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将门逆袭:不要娇宠要上位   作者:甘梅地瓜   简介:   姨母临终托孤,婉清迫于恩情成了将军府大公子的妾。   将军府妾室守则:老实本分不生孩子,将军府不需要庶子女。   然而,婉清生了四儿一女,还坐上了将军府大公子正室的位置,是太后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有人冷哼:她一介孤女凭什么逆袭?   不过是仗着大公子的娇宠!   大公子:……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是想娇宠来着,但我媳妇不屑要!   备注:男主从妾到妻唯有女主一人,双洁文。   女主非穿越非重生,纯古人一枚,无金手指无空间,是依靠一步一步踏实奋斗而成功。 第1章 缘起   大武朝盛华一十四年六月中旬,夏天炎热威力正足,挂在天上的日头晒得人发晕,青翠的树叶被烘烤得蔫头耷脑。   京都定国将军府,丫鬟春芜提着乌木八宝食盒,用帕子挡着脸小跑着躲进林荫下,树茂林密,遮住了漫天火辣辣的日头,周身焦躁的暑热慢慢降下去,春芜缓缓呼出一口气,用帕子抹去额头的汗水,正准备沿着林荫往前走,就听见林子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嬉笑声。   想是几个小丫头在林子里躲懒,春芜正准备往前走,就听见一声“婉清姑娘”传到耳朵里。她蹙起眉尖,暗怒这群小蹄子不懂规矩,竟敢青天白日议论主子,但想着姑娘如今身份尴尬,春芜纠结片刻,只踮着脚尖向前迈了两步,侧着耳朵细听,打算探听出是哪个不知深浅的丫头,等来日有机会了定是要训责一番。   “你傻啊,居然想去婉清姑娘跟前当差?”尖细的声音里满是讥嘲,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   另一个小丫头惊讶的啊了一声,声音清脆:“不能吗?我听说婉清姑娘最是好性,平日里也最是和气,说是对待咱们这些下人也是极好的。”   原先讥笑的人啧啧了几声:“你个傻子,你也不想想,若二太太没了,婉清姑娘还算哪门子的主子?不过是寄居在咱们将军府的一个孤女罢了,老太太和大太太会不会继续留她都说不定,你还想使了银钱调到她哪去,可不是自讨没趣,小心后面跟着她去街上讨饭吃!”   “轰”的一声,春芜脑门气血翻滚,一张脸涨的通红,恨不得上去撕了这青天白日里议论主子的小人,但刚迈出脚,却生生的止了步,一口银牙咬碎,周身恼得颤抖了许久,才扭身飞快的往前走。   姑娘这段时间已经够苦了,她不能再给姑娘添烦恼。   然而,走在路上却越想越恼,止不住心疼自家姑娘,姑娘那么一个通透温和的人儿,只恨没有一个好出身。   又期盼着二太太能好起来,早日替姑娘寻一门好亲事,离了这将军府,以后也昂起头做主子,而不是现在这样,别人把话扔脸上了,她们连吭一声都不敢。   可二太太已经三天没醒了,太医们一波一波的来,一点转机也没有。   春芜只觉满心满肚里都是难过,脑海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不知不觉中已经迈入了院子的小门,等看到有小丫头端着水盆从姑娘房里出来,春芜忙跑上前问:“姑娘已经醒了?”   “春芜姐姐,姑娘醒了一刻钟了。”   春芜叹口气,把手里的食盒递过去:“捡姑娘爱吃的先热一热,尽快端过来。”待小丫头应了,她抬步往前走,挑了帘子迈进屋里,正看见秋葵正伺候姑娘梳头,春芜忙劝道:“姑娘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您这样身体那受得了,再歇一个时辰吧。”   秋葵对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劝过了,但姑娘不听。   婉清看着铜镜中的人,眼睛下面一片青紫,她清楚自己需要休息,但心里总是不安稳,睡也睡不着,与其这样忐忑焦着,不如去姨母床前守着,见到姨母至少心里踏实些。   “我无事。这几日你们也辛苦了,稍后我去姨母屋里,只春芜跟着就行了。秋葵你先去歇一歇,好好补补觉,等到晚间再来替春芜的值。”婉清道。   秋葵把一朵浅黄色的绢花斜斜插在婉清的发髻上:“奴婢不累。”   婉清微转过头看着秋葵和春芜:“怎么会不累呢?整夜整夜的和我一起守着二太太,白日里我睡这两个时辰,你们俩还要操心着我的吃穿,人都瘦了两圈,脸色也憔悴。”说完不等秋葵和春芜拒绝便道:“听话。”   姑娘这样说,就是不会改了。秋葵和春芜只得点头:“奴婢听话。”   等主仆吃完饭,婉清让秋葵回去休息,带着春芜往锦绣院正院去。   再次路过那片树林,春芜又想起那两个小丫头说的话,她向来心里存不住事,纠结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低低叫了声:“姑娘。”   婉清回头,见春芜脸色不好,忙问:“是不是太累了?”   春芜摇头:“婢子不累。”她咬着嘴唇使劲搓了搓手里的帕子,期期艾艾的开口:“姑娘,二太太已经三天没醒了,若……,您该怎么办?”   婉清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发紧,她敛下眉眼,轻声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说完率先抬步,步伐一如往常:“走吧。”   后面跟着的春芜扣着手指,看着前面身形单薄的姑娘,悔恨自己不该给姑娘徒增烦恼,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话从何说起。姑娘的身份她知道的不多,但却清楚二太太是姑娘唯一的依靠,原本念着二太太早日给姑娘找个能托付终生的郎君,姑娘下半生能有个依靠。没想到事出突然,如今二太太多数时间是高烧昏迷,眼看着不行了,姑娘没着没落的,以后可怎么办?   这样想着,春芜眼眶都红了,看着前面的姑娘,止不住的心疼,快走两步追上去急声道:“奴婢,奴婢……。”   婉清看向一旁小心翼翼瞅她神色的春芜,理解她的顾虑,却不好全盘托出,只好道:“我无事,我们先去看望二太太。”   春芜问的问题,婉清也曾想过。但姨母病重,大半的心神都在姨母身上,婉清思虑的并不周全,只浅浅考虑过将来的去处与谋生的手艺。   最让婉清挂怀的是春芜与另一个丫头秋葵,两人虽是自己的贴身女使,实质上是周家的奴仆。若她离开周家,这俩人必定再到不了新主子跟前,况且春芜和秋葵已经到了年龄,大概率会被随意拉个小厮婚配。   婉清脚步不停,一路走一路想。春芜是将军府的家生子,父母兄弟如今在周家京郊的庄子上,虽抵不上京城繁华富贵,但每逢佳节,春芜的父母兄长总是千里迢迢的为她送来衣物吃食,想来她父母总归要疼爱她多一点。若在走之前,能把春芜送到庄子上,她父母兄长定能护她周全。   秋葵是周家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听说是家乡遭了大灾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卖了她,这两年她父母还来将军府想要见一见她。奈何秋葵性子要强,昂着头狠声道:“即卖了我,何苦又来寻我。”一句话呛的她父母抬不起头来,她自己回到屋子里大哭一场,转过头就不准任何人再提起她父母一字一语。   求来秋葵的卖身契不难,婉清只担心就算将她送回家里,秋葵也要好一场闹。   见面三分情,这天长日久不在身边,再闹上一闹,估计残存的几分自责也淡了,到时这丫头该怎么办?还不如厚了脸皮将她带出将军府,以后姐妹相称,凭着一手刺绣的工艺,婉清不担心养不起她。   心里主意初定,婉清的步子加快,这些事情还能等一等,她现在满心里都是姨母,姨母已经昏睡了三天,她真害怕姨母这一睡再也醒不来。 第2章 身份   迈过半月花门,穿过羊肠小路,到了锦绣园的正屋。屋子里姨母的贴身嬷嬷李嬷嬷正领着小丫鬟给姨母按摩手脚关节,见婉清来了,忙让出位置来。婉清谢过后便坐在姨母床前,端了一碗清水,用棉帕子轻轻润湿姨母干裂的嘴唇,姨母原就瘦,如今愈加清减,脸庞的颧骨高高突起,眼眶深凹,面容枯黄颓败,连气息都微弱的几不可闻。   执起姨母的手贴近脸庞,婉清留恋的蹭了蹭,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心脏紧紧的揪扯在一起,痛的她五脏六腑都在痛。   “婉清姑娘,二太太要吃药了。”李嬷嬷端着汤药上前,她是自二太太闺阁之中就侍候在身边的老人了,婉清姑娘的事比其他人知道的都多一点。   这原本是二太太的亲外甥女,可奈何有个为情私奔的娘亲。想当初,礼部侍郎赵家的两朵金花是多么明艳美丽,可惜命运都着实不好。二太太命苦,嫁过来守了半辈子的寡,但好歹是金尊玉贵的将军府嫡次儿媳,是昔日人人尊敬的大武战神的妻子。而二小姐,就是婉清姑娘的娘亲,那么一位温婉秀气的高门贵女,刚过了及笄之礼,前来求亲的人把赵家的门槛都踏破了,却被家中一位姓苏的门生哄骗,无媒私奔,成了赵家不能说的丑事。   家族不容,父母蒙羞,为保住门楣清誉,赵家只能对外宣称嫡次女染上恶疾病逝,弃军保帅,好歹遮住了家丑。   更悲惨的是二小姐识人不清,那门生不是真心爱她,见到手的赵家贵婿身份飞了,气急之下原形毕露,哪还有当初甜言蜜语的嘴脸,一言不合便拳打脚踢,不过几年二小姐就香消玉殒了,留下婉清姑娘这一个女孩子,还差点被亲爹卖到那腌臜地方去。   原先她还曾劝过二太太,婉清姑娘这样的身份养在身旁,恐会污了将军府的名声,不如找个庄子养着。二太太也动过这样的念头,毕竟将军府里还住着老太太和大太太,一个不好就会累及所有人。但那时大姑娘刚和亲关外,二太太每日以泪洗面,有婉清姑娘养在膝前多多少少抚平了二太太思女之痛,二太太舍不得送走,最后连老太太也默许了,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来投靠,李嬷嬷也就不再多言。   这些年来,婉清姑娘的孝顺体贴她都看在眼里,特别是这一个月来,婉清姑娘日夜不眠的悉心照料,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她心下感动,声音轻柔了许多:“婉清姑娘去歇歇吧,老奴来伺候二太太吃药。”   “我来吧,嬷嬷在一旁帮我扶着二太太些。”婉清仰头将眼泪逼回去,扭身接过汤碗,滴了一滴在手腕上试了下温度,才舀出一汤勺送到二太太嘴边,李嬷嬷扶着二太太坐直,又托着二太太的下巴让她微张开嘴,婉清倾斜汤勺让药汁流入。   捏着汤勺,婉清的心急跳,但不过几秒,药汁顺着二太太的嘴角流下,一滴一滴的落在二太太胸前垫着的棉布上,婉清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这次她怎么忍都忍不回去。   她又重新舀出一勺送过去,李嬷嬷仍旧托起二太太的下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直到碗里的汤药见底,李嬷嬷收起浸满药汁的棉布,背过身去偷偷的擦眼泪。   从丫鬟手里接过绞湿的棉帕子,婉清细细的擦净二太太脸上及脖子上的药渍。等到丫鬟仆妇端着药碗及水盆离开,婉清再次握着二太太的手,贪恋的望着姨母的眉眼,她时不时的讲一些往事趣闻,企图能唤醒昏迷的姨母。   人世间往往事与愿违,又过了一天一夜,二太太依旧没有醒。太医及一众名医大夫围着商量了半天,最后含蓄的对来探望的大太太说:“可先做些准备了。”婉清一瞬间浑身冰凉,半个身子都木了。   老太太火速赶来,屋子里主子丫鬟乌压压围了个满满当当,大家心惊胆战的等着、守着。   谁知到半夜里,二太太竟说起胡话来,嗓音干哑凄厉,不停的叫嚷着:“女儿,女儿,玥岚,玥岚。”   老太太蹭一下站起来,年迈的身躯晃了晃,邹嬷嬷和大太太连忙上前扶着老太太的胳膊,大太太又忙道:“快去喊张太医,让他们都来,都来瞧瞧弟妹是不是要醒了。”门口守着的小丫头忙领命而去。   “老二媳妇?老二媳妇?”老太太坐在床前,枯瘦苍老的一双手紧紧握住二儿媳妇挥舞在半空的双手,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太医们原就守在角房里,不到一刻钟就赶来了,轮流望闻问切一番,却是个个分外难开口,领头的太医微叹口气摇了摇头。角落里的婉清脑子里一片空白,再也顾不得口舌是非,快走几步跪在床前,紧紧攥住姨母床上的被角。   大太太脸色有些不好,将军府从未对外宣称有表亲姑娘寄住在此,现在外人众多,苏婉清这样跑过去,岂不是要让他人妄加揣测,幸好苏婉清没有一口一个姨母往外喊。大太太扯起笑,向一众大夫解释道:“自小服侍的丫头,情分自是比旁人多些。”说着拭了拭眼角,好似感动哭了一般。   领头的太医知这句话是对他们说的,于是附和道:“有情有义的忠仆!”   婉清不置一词,只要让她守着姨母,说她什么都成。   一个时辰后,二太太终于安静下来,鼻间的气息都沉稳了许多,太医们和大夫们再次把脉后,更多的判断则是二太太已经油尽灯枯,如今这平稳的呼吸倒像是回光返照。但他们也不敢把话说死,只得含含糊糊过去,依旧去角房里守着。   老太太年纪大了撑不住,苍老的背深深弯着,大太太一直求道:“母亲要千万保重身体,若您有个好歹,老爷怎能安心戍守边关,淑妃娘娘在宫里只怕也会寝食难安啊!”   老太太最终叹口气,叮嘱道:“若老二媳妇醒了,不管什么时辰,都要差人告诉我一声。”   “是,母亲您放心,儿媳会一直守着弟妹。”大太太起身亲自送来老太太出去,等回来,她身边的万嬷嬷跟着劝道:“您也要多珍重一些,娘娘在宫里时时刻刻惦念着您呢。”   “我无事,我与弟妹二十多年妯娌,不在这里守着,我心不安。”大太太坐在圆凳上,制止了万嬷嬷想要再劝她的话,望着床上憔悴昏迷的二太太,说实话,她心里不好受。   周家老大老二只相差两岁,她与弟妹进门时间就间隔一年,刚开始难免较着劲儿,可当十五年前二弟战死,她亲眼看见,爽快鲜活的弟妹一夜之间病的起不来身,哪还有较比的心思。更别说,七年前圣上下旨将玥岚和亲关外,她们母女两人今生今世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希望,大太太看着二太太如同一朵被折了枝茎剜了花蕊的花朵,迅速凋零下去,她心里难受的很。 第3章 纳妾   大太太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望着跪在床前的苏婉清,心里叹息,虽说是个出身见不得人的外甥女,但也算有人在弟妹床前尽孝了。这样一想,语气也好了许多,大太太道:“好孩子,你起来吧,这样一直跪着膝盖哪里受的了。”   婉清的膝盖已经麻了,她甚至感受不到腿脚的存在。但姨母抚养她七年,七年的关爱与看顾,她唯一能做的却只有床前尽孝这一件事。婉清握着二太太的手,声音很低:“这是晚辈唯一能为二太太做的事情。”   婉清从不在人前唤姨母,一直都是称呼二太太。   “你有心了。”大太太不再多言,万嬷嬷拿了一块薄毯子盖在大太太腿上,又端了牛乳茶来,看大太太喝了半碗才放心。   万嬷嬷可怜二太太,但更多的是心疼自家主子。不知道二太太能不能熬到天亮,若挺不过去,大太太还要赶着忙二太太的后事,一天不眠不休,身体如何受得了。   屋子里落针可闻,外面的风呼啦啦的吹着窗户纸,一盏盏灯火晃动着火苗,在这黑夜里分外的诡异。值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丫头战战兢兢的缩着肩膀,心里害怕的很,她们年龄小,没见过临终的人,知道所有人守在这里都是在等二太太咽气的那一刻,真是越想越怕,一心盼望着天赶快亮。   终于,天破了晓,小丫头刚在心里念了声佛,偷偷往里瞅了瞅,谁知竟看见一动不动的二太太居然忽闪着眼睑,睁开了双眼。   心猛地涌到了喉咙里,小丫头惊的后退了两步,幸亏多年学的规矩刻到了骨子里,她赶紧埋下头,站定发抖的双腿,死死垂着脑袋再不敢抬起。   婉清又惊又喜,泪水模糊了双眼,声音干涩发抖:“您醒了?”   二太太眼睛直直的看着她,裂开的唇微微张开:“玥岚?”   心一紧,婉清正想怎么应答。二太太的神智清明了些,她笑了笑,声音轻到听不清:“我的玥岚在扎亚国,你是婉清。”   李嬷嬷喜极而泣,飞奔着去喊太医,又连声吩咐丫鬟去熬药来。   婉清倒了一杯温水:“您先润润嗓子。”   二太太抿了一小口,艰难的咽下去,微摇了摇头:“不喝了。”   大太太用帕子捂着嘴,呜咽出声:“弟妹,你终于醒了。太医,快来看看。”又对一旁的万嬷嬷道:“快使人请老太太来。”   二太太却摆起手:“别麻烦太医了,我的身体我知道。”她望向一旁的婉清:“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大太太总不能强硬的让人押着二太太来把脉,只能让太医们在角房里先等等,等老太太来了再看诊,然后带着万嬷嬷一起出去,把空间留给二太太和苏婉清。   “您先让太医们瞧一瞧,以后咱们多的是时间说话。”婉清劝道,姨母的手冰凉,冰的她止不住往坏处想。   二太太舔了舔唇,费力的勾起唇角:“没有多少时间了,婉清,你听姨母说。”   “您说。”   “姨母等不下去了。”二太太的眼角淌下一滴泪来:“我的玥岚,我等不到她回来了。”   婉清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大武国盛华七年,历经十年的战争后,扎亚国主动投降,承诺每年向大武国朝贡,唯一的要求是扎亚国国王想要迎娶昔日大武国战神的女儿为妃。   当今圣上欣然同意,封周家已逝嫡次子的嫡长女周玥岚为昭和郡主,下旨其和亲扎亚国。   当年,玥岚表姐才十六岁,扎亚国国君已年逾半百…   “你替姨母等着玥岚回来好不好?等着她回来!”二太太猛地反握住婉清的手,力气大的惊人。   婉清惊讶的看向姨母,不明白姨母话里的含义。   “你答应我!”二太太声音高了几分,脸颊发红,似乎拼尽了全力去说出这句话。   “我会等着表姐回来,只要表姐回来,婉清一定倾尽全力照顾她。”婉清应道。现在这个时刻,她只能说这些让姨母好受点,她一直知道,姨母强撑这么多年,无非就是想要等一等,等有机会见表姐一面,哪怕希望渺茫!   外间的珠帘乍响,老太太快步走进来,李嬷嬷搬了圆凳,婉清手撑着地想要站起身,但膝盖发麻如针刺一般,委实站不起身,只能咬着嘴里的肉,一点一点的先挪到其他地方去,这时一只手迅速的扶了她一把,轻巧的把她托起来,婉清背靠着角落站稳,才看清帮她人是周家的长公子,周以安。   待她看过去,周以安已站定在老太太身后,好似刚刚扶起婉清的人不是他一般。婉清低下头,静默的在阴影里站好,等日后有机会再道谢吧。   老太太坐下,伸出手拍拍二太太的手,哄道:“听话,先让太医瞧一瞧。”   “母亲。”二太太眼睛里烧着一簇火,她哑声道:“母亲,儿媳最后求您一件事。”   老太太淌下泪来:“傻孩子,以后的时日多着呢,先让太医开方子,你喝了就好了。”   二太太仍是摇头,幅度几不可见,她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睁开,越过老太太看向白杨一般挺拔的周以安,声音里是哀求和疼惜:“让以安纳了婉清吧!”   一石惊起千层浪,屋子里坐着的站着的无不吃惊的瞪大双眼!   “不行。”大太太当即高声拒绝,被老太太一个眼神制止后,手里揪着帕子,不甘心的站在老太太身后。   老太太和声问道:“你是不是担心婉清以后没着落?你放心,我会亲自替她择一门好亲事。”   “求母亲让以安纳了婉清。”二太太固执的重复着这句话,眼睛里已经没有神采,只剩下微弱的力气恳求道:“求母亲。”   老太太双眼沧桑浑浊,她眯着眼睛看向执念的二儿媳,望着她枯瘦的眉眼,又想起当年新进将军府的明艳女孩子,如一枝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一样璀璨耀眼。但嫁到将军府,迎接她的不是娇媚盛开,而是无休止的等待与颓败。   老二是大武国的战神,他像先皇手中一把锋利的剑,挥舞着一身本领为国家开疆拓土、东征西伐,为国立下赫赫战功,为周家挣下无数荣光,老二对得起所有人,唯独他媳妇!是周家对不住她!老太太闭上眼眸,声音里满是疲惫:“以安,随我去书房,写一份纳妾文书来。”说罢,老太太站起身来,身旁的周以安连忙去扶。 第4章 谋算   “母亲。”大太太急忙跟过去,无论如何她要拦下!   里间重新恢复了寂静,婉清低着头,半边身子都靠着墙。她浑身冰冷,血液直充脑顶。她不敢置信,却又觉得分外可笑。   有谁来问一问她?问一问她愿不愿与人为妾!   眼泪砸到地毯上,暗红色的地毯愈加红艳,如血一样的颜色。   婉清想大笑,想高傲的呸一声,可她不能。指甲抠进皮肤里,她终于明白姨母让她等玥岚表姐回来的含义!原来是让她留在周家等着表姐回来,以妾的身份!   或许,做周家的妾,人家都觉得她污了周家的门楣!   可她不愿,她不愿!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做妾!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屋子里整整七年,就是为了掌握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   这些年来,偷偷卖出绣品的银钱足够她走出周府,堂堂正正的靠自己而活!   凭什么一句话,就要让她做一个跪迎主母的妾!   可她无法出言拒绝!   因为说出这句话的是她的姨母,是为她葬了母亲的姨母;是从生父魔掌里救出她的姨母;是在她想母亲时,抱着她说“姨母在”的姨母;是养了她七年的姨母!   养育之恩大于天,她怎能说不愿?   “婉清。”二太太充满了歉意,她无力的招招手,希望婉清到跟前来。   嘴里充斥着血腥的味道,牙齿咬的舌尖很疼很疼,婉清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她一步一步挪到床边。   “婉清,我没有办法了。我走后,周家没有人会念着玥岚回来,老太太不会,大太太更不会!”她悲哀的看向婉清:“我的玥岚,就只能等死了!”   婉清脑清楚姨母说的是事实,战神姨夫的功勋里就有扎亚国太子的项上人头,可想而知,扎亚国求娶玥岚表姐是什么心态!   可哪能轻易回来呢?若两国和平相处,一直到扎亚国国王薨了,等待玥岚表姐的将是无子嫔妃依照祖训殉葬的结果!   若两国有一日开战,作为扎亚国的嫔妃,大武国怎会迎表姐回来?最大的可能,老太太会差人送去白绫一条,让表姐用性命守卫周家以鲜血铸就的忠义。   没有希望的希望,姨母依旧把她拴在这里,用她一辈子作为代价来等待玥岚表姐回家!   多可笑,婉清真的笑了:“姨母,你太看得起婉清了!”   婉清能猜到姨母的打算,完全没有希望中唯一的一丝渺茫,是趁着这两种情况下的混乱之际,将玥岚表姐偷出来!   谁去偷呢?只能指望周家唯一的公子周以安。姨母是想让她做妖媚惑宠的妲己啊,迷惑周以安能放下将军府世子的身份与冒着帝王的怒火去偷!   她好大的本领!婉清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对不起。”二太太将脸扭向一侧,不再看婉清,只盯着那一卷珠帘瞧。   婉清咽下口中的酸涩:“姨母原开始就是这般打算吗?”   二太太的视线变得模糊,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幼妹小小一个,追在她后面不停地喊着长姐。她在漫长的回忆里轻声道:“不曾。”   尽管每日用苦汤药吊着性命,她也想活久一些,等着盼着,哪怕盼来的是女儿的噩耗,她也会在去地下与女儿相见前,为婉清择一户可靠的人家。   她养婉清的第一日,就知道这个外甥女有一身的傲骨。但意外总是先来,她只不过想亲自采一朵女儿最爱的荷花,没想到却一头扎进了荷花池。这一个月来,她半昏半醒,总是梦见鲜血淋漓的玥岚,在这无边的噩梦中她束手无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能怎么办呢?   她没有办法了!哪怕不可能!她也要为女儿留出一线生机!   婉清擦干了眼泪,凭这一句“不曾”,她认了!她苏婉清认了!   而隔壁书房内,大太太急声道:“母亲,不可啊!有这样一位婶母亲赐的贵妾在房里,哪家高门千金还愿意嫁给以安?”   老太太亲自拿来纸笔:“若是一个妾都容不下,这样的孙媳妇,周家不要也罢!”   二太太按住周以安接过纸笔的手:“老太太,咱们这样的人家要纳妾,纳的也是家世清白、人品贵重的人家,苏婉清这样的怎么能行?”   老太太斜睨大太太一眼:“苏婉清来周家七年,你可曾见过她主动生事?她处处小心,事事迁就,连锦绣园的门都是被老二媳妇带着才会迈出,当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再说,她母亲虽说做下离经叛道之事,她生父却也让婉清上了苏家族谱,是有名有户籍的清白姑娘,哪有你说的如此不堪!”   大太太还想再说,老太太提前发声道:“老二媳妇为老二守了十五年,唯一的女儿为国家大义与周家老小的性命和亲扎亚国,凭着这些,周家亏欠于她!且她提出的并不是不可为之事,你不用再说,此事已定。”   周以安挥笔写下纳妾文书,写好后先恭敬的拿给祖母审阅,再转头看向一旁的母亲,轻声劝解道:“儿子是周家的男儿,不用靠一门得势的岳家助力。