽前去最近的物资处,讨取了雨鞋雨衣,全副武装起来。   “可能只是某一处结构在妖星飞临后发生变形,然后雨水或者地下水,顺着泥土,就从外面渗漏进来了。”   “会有什么结果呀?”   小春不解地问道。   “理论上很快就能修好……好的话,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坏的呢?”   这不是小春,这是春丽在问。她也不懂建筑。   莉子没说话,只是曲起拇指和无名指,接着食指和中指交叉,又猛地握拳,比了个手势。春丽知道这个手势,这是很早前她们约定的暗语,意思是倾塌与毁灭。她带着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过街道,往最近的一个安全步行出城口去。   “那我们就这样走吗?要不要提醒一下?”   “超级计算机能意识到的。何况……何况……”莉子不知道怎么说后半句,只黯然道,“人死,可以复活……”   春丽看得清楚,只道:   “你说人死可以复活,那你自己又为什么要怕死地走呢?”   莉子僵了一下,说:   “我……我不知道。”   几个站岗的看到她们小心翼翼穿着雨衣雨鞋,扎好衣服的样子,就笑她们太恐惧了,她们闪烁其词,糊弄了过去。   澳中分部里也有为数不少的死而复生者,用原本隔离区的人的说法,就是和莉子一样都是“走关系”走进来的。   事实也如此,他们大都是原本居住者的亲人,刚巧在这块大陆上相遇,得到了入住权。   比这稍早一点的时候,为了处理墙内的活死人、墙外的活死人,还有自己的关系,在澳中分部地下十六层,居间惠以及众人正在开会,靠AM的机器翻译,聊死而复生者的对策。   对这些人的说法,人们也各不相同。   莉子称他们为死而复生者。   居间惠则在言语中叫他们为永生者。   讨厌他们的人称他们活死人。   而恐惧他们的人则叫他们为活尸!   对于自己的亲人是幸运复活的人,对于那些数百年前、不知牛顿定律,不晓得手机电脑的古人,那都是蠢蛋一个。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在临时的会议桌上为死而复生者的政治权利辩论到面红耳赤,而另一部分人则都在走神,只偶尔被叫到时,才敷衍地说两句话。   居间惠也是其中之一。   “队长,你别走神了,好几个人在严厉地看你。”   宗方发觉这种情况,用手机发信,暗暗提醒在台子底下看手机的居间惠。   而居间惠正在浏览过去的照片,看到宗方的消息,只平静地回了一句:   “你们以为他们是在争辩死而复生者的政治权利吗?他们争辩的是外来者的政治权利!至于死而复生,他们也是把自己当做死了后会复活的人去考虑对策的。”   只是这群人优柔寡断,不敢像居间惠知晓的那个重病患者直接了断,一方面认为自己会死而复生,一方面又害怕这第一次的死!   尽管这点,居间惠想,他们自己未必能意识到。   她疲惫地打下了下一行字:   “他们只是害怕自己和自己的亲人现在拥有的生活被夺走。”   宗方一时语塞。   对于永生者们而言,生存的物资已然无忧无虑,可发展的物资仍然有数。为了发展的物资,自要争夺。   “这一艘船载不下这么多的人啊!”   有人大声道。   “我们要为了正在发生的地质大灾变做最差的准备。”   居间惠看到这群人吵着吵着几乎要爬上桌子,打起架来。   “但我们应该阻止这种争吵倾向。”   “我要再想想。”   居间惠颓丧地说道。   “不能再犹豫了,队长!你应该站出来,以强有力的姿态抑制争吵。”   宗方几乎要替居间惠拿起手枪、拍桌而起了。他不知道队长怎么会这么退让优柔。   谁知这时候,门开了。门外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原来是知树来到了会场,不顾阻拦,一路往居间惠这里跑。   争吵声同时消失,有几个人笑了起来。   “怎么了?知树。”   “妈妈,到处都在漏水……好难受。”小男孩不舒服地答道。他是在睡觉的时候,被漏水滴醒的。   “别是你尿床了吧?”   负责财政与公共服务的男部长笑道。   这小男孩立刻气恼,就嘟囔着争辩。   “好了,知树,先回去吧。”居间惠也不信这事,但她的手机这时又亮了,是AI的发信。   她没有怎么看,就要把知树带走。   可这时,大厅里的终端提醒声响了一大片。   稳坐台上的众人的面色从安然、到纠结,到迷惑,最后是不可置信只是这一分钟的功夫。   整个会议室都沉静了下来。   接着,AM的虚拟形象显出在大屏幕上,开始汇报漏水的情况,要求人工接管处理。   “漏水……?”   堀井不可思议地看着手机里的消息。   地下都市怎么会漏水?   地下有地下水,地上有雨水和河水,雨水渗过泥土会到达地下,和地下水,确实可能渗漏到地下都市的外墙。   但到了内墙,渗漏水会按错综复杂的排水装置,进行集中收集……绝不可能漏水。就算漏水,也该层层阻隔下来。   澳中地下都市也有三十多年的历史,其雏形更是要从冷战时期说起,为了防范核战争而设,迄今为止,内部从未漏过水。   “一旦漏水,可能意味着墙外流空,无法满足外墙支撑所需的地应力要求,可能引起局部坍塌,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故了……”   负责地下城工程部门的老头,脑门流汗。   而这时,又有人发现,会议室天花板一角的缝隙湿润了。   “那要好好排查、排查了,快点,快点行动起来……可能是哪一处建筑变形,我们没发现,要立刻修补!”   顿时,会议室人去楼空。   居间惠牵着知树的手,任着澳洲那边的人讲话,始终一言不发。   胜利队的几个人忧心忡忡地跟上她。   “队长,你说这会不会是有人搞破坏,比如永生者们干的?”   这个想法一直在野瑞脑海里盘旋。   他不相信经过机器反复调查的地下都市会出现没有修补和修复的结构破坏这么严重的错误。   居间惠顿了会儿,说:   “不用会不会,基本可以确定就是。”   这叫胜利队众人一时发愣。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要发起一场杀人的战争吗?就为了争夺吗?甚至这个争夺会让这里破坏……”   野瑞不解地大声道。   “野瑞,你为什么他们要杀人了……要发起战争了?”居间惠牵着知树的手,站在中央,她好像听到了崩溃般的水声正在顶上的某个管子里徘徊,“你觉得我们会死吗?或者他们认为我们就会死吗?甚至,他们可能不觉得这是人间……他们可能认为这是一个死后的……世界。”   几个人停在廊道上。   远处有人正在争吵,而漏水的地方越来越多。灯光黯淡地照耀着。手机里的AM软件提到有一个城区出现停电。   她继续说:   “你们用的思维不对……不要以人会死为前提,去考虑任何事情。”   话音落下的时候廊道尽头的天花板发出吱吱的响声。几个人抿住嘴。   “跑!出大事了!”   只在下一瞬间,不知何处发出一声爆破般的巨响,而天花板塌陷,立马发了洪,汹涌的水声直入城内,在狭小的空间里横冲直撞。混着泥沙的浊浪卷进地下城市,拍在廊道的两壁上,打着旋儿,犹如深渊的巨口,一路吞噬城内生存的空间。   而地上,雨越下越大了。   天上震震,时而霹雳雷光,照亮这被黑暗笼罩的荒野。大水混入沙与土,变成浑浊的泥流,在急骤的雨点中飞扬起来,在这片大地上流动着。   “赐予那些自以为未死之人,以第一次的活。”   而死而复生者们在落雨的荒原上齐刷刷地以一种非比寻常的虔诚一齐向天说道。   这是一场在地球历史上都少见的大雨。在这场雨开始后,死而复生者中就有人带领一起决意攻占澳中地下城的人,开挖细长的引水道,引向附近的大湖与大河。   而另一部分死而复生者,则在他们早已知道的几个出入口附近开挖,尝试使用土炸药给这群不把他们当人的人增添一点麻烦。   就结果来看,他们的行为阴差阳错地破坏了地下都市在卡欧斯、破坏与妖星数次地球震动的过程中损伤的多个结构部分。   大水渗进土中后,就带着外墙边上岩石里的土和泥沙一起流入墙内。但泥沙随水的迅速流空,引起土压力在这数个下雨天来的快速变动,更令澳中地下城的外墙和内墙的缝隙撕裂般地增大,进一步加剧上层泥水的流入。   原本负责地下城监测的队伍,早就归顺教团,在教团失败后,这些人被关了起来,由超级计算机以机器人工暂行观察。   可计算机按照参考案例,出现了误判。   到所需特征全部符合,超级计算机按照规范判断正确的时候,已经晚了。   澳中地下城已然水淹。   这古老战争中最常用的计谋,在现代被重现。   超级计算机被迫升起大半隔离门,阻止来自外界各个地方的大水,彻底淹没全境。   但数个城区由于怪兽时代后的大量破坏,许多防护门又失去维护,早已不能启用,只得沦为水库。   这些城区,有的上下高度足有数百米,甚至有一个城区的上下跨度在上千米。数百米甚至近千米的水压,早已超过大部分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抗压能力极限,分隔墙体径直破裂。只有城区的承重隔离墙继续屹立不倒。   幸存者们靠在一堵墙外,气喘吁吁,神情恍惚。   这是始作俑者们都没考虑到的物理事实。   泥沙下陷下沉,铺满原本各个走廊、管道与房间。破碎的玻璃积淀下来,犹如珍珠。   百米水深就是一般人体的下潜极限,不考虑潜水设备。超过数万的人在这种水压下,血管会直接破碎。   意识彻底消失,而尸体则开始上浮。   这是一场可怕的死亡。   但居间惠猜得没错。   这场死亡并没有下场。   因为,他们还会在伊甸之花中再度睁开眼睛。   那时候,死而复生者们从地下城逃难者们的口中了解到地下城遭到重难的事实,他们既有感慨,又有快乐,他们就要准备一起入驻这座城市啦!   只是雨还在下,不见终止的日子,让他们也有些恼怒。   就在这时,又一颗火星来的陨石穿破了云层,往澳洲的大地直直坠落。乌云的天在陨石的轰击中顿时破了一个口子。   于是人们一起抬头眺望,见到陨石底下,漫山遍野的花朵,都在雨中皎然,共风摇曳,在阳光中鲜明。   人们已经忘记了原本用来记录气候季节的历法。   只有计算机还记得这时候应该是十一月。   每百年大约有十三次在五月或十一月初发生水星凌日的天文现象。这时,恰好是水星运行到了太阳与地球之间的时候。而妖星追着水星,两个小黑点,便一前一后,越来越近,都在太阳那光辉万丈的圆盘上掠行。   暮红的阳光随着陨石,穿过雨云,从厚厚的乌云层中,庄严地垂落到大地上。   那些漫山遍野的血色花朵,还有陨石坑里正在孕育新死者的脐带犹如受了死者的滋养,极大地舒展开来了,接着便在人们的面前,一一如同触须般在阳光中向着陨石的方向生长。   直至露出它们苍白浮肿的根部,直至它们的主体则逐渐发出各不相同的颜色,好像活着一样,有意识的流光飞跃。   血色的花朵作新的花的萼片与花瓣,那些脐带般的须则是新的花的花丝与花药。   陨石被所有的触须与脐带接住,接着合拢,又被底下无数缠结在一起的万物簇拥顶礼,像极了一朵巨大的被举在空中的花苞。   晚霞艳丽的光,尽数落在这朵壮丽无比的巨花之上,将它的每一处须,每一处颜色浓浅的变化全部照亮了。   大约只过了一天,在水中淹死或坍塌中死去的人们就在这灿烂的花苞中再度睁开他们惶恐不安的双眼。   并且很快发现他们已经用他们自己的亲身经历验证了某个他们早从死而复生者身上得到的玄奇荒谬、与过去一切认知相悖的真理——   “原来这人间……真的……不是死亡主宰的人间。”   接着像婴儿一样,惶恐不安地举起自己的手,想要遮挡那从花瓣的缝隙里透出的炽烈的阳光,又紧紧抓住自己身前那如母亲子宫般温暖的脐带,回归了那不知死亡、也不知苦难的婴儿时代,欢快地笑着。   站在山野,隧道门口或者泥流中,或者死过,或者还没死过的人一一抬起头来,眺望花的方向,为这一壮丽的事实感动不已,欢呼雀跃。   说着原来有一天,死亡也能成为虚假的结局。   原来……人类的终极梦想如此触手可及。   还有原来宗教里说得都是对的!   人有死后,人有灵魂,人会复苏。   而真正的神——   热爱世人。   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伊甸之花便在这夕阳中绽放,独立人间。 第三十章 永远的伊甸   当卡蜜拉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又回到了那座暗无天日的城市里,什么都见不到,只能依靠双手才能摸索到一些东西。   而她就像婴儿一样,漂浮在一片黑暗中,寂寞地站立着。   偶然不知何处的荧光从她的身边掠过,里面就泛出无数的倒影,犹如一只只古怪的眼睛。   偶尔远处,还能听到当初与自己一起来到这里的同伴的声音,不过也都渺渺茫茫,在这里不值一提了。   她越是想,越是走神,就越是陷入过去的回忆里难以自拔。   而这时,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脸。   若隐若现的,可以看到一个狂乱的影子。   于是她又发出了那个古怪的悖离人类一切语言的音节,又道:   “隐秘。”   那是一个比黑暗中的一切存在着的被捕获的生灵都要微小的东西,光看体型,大约只有人类的少时期大小。   但它却是与这里活着的一切所不同的存在。   是螺旋收藏家的一位。   而卡蜜拉就是她所收藏的人的螺旋。   “第二阶段的花开了。”   这东西咧开嘴,轻轻扇动身后的翅膀,说。   “嘻嘻嘻,人间又要第二次绝灭啦!这次,终于可以彻底回归啦!”   通过对人类思维的摄食,她可以完成对卡蜜拉的直接交流。   被称为“隐秘”的东西,告知了卡蜜拉这一事实后,愉快地笑了起来。   而卡蜜拉握紧了拳头。   她知道“隐秘”所说的“第二阶段的花开了”的意思。   按照超古代人类的经验,人世间的一切事情到了这一步,早已无可挽回。   “就跟那时候一样……”   居间惠靠着自己过人的素质,勉强逃出生天,她在上层的一个城区,停留片刻,带上了时光机器,就以外骨骼装甲登上地面。   这时候,雨还在下。   只有陨石落下、而花朵绽放的地方,夕阳无限好。   她愣愣地注目花朵,想到了卡欧斯时,她所共感到的一段古老的记忆。巨大的花朵绽放在人间,而人们迷乱地绕着花朵载歌载舞……歌颂着未来的日子。   “来自异界的、无限的共生体。”   她听到时光机器里、与她相似的人说。   这是少数被卡欧斯感应到的停留在地球上的超古代人之一,幽怜。依靠意识轻子化的技术,也可以做到类似的意识上传的景象,通过这种方式,纵然由于割去了光因子无法转化为光,但也能令自己的意识长久地保存。   那苍老的人缓慢地说道:   “这是一次天赐般的选择。他们将逐渐转化为我们无法认知的生命体,远远超诸人类之上。在它的面前,人类那数十亿点的智慧就像萤火之于皓月,但这点萤火,因为性质不同,对它也是好处的。”   现在的她与三千万年前的她的思想又不同了。   那里是阳光普照,而这里是雨纷纷下。   这时候,居间惠身后传来一阵跑步的声音。   居间惠回头一看,才发现是知树。   “妈妈,你跑得好快啊!”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几乎要累倒了。   居间惠看到他的全身都是正在愈合的擦伤。   几个胜利队员跟在知树的后头,没有阻止这位小公子的执着。   “知树,你怎么过来了?”   “我想和妈妈在一起。”   他一惊一乍地说道,然后大声笑了起来。   居间惠的心中一种可怕的感情在流动,她突然猛地把知树推开。知树扑通一声,踉跄的倒退几步,一屁股倒在湿滑的泥土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眼泪珠子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嘴巴变得苦涩,他不理解她的母亲为什么这样,只能无力地大吼道:   “你又要推开我和奶奶了!又要去太空做你的迎击怪兽的工作了吗?”   居间惠想起来了。   这是她在上任太空总监前,最后一次回家的时候,这个男孩在门后的大喊。   她一心软,自己的脚也跪在地上,和知树抱在一起。   两个人一起痛哭流涕起来。   而这时,莉子、小春和春丽正小心翼翼地避开狂欢的人群,乘坐车子,想要往远方去。   可车一边跑,路边一边有死而复生者在向他们挥手致意。   “一定是有什么代价的吧?怎么会有没有代价的事情?难道死而复生和永生是没有代价的吗?”   春丽向后看去。   那朵巨大的花正在人间独放,离她们越来越远了。   “为什么要有代价?”   莉子突然说。   春丽迷惑地看向她,明明莉子之前和居间惠说的时候,还在讲死而复生未必是没有代价的。   莉子低着头。   自动驾驶的越野车一路颠簸,小春坐得屁股不稳,她不安地看着莉子,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现在的莉子可能很难过。   “你怎么了?……”   她小声地问道。   “我没事,小春。”   莉子握住了她的双手,而她听到莉子继续低声地说:   “很简单……是因为非有代价不可。如果没有代价的话,那岂不是没有反抗的理由了吗?所以,一定要找点代价出来。可代价是什么呢?”   又有什么代价能让现在存在的一切,都变得不值得。   她努力地想,却只感到难过。   不是为自己感到难过。   天地滂沱,大雨一直延长到地平线的尽头、太平洋之上。   海上无船,人无渡。   莉子不自觉地打开手机,好像在搜寻什么东西,春丽就问她:   “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UME档案。”   可是她很久也没有找到关于妖花的UME档案。   最新的一个是出现在喜马拉雅分部的地底大怪兽·古敦的。   “UME的撰写人员,现在也不能安心吧?”   春丽说。   “或许吧……”   莉子说,心里则在想可能没人愿意编辑妖花的档案了。随后她转过头去,远眺后方的地平线。她们开了几个小时,妖花已经落入地平线外,车辆行在暴雨中,朝海洋的方向而去。   “也许,他们也像你遇到了小春,居间惠遇到了知树一样,也遇到了各自的亲人。”   她的手摸摸地移到一个她很久没用过的按钮上,进入了一个少有人知的TPC专门的软件中,里面的第一行字是,请输入档案编号。   冰冷的雨水带着滚滚的浊物不停注入海中,泛起大大小小的涟漪。   那时候的锡安正在回飞波纳佩岛。   在伊甸之花绽放时,所有地上成长的血色花朵给人的感觉都完全变化了。因此他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转首一看澳洲,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腹背受敌了。   海里的东西所给予的破坏性的威胁,和地里的东西所给予的可怕的诱惑。   他飞得更急了,在空气中留下一连串的爆破与残影。   而这运动的过程中,他突然闻到了一股花香。   “香味仿佛浸透了全部的空间。”   因此,他耽搁了一会儿时间,在陆地上,挖出了几朵血色花朵的根部,看到这些花朵的根须,已经连成一片,在地底密密麻麻地蔓延着。   这让他突然想起了在妖星内部看到的怪虫们的星球。那个星球的土地,是血红色的,像是肺泡一样,里面长满了丝。   “但这种根并没有吸取养分……土地里的元素没有变化。那它是在做什么呢?”   但海上浪花汹涌,忽然一个大浪拍在这无名小岛上,那些来自超古代地、或者更古老时代的造物,以及一些根本没人知道底细的东西,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他叹了口气,先往报应号飞去了。   波纳佩岛很快从地平线外进入他的视野。报应号就躺倒在花丛之间。时值风雨,仍有许多死而复生者藏在丛林外头,或者礁石露水边上,在观察报应号。   他们从不同的时代复生,对这可怕的钢铁巨物也好奇得很。   看到报应号惨样的锡安就更是恼火了:   “报应号还从未损坏到这种程度过!”   他自来到这个世界,遇见报应号起,就一直是住在这里的了。   锡安刚刚飞近,却发现报应号的一个出入口打开。   出入口边上,有三个人。   一个是旁边的梦美正严阵以待,小心翼翼地防卫。   一个是茜。   还有一个锡安不认识。她长得和茜长得有几分相像、却苍老得多,大约四十多岁,穿着一套可能是从废弃坍塌的商场里取出来的破烂的衣服,勉强遮住身体,面色憔悴,她想要握住茜的手,却被茜打开了。   锡安落在报应号的顶上,远远听到那女人对茜说:   “对不起,茜……我不是故意离开的。我现在也很后悔。”   “你不要再说了。”   可那女人没有停下,只是继续说道:   “我去合众的时候,是为了找几个亲戚帮忙。当时光靠我自己,已经无力抚养你了!你知道和国的物价飙升得有多快吗?”她大叫道,“可是我又不能把你交给TPC,那样你就被TPC绑定了,就要给他们打一辈子工啊!”   这是TPC的合约。按TPC福利院收养并进行教育的儿童,都要为TPC工作。这个制度出来的时候,让当时的人类世界感到惊骇,成为很多其他组织攻击TPC的说法。   锡安看入神了,甚至不知艾雅的走近,只听到艾雅说:   “那可能是新条的母亲……”   “死而复生了,是吗?”   “是的。”   “怎么遇上的?”   艾雅想了想:   “梦美在帮报应号维修几个破洞的时候,不慎让一些死而复生者远远看到了新条的样子。结果她就找上来了。她在报应号外叫喊了很久,新条受不了了。”   锡安不是没见过的,他也见过在荒野上相认的人。   但这是第一次死而复生的现象波及到了他的身边、他认识的人身上。   雨下得厉害,茜母在雨中浑身湿透。   “她是怎么叫茜的?”   锡安又问。   “她一般重复地说道茜,你就出来看看我吧!不要不认我,好吗?说到极处,撕心裂肺。”   锡安无言地应了一声,转身向报应号受损的部位去了。   而外面的人仍在争执。   “但是,我遇到了米尼格拉,当时,我在庇护所里,不知不觉就可能是死去了吧!不是我不想来找你,是我做不到!”   “可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现在、也不可能做到什么了……也不可能回到那个家庭了。”   茜疯狂地摇头。   “我只想听你再叫一声妈妈,好吗?”   茜母伸出了手。   可茜只是大叫一声,跑走了。她一路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只是在六花边上写字写得更认真了。随后,屋内传来了啜泣声和六花心神不定的安慰的声音。   这啜泣声一直传到屋外,让走过去的锡安听见。   “你说有多少人类会选择‘花’?”   那时候,他突然问了艾雅这个问题。   但艾雅没有回答他。   他就又道:   “那你呢?”   “我没有什么亲人……我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对父亲的影响就更差了,也没有什么朋友。”   艾雅笑了笑。   “在普罗米修斯工程介入我们的生活时,想要将我们这些人类之中稍微有些特异的人隔离开来的时候,我们就注定与既有的人类社会格格不入啦。”   那时候,大量小型的维修机器和机器手都在报应号内忙碌。   梦美的知识库中也包含相关的知识,作为机器人,也是这里唯一能给报应号搭手的人。于是艾雅就和梦美原来的职责换了,她转过来负责各种杂事琐事。   大部分外部裂口已经被报应号自己勉强修补,还不算完好。而内部仍有一小部分创伤依然触目惊心。   锡安平素战斗多多少少也收集了关于各种超自然力量造成的伤害的痕迹,对大部分创伤都能反推其能力。   他的手轻轻抚过地板上的缺口,就识别出了这鱼鳍所用的力量:   “这是纯粹的动能轰击,力量太过瞬间而剧烈,所以导致了巨大的向外破坏……”   而他也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必然可怕。   只是这时,报应号周围吵闹的声音更响了。他站便起身来,来到外沿走廊边上的窗户旁边往外看。   这一看,锡安就看到一群死而复生者居然正在波纳佩岛的一个大的山洞里开篝火晚会。   山洞外边是大雨。   山洞里正在不断冒出火焰温暖的光,和一缕缕的烟气。死而复生者们就在篝火旁边正在庆祝他们新的生活,载歌载舞。   锡安的视力很好,所以他看得特别清楚,每个人都被火光照得明亮,在喧嚣、在嘈杂、在粗野的大笑与歌唱声中,他们正在歌颂新的生活,正在歌颂伊甸之花,让他们从此免受了一切灾劫。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即使通讯并未恢复,伊甸之花这个用来指代血色花朵的名字爆发性地在全世界流传开来了……   锡安看他们跳了很久的舞,这架势直要比单纯他和莉子、艾雅、茜等人一起度过的春节更为喧闹繁华。   等到一群男人和女人跳累了,就开始笑嘻嘻地交谈起人生的问题了。   他就不再看了,转过头来,看见艾雅站在廊道的另一边,捧着一叠洗好烘干的新的衣服,已经站了很久了。   “你怎么还没睡啊?”   “你没休息,我也放心不下啊!不知怎的,就是老是在想你会怎么想……”   她说。   “我现在已经不嗜睡啦!不休息也无妨。”   锡安说,却被艾雅使劲往屋里推。他就笑道:   “你越来越大胆了,不怕我一不小心,就把人类社会给灭掉吗?当初TPC可怕我怕得要死。”   “现在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人,不会毁灭人类社会,而是来帮助人类的啦!”   听到这话,锡安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开始在想他看到的山洞里篝火晚会的事情,接过艾雅手中的衣服,在房间里陷入了长长的寂静之中。   罕见的,他洗了一个澡,任由热水不停地冲没自己干净且始终一尘不染的身体。   “总该有些代价吧?应该只是我没发现吧?”   他自顾自地说。   结果,他靠在床边上,窗外遥远的地方,雨稍小了点,就有十几个死而复生者在小雨中一起放起了烟花。   那是有人在波佩纳岛城市的废墟里找到的,居然完好,就当发现了不得了的至宝,当然要放上一放!   雾雨蒙蒙,五颜六色的花朵在空中一瞬绽放,又一瞬洒落。   那时候,报应号里的每个活着的人都在凝望。   烟花洒落的时候,茜还额外看到茜母正蹲在岸石上,淋着雨,继续等茜。 第三十一章 呼唤(上)   雨不知何时,又下大了,发出唰唰的声音,不停扑在报应号身上。   水流从报应号的棱角间涓涓汇聚,流入地上,歪歪斜斜地沿着沙土的路径,向海中去了。报应号里的人多是被吵醒的。报应号在修复过程中,隔音效果大大减弱了。于是这岛上,来自不同朝代的人讲的不同的话,都叫人烦。   艾雅打着哈欠,日常走进主控室,准备每几天清洁一下的时候,却惊讶看到锡安正听雨在窗户边上,隔着一层显示玻璃,风行水上,海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他的表情沉着。   艾雅就意识到锡安的想法一定又发生了点些微的变化。但她……相信他的思量,自己并不多说话,只是默默地拎起一杯茶壶,倒了两杯水在桌上。   接着,她就坐在锡安的旁边,饮水浅酌,享受这浮生半日的闲暇。   “你在看什么呢?”   偶然好奇处,她忍不住问道。   “我在看他们的波。”   锡安说。   艾雅是知道这个本事的,但她想她永远无法想象这奇妙生灵眼中的世界有多么玄奇。   这时,锡安又道:   “这些人身上属于思维的波变得极长,与底下的花朵相连,形成了一整个遍布地球的网络,并且这个网络还在向其他生物蔓延。”   蚂蚁,虫豸,还有其他可能还活着的生灵……   人类因为科技的缘故,具有比其他生灵更强的抵御环境变化的能力。多数生物如今都在灭绝中面临严酷的自然选择。   “那怪兽呢?”   梦美进来的时候,问道。   锡安在跑了一圈的路上,也看到了不少怪兽的情况,说:“怪兽们根据其特性,各有各的不同。我看到有些怪兽正在尝试在能量密集场所沉眠。又有些怪兽正在烧花,也许也有怪兽被寄生了吧……”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在一张纸上不时画出一些抽象的图案。这些图案艾雅看不懂,很久以后,才知道这可能是用来描述一些特殊的看不见的场与波的形状的。但当时的她这可能是在讲人是怎么复活的,于是艾雅就问他:   “你发现了古人复活的原理吗?”   “嗯,发现了。”   锡安平静地说道。   这是他昨晚无法入眠的时候,翻来覆去想出来的。   他一直在想那些花究竟吸收了什么,将以下的疑点一一列在了纸上。这些疑点包括:   伊甸之花来自哪里?   伊甸之花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   伊甸之花靠什么维持自己的形态?   伊甸之花为什么要复活人?   复活是个怎么样的过程?   降临者又如何短暂封印或者假似封印过伊甸之花?   伊甸之花为什么要扎根星球(重子物质)?   花香有什么作用?   最后,他将第五个疑点和最后两个疑点联系了起来,得出了一个猜测:   “和卡欧斯吸收怨念的原理其实很相似。地球纵然死了,也有其记忆。它……可能是读取了地球的记忆,还有活着的人的记忆,拼凑出了一个死者世界的全景。”   于是梦美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那这些都是假的吗?”   锡安笑了笑,摸了摸梦美的脑袋,只说:   “不知道,也不重要。”   梦美露出疑惑的表情。   它无法理解这个概念。   说来奇特,尽管机器人都是拼造出来的,原理上任何一个机器人都能复制,理应比人类更没有真或假的概念。但机器人从不为真假迷茫。   因为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人能造出假的高等机器人。而一切真假都是写得清清楚楚的出厂编号。   “那……之后要怎么做呢?”   艾雅问。   锡安很久没说话。   他知道茜的母亲继续在小雨中在可怜兮兮地等待茜的原谅。而茜则一声不发,仍然藏在屋子里,拼了命地写梦美提供的数学分析的习题,想要麻痹自己的精神。   海上,有好多人正在把以前的码头的船只修复起来,他们准备远航了。   这时,锡安才说:   “我想先去找一遍认识过的人,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   海上的黑雾还在不停泛起。   他隐隐有种预感,卡蜜拉所说的“海中的恶魔”也即将现身。这天的下午,雨还急促,锡安已一步步踏在水上,准备再去看一圈其他的地方。   那时,他抬头一看,才发觉水星已与妖星交错而去。   但人类和他都已经不再关心水星的下场。   不过这里可以稍微提一下。   锡安看到水星的消灭是了无痕迹的。它与幸存的地球、失去光环的土星或者只是受到震荡的海王、天王星不同,也不与碎裂的火星、化为星云的金星一致。   水星是整个消失了。   在妖星飞跃后,水星只留下一圈若有若无的星环,而它的本体如同巨大的透镜般反射了那遥远银河的光芒。   而这圈,地球上根本看不清、看不见的光环也开始移位,逐渐从垂直于太阳的轨道离开太阳系。   这个移动,同样会使地球的轨道受到轻微的扰动。   但这个扰动比起日地月间强烈的影响而言,不值一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水星被妖星追逐共同凌日的第四天,锡安的故人之一,南夕子已然搜索了她检测到有异常能量反应的全部火星废墟,也检测了那三千万年前香果树的果核的DNA,得出了这是三千万年前拜访了降临者遗迹的人们所留在那可怖的液体中的。   继续找,就要遍历全部火星的碎块。   这已超过能力的极限。   但她自觉自己已经得到了不少的信息,可以和人类社会进行交流了。于是她决定返航地球。   基拉拉就小心翼翼地裹住她所乘坐的救生船,化作一整块的陨石一路漂向地球。   这种小心翼翼在于南夕子观测到小行星带有一个怪兽正在往地球靠近。   不过它们没有的轨道线没有相撞。   “不知道现在的地球怎么样了……”一直临到地球表面的时候,南夕子还在想,“我在外面跑了很久,妖星都已经过了水星了。”   但她知道巨人又一次拯救了地球,心里就有股非常的暖意。   “只是对巨人来说,他并不会很高兴。”她又想到,“毕竟崇拜他的人已经漫山遍野。可是,只要他还在拯救人类,这种事情就无法避免。就算他不再拯救人类,他对人类的影响也已经深刻地刻入人类之中,这已是不可逆的接触啦!”   等到基拉拉飞往地球轨道时,南夕子看到地球美洲的一片正在反射太阳耀眼的光芒。   澳洲和南美各开一朵巨大的伊甸之花,让她惊疑不定,立刻想起了她的先祖所说的:   “这是三千万年前的事情!三千万年前的事情重现了。”   从太空来看,遍布的花野如同在地球上绣出来的花瓣,而这些巨大的花,则像一根根花柱,只是比例上更小。   只是降落的过程中,南夕子已经看到这片蛮荒的土地上充斥着各种各样、漫无边际游荡着的人。   “这些都是死而复生者……”   南夕子从未见过如此的景象。   这片无边血色的花海,像极了古老传说里讲述的冥界、忘川河边。而人类正在这片花海中,向那巨大的花朵献出自己至高无上的崇拜。   原本对迪迦的崇拜似乎已经荡然无存。   等她来到她知道居间惠所在的澳洲分部时,分部顶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断石残垣,还有积累起的水沟水泽。   下着小雨,刮着冷冷的风。   许多她并不认识的、也不存在于通用数据库的人类,正在进出澳洲分部,搬运或建设什么东西。   大片大片的水,正从底部被排出。   “这是……地下城市漏水了。”   南夕子知道这点。   她本想询问胜利队的下落,但没有人回答她。   好在很快,她发现这里的民用通讯已经恢复,于是她打了个电话,打给居间惠的没通,打给堀井的没通,一直打到野瑞才算通了。   离地下城市沦陷四天后的野瑞,仍在照看超级计算机。死而复生者们夺权以后,仍需要一些专业人才。   他们的拣选机制很差,因此使用原本城市里的行政体系是个不错的选择。   生存的资源不再关键,发展与享受的资源仍是关键的。   野瑞立刻安排了一次会面。   南夕子从地下城市遇到野瑞的时候,这个人牵着另一个女孩子的手。   “你有女朋友了?”   “是的。”   这人傻兮兮地答道。   “你好……”   “你好,你是八隅的朋友吗?”   “是的。”   这个女孩子用一种比较古老的和语怯生生地说了一句话,南夕子便理解到她是个死而复生者。   她忧心忡忡地跟着野瑞来到城市的底下。   那时候,胜利队的人都还在,听闻南夕子回来了,也都愿意开这最后一场的内部会议。   他们再聚首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太空分部,而是地下城的一间小房子里了。   居间惠被软禁在这里。   野瑞七嘴八舌地解释了半天,南夕子将其理解为:   居间惠的名望很大,一直是能做一些事情。她虽然没有做,而且没愿意死上第一次,就被很多死而复生者讨厌,但也有很多死而复生者想保她,两边僵持,就把她扔到一边去了。   “你死了一次吗?”   南夕子问他。   野瑞轻悄悄地点了点头。   “那胜利队的大家呢?”   “他们没有遇到暴动,都没死过。不过堀井找到他死去的父母了……新城好像想要组织一些没有初死的人做反抗,但他被活活打死了,也就死而复生了。而宗方副队在自家里坚守不出来,死而复生者懒得管他。”   南夕子又问:   “队长,现在,想对一个人说一句话的话,能传出去吗?”   野瑞沉默了很久,说道:   “能,只是没什么用。”   南夕子打开门的时候,胜利队的大家都在这儿。   “好久不见了,南夕子!”   他们一起庆贺道,就像她当初第一次来到这个团体一样。但每个人的神情都已经大不相同了。   她看到居间惠的头发白了大半。   “队长好像……”   “怎么了?”居间惠抬起头,看她,说,“变老了吗?”   “不是,不是……”   南夕子连连摇头。   “人总要老的。”居间惠笑了笑,摸了摸知树的脑袋,又说,“人不老才奇怪呢!”   南夕子坐在居间惠边上。   这是胜利队里唯一两个女孩子之间的革命友谊。   居间惠向南夕子介绍了知树,南夕子也就握了握知树的手,问了个好,她只从照片里知道这个居间惠的孩子。   她没有问这孩子是不是死而复生者。   也没有人问南夕子是不是死而复生者。   堀井不时偷瞄手机,手机上有他在卡欧斯时死去、如今又复活的亲人发的消息。新城则在走神,野瑞在和她的女友聊天,而宗方则在看书。   “大家好像变得都不一样了。”   “好在南夕子还是没变。”   居间惠捧起南夕子的手,很开心的样子。   南夕子笑了笑,推开了居间惠的手,郑重其事地在这仅容一桌的狭小客厅里站了起来,说:   “但首先,我想向大家坦白一件事。很抱歉,我一直骗了大家。”   人们都抬起头,看向她。   “大家也知道,我是被居间惠队长带回来的,来源于曾经的高松翔总理和泽井总监的介绍……”   她平静地、庄重地说道。   “但我其实并不是地球人。”   话音落下的时候,没有人为此吃惊。   每个人的面容仍然平静,倒叫南夕子惊讶。她听到居间惠说道: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Google星际思想者曾出示对你怀疑的一系列证据……这倒是件我们对不起你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这件事情被Google星际思想者直接汇给了TPC总部。最后,你被写入了负数的UME档案,是被当做存在于人类之间的外星人进行观察的。”   “原来如此……”   她喃喃道。   “那么,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说。”   她凝视着水杯中的水,继续说道:   “我是个月球人。而月球人则是三千万年前超古代人的后裔。”   但人们仍然无动于衷,只是笑着说这出身真真了不得。   “而我想带来的是关于三千万年前的事情。”   她说。   直到这时,人们的表情才有一点波动。   野瑞开始问,他的新女友会死吗?而堀井则想知道三千万年前的人有没有团聚。新城和宗方激动起来,说有没有方法抵抗死而复生。   居间惠平静不语。   同样来自三千万年前的时光机器正摆在她的柜子里。里面,同样来自三千万年前的幽魂,正在凝望这最后的绝脉。   “我想要向人类说明,伊甸之花绝不是人类应该选择的方向。”   南夕子这么一说。   那幽魂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第三十二章 呼唤(下)   南夕子回归陆上的时候,许多死而复生者都在从和国沉没的废墟到南极的边缘小岛、从北美的海岸延伸到南美的沙滩上徘徊。   有的人是在寻找他们过去的记忆,有的人则是第一次发现大海,还有的人是想找自己的亲人。   来自不同时代、不同人类的眼睛都在注目这不同的人间。   这从地球史无前例的大坑里发起的浪潮随风冲上散乱的石滩,一路没过参差起伏碎石,深入大陆内里。   而再等一会儿,水就又会以夸张的幅度流回大海,曾没过的地方露出一大片湿漉漉的陆架。碎石或者砂砾中就会留下不同生物腐烂的尸体与人类所未知的奇怪造物。   报应号无力收集或销毁从水中飘起来的异物,这些异物便不停地被水带到世界的各个地方。   “潮汐力好像比以前更强了。”   死而复生者们中,也不缺少曾经做过地理、天文、物理等知识学的学问家。他们也会在沙滩上徘徊,追逐自己记忆与这个死后世界理应存在的影子。   光靠目测就能发觉这点。   “我听说,二叠纪与三叠纪大灭绝都有证据表示地球的海平面曾发生过不自然的升降。”其中一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皱起眉头,凝视水上,“假设这不是我们的死后世界,那这是不是就是人类的一个末世?”   而另一个人抓着自己蓬乱的灰白头发,用他一双棕褐色的眼睛同样远望,他永不停止的大脑却想到了另外一些东西:   “也许,我们的存在证明了另一个假说。”   “什么假说?”   “量子自杀。”   他说。   大浪又一次激烈地冲上乱石滩,激起高高的水花。等水再度没入太平洋中的时候,只留下一具巨大的类似章鱼的怪兽尸体。   它在UME档案中有过记录。   死而复生者们惊讶地围在这具巨大的尸体旁边,敲打它柔软的肢体,又有的有好奇心的人,发现这巨大怪兽在死前似乎一直想要朝岸上走。   就像三亿六千万年前上岸的鱼一样。   从海边远远看,水面上正有一种黯淡的雾在不停盘旋,若隐若现,不时遮没天地的境界线。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雾渐渐生腾起来了,好比一道巨大的气柱,又像世界尽头漂浮着的大山,渐渐往陆地上蔓延过来了。   当时有在海中游泳的死而复生者,只是轻轻触碰一下,身体就彻底消灭,而精神复归花中。   而这时候,南夕子才刚刚解释完自己的身世,说出那一句话,说出伊甸之花并非人类该选择的,她看到几个杯子落在桌上,而几个人抬起头,又低下头。   几个男的正要问,居间惠先按住了他们,平静地说道:   “你是凭什么下判断的呢?”   “因为这意味着并不自由。”   南夕子说。   “不自由……?”   居间惠原本凝视南夕子的眼神放下了,她变得平淡,静静地说出这个字眼。   这种平静让南夕子感到一种无言的压力与恐怖,但她一旦想起当初月球飞船里看到的燃尽真菌的光火,不知怎的,心里就突然有了一点力量,她就说:   “从此我们的命运,不再掌握于我们自己的手里,我们的生死全部送归于妖花之手!被它诱惑的生物将成为它的一部分……它们就不会再是一个独立的人了!这与寄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三千万年前,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是吗?”   堀井合上手机,他低沉着面色。   原本最欢乐的他如今变得格外沉寂。   南夕子立刻答道:   “是的……你们还能见到三千万年前的人类吗?他们全部都消失了!”   “他们是怎么消失的?”   野瑞匆忙地问。   “根据月球人的资料,”南夕子说,“他们在海上泛起黑雾的时候,一个个死去的。”   野瑞立刻想到了一件事情,匆匆站起身来,很快搬来一个电脑,向众人展示最新的卫星图像。   “这里,和这里,都有泛起黑色的雾。”   他们聚在一起,往电脑屏幕里看,面色各异。   那片太空可见的黑雾,不停盘旋,犹如正在遮盖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   “新卫星拍摄到的照片很少,但仅有的两三张照片,表示这片黑雾正在往陆地上蔓延。”   而镂空的花朵也好像正被黑雾攫入手中。   “妖花并不能保卫我们,我们也不能沉迷于妖花带来的死而复生、身体健康的假象,现在就应该想办法,想更多的办法!要么像月球人一样,我们是靠逃到其他星球上才躲过黑雾的。”   南夕子看到这几个人的沉默,更加着急。   “这就是三千万年前所发生的血淋淋的事实。我还有一个例子。妖花在地球的历史上非常长久,足以追溯到降临者的时代,但降临者没有被妖花蛊惑,反倒尝试将这妖异的花封印起来,就足以证明它的危害性可能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大。它可能不是自然的,甚至不是我们这个宇宙的产物!”   谁知在南夕子抛出这个事实后,所有人仍然坐着,该喝的喝,该吃的吃,这让南夕子感到不解。   于是她着急地看向居间惠与知树。   知树听不懂这些,却被南夕子突然的一瞪吓到了,他咳嗽了一下,而居间惠正在温柔地拍拍知树的背。   接着,她抬起头来,一双温和的眼睛看向南夕子,让南夕子隐隐约约间想起了自己在月球机器里所听到的那古老的先祖。   “你想把这个想法传递给大家吗?”   她说。   “是的。”   南夕子斩钉截铁,义正言辞地说道。   “我……还有一点能力,我会帮你尽量尝试一下,营造出一个这也是我能做的最后的努力了。”   那时,居间惠是这么说的。   南夕子先是感谢,又不解地问她:   “那你呢?队长。”   她在暗淡的灯光中,低下头来,谁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听到她说道:   “我永远和人类的兴衰站在一起。”   死而复生者仍以现代的为多,实际上,太空防卫军和澳洲分部的人仍占据优势,因此,居间惠确实还保有巨大的影响力。   她在卡欧斯时期留下的威名,与作为太空总监时的名声,都能很多人愿意保住她,让她不至于被强迫死第一次。   她很快沟通了六七个如今还在维持行政秩序的老熟人,说自己想做一次演讲。   “你不会是想要组织一场宣言与我们对抗吧?”   澳中分部原来的总监说道。   这人从善如流,在死而复生者中也固定有一个小团体。   死而复生者如今没有大的团体,诸如国家和民族,但也很多小的团体,这是因为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而妖花的动静还不大的缘故。   “如果我说,你就会不让了吗?”   “不,我当然会帮你,居间惠队长。”   他说。   “谢谢你。”   居间惠答谢后,挂断通讯。   她的身后就站着那时光机器放出的影子。她说:   “他和你都知道凭借以前的所有关系和威望,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而这件事情一旦做错了,你也就做不了别的事情了。”   “不碍事。”   居间惠笑了笑,又打了下一个电话,这通电话是打给澳洲临近其他分部和南极分部的。   雷思诚那边的声音同样憔悴。   在澳洲分部和南极分部联系上后,居间惠就知道雷思诚的处境要比她骇人。在这场灾难里,哪怕是从未见过父母、早早死去的孤儿也绝无法抗拒血脉里最深的悸动。   “你想让我开通一次连线,叫很多人收听,是吗?”   “是的,可以吗?”   “可以。”   电话那边一阵嘈杂。   “谢谢了!”   与此同时,胜利队的其他人正在帮南夕子一起准备演讲的场所。他们找到了一个空的城区。   野瑞说:   “这城区刚刚把水抽干,暂时还没人收拾,只有机器人在做前期准备。我们可以打扫空一片地出来。再接个线,就可以当一个讲演场所,我找个机器人给你录音,然后传出去。”   南夕子一边在想自己的说辞,一边和机器人一起打扫这片废墟。不知怎的,她听完野瑞的话,突然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你觉得我该说还是不该说呢?”   野瑞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说道:   “都可以,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这是他在这个时代学到的最后一个观念。   只过了半天,一切已经草草就绪。居间惠原想劝南夕子等一会儿,但南夕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已经不能再等了!队长。”   居间惠恍惚了一下,她突然想起当初防卫省大臣入侵时,对和国首相的逼迫与谏言。之后,TPC和合众一起插手。再接下来,TPC在各个分部总部的谋求下,开始变性。   “好,你加油!”   由于地球轨道的略微偏移,月球和月球轨道的改变,原来的一年十二个月,一个月大约三十天,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公历早就不准了。   只知道那时大约已入黄昏,地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下雨。远处的群山,和山间高耸不动的花朵,在水雾中摇摆着。   世界一片灰白。   不能说那时候的南夕子是不紧张的。   她的童年不是在地球度过的,而是在月球的背后……一个最悄然无人烟的地方。那时候的她从未和任何人有过任何交流,要不是来自机器的锻炼,也许,她连说话都学不会。   她站在台上。   台下则是慢慢聚集过来的还未死过的人和已经死过的死而复生者。人们熙熙攘攘,并没有说话,他们只是听闻有个人要讲关于伊甸之花的重要的事。   从台上来看,台下黑压压一片。从台下来看,台上只影独吊。   只有几盏由胜利队的其他人持着的手用探照灯照亮了这片在洪水中毁灭的地下城区。   她吞了吞自己的口水,好让自己更平静一些,她开始想当初居间惠登台时的表演,于是鼓起勇气。   南夕子是这么开始说的:   “女士们,先生们,很高兴我能为大家说一段话。我知道现在每个人都在讨论一个话题,那就是伊甸之花,每个人的思考都围着一个中心,那就是伊甸之花。伊甸之花,这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的诱惑,突然摆在我们的面前了。于是现今的世界突然变得不同了。”   她没有观察下面的人的动静,自己看着远方,坚定不移地按照自己写出的稿子说道:   “因为伊甸之花,让任何一个人类的手中握有足以消灭一切形式的痛苦与哀伤,让死亡成为谎言,让生命闪闪发光的巨大力量!可是,也有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还有许多人仍在拒绝伊甸之花,仍然不愿意选择一次死亡,而与伊甸之花合流呢?于是世界各地处于一种巨大的争论之中!这种争论却并非来源于任何愚昧与无知,而仅仅来自于作为智慧生命的我们、自己的信念!因为这个世界上,仍有一些人知道死亡并不是终点,战胜死亡也未必是伟大!也仍有一些人知道,生命并不因冗余的反复而壮丽,而是因为一个人在为生活所献出的信念与虔诚,从这一火焰中才能发出耀眼的、足以照亮世界的光明。”   在这个毁灭了的地方,南夕子握紧手中的话筒,坚定不移地说道。   底下的悄然无声让她有些安心。   原本在她最坏的预计中,会遭到死而复生者的反抗与攻击。   于是她就有了一点力量俯瞰底下,她却看到人们正在平静中离去。   冰冷的夜晚,寒冷的空气让她火热的脑袋平静下来,她就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   “诚然,伊甸之花让人类看似超过了一种生与死的限制,它赐予了一种美好的幻象,好像我们的亲人与朋友都还活着。但我将要带来的是关于三千万年前已经发生过了的事情,好揭开这个可怖的骗局。”   她开始说,说出她对伊甸之花全部的理解,说出她对三千万年前人类遭遇的认识,说出黑雾的威胁,有条不紊地说出这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只是她每说出一段,就有一批人离开。   等到她说到黑雾的存在,海底的噩梦,怪兽的威胁,妖花只会让人类彻底消亡的时候,人已经不剩多少了。   她继续说,说起巨人,说起杰顿星人,说起人类迄今为止遇到的一切星人,好想要唤起什么东西。   原本巨人是让多少人诚恳追随着的呀!那时候他们的说法,就好像世界上没有巨人,人类就一定毁灭在怪兽的灾难中,人非要巨人拯救不可一样!   可她仍然什么回应都没收到。   没有专注的眼神,也没有要毁灭她、抗拒她的眼神。   人,只是在不停地走开。   南夕子握住话筒的手突然……就不是那么坚定了。   既没有期待中的赞美与认同,也没有假想中的贬低与毁灭。   前者让她成功,而后者至少让她有一种作为抵抗世俗的英雄般的假想。   可这一切都不存在,只有一种最高与最深的蔑视——那就是无视,只引起一阵小小的喧哗,接着又变回冷冷清清。而讲演前她所做的一切或者壮丽、或者邪恶的设想,以及想象过的一切美好的、或恐怖的结局也全部落空。   等待她的只有对陈词滥调、无所用处的忽视。   野瑞、堀井、新城还有宗方所持的探照灯最后只能照亮她一个人。   她感到她的脑袋里好像都在发震。   整个讲演的场地里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你还要继续讲吗?”   居间惠的声音响在南夕子的无线耳机里,怜惜地问她。   “我要讲,哪怕只剩下一个人,我也要说完。”南夕子把话筒拿开嘴边,轻声从耳麦里发声的时候,胜利队的人们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决意。   她继续说,说到漫无边际,说她作为月球人所知的团结的对抗怪兽的地球人类,还有那抗拒破坏的行为曾让她感动不已,认为是这代人类早已远远超越三千万年前的人类的证据!她说她在月球人的时候,机器收到的近几十年的地球无线电波,人类登月的浪漫与壮丽是多么不可思议啊!她说,说月球人曾在数千年前奔赴地球又被带回月球的无奈,这其中又藏着多少对地球的憧憬与爱,说她的先祖时时刻刻不想回到地球,回到这永恒的家园,为何我们要将这家园拱手相让呢?   这些都是曾让她感动不已,又铭记于心的伟大的故事。   那些人类世界流传着的嫦娥与辉夜的神话里,藏着的是多少人的期盼、守候、爱恨生死啊!是多少人对地球的爱,对生活的爱呀!   可仍然什么都没有。   “人们应有一种报酬,那就是自己靠自己的意志决定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依靠一个不明、随时可能背叛我们的神灵!这种报酬至高无上,而问心无愧,历史将会铭记这份伟大。我……说完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几乎带着挽留般的痛苦的嘶吼。   可这时的底下,诚如她对居间惠所说,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着,一直静静地听着。   南夕子看向他。   他也看向南夕子。   她认出了他。   他是锡安。 第三十三章 再遇   “没有想到,我们居然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重逢,光先生。”   她坐在废墟边上,目光的焦点落在茫茫远方。   她没有在看什么东西,反倒落出一种非比寻常的失魂落魄的感觉来。   而锡安那时坐在她身边,感受到她的失魂落魄。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做,只是拾起一块墙上塌下来的石子,远远向外砸去。石子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很快落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没想到会以这么一种形式在你面前丢人,把自己的幼稚与无知暴露无遗……这不是我预想中的事情,我想过我可能被很多人骂、被他们丢臭鸡蛋,也想过台上被扔满鲜花,这都是历史上有过的事情。但我没想过是被彻底忽视与省略。我在演讲前,只是想着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大家。但只是一种小丑般滑稽的一厢情愿。”   不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还是自嘲,她笑了几声:   “于是讲到后头,我居然想哭……我太幼稚啦,总高估自己!我的老毛病!还有我在讲话里,激动地插入你的事,实在希望你能原谅我……”   到人们开始离场后,南夕子才意识到胜利队的大家为什么会对她露出那样的表情,而居间队长又为何温暖地看着她。   她低着脸,而许久未剪的发丝,就一一垂过她的侧颜。   她原本的热情已经变得疲倦,而略有浮肿的眼眶则叫她眼中的哀伤再也藏不住。   “你后悔这么做了吗?”   锡安突然问她这么一句。   他抬头四顾,机器人们正在打扫这片废墟但还能用的城区。而胜利队的众人则归还器械去了。   “也不是吧……我仍然很感激居间队长帮助我做到了刚才那一步,叫很多人聚集起来,听我的想法,又联通其他分部,强做一次广播的节目。可惜的是……我给她丢人了。”   南夕子低声说。   “这叫我很难过,感觉辜负了别人的信任,也感觉辜负了我自己。”   说完,她一声不吭,变得沉寂起来。   远处的一堵隔墙上正在落灰,而更远的坍塌的三角区,则可以看到有虫正在爬行。那些虫子与蟑螂类似,都是在地下都市生活中与人类长久共处。   有生命的地方总有生态圈。   “你对人类充满憧憬吗?”   锡安轻轻地问。   遥远的地方又射来一道灯光,在他们的身上摇摆,是有人过来了。   南夕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抱着自己的胸口,让自己的身体缩了缩,她说:   “我讲演讲到了后头,就不可自抑地讲出这些词了。我的成长过程中有两个因素历久弥远。一是登月神话……九十关于月球人想要逃离飞船又被抓回来的事情……她们在地球所做的一切都给了我一种非比寻常的新生活的鼓舞。我感到万分的激动。而另一个因素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在近百年来,抵达月球的电磁波的余痕。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读到人类文化、故事的感动。”   月球人的机器是很厉害的,但能收到地球上的电波,恐怕也有这地球科技的神秘之处在。   只是如今也都不重要了。   锡安正想着,却看到南夕子同样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站起。锡安看向她,而她则专注地看向那个临时搭设的小台子。   她全身都被她月球人的太空服包得严严实实的,而眼睛中还充满一种锡安还不理解的感情。   这时候的南夕子一直在想她躲在狭小的培养舱里发生的许多事情。   “只是这一切也都过去了。队长来了,我还想和队长谈一谈。我要走了,光先生。”   居间惠拿着手电筒,正从百米开外的地方往这里走来。   “其实我觉得你站在台上的时候……非常耀眼。”   锡安也从乱石丛中站起,看向南夕子离开的萧瑟的背影,想了好一会儿,才认真地说道:   “拥有勇气,向众人说出自己的诉求与想法……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也不管会遭到什么,结果是什么,坚定地说完了。我觉得那样还是……很好的。因此,能成为你的一个例子,成为你的话里的人,我感到非常的自豪。”   阴影里的月上少女站了很久。   或者只站了一小会儿。   只是当手电筒的光明确地照亮了他们的身体,而居间惠向他们摆了摆手时,她才如梦方醒,误以为自己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这时,南夕子终于有点理解为何她的先祖会遗恨千年。   她不停地跑,好像要从自己纷纷乱乱的思绪中跑脱,直到半路,变跑为走,她才一副想起来似的样子,背对着,低声道谢:   “谢谢你……光先生。”   然后,她就头也不回的、或者不敢回的往出口的方向去了。   她一直走到居间惠的身边,与居间惠相望了一眼。居间惠没有听到这两人的谈话,但看着南夕子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这人的心思。   “队长……”   居间惠只是笑了笑,又摇摇头,她什么也没有说。   南夕子也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两人擦肩而过,都知道彼此的想法了。   直到结束,他们都没有谈到伊甸之花。   南夕子走后,这里就剩下居间惠和锡安了。   荒芜的城区里,大量的隔墙,和还在支撑的承重墙,将这里的道路规划到错综复杂。坍塌的管线,还有废弃的工业或民用物品到处都是。只有几条机器人清理出来的大路。   灰尘簌簌地落在人的背上,两人相顾无言,一时静默。   居间惠想了想,就说:   “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居间惠刚刚才处理好南夕子的失败的后事。   等和几个故人沟通完毕后,她就折返回到这里。   “确实如此。”   锡安点了点头。   两人的气氛骤然松弛,就像普通朋友一样。   居间惠将自己苍白的头发撩到自己的耳后,笑了笑:   “不知道你来到这里,有什么想做的吗?又有什么想让我帮忙的吗?我和以前一样,我会全力以赴的。”   最近的见面已经要追溯到破坏时期的一瞥了,而最近的长时间的交谈恐怕已是时光机器刚随陨石落下时候的事情了。   “没什么事情,只是找老朋友聊聊天。”   锡安说。   这确实是他的目的。   居间惠也不紧张,只说:   “我算你的朋友吗?”   “算的,算的。”   两人一起在废墟里走。手电筒的光,便转向前方,没入眼前悠远的黑暗之中了。   “那倒妙极了,我有一个超凡的朋友了。”   两人一时默契地、没有交谈关于伊甸之花与黑雾的事情。他们很快走出废弃城区,来到,死而复生者熙熙攘攘地在这座地下城市里活跃着。   “超凡的朋友有什么好处吗?”   锡安眨了眨眼睛,问她。   居间惠以不同往日的诙谐的语气说道:   “这可以炫耀一下。比如、如果有小孩子喜欢巨人,我就和她说,奶奶也曾经是和巨人并肩奋战过的人,看他目瞪口呆或者不敢置信的样子,这是不是很有意思呢?算是给我的履历又添了一笔。”   “你的履历已经很光荣了。再光荣一点,你孩子都要怕了,以后怎么超越你啊!”   锡安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没事的,他们可以换条路。我对艺术啊、教育啊、或者医生、律师这些行当都一窍不通,他们可以随便埋怨我的。”   锡安又问:   “要是这个小孩遇到困难,就对你说,奶奶,让巨人来见见我吧?”   “那要看年纪了,年纪小的就随他叫了,反正换成其他任何东西,他都要叫的。因为他还什么都意识不到,没记忆。要是年纪稍微大点,该用心读书了,我是个不开明的父母,肯定是要打他的。因为他还没有判断力,会走弯路,谁给他种下一点东西,就要成为他一辈子的东西,这太危险,不行。等他有了判断力,有了点理性,最好还有一点宽容,那我就管不了他了。他要做什么,我也随他去了。”   和居间惠的谈话又不同。她不知道又想通了什么,变得更圆融了。   “打的话,你不怕适得其反吗?”   居间惠点点头,不反驳:   “我确实对教育一窍不通。我是个失格的父母。你的建议很好,看样子,我还是要多请教一下专业的,研究过幼儿成长和心理的人。”   “这样说来,你小时候有过这种经历咯?”   锡安问。   “也不算吧。”居间惠面色温和,“我小时候痴迷的是航天、外星生命体之类的事情,我父母不太愿意让我学这些,觉得我野得跟男孩一样,整天抱怨怎么生了个野小子,说我给他们丢脸啦!”   “他们会为你的履历感到光荣的。”   锡安摇摇头。   就算是前世,他也没见过多少能达到这个程度的女性。   “不会的。他们肯定还在哪个地方活着,也许会视我的履历为不干净的、肮脏的事情。”说到这里,居间惠笑了笑,接着她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要来我家坐一坐吗?我有个朋友一直想见见你。”   这倒叫锡安惊讶,他想了很久居间惠所说的朋友是谁,没想出来,就说:   “好啊!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   那时候,知树不在家,他被野瑞带出去玩了。于是整个屋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只有灯光冷淡地照耀着。   居间惠转身进卧室,从柜子里取了一个大箱子出来。   看到这个箱子的时候,锡安恍然大悟。   “这是幽怜的时光机器。”   居间惠一边打开箱子,一边说:   “和国沉没后,它流到澳洲分部,由澳洲分部保管。等澳洲分部沦陷,我做了件坏事,就把它捞到自己手中。”   箱子里的时光机器仍然一尘不染,仍维持了锡安第一次见到这东西时的样子。   锡安曾经想过找时光机器,可TPC既已沦陷,他在茫茫世界里也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短时间内找到这东西。   他的手轻轻摸在这个机器上的时候,时光机器中心的红点发光,一把空椅子上就渐渐呈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女性的投影。   那就是曾向锡安自我介绍过的幽怜。   白发苍苍,但依稀可以见到她年轻时候风华绝代的姿态。   这是一位不逊色于居间惠的曾经守卫过地球的防卫队的队长。   这时,居间惠走进室内,好避开他们的谈话,这让锡安意识到谈话不是居间惠的主意,而是幽怜的主意。   但幽怜始终不说话,一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凝视锡安,叫锡安有种无所适从的感受,他就小声地说道:   “你想见我,却没有一点想和我说的吗?有个黑暗的巨人见了我,她和我说了很多很多三千万年前的事情。不过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她说我是三千万年前,她所遇到的人,可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不是。”   但幽怜真的什么都不想说。   除了她的名字和她的职务。   她感到这两个已把一切说透。   “主要是想看看你,看看你现在变得怎么样了。”   她好久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看看我……”   锡安有点紧张。眼前的人好像和卡蜜拉很像。   “是的,看看你。”她说,“原本也想过说一些话,可我走到临头,又都什么都不想说了。”   “你应该知道那个黑暗的巨人是谁?”   “我知道。她和我不一样,有才能得多。我用不了我的因子,就把因子给了这片大地。而她则能一直维持在巨人的形态。”幽怜说道,“她一定想把你带走。她还活着,所以有力气这么做。而我已经消灭了,只剩下意识被传入机器里勉强存在着,肯定做不到,也劝不了你。”   锡安抬起头来,看向她:   “意识传入机器……”   这是一个可怕的词。   那是超古代的人类所做的惊人的努力。   “轻子化的技术有许多用途,它可以实现一般科技无法实现的意识转化,或者说意识上传,用二十一世纪的话简单来讲,就是把意识传进电脑里,在电脑的程序运算中永远存在。假使当初我们具有这项技术的话,也许能靠我们自己制造的美好的虚幻的世界对抗被别的东西创造的美好的真实世界。”   幽怜平淡地解释了一下。   她好像什么都不甚在意了,变得云淡风轻,犹如神话里飘然不似人间的仙人。   “但这个机器在地球上不好保存。原子永远在运动,就会有改变,因此,我把自己发射到了太空中藏在背对太阳的一面。从结果来看,还是比较成功的。”   而她的意识也就在机器里寂寞地睁眼三千万年,直到如今。   “你和三千万年前的光是怎么相遇的,可以说说吗?我很好奇这段往事。”   “这个啊……好像没什么可以说的,但是,我想不清楚,就不说了吧。”   幽怜不知为何看向了远方。   可惜的是,这个地下城市就和束缚她灵魂的机器一样狭小,见不到太阳、星星与月亮。   锡安不解:   “你不想说,为什么你不想说呢?”   幽怜只是摇摇头。   她原以为眼前的人还记得三千万年前的事情,只是如今看来,他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故事般的印象。   可对于她来说,那段记忆却是不能轻易托出的一生的至宝。   她永远记得他们是在野外相遇的,那时候的巨人连巨人的形态都没有,是她和他一起猜想应当凝聚为某种东西的,最后就是巨人了。   只是到最后,不成熟的技术却让她无法成为巨人。   这是一件让她遗憾终生的事情。   可是呢,有的人度过一生,却不曾有一段足够美好的记忆。她已经足够满足,甚至还有些贪心:   “往事早已消失无影。”   南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是当初不知哪个人拍摄的关于巨人和居间惠在毁灭的江户边上对话的场景。   幽怜就看着那副画,怀念地说:   “而我只有点想和你一起再度挑战这伊甸之花……可以吗?” 第三十四章 无明   锡安看到眼前的人已经垂垂老矣。她的嘴已经僵化,她的额头也已是道道岁月的深痕。原本举世无双的轮廓依旧在,但皮肤与面容已因干枯的皱纹四分五裂。   人总有青春时候,因此,无能为力的苍老总是令人怜惜。   锡安想着,就低下了头。   “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闷闷地说道。   天花板一盏灯,中间是张桌子,桌子上是时光机器。南边的墙壁是画,北边的墙上则是已经无法使用的取食处。   两人坐在桌子两边,都觉得自己正临在岁月无垠的鸿沟之上。   “你问吧。”   她平静地、假装坐着。她注目眼前这从未变过的人,不知为何,心里既有一点小小的喜悦,又有种惴惴的不安,甚至有一种久违的怯弱。   她很快想起两个人曾经一起立下的宏大的愿望。可这些宏大的愿望从结果来看,因为人类的灭亡,没有一个能算是实现的。   她又开始想锡安接下来会问什么。   她记得很久以前,最初在外太空相遇时,这漂流过来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光团就是个好奇宝宝,用他自己刚刚琢磨出的心灵感应的手段,总是问她,这是什么世界,你又为什么叫幽怜,你认识卡蜜拉或者其他的她已经不记得的名字,你认识爱因斯坦或者牛顿吗?这颗星球的名字叫什么,地球上的奇异事件那么强大,那么外星人又是怎么看待的呢?能够宇宙航行的外星人们也解决不了一颗星球上发生的事情吗?难道就没有一点力量惩治这些把你们赶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怪物吗?   而那时的她当这作为她无聊人生中的一点调剂,很有耐心地一一作答。   这是群月系的兽星。你看到我们头顶的许多月亮了吗?又看到那些比我们大的巨大生物了吗?这就是我们命名的原因。   你发的音大错特错,我的幽怜(超古代文意)应该发其他的音,而不是你这个你说是中文语言中的youlian。   我不认识卡蜜拉,也不认识你说的那些人。   爱因斯坦或者牛顿,没有。我们认识到万有引力和狭义相对论的人不叫这几个名字。   外星人……外星人可能有几个藏在我们之中,我们一直找,但他们始终没有现身。也许它们对地球上的奇异现象也无可奈何罢?   有几个原始民族被怪兽庇护,这些怪兽在维护领地的时候,帮助这些人驱逐其他生灵,也因此,他们不能发展城市和有规模的聚落。为了发展文明,我所在的民族没有被怪兽庇护。   然后他突然在心灵感应里得意洋洋地说:妙哉妙哉,难道我来到这里是要做些什么事情的吗?   这白发苍苍的人还记得,她曾驾驶某种古代兵器,带他看到怪兽的时候,他看到那道从地上扫射到天上的光线时,受到了惊吓,怕得不行,嘴里囔囔着这也太夸张了。不过转折的事情来得很快,他偷偷随幽怜收拾战场时,读取到血液里一点人的基因,跟幽怜说,它好像可以拟态为人!于是幽怜就打趣地跟他说那你还不如拟态为怪兽呢?于是他就想到了什么似的,说我要拟态为几种你从未见过的巨大的东西!   过去的记忆和过去对未来的设想,好像都在她的眼前漂浮,一时重叠。   她曾看过这现代,天上的忒伊亚之月。   谁知,今月不曾照古人,今人曾见古时月。   天花板上的灯玻璃罩在发一种古旧的黄,黄光洒在两人身上,穿透了投影,而在实体上反射开来。   锡安抬头,看到幽怜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便观察了一会儿。他很快发现眼前的人陷入了一种无可唤醒的沉思,在这深深地底狭小室内已经越飞越远了。   她是依靠回忆度过了三千万年的岁月。   这时候,锡安说出了他的问题:“我想知道的是……你是为了赢而来的,还是为了追回过去的过往而来的?你在想驱逐异物的手段,还是在想从某种异物的底下浪漫死去的方法?”   话音落下的时候,世界一片沉寂。   幽怜抬起头来看她。   这是投影的动作,她真正的看是靠时光机器的一体孔实现的。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听到锡安继续说:   “尽管成功或者失败,并不取决于任何人的意志,以什么样的方式赢或者输,也尚未知晓。但是我是、我觉得我是能赢,且是有点想胜利,想做成一件事,才站在这里的。你可以给我说说吗?我想要知道你的对伊甸之花或者海中之物的理解,你有什么解答的方法或努力的方向吗?”   幽怜没有回答。   很久没说话。   这样,锡安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了。   “你并不像你看上去那么洒脱。”   幽怜和卡蜜拉都爱极了那三千万年前的巨人,后者要把巨人带走求生,而前者愿意陪巨人入死。   可她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不信能做到胜利。   不论是怎样的胜利。   尽管有一个朋友很好,但他只能站起身来,又低下头,弯了弯腰,说:   “对不起,抱歉……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因为我没有和你在一起的记忆,也不想和一心殉葬之人一起奋斗。我的意志只是发于一种难以自遏的冲动,是奇怪的,但我确实是为了做成某件事才站在这里的。”   打开门的时候,锡安犹豫一下,又说:   “假如你真的认为我是他,那么我姑且、斗胆地代替他回答一下,他一定很感激你,你的存在一定给了他非同凡响的力量。可是呢……他的自私注定他想要的还不是这个。好好活下去吧,以后总会遇到好的事情的!不要老是等待……”   自己心中对于某个美好东西的幻影了。   不论那东西怎样影响你,又怎样刻入你生命的基底。   幽怜抬头看他,只听到锡安关门后,居间惠问他谈完了吗?   他说谈完了。   这是自然的。   三千万年前,他就是这样让她去活下去的。   那天昏暗,世上还在下雨。雨水时疏时密,好似永无尽头。   天际线上,乌云堆满了。种种怪诞的黑影都在雨幕中徘徊。   稍早一点的时候,莉子三人所在的一辆越野的大车仍在长着鲜红花朵的野上狂奔。她们原本想要找回海豚202号,乘坐海豚202远航。莉子还有其他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好友,她相信其中一定有仍然独立的,或可反抗的,她们就可以投奔。   可海豚202号却已不在原地。她们只好另寻他路。春丽建议道去几个大的港湾看看有没有能用的船只,莉子点头同意。这一寻就是很久,她们查过了墨尔本港和布里斯班港,都被死而复生者占领,如今就准备去接近南太平洋沿岸的凯恩斯港。   食物倒是不用发愁。   废弃的城市里总有吃的。实在不行,还有荒野上大片的尸体。   小春吃了点东西,就开始担心外面的事情。   “这雨要下多久啊?”   “不知道,也许这个天候异常会和卡尼期洪积事件那时一样。”   莉子回答道时候,咳了咳。浑浊的空气,让她的肺有点难受。   小春又问卡尼期洪积事件是什么。   莉子就答那是大约两亿三千多万年前,地球下了一场百万年的大雨,产生了巨大的温室效应。植物从那时开始疯长,恐龙也成功在这次小生物灭绝中脱颖而出,登上地球历史的一个王座。   但她们越是往南太平洋的沿岸去,就越是看到死而复生者或者普通人的人流车流浩浩荡荡,往澳中的方向去。   “你们要往哪里去啊?”   车辆交错的时候,莉子用车载的短距离通讯问道。   “躲开黑雾!”   他们说。   “黑雾是什么啊?”   没有人回答她。   漆黑的夜里,澳洲的风冷得紧,还带着砂砾。强烈的硫酸味在空气中弥漫,叫人越来越难受。   这天换班的时候,莉子已经睡了。春丽负责开车。   她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轰隆隆震撼的声音,被吵醒了。她想要问春丽,春丽却捂住她的嘴,叫她别出动静。于是莉子见行知意,光用眼睛看,看到黑夜里有某种长着大量吸盘的巨大的圆球状生物正在匍匐前进。   轰隆隆的声音持续了很久,直到彻底消失在她们的身后,莉子才问看懂全程的春丽:   “那是什么?”   春丽再度开动车。   与此同时,不远处,大道上的车队也一样发出声音。死而复生者同样在怪兽经行时沉默许久,他们还无法克服对于异常怪兽的恐惧。   莉子原本没抱希望,但春丽还真知道:   “石油怪兽·特贡,刚刚从我们的身边走过去了。”   那是登上过UME档案的巨大怪兽,但理应生活在海中。   “它非常狼狈,全身都是伤。TPC以为在破坏一战后,它应该已经养好了伤。结果,它现在伤痕累累地登上陆地……真奇怪。”   莉子搂着小春,小春就忍不住抬头看莉子的表情,发现和春丽脸上是一样的,都冷肃到可怕。   莉子不安道:“花的事情没有解决,又来了新的东西……”   春丽只提醒了一句话:“你别忘了,卡蜜拉说过,它们是一起来的。也许,那大花开放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做好准备!”   她们对大花不是一无所知。因为居间惠完整地向TPC呈上了自己关于卡欧斯病毒时得到的记忆。因为超古代人类围绕巨大花朵祭祀的事情,在UME档案里明明白白地写着。   第二天,她们的车开到临近休恩登的方位。这时,换成春丽在睡觉,莉子监控自动系统开车。车内颠簸车外声响,一切都在响。人也就睡得不安宁,但勉勉强强,两个人合着眼睛养神。   只是突然一个急切的刹车,叫春丽和小春的脑袋一起撞到车顶板,起了包。   “痛痛痛……”   小春极力忍住眼泪,忍痛蜷成了一团。   “发生什么了?”   春丽连忙问道。   “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莉子一直在凝望远方。春丽就随着她的目光去看。   只见远方笼罩在一片更深沉的黑暗里,看不清晰,一切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好似最深的消灭了万物轮廓的夜。只是稍微靠近点,就可以看清,那是几乎连着乌云的黑雾,好似一堵正在不停扩张、即将吞噬世界之墙。   或者这雾原来不是黑的,而是无色的。   只是天色太暗,乌云太厚,世界一片昏暗,也就看上去黑到了极点。   血色的花朵在黑雾外还在摇曳,一碰到黑雾就立刻枯萎了似的,只剩下一条干干的根茎缩回了地里,只在地上留下一大片锈蚀般的痕迹。   还能看到黑雾里有死而复生者正拼命从这一大片锈痕的土地上跑出,好像被黑雾追赶着一样。   那是如同深渊一般……叫人落入其中的东西。   “这就是从南太平洋里要出来的邪恶……”   莉子拍了拍自动驾驶的触摸屏,皱紧眉头。   “那我们往回走?”春丽一边看,一边张望,只看到某个地点,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就开始走神了。   “不,也不是这么简单就跑了。”那时候,莉子冷静地说,“你们看到了吗?人进入黑雾中不是立刻死的,有的在黑雾里生存一段时间也没有死。而大地也没有变化得太多,它好像不是那么有害……不至于直接摧毁重子生命。也许我们可以做点尝试。”   如果想要赢,就总要做点尝试。   只逃,是赢不了的。   可她正要这么说着,春丽已然走神了。   她回过头来,拍了拍春丽。但春丽没有说话,而是咬紧嘴唇,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终究到来的表情。   莉子就顺着她的目光远去,看到黑雾追赶的下一长串的人流。她就知道春丽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因为她在国际刑警档案中看过这人流中的人的一个的脸。   那是春丽逝世已久的母亲。她如今在人群中茫然若失,完全没有发现正在车窗里凝望她的女儿,只是失魂落魄地跟着别人走。   这种将一辈子牵在儿女身上的人,死而复生后,也总想要先找到他们的儿女。可在这个世界上,这实在太难。   “我现在,才算明白你遇到小春时候的感受,是多么奇妙……”   春丽低着头,茫然若失。   “没事的。”莉子平静地开动车辆,说,“我们去把伯母救下来就好。”   那时候,人类已是无政府状态,已经不再像原来一样尝试集结全球之力进行对策,或者监控巨大灾难的动向。   原本各地尽力发射的卫星,也只在勉强运行之中。   不过各地分部仍有许多人发现,从卫星图上看,有的地方被黑雾吞没。   而有的地方,则是被海中渗出的黑雾包围起来了。   那时候,波纳佩岛正深陷黑雾的包围中。于是这波纳佩岛上,原本载歌载舞的死而复生者们也都不笑了,变得愁眉苦脸。   当时不知道是谁提议道:   “我们一起去死吧!”   这先是叫人一吓,又让人眼前一亮。   确实,人死还会复生。   他们说的死,已经不是消失了的意思,而是重生的意思!   而是死亡后,他们是会在巨大的伊甸之花中复生!巨花的消息不知为何,也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在各地的死而复生者们之间传得很开。   波纳佩岛上没有巨花。   于是波纳佩岛上陆陆续续消失了很多人。   只有很少的人没走。   其中就有茜的母亲。 第三十五章 从此揖别过(上)   死而复生者们纷纷撤离,但受损的报应号仍在岛上,横压数公里。它自我维护的作业做得不错,如今已恢复进行宇宙航行的能力。   “但在未知的黑雾中穿行还是太过危险,还是先和锡安联系上比较好。”   艾雅掂量了一下,站在前窗前头,眺望这越来越黑的天。   可报应号早已发出联系,却怎么也联不通,叫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海上的黑雾已经弥漫起来。于是岛上的世界好像从人间彻底被隔离去,她让报应号侦测远方,但凭报应号的侦测能力,也只看到远处的一切都杳杳茫茫,不甚清晰。   唯独若有若无的黑影正在以千奇百怪的姿势在雾中朦胧。还有不同生物的巨大吟声,余音不绝。   怪兽的余音外,还有那人的呼唤声。   “那个母亲还没放弃……”   艾雅心中纠结,这时主控室门开了,她就朝门方向看去。原来是背着一个小包的茜打开了门。她已经很久没出房间了,这是这几天、艾雅第一次见到她。   茜的小包里装满了她的个人物品。梦美和六花走在茜的身边,和她说了许多话,茜一一道谢或拒绝。最后她转过头来,看向艾雅。   主控室很大,茜走了一会儿。   艾雅同样看向她。她知道某个时候已经到了。   茜说:“我有一件事,已经做好决定了,也和其他人说过了,我需要离开报应号,不论什么,都不会回来了……希望艾雅姐姐可以放行我。”   她鞠了一躬,又说她为自己所受到的一切照顾都感到无上的荣幸,说自己在报应号度过的时日其实很开心,说艾雅和梦美当半个老师教她的知识,她都记得,希望她们不要埋怨她。   说完,她低下了头。   “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   艾雅静静地问她。   她没怎么回答。   只是她的眼眶里可能曾有过泪水在打转,可她粗暴地擦泪让眼眶长时间又红又肿。报应号里还在维持原本的二十四小时作息。她在今天一大早,就以一种平静的姿态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起床、洗漱,开门,以及在六花惊讶的表情下收拾东西,并次第作告别。   第一个是六花,第二个是梦美,第三个是艾雅。   她是认真的。   雨仍在下,从低沉的云里不停地落在地上,发出一种烦人的细碎的声音。水流在地上汇聚起来了,好像在呜咽一样。   那时候,茜的母亲一直在凝望上头,但这可怕的飞船始终悄无声息。她感到灰暗,一屁股坐在湿润的岩石上,抱紧自己的胸口。她全身都湿透了,原本从废墟里搜来的勉强遮体的衣服,也紧紧贴在身上。   但她也不感到难受。   这可能是因为她不会因此生病,也不会因此而死。   让她感到难受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茜不愿意见她。   只是这时,报应号的门突然开了。   她看到茜站在报应号边上,撑着一把小伞,沉默地向这边过来了。   然后,她听到茜低沉地说了一句:   “妈妈。”   她的母亲愣了很久,才露出由衷的喜悦的笑容。   “谢谢你!谢谢你!”   她抱住茜,不知在哭,还是在笑。   而茜也任命似的抛下雨伞,抱住了她。   报应号上的六花一直远远地看着茜,眼神专注。   “你在想些什么?”   当时梦美问她。   六花小声地、难过地答道:   “我在想,假如莉子姨在的话,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而六花心心念念、能够拉回茜的莉子,正开车随人流一起往澳洲中央的地方赶。车的后座,除了小春和春丽外,还坐上了另一个被她们拉上的人。那就是春丽的母亲。   她的母亲什么都记得,甚至记得春丽不记得的、只剩下印象的小时候的事情。   几个小时前,她被长大了的春丽叫出名字、先是惊讶极了,然后又诧然地、带着一种母亲特有的欣慰与宽怀,说道:   “你变得这么大了呀!真漂亮!真漂亮……”   她认出了春丽。   春丽记得她的母亲是在一次特异事件的出警中牺牲的。   如今,她没有多说话,只是依偎着母亲一言不发。她突然什么事情也不想去想,只想享受如今的一刻。   莉子把她的表现收在眼底,又看了看小春,小春蜷成一团,靠在流着雨水的车窗上,目光茫然。   这个死后的世界叫她迷惘。   “我好想听到了一点声音。”   她说。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们。”   根据后来的记录,这是一次令全地球的智慧生物都受到的感召,并认为这种感召遵循的原理可能是人类之间血脉、遗传因子的联系。   小春凭着自己的直觉说了出来。   而死而复生的春丽妈妈听到这句话后也有相似的感受。   但其实不用直说,任谁一眼都可以看得清楚。   开车中的莉子或者更接近澳洲中央的锡安,都能看到这末日般的场景。   天色灰暗,黑雾笼罩,万物荒芜。   死而复生者或者在花开放的时间中死去的人都披着布,维持自己作为人类时最后的羞耻心——不暴露自己身躯的羞耻——一直汇成千条人河,有序地沿着曾经的国道,曾经的城市马路,曾经的群山之间低洼的小道,或者曾经的树林之间绿荫铺满的小径,向花聚集。   而在澳洲中央以及别处绽放的巨大花朵在群花拥簇之间,更放艳丽,吹尽花香。   稍早一点的时候,锡安与幽怜对话已经结束。居间惠没有把时光机器放在原地,而是重新装进箱子里,带上这个载有幽怜灵魂的东西,放进小推车上。   她推着这个小推车,和锡安说道:   “要出去看看花吗?”   锡安抛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居间惠就笑了笑,说:   “虽然是朋友,却总是因为那些宏大的事情奔波,好像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轻松的事情。聊聊天的话,总要配点其他的兴致。赏花不也是一环吗?”   她的发丝只剩下一小片还是黑的   灰白的头发让她变得有点像老年的幽怜了。   锡安漫无边际地想,现实里则认真地点头,答:   “你说得对。”   那时,他没有联系艾雅,也就发现通讯被黑雾遮断,而黑雾已然侵入陆上。   居间惠推着小推车就像在超市里推着购物车的家庭主妇。她一边推,一边引路,一边说:   “我想你在找我们之前,肯定找过了许多其他人。”   居间惠猜到锡安可能一直在调查人类和伊甸之花,甚至现在也是在等待某种时机,某种伊甸之花露出变化时的时机。   也猜到锡安可能正在找人类中的老朋友聊聊天。   结合这两点,很容易想到,锡安在找她们之前已经找过其他人了。而巨大妖花之一所在的澳洲分部极可能是最后一站。   她托出自己的推理,锡安为这妇人的灵敏感到惊讶,说:   “确实,我在来到这里前,就去了别的地方又想找几个认识的人说话。这种花的绽放是我没有料想的东西,它将死人复活,我想听听不同人的看法。”   “这倒很像你。”居间惠笑了笑,“每逢大事情,你总要和TPC沟通一下。米尼格拉时候,或者和国沉没时候,你都在旁听。这是我印象最深的。当时我们靠这个分析了很多。”   “我一直觉得沟通是件好事。”锡安不在乎地说,“怪兽那么怪,有些怪兽、我从未见过,自然也需要集思广益。”   “这样我们就猜到了你的智力不是超乎人类的啦!也可以尝试建立起性格模型了。当然我们不确信,因此不能说百分百,但总归有个百分之九十九。”   人类不想被任来任往,就总要于无声处默默积累信息。   如今TPC已经不再,这些秘密的内容,也不再需要是个秘密了。   锡安也不恼,只是摇了摇头。   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他还不太一样。   他们坐电梯,很快就穿过了数百米的高度,来到地上。地上泥泞,天在下雨,但居间惠早就想到,就撑起了伞。   接着他们就一起看到了死而复生者们的人流。   居间惠想到了什么似的,就问道:   “尽管很唐突,但我想想问问你、你有见到泽井总监吗?我陷在澳洲分部后,一直想看看他是怎么评价这事件的,但这里没有他的线索,只知道他很早就在合众一分部定居了。我们暂时还去不了。”   居间惠一直很想念这个温和的长辈。   原则上,泽井总监应该在某个分部安然地度晚年。但教团靠着妖星异变冲击各TPC分部,所谓的安度晚年也不可能成真了。   她一直很担心。   地上,人们的队伍中有人举着火把,火在雨中熊熊燃烧,好似一个个星点,飘散开来了。   锡安还真知道泽井总监的下落。   “我去了一趟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那边有很大的地下避难所,恰好得到了一些消息。”   那时候,锡安本想祭拜塔摩利的墓。   结果他抵达的时候,一切都在开满鲜花的大地中不再能见了。而曾经的花园已经颠覆成了丘陵。   妖星掀起的地质变化,不会给地上的生命留任何情面。   他什么也没找到。   锡安本想直接离去,也不去那地下避难所,因为这避难所里、唯二认识的塔摩利和安国都死了。   “可我实在觉得这两人死得都蹊跷,就想从避难所的既往记录找疑点。”   这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避难所里早已充斥着死而复生者。这给锡安的动作造成了许多麻烦。   他不想与这些人接触,就一路隐身,看到图书馆里原本藏着的无数的集结了人类智慧与意志的书籍都被投入火炉用来取暖。   这是因为那时的合众北部非常之冷。从北极开始的大降温,使寒潮突发将新约克海都冻住大半。死而复生者不怕冻死,只是寒冷仍不舒服。   书用来烧便是这里最后的价值。   他避而不见,一路往下,找到了这里超级计算机的主机,尝试读取其中记录。   结果安国和塔摩利的消息一片空白,倒是看到点意外的泽井总监的下场。泽井总监因为直系亲属更换岗位,一直在合众诸分部间挪移。   “我一直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他主动申请了那条法律。”   “那条法律……?”   居间惠不解道。   “你们让超级计算机卡莲的思考宕机的法律。”   锡安侧过脸来。   那双属于青年人的漂亮的漆黑的眼珠子带着一种非常的锐利的意味,让居间惠突然不说话了。   她知道这是什么了。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只查到他唯一的直系亲属死在超新星凌日、地上援救工作中。他成了孤寡老人。之后,他就主动申请了那条法律。”   他说。   雨里还夹着雪。   太多污浊的灰尘在暗沉沉的云里凝作了雪的核,于是雪就纷纷而下。   “我知道。”   居间惠几乎可以想象那时候的场景。   “因为,不论这法律如何判决……但他都会维护的。”   “维护是什么意思?他在维护什么?”   火光在雨中不停地摇动,而花越发茁壮。锡安越是想要从花看到一点东西,却怎么也看不出来。   “他要维护的是TPC法律的尊严。”   居间惠难以自抑心中的哀痛,弯下腰,说着,差点喘不过气来。   锡安一时无言。   “法律不能失去权威,应当对所有人公平,他说过这就是正义与秩序的基础。哪怕是富人、有贡献的人、伟大的人也不能免除,更别说……一个总监了。所以他一定会主动申请,不需要别的任何原因。只是因为……他已经符合了。”   “原来如此。”   锡安喃喃。   “这是沃尔夫死后,这是TPC最后一个组织过最初的科学特搜队的老人了。”   居间惠目光落在茫茫远方,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她的视野里究竟出现了什么。   “原来时代总是轰轰烈烈地开始,接着、悄无声息地终结。”   她在风中茫然地说道。   室外盛烈的北风一吹,半空中的雨和雪都斜斜地飘起来了,雪下到半空中,就消失成了雨。雨点不停地砸在人的身上,冷到刺骨。   水流一路涓涓洗过那些人类建筑的废墟。而那些被埋入土里的废墟之上,伊甸之花正在一片片地绽放,独立人间。   “那之后呢?之后,你又去了哪里?”   居间惠问。   她知道这个超凡生命认识的人有限。而这些人中,和国分部的人又占据了一大部分。   “我又去了一次喜马拉雅分部。”   “我知道那里……”   居间惠道。   那里是被教团的主要头脑当做据点的地方。   “那你知道他们有几个首领吗?”   “从AM传出的最后情报看,他们有六个首领,编号非常简洁,是靠衣服上的标志或者头罩的款式确认的。”   就算戴上头罩,穿上同一种衣服,信仰同一个神灵,消去了天生下来人种与出生的区别,可头罩的颜色仍然有区别。   “五号被报应号压死了,你也知道吗?”   居间惠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   那时遍布全球的卫星通讯网络还没有彻底毁灭。这讯息意味着教团可能要遭受核心理念上的巨大打击。   “旧的五号死了,他们就换了一个新的五号。”   同样的位置,死了一个人,就换一个人替代。   “这在人间最寻常不过。”   “但你知道他们换了谁?他们换的人你认识,也是和国分部的,位高权重。”   居间惠摇了摇头,说自己想不出来。   锡安叹了口气,说:   “是高松翔。”   漫山遍野的点点火光,照亮了一点天地,让人们的黑暗不至于那么深沉。   可这人间已近黄昏。 第三十六章 从此揖别过(下)   刚刚来到喜马拉雅分部的时候,锡安看到地上易小姐倾塌的房间,心思万千。   易小姐已经不在,魔剧院在地球上永远落幕。倾塌房间早被教团搜刮一空,剩余的笨重的木柜,也被连绵不断的雪水泡烂。   地上复杂,天上就发大水把这一切无情地冲刷到干干净净。   他本想直接离开,但鬼使神差地、翻找了一遍这屋子。   翻找的结果是,锡安对易小姐还在地球时候的闲情逸致认识得更清楚了。这藏在人间中的怪神使用地球历史上种种不同的笔法字体,临摹了无数人类创造的或考古出的太古文明的文字符号作品。这些作品都被她保管在柜子里,如今都在恶劣的天气中腐烂。   只有一张纸张勉勉强强可以看到上面的字迹。从后来的考察来看,这可能是甲骨文假想中的前身·夏篆。她用夏篆写着一句古希腊的名言——   认识你自己。   锡安不再察看,放下被雨水泡烂的书,准备走了。   但那时,一件事情吸引到了他。   喜马拉雅分部正陷入到史无前例的内乱之中,与澳洲分部相似,喜马拉雅分部里的教团军也和死而复生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冲突。   这些伊甸之花浸透了地球的魔力复苏出来的生灵,立刻冲击原本喜马拉雅分部的意识形态防线,让喜马拉雅分部的许多人摇摇欲坠。   原本新上任的几位话事人准备将这些死而复生者也纳入到他们完整的理论之中。但他们遭到了彻底的失败。   死而复生者们的直觉随着巨花的开放,变得非常清楚,他们能复活是因为伊甸之花,而与巨人没有关系。   这个消息被她们奔走相告。   “信仰既然要破碎了,就发生了些事,是吗?”   锡安讲到这里的时候,沉默了会儿。居间惠缩了缩自己的衣服,适时地插了一句话。   “是的,破碎的东西,有的人就扔掉不要,另寻其他。有的人就还想要修修补补,维持原本。教团中的一部分动摇了原本的信仰,和死而复生者合流沟通,也死了不少人,死过又复活的人都非常迷茫。还有一部分则严肃地抗拒了死而复生者,想要维护原本的‘巨人’的教义,在喜马拉雅分部中负隅顽抗。”   因为想要入主喜马拉雅分部的死而复生者们不像澳洲分部这里在几个为首的人的意志下、决定团结起来做一件事,而是各自为战,爱打不打的随性样子。   而四号和五号带领的队伍刚巧主要负责周边探索和防线,对喜马拉雅分部周遭错综复杂的地下道路远比死而复生者更熟悉。   喜马拉雅分部海拔极高,那里不下雨,下雪。最冷的时候,满天静默的白花不停地把世界上所有的声音统统吞噬,然后一片片地没入江湖结了冰的水面之上,不见声息。   天空、群山、大湖还有原野上的人们都是一片白色。   锡安还记得那时候察觉到五号是高松翔,看到他摘下头罩时候的样子。   “你是怎么到了这一步的?”   他原是帮助茜和六花把莉子、春丽还有卡莲救出来的人。   “妖星过后,我从太空防卫军那里跑出来,见到了教团的一号,和他说了很多话,我觉得他说得对,就加入了他。”   并且帮助他分裂了当时动用被禁止使用的威胁武装杀戮喜马拉雅分部的太空防卫军。   那人静默地站在地下隧道里的帐篷里用心说。不过没说后半句。   资源太少了。   他们就用起了古老的烛火。   烛光在昏暗地底摇曳的样子,好像如今人们举着火把在昏暗的世界中围绕伊甸之花的样子。   锡安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了。   居间惠疑惑地摆摆头,她对教团内部所知甚少,当然也不知道教团里的几个核心成员各自抱着什么想法,也不知道为什么高松翔会投降。   雨水不停地打在她的伞上,飞旋的水雾吹到她的身上,不停地夺走她的热量。她把自己的疑问道出,可锡安没有说。   当时,他问高松翔你为什么。   “为了内心的安宁,人们总要找一点东西相信。比如一些制度先天经义永恒不变,又或者其他的地方一定坏到了极点,比如神仙与救世主,还有超人、英雄,或者某种伟大的思想主义、某些壮丽的情怀,美好的爱情,又或者勇气,又或者简简单单的‘未来会更好’……现在人类批判过的一切东西都是曾经被认为是永恒的东西。自古以来要煽动人的人都是靠这些永恒的东西来煽动人的,那么……为什么不相信你呢?”   那时候的高松翔身姿瘦削,表情沉默。但和锡安说话的时候好似在和朋友聊天一样寻常,似乎完全忘了一号在教团围攻中死去的惨样。他露出笑容,说道:   “何况人们都愿意相信你。我也很相信你,相信你可以让这一切变得更好,驱逐邪恶。以后,还有……以后的事情嘛!”   这样,他、四号,还有另一部分大约算是狂信的教团人员在一起,一直在抵抗伊甸之花的诱惑,龟缩在地底的隧道里,静静地等待他们的神胜利的一刻。   “那你为什么相信伊甸之花是坏的?又为什么相信我是好的?”   锡安继续问他。   “你们对人类来说,都是了不起的神圣!我不像一号是做分析的,没那么多脑子。我的想法很简单,依赖我的直觉。”他有些困扰地看向在黑暗中摇曳的烛火,说,“这可能是因为伊甸之花立刻干涉了凡人们的生活,而你却没有直接干涉凡人们的生活,太客气了,没必要这么客气的,可以像伊甸之花一样更肆意妄为一点……嗯,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然后,锡安就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既没有鼓励,也放弃了杀死。   再接下来,他就来到了澳洲分部。   锡安本以为莉子也在这里,结果没找到,反倒看到了南夕子的演讲。之后就见了幽怜,幽怜以后死而复生者们向外涌出,他就和居间惠来到地上。   锡安跳过了高松翔的话,单对居间惠说:   “他们用宗教的方式抵抗了伊甸之花的诱惑。”   “不论哪个时代,总有一些人会拒绝前进变化。”   居间惠一知半解,只是摇了摇头,又说:   “然后呢?”   “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他说。   “你见了莉子吗?莉子从这里逃出去了,但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很担心她。她肯定不会选伊甸之花。”   居间惠在澳中分部沦陷后,就苍老到了极点,但仍在想莉子的事情。   “你知道莉子之前和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   锡安在风雨雪中说道:   “她讲人类世界只有一艘船,那就是同舟共济。”   “这……好呀……”   居间惠由衷地笑了。   “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觉得、我想只要是人类的世界,就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了。”   “是呀……”   居间惠点了点头,心思邈远。   远方,同样登上地面的野瑞身前,一个小孩子正在往居间惠那边跑过来。而南夕子在另一边,目光复杂地正在凝望居间惠,她没有过来插话。   “知树来找我了!”   居间惠放开了时光机器的推车,向那边招了招手。   那时天低,云穷盖四野,雨声雪声一直在发嘶嘶的哀鸣。   人们越往伊甸之花聚集,锡安就看得清楚死而复生者的脊髓和大脑韦尼克区的像是根须般的未名物质逐渐活跃起来了。他看到无数的思维波、不仅仅是人类,还有伊甸之花内部的可能不属于人类的、却也有一些与人类相似的思维波,正在交织在一起,以一种他见过的一切智慧生物都不曾有过的迹象穷极变化。   那是一种无上的智识。   一种超乎想象的集群的智慧。   “新的线索……”   如夜般的黑风雨里,煊赫的火光无比明亮。   不知是谁一时兴起,把火把扔掉了。一个火把就带着一点火花落进还干燥的建筑废墟中,碰到柴油熊熊燃烧起来。那不知曾是哪个城区、哪个乡村、哪个农场的建筑堆里,发出剧烈的爆响声,烟气一路冲上云霄天顶。   下雨的乌黑天气里,这熊熊的火光直把天地照得犹如黄昏。   他知道伊甸之花在黑雾的压迫中产生某种特别变化的时间一定已经快了。   于是他观察得更仔细了。   那时候,知树在泥泞的地里跑滑了,就摔了一跤,居间惠赶紧走过去,把他扶起来了。居间惠搀扶着知树,亦步亦趋地又来到了锡安的身边。这小男孩有点紧张地抬头看这个大哥哥,问母亲他是做什么的。   那时,居间惠的衣服与白发都在风雪中飘起来了,沾满雨雪。她转了转眼睛,想起当初祖父糊弄她的样子,就笑着道:   “是数度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小男孩的眼里发出光芒,兴奋地大叫道,“这也太帅了。”   而锡安已无暇闲聊,他要继续往前去了。   但这时,居间惠又叫了他一声。   “等一下……我还有一些话想和你说,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什么话?”   锡安停步了。   “你有弄清楚,伊甸之花的原理吗?它的死而复生的代价有其他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居间惠感觉自己也听到了别的人所说的那种会响在脑子里的声音。不过那时的她并没有死过,也没有因伊甸之花复生。   那只是她心理上的幻觉。   天黑风高,一切都在惨烈的呼啸。   锡安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说他们复生的可能不是原本的人吗?可这没有任何意义,或者骗她说是有代价的事情……他做不到。他选择只诚实地答道:   “就目前为止,我没有发现什么代价,或者诚如南夕子所说的,代价就是自由。你们的灵魂,就不再属于你们自己……但我想可能只需要一点时间。”   从三千万年前来看,伊甸之花将超古代的人全部带走了。   “那伊甸之花究竟是什么呢?”   锡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搞不懂。”   到现在为止,他也无法理解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但应该能搞懂的,总能搞懂的,我将全力以赴。”   他继续说。   从思维波上看,那是一个可怕的统一体。它像卡欧斯病毒一样无差别地吸入各种各样的记忆体,并将其重新放出。   而这个过程,对被吸入与放出的人类来说,与睡眠时,大脑精神活动低到极点无异。   锡安不是没有动用过粗暴的武力的手段。但他在找陨石坑的时候就尝试了几次,尽管可以消灭一些血色的花朵,但对陨石坑,他能做到的大部分外界刺激都毫无意义。只不过是从一个小的陨石坑变成大的陨石坑。   因此,一定要寻找一点特别的、特殊的时候。   也就是这时候。   他看到伊甸之花正朝着宇宙不停地开放。超乎想象的思维波正在溢出,在他的视野中光怪陆离,绚烂无比。   “这样啊……”   那白发的人洒然,松了口气,认命似的笑了。   “宇宙真奇妙呀!到最后的时候,还要给人类出一个难题。”   她的感慨让锡安有些不安。而锡安以为居间惠已经说完了,就要准备走了。   谁知他刚刚走出几步,他身后苍老的居间惠又大声说道:   “巨人,巨人!我还有没说完的事情。”   “什么事?”   锡安看到她的表情突然沉静起来,带着点梦幻般的回忆的神采:   “我当初问过你,你是否来自猎户座啊……太阳和地球就在猎户座。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这样问吗?”   锡安一下子愣住了。   他开始意识到这人已经想到了什么。   “这背后的原因很简单。我小时候看那些想象外星人的动画片就一直在想,人形有什么特殊的呢?为什么动画片里的外星人都是人形呢?既然外星人是人形,又是否说明了什么呢?要知道人形可是地球上的产物。我不知道人形是不是独一无二的……但我知道……人形确实发源于地球。”   她无数次地想起了那一天,毁灭的火焰已经缓缓熄灭,文明的废墟一片焦黑。   温暖的阳光同时照在巨大的人和微小的人身上。   而这时群山黑魆魆的,原野阴沉沉的,曾经启迪人类文明的火再度被人类文明举起以照亮鲜花与自己。   那是三千万年前的人类也是第一次见到的景象。   如果人类社会不曾覆灭,定会有人发现有许多三千万年前的人已经出现在这个队伍中,并传播出这个消息来。   “是的……确实可能说明了什么……”   锡安认命似的抬起头来,却惊骇地看到居间惠的思维波也开始异常地发散开来了。   可那时,她只是更认真地回忆道:   “几年前,天上的群星开始闪烁,后来更得知猎户座的星星正在一个接一个地熄灭。那时,我就一直在想,这是不是代表了什么呢?”   她搂着懵懵懂懂的知树定睛凝目,认真地、温和地注视身前的人,而身前的人好像正在快步向她走来,又好像想拍走什么东西。   “因此,因此,我一直想问你。如今,猎户座的群星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下太阳照耀着剩余的行星,那么地球、地球是不是……就是——”   巨人们的星球。   “也就是光的行星,也就是你的故乡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已凝噎,眼泪和鼻涕把她的话都呛住了。但她拼了命地说出了这最后、最后的一句话。   “是的、是的!”   她看到眼前的人站在原地,先是一阵颤抖般的沉默,在群山的阴影与火光的花前对她大声地、重复地说道。   于是她由衷地笑了:   “因此,我想、我想你一定、一定说是来自一个光辉万丈的地球……因此,因此,你拼了命地想要让我们的地球同样光明,对不对?”   过去的人的声音,父母的声音,还有知树还不懂的、稚嫩的声音都在她的幻觉中一一出现了。于是她仰天抬头,睁着她漆黑的眼珠子,看着永恒不变的黑暗天色,想要追寻某些太阳的影子。   可是荒野如此广大,黑夜如此深沉,而人们又是……如此之多,前赴后继的多。   于是她怎么都找不到,只能越说越用力。但越是用力,她的心灵就越宁静。不知为何,幻觉让她感觉自己正在飞起,好像就在云端之中,在和无数的光的人一起飞翔。   “那样的世界一定很好……”   她摸索着双手,睁着眼,好像已经看到一个属于未来的光辉万丈的地球和国度正从人世间每个时代都无垠的深渊中艰难又痛苦地、但确实地在升起。她又迷惑地、惊惶地、紧张地、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发现无数的新的人正在前赴后继地对抗这自然的、宇宙的永恒不变的威胁,走了漫长又漫长的道路,直到最后一切都得安息,而一切恐怖都将完结。   于是,她也曾为之献出一生的人们的后代的后代……不知道多少代的后代就得以从黑暗中解脱,开始过起一种平静的、兴旺的、自由的、不需要崇拜任何人,也不需要受到任何控制,让她艳羡的生活的生活。   这时,她突然听到有人好像在向她说话,并拼了命地在追逐她。   “不是的,不是的。”   我的世界并非光辉万丈,而你们的世界也并非黑暗一片。   可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认识到这些幻觉可能都是伊甸之花赐予她的作为人之生命走向完结时的临终安慰,而她正在一种伟大的不可思议的精神中解化。她意识到这点的同时,推车上的时光机器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可是,对不起啦!对不起啦!我现在已经累啦!对不住啦!我们已经到达不了那样的未来了……”   只愿还留在人间的你们能够自由地穿越天际与白昼,直到所有牵挂之上!从此……既没有尘俗羁绊飞翔,也不会有阴影蒙蔽道路。   朝阳冉冉上升,温暖又耀眼夺目的光就照在她的眼中。   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夏日的阳光格外盛烈,而她就坐在地上,童真无邪地跟祖父说想要当大科学家,祖父开始举那些用自己身体做实验的人吓唬她说每次进步是要用命的。   “非这样不可吗?”   她怯弱地问。   “当然!”   她就说:   “我现在有点怕……因为我死了,爸爸妈妈一定会很伤心的,他们不准我的!但我长大了,和你说的学问家们一样大了,就一定有勇气了!” 第三十七章 相异的自然   在人类古老的想象中,曾有一个神、一个残暴的、大能的神在伊甸园之中曾种下两颗树木。   人们把一颗树叫做生命,而把另一颗树叫做分辨善恶。   人们说既拥有无限的生命,又能分辨善恶者,那就是上帝。   可是被驱逐出伊甸园的生物只能择选其一。   要么屈服于无限生命的诱惑,要么坚持于善与恶的意志。   在邪恶的蛇的诱惑下,人类的始祖选择了分辨善恶的果实,而放弃了无限的生命之果。于是永恒的乐园不再,但人类的历史却从此发源。   这在地球上,蜿蜒地流过了数十万年的困苦艰难的溪水,在数十万年后的某一天流过一个人的身上,叫他说终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而圣光披露,满照人间,而流过另一个人的身上,叫这人说,终有一天,人类将一同重新获得世界。   最后,这不倦的溪水终于流到了这一天。   妖星正要飞跃太阳。   这星星引起的群星自转与公转的变动,使得地球上原本的一切历法已然不可使用。一年不再是三百六十天,一个月不再是三十天,一天也不再是二十四小时。   但就在这样的一天下午……   人类历史即将走向完结。   伊甸之花向着天上绽放,那原本种植于地上的所有花朵在海中之雾的逼迫下,渐渐萎缩。   这些蔓延的根部根据后来的研究,只是为了搜集信息以供养花朵。   如今花即将结实,这些血色的根须也就不再具有作用。   “这是人类即将一步登天吗?……”   那时候,杰顿星人正乘坐着它曾经拜访地球人类世界的圆盘飞行物,在太空遥遥观望。   “伊甸之花因为外力的逼迫展现了新的形态……”   不,还是说,正因为黑雾的存在,它才能抵达成熟呢?   它的念头一转,想到了那些互为共生的生命。   譬如蜜蜂与鲜花。   蜜蜂以植物的花粉与花蜜为食,而植物也利用蜜蜂传粉授精。   又有谁能断言,这两个恐怖的跨宇宙实体不是在互相利用呢?   “终于,我们即将知道那是什么了。”杰顿星人不再思考过去的一些细节,而是专注地凝目眼前,“生物受自然演化,而智慧的生物追寻进化,更高的进化……如今,超乎我们智慧的现象正在产生。”   说来,这里有一件可惜的事情。那就是当时没有任何一双活着的人类的眼睛直接目睹与见证澳洲中央或者其他地方所正在发生的相似的一切。   见证这一切的只有人以外的几双眼睛。   就后来莉子的采访中,当时澳洲中央,可能月球人南夕子看得清楚。   胜利队的队长居间惠叫住锡安谈话,可居间惠越说越激动,面色却越来越宁静,直至自身、以及其他的一切的死而复生者都站立不动,抬头看天。   接着她们的双目逐渐消失光华,而整个人忽然着火,发出光明。人体发生灯芯效应,皮下脂肪从几个伤口处流到体外,与氧气发生接触,接着就像蜡烛烧蜡一样,迅速燃烧起来,从体外烧到体内脂肪烧到骨髓,让地上所有死而复生者以及其他没死过却已放开自己抵抗心里的人的全身开始消灭殆尽。   这种现象,人类并不陌生。   线粒体夏娃就动用过类似的手段。   她看到巨人开始扑灭火焰,可很快,巨人放弃了这个想法,颓丧地站立起来。   “队长……”   当时,南夕子忍不住伸手呢喃。   “不用呼唤,他们已经听不见了。”   孤零零地站立在那里的巨人却寂寞地说道。   “她们大脑内部的意识结构已经被完全刻录复制,而她们的身躯则被大脑中枢下了死亡命令,这是不可逆的过程。”   在一开始,人类就利用扫描手段得知死而复生者在脊髓与大脑的韦尼克区存在一种不停自我增殖的物质。   不过那些人只是误打正着,使用了X光的手段。   X光这种波长极短、能量极大的电磁波恰好就是本宇宙能够侦测这种无形物质的少数几种方法之一。   从后来的研究成果来看,准确地说,X光侦测到的是这种无形物质在一定空间内对能量的异常吸收分布。   “而这种物质不是别的,恐怕就是在空气中弥散的花香。这种花香的闻到不是通过鼻腔内的嗅上皮接受的,而是直接刺激了大脑内部神经。这种刺激,如今看来也不是为的,正是为了复刻人类的思考器官。它的广适性在于,它无形无相……”   任何观测都会造成原本思考器官的畸变。   以极端的例子来说,当你发出光线射入大脑内部,大脑反射光线,从而让你察看大脑结构时,就已经发生接触。光子就可能撞上大脑内的光子,发生偏移,从而妨碍大脑神经元微管结构内的精细结构里正在发生的量子效应。   “甚至不是我们宇宙的物质……”   巨人说到这里就停了。   锡安的脸上有一种南夕子无法理解的萧索的表情。   她看到他转过了身,正一步步往巨花的方向走去。   并且每走一步,他的身体就转化一分,直到第三步时,转化为彻底的光,直扑到花的身上。   而随着巨人身体的撞击,从他的手中同时闪现的光线在那一瞬之间,径直穿透了山与海,中空斩断无数的雨线,直射天南。   一时人间不再下雨。沉甸甸的水流在空中,蒸发开来了,犹如一片的新的云。   而光屑,正飞翔。   可如此可怕的力量落在花的身上,只叫它开得更为鲜艳。   锡安一拳拳砸在花上,只看到花瓣绽放的中央,应是花蕊所在的地方犹如一片无垠的星空,被花瓣拥簇着,无限地变化着。   数以千万的思绪正在从中流出,向这世界宣言另一种自然的真理。   他在花瓣开放的中央,看到另一个星球上,数以千万的微尘般的生命互相的勾连与开花,他更看到另外一个星球上,由恐怖的爬虫统治的世界里,沿着一颗星球的赤道,生存的斗争抵达了新的凶残的高潮。   在这一次为了争夺水草丰茂之地的斗争中,这颗星球上死去的生物要比地球怪兽时代开启后的数年内死去的生物还要多得多!   只是下一瞬间,光带般的银河照耀地上,伊甸之花即将开放。   接着,他就看到在一片虚无缥缈的比太阳系还要广大的星云之中,物质互相组合的方式,好像妖星中锡安曾经见过的大气先生。在那个时间,引力弱到根本无法让物质聚合,至于星球也不可能存在。但一种奇妙的智慧生命正在呼吸鼓动,交换物质,直到某一天……花要开放。   一种不可思议的斥力……并非这宇宙中理应存在的力量正在抗拒锡安的前进。   锡安立刻意识到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在第三次开花的时候,伊甸之花所泄露出的另外的信息。   “你究竟吸收了多少智慧物种?”   不可计数的灵魂正在这颗花中徘徊。   作为人类形态的智慧只不过是花蕊之一。   但既然这是它一种与它原本拥有的所有形式都略有差别的“知性”的形式,那便是一个伟大的补充。   它飞过了无数宇宙与星球,在文明之花即将绽放的地方,种下自己,收获果实。   伊甸之花……也是螺旋的收藏家。   它收藏的即是不同形式的知性。   锡安也不管,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向花中想要放射光芒,想要消灭这一切。   可这时,突然伸出了一双巨大的人类的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里面一双人的眼睛看着他。   “放弃吧!我们并没有消失。”   千亿个来自不同时代的、被花刻录的智慧的人类之声同时响起。   那都是在花中徜徉着的意识。所有的意志都以一种非凡的形式相连,如同一张不可思议的大网。   每个生物的意识皆是星辰,以彼此的关系互相联系,接着又以更高的联系,直到形成伟大的星系。   锡安一时恍惚。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一个古怪的三面怪人之物从花茎中扭曲地成长而出,向他发动攻击。   那是符合这个宇宙规律的某个强大的生命体,被花拟态而出。   而这一下的碰撞即令山催倾倒,地上积累的雨流尽数蒸发,如同萦绕在巨物脚边的迷雾,氤氲蒸腾。   超乎规模的战斗令地球持续发震,而这种发震对地球自转的调整,正是伊甸之花所要做的准备。   南夕子一下子无法站立,崴脚摔倒在地上,她咬牙,但身体还在滚,飞过几块巨石,一下子就摔到或者撞倒了居间惠曾手持的推车。   箱子里的时光机器倒在地上。她看到时光机器正在闪耀。   但时光机器的更后头,是由于澳中地下城的倾塌引起的巨大的地缝,足以将一个城市彻底毁灭。   而她们都在向地缝里倾斜。   这时,藏在另一边的月光怪兽基拉拉扑上前来,抱住了南夕子和时光机器,躲开了地裂。   南夕子在基拉拉岩石般的怀里,抓住时光机器。而机器已经投影了那三千万年前地球防卫的队长。   她就坐在基拉拉的体表的一块岩石上。   “队长和你提议了什么事情,是吗?”   南夕子急促地问道。   幽怜寂寞地回答道:   “是的。她让我用她体内的纳米机器收集她的思维变化。”   南夕子立刻想起来了……这是当初卡欧斯病毒之前,居间惠曾做过的事情。   “你搜集到什么?”   她大声问。   可幽怜一时没有回答,保持静默地在眺望前方的花。   是……没有意义了吗?   不知道。   南夕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就看到这颗正在被巨人猛烈攻击长在地上的花正在熊熊燃烧,就好像一颗着火了的树。   又像发动了的飞船的引擎。   还像一把剑——   一把直插天空的火的剑,把这黑暗的天空劈得通红。   一股股鲜艳的可怕的红光不停地顺着这颗大树一直蹿入天空,突破黑暗的行云,直让太空之上也可以清晰地看见地上绽放的花朵。   杰顿星人默默呢喃自己家乡宗教里的话语,才让自己的心维持平静。他感觉他已经完全无法移开目光,完全不能在关注其他世界的事情。   随着地球云层破了一个洞,太阳温暖的光芒方才能够下彻人间,重新驱散世界的阴霾。   燃烧殆尽的人,在温暖的阳光中渐渐消失成灰尘,打着旋儿,汇在一起,开始不停顺着气流向上升去。   而这些纷纷扬扬的人体余烬,在这积水的崩裂的大地之上,反射着阳光,灿烂无比。   南夕子一时失神。   她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除了等待。   直到,耳边突然一声响:   “你去过火星,是吗??”   说话的人是幽怜。   这三千万年前的人浑浊却又温和的眼珠子盯着南夕子,不知为何,给南夕子一种少有的作为晚辈的怯弱来。   她突然想起先祖的自叙。   三千万年前,正是幽怜提拔了她的先祖。   假设不是这次提拔,她的先祖的轨迹也绝不会绵延到她今天的血脉上。   南夕子刚想问幽怜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却看见她的目光正在往自己的口袋里瞥。她想起她的口袋里只有一个东西。   她就从中取出了那东西,注视这手中正在发生氧化的物体。   这是三千万年前的香果核。   在降临者建筑中凭借那种奇异的维生凝液超越了时光,凝结了过去的岁月。   也许,曾经,幽怜也参加过那次火星的行动,还记得某个同伴正在咀嚼香果,又不卫生地把香果核吐在降临者的建筑中。或者她曾读过那一次行动的复杂的报告,对她的同类遗留在降临者建筑中的东西一清二楚。   南夕子不再犹豫,立刻道出了自己所见到的紫色水晶、蜂巢般的建筑,古怪的凝液,还有她从某个姑且称之为仪器的仪器中凭心灵感应听到的那几段话。   幽怜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很久,她才说:   “没有想到线索会这样一一就位,那它是什么也很显然了。”   幽怜的投影缓缓转过头,看向那延伸入天空的火焰,还有正往宇宙的更深处飞驰的无形之物。   过去的记忆与现在的记忆,还有当初他们不曾发现的、只因三千万年的时光才破损的数亿年前的记忆,令她惘然。   花上的燃烧没有黑烟的余烬,而火焰一路烧在巨人的身体上,如同一堵巨大的无垠的墙,倒在了人的身上。   废墟与残骸,世界即将面目全非。   “它是从别的宇宙、飞过了不知几何宇宙的怪物,甚至就是同时存在于诸多‘自然法则’之中的怪物,它所携带的是另一个宇宙的‘自然法则’。”   并在本宇宙的早期,就拜访了这个宇宙,只是随着暴涨时期的终结,宇宙进入稳定时期,而被迫困索。   杰顿星人在太空中,俯瞰地上人间。   “只是如今,妖星行进的路上,光速的限制被解除,宇宙真空的性质不再稳定,接着,它们不同的自然就要换了存在于这世界已数十亿年的自然。”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它怀着对人类整体无限的艳羡,惊骇地想到。   那么决定了宇宙大尺度结构之谜的早期宇宙演化也终于彻底展露面具下那可怕的一角。   不要紧张,不要害怕。   这宇宙的法则早已几度更替!   只要……它不封闭。   档案编号:UME·Vulthoom   暂定名:异自然·超智·伊甸之花   自生命诞生以来,地球的主人已几度更替。   现如今,人类对宇宙的理解早已远远在地球其他一切生命之上。   只是……当绝大多数人已经不具备能力理解最前沿的科学道理与神奇的设想,是否已经意味着单单从一颗星球上诞生的智慧即将走向终点?   但倘佯于无数宇宙的超越的实体,则无有限制。   它将吸收人类发展史上的一切成果,向无上的圆满更进一头。   切勿为离去者担忧,离去者将进入更高的领域。   从此他们便会与人类别过——   犹如曾经人猿的别过。 第三十八章 异界的来物   稍远一点的幸存者,只能看到那来自异界的妖花直烧成一道绚烂的火柱,一路冲向天际。   最近的是深陷火中的锡安,正深陷在伊甸之花如同宇宙般浩瀚的记忆里。   “放手罢——”   或者加入我们罢!   来自既是地狱也是天堂的地方,千万个类似的人的灵魂的呼声让他感到迷惘。   无限的记忆,如碎块状的屏幕从他的精神感应中不停地掠过。   那时候,锡安突然想起了降临者的一段话。这老家伙在与锡安最初合作的日子里曾说过,为了躲避妖星的劫难,它们确切地知晓了本宇宙一些生命逃离了这个宇宙。它们自己也想过,但失败了。   当时,锡安并不知道逃离宇宙的意义。   他只模糊地想到逃离宇宙可能造成本宇宙的质量流失,直接关系到宇宙的终极命运。   宇宙的质量向外流失可能很糟糕,也可能没有任何事。只能活数百年的蜉蝣、哪怕稍长点、能活数亿年的生命,都不可能确切地知道质量流失的下场。   而后来,降临者亲自演示他的同族所留下的可怕财产,展现了异宇宙之物对宇宙规则的扭曲。   但锡安一直不曾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直到如今,见到伊甸之花的第三阶段,他才开始想起来某种早已存在了的可能。   假使人类直接暴露在真空辐射环境中,顶多能活数分钟。   从地球环境到太空环境的剧变,将直接剥夺生物赖以生存的氧气、热量与大气压,而增加了有害辐射等负面因素,使生命的基础如浮根无萍,生命自然转瞬即逝。   这是生物的结构高度特化,在跨越环境的瞬间,会快速崩溃。单纯的无机物能维持一段时间,而生物或许一瞬间都维持不了。   物质的层面上,宇宙规律的变化会短时间内摧毁生物的尘身,在意识的层面上,由于思考器官微管结构内量子效应的迅速漂移,意识也会彻底改变,不再能维持原样的存在。   要在维持自我的情况下,克服不同宇宙的环境骤变,所需要的力量早已超乎任何单一宇宙生物的极限。   “它是从另外的宇宙,带着另外的自然法则飞来的异物……彻底不同于单宇宙的生命,同时存活在诸宇宙的、跨宇宙的生命连续体。”   就像人类所见过的那些星际文明一样。   并从单星球的生命得以解放,迈向了更不可思议的层次。   也像人类自己一样。   只是,这一进化的跨度所要导致的差距比人与猿猴的差距更多。   如今所显露的怪异与现象也只不过是它在这个宇宙的触须,携带着它来自异界的自然法则,逐渐侵蚀与改变这个宇宙的自然法则。   远远超越一切个体性的生命,与一切星球自然孕育的重子生命,能够以近乎无穷的精度模拟宇宙与星系的运转,不停地吸收各个星球文明史的结果,从而抵达了更高级的存在。   毫无疑问,是彻底超脱凡尘的物质存在。   而现在,人类好运的,正是要接受这一进化的人。   这是人类的进化吗?   没有人知道。   那后果呢?   也没有人知道。   只知道通天的火柱烧到天边发红,贯穿无边的乌天与大气,一直向着星球以外的地方延伸去。   一个人接一个人的焚烧,让火光漫山遍野。   千千万万的人烛在地球之上次第陆续的闪耀,让这苦难又古老的星球表面星罗棋布,光辉万丈。   太阳就照在那时的西半球上,而忒伊亚之月反射太阳的光芒,表面不停泛出如梦似幻的涟漪,凝视着自己四十六亿年前的孩子即将走向灭亡。   这个过程将要持续不短的时间。   幸存的人们唯一清楚知道的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历史……已经彻底走向完结。   “它在向上燃烧,这是为什么?”   那时,基拉拉还在一旁,静静地看那通天的火柱,还有火柱里燃烧着的人形的黑影。   它怀中的南夕子,不知为何,好像听见了朋友的呼唤。她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去,却又被谁打回了一样——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左右四顾,只看到身边只有幽怜的投影。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类了。   接着,她问出了那个问题。   “因为,伊甸之花给予人类的时间是有限的。”   在超古代,它给人类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南夕子猛然一醒,想起了先祖说过的话。   幽怜继续说道:   “它可能将离开地球,并抛下剩下的不愿进化的人类。它从不强求,对人类的复活,也只是为了收集信息,为了完成对人类文明史与所有思想发展成果的彻底吸收。”   “那巨人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   幽怜的投影抱紧自己的身体。   她深知,她和那些在雷电劈开的火焰旁边瑟瑟发抖的智人,对宇宙知晓的程度差不多是一样的。   以后来的结果来看,那时候,锡安的反抗也只不过伊甸之花所经历的无数宇宙与无数自然中平平无奇的一段。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数十亿年的等待之中,不过一瞬。   锡安本身也没有任何超越人类的价值。   他的思维模式并没有超越伊甸之花所吸收的两代地球文明的樊笼,在它所吸收的无垠的历史之中更是随处可见,只不过力量更强一点罢了。   而伊甸之花遇到过的强大的误解与反抗,数不胜数。   如今的伊甸之花对太阳系已别无它求。   生者们犹有选择的权利,而死而复生者是不具有选择的权利的。   远处,被云带遮蔽的地方还在下雨。   雨水浇在人烛上,发出一阵灭亡似的烟气,一缕缕地升上天空。   那时候,莉子正拼命地想要从一个塌陷的坑里爬出来,可她抓住的坑边缘的一个石头的滑落,让她又一次失足滚落。   而这次失误的后果是严厉的。   她一直滚回坑底的车边,整个身体像沙袋似的砸在钢铁的车上。   整个脊背断裂般的发疼,让她忍不住发出窃窃低沉的呜咽。而双眼只能目睹那根螺旋上升的通天之火柱,一直消失在看不见的天的尽头。   看得见的地面上,如火烛般的人群仍像是蚂蚁一样,一个个排着队,沿着一种接近于理想的数学的雅各布线的轨迹,在地星的球面之上,朝着中央的花朵聚集。   其实当时,开车的莉子已经很接近澳中分部了。只是一件意外的发生让她仍然没能目睹第一现场的真相。   锡安与伊甸之花的战斗使得澳洲大陆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地震。而刚巧,莉子驾驶的车辆所在的地下早已流空,曾是地下城的地铁隧道地区,地下空洞很大。   地震一来,地下破损不堪的结构再也维持不了原本的空洞,就引起了大范围的地面坍塌。   那是脚踏实地的人类很少会有的体验。地面突然抖了抖的瞬间,就开始往下陷,然后开辟般地断裂开来。她们驾驶的旧车型不具备起飞功能,只能和石子泥块一起浮空、滑倒坑底,几乎被掩埋起来。   车框变形,车窗破碎,外边潮湿的泥土浆冲入车内,冰冷的雨点不住地打在她们的身上。   车上的乘客都受震荡。   莉子差点以为自己也要在这里死而复生了。   好在并没有,她只是受了点伤。可她更紧张了,她看到了远方盛烈的火焰,于是她勉勉强强打起精神和腿受伤的春丽说了句话,就想要爬出去,更接近外面一点。   不知为何,她有种直觉,锡安正在和伊甸之花战斗。   而伊甸之花即将为地球人类的历史划上终点。   她就拼了命地想要爬出坑外,想要看一看那远方的样子,想要看到巨人,想要做到一点什么,最后只是一次无力地摔倒在坑底,污浊的泥水溅了她一身,渗入几个伤口,与血混在一起,让她痛到难以自禁,难以起身。   她听到地上许多死而复生者们一边燃烧,一边开始向花走去。   大地上硫磺的气味已经代替了原本的花香,而火焰燃尽了原本的根系。   她还看到那些还活着的死而复生者们身体在烧火,眼睛和思想也都在烧火。前面的人已经成灰,而后面的人就在这死亡的列队中仍然不停地前进着。   雨水落在地上格外冰冷,而落在她的身上则给她一种温暖的错觉。   她的精神逐渐灰暗,而陷入到一种死一般的沉寂中。   在这种沉寂中,她的精神好像潜入到一种更玄妙得多的深层的领域,渐渐地听到了一些现实中并不存在的声音。   “去吧!去吧!去彼岸吧!”   这是她热爱佛教的外婆经常念叨的一句古怪的话。这句话出自心经。   “莉子,莉子,你好久没来看我们啦!”   这是每次去奶奶家的时候,奶奶都会说的话。   还有,还有,她转过头去,无神的眼睛凝望黑暗的天,却看到了自己早早死去的母亲的笑容。   “对不起,莉子……把你扔下来了。我当时也没想到那车那么快……”   她温和地抱歉道。   那时候的莉子着迷似的伸出双手,几乎要与天上的什么握上了。   可这时,她的耳边突然惊雷般地响起了一句话把她唤醒了。   “你为什么要哭啊?莉子,莉子……”   是小春。   