再说,儿子敬佩婶母为人,愿意应婶母所托之事。”   大太太顿时哑口无言,只能独自生着闷气。   老太太看着长孙脊梁挺直的模样,欣慰的同时,又暗暗惋惜周家子嗣不丰,以安这一辈只有他一个。   以安的婚事也不顺利,原本定下了勇毅候府的嫡长女,谁知道去年一场风寒夺了性命,虽说没过门,但两家向来交好,碍于情分总要等上些许时日才好重择姻亲,这一等就等到了今天。   如今老二媳妇成了这样,虽说按照远近亲疏,以安只用守孝百天,但按照孙子的性子,必是要为婶母守孝半年以上,这样一算,以安就21岁了!   ……   一张薄薄的纸,就定了她下半生的命。   婉清站在阴影处,看着周以安双手递给姨母的文书,纸上清晰可见的四个大字:纳妾文书,深深灼痛了她的心。   她终是不愿意的!   二太太虚弱的握着纸张,看着角落里的婉清,灰暗的眼睛里装满着无尽的愧疚。   “以安,答应婶母,对婉清好,护她一生一世。”二太太望向周以安,她知道侄子重诺,答应了的事情,必会竭尽全力做到。   她对不起婉清,只能尽力为婉清谋一个安稳富贵的人生。 第5章 缘定   “婶母,您放心,我一定会庇护她一生!”周以安望着病危垂危的婶母,深知她最担心放不下的是堂姐玥岚,作为周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周以安自觉担任起守护全府的责任,所以他想对婶母说他会尽力去救玥岚堂姐,但此时他寸功未立,说出的话轻如鸿毛,怎敢轻易许诺。而且母亲与祖母都在,话说出来,只会让祖母和母亲徒增忧愁,周以安只得把在心里默默的起誓许诺。   大太太犹不甘心,上前两步,强撑着笑脸:“虽说只是纳妾,不用三媒六聘,但总要告知婉清家人一声,不妨我派人去拜访婉清的父亲,也问一问他的意见。”   “不用了,婉清的父亲早不在了,我做主即可。”二太太声音微弱,却清晰可闻,大太太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我自己来。”婉清脸色平静,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上前拿起姨母手中的纳妾文书,她用力咬破左手食指,在文书上按上一个血红的指印。   她自己的命,她要自己做主。就算是卖身契,也只能她苏婉清自卖自身!   一屋子寂静无声,任谁也想不到一向柔静的苏婉清如此胆大,竟然敢无视长辈姨母,亲自签了纳妾文书。大太太眉头深皱,果然有其母就有其女!二太太流着眼泪阖上了眼睛,轻声道:“母亲,儿媳想睡会儿。”   老太太点头,交代道:“等会儿还是让太医们来看看,喝了药再睡。”   二太太没有回话,神色不动的躺在床上,侍候在她身旁的李嬷嬷赶紧接过话:“老太太放心,老奴一会儿就喊太医们来。”   “好。”老太太转身对扶着她的邹嬷嬷道:“你在这盯着吧,我放心。”待邹嬷嬷应了,老太太又看向大儿媳:“你来扶着我回去。”老大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总爱拘泥于一些小事!   大太太连忙扶着老太太伸过来的胳膊,她原想训斥苏婉清几句,现在看只能等到以后了。   周以安拱手行了礼,转身之际停了脚,解下腰间的一枚翠色的玉佩递给婉清:“聘礼。”   七年的时间,他碰见婉清的次数一个巴掌便能数出来,所以周以安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但从她身处将军府谨慎细微的做法,也能猜出她是一位心思透亮的女孩,所以周以安不排斥纳她为妾。   妾是不需要聘礼的,多是银钱买之。但看到她波澜不惊的眉眼下是拼了命的去维护尊严,周以安说不出内心的感觉,但这一瞬间,他想给她一份聘礼,她值得!   婉清抬起头看向周以安,看着他眉清目朗的容貌,看着他真诚善意的眼眸,以及嘴角一抹浅浅的弧度,她紧了紧手掌,终伸出手接过玉佩:“谢谢。”   “这是父亲送的,我佩戴了十年。”周以安不会安慰人,说完这些就没话可说了,于是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婉清望着玉佩上栩栩如真的麒麟兽,手一点一点收紧。   她想,事情应该比预想的要好一点。   -------------------------------------   二太太终是没撑到第二天的黎明。   自纳妾文书送来,二太太便不再说话,无论李嬷嬷怎么劝怎么求,她皆闭着眼睛无动于衷。待到深夜,二太太又梦魔了,声音凄厉嘶哑,一声声唤着“玥岚”,一直到黎明时分,她的手臂高高举起,像要抓住什么,婉清泪流满面,连忙去捧姨母的手,但还没来得及勾到,那只手便直直的垂了下去。   那一瞬间,什么不公什么自尊,婉清全忘了,只有心如刀绞、满心悲伤,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她只能深深的磕下头。   后面的事情是早就准备好的,虽说大太太依旧生着二太太的气,但大事上仍旧认得清,把二太太的后事办的很是体面。   二太太的娘家赵家在第二日清晨就来了,赵家老太太满头白发,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脚步虚浮,被嫡孙女搀着,一步一步走到了女儿的灵前。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这辈子,经历了两次,无不痛彻心扉,心如刀割。   老太太是长辈,大太太是长嫂,府里唯一的男丁周以安要在前面接待前来吊唁的各位亲朋,二太太唯一的骨血远在千里之外,所以灵堂里里哭灵的除了婉清,剩下的就是二房的妾室及二太太身边体面的嬷嬷丫鬟等。   来吊唁的人一波又一波,到了晌午,自宫里传来旨意,追封将军府二太太为二品诰命夫人,老太太带领全家跪地谢恩。二太太有了诰命,一应后事的规格都要往上提一提,大太太快速使前院的管事去圣光寺,请足了八八六十四个圣僧为二太太超度。   婉清泪眼模糊望着前方漆黑色的棺木,周边是二房几位姨娘们的嚎啕大哭声,她们一个个眼睛肿得如同核桃一般,泪眼里是无尽的迷茫与恐惧。自老太太那辈起,将军府便没了庶子庶女的出生,她们这些人无子女傍身,半主半仆的身份,自是撑不起门户,二房没了主子,她们没了能依仗的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婉清抬眼去看她们泪眼婆娑、凄凉惶恐的模样,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后半生。此时,有个跪在后面的小丫鬟悄悄挪到婉清身后,轻轻的拽了拽她的衣角,婉清虽心里疑惑,也悄悄的随她出去了。小丫鬟领着她穿过锦绣园的林子,来到一处假山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站在背阳处等待。   看清老太太眉眼的一瞬间,婉清如同被定住一般,那个模样,她仿佛看到了年老的母亲!垂在袖子的手掌无意识的蜷缩,心在胸腔里猛地一跳,如要跳出来一般,但也只是那一瞬间,那一刻后,婉清便猜出来这老太太的身份,浑身火热的血液迅速冰凉,心里一丝涟漪也无了,但这毕竟是娘的生身母亲,她依旧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   赵老太太看着婉清,慢慢的开口,声音清晰直击人心:“你姨母既为你择好了归宿,你便老老实实的,勿行差错,安安分分的伺候好你以后的主君和主母,有你姨母的情分在,将军府也会保你一生富贵无虞。”   婉清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丝轻笑的弧度,不眨眼的看着她嫡亲的外祖母。 第6章 成通房   “你这是什么眼神?老婆子我说的不对?”赵老太太杵着拐杖:“你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你姨母对你的情分。也要时刻谨记规矩体统,不要败了你姨母和赵家的脸面。”   “赵家的脸面?”婉清像听到了笑话,笑了一声才道:“我姓苏,不姓赵,怎会败了赵家的脸面?”   赵老太太眼睛一眯:“我说的话,你懂也好,不懂也罢,以后如若你累及我赵家的名声,我定不饶你。”   婉清把风吹散的头发顺到耳后,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楚:“婉清和赵家没有任何牵连,自不用赵老太太教导。再说,赵家的脸面名声,如果是能把病重的亲身女儿当叫花子轰出门外,那这样的脸面名声,婉清高攀不上,也连累不起。”她看向已经老态龙钟的赵老太太,淡然的行了一礼,扭过身离去。   直把赵老太太气的捂着胸口骂:“没有教养的东西。”   在假山后面的赵家长媳慌忙跑出来替婆母顺气,连声劝道:“老太太勿气,您自有懂事的孙子孙女来孝敬,何必与她一般见识。而且现在我们在周家,若让旁人听见了,少不得要议论,只怕到时候那丫头的身份藏不住。”被人发现了这丫头是赵家嫡次女的亲生孩子,之前用来遮丑的借口就瞒不住了,赵家隐藏多年的丑事就要被人生生撕开,以后赵家满府的女孩可怎么嫁人!   赵老太太心里明镜一样,挑在这无人的地方就是怕别人说闲话,刚被婉清用话激了,才会恼怒的丢了理智,现在被儿媳一劝,自是不会再气急败坏,只心里的郁气翻滚涌动,久久难平,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待二太太的葬礼结束,婉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再不出半步,每日为姨母抄抄经书做做针线,不去管外面的夏去秋来,只做好本心之事。   百日守孝结束的第一日,将军府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小丫鬟们头上偷偷添了红绳,走在路上叽叽喳喳的,如同一群欢快的鸟儿一般。锦绣园的一处偏僻小院里,大太太身边得力的万嬷嬷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和一众小丫鬟站在婉清面前,语气客气极了:“婉清姑娘,大太太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给您搬院子的事,愁的好几天没有睡个踏实觉。您是二太太亲自托付的,大太太怎么着都要给您体面。但二太太百天刚过,府里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张灯结彩,想必婉清姑娘也能明白。”   “所以大太太就想,今天晚上给您多摆几桌酒席,到时候姑娘您多请些知心的好姐妹,一起乐呵乐呵也是极好的。”说完这些,万嬷嬷瞅着婉清的脸色,语气一顿又接着道:“原本呢,府里的女眷都要住在后院,但大公子尚未娶妻,以后住的院子还有好多地方需要修缮,现在也没办法住人。再说,这大奶奶还没进门,婉清姑娘独自一人住进去,也没有体统与规矩不是?”   捏着针线的手指停下,婉清把鞋面与针线筐放在桌子上,抬起头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看过去。万嬷嬷也打量着她,见她还能安安然、不动声色、稳稳当当的坐在凳子上,心里不免赞一声,当得起大太太嘴角起燎泡的想法子对付她。   终究有一半官宦人家的高贵血统,又得二太太亲自教养七年,说实话,大公子的贵妾婉清姑娘也当得,但大太太是大公子的嫡亲母亲,为母者总要先考虑自家孩子,为着以后公子的亲事体面顺当,大太太不得不百般筹谋、万般计算!   “大太太的意思是,等以后大奶奶迎进了门,婉清姑娘您亲敬了茶,里子面子都齐全了,到时候再住进大公子的后院里,就名正言顺、合情合理了,您说呢?婉清姑娘。”万嬷嬷道。   婉清转目去看桌子上的鞋面,翠绿色的绸面上一枝鹅黄色的迎春花,无根无靠,孤零零的好不落寞。但花已经绣上了,再去拆线只会剩下千疮百孔的鞋面,所以不得不接着绣完,就像她的路已经定好了,现在硬着头皮踩着刀刃也要走下去。   婉清望向万嬷嬷,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万嬷嬷接着道:“如今,就先请婉清姑娘住在大公子前院的书房里,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姑娘随时可以搬进去。大太太这样安排,也是心里想着您念着您呢,一来,能日常照料公子的日常起居,二来嘛,也能让姑娘了解清楚公子的习惯爱好,公子是姑娘以后终生的依靠,姑娘多了解一些,以后总能有些益处。”   原来如此!婉清终于明白了大太太的打算,她住到前院书房去,大公子后院里仍旧可以对外说没人没妾室,如此便不影响周以安以后娶高门贵女。婉清勾起嘴角浅笑,她住到前院书房估计连个妾都不是,只能算是通房罢了。   不得不说,大太太这一步棋行的极漂亮。姨母的百日一过,便遣了最有脸面的管事嬷嬷来替她搬家,话也说得得体委婉,谁也说不出一个错。况且也说了,等以后大奶奶进门,就让她去敬茶,明明白白的说了妾室的名分还会给她,只不过要等一等,难道她还能追着要名分不成!   “劳烦万嬷嬷了,我都听大太太的安排。”婉清站起身来,弯腰行了一礼:“我原没什么重要物件,但七零八散的也需要时间收拾,估计收拾齐整要到下午了,嬷嬷要不先坐下吃会儿茶。”   “不了,太太屋里事多,我不好耽误。”万嬷嬷态度谦和:“大太太这些日子事情多,就说免了婉清姑娘的拜谢,婉清姑娘也多些时间收拾妥帖。还有老太太,自二太太病去,也大病了一场,现如今还没好,还正养着。”后头的话万嬷嬷没有说,想着听的人会明白。   婉清听懂了,但她不屑于去告状,再说老太太未必会为她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做主,大太太想的多余了,她低下头抿着唇笑:“一切都听大太太的。” 第7章 忠仆   等万嬷嬷告辞离去,春芜指挥万嬷嬷带来的丫鬟婆子在外间收拾,婉清带着秋葵去里间归整贴身的细软,秋葵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瞧瞧,这小嘴都能挂油瓶了。”婉清莞尔一笑:“好了,不气了,我们动作快一点,你和春芜能多些时间收拾,记得仔细一点,不要遗漏了重要东西,这锦绣园我们回不来了。”   秋葵更难过了,气鼓鼓的道:“姑娘也忒好性,咱们有大公子亲笔写的纳妾文书,您就是名实相符的姨娘,现在居然让咱们这么没名没号的搬到前院书房去,这不是作践人吗?”   作践?当妾难道不是作践吗?婉清把这几日完工的绣品折好收进箱笼里,平静的开口:“没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区别大了。”秋葵急的跺脚:“姑娘您怎么不明白?大太太的意思是让您在大公子书房里做一位无名无姓的通房!”   “我明白。”婉清拉着秋葵的手坐在桌子前:“傻丫头,明白不明白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我能做什么,你看,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位卑言轻,就算我拿着纳妾文书到大太太面前去申诉,也只会白白让人笑话我不知羞。改变不了、无能为力的事情就不要纠结与仇怨,只会平添郁气罢了,倒不如谋定而后定,待时机成熟,我有能力为自己挣一份尊严的时候,再去和她人讲条件。”   “那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秋葵急急的发问。   婉清摇头,伸手倒了一杯茶水握在手心里,感受着杯身传递的点点暖热,许久才道:“我不知道,也许很久,但无论如何,最后的这点脸面与自尊我都会牢牢的守住。”她看着秋葵迷茫的眼神,起身去床前将妆奁盒拿过来,放在桌子上打开,抽出最底层的纸张递过去:“这是你的身契。”   秋葵大吃一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木楞楞的伸手接过去。   “李嬷嬷回家养老之前把你和春芜的身契都给了我,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是让你们继续跟着我,还是把你们放出去。”婉清望着秋葵:“我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答案,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若你想出去,这里是二百两银,如你回了本家,就自己存着当体己。如不想回家里,这银子可用来置办个小院子,且你刺绣是与我学的,挣个吃饭钱是够得,以后日子应也不难过。”婉清把一荷包银子放在秋葵手中。   昨日夜里是春芜守夜,婉清已经询问过她,没想到那傻丫头嚎啕大哭,搂着婉清的胳膊说“她不走”,最后婉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好了她,春芜心思简单,脑子里想不到荣辱得失。但秋葵敏感又好脸面,从院子里的一等女使倒退成通房身边服侍的丫鬟,婉清恐她低不下头,天长日久难免生怨怼。然而婉清也放心不下让她这般离开,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外谋生计,所以思来想去都难以抉择。   “我原本想等将来为你择一户富足敦厚的人家再放你离开,但我以后的路只怕不好走,今天这样的事可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所以只能给你这些了,是我对不住你们。”   秋葵腾一下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哭道:“姑娘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秋葵只贪享乐而怕吃苦不成?姑娘从小待我如同姐妹,什么好吃好穿的都会想着我,满府里谁不羡慕我跟着一个好主子?这些我都记着呢,怎会因姑娘一时落寞了就全忘了,那我不就成了黑了心肠、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婉清连忙去搀秋葵起身:“是我不想连累你们。再说,这是和你商量,你先起来。”   “姑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我是姑娘的贴身女使,自是要跟着姑娘,就算天上下刀子、地上有火海,我也愿意和姑娘一起闯。这身契您收回去,我那家我是不可能回去的,让我回去除非我死了。”秋葵把身契和银子往桌子上一放,绷着脸去收拾衣裳首饰。   婉清只得去哄:“那就跟着我,咱们一起闯刀山过火海。不过,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挣不开这枷锁也改不了这命运,你和春芜就听话,带着身契和银子出去,好好过你们的人生。”   “姑娘。”秋葵噙着眼泪飞扑过来搂着婉清:“您别说了,别说这丧气话,咱们往后只会越来越好。”说完已泣不成声,拽着婉清的袖子再说不出话。   婉清轻轻的抚着秋葵的脊背,看着窗前一枝盛开的石榴花道:“我会努力让我们过得更好。”   住了七年的地方,积了许多的物件,婉清望着粗实婆子抬着箱笼往外搬,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转头最后望一眼这一方小天地,虽然只是锦绣园偏僻的一个角落小院子,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但终究安安生生、稳稳妥妥的享了七年的平顺安乐,留存着姨母与她朝夕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姑娘,走吧。”春芜背着包袱上前。   婉清收回目光,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抬起脚跟上前面的引路婆子。   锦绣园是二房的正房,如今没了主子,只剩下几位姨娘,大太太就做主裁剪了一大半的人手,之前二太太身边得力的嬷嬷与丫鬟,全部放了身契又额外恩典了银子放出去,该养老的养老,该婚假的婚假,也是一桩得世人称赞的善举。   秋葵很伤感,挽着春芜的胳膊悄声说道“原来相识的人都走了,以后咱们连说知心话的地方都没有了。”春芜点点头,忽然又眨巴眨巴眼睛,俏皮的笑道:“我只与你和姑娘说知心话,你们都在我就很知足。”   “看你的傻样子。”秋葵戳了戳她脑门,提醒道:“到了前院,可不能这么傻了,脑子要多用用,姑娘说了以后的日子恐不好过,我们俩人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为姑娘分忧。”把春芜说的垂了脑袋,无精打采的哼唧道:“知道了。” 第8章 青云   将军府占地面积大,婉清走了两刻钟、穿过五六个角门才到了前院周以安的书房,说是书房,却是个独立的院子,前有倒座房,后有一排后罩房,左右各是数间厢房,正屋前面的院子空旷,只有数个沙袋及一排刀枪棒棍,应是周以安日常练武所用。   “婉清姑娘,可把您给等来了。”远远一声清脆的笑声,一位穿着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的女子,满面含笑的快步迎来,亲热的挽着婉清的胳膊,仔细打量了后赞不住口道:“姑娘可真是一位容色妍丽的可人。”   婉清含羞微微低下头,快速思量着这是哪路神仙。她记得姨母曾说过,周以安为人端正,即使大太太怜惜儿子身边没有贴心人,放了几个容貌上等的女子在书房,他不理不看,一点小错就把人全打发出去,姨母曾笑着说大太太还气的骂过周以安是个榆木脑袋,那这人的身份应不是周以安的房里人,刚远远一看观她打扮不俗,婉清猜测她应该是周以安书房里得用的一等女使。   婉清微微欠了身子:“有劳姐姐在这里等我,敢问姐姐姓名?”   “哎呦,哪能当姑娘一声姐姐。”女子眉眼弯弯:“姑娘唤我青云即可,我是公子屋里的奴婢,以后也是姑娘您的奴婢,实在当不起姑娘一声姐姐。”话说的客气,语气里却无半分谦虚。   婉清敛眸一笑:“青云姐姐。”   “姑娘太客气了。”青云挽着婉清往前走,一路指挥着小丫头把婉清的行李往后面搬,又转过头对婉清道:“姑娘您瞧,这边是公子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那边是库房,前面的倒座里住的是公子惯用的小厮长随。大太太原想让姑娘住在西厢房里,但小厮们进进出出,姑娘住着不便利,所以大太太吩咐了,让姑娘先住在后罩房里。说来也是缘分,给姑娘收拾的屋子原是我住的,姑娘可别嫌弃才好。”   婉清脚步一顿,浅笑着看青云十分体贴的模样,心里觉得甚烦,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可虚与委蛇的话语在舌尖上转了半天,最后卡在牙齿上转了个弯:“劳烦青云姐姐带路了。”   如果每时每刻都要在脸上糊一层伪装的面具,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把时间与筹划用在值得人身上,和其他人保持点头之交、相处有距、平安无事即可。   青云笑容一僵,转瞬又热络的好似亲姐妹一般:“瞧我,光顾高兴了。姑娘走了许久应是累了,我这就带姑娘到您的屋子里去。”她边走边和婉清说着书房里的规矩,一并交代了用水用饭盥洗等事项的规程。穿过耳房旁边的角门,她指着一横排的后罩房道:“正中间的屋子就是姑娘以后住的地方,坐北朝南位置极好,日头出来后整个房间都亮堂。我现在住姑娘右边第三个屋子,离角门近方便听公子差遣,以后姑娘有需要也可以喊我,不过我时常住书房旁边的耳房里,在这住的时间少,若姑娘找不着我,差人去前面喊我一声便是。”   话说到这里,婉清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青云分明是在向她宣示对于周以安的情分与特别,不过这对于婉清来说只觉好笑,半分与她辩驳的心情都没有,从青云的臂弯里抽出手臂,淡然道:“如此更不能耽误青云姐姐的时间了,你自去忙吧。”   青云还想再说些什么,婉清已扭头吩咐秋葵:“先把窗户打开透透气,等一刻钟再收拾归整。”秋葵应了一声,春芜忙上前满面含笑道:“青云姐姐,我送你回去。还有什么规章制度,你和我说说,我一并记下来。”   青云脸色一变,嘴角垂下来直直的望向婉清,见她只当自己不存在一般,自顾自的去打开了房门,她眯着眼望了片刻,忽然又笑了,转过头亲和的对春芜道:“好,其实也没多少,咱俩边走边说。”说完拉着春芜的手,热心的给她介绍无逸轩的角角落落。   婉清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微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心里生出无限的向往。不过就算是糟心的日子也还得继续,婉清抚平衣袖的褶皱,打起精神来和秋葵一起整理整理箱笼。   万嬷嬷带来的婆子丫鬟动作很是麻利,洒扫整理做的又快又好,秋葵见此就让婉清坐在廊下晒太阳,她去里屋收拾床榻及箱笼。   一个时辰后,春芜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飞了回来,笑嘻嘻的凑近婉清耳边,悄声道:“姑娘,我拿着准备好的荷包去前边倒座里转了一圈,小厮们嘴紧的很,什么都不肯说。不过因为我们搬过来,洒扫及负责修理院子的婆子们搬进倒座里住了,她们见我也不打听大公子的私事,只问院子里住的各位女使的脾性与喜好,便也愿意多说些。”   春芜像个偷吃了蜜糖的小仓鼠,眉尖飞舞道:“那个什么青云,给我们摆好大的架势,还来给姑娘灌迷魂汤,事实却不是如此,她虽然领一等女使的月例,却不是什么贴身侍候的,大公子惯常用的是小厮长安与长顺,她就干些泡茶收拾被褥的活计,平日里公子不常让她进屋里伺候。”说完看着婉清,等着她高兴起来。   婉清怜爱的将春芜发髻上的一朵绢花扶正,轻声道:“瞧你这一头一脸的汗,先去洗把脸,再去吃盏茶水,记得不要贪凉,要温热些。”   春芜撅了嘴:“姑娘难道不高兴吗?”   “春芜,你觉得今天是谁让青云在院子里等着我们?”婉清抽出帕子擦净春芜脸上的汗水,又细细将她散落的碎发顺到耳后。   春芜愣了,想说大公子,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听那些婆子说,大公子如今在禁军里当差,日常忙碌的很,这几天一直在宫里住着不曾回来。如果不是大公子,那只能是大太太! 第9章 心安   “倘若我没有猜错,青云应是大太太放在大公子身边的。”婉清道,用意不言而喻,自是母亲给儿子物色的通房人选,况且青云能一直留在周以安的身边没被赶出去,自有她过人之处。背后有人撑腰,又一直在无逸轩里众女使中独大,另外,青云今天能说出这些话,说明她也存了些心思,那么就算如今不得势,以后也说不准。   春芜呀了一声:“那,那我们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不和她过日子,管她是披着老虎皮的羔羊,还是披着羊皮的老虎,都不关我们的事。”婉清想了想,坦言道:“能和平相处我们就互相敬着,若有为难,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惹事,也不怕事。”   “我听姑娘的。”春芜容易哄,立即开开心心到屋里吃茶去了。   婉清无奈的笑,羡慕她乐以忘忧。不过春芜的好心情只维持了半天,到了晚间,后罩房前面空旷的院落里足足摆了十几桌席面,而座位上只有婉清一人,春芜小脸通红,生生被气哭了!   “姑娘,大太太特意给您的体面。”青云依旧笑意盈盈:“姑娘请了哪些人?可需要我去迎一迎?”   秋葵死死瞪着笑面虎一般的青云,整个人气到发抖。春芜看着周围躲在墙角看笑话的丫鬟婆子,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往下流,立马就想冲过去轰人,却被婉清一把抓住手腕,安抚的拍了拍,示意她不要意气用事。   婉清迎着青云的目光,站起身来朝东边标准的行了一个礼,恭敬道:“谢大太太的恩典。”她不慌不忙的起身,脸上是一抹得体温婉的笑。早上万嬷嬷在锦绣园已经提过让她多请些要好的姐妹,不过满府的人谁不知道,寄居在将军府的她深居简出,除了姨母及姨母身边的亲信,其他人满打满算七年里没说过十句话,怎么会有交好的姐妹?大太太不过是想狠狠下她的脸面来出气而已。   婉清既不是将军府的家生奴才,也未签下卖身契,虽有纳妾文书,但她还是有户籍的良民,更重要的已逝的长辈亲赐,所以作为周以安的妾室,她的身份算是贵重。大太太一心想要求娶身份相当的高门淑女做儿媳,但满京城里官宦人家的贵女,谁愿意将来夫婿屋子里有这么一位打不得骂不得更卖不得的贵妾呢?   所以大太太的心思很简单,既不想让婉清被外界知道致使周以安娶妻受阻,又想出一口儿子屋里被强塞一位贵妾的恶气,还能搓一搓婉清的锐气,让她以后不要仗着“婶母亲赐贵妾”的身份居高自傲,最好羞愤自惭,一辈子躲在屋子里不出来碍眼才好!   但这样就能让婉清羞愤不已,那当初周以安写纳妾文书的时候她就应该去投河。婉清一脸平静,坐下来整理好衣摆,拿起筷子夹了些鲜笋丝,送到嘴边时才好似想起了旁边还有一人,歉意的放下筷子,连忙道:“忘了青云姐姐还在这,真是对不住。要不坐下来一起吃一些?我瞧着这些席面做的还不错。”   青云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住,想要讽刺两句,婉清已转回目光,正慢条斯理的喝着一碗燕窝粥,分明是想把她当空气。青云恨得咬牙,转了转眼珠,瞧着角落里几处正望着这边看的小丫头,嘴角往上勾起,等她把这些看笑话的人都叫到明处来,众目睽睽之下,不信她苏婉清还能吃的下去!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喊人来,自角门处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青云抬眼去看,周以安身着赤红色的禁军服侍映着夕阳,正步履匆匆的穿过角门进来。   青云眼睛一亮,再顾不上为难婉清,嗓音清甜的喊了一声“大公子”,抿着唇飞快的跑过去相迎:“公子今天下值的真早,奴婢给您泡杯茶来。”   “我不渴。”周以安目不斜视,越过青云走向正站起身的婉清,青云愣了一下,慌忙追上去,却被周以安的小厮长安一把抓住手臂,长安悄声道:“你凑上去干什么?公子自有姑娘服侍。”   青云很是不甘,但长安是周以安的心腹,她不敢得罪,只能咬着唇不岔的站在一边。   周以安站在席面前,以手掩唇轻咳了两声,面有愧色:“这些天宫中事多不得空,你搬来我未能帮上什么忙,真是对不住。”   “大太太派了人来,一切都安排妥帖了,公子不用致歉。”婉清见周以安一脸的汗水,想他应是急匆匆赶回来,忙让秋葵拿一把凉扇来扇。   凉风习习,消了一身的燥热。周以安看着院子里十来桌席面,疑惑道:“母亲怎么差人摆了这么多?”见婉清只一人站在凳子前,思量一番喊长安来:“你到前面喊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把多余的席面抬到前面给大家吃,你也去,多吃些,省的浪费。”说完看向婉清:“只留这一桌,我也正好饿了,我们一起吃些。”   秋葵和春芜高兴的互相使着眼色,有公子护着,看这起子小人还敢来阴阳怪气。   “好。”婉清轻轻点头,转身接过秋葵手中的凉扇:“你们也去,今天搬箱笼辛苦,多吃点补一补。”   春芜和秋葵相视一笑:“谢姑娘,那我们去了。”到前面混个脸熟,来日与姑娘能多些助力。   等院子里只剩下周以安与婉清俩人,周以安突觉得浑身不得劲,二十一年来第一次和女子独处,关键还是他以后的房里人。周以安坐在凳子上手一时不知安放何处,只得尴尬一笑:“我不热,别打扇了,快吃菜。”话落用公筷夹了些鱼肉放在婉清的碗里。   婉清轻敛眼眸颔首道谢,内心多了几分安宁。他匆匆忙忙赶回来给她做脸面,婉清很清楚是因为周以安信守承诺,他曾对姨母许诺会护着他,就一定会给她体面与安稳,婉清不注重这些,但是与有情有义的人相处,总是能多几分心安。 第10章 局促的周以安   两个人十分陌生,原就没见过几面,现下也没什么话题好聊,饭桌上寂静下来,只能听见筷子触碰碗碟的声响。等沉默无声的一顿饭结束,各处已点上了灯笼,周以安放下筷子,想说些什么又无话可说。   秋葵他们已经回来了,长安看着依旧稳稳当当坐在饭桌上发呆的两个主子,又瞅了瞅旁边低垂着脑袋当木头的春芜和秋葵,暗暗叹口气,关键时刻还得他长安来救场。悄悄挪到春芜身旁,碰了碰她的胳膊肘,提醒道:“公子回来后还没来得及换常服。”   春芜傻傻的看过来,疑惑的歪着头看他,长安闭了闭眼睛,心里把这姑娘脑门上戳上“蠢”的印章,幸好秋葵立即反应过来,忙上前朗声道:“公子不妨先到屋里歇会,奴婢吩咐人拿盥洗用具来,公子洗漱过后换了常服凉快些。”   周以安站起身来,率先进了屋子,如今秋老虎正毒,院子里从地下往上返热气,房屋梁高屋深倒颇为凉爽。周以安步子极快,进了里屋坐在凉塌上,瞅了眼四周的布置,清浅温雅,其实周以安对婉清不甚了解,但不知为何,他深觉得她的屋子当是如此!   不多会儿,秋葵引着抬水的婆子将水放在屏风后,婉清听着热水倒进浴桶的声音,手指蜷了蜷,不管内心有多不愿,走到这一步已无法回头。衣袖下的手指攥紧,婉清努力把嗓子里的话说出来:“我服侍公子洗漱吧。”   周以安连连摆手:“你自去忙,长安,过来。”说完便忙不迭带着长安进了屏风后面。   “姑娘。”春芜上前对着婉清眨了眨眼睛,婉清会意,自去另一间屋子里沐浴更衣。当温热的水漫过肩膀,婉清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冰凉,她伸手握住一汪水,看水滴自手指缝里一滴滴钻出,声音轻不可闻道:“春芜,总有法子,对吗?”   灯火熄了大半,秋葵等人从屋子里退出来,周以安身穿中衣站在床榻前,看着天青色的帐子映着清瘦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如奔赴战场一样走过去,掀开帐子的一角,见白日里温婉清丽的女子如今眼帘轻阖,睫毛微动,周以安内心一跳,蓦地手指如被烫到般放下帐子,一刹间层层叠叠的纱帐兜头散落,严严实实的将他和婉清围在一方小天地里。   周以安瞬间面红耳赤,脑海里嗡嗡声乍起,深觉自己太过于孟浪,可如今再退出去又非君子所为。他生长于武将世家,向来果断刚毅多一些,如今势成骑虎,他只好大马金刀的坐下来。   时间犹如凝结一样,婉清犹如毡板上的肉,在抗拒的等待中被一刀一刀砍成四分五裂的模样。说实话,她有很多理由可以往后推,但不行,迟迟不决会令她想入非非,她甚至设想过逃出去,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过自由自在的小日子,每每想到这里婉清的心里便如同滋生了数不清的藤蔓,叫嚣着、飞舞着往外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答应过姨母就要信守承诺,那么,只有彻底斩断后路她才会坚定的往后走。   在婉清紧紧攥着被褥与内心做决斗的时候,猛地感到一只手探向她的衣领,婉清呼吸一滞,随即便是控制不住的颤抖,那只手停下了,她听到周以安说:“你不要怕,我轻一点。”然后微凉的皮肤碰到了她的脖颈,寝衣的盘扣被解开了第一颗,第二颗……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婉清死死咬住嘴唇内侧,可是,她……,她不行!   婉清霍得想要伸出手来阻止周以安的动作,却突然听到他有点局促的说道:“我,我是第一次,有什么……,那什么,你就说出来。”   想要阻止的手臂最终没有伸出来,婉清张开眼睛,看见昏黄的灯光下,俊雅的男子和他绯红的脸庞,她征了征,又重新闭上了眼眸。   -------------------------------------   次日清晨,婉清从混混沌沌的睡梦中醒来,浑身酸涩难耐令她瞬间蹙起眉尖,周身如同被铁石从头到脚来来回回碾压许多遍,眼睛也十分酸涩,眯了眯眼,她蜷在被窝里不愿起身。周以安应是要回宫里当差,寅时三刻便起身了,他一动婉清便醒了,却仍旧闭着眼睛佯装熟睡,后来便真睡熟了。此刻床帐里似乎还留存着周以安的气息,婉清蜷着身子努力缩在最里侧,刻意忽视昨天夜晚发生的一切。   此时门外,秋葵冷着一张脸,尽力压低声音道:“姑娘还睡着,你等会再来吧!”   “大太太的吩咐,我可不敢马虎,还是让姑娘赶紧起来把药喝完才好。”青云嘴角勾起,眼睛下青黑一片也掩不住她的盛气凌人。昨天晚上她抓心挠肺,恨不得立刻去撕了苏婉清的脸,苦苦挨到后罩房的屋子熄了灯,她再等不下去了,偷偷跑到大太太院子里去禀告,大太太听她说完后只冷冷的盯着她,盯得她冷汗直流、心生惶恐,膝盖一软扑倒在地上,大太太才端起茶碗说了句:“你盯着她老老实实把药喝了!”   青云顷刻间从地狱到天堂,忙大声应了,退出大太太院子时通身舒爽,迫不及待的等着天亮。现下,天终于亮了,她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只想赶快把这碗黑乎乎的苦药灌进苏婉清的嘴里,看她还能不能再装出一脸平静。想到这,青云哪里忍得住,环住手臂使出吃奶的力大声喊:“姑娘,天大亮了,您把药喝了吧,我已热了两次了,不好再热了。”   “你!”秋葵从没见过如此无礼的人,竟敢大呼小叫,她又气又急,脸涨的通红却下不来面子和她起争执,正不知如何时,屋里传来婉清微微沙哑的声音:“秋葵,你进来。”   秋葵狠狠瞪了青云一眼,转身开了门进去后“哐当”一声关严实,两扇门带起的风吹散了青云的发髻,她也不恼,心情愉悦的抚顺碎发,闲适的等在门外。   难道她苏婉清还敢不喝、敢坏了将军府的规矩?青云盯着托盘上白瓷碗中乌黑的药汁,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第11章 攒钱计划   半刻钟后,秋葵出来闷声闷气道:“你进来吧。”   青云哼笑了一声,带着端药的小丫头脚步轻快的跨进门槛,但当闻到屋子里暖热、惹人脸红的气味,又看见婉清雨打芙蓉一般的娇弱模样,她瞬间气不打一处来,脸上的笑挂不住,语气也变得尖锐:“姑娘可真是金贵人,这日头都正挂在天上了还未起,可真是享福的命,不像我,秋风瑟瑟,还要站在姑娘门外等这许久。”她语气一顿接着道:“这是大太太亲自命人煮的避子汤,特意嘱咐我要盯着姑娘喝完呢!”   “劳烦。”婉清斜斜的依靠在软枕上,神情倦怠,眉梢眼尾间却隐隐约约露出一丝媚意,她朝端药的小丫头招了招手,小丫头战战兢兢的上前,恭敬的把托盘呈到婉清面前,婉清只看了一眼,便毫无迟疑的端起碗一饮而尽,喝完放下碗,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药汁后,直接下了逐客令:“不送。”   青云盯着婉清的一行一动,冷笑道:“姑娘好大的脾气,这是不喜大太太命人煮的避子汤了?”   婉清抬起眸反问:“你从何处看出来我不喜?是我没喝还是我摔了碗?难道没给你备上一份辛苦费就是对大太太不喜吗?这么说,青云姐姐可代表大太太了!”   “你!”青云咬牙,一时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气闷于胸,狠狠甩手离去。   秋葵看着青云一副抓狂暴躁的模样从屋里出去,使劲啐了一口:“狐假虎威的小人。”又重重哼了一声才快步走到婉清面前,见婉清紧皱眉头,以为是药太苦,连忙询问:“我给姑娘拿点蜜饯过来?”   “不用。”婉清轻轻摇头,药苦倒不打紧,要紧的是这幅避子汤的药性太过于霸道。她跟着姨母住在锦绣园时,除了刺绣外也会看些闲书打发时间。因姨母体弱需常年吃药,婉清想用食补为姨母调理,故看过许多养生的医书和熟知上百种药材。   之前婉清很好奇,将军府如何能做到从无妾室怀孕,喝完避子汤后,婉清总算知道了答案。这避子汤里有足量的麝香和藏红花,药性十分烈,如时常喝,别说孕育子嗣,估计连身体的底子都被这药弄坏了。   婉清想要孩子,想要在世上有一个永远割舍不断的亲情血脉,但最好的时机不是现在,她要让孩子一出生就能平安康乐的成长,成为受他人认可与祝愿的周家子嗣。   婉清撑着酸软的身子直起腰:“秋葵,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红豆枸杞粥,或者红豆红枣粥,我今天早上想喝这个。”婉清不会配避子汤的解药,只能多吃些温补的食材来暖宫。   只一次,应该不会伤了根本。婉清思量许久,叫住准备去小厨房的秋葵:“你去前面找为公子管书房的长顺,就说我身体不适,这几天需要多休息。”   秋葵呆愣了片刻,她明白婉清话里的意思,自是让大公子这几日别来了,她很是疑惑:“姑娘,这不好吧!您多和大公子相处,多积攒一些情分,天长日久,大公子心里一定有您,等将来大奶奶进了门才会护着您。”   指着别人的情分过日子,就是把自己堵在死巷子里挣扎。婉清坐在软塌上缓缓揉捏着肩胛,眼底浮现一抹若隐若现的决然,攀附他人得来的终归不牢靠,就算一时拥有也不会长久,远远不及一个健康的身体重要,毕竟其他的皆可徐徐图之,时日还长着呢。   “我心里有数。”婉清不予多解释,让秋葵去小厨房拿早食,她起身去西间放箱笼的地方翻出养生的医书,一页一页翻过去找到记载“五禽戏”的章节,按照书上的指导活动手脚,小半刻钟已出了一层热汗,腿脚脊背松散许多,最后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深呼一口气,脚步轻快的去开了窗户,外面秋风凉爽,又是全新的一天。   早食过后,婉清将这几年存的体己全部拿出来数了一遍,这些银子中有大半是婉清靠刺绣挣得,还有一部分是这些年姨母给的补贴,其实姨母给的最多的是衣裳首饰,不过这些婉清舍不得典当。不算珍宝首饰,其他有银子四百五十两,金子六十三两,另有一些用来赏人的银瓜子银花生等,婉清拨动着算盘珠子,计量着手头的银钱能做个什么营生。   据婉清所知,周家除了朝廷俸禄,最主要的收支来源为当铺及农田庄子,其他如酒楼、绸缎庄子也不少,不过这些买卖需要投入的本钱高,对于婉清来说不适合。况且,她现在的身份最需要闷声攒钱,最不可招摇被外人知道。   将珠宝首饰重新收回妆奁盒中,婉清不自觉的想到了姨母和远在扎亚国的表姐玥岚,姨母在表姐和亲时将手里所有的资产典当成银钱与表姐做了陪嫁,只希望她手里握着丰厚的嫁妆,扎亚国皇室能够善待与她,婉清凝眸,也不知道表姐现下是否安好、手里的银钱够用吗?   若想日子过得好手里得有钱,她得为表姐存一份,还有春芜与秋葵,还有她将来的孩子,她都要为他们以后的吃穿用度做最细致的打算。   让秋葵拿来笔墨纸砚,婉清坐在窗前把规划一一列出来,到了晌午时分,她心中微定,胃口也好了很多,吃了满满一碗粳米饭,又歇了半个时辰的晌午觉,随后元气满满的起身梳洗,正筹划着如何乔装打扮出去探探市价,秋葵过来说长顺请见。   长顺是个直溜溜的欣长身形,人也瘦削,脸上常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跟在秋葵后面进来时,垂着头目不斜视,到了婉清跟前拱手行礼道:“请姑娘安,公子使我告诉姑娘一声,过几日圣上要到京郊圣光寺祈福,公子需随行,故这些日子禁军守卫需要训练,就不回来住了。”   婉清莫名松了一口气,又听见长顺说道:“公子昨日见姑娘身边只有两个贴身女使伺候,所以让小人带了四个三等女使及六个粗使婆子过来,都是调教许久的老人了,姑娘使起来也顺手。” 第12章 开绣坊   秋葵眼睛一亮,在锦绣园的时候,她和春芜手底下都有可以使唤的小丫头,粗重的活计自有这些人去干,昨日来到这里,白天收拾归整累了一天,晚间还需要把自己的物件理一理,实在吃不消。现在好了,大公子处处体贴,她和春芜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进来。”长顺扭头喊了一声,十个人排成两列进来,规规矩矩的站在婉清面前行了个万福,有个小丫头偷偷看了婉清一眼,正触碰到婉清的眼神,她一惊,一脸惶恐的低下头,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赫然是早上端药的小丫头。   婉清无奈一笑,轻声道:“你只是听人差遣,我知道。”话说的没头没尾,小丫头倒是听懂了,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再次慌忙低下头,婉清看向秋葵,秋葵转身进里间拿了一个荷包过来相谢,长顺大大方方收了,婉清展颜,幸好这无逸轩只有一个青云,她假装不经意间发问:“我若想差人去外面买些小玩意,是否需要到内宅禀告大太太?”   长顺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不用,咱们书房直通西角门,若姑娘差人出去,使人与小人打个招呼,经西角门的时候由看门守卫查验缘由及身份即可放行。”   婉清点头,看来想要乔装出去的可能性不大。等长顺退出去,婉清将新来的十人全交给秋葵调教,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权衡,思来想去还是需要一位明面上的男管事。   婉清想到了春芜的长兄,春芜家是周家的家生子,她父亲是庄子上的小管事,听春芜说过,她父亲原想送她长兄到府里当小厮,但全府上下只有周以安一位公子,身边可选的小厮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或者是府里有体面的管事家的孩子,她长兄毫无意外被淘汰了,如今在家里只做些帮衬的活计过日。   婉清见过春芜的母亲与长嫂,都是与春芜一样心思纯良的老实人,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来她长兄的人品应是可靠的。况且她爹在管事的位子上呆了十几年,她长兄耳濡目染,天长日久下来总能学会一些门道。   晚间,婉清将春芜叫到里间细细嘱托了一番,第二天便差了个高壮的婆子送她回京郊的庄子上,对外只说春芜想父母老子了回家住两天。不过半个月,春芜的长兄春生便借着来探望春芜的由头,递话给婉清说事情办妥了。   春芜眉梢间都是欢喜:“我兄长说,是城北的一家绣坊,周围住的多是官吏衙役,都是专门抓坏人的,以后咱们不用担心有人寻衅滋事。而且姑娘,最妙的是这家绣坊的东家仅有一女,年前嫁于一穷秀才为妻,没想到今年那秀才高中了进士,现下谋了外放,这家人就想典了绣坊兑了银钱到姑爷任上享清福呢。我兄长说,这绣坊旺人,以后也能助姑娘福禄双全。”   秋葵听了直拍掌:“这彩头好。”   春芜接着说道:“那绣坊里一共有绣娘一十八位,签的都是十年的活契,如今都还未满,我爹也同去看了一回,觉得这些绣娘的手艺不错,建议姑娘都留用。还有绣坊往来的生意主顾,很多都是老顾客,有以前的口碑在绣坊往后不会缺生意做。”   婉清心下满意,她果然没有选错人,春芜的长兄春生办事能力不负她所望,后面还有一位经验老道的亲爹做参谋,这对于婉清来说绝对稳赚不赔。   “那我就全权交给你兄长了,让他放手去做。”婉清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只要抓好大头,查清账目,其他的尽可让春生放手施展。   春芜乐滋滋的应一声,一蹦一跳的去角门上找她兄长。   春生今天过来就是请婉清将事情定下来,此时听妹子说婉清全权放权给他,顿时壮志筹筹,觉得心里有满腔抱负亟待施展,回家的路上不禁脚下生风。   从知道妹子伺候的主子从小姐变成了通房,家里人便忧心的睡不好觉,母亲总念着寻个机会把春芜接回家去。哪能想到婉清姑娘竟是个有大主意的人,成了妾室通房做的不是邀宠,而是做买卖来积攒银钱,父亲都夸赞说姑娘活的通透明白,妹子跟在身旁学个一两分以后嫁人不会吃亏。现如今他也有了正经事情做,父亲肩膀上的担子能轻些,家里的日子也好过些。   春生越想越觉得高兴,恨不得明天就赚来千两银子给姑娘,好感谢她的伯乐之恩。   等春芜回来时,婉清正研了墨画绣样,无论是做摆件还是衣裳,山水花鸟样式是除了面料以外的第二关键所在。世人喜爱新奇的物件,最好是我有你没有,才显得独特雅致。不过绣坊刚接手,还需要时间去摸清楚往来的主顾喜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婉清不着急,只先画一些存下来,等将来挑拣适合的留用。   绣坊是第一步,要稳扎稳打成功才能走下一步,故婉清这半个多月的心神一直放在这上面,眼下放下心来,婉清才意识到:周以安已经将近二十天没回来了!   京郊的圣光寺距离皇宫仅一日路程,皇上祈福会在寺庙住半个月?   再有,青云日日往大太太处跑,却不见大太太有其他动作,这些安生日子是暴风雨来的宁静,还是大太太贵人事忙,已经把她扔到不紧要的位置了?   大太太在做什么呢?婉清将画坏的纸张搁置一旁,重新铺平一张洁白无瑕的宣纸,动笔那一刻,婉清蓦地眯了眼睛,是忙着物色儿媳妇吗?   “秋葵,我记得你和后院看守正门的郭婶子投缘。”婉清的心扑通通跳,她放下描花边的笔,用打湿的帕子一点一点擦净手指上沾染的墨汁:“好些日子不见了,你晚间拿些吃食和几个银裸子去给郭婶子,和她好好聊聊天。”   秋葵用小银柄均出黄豆大小的玫瑰香脂,抹在婉清的手背上缓缓按揉:“姑娘是想做什么?”   “要她看一眼大太太近期是否有穿诰命服出门。”婉清思量着,大太太若有了人选,必定要进宫与亲闺女淑妃娘娘商量,而进宫见贵人必定要穿诰命服。   如若,周以安要娶嫡妻,她该如何呢?婉清的眉眼凝结一层忧虑,宅院里妻妾勾心斗角她做不来,阴谋诡计她更不会碰,那么,她是不是该想后路了? 第13章 淑妃   婉清猜的不错,大太太一有儿媳人选就迫不及待到宫里找女儿参谋了。   宫里后位空悬,太后常年礼佛不问俗事,皇上带着心爱的宠妃贞贵妃去了京郊圣光寺祈福,故大太太不用去各宫请安,直接被引进了淑妃的宫殿里,母女俩屏退宫人,坐在暖榻上说着体己话。   淑妃生的温婉端庄,亲自泡了茶水端给大太太,见母亲脸颊红润似是有喜事,忙问道:“母亲,祖母大好了吗?”   “咳咳。”