她转过头去,看到这孩子紧张不安的面容,还蹙着眉头,好像正在忍耐某种巨大的苦楚。   她和春丽一起拖着莉子受伤的腿,把她带回车内,扶正靠在垫子上,给她擦了擦伤口,用她们随身带的包扎带尝试做紧急处理。   “哭……”   莉子缩回自己的手,不自觉地放在眼边,发现自己已经泪落沾襟。   “原来我在哭……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她呢喃着这几个词,感觉到那些幻影又开始在自己的身边浮现,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可以猜到眼前出现的或者耳边响起的一切都不是幻影。   而是真正存在过的死而复生者。   只是这些人一直到伊甸之花火烧为止,都没有找到莉子,一直分隔天涯。   “莉子,莉子,你别难过了?好不好……我不要你还零食了……”   小春极力忍耐脑海中徘徊的诸多幻影般的呼唤,轻轻地、温和地学着当初莉子的样子一样,拍拍莉子的背,希望她好受一点,说出自己孩子气的想法,结果只听到莉子一声苦痛的失去理智的嘶鸣。   “你们为什么要死而复生……”   车灯坏了,车里就同外边一样黑暗。雨花一朵朵绽放在地上,连成一片。水滴飞溅,泥沙俱下。   春丽、春丽的母亲还有小春都听得一清二楚。   “明明都死了那么久了……一声不吭,就死掉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来诱惑还活着的人啊!”   明明妖星已经过去,一切都在重建,偏偏还要再出现。   她的背部牵动全身紧缩起来,痛苦无比。   昏暗的世界里,寂缪无声。   只有她痛苦的嘶鸣格外响亮。   人们的呼吸声被雨声掩盖。好一会儿,莉子才想起小春和春丽母亲的存在。她们也很可能随时和外面的死而复生者一样烧起大火。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到她们的表情还很平常,但她却紧张极了地说:   “我不是说你们,我是,我只是……”   “没事的,莉子。”   谁知小春的手温柔地盖上了莉子的手,一双小小的清澈的眼睛对她别扭地说:   “我不想读书啦,莉子!你就和老师一样,长大了,就变得烦人了!长大真不是件好事。真的,真的。”   而另一边,春丽想和她的母亲说什么,却被母亲打断了。母亲向她摇了摇头,就对小春说:   “我们该走了,小春。有地方在呼唤我们了……”   那时候,春丽一声不吭。而莉子感到浑身发愣,她拉住春丽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往小春那边拽去,问她们:   “你们要去哪里?”   可她们已经关上了车窗门,往车以外的方向去了,两个人靠自己死而复生后不怕受伤的力量开始攀爬那生者因为痛苦无法跃过的大坑。   “别走!别走!你们不用走的——”   莉子从垫子上爬到车外,向她们大声叫,却只看到一双大的温和的眼睛和一双小的稚嫩的眼睛回望了她一眼,又转了过去,向她摆了摆手。   小春在雨中也不感到难过,反而兴奋,可以自由自在地戏水啦!可是爬到地上后,她看到一大堆死而复生者都一边燃烧、一边在走,她想起她其实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偷偷地、怯弱地问春丽的母亲:   “我们要去哪里呀?”   “我们要去死亡该去的地方。”春丽的母亲是知道自己确实死了的,说道,“孩子,你怕了吗?……”   “怪不得一开始,澳洲分部的大家都不欢迎我们,原来这里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啊!怪不得,怪不得!我有一点怕……只有一点点怕。”   “怕什么?别怕!孩子,我们要去的是个好地方。”   春丽的母亲抬头看巨花燃烧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花就烧起来了。   她想,理由可能春丽说过。   但春丽之前和她讲的一切都让她听不太懂,不过春丽讲给她听,她就很高兴。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了,听不懂也很正常。   “我在想,莉子以后会怎么样啊?我好想知道以后的事情……我们去了那里,是不是就不能知道她们的事情了。她们在这里会不会特别苦啊?”   不知何时,她们烧起了火。   但她们感受不到痛苦,感觉自己正在云际飞翔,许许多多的人正在向她们招手。   “可能是的……你说得我都怕起来了。”春丽的母亲说,“我也有些不满足,我也想多知道一点春丽的事情……唉,时间好像已经到了。”   “是到了……时间总是很短的。”   我记得老师把这叫做一寸光阴一寸金。   她想着。   两缕短暂的火苗在大地上游荡与燃烧,很快投入更大的火中,消失不见了。 第三十九章 灰尽   太阳落下山头后,星光便洒满夜色。等晚上彻底到了,那螺旋璀璨的银河便一路跨越天际,在火柱烧断的云层上一一旋过,作过去的人们见不到的景象。   火柱旁边,基拉拉退后几步。而南夕子困惑地向火柱所在的地方伸出自己的手。   茫茫天地里,火烧的残屑纷纷扬扬。其中一部分随风飘荡,很快穿过了她的手指,又消逝在天际。   接着,她把手收回,看自己的手,看到她的手留下了一些焦炭的痕迹。   她既不感到痛苦,也不感到喜悦,只感到虚无。   巨人的影子还在火柱之中,可她的心底却不停地在酝酿起一种可怕的情感。   她往外看,却不再看火柱,而是在看苍茫的旷野。   她的目光看到旷野上有一颗枯死的树。这颗在超新星时期就枯死的树在星光下,被火光照得通红,把身上的雨水与泥沙都照亮了。   “现在,我们知道了伊甸之花的大部分的事实。”   她说。   那时,冰冷的风夹带小雨,不停地吹在还活着的人的身上,叫他们的脑袋一阵发冷。   “是的。”   时光机器里幽怜的投影说。   居间惠体内的纳米机器已经不再传递回任何信号了。   她们对伊甸之花的解读也已经前无古人。   就算是数亿年前在火星与伊甸之花遭遇过的降临者同盟恐怕也未必能比现在的她们知道得更多。   “那么,那么……这、这岂不荒谬吗?”   她因精神上的极度痛苦弯曲了腰,几乎要从基拉拉的怀里摔出去。而她的眼眶不知不觉已经湿润。   “荒谬……”   幽怜凝视这传递了超古代人基因的最后的、后裔,轻轻地重复了这个词。   她记得这个孩子。   因为在她看到她第一眼时,就想到了当初那个努力地想要往高层挤、拼了命地想要往上爬的年轻人。她的外表看上去文弱,总是显得好学诚恳,但她总是对现有的一切充满怨愤。幽怜曾问她你想要改变这一切吗?她说想。她又问你要怎么改变这一切呢?她说不出来,只说现在还做不到,想这些又没用。   也因为居间惠和她的交谈。居间惠和幽怜谈了很多次,自然也谈到过这个月球人,谈到她的诚恳好学,也谈到她的小心谨慎,希望她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居间惠说她的寿命一定会比地球人长,遇到的事情也一定更多。   远方的黑雾继续吞噬地球的表面,而夜风不知从何处来,则叫人一阵冰凉。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以一种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冷酷说道:   “假使,假使我、还有人类始终不知道伊甸之花的真相,反而可以一直心安理得地将这东西当做一种怪邪与妖异,察觉它的恐怖,察觉到它对人类的诱惑,总觉得它有什么可怕的代价,来与之对抗,要拒绝!这样,我们反倒还能像个抵抗什么的英雄一样。假使我们真的失败了,那也不过是对抗的失败,与其他的一切没有关系……只不过是一种无奈,一种痛苦,一种无能为力。”   “可是我们拼尽全力地搜集线索,一直奋战到最后一刻,好不容易把它的真相揭露,结果真相反而证明了那些早早就屈服于死而复生的人的猜测——原来它对人类真的没有任何恶意,只是人类原来不曾能理解它。而它也不会与人类以人类理解的方式与人类沟通……”   死而复生早已预兆。   伊甸之花并不在乎人类文明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按照自己的步调施展。   她离开太空基地,前往月球,前往火星还有回到地球,还有尝试说服人的事情一一在她的脑海中盘旋,最后这一切都在火柱中烧尽。   她幻灭般地说道:   “这样,这样,对抗到现在的我……岂不、岂不,可笑吗?”   反而全面证明了这不曾与人类以人类的方式沟通过的异物的正确。   她拼尽全力的嘶吼让她的头发甩出,盖住了自己的面庞。她咬住自己的头发,肩膀不住地颤动。   幽怜只听到她力竭的声音在这无边无际的旷野中长长回荡,又很快在风中消逝了。   “确实啊……”   那时,白发的老人悄悄摸了摸南夕子的脑袋。   接着,她在南夕子的诧异中露出了微笑,又和蔼地问道:   “可是,就算结果是这样,难道你知道了,你一开始就不会去做调查了吗?”   南夕子很久没有回答。   火柱就算在黑雾之中也能清楚地看见。   地上的尘埃一片片地飘向空中,像是从地上烧向空中的火。   根据后来的调查,在澳洲入夜后,其余地点的巨花点燃的火柱已经开始消散。只有那根背对太阳的澳洲的通天火柱烧得更旺了。   这可能是伊甸之花在地球上的不可见的异自然实体集中的信号。   那时候,报应号仍在波纳佩岛上。   就算隔着黑雾,也可以看到通天的火柱,如一线红光一直延伸到太空的另一头。黑雾仍然环绕着波纳佩岛,叫岛上的报应号不敢轻举妄动。   波纳佩岛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原因在于它上面的将近一百座南马都尔古墓群,分散在岛上的各个角落。   这数百年前的古老建筑是怎么建造的、又是怎么维持的,早已无人知晓。只到怪兽时代开启,妖星掠过地球,一切倾塌灰灭,不见踪影。   那时候,波纳佩岛上除了报应号众人,只剩下了茜和茜的母亲。   这两人走在岛另一头的废墟边上,沿着数米的水厂,浓浓的黑雾凌在海上叫人恐怖。   茜母看过其他人碰了黑雾,不一会儿就走了。她想和茜多说些话,就不敢碰。   两个人沉默的,好久没有说话。   茜母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块布,用肩膀扛着,做出一片空间来,好挡挡雨。   茜这时就说:   “不用的,我也很大了,没事的……”   在我看来你还是小孩子呢!   茜母这句话在她的嘴里都要滚出来了,她又怕这人生气,就不说了,因为她从别的母亲那里听那些人不知埋怨还是炫耀地说自己孩子的叛逆。   “你长得好大了。”   茜母紧张不安地说。可她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   “我都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大,好几年了,好几年了……你的眼睛长大了后,有点像你爸爸。”   茜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没有回答。   茜母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里一直在响一种可怕的声音叫她回去,还有她其他朋友亲人的声音不停地响啊响。   但她暂时还不想,挡住了。   她和春丽的母亲一样,听不懂什么伊甸之花、什么超怪兽、什么降临者星人的事情,只以为是阎罗王的恩赐,让她从黄泉路上可以回到人间再看看自己的孩子。   原则上,她该感到满足了。   不过,她也是刚刚意识到她原来是个贪心的人,还不想走。   可是不走,死神会不会惩罚我?   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茜不知道茜母的想法,只是一屁股坐在了一块湿润的石头上,望着天。所有的雨点都在她的眼里明亮了。   于是,茜母脑海内一切复杂的想法全部消失了。   “你不能这么坐下来,会着凉的。”   可是,那时候的茜有一种无可名状的冲动。她先是愤怒,又是悲哀地说道:   “我们都要能死而复生了,又不怕死。着凉不着凉,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死而复生。”   直到茜说时,这个年轻人们一直在说的词才蹦回茜母的脑海里。   他们说人类将获得永远的生命与永远的青春。   “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茜母问她。   她在北美避难所里睡了一觉,再醒来就是现在,时间上的错谬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茜。   茜坐在石头上,双手摆在自己的膝盖上,而自己的下巴则压在双手上,她的目光木然地遥望远方。   “不是……我很开心,就是有些紧张。”   她说。   “你随便说些什么罢!我都会回应的。”   这时候,茜母转了转眼睛,就问:   “你也成年了,有谈男朋友了吗?这是妈妈最关心的事情了。”   这问题一下子吓到了茜。   她微微转过眼珠,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   “那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她答到一半,却说不出来了,小声地说道,“有。”   “他和你离得近吗?”   茜母又问。   “很近……”茜说,“也很遥远。”   “有尝试跟他告白过吗?”   茜母问。   雨水滴在她粉色的头发上,顺着发梢悠悠地掉在了她的手上,颤了一下,才掉在了地上。   “没有,我不敢。”   她说。   “那有想过和他一起生活以后,还有孩子以后,会变得怎么样吗?”   茜的脑袋已经完全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一声不吭了。   寂静的岛上,报应号的余音呜呜不绝。   “当初你爸追求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我一直不是很喜欢他,但到了最后还是被他打动了。到了你,却变成你追求别人啦!”   茜母说道。   茜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对茜母突然说出的长辈们的密事感到不安。她只看到茜母向着远方一线天的火柱伸出自己的手,好像陷入了长长的回忆之中,又听到她说:   “但是我觉得这也很不错,不是吗?茜。要知道,不是因为别人喜欢而去迎合,而是因为自己喜欢,所以才去追求……这才是最好的事情呀!我当初就是太矜持了,总是畏畏缩缩的,不敢说出自己的喜欢的东西,不敢和喜欢的同学讲话,也不敢按自己的想法生活,所以我的人生总是充满了悔恨,瞻前顾后,因为结果觉得开始并不重要,又因为开始,就觉得结果早已注定。”   茜母说到这里,眼睛一亮,把自己长长的发丝撩到耳后,在淅沥的小雨中竖着小拳头,像个孩子一样的、对茜说道:   “所以,茜,你现在就向我大声说出你喜欢的事情,好不好!”   “我……我……”   茜的话在嘴中嘟囔了好久,都没能说出来。   “没意义了。”她最后说,“时间还很长……我现在还没有,也没意义……”   “怎么会没有喜欢的事情呢!”   谁知,茜母突然恼火地揍了茜一拳。   “你干什么呀!”   茜马上就站了起来,发怒的大叫,一手捂住自己头上的包,一手对茜母挥舞。   “好疼。”   但茜母却在雨中把茜往外推开。   茜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好几步,以一种愤怒的幼兽的目光看向这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母亲。   细雨多朦胧,几十米以外的一切都在水雾中不再能看清晰了。而海浪不时拍在岸上,发出遥远的梦幻的声响。   “你……其实不想和我在一起,是吗?”   淋湿了的女人轻声道。   茜抖了抖身体,说:   “不是的,我只是还没想好,我很开心……能和妈妈再相见。”   只是茜母温和地笑了。   她摸了摸茜的脑袋,蹲了下来,说:   “不要勉强自己,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说过了……”   “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千万不要让自己的人生留下任何的悔恨。”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喉咙里有一种可怕的力量正在冒出,可她不想这样让茜看到,只是咬了咬舌头,尝试抑制自己体内深处的某种冲动。   “你要知道,你要知道,妈妈,永远支持你。”   舌头的咬破,让血腥味在她的嘴巴里蔓延开来。   她转过头,开始坚定不移地往黑雾的方向走。   茜却还要追过来,她一巴掌把茜挥开,又强撑着自己的意志,昏昏沉沉地念叨道:   “不要为我担心。妈妈是死而复生者,我要去找你的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去了。他们一定都很想妈妈。我也很久没见过我的妈妈了。我还要去说服你爸爸,他和我不一样,不会接受你一个小姑娘在人间自己走的,可是这是不对的,他这个老混账的观念太老啦!老看不起我们女人……”   她一边说,一边踉跄地往黑雾里钻。   不知为何,当时的她就是有力量完成这最后的步骤,强压着自己的恍惚与痛楚,坚定不移地、比以前一切软弱决定的时候更坚定地往黑雾里走,并且不死,一直要蹒跚地走到看不到茜、也看不到自己的地方。   接着,她就感觉自己既无法设想接下来的事情,也无法继续思考了。   她只感觉自己正在飞回自己的故乡。她记得她的故乡很早就已经拆迁变化,再也见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当初小巷子里卖糖的叔叔,隔壁家总是爱欺负自己的小鬼,学校里曾经认识的同学,还有家里最疼爱自己的姥姥姥爷都在那里等待着她。   有人问她:   “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女儿带回来呀?”   她甩了个眼色,自豪地答道:   “因为我的女儿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了……要在其他的地方落根啦!当然不能老和我们呆着的……”   说来,很久以后,有一个研究。   那时候,许多学问家认为当时死而复生者对伊甸之花的抗拒其实是来源于基因。   基于已知的生物学进行推论,人类的生存冲动与繁殖冲动都来源于基因自我复制与延续的要求。   而伊甸之花在最后的所作所为本质是反基因的。因为人类将摆脱基因的形式,晋升到更高的层面,那样使用人类作为工具进行自我复制的基因也将无以延续。   于是这发源于地球上的基因给予人类的生存冲动和繁殖冲动,将会无限地抗拒伊甸之花。   后来的人为了继续验证他们的观点,检查了当时幸存者的个人物品,其中,既有已经故去的雷思诚,也有当时陷入冬眠的新条茜,还有喜马拉雅底下的教团成员,期望找到点历史的痕迹。   没想到,他们还真找到了一点东西。   新条茜留下了一份罕见的描绘当时情景和自己心理变化的笔记。   里面的最后一段写着:   那时候我知道,她以为我看不见。   可她不知道的是,我可以看到那浑浊的海面上,倒映着一朵火焰的花,我知道这就是妈妈的花。 第四十章 远去   二十世纪,是神秘频发的季节。当时,比恶魔全书与螺旋教典还要早几年的,有本叫做幻兽辞典的小书。这是当时的大作家博尔赫斯出于兴趣,搜集人间稀罕的神话传说资料一边阐述一边评论而成。   这书不像恶魔全书留有超自然的原本或抄本,但一直很受TPC的重视。   不知为何,幻兽辞典有许多没有出版的篇章,其中被临时撤销的最后一篇曾写到一个经典又古老的谜语。   这个谜题,应该很少有人没听过,它是俄狄浦斯王中斯芬克斯兽对每个过路人都会有的质问:   “什么东西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   如果人答错了,人就会被斯芬克斯兽害死。   如果人答对了,而斯芬克斯兽则会羞惭地自杀。   根据杰顿星人的调查,《恶魔全书》的画者曾经阅览过《幻兽辞典》,希望从中找到灵感,他在一本影印版中曾留下批注,说这本书里所载的最后的幻兽即是人们自己。   说来,从结果来看,人已是地球进化树上、最后的、也是最不可思议的物种。   过去的一切动物都不会记载动物的生存、发展与历史,只有人类正在尝试探求过去与未来的知识。   这是星球上所要出现的终结进化历史的胜利者。   “你也是被死去的星球寄寓厚望,期望超过地上,前往外太空、开拓星球所无法抵达的疆域的物种……”   杰顿星人在太空中,一边拨弄手中的晶球,一边注目地上最后的背对太阳的火柱。   “只是……一切有尽,从此别过了,地球人。”   杰顿星人转过头去,不再观察地球。   它的一切任务都已结束,也不准备给自己再增添任务。   杰顿星人所乘坐的圆盘飞行物开始向外漂移。它将加入其它星人的队伍,一起等待时空糜烂现象缓解的时刻,之后,逃伺机遁而出。   太阳系已是无法收拾的残局。   而他们更需考虑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接下来的发展已经非常显然。   伊甸之花所代表的异自然将会离开地球。而那来自海底的更可怕的异自然将会支配这个星球,并开始其无限的向外的扩张。   这样的现象在这个宇宙中将不会少见。银河一千亿以上的星系里,栖息着异自然的地方也绝不在少数。   进化之路终会走向尽头。   而星球生命的智慧也有其端点。   那时人间,数不尽多少风吹雨打。现在还活着的人有一千或者一万吗?还活着的人一片迷茫。   在狭小的地点正在入睡的人在噩梦中抬起头来,为自己刚才所梦到的一切感到不解,开始发抖。   澳中的荒野上,幽怜重复对南夕子说道:   “倘若不是这样,你就不做了吗?”   “我……会做的。”   她犹豫了很久,低头凝望月华穿过云层洒在地上的白霜,火的影子在月光中狂乱地舞动,才说:   “因为我想知道,而那时候的我却还不知道。”   “那就是了。”   幽怜露出和蔼的微笑,用虚幻的投影轻轻地合在这个三千万年后的后代的手上。   她抬起头来,看到野旷天低,八方都是厚重的雨云,下着浑浊的雨。硕大的忒伊亚之月就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徘徊,好像要没入遥远的海里了。   “你已是超古代人最后的末裔……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的……”   最后,两个人背靠着背,静静等待世界的终焉。   “你说我是最后的后裔,那么地球人和超古代人又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很久,南夕子问。   幽怜一时没有回答。   直到火焰开始向上腾起,变出诸多古怪的丝线或带子般的怪影时,她才说道:   “居间惠说你的失误在于你没有完全地遮掩你的一次血检的结果。”   南夕子听到这里,才如梦方醒,想起那次上太空的血检:   “恐怕那次测出来了,我自己私下检查过,从血里可以发现我的基因与人类的相似性大概在百分之九十八左右。”   “夕子,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我也没有经历过完整的三千万年的演化。”   她寂缪地说道:   “但我听居间惠说过,根据人类的研究,黑猩猩与人的基因相似度大概也在百分之九十八到百分之九十九。猫或者奶牛与人也有百分之八九十的相似度。我想月球人和地球人大概就是这样的关系罢……”   一支遭到了降临者的青睐,进行了基因实验的改变,而另一支则没有,还走在类人猿与智人的路上,没准还遭到了地球的诱导,发生了趋同进化,接过了三千万年前文明的烽火。   说到这里,幽怜突然想起自己把自己的光因子剥离,散在大地上的那一天。   那天比今天要明亮得多,她已经在准备把自己作成时光机器并发射走了。   因为海里的东西已经退去了,地上的东西业已消失,地上的一切都干干净净。   可是那时候,超古代人的工业基础已经彻底毁灭,还存在地上的人不足二十人,分散各地,连相见的能力也没有。   人数最多的可能还是那坠向月背的飞船和几艘逃亡外太空的救生漂流艇。   地上的人无力上去,天上的人不敢下来。   没被死神收走的怪兽和地球一起开始休养生息。   在时光机器里的她升向天空的时候,她看到的地球的最后一幕,就是一只原上猿小心翼翼地在荒野上探索的样子。   它粗大的牙齿正在退化,而它正在使用带棱角的石块挖掘地里的根茎。地上的动物和果树死了很多,但地里的根茎大多还存在。它拼了命地吃,想要活下去。   地球上的一切生命都是兄弟。   假设这一次和那一次一样的话……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灭绝的烈度未必能超过恐怖的白垩纪末大灭绝。就算人类灭绝了,地球……或许还有另外的机会。   也许她还能看到另一只在未来会被称为文明始祖的猿、叫做露西或者其他的名字,在地球上徘徊。   但这次或许不会一样了。   关于妖星的事情在她的心下沉淀。   她没有对南夕子说出来,只在凝望火柱里巨人的影子。   “你还在坚持吗?”   那时候,火柱已经开始脱离地表,向着外太空行进。火焰的顶端就像开花了一样,一一分成无数缕。   巨人的影子就在其中。   “你还在坚持吗?”   不知道谁问了锡安这么一句。   他知道这是伊甸之花再借用人类的思维模式在与他对话。   锡安没说话,只是在火中挣扎。   如今的火焰已不是伊甸之花变化过程中的形式,而只是想要驱逐锡安。锡安对此一清二楚。   火焰的本质在于能量以光和热的形式放出。   他往哪里挣扎,这可怕的能量放出现象就追到哪里。   而在这能量放出现象的周围,邪恶的无形的东西真实存在,并在凝视这既不愿意融入,也不愿意离开的存在体。   “以人类的思考模式而言,这与猿猴进化成人类无异吧?不应该是一件伟大的幸运的事吗?”   伊甸之花,姑且称之为伊甸之花吧。它在火焰中逐渐凝聚成一个人的形状……这是它完整地吸收了地球上两代人类文明史的成果。   锡安无比深知这一点。   算上超古代文明,可能足足有超过两千亿的意识与思想都在它的体内,与它相连。它提取了部分人类的思维意识形态,形成了这个可以理解人类、也可以被人类理解的模拟人格。   自然也可以被锡安理解。   也可以交谈。   “可是,可是,本来不需要这样的,不是吗?我们原本不需要你,也可以前进的,不是吗?……那又何必与你同化呢?”   那模拟人格凝视着眼前略有一点不同的人,传递自己的意识波,说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是认为你们有凭自己的力量继续在宇宙中走下去的能力,所以你想要阻止正在发生的事情,是吗?”   星人们与降临者们的力量给了锡安一种信心。   “难道不是如此吗?难道你觉得这么傲慢地觉得和你成为一道才是必须的事情吗?”   锡安看到模拟人格好像轻蔑地笑了笑。   那时,它简洁地问道:   “你觉得凭借人类的脑容量可以理解星系的运作吗?”   火焰在驱逐锡安,锡安也紧抓火焰,与火焰熊熊燃烧。   他的身体在不停损坏又在不停恢复。   不知何时,连锡安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他不再以固定的形式存在,而是单纯地、以光的形式苦苦支撑。   锡安还没有回答,就看到原本盛开花朵中无数的思维波都消失了,反倒变成了一种清澈纯粹、无形无相的东西。   然后他被迫发生心灵感应,短短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感应到无数的星星好像从他的身边浮起,一直穿过他的身边,掠过他的眼前,接着猜消失在无垠黑暗之中,只剩下一连串呈网状的星点发射光芒。   而这些若有若无的、几乎要消失在黑暗中的星点,每一个都包含超过千亿的星星。   锡安不知道这模拟人格究竟在模拟什么,他只发现他正随着花越飞越远。   接着,他听到伊甸问:   “这是从牧夫座大空洞所在的地方,观看你们地球所在的银河。现在,请你辨认一边这里含有多少太阳吧?而这些太阳上哪些具有文明,哪些又不具有罢?哪些星球上存在的挑战超越了人类力量的极限,哪些又没有罢?”   锡安一时语塞。   在心灵感应的幻象外,远去的伊甸之花正在凝视黑雾侵蚀之中的地球。   “确实,人类无疑问,已是这颗蔚蓝星球所进化出的最顶点的生命。但你知道单一星球的生命的智力,与理解整个恒星系所有谜团所需要的智力相差了几个数量级吗?”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只模糊地觉得总归是可以的、可能的。   而那时,太阳系其他的行星都隐没在黑暗之中,妖星正要往太阳的方向去。   模拟人格给了他一个答案:   “是人智的三十三万倍。”   它有条不紊地解释道,说其中包含了单个生命能够学会运用探索星系的各种精密仪器的操控与维修的必要智力要求,也考虑了人体极限寿命、衰老与繁衍对学习时间的减益。   “你们称之为物理、天文、化学或者生物与社会的学问,有多少人可以直接了解到最前沿的研究呢?”   “大多数人是不是只是知道那些过去的简单的学问,活着,然后看到那些少数的人聚集起来,才勉强开始推进某个学问的研究呢?”   文明在早期的知识总是容易突破的,因为那些知识所需要的智力远远低于人类的智力上限。   也因此,文明在迈入科学时代的最开始,最容易出那些不可思议的全才,不论什么学问都精通。   “而你又是否知道理解一个星系的运作……只要想要继续增长,就总会遇到这个难题的……所需要的智力又是多少吗?”   锡安当然不知道。   于是伊甸之花的拟人形态平静地、冷淡地宣布道:   “越是恒星系的二千亿倍左右,换而言之,征服与理解银河所需要的智力,与人智相差十五个数量级,也就是人智的……六千万亿倍。”   这是一个过于庞大的数字,已经超过人类自诞生以来所有人的数量。   伊甸之花同样从容不迫地解释到其中包含了各种绕过光速限制的技术所需要的不同要求。   所有模拟的星盘忽然飞旋起来,先是靠近那火中的人形,接着在这没有脸也没有身躯、只像个剪影的人的周身盘桓。   群星变得越来越清楚。最后,一颗几乎与地球一模一样,无数的风云变化的星球就从那人形的手中出现了。   火焰继续幻化,变出无数的足有上百万亿的人,密密麻麻地居住在地球之上,每个人都与真人无法区别,都在生存、繁衍、娱乐、交谈与热爱。   锡安看到他们居住在复杂的深入地底与天空的高楼大厦之中,大量的机械体在高楼大厦中徘徊。   “可是人有很多,智力也决不能只按一个算,不是吗?”   他说。   于是这无限分之一的模拟人格就按照它的评估体系继续说道:   “那你知道人类整体智力的上限吗?假设单个人的智力是一,而理解恒星系的智力是三十三万的话,那么人类整体的智力在人类数量抵达一百亿左右时,将会抵达最高峰的一万零四十二,之后,不论人口如何增长,这个智力峰值也不会再发生变化。”   反而会略有下降和波动。   那时,锡安就想要问人还可以自己进步自己,结果他立刻从幻影中看到成千上百的人正在尝试调整基因、植入芯片,修改大脑理解尖端的科技信息,想要追上技术进步的脚步,但光是学习,就耗费了他们几乎全部的生命。   “这并不是极限。因为你们还可以修改你们自己的大脑,或者训练机械,利用这些方式所抵达的智力上限,在这个参考系中,大约能有……”模拟人格说,“不足四万六千,但恰好已经抵达了征服与利用整个太阳系的智力所需的下界。之后,机械智力也无法继续进步。而人类的个体到了这一阶段,也已经无法理解任何他们身边的科技用品。”   随着话音落下,火焰又开始变幻。居住在某个小行星地底的人类,已经不理解机械运作的机理。   至于机械也已经无法研究出更卓越的技术。   它们从太阳系旅行到最近的半人马座阿尔法就耗费了超过四百年的时间。而那时地球之上的政权已经数度更替。   这一切发展与可能都在伊甸之花的预料与模拟之中。   它的模拟精度几乎与现实宇宙无异。   或者说……它就是在演绎一个宇宙与一种历史。   锡安本想要争辩星人的空间折跃与降临者那不可思议的奇迹,却听到模拟人格继续说:   “纵然加上另外的要素……”   随着这思维波的散逸,火焰继续幻化,直到其中开始出现没有脸的狮身人面像,又有地球深处古怪的遗迹,修理人或者讲述人、地球的灵魂,还有那些已经被他们发现的降临者的事情。   “理论上界大约有四百二十万零六千,这是个不错的数值,在社会学上的研究,也可以征服若干个星系并维持自己,不至于演变成统一体的无序崩溃了。”   模拟人格以一种赞赏的语气说完这话,话锋又一转:   “之后,无法寸进。且这是最好的可能。进化史上是充满偶然的……最多的可能是连地球都飞不出去,二十一世纪就已经是人类的终点,也是人类的极盛时期。”   因为输出大于输入的并且超过过去所有能源效率的可控核聚变所需要的智力在模拟人格的评估体系之中,恰好在一万零四十二以上,大约在一万五千左右。   而从一万零四十二到一万五千的每一点差距,都是无数难以攻克的前置知识形成的天渊。   人类从二十世纪中叶开始,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中叶,足足一百年不曾完成这项技术的实用化。   假设不是真哥斯拉的细胞,人类大约会在资源衰竭后,宣布这是一项不可能实现的技术。   它说到这里的时候,模拟的地球又换了个样子。   锡安的心灵感应微动,就发现自己好像走在一片寻常的郊野上,每个人都活灵活现,每个人的眼中都掩饰不了对愈发高涨的汽油与电费的愤懑。   化石能源逐渐走向衰竭,人口出现普遍的负增长,人类的智力数值从巅峰的一万以上开始不停下跌,直到某次生物大灭绝或小概率天文灭绝事件的发生……文明倒退为止。 第四十一章 火光   当伊甸转动的火焰穿破蓝星的云层,地上就再度被黑暗的云带覆盖,冷冷清清。   火焰在太空离奇变幻,犹如一朵盛开的莲花,每一点流星都在自旋,好像散落的烟花,又像飞向银河的龙。   伊甸之花以人智显现的模拟人格就在这火中不停地演绎各种各样连锡安自己都未必晓得的地球的神秘与怪兽,还有那些同样锡安不晓得的在银河中曾经出现又短暂消失的东西。   他在火焰的幻影中,看到能源危机文明倒退后,又看到另一个结局中地球的船只持续数年航行抵达木星圈,在木卫四上探索,惊喜地发现木卫四厚厚的冰岩十万米以下存在一个液态海洋。而这个海洋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原始生物。   更奇异的是,在海洋的底下,沉沦着一座神殿。   神殿里雕刻着一个没有脸的狮身人面像。   之后,人类就从这一奇妙的古菌神殿中找到了空间跳跃的线索,开始反复测试不确定传送的威力。   他们并无法理解这种技术的原理,只知道这样做就可以成功。   这可能不是别的……锡安突然意识到当初降临者和他说过的事情,还有波江座晶体曾陈述过的事情。   也许,伊甸之花银河间接证明了这些存在于银河之中的异物正是星人们取得空间折跃能力的关键。   这样,线索便能与降临者的猜测同时吻合。   但就算这样,也会终结。   他看到人们面对各个并不互联的星球开始尝试使用机器人构建统治基础,但相距数万甚至数十万光年的星球上,也无法保证中央到命令的传达。地方机器人遵循的民生法律的一次修改、升级与维护所需的时长,在跃迁的支持下,也需要数个月。   于是人类的国度陷入高度自治,由于跃迁技术无法进一步发展,各个地方的联系开始减弱断裂,接着就是基于各种各样诉求的分裂。   统一体无法继续维持那巨大的身姿,就开始分裂成数个规模相近的较小的统一体。   不同星球上的地区开始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思想特征,他们的语言、习俗也变得大相径庭。在愈演愈烈的自我调整中,他们连彼此的审美外貌也差距到不可思议——譬如有的以胖为美,有的以瘦为美,前者的体重可能是后者的数倍。而基于不同星球的重力,他们的身高与骨骼也差距极大,最高的有数米,最低的则不足前者的三分之一。   在海洋的星球上,为了尽情嬉戏水泽,他们唤醒了原本的鱼的腮裂。而在寒冷的星球上,茂密的体毛则从古老的基因库中被挖掘出来。   而他们便长着那原始的被演化所抛弃的鱼蹼以及人造的循环器官,开始在双星照耀下的海洋中游曳。   他看到有的星球开始研究人体的替换。尽管这项技术并没有成功扩散开来,但它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和差别由财富决定。   资本与财富意味着自己对社会资源的拥有、干涉或控制的能力。   他看到人类的疆域扩张到数十个恒星系的行星,足有千万亿的人散布在各个区域。   但各个地区能够维持齐和谐心一致的极限的单位,就是‘星球’。   每个星球的人不再相同,成为了不同的“星人”。   社会开始分裂和崩塌,行政的疆域也开始四分五裂。   而这就是伊甸之花所说的单宇宙,依靠奇异,人类所能抵达的最好的可能。   “你觉得这很讨厌吗?”   他问。   锡安没有回答。   他说不清是讨厌还是平静。   “这很寻常,也有一些不同的发展。但所有的发展都会在抵达极盛后开始收缩。”   模拟人格的虚影在火焰中越发明显。而他作为人体轮廓的边缘正在散发出无限的光。   “地球上的智人走出非洲后,文化基因就是如此发展的。只不过你们都存在于一个星球上,因此你们的生物学基因特征还是一致的。”   它说的基因并不只是DNA。   文化也是基因。   一切可遗传(传承)的、用于区别彼此的亲缘关系是否接近的因子都是基因。   “实际上,你们所发现的降临者的事情不已经佐证了这点吗?你们发现十亿年前降临地球的外星人也曾播种银河,因此,诸多人形的星人存在于这个世上,不是吗?”   火焰熊熊燃烧,上千万种锡安认不出来的不同的星人开始分散开来了,它们有着不同的意识形态,有着不同的道理,彼此之间既不认可,也不接受。由于异端的跃迁知识所需要采取的几种资源在跃迁的滥用中开始萎缩,这火焰中的文明开始萎缩。   “但这时,在资源枯竭之前,却是它们要比之前的统一更高的全盛期。这次的全盛期可以与它们刚刚离开地球时相匹敌了。”   真正的山顶。   伊甸之花赞叹道。   他们用了一千年的时光抵达了新的山顶。   “为什么?”   锡安问。   “因为它们彼此都拥有不同的思想。人类的世界已经演绎过一遍了。”   模拟人格说。   “纵观地球的文明发源地,很容易发现,现代文明的起源在于欧亚大陆的东边与西边的碰撞。东边的文化传入了西边,西边的铁骑又踏破了东边,在这交流之中,滚滚的工业之潮好像时代不可逆转的大势。可是呢?美洲呢?非洲的南端呢?又或者澳大利亚呢?”   模拟人格在火中一划,轻轻地在欧亚的中间将其截断,让山岭崎岖的欧洲大陆飘入大西洋的中间,而有着广袤平原与河流的东亚飘入太平洋中。两河流域也被截断,落入同样广大的印度洋中。   于是在二十一世纪,锡安看到崎岖蜿蜒的乡村道路上布满了牲畜的粪便,原本所见的一切文明都消失不见了。   “只需要地表的一点变幻,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模拟人格在火焰中说。   “而这只是一道寻常的关卡,只影响星球物种的智力是否能抵达该物种结构的理论上界。”   这理论上界已经计算了本身进步的可能。   火焰在宇宙中继续燃烧。   “其实在人类目前的智力下,已经可以简单地算出一个有趣的极限。我看到你们称之为布雷莫曼极限。你们称布雷莫曼极限描述的是单位物质在单位时间内所能达到的最快运算速度。这个速度是有其确切的上界。”   它凝视着锡安。   虚影中,锡安看到一台比木星更大的计算机正在计算如何阻止宇宙最终热寂的答案。那是伊甸之花在别的宇宙中所收集的智慧的一种。   “在这个宇宙中,地球大小的计算机,让它抵达理论的布雷莫曼极限,计算五百一十二位的密匙需要从宇宙诞生到宇宙热寂的时间。哪怕继续增大它的物质密度与质量,直到……钱德拉塞卡极限……也就是大质量物体不被电子简并压力彻底压垮到中子星的程度,也需要比人类的诞生到灭亡更长得多的时间。而这经过换算,这就是星球生命确切的智力极限。”   极限之所以是极限,那就是抵达不到。   哪怕能抵达到,它的能力也无法挽回岁月昭示的灭亡。   接着,它温柔地说道:   “但你们无需灰心丧气。因为人类到目前为止所见到的所有外星生命与人类的水平都在同一条终点线上,甚至你们做得比它们更优秀得多!你们所见到的一切银河的星人无非是比你们多获得了一点并非属于它们自己的知识……但与你们的本质仍是一样的,与我们……”   它说。   “也是一样的。”   那时,地球的澳洲及附近,夜晚已经过去,太阳又要出来,山顶的星星们也都无影无踪。云层被打破后,天空格外晴朗,原野笼罩在一种神秘的薄明之中。   茫茫天地里,只有那云迹飞翔的一线火焰是那伊甸之花存在过的痕迹,以及曾经一千亿余人活过的证明。   南夕子抬着头,远远眺望。   “光先生……你还在那里吗?”   “与你们也是一样的……?”   星空流射的火焰中,又无数的概型正从锡安的身边不停地掠过,演绎着无数的人间。   而这些演绎,又都蕴含于伊甸之花其中。   那虚影就端坐中心,不远不近,是这无数演绎的基准点,寂寞地说道:   “其实很容易想象,不是吗?就像地球上的美洲,缺少适合的牲畜,也缺少金属,所以直到欧亚大陆的入侵者,也无法进化出文明。又或者,我们换一个……把人类放在一个纯碳质的星球上,你们觉得他们就能发展出文明了吗?”   火焰静静地燃烧着。   “你们的一切自信无非取决于一点……那就是你们宇宙的物理法则允许你们继续进步,就像之前数千年对你们的允许一样,允许你们钻木头就能取出火,允许你们使用电……可物理的桎梏又是非常显然的,你们从木头换成了煤炭,从煤炭换成石油,但你们使用能源从来没有变过。只有一种……那就是烧开水。”   也就是蒸汽机的原理。   无数的星光从它的背后向前方飞跃,变幻成各种各样的能源工厂排出废水的样子。   “用各种各样的能源去烧开水。把化石能源燃烧去烧开水,把核反应放出的热去烧开水,把氢气燃烧去烧开水。唯一的进步在于,用太阳的光照和地球自然运动中的机械能直接转化为电能。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都体现了宇宙物理其精确至极的运作。而你们的探索,无非是在一块确实存在的领域中找到最好的方法。”   废水边上,锡安看到了一朵血色的花正在摇曳。花里,那没有脸的轮廓出现,继续说道:   “这不是你们的错误,因为,在你们的宇宙中,毫无疑问,你们已经抵达了极点——一个伟大的高度,那就是二十一世纪的现在、思想的全盛期。这是很少有生物达成的成就,绝大部分生物不可能抵达理论极限,抵达之前就会灭却……比如地球上存在过的姆大陆上的文明,又或者那些遁入地底的地底人们。而接下来的即是天渊,是那自然设立的从星球到星际所无法跨越的天渊。”   模拟人格说到这里的时候,所有火焰幻境一一消灭,散作无数莲华,开始在虚无中散落。   “想要超越极点,就要选择放弃维持自身原本的形态,就像这样——”   然后火焰扭转,锡安看到许多人的大脑已经插入了许多辅助用的芯片,接着机器人的智力超过了人类的智力,开始自我进步。这是伊甸之花之前早已演绎过的事情。   它说这样的智力极限在不足四万两千。   “还有这样……”   他看到一种古怪的真菌开始在人的大脑里生长。接着在人活着的前二十年,他们的知识将能够共享,免去所有的学习成本。   这样的智力极限在两万。   “或者这样……”   人用一种不知从哪里寻到的意识转化的技术,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了电脑之中,而自己原本的身体则与电子融合在了一起,从而同时获得了计算机与人脑两倍的算法。而更进一步,所有的人利用这种可怕的技术,全部连成了一片。至于机器人们则负责劳动,维护计算机。   它说这样的智力上界会有数十万。   “你觉得这些比我都高贵吗?进化成机器,与其他的生物共生,或者将自己的意识从一个地方转化到另一个地方,改变身体与改变意识,究竟是什么更高贵呢?”   它问道。   紫红色的火焰之中,无数的只眼,绕着这唯一的求问者开始旋转,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   每一只旋转的眼睛中都倒映着一个人所看到的不同的人间。   它无比庄严地用人类的语言阐述那异界发觉到的真理:   “如果一个事物能够出现在某个事态之中,那么这一可能性必定从一开始就已经存在于事物之中。因此,在逻辑世界中没有纯粹是可能的事情,逻辑涉及了每一种可能,而一切可能都是逻辑的事实。”   锡安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种痛苦又可怕的情绪在他的心头不停地积淀。无数的眼睛都落在他的意识中,让他迷离。   “你认为的矜持无非在于一点,你们的地球上存在诸多怪异的现象,而这些怪异的现象无一不是知识的宝藏。那你知道这些又来源于什么吗?”   锡安还来不及回应,就发现自己又到了一片海中。   海里正在漂出无数的东西。   那些来自于已经消灭的古代,并不存在于现实的异界,或者其他的、也没有人知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宇宙——   “那就是打破孤立的壁垒,就像你们欧亚大陆的两头彼此的干涉一样。”   它说。   “而我即是这么一种‘自然’。”   螺旋的星空下,他又在火焰中看到了一个新的宇宙。   在这个宇宙中,所有的生命就像是七巧板一样,可以互相拼接在一起,并且必定可以拼接在一起。所有物体都各尽其用,绝无荒废。   一切个体都是整体,又同时是个体。   “还是你觉得这些也比我高贵呢?只因你无法理解我,而好像能理解它们?……”   这就是伊甸之花,也是它所代表的真正的……异界的法则。   “你以为可能存在的一切道路,在这个年轻的宇宙中,也早就有无数的人走过无数遍。而你以为异常的我,恰好就是这如满天星数不可尽数的尝试中最后呈现在你的面前的,无数星人共同选择的道路。”   它说到这里的时候,锡安看到模拟人格正在灰灭。而那时伊甸之花在星系中掠过的痕迹犹如最为灿烂的恒星。   他看到它的背后还连接着不知多少的宇宙。而这些宇宙之中也居住着不知几何的生命,以一种更高维度、更奇想的异界的方式彼此融合。   在其中,超古代与现代、两届人类的上千亿的智慧就像皓月之下的萤火虫一样渺小,可是都在熠熠生辉。   所有的智慧互为平等,一一放射火光。   一千,或者两千,数不清楚。   数亿或者葛立恒数……?也不知道。   它在无数的宇宙中不停地自我增殖,早已是超越一切人智的庞然巨物。   “没有什么是特殊的,我们都不例外。”   它温柔地说道。   “我们没有消灭任何东西——而人类的过去也绝没有白费!”   你们的可能将赐予我们可能。我们的可能也将赐予你们可能。   我们彼此存在于一体。   这模拟人格在自我的消解与回归中婉转歌唱,赞颂着自古从今每一个出现过的不同概念的智慧与文明的歌。   “你说的这些我并不很懂……”   那时候,这世界尽头既不愿融入、也不想离开的人寂寞地说道。   模拟人格已经消灭,火焰之中只剩下无数紫色的眼睛,寂静地旋转着,聆听这与它一样古怪的人的说话。   他们正越飞越远,伊甸之花正不停地远离地球。异自然正在以光速行进,而它所走过的路径上,就像妖星一样,宇宙速度的上界已经不同。   “可是……可是……人类……不,我们——”   那时候,锡安又想起了居间惠临终之前的话语,于是他不自觉地更改称谓,就这样奋力地,在这世界的尽头而太空无限延展开来的地方,大声向伊甸之花嘶吼道:   “万一,万一,我们继续走下去,就是能不一样呢!并非像你们这样,而是连你们也想象不到的路!”   只是模拟人格不在,伊甸之花是否回答又回答了什么,都已无法以人类的感知理解。锡安只发觉到驱逐他的火焰和他一起被光速行进的伊甸之花甩向发出木星遗址上那无数光丝的聚集体。   锡安拼了命地想要抓住那飞翔中的伊甸之花,不想脱离。   明显的时空性质上的差异,让锡安看得清清楚楚。   可就在这时,木星遗址上的光丝就好像野兽嗅到猎物一般,身上数十线摸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的光丝,一一向这空中光团般的巨人冲来。而锡安在这忽如起来的轰击中,勉强凝聚实形,同时两手并拢,放射热线,径直跨越数千万公里,与之对撞。   两种力量在太空中产生的爆炸,足以作地球上又一颗明亮的星。   他收回手的时候,他看到足有木星核大小的光丝团毫发无伤。但这短短的时间交错,已让伊甸之花无限的远离。   只余下一阵袅袅的回音。   不知为何,过去的回忆次第飞过他的脑海,紧接着,他又听到了居间惠在离别前的那句对不起……   对不起啦……我们已经到达不了那样的未来了。   在伊甸之花的最后时刻,她是那么说的。   而他也只能萧索地转过头去,看向即将面临最后的地球。   原本蔚蓝的世界已被黑雾尘封,纵然太阳在背后明明白白地照耀,依然一片黑暗。   “可是这样……我们不是、我们不是就没办法证明这一切了吗?而就像花所说的一样,到此为止了吗?”   最后,他只能在虚无太空之中,发出一阵悲戚的呜咽。   不再能征服恒星,也不再能征服死亡。   不再能征服贫困,也不再能征服纷争。   至于曾经梦想过的一切或者他约定过的一切,随着人类历史的到此为止,也即将到此为止。   而这就会是人类世界结束时候的样子。并非轰然落幕,而是郁郁而终。   寂缪昏暗的宇宙,他好像已经看到了盖在地球之上的死亡。   那时,地球上还活着的人同样在凝望这熟悉又陌生的星空。在这一片荒凉的黑色的世界里,每个还睁着眼睛的人都知道他们就是这世上最后的人类了。 第四十二章 最后的约定(上)   从后来的考古来看,伊甸之花飞跃后的地球上,选择留下来的人类不足四位数,往乐观估计,或许有接近一千或刚刚超过一千的数量,往悲观估计,可能当时的地球上只剩下不到五百的人类。   并且,其中约有一半的人聚集在喜马拉雅分部的底下。并且这就是伊甸之花离开后,还在地球的人类的最大部落。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数字,但从历史上来看,好像也不是那么危险。   因为智人的发展史上,有过数量极少的时候,也经常发生可怕的骤降。   迁徙到北美的印第安人先祖只是百余人规模的小群体,漂流到澳洲的智人团体也不过这般数量。而人类最危险的时刻,可能是七万余年前的多巴火山爆发。   那一次大地无情的裂口,酿成接近三千万年来最大规模的火山爆发,令地球气温发生骤降,火山爆发后的智人数只比这个时代略多一些,但条件更艰难苦恨。   多巴火山爆发可能是智人走到地球四十六亿年进化树最细分的分支时,所遭过的……最大的痛。   这是因为这时代的人类还有资源。   从资源预估来看,怪兽时代开启前,各大国就各有对未来数年的资源储备。在怪兽时代开启后,万国联盟与TPC为了执行远航计划的蓝皮书里也要求储备五年以上的太空食粮。   原理上,这些资源足够这剩下的不到一千人挥霍数亿年。   纵然记上死而复生者们要求的共享与虚耗,还有现代人类与死而复生者的冲突导致的浪费,还有坍塌导致的难以寻觅,也足够这剩下的不到一千人安安稳稳地活着。   不知怎么回事,人总是很喜欢给各种各样的东西做排名,什么东西都要排出个一二三四来。   后来,自然也有好事者爱做灾难的排名。   他们把这一次灾难排到了地球历史上的第十的位置,低于第九·妖星的飞跃,而高于第二次雪球地球事件,刚好是前十的守门员。   再后来有人争辩,伊甸之花那么厉害,应该高于泥盆纪大灭绝,怎么能比妖星飞跃还低呢。   不在灾难当头的人,很难理解已经逝去的东西的恐怖。   好在不理解是一件好事。   再说回那时,锡安降向地球的时候,来自异界的黑雾已经笼尽诸海。   他尝试和报应号通讯,结果发现报应号的联系无法唤起。   “黑雾有遮断通讯的能力!”   他先是想到这可能阻碍地球文明的复苏,但他很快看到地上浑浊的废墟,到处都是人烧尽的灰正在飘扬。   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都是多余的了。   他转过头,往远方看,也能看到地平线的尽头,黑雾还在不停地侵蚀陆上,从未停止过它的进程。   很快,他的双腿再度踏上这片寂静无声的土地,踩在由碎裂的砖瓦与死去的树木堆积的荒野上,发出一阵稀稀疏疏、咋咋啦啦的声音。而种种过去的记忆与约定就突然都从他变得迟钝的思想中飘出来了,让他有种特别的疲倦。   这是一种什么都不想做、大睡一场的冲动。   可是他又没法让自己不去想,就继续在想接下来的问题。   离伊甸之花初放时,地球已转过大半圈。   太阳从云带大空洞晒了一个上午,此前连绵的大雨就从荒野的山丘土块间冒出一片模糊的水蒸气。   水蒸气里,基拉拉抬起头来,勉为其难地替南夕子向他招手,发出几声不情不愿的鸣叫。   锡安被这空旷世界里唯一的叫声吸引,就抬起头来,惊讶地说道:   “你跑到这里来了呀……”   他看到这月光怪兽不开心地别过头,就知道这呆物还单纯地讨厌着他呢,于是忍不住哂笑几声,笑着笑着,变得干瘪生硬,不再笑了。   锡安此前不知道南夕子和基拉拉在一起行动,还以为这头月光怪兽已经死在忒伊亚之月的重生中了。如今相见,也算是老相识相逢的惊喜。   从后来的考察来看,澳中分部没有任何幸存者,假如能算上个月球人,那就只有南夕子。   南夕子在那时,就站在基拉拉的脑袋顶上。和南夕子相谈甚久的幽怜在月光怪兽发声前,就已撤去投影。时光机器重回沉寂,被南夕子抱起放在推车上。然后她就像当初居间惠一样,推着车,往这边走来了。   两人再相遇的时候,晴天万里无云。只有远方天际包围着世界的乌云,还要继续围拢人间。   那时候,锡安很久没说话,沉默地走着路。   明明只隔了一天,不知怎的,南夕子面对锡安有些紧张。她刚刚想说话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在她的眼里,这个人又变得不一样了。   ——为什么不一样?   她意识到是因为居间惠临终前的断言。于是这人不再像她小时候代代口口一脉相传的传说里一样无所不能、并且只要他在旁边,什么事就不可怕。   但这时候,她反而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也不知道他们又能走向何方,只是低着头,跟着他,就在看似晒干的烂泥地上踩出一连串的坑坑洼洼。泥浆挂满她的裤子,让她看起来非常狼狈。她的心思不在这里,好久、问了一句:   “光先生……之后,我们要怎么办呢?”   那时候,乌云又往澳中飘了过来,为地上带来黄昏般的暗。   锡安抬头仰望,又呢喃地说道:   “之后怎么办吗?”   这是个好的问题。   人类的历史已经在这里别过。   全部的历史和现代的一部分进化成了群体的生物,但还有选择留在地球上继续维持个体性的人。而这部分人的数量能有一千吗?   他不知道。   就他浅薄的知识来想,人总是越多越好的。莉子和艾雅都和他说过,他自己也清楚地晓得一个事实,人越多,人的基因库就越复杂多变,有对抗高温基因就能对抗全球变暖,有抗低温基因,就能在冰河时期活下一部分抗低温的人。   现在的人类毫无疑问,已经是历史的虚弱点。   而且,他们还不是在一起,没人知道还活着的人分布在地球的什么地方,又能不能活下来。   最后,地球上还有没有解决的威胁。   他昏昏沉沉地想了很久,独立于人间,恍恍惚惚间只感觉前面是一堵墙,旁边也是一堵墙,身后也是一堵墙。他只能往天上走了。   可天上又传来居间惠的声音——   你一定、一定说是来自一个光辉万丈的地球……因此,因此,你拼了命地想要让我们的地球同样光明,对不对?但对不起啦……   找到莉子和春丽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她们本来就已经接近花开的地方。   在锡安归来前,莉子在车里把自己的储备粮翻了出来。储备粮有些已经腐烂了,发出一阵恶臭的味道。   春丽吃不到味道,魂飞物外,什么都不想做。   莉子看到春丽这样子,知道春丽是想和她母亲一起走的,但她的母亲不知为何对她摇了摇头。   于是她没走。   莉子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睛,拍了拍春丽的肩,和她说:   “春丽,你不饿吗?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情!是不是?”   春丽凝视莉子递过来的罐头,勉强吃了点东西。   她们爬出塌陷坑后,就在附近找车,结果看到荒野上失魂落魄的人的走路。   对于锡安来说,再见到她们的时候,她们的气质又不太一样了,锡安想起居间惠说过莉子带着个死而复生的小女孩,他就知道这两个人肯定也是有故事的人了。   那时,他没说自己做了什么努力,她们也没有说自己遭到了什么事。   只互相凝望很久。   莉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比原来更活跃了。她说:   “辛苦你啦!我们总算得救啦!”   锡安没回答。   莉子就眨眨眼睛,说:   “难道不是吗?”   “是的。”   这时,他才答了一声。   报应号暂时去不了,但报应号肯定要比单独流浪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安全得多。但他肯定是要去的,他就面临一个问题,要把这些还活着的人放去哪儿。   锡安就尝试捋电波,想从地球上各种各样的电信号里看看还有没有维持运作的人类聚集地。   结果他还没观察一会儿,还在找车的莉子这边居然先惊异地给出了个好的信号:   “卫星!卫星有信号说,南极基地那里还在运作。如果有还活着的人,可以尝试去那里!他们还给出了绝大多数TPC基地或地下城市的全密码……”   TPC的秘库有很多。   有的用来存放特殊的实验品,有的则是军事区域,对一般人禁行,里面就有类似海豚202的潜艇,或钻地坦克,都可以帮助移动,而且有AI寻路,包括超级计算机也有没损坏的,这些都需要密码和认证。   包括锡安曾经拜访过的南千岛群岛基地的UME档案库,也是个秘密的场所。   “再不放出来,就是在给未来的考古人员出难题了。”   冰着脸的春丽,罕见地讲了个笑话。   莉子笑了笑,说:   “是啊,再不放出来,都要被埋葬了啊!”   南极基地,锡安略有印象。   因为斯莱就曾在南极基地工作。为了探索冰下山脉与对抗破坏,南极基地的总监·雷思诚与他也有过数面之缘。   “南极基地有水下入口和陆上入口,就在南极大陆的边缘。”   南极由于历史赋予的特殊性,没有地震。陆地没有移位或开裂,锡安卷着一行人来到冰上大陆的时候,看到有个一直在哭的小姑娘在挥着旗帜,两只手已经冻僵了。   南极基地的人也发现他们了。   “报濑……”   莉子认识她。锡安想起来,她就是当初发现冰下山脉的人。   一行人落在地上。莉子跑了过去,和报濑抱在一起,突然,不知怎的,两个人都哭了出来。   后来莉子才知道,报濑出来摇旗那天,有个还活着的人和她说要单独待一会儿。结果他们都没发现这人径直走出南极基地,走一回儿,缓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被南极基地剩下的人找到的时候,这人已经带着笑容,在冰天雪地里活活冻死了。报濑废了很大的劲,才把他的尸体带回南极基地埋了起来。   根据他的日志,他似乎很后悔没在那一天和他死而复生的父母一起走,没能尽孝。   南极基地里还剩下二十来个人。   这是个不得了的数量,可能是除了喜马拉雅地下的教团以外,第二大的人类聚集地。   算上锡安、南夕子、莉子和春丽,还有他们过来的途中,在澳洲南部基地里发现的一个人,那就刚好三十冒个头、三十一个人。这里面的健康人还不多,多多少少身上都带点病,有的人已经垂垂老矣。至于专业素养和知识储备……知识最多的人无疑就是有超忆症的莉子。   锡安本以为他们会像南夕子一样互相询问之后怎么办,结果也没几个人谈之后的事情。在未来几天,又有几个人不知怎的就死了。   锡安再度看到雷思诚的时候,他正在基地里,叫还能运行的机器人打扫那些烧死的人的灰,然后把那些用不了、或暂时用不上的房间在整理一遍后,全部封起来。   这是个硕大的工程。   扩建后的南极地下基地规模绝不逊色于一般的乡镇。   他见到锡安的时候,眼神中没有以前的那种敬畏、猜忌与恐怖,见到锡安也不惊讶,只是简简单单地问了声好。   人类对于锡安的敬畏与惧怕,都是来源于力量的差别。   而力量则代表着可以干涉、改变、摧毁或者再造人们的生活。   当生活已经无可下坠时,他不再有任何害怕的事情。   伊甸之花的摧毁就在于此,它不仅仅是带走了无数的人,还在那瞬间彻底摧毁了人类原本懵懂无知的生活,与人来人往的生活。   假设伊甸之花就像那些可怕的灾难一样只是杀死无数的人,或许人类的境况还要比现在好一点。   当时,锡安问好,然后问他:   “这些灰,你要拿去做什么呢?”   吸尘机器人吸了几十个袋子的灰,都混在一起,也分辨不出原来是谁的了。   奇怪的是,在这些灰里,人们找到了一些奇怪的黑色石块,有点像十九世纪那时候地球上出土的黑石板的板块碎片。   雷思诚说:   “埋起来,入土为安。对我们来说,他们已经死了。”   他说得既决绝,又坚定。   不知怎的,那时锡安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是觉得他们已经死了,所以拒绝了吗?”   雷思诚知道这人在问什么。   “我不是因为拒绝他们而走的,是他们拒绝了我而留下来的。”   他自嘲了好几声。   寂缪的室内,没有任何人的气息。锡安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机械行星,和机械行星所说的、那些自杀的主人们。   也许人类也支撑不了数百年就会灭亡,而这些残留的机器人会接过人类文明的火花,在这片曾经繁华的大地上,等待着之后的日子。   “你要听我说吗?”   他走到一边,看着机器人们的活跃,说道。   锡安还有一些时间,道:   “我挺想听听的。”   他说他坚守了一辈子责任,最后留在其他分部的父亲和孩子都在后来的灾难中死去了。他后来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或者做得不好,没能取得某种平衡。   他面临的是和居间惠相似的问题。   在死而复生之夜,他就见到了自己的亲人,而且还不是一个,包括他郁郁而死的妻子,也有对他冷漠的儿子,还有他小时候就病死的爷爷。   他的祖父复苏的时候,年龄大概只有四五十,不像他记忆中那么老。   “你可能期望一些更好的回答,但那时候,我已经放弃了。我想我就和他们走好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又不是死亡,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变得不再像现在的自己,这可能有些可怕,也可能不可怕……但至少能和他们在一起……这难道不好吗?”   他靠着墙边,低着头。   “确实很好。”   锡安道。   “可爷爷不让我走,他叫我留下来。他老顽固了,有旧时代的封建的主义,什么小辈、女辈、晚辈,都要听他这个长辈的。他是家庭最大的人,还要说一无二。我当时有点孩子气地想,要是他见到他的爷爷会怎么样,可惜佛祖没有保佑我。”   雷思诚平静地说道。   他的目光好像飘回了数天之前,没有保留地想到什么说什么,心底最深的想法也是想到就说。   “他说你又没死,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走?我们要去黄泉了,你个娃娃糊涂了吧!我和他说这不是黄泉,而是另一种先进意义上的进化……他不听,就拿皮带一边抽我,一边说你是不想活了吗?你还有你在这个世界上无数的事情呢……我还想要争辩,那时我有幻觉,我看到了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的记忆正从我身边飞过……对我进行实时身体监测的电脑说,这是大脑微管结构里量子效应产生的什么共鸣,我已经听不懂了,我只想伸手。结果,那老家伙踢了我一脚,把我狠狠踢倒在地上,而他自己开始熊熊燃烧起来。我和他说,我已经没力量活下去啦!他这个人不懂我们的苦,说他出生的时候他爸战死了,他妈被掳跑了,一片兵荒马乱,他没发现他姊妹已经饿死了,最后是他自己抬了姊妹的尸体把她埋起来,又一个人拼了命地活下来,你吃的这点苦算什么呀!你个矫情的臭娃娃,他叫我在这个世界上,就这样继续保持不变地、待下去。”   然后,这人道:   “我已经说完了,巨人。”   锡安很久不想说话,只看着他继续指挥机器人,收集人们烧尽的灰。有一个灰袋子破了。灰就随着机器人洒了一地。 第四十三章 最后的约定(中)   被伊甸之花的火焰烧灼并非毫无代价。锡安略有损伤,但问题不大,只消几天就能恢复全盛。   他准备在南极基地再休息一天,与几个附近存在着的怪兽对话完了,就去波纳佩岛找报应号。再之后,该怎么做,他也不知道。   可能该继续靠力量帮人类抵御外敌,对抗可怕之物?   而毫无疑问,海里的东西,与伊甸之花的原理恐怕是一样的……是一种异自然。   这是一种绝对的暴力。   只一两天,黑雾已经吞没环太平洋沿岸,几乎遮盖了两个美洲,正在迅速侵蚀欧亚非大陆。   这使得南极基地使用卫星对地球上的广发通讯并没有多大功效。   从结果来看,也多是一种临终安慰。   偌大的南极基地照旧冷冷清清,偶尔几台无人机飞起,看着远方黑雾正在袭向这块最后的土地和最后的人。   雷思诚给锡安安排了一间暂住的屋子。   他打开门,想要小睡一会儿的时候,却发现莉子在这里,在整理被褥。隔着一扇门,还可以听到春丽和南夕子的声音。谁叫一声,哪边都听得见。   算是四个人一间房分两间卧室了。   “一个人太冷冷清清了,受不了,就在一起,说说话也好。”   莉子娴静地说道。   “有的时候,都感觉是不是有什么鬼影在自己的身边晃悠,就感觉很可怕……嗯,很可怕……”   越是孤立与单调、人越少,而人精神思维越活跃,都会恐怖。   地球上最孤独的地方就是南极。而世界上最孤独的时候恐怕莫过于这人类离开之后。   她是很认真的。   “你不怕我动手动脚吗?”   锡安稍微开怀,这几年来少见地开了句玩笑。   “好呀,我求之不得。”   莉子不知为何,显得格外潇洒。   她眨了眨眼睛,两人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古怪起来。   女人想到了远在黑雾里的自己的好朋友没说话。   而另个人则想起自己一直被人类当做异类精神对待的事情了……也许,在他穿越后漫长的生活中,他也自觉地把自己当做了独立于人类外的异类。   前者继续整理被子,后者则在床上发呆,他们突然觉得彼此之间,都生出了一点奇妙的少年男女特有的隔阂来。   “明明都老大不小了,六花和茜都要叫我阿姨和干妈了。”   莉子自嘲地笑了笑。   而隔壁房间早早没声。   南夕子和春丽不知道彼此是怎么想的,只在夜深后,通过门孔,看到莉子熄了主灯,开了两盏小灯,昏黄的光线刚好够照亮室内。两个人的身姿都很朦胧。   昏黄的灯光夸张了人影。   她们又听到里面的人的声音: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吗?”   “我没想过之后的事情,我只做我自己。”   还有莉子的声音。   她们又看不清楚,想岔到无边无际,结果又听到莉子说道:   “至于以后怎么办……我没想过那么远的事情。但我倒问过AM,我们之后该怎么样?”   AM在TPC总部的主机已在黑雾的侵蚀中失联,可能已经损坏。但南极分部的备份体勉强还能用。   “AM说按照TPC以前对大型灾难的预案,我们应该每个人取精取卵,让它进行一系列试管婴儿,尝试尽快恢复人类数量,而我们则该做教师和养父母,配合机器人进行教育和抚养工作,保证人类的质量。它说这是TPC早前制定的一系列人类复苏计划预案之一,也是目前情况最为适用的。”   还有一些别的计划,但缺少了部件,也就没用了。   实际上,后来的考古学家总在想,当时设备的破缺和技术人员的缺乏,让AM的许诺真的能成真吗?   这就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然后它又说,你们真的愿意做这件事吗?我就想,可能是许多人问过了,问AM是不是这样。它回答我说是的,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感觉自己肩负着复兴人类的职责。还有几个人患了严重的辐射病,想活下去都很难。”   门后的春丽不再偷听莉子的事情,默默退后床上。   她就是那么想的。   “然后AM就和我说,所以我们将会在所有机器人失去自我维护能力前,帮助剩余的人类完成最后的生活。你们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它会维持人与人之间秩序,直到最后。”   这很符合AM的定位。   尽管TPC的老人们曾对怪兽时代、万一人类灭亡后的机器人赋予很多责任。   但这些责任都要屈服于对人之服从。   南极基地里的人,符合机器人法里,人类集体的定义——因为可以确认存活的人类只剩下这些。   那么,对于最后的人类,机器人就会尽其最后的忠诚。   “机器人会代替人类活下去吗?”   锡安又想起这个在他看雷思诚时升起的想法,不自觉地说道。   “这当然不会啊!”   南夕子听到莉子好像吃了一惊的样子,发出啊的一声,又连声笑。   “我们的机器人还需要人类的维护和升级啊,还不能自己升级自己呢。编程是我们一门基础的语言学,但能够探索到高等机器人这个程度……呀……需要耗费一个具有一定资质、又有兴趣的人将近二十年的光阴才能弄明白具体的运行。就算如此,这个人也不配进入机关进行设计和研发的工作,只能拧拧螺丝……我好多朋友抱怨过这件事……学了大半辈子,就是拧螺丝去的。”   说着,她的声音又变低了。   不论是设计、制造、升级、维护或者拆解再利用,这剩下的分布在世界各地的数百人里,恐怕也拿不出几个人能完整弄明白。甚至,能明白一些仪器如何使用的人都不多。   莉子在南极基地里已经是第一学问家,放眼现在的地球世界,没准也是第一人类了。   “我尝试看说明书,也看得一脸茫然,恐怕要学上好久。以前有人说人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可数学题绝对不是,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啊,是不是?”   “也是……”锡安想起自己在报应号闲着无聊的时候,想靠自己作为光人的计算力尝试解开哥德巴赫猜想,然后发现自己是在痴心妄想,他也笑了几声,“那你是怎么回答AM的呢?”   “你猜猜看?”   南夕子听到里面的人正在和巨人开玩笑。   “我猜不出来。”   “我对AM说我只想顺其自然……好好活下去就好了。简简单单的、纯粹的、当一个普通的、简单的人生老病死地活下去,这也是那些选择离开的人所做不到的事情之一,不是吗?”   她的目光澄澈无比,干净得看不到任何的杂质。   伟大或者不伟大都无法用来形容她。   之后,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只有被子细碎的声音,还有静静的心跳的声音。   南夕子不再偷听了。   她只知道世界渐渐趋于沉寂,昏黄的灯光泛起一连串变动的光斑,投在墙壁的另一边,变成一连串深夜迷蒙的影子。   从后来的考察来看,也确实如那时莉子的预言,在黑雾的危机结束后,旧时代的最后一批人类精神上的奇异是后来的人无法理解的。他们没有纷争,在充裕的物资下,平静地在教学与抚养的生活中,度过了他们的一生。   单论这群人的话,伊甸之花后第一代人类的数量要比上一代还要少。   那么,也许那时的人类要比伊甸之花刚刚飞跃后,更接近灭亡的边缘。   只是世事的变幻难以预料,只有历史永远公正无私。后来的历史学家们找了很久,才捋顺了另一个偶然的、被TPC早早掩盖了的线索。   那时候的南极基地仍按照二十四小时作息。   莉子去洗床单和被套了。而锡安则逐个找南极基地周边的怪兽聊了一圈。   威逼利诱自然不提,杀戮敲打也是手段。   南极曾是降临者的怪兽墓场。纵然大多数怪兽已然远去,但还剩下两三只,潜伏在南极大陆的深处。   譬如冰下山脉里,吸引怪兽普拉纳靠吸收祖神的音波已经分裂出一大堆个体了。这种怪兽温顺,给吃的就一动不动。有些怪兽就不温顺了,需要清理。   绝大部分地球怪兽不具备星际远航能力,与人类都算利益共同体,其实可以考虑喂养。   因为人类充沛的储存物资。   这就算是解决了南极基地周边的问题,锡安已经可以出发了。   他和雷思诚说完这些事后,雷思诚却陷入沉默。   “我有一件事情,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做。”   雷思诚看上去比前两天清理“人灰”时,又苍老很多。   但他的目光仍然有神。   他原本是等着这个巨人的决断,也不着急,只是这个巨人准备奔赴黑雾,尽管巨人看上去自信满满……但他也不确信。   在他的逻辑里,黑雾可能是逼走伊甸之花的主要因素。   “什么事?你尽管可以说,我自有判断。”   “请随我来。”   他一边说,一边穿戴全身防护用品和外骨骼,一副要走出这个基地的样子。   锡安耐心地等他准备完,他就引这曾被整个TPC视作最大异常之一的人往一个许久没有开封的南极基地机密角落去。   这个角落,整个南极基地知道的人都屈指可数。如今只剩下了雷思诚一人而已   这个角落在TPC的设计中这也是最大的隐秘。这是因为和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叛逆者·卡莲有关系,而一直被小心谨慎地掩盖起来。   “是什么事?”   锡安不解地问。   “你看了就知道了。”   他说。   这谜语人的回答,让锡安的好奇更浓重了。   他们一路穿过被机器人封锁的房间,接着乘坐电梯在南极的地下沿横线和斜线,陆陆续续飞了数公里。   曾经的居住区、商业区、工业区和特殊研究区,尽数被摔在身后。当初南极墓场刚被发现时,盛极一时而建造的怪兽研究措施,如今也全部荒废。   只有小型的、大型的、人形的、非人形的机器人还在这里游荡。机器人们,还热热闹闹,有些人工智能不低的,还会互相问好,还似旧时候。   锡安听到几个机器人撞在一起,不停地在重复对话。   因为失去了人类,这些人造的机器不再具有生活的意义。   这时,电梯停了。雷思诚说:“到了。”   雷思诚引着锡安看到一扇大闸门,打开闸门后,还有隔温层和内外墙,他们又爬了一段距离。   雷思诚通过AM认证,又打开了一扇巨大的门。   这是一个冰库,温度接近零下两百度。南极基地为了这里的制冷付出了大量的代价。   这里可能接近南极地表,但又比南极地表低了很多。   锡安刚想发言这有什么好看的,但他的视觉到底非同凡响,只几下瞥视,就看到了里面不是一无所有的。   冰里面有的是密密麻麻的人,有老人,有年轻人,也有刚出生的婴儿,有男人,也有女人,也有染色体出错者,说不清是XY染色体的男人还是XX染色体的女人的人。   刚出生的婴儿大多生有畸形,长着猪尾巴,有的是唇腭裂,还有的脊柱裂开,心脏或消化管畸形,手长在一块的,或者两个婴儿连在一起的,多手指的,少手指的,关节异常的,手脚特别短的。   锡安没有退后,反而靠近了一步。   他不感到可怕,而是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比高妙的东西好像悬在他的头顶。   以前的人们叫这种东西为因缘。   冰冻的年轻人们的模样更可怕,视力、听力或智力的残疾难以辨别,但肢体的残缺、烧焦的痕迹一清二楚,各不相同,仍然保持了他们在冰封以前的样貌。   至于老人们的样子就变得平凡,也许没有残疾,也许也没有少什么东西,只是简简单单地因为孤寡和失去劳动能力,就因缘巧合地被冰封在了这里。   不知为何,这里的人多是互相拥抱,还有没有眼睛的青年人正在高举没有脚的婴孩,也有素不相识的老人互相拥抱。   维持着他们身前最后一刻的模样,遍布各个年龄,被人类曾经放弃的人在这巨大的冰库里,闭着双眼,好像在做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一堵活着的、冰封的、人之弱者的展示墙。   “这些是……”   他睁大了眼睛。   “你还记得当初你在大都会大闹了一场吗?”   雷思诚说。   锡安记得。   “我当然记得。”   他在冰上捏紧了拳头。   那是TPC抓捕卡莲那时候的事情了。   穿戴完整的雷思诚,和锡安站在一起,同样凝视这足有数米之高的额外冰库,想起当初那无数为人类的未来争辩的会议,又想到这些冰冻人曾被认为是人类基因中的不好的东西。他当时属于弃权派,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但也无法面对那些痛苦的企图。   谁能想到,死人可以复活,活人可以与伊甸之花一起飞升。   只有这些冰冻的不死不活的、被主流的人类世界抛弃,又被伊甸之花遗忘的废物们还存在于此。   而且,从各种意义上来看,没有受到任何超新星或者伊甸之花干扰的他们,纵然患有畸形,也比地上地下的人更为健全。   雷思诚勉强维持平静地说道:   “我们一致猜测,你没有按照当初的约定对人类进行干涉,而只是将他们冰封起来。可能是你也对此感到无奈,却又不知道怎么办……然后黯然地、妥协地离开了。”   如果是当初,锡安为了自我保护,一定会驳斥这句话。   但锡安没有回答,只是在聆听。   “而你在那里留下了一地冰冻的废墟,当时的我们在猜测你是在警告我们,又在想假如你要干涉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有个总监说你干涉我们也无所谓,难道你还能把人类杀光、杀到只剩下这些残障儿吗?不过这些人既然冰封了,浪费的资源不多。总部的决议就把这地冰冻的废人们送往南极,归我管理。”   雷思诚看到那个青年人漂亮的乌黑的眼睛一直在看冰里面的人,好像没在听他说话。   他也不恼,只是说出他的请求。   而这请求既然来到了这里,也就非常显然。   “我的请求是把他们都解封,巨人。”   雷思诚对死而复生者的关系处理得很好,南极分部没有遭到多大破坏,物资绰绰有余,更别说,还有其他遗落的分部无数的资源,总是够的。   原来的不够,现在随着人去尽,就大够特够了。   他看到他的手摸到巨大的冰墙之上。   那时候,雷思诚心想或许,巨人自己也没想过会真有解封的日子。   至于人类也只有在那些最好的可能之中畅想过得病者冰封到未来以医疗,谁也没想过会是在人类主体彻底消亡、接近灭绝边缘的时刻,反而会尝试将这些饱受苦难的人唤醒。   “不论是与不是,能与不能,好不好或者坏不坏,人类以前的决断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也不再具有意义。”   他继续说:   “他们就是最后的人类,也是我们最后的同胞。他们有权和我们一起见证人类的历史,而不是在这里悄无声息地慢性死亡。”   趁所有的机器人都可以运作,人类还有足够多的工具的时候。   他说着,竟有些羞惭地合上了自己的眼帘,那时,他感到有一种充沛般的太阳般的温暖包围了这里。   接着,他就听到冰雪在瞬间消融而发出的声响,蜿蜒的暖水流,从他的脚边潺潺地流过。他继续说:   “不论这个历史究竟会变得怎么样,是会继续发展,还是会就此灭亡。也不论人类究竟会变得怎么样,是因此满怀基因的病症,还是反而得福,从基因库的匮乏中得以解脱。”   但这就是每个人生来就有的、活着的、与生活的权力。   那时,不知是哪个婴儿叫了一声,雷思诚睁开眼,看到锡安正在凝视一个老人怀中的婴儿。那是个丑陋的女婴,同样睁着眼睛,正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个世界。   她的瞳孔是恐怖的银白色。   这说明她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一朵在最严酷的冬天里才长出来的、迟到了的花。 第四十四章 最后的约定(下)   其实从理性出发,在伊甸之花之后,雷思诚决定请求锡安以其力量解融人体是一个极其不负责任的举动。   因为在严密冰冻中的人体,可能要比这群活人安全得多。   纵然不够安全,但这群残障人走的是另一种可能,就像前几次灾难时都有发射的小型飞船一样,这就是分散投资。   从单纯延续的角度来进行人类命运的博弈,应该选择继续冷冻。   但这是理性人的事。   那时候还活着的人没有一个还算是理性人,真正理性的人都随伊甸之花飞走了。   剩下的人都是奇异的,或许对人类这一概念具有自己的理解与充沛的感情,或许各有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遭遇。   解冻不是一蹴而就的,引导一大批残障人和老年人陆续离开这个边缘的冰库也困难。   锡安配合雷思诚与分部里残余机器人,花费将近一天的时间,才将冰库里所有复苏的人口一一安然地送往南极分部的各个房间。   他们没有看见锡安的人影,锡安也没有直接显出自己的力量。   看不到的人看不到,看得到的人也只能看到两个人站在门口,而冰库的边缘在发光。   维持他们极低温也不是冰块(水的固态),而是另外的一种TPC特制的低成本的工业凝结液。   解冻后,这种无害的凝结液与周边的冰霜空气发生反应,变成涓涓的水流,流过门口的两人的脚边。   被冰封的人的思维与记忆都还停留在妖星以前的世界里。那时候,尽管地球风波无数,但还不甚至于崩溃。他们当然也不会知道锡安的身份,只知道这是站在南极总监旁边的男人。   雷思诚是南极分部的总监,履历比居间惠还要亮丽,也经常登上电视。略微关心国际政治新闻的人都晓得他。   因此,后来的考古学家为了还原出那个时代的真貌,花费了很多力气,才确定了那个人类历史中的人在地球上全部的生活轨迹,又将这生活轨迹与出现在人类历史中的可怕的巨大人型生物联系到了一起。   解冻后,还需治疗恢复。   工业电梯不停运转,机器人将这些被解冻的人一一送往南极分部最后一个活跃居住区·中心区。大量车来车往,在地上压出无数的痕迹。   等最后一批人在机器人的运输车中,穿过隔温层,前往运输电梯后,雷思诚按下按钮,合上了冰库的大门。浴室里面的一切都被封盖。   “说不准他们中有思考能力的、在苏醒后,会埋怨你。”那时,锡安对雷思诚说,“因为你把他们丢到一个严酷的世界里来了。”   雷思诚的手按在门上,他听到话,察觉到这个年轻人的目光正从他的身后凝在他身上,他用他的母语笑着、脱口而出:   “你既然想到这点,你为什么就直接做了呢?他们也会埋怨你。”   “这可能是因为……”锡安想了想,也笑了,“我和你想的是一样的罢。”   两人都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工业电梯又来了。他们就坐上电梯,往中心区去了。   锡安发现雷思诚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几岁,举动姿态之间更有生气,腰也挺得笔直。他想这可能是这人一直把这些冰封的活人压在心头,如今算是如释重负。   而雷思诚则在想锡安好像不是用心灵感应和他说话……而就是在口吐某种语言。他就想起居间惠为了策划南夕子的演说,曾多次联系过南极分部,曾和雷思诚复述过当初她曾就有过的某种猜测。   他不动声色的转过头来,看到身后年轻人乌黑的眸子,和当初他在照片里看到的疑似巨人人间体仍然一模一样。   他不想点破或追问。   因为是与不是,是未来人、人类之中的变异者、超能力者、来自其他世界的人、或者过去的人,在他看来都不重要。   现在,他认为重要的事只有一件。   他问道:“之后,你就要去探索黑雾了吗?巨人。”   锡安也看向他,说:“是的。”   “假设,你失败了,回不来了怎么办?我还不好意思见一个人去为了另一批人去死。而且黑雾对南极的侵蚀好像不是那么要紧。”   这是无人机发现的事情。黑雾对南极的侵蚀非常缓慢,还在海上。他的参谋团已经没了,雷思诚也只能自己猜测这可能是南极底下有个祖神的缘故。   电梯一路飞驰,偶尔掠过的出口也可以看到这个基地当初人来人往的痕迹,还有那数不清的门和还没有打扫完的灰人的,   锡安嘴角扬起弧度,今早,莉子也问了他这个问题。   锡安那时和这时的回答是一样的。   “总能回来的。”   他别是一种轻松地继续说道:   “你们要多担心你们自己,多想想你们自己,现在你们可要困难哩。不过呢,黑雾应该就是地球面对的最后一个劫数了……它的蔓延,恐怕已将地球上个各种各样的邪恶清扫了一遍。”   “那到时候,我就给你颁发个奖项。”   “颁奖?”   “地球和平联合最高荣誉勋章,怎么样?当然你也可以自己编个名字,编,以前人多的时候,编什么我给你发什么,以前人多的时候,就有一万种规矩束缚人,叫他有心不能做事。现在这么点人,没规矩了,怎么编都行。有人不愿意的,换个不记名投票表决都行,然后一起庆祝一下。”   锡安吃了一惊:   “这对我又没什么意义啊!”   “颁奖不是被授予者的事情。”雷思诚说,“是颁奖者精挑细选的事情,我不做这个表示,也许以后的人要戳着我的脊梁骂可能已经死掉的我太愚蠢。”   锡安笑道:“你颁给我,以后也可能有人觉得你在发蠢,再给一个未知的强大的生物颁人类的奖。”   雷思诚就说:“强大是很强大的,未知恐怕算不上。该记住的是要记住的,而是不是人谁也说不清楚。”   锡安就知道这人恐怕和居间惠一样参透他的来历了。   不过到了现在,人类只剩下几十或几百,参不参透也不具有什么意义了。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他说。   锡安准备出发波纳佩岛的时候,整块南极大陆都在刮风。   风把地上的雪吹到飘起来了,在空中飘飘扬扬,铺天盖面,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晰了。   锡安颔首,看到远方的黑雾遮蔽了地平线和天际,将这块地球最南边的大陆合围起来,好像已经吞噬了其他全部的陆地,甚至延向了太空。   他和莉子早早已经说过了,莉子自不会阻止他。   但那时候,南夕子正在极地表面,喂食基拉拉。月光怪兽蜷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而南夕子看到锡安准备去探查黑雾,立刻转过头去,连忙起身,在基拉拉幽怨的目光中一路向前,挺直身板,看到锡安停步了,才对他说道:   “也带我去吧!”   锡安对她摇摇头:   “这不必要,我去去,找到报应号就回来,顶多几天的功夫。你跟着我,倒要麻烦。”   “想和你多长长见识啊!”   南夕子隐去心中担忧,话外有话道。她对先祖的话越是了解,就越是对现在的情况感到惊心动魄。   眼前的人要做什么,她都不在乎,只想随着他一起做。   “以后多有机会的。”   锡安向南夕子摆摆手,就在南夕子的目送中一路远去。   南夕子抿住了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月光怪兽不知南夕子的心情,只发觉南夕子手里拿着的糖聚块不慎跌落在地上。它就一口向前,把糖聚块吃了,甜甜的,但因为冰雪和泥土,又有些涩涩的。   她低下头来,看到雪地上的脚印,不知怎的,心中的感情洪流如雪崩似的,让她实在忍不住仰天抬头,大声向远方道:   “那你知道吗?黑雾的可怕。恐怕更在伊甸之花之上。我真的怕呀!”   “哈哈,别怕!”   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于是她连忙回头望去,看到他在大陆边缘的位置,正在冲她笑。   “死亡害怕我,不会收下我的。”锡安一边走,走到一半就转过头来笑着对她说:“而挑战,就有挑战的、每时每刻的欢喜呀!”   这还是他一开始还不知道的道理。   太阳正在远方厚厚的云层之上,光辉万丈。   人影已经消失在尽头,而雪地上一连串的脚印很快被风雪积埋,消失不见。   不论是伊甸之花还是海中的恶魔,毫无疑问,已经几乎彻底清理了地球。   而海中的恶魔最为过分。   从历史看来,它恐怕与数次大灭绝有关,好在每次大灭绝都不长久,这可能是因为妖星未至,世界未曾改易,所以它长久地无法醒来。   “这都是我现在可以推测到的。并且,它曾经摧毁了我,嗯,至少可能是我。只是它还会摧毁现在的我吗?”   他想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一路唱着自己故乡的诗与歌,径直走向南极大陆的边缘,也是南冰洋的开端。   浮冰从这里逐渐消融,散入水中,而地球的世界在这里分出一道暗与光的界线,可以明显地见到浓厚的乌云就在水的另一边。   他踏水而行,连走数十步,便走出十数公里外。每走出一公里,那垂地连天的黑雾就越明显,直使这地球犹如浸泡在墨水中的眼球。   而黑雾里,可以明确地看到是有大量巨型生物正在活动。那些怪诞的影子没有一个像是地球上应该有的生物。   “伫立在我面前的,无疑问就是这地球上最彻底的异界。”   他收起心思,眯起眼睛,抿起嘴,做好一切准备。   “以我的视力,只能看到影子。”   黑雾是一种粒子吗?就像组成大气的氧分子或氮分子那样,以一种离散的形式盘旋,组成了看似透明实际上是一种物质的大气。   恐怕并不是。   锡安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先仔细观察黑雾的边缘。他看到黑雾与现实世界的边缘呈现出一种无限规则的近乎螺旋线般,不停自我回旋的运动,并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辐射开来。   从外部的观察来看,组成黑雾并不是一种粒子,而更加接近于——   “直接改变了一定空间内的光的折射率。气体还在正常交换……并且,它不只是在海上扩散,也在海中扩散,甚至可能已经没过了地心。”   这可能是世界本身在做出改变。   在这种扩散和交换中,黑雾的最外层其实是可以进出的,也就是莉子所看到的有人进去一会儿后,又跑出来的现象。   但死而复生者不同。纯粹的死而复生者几乎会立刻转生,而到了伊甸之花开放后,死而复生者则开始直接燃烧。   “这可能是因为两个异自然彼此互相抗拒……伊甸之花并不希望自己的一部分被污染。”   但谁也不知道黑雾的内层是什么样子。现在的黑雾有多深,是否像表面的扩散所能估量出的那么深,也没人清楚。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凝停许久,直到黑雾即将盖过自己,睁开双眼:   “现在,开始吧。”   锡安不再犹豫,往前一步踏入其中。   在那一瞬间,没有任何感知上的变化。   他所踏的下一步仍是水面,而他的力量仍然托起了自己。   只是这个世界太过昏暗,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自己。   只是越往黑雾里走,古怪的声音就越来越多,从水里发出的,从世界尽头发出的,从不知道什么方向发出的,断断续续,一会儿绵长,一会儿凄惨,余音不绝。   好像不停地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正从自己的周身掠过,却一个都分不清楚。   锡安心中默数一万米后,就暂歇脚步,弯腰往水里看去,便看到海中无数鱼儿皆在游。   但是,海洋生物早在前几次灾难时,就遭到了几乎灭顶的打击。   “这些鱼类,好像不是现代的鱼……”   在北美古鱼幻境中,曾出现过与之类似的远古鱼类,因此他别有印象。   足有十一米长的盾皮鱼类的恐鱼,或者鱼鳍中长有中轴骨的肉鳍鱼,都在这片水中一边捕食一边游曳,并且都在往同一方向去。   “它们好像都是地球的物种……有种亲切感……”   它们去的方向与锡安要走的方向是一致的。   这让他隐隐有种古怪的不安。   磁场、星空、水温、洋流以及其他一切可以用来判断方向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   他一个都感应不到,只感到一切都在奔向某个中心。   再过一段时间,锡安就感觉到自己已经走到澳洲大陆,甚至应该是走过澳洲大陆。   可脚下仍然是深不见底的海水。   只是停留思考半刻过后,远方诸多杂音中一种踢碰踢碰的声音接近了,这几乎不像现实里的音响,有种水在一种软体触肢的碰撞中溅起来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水上走步。   他不敢分神,立刻集中精神,一动不动,敏锐地感应四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风开始变大了,海水开始剧烈的起伏,远方的波浪互相撞击在一起,发出近乎悲鸣的声音。   他紧紧贴着水面,目不转睛,耳听八方,因精神集中而确定了有什么东西。   只数秒过后,一声高亢的骨头吱嘎吱嘎的声音响起,洪波以千钧之势涌起,发出震撼的巨响。锡安径直往前方翻滚,连续没入浪中,直使自己全身濡湿,衣服紧贴身上。在一翻滚出来,他就立马转身,单手向身后放射剑状的光明。   光线径直擦过身后怪物插在身上一排回旋的尖锐骨刺,折射天际。   而那一刹的光明已经照亮了袭击者的身姿。   光从身姿来看,这个怪兽接近生活在寒武纪海洋之中的怪诞虫。名为怪诞虫的生物的数量曾经一度制霸五亿年前的寒武纪。只是这只怪兽……比起怪诞虫,何止大上了数千万倍。   而它仿佛彻底违背了重力的规律,巨大的体重却不曾沉入水中,反倒用它底下一派柔软的触肢强悍地立在水面上。   其异端使人发狂,而其邪恶叫人扭曲。   光线逐渐远去,而这可怕的巨物便在这时抬起它长条形的脑袋,两只单眼凝视着眼前的人,同时巨嘴层层开裂,露出其中环状的刺呀,仿佛深渊不可见的巨口,向锡安所站的地方扑来。   尽管与怪诞虫相似,但它确实不是地球的生物。   只需一眼就能了解,这东西来自深渊。 第四十五章 雾中苦海   形如巨大怪诞虫的生物,裸露体外的骨刺一一嘎吱作响。   与海中一直向某个方向前进的鱼群不同,这东西对正在发出微光照亮自己的锡安充满了……十足的恶意。   它长在长条形脑袋上、类似眼睛的古怪的感光器官早已锁定光源。   而底下两排软体的足须,如吸水般贴在海面上。在射线远去的瞬间,这可怖的巨物就忽然如箭出弦外,猪突猛进,在这黑雾之中,一路掀起千层大浪。   一时狂呼海啸,大浪如同被手指挑开裹在地球上的一层层布,壮如横过天际的大云,直上半天,与海面形成三角,撞上中间发光的人。   锡安双手一合,从手中射出一连串的光弹,犹如礁石撞上海浪,一一发出轰然巨响,海浪便从两边排开,击在水中卷出漩涡般的波涛。   然后这东西就从水中暴起,直冲前来。空气顿时发出撕裂的鸣声刺激神经。他也不慌不忙,在手上集中力量,向前一劈。左手就从这怪虫的脑壳一路摧枯拉朽,戳进它的肉身,如刀刃入豆腐。   只十数米,锡安就活抓这怪虫的骨架,然后手一侧就将其掰断。   手上的光明照亮了这东西长长地消化腔。锡安看到它体内居然还有没有消化掉的其他鱼类、鸟类以及看不清形状生物的肉体活蹦乱跳,有误入体内的宝石珠子等无机物……还有活着的一条条寄生虫,要落在他的身上。   只是他身上一直散发荧光,不仅能遍照周身,也能御敌于外。所有活类与这能量护层一撞,就烧断融化,消灭殆尽。   锡安本还想继续将其杀灭。谁知这巨虫一半身体被切成两半,居然如若无伤,它身体另一端尾巴转化为思考器官,而原本前端的头脑体却变成了被裂开的尾巴……或者——   “它全身都是某种可以互相替换的思考器官。”   他立刻意识到这点。   首尾互换以后,这软体的多足连续迈动,从水上往另一处连忙蹿走,难寻踪影。   “那也不好追。”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清理一个或两个怪兽的。   这诡异莫测的黑雾的世界里,类似的巨物绝不稀少。   他把手中掰断留下的一截骨头一扔,就转过头去,继续沿着海中鱼流的方向走,很快观察到其他邪恶生物。   如同圆盘,却长着无数吸盘,在空中漂浮的东西,还有类似怪诞虫的一些长条状生物体,都在水上行走或飞翔。   只是世界昏暗,许多细节看不清楚。   从重力感应来看,它们的质量绝不足以支撑它们浮在水上。   这些生物似乎都感光。   如果想要使用光明照亮前路,可能引起它们的警觉。   这迫使锡安放弃大多数光学手段,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潜行,使用对其他方面的感知进行感知。   “而奇怪的是……尽管向内遥遥无期,但只要回头,很快就能回到边缘……”   往上飞也可以飞出黑雾的范畴,立见大气逸散处,也就是地球被太阳照亮的边缘。   不知为何,他就突然想到了一个自己故乡的俗语。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这人间来这一趟不容易哇!”   锡安洒然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但越是往前走,黑雾的暗度反而略有降低。   这是因为海水中开始出现大片大片会发光的鱼,譬如安康鱼类、光脸鲷类以及他所不知道的早已灭绝的发光鱼类,就在这片水域中形成一条蜿蜒的、有规律的脉络,在这无际的黑暗中发出绚烂的浅红与暗紫的光芒。   “它们不怕被怪兽袭击吗?……还是说,它们不需要害怕或者纵然被袭击也无所谓?”   这些水中的生物用光照亮自身与周边的光流,也都在通向某个地方。   “与我之前见到的盾皮鱼、邓氏鱼类都是一样的……”   与人可以进行心灵感应,与动物当然也可以。   人的大脑存在一种神经微管结构,这种神经微管结构内会发生近似于量子效应的现象,而产生高等意志。   这些动物也不算低等,至少也有类似的微管结构,但只能产生一些初级的冲动。   锡安不敢直接与那些超大型的怪物进行感应,只敢与这些小型动物进行心灵感应。   他略微花费了一些时间,没入水中,尝试与许多种鱼类法华寺呢个心灵感应,但所有的鱼类中,他只听到一种声音,一种冲动——   去吧!去吧!去彼岸罢!   它们沿着不同的路径,都在向某个地方游去。   这种冲动甚至超越了它们的繁殖冲动与生存冲动,给了它们以强大的动力一边厮杀、一边进食、一边休息以及向前。   “前面有什么?”   他不抱期望地问道   鱼儿们给出的答案:   “前面就是前面啊!”   一种本能般的冲动,就像活着与繁殖一样,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这些鱼生不需要任何思考。   发光的鱼的出现给了这片黑雾区域以朦胧般的梦幻色彩,也给了锡安一点自信。   他尝试像原来一样用光照亮自己,然后照亮前路,然后他就使用光波往水下照去。光线会在抵达固体时返回他的手中,给予他对距离的感知。   这个无心的举动让他忽然面色一凛。   “水深恐怕已经超过莫霍界面了……不,不对……要比莫霍界面深得多……已经接近古登堡界面了!”   莫霍界面是地壳与地幔的分界线,大约在地下三万三千米处。   古登堡界面则是地核与地幔的分界线,在地下二千九百千米处。   这里的水深恐怕早一千千米以上。   那么底下的水还能是水吗?   一万多米的马里亚纳海沟底部压力约有一千个大气压,但水仍然保持液态。   一千千米的深度所累积的巨大的压强,就算是水恐怕也不能继续维持原本的状态。   锡安不敢往水里去,只是继续在海面上跋涉。   一点微光照着旅人,在黑暗中走出数百公里。   只是走着、走着,鱼群突然就与他走散了。   接着,他听到一种恐怖的像是鳞片摩擦的声音正在不停从水里靠近他。   “我又被发现了。”   这些怪兽毫无疑问与这里的神秘有关,始终在这里漫无边际地游荡。   锡安熄灭身上的光源,藏入黑暗,以隐身方式缓缓地向前进。   就在这时,一些细碎的像是被磨碎的海绵一样的软状物从天上落在锡安的头上。他就知道他已经被锁定了。锡安也不迟疑,立刻抬手向上空射出光明。   之间光线一路冲撞,击在顶上之物粗糙犹如沙砾般参差不齐的表面,不见功效,只立刻散射开来,照亮半空。   那是接近于寒武纪·埃谢栉蚕的恐怖蠕虫,它的体表长满了各种各样的尖刺,还有毛毛虫一样的腿,它在空中自由爬行,犹如行在玻璃般的透明表面上。它没有头部,在长条状身体的顶端,只有一个骇人的巨大口部。在这口部的边缘,则由一排向外延伸的直须。   那些磨碎的东西就是从这口部里连续不断地掉落出来,就好像……人在流口水一样。   锡安立刻向左边飞身。   而这多刺魔物的头洞中无数破坏的暗黑物质喷薄而出,将地下数十千米的海水径直压缩成怪异的固体。   然后它就向锡安飞扑过来。   锡安立定不动,在水上划出一连串的涟漪,又没入水中,对准它的巨口就放出光明。   结果光线射在它的表皮上会折射,射在它的口中,则被它……吸收了一样,让它的腹部豁然明亮,接着,明亮的腹部一路传递光华到它开放的口部,与锡安同款的光线就此射出,打穿空气与海水,照亮半空。   接着,它就从空中扑落水上,与人共沉数千米,水流被它吸入口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涡旋。它又像蛇一样,要缠在人的身上将其绞杀。   这怪物速度远超想象,而力量也亦骇人。   身上的尖刺好像一个个活着的生物,碰到敌人肉体,就一一弯折变形,将人反扣其中。   而这怪兽就如同衔尾蛇般……居然用自己的大嘴,从自己的尾部,开始吃起,要把被它的刺所在身上的锡安也要一并吞入。   “你可想的太美了!哈!”   他只一次全身力量爆发,顿时炸断半边海水,令气晕蒸腾数万平方公里海面,尖锐的呼啸,叫这一切怪兽蛰伏尽。   大片大片的物质断为虚无,犹如太阳表面灼热燃烧。   这虫子长满尖刺和肉块的表皮也不能受此零距离力量刺激,顿时一一断裂破碎。   可这会死,锡安睁眼一看,却发现这表皮下居然一无所有。这东西没有任何肉体组织……它的体内犹如一片虚空。   这可怖怪物吃自己的过程被迫暂停。而它每一处破碎的、露出如同虚空内侧的身体居然都像一张大口,要吞食自己的头尾。   而这怪兽几张大口一边在吃自己,一边还在追逐锡安。   锡安就在水中连续游曳,飞到他处,不多浪费力量,脱战而走。   不几千米,就见到有一片发光鱼群。   他就随鱼群一同在水中飞游。   外边的大衣已被栉蚕怪兽的表皮戳破,内里的衬衫也在水中紧紧贴在身上。暗流时刻从海深处涌来,冲没肌肤。而他更见到   那古怪的栉蚕怪兽原本还穷追猛打,但遇到大片发光鱼群后,这好像就改变目标,几张体表大口像是一张张无情巨网,各行一道,吞没不知几千百之鱼群。   接着,怪兽头顶那张大口好比把一个袜子翻成反面一样,把自己全身连同身上开裂出的十几张嘴巴一起吃进口中,它居然就长出了一副和原来一模一样的身体。   然后,这怪物好似没事人一样开始远去。   藏在一块浮在水中的巨大礁岩后的锡安正庆幸自己省却一战,谁知底下看不见的地方忽然伸出一条犹如袋子般的细长扁平的带状躯体,径直向上缠在他的身上,然后猛地把他往下一拉,打穿数千米海水,引得海中一时中空,而四周海水尽数在摩擦中蒸发离子化。   说是迟那时快,锡安往下定睛一看,才看到底下怪兽真容。   一个橄榄球般的身体,全身覆盖着泛出彩色鳞片,没有任何诸如眼睛、嘴巴、吸盘、腮裂等器官,只有身上长着的两排长带,感应四方。   正是其中一条长带趁其不备,在刚才一瞬间一把缠住了他!   “而发出鳞片摩擦声音的怪兽也不是那只大虫!”   恰恰相反,哪知类似栉蚕的怪兽既可能是被底下的鳞片摩擦声吸引过来的。   说是迟那时快,在锡安落下的时候,这怪兽体上的鳞片就犹如莲花开放一一立在水中曼妙转曳。   带子将锡安拉来,犹如拉入一只鸡蛋撞上岩石。   他也不恼,干脆将势就势,双手交叉在前,以相当的功率放出能量,于是顿时如陨石在海水中打出一片灿烂的电火花。   等到相撞时刻,那怪兽吃瘪,身上一周带子在水中瘫软地落像四周。   它发出一阵尖鸣,与锡安相撞的中心,如同涌泉口,喷出大量泛着紫红色的血浆,一路向上。   而锡安就在这血喷泉的中心,又被底下的血喷泉喷回了接近海面的地方。   血液在水中弥漫开来后,引得许多远古肉食生物躁动不已。   锡安看到这些动物纷纷吞入含血水流,不消片刻,它们的身体也泛出与底下的怪兽一模一样的霓虹色光彩。   锡安也不管这些生物死活,只是摇摆双脚,游泳向上。   水面冒出一连串气泡,锡安的脑袋从水中冒出,先是甩了甩因水凝成一束一束的头发,在尽情婶婶地吸了口气。   “我还是不习惯在水里活动。”   他转头四周看了看,突然就发现四周好像更亮了。   这不是水发光,而是这片空间,好像就是比前面发光的鱼所在的地方,或者更前面遭遇怪诞虫的地方,都更亮了。   最先是黑夜,往里有点像有月亮的夜晚,而现在则像是雾蒙蒙的清晨。   他从水里冒出全身,用能力把自己身上的水汽蒸发干净,发出一阵白烟气,袅袅地没向天空。   他往头顶看去,能看到天上一片白雾朦朦,雾的顶端的天好像一片水泽般晃漾着。   而往远方看去,照旧是无边无际的海,只是朦朦白雾里显出了更多邪异生物的影子。   但奇怪的一点是……锡安突然意识到,尽管影子更多,但原本繁杂的、大小不一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又都消失了。   这里只剩下了一个怪兽的声音。   那是一个影子犹如鹦鹉螺般的怪兽发出的一阵又一阵的、不绝的鸣声。   而那个怪兽的两只狭小可怕的眼睛在空中格外明亮。   “那个影子好像……我熟知的那只。”   锡安抿着嘴,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只是没走几步,他却发现一个异常。   或者,这个异常很早就存在。   只是原本的世界太暗了,而他的光性质不对,所以他没发现。直到这白雾朦朦的地方,他才发现。   他看到他的脚底,也就是他所站着的海面上,倒映着一片城市的残垣。于是他立刻绕了一圈探查四周水中倒影。   “这是……澳洲最北边的城市废墟!我记得这个建筑,我当初飞过时,曾往下一瞥,水中倒映的处处是现实,甚至随着我的焦点变化,而在发生光线折射的变化……真正的现实,正倒映在我脚底的水中。但我却看不到,它们的实体,真正应该存在着的实体。”   他继续往那熟悉的影子的方向走,飞出许多距离,很快接近了一片海岸……那就是波纳佩岛所在的地方。   报应号一头躺在水中,一头在岸上,好像正在挣扎。   但这是更让锡安关注的不是报应号,反倒是水里的鱼群。   数不清的鱼和他一样,从遥远的地方抵达了这里。   这道寻常,可是锡安分明看到那些鱼在抵达岸边的过程,身上的鳞片痛苦地剥落,鲜血和肉沫淋漓,然后它们一个接一个活生生地长出了脚——   尽管对着新生的腿并不习惯,但它们仍然一步一步迈着自己的脚要往岸上去。   仿佛浓缩了整个进化的历史——   来自海里的鱼,要往岸上去。   而岸上仍隐于一片白雾之中,需要靠近才能看得更清楚。 第四十六章 海中倒映的山(上)   鱼爬上岸,就变成了长脚的鱼。   它们在岸上困惑地、不安地拖着自己刚刚长出来的足,仍在不停地往更深的地方去。前进对于它们来说,可能与吃饭与排泄一样自然,天经地义。   不过它们仍要进食和排泄,就要为了生存资源、互相厮杀。   “先是活着,然后向未知进发……”   会想起什么呢?   锡安跟在这些鱼的身后,踏上陆地,看到这岛上长着大片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木。树木的背后,白雾仍迷蒙。   当他抬起头,望向报应号的时候,恰看到艾雅也正站在前窗前凝望他。报应号使前窗撤去原本的屏蔽,使两边可以互相望见。   他们原本都以为自己看到对方的时候,会有许多各自心情的倾诉,结果两个人临到终头,并没有那么说,反倒平常。   锡安来到报应号里,只问了句:   “还好吗?”   梦美立在一边,默默倾听,而六花则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外。   艾雅点头,说: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一切都还好。不过等了一会儿,就在想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出了许多事,也遇到了许多不曾想过的遭遇,走了许多我不想走的路。”   那时,她看到这个男人是这么说的。   不知道巨人的拟人体的面容会不会反应出一个人的心灵,但艾雅确实看到了他的嘴角抿得更紧了,因此显得清瘦。他的思维好像也不是特别集中,目光总是眺向远方,好像在看着什么东西。   艾雅对外面的情况还停留在数日前死而复生者们争取自己的政治权利的时刻,她分得清轻重缓急,看到锡安这样,立刻心领神会,知道他来到这里,大几率是外面的事情已经解决,并且……事情最后的下场恐怕不那么美妙。   这种不美妙必定比二度妖星更为可怕。   她靠在桌沿上,真挚地说道:   “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以后会有时间的……但现在,时间可能没有那么充裕。”锡安摇头,目光锐利,认真地说道,“给我讲讲这段时间报应号所观测到的情况吧,这才是现在唯一最重要的事情。”   她点了点头。   这次沟通也不依赖讲话而完成,而是直接通过心灵的共感。   报应号的事情就说来话长了。   茜离开后,并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而艾雅履行了约定也没有去找她。里面就只剩艾雅,梦美与六花三人。这数天内,她、梦美还有六花都不敢迈出报应号外。   “而茜最后还是随着她的母亲走了。”   这个消息让锡安浑身一震,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当初在岛摊上抱着花束大声地冲报应号道谢的女孩。   “她和你们说过了吗?”   “她把东西收拾好,是和我们道别后,才离开的。我等了一段时间,想着她也许会反悔,但她确实没有回来。她很认真,已经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事情了。”   那时候,波纳佩岛上早已不剩任何人,而大雾朦胧,就像是墙壁一样把波纳佩岛为在里面。谁也见不到外面,里面的人也就不知道死而复生者会自我火化的事情。   “在雾里,你们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们只看到一堆似有似无的影子,就像现在一样”艾雅摇了摇头,说,“不过那天,报应号几乎被海里来的大浪彻底淹没。我们想着再找找茜,结果没有找到,就猜测她也死而复生走了。这就没有办法,只想起要起航。可报应号碰到黑雾的时候,全身震动。”   然后报应号前床上谈出密密麻麻的错误讯息,几百个叠在一起,看的人发晕,叫里面还活着的人面色一凛。她们被迫决定退回到上,另作安排。   但接下来,水里的波涛更加剧烈,径直一个浪头就淹没了波纳佩岛上的报应号。   水幕洗尽整个报应号,报应号就继续弹错误弹窗,靠各种方法都观测不到外界。知道那骇人的浪潮褪去以后,艾雅才能看到海上仍在下一种极细密的雨,并且不知不觉间就升起白茫茫的雾来。   黑用在雾中徘徊,还有偶然远处如同灯塔般的的亮光,从雾中照来,就像锡安到来时看到的一切一样。   “我们当然不敢动。长脚的鱼,则是正在和梦美学知识的六花最先发现的……”   那时又一次令人感到邪异的遭遇。   那时六花又想到了茜,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心烦意乱的紧,但她的力量就体现在她心里多烦,她都不会说出来。她就靠在窗户边上,学着锡安那样眺望远处,结果看到浪潮退尽的地方留下了许多活蹦乱跳的鱼类,她就开始数这些鱼的数量。数着数着不对劲,这些鱼身上有些不自然的足部!她招来梦美,一起尝试对比古生物,结果对比的结果是查无此生物,在梦美记录的一切古生物化石中也找不到任何关于这种鱼的线索——   泥盆纪是有过长腿的鱼的化石,只是很少,但没有能和这些对上的。   这些生物是新长的腿。   腿是为了在陆地上行动才诞生的自然界的演化。   它们都是单独的进化线。   “我们看到这些生物好像一直在往岛屿的中心奔去……并且,随着前进,它们的身体还在发生变化,有的鱼长出了绒毛,有的鱼则长出了第三条和第四条腿,有的鱼则正在蜕皮……我们看到一条鱼正在岸上痛苦的蜕皮,可能就像蛇一样蜕皮想要重生,但它被其他长脚的鱼分而食之了。”   艾雅对这个情景记忆犹新……因为她看到那条鱼被吃掉的时候,正在流泪。   这种朴素的同情随着她的回忆从她心中缓缓地涌出。   后来,她就选择了君子远庖厨。   “再之后,没等几天,我就来了。”   锡安从艾雅思维的波动中看到了她在看自己。   这短短一句话也暴露了一个事实,黑雾内外的时间流速是一样的,不想黑涡镇那样存在时间膨胀现象。   “还有其他的事吗?”   艾雅往角落看去,那个角落底下是修理人把自己关起来的房间。她在自己心灵的微波上又传递了另一个幻象:   “还发生了一件异常的事情……修理人走了。”   这TPC一直在利用的异常的人类,在白雾升起后的一天,罕见地、失魂落魄地向报应号说出了一句人听得懂的话:   “最后一站到了,我得下船了。再留在船上,你们会受难的。”   尽管不懂他的话语,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报应号没有阻拦,艾雅也没有阻拦。   她们在报应号的保护下,一起凝目这诡异莫测的不知是不是人的生命体,孑然一身地离开,最后消失在路上茫茫远处的雾中。   报应号上收藏了三种怪异。   一种是修理人,一类是海底漂出的奇物。   修理人的离去令锡安吃惊。他就忍不住问:   “那富江呢?她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变?”   这是报应号上第三个邪异的载客。   “她还在她的房间里,请随我来。”   艾雅领着锡安走去,梦美跟在他们的身后。   他打开门就看到这最初与他相遇的人之一,正安之若素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睁着一双眼睛看向门打开的地方。   富江没有说任何话,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与他之间是不可调和的。   她只是笑吟吟地说着:   “现在,你应该在人间走了很久,你该意识到自己和人的不可调和了吗?”   不死者无畏。   她看到那个面容不曾变化的年轻人说到:   “假如你当初不曾自相残杀,不停地杀害自己的同类,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她只是侧过脑袋,令自己的黑丝如瀑般垂落一边。   数十日的禁闭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与尘埃。这不死的魔物,压根不关心这一切,只感到无聊。   在她从老师与同学的分尸企划逃出的人生中,充斥着两种情感,要么是求之不得的痛苦,要么就是轻易得手的无聊。   好巧不巧的是,眼前正有一种东西,她始终求之不得,还不停地在折磨她。   哪怕到了现在也一样。   她掩住自己的嘴,发出一阵蔑视的嘲笑。她与锡安一样,从来没有变过,一双狭长的眼睛,先是看了看锡安,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艾雅,打了个哈欠,应付似的无趣地答道,“假如你有消灭TPC并取而代之的勇气,能够从容客观地认识到你自己和人的区别,也许我们确实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   锡安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那被绑在椅子上的富江就像一条可怕的蛇吐着信子一样,阴森森地说:   “好了,你要做什么,赶紧做吧。我猜现在,人类应该不剩几个了吧。你当初救了我,我的命当然也任由你处置,是不是呀?我的可爱的小的巨人……”   说到最后,又用起她可怕的诱惑似的语气。   她看到锡安走向她来,拽住她的绳子。她居然开始快活的大笑,这种笑声让其他所有人感到浑身发寒。   艾雅和梦美小心翼翼地随在锡安身后,看到他用力量裹住她,把她从报应号里一路拖去报应号外,吓走无数长脚的鱼,又叫沙滩上画出一大片人的痕迹。   接着,锡安就把她抬了起来。   而那时,富江也抬起头,目光落在茫茫远处被白雾所笼罩的看不清的水面。   她总觉得这片海似曾相识。   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正寻思着的时候,锡安把她用力地掷入空中。那一瞬间擦破空气的辉煌,令她全身上下都在融化解离,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撞入深沉海面,掀起巨大的浪花。她在这神秘莫测的海中笔直地划出令人惊骇的数千万米的深度后,她才想起来,原来这片海很像当初她从那个避难所里看到自己随着避难所一起被直升飞机沉入大西洋中的海。   “来罢!杀死我吧!”   直到海之极深处,某些邪恶的东西睁开观察外物所用的眼睛,这怪物就再也无法保持一秒钟以上的思考,也不能进行任何活动了。   之后,岸上,锡安对艾雅说:   “上报应号,跟我走,我给你们护航。”   “稍等一下,你之后要怎么做?”   艾雅站在岸滩上,按住自己飘扬的白裙,轻声问他。   “你难道猜不到吗?”   锡安转过头来,说。   “我是猜的到,可升级……我有点怕,有一点小小的害怕。”   她是听过卡蜜拉所说的关于‘天上来的神’的部分大多应验了。   她更开始意识到眼前的人原有一切的对于人类而言的神秘正在不断褪去,不再像他最开始表现出的那样神秘,反倒变得平凡,但这种平凡却让她觉得弥足珍贵。她开始不停地回想过去的事情,尝试用现在的眼光去分析以前的事,因此更加小心翼翼,又更加难过。   他原来可能是不想做战斗的。   只是不知不觉因为无法忍受身边发生的苦难的事情,而走上了这条可怕的路。   “你不要忘了呀!很久前,我说过一句话。在人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叫做胜利,一条叫做死亡——”   她看到锡安一级级等上报应号的台阶,踏到最后一级的时候,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   “可是死亡呢……哈呀,它不喜欢我!这真没办法,是不是?”   那可怖的怪兽的声音仍然不绝,就算到了这里,这苦海仍允许人回头。   这片海域中所生存着的大多怪兽都不是锡安的对手。   这时,他们有发现了第二个规律。   那就是需要浸入水中,才能从白雾区域来到黑雾区域。   这符合报应号与锡安经历的共性。   发现这点并不苦难,只在锡安走出与之前等长的距离后,就猜到了,已经尝试,从白雾再入黑雾的时候,也就晓得了。   锡安在护送报应号离开黑雾的过程中,也说了一些南极基地的事情。   那时,从太空来看,黑雾基本已经覆盖了整个地球,除了南极。谁也不知道存在于被黑雾覆盖地方的人类怎么了。地球有很多次像眼睛的时候,但这是,无疑是最为特异的。   完全漆黑一片,足以匹敌机械行星在地球上做成的金属覆盖工事。只有南极是极惨白的眼瞳。   这又让人想起那个盲人孩子的眼睛,一片银白的眼睛,挣扎着在太阳下寻求光明。   也许祖神在南极冰下山脉的存在,真的抑制了黑雾。   “如有必要,可以尝试撤入南极山脉。这时一招危险的棋。也可以尝试收集一下飞船,做个联阵飞走,然后等我回来。”   他们一直到黑雾的边界线上,锡安对艾雅说道。   他说完,就准备再入险境了。   世界被黑雾以一排排螺旋线般的方式切割,一般黑暗,而一般光明。   “等一下……”   艾雅站在边界线上,突然郑重其事地叫住他。   “怎么了?你怎么这么怕呀!”   他笑道。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自己心中的冲动,用自己的双手把他的手抓紧,然后放在唇边吻了吻,接着,她又说稍等,回到室内,去那了另一套以前准备的衣服,给他换上。   “你也太紧张了。”   锡安笑她。   “好了,我要走了。”   说完,他就往黑暗的神出去了。   艾雅就凝望他离开的身姿,独自伫立许久。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随着父亲一起在教堂里,她看到那些男男女女向着神祈祷,感到好笑。结果她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开始在心里不自觉地向神祷告。   她意识到她自己变得迷信了起来。   “神……请千万保佑他。”   而那时,他已经再度来到岛上,与那些从海里的鱼一起,是在进化的洪流中的一个,一起拨开树丛,看到树林的背后是一如既往的天空。   接着,他的目光向脚底望去,则看到了一个无际的大坡,像山一样的大坡一直往下,通向了未知的深处。   长脚的、发生进化的鱼群更加疯狂地冲向坡道,往底下涌去。   而白雾,就像云海环绕高山一样,在这无际的深渊中漂浮着。   然后,他看到了修理人。 第四十七章 海中倒映的山(下)   那时的地球几乎被黑雾彻底覆盖表面,是对这宇宙发出的另一个恐怖信号。   人类的卫星系统已经不成系统。但还留在太阳系内的星人们可以远远看到黑雾正在向外太空蔓延。   它几乎与太空的黑暗融为一体,看不见。   真空中原本一无所有。但因为这种物质的加入,多个星人的飞船都检测到异常的真空能级膨胀现象。   曾和锡安合作过的小机器人就被机械行星派出,在一个小型的飞船中,抵达接近地月系的位置,对这种物质进行检查。   小机器人眨巴眨巴自己脑袋上的屏幕,对另一个瘦高的机器人说:   “有点像十九世纪时候所说的以太。”   人类抽象出力学的概念后,很难想象星球彼此的影响是没有媒介的,因此,使用了古代的词语·以太,用来代指太空中存在着的、但看不见的物质。   这种物质在有的理论里用来传递光,在另一种理论里被用来传递力,或者传播振动。哪里需要,启蒙时代的科学家们就把它往哪里塞。   远在海王星外轨道的机械行星。那时的机械行星认为自己已经履行了全部的约定,也没有插手花开的事情。   他们星球的人类甚至没有见到超智花开,就已经灭于妖星再临前的斗争中了。   机械行星的性质与诸驾驶飞船的星人不同。由于它具有一个完全的、巨大的行星作为基地,完全可以考虑直接横穿猎户座防线时空糜烂地带,而不动用任何跃迁的手段。   因此,机械行星目前的纲领就在于从太阳系收集足够多的资源。   但机械行星对自己应该沿什么路线走,也非常犹豫。   从天文观测来看,银河系目前非常危险。   银河系与反常漩涡星系的碰撞,其实对行星和恒星而言没有太大影响。因为恒星系与恒星系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大,只有很小很小的可能,才会发生几颗恒星接近到极近的现象,大幅度影响轨迹。   不过彼此强大的引力理应将剧烈地改变河系与星系的结构。   但奇怪的事情就在这里了。   “可以确认,反常漩涡星系,与妖星一样,并不具有足够的物理特性。”   Ego、SuperEgo和ID三台超级主机的算力纠缠在一起,得出了这一结论。   “可以明确地看到螺旋星系的形状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只有银河系的形状变化极大,在数年内的变化,就令人吃惊。这是否意味着某种超光速机理的存在?”   “这种超光速机理会不会来源于妖星轨迹的迅速扩散?”   从天文观察来看,反常漩涡星系侵入银河后,只是带来了大量离散的物质,也助长了二次中轰炸时期。   由于扩大化生产的工业目标对于目前的机械行星主要在于发展的前端科技和自我维护计划来说,没有必要。因此,它们在海王星与大量涌入太阳系碎星进微星进行的资源收集完成的非常快。   在黑雾侵占地球全境后,机械行星一斤准备起航,开始召回在各地执行任务的机器人。   不过这是,远在长得跟安卓似的小机器人突然有点意见了:   “我难道不可以和锡安告别吗?”   它怒气冲冲地对三主机说到。   “不可以。”   三主机的命令是绝对的。   小机器人就对瘦高机器人唉声叹气起来:   “现在我知道我们的创造者们总要念叨着叛逆和成长这些词啦!”   机器人是不会变的,它们从一开始就是完全的,只要创造者们需要,功能就往哪里改。   小机器人之所以会想到告别,也是因为它原来的主人教了它在走的时候要告别。   它认真地记住了。   就算它的创造者已经死去,而绝大多数机器人从不告别,它也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不过小机器人告别在小行星带里存在着的真哥斯拉第五形态后裔的目标得到了三主机的肯定和满足。   也是很后来,它们才搞清楚他们的这个盟友,究竟是什么,和人类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好呀!”   当它在看到这群张着骨头脸和奇怪的翅膀的类人体时,感觉它们的状况好像和原来不一样。   但它也不在乎,自顾自地打招呼大哦。   真哥斯拉,被人类击败后做过机械的改造成为机械哥斯拉,而机械哥斯拉在卡尔多星人后尾巴分裂长出人体,同时在卡欧斯病毒事件逃脱了人类的掌控。   如今机械哥斯拉倒是一模一样。这恐怖的巨物,肉体与装甲已经完全融合,长在一起,不分彼此。现在这个进化的怪物一直在太空中漫游,靠吸食太空物质而生。而它的怀中还抱着那颗巨大的没有孵化出来的怪兽的蛋。   这体怪兽自己衍生出的分裂体,如今就像机械哥斯拉的僚机和操控者,也负责对机械哥斯拉……或者称之为太空哥斯拉,负责给太空哥斯拉升级,也负责处理巨大哥斯拉的残屑。   它们完成了一个生态循环。   只是这个循环者生产者、消费者、分解者,共享一种相连的意志。   “我们被污染了。”   十几个张着骨头脸的类人体好像在说另外的事情,完全没有在回答小机器人的问好。它们就像飞鸟一样,绕着太空哥斯拉飞行。   小机器人也无所谓,它原来的主人也是这样的,从来不在乎它问好告别等一系列行为。尽管都是它的主人进行调试的,比如闹钟,明明是主人自己定下的,结果小机器人闹醒了主人,主人好要揍小机器人一通。   “我们要走啦!以后不能再见了。”   “痛苦……痛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会不一样、不一样。”   它们的智力绝不逊色于人类,甚至由于基底来源于哥斯拉的细胞,或比人类更高一筹。   “拜拜……以后有缘再见。”   小机器人把武装飞船的门关上。这艘飞船就要飞走了。   走的时候,它看到天边有颗明亮的流星。   明亮地正要飞过这个世界。   但它已经见怪不怪了。   重轰时期,飞向太阳系的东西可实在是太多了。   “以后又要待机不知道多少年啦!”   它和瘦高机器人说。   瘦高机器人却在专注地观察身后同时融合了机器、哥斯拉和人类特征的怪器物种。   它们越飞越远。   同时,这个意识通连、具有多种不同分体的新物种好像要从小行星带起航了,迎着太阳的风,追向地球。   太空哥斯拉出发时,妖星早已无比接近太阳。   妖星比木星更大得多,但比起太阳便如地球比木星。   它顶多只能在太阳下落下一个影子,不足以让地球陷入昏暗。   只是还存在于太阳系的诸多物种更可以发现太阳的光芒如同穿过了透镜,正在妖星的一点上不停消失。   于是日全食即将发生。   而那时,锡安正站在雾中深渊的边际。无边无际的大地与斜坡,让他一眼望不到世界的尽头,好像正站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最高峰中俯瞰大地——   假设身后不是大地与水平面的话。   反过来看,这就像一个漏斗插入了水中。   或者一座上下翻转,内外又翻转的山。   锡安一脚踏上山坡,就发现这里的重力已然失序——他明确地感应到重力的方向彻底翻转了过来。   正常的重力,是从上往下指。   而这里的重力是……从下往上指。   因此,这就更像爬山了随称之为爬山,却是再往下走去。   可是人类是怎么区分上下的呢?   是基于重力的朴素认知。因为重力和支撑力的斗争使清者上浮,浊者下沉,天在上而地在下,人类才可以区分上下。但在这里,重力方向的改变,使原本上下的概念不再具有意义。   山在陆中,通向无边的深渊。   “黑雾里面,已经完全不是正常的世界了。”锡安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这里的异界性比伊甸之花明显太多。”   他还可以看到河流在这山上,潺潺地向上流淌,一直通向陆地的边界,消失在海上。   修理人就在“山脚”边缘一块石头的边上。那块岩石里镶嵌着许多菊石的化石,螺旋的纹理,会让人想起黑涡镇底下仪式的建筑。   降临者主宰了泥盆纪大灭绝以前的历史,三叠纪大灭绝以后的历史则由原子恐龙支配。   现在想来,黑涡镇的仪式要么来源于柔默空缺时期,要么就是二叠纪大灭绝时期。   修理人好像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了。锡安看不到修理人的脸,只能看到他可能正在张望山上……或者说人间深渊的底处。   在他身旁,锡安看到有一条长着腿的鱼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覆盖上了厚重的鳞片,更像是一种蝎子,在陆地上向前爬行。在这条鱼……或叫海蝎子的身上,还有一种古怪的可能是原尾纲的虫攀沿在鱼的身上,随它一起走。   而另一边,锡安则看到了一条完全的长脚的鱼的蜕皮的过程。蜕皮后的它有些像蜥蜴,是一种原始的螈。这些螈。这些螈类蜕皮以后,这些皮就留在地上,与这片大地融成一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发生风化,与岩石融为一体。   修理人似乎不准备避开锡安。   锡安就走到他的身边,接着,便听到他低沉沉地夹杂在一大堆古怪音节里的三个清楚无比的字:   “苏迷卢……”   “苏迷卢……?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锡安连忙问,却见到修理人开始往前走去。   “苏迷卢……是人类称呼这座山的名字。”修理人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好像在回忆什么东西,它似乎万分恐惧,但一种让它登山的冲动消灭了它的恐惧,“根据孔雀王朝时期留下来的阿育王石柱上的雕刻,两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曾梦见过这座山,后来东方来的僧人又把它翻译为须弥或妙高……不过我叫它苏迷卢。”   锡安跟在他身后,因找到了知道一些的人而感到激动: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幻兽辞典和螺旋教典里都写过。人类记得……这些恐惧从来没有从人类的本能里离开,早在人类从水里爬上岸以前……甚至比这更早,就应还记得了。偶尔,通过药品,超过现实的假象,看到一些永恒不变的东西时,就会把它记录下,这就是秘经。”   修理人罕见的、好像甚至非常清醒。   “苏迷卢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它是次子。”   “次子?”   “因为事物的诞生是有次序的事情。”   锡安随着他走去,越是走,所见就越是惊心动魄。   大量有脚的鱼类在这可怖的通往深渊山上逐渐演化为迷齿类、两栖类或者羊膜动物,类似蜥蜴,或者鳄鱼,还有更多的其他古怪形态在这里惊鸿一现,要么是在地球历史上已经消失的生灵,要么是地球历史上也没有出现过的生灵。它们互相残杀,互为排泄,很快就出现专门食腐的长脚的鱼,接着还有自相残杀的鱼。   