大太太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止不住的咳嗽起来,淑妃一惊,忙去轻轻拍打大太太的背部,大太太直咳得一头汗水才渐渐好了,拿着帕子擦汗的同时,不忘斜斜睨了自己闺女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太太如今真是从心眼里怵老太太,想自己刚嫁进来那会儿,老太太也不是这样,那时对自己多和蔼可亲啊,从不摆婆婆的谱,不管犯了大错小错都是温言教导,不像现在,一点小事便疾言厉色,前几天为着苏婉清那丫头专门把自己叫到面前训斥了一番,一点也不顾及着她当家太太的脸面。   大太太现在还记得老太太当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来,直拍着桌子呵斥自己:“你真是糊涂!哪有当家太太和自己儿子房里的妾室斗气的,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摆那许多席面只为了让底下的奴才丫鬟嘲笑你儿子的房里人,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你是当家太太,事事应当三思而后行,再说,捅破天去那丫头不过是个妾室,好吃好穿的待着就行了,你何必与她一般计较!”   那拍桌子的力度哪有一点生病的样子!大太太暗暗在心里发牢骚,想和女儿诉诉苦,可女儿从小就和老太太亲,定然不会帮她埋怨老太太,说不定还会帮着老太太再说道她两句!   大太太气闷,见女儿还一脸着急的等着她回答,只好随便说几句:“不是什么大病,人老了,难免有些积年累月的毛病,正赶上你婶母去世,一下全激出来才看着严重些,你祖母这病只能好好静养,你别太担心。”   淑妃还是放心不下:“可有让太医每日请平安脉?对了,前些日子太后恩赏六宫,我得了一支千年的人参,母亲带回去给祖母补养身体。”   “好好好。”大太太连声应了,只求女儿别再开口闭口提起老太太,她现在还是心有余悸,一听到这三字就脑仁疼。拿了一个黄橙橙的橘子剥皮,递了一瓣橘子仁过去堵淑妃的嘴,大太太才说起来意:“我今儿来,是想让你给你兄弟把把关。”   “把关?”淑妃一愣,接着双眸一亮:“娘是打算为以安择亲事?看好了哪家的姑娘?”   大太太眉眼里是止不住的喜悦,身子挪了挪,靠着淑妃又近了几分,亲昵的拍着闺女的手说道:“三家,我看中了三家。其一是钱侍郎家的幺女,水灵灵的女孩儿,看着就喜气。二是邹国公府的嫡长孙女,谦逊有礼,不过她家里兄弟惯是浪荡,这小辈里看过去竟没一个上进的,我担心往后拖累你兄弟,不过那姑娘着实好,配得上咱们以安。最后这个是你婶母本家的侄女,之前还来过我们家里做客,叫什么华容的,说起来也是门当户对,但是我现在听见赵家就担心他家姑娘短命。”   “娘说什么呢?”淑妃忍不住皱眉:“婶母是因为忧思过度才早逝的,二叔为国牺牲,堂姐为着家国和亲,是我们全家有愧婶母,母亲别再提短命这两个字了。”   “知道了。”大太太没好气的应了,瞪了瞪眼睛,才继续说道:“你和你弟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一心只盼着你们好,唯恐出一点意外,当初把你送进宫已是挖我心头的肉,以安我是不敢再赌一点运气的。”说着嗓音哽咽,难受的掉了两三滴眼泪。   “不提了,娘,您别伤心。我日子过得好着呢。”淑妃搂着大太太胳膊轻声安慰。   “好什么?天天拘在这一亩三分地里独守空闺,你能得什么好?”大太太伤心道:“你过得苦不苦当娘的怎会不知道!”   淑妃不想提这些,没什么用处,只能徒惹伤心罢了,她安慰大太太一番便撒娇道:“娘还没说最属意哪家呢?”   “你呀你呀!”大太太用指头戳了戳淑妃的脑门,满面疼爱,拾起刚才的话头继续道:“最合我眼缘的当是钱侍郎家的幺女,闺名叫念晴,我看着就喜欢。”又俯身到淑妃耳边悄声说:“最令我满意的是这姑娘身形长得好,是个益男相。”   淑妃捂着帕子笑:“母亲是急着做祖母了。”   能不急吗?大太太今年四十有六,京城里如她一般年龄的官宦太太都是儿孙满堂,天天孝子孝孙承欢膝下,她看着实在眼热。大太太和女儿亲昵的说着心里话:“你兄弟都二十一了,我也不求将来的儿媳妇多贤惠多孝顺,就希望她能尽快为周家开枝散叶,让我也能享含饴弄孙的乐子。”   淑妃笑着点头,忽而想到婶母过世还不足半年,忙问:“祖母可知道您在为以安择选嫡妻?”   “知道。”大太太眉尖一挑,十分得意道:“你祖母说了,你兄弟的年龄在这放着,我们家着急是应当的,满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能理解,没人敢说三道四。再者,你祖母老了,她老人家总盼望着周家四世同堂的热闹景象。”   淑妃轻轻点头,又歪到大太太怀里撒娇,母女俩又说了会话。到了晌午时分,大太太依依不舍的拉着淑妃的手交代她要吃好穿暖,临走之际从荷包里掏出几张大额的银票塞到女儿手里:“这些你拿着用,千万别苦着自己,缺什么都要使人告诉母亲一声。”   淑妃霎时间泪水模糊了双眼,像之前许多次一样收了,送大太太到宫殿外,看着母亲走远,脸上鲜活的表情变成了空洞落寞,她转身回了寝殿,坐在铜镜前,握着几张银票呆愣愣的望着镜子里的人儿。   她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像囚犯一样住了许多年,不得圣心,没有孩子,不能给母家体面荣耀,还要母亲处处关照补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第14章 不懂怜香惜玉   周以安回府的那天,婉清的小日子来了,她身体一贯康健,往日里从未痛过。但许是受那碗避子汤的影响,这次早上起身便觉得小腹隐隐作痛,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此时便歪在暖塌上悠然的看一本游记。   今日天气极好,暖洋洋的太阳光芒自窗外打进来正照婉清的脸颊上,愈发衬得她皮肤瓷白如雪。秋葵端着两盏茶水过来,婉清低头看去,一盏是红枣参茶,一盏是大红袍,她无视秋葵拼命朝窗外努嘴与她打眼色,自顾自的端起红枣参茶轻酌。   姑娘怎么如此不上进?秋葵瞅着婉清悠然自得的模样干着急,瞥了眼窗外花架下大公子正与长安棋逢对手,正是姑娘关怀倒茶的好时机,姑娘怎么一点与大公子培养感情的意愿都没有?   婉清知道秋葵所想,但她实在不想在时机未到之前再喝几碗避子汤了。况且,她与周以安并没有共同语言,她身居内宅,学的是女红针线,做过最好的梦便是寻一处有山有水的好地方悠然度日;而周以安天天在外,做的是守卫皇城的差事,想的是报效朝廷、建功立业,他们不可能说到一块去。   掐指算一算,从寄居将军府第一日到今天,婉清与周以安说过的话还未超过十句,可能周以安也不想到处找话题和她聊天,既如此,不如远近合宜的处着。   婉清挪了挪软枕让自己靠着更舒服些,目不转晴的阅读游记上的内容,在看到一张大漠孤烟直的插画时,婉清入了迷,一心一意的沉浸在游记塞外景色的描写中。   秋葵眼巴巴的盯了婉清半晌,见她真的不想动弹,只好自己捧着茶碗出去,正看见青云妖妖娆娆的从书房角门里出来,手里托着茶盘,脸上擦脂抹粉,打扮的如同小妖精一般。   真是打不死的蟑螂!大太太都不理她了,不知道她还作个什么劲!秋葵心里鄙夷,正要上前讥讽两句,然而转念又想,何不让自家姑娘多些危机感?这样一想,秋葵重新退回到婉清身边,又把暖塌前的屏风往一旁移动,好保证婉清看外边一览无余。   秋葵虎视眈眈的看着青云越走越近,一脸娇羞的给大公子请安,然后身姿娇软的弯下腰身给大公子端茶水,秋葵立即咳嗽两声提醒,谁知道自家的傻姑娘仍旧直勾勾的盯着书瞅,秋葵深呼口气,上前一把推搡着婉清往外看:“我的好姑娘,您快往外看看。”   婉清不知所以,顺着秋葵的手指往外看去,正望见青云殷勤的问周以安:“公子要不要吃一些茶点?奴婢今日新学了千层红豆酥,给公子端一些尝一尝,好不好?”最后的声调绵软勾人,听的婉清手臂上汗毛乍起。   婉清很疑惑,青云初次见她时伪装的多好,虽说话阴阳怪气,但脸上的笑容始终得体温柔,服侍周以安时很殷勤但也能守住规矩,怎么短短几日像变了一个人,竟明目张胆的挑逗谄媚。   婉清哪里知道青云的心思,她被大太太挑中送到周以安院里伺候的那一日,便知道自己将来是要给公子做小的。在她之前多少人被送过来又原样被公子送回去,她谨记这些前车之鉴,老实安分的在公子书房服侍这么些年,连一起过来的三个姐妹都熬不知自请出去婚配了,她依旧守着盼着,就等着大奶奶进门后,公子为她开脸收她进房。   谁知道那么多年的痴痴等待,竟被苏婉清抢了先,她怎能不上火着急。现在连大太太也不见她了,她不敢再等下去了,苏婉清长得好看,她青云也不差,况且苏婉清天天摆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臭脸,哪有她温柔小意!   青云含羞带怯的盼着周以安看过来,看她的情意绵绵,看她不同于往日的精心打扮,大公子必定眼前一亮。青云等啊等,终于等到周以安转过脸,她脸红如火烧,满面娇羞的低下头。   “你别捏着嗓子说话,听着膈应。”周以安好心相劝。   “噗。”婉清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周以安口舌如此毒辣。   青云一刹那脸色煞白,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向周以安,泪眼汪汪的委屈道:“公子,我是青云啊。”   “我知道。”周以安眉头皱起:“我又不瞎。还有,衣服短了就新做合适的,天凉了,你这样露着手腕容易得风湿。”   “噗。”婉清再次笑出声,青云这一番真是对牛弹琴,周以安他压根不懂怜香惜玉。   青云无地自容的捂着细白如瓷的手腕,羞愤的看了周以安最后一眼,哭着跑走了。   周以安莫名其妙,询问小厮长安:“她哭什么?”又觉得甚烦:“不知所谓!”   长安摸摸鼻子,暗地里诽谤明明是公子不同寻常,谁人看不出这是勾引。果然,知子莫若母,大太太对公子榆木脑袋的评价,甚是精准!   婉清收回目光继续看书,脑子里却在思量着青云,青云这几日上蹿下跳,天天往大太太的院子跑,婉清就清楚青云已功亏一篑。大太太心目中周以安的通房妾室一定是老实本分的,要时刻牢记自己奴仆的身份,不争宠不内斗不需要孕育子嗣,就像大房二房那些老姨娘一样,平庸木讷的如同一个影子,而不是争风吃醋会告状,所以无论青云如何在一众丫鬟婆子中挑拨离间,婉清都不着急,她只需要静观其变,等过些时日大太太腾出手来,就会亲自动手把青云清理出书房。   但是今天,大庭广众之下青云被周以安无心之语说到痛哭流涕,变相的说明周以安心里压根没有她分毫之地,她心里的念想没了,里子面子也丢了,青云难免心里不平,羞愤恼怒不得志时常会生出许多蠢念头,困兽犹斗往往孤注一掷,婉清不想被动接招,更不想与无关紧要的人斗法,所以这次婉清需要快刀斩乱麻!   周以安下了半晌棋,又打了两套拳法松开筋骨才进屋歇息,婉清在秋葵“我家姑娘终于开窍了”的眼神中递过去一盏茶。   “原先没注意,今日才发现青云似乎比我年纪还大些。”婉清接过周以安递回的杯盏,轻声道:“公子可有考虑过青云的终身大事?总不好让她老大年纪了依旧孤独一人。” 第15章 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哪有精力想奴仆的嫁娶?周以安略感好笑,这等事都是母亲身边的万嬷嬷来安排。不过青云好像年岁确实大了,周以安记得和她一起进书房的另三个女使,在两年前就出去婚嫁了,如此便不好再耽误她了,就对婉清道:“估计母亲事忙顾不得,万嬷嬷也忘了,既然你想到了,便替我办了吧。”   婉清没有推辞,想了想建议道:“毕竟是公子身边的一等女使,在婚配上马虎不得,要不公子让长顺过来说一些有为的青年,我挑个最好的给青云姐姐。”   周以安点头:“你想的周全,等晌午饭后我让长顺过来一趟。”   婉清嫣然含笑,再次成了锯嘴葫芦。秋葵见正好的气氛降下来,赶忙让小丫头们摆午饭,势必要留大公子在屋里多呆片刻。   饭后,周以安回书房处理公事,婉清搂着松软的棉被打算歇半个时辰午觉,秋葵烫了个温热的汤婆子放在婉清后腰处,抿了下唇问道:“姑娘让长顺过来干什么?难道您还真打算给那阴阳怪气的小人寻个如意郎君?”   婉清闭上眼眸酝酿睡意,轻轻嗯了一声。   秋葵不可思议,提醒道:“姑娘,青云蹬鼻子上脸,仗着大太太的势,差点害我们颜面尽失,这几天又处处说你坏话,你居然这么轻易放过她?您这样,外人只会以为我们好欺负,以后谁都敢踩在您头上耀武扬威了!”   婉清叹口气,睁开双眼看着秋葵:“她没做过谋害我的事,仅是嘴皮子上厉害,她过过嘴瘾而已,我不能为了立威,就死抓着这点小事不放而害她了后半生。再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免狗急跳墙,白白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就算如此,随便拉个小厮配了即可,姑娘为什么还要费心费力的为她挑好人家?”秋葵闷闷不乐,有仇不报的感觉真难受。   “青云是大公子身边的一等女使,只要她不犯大错,于情于理,都应配个有体面的人家。”婉清闭上眼假寐,轻轻拍了拍秋葵的手柔声道:“她不算费心费力,等将来你嫁人,我必定好好挑个十天半月才行。”   秋葵脸上一红,跺跺脚害羞的跑出去了。   晚上周以安去老太太的院子陪着吃饭,婉清素来晚上进的少,就着白灼菜心喝了一碗莲子百合粥,便停了筷子让撤下饭菜,使春芜叫闷在屋里不出门的青云过来。   春芜客客气气的请了三遍,青云才红肿着眼睛踏进来,一看见与自己住时完全不同的布置,心猛地一缩,转而目眦欲裂的瞪着婉清,都是她害的!不仅抢了她的屋子,还抢了她的公子!   婉清看向春芜,春芜挥挥手让屋里的小丫头们出去,她亲自关上门,紧张的站在门口牢牢盯着青云的一举一动,看着青云要吃人的眼神,春芜害怕她家姑娘吃亏。   “我请你过来,是因为大公子让我替你寻摸可靠的人家,今天下午长顺推荐了十几个有为的年轻人,我挑了最好的两个,你从中选一个吧。”婉清开门见山。   “你想把我撵出去?你休想!”青云脑门青筋乱跳,恨得声音都打颤。   婉清脸色平静,对青云的表现毫不意外,存了许多年的念想,就算一朝破灭,也舍不得将念头剔除干净。但婉清不会放任青云继续留存幻想,那就是害了娶她的人,也是给自己留后患,于是直接戳破现实:“公子若对你有情义,便不会允我替你物色夫君。”   青云脸色一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她如何不知,今天上午,青云看得清清楚楚,公子看着她时目光坦然,甚至隐隐有一丝烦躁与厌恶。   “你一直期望大太太能为你做主。”婉清像个无情的刽子手,挥刀砍下时毫不留情:“但自从你慌不择路的跑过去控诉对我的不满时,你已成了一枚废棋。”   青云如遭雷击,这些天她就疑惑为什么大太太对她避而不见,甚至万嬷嬷也语带嘲讽,她原以为是大太太觉得她无能、嫌弃她与婉清对战时频频落败才会不见她,原来事实竟是这样吗?   婉清点到为止,转而说道:“你端来避子汤让我喝时兴奋不已,可你想想,若你成了公子的房里人,现在的我是不是将来的你?”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青云喃喃道:“我自小伺候公子,你怎能与我相比。”她不知道是说给婉清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只是不断的摇头,脸色却越来越白。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公子对你有没有情分,会不会对你不一样,你比我清楚。”婉清端起茶盏浅尝,甜甜的红枣茶暖的她懒洋洋的,该提醒的都说了,婉清打算迅速解决好尽快睡觉:“我挑的两个人,一个是京郊庄子上的孙管事的次子,长顺说他长相周正人品正直;另一个是当铺吴掌柜的长子,听说算账理事都是好手,你选一个。另外,长顺说按照规矩公中会赠你五十两的嫁妆,你这些年的赏赐添置也会让你全部带走。”   青云不敢相信的看着婉清,孙管事与吴掌柜都是周家有体面的老人了,苏婉清她居然会这么好心?   “你想一想,后天给我答复就好。”婉清笑容温婉。   青云一动不动,垂着头站了半晌,在春芜准备请她出去时,她猛地抬起头,低声道:“我选吴掌柜的长子。”她不傻,与其留在这里被人耻笑,不如尽快嫁人为自己谋最好的前程。   只不过,她始终不敢相信,苏婉清竟能如此对她!   “好,我会和公子说一声,你回去歇着吧,这两天收拾收拾便可以回家里备嫁了。”婉清端茶送客。   春芜打开门喊小丫头端水过来,洗漱后,秋葵为婉清梳顺长发,想起青云不过须臾便定了吴掌柜的长子,哼了一声道:“我还以为她对公子情意有多深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她不笨,只不过被一时嫉妒糊了心。”而且婉清能察觉到青云对周以安真的有情,所以她才会选择府外的管事,她相信时间与距离能冲淡一切,包括深情与嫉恨。 第16章 往事   婉清睡熟的时候,周以安还在陪着老太太说话。老太太近些日子都病歪歪的,看见孙子心情好了许多,晚饭多喝了半碗鸡汤,到了原来睡觉的点还不瞌睡,握着孙子的手坐在暖榻上问他最近差事办的如何、吃的好吗、睡得香吗?   “孙儿一切都好,祖母不用挂心,我只盼着祖母的病尽快好起来,等冬天下雪了,祖母能与孙儿一起赏雪煮酒下棋。”周以安做小孩子心性哄老太太开心。   “好!好!”老太太高兴地眉眼弯弯。   邹嬷嬷看老太太谈兴正浓,便让人拿两块毯子盖在祖孙两人的腿上,又亲自捧来安神汤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来先放在炕桌上,见邹嬷嬷带着人都出去,才悄声问周以安:“你给祖母说实话,皇上这次去圣光寺住半个月真是为国运祈福吗?”   周以安深知瞒不过祖母,索性说了实话:“皇上只在圣光寺待了一天,便带着贞贵妃往京郊的温泉庄子上去了。”周以安还知道是因为有人给万贵妃进言:泡温泉有助于女子怀孕,贞贵妃才撺掇着皇上借着祈福的名号在温泉庄子上住了半个月。   不过这些他不说,祖母也能猜到。果然,祖母黑了脸:“为着一个宠妃泡温泉,皇上居然荒废朝政达半月之久,真是荒唐至极!”   周以安默然,皇上并不昏庸,但心性不坚,易受人蛊惑,而皇上最心爱的宠妃贞贵妃又最爱折腾,时不时的会哄着皇上干一些荒唐事。   提到皇上和贞贵妃,祖孙俩一时除了叹气再无他话。等到周以安从屋里告退出来,邹嬷嬷进去服侍老太太歇息时,老太太依旧脸色不好。   这天下是周家先辈们帮着大武的开国皇帝打下来的,一百多年过去,周家在战场上填过多少性命,才为皇家挣下一个安稳太平的江山,这地下埋的是周家祖祖辈辈的忠骨啊!还有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全都为国战死。看着皇上如此糊涂,专宠一个祸国的妖妃,年近不惑而至今无嗣,大好河山没有后继之人,周边数国虎视眈眈,而皇帝只知与贵妃双宿双飞,老太太怎能不心痛!   老太太愁的睡不着觉,一声一声的叹息声在无边的黑夜里道尽沧桑与无奈。   无逸轩后罩房里,睡熟的婉清正噩梦连连,她从睡梦中骤然惊醒,脸上冷汗密密,睁大双眼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回忆着梦里啼哭的女子,婉清断定那是表姐,她梦到了表姐周玥岚。   她并未见过表姐,八岁的婉清提着小包袱来到将军府时,表姐玥岚已经在两月前和亲扎亚国。   但不知如何,婉清知道,梦里的人就是表姐。   婉清在漆黑的夜里愈发清醒,其实她能在濒临饿死之际遇到姨母,与未见过面的表姐有剪不断的关联。   父亲科考屡屡落第,他便以为是赵家因着母亲的缘故而故意从中作梗。本想借着母亲攀高枝,最后却一败涂地,所以他每每不如意就对母亲拳脚相加,直到八岁那年,母亲小产坏了身子,他想买妾生个儿子,但搜遍家里角角落落还没有凑够钱。   婉清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父亲看自己的眼神,犹如看黄金万两一般双眼泛光,他好像第一次意识到闺女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也是第一次对着婉清笑,他说:“甚好,甚好!”   小小的她害怕的扑进母亲的怀里,母亲搂着她瑟瑟发抖,父亲狠声道:“若不想我卖了她,你就回京城,去你家门口跪着,我就不相信了,你娘你爹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跪到死。”   母亲为着自己不得已回了京城,但母亲才小产,怎么受得住一路舟车劳顿,到了京城已奄奄一息,父亲却说:“好,很好,这样才足够让你娘你爹心疼。”   他想的很好,却没想到沈家的绝情。母亲搂着她跪倒在门口,却被守门的小厮像撵苍蝇一般驱赶:“我们家二姑娘在九年前已病逝,你们这群乞丐,过来攀认什么亲戚,赶快滚。”而自始至终,母亲有血脉之亲的家人一个也没有露面。   婉清一手握拳堵在口中,才生生的遏制住哭声。母亲当时得有多绝望啊!可她说,这是她自食恶果,让婉清不要恨外祖家。   父亲彻底没了指望,大发雷霆,立即要去寻人牙子卖她进青楼,他说:“让沈家看看,嫡亲的外孙女青楼接客到底丢的是谁的脸面?”   天下男子多薄幸,她父亲岂止薄幸。   母亲拼死带她逃出去,躲在一处破庙里,躲了不知多少天,母亲走了,在她怀里没了气息。   婉清以为自己也会死在那里,她躺在母亲身边,小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指静静的等待死亡。   突然天炸惊雷,漂泊大雨从天而降,小小的婉清神志模糊的想:老天在哭,哭的很伤心。   那时她好困,脑子越来越不清醒,但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听到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姨母曾回忆说:“我那段日子病的起不来身,更别说出去拜佛了。但那天不知怎的,我一直梦见你表姐,便想去寺庙里找圣僧解梦,谁知半路上竟天降暴雨,这才去那破庙里躲雨。现在想来,倒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可能你表姐也望着我去救你,才千里托梦给我。”   后来父亲拿着户籍上门勒索,姨母用银钱把他砸出去,父亲怀揣千金,却在回乡路上跌马身亡,婉清不想去深究父亲为什么会突生事故,没有必要。   这些年她牢记姨母的恩情,愿意以身相报,所以尽管不甘愿,她还是依照姨母的遗愿,留在周府,等着表姐回来,把恩情还报于她。   可男人靠不住,这个道理她自小便明白。父亲薄情心狠靠不住,周以安虽人品贵重,但婉清不敢堵上终身,所以若周以安娶妻生子,婉清便想法子离开,独身前往扎亚国,任它狼窝虎穴,婉清都会搏一搏。   但婉清非常清楚,靠她一人营救表姐犹如登天,所以她要在周以安娶妻前尽力谋划,争取达成所愿,让表姐有更大的希望回到大武国。   她要等一个时机,婉清望着天青色的纱帐,暗暗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急! 第17章 主动示好   婉清不急大太太急,恨不得立即给钱家下聘把亲事说定才好,然而钱家是书香门第,向来矜持,钱家太太又素来疼爱小女儿,想要在亲事上多给女儿做些脸面,便想让大太太多登几次门、多求娶几次好彰显女儿贵重。   老太太劝道:“心急吃不来热豆腐,女方矜持些是应该的。不过,你可有和以安说一声?”   “儿媳想等到钱家应下来再和以安说。”大太太发愁儿子太过于较真:“老太太,您知道以安的性子,他必定想为他婶母守半年的孝期,我若与他说了,他定严词拒绝,不如等婚事坐实了,他若推脱就坏了人家女孩的名声,他就一定会应了。再说,自古男婚女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为他做主也没错。”   老太太叹气,但不得不承认大太太说的很对。   然而又磨了一个多月,眼看着钱家要松口了,老太太却突然往周以安的书房里放了两个女孩子。   邹嬷嬷亲自送人过来,想让婉清帮忙安排住处:“青云出去嫁人了,大公子书房里少了端茶送水的,老太太特意寻了这两个人过来,都是温顺的好孩子,婉清姑娘帮着安排些,也好让她们安心住下来,往后能尽心伺候大公子。”   婉清应下,吩咐人收拾青云之前住的屋子,又着人添了许多物件,等全部安排妥当,婉清坐在暖榻上,手里捂着汤婆子疑惑不已。   春芜添了些银丝碳进炭火盆,挪动火盆到婉清脚边给她取暖,看婉清眉头紧锁,问道:“姑娘想什么呢?”   “春芜,你可有注意到新来两个女使的言行?这两个人举手投足之间缩手缩脚,说话也是紧张结巴,并不像学过长时间的规矩,更像是从庄子里新选上来的,但是伺候笔墨一贯是精细的差事,老太太怎么会让两个新选上来的女使做呢?”婉清一一分析,越想越觉得蹊跷。   “可能,老太太也知道大公子不惯让女使伺候,所以只送来两个好看的摆摆门面。”春芜觉得自己领悟到了真相。   婉清被逗笑了,想想又摇头:“不会如此简单,若想这样,何不直接从二等女使与三等女使中选两个上来,又懂规矩又好看,两相齐全,不比现在好?”   春芜被难住了:“那是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但老太太此举必有深意。”婉清拄着头细想:“大公子身边伺候的女使向来是大太太着人安排的,若非有特殊原因,老太太不会越俎代庖。让我想想,送来这两个女子还有什么特征?”   “胖!”春芜偷偷捂着嘴,她有点害羞:“屁股都大大的,圆圆的,像个小磨盘。”   “你啊你,不可如此评价他人。”婉清佯装批评,又无奈的笑起来,端起茶盏想润润嗓子,到了嘴边猛地顿住,看着春芜喃喃道:“胖?”   春芜点头,就看见婉清像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一样双眼发愣,然后慢慢的低下头,蹙着眉尖自言自语道:“可是,为什么呢?”   春芜不解,又听见婉清吩咐道:“你让你兄长想办法打听打听,近来京中有什么稀奇事,有关周家的,或者有关朝廷的。”   等春芜领命而去,婉清依旧感觉匪夷所思,老太太突然放两个好生养的女子在周以安房里,难道是想让她们为周家开枝散叶、孕育子嗣?   到了下午,春芜过来回禀:“我兄长说京中没有关于周家的传闻,朝廷也没有奇闻异事。”   不,一定有事,只不过未被发现,而且一定是大事!   婉清定下心神,轻声道:“等大公子回府,你去请他过来,就说我新为他做了一双鞋,让他晚上回来试试。”   春芜眼睛一亮,姑娘这是主动向公子示好!她心里念了声佛祖保佑,欢天喜地的应了。这一个多月来,姑娘总说身子不适,大公子来看望,姑娘顶多留公子吃顿饭,连体己话都没说过几句。幸好大公子不曾生气,还时常派长顺给姑娘送来炭火及御寒的棉被棉衣,前天还送来一件雪白狐狸毛的大氅,姑娘穿上可好看了,像画里的仙女一样仙姿玉质。   如今姑娘终于肯回转,春芜偷偷的在心里祈祷,希望大公子再晚两年娶妻,和姑娘多些时间相处。姑娘这样一位善良皎洁的女子,天长日久下来,公子一定喜欢。说不定,有一天公子就能心里眼里都是姑娘,像话本子里写的一样,不嫌弃姑娘的出身,肯与她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周以安回府的晚,实因今日宫里鸡飞狗跳了一天。昨日贞贵妃责罚了御书房里伺候皇上的一名小宫女,让她仅着里衣在殿外跪了一夜,夜里大雪纷飞仍不让起身,到了今日早上,宫女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这才发现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顿时阖宫震惊,连太后都被惊动了。   众人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太后亲自翻阅皇上的起居录,果然,孩子是皇上的,阖宫再次震惊,然而太医院的两位医正和几十名太医耗尽毕生所学还是未能保住皇嗣,一尸两命,太后震怒,命宫人扒去贞贵妃的贵妃服饰,让其到东华宫殿外跪足一天一夜。不过贞贵妃只跪了不足半个时辰便晕了,皇上心痛不已,不顾太后训斥,抱起心爱的贵妃就走,一时间内宫上下不得安宁。   其实禁军主要在皇宫外围把守,内宫再闹腾,也和他们没干系,但和周以安轮岗的禁军副参领是贞贵妃的亲弟弟,一听贞贵妃有事,骑上快马就往家里送信,周以安便等他到这个时辰。   进了书房,长安见周以安一路快走到书桌前站定,他立即卷起袖子研磨,周以安提笔挥墨写下‘家’‘国’两个大字,笔翰如流、恣意狂放,长安正想叹一声好字,周以安却一把抄起纸张揉成一团,然后颓然坐倒在红木椅中。   姐姐淑妃身陷后宫,为避贞贵妃锋芒,枯守一宫之室;   堂姐和亲扎亚国,受尽磨难,如今危在旦夕;   而父亲驻守边关,无命不得回京,除他之外,周家上下只余女眷。   周以安眼眸紧闭,当一念之间会影响周家满门,他该如何抉择? 第18章 本心   “大公子,邹嬷嬷请见。”长顺站在门前禀告。   周以安收回满腹心思,起身走上前迎接邹嬷嬷:“嬷嬷怎么亲自来了?祖母若有事让我过去一趟便好。”   邹嬷嬷眉眼慈和:“我来替老太太传几句话。”   周以安掩去心中万千波澜,拱手正色道:“以安听训。”   “老太太说,大公子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这是好事,男儿心中有沟壑是祖宗之幸,老太太心里也高兴。但请大公子时刻谨记,周家虽世代有功于朝廷但依旧在风雨飘零中,周家的祖宗基业是用鲜血性命换来的,您是周家孙子辈里唯一的公子,无论您做什么、想做什么都要三思而后定。”邹嬷嬷道。   “以安谨记。”周以安声音幽邃。   “老太太还说,男儿志在四方,不要执迷于一时的得失,更不要执著于一人的得失,若您实在想不明白,那您也当记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尚没有子女,周家尚没有后继之人。”   “以安明白。”   邹嬷嬷看着垂手而立的大公子,柔声道:“老太太从庄子上为公子挑的两个女使,胆子小,来了新地方恐不适应,公子若有空,多去看看。”   等周以安送邹嬷嬷出去,正碰上春芜蹦蹦跳跳的从角门出来,神经大条的春芜丝毫没有感受到怪异的气氛,兴奋的追着周以安:“大公子,您回来了。”   长安忙拦住,拼命给这个傻姑娘使眼色,可惜傻姑娘领会不到,但好在她听话,当长安直直挡住她前进的路时,她便老老实实闭上嘴,只眨巴眨巴灵动的大眼睛表示疑惑。   傻妞!长安看见她的憨样就想笑。   邹嬷嬷回首看去,脸上不见丝毫不悦,反而笑着对周以安道:“婉清姑娘是二太太所托之人,公子要厚待三分才好。”   春芜听了高兴,咧着嘴望着邹嬷嬷,被长安轻声揶揄道:“牙花子露出来了。”春芜猛地捂住嘴巴,小脸通红,又换来长安一声轻笑。   周以安从不是带情绪到内宅的人,他一贯认为外面纵使天崩地裂,自有男子鼎立扛起,女眷们应当安乐悠闲的在后宅平稳度日,因而当他走进后罩房的角门时,他便收敛好一身的情绪,如往常一般陪婉清用了晚饭,试了新鞋,他自认为与一般无二,却没想到婉清居然能发现他的怅然。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并没有指明,而是让女使端来水,她洗净手掌后才说道:“我略通一些按摩的指法,可解头疼烦郁,公子要不要试试?”   “好。”周以安只想闭目沉思,这样正合了他的心意,便答应下来。可等温柔的指腹在脑门上按揉时,周以安不禁放空了大脑,婉清的力气得当,按压的穴位精准,很难让人不沉溺于其中。   “怎么学会这个?”周以安问道,寻常的女子都爱学琴棋书画、诗词韵律,按摩这项技能少有养于深宅的女子会。   “二太太在时,常年多忧多思,总是被头疼扰的睡不好觉,我便自学了些,多少能帮二太太减轻头疾的症状。”婉清轻声道。   其实小时候她经常害怕姨母不要她,便想方设法的讨姨母的欢心,希望看在她懂事听话会干活的份上,不要把她一个人送到庄子上去。稍长大些,则是唯恐报答不完的感激,苦思冥想怎么去回报姨母的养育之恩,只要能让姨母好一点,不管是什么,她都愿意学、愿意做。   周以安眼皮微动,有些心疼弥漫开来,他温言道:“我知道你与婶母的关系,在我面前不用如此小心,你唤姨母就好。”   正缓缓揉捏的手指顿了下,随后立刻如常去按摩周以安的太阳穴,婉清抿着唇笑了笑,没有回答。   “婶母这一生很苦。”周以安拍了拍婉清的手,让她停下来,他拉着婉清在暖塌上坐好,低眉思索了许久,沉声问道:“一件事若不做会愧疚一生,做了依旧会亏欠许多人,若是你,你该如何?”   婉清的心猛跳了一下,她直觉周以安的问题和老太太送两个女使过来有关联,但她摸不到起因的边缘,便只当不知,思量后说出自己的想法:“事事皆不相同,不可一概而论。不过,若很难断定做不不做,不妨比较得失利弊,利大于弊便做,弊大于利则不做,倘若利弊无法权衡,那就问问本心。”   “本心?”周以安反复的想这两个字,良久良久,直到婉清端来一碗阳春细面放在他面前,他才如梦初醒,发现外面已是漆黑如墨。   “我看公子晚饭进得少,便让小厨房准备了夜宵。”婉清递过去一双竹筷。   面香四溢,周以安忽觉饥肠辘辘,他接过筷子正要夹起面条送入口中,忽听见腹鸣如鼓,正来自于他的肚子,周以安瞬间脸红如血,假装镇定的埋下头吃面,吃完面迅速叫水洗漱,毕竟唯有帐子里漆黑能遮掩他的尴尬。   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婉清醒来的时候,旁边的被褥已没了温度,周以安依旧是迎着半夜的寒霜去宫里当差。   枕着软枕,目光放空了许久,婉清猛地攥住手掌,她坐起身,披上外衣,赤脚往房门的方向走,走到屏风前,屋外候着的春芜已听到了声响,朗声问道:“姑娘醒了吗?”   婉清停下脚步,转身往内室走,她太心急了!她深呼吸几次,迫使自己静下心神,佯装无事一般回答:“进来吧。”   春芜领着端洗漱用具的小丫头进来,婉清屏气等待,果然在一众人进来之后,一个面生的婆子端着盛放药婉的托盘进来。   谜团即将揭晓,就在这碗药里!   婉清努力让自己不去看药的颜色,她尽力保持冷静,让春芜等人伺候着洗脸漱口更衣,待坐在铜镜前让春芜替她挽发时,婉清还是没忍住内心的疑惑,她摆了摆手,看向那个端药的婆子:“先端来我喝了,省的一会儿凉了再热。”   那婆子蹲身行了万福,便走上前来,将托盘呈在婉清面前。   婉清看着那碗药,鼓起勇气端起来一口喝尽,然后她忽的放松了身板。   这碗药里没有麝香和红花,不是避子汤。   她猜对了! 第19章 扎亚国借兵   大太太的唇角起了两个大燎泡,半张嘴都肿了,一动嘴皮子就疼得厉害,万嬷嬷吩咐厨房熬了黄连水来给大太太下火,大太太端起碗尝了一口便吐出来:“端走,我不喝。”   “苦口良药,大太太忍一忍。”万嬷嬷劝道。   “喝这苦死人的药有什么用,该上火还是会上火。”大太太看都不看一眼:“再说,我是上火吗?我这是心急火燎,是抓心挠肺,是愁在心里头的,喝多少黄连水都没用。”   万嬷嬷知道大太太愁什么,但老太太是周家的当家人,她不敢置喙,只能三缄其口。   大太太腾一下站起身,在原地急的转圈,最后扯着帕子烦躁的嚷道:“你说老太太是想做什么?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吗?”   万嬷嬷听见这话吓了一跳,做儿媳的诽议婆母,是大大的不孝,若被有心之人听去可怎么得了,她慌忙去捂大太太的嘴,却被正在气头上的大太太一把挥开,她便匆匆去赶屋里屋外的女使,又让几个心腹守在门口,万不能让人进屋里。   大太太犹自气道:“赶在以安议亲的时候,偏偏亲自挑了两个女使送过去,这让钱家怎么看?这也罢了,京城哪个贵公子成亲前屋里没有两三个通房丫头,只要不纳妾不包外室,钱家顶多冷言两句,也拿不到错处来挑刺。但是,老太太为何还要给老爷送两个?她到底安得什么心?”   “慎言啊,大太太。”万嬷嬷真想捂住大太太的嘴。   “慎言什么慎言,到老太太面前我也要问问的。”大太太拍着桌子吼:“老太太推脱病着不肯见我,不就是怕我问。这么些年,老爷驻守边关,我伺候婆母料理家事不能在老爷身边相伴,心里已经够苦了,老太太怎么还往我心里戳刀子,难道老爷身边是没人服侍了不成?”说到伤心处黯然落泪,大太太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   万嬷嬷好不容易抓到说话的时机,连忙温言相劝:“大太太要宽心,老爷前往边关之时,太太您遣了两个厉害的嬷嬷跟着,无论哪个姨娘侍候老爷,两位嬷嬷不都是一碗避子汤送过去,这么多年,老太太从不曾说过您什么。”   “她能说我什么,老太太自己不就是这么干的吗?”大太太斜着眼怒瞪万嬷嬷,提这些做什么!   万嬷嬷在心里叹口气,大太太近些年过得太顺了,脾气也是越来越火爆,她只得换个方式劝:“两位嬷嬷都是跟着您陪嫁过来的,自然懂您的心意,就算那两个丫头真被老爷收用了,嬷嬷们也自有法子应对。再说,老爷的为人您还不知道吗?多正派多清正,屋里使唤的伺候的,都是大太太您选人过去,就这老爷还嫌弃人多,说叽叽喳喳的闹得他脑仁疼。我看啊,那两个过去,老爷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那倒是。”大太太想到向来敬重自己的丈夫安心许多,可仍旧恼老太太送人过去。   万嬷嬷再接再厉:“听前来给老太太看诊的太医说,老太太这些日子病又重了,好像除了以往的心伤气弱又添了忧心愁虑之症,说不定只是人老了想儿子了,自己不能过去,便遣两个丫头过去看看,多是大太太您多心了。”   大太太不认同的撇了嘴,却没说什么反驳的话,扶着圆桌缓缓坐在红木绣凳上,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老太太做这些,是因为扎亚国与大昭国的战事。”   “不能,大公子多聪明,断不会糊涂行事。”   大太太轻轻颔首:“对,我的以安不会做傻事。”她望着外边大雪纷飞,天地间银装素裹,干干净净一片雪白,想了想又道:“扎亚国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看大昭国老皇帝骤然驾崩,嫡皇子与庶长皇子争夺皇位,扎亚国便想借机偷袭咬一口肉吃,谁知竟被大昭国打得屁滚尿流,就这还不知羞,还来我们大武国借兵,真是痴心妄想!”   “大昭国的两位皇子看得明白,知道无论如何内斗皇位都是自家的,外敌偷袭却是误国之事,团结起来抵抗外敌才是正理。”万嬷嬷赞同道,忽的又为难道:“只是大姑娘还在扎亚国,若我国不肯借兵,不知扎亚国会怎么对我们大姑娘。”   周家未分家,大房二房是在一起论序齿,大太太进门早有身孕晚,故二房的周玥岚行一,是为周家大姑娘。大房大太太生的姑娘周玥雅行二,在家时被称为二姑娘,就是如今的淑妃。   大太太想到周玥岚便是一阵揪心,那孩子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不可能舍得她受苦受难,但当亲儿子与堂侄女放在一起选择,大太太眼睛都不眨的一定选亲儿子。   “人各有命,我也没办法。大太太惆怅道。   此时朝堂之上,关于是否借兵扎亚国,朝臣们众说纷纭,吵闹不休。   皇上端坐在龙椅之上,紧皱眉头看着底下的臣子分成两派,一个个言语犀利、吹胡子瞪眼,势要吵个天翻地覆。   一说:“扎亚国偷袭大昭国实属小人行径,若我国出兵相助,岂不是助长小人气焰?若以后扎亚国再想行不端之事,难道我国要次次相助?”   随即有人反驳道:“此言差矣,虽说扎亚国此次偷袭不是君子所为,但现已被大昭国打得退无可退。况且,扎亚国已归附我朝七年,年年朝贡,是我大武国的附属国,如今附属国有难,若我国不出兵相助,岂不寒了附属国的心,只怕以后对其他附属国也不好辖理。”   “皇上,不可借兵啊,助纣为孽会被万国耻笑。”   “皇上三思啊,若不出兵,会失了附属国的忠心!”   ……   皇上表示头好疼,使个眼色给一旁的太监,那太监立刻领悟圣心,轻举拂尘喊道:“皇上头疾犯了,此事以后再议,退朝!”   众朝臣眼睁睁看着皇上捂着额头回了后殿,一时无奈至极,纷纷甩袖叹气! 第20章 赠农庄   自那天‘腹鸣如鼓’事件后,周以安一连几天未回来。   婉清每日里吃吃喝喝睡睡,日子过得悠闲,只是心里面的疑问经久不散,总喜欢坐在暖榻上揣着汤婆子发愣。   避子汤被换了,大太太知道吗?她应该不知道,据看守后院正门的郭婶子说,大太太前段时间每日都要套马出门交际,应是急着为周以安定下亲事,这个节骨眼上,她不可能让周家有庶子女出生。   越想越觉得费脑,婉清停下来歇歇心神,拿起炕桌上的针线筐,打算做两件贴身的小衣穿,可刚穿了针线,心思又跑到了那碗假避子汤上,不知是什么配方,有什么用途。   另外,若真有了孩子怎么办?   婉清并没想好要不要给周以安生孩子,如果生了,以后脱身定会更加艰难。   “姑娘,可别皱眉头了,快成老太太了。”秋葵将一碟豌豆蒸糕放在圆桌上:“姑娘以前在锦绣园时,从没皱过眉头的,到了这里不过两三个月,眉心已添了许多小细纹,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您若有什么烦心事便说出来,我与春芜替姑娘想法子,您别天天闷在心里。”   婉清伸手拂过额头,一时感慨万千,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将揣度人心当做了日常。她正了正身板,抛开想不通的烦扰,朗声笑道:“不想了,顺其自然,走一步是一步。”转头看向外面铺天盖地的雪花,提议道:“这么冷的天儿,吃点热的才好暖身子,不若晌午我们吃汤锅子,把门一关,我们三人一起吃一顿。”   “好啊。”春芜眉开眼笑:“好久没吃汤锅子了,让小厨房多切几盘羊肉来,涮在锅里最是美味了。”   “你个小馋猫,就知道吃。”秋葵忍不住打趣她:“这次你可要悠着点,千万别和上次一样吃撑了,害的我半夜没睡来给你揉肚子。”   婉清看她们玩闹的开心,也凑趣道:“那便让厨房备一壶健胃消食的山楂陈皮水,如此就不怕吃撑了不消化。”   “姑娘,您还惯着她。”   屋子里燃着炭火盆,三个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长顺在角门处便听见几声清脆的银铃笑声,向来不苟言笑的他才勾起嘴角便耷拉下来,继续四平八稳的往前走,正迎头碰见老太太新送来的两位女使,长顺颇客气的点了下头。   两位女使互相推搡着让对方开口,长顺一眼撇过去,两个女孩脸色一白,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可等长顺要往前走时,她们急了,一个女使慌忙拽住长顺的袖子,可怜巴巴的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去公子屋里伺候?”   长顺扯回袖子,慢条斯理的抚平上面的褶皱:“公子自有定论。”   “可我们是老太太送过来的。”另一个女使急声道:“如今却连公子的面都没见过,书房也不让我们进去,这算怎么回事?”   “公子忙。”长顺一个字也不肯多说,直直的穿过他们往前走。   两个女使委屈极了,她们从庄子里百十号女孩里选出来到公子屋里当差,是为了给家人挣体面的,但到了这里,才发现她们高兴的太早了,公子屋里人才济济,论规矩论才情她们连三等女使都比不上,只盼望着能去公子屋里当差镀层金,以后就算出去了,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长顺站定后准备叩门,屋里春芜正追着秋葵嬉闹,两个人你追我赶到了门口,乍一看见长顺的冰块脸,脚步一顿差点摞一块儿摔倒,好不容易站直了,立刻噤若寒蝉,头快低到地上了。   长顺吸气,他这么可怕?   “怎么了?”婉清听着两人的笑声戛然而止,追出来问道,看见长顺站在门口,心下了然,忙替春芜和秋葵解围:“是公子有事吗?进来说。”   长顺拱手应了,春芜和秋葵松了口气,俩人后怕的拍拍胸口,又相视一笑,跟着婉清往内室走。   长顺只站在屏风外,沉声说明来意:“大公子差小人过来给姑娘送一件东西。”他将一叠契书递给春芜,让其代交给婉清:“公子在西郊有处私产,是个农庄,公子说这农庄地方偏,没多少人关注,给姑娘做产业正合适。这处农庄共有田地五百亩,佃户一百零八户,合计人口四百三十二,他们的身契和地契都放在这契书里,姑娘看看。”   婉清呆住了,拿着契书,心里乱成一团。   长顺看了眼春芜,接着道:“公子说,恐姑娘日后不好管理,特将春芜一家子从另一处庄子上调来,以后就在姑娘庄子上做管事,身契也在其中,姑娘可还有其他吩咐?”   春芜眼睛圆睁,情不自禁“啊”一声,被秋葵一胳膊肘撞回神,忙低下头装乖巧,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这下好了,兄长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为姑娘做事了。   “我,我。”婉清心乱如麻,竟不知要说点什么,只磕磕巴巴道:“我没有。”   长顺行礼退下,春芜高兴的转圈,激动的拍手:“太好了,以后我们全家都是姑娘的人了。姑娘,您高兴吗?我太开心了,我今天晌午不仅要吃羊肉,还要喝鱼汤,要喝两碗。”   “好,都吃。你去箱笼里拿五两银子给小厨房,让他们帮忙置办齐整。”婉清含笑道,心里却是惊涛波浪。   老太太房里,邹嬷嬷正喂老太太喝药,轻声道:“公子这几日一直在宫里住,天寒地冻的,不知道晚上睡的香不香。”   “他打的主意我知道。”老太太艰难的咽下苦涩的药汁,摆了摆手表示不喝了:“他呀,是要一意孤行了。对了,那两个丫头你怎么安排的?”   “老奴只让她们好好在公子屋里当差,其他的没有说什么。老太太放心,那两个女孩胆子小也老实,兴不起风浪,以后好打发。”   老太太缓缓点头,温声道:“你做的对,以防万一先备着,将来自有她们的造化。当然最好是用不到,等这事过去,给她们一笔丰厚的嫁妆,不耽误她们的终生。”   “老太太心慈。”万嬷嬷将药婉递给小丫头,拿了蜜饯来,哄着老太太吃了一颗,才说道:“不过公子倒是对婉清姑娘不一般,若婉清姑娘有了身孕,那我们?”   “她是个心明眼明的,肚子里有计算,不必我们操心。”老太太将身子陷在软枕里,含糊道:“人的命不是天注定的,以后的,以后再说吧。” 第21章 周以安领兵出征   大太太久在深宅,不抵钱侍郎在朝为官耳聪目明,当她还困恼于嘴上有泡、面容有碍无法出门说定亲事时,钱太太却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小女儿择了一门门第权贵皆不及周家的亲事,可见其匆忙。   大太太得知这个消息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凉了半截,万嬷嬷吓得心都不跳了,立马上前扶起大太太,大太太看着她,嘴张开半天才说出话:“去,去把大公子找回来!”   没等万嬷嬷应了,大太太便心急火燎的往老太太院里跑,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声一片,顾不得脸面体统,提着裙摆急如风火的奔跑,吓呆了一院子的女使。   万嬷嬷在后面担心的追:“大太太,慢一点。”   “老太太,以安出事了。”大太太刚到老太太的院子,便扯着嗓子哭喊:“老太太,你快想想法子吧。”   老太太的心骤然漏跳一拍,端着茶盏的手不自觉的抖动,但她毕竟经得事多,能沉得住气,便压着内心的焦灼,沉声道:“你慢点说,说详细点。”   “是钱家另寻了亲事,明明我们家就要请媒婆下聘了,钱家这个时候出尔反尔。”大太太不敢想,不敢说,只能哑声问道:“老太太,您说,这是为什么啊?”   老太太放下茶盏:“你已经猜到了,又何必自欺欺人。”   大太太潸然泪下:“难道以安真的要带兵打仗?但他还没有成亲,他还是个孩子啊!”又看着老太太,苦苦哀求道:“老太太,母亲,我们去求皇上,求皇上看在周家世代忠良的份上,换个人去吧!”   “等以安回来,你先问问他。”老太太叹气:“若他不想去,我就是豁了性命也要请皇上换人,只怕他是自己请命。”   大太太一颗心如同掉进了冰窟窿,捂着帕子失声痛哭。   周以安被府里的小厮叫回府时,便已经猜到母亲得了消息,他深呼口气,直奔老太太的院里,还没到门口,大太太已经慌忙的跑到他面前,拽着他的袖子急声问:“你给娘一个准话,你不出征对不对?对不对?”   “母亲,您别着急,我们进去说。”周以安搀着母亲进屋里,扶着她在乌木椅上坐稳,拱手向祖母问了好,然后撩起衣摆双膝跪于地上,声音低沉:“我昨天已经向皇上请命,自请带兵相助扎亚国。”   “你疯了吗?”大太太脸色煞白,双腿发软站不起身,只拍着桌子怒声斥道:“你知道不知道,扎亚国此举不占道理?他们现在借兵,是想要我们当马前卒,粮草武器供给不会先紧着我们用,战场之上若无粮草兵器,便是去送命。况且,你叔父曾砍了扎亚国前太子的项上人头,他们与我们周家有血仇啊,你去不是送命吗?”   “我知道。”周以安定声说道:“但若我不去,朝堂无人会去,堂姐必死,我不能不去。堂姐为家为国已在扎亚国忍辱负重七年,我作为周家的男儿,不能相替实属无奈,但如今,我既然能选,便不会再置堂姐于危难而不顾。”   大太太痛心疾首:“她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吗?你不顾忌自己,也要为爹娘和祖母着想,也要为周家满门着想,若你出事,我们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老太太不发一言,只端坐在暖塌上,双眸沉沉注视着周以安。   周以安沉稳应答:“儿子想过,这前前后后我早已思虑过许久。首先,我国与扎亚国是君主国,我带兵相助是雪中送炭,他们未必会在战事中迫害于我。其次,大昭国正统未定,两位皇子皆心系皇位,不会恋战,只要我带兵过去壮壮扎亚国的威势,大昭国不会穷追猛打,必定见好就收,自去争斗皇位。”   老太太听到这里才出言:“皇上打算派兵多少?”   大太太顾不得哭,连忙朝周以安看去,却见儿子抿了下唇,她心扑通扑通乱跳,听见周以安说道:“五千。”大太太一时连哭都忘了:“只有五千?这是让你去送死啊!”   “我想也不会多。”老太太声如闷钟:“扎亚国小人行为,皇上不会为他们与大昭国为敌,但不派兵又不行,所以便做做面子,只派五千兵力,皇上很圣明。不过以此兵力,你当如何?”   周以安看向老太太,坦言道:“孙儿不傻,不会身先士卒,若扎亚国想让我做前锋,我便想法子与他们周旋。祖母放心,孙儿只做击鼓助威之人,绝不冲锋陷阵,绝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周以安尽量将话说的轻松,想让祖母与母亲放心。   “你想是你想,战场之上怎能事事如意!”大太太气的摔了茶盏:“若你要去,便从你母亲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周以安猜到大太太会想尽各种办法阻拦,所以直接断了后路:“母亲,皇上已下了圣旨,给了我兵符,儿子今天早上去了兵营,此事已不可更改。”   “你!”大太太指着周以安气到发抖,然后拍着桌子放声痛哭:“我造的什么孽,竟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周以安心生愧疚,但他不能看着表姐去死。他带兵相助,虽有危险,但很大的概率能全身而退,此为利大于弊。至于本心,他从最初便是想救表姐于危难,只是一直顾虑周家上下才未拿定主意,如今周以安不后悔他的决定。   婉清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耳目闭塞,等大街小巷都是周以安带兵的传闻时,她才知道所有事情的源头竟是如此。   她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她曾细细筹谋过,努力攒足钱力物力人力,待时机成熟,是偷是抢是放火是诈死,无论哪一样,只要准备充分,再加上周以安谋划指挥,他们总能将表姐从虎狼窝里救出来,之后让表姐隐姓埋名,婉清再为她准备一大笔钱,一定能使她安安稳稳的度过下半生。   但现在,大武国若不出兵,扎亚国怀恨在心,谁都不敢保证这气会不会撒在表姐身上。所以周以安带兵前往相助,从救表姐这一个层面,婉清感激涕零。然而,婉清从未想过让周以安以命相搏,尽管这是周以安自身的想法,但她还是不能安心。 第22章 明珠蒙尘   钱家太太亲自登门来致歉,大太太称病不见,只让万嬷嬷过去打发。钱家太太知道自家做的不地道,毕竟周以安就算上了战场也不一定会没命,但她素来偏疼小女儿,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周以安一去回不来,难道要她闺女举着牌位嫁过来,还是顶着‘望门寡’的名声再寻亲事,不管哪一项都是用钝刀子割她的心。   等了半晌只等来一个老嬷嬷来告罪,钱家太太便知把周家大太太得罪狠了,现下只得心怀歉意的告辞。两家向来交好,钱家太太不想交情因此事断了,便想着以后多来吃几次闭门羹,经年累月总能消除隔阂。   自周以安决定带兵出征,周府上空就弥漫一层阴霾,大太太急火攻心,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最后让人套了马车进宫找淑妃拿主意,但淑妃多年无宠,平日里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更别说开口去求皇上更改圣旨,最终母女两个无可奈何,只能搂着哭了半晌。   老太太不发一言,只让邹嬷嬷为周以安收拾行装,她独自一人去周家祠堂枯坐了一天。   周以安很愧疚,但他必须去。   婉清在天黑的时候见到了周以安,他脸色无常,看不出任何情绪,婉清陪着他吃了一顿鸦雀无声的晚饭,等他要去前面书房处理公务时,婉清终忍不住从暖塌上起身,踌躇着开口:“公子是要领兵相助扎亚国吗?”   周以安停下脚步,以为婉清是想出言挽留,便直接道:“对,圣旨已下,三日后启程。”话出口,又觉得太过于冷酷无情,叹口气,转身回到婉清身边,握着她的手坐下温言道:“你不要怕,我此次去,身后是兵强马壮的大武国,无论是扎亚国,亦或大昭国都会有所忌惮,我必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望着婉清脸上的忧虑与担忧,周以安搂她在怀里,手掌轻轻拍抚她的肩膀:“我会告知祖母,若我回不来,就让她老人家代写一份切结书与你。西郊的那个农庄有五百亩良田,每年的出息不少,足够保你生活富足。里面的庄园我已吩咐人修缮,这之后你可先住着,等以后无论再嫁还是其他,都使得。”   婉清将脸庞埋进周以安的胸膛,这个男人他心里有天下,也装着与他相关的每一个人,为每一个人想的妥帖周全,尽心尽力护佑她们安康喜乐,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磊落如光的仁义君子。   泪水润湿了周以安胸口的衣衫,他心里突然生出无限柔情,轻声安慰道:“别怕,别怕。”   婉清心中酸涩,但事已成定局,再惆怅顾虑已无用,如今最要紧的是如何帮助周以安平安归来。婉清没有学习过兵法,又常年圈在闺阁,行军布阵、调兵遣将她都不行,她苦思自身能为周以安做些什么?   婉清静静的倚在周以安的怀里,渐渐收了眼泪,在心里思索权衡了良久,仰起头,尽量将思路理清才道:“我曾看游记奇志记载,扎亚国在大武国的东南方,四季温度都高于我们京都,公子三日后出发,正是要穿棉衣毛裘的时候,但到了扎亚国,只怕要穿春衣薄衫,公子这些可带了?”   周以安像是第一天认识婉清,看着婉清的眼神变得愕然,只缓缓点头。   婉清没有注意,只思量着还有哪些需要提醒,她尽量将所知全部说出:“而大昭国又在扎亚国的南边,类推可知,两国交壤之处必是常年暑热。暑热之处除了焦阳炙热,很可能蚊虫肆虐,易生疟疾,大公子记得带驱蚊治疟的药草。另外公子与兵将同吃同住,人多气杂,要时刻防范时疫,可请大夫开出方子来,多抓一些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周以安的神色从愕然到震惊,只觉得他似乎一点儿也不了解眼前这个人,而且婉清所说,皆是关键要害。他生于武将之家,从小便听着兵马战事长大,自然知道时疫疟疾对领兵打仗是致命的影响。   “再有,公子出发时粮草充分,但战事从无定期,若时间拉长,公子带兵在扎亚国与大昭国交壤之处,距离京都甚远,皇上想要给补给也会困难重重,公子可有想过其他对策?”婉清咬着唇角思考,又自嘲的笑了笑,才道:“我是深闺女子,见识不足,想法估计会荒谬,公子权当一听。   婉清不怕周以安嘲笑她想法离谱,只想知无不言:“公子可以在途经扎亚国的时候,留意商贾集市,若真有个万一,也可想法自救。另外,为着方便,公子可找在大武国、扎亚国与大昭国经商的人问一问,他们长年行走,定有一定的经验与人脉。”   周以安自心底生出许多敬意,婉清的见识绝非寻常女子,同时也很奇怪:“你怎么会懂这些?”   婉清垂下眼眸,含糊道:“我爱看一些杂书,看得多了就记住了。”事实上,她只是想多知道一些,好为营救表姐做准备。   周以安没说什么,但他第二天送来一架屏风,屏风上绣的是气势磅礴的大漠落日图。   春芜一看见就兴奋的喊:“姑娘,这是您绣的那副,我记得。”   婉清使了几个眼色都没拦住这个傻姑娘,只得端着茶盏装作低头品茶来躲避周以安的目光,毕竟养在将军府的姑娘靠卖绣品攒银子并不光彩。   周以安笑了:“这架屏风是去年我偶然得到,一直摆在我书房里,我觉得颇为独特壮丽,很适合你,没想到竟是你绣的,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他不追究,婉清自不会主动交代,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到了晚上,周以安让长顺送来了两箱绸缎、一箱毛皮及一千两银票。   原来他什么都明白,只是顾忌她的尊严没有戳破。   周以安将婉清的话听进去了,备了厚礼去拜访在大武国、扎亚国与大昭国三国往来经商的人,这些商贾见周以安肯折节下士,便将心得经验全部倾囊相授,周以安收货颇丰,内心大定。   他不禁感叹:婉清于他为妾,犹如明珠蒙尘!   不过如今出征在即,多说无用,所思所想只能等回来再办。 第23章 张弛有度方得长久   周以安领兵出征当日,大太太出城相送,回来当晚发了低烧,将养了七八日方好。老太太每日里吃斋念佛,总要在祠堂里呆一两个时辰。婉清开始绣屏风,大件的东西耗费时间长,她绣着心静。   婉清依旧住在无逸轩的后罩房里,周以安曾提过让她搬到后院住,婉清拒绝了,在这里住着,春芜和秋葵出入将军府比在后院容易,便于婉清对绣坊和农庄的管理。   周以安走后,长安跟去伺候,留下的长顺将书院布局略作调整,他以身作则先从书房旁边的耳房搬出去,住进了最前面的倒座里,又遣了六个魁梧的婆子住耳房,让她们两人一班分三班倒,一天十二个时辰把守在通往后罩房的角门处,禁止任何外男入内,他若有事禀告婉清,也是站在角门处请春芜等人代为通传。后罩房里的女使全部交给秋葵管理,有顶撞不听的,秋葵再去倒座里寻他,他来训斥处罚。   自此,无逸轩一分为二,以周以安的书房为界限,前面的倒座里住着以长顺为首的小厮们,后面后罩房里住着婉清和十几位女使,一应女使听从秋葵吩咐,自是全部来伺候婉清的起居。   春芜吃着小厨房新做的牛乳红枣蒸糕:“想不到长顺看着面冷,实际却心细妥帖,他这样,全是为了姑娘您的名声着想,这下咱们虽然没有回后院,大公子不在,也不会有人说我们的闲话。”   “定是大公子吩咐的,大公子心里有我们姑娘,自然事事为姑娘考虑。”秋葵夺走春芜面前的盘子:“别吃了,你这段时间越来越胖了。”   春芜不依:“冬天养膘防寒,你懂不懂?我到了春日便能瘦,你快还给我,牛乳红枣蒸糕趁热才好吃,一会儿要凉了,快让我吃完它。”   秋葵将牛乳红枣蒸糕递给守门的小丫头,揪着眼巴巴看着的春芜回内室,皱着眉头说教:“少食多福,我是为你好。”   春芜可怜巴巴的找婉清告状:“姑娘,您看,秋葵近来越发爱训人了。”她偷偷朝秋葵吐舌头,小声嘀咕道:“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火烧的也太旺了。”   秋葵脸色有些讪讪。原先在锦绣园时,她是姑娘身边的一等女使,院里院外无论女使还是粗使婆子,事事都要找她拿主意,她有体面有威风。来到无逸轩之后,虽说大公子也派来十个人供姑娘差遣,但长顺才是整个院子的管事,她底气不足,总觉得差了几分意思。如今无逸轩一分为二,长顺将后罩房的女使交给她管理,她独揽大权,不免有几分飘飘然,现在被自小一起长大的春芜点明,她尴尬十分,结结巴巴道:“我,我不训你了,你随便吃吧。”   婉清拉着春芜的手,让她坐在熏笼旁边取暖,倒了一盏牛乳茶给她喝:“能吃是福,但要适可而止,快到晚饭的时辰了,你吃一盘子蒸糕,晚饭还吃不吃?这茶兑了足量的牛乳,比蒸糕奶味儿足,你多喝两杯。”   等春芜欢喜的接过去,婉清让秋葵过来,含笑道:“春芜小孩子心性,你别在意。你这几日做的很好,事事有章程,处置女使婆子也是有理有据,院子里井条有序,你的辛苦我看得见。只有一条,你要记得,张弛有度方得长久。”   秋葵面色羞红:“我知道了。”这几天她太严厉了。   “姑娘,咱晚上吃什么?”春芜喝完牛乳茶更饿了,歪着小脑袋琢磨晚饭:“我想吃炙羊肉,又想吃汤锅子,秋葵,你帮姑娘选一个?”这是主动示好了。   秋葵一下笑了:“你想吃,却让我替姑娘选,你这小心思,真是昭然若揭。不过,我也想吃炙羊肉,那姑娘,我们晚上吃炙羊肉吧!”   看她们两个叽叽喳喳说着话,婉清笑着点头,收了针线,便想站起身活动下腿脚,起身的那一刻忽觉得腰身酸痛,应是坐的时间太长了,她暗暗想着明日起要多动动。   然而,第二天一早,婉清的小日子来了,她后腰更加酸软,只想懒懒的窝在暖榻上不动弹。   这天,大太太让人温了一壶热酒,自酌自饮,脸色泛红,心里难受。她早猜到了老太太送女使的用意,也知避子汤被邹嬷嬷换了配方。前段时间,她日日害怕婉清真有了身孕,周以安平安回来不好议亲。今日得知婉清换洗了,她则开始担心,若真有个万一怎么办?一时间十分矛盾!   老太太在祠堂里听完邹嬷嬷的禀告,久久未语,只盯着祠堂里的数十块牌位,忽的,沧桑浑浊的眼睛里滴下一滴热泪,年迈的老人身形晃了晃,哀声道:“是我错了!”   邹嬷嬷跪在老太太一侧,搀扶着老太太的身子劝道:“老太太您苦苦支撑周家数十年,教养子孙,把控全局,保全家几十年荣耀不衰,是周家的功臣。”   老太太声音里是无尽的懊悔:“可也是我,开了周家无庶子女的先例,两个儿媳依样画葫芦,导致周家子嗣萧条,这一辈只有以安一个独苗。如若我之前大度些,周家说不定会子孙兴旺、儿孙满堂,不至于到现在的局面。”   邹嬷嬷望着老太太痛心不已,老太太对老太爷一往情深,怎么能忍受别的女人给心爱的丈夫生孩子,而且老太太嫁进周家后,三年生下两个嫡子,这才有底气灌妾室避子汤。哪能想到,两位儿媳妇一进门就有样学样,也不论是否有老太太的福气,老太太总不能和她们计较这些,只能默许。   “您这是何苦呢?扎亚国派使臣来借兵时,您就猜到了,倘若那时您向皇上进言,就算大公子再三请命,皇上看在您和老太爷的份上,也不会允了大公子。”邹嬷嬷想起老太太这段日子夜里辗转反侧,华发增了许多,不禁眼眶发红。   “我怎能忍心阻止?”老太太的声音微微颤抖:“玥岚那孩子孝顺懂事,自小在我跟前养大,当年我为了周家满门,已放弃了她一次,如今怎么能,怎么能再狠心放弃她第二次!”   邹嬷嬷懂老太太的难以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一块都痛,只能往好的方向劝:“大公子非池中之鱼,他行事果断,有勇有谋,出征之前已筹谋的全面得当,定能平安归来,再说往后周家还是要靠大公子撑起门楣,您只当这次是让大公子去实战历练,要多宽心才好!”   老太太闭上眼睛,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望祖宗保佑。”又转头吩咐邹嬷嬷:“还有那两个女使,既然未被收用,便许些银子放出去吧。”等邹嬷嬷应了,老太太仍旧虔诚的跪在蒲团上诵经念佛。 第24章 绣坊的成衣展示   婉清的小日子只持续到晌午,就乍然了无踪迹,春芜和秋葵愁坏了,嚷着要让长顺请大夫过来,婉清责令她们不许声张,长顺没有权利请大夫,必然要去禀告大太太,而大太太正是心情不畅的时候,现在敢拿妇人惯有的病症烦她,无异于主动找事。   春芜和秋葵瞬间蔫了,自大公子带兵出征后,大太太屋子里女使的日子便不好过,大太太看谁都不顺眼,半个月里责罚女使无数,被赶出去的丫鬟就有七八个,连最有体面的万嬷嬷都受了顿训斥,更别说原就不受待见的她们。   没法请大夫看诊,两个丫头就想办法用吃食来为婉清补养身子,好在大太太念着大公子刚走就裁剪书房的用度不吉利,一应的分例供应都是按照原来的,将军府面积大,每个院子都有独立的小厨房,无逸轩如今就婉清一个主子,好东西自然是紧着她用,春芜和秋葵便日日到小厨房要补品炖汤。   除了吃食,秋葵每日捉着婉清去院子里散步,从东头到西头,再从西头到东头,循环十趟才放婉清回屋,一日三次不停歇,几日过去,婉清捏着硬邦邦的小腿肚哭笑不得:“再走几日,你们就别唤我姑娘了,改唤我一声壮士才对。”   春芜则是严令禁止婉清做绣活,但她一张小脸圆嘟嘟的,摆不出严肃的模样,每次她叉着腰挺着身板装冷酷总能把婉清逗笑,后来春芜换了招数,开始死缠烂打,先把针线藏起来,又端着点心果子非要让婉清和她一起吃,婉清不想吃,她能从早到晚念叨这糕点这酥饼有多美味,势必要婉清多吃一些才肯罢休。   每日里吃吃睡睡散散步,偶尔躺在暖榻上看绣坊的账本,日子过得悠长舒适,不足半个月,婉清清晰的感受到脸颊日渐丰盈,小肚子肉乎乎的,才做的一件小衣居然有点勒,她戳着身上的软肉,看着眼前要把她当小猪养的春芜和秋葵,忍不住摇头失笑。   十二月初,春生送来了绣坊明年春天新款成衣样式的画册,婉清认真翻阅了一遍,再递过去给秋葵和春芜看:“你们两个瞧瞧,有没有需要改的,或者有新奇的样式,这画册里缺了少了都可以说。”   秋葵先接过去,用心慎重的从头看到尾,咬着唇角思索良久,才开口道:“我瞧着画册里的款式都是最时兴的,袖子衣领间又比着去年做了改动,更有朝气也更好看,但不知为何,独独没有像咱们府里大太太衣裳上的花纹,虽然做工繁杂,但是底蕴富贵吉祥,别致好看,价钱也能设的更高些。”   婉清莞尔一笑,引导她转动脑筋:“你想想,绣坊的位置,以及绣坊主顾都是什么样的身份?”   秋葵蹙着眉头思量,忽的眼睛一亮:“绣坊周围的住户多是小官小吏,或者平民商贾,他们多是家底单薄,自是不能和咱们家比。”但她还是觉得绣坊里花样多是好事,忍不住建议道:“总会有特殊,咱们不妨先添进去,只占几页纸张罢了。”   “不仅如此,周家祖老太爷是开国功臣,大太太是当家太太,丈夫是封疆大吏,儿子是禁军副参领,身份不一般,将来定会有诰命,她衣裳上的图案和花纹,常人若穿便是僭越。”婉清看到秋葵脸色一白,温声安慰道:“不过,你提的很好,是该添一些富贵吉祥的样式,我们不添像大太太衣裳上的花纹,只添一些与主顾身份相当的、看着更华贵的花纹。”   秋葵脸色好了些,将画册递给春芜,她去外屋唤小丫头端雪梨银耳汤来。   “秋葵难为情了!”春芜悄咪咪道,等秋葵回来,她立即坐正,装作一本正经的看画册,一边看一边评论道:“这个好看,我喜欢。这个适合秋葵,她腰细……”   婉清和秋葵相对一笑,分别端了一碗雪梨汤慢慢喝。   春芜足足看了半个时辰,点评的口干舌燥,先灌了两碗雪梨汤进肚,才舒口气继续说:“我觉得都好,我都喜欢。”   “没有你不喜欢的,亏我们还沉心静气等你看完,居然就得你说一句话。”秋葵哼道。   春芜还嘴:“明明就是好看呀,我都等不及要看成衣了,兄长应该让绣娘把成衣做出来,摆在这里,让我们看得更清楚更爽利,以后放在绣坊里挂着,主顾们挑花样挑款式也会更方便。”   秋葵听着前面还点头,听到后面忍不住反驳道:“绣坊里要放布料和丝线,绣娘要有足够大的地方做绣活,哪有位置放成衣样式!”   婉清心里一动,习惯性的拿了一块芙蓉糕在手里,她一怔,才意识到自己早已被春芜带偏了,无奈的笑了,吃着经春芜改版的放了红豆沙的芙蓉糕,婉清越想越觉得可行,正色道:“绣坊里没地方,我们可以再添几间屋子。我记得,春芜的兄长说过,绣坊后面隔着一道墙便是居民小院,花些银钱买下来,整改置办一番,划分成几间屋子,一间陈列男子成衣,另一间专门挂女子的衣裳,再有的,可以放屏风绣帐等这一类摆件,也可以按照年龄喜好细分。”   春芜和秋葵对视一眼,认真的听婉清说道:“绣坊目前只是接订单再赶制衣裳,若有了这几间屋子,绣坊便可以直接出售成衣,如此便多了一项收入。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展示衣裳的样式,拿不准主意的顾客能上身试一试,也省的绣娘们做好后,顾客不满意再返工。遇到每季轮换,展示的成衣或赠送或打折,全部清空后再换上新的一季成衣,便可长久轮转了。”   婉清手里有周以安给的银票,还有绣坊上个月的出息,她不缺银子用,心里拿定主意后,第二天就让春芜专门跑去绣坊通知春生。春生做事极为利落,年前忙活了大半月,展示成衣的小院子已初具雏形,只等过完年增添装饰便成了。春芜去看了几回,回来后大夸特夸,害的秋葵心痒难耐,跟着跑了一趟,回来后也是赞不住口。 第25章 吞的下去苦   大太太一心牵挂儿子,只恨不能跟着周以安上战场。临近年关,正是京城达官显贵交际的好时候,她也不想出门,只消沉的呆在房里,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整日里是盯着雪花也掉泪,盯着饭菜也掉泪,哭的两眼红肿,眼皮肿胀泛光,脸色蜡黄消瘦。   万嬷嬷望着大太太只一会儿功夫又哭了两场,真是又心疼又心焦,周家铺子上、田庄上的管事都候在门房里等着大太太对一年的总账;府里的管事等着向大太太请示过年的章程,无论是过年时的席面,府里的布置还是丫鬟小厮们的赏钱,都需要尽快定下来,他们好拿银子来筹办;还有交好的亲朋好友,以及京城里走动频繁的官宦人家都差人送来了年礼,清单已递给大太太好几日,大太太到今日还没回复如何还礼,其他的往年送礼的,今年还送不送等等这么多事,都等着大太太拿主意,而大太太只知道哭,关键还听不进劝。   万嬷嬷有时候真想大逆不道一次,叉着腰命令大太太别哭了,快理事吧,否则周家就成了京城的笑话了。有哪家到现在还是冷冷清清,红灯笼都没挂一个,更别说施粥散银子接济穷苦这些豪门贵胄过年最爱做的事,这都是脸面,京城里丢了什么都不能丢脸面。   但主奴尊卑、天高地下这些规矩是刻在万嬷嬷骨子里的,她只能干瞪着眼着急,就在这时,老太太身边服侍的邹嬷嬷过来了,说请大太太去听训。   第一次,对于大太太要去挨骂这件事,万嬷嬷想要敲锣打鼓。   大太太心里不满老太太不阻拦周以安上战场,这些天都托病不去请安,如今被强制叫过去,只好苦着一张脸去见老太太。   万嬷嬷跟在后面,待大太太进了老太太的屋子,她就被邹嬷嬷拦在了外面,邹嬷嬷对着她点了下头让她安心,便合上了房门,和她一起站在门外守着。院子里的小丫鬟都被赶到二门外,老太太住的正房门前只剩她和邹嬷嬷。万嬷嬷心想,老太太一定是气急了,大太太只怕要挨一顿结结实实的训斥。   果然,没过一刻钟,屋里就传出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呵斥:“你做这幅样子给谁看,是我死了你来哭丧?还是周家已有了灭门之灾,满府上下都活不成了!”   万嬷嬷心里一惊,慌忙去看周邹嬷嬷神色,见她仍旧平心定气,她忙跟着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好。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现在还没到那一天!”老太太的声音发沉:“若现在日子都不过了,以后周家真有风雨摇曳的那一天,你作为周家的当家太太,是不是只会嚎哭伤心?那我告诉你,周家是武将世家,周家的男儿的脑袋是要别在刀刃上的,他们上战场是与生俱来的使命,为国家为君王,就算战死也是荣耀,你是周家的媳妇,就要懂这个理,就要能扛得起事、吞的下去苦。”   屋里大太太伏在老太太腿上失声痛哭,老太太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心里再苦扛扛就过去了,当年老太爷出事的时候,我也觉得天塌了,但为着两个孩子和周家一大家子,我也扛过来了。老二没的时候,我心里痛的呼不上来气,生生去了半条命,可我还是得挺着,因为我得支撑起整个周家。如今以安平平安安的,你便这样,若有天我撒了手,你能撑住周家的百年基业吗?你要时刻谨记,你是老大的媳妇,是以安的母亲,他们在外面拼杀,你就要替他们守好这个家,等着他们平安回来。”   “以安是个有风云之志的孩子,你难道要一辈子拘着他,让他躲在父母搭建的安稳窝里吗?你要知道,大雁只有多飞翔,翅膀才会硬实,才能经得住千里迁徙;老虎在成为百兽之王前,也要先离了父母,独自去闯荡去捕猎,才能历练出锋利的猛爪和可以撕裂万物的利齿;以安只有多历练多去拼一拼闯一闯,他才能立得住,等到他父亲年迈退下来,他才有能力接过担子挑起周家的兴盛。”   最后,大太太哭着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第二天便开始打起精神料理琐事,好在她经验老道,下面的管事都是经年的老人,对于过年的筹备虽然时间仓促却也有条不紊,遇到拿不定主意的,大太太便去老太太处讨主意。经过那天‘挨训’后,大太太明显对老太太更加亲近了,有事没事都要去老太太屋里坐一会儿,言词间更加恭敬,行事间也更加孝顺。   腊月二十,过年的章程基本敲定了,家宴定在了距离祠堂最近的明辉堂里,一共三场,分别在小年夜、年三十守岁夜和大年初一,因周家真正的主子现在只有老太太和大太太两个人,大太太便按照往年的做法,让丫鬟通知府里的姨娘们到时候过来,不论尊卑,大家围坐一桌吃个团圆饭。   婉清没收到邀请,她没当回事,秋葵却气的脸通红,但秋葵找不到地方申冤,因为真论起来,婉清只是周以安的通房。婉清却觉得庆幸,顶着寒风刺骨,走那么远的路去吃一顿饭,吃完还要冒着风雪走回来,她想想都觉得受罪。   府里从早上便开始挂红灯笼,红彤彤的看着就喜庆,婉清站在院子里望着一盏盏红灯笼被高高悬挂,才真切的感受到过年的气氛。雪花纷飞,春芜只允许她站一刻钟便推着她回屋里,替她解下斗篷,叽叽喳喳道:“等晚上点上灯,姑娘再去看,到时候我给姑娘堆个雪人,映着灯笼的光,红润润的,比现在好看。”   大雪下了一天,积了满院子的雪,春芜不让小丫鬟扫,她要留着堆雪人。等数十个红灯笼亮起,她兴高采烈的追着几个小丫鬟打雪仗,玩的满头大汗才开始堆雪人,一边扭着身子滚雪球一边朝屋里喊:“秋葵,快来帮忙。” 第26章 自顾前程   秋葵摆手拒绝,在一群小丫头面前玩雪多没面子,还是稳重的站在姑娘后面看她们玩,才是一等女使的做派。婉清倒是很想去试试,但她刚兴致勃勃从屋里出来,外面玩的正开心的小丫鬟全都规矩守礼的站好向她行礼,春芜慌忙扔了手里的雪,跑过来扶着她避免她滑到。婉清遗憾的叹口气,总不好扰了她们的兴致,便点下头示意她们继续玩,她折回屋里坐在窗边的暖塌上拄着脑袋观看。   秋葵端来小厨房新做的杏仁酥,婉清晚饭进的香,小肚子仍旧鼓鼓的,实在吃不下甜腻腻的酥饼,便微微摇头。   “姑娘是在伤心吗?”   外面春芜被两个小丫头追着跑,愉悦的笑声如银铃一般好听,婉清正瞧的入迷,听见秋葵说话,下意识的点了头,片刻后觉察出不对,疑惑的转头看向秋葵:“什么?”   秋葵眼眶发红:“我就知道姑娘心里苦,姑娘刚来大公子书房时,大太太便让青云来挤兑您,现在还不让您参加周家的家宴,下您的脸面,让那些小人背地里看我们的笑话。”   婉清愕然,从哪里看出她心里发苦了?她这段时间除了忧心周以安,其他好吃好睡,书房里长顺压阵,秋葵管理得当,丫鬟婆子都恭敬守礼,不存在背后嚼舌根的行为;而且她因身体的变化,这段时间都尽量少忧少虑,日日心态平和,不能参加家宴她反而很高兴,还打算置办几桌席面,请书房里的女使小厮一起高高兴兴的跨年,不比大晚上来回奔波喝冷气强?   