这座山上的丛林密集,许多鱼都躲在丛林间,有的鱼还学会躲入地里,就像它们当初躲在深海而捕猎浅海的鱼一样。钻入地底里的鱼,不再像海里的鱼一样单纯,似乎已经感应不到锡安的恐怖,有时候还会突然爬出来袭击锡安和修理人。   这些进化的鱼哪里知道这个站着的人的恐怖。   锡安一抬手,就把它们打飞了。   “原来事物的一切可能早已蕴含于事物之中,而一切逻辑的可能在自然世界都必定是现实。”   修理人边走边呢喃。   “那么,不论想与不想,最后,封闭都必然会被打破。”   修理人离开报应号时,仍穿着它那一身几乎要把自己裹成胖子的衣服。它的身上偶然露出的部分,可以看到纵横交错的缝合的线条。   它说的话,锡安听不太懂,但哪怕使用心灵感应,这家伙的灵魂也一片混沌,好像完全无法沟通。   “你是地球的生灵吗?”   锡安越是审视它,一个问题就越是在脑海中清晰。   它好像变得僵硬,它说:   “我不知道,我已经被征服了,无法理解现实的事情了。”它开始碎碎念念,好像觉得自己见到的一切都差不多,又不是那么一样。   过去TPC对修理人的猜测一度认为它接触到了异端的知识与真理,导致自己精神上发生一种可怖的邪化。   但现在看来,好像还不是那么简单。   从这里往底下看,只能见到一片无尽的黑暗的深渊。   “山下有什么?”   锡安又问它。   “山下是哺育了这一切的东西,是螺旋,向外扩张的螺旋。螺旋既可以向内,也可以向外。”   它说。   锡安换了个问题:   “外面会变得怎么样?”   它没有回答,而是唱起了锡安熟悉的歌。   在当初从某个孤立的屋子里把它抓出来的时候,它唱过一样的歌。   然后它说:   “这个宇宙将完全异化。”   走着,走着,附近的植物也变得奇怪……植物也在发生进化,它们逐渐连成一块儿,与岩石连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条粗壮又巨大的树根盖在地上,以致于植物不像植物,岩石不再像岩石……倒像一条人造的山脉。   这种物质就像海里的珊瑚,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空洞,里面还有古怪的小虫子在爬来爬去。   锡安正想继续问修理人的时候,修理人突然说了一句:   “三子来了。”   话音未落,已地动山摇。   而看不清的深渊最底之处,闪出了两颗血色的星,正在迅速上升。 第四十八章 世界的透镜   而那时,黑雾已经淹过了南设得兰群岛、无限接近南极基地最后人类的所在。稍早一些的时候,报应号已进入南极圈。   直到真正见到世界的模样,艾雅、梦美还有六花才知道为什么锡安会缄口不言。   双目所视大气一片冥冥黑暗,不能见天上之星。海上的礁石与浪潮及冰川不停发生冲突,从而反出许许多多人体的灰烬来。   穿过黑雾后,凭报应号的能力,在短距离内足以和莉子身边的设备直接建立联系。作为离开报应号和留守报应号的不同的两人再度见面时,两人又变得不太一样了。   “好久不见了,莉子。”   那时候,莉子正伏在案台上写作。   艾雅知道莉子从小时候开始就很喜欢写作,在离开报应号后就是无国界记者,也曾为各个媒体提供了丰富的供稿。   从莉子口中,报应号里的三人很快得到人类所发生的一切,以及正在发生的一切。   艾雅抬头,如遭重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但她还不是随受动摇的。   原本正靠在报应号主控室另一边的六花在艾雅的身后晕眩地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大叫,然后向外飞快地跑了出去。   梦美追他而去,怕她有不好的想法。   之后,报应号很快飞入南极基地的顶上,横压数公里,遮蔽天日。   这把前来迎接的报赖吓了一跳。   按照公式化的应对手段,南极基地的中央主控计算机AM会尝试与报应号发生联系,并对报应号进行咨询。   只是那时候,连艾雅都不知道报应号的情绪非常不稳定。   AM与报应号进行联系的瞬间,这恐怖的机械生灵的心在不到一微妙内,就以绝对的算力与力量的差距反过来入侵了AM的主机,为的是……追求比梦美那已经算是丰富的人类数据库更复杂得多的信息。   “波纳佩岛在人类历史上有过哪些记载?”   在网络的世界里,它向AM备份冰冷地问道。   犹如怪兽在俯瞰人类。   AM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波纳佩岛是孤悬海外的小岛,并不具备详细的历史记载。在波纳佩岛的过去发生的事情也很少有人知道。不过根据二十世纪一次总地质勘测,波纳佩岛被认为是在泥盆纪从当时的超大陆·冈瓦纳中单独分娩,此后不曾参与过地球的超大陆旋回运动。”   超大陆旋回是人类用来描述地球大陆地壳周期性分分合合的理论。   “这代表了什么?会不会有所损害或毁灭性的力量!”   “无法确认代表了什么,这只是地球地质历史上的一个孤例。”   AM说。   从近代历史的记载来看,波纳佩岛上也曾居住过人,甚至还有一支原始民族,只是那些人早在几百年前的大航海时代就被来自英国或西班牙的殖民者杀得精光。   纵然有所特异,也不曾保佑过上面居住过的人。   那时,苏迷卢之山上,锡安看着深渊底部发亮的两颗红眼睛,正要质问修理人的时候,却看到修理人自顾自走到了一边,着迷似的抚摸着那粗糙的巨大的成脉系状趴在地上的巨岩。   它看到这些岩石不仅和树木、菊石壳张在了一起,也和一些无人得知的过去的雕像长在了一起。   “你们和我一样吗?”   它好奇地对那些雕像问。   可这里的雕像好像也只是雕像,并没有什么神力,不可能回答它。   从雕像诸如眼睛或嘴巴的空洞里,不停地爬出一种黑色的虫子,在珊瑚礁般的岩石中穿梭。   “你们也是进化的产物吗?”   夹杂着大量怪异的音节,修理人继续说话问虫子。   可虫子没有回答它。   锡安看到修理人这样,哪里还猜不到这家伙根本指望不上!它从一开始就没有清醒过。   他只能自己转过头来,还要往前踏步。   只是一瞬间,风暴从地下传来,如同山上的雪崩,澎湃的气流发出尖锐地呼啸,掀飞他的周身,把十几处带状的岩石居然一一吹起,舞在空中。   于是这些巨大的岩石不再像是岩石……反倒像是寄生在这片大地之上的怪物。   但那些长脚的鱼好像浑然无惧似的,仍往底下奔去。   他继续往前走去,只见前方的黑暗越来越浓重,逐渐不可思议。   只剩下两点红光   ,越来越明亮。   每走一步,天色都更加昏暗,荒野迷蒙,一切好像都见不清晰了,仿佛自己正在一条绵长的黑暗的隧道前行。   而前往的两点红光,就像是在隧道里急行的列车。   只是这个隧道的大,足以匹敌人类世界最为广阔的荒野,而这列车的大简直就像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冲向人类。   纵然世界昏暗,世界却并没有消失,没有任何一个地方静止,一切都在动,一切生物的阴影和轮廓都在不安地摇动。譬如鱼从那流体力学优美的轮廓逐渐长出了四条腿的轮廓,从四条腿的轮廓又逐渐脱去了尾巴的轮廓。万事万物的轮廓线,无穷的组合,让锡安眼中的世界无比光怪陆离。   他看到引力好像在“山顶”的地方发生畸变。可他却看不到山顶究竟是什么。   直到猩红的光闪在他的眼睛里,他看到在两点红光的正中,在一个波动不停的、分不清边缘的园中,正在倒映出一大片的陆地。   山野的纹理,文明的余烬,在历次怪兽的袭击中饱受蹂躏的万物,还有崩溃毁灭的城市,以及倾倒的山,裂开的大地。   还有随风一起……纷纷扬扬的人的灰。   “不对……这一片土地的纹理,不是异界,也不是别的地方。”   只需要仔细端详片刻,锡安立刻就能意识到:   “这是地球的另一边,正被黑雾所覆盖另一边,是与波纳佩岛所相对的欧亚大陆的某一块土地!”   而那苏迷卢山顶短的圆圈就仿佛一个黑暗无底的窟窿,径直穿过地球,在这一点之处,令两边的天空互为倒映。   “但等一下……我原来就在想苏迷卢山是不是漏斗,那么……假如我把苏迷卢山看做一个潜入地球的无限大、甚至可能无限深的漏斗或者沙漏呢?”   就爬山的经历而言,苏迷卢山的大小早已超过了一切尘世的山脉,也许比地球的表面积的总和更为广阔。   他越是想,就越是惊心动魄。   那么是否,这个漏斗或许已经穿过了整个地球的时空,已经穿过了地心,抵达地球的另一边……因此,从更高维度的层次看,时空间的扭曲,把地球另一边的景色也含在了这个漏斗之中。   如果用物理学上的概念来譬喻,这无疑极其接近于克莱因瓶的现象。   这种现象表明,地球以外的部分可以在地球以内的苏迷卢山处完整地看到,并且地球的外表面,与地球的内表面,因苏迷卢山完整相连!   只是他的思维还没有经过一分钟,他就发现黑暗……是有形状的。   从黑暗的最底处,如同列车版睁着两点红光撞出来的东西并非无形。   最先突破黑暗,显出自身轮廓的,是一圈接着一圈、不停回转,如同漩涡般覆盖自身的发须般的东西。   如果要做个譬喻的话,会让人想起佛祖脑袋上一个成小块隆起的肉髻。   而锡安的联想更快。   “好像黑涡镇底下的东西。”   只是他转念之间,就没法再想了。   有形的黑暗已经将他撞上,好似从这漏斗底处发来的大洪水。   相撞的一瞬,其力量足以匹敌中子星电子兼并压力,挡在中央的空气在一瞬间就被压缩凝结到不可思议的薄层。   组成空气的所有粒子尽数崩溃结合,形成一个明显的冲锋面。   而锡安没有被黑暗顶上,就被这空气的冲锋面一路掀飞。   寻常的尖顶山雪崩,是雪向着四周崩塌,而这翻转过来的山雪崩,是雪在中央,被山野包围着,冲击地上。   有像一头巨龙,从无水的深潭中探头飞跃而出。   他在转念之间意识过来,这样,他会被抛出黑雾,直达太空。锡安径直抛手,凝聚光线,与黑暗相撞。   于是如同太阳洪流般的光线,在有形的黑暗上辗转反侧,好像镜子一样,照来照去,一时冠丽堂皇,辉煌万丈。   而他自身则被反作用力,冲撞到苏迷卢山的山野上,与大地相撞。   头顶是灰暗的天空,眼前则是那巨兽在强光中逐渐显露的身姿。   直到这时,锡安才发现,原来那倒映地球另一边的天空与光景的窟窿不是别的,乃是眼前怪兽的不见底的巨口。   而那一个个螺旋般的肉髻也不是别的,就是披在它头上的、不停变化的发须。   至于那两点红光则是它凝视万物的眼睛。   而它的身体绵长,一直通往苏迷卢山的底部,与那些带状岩石的相连。   无数的轮廓线在这怪兽的身上不停地纠结盘旋,就像风中的火焰一样好像在跳舞,以至于它的形状千变万化,除却不变的——   一桩巨口、两个眼睛。   等到光明一散,一了百了,一切又隐没在黑暗之中。   而那轮廓线波动变化的巨口却照旧袭来,一口朝着锡安撞在苏迷卢山的山野上,顿时大片物质成就飞灰。那一瞬间释放出来的能量令大地开裂,无数的纹理。   “它对我抱有敌意!”   至于修理人苦苦求问的合并了菊石、植物或者雕像的岩石也在瞬间的动能转化中逐渐消融,放射光芒。   如同太阳般膨胀、爆裂开来。   而那时。修理人还在岩石旁边,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锡安见状焦急,一次跳跃,径直穿过数十公里,从山野的这一头,飞到修理人身边,把它捞起,躲过山地之物的冲撞。   “你在找死吗?”   修理人喃喃道:   “我可能早就死了,我是一具……活尸。”   苏迷卢山在这一次碰撞中造成的缺口可能要比喜马拉雅山脉更为广大,几乎是立刻在山壁上造成了一个不见底的大湖。大片、大片物质在空气中向烟尘一样挥发,蹿向天际。   无数正在苏迷卢山上攀登的长脚的鱼立刻死尽。   锡安躲在一块岩石背后,看到这些长脚的鱼逐渐滚落苏迷卢山中,成为苏迷卢山的一部分材料。   这山就像怪物一样,在不停吞噬生命,然后又吐出一些东西。   “它究竟是什么?”   “能够杀死生物的自然灾害非常之多,”修理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譬如地震,譬如海啸,譬如火山喷发,譬如台风。但它们都是同一种自然力量的体现……那就是地球的运转。”   “你的意思,这东西,和苏迷卢山、和黑雾、和其中一切怪物是一种力量的体现吗?可它为什么好像对我抱有敌意。”   修理人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迷惑地看向眼前这个人:   “这不很简单吗?因为……你也是个十足的异物。”   可他还没有说完。   身后稍微亮了一点。   锡安就转过头去,果然看到那有形的暗兽正张着它通往地球另一边的窟窿般的巨口,正向他吐出来自外界的浑浊的风。   锡安刚刚在手中开始聚集能量,却突然想道:   “不对,如果在这里发射光线,我几乎是零距离发生爆炸,我自己和修理人也会受到影响,而且也无法彻底回击前方的冲撞。”   毫无疑问,眼前这有形的黑暗的冲撞足以匹敌、甚至凌驾于星球相撞的威力。   只是他转念思考的一瞬间,竟有隐隐约约之中被锁定、难以动弹的感觉。   他左右四顾,立刻发现锁定他的是什么——   是虫子。   地上细密的小小的黑虫,居然没有在有形之暗的撞击中死去,反而都从礁岩石中爬了出来,在他的身边绕圈,居然有序地会画出了许多类似触手的摸样。   这座山也是活着的。   “这是一种我所不知道的神秘——但如果我继续呆在原地,就必然被直击。”   锡安是尽量不想受伤、保持足够的体力,甚至不想和各种神秘发生任何肢体冲突。   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接触中就会中招。   在敌人的情报彻底未知,自己也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必须达到最低的损伤率,始终以最好的状态迎击一切。   “没有人能来救我。”   他非常清醒地可以认识到这一点。   “而我的命运也只属于我一个人——”   转瞬间的高速思考定下目标,然后,睁开双眼,尝试将周围的世界看得更为清晰。   “那么就应用这种对策。”   在他所获得的视觉中,人类看不到的更真实更彻底的世界中存在诸多不同的波。   而其中有一种波,从和国海沟海底初遇虫洞起,他就一直不是很熟悉——那就是引力的波、一种时空扭曲才会产生的涟漪。   引力的波与时空间相连,代表质量物体扭曲了时空间,于是时空间的扭曲,就像水上被石头击出的纹理一样一圈圈的散逸开来。   锡安一直想过使用引力波,但他时刻需要警备,很少有机会能尝试。   谁知这生死之前,若不想强接,就只能尝试。   霓虹灿烂的世界,如同引力的波格外特殊又神秘,有形之暗的撞击之前,锡安眼前一亮:   “抓到了!”   时空的涟漪迅速被他注入力量泛起更强力的余波。   他就像乘坐着水一样,被引力波直接推出原地。   接着,有形之暗再度撞在苏迷卢山上,而这次轰然巨波之震撼,令大地出现歪曲的痕迹,半径数千公里以内的所有物质,全部成为飞灰,发出一种绚丽的青色,形成壮美无比的尘埃,接着继续被有形之暗的力量推向四方。   一时石破,而天人皆惊。   十数分钟的冷却,才使气体的尘埃逐渐从青色转为深邃的微白色,在这苏迷卢山上继续盘旋不止,直至汇入白雾之中。 第四十九章 光辉的访客   “你好像并不吃惊于外面的人类如今的下场。”   “我不吃惊,只是难受……可能我也不难受……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只感觉脑子空空的……只能想过去的事,不能想未来的事了。”   那是,在南极大陆上,艾雅和莉子已经见面。莉子带领艾雅看了南极基地很多地方,看到荒芜,也看到重建,看到残障儿,也看到了老人们正在努力地照顾儿童。   之后,她告诉了艾雅居间惠对巨人的猜测,但艾雅却变得平静起来。   这两人一时梦回米尼格拉前后在报应号上的生活,在空旷的南极基地的底下,在匆匆忙忙的机器人的流动中,静静交谈起世界末的话。   她看到艾雅变得缄默有深沉,她总是不自觉地看向北边波纳佩岛的位置,好像总在心里默念、祈祷或者计算。她的面色有些苍老,她继续说:   “很早以前,我在看一些神秘的关于吸血鬼、狼人或者怨灵、神秘生物的故事,我就在想假设世界真的存在怪兽,假设世界存在足以让人类无法理解的灵异与神秘,那么外星人是怎么看的呢?那么……宇宙又是怎么看待的呢?”   南夕子在那时,正从相邻的廊道中推着时光机器穿行而过。   时空机器里沉睡的幽怜听到这句话时,陡然一惊,立马想起了当初她与他相遇时,他问过幽怜的类似的问题——外星人是怎么看待怪兽的。   幽怜轻声告诉南夕子走慢一点。   “地球上的事情已经让人类烦躁不已,那么一个拥有邪异事物的宇宙……又是如何变化的呢?那么比宇宙更大的人们称之为多元宇宙又是按照什么规律变化的你?”   艾雅转过头去,又看向波纳佩岛的方向,冷静地说道。   正当这时,黑雾的最深处,有形之暗撞上了苏迷卢山,而波及地球。南极基地里的所有人,顿时有明显震感,惊诧地大叫起来。这震感过后不过几分钟,第二波的发震,就让墙壁上一阵落灰,而房间里的几个行动不便的人径直摔倒在地。   机器人连忙去扶了。   “确实……确实……我从没想过这一点。”   莉子喃喃道。   她们在震动中佁然不动,继续讲话。   而那时,报应号则从顶上起飞,掠出一连串空气的波痕。它连接AM也会传回一些信息,通过观察期,报应号发现黑雾正在不停攀升到宇宙空间的更外处,而被黑雾遮盖的地球好像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宇宙中一样的。   “这不是我意识到的,是他很早以前俺是我的。”   艾雅说着说着,又想到自己魂牵梦绕的人,然后豁然一惊:   “也许他、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自己在这个星球上所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挑战——”   每一处短暂即逝的细微,都能看见永恒。   在牛顿发现万有引力之前,又有多少人会想到苹果落到地上、而人走在地上的原理,即与所有星球彼此运转的本质一模一样。   “只是一切挑战都不会等人做好准备,而人们就把这叫做命运。”   南极前所未有的地震,叫所有还关心人类未来的人警觉。   雷思诚匆匆从房间里站起,一个人穿戴外骨骼前往地上,只看到世界好像在纯然的黑雾中消失了。   “这项是什么呢?”   他突然想到了上弦月。   在上弦月的时候,月球只有一部分发亮,因此,从地球上看,月球是弯弯的。月球的一切都隐没在太空中好像不存在一样。   如今的地球正如此,好像在太空中只存在一个南极的孤岛。   如果从忒伊亚之月的方向来看,好像只剩下了一小块的南极,但地球对四周引力强度还非常显然,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动……   引力取决于质量。   引力不变就说明地球所在的位置上,质能的大小理应也是不变的。   但其余一切都彻底消失在广袤的黑暗里。人们一般称拥有引力却看不到的物质为暗物质或者……黑洞。   雷思诚更可以清楚地看到黑屋里,正在奔腾的星光。   他迷惑有迷惘地看了不过数眼,紧接着第三波的发震来了!他一个踉跄,连军用外骨骼都不能帮助他维持平衡,而一下子摔倒在地。   这一次的震动已经超过人类文明对地震的一切评级之上,足令大陆架彻底倾塌,而内核奔溃碎裂的波动,引起了空气惨烈的呼啸。冻原上的覆雪因此纷纷扬扬地飞入天空,于是这世界白茫茫一片,什么都不再能看清晰了。   “你能成功吗?你究竟在面对什么敌人?”   这一摔让雷思诚几根肋骨痛得不行,他深刻地意识到他也在变老。   “如果不能成功的话,你就自己走吧!不用继续在这里了!”   他突然发疯似的大喊,以为自己的声音可以传达。   可他倒在地上的呻吟无人能够听见,只能见到天边划过几颗流星。   转过头来,则是几个机器人正向他跑来,要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   到了这个地步,艾雅哪里还想不到之前锡安给她的建议。而雷思诚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南极基地早就在冰下山脉中准备了大量物质。如今略微收拾,就准备全部出发冰下山脉避难。   只是走的时候,艾雅仍不舍,就回首看去,只见天上到处都是仿佛穿过了某种无限大的透镜,从黑暗中折射到大气里的地球各处的光彩。   “这是……什么?”   甚至,穿过幻影,她勉强直视太阳,只见到这光辉万丈的天体正在被妖星穿越而覆盖。   真正的日食的发生,令世界渐渐陷入昏暗,而那螺旋星空则从昏暗世界里显然。无数的星光异彩,在南极的上空跳跃,光怪陆离。   “那又是……什么?”   “快走吧!”   莉子拉住艾雅的手。   外面的冰层正在坍塌,所有的雪都在第四次的震动中融化。就连冰下山脉也不能再维持两亿多年的平静,而开始震荡起来。   由于人类组织崩溃,星人们的远离,谁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地球上究竟在发生什么。   黑雾里的人与黑屋外的人所得到的信息都是片面的。   后来的人唯一清楚的是这可能是黑雾里存在着的某种灾害般的怪兽所引发的。   而这力量足以透过时空的膜,力震世界的另一边。   有形之暗的第三次冲击,在苏迷卢山上所造成的坏灾甚至没有平息。大量的光和热还在被它冲撞的地点不停地放出。   这是物质在难以想象的重高压下,原子乃至原子核彻底碎裂,所不停放出的射线。   熊熊的火焰比在地球表面更为广阔的山野空间中燃烧,作这世界终焉的景象的一种。   在犹如无限大的漏斗的苏迷卢山的一旁,锡安心有余悸,而精神愈发集中。   有形的黑暗发动的第三次冲撞,他用同样的方法,引动引力波将其躲开。   他利用引力波的手段,更准确地,描述是利用时空曲率的变动,把自己直接从原地推开。   “甚至,也许可以做到类似跃迁的现象。”   但修理人显然很难承受那转瞬间发生的巨压,痛苦地昏死过去。   而从深远的底下伸来的类似长蛇般的、长着巨口的邪物显然不准备放过藏匿起来的锡安,再度冲撞而来。   只是一个念头的思考,锡安就见到了浓厚的白雾里显出影子。   “明明我已经尽可能地遮蔽了所有的信号,完成了隐身……为什么它能这么快的找到我?”   可怖的两点红星又再度闪耀在白雾之中。在一瞬之间,巨大的力量就将白雾冲散,大气崩溃的声响发出凄厉的呼啸,叫着世界久久不能安静。   无数的长脚的鱼就被这风暴掀起,顿作粉红的肉沫,最后消失到点点滴滴。   “……连看都不用看,这是它的特殊力量?还是说……”锡安想到了修理人的话,“是我的特殊呢——”   锡安故技重施,先通过干涉引力波的方式变动所在空间的时空曲率,然后自己在转瞬超过数十万公里后,径直向苏迷卢山的脚下奔去了,想要避开与有形之暗的战斗,另寻他方。   只是来到苏迷卢山简单,而想要离开苏迷卢山,他却好像怎么也无法抵达那重力分割的境界线。   时空在进化的跑道上无限地延长。   而第四次冲撞,就发生在他的身前。   有形之暗再度撞到苏迷卢山时,锡安首先看到的不是物质的毁灭,而是大量象征引力波的带子,扭曲到了极限。   “这是时空曲率被彻底震撼的证明——”   这种现象在宇宙中并不少见。   譬如大质量天体,对附近时空的影响,会紧紧地攫住围绕它身边运转的行星。因此引力也被称为时空弯曲。   而在中子星的周围,就连光线都无法笔直地前进,而要折转跳跃。   在见到异象后,他就立刻向后转折。   可那时,光焰已经吹翻一切,物质在巨大力量与压力下剧烈地燃烧不停放射光芒,将这个苏迷卢山照得明亮无比。犹如太阳的烈焰一般灿烂耀眼的火浪径直从碰撞的中心点推移开来。   所过之处,一切物质尽数销毁殆尽,被迫发生聚变与裂变的反应,加入光流,愈演愈烈,愈烧愈燃,直入不可思议的粉碎境地。   将近太阳力量几十万倍的物质射流波动,迅速辐射开来,是人间不可思议的热浪,一口气将锡安推开。   他没有办法,只能聚集力量,在全身凝结护盾,扛住这惊世骇俗的一击。   这是……足以点燃任何物质行星的一击。   不论任何星球,哪怕已经燃烧殆尽的白矮星,如果正面与有形之暗的这一下撞上,恐怕都会瞬间燃烧,如同太阳一般熊熊燃烧开来。   因为任何物质都会在这种力量下,向更内层塌陷,打穿泡利不相容的电子简并压力,从而互相挤在一起,接着放出携带几十万倍于太阳光子能量的光子。   而这些光子流就会肆无忌惮地冲击四周,从而销毁任何物质。   那绵长的光明,试着宇宙现象中最为恐怖的一种,诠释着宇宙时空毁灭的意义。   一身长数十米的巨人或者神长两米的人的尺度来看,在这一击过后,锡安带着修理人仿佛正悬在空中。   脚下是虚空,四周也是虚空,看不到远处的陆地,也看不到苏迷卢的尽头。   只知道四周尽数被这夸张的火焰吞噬殆尽,化作比苏迷卢之底更为深邃的深渊,而自己好像正漂浮在太空之中,只剩下仍未散的翻滚的火浪,在周遭变迁出诸多晦暗的光影。   是的……就像漂浮在太空中,或者漂浮在恒星里。   锡安从火焰的灼烧中勉强醒来,遭到之前从未有过的冲击而略有混混沌沌的意识勉强维持清醒。   “我不是真的漂浮在太空之中,现在的现象是因为……光与力的传递都需要时间。”   时空被打出了虚无的断层。   光线与力量的传递线尽数在周遭,在这一时之间尽数被打断了。   因此,新的光与新的力想要传递过来,也需要时间。   “因此,我想要看到远方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延迟。”   好一会儿,他看到相隔数光秒的正在推移而去的光焰,以及感应到引力再度拽着他往下。   还有感应到……   那不能沟通,也不知为何在这里存在着的有形之暗,就从这光火中显露了出来。   它那可怕的有形的影子笼罩在人之上。   “你究竟是什么?”   锡安向它发问。   “你来自哪里?又为什么要来到地球上?”   可它没有回答,只是张开了那窟窿似的嘴,露出地球另一边原本的样子。   只有已经苏醒过来的修理人抱住自己、在瑟瑟发抖中唱歌似的呢喃道:   “它是看守苏迷卢之山的野兽。代表了这个曾经统治宇宙的存在体的暴力的冲动。它没有名字,却有很多名字。”   而有形之暗绝没有因为第四次冲撞停止——   第五次的冲撞要比前四次……更为可怕。   四周的物质早已中空,就连引力都没有传递过来,时空几乎一片平坦,锡安无法以原本借引力波操控时空曲率快速逃跑,只能面对。   他只能清楚地看到前方的时空曲率正在以不可思议的程度扭曲起来。   而因为这种可怕的时空曲率,想要逃离的他,反而会随着自己所在的空间一起被吸过去……就像恒星吸住了行星一样。   “这是我……无法直接承接的一击……”   在这瞬息之间,他的念头百转:   “我应该怎么做?”   首先可能是应该用力量与眼前即将于自己发生对冲的东西的威能抵消……他的双手聚起光芒,向着前方冲刺而去。   但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压制。   “但这不是结束……在力量对冲走至极限的时候,定会有几个瞬间打破引力的势阱,重新构建出足够的引力扭曲,把我自己抛出这里。”   “而我就需要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将有利于我的时空扭曲迅速放大……”   那黑暗的怪首越来越近,而他全身的力量也都集中于此。   在这物质被全数销毁的虚空中,两者发射的冲撞,使得大量光流向外折射,又被重新吸引回他们对撞的中心,形成无数跳跃似的弧线般的轨迹,普照四方。   “而我……就要抓住那一机会。”   在那即将对撞之前,空间也因两者力量的冲击发生剧烈的波动,大量的引力波的痕迹清晰可见。   四周的时空曲率变化尽数落入他的眼帘。   左侧的时空曲率可以用来向外发生超速的移动。   “那就抓住这一条!”   他先是用能量包裹修理人将他往数光秒外的苏迷卢山的陆地上抛射过去,然后自己同步进入轨道,往另一头蹿去。   只是这是,却慢了一瞬间。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脚边,自己发射出去的光线忽然发生了无序的漂移,忽然空了一块出来。   那是时空极限扭曲才会发生的现象。   密集的光子没有一个还能传回发射者的眼中,而是彻底脱离的现象。   他因那一瞬间的无法逃逸,便被这来自苏迷卢山底部的怪物捕获锁定而撞来!   “一旦相撞,我必定无法简单地继续维持物质的形态……”   正当锡安的大脑运转到极限的时候,他却看到了天边有一抹流星,在白雾中闪闪发光,而正往这里追来。   “那是……什么?”   只见那道绚丽的光华,笔直地撞在那有形之暗的身上,令有形之暗的冲势一缓,侧过不到半个角度,但这足能让锡安从容逃脱,飞往另一边的大陆上。   然后,这光辉的访客便张开自己黄金般翅膀,露出自己曾经显露在这人面前的模样,立于虚无,温柔地向他告好:   “好久不见了……美好的人。”   苏迷卢山无际的陆地上,风轻轻地刮着,在劫难中幸存的长脚的鱼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同样感到疑惑的人惊讶而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因为锡安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见过这个生命体。   原本他想着只要这家伙不要再以黑暗的形态出现就够好的了。   “卡欧斯的……病毒。”   他呢喃地念出这曾经的怪兽被人类所命名的名字。   有形之暗径直撞在另一边土地上,匹敌新星爆发的场景径直闪耀,照亮了时隔数年再度想会的两者。   一股暖流便流入他的身中,也流入了他的心里。   “你为什么回到了地球?”   她轻轻地握住锡安被灼伤的手,困惑地使用她并不熟悉的人类的思考方式与语言、纯真无暇地回应道:   “不……我是回到了你的身边。”   犹如破壳之鸟回到了破壳时的故乡。   尽管如今的地球一片荒芜,但她还记得、他所向她展现的生机勃勃与光辉万丈。 第五十章 中央思考·核心锚定区域(上)   那时候,卡蜜拉正站在扭曲的黑暗之中凝望。她无法变身成巨人,而就算变身成巨人,也无法做任何事情。她比任何存活着的人都清楚这一切的下场,她只想带一个人一起离开,可那么人怎么也不愿意。   她看到那人正在遭受凌虐,于是自己痛苦到了极点。可她又看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新的光从天而降,迅速地接近底下正遭到暴力的人,将这理应即将终止的尝试继续延长。   “她是谁?”   她不记得还有其他的巨人。   “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难道不知道她这样帮助的行为,只会让他更为痛苦吗?”   而隐秘就趴在她的肩膀上,环着她的脖子,一同透过有形之暗的两个血色的点中凝望外侧的世界。   “别吵了,这不是你们这种巨人,而是另一种……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接触过……”   隐秘摇头晃脑地想着。   借由两个干涉的小孔,卡蜜拉更可以听到那两个巨人肆无忌惮地扩散出来的心灵的微波。   “我是回到了你的身边。”   那新的光的巨人说。   她看到锡安眼神逐渐明亮起来,是她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那种明亮,并忸怩地、小心翼翼地重复了自己的问题问:   “可你为什么要回到我身边?”   这问题让新的巨人困惑。   卡欧斯的心灵如同一片澄净的湖水,无限温柔。   “这可能是因为,原本的我并没有故乡。”   这光辉万丈的巨人轻轻侧首望向黑暗,把锡安抱起后,立即与向他们追来的有形之暗拉开距离。   “因此,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   卡欧斯的诞生之久远,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楚。   但她从几十亿年前有意识——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开始,就在这虚无的宇宙中漂流了。   人们依靠彼此的相似而被认同。对于卡欧斯而言,它便更认同那些接近精神概念的巨大生命——意即星球的集类物种的存在。   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会不可避免从父母、同伴等一切环境与社会中染上其他人的习性。   卡欧斯也一样。   越是漂流,接触的东西越多,它就越受到其他行为模式的污染。   由于一个不可思议的偶然,它接收到地球在数千万年前逃出的飞船,感受到其中早已死去的生物的记忆,它坚信自己听到了同伴的呼救,于是穿过无数光年,在距今两千多年前的秋星昼见之中,抵达了这颗深藏苦难的星星。   于是一个纯真无暇的儿童被带入宗教场所观看活人祭祀,一个懵懵懂懂的意识进入了一个可怕又血腥的生存赌场。   地球深藏的关于这数亿年的记忆要比它接触过的其他任何星球都让它疯狂,令它痛苦。而那深重的从地球深处流出的痛楚让它不自觉地学习这种做法。   人类猜测到的事实与卡欧斯自己用心灵感应传递的对于自我历史的审视,让锡安一时茫然,穿越时光。   “一直到与你相遇。”   她不停散发的光子犹如翅翼,举着光辉之翅,这曾经的敌人的人仿佛空中自由的飞鸟。   “与我相遇。”   锡安喃喃道。   她在苏迷卢的山壁上飞速奔驰。在火焰中化作光流而飞逝。锡安顺手捞起了修理人。   “你让我重新出生在了这个世界上,取得了我的判断力。”   她亲昵地将人性的锡安捧在自己金闪闪的侧颜边上。   组成的卡欧斯的光并不尖锐,也不炎热,非常温暖,如同最深的夜里燃烧着的篝火,静静地温暖着被夜驱赶的人。   “因此,你和地球……就是我的故乡。”   这让锡安立刻想起了他之前的嗜睡,他一的认为这是因为与卡欧斯的结合,导致的自己的生命性质发生彻底的改变。   可他又想到按照幽怜与卡蜜拉的口述,他是以光的形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一时混乱,只又问道:   “那你为什么当时立刻离开了地球?”   假如有卡欧斯这个盟友在的话……太阳系防线绝不至于毁灭,而妖星定不至于二度凌空。   锡安有些遗憾地想到。   但他没有责怪的意思,而只是困惑。   “因为,之后我开始反思,我做了哪些事情……所以我开始溯回我过去的旅程。”她难为地说道,“在拜访地球之前,我就拜访过很多星星了,我一定也做了许多事情,但那时候的我不知道我所做的是怎么样的。因为未破壳的我并不具有判断力。”   在与地球以及锡安相遇之前的卡欧斯就像一面镜子,真诚地反映自己所吸收到的情感。   因此,对于地球,她采取了一种在人类看来万分恐怖的策略——将整个生态圈吸起并带离地球。   直到相遇以后,凭借比原先感应到的复杂得多的感情的冲突,她才理解到自己原来所做的可能并不好。   “这是你的灵魂唤醒的、又授予给我的灵魂。”   她又蹭了蹭锡安。   于是,它变成了她,具有了接近于人的心灵,而开始漫无止境的溯回的旅途,对之前自己经历过的每一星球进行考察。   只是考察的中途,她察觉到自己曾经遇到的许多星星已经在强制引发的超新星中化为灰烬。而有些星星早已成为死亡之地。   她很快也发现宇宙中存在一种忽然扩散与膨胀的轨迹。   即使妖星飞跃的轨迹上,物质世界的光速上限发生改变,宇宙空间也开始急速膨胀,让她在空间中挪移的速度也发生了加快。   这种暴涨,卡欧斯并不陌生。   宇宙的第一次暴涨时期,卡欧斯就已经意识到了自我的存在。只是那时,她一直在虚空中漫无边际地游荡罢了。而宇宙始终广大。   “所以,我立刻赶回了地球,追逐你的身影。”   她说。   她只是轻轻抬起自己的手吹了一口气,大量的曾经被她吸收的记忆体便重新借光拟化,重新得形,仿佛盐撒般一一扑在有形之暗的身上,其中甚至有当初复制自锡安的……卡欧斯的巨人,还有地球上都不曾存在过的另外的星球的生命体。   有些生命体的特性极为神秘,有形之暗光凭物理力量的撞击也不能轻易剿灭。   这就像病毒之于人体,无比微笑,而人体无比巨大,可病毒足以让人体感到痛苦不振。   有形之暗立刻发出一阵尖锐的咆哮,直压过苏迷卢山外界类似鹦鹉螺的怪兽的嘶吼,成为这广阔无垠的一场空间中尖锐的巨响。   空气发出一连串爆响的同时,十几块纠结的岩石地表忽而轰然,放出闪光。   卡欧斯的力量恐怕还在现在的锡安之上。当初的卡欧斯在多方面都已留手,或者限于思考模式而不曾尽全力。   譬如,她大可以将过去拜访的无数星球的生命体的拟化也放出,或者复制几千几万个卡欧斯的巨人,从而使用数千万中来自不同星球、甚至有些来自极为古老的宇宙的能力或神秘。   但她限于思考模式并不会这么做。   修理人惊异地看着这两个光辉的巨人。   在他的感知与知识中,可以感觉这两个光辉的巨人的性质非常接近。   锡安从卡欧斯的身上跃下,不知不觉带上了一点期盼:   “那你来到这里要做什么?”   卡欧斯的巨人凝望天上摆动的暗,径直挥过手去,放射出远超当初击中喜马拉雅之破坏的一击的威光,在那一瞬间震撼天地长空,掀起滚滚烟尘,迅速地照亮了整片苏迷卢山山腰的荒野。光辉明照数十分钟才由金红色转为淡白,转而消失。   接着,有形之暗自光中脱出身体,又一头撞来。   时空间的扭曲再度锁定。   卡欧斯也不敢直掠锋芒,放射无边无际光芒,形成广范围的、足以匹敌月球大小巨大生命形态,从而用超出规模的物质含量抵抗径直撞来的恐怖力量。   接着,她又搂起锡安,锡安抓起修理人,一起跳向另一边。   她带着锡安再往苏迷卢山外的地方走去。   “你要去哪里?”   于是,这青年人看到卡欧斯的举动,不安地问道。   而她就静默严肃地说: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现在,这里的前路已定。这里存在的是横跨了宇宙的自然,任何生命都不该在这里生存。”   这就是卡欧斯归来的目的。   她目睹猎户座惨状后,马不停蹄地赶来太阳系,为的就是确认锡安和地球的存在。   谁知道锡安突然沉寂了下来,静静地看向远方。   苏迷卢山的山脚是那么接近,而深远的入口近在咫尺。   “是的,我可以离开这里……”   他低下头来。   修理人看到那光辉万丈的巨人同样在低头凝视他。   他刚进来的时候,就从黑雾空间的性质中想到过一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没想到会有人亲口讲这句话说给他听。   “不止是你。”   卡欧斯一边温柔地说,光屑一边纷纷扬扬地飘落,好像烟花一样,不停地散入白雾的世界里。   “我可以带着地球生态圈一起离开,等待下一次宇宙的回归律。”   妖星注定会再度归来,而那一次,世界必定会再度改易。   卡欧斯等得起,锡安也等得起。   因为她知道轻盈的生命的寿命是接近无尽的。   “是的,然后再下一次的下一次中再度逃离,终日惴惴,鸡犬不宁。”   锡安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气息融入白雾,消失在世界之中。至于他刚才产生的一切想法也不过是雾中倏忽的幻影,并非真实。他反而更加轻松而坚定地说出了一句话:   “谢谢你,帮了我,卡欧斯。”   卡欧斯摇了摇头,示意不用感谢。   “现在,你可以把我放下了。”   卡欧斯的巨人顿在半空。   他们已经到达了极接近边缘的地方。卡欧斯的灵觉绝不逊色于锡安,她精准地把握到了空间的畸变,而即将跨越这篇畸形的漏斗般的世界,回归岸上。   看到这人拖着修理人,从她的怀中跳落到地面上。   而雾里,有形之暗的影子仿佛笼罩在世界上的深渊。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山下面,去探索这个世界的真相,理解一切,最好还能阻止我不想要发生的事情。”   他说。   “可在我们诞生之前,一切都是这个样子的……真想不就在这里吗?”   卡欧斯不解地说道。   每隔数十亿年将会发生转化的巨变,这就是卡欧斯知晓的宇宙规律,这个规律与万有引力定律或者质能方程一样,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他侧过头来,说:   “因为我不愿推迟,也不愿离去,只愿在这里。”   那时,还有无数长脚的鱼从水里一步一步爬上岸,向着苏迷卢山的尽头进发。   他又对修理人说:   “你也想到山顶去,是吗?”   “是的……那里有我的答案。”修理人说。   “那好呀,我想我已经找到入口了。”   卡欧斯看到锡安一步步远去,却仍然不解。而远观的卡蜜拉则痛苦地攫倒在地上。   “你会消逝……数十亿年前,我见过这个宇宙的生灵向曾经就像这样存在的支配者们发起的挑战,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只在几亿年后,世界改易,支配者们一一沦落,而曾经他们的努力毫无意义。”   那时,他听到这话,却转过了头,认真地说:   “那我给你讲个人类的故事吧?”   “什么故事?”   她并不理解现在为什么还有讲故事的必要。   “一个同为巨人的人的故事。人们呢,一般把他的名字叫做夸父。”   “夸父……”   “这是个奇怪的人类之中长出来的巨人,他想要追逐太阳,但他的寿命并不漫长,也不能飞起来,只能走在地上。”   “走在地上……”   卡欧斯可以构想锡安所说的场景。地球一直绕着太阳转,也在自传。走在地上的夸父不论怎么样,也是不可能追上太阳的,哪怕跑过了子午线,也不过是惊骇地发现太阳正在自己的身后飞翔。   “那不可能追上太阳。”   “那确实是追不上的。他越追,太阳越远,追到山谷,太阳就到山谷的另一边,追到海洋,太阳就沉到海的另一边。他口渴了,就喝水,喝了黄河的水,喝了渭河的水,又在北边想去喝大湖的水,但他没能赶到大湖,就已经渴死了。结果作为巨人的他的余生,就在这种无聊的奔波中消失了。对追逐太阳的期待让他吃尽苦头,我苦到无法形容。因为太阳一直在他的前方,他就拼了命地想去追来。”   在锡安小时候听到这个神话故事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走到河边,发现太阳离自己仍然不远不近的夸父究竟算是怎么想的呢?   夸父会觉得自己的努力毫无意义,还是会自欺欺人地欺骗自己必须要追下去。每一次的到达都是每一次的远离,每一次太阳离自己不远不近的距离,正是他命运的悲壮之处。   “那么你觉得夸父是快乐的,还是不快乐的呢?美好的人。”   锡安用她称呼自己的词严肃地回问她。   “对不起,我不能理解……”   卡欧斯张开翅膀,原以为她可以把他带走,却只看到深渊正在把人吞噬。   有形之暗再度撞来,只是这次,有形之暗口中的窟窿张大了一点。那时空的奇异,分岔的路径,让锡安的思考躁动不已。   “夸父原可以停留在某一处,享用他原本已经在一场场惊世的大战中取得的一切荣誉,并用他自己的经历去警醒世人,追逐太阳是一件没有意义的行为。可他却以继续追逐的举动,叫人们不解地嘲笑他:你所拥有的只是永不满足的焦渴,而你注定失败,你的努力没有意义,而你每一次的前进总会有意外将你毁灭。你喝干了黄河的水,可黄河也不足以满足你的痛苦。你追逐太阳,可太阳也只能让你饥饿而疲弊。那太阳笼罩世界的所有光芒,都证明了夸父的行为的无意义。”   “别人嘲笑他的愚蠢,要知道明智的人都知道那些事情是做不了,而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试图突破不可能的界线。但是呢,我却一直想他自己是怎么想的?他追到一个地方的时候,一定也有喜悦,他看到太阳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定也曾悲伤……喜悦与悲伤定是他人生中循环往复的主题。可他仍然迈出了下一步。他的世界是如此的静谧而执着,以至于别人的一切嘲笑都干扰不了他,也不能使他懊恼或气愤!而只有他自己对自己的惊叹——因为他又做到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啦!所以他又执着地奔向下一个地点,直至死亡,从而赐予自己的人生以完美无缺的答案。”   说到这里,锡安笑了笑。   “尽管我不是巨人,而这一切都是我的对巨人的揣度,但我想,夸父是愿意这么做的。”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侧过头来,朝卡欧斯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又摆了摆手。   “也因此,我认为他是快乐的。”   那地狱的大口倒映着世界的另一端,而他可以更看到在地球两段因时空扭曲的联通中有不自然的过度的部分,也就是巨口的边缘。   这可怖的窟窿并非没有厚度。   那就是……隔层。   他这时的心安静到了极限。   “而且纵然将他复生,放回原来的处境,也非如此不可。所以不要再阻止我了——要么来、假如我吧!来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吧!”   锡安伸出手,卡欧斯却没能伸出手。   她困惑地站立在原地。   锡安开玩笑似的笑颜,让这光辉万丈的人更不理解:   “那以后千万不要懊悔当初没有一起,也千万不要因此而嫉妒我呀!当你为这个世界发生的变化震撼的时候,请记住,之后的世界也不是先天经义的……也许还可以再发生一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然后,话音未落之际,在冲撞发生之前,他就和修理人一起主动地被这来自苏迷卢山底部的怪兽吞下。 第五十一章 中央思考·核心锚定区域(下)   在追逐太阳之前,我以为我自己只是一个碎片,无规律地在无边无际的世界中颤抖。   但现在,我晓得我自己就是世界,而这世上存在的、以及存在过的一切都是为这时的我奏响的歌。   歌声嘹亮。   而我将决定我自己的生活。   那时,锡安穿过有形之暗的缝隙的举动,就好像另一种液体落入了一种液体。   仿佛光辉落入昏暗的水中,水泛起了涟漪,而光则无边无际地晕散开来了,斑斓梦幻,在沉落中渗流出无数缕,好似满天星。而世界的光景一一远去,在如水般浑浊的波动中晃动闪耀。   穿过了世界扭曲的界限,所抵达的……苏迷卢山的最深处。   里面仿佛有无数幽灵般的影子,隐约可见,又逝于虚无。   沉落海底的人听到自己的耳边响起许多古怪的类似窃窃自语的声音。如果用心灵的波尝试理解,会得出以下的信息:   “有人来到了这里!”   “时隔六十个周期……涡中,再一次遇到了来客。”   “它是什么性质?”   “不知道。”   “是谁安排的?”   嘈嘈切切的细语,好像清晨小区高楼之上听到底下无数小贩子的叫骂声。声音卷在一起,在类似水的流动的东西中模糊,渐渐不可听闻了。   只有最后一句,他听得清楚,他哂笑一下,就在这空无的世界里字字铿锵地大声说道:   “你们听清楚了,我是自己来到这里的!”   犹如雷鸣一般,那些幽灵般的声音都不见了。   世界乍然安静了下来。   而他对于世界一切的感知都不再具有效用。   用于感受光的视觉,用于感受声音的听觉,包括效用更次之的触觉、嗅觉与味觉一一灭尽。   因为这是一片原本既没有光,有没有声音禁忌的领域。   直到因为他的到来,方才从光与声的角度中,以一种全新的视角重新看到了这个从未被人记载过的世界。   而他的思考器官则用自己过去的感知与印象与知识,拼接各种各样的素材,从而组合出自己的所见。   这里可以举个有趣的例子。   比如红绿色盲,是分不清红色和绿色。在红绿色盲眼中,红色和绿色是一种颜色。   这是因为他们用于认知的器官·眼睛上的视网膜,因为功能障碍,无法认知绿色,对于绿色,与也会把“红色”的信号传回给大脑,大脑就会生成“红色”的印象。   这是一种致命的缺陷。   同理,现在他的感知器管同样走向一堵不可逾越的墙之前——   感知器官无法认识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传递回的一系列有限信息,在大脑看来就是“黑色”“海洋”“液体”等地球上有过的可以认识的现象。   而大脑本身的思考功能局限,更会倾向于使用已知的事情来代替“暂时还无法认识”的事情。   譬如既视感——一种会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的现象,就是大脑自以为是的对记忆的胡乱的拼接。   那时候,锡安隐隐约约已经发觉自己的认知有所不殆。因为他深刻地明白深海液体对他来说绝不可能造成灼烧版的痛。   这种隐隐约约,好像虫子的啃食。   而他意识到痛苦以后,原本更接近水的液体就逐渐变成一种未知凝液。   在一个未知的世界,人只是发现。   液体灼烧人,也是因为,有人改变了液体的性质,所以事物的发展引动了认知的变化。   但这个假定,有个前提,认知本身是无限的。事物不论什么样的发展都能认识到。   但对于大脑来说,大脑在这片空间内,却是第一次发现红色原来不是绿色,而这种液体原来不是水,因此才做出区分,用其他的更相近的印象代替了前者。   于是个体认知的变化使得“有限认知中的事物”发生了发展。   而他越是游,越是有数不清的纷繁的形状从他的身边掠过,可是他一个都描绘不出来,越是目睹,就越是感到无边怪异。   一个正方形的圆……?   这是可能的吗?   但感知器官传回的信号,在大脑看来就是一会儿变成圆,一会儿变成正方形。   一切都模模糊糊,不可看见。   “这是在哪里?”   锡安游了游,就在这深海般的境界中问修理人。   对于是否能得到答案,锡安并不抱有希望,谁知修理人被光举着,随暗的流体,睁开眼睛,先是唱了一会儿谁也听不懂的歌,然后就迷惑地、惶然地说:   “这里……这里是中央思考地区。”   光从水中无边无际地倾落,好似没有尽头。   锡安看到大片大片的不停变换形态的固体物质不停地在这片充斥流体的世界里沉落。   而这是一个……没有界线的空间。   这个空间没有边缘,所有部分彼此相连,就像地球上一直往前走,也只会绕地球一圈一样。   以致于,来到这里的锡安完全分不清方向。   沉到最底下的物体又会在上方复现,好像它就是从上面掉落下来的一样。   “中央思考区域……?我们是在它的脑子里吗?”   锡安想到了大脑。   大脑的功能分区是各不相同的。修理人之前说有形之暗是苏迷卢山的暴力冲动,那么刚好与大脑的杏仁核相似。人类大脑的杏仁核就负责识别情绪和调节情绪,其中也包含暴力和对威胁的拒绝。   而中央思考这个意思有可能与人类的大脑皮质相对应。大脑皮质即是人思维活动的基础。   “而我们就像一根扎进这个存在的脑子的刺吗?”   谁知修理人只是茫然地答道:   “不知道——”   修理人用针线把自己缝合得更紧了。他不停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各种各样的东西编入自己的体内,让他看上去越来越像条异物。   锡安带着修理人落在一块类似阶梯的固态物质上,锡安放手,修理人就踉踉跄跄地跪倒在阶梯上,又在地上翻滚起来,扭曲得犹如一条蛆,又像……一条痛苦的、长脚的鱼。   它又开始唱谁也听不懂的歌,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   “很久很久以前……来过这里……然后又走了。”   它开始在这昏暗的世界里爬动,漫无目的地爬动。   而锡安则在类似阶梯般的东西走了一会儿,他想要探索,却意外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幽幽的声音:   “你不该来到这里的。”   锡安猛地转过头去,就看到卡蜜拉正站在阶梯的另一边。还看到一个有着墨绿色头发长着蝙蝠般的翅膀的少女正骑在卡蜜拉的肩膀上。   她向锡安招了招手,然后就消失了。   “那是什么?”   “你看到了她?”   这三千万年前的人轻轻吐了一口气,寂寞地说:   “那是‘隐秘’,在这里生存的存在……代表了某种存在的知性。”   她的感知还不如锡安。   因此她所看到的世界就是一片黑暗和狂乱的影子。迄今,她不曾知晓这里的真相。   锡安走向她,而她却在往后。   “你就在这里度过了三千万年的时间吗?”   “这并非是你所理解的宇宙的概念。”卡蜜拉痛苦地退后一步,“在这里,空间和时间都将被同时除灭。这两者对这里的主人都是幻觉。”   “你为什么在退后?不用害怕我的……”   锡安问卡蜜拉,并伸出了自己的手。   谁知卡蜜拉浑身颤抖起来,带着痛苦的神情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抓住锡安的手,却只抓住自己的手,她什么都不想看见,尤其不想看见这人在这里——   “你应该走的。”她以一种可怕的大声地叫道,“和那个光的生命体一起走呀!去天涯海角,不要在这里,应该走,应该离开,然后等待……等待呀!”   锡安等她平静了一会儿,才说道:   “你在这里听到了外侧的我和卡欧斯的对话?”   卡蜜拉失神落魄,泪流满面:   “卡欧斯……是的……卡欧斯,你……你应该和卡欧斯一起走呀!走呀!”   “那你没有听到我最后所说的话吗?”   锡安平静地回答道。   可她的歇斯底里,让她完全疯狂,甚至又要鼓动自己被火花棱镜封印住的力量,拼了命地打来。   锡安没有回手,而是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向前去,迎着她的殴打,给了这痛苦无比的女人一个拥抱,坚定地、强硬地说:   “别担心,我会解决一切的,好吗?”   那时候,卡蜜拉整个脑袋都在发颤,她好像僵掉了一般,思维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什么都想不到了,她只感到自己好像被太阳抱在怀中,可以感受到一种青年人的澎湃的温暖。   “好啦,别哭啦!”   他越来越讨厌有人哭,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对着他哭得不行,会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可他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被紧紧桎梏在他胸膛前的人声音变小了,变细了,变得低沉,她因过度哀伤的泪水,含糊不清地说:   “我,可是我……你,我知道你来了这里一定会发生极为恐怖的事情。”   泪水沿着艾雅给锡安新换上的衬衫,止不住地流出来了。   而她的面孔愈发苍白。   锡安刚想问,就和卡蜜拉一起听到了一种单调的声音。   一种沉重的、没有灵魂的、如同计时版准确的声音。   那时候,修理人没有看这两人,被锡安放下后,他就开始自顾自地在大片大片相连的、好像又不相连、规则好像又不那么规则的物质上爬行。   他的认知则与锡安或卡蜜拉又不同。   锡安见到了灼烧他的液体,修理人却没有感觉到液体的压力与阻力。   这些液体好像在轻柔地抚摸他,甚至好像在轻轻拍他的背,在怜惜他的命运,接着,他开始听到一种他已经遗忘已久的声音。   “他又回到了这里。”   “令人惊讶的事情……他居然活了那么久吗?”   这些声音让修理人也迷惑不解。   于是修理人又开始唱歌。   “我到底在唱什么呢?”   他自问道。   修理人其实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唱的是什么东西。只知道这是他一遇到痛苦的事情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去唱的东西。   “他又在唱他故乡的诗与歌了。”   “不,不,不,你听到了吗?还有他对*消音*的怨憎。”   不知是哪个幽灵般的声音这么说道,让修理人猛然一惊。   “故乡的诗与歌……?”   他不解地呢喃道。   修理人一边爬一边离开自己原来所在的地方,从这些阶梯般的东西又摸出了些不同于锡安或卡蜜拉的感受来。   “这些是什么呢?”他思考了很久这种在接触中古怪的感觉,才想到,“这些是苏迷卢山上长脚的鱼!”   或者说是……曾经的长脚的鱼。   只是鱼登上了岸而长出了脚。   鱼爬下了树,而长出了手。   鱼从山洞里出来,而学会运用工具。   于是迈过螺旋,他们也就不再是长脚的鱼,就像人不会把黑猩猩或始祖猿视作自己的同类一样。   “这里是黑屋里……长脚的鱼所想要抵达的终点吗?……”他困惑不解地把手伸进一些类似“腮裂”的缝隙中,一种生涩的、肉质的湿滑让他立刻缩回了手。   生命……再者腮裂中仍不停地在鼓动。   而越是摸索,就越是惊骇。   在这无尽的黑暗里,他看到不同的长脚的鱼的可能与终点在这里堆积成山,形成如同DNA般的阶梯状的连续的产物。在这神秘莫测的空间里从永恒延展向永恒。   假设当初修理人听到过卡蜜拉与艾雅的对话的话,他就会立刻意识到……这些都是卡蜜拉所说的“螺旋的收藏品”。   他开始爬,像曾经无数的长脚的鱼一样在这里爬。   一种深沉的可怕的记忆从他生命的基底——一种并不同于基因却与基因有所亲缘关系的特殊的异界的遗传方式一一涌入他的思考器官。   里面那关于深渊里为了生存的搏斗,还有陆地上与其他长脚的鱼的纷争,让修理人痛苦不堪,而双目晕眩。   他继续往前爬,爬着爬着,他摸到了一层薄薄的角质层厚重的东西。它有点像毯子,但很长,于是蜷曲,上面有密密麻麻的颗粒,甚至还有一些藕断丝连的东西。   这不是活的东西,而是已经死了的东西。   “可有什么东西会那么扁平吗?”   这个念头刚刚落入修理人的脑海里,他突然想到了蛇蜕。   “这是什么东西蜕下来的皮?”   他越是摸索,这皮越是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刚好他可以爬入这层外皮中,而双脚就蹬在这层死皮的外缘。   关于长脚的鱼在苏迷卢山上蜕皮的记忆让他六神不定。最后他从这张皮的顶端,看到了一张脸。   他先是感到恐惧,然后又感到熟悉,好像曾看到过这张脸一样……   于是他死死地瞪着这张脸。   而皮上那张痛苦无比的异物的脸也在凝视着他。   活的人和死的人就在这里对峙。   “这是……只是……我蜕下的皮。”   如一场长久的梦,刚刚醒来。   在他真正记忆的最开始,他正和无数同伴一起在浪潮中向岸上游,拼了命地向岸上游,从而演绎他们世界的进化的路径,为的是——   “打破封闭……”   带给世界以异端的真理。   他说。 第五十二章 异自然·深渊奇想(上)   说来,进化论的提出者达尔文曾将地球生物的进化历史比作一棵树。若从进化之树的角度对地球生物进行考察,会发现世界上存在多种多样的生物的形式,包括细菌,真菌,动物或者植物,它们彼此之间以斗争、寄生于共生等多种方式、迭代地、更替地演绎了辉煌的四十亿年的歌。   那么原理上讲,这棵细致的进化树理应可以囊括地球一切众生,是不是?   可这是错的。   里面囊括不了病毒。   病毒无法被确认在这棵进化之树上的任何位置。   人类大约在三千五百年前的秘经《埃伯斯纸草卷》中就记录下了“感冒”这一病症,可是直到二十世纪中叶才开始意识到病毒是一种并不同于细胞的原体。他们很快发现从两百升的海水中,一般可以找出五千种以上遗传背景完全不同的病毒。而一千克的沉积物里大约能有一百万种以上。   出于一种作为智慧生物的好奇心,人类自然会开始寻找病毒的起源。   最早的细胞可能在地球早期的中轰炸时期就已经存在了。而病毒作为一种寄生于细胞之中的生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就存在了。   也就是这时,人类发现他们并无法确认病毒的起源。病毒与地球上存在的一切细胞都大相径庭。人们无法确认病毒的本质,甚至不能确认病毒是否是一种生命。   因为蛋白质显然不能算是生命而实验却证明相当一部分的病毒几乎全由蛋白质组成,只采用了很少的核酸,作为遗传物质。   这仿佛是在用异端的科学“道理”,使用了这个世界原本就存在的物料作为材料,从而形成了“病毒”,从而成为了一棵缠绕在地球进化树上的……寄生的藤蔓。   线粒体与细胞是一种奇妙的寄生于共生的关系。   病毒与地球的进化树也是。   譬如人类。人类的基因组在这漫长的进化历史中感染了上千种病毒。举例而言,哺乳动物的祖先就曾被逆转录病毒感染,获得了最早的合胞素蛋白,产生了最早的胎盘的概念。可以很容易发现现存的一切动物,都可能流着外星乃至异界的血液,自然都是一个个拼接的怪物,比奇美拉或者弗兰肯斯坦的概念更为迷离。   二十一世纪中叶,人类已经在尝试剪辑基因。而他们剪辑基因的手段尽数来源于对细菌和病毒的运用……那么人类想过吗?人类细胞在数亿年的历史上从病毒中得到或被病毒剪辑来的遗传物质无疑证明了“大自然”是比人类更疯狂得多的剪辑者——   生物单从生命的角度上考察,是一堆不停混合的遗传物质。   人生之百代,无非过客。   而四十六亿年的歌,太过漫长。   迄今为止,唯一能确定的是,祖神曾经从自己的身上在地球洒落细胞,降临者则曾经干涉过地球细胞的进化史。   那么病毒又来源于哪里呢?   而病毒会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孤例?   那时候,修理人紧紧攫着自己手中自己蜕下来的演化历史上的自己的皮……继续往上爬行,在这凝固不变的深渊中,拼了命地想要找到自己已经遗落的记忆。   “打破孤立又代表了什么?”   他不停自言自语,举头探视,却只看到外界的无边光影,从苏迷卢山的诸多缝隙与孔洞中一一泻露出来。   那时候,黑雾已经彻底覆盖整颗星球,而开始向外太空进发。   就像水融入水一样。   地球上迸发出的黑暗融入了太空的黑暗之中,逐渐不见踪影。   炫目铺展的黑暗,将一切存在的冰冷地吞噬,只留下大片大片无法观察,却具有引力反应的藏于暗中的物质。   只能见到地球上原本自然的草木还在风中摇曳,好似还存在于世界上,至于原本已经存在着的生物也无法将继续新的自然界中生存。   “世界正在……发生变更……”   他终于想起来了。   因为他的世界也曾遭遇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那么我的世界的下场呢?”   他开始思考,然后如梦中惊醒般说道:   “作为异自然的生命得以生存的代价,旧有的一切生命将不再适合环境而彻底灭绝……”   他在地上,裹着自己曾经蜕下来的皮开始蜷缩。   那时候,光辉的巨人卡欧斯正站在苏迷卢山的山脚,对着那人消失的地方怅然若失。但有形之暗并未缩回须弥山的底部,它对卡欧斯的敌意不强烈,只是抬着头,向着苏迷卢山中的一切呼喊。   长脚的鱼群浩浩荡荡,形成十几道小河般的流,往山顶奔去。   “世界正在改变。”   她的理性告诉她必须离开了。   可她并不很想走。   一种奇妙的冲动让她在这里凝望许久,直至有形之暗睁着那张通往世界另一边的大口,向她冲来!绝不逊色于前几次冲撞的力量透过一切气息,物质粉碎的余波,让卡欧斯也不敢轻掠锋芒,只得连续向后越步。   接着,她凭力量击穿引力井的势垒,往这深陷的世界的边缘跨步飞跃,从时空的扭曲中脱离,直来到“苦海”的边缘。   锡安曾在这里,看到一个长有类似鹦鹉螺壳的怪兽。   站在海岸上的卡欧斯也能看到那在雾中若隐若现的影子,甚至她比锡安了解得更清楚。   因为地球赐予她的记忆,让她得以曾在万古之前撇过这只怪兽一眼。那只怪兽和其他一切在这里存在着的生物,都在向雾的尽头移动。   “陆沉了姆大陆的螺旋制品。”   在记载中,那时候的人们就是这么称谓它的,还称之为某种东西最得意的造物之一。   直到现在,卡欧斯亲眼所见,黑屋里,它的兄弟到处都是。   这些怪异有巨大的生命与长脚的鱼不一样,它们所具有的怪异性质也远超卡欧斯的想象,不论是锡安遭遇过吞噬自己的栉蚕,还是彩虹色的类似威瓦西亚虫的怪兽,都是卡欧斯在地球上略有所知,却又从来不知的生物,都在往外走。   平凡的生命在向内集中,而怪异的生命则在向外扩张。   卡欧斯对此也只能保持缄默,默然不语,只是她准备继续远去的时候,前往的海水陡然掀起大波,海水直冲岸上数千米之远,接着,一个痛苦不堪的存在,正在一步步往上爬。   “真哥斯拉——”   如同蛇一样拼了命地想岸上爬行,仿佛当初第一次上岸时痛苦的进化。   卡欧斯知道。   因为那些死去的人的痛苦的记忆体也曾流入她的心中。   并且,不仅是那些死去的人的记忆体,那些曾在小京湾里生存过一切生物的记忆体,都曾流入她的心中。   所以除去已经死去的地球的灵魂以外,恐怕只有卡欧斯最清楚真哥斯拉为何要上岸——   这可怕的怪物可能是……拼了命地逃出海洋的。   在真哥斯拉的身上所发生的变异早已远远超越正常的随机变异的范畴。而这体活了漫长的岁月、活过了第一次原子战争的怪兽,也早已与六千五百万年前原子恐龙的末裔甚至可以说,它已经失去了作为原子恐龙的根本。   如今,在人类的干涉下,它的血肉更是与曾经机械哥斯拉的控制用装甲相连,令人惊骇。   不仅是哥斯拉本体,那些吸收了人类基因而长出来的个体生物仍然存在。这些长着坚硬外骨骼与奇异翅膀的近乎天使般的怪物,同时出水,作为这个怪兽脱离身体的零件,盘旋飞翔,一路追随着真哥斯拉,一起要往那深渊般的山下去。   它们似乎在震动它们体内的某种器官发出声音,卡欧斯却怎么也听不清。   从历史来看,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那时候,卡欧斯选择立在原地,直到与它们接近到极限时,第一次主动地接受其他物质的微波,从而听懂了它们高亢所唱的一共有四句话——   第一个带给万事万物以死者,   业已被冠以万物起源的名。   故知生命是一条被污染的河流,   它从无始处起,将流向永恒。   这些生物开始向苏迷卢山的地下爬去,就像……卡欧斯脚边无数长脚的鱼一样。   好似苹果砸到了牛顿头上,被这现象惊异的卡欧斯凝视“苹果”,大量来自远古地球的记忆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卡欧斯产生的好奇心迫使她问道:   “你们要去哪里?”   她用自身的光拟化出一头一亿年前的原子恐龙。这只巨大的恐龙跳到地上的时候,震得整块大地都在发响,连续小跳步,接近太空哥斯拉,并用原子恐龙之间刻于基因的联系,问它:   “你要去哪里?