秋葵自小被姨母送到婉清身边,小时候是玩伴,长大了虽是主仆更甚姐妹,秋葵一心向她,忠心耿耿,婉清希望秋葵好,总期望秋葵能和春芜学些没心没肺、开朗活泼,不要活的太累、太注重脸面得失。然而,婉清也深知本性难移,秋葵生来比别人敏感,总不能强压着她活成别人的模样,所以婉清愿意包容她爱多想爱计较,只要本心不坏,没有什么能比活成自己更幸福了。   “我不苦,你和春芜快把我养成一只肥嫩嫩的小猪了,我只觉得幸福,不觉得苦。”婉清牵过秋葵的手,想了想,坦言道:“其实我能理解大太太,更不在意外人的闲言冷语,我的自尊和底线,我守得很牢,不会任由他人随意践踏,你别担心。”   “大太太这么对您,您还理解她?”秋葵觉得姑娘傻了。   婉清笑的通透明朗:“大太太是公子的亲生母亲,自然是事事以公子的前程和将来考虑,她想为儿子找一个在官场有助力的岳家,这没有错,只要是为母者都会如此打算,我碍着了她的筹谋,她自然不喜欢我,这是人之常事,我能理解。况且,大太太心肠不坏,我们在锦绣园时,她从未因为我的出身厌恶我,偶尔还会派人给我送衣裳首饰,虽多出自于怜悯,可送了就是送了,我承她的情。”   “而且,来到无逸轩后,大太太有一万种手段对付我,但她选了最轻微的,所作所为无外乎是下我脸面,让下人看我笑话;她甚至不曾对我克扣、训斥、责打,更不曾使用毁我清誉、夺我性命这种阴毒的、能彻底解决我的法子,不是大太太不能,她当家做主这么多年,府里大半是她的心腹,只要她想,让我从周家消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婉清不是夜郎,她不自大,她很清楚自身几斤几两。   秋葵脸色一白,捂着胸口后怕不已。   婉清让秋葵坐在下首,塞给她一个暖手的汤婆子,继续道:“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有各自的烦恼,做人总是要先紧着自己的利益喜好,要数着自家的粮仓过日子,谁也不会日日为别人吃不饱饭而发愁,大太太也不会因为我比她可怜,就一门心思为我着想,这世上任谁也做不到舍亲就远,只要不为非作歹,大家自顾前程才是正经。就像你饥肠辘辘,搜遍全身上下只有一文钱,刚刚够买一个馒头,难道此刻看见角落里有一个濒临饿死的乞丐,你就会把馒头施舍给他吗?”   秋葵摇头,她不忍心看着乞丐饿死,但总得在自己不被饿死的情况下才能去可怜他人。   婉清笑道:“所以,人都要为自己活着,大太太的行事做派便不难理解,我也不能因为想要吃馒头,就要求她把手里唯一的馒头让给我。”   秋葵沉默了许久,最后讷讷的问:“那您呢?您没有馒头吃怎么办?”   “我也会努力拿到属于我的馒头。”相同的道理,婉清不会因为大太太不喜,便从此自甘平庸,相反,在坚守初心和道德的标准里,婉清会竭尽全力为自己谋一个光明璀璨的未来。   婉清说的模糊,秋葵没有听懂,疑惑不解的看着她,婉清只是摸摸她的鬓发,转头看向窗外:“看,春芜的雪人堆得多漂亮。”   春芜听见了婉清的夸赞,顶着红彤彤的小鼻子跑到窗格下,把手心里一个只有拳头大的小雪人递过去:“姑娘,这个小雪人送给您。”   婉清笑着接过去,仔细打量这个冰凉凉圆墩墩的小雪人,它憨态可掬的模样,像冬日里的小精灵,婉清舍不得它融化,便托着它走到院子里石桌旁边的花架下,冬日里百花枯萎,花架只剩光秃秃的藤蔓缠绕,婉清寻了个结实的藤枝结,小心翼翼的将小雪人放在上面。   她轻轻的用手指碰一碰,小雪人摇摇晃晃像个不倒翁,婉清轻声道:“小雪人,你好好呆着,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不许融化哦!”   “小雪人遵命,一定会乖乖等着姑娘来看我。”春芜捏着嗓子逗婉清开心,一手还挤得去虚虚的扶着婉清。   婉清感到很窝心,伸手握住春芜的手:“手这么凉,快进屋里喝碗姜汤,晚上睡觉记得在脚边放个汤婆子,小心冻了以后痒。”又转过头对着其他女使道:“我使人熬了一锅红糖红枣姜汤,你们都来喝一碗去去寒气。”   “姑娘真贴心。”春芜笑的一脸乖巧。   “春芜嘴真甜。”婉清回赞。   “那我能不喝姜汤吗?”   “不能。”   “……” 第27章 家宴和张姨娘   次日早上,大太太去给老太太请安,回来后便遣身边的小丫鬟去无逸轩请婉清参加家宴。   春芜正在列小年夜的菜单,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便想哭:“我辛苦列了一早上,手腕都酸了,居然用不到了!”   秋葵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捧腹大笑,婉清安慰道:“我去明辉堂,你们还在院子里吃,想吃什么点什么,你列的单子能用到。”   “不行,我要跟着姑娘,姑娘去哪我去哪。”春芜急声道,她看了眼手中的菜单,狠狠心就要撕碎。   婉清忙拦住,拿过菜单仔细看了一遍,发现都是春芜爱吃的,她一个个想一个个写定费了很多心思,婉清不想浪费她的心血,便笑道:“家宴的时候,在老太太和大太太身边伺候的嬷嬷女使加起来最少有八个,府里各位姨娘必然也要带女使过去,再有明辉堂里伺候席面的人,一屋子定是满满当当的,我就只带你们其中一个便好,留下一个替我张罗好书房的席面,让大家伙都能高高兴兴过年。”   春芜和秋葵都想跟着去,担心对方照顾不好婉清,半天僵持不下,最后靠抓阄才敲定。抓了三次都是春芜陪着婉清去家宴,她兴奋地掰着指头数道:“小年夜,守岁夜和大年初一,正好三次,都是我。”   秋葵不依,觉得事先没有说明白,想要重新抓,春芜不同意,两个人继续掰扯,最后秋葵许了一箩筐好处,春芜才肯把守岁夜陪伴婉清的机会让给她。   婉清哭笑不得:“傻了不成?留下来有炭火暖身有席面果腹,跟着我去,除了能喝一肚子风雪,其他什么都没有。”家宴上不可能给丫鬟婆子开一桌,她们只能站着看主子们吃。   春芜和秋葵不在乎,只要能守着姑娘,风雪里站一天她们也乐意。   腊月二十三下午,婉清从香沉的午觉中苏醒,这几日不知为何,她十分嗜睡,有时候刚吃完午饭,她便瞌睡的睁不开眼,怀疑是身体疲乏,婉清决定顺应身体的需求,每日里的午觉时间从半个时辰增加到一个时辰。   她揉着眼睛刚起床,明辉堂的女使便来请:“大太太使人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马上开唱了,姑娘不妨先过去,也好和各位姨娘说说话。”   婉清懂,地位越尊贵越要最后一个来,她们这些通房姨娘自然要先过去候着。   秋葵拿了荷包谢过明辉堂的女使,并客气的送她出去。春芜拿来粉红的的对襟长袄帮婉清换上,这是昨日定好的,颜色鲜艳符合过年气氛,花纹简单绝对不占风头,再披上周以安送的白狐狸毛的大氅,保暖又好看。   秋葵仍想跟着去,给婉清梳头的时候念叨了七八遍‘她不放心’,但最终还是被婉清留在后罩房里,便拿幽怨的眼神看着春芜:“姑娘交给你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若姑娘少了一根头发丝,看我能饶了你。”   春芜扮鬼脸:“不用你饶我,你留下来好好看家吧。”说完意得志满的扶着婉清出门,气的秋葵想上前揍她一顿。   从前院的书房到后院的明辉堂,路途遥远,婉清到的时候,对面阁楼二楼正咿呀咿呀的唱着大戏,府里的五位姨娘已全部到了,正小声的说着话,婉清走过去,欠身行过礼,便挑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落座,端了一盏清茶低头轻酌。   “婉清姑娘。”   婉清抬头望去,是二房的张姨娘,原先去姨母房里请安时见过,婉清连忙站起身行礼:“张姨娘安。”   张姨娘三十左右,生的一张小圆脸,看着很和气,一开口便笑:“我们是旧相识了,婉清姑娘不用多礼。”说着握住婉清的手,坐在婉清旁边:“我之前见你就喜欢,但二太太拿你当眼珠子护着,寻常不让我等粗人见,如今可让我逮到机会了,姑娘可别嫌我烦。”   瞬间,一屋子的人都往这里看,婉清暗恼张姨娘说话不过脑,一开口就把所有姨娘得罪了,她不动声色的抽出手,笑着含糊:“是婉清粗陋,不常出来是因为二太太怕我闹笑话,各位姨娘都是婉清的长辈,吃过的盐比婉清吃的饭还多,姨娘可别自比粗人来笑话婉清。”   一句话说完,在座的姨娘都对她含笑点头,婉清站起身一一行礼,刚坐下,张姨娘又开口了:“我哪敢笑话姑娘?姑娘是二太太养大的,又亲自指给了大公子,以后的繁华富贵,我拍马都赶不上,我心里只有羡慕的份,怎么会笑话姑娘!”   婉清真不想和她聊天了,要说她是故意讽刺,她语气里又十分热络;要说她是来联络感情,字字句句听起来却不顺耳。婉清搞不懂,便装糊涂:“不敢不敢,婉清年少不懂事,以后要多仰仗姨娘。”   “姑娘别客气,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我保准没有一句托辞。”张姨娘再次握住婉清的手。   婉清站起身来赔礼:“望姨娘海涵,婉清想去更衣。”   谁知张姨娘居然站起身:“正好同去,我刚喝了两盏茶水,正想去更衣呢,姑娘和我真是心有灵犀。”   婉清笑不出来了,沉声道:“婉清不惯和人同去,抱歉了,姨娘。”说完不等张姨娘开口,便转过身快步往西稍间走。   喊春芜插上门栓,婉清坐在西稍间的红木椅上往外面瞧,一院子的红灯笼看着喜气洋洋,消散了一肚子的郁气。   春芜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笑眯眯的呈给婉清:“今儿早上新做的红豆酥,我一直捂在怀里,一点儿也不凉,姑娘饿了吧,快尝尝。”   “这没人,你坐下歇歇,我们俩一块吃。”婉清心里感动,拉着春芜坐下来,将手中的汤婆子放在她腿上,解释道:“我手里不得空。”   春芜明白姑娘是为了让她取暖,笑的一脸甜蜜:“姑娘快吃。”   主仆两个人偷偷在西稍间里吃了一整包红豆酥,算着时辰应该快开席面了,婉清才带着春芜出去,到了正厅,一溜横排的座椅被撤下,换上了红木大圆桌,周围摆了八张实木椅子,除了上首空着两张椅子,便只有张姨娘旁边的椅子还空着。   婉清心里无奈叹气,缓慢的走向张姨娘身旁的空椅子。然而没等婉清走近,二房的另一位姨娘邱姨娘笑着换了位置,正坐在张姨娘身边,含笑道:“长久不和张姨娘说话了,怪想的。”又转头唤婉清:“婉清姑娘,快来我身边坐下。”   婉清感激的冲邱姨娘微笑,走上前坐定,邱姨娘只冲她点点头,便去找张姨娘聊天,看着好像真的想张姨娘了一样。婉清喝了热茶,吃了糕点,胃里暖洋洋的,身上也不冷,便安静的坐在位置上耐心的等老太太和大太太过来。   谁知,两刻钟后,一个女使过来宣布:“老太太摔了一跤,大太太要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过不来家宴了,各位姨娘散了吧。” 第28章 狗皮膏药   五位姨娘一听‘老太太摔了一跤’全部慌忙站起身来,面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婉清随着站起身,情不自禁的担心,老太太是周家的中流砥柱,是周以安最敬爱的祖母,她若出事,周以安回来后必定伤心自责万分。   听完女使的禀告,大房最年长的孙姨娘率先焦急的表示要去探望老太太,其余的人纷纷附和,婉清跟在众人的身后快步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没进屋便被老太太院子里的女使拦下:“大夫正在为老太太看诊,屋里人多不便,姨母们在此等一等。”   众人无奈,只得在原地踱步等待,冬日里的寒风一吹,方才快走时出的一身细汗骤然变得冰凉,冷冰冰的贴在皮肤上,冻得各位姨娘止不住的打寒战。姨娘们有心找个屋子避避寒风,但老太太的院子里谁敢乱走,丫鬟婆子进进出出,没有一个人过来嘘寒问暖,姨娘们开始后悔来这里一趟,老太太万金之躯,身边伺候的数不胜数,哪用得着她们这些人操心?!   婉清好一些,秋葵捉着她在院子里散步初见成效,她方才连呼吸都没乱,另有周以安送的白狐狸毛大氅密不透风,寒气吹不进去,她周身暖洋洋的,一点也不冷。只是不知老太太现下如何,婉清私心里希望老太太能长命百岁,这个老人睿智豁达,这一辈子却算不上幸福,只望上天眷顾,保佑老太太无事才好。   结果是令人高兴的,老太太没有大碍,因老太太被冰雪滑倒时,邹嬷嬷眼疾手快的垫在了老太太身下,一点儿没让老太太磕着碰着,好在邹嬷嬷身体硬朗,没有伤着内里,只右手因护着老太太脱臼了,正由大夫医治。老太太终归惊了心神,又挂念老仆,精神不济,大太太亲自喂了安神的汤药,现已沉沉睡去。   老太太没出事就是万幸,众位姨娘阿弥陀佛了一番,脸上刚带上笑模样,就被女使好言好气的送出去:“老太太睡熟了,各位姨娘请回吧。”   大家一起从角门出去,互相欠身拜别后分成了三路回去,一路是大房里的姨娘们,一路是二房里的,另一路则是住在前院书房的婉清。   老太太没事,婉清心里安定,见天色尚早,猜测书房里的席面应该还未开始,便笑着对春芜说:“我们步子快点,还能赶上院子里的席面,只盼着秋葵预备了我们两个人的碗筷。”   春芜点头如捣蒜,忍不住流了哈喇子:“冰糖肘子和糖醋鱼我来了,姑娘,我们再快些。”她只恨不得能肋生两翼,好载着婉清一瞬间的功夫就飞回到无逸轩。   主仆俩默契一笑,大步流星往前院走。   “婉清姑娘。”张姨娘小跑着追过来。   婉清只当听不见,脚下不停的往前走,渐渐的把张姨娘甩在身后。谁知刚到了前院的角门处,张姨娘居然抄了近路堵上来:“婉清姑娘走这么急作甚,我还没和姑娘好好说说话呢。”   “姨娘贵人事忙,婉清不便打扰,告辞。”婉清不想和她纠缠,欠身行礼后便要迈过前院的角门。   张姨娘跟着跨过去:“我不忙,我见你就喜欢,想和你多说说话。”胳膊熟络的想去挽着婉清,一张小圆脸上不见丝毫尴尬。   婉清不知道她想图谋什么,但婉清对周家后宅里的事不感兴趣,更不想和狗皮膏药一样的人打交道,这样的人沾上身,不撕你个皮破血流,她不会下来。   “姨娘,你想,我不想。”见张姨娘还是面色不改,婉清眯着眸子寒声道:“老太太受了惊吓,满府里都在祈祷祝愿,姨娘还有闲心扯着婉清唠家常,不知道姨娘的心,是冷的还是硬的?”   一个大帽子扣下来,张姨娘脸色惶惶的松开了手,可怜万分的咬着嘴唇嗫嚅道:“我……我……”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明辉堂的时候,邱姨娘换了位置找张姨娘说话,张姨娘只敢缩着肩膀小声应答,婉清就知道张姨娘是个欺弱怕强的人。邱姨娘是老太太给二老爷的通房,姨母没进门前就在二老爷房里伺候,如今二房没了主心骨,大太太不便插手已逝大伯子的屋里事,便全权交给邱姨娘代管,邱姨娘有着管事的名头,资历又比张姨娘老,自然是强于张姨娘。而婉清身份上还是通房,辈分上要称张姨娘为庶婶母,在张姨娘看来,婉清就是弱者。   “姨娘还是回屋子抄两本经书静静心为好,也能趁机为老太太祈福。”婉清用老太太吓唬完张姨娘,转身进了前院,春芜连忙跟上去,留张姨娘在原地心有不甘的绞着帕子,望着婉清拐了弯不见了身影,她才悻悻离去。   春芜边走边嘟囔::“她难道听不懂拒绝吗?姑娘话说的直接,我都替她害臊,她却能面不改色,还想继续纠缠您,亏她还是二房的姨娘,怎么不懂得眉眼高低,竟做出死皮赖脸的模样来,真是丢了二房的人。”人搬来了前院,心还在锦绣园,春芜见不得有人丢二房的面子,这对她来说,和自己丢人一样难堪。   婉清伸手抚平被张姨娘扯皱的衣袖,心里在暗暗思索,张姨娘不可能平白无故献殷勤,是什么事值得她不顾脸面来拉扯一个小辈?婉清想不通,她在锦绣园时,沉寂无声从不引人注目;来到无逸轩后,依旧保持深居寡出,只悄无声息的买了绣庄来积攒银子,此事仅春芜和秋葵知道,周以安可能也发现了,但婉清清楚他不会声张;至于周以安赠送的农庄,婉清记得长顺曾说过‘没什么人注意’,由此可知周以安是私下赠与,张姨娘作为二房的人不可能得知。   百思不得其解,婉清呼了口气,将疑惑藏于心中,揉揉春芜的小脑袋,笑着道:“不值得为无关紧要的人发愁烦恼,院子里还有各种美食等你品尝。 第29章 天方夜谭   春芜眼睛一亮,瞬间将张姨娘抛出脑后,笑的眉眼弯弯的扶着婉清往前走。   回到无逸轩,秋葵慌忙迎上来,语气惶恐:“听说,老太太摔了一跤?”   没等婉清开口,一心惦念着吃冰糖肘子的春芜,见院子里空空,一桌席面也没,立刻撇着嘴控诉:“你怎么不帮我留一些?”   秋葵瞪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老太太摔了一跤,我不敢再让人摆席面吃喝玩乐,一应吃食都堆在小厨房里。姑娘,老太太怎么样了?”   “老太太无事,毫发未伤。”婉清含笑道:“秋葵,你去和大家说一声,想着大家挂念老太太,没有心思吃席面,而厨房里吃食都做好了,不能浪费,大家便分了,自拿去屋子里吃吧。”   其实,老太太无事,吃席面玩玩闹闹都不要紧,但是她吓唬张姨娘时,角门周围好几个丫鬟婆子,婉清恐被有心之人拿住话柄滋生事端,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春芜一溜烟儿冲了出去,她要去抢冰糖肘子和糖醋鱼。   在屋子里吃,对于丫鬟和小厮们来说更加自在,一个屋子里四个人拼成一桌,鸡鸭鱼肉都有,再偷偷温一壶浊酒,乐乐呵呵的过了小年。   婉清的五十两银子没有浪费,小年夜过后,原本因长顺镇着,对婉清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小丫鬟,现下见了她都是一脸的笑,还敢凑趣说几句笑话逗婉清开心。他们还听秋葵暗中透露,婉清给每个人准备了五两银子的压岁钱,只等着年三十发下来,他们心里更是高兴,话里话外都成了“我们姑娘”怎么怎么。   婉清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是跨入新年的一个好开端。   万事美满,只有张姨娘令人心烦。次日,角门上的婆子过来禀告:“张姨娘来了,想见见姑娘。”   婉清闻言不由冷笑,春芜知晓婉清的心意,上前回复道:“就说姑娘昨日着了凉,现在正咳嗽,不方便见客。”   婆子领命出去,秋葵看着她出去,才皱眉斥道:“你胡诌什么?平白无故咒姑娘,若真有个不好怎么办?”   春芜脸色一白,她刚才只是着急找借口瞎说的,当下慌忙‘呸呸呸’三声,作揖祷告:“童言无忌,各路神仙别当真,要保佑姑娘万事顺遂,平平安安。”   婉清失笑,秋葵还想再训两句,还没开口,外面熙熙攘攘一阵,就听见张姨娘带着笑的声音:“听说姑娘病了,我来看看。”   春芜心里冒火,走过去大声训斥角门的婆子:“听不懂话吗?说了姑娘正咳嗽不见客,你是聋了还是装听不见。”说的是婆子,眼睛直望张姨娘身上撇,春芜就是隐喻张姨娘装聋作哑。   婆子很委屈:“我说了,张姨娘不听。她是主子,我们不能硬拦啊!”   只要是个正常人,此时估计已经羞愧难当了。但张姨娘非同常人,她像愣是听不懂一般,笑着劝春芜:“别怪她们,是我忧心你们姑娘的身体,这才顾不得许多特地来探望。”   婉清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请张姨娘到正厅喝茶,与其让张姨娘纠缠不休,不如一口回绝干净利索,而且婉清很好奇,张姨娘到底所为何事!   春芜等人上过茶后,婉清使眼色把她们全部遣出去,偌大的正厅,只剩下婉清、张姨娘和张姨娘的贴身女使。婉清气定神闲,端起茶盏细细品茶,听着张姨娘从婉清屋子的布置、身边伺候的人的品行以及婉清的样貌、通身的气派,从头到脚夸了一遍,言词天花乱坠,妙语如珠。婉清无动于衷,时不时的应一声‘嗯、好、是、谢谢夸奖’的单调词语。   婉清一盏茶喝完,转手拿起糕点慢慢吃,张姨娘才开始进入正题,她突然落下泪来,感伤自怜道:“可怜我命苦,这辈子如姑娘一样有福气,是不能了。瞧我,好端端提这些做什么,姑娘不会觉得我烦吧?”   戏都唱到这了,不接着唱下去多可惜。婉清很给面子:“不会。”   张姨娘感激的看了婉清一眼,低下头抹眼泪:“我自小福薄,父母早逝,被兄嫂卖进府里,二太太怜惜我,把我指给二老爷做姨娘,谁曾想,谁曾想二老爷竟英年早逝。”张姨娘一会儿功夫哭的喘不上气,眼眶通红,分为可怜。   但在场的两个人都没去劝解,婉清依旧慢条斯理的吃糕点,她瞥了眼张姨娘的女使,那女孩脸上正一闪而过一丝嫌弃。   “我这十几年过得真是生不如死,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身边没个一儿半女,只孤零零的在世上熬日子罢了。原来还有二太太在,日子虽苦,心里却有主心骨,哪想到二太太也……”张姨娘捂着帕子去看婉清,一字一泣道:“孩子,你是不是常常想起二太太,我也想,想的痛不欲生,只恨不能跟着她去了。”   一口糕点哽在喉咙里,婉清拼命咽下去,她面色一冷:“那你怎么不去?”   张姨娘猛地抬起头看着婉清,泪眼朦胧的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一时忘了哭。婉清好笑的看着她,张姨娘被看得不自在,低下头擦眼泪,擦着擦着又哭了:“二太太心善,定不忍心,我年纪轻轻便随她而去。”   “姑娘,你是二太太身边长大的,必然与二太太一样心地善良,你帮帮我吧!”张姨娘抬起头,一脸希冀的望着婉清,婉清岿然不动,只冷冷的盯着她看,丁点儿不打算接她的话茬。张姨娘只好自顾自说下去,可怜兮兮道:“我这样活着和木头有什么区别,姑娘你帮帮我,帮我和老太太说说,让她放我出去吧!”   天方夜谭,简直奇葩!婉清惊住了,十分可笑:“姨娘把我当普度众生的神仙吗?”   张姨娘急慌慌去扯婉清的袖子:“姑娘是二太太养大的,有二太太的情分在,老太太定然肯听你说。”   笑话,先不论老太太听不听婉清说话,仅一条,她和张姨娘有交情吗?凭什么为她去讨人嫌?婉清感觉可笑至极,直接端茶送客:“姨娘另请高明,我做不到。”   ‘扑腾’一声,张姨娘竟然猛地跪在了婉清面前,苦苦哀求道:“你看在我可怜的份上,帮帮我,我求求你,求求你了!”说着就要给婉清磕头。 第30章 筹谋许久的三连计   婉清两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一张脸冷若冰霜,只静静的看着张姨娘下跪磕头。   张姨娘手指攥紧,咬着牙真磕下去,她边磕边求:“姑娘发发善心,放我一条生路,我给姑娘点长生灯,日日吃斋念佛为姑娘祈福,你放我一条生路!”   任由张姨娘鬼哭狼嚎、颠倒是非,婉清仍然纹丝不动。   张姨娘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原想着婉清年纪小,面子嫩,她一下跪,婉清定然慌神,必然急巴巴来扶她,她撒泼打滚一番,婉清还敢有什么不应!没想到竟碰上个心狠的,看着长辈给自己磕头,居然能无动于衷,实在是一个硬茬!   但婉清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张姨娘十指陷进手心里,抬起头,猛地拔高了声音:“姑娘不怕人说闲话吗?看着长辈下跪居然不知道扶,大公子若知道你这样,以后还会喜欢你吗?你既然坐的稳,就好好坐着,千万不要动,就让满府的奴仆来看看,看看你怎么让长辈给你磕头的。”   张姨娘眼神发狠的盯着婉清,她心里扑通通跳,只等着婉清赶快低头认错再应了她,没想到婉清居然镇定自若的拿了块红豆酥吃,她一怔,浑身气到发抖,扭脸朝着门口大声嚷道:“来人,来人,救命啊!姑娘,你为什么逼着我下跪?我可是你的庶婶母啊!快来人,救命啊!”   然而,张姨娘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朱红色的大门依旧阖的严严实实,一个人也没进来。   张姨娘不敢置信的看着婉清,她一个小小的通房,怎么有能耐来收买大公子书房的人?不,定是她让贴身女使把人赶得远远地,他们应当是听不见才对。   婉清依靠在红木椅里,安静的等着张姨娘下一步动作。婉清很清楚,与装可怜博同情的人,就得比耐心!   张姨娘慌了神色,她筹谋许久的三连计,竟这样败给了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她无法接受,她不能接受,转了转眼珠,张姨娘一把抓住婉清的裙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偏执:“姑娘怎么不想想,我若出去了,就开了先例了,以后大公子若战死了,姑娘……”   ‘啪’一声响,她话没说完,就被婉清一巴掌打的偏了头,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婉清真想再扇张姨娘两巴掌,周以安领兵出征之际,她居然为了个人的利益要咒他战死!婉清的手掌打的发麻,仍接着再扇过去一巴掌,只瞬间,张姨娘两边脸颊肿起高高的血红色的巴掌印,婉清冷冷看着她,心底里是无尽的厌恶与唾弃!   “你打我?你敢打我?”张姨娘捂着脸站起来,伸手就要还过去,但手臂没伸直便顿住,然后笑了:“我说了什么让你打我?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凭什么打我?”屋子里只有她的女使,必然向着她,刚才咒周以安的话,只要她抵死不认,谁也不能奈她何!张姨娘笑得张狂:“让我们一起找大太太和老太太评评理,看你一个小辈打庶婶母对不对!”   张姨娘料定婉清不敢去,她若去了,满府皆知,顶着打长辈的名声,她还有什么颜面在周府待。   