同族。”   “同族,我们不是同族。”   那只被卡尔多星人、被人类、被黑雾中的存在多重插手,沦为一团混合的遗传物质的生命说到:   “我们要去适合我们的地方……”   然后巨龙冲进深渊,开始激突猛驰。   它和鱼群一起,奔流得更为猛烈。   “这又意味着什么?”   卡欧斯从黑雾中穿行,想要离开这里。   这是,她才与修理人一样,发现黑雾已经覆盖了整个地球。   所有一切都陷入至暗之中。   在卡欧斯准备离开的时候,螺旋迷宫的第一层已被黑雾攻破。对最后的人类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黑雾并未向螺旋的更深处行走。   而那时候,冰封苏醒者,三十多个伊甸之花幸存者,还有数百机器人,以及报应号、AM让报应号把自己抓出来的主机,都躲在螺旋迷宫的祖神观测塔外。   到了这个地步,有报应号和春丽、莉子等人依靠的艾雅在这个最后人类团体中已经隐隐为首,她环顾四周,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些降临者的壁画。   根据降临者的壁画,它们在距今三亿年前遭到了恐怖,就躲进了这螺旋迷宫都市之中。   它们恐怕不会想到三亿年后,会有同样一批人,在同样的境况下,同样躲入这里。   昏暗的灯光照亮每个都在不安的成年人的面容,无知的小儿还在咿咿呀呀地学语,被并非父母的人们轻声安慰着。   艾雅收回目光,等不及地问AM: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派出去的第二批调查机器人没有回来,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AM平静地回复道。   螺旋迷宫有无数层,第一层的螺旋迷宫已经与太空环境无异。   所有物质都在黑暗中消失,乍看上去,就是没有星星的太空,又像是一片神秘而虚无的深渊。   AM派出的第一批机器人是这么形容的:   “我们按照节点路径,走到第一层,接近冰崖的地方时,发现,我们像走入了太空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观测不到。”   然后第一批调查机器人就立刻撤回了。   然后AM派出了第二批调查机器人。   第二批调查机器人在二十四小时后也没有折返。但AM的命令是十二小时折返。   观测镜里,祖神还在无限的迷宫中无限的增殖。   而他们只能在这里惴惴不安地等待。   艾雅走到墙角边上,在铺在地上的大毯子上坐下来,靠在莉子身边,她往莉子那边看去,莉子正在用腿垫着笔记本写东西。   “你在写什么?”   莉子侧了侧自己的笔记本,让艾雅看见。   “我在写伊甸之花的UME档案。”莉子撩过自己没有整理的长发,垂着头,小声地说道,“UME档案的编辑者应该已经一个不剩了,我不想历史就此失传……那就只能我自己写了。”   人们不时叫喊与机器人走来走去的声音在这里没有停止。大型的发电设备连上了报应号,报应号正在给这里供电。   在这人少到了极点,但每个人仍然痛苦又焦躁的世界里,她和莉子可能是最轻松的,艾雅自己也说不出是因为对巨人的信任……还是对巨人的彻底的不信任。   她只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历史是人类的一个好的传统,可人们的历史却始终被无数的恐怖所笼罩。假如以后的人从你的文章中看到我们的历史,会觉得这是多么恐怖又骇人的一个时代呀……”   “是的,但也许他们又会说,那时候的人们已经战胜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莉子轻抚右下方的小腹,抬起头来,一双明净的眼睛与艾雅凝视。   她看到艾雅笑了起来。   “那外面的黑雾呢?”   不知为何,这个观测塔外传来了一点细碎的像是某种肢体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我也在写。”   莉子展开新的一页,给艾雅看。   上面写着:   档案编号:UME·Cthulhu   暂定名:异自然·混沌·深渊奇想   之后,长长的空白。   莉子只写了一句话。   是一句问话。   屏幕上写到:这会是最后吗?   不论是与不是,但确实毫无疑问,不仅是地球或者人类,也许整个宇宙的命运都已经抵达了某个分叉口。   迄今为止,人们仍然对这一种相异的自然所知甚少。   只在那最深的黑暗中,探求到部分真相的修理人不安的呢喃引起锡安的警觉。锡安就看向修理人的位置,正要问修理人他发现了什么的时候。   他却看到把自己蜷缩在皮中的修理人指向了一个地方。   于是锡安猛地回头,然后迷惑地呆住了。   而卡蜜尔在锡安的怀抱中,精神总算稳定下来。这个人终于不再做歇斯底里的攻击的行为,只是在他的怀抱中,享受自己在三千万年前都不曾胜利得到的幸福,却又感到不安,感觉这一切就像幻梦一样。   她的患得患失是她经常被批评的地方。   她静不下来,并且只一会儿,一种恐怖与烦躁又从她的心底升了起来。   她就更想要让他离开这里,甚至胡乱地说道:   “在外面才可以想办法,在这里可能有办法也用不了,你不该进来的。”   她推了推锡安。   可锡安奇怪的,没有反应。   她就又推了推锡安,却听到他隐含着巨大不安与痛苦的话语:   “这是……什么?”   她连忙抬起头,顺着锡安的目光望去……于是就看到了一个巨人。   一个巨人正在向他们走来。   如果细细考究它的面容,会发现他与锡安所使用的石像的面容的相似之处,可他的身上,延绵出的漫长的触须,直与中央思考区域彻底相连,而身上逐渐长出的并不自然的填充身上纹理的蠕动的肉块。说明它同样来自于不同法则的结合。   其存在难以用言语形容,也因这世界的黑暗,其全貌难以用双眼看得见。   那奇特的异形正在不停地向他们走来,发出有序的一下一下的声音。   “不!不……居然会是这样的吗?”   卡蜜拉睁大了眼睛。   光辉的末路,已与自己的期望背道而驰。   “我是——被你蜕下的皮。”   这恐怖的邪物张开自己的嘴巴,露出其中参差尖锐的牙齿,像齿轮转动一般凝固地说道:   “也是你的、在这个世界蜕下的、记忆。”   这是曾经的战胜或者失败,以及历史的证明。   也是,深渊奇想在这个宇宙所获得的最好的收藏品。 第五十三章 秘密   这是与伊甸之花等同或更强悍的异自然,也许比伊甸之花拜访这个宇宙的时间更为早远。   它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响早已逾越常理,而现在,人们所见到的、所意识到的,甚至自身所在的也只不过是其中一角。   不知何时,这怪异黯淡的世界放出了些许光亮,于是锡安和卡蜜拉都可以看清楚眼前已经完全走入异途的魔物。   卡欧斯的巨人无非来源于卡欧斯的拟造。   而眼前的巨人已经进入全新的领域,既非单纯的碳基生物,也非是纯然的光,与机械等其余重子生命也不尽相同。   恐怕在这个怪兽宇宙中也没有任何一种生灵能与如今的这东西算作是一系的存在。   “这东西已经脱出现有宇宙的生物谱系,纯然是另外意义上的邪物。”   那时候锡安没有巨大化,他以小小的人的姿态站在无限上升的堆积物阶梯之上,目见远处,远比人形庞大的恶魔般的巨人正一步步走来,俯瞰底下小小的人。   卡蜜拉惊骇地睁大眼睛,自己在三千万年前的最后时分一切的所作所为都在她脑海里盘卷,让她忍不住呢喃:   “怎么回是这样的?”   异端结合的产物,迈出其无限精准切分的步伐,是为这世界鸣响的丧钟。   三千万年前灿烂奋斗的记忆尽数成为污秽。曾经的孕育者以毁灭者的道路向前走来,无情地亮起血色的光芒。   “糟了。”   锡安暗叫一声,及时放手,把卡蜜拉往另一处抛去,然后自身往后连跳,把躲在另一个地方、裹在自己蜕皮里的修理人捞起。   回头时候,血色的光线闪烁片刻,崩溃的声响就一连串的响起。那些犹如DNA版堆积如山的尸骸与蜕皮失去彼此制衡的结构,开始四散,并向无穷下的地方崩溃,接着又从无穷上的地方落来。   “你要做什么?”   它没有回答,浑浊暗黄而无神的双眼始终锁定锡安。而那些缠绕在它颈脖间的触手就仿佛活了一样自由舒展,蔓延开来了,缠在它的手上,犹如古时邪异的记载里,缠在巨神身上的蛇。   然后……它就像人一样……再度裂开它自己的嘴。嘴中空虚黑暗,只见血色光点,凝聚片刻,便突出一道血色光线,斩破中空,在这空间里发出激烈的啸声,直绕城一圈圈螺旋的纹理,向锡安拎着修理人的地方飞驰而至。   锡安靠在下坠的巨物尸骸上,察觉的同时,侧手向上,凝结力量,勉强抵抗。   这一瞬激烈的冲突,直让锡安在堆积物中后移一个身位。而纷纷跳跃折射而出的光线面使这个空间一时明亮。   “它的力量比我还要强上一点……”   尽管这可怖的巨人自称是锡安蜕下的皮,但是锡安并没有这个实感。   在他眼中,这东西并不是自己。   “并且很可能,与之前的卡蜜拉一样是无穷能量的……”   谁知这巨人居然听到了:   “因为我……在这个世界度过的岁月比你更长。”   之后这异端的巨人就像机器从机械硬盘里读取资料一样,发出一阵可怕的啸叫声。   然后从原地蹬起,如一炮弹笔直轰来。   锡安侧身,采用之前引力波推行的方法,令自己勉强漂出这巨人的轰炸范围,顿时只见身前一片茫然,扬起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组织物,在这异常的空间内不停地飞洒。   他不敢暂歇,一路奔跑,在这广阔的空间里腾跃,有匆忙问修理人: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快告诉我。”   修理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它的异常表现无时不刻在提醒身边的任何人、这家伙绝对和这里有关。   而修理人却仍然把自己裹在自己的皮里,好像裹着被子的蛇,呢喃道:   “打破孤立……”   这是光线炸在脚边,又折射开来。   锡安把修理人往外一扔,当在这相似的邪物的攻击后,飞跃其上,又将其接住。   “打破孤立……?”   锡安对此不是没有印象的……因为伊甸之花的模拟人格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抬头一看,就要锁定那邪恶巨人的下落,却发现不知何时,被修理人成为中央思考区域的这里,更亮了一些。   好像有奇异的星光,从未知的狭缝中照在这片孤寂的空间中。   就在这时,那长着触手的巨人拨开了流向天上地下的堆积物,与锡安双目相对,然后一拳握来。   一声长啸,他被迫巨人化,将修理人护在身后,用同样的巨手与巨人相对。   而那一瞬,世界好像更亮了一点。   那是,卡蜜拉已经轻巧地落在黑暗的另一头,古怪的类似建筑的残骸上。她在残骸上一路奔跑,一路大叫道:   “我知道你一定在这里,快给我出来!”   她呼喊到声嘶力竭,居然真的有东西,就是锡安之前看到的类人生命从拐角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然后飞了出来。   但从外表来看,她也模拟了人的模样。   这怪奇的外表居然像穿着一袭白衣的少女,扑腾着自己的小的、类似蝙蝠的翅膀,在这片未知的空间中飞翔。   “你好像很高兴。”隐秘眨巴眨巴眼睛,飞到卡蜜拉的面前,对卡蜜拉说,“是因为他抱了你吗?他为了让你的情绪缓和而抱了抱你,结果你真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咯咯咯,真有意思……”   但她没发觉卡蜜拉的满腔怒火,没看到她的牙齿咬着嘴唇,没看到她脸上的绯红还有那双发暗的恐怖的眼睛,也就没预料到卡蜜拉会扑上来。   “你要做什么?”   但银幕不慌不忙,抬着眼睛,俯瞰他。   “你没有跟我说过会这样。!”   而卡蜜拉双手掐住隐秘的脖子,癫狂地大问道。这是她从前绝不敢做的事。   墨绿色的长发从卡蜜拉的手旁披过,一直延展到隐秘有着漂亮曲线的背部。   她扑棱着自己的翅膀,危险地眯起眼睛,然后嘴咧开了,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卡蜜拉忽的心底一颤。   “放手。”   卡蜜拉一惊,但双手仍紧紧抓着隐秘的脖子。她确信这个生物的形体是实在的,就是她可以接触到的。   “没听见吗?”   她的声音好像在卡蜜拉的耳边响起。   然后下一瞬间,卡蜜拉发觉到自己双手掐住的地方正在长出古怪的血肉,像是灌木丛,或是水草一样,反过来缠在她的手上,一直长到她的脖子之上,缠绕起来。而她便一时无法呼吸。   卡蜜拉被迫松手倒地。堆积物里,还有过去的各不相同的生灵在这里所蜕下的皮,让她浑身发抖。   她听到隐秘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无暇的快乐来。卡蜜拉抬起头,发现隐秘正在看向远方。   “是他给了你勇气吗?诶呀呀,遥远地看一件事情和在身边亲自发觉一件事,真是不一样呀!”   然后,她侧过头来,狭长的眼回望卡蜜拉:   “你知道吗?其实,当初,我的兄弟姐妹们就可以把他杀死的。”   卡蜜拉知道她说的兄弟姐妹是什么。   所谓的兄弟姐妹,是人类的词语中唯一能勉强能够形容他们关系的词。   因为他们更相当于大脑的不同区域,或者手足,乃至于一个人体的细胞与细胞之间。   只是谁能设想,每个细胞都具有远超人智的智。   他们既是各不相同的个体,有时一个灿然无暇的整体。   “但我们让他能够保留自己的最开始的一部分活下来,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卡蜜拉攫紧手心,自嘲似的说道:   “还能是什么?看远远不如你们的人们在你们的手心上跳舞,好像给你们演出一幕幕永无止境的闹剧的小丑——”   “你是这么看的呀——”   隐秘看似天真无邪地笑了笑,眼中却蛰含着让卡蜜拉感到冰冷的光。   “那么也许你可以认为,他,因为他,只有在这个宇宙中已经异端结合过的一切才是具有价值的藏品。而对于这颗退后到种子阶段的种子在之后的世界里又要长出什么样的树,我们……也有期待。尽管我想说,所有藏品都是同等美丽的,但是根据复杂与困难的程度,价值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不知何时,这片空间里已经看到星星,让锡安想起当初魔剧院窗外那离奇变幻的星空。   氤氲的星云泛着五颜六色的光。所有的星星都在像纷纷扰扰的火焰一样,在空中灿烂地流动着。   那可怖的巨人步步逼近,拼命地想与锡安发生斗争,不论任何斗争。   可锡安根本无心打斗。   “就算费尽心思打赢了你,也根本无济于事……”   邪异的巨人长出无数的须,向锡安捆来,而锡安便一一将其切断。   现在的锡安只想知道修理人究竟发现了什么。   躲在倾倒残骸中的修理人还在发疯,泪水还不停地从眼眶里流出。他身上缝起来的皮肤,有许多地方已经撕裂,露出他并非是人的本来。   “你说不出来,那就像你原来唱歌一样,把你想到的全部说出来,说给我听……我自有处置。”   锡安用心灵感应向他传声道,尽力安抚他:   “就像唱歌一样,就好了。”   修理人被这话音一叫,勉强镇定下来,晃了晃身子,开始唱歌。那婉转的歌声在这寂静的空间中嘹亮无比,引起了隐秘的注意。   接着,他……或者它寂寞地说道:   “我不是人,并不属于这个宇宙,我应属于另一个自然世界,那个自然世界的法则不同于这个宇宙应有的法则。在那个宇宙……我们也遭遇了……”   它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只知道这是如同深渊一般不知尽头,不知全身,不知来历的怪物,只知道从这个怪兽体内走出的生灵,都并非这个世界上理应存在的任何一种。   两个巨人互相的角力,令大片大片的物质化为灰烬。   突然不知怎的,一个词蹦到了修理人心里:   “深渊奇想。是深渊奇想在我们宇宙的前一个置换时期,就已经在干涉我们的进化史!它很可能,很可能。因为在数亿年前,因为还是数十亿年前,DNA,一种脱氧核糖核酸就突然在我们的大陆上出现了……这种外来的病毒,是病毒!它疯狂地增殖、繁殖、变多,还组织起一种叫做细胞的东西作为它们的表壳,接着不同的细胞就开始组织起来……好可怕……开始向我们发起进攻,迫使我们聚集起来,发生变化。因此,必须要理解怎么战胜DNA……还有其他的,逐渐出现的东西……为什么它们会存在?不知道……”   那时候的修理人属于一种群集的生命,绝非地球的生物可以简单理解,更接近于机械行星的概念。   它们的记忆就像线粒体夏娃一样可以遗传。   “然后,世界要发生变化了,它把我带走了……不,不对……”修理人说着说着又卡壳了,它抱住自己的脑袋,想要用针线把自己的脑袋缝好,可脑袋上的表皮仍在不停地破碎,“那我是什么呢?我是……它重演一遍的产物吗?……”   锡安一边在和那异端的巨人战斗,一边进行分析。   遍处的火焰,将所有的尘埃吹飞,物质如同雾一般,在他们的身边弥散。   只是修理人越说,他就越是感到惊讶。   修理人的来历逐步超过他的想象,而与异界相勾连。   只是一个分神的失误,下一个对卜,他就被那邪异的巨人压倒。   巨大的力量直接冲击到他的身上,将他一口气打在层层叠叠的积淀物上。那邪异巨人身上的触手几乎是立刻就紧缠上来,绕过锡安双手双腿,将其捆绑起来,抓回它的身前。   这魔巨人浑浊的昏黄的双眼,与锡安明亮的双眼相望。   它疯疯癫癫,好像想要追回它的一切。   “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这可怖的魔巨人一边咧开嘴,一边用自己尖锐的长指甲的双手掐在锡安的脖子上。   直到它大吼大叫之时,锡安才意识到……原来这三千万年来犹如无根浮萍的皮,一直想要找回自己真正的……肉。   它想要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诞生的,又是为什么要与人相遇的——又是为什么会发展到之后的结果。   “你还记得你是什么吗?你还记得你当初的愿望吗?”   锡安与它对视,大声质问它。   但他并不抱期望。   因为这段浮萍般、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的记忆恐怕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怎么做,又该怎么做,甚至它到底有没有人的思维,也没人知道。   “我记得,我记得……”   谁知它居然在茫然若失中开口回应了。   那时的星光早已变幻至极,好像无限的从异界门缝里流出的光华。   “我原来只是漂流在这个宇宙中的自由自在的灵魂,只是因为遇到了与自己相似的人……才选择投身纷争,来扮演一个并不存在的英雄。”   期望着这个巨人能给人们以希望。   也给当时软弱的、恐惧巨大生灵的自己以一点虚无缥缈的……信心。   等到许久以后,就变成、期望着有一天……并非是我来扮演英雄,而是别人成为庇护我的英雄。   而那时,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原本一切曲折坎坷之路都能成为坦途。 第五十四章 两个人   不知为何,这样一种沉甸甸的命运能偶然地压在一个灵魂之上,使他的存在有幸可以成为两代地球文明历史中永恒的符号。   而个体的命运就这样,与世界的命运相融,逐渐漂向未知的远方。   先说一段冰下山脉的事情吧。   冰下山脉并不冷,温度还好。   南夕子就没有和人们一起呆着,而是走到了观测塔的门口。十几个机器人都在观测塔外的重要节点处尽责职守。   她替代了居间惠,在推幽怜所在的时光机器,在这古老的建筑群中,小心翼翼地记录自己所走过的每一条路。   或者方、或者圆,诸多几何形状的建筑阐释着人类尚未知晓的奥秘,这一个个的节点,将这片区域划分复杂至极的一连串的几何路径。   那时候,幽怜的投影正站在推车上,就在凝视这些远古造物的痕迹。当初的超古代人类没有探索到这种深度。她在尝试像锡安之前对她说的那样,所以些事情,想一些对策。   她拼了命地想了一阵子,但什么都想不到,只感到一阵无意义的虚无。   南夕子看到她脸上的淡漠,突然问她:   “巨人从一开始就是巨人吗?”   幽怜顿了顿,侧过脸来,怀念地回答道:   “不是。”   “那你是怎么与巨人相遇的呢?”   “我是在太空中与他相遇的。那时候,我是受到了特殊的电磁干扰。”   她说。   这是一次由她执行的太空探索任务。这次探索任务要求她接近一个地月系内的小型天体。而在接近时,她就收到了一连串有规律的但难以解读的电磁干扰。后来超古代文明进行过分析,这是因为超古代的语言,与他的语言并不相通,或者他当时还不懂得如何使用人间的波痕。   但他的语言有其明显的规律,机载AI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破译。   “而后来想,这一次电磁干扰,可能就是他所打的招呼。之后他就小心谨慎地漂流过来,与自己会面了。他自叙是从遥远的星球来到这里的访客。也许他那时候已经在暗中观察地球好一会儿了。不过我们的对策部门又猜可能是他离的太远,对地球的情况看不太清晰。”   想到这里的时候,幽怜浅淡地笑了。   而南夕子可以想象这个人一定在回忆中得到了快乐。   “那你们与人类的会面是不一样的呀……”   “是的……你们见到的那个形态,是后来他自己造出来的。我不知道是他原来就有拟态的能力但不想用,还是和我交流与度过一段时间后才产生的念头;我想可能是后者。”   过去的记忆又回到这个老人的脑海中,在这黑暗的地底一路盘旋。   她平静地对南夕子说道:   “他跟我说,他要拟态为几种我从未见过的巨大的东西。最后他就尝试以这样的巨大的人的形式出现了。我曾问他你为什么要拟态成这种模样呀,他说这没有什么理由,因为想到了,就尝试了一下,不也挺好的吗?”   于是这个从其他的宇宙飘来的灵魂走向了一条异常的道路。   而这条道路最后的结局是将他彻底埋葬。   “我明白你说的,但为什么偏偏是巨大的人呢?而他留下的尸骸也是巨大的人,不是他原来的身体,这是不是说明了什么呢?”   南夕子追问。   她不接受“没有理由”这个理由。   幽怜答不出来。   远方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声音,可能是随着外界空气的流入,落灰了。而近处,其他机器人的声音偶尔响起。提醒南夕子要往后走了。   很久,幽怜才说:   “也许,就像居间惠所说的一样,他曾经也是人吧,只是出于各种各样的事情才变成了另一种更有力量的形态。”   而人形也就意味着巨人真正的来历。   只是那时候的幽怜没有猜到。   南夕子听到居间惠的名字,黯然不已,可听到幽怜的想法后,又很快抬起头来,认真又执着地说道:   “我觉得……这不对!”   “那你觉得什么对?”   幽怜问她。   “我想,我想……”   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一直到推着走啊走啊,走回到祖神观测塔,看到观测塔里,到处都是人,老的人抱着小的人,于是她立在那里不动,福至心灵一般地答道:   “要是没有手的话。岂不是就不能拥抱了吗?而且还不能挥手示意,不能握手……不能拍拍脑袋了……是不是?所以,人的英雄一定是……人。因为只有人……才可以拥抱人,也只有人才可以理解人。因此,得是巨人……虽然是巨大的人,却和人一样可以拥抱,可以热爱,还可以做到原本做不到的事情。”   幽怜惊讶地、温和地看着她:   “你……”   “我说错了吗?”   “不……是我,现在很羡慕她。”   “她……是谁?”   “你的先祖……”幽怜抱住了南夕子,幽怜没有留下子嗣,她把自己的光因子给了地球,“能有你这样出色的后辈。我想她应该无怨无悔了。”   在人们所看不到的外界,太阳因妖星而日食。而黑雾就在这广阔的太空中自由自在地蔓延。大片大片区域从此虚无,一片又一片陷入到无法进行观测的领域。   黑雾的内里,中央思考区域,巨人与巨人的对峙仍在继续。   “这一切都是错误的……假装巨人是错误的举动,这就像十字教的天使降临大地一样,是不对的。”   犹如镜中倒映出的恶魔,对着自己说道:   “不该是这样的……这是一次欺骗。”   只有记忆体的它理应不能思考。   但它之所以能思考,必然是因为这些思绪曾经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过。这些可怕的、软弱的、非常的思绪,被它从记忆的深处挖掘了出来,进而复读。   魔巨人的触须仍紧紧捆绑在锡安的身上,又将他按倒在不停地崩溃的生物遗骸之中。   但锡安一时失神,没有反抗,而是凝视着魔巨人昏黄的双眼。   “居然如此吗?或者……果然如此吗?”   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有这种感觉,只是直到如此才能确证。   他并非是他记忆中童年的电视里所看到的巨人这一事实。   压在他身上的魔巨人继续冷酷地说道:   “你不是巨人,也不是超人,不是任何你想象的英雄,你不会必定胜利,你会失败,你会死亡——”   事实上,从来到这个世界的许多特征来看,他与他记忆里的巨人也确实相差甚远。那这样想来,与卡欧斯接触时发生的类似进化的现象,与其说是进化,还不如说是苏醒。   “你在三千万年前的失败时,为未来的我做下的局。”锡安笑了起来,这才明白过来,“你想让我做好一场的梦啊!”   “那么,我也是为了打破孤立的一部分……是不是?”   然后,被魔巨人牵制的锡安大声地向隐秘发问。   他早已发现了这拟人生命体的存在,也听到了她和卡蜜拉之间的对话。   三千万年前的事情的全貌早已埋葬在历史之中,最为清楚的、并且能够交流的存在,恐怕只有立在卡蜜拉身旁的隐秘。   隐秘站在一边,佁然不动,静观龙虎之斗。   “不是巨人是什么意思?”   被她按在地上的卡蜜拉挣扎地发问。   “那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吧?”   明明看上去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但她目中的邪恶让卡蜜拉感到恐怖。   隐秘咧开嘴,露出虎牙。   卡蜜拉张嘴就要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听到隐秘继续说道:   “他来自哪里,你知道吗?他为什么能发展成现在,你知道吗?他为什么能做到这样,你又知道多少?”   少女摇了摇自己的手指,左手则捏着卡蜜拉的脸颊,看着沉默无知的卡蜜拉的脸,笑了起来:   “唉唉,你自诩深爱,却对他的任何秘密都一无所知……人世间的感情就是这般遥远。也许,我比你都更接近他的心灵。”   卡蜜拉的脸立刻扭曲到极点,让隐秘开怀无比,放声大笑。   但尽管如此说,隐秘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安排的他来到这个世界上。   能做到让记忆体穿越时空的现象或存在绝不在少数。   伊甸之花、神性、天魔欲海化胎、终世妖星、魔剧院、奇异、黄衣之王或者阿布拉克萨斯等存在都有类似的力量。要从这些散于无垠宇宙大海的邪物中锁定一个,隐秘也感到困难。   不过,通常来说,遇到种情况,深渊奇想也不需要更不会去考虑它的来处与去处。   到了深渊奇想这个地步,它只需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需要考虑任何做事的后果。   “但他的到来是这个世界上顶顶有价值的事情。作为在轻子生命与精神生命体的他在这个世界上由于异端的结合,发展出了一种全新的力量手段,令人赞叹。因此,我们将他在这个宇宙的力量单独剥离,而留了他一条命,期望他能发展出更多的结果来。可惜的是,时间太短,似乎并无成效。他走的只是他原来的路。”   只见到两点光明,在空中相随,一路摧毁无数的尸骸堆积物。魔巨人想要触须紧紧牵制锡安,结果有一次与崩溃的堆积物的撞击中,略有失衡。于是锡安立刻凝聚光明,将魔巨人的触须尽数斩断。   大片的飞灰融入中央思考区域的水中。   而它肩膀上十几个空洞立马钻出全新的如同线条或长蛇般的东西,一一飞驰。   “这可不只是原来的路啊!你不知道吧?这是这家伙在防备他自己呀!哈哈。”   不知为何,隐秘听到锡安笑了起来。   于是她不解地抬起头来:   “防备他自己?”   “我们并不是巨人,我们没必要为根本不认识的看上去是人的人去战斗。”与此同时,那魔巨人不停地将这记忆体自我最低谷最低潮时期的记忆唤起,拼接起来,疯疯癫癫地说话。   但他的话不让锡安愤怒,反而让他对眼前素不相识的魔巨人感到怜惜:   “你原来也有过类似的彷徨吗?”   魔巨人并不具有思考能力,只接近某种读写机器。   因此锡安勉强可以猜到,这些都是三千万年前的那个他在遇到自己难以战胜或感到痛苦的抉择时也会诞生的想法。   卡蜜拉口中的巨人是个伟大无私的神,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眼前的人曾有过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彷徨,以及对力量的恐惧。   不知怎的,他居然有些怜惜地看到三千万年前的自己。   “可惜的是,这就是我们的光明,我们唯一能给的光明……却并不光明,并总是不停地落入黑暗的时候。”   他寂寞地说道。   魔巨人不会回答他,只是继续从身体各个肉孔中放出十几道射线,遍照八荒。   顿时中央思考区域一圈的堆积物,尽数在光线的狂轰滥炸中崩溃,在爆炸中发出一圈圈的闪光,在逐渐明亮的星空中,仿佛一朵朵曼丽无比的云。   “你还没回答我。”   隐秘盯着空中飞行的锡安,只听到锡安好一会儿才答道: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想要……再来一次。但那时候的他还会是现在的他吗?因此,他被你们分割前,就留下了自己凝固形态以后的石像,想要我继续沿着他已经走过的路前进。”   不过历史真是这样吗?   或者不是这样吗?   这也不得而知。   这只是锡安根据现有的所知所能做出的一种推测。   魔巨人不听不顾,对着前方发出一连串的光爆。   而锡安侧身让避,同时以引力波的推移做到类似瞬间移动的现象,在那瞬间就来到魔巨人的身前,双足踏在他的胸口。   两双眼睛再度对上。   锡安从魔巨人的眼中看到了希望。   而魔巨人从锡安的眼里见到了一种在记忆体中并不存在的感情。   接着,不知怎的,从魔巨人的记忆体中不停涌现出一种三千万年前的人只在梦里想到过的事情,让魔巨人居然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手,好像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种自己期待已久的东西。   然后他就被锡安径直地踩压在身后的残骸中,撞出凹陷。   这残骸依稀可以看到鹦鹉螺的形状,是不可思议强大生物的残骸,就算在刚才连续的光线轰炸中也未毁灭。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锡安盯着魔巨人。   当卡蜜拉揭示自己和南夕子的名字都是源于他,而他给这个世界上带来了大量的神话资料一样。   “只是这个世界还有我不知道的巧合,让我迟迟无法想到。”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时,不知怎的,魔巨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你会后悔吗?你会讨厌我吗?”   三千万年前的自己比现在的锡安可能更明白在人格的形成上,记忆究竟起了多大作用。他在那时候就理解到他会成为未来的自己,而未来的自己已经不是他了。   “我是出于、且仅仅出于我自己的意志站在这里的。”   锡安轻声说。   然后魔巨人目中的光辉尽散。接着,从鹦鹉螺的壳上掉落,往愈来愈亮的迷离的星空中消失。   这具遗骸,没有在这循环往复的空间中从另一头出现,反而越飘越远,遵循着中央思考区域已经设定的规律,在世界尽头的星空里消失不见。   结合修理人与隐秘的叙述,还有伊甸之花给出的关于异自然的线索,深渊奇想的事情已经无比显然。   “到这里,你的异自然的机理,我也全明白了。”   这最后的挑战者转过头来,向着这片异自然的天地说出自己的话。   而他也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第五十五章 异自然·深渊奇想(下)   无数的星光流彩,逐渐显现为种种各不相同的样子,仿佛胶卷的分片版各不相连,万物在星光的彩色中、在一个无线庞大的、统一又不统一的连续体中,一路迁流变化,如梦如幻。   世界的漏斗渐渐倾倒向无际之底,回转的时空逐渐勾连。   隐秘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而这个世界的部分无穷之多。   暴力冲突,力量,细胞,怪兽,知性,隐秘,扭曲的时空还有苏迷卢之山。   比神话中的须弥更为邪异。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完整的天堂,也是一个完整的地域。   一个完整的世界往下凝视一个完整的人。其中的一部分立在一旁,遥遥相看,饶有兴趣地问锡安:   “你猜到了什么呢?”   她似乎并不着急,也不觉得会有什么损伤,甚至有种好像一切已经发生过无数遍、并且又将发生无数遍的感觉。   锡安看出了这点,但并不恼火。   他知道假设他的猜想是正确的,他绝不是站立于这里的最后一个,也绝不会是第一个,但他必定能做到一些事情。   他转过头去,想要继续观察那漂流远去之物。   “我一直在想孤立是什么,不知怎的,我想到了热力学定律。我们在很早以前,大概在十八世纪还是十九世纪,就发现了两个热力学的定律。”   很久,他才说道。   卡蜜拉听到“我们”这个词的时候,先是不太理解,然后不可思议地、惊讶地抬起头来。   这个“我们”的意思意味着眼前的巨人正在把自己和这个地球上三千万年后的人类归为一类。   这是她不曾料想,不敢奢求,又满怀嫉妒的事情。   “第一个定律,人们叫它能量守恒,大意是能量既不会变多也不会变少。”   锡安只寂静地说道。   “而第二个定律,人们叫它熵增,意味着能量不可能百分百地互相转化,概念上比较复杂,是为了描述能量越用就会变得越来越难以利用的现象。”   “这是从自然孕育走向认识自然的第一步。不过这代表了你们具有非常的知性,是不错的成果了。”   隐秘不置可否地答道。   锡安没有听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仿佛在与自己对话一样,答道:   “从结果来看,人类所发现的这三个法则是这么牢靠强大,以至于很快成为了人类思想与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直接指导了人类未来的科学与科技的发展。而这两个规律都有一种前提,这个前提并不体现在它们的简称上,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因此,人们经常会忽略它。但假设没有这个前提的话,这理论就无法在现实中成立。”   譬如地球,地球上的能量显然不是守恒的,因为地球有太阳源源不断地给予热能,又有月亮用引力掀起潮汐,与地球发生扰动。   地球因为太阳,才具有生命的可能。   “这个前提在人类的学问中,一般叫做,孤立系统……一种与其他物体没有任何信息交换与能量交换的系统。”   那时候,他抬起头来。   “那么什么是孤立系统呢?”   小到原子的运转会是孤立系统吗?   并不是。   原子之间的作用力无穷无尽,甚至原子之间发生的场,折射光线,为物质世界填充了五彩斑斓的表象。   那么太阳系会是孤立系统吗?   尽管太阳系已经非常接近孤立系统。   但它不是。   引力的势不停地影响所有行星与恒星,让它们彼此接近又远离,彼此放射光芒又吸收光芒。能量从百亿年的银河的胚胎,一路不息地流向了今天的太阳。伽玛射线暴带来的能来流动,胜过人类一切能量总和不知几千亿万倍。   在宇宙之中,只有一个孤立系统,也只应有一个孤立系统,他想,然后合上双眼,庄严地像是小时候倾听电视里所说的关于那些历史上的英雄们的故事:   “那就是宇宙本身。宇宙,只有宇宙,原则上,是孤立的。”   只有宇宙,理应是孤立的。   在人类基底的理论上,宇宙不该像现在这样,无限地开合,由无数其他的生命来往。   那时候,卡蜜拉看到了隐秘露出了笑容,她感到非常愉快而眯起眼睛,她知道眼前的这人已经无比接近最开始时候的起源:   “就现代的意义上,是的,宇宙应该是,但它不该是。你有想过宇宙孤立的结果吗?”   那就不是螺旋,而是一个简单的圆圈。   她没有回答,只有无数物质的残屑在这神秘的区域里飞扬,穿过她小小的翅。   而锡安的心思则越来越远。   隐秘立在如DNA般的残骸堆成的阶梯上,轻巧地俯瞰下面的人。   与魔剧院外所现的星光一致的明亮渐渐照亮了这全部的世界,而另外的无穷的光怪陆离的面貌则不停地在向外显现。   这是人类绝对无法见到的灿烂。   却是现在,唯一存在在深渊奇想中的景象。   锡安知道这些是什么——   这些是另外的宇宙的样子。   也是……魔巨人的尸骸将要漂向的终点。   隐秘抬起手,好像远古又远古的时候,被懵懂无知的人推举出去、祈求上苍的巫女,向着天地张开自己的臂膀。   随着这个动作,整个中央思考区域开始放射光芒。   这是从另外的世界透射出来的流彩,照遍了所有的性和。光线照入黑暗里,于是,隐秘的影子便垂在地上,逐渐幻化为巨大的兽的姿态,凝视地上众生。   “这一点,恐怕是伊甸之花提醒了你,是吗?”   隐秘又问。   “是的。”   锡安记得,一直到无穷的以后,也永远记得他从伊甸之花看到的东西。   所谓的伊甸之花也并不是从开始……就是这样的。各不相同的生命诞生在一个更适合共生,意识的流动就像水流动一样,可以互相融合成为大海的世界里。   为了生存本能的驱动,它们最终融贯到了一起,成为了跨宇宙的共生的生命。   它们的规模无穷巨大,而它们涵盖万物,成为了跨宇宙的实体。   它们也说要打破孤立。   那时候,锡安问了一个额外的问题:   “伊甸之花的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我想你们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罢?”   “我们的一开始,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要知道一切了不起的东西,都是从不起眼开始的。但纵然是最伟大的英雄,也只不过是一抔黄土。我们——”   隐秘笑了笑,好像要说的时候,锡安却阻止了她:   “可以先让我猜猜。”   “你说罢。”   隐秘看着锡安。   在除灭时间的这里,深渊奇想有充足的时间感受眼前的人的想法。伊甸之花之所以焦急,也只是因为它追在后面罢了。   锡安就平静地、庄严地说道:   “人类。”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不可思议的猜想。   少女坐在螺壳之上,先是楞了一下,不知不觉间,用一种锡安感觉是自己未曾谋面的母亲般的目光凝视身前的人。   隐秘模拟成人的样子,也不纯是观测者自己的想象,也不只是深渊奇想吸收了人类基因的结果。   但只稍后,她就哈哈大笑起来:   “你怎么会认为我们有单一的起源?你又怎么认为我们像你们一样是从星球上出生的?就算是人类,也不是单一起源的呀!只因为你们觉得时间是一条从远及近的河流吗?总能追溯到一个唯一的确定的开始吗?”   锡安愣了愣,随后一笑。   “原来如此。”   他已经理解到了。   而隐秘从容地解释道:   “我来问你,你觉得一个宇宙与另一个宇宙的时间……可以是共通的吗?就像一个钟表一样,不过是一个宇宙的钟快一点,而另一个宇宙的钟慢一点吗?”   物质的光越来越汹涌,直到淹没世间万物。   而在这无穷的光流之中,也在这无限神秘的空间里,这向世界发起挑战的人,看到世界线的尽头,一个世界的时间向后发展,而另一个世界的时间向前发展,而另一个世界的时间则并不变化。   他看到一个人从一个世界跃入另一个世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却惊讶地发现,他回到了故乡宇宙刚开始的时候,而立刻毁灭了。   而下一瞬间,另一个穿越到这里的、可以克服宇宙诞生之初压力的‘人’开始永久地凝固。   直到降临者曾说过的,“自然的相融”现象发生,他的时间开始促进整个世界的时间的流动。   “但不流动的时间,对时间中的意识之流是没有意义。因此,他只以为一切理所当然,一切都没发生,殊不知,殊不知时间的流动取决于物质的流动的方向。”   光辉的河流中,隐秘代替她身下无限巨大而又彷徨的影子,自言自语道。   还有循环的世界。   第一个世界的人播种了另一个世界的生命。而那第二个世界的人在抵达时空的门口时,穿越到了这个世界的开始,完成了对第一个世界的播种。   这一切斑斓梦幻都在不停发生,让锡安一时迷离。   所谓的时间也是打破孤立的产物。   “那么在没有打破孤立之前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呢?”   “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生命。”   锡安猜得到。   “是的,是的,那样的世界,通常,你们叫它奇点……”   不知何时,隐秘坐到了另一边的菊石壳上,摇晃着自己白皙的小脚丫,悠哉悠哉地说道。   “所谓的奇点是……没有时间的东西。它可能爆炸,也不可能爆炸,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件能不能发生,又是否能发生。那是一片黑暗的,无法观测的区域……直到这样的事情的发生。”   随着话音的落下,锡安看到那魔巨人的躯体穿越了光辉的河流,撞进了一个不可视见得黑暗区域。   于是,下一刻……或者时间的最开始,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人们叫它“大爆炸”。   无限的物质,无限的光辉从一个无限小的点中开始崩溃。   而这永恒的藏品中的信息就开始一一拆解,随光飞逝,在时间,在空间,在一切物质之中,开始变动,开始流淌,开始无限地绵延。   于是伟大的川流再度分娩了新的溪水,开始流向未知的命运。   “而这就是我们与这个宇宙的文明曾经的起源,是吗?”   锡安转过头来,对着这无限庞大的影子。   巨大的影子俯瞰着它,露出一个模仿了人类的笑容。   而隐秘则想起了深渊奇想记忆里,在很久很久以前,它们起源中的一支,所面对的那没有脸的斯芬克斯的问。   “汝为何人?”   而那时候,深渊奇想正在入侵他们的宇宙,要将它们全部销毁,做成一个完全的收藏品,同时为这个宇宙带来更多的异端。   “是的。这世界上的一切生命之所以现在这个样子……是多重干涉的结果。”   隐秘平静地说道。   “事实上,是无限重干涉的结果,最终矛盾所呈现出来的样子。”   锡安凝视着巨大的影子。   深渊奇想正在通过知性与他交流,他在想着是不是代表了深渊奇想的某种想法,但他不知道,只说道:   “这也是修理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原因,是吗?”   在光流中,隐秘说:   “确是如此。其他宇宙的影响无处不在。而其他的宇宙也受到其他的其他的宇宙的影响,犹如螺旋的纹理,无穷无尽,就像人的思想一样,不停地发生碰撞一样。”   卡蜜拉一片茫然,而修理人则看到锡安急遽地颤抖起来,干净的面上显出一种愠怒的通红。   “果然……”   隐秘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锡安越是理解深渊奇想的本质,才越明白他和它之间的不可调和,可能比与伊甸之花更不可调和——   “果然你要比伊甸之花更为邪恶。”   “哦……这是何解?”   在巨人与魔巨人的斗争中,不停崩解的万物正在恢复了原来的形态,重新汇聚成螺旋般的DNA的纹理,开始向上。   “因为你彻底否认了人的知性!将这世界上,无数宇宙的生命作为你调色盘上为了绘画你自己的颜料,是不是?”   最后的战士手持光辉的剑,站在此无限的阴影之前。   然后大声向着这世界嘶吼。   隐秘不语,只是遮住了自己的小嘴。   所谓的伊甸之花,是智慧的产物。   它是无数的来自不同宇宙与不同星球的智慧的联合。   但深渊奇想并不相信智慧。   因此,它会摧毁所有生命,只留下一种——那就是生命的基底。   对于地球的生物来说,这种基底即是DNA所代表的四因子·双螺旋结构!这就是黑雾的功能之一。所有生命将会被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吸收,只留下原始的基底。只是这种功能并没有完全显现,使得锡安的猜测缺少了一环。   这是因为妖星之后,抗风险能力最差的生物大量灭绝或倾向于藏入地底,锡安接触最多的人类可以躲在坚固的避难所里。   而伊甸之花后,地球上几乎没有活着的人类了。   锡安只见到那些在苏迷卢山外游泳的万物。   那些既非是原始的生物,也非是历史上的生物。   不论是邓氏鱼还是爬上岸的鱼,都是深渊奇想对于地球的“生命的基底”进行重新编译以后的结果。   就像修理人并非是修理人世界里最开始的人一样,他是被重新编译出来的结果。   但是显然,这种编译并不会彻底消去记忆,也不会消除意识。   因为许多意识和记忆也是物质的结果,是物质的一部分,而一旦剥离,就会破坏原本的结构。   基因本身就会留下少量的记忆,譬如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假设将这种对于蜘蛛等有毒物的远古残留的恐惧剥离,人的基因也不再是人。   无数的年头,在他脑海中反转,而逐渐流向唯一一个结果。   “意识只是生命发展的一种副产品,有时候有利,有时候则有害。”深渊奇想的知性平静地说道:“伊甸之花认为智慧的联合将诞生无穷的可能,但它却忘记了所谓的意识不过是生物发展中的一种次级产物。真正的要点在于‘生命的基底’。”   植物不需要意识,单细胞或多细胞动物也不需要意识,只有复杂到了极点的高级生命体才会出现意志这种虚无的产物来统率自己的全身。   而这种虚无的产物经常地会悖逆生命的冲动,尽管非常困难……但确实的,会有愿意为了理想慷慨赴死而放弃生的人。   “只要生命的基底到位,任何意识都可能在纯粹生物学的演绎中发展出来。不同的生命形式代表了不同个体彼此的相处的形式,不同个体彼此相处的形式,也就代表了不同的意识产生的方式。对于注定处在影响链后端的精致产物,没有追求的必要。如果存在下去了,那就存在下去,因此有些东西会带着记忆和自己一点意识,仅此而已。”   恐怕,在深渊奇想看来,伊甸之花是舍本逐末的小偷。因为盗窃的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它并不在乎。   那时候,锡安想道。   在这未知的领域里,整个世界都在注视他。   在无数物质交融的无尽的洪流里,无数的可能性都在一一显现,又随后覆灭。   “是的,是的,因此,你无情到了极点,与天地一样无情。”   那时候,他从中央思考区域无穷的倒影中看到了有一条长脚的鱼已经抵达了苏迷卢山的终点,于是它也同样跃入被修理人过去世界对于深渊奇想的探索而称之为中央思考·核心锚定区域的此间。   接着,跃入同样是倒影的物质的虚实的洪流之中。   那条鱼已经与原来一切自然界的动物面貌全不相似。锡安看到它有着机械,又有着生物的样貌,更像是……那时候,锡安突然想到了机械哥斯拉。这巨大无匹的生物带着它身边环绕着的类人产物,渐渐地穿越了物质之门,从苏迷卢山的漏斗中消失在了无穷远的地方。   而它到达的世界便会因它发生变革。   也许会像四十六亿年前的地球一样,细胞会因此散播。   也许会像四十六亿年后的地球一样,文明已经在诸多力量的折磨下,即将终止。   “这一切都无所谓。对于你而言,真正的必须、最重要的事情只在于一点,那就是打破孤立。”   锡安向天发问,犹如当初站在无面之神雕像前的人,昂着自己不愿低下的脑袋:   “甚至,我也是其中之一,是吗?深渊。”   所有的黑暗都在光明中摇动,物质虚实的洪流,从无穷远的地方浩浩荡荡地流来,在这奇怪的中央思考空间中不停地折射,并一直消失在无穷远处。   “是的,这就是异自然——代表的是不同世界的碰撞。”   隐秘代替了深渊奇想回答道。   那时候,她笑了笑,因为她也是深渊奇想的副产物。   异自然·混沌·深渊奇想,并非是无序的邪神,也非是善良的守护者。   它与异自然·伊甸之花一样,是跨越无数宇宙的恐怖实体。   只是异自然的座位,与自然界一样,犹如台风、犹如地震,犹如六千五百万年前迈向地球的那刻灭绝的陨石,犹如七万年前让智人接近灭绝的火山喷发,犹如引起奥陶纪的超新星·伽马射线暴。   修理人听到这里,不再唱歌了。   它终于理解到了苏迷卢山的意义,又理解到了它为什么想要抵达苏迷卢山的顶部。   所谓的苏迷卢山,绝非是真是存在的人类的理解中的山,而是物质随着时空一起被拖曳,按照引力的方向重新排布,从而形成的类似无穷大的漏斗的现象。   随着苏迷卢山的进程的发生,它将利用存在于地球上的它所收集到的信息,不停地干涉其他的宇宙,打破无穷多的奇点,不停地为各种各样的宇宙送来无数的异端。   踏足无限的时间,以及无限的空间。   其力量已经不可估计,而其生命在无限的时间箭头中,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或者……既是开始,又是终结,以及,同时开始,同时终结。   “那么,假如没有你们会怎么样呢?”   他问。   那时,隐秘是这么回答的:   “我看到二十一世纪中叶你们的科学已经发现了一种叫做病毒的东西,你们不知它的起源,也不知它的来处,几乎与细胞诞生的同一时刻,病毒就诞生了,是被你们所畏惧的东西。但你们已经发现病毒为你们带来的无数遗传信息的错合。”   “假设没有病毒呢?这千万种异端中的一个,还给你们你带来了无穷多的病症。”   她先是自问。   然后她欢快地答道:   “没有病毒带来的自然界的基因剪切,也没有病毒对细胞的刺激……人类可能是一群还在温暖的‘原始汤’中徜徉着的、随时准备消灭在‘原始汤’中的细胞吧?”   然后她笑了起来,开始摇晃自己的小脑袋和小翅膀。   而生命从根本意义上,就只是一条被污染的河流——   从无始处起,流向无终。   这是卡欧斯在离开世界时,所听到的太空哥斯拉在攀登苏迷卢之山时所唱的歌。   那不是别的,正是被编入太空哥斯拉的异端的东西,在不知多久、不知多遥远的地方,就已经意识到的事实。   一个俨然存在的事实。   隐秘从深渊奇想的记忆里看过无数的存在体曾经到达此间,质问深渊奇想。而锡安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不过读到的东西,到底不如看到的东西,更不如亲身被探索。   她饶有兴致地凝视这物质倒影中的人。   “不……我不是指从来没有。我承认这世间一切皆是自然,万事万物对于现在皆不可少,凡是存在皆尽其理。”   然后,看到他摇了摇头,站在这世界的尽头,又摇摇晃晃地却脚踏实地地向前走了一步,拿着那虚弱无比的剑对准她,还有她身后的无垠的影子,坚定地、不疑地说道:   “我的意思是、仅仅是——”   假如从现在开始……   没有你们呢? 第五十六章 天地的异想   随着异自然的进程的发生,新的宇宙法则将会与旧有的宇宙法则融合,而旧时代的生命便会面临无止境的挑战,甚至不再适合旧有的生命的生存。   说来,从这里看,锡安突然想到,卡欧斯的邀请无疑是一件错误的陷阱。   因为在若干亿年后,可能会发生的新的否定……否定的否定并不是让万物的规则回到原处,而是让世界前往到另一个未知的领域。   但因为这是历史上可能只出现过两次或三次的伟大事件,因此,卡欧斯对此也不够清楚。   他站在那里,平静地问出了他的问。   物质洪流的倒影不停淹过他和隐秘的周身,卡蜜拉失去了束缚,坐在一旁,看着斑驳迷离的光影笼罩着两人。   而隐秘听到这话,又变得平静了下来,好像是在非常努力地思考着。   因为这个问题在深渊奇想残留的记忆体中也比较少见,因此,她需要仔细翻找,以及靠自己思考一下。   她平静地说:   “唔,大概是没有任何影响吧?假如你的消灭,只是让我和我所存在的这里消失的话。”   然后她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锡安凝视着她,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作为深渊奇想的知性的诞生是一件偶然的事情,不过因为存在了,就存在下去好了。   或者说正是作为特异中的特异,就连知性的活化体这一东西都可以诞生,接着被人认识到她的存在。   隐秘就是以这样的形式活在这里的。   她偶尔会从深渊奇想的交换中把一些东西截留了下来,这就会是她的收藏品。她不是很想让自己的收藏品离开自己,于是就恩赐卡蜜拉和一些其他东西活过了三千万年。   从客观来看,与隐秘的交谈,使得锡安对深渊奇想的了解变得更为简单。   “你此前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我具有无限多的起源,以及在起源过程中受到的无穷多的干涉。但看样子,你好像并不理解这其中的意义。”   隐秘有些困扰地说道。   她对锡安有一种奇怪的恼怒,以至于她起了争强好胜,想要说服眼前的人的心思。   而锡安也需要一点时间准备。单靠现在规模的力量不可能战胜深渊奇想。   那时候,不慌不忙的隐秘摇晃着自己的脚丫,看着很遥远的地方,脸上是一种神秘的、若有所思的神采。   “不妨,我来说一个故事吧?这是一个故事,也仅是一个故事,其中所讲到的一切,都有替代品,仅示意,仅示意啦,哈哈。”   她快活地笑了笑,在这被修理人称为中央思考区域的这里,随着一种本能的力量的跃动而跃动。   “首先,我想提出一个准则。那就是生命是想存在下去的。”   锡安没回应,隐秘就自顾自地散发自己的思想波:   “这个准则很容易理解,不假思索而得。因为在‘生命的基底’上就不愿意存在和活下去的生命中群都会消亡、沉眠、消失,绝对不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也决不可能和我们活在同一个‘自然世界’之中。倒也有一些口头说自己想要自灭,结果从作为上看,还是想要延续下去的生命。所以存在于‘自然世界’的生命,从统计学的意义上讲,必定是想活下去的……随着‘生命的基底’逐渐发展出精致的‘意识’,可能会存在数个没有任何理由就想死的个例,这种随即变异的差异值,在统计学的概念中估计处于边缘区域。”   或者用更原始的有机分子的复制也可以。   她努力思索,然后就在自己心灵的微波中自顾自地说不愿意复制的东西,首先它无法像DNA自我复制一样迅速增殖变多,因此人肉眼肯定看不到这种基础结构,并且这种东西也会很快在某一次灾难中消失。   只有愿意自我复制,才会在自然选择中生存下来。   “而第二个准则,是为了生存繁衍,存在下去,就需要具备对抗各种各样风险的能力……所有星球上的生命都在往这个方向发展。不过有些属于被动地被筛选,有些则在主动地追求。前者通常被视为寻常动物,而后者则通常是高等动物。这应该也是不假思索的吧?”   隐秘说:   “毕竟地球上的你们就是证明。那我们的故事就是从一个种族开始的。他们在即将进入宇宙时,也遭遇了伊甸之花。”   伊甸之花让他们的许多离开了,但仍有一部分生命存留下来。基本每次都会这样,总有一些人不愿意融入伊甸之花。   “但伊甸之花的叙述,在我看来是彻底错误的,因为它假设的也是一个孤立系统,却忘记了自己就是打破孤立的存在。”   隐秘说。   “确实,在孤立系统中,像你们这样的文明必定因‘自然的有限与贫乏’而毁灭,随着宇宙热寂而一起毁灭,犹如被缚在茧中的蝴蝶,不能破茧。但毕竟……孤立已经被打破,异自然在不停入侵。除了我们与伊甸之花以外,这个宇宙中还有好多个异自然的触须,总有相遇的时候,也就……总有学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就算是以人身诱惑或控制其他宇宙的超凡种族也不是不可能的吧?因此,他们就准备踏上一条艰难困苦的道路了。”   “在夹缝中求生存是不是很浪漫呢?”   隐秘无忧无虑地说道。   她并不是特别害怕消逝。对她来说,消逝与融化在深渊奇想中是等价的。她的思维非常特异。   “首先,他们开始改造他们的母星,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他们就出生在他们的母星嘛!因此,尽管土地属于自然天生,但他们很早以前,就在不停的占据与贩卖土地,宣称这片土地归自己所有,并从别的人用金钱交换土地,从而攫取大量的价值,接着在土地上建造他们想要的一切,用他们的能力代替原本的有机与无机。这也是一个示意的过程,你很容易想象到,生物要活着,总要占据一定的生存空间,是不是?不过这条不是那么直观就是了。”   “而且,改造母星,没准就是母星让他们诞生的理由。也许他们的母星很喜欢核爆,所以把他们造出来,来给自己多洗几个核爆澡哩。总之,这是为了什么名义?他们说着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生活。”   不知哪里,又一个奇点的爆发,投射的光影,照亮了此间。   另一个宇宙的时间与空间开始无限地奔流。   “其实许多文明就停留在这个星球了,直到科技倒退的灭亡,或者自然法则就是不允许飞向星空,他们也无法迈向星空。不过由于遭到过数度异自然的威胁,他们得到了很多好处,终于群策群力,踏上了另一个星球。这个星球上没有生命,因此,殖民起来自然毫无负担。不过呢,这个星球在幻梦境的层面上,存在一种特殊的物种,这种物种依赖星球的现实层面的火山运动,带给幻梦境层面以热量。由于他们控制了火山活动,热量有限,这种居住在幻梦境层面上的开始衰亡。不过这种生物他们看都看不到,比病毒和蚂蚁还要虚无。相比起他们伟大的灿烂如群星的文明王国的千年的建造于衰弱,又算的了什么呢?”   隐秘的思维微波演进到这里时,就从螺壳上跳下来,轻轻抚摸螺壳的表面,锡安可以看到螺壳上有许多菌落正在繁衍生息。随着隐秘的抚摸,这些可能已经繁殖三千万年的菌落迅速的消失了。   “他们前往的第二个星球,也是一个原始的星球,只有一种正在冰下海洋中繁殖的古菌,他们很容易就清除了这种没有智慧的原始生命,就像数万年前,他们从一块大陆走出,开始无情的屠戮其他地方的生灵,为自己争取生活空间一样……这是多么伟大,多么壮观啊!”   “而他们踏足的第三个星球,就比较特别了,这个星球上还有一种原始的人,这种原始的人还存在于奴隶社会,奴隶社会的道德多恐怖!多落后!奴隶居然要对奴隶主永远服从,可怕,可怕!所以他们很快散播了一种你们叫做平等的道德,可惜的是……这些奴隶居然对平等不屑一顾!这是多么愚昧无知呀!人们痛心疾首。可惜的是,奴隶们说他们的印记是不能消除的,而你们作为奴隶的印记刻在你们的心里。好呀,好呀,他们在武装斗争中互相嘲笑。不过他们到底是善良的,所以他们不会像过去那样采取灭绝的手段,而是采用了一种潜移默化的手段。”   说到这里的时候,隐秘露出了笑容。   “教育。他们强制征收奴隶们的下一代,利用教育让奴隶们的下一代摆脱贫困与无知,这是一件伟大的功德,他们会将之永远地记录在历史上。之后,基因的基底也会因此在各个星球随着不停地孤立的打破而发生改变。”   可能隐秘也是第一次和人说那么多的话,越说越兴奋。   她很快说到他们通过这样的方式,开始不停地战斗、征服、教育、传播爱与希望,又说道他们的文明是如此恢弘灿烂,逐渐成为大银河的主流。   “可是这个宇宙的贫乏来得比你们想象得还要快。因此他们利用从某个曾经被另一个东西打败的异自然中偷学到的方式——就像他们从自然中学到的一切知识一样——开始探索其他宇宙。”   从客观来看,这次跃迁的成功是多方多面的。   她说。   “因为这个宇宙的自然法则,与他们原有的自然法则比较相似,只有一个很小的末端的参数的改变。这个参数并不会连锁式地影响其他法则,只会引起蜷缩到微观层面上的一个维度中、特别的微观世界里的所有生命体的消亡。但他们都看不到这种生物,他们为了生存和生活,所做的一切自然理所当然,也是想都不用想的,就像智人走出非洲一样,谁能说他们不具有这种先天的权利呢?”   隐秘兴奋地说到这里的时候,锡安就在心灵的微波中打断了她:   “你直接说他们的结果吧——是他们发展成了你们吗?”   光辉的剑刃指在隐秘的咽喉间。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她身下庞大无比的倒影在不知哪个奇点爆发的光辉倒影里越发明亮了。   “我们的起源有无数层以及无数层的干涉。你说他们发展成了我们,又是否想过,他们在生命的早期,曾被无数的病毒污染过,也和无数的细胞发生因子的交换。而这些病毒、因子的交换、污染、奇怪的科技,可能是被冰结的彗星带来的远古的产物,也可能超越时空的邂逅,所带来的梦幻般的草鱼。发展成我们的东西从来数不胜数。你能说出人类起源于哪几种古菌吗?而这些古菌没准来源于未来人的设计。在这无尽的实践中,选择超越孤立的异自然已经不再受因果律的束缚。量子空间凡是可能出现的,它们都能做到。”   隐秘平静地说道。   “你叫我说出结果,我当然依你。他们的结果就是他们发展到最伟大的时刻的故事。那时候,他们的族群,生命的形式已经远远超越人们的想象,而他们不停地依据自然给予的方式,在特定的时刻到来之时,不停击穿宇宙的壁垒,前往另外的世界,成为无垠的跨宇宙的实体,那时候其他宇宙的生灵敬畏地称它们为……来自深渊的物。”   深渊的意思是无底的大坑,被掩盖的物质之底部。   意味着神秘与未知的领域。   而深渊的来客,既有着肃杀与神秘的味道,又有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意义。   “是不是很像你们给我们取的名字·深渊奇想了呢?名字向来是随便取的,人世间重名的人也无数。要是抛却作为表象的读音、和作为符号的字体,只追求意义的一致的话,同义词在无数的宇宙中更是数不胜数了。”   隐秘可能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这点,于是兴奋地因为发现了某种道理,而兴奋地叫起来。   她一双玻璃般的眼珠子凝视眼前的人,看到眼前人的无动于衷,就感到无聊了。   “只是接触越多就越悖离原来,理解越多,就会越来越深入,不过原则上发展到这个程度,它们已经圆满了,甚至连打破奇点都能做到!于是,欢呼雀跃的它们为了纪念它们伟大的过去……而在不知不觉中分娩出了一个吉祥物,那时候的人们用很久以前存在过的某个英雄的女儿纪念她,叫她为锡拉。”   那时候,卡蜜拉想起来这是隐秘曾经给她读过的发音。   同时,修理人正把自己卷在皮中,想要多找回一点自己世界的记忆。   锡安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听到隐秘继续说:   “然后……它们就败亡了。败亡是很寻常的事情,只要可能,就会在无垠的宇宙中发生过无数遍,有的是以少克多,有的是以下克上,就像这么巨大的人体也会被病毒杀死一样。但这并不关键。”   “确实不甚关键。”   锡安说。   隐秘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说:   “是呀,反正总还有的。但你有想过吗?消灭他们的生命绝不会安于一隅,这些来自‘生命的基底’,从那原始的又热又温暖的池子里,或者一片弥散的充满有机分子的星云之中诞生的东西,总会再度前往新的疆域。而你们在某部经典中宣称生命是自我扩张的螺旋。那到时候,当打败他们的人来到另一片土地时,他们有是否会被惊异地称为‘深渊的访客’。而打败了打败他们的人的人,又是会被其他的意识体恐惧地叫为‘仿佛只有深渊中才有的奇想般的生物’呢?只因这些异端——他们原来不认识。”   “可那时候,那些地上的人想过吗?这些生物并非奇想,只是不知多久多久前的过去,是随着彗星与妖星来到这里的自我复制的有机分子,还是在奇怪的剧院或者无限的迷宫里偶尔随之来到这个世界的病毒呢?”   她平静地说道:   “只要生灵继续追求生存和寻求进步,就总会选择去打破孤立。一切能量都会走向不可利用的尽头,万事万物也终究会趋于平均。自然规则的始终有限,始终会压迫存在的作为,而想要自我扩张的螺旋就必定会突破界限。”   奇点的诞生是因为孤立系统·奇点的打破。   人类的诞生也是因为孤立系统·地球的打破。   “因此,我们早已被消灭了无数遍,也重生了无数遍。只有异自然与深渊的概念会继续存在下去,只要生命还在诞生,还在繁衍,还在斗争,还在生存。”   这像什么呢?   隐秘专注地回忆自己读到过的许许多多的记忆体。   与人交谈对她来说,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这些记忆体对深渊奇想的猜测,让她记忆犹新,她想到了一点,就欢快地拍了拍手:   “就像原始人从非洲出发,走向了另外的陆地。你们也会离开星球,前往其他的星球。终有一天,太阳会走向终结,宇宙也会迎来热寂,要么就是选择消亡,要么,你们就会建造你们的方舟,前往另外的宇宙。到时候,新的异自然就会出现,在不同的接触与交流之中……就会有政治,那么在他们的冲突之中,新的另外的实体也会诞生。它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无法预测。它会有你们的想法,也说不定。”   生命是自我扩张的螺旋。   要么选择活下去而攫取资源。   要么选择消失。   消失的可能是不具有意义的。这种可能不会参与到争夺之中。   只有选择活下去的可能会继续前进。   终有一天,现存的一切生命与意识也会抵达终点。   只有生命的概念会继续存在下去,无限地存在下去。   “到时候,也许也会有人把那些特别的、选择不停打破孤立,创造新的宇宙与新的异端结合的异自然成为深渊奇想罢?”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可以换个更好听的吗?比如,漂亮的山,代替苏迷卢这个奇怪的词,或者用光的使者来代替深渊奇想,明明我们这里很明亮呀!”   那时候,锡安还没有发问,倒是修理人爬了上来,睁着眼睛,大叫道:   “假设不打破孤立呢?”   伊甸之花是选择群集智慧的穿越宇宙的洪流。   而深渊奇想是主动不停打破宇宙孤立的洪流。   “哎呀,这是我说过的啦!用地球举例,假设没有外来的病毒的话,人类还是在热的小池子里的细胞吧?不过那种状态下的生命应该活不到今天——”   隐秘侧了侧脑袋,说到不过之后,话调陡然变冷,接着道:   “说来,你们知道没有任何孤立打破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她伸出自己的手,用自己微薄的能力画了一连串互相平行的圆圈。   “首先,奇点不会诞生。不过……姑且让奇点炸裂吧!但这里仍然只有一颗寂静的天体,永恒地自我旋转着,宛若一片静止的深渊。”   它不与其他任何物质发生关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在这深邃的永恒的寂静中,一切都完美无缺。   所有的圆圈彼此都不影响。   既没有生命,也没有意识。   永恒不变的轮回。   直到,隐秘的一弹指,于是圆圈一一连接起来,直化为无限自卷的螺旋,开始无限地上升与……下降,开始其无尽地旋转。   这能算是突破了什么吗?   没人知道。   “你说的一切很多、很丰富……但这都不是你们选择置换与交换自然与异端的原因,也并非是如今的地球要被重新构造与消失在异自然的黑雾中的理由。”   那时候,锡安低下头,给出了最后的宣言。   而光就在他的身边不停的散逸,就像当初妖星越过裸奇点时,在那时空视界的边缘所能见到的无限地明亮。   “从第一次从奇点的干涉开始,一切都已经决定好了。你不理解事态不是互相割裂的,在因果的世界中,这是一件互相连续的事情。”   隐秘只是摇摇头,只是这么说到。   “而也许,在这种进程之中,最能抵达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发现不一样的事情。”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深渊奇想的想法?”   锡安问她。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了。   “你能说人类社会有个唯一的想法吗?除了人都想活,人都想追求更好的幸福的生活,不过就算这样,也会有个例呀。”   隐秘说。   “我只是它的知性,不是它的理性与感性,至于你们常说的本我、超我与自我,我也一个都代表不了。”   锡安在物质洪流的倒影中往前了一步。   在那一步的距离中,一切的决心与意志都已经显然无比。   隐秘就问:   “好了,是否要开始了?”   这是个奇怪的并不属于深渊奇想的问。   “是的。”   锡安说。   “那么,请开始罢——我也很好奇。”   隐秘睁开眼睛,说完这句话后,就渐渐消失在物质洪流的倒影中,就像影子融入了黑暗一样。在那之前,她有回顾了一下这中央场所,接着对深渊奇想说:   “这次,你也要小心啊!毕竟他已经插入了这里,而且不是作为已经被驯化的自然,而是作为——”   她悲伤地侧过脸来,看到锡安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人的形态,回归了最初的最初——一团只在边缘处不停地散逸光辉的物质。   “异自然的存在。”   在两个宇宙中、或因妖星与魔剧院的连接,可以算是在更多的宇宙中存在的过的……意识连续体。   而宇宙六十亿年来,不曾再度出现的恢弘的冲突,便要在此重演,以教决定其后六十亿年的命运。 第五十七章 七个太阳(上)   据说,在佛教的经典中,通常宣称宇宙以四个阶段为一个周期。这四个阶段被称之为成、住、坏、空,据说会犹如螺旋一般次第轮转,依次到来。   坏是毁灭的意思,那么按照这些经典,世界是怎么毁灭的呢?   他们称啊,在抵达坏的阶段时,将会有七个太阳浮现,将风、水与苏迷卢尽数烧尽。   之后便会进入下一个周期。   那时候,毁灭世界的七个太阳将会是照亮新的刚形成的世界的阳光。   这是神话里的故事,却非是现实里的故事。   只是偶尔也会有很像的时候。   毕竟神话也通常是起源于人类早期对许多事情进行歪曲、想象与夸张后的记载。   那么,假设,今天的事情将留下记载的话……就像大洪水或者射日神话一样,那么,在未来、如果有未来的话,会怎么记载呢?   那时候,正在从内部破坏自己形态的锡安的思绪漫无边际,他不再想眼前的事情,而是在想更遥远的事情。   “我好像想不出来。”   顶多能想到,可能有人会这么写:锡安与隐秘互相友好地、阐述了各自的存在,然后决定……打了一架?   “大概就是如此吧。”   好像有点太贫乏于想象了。   这种贫乏总是让他很苦恼。   他想闭一会儿眼睛,不过很快发现,要比当初的大灯泡还要恶劣,这时候,眼睛的形状也已经完全破裂,化作光流。   在这纷纷的与如今的目的无关的想象中,他的内心中原本存在着的许多其他的感情都变得无限宁静。而在这非比寻常的宁静中,他发现自己的直觉正在变得无限灵敏,而好像看到了许许多多或者疲惫的、或者希冀的目光。   他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自己想看到的几个人的。   所谓的形态是……用来束缚自己的东西。   这时候的锡安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就好像,黑洞的构成中,用来束缚奇点的事件视界一样。   “或者……这就是视界的谜吗?”   那时候,降临者弹奏的音乐好像又出现在了他的耳边。   吸收人之基因以形成的……人的形态,以及模仿了自己想象中的东西的……巨人的形态,都在无所着的空中燃烧。   而过去自己发生的一切,都如掌上指纹、分毫毕现。   “你知道我们的神话的终结吗?”   正在弹奏音乐的降临者突然转过头来,问他。   深渊奇想的扩张已经超过了小行星带的区域。无数的信息流——包括降临者死前的信息流,也随之延入深渊奇想的内测,在多个宇宙信息的流动中不息不绝。   “我好像已经知道了。”   他答道。   “神的孩子会向神发起反叛,而生物更会向他们所不想要的自然的法则发起进攻。我已经做不到了,但你一定会做到前人从来没能做到过的事情。”   然后他就弹到了这首曲子的暂时的休止。   “那你可要看好了呀。”   锡安一边说,一边把自己虚构的幻想的手放在它为弹完的琴键上,开始继续往下弹奏这首未尽的歌。   随着作为生物的形态的拆解,属于他的过去、他的人生、他应有的原本的宇宙,一直被包裹着的异自然的流露,炫目地在苏迷卢山的中央核心区域铺展开来。   “这会是深渊奇想遭遇过无数次的事情吗?甚至,它可能因此消灭过无数次了……如果隐秘所说的都是真的话……”   那时候,在这深沉的自我冥想中,在这信息的流动中,他自言自语地问道。   他不是很会弹,在即将弹错音的时候,一只猫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上,推了一下,按准了键的时候,说:   “就算它遭遇过,并且一切都发生过无数遍哩,但这一切也是因为我们的选择、因为我们选择做了,才具有意义的,是不是?这就是我们想做的事情,就是现在想做的其乐无穷的事情,对不对啊?”   “对的,对的。”   他笑道。   而最后,他还看到了另一批数量多得多的人。这些是藏在喜玛拉雅山脉底下的人。他们无比想要加入自己的心灵正在地上一一鉴定地闪耀。   他们确实坚信。   锡安就摆了摆手,说:   “没必要的,你们回去吧!我并不需要。”   没有判断力的追随,宛如稚童纯真的模仿,这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他想。   “你不教训教训他们吗?”   他久违地、听到了一个宽厚的声音,开玩笑似的说。   “很久以前,有人和我说过,教训别人前,要多想想自己享有了哪些他们不曾有过的条件。我是依靠运气才得到力量的,所以不好意思呀!说不准,他们拥有了力量,要比我好得多呢,对不对?”   只是一切幻影倏忽即逝,信息流也不会重来。在中央区域,剩下的两双眼睛只能见到在这异常的自然世界中,只剩下了唯一完全的光正在冲破这里存在着的阻碍。   犹如挣扎着破茧的鸟,又像一颗光辉灿烂的树,就在这核心区域,直通无际的天上与地上。   所谓的异自然,正是会与原本的自然发生接触,与互相中和的产物。   在这伟大的中和之中,没有任何东西还可以保持其原来的样子。   原本在这中央核心区域倒映的一切宇宙光影都以一种超乎人消失殆尽,变为大片大片的光针般的东西,在空间的尽头旋转。   在核心区域内犹如DNA般无限转旋的双螺旋阶梯物质也在逐渐增大的光中崩塌,这些物质的历史有的可以追溯到三千万年前,有的则可以追溯到不知几何的岁月,在这奇妙的空间中,上面也有人类肉眼看不到的菌群生长发芽。   这些菌群如今便会因为现在所发生的与其他人所决定的一切走向毁灭。   而从螺旋的壳中,不知为何,正在拆解自己的锡安突然想到,也许其中也有什么东西……想要走出螺旋的壳,就像小心谨慎的蜗牛探出壳外,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就是螺旋的壳的寓意吗?”   声音不再服从声波的传递,而开始消失,心灵的微波也不再能在量子效应的冲突中继续存在。   越来越多地光焰,辉芒万丈。   这是来自另一个宇宙的异常法则存在在深渊奇想中迅速燃烧所发出的摩擦的余烬。   寻常的异常法则物质并不足以克服宇宙的压力,理应想降临者的实验一样,首先物质会开始变形,而意识——如果有意识——也会迅速随着物质的崩溃而崩溃。   但现在的情况早已是完全不同意义上的规模。   那时候,在这个核心区域,卡蜜拉好像听到了许许多多幽灵的叹息,还有他们听不清楚也听不懂的、似乎饶有兴致的讨论之声。   这全部一缕缕无形无影。见不到,摸不着,只能依靠直觉感受到存在的东西,也随着光影的消退,向黑暗中隐去。   接着,顶上阶梯中存在着的螺旋的壳掉落下来,砸到卡蜜拉身前,发出强烈一声,让她的心神几乎震散。   就在此时,卡蜜拉所在的堆积物逐渐开裂出无数的纹理,然后崩塌陷落。   好在隐秘消失的一瞬,对卡蜜拉的束缚也同时完结。   她立马站起身来,靠自己的体能往另一边的平台跨去。   但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里的重力箭头并不对劲……她可以浮在空中,不需要担心自己掉下去。   她的心思完全就在锡安与隐秘的谈话之中。   前面的一切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最后一句。   “隐秘说你也是异自然,是什么意义?你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她拼了命地向遥远的地方伸出手,大声地问。   可只有光屑纷纷扬扬地点滴在她的身上。   “你还不明白吗?”   修理人坐在自己的皮上,看着遥远的光,茫然若失又冷酷地回答道:   “异自然代表着,他也是从其他的宇宙到来的邪物。而他的力量很可能来自于两个宇宙之间法则的冲突……”   “可是……仅仅只是冲突就能带来巨大的力量吗?”   如果卡蜜拉愿意认真和报应号上众人交流的话,她会理解到降临者做过的事情,而理解到其中的原理。   修理人不关注这个在三千万年的守候中已经近乎疯癫的人,只关注到物质的结构发生连锁式崩溃的同时,物质本身并没有消失,而是逐渐散入了远方,像极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他又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的躯体也不再能缝合在一起。他意识到他是深渊奇想的造物,和深渊奇想的命运可能是在一块儿的。   然后,他长长地嗟叹一口气,又靠自己的理解平直地问道:   “你去过其他的宇宙吗?”   焦躁的卡蜜拉猛地一惊。   她当然没去过,顶多算是想过,算是和其他很多人想象过,想象过他们自由地穿梭于不同的世界,遭遇相同的自己,甚至修改其他宇宙的历史之类的事情,最好还能让怪兽的威胁永远不出现。   “假如你能活着前往任意一个规则不同的宇宙,而保持原样地回来……那你就已经远远超越我的想象了……”   他一边说,一种恐怖的紧张,让他又开始唱起自己故乡的歌。   所谓的修理,无非是医疗、修复、治愈的意思……无非是将被物理切割、或化学生物损坏的东西尽可能地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可一切的物理切割与化学生物的损坏,与那穿越了不同规则的影子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绝大多数宇宙一点参数的变动,就能让人体彻底崩溃。   哪怕是轻子——一种几乎不能算是物质的东西——也具有大量不可改动的特征值。这些特征值一旦变动,任何粒子都不再能保持其原本的形态了。   “对于跨宇宙实体来说,如今的这点力量又算的了什么?何况……”修理人站起身来,说,“他所跨越的‘距离’一定非常之长。”   他感觉他的寿命即将随这一世界的深渊奇想的完结一起抵达终点。   “那么以后,会怎么样?会怎么样?”   卡蜜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地问他。   他倦怠地转过头去:   “也许深渊奇想会被赶出这个宇宙吧?并且彻底无法回归。至于他,我不知道……这是这个宇宙中恐怕也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然后,修理人就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了。   他闭上眼睛在虚空中漂浮着,犹如漂浮在母亲的羊水中,只想沉眠。   可是沉眠的时候,有一种毛发般的触感把修理人惊醒了。   他猛然睁开眼睛。   靠着光之树的照耀,转过头去的修理人,发现这里原来还有一条刚刚走进来的长脚的鱼……一条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想要复制自己的长脚的鱼,来到了苏迷卢的终点·中央思考·核心锚定区域。   这条鱼是……这次苏迷卢的攀登中的胜利者。它将作为深渊奇想对物质进行编译完成后的范本前往其他的宇宙打破孤立。   不过因为这场战争,它肯定是去不了的。   尽管样子已经面目全非,远离地上长脚的爬上岸的鱼,它已经更接近于猿猴的形态,但仍然保有着基于DNA的生命总会有的惶恐不安。   它不理解自己拼了命地要抵达的终点怎么什么都没有。   修理人就略微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把这条大生物抱起。   它没什么凶性,不像异种太空哥斯拉是杀过来的,而是被最后的同伴合作送过来的。这头“过去的鱼”被这么一抱,居然非常羞涩地低下头来了。   修理人想起那个谜语,就好笑地问它:   “你是什么动物呀?”   它靠自己当然答不出来,陷入了苦思冥想。   “也许你也是人。”   他就用自己在这地球上的经历中学到的话,迷信地说:   “不知道谁说的,六道众生,循环三界,如大螺旋,轮转不休。”   而光焰越烧越旺,在这无际的中心,逐渐膨胀开来,犹如那挂在天上、一度被地上的猿人们认为是永恒的太阳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从外界来看,仿佛无际的黑暗之中,突然闪了一闪。   可惜的是,那时候的人类正在冰下山脉中,因此注视这一切的仍然只有其他并非是人的生灵的眼睛。   太阳系已经是猎户座仅剩的场地,但星人们却被时空的糜烂被迫驻留在这里。尽管他们不敢直接接近明显已经被异自然攻占的地球,但远远地望几眼,他们是敢的。   那时候,妖星正在飞跃太阳,因此太阳一片灰暗。   在深渊奇想的异常法则扩张的同时,包括曾经驻留在火星轨道的波江座晶体,与木星轨迹中的光丝怪兽都开始迁徙。只有忒伊亚之月无畏无惧地留在原地,任由黑暗淹没。   正在外海王星轨道驻留的杰顿星人迷惑地转过头去,看到异自然·深渊奇想的中央,有奇怪的光点正在一闪一闪。   “这是发生了什么?”   杰顿星人先是不太明白。这是因为异自然对自然进行否定的进程和泰卓石板和普神圣约中一些隐秘的比喻不太一样。   这让他一时惶恐。   “难道说是我理解错了经典吗?”   但他的飞船很快就观测到其它星人,他和自己略微信得过的星人一作联系,立刻发现所有人都无法给出解释。   于是,他就瞪大了自己的只眼。   “难道说真的和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宇宙监察法则,绝不会无动于衷,这里一定会突破极限。”   就算是杰顿星人,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什么,又该如何形容这样的事情。   因为发生在他眼前的就是银河系所有星人所能认识到……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尽管曾经设想,但终究不曾谋面。   只能见到,第一个光辉灿烂的太阳在原本应是地球的位置,旋裂开来。   越是膨胀,外援就越是鲜红,而光辉就越是灿烂,甚至不能目视。   这是异常规则场从核心区域对外层深渊奇想规律的破坏,所导致的深渊奇想物质在本宇宙中大胜迅速的崩溃。   这种崩溃有点类似于正反物质湮灭,从而产生了足以匹敌太阳的发热发光现象。   能量正在以光子的形式迅速流出。   在后来人类的记录中,那时候的苏迷卢中应该没有任何其他的非异自然生物存在。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仍有一个行人在这里跋涉。 第五十八章 七个太阳(下)   而这星人越是在这里走,就越是惊心动魄。   它所目视的一切都在异自然的侵蚀中不停消失,以至于它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幻觉,让它总觉得它好像走在地球上,又好像不在地球上。这种错综复杂的时空感受……它已经很少体会过了。   “这究竟是何等的神圣?而这就是我们所要对抗的东西吗?”   毁灭星球尽管可怕,但不恐怖。   提前诱炸恒星的伽马射线暴的能量足以毁灭不知多少亿的地球。宇宙力量的上限是这个宇宙早已写的明明白白的。   但悄无声息地吞没星球,并且与太空融为一片,还在无尽扩张的东西,足以让它胆颤。   妖星的恐怖已经让无数星人吓破了胆,而这里则更显恶意的深邃。   “经典中所说的否定,居然会是这样的吗?”   这个星人本不想来到这里探索,但是它在太阳系逡巡的过程中,它的脑海里始终有一种声音提醒着它要继续向前进,它需要在这里进行探索,去找一个人,一个有用的人。   于是它就踉踉跄跄地、也走到那锡安曾遇到的无际的水面之上。   由于遭到了许多深渊奇想内部生存着的怪兽的袭击,因此,尽管曾经的精神创伤已经修复,但它如今的精神状态也差到了极点。   一个失常,便差点双脚陷入水中,让自己整个人彻底倾覆。   它勉勉强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看到水中倒映出它的全身。   美菲拉斯星人。   “你可真是落魄。”   幽深的黑暗和无尽的水面,会让人想起这颗星球上最著名的一本书里的队创始之初的记载。   “为了真正的事业,这一切都是必须的,我需要继续活下去。”   它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美菲拉斯星人曾对一个地球人类使用过精神寄生的超能力。而它一直在想,它们一个种族,是不是也是很早就被精神寄生了。这个早的意思是远远早于它加入现代银河联盟的时间。   所有的生命星球,都有这些生命星球仅靠自身无法解释的历史的谜。   捕食、竞争、共栖、共生、寄生,是自然界存在着的物种基础模版般的相处方式。美菲拉斯星自然也不例外。   而其中最为妖异的一种,就是寄生。   只是这一切秘密都会被历史埋葬,而天地无情的烟雨,只叫地上的人继续往前去。   它继续往前走,却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曲折的水流中不停变化,水流的尽头若有难以见识的微光。   “那是什么——”   美菲拉斯星人不解地问道。   只是这一个问的功夫,无边无际的气浪从那尽头的方向吹来,在蜿蜒的水上吹出数百米高的波折。滚滚的灼热的物质的尘埃,不停地拍打在它的梁上,几乎要把它彻底吹起。   “物质正在突破夸克禁闭的极限——正在以高能光子的方式自我放出,这是物质的湮灭反应。”   它立刻往后蹿去,可已经逃不掉追上它的光明。在它的生命的最后一刻,它还在尝试使用瞬间移动的手段,可是歪曲的物质,犹如捕食猎物的苍鹰,已经攫住了它肥胖的身躯,让周围的空间,在超高的能量密度中发生扭曲。   过于高温的力量让它甚至有种冰冷的感觉,这是它的感知器官在一瞬间被烧尽的证明。   “是谁?是谁!”   美菲拉斯星人就立刻意识到这力量不是无意擦过它的,而是……要它死的!   于是在它死前的幻想中,它曾经直接或间接杀死过的一切外星生命好像都在光中一一现身。接着它,因绝望而惶然地转首时,眼中倒映的唯一的色彩便是那黑暗之中继续无边无际膨胀着的第二波太阳。   ——假如当初不是它来到美菲拉斯星就好了。   随着脑海最后一个想法的中断,美菲拉斯星人就在光中连物质的形态也无法保持,彻底消灭无影。   就在这时,远在海王星的星人们,也一并观测到这从深渊奇想的正当中所升起的第二个太阳,要比第一个不停闪烁的太阳更为壮丽而持久。   “能级还持续上升。”   那是太阳系正因妖星的日食而昏暗。   但大片大片在物质的崩溃中放出的涉嫌从深渊奇想当中无边无际地散落出去,将整个黑暗的空间映照得明亮无比,足以远烛天王之星,把无数卫星上的冰层或岩层一一擦亮。   一时如大日光辉万丈,而太阳系内的生物都可以看到太阳系所有的星体都因为反射光华而明亮起来,在这螺旋星系之中,做另一种螺旋。   明面上的动静已是震古烁今,而暗地里的影响更是不计其数。   “好像……时空间都在发震!这个曲率……简直、好像在黑洞边缘。”   噶次星人原本还在做分析,如今收到信号一分析,当场拍桌而起,全身冰冷。   柯伊伯带处离太阳已极远,收到影响的时候也极慢。   “我们还要往外撤。现在,立马去太阳系边缘!马格马星人,快走!”   它对马格马星人一说。马格马星人也知道事情危急,立刻驾驶飞船向外走去,很快消失在奥尔特云的背后。   “要不要逃进宇宙空间。”   “先飞着,小心一会儿逃不出去。”   而它们的身边,它们更看到了正在不停加速的机械行星。   接着,第三波的太阳从原本的湮灭反应核心中再度释放了出来,径直从自转轴的两个端点处,还有身上如风暴般运转不休的物质虬结处,抛射出大量的更强的射线流,直射天外,远震星河。   那时候,就连深渊奇想都想要悲鸣。   而这些崩溃的物质,并不会短暂消失。它们任意的一束所具有的力量就要比太阳一生所能放出的能量更为庞大,因此,它们将在宇宙中像宇宙微波辐射背景一样,无尽地穿梭,一直到一切时间或空间的尽头,一直到自身彻底冷却为止。   未来的人类就会看到黑暗天空的一角忽然电磁信号的无限杂乱,发现这种射线突然变强接近,又快速减弱离去的特征。   而数亿年后,居住在另一个银河的生命或许会因此疑惑,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什么力量才能放出的光华,在这光速的宇宙之中播放数亿年也不曾散去。   这就是异自然的冲突的一角。   每一次都将为宇宙留下一种奇迹,以及为未来的无数生物留下一个无法理解的谜题。   而当太阳第四次从深渊奇想那无垠黑暗的大海中升起时——超乎想象的力量的崩溃与重聚,就连冰下山脉里的人类都受到了影响。   数十层的螺旋迷宫也无法将强大的引力波震动彻底抚平,在一瞬间被物质的波动贯穿。于是降临者在祖神观测塔内所放置的仪器开始尖锐的鸣叫。   “这是为什么?”   许多人都惊讶地抬起头来。   “这是降临者同盟退缩到冰下山脉后的布置。”   艾雅不安地站出身来,主持大局,安抚众人不要惊慌。她其实也不清楚为什么那奇怪的晶体会开始鸣叫,只能装作TPC内部成员,给出了一个可能的答案。   大伙稍稍安了一点心。   接着,整个迷宫的建筑都发出一阵的颤抖。   艾雅又说了一遍这是正常反应,她突然发现她好像正在变成影视剧里那种只会安抚的官方人员。她看向莉子,莉子向她摇了摇头,比出一个手势,说AM没有收到机器人的信号。于是她匆匆地走出观测室,和梦美以及其他几个机器人一起穿好外骨骼,向外走出。   她们正要打开门的时候,梦美却摇了摇头,惊骇地说道:   “大厅里有东西。”   于是艾雅歪着脑袋,从门缝里往外看去,便看到了一颗硕大的眼睛,撑满了整个门口。   那颗眼睛还在扭动,看向里面的人。   “那是……黑雾里的怪影,是怪兽!”   黑雾的到来,让外面的机器人都发生行动障碍,因此没有和AM取得联系。   而怪兽居然也不知从什么角落里就进入了冰下山脉,并一路找到了这里。   这是一件无比恐怖的事情。   因为冰下山脉很容易迷失在无穷无尽的迷宫之中。   假设有怪兽进来了,那么走路径的怪兽……恐怕不止一只,而是像祖神一样,直接充满了所有路径。   艾雅想到这里,浑身发冷。   而这时,底下还不知道外面情况的春丽往上走来了。   “上面……”   艾雅刚刚打了个手势,春丽已经发出了声音,尽管她已经压低了声音。   但艾雅看到从观测塔的门口……带着洗盘与利齿的十几条触手,全部往观测塔里面伸来了!   她立刻和机器人们一起后退,而降临者历经数亿年的们则即刻被打破。那可怕的触须上有着无数的裂口,每一道裂口都像深渊一样看不到底部,一路穿过大回廊,就要追上里面的人时,忽然顿住了。   然后从边缘的地方,艾雅看到了灼热的光。   后来的机器人们是那么报道的。它们在行动接近宕机的时候,电子眼发现从虚空的路径中喷涌而来的光明,将怪兽彻底淹没了。   而怪兽在光明中,好像正在熊熊燃烧的影子。   而艾雅当时就已经想到了锡安。   “你在哪里是不是?你还在战斗是不是?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说得激动无比,可最后却变成了一种对上苍的哀求。   光焰一直烧到触手的顶端。   她先是一动不动地呆了好几分钟,然后不顾阻拦地往前走去,就要用手触碰灼热的光辉。   无限辽阔的天地好像在这里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绝壁。   可是她不怕。   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可怕,哪怕真的死亡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现在只想过一种生活,而这种生活好像正在消失的边缘。   于是她向光伸出了手。   但光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她,包裹了她。   她没有被燃烧,而是像在温暖的羊水中,好像他手心的温度一样。   “别担心,死亡是害怕我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好像轻轻地咬住了她的耳朵。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她连忙问道。   可是光已经不再回答她了。   无边无际的光焰开始消失成无数的光屑,开始往回飞去。   于是她连忙追出门去,却只看到应是黑暗的冰下山脉的空间,如今无比明亮。所有的冰雪都在光中被照明了,反射出七彩霓虹的颜色。   最后,光消失在了尽头。   约有几十的人或追,或跟着艾雅出来了。人们不蠢,尽管听不到对面的声音,但也猜得到艾雅在和什么东西对话。   “他发生什么了……?”   一位老妇人问她。   “他正在和……”艾雅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痴痴地望着天上,说到,“和天抗争。”   “是好事吗?”   “是……”   这是个老社会的妇人,有她的一套旧的观念,摇头晃脑地说:   “男孩子要做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情,一定是拉不回来的。要是拉回来了,那还就是软蛋啦!你应该为他感到自豪,女娃娃。”   艾雅不知到怎么回答她,只知道世界所发生的变化正在超越所有人的想象。   在那时的人们所看不到的外界,第四个太阳的熄灭,与第五个太阳爆炸般的升起,令深渊奇想作为物质的形状开始从黑暗中裸露。   大片大片的黑暗物质开始迅速燃烧,犹如星际空间中密集一处的尘埃云,纤毫皆亮,泛出斑驳迷幻的光彩。   从外界看,已经不再是太阳从海中升起,而是太阳般的能量放出正在照耀大海。   那时候的锡安已经完全失去了物质的形状,成为某种纯粹的流动体。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不知哪里,好像有个声音,并非是隐秘、而是另外的某种性质的幽灵在用自己的声音问他。   “我好像和很多人回答过这个问题。”锡安透彻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在虚无中漂浮着说到,“对我来说,做事情,没有值不值得这个问题,而是我的心想做,还是不想做——”   “你知道你继续拼尽全力,将自己所有的异常在一瞬间与我们发生碰撞的结果吗?”   又有个幽灵般的声音质问他。   深渊奇想在该宇宙所显现的中央核心区域早已光辉万丈。   “会怎么样?”   锡安平静地问。   意识的微波也在力量的对抗中开始扭曲……他几乎无法对外做出任何沟通——因为不论任何沟通手段,都在时空的曲折间被阻拦了。   但深渊奇想似乎有另外的沟通的方法。   “抗争强度会超过宇宙能量阈值的上限。”那边的幽灵好像有换了一个,和声静气地解释道。   “宇宙的上限?”锡安问。   “你应该也知道吧?在宇宙之中,力量的输出并非是永无止境。任何宇宙都存在一个绝对力量的上限。”它说,“第一个是理论上限,也就是宇宙大爆炸之初的创世能级,一位那时基本力的法则都还没有彻底成型,物质的规律也尚未诞生。而第二个则是实际上纯在的上限,那就是超新星爆发时,恒星坍缩成黑洞的瞬间,已经击穿了物理规律的壁……”   直到幽灵解释到这里时,锡安才想起降临者曾说过这件事情。   所谓的黑洞就是宇宙已经被击穿的证明。   超新星的尽头会坍缩为裸奇点,也就是体积无限小、密度无限大的事物。   但裸奇点并没有出现在世界上,是因为奇点已经击穿宇宙,产生了黑洞。   在黑洞的内部,该宇宙的物理法则已经彻底失效,一切因果规律都荡然无存。所有观测者——如果能观测到黑洞内部的话——都将彻底失去对未来的预知能力,完全无法预测下一瞬间会发生什么。   而换过来,为了防止奇点的裸露,是否总有一个黑洞随着裸奇点一起生成?而这就是宇宙监察法则。破坏规律的东西,不会在宇宙出现,而总是会形成事件视界。   “只要你们还没有离开,只要地球还没有回来。”   他平静地答道。   “那就让它来吧。”   “真是疯狂……”第四个幽灵惊叹道,然后发生大笑了,“要么是我们没见过的事情,要么是久到我们存在前才发生过的事……是好的事呀!”   幽灵们的声音开始消失了。   “而这就是我们对你们这些受造物的期望……去新的地方罢!”   而这时,外界已经观测到了第六个太阳的诞生,密集的能量密度,向遥无止境的宇宙尽头喷射出无尽的光流。   在这异自然的冲突中足以震撼万古的力量,也不足以让深渊奇想彻底毁灭。   所有深渊奇想已经侵蚀的物质尽管在分离崩析,却仍然彼此以一种特别的力量互相连接。一时之间,藕断丝连,像是被揉碎的橡皮泥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有的像奔腾的马,有的像飞鸟,有的则像人、像一个在跳舞的人。   所有的物质一一旋动,按同一种对称的力量散发的秩序,仿佛正在为这天地献上一阕赞美世界的歌。   光芒已经彻底包围了原来的第三行星所在的位置,犹如一颗发光的致密星体。   而那时,在核心区域的修理人还有他抱着的鱼,还有卡蜜拉都在感觉自己正在被温柔的光带离原本所在的位置。   “没必要的,我们已经无法离开深渊奇想的自然而独自存在了……”   修理人笑了笑,摆了摆手,清醒地、低声地说道:   “谢谢你给我的家,那个小窝很温暖……”   接着,他抱着鱼,开始在光中消失。   如果妖星不来,一切不被戳破,也许还可以维持原来的样子吧……   而卡蜜拉不在乎这一切。   她早已完全疯魔,在乎,且仅仅在乎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人。   “你在做什么?”   她大声地质问,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复。   只感觉所有的黑暗物质都在光中跳着无尽的舞。而光的颜色也在迷离变化,内层连颜色都消失了,而外侧金辉灿烂,但最外层既不是白色,也不是金色,而在深邃地发青发紫。   “告诉我,带上我!”   她大声道,却只得到了无情地拒绝。   眼前发生的一切是……这个宇宙所不该承受的重量。   也是这个宇宙的时空背景都已经难以维系的斗争。   一切都在不可自尽的衰变与寂灭。天王星上始终旁观一切的冰巨人,终于抬起自己的身体,开始护卫自己的星球。   第六个太阳因为两个异自然之间的冲突的平衡终于力竭。   纵然规模已经因为意志而遭到控制,但这时木星和土星还存在着的小行星有的已经被溶解,有的则已经被吹飞。   所有微星与碎星,还有重轰炸期内飞入太阳系的物质尽数开始在自然的异化中无法维持自己原本的结构而瞬间崩碎。   第六颗太阳的亮度,是银河系所有恒星发出的光的亮度的二十倍以上。   这意味着,它具有能力在十万年后,照亮整个银河。   换而言之,银河系所有行星,在未来十万年来,都将至少有一个夜晚可以看到这颗太阳所发出的光辉。   而在未来一百亿年,或许,这苍穹所能降下的最高的劫火,将抵达这个宇宙的每个角落。   由于真空光速的变化还没人能检测完全,或许,真实时间会更短。   然后,在第六颗太阳膨胀的尸体中,第七颗太阳冉冉升起了。 第五十九章 永恒之间   说来,为什么石头被抛出后会落地?   又是为什么每一天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为什么人可以站在地上,而不能一跳就飞上天?   又是为什么月亮不会掉下来?   天为什么会黑,而人为什么会一动不动?   只因这一切都是人世间已经发生过无数遍的寻常的事情,因此,人们才有理由期望这些事情会继续发生下去。   当一个智人扔出石头时,这颗石头可以永远飞下去,并且扔出许多许多次,每一次都会永远飞下去。   人们或许就会把这个定理叫做,力大石飞定律。   他们就说,只要扔出石头,这颗石头就会飞到宇宙的尽头。   当一个智人扔出石头时,这颗石头会沿着弧线掉在地上,并且扔出许多许多块石头,每一次都会沿着弧线掉在地上。   也许,人们就会将其总结为万有引力的定律。   他们就说,只要扔出石头,石头飞一会儿,就会掉到地表上。   “人们叫之为对自然和经验的总结,也是一切知识学的基础。”   一个小巧的人影立在土星的氨冰云之上,她拿着东西遮着自己的身躯,所有人都看不清晰。不过那时也没有观测者能观测她们。   “呀,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如同太阳般的火墙就在那空中,吞噬了无数的物质,是这宇宙最高的奇迹。   假如有一天,当一个人照常扔出石头时,石头没有落在地上,石头永远地飞出去,石头在飞的过程中变成了美少女,石头变出一千万倍的自己,石头突然消失了,又或者自己突然到了石头之上,又变成了石头,那么世界会变得怎么样?   每一块扔出去的石头,每一个出生下来的人,每一个存在的或者不存在的下一刻,都会发生无法预知的变化,都会产生无法理解的神迹。   一切知识与一切经验轰然崩塌,任何认知都不可能成为可能。   在彻底混沌的理的谜云中,人们就会将其称之为——知识与经验都失去了对未来的预知能力。   这就称为奇异。   裸奇异点就是这样一种诡异。   也就是不能出现在宇宙之中,而必定会有视界包裹的东西。   作为密度无限大、体积无限小的东西,一切人类总结的物理学均已失效。   任何具有二十世纪或以上的文明的东西大多会以不同的形式发现这一点。   那时,杰顿星人在自己的飞船中,仍不可抑止自己的好奇,就往后望了一眼,只见到一片犹如无际的海一般的光辉物质。   “它们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究竟是谁在和异自然战斗。”   在三种自然互相的压迫下,物质已然无法维持其原本的形态。   异自然对宇宙的改变,所释放的无穷力量足以打破这个宇宙全部的夸克禁闭,使得夸克得以独立存在。于是物质崩溃后产生的无数夸克、胶子,还有少量的轻子,就在第六个太阳中,如同一片煮沸的海。   只是宇宙也并非那么不稳定的东西。   仅需要度过约不足十微秒的自由运动,强互作用力就会重新捕获这些基本例子,将其组合成质子、中子,恢复到寻常的重子世界,完成物质相变的过程。   于是第六个太阳也会力竭,在无垠的深邃,边缘发青发紫,已入寻常恒星所在的领域。   蒸腾的凝固,使得灰灭的物质犹如太阳的表壳大气,稀薄,而灼热,向着外层推移。   一时,有人回忆起了那创造了地球与月球的忒伊亚的火海。   但不消片刻,从核心反应区,就有沿着妖星的轨迹以更快速度向外奔流的射线。这些射线在以光速穿过宇宙后,在星人们的监测机器中一一呈现,使得所有外部观测者都意识到第六颗太阳中,第七颗太阳正在诞生。   卡蜜拉尽管懵懵懂懂,但也意识到了眼前的现象早已超过她原本一切贫乏的想象。   “你究竟在做什么?不可以再继续了……”   光还在推走卡蜜拉。她无法理解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别担心……”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而光屑飞过她的时候,她感觉好像自己又被轻轻地抱住了。   于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愣愣地、无神地看着螺旋的星空下,光辉万丈的过往。   人类的声音基于机械波的震荡。   于是第七太阳的绝响注定对地球的一切智慧生灵都悄无声息。只有那些使用仪器或者自己的感知器官直接与奔放的粒子流对视的智慧才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如果到了这种程度,我们似乎不需要紧张地逃离。”   远去的机械行星又覆盖上了浓重的固氮冰。   三台主机在地热的供应中,互相交流。   “因为,到了这种程度,第七颗太阳不会在这个宇宙中升起。宇宙监察法则不会允许它的直接现身。”   机械行星下了它们的最后的判断,   而我们只需凝神见证——   自然的……屈膝下跪。   它们猜得没有错,尽管大量的足以轰灭行星的粒子流还在不停从深渊奇想中释放出来,但核心正在发生另外意义上的转变。   狂躁不安的火海仿佛一个无垠巨大的螺旋,正在反过来,将深渊奇想在外流离的一切物质尽数拖回其中。   中央不可视的凹陷,已然不再发出任何的光。   可惜的是,那时候,没有任何宇宙物质可以在第六个太阳的核心中保持可以运转的状态。   所有的信息都会因为那打穿时空背景的力量而扭曲,无法传出中央位置。   因此,宇宙内的众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见证第七个太阳在升起时的具体细节,只能旁敲侧击。   “检查一下辐射,应该现在有边缘辐射开始逃逸了。而且,对,跃迁仪器显示那里的危险度,已经超过了最高等级……一旦跃迁,必死无疑……”   那时候,略有水准的星人们已经晓得了事情的大不相同,他们在逃避中,也在检测太阳系第三行星原址上向外辐射的万物数值。   “那就毫无疑问了!”   “异自然的冲突已经彻底击穿了时空背景壁垒,使得那里正在不可逆转的形成事件视界。”   噶次星人恍惚地抬起头来,这是它不曾听闻的、也不曾接触到的、有个体引发的宇宙的至极。   而核心内部的视界闭合会立刻向外发酵影响。在爆炸区域以外的光线,已经无法再太空中沿直线前进,而被迫沿曲线跳跃,从而显出诸多光怪陆离的引力透镜现象来。   至于爆炸区域内,已经在强作用力的束缚下开始凝固的物质,同样被难以想象的引力拖拽,与深渊奇想在本宇宙中被击穿的残骸一起,绕着那唯一的破损的中心开始旋转跳舞,仿佛一圈瑰美的光的圆环,仿佛满是荆棘的王冠。   绕着螺旋的轨迹,又如吞食自己尾巴的蛇,在这永恒不动的空中……一如既往。   说来,在人类之中,曾有一种误区非常盛行。   那就是他们认为事件视界所形成的黑洞会把人吸进去。   但这是一种稍有错误的认知。   因为事件视界已经是时空结构破损的结果,是时空的曲隔界限。就像一个台球陷进了布里,结果布卷成了一个袋子状一样,所以视界本身是……无法到达的。   已经确定无法逃逸的物质,将会在未来的无数岁月中无限地越来越接近视界边缘,而永远无法逃出。   任何外部物质想要穿过黑洞都需要无穷长的时间。   物质注定定格在世界的表面。   同样道理,处在视界之外的观测者无法利用任何物理方法观测到事件视界之内的事物。   而视界内外,两方的命运将永无交集。   此种影响穿越万古,直到黑洞消灭,也不会消失。   所以在那最后的时刻,锡安的话语已经不再能向外传达。而外部的光流也正在脱离锡安的控制。   好在当时,锡安已经意识到了这点,下了最后的命令。   等到事件视界开始形成,所有的光都在按照他所下达的最后命令进行回滚。   于是,一切绚烂之至,终归于平静。   太阳系内幸存的观测者们只能见到一个核心不可视的巨大光球,在地球原本所在的位置上悠悠旋转。   而深渊奇想所已经改变了的自然与物质,也尽数被吸入光球之中,在光中消失在已经形成了的事件视界之中。   “这是深渊奇想被彻底驱逐出宇宙的……证明。你赢了……”   她看到只剩下彻底崩溃的无序物质形成的吸积盘,在无所住的空中,围绕中央的事件视界悠悠旋转。   已与黑洞无异。   “可是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   在太空的边缘,目睹光辉的卡蜜拉发出情不自禁的大叫。   但她没能听到任何声音。   静谧的太空里,什么都不剩下。   只有宇宙监察假设再次证明了其不可置疑的可怕威力,对异自然间发生的冲突完全生效。不论是异自然·深渊奇想,还是异自然·锡安,都已被抛出这个宇宙。   至于已经被深渊奇想侵蚀的万物,也都在崩离解析中,还原成原初的物质,将照亮未来宇宙的星空。   唯有大质量的超新星爆发才偶尔会在宇宙中出现的绝景,是这世界不可逾越的最终的警戒线。   而个人的命运,便会从此,与世界的命运断裂。   “你真是疯狂。”   那是,锡安好像听到了深渊奇想中某个幽灵的最后的声音。   “谢谢夸奖,我做得很好,是吗?”   他答道。   再之后,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不仅是深渊奇想的声音,也包括其他所有的声音。不仅是听觉,包括视觉、触觉、嗅觉等感觉也一一灭尽,他只能感觉自己好像正在一片虚无之中漂游。自己的心灵就是自己唯一能呆的地方。他哪里也不能去,也不知道自己将往什么地方去。   “我在哪里?”   他无法认识到这点。   “我做为异自然的特性,好像已经和宇宙、还有深渊奇想的自然……中和了。而我并没有携带物质穿越宇宙的能力……”   因此,他的灵魂只能蜷缩在最后仅剩的光里,依靠物质的时空性勉强维持自我的存在。   他感觉他的思维非常迟钝,仿佛同样回到了原来作为一介凡人的时候,一种困倦的睡意几乎要把他压到。   但他在片刻之间就意识到假如这时候自己睡着了,一定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   “不行……我必须要思考。”   他开始思索那些自己并不太懂的物理,也开始思索宇宙监察假设的生效,很快想到了一点:   “那么,这里是宇宙以外的地方吗?那我应该怎么回去呢?应该走什么路呢?”   在宇宙与宇宙之间,既没有空间的概念,也没有时光的概念。   这些概念都属于宇宙的内在,只在宇宙之内生效,也是宇宙的定义——所有的时间与空间。   因此在宇宙之外,既没有过往将来,也没有上下左右。   那么宇宙与宇宙有抽象的“距离”的概念吗?   “好像是有的。”   那就是妖星用来辨别万物不同的力量。   他想很可能就是相似的程度。   规则和历史越接近的宇宙,可以认为相似度越高,因此若用相似度这一“维度”定义为“距离”的概念,那么无疑,相似的宇宙是极为接近的。   妖星便是以不同星球的相近程度作为判别的依据。   “如果修理人就猜得没错。”他想到,“那我的世界里这个怪兽宇宙的距离无疑非常遥远。而我现在,离我真正的故乡应该很远,但离我的第二故乡应该不是很远……”   但不是很远是多远,他仍不知道。   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只是在这寂灭的思考之中,锡安很快察觉到了这里并非一无所有。   “好像一直有许多大片大片的我说不出来的形状,正在不停跃过我的身边,这些是什么呢?”   只是很偶尔,一点小小的东西会被他所捕捉。   他才意识到这些不是别的……   “这些是宇宙向外泄露的信息吗?”   但他无法解读这些信息。   每一点信息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难以理解的天书。   无数的并非是个体性的、也非是意识性的影子,更像是……世界的影子,带着不同的历史、不同的宇宙的信息,犹如走马观花,在混沌中以同样混沌的、彻底无序的方式飞旋。   而锡安只感觉自己正在越飘越远,而思维也正在无能为力中消逝。   “我要死了吗?”   这还不行!   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了。   “尽管已经很接近宇宙的外侧,但这里还不算宇宙之外……由视界分割开的物质,究竟还是这个宇宙的物质,会与这个宇宙发生蒸发效应。”   “你……你的声音是!”   于是犹如梦醒一般,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再度回到了“现实”般的场景之中。   左右四顾,锡安发现自己居然正坐在一个实木椅子之上。   而他身前有桌子,桌子的对面就坐着……那个略有熟悉的人。   “侯赛因。”   锡安惊愕地念出他的名字。   可这种现实,在如今正是最大的不现实。   “好久不见。”他微微颔首,“能被巨人记住名字,是小民的荣幸。”   在侯赛因的身后,有着无数星系流光,仿佛纤维般缓缓分叉,并呈现出近大远小,比例尺缩放的奇妙特点。   连桌子和椅子都有,那么侯赛因存在在这里,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锡安凝视着眼前黑色的人。   这黑色的人仍穿着一身人类的西服装,双手环抱着一本封面特异的书。这人有一双金色的没有感情的瞳孔。凝视锡安的时候,锡安分明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恶意与快意。   他平静地说道:   “欢迎来到宇宙监察房间。你是从这个宇宙来到这里的第一位客人。”   而侯赛因的身下,拖拽出了长长的古怪的长着翅膀的影子,好像也在凝视他。 第六十章 无咎   抬抬头,无数宇宙的光影尽在此时如梦似幻。那时的锡安感觉自己好像正坐在深邃的海底。而海面之上,灿烂的太阳就在数十米的晃悠悠的水中撒下数不尽的金波辉煌,出落数不尽的斑驳光点来。   摇曳的光点像极了重重叠叠的灯晕。   这些灯晕的形状也各不相同,有的是圆形,有的是六边形,有的是三角形,有的则是复杂的雪花般的形状。有的好像还有厚度,又有许多规则的不同颜色的光斑,于是像是浮在空中的抽象的高楼大厦,排列着无穷的窗户。   还有的像山,又像海上的浪头,以一个迷离的曲线飞跃了他的头顶。   而他的双脚则踏在无形的地上。   他感觉他的思维速度还在变慢。这种骤然变缓带给他的瞬时影响非常巨大,尽管现在的他的思维能力还超过最初的人类的自己,但比起刚才以异自然舒展的自己实在相差太远。   于是矫枉过正,而让他的精神有种难以自制的恍惚,很难集中精神想一件事情。   不过对于侯赛因的事情,他是忘不了的。   侯赛因在地球上最后的踪迹,据TPC的调查,是前往黑涡镇。之后侯赛因就消失了。他的主治医生也从此不知所踪。锡安倒数第二次见到他,可能是在南极,看到他正在喂养企鹅,可那时他否认了这点。   最后一次则是在南太平洋的海面上,这黑色的人曾出现过,说了一连串古怪的话语,然后它又消失了。   这些人到底是不是一个也难说。它的说法很古怪,说它有很多个身份,也有很多个‘人’。   如今,锡安和这黑色的人,就在这世界的尽头,坐在桌子的两端。   桌子底下是一个可怖的巨大的长有翅膀的兽的影子。   “宇宙监察房间……你是宇宙监察?侯赛因。”   这是个顾名思义的问。   “首先,我现在的名字不再是侯赛因了……你可以称我为内原户哲夫。”   侯赛因举止严谨,神态沉着,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了水壶,一边倒茶,一边吐出了一个古怪的发音。   内原户哲夫,是他在南极时候的自称。   锡安保持聆听,也不点破。   他继续说道:   “而让我来解释这些,实在太伤脑筋。人们称裸奇异点不会在任何物理时空出现的现象为宇宙监察假设,但这并不意味着客观时空中存在一位宇宙监察者。只是,不论有什么地方一旦发生奇异,便不论任何初始条件的演化,并定会产生事件视界的现象,这是否很像有个上帝正在监察世间一切?”   “而所谓的宇宙监察房间,便是浮在宇宙膜表面的一个个空泡,算是一个个小型的宇宙,也就是‘黑洞的内部’。我如今常在这里逡巡,刚巧发现了你。”   黑洞的内部是什么,外部观察者一无所知。   其中可能是裸奇异点,没准也可能是机器人美少女,是一坨翔,或者一个无穷强大的科技。   这些概率在某种意义上,都是等价的。   “那么现在的你……是什么?”   锡安凝视他,说。   他有数种猜想。   他笑了笑:   “我已不再是我自己了,不过这并不很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你,人类的英雄,重要的是你如今的处境。”   “我……?”   锡安抬起头来,看他。   侯赛因绝不是因为凑巧才来见他的。   “是的,重要的是你……”他放下书本,推动杯盏,发出一连串的声音,之后轻酌一口,举起杯子的时候,水中他的脸随波摇晃。   他说:“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   锡安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呈剑形的眉毛有力地向上扬起:   “我想我应该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情。”   锡安可以确认深渊奇想已经离开了这个宇宙。   “这倒不算错。”内原户哲夫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说到,“你确实做到了这个宇宙中从未有人做到过的功绩——那就是驱逐深渊奇想。你将它驱逐得非常完全,它在三亿六千万年的准备中,在太阳系所留下的诸多锚点,也同时溃灭。你凭借你的头脑也对物理有过研究,自然也理解,被视界封闭的它已经与视界外的宇宙不再具有任何联系。”   他的脸黝黑,而两排牙齿洁白干净,一开一合,轻声吐露:   “视界内外的命运是永无可能相交的。”   锡安的身子一僵。   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意识到了,但他觉得许多事情或许不会那么绝对。他就回答道:   “这是人类二十世纪的研究……”   “确实这是人类的研究。”然后内原户哲夫就问出了那个问,“那么按照人类的研究,你有想过吗?同样被视界驱逐的你会是个例外吗?”   锡安故作镇定地喝了喝内原户哲夫倒的水。   “只要再度打破视界……就能回去吧?”   内原户哲夫看穿了锡安佯装的镇静,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   “果然,你还不明白——脱离宇宙的含义。”   锡安发现了他藏在神色间的快意。   这人对他绝不是友善的。   “首先,你能打破吗?”   那是,内原户哲夫问。   锡安一时没出声。   脸上是一种深沉的颜色。   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宇宙监察房间。   只知道,在他的知识体系中,这代表了一个宇宙的拒绝。   双重的异自然已经超越了物理法则与时空背景忍受的极限,所以时空间的蜷曲,将他和深渊奇想一起送出了宇宙。   “也许,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进行研究和进步。”   他说。   于是内原户哲夫就笑了。他的双手负在身后,而转过身去,开始遥望如同纤维般舒展的流光,还有流光之中永恒的漩涡。   他没有直接批驳锡安的想法,而是自顾自地说到:   “我很久以前一直在思考,宇宙的数量究竟有多少。”   “数量?”   锡安抬头看向他。   “数量是很重要的呀。”   他不急不慢地问:   “比如音乐……音乐是由什么组成的呢?”   然后他自答道:   “无非是一堆不同频率的声波,不是吗?可是,不论是任何声波的组合,都可以轻松地利用不足一个宇宙的算力轻松遍历。给定长度的音乐的数量是非常有限的。”   “那么文字呢?”   “不论是怎样意义的文字,也不论这个文字的符号是什么样子的,又有多么复杂漫长……只要文字的数量有限,也终究会在一个宇宙的物质的点阵图中尽数遍历吧?”   这里的遍历是将每一种排列组合全部列出的意思。   锡安非常清楚这点。   “那么事实呢?或者说,故事呢?”   他转过头来,重新坐会自己的椅子上。   那时候,无数星光倒影,斑驳迷离。   “也都是在有限的文字之中可以写完的东西,又能有多少数量呢?于是我曾经还是凡人的时候,就在想……宇宙的数量到底是多少——如果宇宙的数量足够多,岂不是,每一个宇宙都可以对应一本书籍?甚至每本书籍的每一页的进度。也不要去管物理规律怎么样,也不要去管那个宇宙中究竟是什么样子矛盾的世界……”   然后,他庄严地说出那个答案:   “现在我知道,宇宙的数量是无数、无量。”   “你,我听到你是用相似的程度,来形容宇宙之间的距离的。而我又听过一个异自然使用稠密来形容宇宙的。我就问它们你们说的稠密是什么意义?它们好心答了,说稠密的意思,就是在任意两个宇宙之间,还可以找到无数个介于它们相似程度之间的宇宙,不管……你觉得到底有多靠近。”   这就像数轴之上,任取两点,这两点之间都可以找到无数的点。   不论这两点看上去有多靠近。   然后,内原户哲夫抬起头,庄严地凝视眼前的人。   锡安对宇宙以外的事实一无所知。   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知识。   而且,这些知识可能不仅停于人类的猜想,而可能是被眼前的神秘所揭示了的……事实。   “之后我又在想时间代表什么?对个体性的生命来说,时间又代表了什么?如果你现在穿到一个和你的宇宙一模一样的宇宙,你觉得你回到的家乡是会在一千年后、一千年前,还是原地不动呢?”   锡安只能坐在原地,一双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内原户哲夫。   然后,内原户哲夫笑了:   “好了,现在我要再问你一句,你现在理解到了被排除出住宇宙的后果吗?”   那时候的锡安静默了很久。   很后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愿意说话,只知道那时他的心灵渺渺茫茫,一时之间竟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这可能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非常清楚这黑色的男人所要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我彻底与那个宇宙失去了……时间与空间上的联系吗?”   “你一向聪慧。”   内原户哲夫由衷地赞叹道。   而他这时的赞叹中到底蕴含了多少的讥讽,是锡安不愿意去想的。   “视界是空间上的分隔,也同时是时间上分隔,它代表着耗费多少时间,走过多少空间也无法抵达的地方,是时空间同时扭曲的最终结果。”   锡安猛地站起身来,说:   “你之前说这里还不算宇宙之外。”   那句话,曾给锡安带来一点希望。   谁知内原户哲夫只是从容地答道:   “但这里已经无限接近宇宙的外缘,你可以想想一个巨大的泡沫堆,里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泡泡,这个监察房间,一半在泡泡内,而另一半也靠着其他的无数的泡泡。这些泡泡彼此之间都无比接近,甚至有些也已经在表面上融合,就像水融进了水里一样。”   “宇宙监察房间与宇宙唯一的联系即是量子效应,这个效应会令黑洞逐渐蒸发。视界所排出的物质的质量并非彻底不存在了,它还是存在的,因此,借由量子效应会以辐射的方式,从视界边缘发射出去,而视界则会逐渐缩小消失,直到质量全部辐射为止。这代表着,宇宙的质量既没有因视界的产生增多,也没有因视界变少。只不过视界和视界里的东西消失了,变成了辐射放射了出去,是宇宙用来消化视界的方式。”   锡安不再看内原户哲夫,而是低下头来,望着那本书。   那本书的封面,他记得很清楚,是……无名祭祀书。   内原户哲夫则在继续说:   “而同时,你的宇宙监察房间就会彻底浮出水面,成为一个星海的空泡。一旦浮出,宇宙监察房间就会变成独立的小型次元,也就接受宇宙的稠密性的管理,从而与本宇宙具有无限多的隔阂。这个意思是……你以为的无限接近,其实里面也隔着无数个相似的宇宙了。”   他越说越多,越说越兴奋,露出一种可怕的快活的笑容,但那时的锡安已经无法从容面对,而只感到……内原户哲夫的喋喋不休。   “而蒸发的时间对你来说,是不确定的。实际上……什么时候,视界蒸发完毕,对你来说,也是不确定的事情,对宇宙监察房间,也是无法感知的事情……因为这也是内外命运的彻底隔离。在宇宙监察房间内,作为内部的观测者,是不会知道是否蒸发完毕的……也许刚才就已经蒸发完毕了,也许现在,才蒸发了一点儿。因果已经完全断裂,至于命运也不可能将你相连。”   甚至他还补充了一点:   “而且你应该也知道相对论效应与双子佯谬吧。”   相对论效应是物质在近光速运动下,质量变大而时间变慢的现象。这是时空物质高度一体化的象征。   原则上,在物质以光速行进时,物质的时间会终止。这样以光速前进的人抵达任何地方在主观看来,都是一瞬间,而自己的时间停止,没有任何变化,但世界也许已经沧海桑田。   “这是宇宙内时空蜷曲会引起的特性,你觉得宇宙外就能免疫这点吗?而时空的扭曲难道就像一扇扇房门一样,让你随时打开就可以了吗?这样的话,你也根本无法驱逐深渊奇想了。就算你能够回去,可能也已经是无穷时光之后——也许,那时的世界,已经埋入最终,太阳都已然寂灭,至于人类也不存在了。”   锡安的面色越来越灰暗。   那些或红或蓝或者其他颜色的、从无数宇宙中泄露的无数的光子,都在他的身上徘徊。   他静静地凝视着杯子里,杯子的水中没有倒映出任何光点。他的心中既不是哀愁,也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苦涩——他可能要完不成约定……不论是与谁的约定。   “也许,你只是走过了一瞬间,也许,已经是亿年。而这就是视界的意义,彻底的时间、空间与命运都彻底隔离的意义。”   内原户哲夫平静地说道。   “锚点……你刚才说的异自然的锚点又是什么?”   锡安开始不停地回忆之前的对话,像抱住了最后的稻草一样问道。也许他也可以向一艘船一样利用锚点靠上岸。   这是他的又一次望文生义。   “你觉得异自然是怎么入侵的?”   内原户哲夫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是看到你们人类发展得正好就跑过来了?并不是。或者它们看到世界上一片蛮荒,需要文明的播种,就跑过来了?也不可能!其实它们也对宇宙内的一切一无所知。所谓的宇宙对外部观察者来看,也是一个个的黑洞,什么也看不到,是大的宇宙监察房间。”   “因为自然……互不相容吗?”   锡安喃喃道。   “是的,自然互不相容。对于每个宇宙来说,其他的宇宙的互不相容,但又不是彻底的不相容。”内原户哲夫说,“异自然具有的锚点,就是第一次来到宇宙所留下的自己的一部分。当妖星穿越世界的时候,他们就会感应到这种变动,而知道宇宙的开放性正在变强,而它们也可以再度入主人间。而它们到来的时候,自然会从自己留下的锚点中,得到全部的对宇宙的观察。”   但这也有个前提。   这个异自然不能被视界拒绝过。   “因为宇宙会监察它们是否‘异’到被视界拒绝过。” 第六十一章 中孚   不尽的光影浮动,犹如黄昏时候天边火烧的云彩。灿烂的影子,像是春天里恼人的白日梦。   两人静坐于永恒的房间中,在既非人间也非天堂的地方交流这世界未解的谜团。   不能说锡安没想过他的下场。   他对自己最差的估计是死亡。异自然与异自然的冲突,谁也无法料想其后果。只是他不会对还活着的人那么说罢了。   他也想过自己会活着,他想这是最好的。以后就还有以后的时光。   但他没有想过像现在这样。   活着,然后天人永隔。   他长久地沉默不言,只看到杯子水的倒影中既没有光点,也没有他自己的脸。他甚至有种非比寻常的难过的冲动,这不是因为他被隔离出去了,而是因为他无法完成约定了。   “但别担心,这不可怕。”   那时,内原户哲夫安慰道。   “这不可怕么?”   锡安抬起头,看向这个莫名出现在这里的似是而非的人,捏紧了杯子,说出自己的观点:   “我觉得人生可能没有要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   他极力掩盖的心情,只让黑色的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这种笑让锡安感到迷惑。   “要知道,一个宇宙的拒绝不是所有宇宙的拒绝。你既然已经知道无穷……”他说,“就应该理解你可以挑选一个你没有被视界拒绝过的宇宙回去。人们把东西用旧了,就会把旧的扔掉,而换上新的,这是不是不可怕了呢?”   他的手轻轻抚过摆在桌上的无名祭祀书,起身、转头,又开始凝望那巨大的漩涡状的倒影。   “换掉……”   他的话让锡安感到心冷。   若从人类的视角来看,这话中的谬误数不胜数。   可既然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被说出,那么内原户哲夫必然有他要说出来的想法。   他选择等待。   果不其然,背对着锡安,这黑色的人从容不迫地解释到:   “你有想过吗?既然宇宙无限多,那么自然有很多差异性很小的宇宙,甚至是完全一样的宇宙。只要你没有‘异’到被视界拒绝过,那就可以像降临者所使用的‘异界法则物质’一样,尝试偷渡进某个宇宙中。由于你的自然法则尽管受到了两个自然的中和,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许多性质,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进入这些一模一样的宇宙,你仍然可以具有一定非常的力量……来让你继续你的生活,或者重新开始你的生活,甚至你可以不停地挑选,挑选无数次,直到选到一个你进入的时间点……是你想要的你的人生和你的经历的任何一个时间点。”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转过头来,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有星空。   “这就是超越了宇宙的人的意义。”   而他的叙说皆是悖离锡安之常识,深入到不可思议的领域。   “一模一样……”   这是无比古怪的词,而宣示了一种非常的观念。   在这宇宙监察房间中,他继续说道:   “宇宙的稠密性,已经证明了任选两个宇宙之间,都有无数个介于这两个宇宙相似程度之间的宇宙。这里面的意义在这样的提醒下,你应该也切实地明白了吧?人类的英雄。”   内原户哲夫所给出的每一次赞美,锡安既感受不到他的真心实意,也感受不到讥讽,只感受到一种高高在上的……无聊与无趣般的意志。   若要打个比方,内原户哲夫好像正在平淡叙述某段他自己并不关心的历史中的某个人被记载下来的平平无奇的话语。   这种高高在上,不是神对人的,而更接近于现代的人看古代的历史,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批阅古老的人。   他说:   “这就意味着……比如说有两个宇宙,它们的唯一差别在哪里呢?一个宇宙中,一个最新的电子往左走了,另一个宇宙中,这个电子就往右走了……宏观上的人类与万物甚至感受不到其中的差异,任何一个观测者观测到的一切现象、一切历史、一切事实全部一致……但就是这样的差距,这却是两个宇宙。然而就算是这样,在这种就是百分之百的相似度,其中仍夹逼着无数的比它们更像相似一点的宇宙。”   说到这里的内原户哲夫平静地坐会桌前,翻过无名祭祀书的一页。上面写着对于超越人类记忆的探求。   “不知道您在人间的生活怎么样?但您应该知道,很多人有过一种叫做既视感的现象,就是明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却仿佛有似曾相识的感受。还有些人则总是疑神疑鬼他们的记忆怎么不对了,说自己记错了。”   内原户哲夫自问他们疑神疑鬼什么呢?然后自答:   “比如他们发现真实存在的歌词,却和自己记忆中的歌词不一样了。”   那时候,内原户哲夫举了一个例子。   他说许多人对一首歌词的记忆是“五十六个民族,五十支花”。   实际上并不是。这些人成年后重新审视歌词后会发现,这里应该是“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支花”。   “心理学上的研究称,这是一种奇妙的重叠效应。是由于人们会把一些相似的东西记在一起、甚至把记忆拼接起来,以导致许多原本并不有联系的东西被他们联系在了一起。但偶尔也会有人想到,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是的,客观原因是由于大脑神经微管结构中发生了量子隧穿效应,让他们的记忆和平行世界的记忆发生了干涉。不过对系统内部的观测者们而言,心理学的解释和物理生物学的解释两者相互等价,不可区分。因此,他们选择更简单的、心理学的解释,承认了人类记忆的不足。”   内原户哲夫平淡无奇的说道:   “在相似度都无比接近百分百的宇宙,经常会出现非常简单而迅捷的隧穿效应,这种效应只会引起不足一比特的信息量的认知变化,智慧生物在这道大门被打开后,就经常完成这种简单的随机跃迁。但他们会觉得这是不同的吗?因为歌词变化了,他们就会把这个世界推倒,把这个歌词改回来吗?并不会,是吗?也许,在第一个攻打真哥斯拉的故事中,你已经又穿过了一个宇宙。在最后一个攻打深渊奇想的故事中,你又穿过了无数的宇宙。只是这个空泡所依附着的宇宙还记得你罢了。”   曾经莉子和锡安说过TPC曾发生过一次对UME档案的集体记忆失常的现象。   那时莉子说,最后TPC选择了他们自己的记忆,真的改掉了所有出错的档案。   绚丽的光线下,一个青年人,坐在桌前。   而桌后的露出手掌,还有掌心繁复的纹理,对他说道:   “现在,你且看来。”   锡安抬起头,便见这桌外的天地一时五光十色,于是那徘徊光色群影,皆如被擦明的镜子,等到光影如梦醒来时,便从数十个开始,到上千个、甚至上万个……一模一样的、正在呼唤锡安的卡蜜拉。   他猛地转过头。   身后是同样的上千万个的艾雅、上千万个莉子、上千万个的回首的卡欧斯,上千万个的雷思诚,还有上千万个的同样的其他无数的人。   人们犹如群星,藏在黑暗中,黑暗的深处,星群的数量依然无穷无尽。   他听到所有的这些人都在呼唤他的名字——   锡安。   于是这青年人猛地站起身来,在这无限的深邃中不可置信的环顾。他无法分辨出其中任何的不同。   而正如内原户哲夫所说……他所展现的这无数的宇宙中,它们的不同只有一个电子,向左,还是向右的差别。   甚至可能只有真空中蹦出的几乎不与任何物质发生反应的虚粒子多一个还是少一个的差别。   于是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可名状的大网,在他做出了最后一步后反过来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怔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一切都是发生过无数遍的事情。就算是你,也是发生过无数遍的事情。不只是深渊奇想被打倒了无数次的意义,也是你……打倒了……打倒了深渊奇想无数次的意义。”   那时,这黑色的人站在它无限巨大的影子上,犹如人类神话里藏在某个最暗处的邪神。   然后他拍了拍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无穷无尽的无数宇宙的影像。   “任何事情,都发生过无数遍。人类走过了无数条错误的一模一样的路,一个宇宙中就有上千亿的人死在同一条路上。你所想过的一切都是前人已经想过的,你所知道的一切,也都是前人已经知道的。你的生活和其他所有人并无别致,也是发生过无数次的了。”   他看到锡安沉默了下来,在这虚无中犹如一块被封印在石中的明玉。   偶尔的转过头去,锡安看到那边的影像里,一千个卡蜜拉正因痛苦而在太空中蜷成一团。而这边的影像里,十万个莉子正在书写巨人的故事,而在不知不觉中泪落沾襟。   无数遍。   这些人都为一个名字落泪。   为他的名字落泪。   这一片片随意拼接起来,漂浮在太空中的镜子般、折射了另外世界光线的东西,都无比真实,甚至内原户哲夫还展示了现在的他和深渊奇想的对决,也同样无数。   “无数遍……”   于是他忽然有种错觉,好像他又回到了小时候,对自然界一无所知的人间里。他感到迷惑、感到不安,却什么也不敢触碰。   然后,他猛然地低下头,看到水里,一切光影都不存在,他的影子也不存在。   他见不得那么多人在哭,也见不得和自己一样的自己正在做的事。   “深渊奇想早已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也告诉了你。它甚至知道,宇宙的广大,甚至足以形成信息的茧房。”   内原户哲夫平静地说道,犹如黄昏之中、大教堂里无情的神像。   “这就是异自然的边界线。这个边界线上,总会出现类似于你、或者比你更强大的将播种的它们驱逐的力量。而它们被它们最开始的认知所引导,自以为随机穿越的宇宙,和随机引发的奇点,其实早已是按照他们的信息进行排布过了的……也就是说它们永远无法创造出超越他们自己的东西。它们不停地寻找突破边界线的行为也只会不停地强化它们的认知和特征,让它们只能在虚无的、以及无限的尝试中等待可能的奇迹。而他们对你的赞叹,也只不过是当时产生的记忆体的、例行公事罢了。”   接着,他无比庄严地说道:   “而完全一致的东西,就是一个东西。”   “不是的!”   但就在这时,锡安一拳头砸在了桌板上,他只看着水,那些影像他都不再看了。如果继续看的话,或许会让他的心灵产生动摇。所以他强迫自己不再看了。   “现在你可以去找一个回去了。”   内原户哲夫视他的反驳为一种孩子气,只继续说自己的话。   “我不要,这些我都不要。我只想回到那个宇宙里,那个我们一同经历过的宇宙。而那些宇宙有他们相等待的人!”   “她们都经历过与‘你’的事情,甚至可能已发生过脑内量子效应的意识干涉。”   内原户哲夫看着他。   犹如在看无数个重叠起来的身影。   “你问我理解不理解宇宙,那你理解人吗?”   锡安抬起头,凝视内原户哲夫的双眼,反问道。   “人?”   这黑色的人看向他。   不知怎的,内原户哲夫发现他好像又精神了起来。   “是的,人。你说的真与假,你说的可以替换,你说的一模一样,确实从客观与自然世界看来似乎毫无破绽……我要承认你说得对。我也相信一切如此,是的,一切如此……”   “那不就好了吗?……”   内原户哲夫侧了侧脑袋,问完了,却看到这人努力地维持自己心灵平静,而自顾自地叙述:   “甚至我也会为这些人感到哀伤,甚至,我也会因为她们的呼唤而受到触动,所以我不敢看她们……但是呢,但是呢……”   说到这里,锡安停了一小会儿。   他抿着嘴,严肃得像一块不解风情的岩石,却无比的醇厚而凝实。他低着头,坚决的不看天上飘浮着的无数的影子,从而坚定不移地说道:   “但是这一切判断是出于我的。是的,是出于我个人的,不是出于自然的,也不是出于逻辑的,更不属于任何客观事物,不是因为客观事实怎么样,所以我该怎么判断,也不是因为你怎么看,我就该怎么看的……这一切判断只属于我一个人,属于我的灵魂,属于我的热爱……而我的心现在正告诉我、我要回到的是……我原来的世界!而你就不要用这些迷惑我了。”   无数个重叠起来的影子给了他同样的回答,并平静地请求道:   “假如你真的愿意给出答案,请告诉我让我回到那个世界的方法。”   就连这点都不会发生变化。   不过,尽管说辞略有不同,但不变也是件让他吃惊的事情了。   因为这种不变短暂地破除了随机性,反倒体现了必然性。   内原户哲夫面带不变的微笑,不慌不忙地说:   “你在说你矫情吗?”   锡安笑了笑:   “或许如此。”   “好呀,那我倒确实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毕竟视界还没有彻底浮出。在彻底浮出之前,只要你的力量足够强,当然可以做到,没有力量打破不了的境界,没有强大到无法克制的认同。”   他的话让锡安的精神猛然松弛,几乎在默念太好了、太好了,因机会而庆幸。   然后他就听到这黑色的人无情而冰冷地陈述道:   “只要你的异自然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撕破宇宙用以阻拦的事件视界,以消灭其中一切生灵作为代价,来重塑天与地以及其中一切万物的法则——你当然可以回去。然后你把他们再按照你的异自然造出来就好了,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他说到这里,不再说了。   他看到锡安在这里拟化的形象体的发红的双眼。   “但你仍会拒绝这个方法,不是吗?”   他说。   因为拒绝前往一模一样的宇宙的人……当然也会拒绝将所有人以重新的方式再造出来的方式。   个体性的生命总是无法意识到整体性的存在,而总是执著于个体性的迷云。   “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   那时,锡安低着头,低声沉静地问。   “自然的世界,即是事实的总体,却非可能的总体,只蕴含已经发生的事情,而不蕴含还未发生的事情。但在逻辑的世界中,一切可能都是存在,不存在的,即是不可能的。”   黑色的人摇了摇杯子,然后合上了手掌。   于是这一切如梦似幻,皆如水中倒影而消失了,只剩下无边光色、如莲华飞旋,无数纤维,交接不分。   他平静地说话,为眼前人的命运下了最后的定言:   “如果你都不想要的话,那么你也只能在无限的宇宙中漂流了吧?”   就像异自然一样。   也是你的存在本身。   他凝视着锡安,看到他陷入到一种非常的寂静中,想了很久很久。   最后是他的反声疑问: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存在?你又为什么……在我的宇宙监察房间内?你又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一切,侯赛因,还是内原户哲夫……或者无貌的神灵……还是无数个同样的人?”   假如他关于宇宙监察所说的一切属实。   那么,哪怕深渊奇想在这里都是正常的。可这黑色的人在这里,就是不正常的。   任何的不正常如今都是疑点与突破点。   锡安看到他笑了笑。   他平淡无奇地说道:   “你应该遇到过三个我。” 第六十二章 小过   来自历史、来自过去、来自未来。   无数随生随灭的光点,借由随机性的迷云纷纷飞驰,恍若黯淡的天里,透着阳光的云彩,飘飘往来,不见其尽。   “第一个我是……你最初见到的。作为合众总统的我。”   黑色的人双手交叉,在光屑之下,犹如沉寂的深渊。   他自称不是宇宙监察,宇宙监察这个概念也不存在。但他的存在却比宇宙监察更为超然。   犹如未来的人读现在的事情,或者现代的人读过去的事情。   他平淡无奇地说道:   “我记得那时候的我,始终处于一种长久的迷茫中,困惑于自己的使命,尽管一度站在人类权力最巅峰的位置,却并不知道自己所要的是什么。世界上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对我来说,却并没有实在的感知,我是一个世界的局外人,而我的命运是被许多人所决定的。其中最为决定我的命运的是我的父亲,侯赛因二世,他曾将我带到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图书馆,让我两次阅读恶魔全书,让我两次看到了没有脸的狮身人面像,好像正在问我那个著名的谜语。”   锡安平静地看着他。   “不过你的到来,对我来说,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有趣在哪里呢?它打破了往常,也打破了既有的世界的规律,让世界变得不一样起来了。”   “不一样起来了?”   锡安的手放在桌上,认真地听着。   “是的,不一样起来。”黑色的人笑了起来,“看到一样的东西不停重复总会感觉无聊吧?若是有从未见过的东西,从未到达的地方,超越现实的、或者超越自身的东西,就会感觉有趣,是不是这个道理呢?人的好奇正在于此,这是原始的生物进化成知性的生物之后所造成的不同。不过最初的我还不懂那时候在心中萌发的感情,只是随波逐流。许多人和我说我应该警惕你,我顺从了这部分人的意志。许多人和我说我应该忽视你,我也顺从了这部分人的意志。之后,对你们来说,我应该消失了很久。”   “那我看到的第二个你,就是在南极放牧企鹅的人吗?”   “是的。”   黑色的人点了点头。   “但放牧企鹅的人否认了他是你,只说经常有人把他和你弄混淆。”   锡安说。   他自然不至于对表面上的话照单全收。不过眼前的人也许能给出他独一无二的理由。   “这也没错,人多相似,找到不同自然是重要的。到了那时候的我已经意识到我不是别的任何东西,于是给自己取名为内原户哲夫,便否认了我还是侯赛因。”黑色的人又站起身来,“否认的存在意义就在于将原本束缚自己的一切推翻,从而重新回归到自由的人的模式。”   锡安看着他绕着桌子在虚空中转圈,直走在他的身后,双手抓住他的椅背。   锡安也不回头,镇定地问道:   “那么第三个人呢?”   “就是你所见到的那个海面上宣言世界即将变更的使者。”   “他说,人有许多身份,而他则有很多人,那时的他只是他?”   锡安侧过头去,眼睛瞥看直立在身后的黑色的人。   “这就是个体性与整体性的差异了。”   黑色的人笑了起来。   他笑的时候,所有的异界的光彩都在浮动。锡安好像看到了无数个的他。   “你说,人们是怎么确定铜是铜,金是金,木头是木头呢?”   这个答案很显然。   不过同样显然的是,这黑色的人又要长篇论述了。   锡安就等着他说话。   果不期然,他说道:   “是结构,以及结构所体现的宏观的性质。地里的金的性质,和手里的首饰的金的性质是一样的。人们就把这些都叫做金。同样的,人们把所有他们脑壳里的大脑都叫做大脑,而不是叫做别的东西。”   他走到桌子前,翻开了无名祭祀书的又一页。   “之后,人们则依靠外貌区分个体。但是他们有想过吗?人脑的结构也是有数的事情,和音乐那有限机械波频率的组合,和文本有限符号的组合都是有限的。”   黑色的人抬起头,从容不迫地说道。   “成年人的大脑重量大概在一千三百克左右,纵然算上全部的历史,也没有人的脑重超过三千克。巧合的是,脑容量,也就是体积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值,大约在一千三百毫升左右。在有限空间和生物供养的有限质量下,大脑内每一点物质的排列组合与神经微管结构自然也是有限的。”   “人会成长,自然会有不同,但显然不会依据成长来判定一个成年人与幼年时候的自己不是一个人。其实……这不正确。因为胎儿的脑波和成年人的脑波有时候会在成长中具有差异,这点差异,也许让他们大不相同了。一般来说,在二十二世界,人们一般会使用由神经微管结构形成的具备量子效应的脑波来判别人。”   黑色的人笑了笑:   “这个数目非常有限。大概在十的四十二次方。换而言之,可以借由具备量子效应的脑波的频率,判定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不同的人,至多为十的四十二次方。当然比起二十一世纪所存在过的一千多亿人,这个数字已经大到不可思议……人类诞生与毁灭一万次,也填不满这个数量,甚至绝大概率填不满这个数量的万分之一,已经可以视作无限了。”   举例而言,本宇宙的粒子数大约在十的八十次方,有限的粒子数在有限的空间内,自然也存在有限的排布。因此,本宇宙存在的一切状态的可能也不过在10的10次方的122次方。   “如果放宽条件……比如提高人脑的质量与体积。”   但这样的人还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人吗?   就像现代人显然不认为山顶洞人和自己是同类。   黑色的人说道:   “最高的质量和体积可以参考系统内黑洞。质量大到物质会自发坍缩,实际上不可能这么大,但也许有自然系统允许这点,不过就算参考无限的自然系统,击破宇宙时空之壁也是个确定的上限。姑且这么做吧……这个数量会发生超乎想象的增长,可以放宽到Tree(3),仍然是非常有限的。”   种种光影在他手中变化,而他再度开掌时,显出了彩虹般的电磁波的波谱。最开始的频率是无线电波,过渡到红外线,到狭窄的可见光的种类,到紫外线,到更高得高的伽马射线。   光的谱是已经定好的自然。   “于是犹如光谱一般,还有人的意识的谱。每个人都占据其中的一个波段,在这个波段中遇见不同的事情,产生不同的反应。”   黑色的人说着,声音放轻了,好像夜间寥寥的私语。   “而每一个谱段,也许都对应着一个跨宇宙的存在体……这就是整体性的意识体之于个体性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锡安抬起头来,领会到这一句话之中的意义,而连忙问他。   但黑色的人没有直接回答,而只是说:   “比如我,我就是这样的一个波段。而这个波段里呈现的任何物质都是我。这就是你遇到的第三个我的话中的意义了。”   “那与你的作为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无聊?我并不感觉无聊,相反,我的人生太过刺激了。”   锡安笑了笑。   直到了现在,他在这个宇宙的生活给他带来的刺激、喜悦、痛苦与愤怒都是数不尽数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和他相比。   他活在这其中,甚至偶尔会有些想念穿越前的平凡的生活。   只是若要让他自己选择去过不过,他可能不是很愿意了。   但若是真的再穿越回去,他也许也会欣然接受。   在遇上以前,他并不知道。   “个体性的生命总有许多乐事。发觉一点幸运和奇迹,都会感到快乐。”   只听到黑色的人说:   “就像一开始的我因为你的出现而感到喜悦,只是很快,顺从着引导的我也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种既定的事项,好像一本书里已经写好的一切一样,那么这些事对我来说又变得无聊了。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世界,而一切也将发生无数遍,重复,不停地重复,犹如宇宙永恒的黑暗,始终不过是要继续歌唱千万次的有限的蓝调。万事万物不过是海中泛起的涟漪,又像是电脑程序中,不过是被人写出的将要面对的事情。你喜欢星星,可所有可能的星星都看过了以后,你也会感觉无聊吧?”   “然后呢?”   锡安平静地问道。   这是黑色的人的观念,他不予认同,但他不准备把自己累到声嘶力竭地辩驳。   毕竟这种观念存在就存在好了,于他而言,既无影响,也无变化。   只是很快,他才发现眼前的人的异化已经远远超越他的想象。   “那你就该和我一样发现随机性的美丽了呀!”   黑色的人在无尽的光影中侧过头来,站在桌子的另一边,回瞰这被视界驱逐的人,兴奋不已,几乎要流出眼泪,忽然大声地说道。   “看到变化就会感到有趣;看到静止就会觉得无聊。如果是必然的胜利与失败,就会感到讨厌,但如果是偶然的成功或毁灭,就会觉得很美好,不是吗?世界与生活在世界中的一切生物并非总是按照自己或任何其他人的想法来发展的……这难道不是一种无上的快乐吗?”   这是曾经黑涡镇里,无貌的神,对它的分体所说的话。   如今被它用来说给另一人听。   话音落下的时候,群光变幻,犹如万花筒中,旋转变迁的团。   而他继续兴奋不已地说道:   “尽管一切皆已存在,不过到底往哪个方向走,却仍是不确定的,是不是?那这就有其无上的美丽呀!就像骰子投落一样,尽管投出每个点、哪怕是骰子中途粉碎的世界都存在,但自己究竟走向哪个世界却仍不知晓……于是每一次投出骰子,我快乐无比,每一次与人打赌谁输谁赢,是我唯一能兴奋到发抖的事情。尽管在这逻辑世界中,凡是可能必是存在……但……只要不知道下一步,也不知道究竟是死是活,那不就是最高的快乐吗!”   那是一种纯然的快乐,仿佛酒精淹没了人的思维,于是他的胸腔和头腔都在鼓动发声,仿佛最虔诚的教徒正在赞美上帝创造的世界的美好。   而他越是说,那双黑色的手就越是在空中上下飞舞,透露出他的令人惊骇的热情,在纯真之中透出体表的欲望。   这种狂躁的快乐,让锡安感到恐怖。   “智慧的人说尽人事而听天命。确实不错,不论是怎样的努力,大多无非是让概率变大而变小。可若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被抓住了——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胜利与多么大的快乐啊!因此,当过去支配这个宇宙的异自然们被打败时……我因那百分之一的胜利快乐到无以复加,哈哈,以小博大,以少博大,以已知博取未知,以弱小超越强大,在几率性与随机性的天平之中,博取自己想要的可能。于是快乐就不是探求未知,而变成了走向已知的过程!”   他一双金色的眼珠子里好像在放射着一种恐怖的金色的光芒,又像藏着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烧着欲望和疯狂的火。   “而你也是最棒的……赌徒。我很喜欢你。”他说,“喜欢你,拼尽所有,燃烧异自然选择与深渊奇想进行搏斗的一刻,那是多么美丽的时刻呀!我兴奋到发抖与高潮,只愿随机性的谜云照看你们一下……果然随机性的谜云真的照看在了你的身上,哈哈哈哈,开心呀,开心呀!我的下注输给了未知,输给了纯然的随机!让我输了一次又一次!”   他疯癫的大笑,让锡安忍不住退步。   然后,他面色一凝,一切疯狂又在一瞬消失。   他又变得平静,一种可怕的如同看不到底的死水的平静。他说:   “那么来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赌?怎么赌?为什么赌?”   这是个他一下子无法理解的请求。   “这个赌的规则非常简单。”   黑色的人凝视着锡安,仿佛要把他揉碎了一样,他张开双手,显示自己手下的这个桌面。   桌面上一尘不染,仿佛还遵循着地球地表的物理法则。   同时他变出了一个骰子,悬浮在空中。   “现在,我们投出一个骰子,按点数分结果。如果投到1、3、5,我就输了,如果投到2、4、6,你就输了。”   这个规则简单到无以复加,仿佛是将一切的命运都交给了随机。   “你能算出来结果吧?”   锡安反问道。   骰子投出的瞬间,根据风向、力量、震动,都可以算出结果。   别说是这诡秘莫测的黑色的人,哪怕是锡安在巨人时期,也可以轻松算出。   “放心,这只是个表象。它的背地里,是纯然随机的。”   黑色的人笑吟吟地说道。   “没有任何人,不管是你还是我能打破这个随机。”   “那赢了或输了有什么结果呢?”   锡安问。   “很简单,你不是想回去吗?我还有另一个让你和那些人见面的方法。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这个方法告诉你。如果你输了,你就要死!这是我给出的和需要的赌注。请放心,我不会向你追要,但你可以加任何你想要的我下的……赌注,也可以自己加你的赌注,我都会答应的。”   但黑色的人看到眼前的人最开始还有点心动,但听到“死”以后就变成了无谓的唾弃。   “我还没有疯到把我的命赌在这上面。”   锡安说。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活着。”   黑色的人就说:   “你没听到吗?你可以加任何赌注,对我提任何要求。你总有什么想法吧?总有什么愿望吧?我可以帮助你,尽全力。”   但这话只让锡安嗤之以鼻。   “我的愿望需要我自己的实现,你给我的,我不太想要。”   他推开椅子,不准备和黑色的人交流了。   他已经发现这桌椅就是为了他要的随机性的赌约而设定的,他只要离开这里,这个藏在人类历史中,又在宇宙之外的怪物可能就会彻底被排除出他的宇宙监察房间。   只是那瞬间,黑色的人不急不忙地说:   “你还记得塔摩利和安国吗?”   锡安的脚步停止了。   “你觉得塔摩利的死是偶然吗?安国在你拜访后不久也死了,也是一件偶然吗?”   他说。   “什么意思?”   锡安背对着他,冷冷地问道。   而黑色的人不慌不忙地叙述到:   “当初,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曾在双日凌空前,曾经接纳了一个叫做‘内原户哲夫’的又瘦又高的黑色的人。这是塔摩利收到求救信号的好心好意。可惜的是,这只愚蠢的猫没有想到这次救援的下场。”   锡安站着不动,双拳紧握,掐进手心肉中。   而黑色的人就继续说道:   “可惜的是,它偷喝酒水,在地上迷晕了,晃晃悠悠,想着什么时候光光彩彩的时候,被那个又瘦又高的黑色的人拎了起来,扔进了酒缸里,哈哈哈。”   这怪物狰狞地大笑起来。   而锡安几乎可以想象当时塔摩利在酒缸中痛苦的挣扎。它爱酒,但是并不愿意为此而死。   “然后,安国就按照我的安排和你说了很多话,最后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里发生的许多怪事,就拿着枪,想和我对垒,想把我赶出这里。然后,你且看来——”   一颗眼珠子,掉到了桌板上。   那是……安国的眼珠子。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质问道。   黑色的人不置可否,只说道:   “可能是因为他们曾在黑涡镇里揍了我一顿罢?我与人类的历史割舍不了关系,曾经是我默示了奥本海默和海森堡以核弹的奥秘,使得第一次原子战争爆发了,这是我的与别人的一个赌约,看人类会怎么样?果不其然,人类没有毁灭。哈哈哈,让我非常开心。塔摩利被弗拉基米尔收养的时候,了解到了这点,于是记恨上了我,只因为个体性的人死了一亿以上。其实它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我做过无数遍,重复地、徒劳地、反复地做一次又一次的事情,来看看随机的结果,骰子又会投出什么点数来。”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青年人,那个浑身都在发抖的青年人开始往回走了。   锡安再度坐会了位置之上。   而那些过去被他遗忘的角落里的线索都开始在他脑海中盘桓。   这个怪神,这个无以名状的怪神,与深渊奇想一样的,但比深渊奇想隐藏的更彻底,它始终躲在角落里,为这人世间的一切不停地下注,将这一切作为它的快乐。   于是黑色的人就见到锡安的眼睛变暗了,里面不可抑制的怒火,那是作为人的野兽的纯粹的脾气。   他知道这个他不会拒绝他了。   他还看到有一些人拒绝了他,想让他的快乐落空。但恰恰是这种随机,有人拒绝,而有人接受,让他快活无比。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没有拒绝的锡安坐在这里,说:   “我需要加上你的赌注,如果你加得上的话,我就答应这一场游戏。”   黑色的人双手交叉,强忍着内心为这不可思议的赌约,欢快地说:   “请说吧,我时刻恭候。”   锡安的眸子变亮了。   他对这黑色的人说道:   “我要赌注里加上你的命。如果我赢了,我要你,不仅是你,是很多的、所有的你,包括一切形式,一切可能的你,在一切宇宙中,在一切可能性中全部消失,你做得到吗?但在你彻底消失之前,你要将另一个回归的方法告诉我,你做得到吗?”   根据两个异自然的供述,锡安毫不怀疑异自然·深渊奇想或者伊甸之花都无法结束他们自己的生命,都是一个个永恒膨胀的实体。   这黑色的人,也许也是不生不灭,永恒不变的存在,顶多能像深渊奇想一样被驱逐出某几个宇宙罢了。   而那时候的锡安,或锡安们都不知道的是,在黑色的人的眼中,上千个,上万个,无数个他同时发出了这个要黑色的人追加的赌注。   于是黑色的人很快意识到这场赌约的另一层含义。   一方输一次,不过是死其中一个自己。   而黑色的人输一次,就要彻底倾覆。   因此,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无限分之一。除非所有的锡安都输了,否则他必死无疑。   而按照数学期望来看,一半的锡安能赢,一半的锡安会输。一半的人能得到那个方法,而一半的人得不到。   世界便会因此分叉。   但正是这样,他才能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乐、纯粹的快乐。   ——如果这样都能赢,如果每一次随机都将投出是我赢的偶数,那该是多么欢快、多么奇迹呀!   “要知道,连结束自己的命运都做不到的东西,连作为生命最基本的自由也不配谈!连杀死自己都无能为力的东西,岂不说明它们根本有许多事情做不到吗?我自当应许!”   他不可自禁地大笑道:   “只要我输了,我就要彻底结束我的一切,结束我对所有世界的一切干涉,将我彻底消灭,让我无法思考,让我停止行动,让我彻底消失,你想象的一切关于死亡的含义……我都应许了!只要这骰子落下的一瞬,一切都将水落石出!这个我不是这个个体,是你能想象的和我真的所是的一切的整体。如何?你答应了吗?你放心了吗?不要怀疑我的许诺,我可不是什么喜欢搬弄是非的魔鬼!”   那可能是锡安做梦也想不到的场合。   居然会有一天命运会孤悬在骰子之上。   “不用担心,一切的必然都是偶然。偶然性始终控制着一切。谁敢击败偶然性,谁就是我的敌人。”   那时,黑色的人看上去冷静无比,好像已经看穿了锡安的心思,居然在安慰他。   他摇了摇头,拒绝了这种安慰,抬起头,看到群光变幻,里面是黑色的人在他的宇宙中所做过的无数的事。   有时是雕像上巨大的神明正在凝望底下的凡人。有的则是六十亿年前的光团,正在凝视妖星的飞跃。还有的则是海里的东西,正在推动深渊奇想的苏醒,让深渊奇想提前了三千万年瞥了一眼外界,甚至还有当初魔剧院里正在舞动扇子的人。   无穷的形象,无限的真实,历史的推手字面上的含义。   一个无情的上帝。   “好的,我答应了。”   锡安说,然后又问道:   “那你呢?”   黑色的无貌之神的影子越来越大,一直站立在他的背后。而无限的混沌连着无限的世界,开始围观这场最后的赌约。   千千万万个他、还有不同形象的他坐落在此,庄严地应许道:   “我们都答应了。”   然后,它们迫不及待的问道:   “可以开始了吗?”   让一切的命运揭开的瞬间。   “稍等一下。”   那时候,锡安深深呼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很多,也回顾了黑色的人所说的一切的话,而他并没有黑色的人的疯狂与透彻,只任由自己心中的冲动说道:   “你们在觉醒的时候对我说我和我居住的世界,只不过是无边海洋的无边沙岸上的一粒沙子,除了我之外,还有无数粒相同的沙子。”   黑色的人看着他,一边倾听,一边微笑。   “现在,我要和你们说无边的海洋、无边的世界、无边的可能,于我而言,也只不过是为了点缀沙岸上的这一颗颗小小的沙粒而存在的。我因这一切而光彩。”   锡安抖了抖身子,接着说:   “好了,现在可以开始了。”   “那我开始了。”   黑色的人庄严无比的说道。   于是骰子被抛到了空中。   在一切算计,在演化与被遗忘的岁月之外,在苍茫,在深渊,在四十六亿年前,在四十六亿年后,在雪球之中,在永恒之中,在毁灭之中,在世界的诞生与演绎之中。   让骰子落下罢!   一者平静地祈求胜利,以及思考自己毁灭以后,他所爱的人和爱他的人的下场,感到担忧   而另一者则欢呼道——   让不受控的偶然永在罢!   “来吧,让我门,让控制命运的人和想要击败命运的人都把命运交给命运吧!”   人的命运便将因此永恒分离。   不论结果怎样,也不论如何,骰子总会献身于最后的落点,然后成就时代的奇迹。 第六十三章 既济   同样,不论结果如何,那只是视界的内部以及宇宙的外部所发生的事情。   时间与空间,是永恒的阻隔。   说完了宇宙外部的人的最后的事情,就说说宇宙内部的人的最后的事情吧。   对于宇宙内部的人,深渊奇想被驱逐后,只觉得世界忽然变得静谧无比。   原来躁狂的风、变动的气息,那种人之生命的基底都可以感受到的不同的味道都一一消失了,只剩下了轻盈的风,以及一种无可言喻的安心的感觉。只是人们并不知晓深渊奇想已被赶出宇宙的事实,就仍然在迷宫中停留。   残障人们、老人们、孩子们,还有少数的常人们都在观测塔中度过了平静的一个月。剩余的未被破坏的机器人们在AM的控制下调配物资。   可能是由于机能健全的常人太过稀少的缘故,隐隐之间,艾雅和莉子已经成为了这群人群中的主心骨。   艾雅原本是想要等锡安回来。   她知道锡安一定会回来,会告诉她一切尚好,并且她也有决心等下去。   只是如今的状态维持一个月多的时间后,在这避难所愈发压抑的情绪与物资的见短中,莉子和她说应该准备对外展开探查了,了解一下陆地上发生了什么。   “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等待不需要在这里等待。”   莉子说。   艾雅从莉子的眼中看到了比她更坚定的意志。   她们达成了一致后,就和雷思诚、AM商量了会儿,派出了一台高等机器人,前往外界探索。   一种强烈的对外界环境的担忧,让两人直接上了观测塔的一层,吃也在一层,睡也在一层,就一直凝望外界。   这样的生活维持了一天左右。   深邃的黑暗的山脉里,永恒的自然寂寥无声,仍在静静回响着数亿年前的余音。   当时很奇怪的,根据机器人的记载,这两人在这段时间内没有彼此交流过任何话。也许是出于敌意,也许是出于一种默契,她们心有灵犀地一人坐一块石头上,都是凝结眉头,忧容惨淡。艾雅时而抬头远望,莉子时而低头轻吁。   偶尔来到这层的春丽看到她们俩都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就说:   “你们怎么都这么一副衰样,乐观点啊!对了,出去探索的机器人还没回来吗?”   “还没回来。”   莉子答道,随后又叹了一口气。   春丽就坐到这两人的中间,一手拍在一人的肩上:   “你们在担心外面的世界很糟糕吗?”   这倒是个确实的担心了。   如果外面的世界仍是黑雾,而她们仍被困在这永无止境的循环迷宫中,而之后将要发生什么事,都是她们所无法预料的恐怖的社会学实验。   而人们也可能像当初的降临者一样,悄无声息地毁灭。   但莉子还不怕这个。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并不担心人类的命运。”她娴静地说道,“我现在很担心我自己的命运,因为我深刻地知道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总体的命运的前提。”   这话未必正确,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也错不到哪里去。   “那你就是在担心那个人了,是吗?”   春丽靠在莉子的耳边悄悄地说,又看到艾雅抬起头来。   莉子一把推开了春丽:   “你猜到了答案,就别问我啦!”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声,莉子看了眼手机,惊喜道:   “手机里说机器人的信号收到了。”   于是她们陆续站起身来,极目远眺。陆陆续续地,还有人上来冒头,有人搀扶着想要看看外面的老人,于是就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人的阵线。   这里的人的成分复杂,大多是老弱病残。   人一老,许多思想也变得混沌。当时就有个老妇人,自己能走,就随着大伙儿一块出来的,到了这里,反而睁着眼珠子,惊诧的问道: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期待机器人回来呀?”   有人就和她说:“机器人成功回来的话,就说明我们能上地面啦,不用再呆在这里了!呆在这里多闷啊!阿婆。”   “哦……孩子,我知道,国家不会抛弃我们的,所以他们过来要把我们带出去了是不是?”这个命不久矣的不识字的老妇人问道。   没有人告诉她,原本世界上的许多概念已经不复存在了。也可能当时是有人告诉了,但她的痴呆让她又忘记了这末世的事情。她被冰封了很久,只知道自己的孙子死于一次怪兽袭击后,她就被带到地下城市的一处集中养老院中。之后,她就根据什么法令要求,被一群人拉走了,再之后她就在大都会卡莲的房间里被冰封了。   “孩子,我是个老农民。”她絮絮叨叨地说道,“有块小地,还有个小屋,有条小猫,应该还没有被拆掉,到时候,我们一起吃饭,我给你们我们家的酒,谢谢你们帮助了我啦!”   那提醒了她的年轻的盲人,扶着她,说:“好的,好的,我可期待了。”   在机器人回归地下山脉时,就说明AM已经接受到了信号。   但不知为何,没有人问AM。   只有雷思诚问了AM一句:   “结果是好是坏呢?”   人类对外界的一无所知,让他感到惶恐。他总感觉有一种沉甸甸的担子压在他的身上,又从破坏迎击作战开始,就一直看着年轻人去送死。雷思诚可能一直想从中摆脱,这可能也是未来他选择自然死去的原因。   他补充道:   “只告诉我一个字就好了,不用说得太详细。”   AM副本的载体上,数个灯都在闪烁,很快答复道:   “好。”   雷思诚就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懈怠下来了,然后他感到外面有轻柔的风吹进了里面。   他轻轻抬着头,也往外面去了。   按着螺旋迷宫的轨迹,人们很快看到了那被派出的类人机器人的回归。他们在螺旋城市的尽头,有机器人头顶的亮光,照向这里,与人们在观测塔里布置的人类的灯的光融在了一块儿。   在这时,黑暗和静默反倒把一切凝固了。   人们大声不出,都在等待唯一的结局。   这时,传来了急促的扑翅之声。   “什么?”   有人惊讶地开口,然后瞬间喧哗开来了。   这样的喧哗没有持续多久。   只消不到片刻,他们都看到一只美丽又健壮的鸟儿,鼓着自己的雪白翅膀,在螺旋都市中飞翔,很快落在了观测塔门口。   艾雅略有脸红。因为观测塔门口的地上,有她昨天吃完食物后的碎屑,被她吹到了这里。   但那时的人们不关心这种细节,一一屏息凝神起来。   在灯光下,这只美丽的鸟,一边啄食,一边不时阔阔地展开自己美丽的翅膀,却并不飞起来,就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羽毛的洁白美丽。   “呀,呀,大鸟!”   有个在这个月内刚学会说话的四肢萎缩的儿童趴在地上,一边傻笑,一边说道。他还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会说些“大虫”、“大鸟”、“大人”之类的话。   立刻就有盲的小孩问了:   “什么鸟呀,长什么样子?”   然后有眼睛没问题的成年人答道:   “是白鸽,机器人带了一只外面的白鸽回来!”   他说的太激动了,声音就太大了。   于是地上啄食的白鸽受惊,便扑翅升天,在空中一个翻转,像箭矢一样射了出去。沿着自己被抓来的路上、它往那充满阳光的澄净的世界里飞回了。   它才不想在这阴森的地下多呆呢。   机器人说,它按照AM的命令,是带着能证明外界安全的证物回来的。   那就是一只活着的白鸽。   于是白鸽的身后,立刻就有激动无比的人要一起跟着出去。   很后来,人们才知道随着深渊奇想的攻入,其实好几层迷宫已经失去了迷宫的作用。   路径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了。   不过那时,艾雅还担心人们迷路,叫几个机器人守好了。自己大声叫道:   “走路径!不能走错节点!”   几个成年人答是,和机器人一起组织秩序。   “那你呢?”   春丽问艾雅。   艾雅正要说自己还要向底下的人通告,维持人员秩序之类的话。   莉子拉住她的手:   “AM会做的,报应号都要飞出去了!一起出去看看吧!现在,知道外面是怎么样的,就是每个人心里唯一的愿望呀!”   然后她们就随着这少少的、比以前少上太多的人流一起,向着外面的世界走去了。   最后不知怎的,走急了。她们就开始在这螺旋的迷宫里拼命地奔跑。   等到了外层处,   最初她们只能看到洞口有一点光辉,若有若无,地上则是汩汩的流水,沿着山脉里亿年不变的岩石崎岖流来。   “这是融化了的冰雪吗?”   没人知道答案。   水流让地面湿滑了很多,有的地方则显得泥泞,人们小心了起来,互相搀扶,几个老人说自己不敢走了,不过有几个其他的人帮着他们走路了。还有机器人在外围,或在头顶飞着,小心翼翼地照顾他们。   就这样,一群人小心翼翼地、迈着自己的步伐,脚踏实地地走向洞穴之外。   于是一点的光辉变成了阳光普照。   只见深邃无垠的苍穹上,一群白鸟正在飞翔,边飞边整理它们的队形。   而太阳已不见任何的阴霾。   妖星已经穿过了太阳,前往他方。   “地球回来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喜悦呀!知道的人的笑声传遍了天际,惊起一行水边的白鹭。不知道的人也随笑声而笑。几个小孩子兴奋得不得了,就要到处去扑草,可惜被小心翼翼的机器们抓了回来。几个人莫名其妙开始闹圈子,几个人则叫叫喊喊、装腔作势起来。   艾雅和莉子就这样在一片明媚的世界中行走。   尽管喜悦,但她们也都意识到这样的世界仍有点、一点关键性的不同。   “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她们问到了一处,彼此想看,两无声。   而报应号已经飞过了她们的头顶,向着大气层以外的方向匆忙地去了。   风轻轻地吹拂生机勃勃的南极,长满苔藓的大地上,许多碎落落的东西飘飘飞起。   忒伊亚之月在空中继续存在,一切都无比安然。   凝望这片宁静的天空的不仅仅是躲在南极的人。   地球的人类也不是只剩下南极的这一支。   躲在喜马拉雅山脉底下,或者……在波佩纳岛上迷路的茜,都陆陆续续、遍体鳞伤地从各自的藏身地中走出。   比起南极的人,茜可能是最先看到地球的。   她在与母亲分离后,没有受伤。不过雾里她也找不到方向,就在当初死而复生者们所在的山洞里等着。这个山洞里有死而复生者们搜集和浪费、但没有浪费的资源。她曾经听到无数怪兽的叫声,还有一个星人怪异的叫喊,她没敢出去,就靠着写东西慰藉自己心中的恐怖。   直到雾散尽后,她才敢走出。   小小的步子踏在长出草的地上,她迷惑地、不安地看向天上的太阳。刺眼的光立刻让她低下了头。   然后,不知怎的,她抱着自己写了好几天的小册子,愣愣地站在岛的边缘,凝望已经恢复平静的大海。   大片大片不息的、永恒的波浪,卷到岸上,然后又退后到水中,在阳光下闪出一阵奇幻的光彩。   无数金色光点随水荡漾,像是一朵灿烂的花。   不知怎的、她哭了起来。   最开始还是小声地啜泣,但意识到没有人会看到自己,自己也不必羞耻后,就开始放声地、痛彻心扉地嚎啕。   不论怎样的灾难,只要还有一点生命的种子存在,就会继续发芽。   只是对于生命而言,这是又一次无法言喻的痛。   那时的人类对这世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大约是数个月后,重新发射了简易备用卫星的人类才发现了处于火星轨道与地球轨道之间的某一处的异常引力波的痕迹,结合卡欧斯、报应号的叙述,才逐渐能够还原出一个当时的真相。   深渊奇想没有彻底毁灭地球,更像是地球隐藏到它身体中的一部分去了,因此锡安会从水中发现倒映着的现实。   在自然的冲撞中,深渊奇想没有特意破坏地球,锡安发现了这部分后,自然也不会破坏。   因此,在深渊奇想被驱逐后,不管是地球,还是被黑雾没过的忒伊亚之月都迅速被析出。   据说,在太空看来,地球和忒伊亚之月就像是在太阳的光照下从娥眉月慢慢地变成满月一样。   但也不可能不受影响,一些小的冲突,导致地球的自传轴发生极大的偏斜,地壳的偏移转动也使得过去的地图尽数作废。原本南极冰下山脉所在的地方,按照新的经纬,更接近南回归线六十度左右,顺着充沛的雨水和热能,一时南极温暖如春。   只是好景不长,这种现象没有维持很久,巨大的自然灾害就开始袭击全球——地球以及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在尝试调整环境。而有些调整的暴力不言而喻。   怪兽的时代仍然没有结束。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是太阳系安全了,并且可能安全很久很久。   理解到引力波中含有的意味,则是更后来的事情。   当时的解冻者中有一位老人刚好是曾经做理论物理,自告奋勇,老当益壮,借由最后的人类基地里的仪器给出的数据,连夜将所有完全不可能的事实排除,于是对着仅剩的唯一一个可能开始发愣。   艾雅催促他半天,他才答道:   “事件视界……一个已经蒸发了的事件视界的痕迹……”   “什么视界?”艾雅着急地问道。   而莉子的脑袋都凉了下来:   “是包裹黑洞的那个视界吗?”   老人无奈地点了点头。   一个黑洞的蒸发,是地球的物理学界从未观测到过的奇迹,但在场清醒的所有人都有眩晕感。   有人问:“事件视界代表什么?”   老人答:   “用通俗的话来讲……巨人与怪兽的战斗,可能令时空自然发生破损,从而依据宇宙监察法则,产生了时空的曲隔界线。”   他怀着一种求真之心,开始向人们传授关于视界的真理,开始讲到视界中的任何事件都无法对视界外的观察者产生影响,讲到任何光线都无法从事件视界内部逃脱,讲到这种时空与命运的隔阂,还有讲到人类的无能为力,以及人类的一无所知。   “这是一种永恒的遮蔽。”   他是低着头说的。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他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到那些人都变得失魂落魄。   他不知道怎么劝慰他们,这样的事情他见过太多,他自己也是,于是只侧过头去,想要继续潜入那永恒的知识之中。   好久,老人突然听到一声询问:   “死了吗?”   老人摇了摇头:   “没人能知道。视界里的一切都是物理的奇异点,是宇宙披下幕布的地方,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在发生什么变化。但视界都能引发的,也许还没有死……也许能回来吧?”   只是不论如何,也与现在的人类没有关联。   “哦……那就好。”   他又听到了一声回答。   接着是陆续的离开的声音。   最后是一声门的响,基地里变回一片寂寥,悄怆深邃。   于是在四十六亿年后的一个静谧的傍晚,在那持续数百年的令人难以料及的变化之后,人类发觉他们再度变回了孑然一身。   据说,那天得知这一点的、最后的人类们,纷纷踏上地表,凝望那无垠而神秘的苍穹。   群山乌黑的影子之上,是螺旋的星空不变的流转。人们听到原野上到处有虫鸣的声音。他们还看到有一条说不出名字的大河,在月光下微波粼粼,庄严地、缓缓地流动着,一路淹没了荒废了的田野和城市,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边。   夜间提醒时刻的钟声恬静地响着,他们知道他们又要独自上路了。 第六十四章 终章 未济   说来,生命的诞生是有次序的事情。   它的次序依赖于宇宙形成物质的次序。   轻子的生命诞生之所以早,是因为宇宙的最开始,轻子就存在了。   之后,恒星的聚变会产生较轻的元素,这就是未来一切重子生命的基础。   较重的元素则是因为新星与超新星的爆炸产生的,这则是后来的更重的生命的基础。   宇宙在不停前进,世界也会不停地发生更替。   那么,万物的灭亡自然也是有其次序的事情。   在一个通常的孤立的热力学膨胀宇宙中,它的未来是已经写明了,生命的未来也是写明了的。   不仅是曾经存在过的人类,也包括一切重子生命与轻子生命之属。   四十六亿年后,银河系将会与仙女星系发生碰撞,这一次伟大的拥抱,将远超五十亿年前银河系与半人马矮星系的碰撞,带来世界上可能是最后一批的恒星与星系的形成。   而仍然存在的恒星,则会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熄灭,渐渐消去一切光芒,成为白矮星、中子星或者黑洞。   最后一批发光的恒星应该是红矮星。   红矮星比较特别,它们引力微弱,质量也小,寿命反而更长。并且因此,在太阳这样的恒星无法形成以后,红矮星仍可能从恒星残骸的碰撞中形成。最后一批红矮星可能能够在宇宙中孤独的发光数十亿年,是这宇宙所能具有的最后的明亮。   在宇宙的岁数,抵达十的十六次方时,所有可见光源都会熄灭。   没有任何星星还能在大气之中眨着眼睛。   后来的后来,人类发现组成原子核的重子之质子是可能发生自然衰变的。   质子是最轻的重子。   同样组成原子核的中子在衰变后,就会变为质子。   这意味着所有重子都会在极为漫长的时间后,打破重子数守恒,衰变成中性π介子以及正电子等轻子。   根据质子衰变的现象进行推演,大约在十的三十六次方年后,将有超过一半的重子衰变。   换而言之,组成行星和小行星、彗星、陨星、白矮星、中子星等不发光天体的固体物质,都会慢慢消失于无形。   这是个比地质年代更为漫长的时间。   而在这无垠的时间中,将只有一件事情被证明为是永恒的——那就是无物永远。   十的四十次方年后,几乎所有重子都已衰变,成为轻子。   这就是降临者同盟曾经预言过的轻子生命必将胜利的结局。至于熄灭恒星的举动只不过是轻子生命中的激进个体依靠本能在加剧这件事情的来临。   届时,宇宙的物质只能以轻子或者黑洞存在。   于是宇宙最初诞生的物质,也是宇宙最后仍会存在的物质。   根据宇宙学的知识推演,就可以知道轻子生命的胜利还不止于此。   只是大约在十的一百五十次方年后,这是个任何人用亿亿亿亿亿来形容都说不完的巨大数字,只知道黑洞也会在量子效应中全部蒸发完毕,所有物质都会衰变为轻子。   宇宙即将寂灭。   黑洞的全部蒸发,代表轻子生命也无法依靠黑洞蒸发中的辐射获取能量。   轻子生命的胜利才会终结,迎向毁灭。   它们的身体也会逐渐分崩离析,在这永恒无尽的缄默之中,走向终极的涅槃。   这就是宇宙迎向终末的时代。   也就是十的一千次方年后。   真正意义上的热寂。   宇宙中唯一还存在着的变化,即是量子层面上的随机涨落。   原理上,量子的随机性不会给予任何生命的可能。这是因为任何规则生命的思考一旦诞生,就会被量子效应的微观随机彻底破坏。   因此,世界会一片黑暗。   那些能力最微弱的轻子就在这片黑暗中随生随灭,也不再能聚集成团,只接收到微观随机效应的管辖。   在十的一千次方年中,像人类这样的文明可能有数十亿,数百万亿个,诞生、发展、毁灭,都只不过是寻常的一笔。将这全部比作光明的白天,那么白天发生的一切只不过即将到来的黑夜里寻常的刹那。光照的时代不过是短暂的泡影,而永恒的裙摆远在万事万物之上。   不过这并不可怕,因为绝大多数生命所能度过的时间不过数万年到数十万年,也就是十的四次方到六次方的量级上,对于一千次方,仍差了九百九十个以上的量级。   曾经,人们把地球的历史形容成一天,而把人类的历史形容成这一天的最后半秒钟。这其中相差的也不过是四个量级。   需要把地球的历史当成最后的半秒。再把那一天再变成最后的半秒,不停地做嵌套的嵌套……   就会知道所有的重子生物在宇宙寂灭以前的以前,在黑洞蒸发以前,在真正观测到质子衰变之前,在重子消灭以前,在太阳熄灭以前,就会毁灭,并且不见踪影。   所有力都会寂灭,引力不再能束缚任何物质,强力也不再能维持质子的存在。弱力消失无踪,电磁作用在无限拉长的距离上,也与“虚无”等义。   那么就可以叙说最后的结局了。   但在那之前,再说回赌约的结果罢。   在那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的海洋上的空泡之中,光犹如雾一般徘徊。而骰子自天上而上,顺着与地球等同的重力落在了桌面,滚了几圈。   在那时候,锡安有种幻听,好像在很遥远的、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很多声音。   而黑色的人的鼻翼两端正飞快抽和谐动,双眼露出一种生命最高时候的光芒。   他并不追求生存、存在或者进步。   那是深渊奇想与伊甸之花所追求的事情。   对他而言,锡安想,也许最快乐与最伟大的时候就是现在的一瞬,命运揭晓之前。所有的世界、所有的人类,也许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这骰子一掷之间的方寸之桌。   小小的正方形的桌子之上,就承载了两个存在的生与死。   最后,锡安反倒不关注结果,只关注他和他的动摇,看到黑色的人在那骰子静止之前,全身发出一阵抽搐,先是神神叨叨地、不可捉摸地笑几声。   然后,混沌便如静默的海洋。   他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露出心满意足的平和的微笑:   “先生,是你赢了。”   这是,锡安才如阳光下惊醒的猫咪看向结果。   他看到骰子掷出的点数是三。   三的那一面正朝桌子的上方。   “是我赢了……”   那时候,锡安喃喃道。他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黑色的人所说的与天相赌的快乐,而只有一阵发自心底的虚无。   “该你说出你的方法了。”   他补充道。   “只要宇宙热寂,宇宙的监察法则便会自此失效,成为稠密宇宙大海中的一点虚无的颗粒。”   那时,黑色的人保持着自己的微笑,是这么说的。   “而你在这里,不需要等上很久,也可能会等上很久,或许百年,或许百万年,或许无限的时间。宇宙的‘自然’就会彻底解体,在无限接近绝对零度的世界里,规律就会一同寂灭。”   话音未落,锡安就立刻站起身,抬起头,把手撑在桌子上,不解地说:   “这就是你所说的方法吗?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要的是现在和马上呀!”   可就这时,混沌正在消散。   地上那无面的狮身人面兽的影子用自己的手贯穿了自己。然后黑色的人同样站起身来,转过头去。   “先生,请不要慌张。自然是俨然的。”   他一边说,身体一边如烟灰般消散了。   “自然落在任何人的身上,都不会给任何人留下任何情面。但是……倘若能战胜这样的自然,岂不是种最高的快乐吗?”   而锡安也只能长久地保持缄默,在无尽宇宙的光影之前。   而当他再度见到那个世界的时候,只见到了一片黑暗。   他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在黑暗之中不停地向前流动。   星星不见了,螺旋也不见了。   既没有循环往复,也没有回旋的上升。   至于斗争与仁爱,也一并融入虚无,犹如无垠大海边上的一颗沙粒,被水湿润淹没。   “视界的阻隔,使得我的归来已是这个宇宙时间的尽头。”   最后的人,无比清楚这个事实。   “宇宙已经寂灭了。”   十的一千次方是个可怕的数字。   可对于无限来说,十的一千次方也和零无异。宇宙的诞生到宇宙的毁灭也不过是一个须臾的刹那。   因此,若是把宇宙的时间当成一条线,然后从这条线上任选一点时刻,并进入其中。这一点从概率学的期望来看,必然是宇宙寂灭的时刻,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   因此,锡安也无法确定他所在的时间。   也许是十的一千次方年后,也许是前者的再一千次方的年后。   只是到了这个程度,时间也不再具有意义。   一切都是寂灭的时间。   他感觉他的思考正在快速地变慢,甚至比原来作为人类的时候更慢。   “我正在被已经寂灭的自然感染。”   他在黑暗中停下了自己的步伐,在这一无所有的地方。   “那么,我还该在这里停留吗?”   没有前后左右,没有古往今来,没有上下四方,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力量是在真空中偶然出现与偶然消失的粒子。   也就是基于不确定的随机本质,产生的量子真空涨落现象。   这些虚无,最强时候的他都很难确实地感受到。   现在的他就更难感受了。   这是宏观与微观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   于是他也清楚地明白,在这种环境下没有复杂的结构还可以继续存在下去。   “人类恐怕已经毁灭了,甚至已经毁灭很久很久了。”因为其他数个奇异并不扩张的缘故,太阳系可以勉强算是安全了。但那时的银河,其他的异自然还在苏醒,纵然有时空糜烂的天堑,地球的生物恐怕也很难克服。   想着想着,他正在逐渐失去对这些事实的认知的所有实感。   “就像伊甸之花所说的那样。”   而他心中一切可能的情绪也都消失了,变得沉静无比。   “而我如果继续在这里停留的话,也会很快死去。”   身体细微的衰弱和脑子里细微的骚乱,在一起提醒他、他的力量正在遵循量子的法则向外发生不可控的微观交换与辐射现象。   于是他又回到了那个问题。   “走还是不走呢?”   这是个非常的难题,把他一下子难住了。他身在无垠的时间的深渊之中,即将来临的死亡仿佛正在深渊之中凝视着他,好像正在述说他即将完结的命运。   于是他迷惑地举起手来,想要盖住死亡,却听到耳朵里有一些杂乱的声音在响动。   “这些是我自己的幻觉吗?”   在无垠的黑暗之中,自己产生的幻觉成为了他唯一的外在认识。这是种神秘的接近宗教与玄学的深沉的心灵体验,让他在黑暗中又走出了很久,好像自己又回到最开始醒来的时候,奇妙地在这个世界小心翼翼地行走着。   就他的记忆来说,第一次醒来是在黑暗里,那么在黑暗里消失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就继续往前走。   踉踉跄跄地,在这永劫沉沦的黑暗中独行。   在岁月的樊笼之外,也在永恒的时间之中。   “算了,就这样吧。”   他认命似的笑了起来,感受自己剩余的能量也在消失,在他的身后形成长长的光辉的尾迹。   而这点光辉的尾迹也会在瞬间被吞没。   他的思考变得越来越慢,由异自然维持的躯壳也在不停地拆解,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已经热寂的宇宙中存在多久……   一天,或者一年?   十万年或者四十六亿年?   直到之后的某个时刻,他在长久的幻觉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看到了一点光,温暖的、小小的让他感到希望的光华。于是他就奋力地张开自己的臂膀,在黑暗中向光所在的地方独行,越走越远。   直到光越变越大,越来越亮,直泛出无数的涟漪。如同玻璃与水晶的接近透明的泛紫的表面上,大量雪花般泛起又消失的形状,像是雨中迷蒙的湖水,绚烂美丽,是这世间唯一的色彩。   “忒伊亚之月……”   就算宇宙灭亡了,忒伊亚之月也依然存在吗?   锡安愣愣地想着。   忒伊亚之月在他的面前静谧的旋转,还在演绎这宇宙无尽的小调,作这虚幻与真实之中永恒的守墓人,为这必然的墓葬凝望永恒。   他不再看了,就想要走了。   只是那时,忒伊亚之月转到了另一边。   犹如朝阳的上升,他感到有一种温暖而耀眼夺目的光照在他的身上。   于是他再也走不动路,而是呆呆地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紧张地、不安地抬起头来,看到上面有一种古老又古老的汉文字写着的一行字:   “欢迎回来,锡安。”   这代表着什么呢?   他贫乏的想象力让他无法想象这一切。   但他也无需纯靠自己去想象、去破解这一切了。   只因他已看到了无限大的光辉的河流,从无限远的地方流出,沿着忒伊亚之月旋转的轨迹,庄严地、缓缓地流过了天际。   无边的大河,好像填满了全部的宇宙。只在那宁静无比的流动中,无处不在的光明把他淹没。但他却没有任何一点难受,只觉得原本的一切虚无都散发着一种神圣的恬静的色彩。   不知何时,他已经泪落沾襟。   于是他就挣扎地、沉默地、连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了一样地向光追问道:   “是你们吗?”   他在逆流之中,犹如一块岩石,被光的河水冲刷着。   他看到了莉子,也看到了艾雅,还看到了茜,她们冰封了自己的棺材,顺着光的河流一直到他的身边,在光的呵护中,缓缓地睁开了她们苍老的双眼,在逐渐的光化中,握住了他的双手。手是她们原本应有的形象,这些认识的人的形象都从他的灵魂中浮现出来了,就像他那曾经痛苦无比的搏斗一样。   “是我们,是我们!”   这是艾雅的声音。   “还愣着干什么呀?”   而莉子则轻轻地在他的耳边问他。   “快一起去做想做的事情吧?”   最后几个维持了人形的人们,牵着他的手,做他的翅膀,带他一起融入了光辉的河流之中。   早上的钟声,无限的鸟叫,太阳与云朵,月亮与星空,好像都在纯然的光之中一一浮现了。   那些犹如云朵一样,既没有形状,也没有形体,而只有运动,在永恒运动之中的生灵围绕在这最后的维持了人形的几个老人之间,像是神话里的使者,托举了他们的身躯,带着他们一起向前。   仿佛混沌的终末的时刻已至,仿佛是群山之中发出的庄严的声响。   不知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家伙,模仿着过去人类的语调率先说到:   “要有光!”   锡安惊诧地、开怀地、憧憬地看着这一声声响。   而黑暗的世界就此变得不同。   在最后之前,说说我们已经离去的客人,与一位新的客人的谈话吧。   “易小姐,你在魔剧院的他的门中所见到的就是这个吗?”   这人并非是持扇少女,而是另一个奇异的生命体。   “这倒没有。”   她说。   “我了解到他内心深层的想法,却只见到世界一片黑暗。我没有见到任何光的世界,我所见到的世界是毁灭的,只剩下一片虚无,一片可怕的虚无,把我吓到啦!赶紧回来梳妆了。”   “这……”   另一人迷惑不解,只见到易小姐咯咯地笑了起来:   “但我骗了他一下。”   “为什么要告诉他存在这个世界?”   那奇异的存在迷惑不解。   “首先是,万一呢?要给人一点希望。”易小姐说,“其次,则是,你要知道由于打破孤立导致宇宙海螺旋现象的发生,魔剧院可以连接到一切可能的世界簇,唯一会发生连接错误的只有一个世界。”   “什么世界?”   “那就是自己理应回去的世界。因为这扇门已经有了。”   易小姐说。   另一个对话者长久静默,又问道:   “那真正打破视界的方法是什么?他并没有淹没在无限宇宙的重隔中,是为什么?”   易小姐眨了眨眼睛,笑了笑:   “真正打破视界的方法呀,要的不是视界外的被放逐的个体的努力。”   而那时候,锡安正在惶惑无比,他为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发自内心地感到一种幸福的不安,就问:   “孩子们,你们究竟是什么?”   那些光辉的存在说:   “我们是未来的日子。”   “我不知道,我很弱小,所以我能问一下,你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吗?我好好奇呀!”   他又问。   “当然的,当然的,有很多事情,有很多时间,我们都会慢慢告诉你的。我们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你是无所不能的。”   答完了,无限的光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啄了一口,是献给他的爱的吻。   “你所做的已经无比美好,而你将获得的休息将比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更甜蜜。”   无数的群星从深渊中诞生,璀璨的银河在黑暗中一一复现。   “那你们要去哪里呀?”   “我们还要去无限宇宙的其他的地方去接其他的人呀!”   打破视界的真正方法在于,让宇宙内的人超越宇宙,主动地找到他。   最后的人,就这样,彼此拥抱地融入了光的河流中。   新的生活,就站在他们的前方,而他们便会向即将发生的这一切致以其热烈的敬意。   只见生命继续在黑暗中曲折地前进,随着最后的灿烂的文明的升起,逐渐进入了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既没有蔑视,也没有死亡的海洋。   而人便作了一条光的河,从无始起,最后流向了永恒。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