可她没料到大门在此时会被打开,她慌忙转头去看,瞳孔猛地放大,门口站着秋葵、春芜和长顺,三人正满面寒冰的盯着她。   长顺眼神锋利:“张姨娘诅咒大公子,万死难辞其咎,现在随我去见大太太和老太太吧!”   张姨娘膝盖一软,差点再次跪在地上,她看着门口的三个人,又看着婉清,知道如今满盘皆输,唯有先保住性命再言其他,眼珠子转了转,开始大声喊冤:“我什么时候咒大公子了?你诬陷我,你定是被苏婉清收买了,她不喜欢我登门,便想往我身上泼脏水,你们不管青红皂白,合着伙来诬陷我,是要遭雷劈的。”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婉清:“你不喜欢我登门,直说就好了,为什么要谋我性命。罢了罢了,我走,我再也不敢登姑娘的门了。”说着就要离开,春芜和秋葵连忙去拦,被婉清用眼神制止。   等泼皮张姨娘顶着两个巴掌印离去,秋葵急声问:“这种人留在周家只会脏了周家的地界,姑娘怎么不让长顺押着她去见老太太。”   “被狗咬一口,难道还要咬回去?”婉清低声道。   婉清很清楚,大太太把周以安当命,听到儿子被诅咒,气急之下,定会将张姨娘乱棍打死。因一句话要了一个人的性命,她狠不下去手。   婉清的手掌轻轻拂过小肚子,全当是一次积德了。若有下次,她定不再留余地!   自那日后,张姨娘老实了许多,每天呆在房间里不出门,等到她两颊的巴掌印消下去,就到了除夕守岁夜,大太太吩咐,众位姨娘仍去明辉堂吃席守岁,她陪着老太太在老太太院里守岁,等到初一早上,众位姨娘再随着她去给老太太拜年。   春芜担心张姨娘再作妖,不放心秋葵跟着去,耍赖道:“我不要你许的好处了,今天的机会我不让你!”   秋葵嗤之以鼻:“那你先把前天吃的花生酥糖,昨天吃的八宝蜜糖饭,还有今天早上的马蹄酥还给我。”   全吃进肚子里了,怎么还?春芜噘着嘴装可怜,秋葵冷哼:“要是我在,早上前撕了张姨娘的嘴,看她还敢不敢来纠缠姑娘。就你这个胆小鬼,不敢有作为,现在还想再跟过去,做梦!”   春芜很委屈,她想大打出手的,但姑娘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让她动。   婉清笑:“她终究有个姨娘的名分,你们上前,只会给她留下话柄,她拿这个威胁我,我可要乖乖投降了。”婉清说着玩笑话,眼睛看向秋葵,希望她能听懂,切勿意气用事。   秋葵乖乖点头,她明白姑娘是在保护她,奴大欺主,轻则责打,重则发卖,无论哪样,她都会没命。不过,秋葵在心里暗暗发誓,姑娘如有危险,就算明知会没命,她也会全力相护! 第31章 爽朗的邱姨娘   年三十的家宴,因老太太和大太太不在,各位姨娘便不拘谨,席面上欢声笑语,如一屋子好姐妹欢聚庆祝一般,婉清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的点头微笑,其余时间只努力和菜肴佳品做战斗。   可惜张姨娘是个打不死的蟑螂,欢声笑语中,她忽然感伤的叹息:“可怜咱们命苦,一辈子是享受不到儿女福分了,更享受不到做长辈的待遇,过年了,连个小辈在跟前伺候都没有。”说着瞥了眼婉清,面带挑衅。   话落,屋子里鸦雀无声,姨娘们的笑容都僵硬在脸上。   张姨娘一句话戳中了所有人心底最隐秘的伤心事。   婉清微微叹息,张姨娘真是个人才,大过年的非要坏了所有人的兴致。但婉清不会为了哄不相干的人开心,就不要命的折腾自己。想让她在五位姨娘跟前尽心服侍,别人吃着她看着,还要小心翼翼的布菜,婉清表示她脑门上没有写‘傻’,这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她不做。   盛了一碗燕窝粥,婉清小口小口的喝着,不接话不抬头,丝毫不在意厅里尴尬的气氛。   “我们身为姨娘,就要遵守姨娘的本分,就算有了哥儿姐儿,生下来就是我们的主子,我们得敬着,没有让主子到我们跟前伺候的说法,他们要尽孝,也是到嫡母身边、到老太太跟前去尽孝。张姨娘可别再说这些傻话了,没的让人笑话我们不知礼数。”   声音不急不缓,字字句句本分守礼,语气温温柔柔,很容易让人听进心里。婉清略抬起头去看,见二房的邱姨娘正对着自己笑。   尽管婉清不需要邱姨娘帮忙救场,但对有善意的人,婉清愿意敬着,便以微笑回应。   邱姨娘颔首后转了视线,看向在座的其他人,笑道:“咱们虽然身份低微,但这些年在将军府,吃穿不愁,绫罗绸缎,珍馐美酒,呼奴唤婢,前簇后拥,这样的日子外面一般的人家一辈子也过不上,我们却日日都能享受,要我说,我们过得不差,已是很幸福了。”她一番话说的豪气爽快,引得每个人都朝她看去,看见她脸上舒心的笑,也被感染了几分。   再愁再伤心都是无用,这辈子没有子嗣已是事实,还不如抓住将军府富贵安逸的日子及时享乐,众姨娘回转了心思,又说说笑笑起来,席面上氛围热闹非凡,唯有张姨娘无人理睬。   张姨娘揪着帕子,不甘心的瞪了婉清一眼,见众人恨不得离她千丈远,气鼓鼓的起身去更衣。   她一走,有两位姨娘立即翻了个白眼,一位姨娘呸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惯会坏人心情。”   另一个小声劝道:“你搭理她干什么,这么多年她哪句话说对过,和她生气不值得,别理会就是。”   正说话间,上菜的女使走上前,将一蛊甲鱼肉片子汤放在圆桌正中央。婉清年龄最小,资历最年轻,坐的位置正好挨着女使上菜,一股鲜香中带有微微腥味的味道骤然钻进鼻中,她猛地想要干呕,婉清连忙屏住呼吸,攥紧手指忍住逸出喉咙的干呕声,只拿起手帕子装作擦嘴角来掩住口鼻。   幸好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众位姨娘对不常吃到的甲鱼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纷纷让布菜的小丫鬟盛一碗来尝尝鲜。   “这甲鱼可是个好东西,听说不仅能够滋阴补虚,还能养颜护肤。”   “看着吓人,味却不错,你也尝尝。”   ……   众说纷纭,席面上闹哄哄的。   婉清趁着这个时间慢慢平复呼吸,忍下胃里的翻江倒海,但甲鱼的鲜腥味源源不断的飘来,她屏住呼吸夹了好几筷子干煸爆辣鸡丝放在面前的碟子中,瞬间,香辣味遮住了腥味,婉清胃里舒服了许多。   “你去,给婉清姑娘盛一碗。”邱姨娘看向婉清,笑的关爱慈和:“好孩子,你别拘谨,只夹面前的饭菜吃不饱,这甲鱼肉片子汤我喝着味不错,你也尝尝,多补补身体。”   婉清闻言,下意识的朝小丫鬟端的汤碗里看一眼,只一眼,甲鱼的腥味像冲破了屏障,声势浩荡的冲进婉清的鼻腔里,她竭尽全力也忍不下胃里的翻滚,忙站起身,装作战战兢兢的样子说:“我,我看着害怕,谢谢姨娘,但我实在害怕,我先去更衣。”说完欠身行了一礼,慌忙朝西稍间的方向走去。   邱姨娘很是愧疚,歉意的看着婉清脸色发白的离席,万分懊悔的对其他人道:“我以为,她年龄小,在我们这些人中间腼腆,这才让小丫鬟帮她盛一碗,没想到吓着她了,真是罪过。”她说完,又扭着脖子不放心的往西稍间里瞅了瞅,最后实在过意不去,便道:“我去看看。”   “你真是个操心的命。”与她交好的另一位姨娘嗔道。   邱姨娘面色温柔:“都是可怜人,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大家都好,比什么都强。”   “去吧,去吧,不让你操心倒像是要你的命。”   邱姨娘闻言失笑,扶着女使的手往西稍间去。   打开西稍间的窗户,冷风呼呼的吹进来,婉清呼吸着冰冷的新鲜空气,舒服了许多。甲鱼汤一时半会不会被撤下圆桌,婉清便打算在西稍间躲到家宴结束再出去。   “婉清姑娘,实在对不住。”邱姨娘跨入西稍间的门槛,走过来握住婉清的手,关心道:“你好点了吗?要不,我让女使熬一碗安神的汤药?”   婉清对邱姨娘的印象不错,在锦绣园的时候,邱姨娘时常去陪姨母下棋说话,她人温柔,说话也爽利,每次来姨母的心情都会好很多。并且小年夜和今天,她有意相助婉清两次,婉清很感激,便笑着回答:“谢谢姨娘关心,我没事,只是猛一看有些害怕,现下好多了。”   “那就好。”邱姨娘放下心来,见窗户开着,天已经漆黑,明亮的红灯笼下白茫茫一片雪,赞道:“俗话说,大雪兆丰年,今年雪下的大,开春后庄稼保准蹿得高。” 第32章 新年   婉清观她眉眼开阔,心境爽朗,便笑着问:“姨娘种过地?”   “种过,我是从周家庄子上选上来的,自小跟着父亲母亲下地。”邱姨娘握着婉清的手,走到红木桌椅前坐下,转头看向秋葵笑道:“傻孩子,不管你家姑娘多想看雪景儿,略看一会儿就行了,窗户开久了,吹着寒风,生了病就不美了,快去关了,再端一盏热茶给你家姑娘吃。”   秋葵含笑应了,邱姨娘望着婉清,柔声劝诫:“你不要觉着年纪小身体好就不在意这些,要知道,上了年纪最怕的,就是积年累月的病症,你得多为以后做打算,好好注意养身体才是正理。”   自姨母去后,许久不曾有人和婉清说这样的话了,她心里酸涩涩的,对邱姨娘多了几分亲近:“婉清记得了,谢谢姨娘的嘱托。”   邱姨娘很欣慰,拍着婉清的手,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讲到心态要放平才有助于长寿时,她道:“有时候真过不去心里的坎了,就拿其他人比照一番,发现大家都一样,都是来人世间受罪的,各有各的苦,也就想明白了。”   “姨娘看得明白透彻。”婉清觉得邱姨娘能被老太太选中,送到二老爷身边伺候,一定是老太太相中了邱姨娘知足常乐的性格。   “不是透彻明白,是只能这样安慰自己。”邱姨娘叹一声:“周围人都一样,心里面也就没有不平了。”她突得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看着婉清道:“只张姨娘是个傻的,你别和她计较。”   婉清装糊涂:“姨娘说的我不明白,各位姨娘都是婉清的长辈,我心里都是尊敬的。”   张姨娘笑了笑,低声道:“那日发生的事情,张姨娘身边的女使已经告诉我了,你也不用太小心,她这个人,没几个人真心喜欢。”   婉清暗暗吃惊,张姨娘却不遮掩:“不管怎样,她都是二房的人,我不能看着她到处惹麻烦,就将她身边的女使换成了我的人。”   婉清点点头,不予评价。   邱姨娘道:“张姨娘一直都是这样,听不懂好赖话,还爱耍一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又豁得出去脸面,撒泼打滚,颠倒黑白,她手到擒来,做起来熟练的很。但只一样,她胆小如鼠,只敢耍嘴皮子上的功夫,是个外强中干的。她下次再招惹你,你狠狠刺她一顿,她保准要老实好长一段时间。”   “那姨娘知道她想出去的打算?”婉清好奇的问道。   “知道,二房里没有不知道的,她还想哄骗其他姨娘挑头儿闹事,但相处十几年,没人不了解她的品性,所以没人愿意搭理她,她才把目标转向你,应是看你年纪轻面子嫩,她好用长辈的身份压着你就范,却没想到你是聪明,压根不理她个二皮脸。”邱姨娘摇头失笑。   婉清皱起眉头:“她不怕事情闹出来,老太太和大太太发怒吗?”闹得人尽皆知,老太太就算能放她出去,也不会很轻易,多是会施加惩罚。   “她反而怕事情闹不起来。”邱姨娘啧一声:“府里谁有这个脸面,能帮她要到这个恩典?她就是想借别人的手,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老太太容不下她,最好把她发卖出去,才如了她的愿。”   婉清感觉张姨娘的脑回路非一般人能理解的,年近三十被发卖,以后的日子有什么好?   邱姨娘贴心为婉清解答疑惑:“二太太去后,张姨娘的兄嫂来找过她许多次,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将她存了十几年的体己全哄骗去。我猜,她一定以为,她前脚被老太太发卖了,后脚她兄嫂就拿着银票来赎她,所以她才想法设法做这些惹人厌的小动作。”邱姨娘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但她怎么不想想,她的体己全交出去后,她兄嫂再没来看过她一次,怎么可能会帮她赎身!”   “张姨娘既然想出去,为什么不直接求老太太,不是一样的结果吗?”婉清问道。   邱姨娘笑了:“老太太是何种人物,怎么会允许周家出‘夫死妾离’的丑事。”   婉清猛地攥紧手掌,邱姨娘没说的话,婉清通过她的笑容猜到了,老太太很可能会让张姨娘用死来守卫对二儿子的忠诚,所以张姨娘不敢直接去求老太太,反而是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了,老太太为着名声,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弄死张姨娘,最多一气之下发卖了。   “其实说起来,她也是可怜人,父母早逝,兄嫂无情,我不忍心看她继续做傻事,暗暗叮嘱其他姨娘,千万不要把事情抖搂出来,她这个年岁被卖了只有那种腌臜地方可去,你也多担待,不要和她计较,一来不值得,二来看在大家都是一样的处境,多可怜可怜她。”邱姨娘语气怜惜。   “姨娘放心,那天的事,婉清已经忘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婉清对张姨娘怜惜不起来,更多的是厌恶,更不会与张姨娘继续掰扯。   张姨娘望着婉清的眼神中满是疼爱:“那就好。”   ‘砰砰砰’   只闻几声巨响,外面一瞬间灯火通明,婉清起身望去,原来是小丫鬟正在燃放守岁的烟花炮竹。   “我们一起去看看。”张姨娘笑着说道,率先走出去,婉清跟在后面,到了外面,只见天上烟火璀璨,地上炮竹声不绝于耳,天地间炮竹烟花碎屑漫天飞扬,红红火火的十分喜庆。   新的一年到来了!   “姑娘,新年好。祝姑娘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秋葵望着婉清道,她也在心底偷偷的许愿,愿大公子一直一直对姑娘好,姑娘能和大公子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婉清轻轻点头,小声回应道:“愿秋葵新的一年觅得如意佳婿。”   “姑娘惯会拿我说笑。”秋葵一张小脸通红。   婉清轻笑,然后闭上眼睛虔诚许愿。   新的一年,愿诸事顺遂!愿表姐一切安康!愿春芜与秋葵寻得如意郎君!愿周以安平安凯旋! 第33章 有没有福气   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响了一夜,婉清只躺下来歇了会心神,便在寅时一刻起身了,老太太和大太太作为朝廷命妇要进宫参拜,其他人则要赶在她们出发前过去拜年。   洗漱过后,婉清先喝了一碗桂花酿糯米团子,这个扛饿,还不费事,一碗进肚周身暖洋洋的,春芜和秋葵服侍婉清换上胭脂红点赤金线绵绸长袄,披上银红色白狐狸毛领的大氅,周身喜气洋洋,婉清往铜镜里看去,十足一个讨喜的年娃娃。   到了老太太的院子一看,不管是各位姨娘,还是丫鬟婆子,都是一溜儿的桃红、粉红、银红色、茜红色等,实实在在各种红齐聚一院,映着周围厚厚的白雪,别具一番鲜艳明亮。   按照资历辈分站好,所有人恭敬的垂首等待,一刻钟后,大太太身着朱红色的朝廷命妇朝服,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过来,众位姨娘连忙欠身行礼:“大太太新年好。”   “你们也好。”大太太略扬扬手,让众人起身,她稳步走到众人前面,端正威严的站好,和众人一起等待着老太太的宣召。   “老太太请大太太和各位姨娘进来。”邹嬷嬷从屋里走出来,向众人行礼。   大太太颔首,肃穆庄严的带领着众人,规行矩步的走进老太太屋子里。   老太太已端坐在上首,看着乌压压进来一群红色,心里不可避免的叹口气,若是换成周家的子孙该有多好!人老了,越来越希望满堂儿孙环绕,围着她喊祖母和太祖母,叽叽喳喳的向她讨压岁钱。   唉,不知道她这辈子还有没有指望能看到!   大过年的,老太太心里面却是惆怅黯然,这一群姨娘来给她拜年,她真是一点欢喜都没有!   因此,大太太领着众人给老太太磕头拜完年后,老太太便使人端来新年第一天阖家吃的福饺,连一句场面话都不想多说。   邹嬷嬷见老太太心情不虞,忙上前烘托气氛:“老太太让厨娘在福饺里包了三枚铜钱,若吃到了,今年一年定是福禄双全,只不知,是谁这么有福气。”   众人连忙笑着应是,分主次坐好,八个小丫鬟端着托盘给每人呈上一碗福饺,一碗六个,都是圆墩墩的元宝模样,婉清用勺子舀起一个放入口中,喷香的白菜猪肉馅,温度正好,婉清吃的很满足,她近期食量大增,还常常感觉饿。   早起吃的一碗桂花酿糯米团子,婉清以为能坚持到回去吃早饭,没想到走到老太太院子时,她就感觉到饥肠辘辘,现下能吃到这个,婉清莫名的感觉很幸福。   两口一个,婉清吃的连头都不抬。   “老太太大福,定然福寿无疆。”   “大太太真有福气,今年一定福星高照。”   老太太和大太太分别吃了一枚铜钱,几位体面的嬷嬷正凑上前说着吉祥话。   几位姨娘跟着道贺,其实心照不宣,厨娘一定会在老太太和大太太碗里放有福运的铜钱,所以只有一枚铜钱在几位姨娘碗中。   婉清吃的欢快,闷头干饭的模样,倒引得不发一言的老太太连看了好几眼。   其他人随着老太太的视线看过去,正要发笑,忽然看见婉清小脸一皱,接着攥着帕子捂在嘴角,须臾后,帕子放下来,一枚黄澄澄的铜钱赫然出现在帕子上面。   众人一愣,连忙恭贺,邹嬷嬷笑着道:“婉清姑娘好运气,新年里一定鸿运当头。”   婉清是小辈,她站起身一一行礼拜谢。   “好了,时辰不早了。”老太太冷不丁的出声,随后看向大太太:“该走了,别让贵人等我们。”老太太心里突生一股闷气,这么有福气,为什么没有一举怀孕?终究还是没福气!   大太太慌忙站起身,纵她再迟钝,也发现了老太太心情不好,她在脑海里回忆了前前后后的细节末梢,发现并没有出错的地方,不禁疑惑,老太太为什么生气?   扶着老太太回内室换命妇的服饰,大太太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满满当当一屋子女眷,她眼神骤然一暗,去年以安还陪着她一起吃福饺,今年过年却孤身一人陷在凶险的战场中,大太太心里酸涩,老太太一定是想孙子了。   老太太和大太太走后,剩下众位姨娘心惊胆战,她们再没了逗留的心思,惶惶不安的各回各院。   婉清仔细梳理了到老太太院中的所作所为,无论言行还是举止都没有错误,便放宽了心,回去后散了发髻,重新钻进软软的被褥中补觉,这一觉睡得香沉,再醒来已是下午时分,只觉得胃里饥肠辘辘,恍惚间萌生出吃下一头牛的想法。   她摇头失笑,摸摸脸颊上的嫩肉,真是要成一只肥嫩嫩的小猪了!   洗漱过后,婉清穿着家常的棉衣,坐在圆桌前吃推迟了一个半时辰的晌午饭,随口问道:“春芜还没睡醒吗?”她从老太太院里回来后便让春芜回屋里补觉了。   秋葵正往婉清碗里夹菜,闻言笑道:“晌午便醒了,这会子她父母兄嫂来了,说是给姑娘磕头拜年,春芜去门房找他们了。”外面的管事来磕头拜年,只能在门房里对着主子的屋子磕几个头。   婉清心中一动,慢慢吃了一筷子笋丝炒肉,才对秋葵道:“你去门房请春葵的母亲与嫂子来见我,让春芜在门房里和她父兄多说会话,不用着急回来。”   秋葵应了,只当是姑娘要给春芜一家体面,才让春芜的母亲与嫂子进来说话。   婉清吃完饭簌过口,就去正厅里等春芜的家里人。   一刻钟后,春芜的母亲和长嫂一脸受宠若惊的进来,进门一瞬间,两个人直接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   婉清慌忙去扶,见她们两人言行局促,便使人上了茶果点心,说了会闲话,等春芜的母亲和嫂子放轻松了,婉清才转到正题上:“让婶子过来,是想问问,关于春芜的事,她今年十五了,不知婶子是否帮春芜看好了人家?”   春芜和秋葵的婚事,她要尽快选好人,之后能在最有利的局面下,直接定下,以免将来棋行险招,恐有闪失,她不能让自小情同姐妹的两个人跟着她冒险。 第34章 肚子里这个小家伙会陪着她   不过,男婚女嫁总要情投意合,婉清总要先问问春芜的母亲,是否有相中的人家?或者有合春芜眼缘的青梅竹马?其次,婉清还想问的是,春芜的父母,是希望春芜嫁给府里体面的管事做管事娘子,还是希望女儿外嫁到清白人家做媳妇。   周家是勋贵人家,府里的管事比一般良民都要体面富贵,而且背靠大树好乘凉,只要周家不倒,自有世代的安稳日子供他们享受,但毕竟是奴籍,以后子子孙孙也要为奴为婢。   至于清白人家,婉清能多给陪嫁,目前却不能保证为春芜寻到多富贵的人家去。   各有利弊,端看春芜与她父母的抉择。   春芜的母亲是个憨厚的妇人,晚清一问,她便老老实实回答:“没有,那丫头是个木头疙瘩,回家里去只会嚷着饿,等闲不出门,不认识几个年轻后生。这事还得托姑娘多操心。”这就是全权委托给婉清了,也说明了一家人对婉清的信任。   婉清点头,之后问出其他疑问,婉清的母亲想了许久,最后回道:“姑娘若有合适的,不管是府里的还是府外的,姑娘看着好,我们就放心。”   送走春芜的母亲与嫂子,婉清端坐着发了一会呆,然后决定等有了人选,再来问春芜和秋葵的意见,防止这两个傻姑娘一个嚎啕大哭、一个赌气发誓说要一直陪着她不嫁人!   想想忽觉得不舍,她们俩嫁出去,婉清在周家就真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想了想,又瞬间笑出声,不对,还有肚子里这个小家伙会陪着她,血脉相连,荣辱与共!   而且春芜和秋葵也要等这个小不点出生以后,才好寻体面的人家,这是婉清在心里思量许久的事。   ‘吱呀’一声,漆红色的大门被打开,秋葵和春芜从外面进来,两个人刚才被婉清支出去了,现在手拉着手进来,兴高采烈的和婉清讲着春芜家人带来的六条鲜活肥美的鱼,一个个在水里游的可欢实了,冬日里见到这个不容易,两个人足足说了一刻钟,最后决定明天早上熬浓白的鱼汤喝。   提到鱼汤,婉清就想到了甲鱼肉片子汤,胃里骤然翻涌,她忍不住想要干呕。   “姑娘,您怎么了?”春芜眼尖,立马注意到了婉清的异常,连忙担心的问道:“您是哪里不舒服?”   婉清忍下喉咙的异物感,随便编了个借口:“早上起的太早,想是喝了凉气,胃里有点不舒服,你别担心,我无事。”   婉清算着日子,到了今日方才两个月,她打算再等一个月,等胎像稳固了再宣告天下。   老太太希望这个孩子出生,但婉清对大太太没有把握,老太太总不能时时刻刻亲自盯着,所以等这个小家伙在肚子里待牢固了,不怕寻常的磨难了,婉清才敢告诉众人他的存在。   起初,婉清并未想好是否生孩子,但当周以安选择以命相搏救表姐时,当她发现肚子里有个小生命的时候,她才觉悟到,原来自己竟是如此喜悦、如此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姑娘,要不我们去求大太太,让她允许我们请个大夫吧!”秋葵急声道:“姑娘这段时间身体总有恙,冬月里月信只来了半日,腊月里竟是直接没来,现下又肠胃不适,您总说没事,这哪像没事的样子?”   春芜泪眼汪汪的点头:“姑娘,我去求大太太,我跪在她的院子门口求!”   婉清心里又酸涩又好笑,这两个傻姑娘还小着呢,什么都不懂呢!   有时候婉清会担心她们两个有所察觉,一不小心走漏消息,却没想到天天呆在一处,春芜和秋葵到现在都没有发现。   “我真无事,我答应你们,若到二月,我还未好,就请大夫过来看诊行不行?”婉清承诺道,又恐两个人因太担心她的身体而偷偷去求大太太,便接着威震道:“正月里最是忌医,我们就算在大太太院门口全跪下,她只会让人把我们轰回来。”   正月是新年的第一个月份,越是讲究的人家越注重旧俗,唯恐正月请大夫,接下来的一整年都灾病不断,所以满京城里的大夫数正月最闲。   春芜抽着鼻子:“那我为姑娘熬一碗鱼汤暖暖胃?”   ……   好春芜,别再提鱼汤了!   婉清忍着恶心,柔声道:“我胃不舒服,不知怎的,近期都不想吃河里的海里的,你们俩替我吃了吧!”见秋葵还想开口,婉清连忙躲进内室:“我瞌睡,要躺会儿。”   除了大年初一给老太太拜年,婉清就没了其他事忙,除去每日里吃吃喝喝睡睡,余下的时间便画衣裳的花样子。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草长莺飞,花红柳绿,不管男女都喜欢身着鲜艳的衣衫,去踏春去跑马,去享受这个暖风和煦、温度适宜的季节。   因男子的服侍她不精通,所以婉清画的花样子都是女子的服侍,她动笔之前喜欢读两篇诗词,然后凭借想象去画诗词里春天的风景图,再从风景图里取色,画下带有春暖花开气息的春衫。   到了大年初十,婉清一共画了十三张花样子,让春芜带出去给春生。   正月十六,元宵之后,京城的铺面陆续开张,春生一边忙活绣坊的成衣展示间的装潢,一边督促绣娘加快速度绣春衫的成衣样品。婉清画的花样子他看了,翻开时便眼前一亮,绣娘先绣的也是这些,等样衣做好,春生先让婉清过目,婉清觉得很满意,春芜和秋葵觉得非常非常满意,两个人还美美的上身试了一遍。   到了正月底,绣坊的成衣展示间完工,春生将做好的衣裳挂进去后,立马下帖子请绣坊的老主顾们来吃酒,顺带看衣裳,当天便接到了十家老主顾的订单。   婉清放下心来,她抚摸着轻微凸起的肚子,看着窗外明媚的太阳,轻轻的笑了。   该筹备的都筹备妥当了,小不点,应该让大家知道你的存在了! 第35章 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二月中下旬,春光明媚,老太太身体好转许多,便准备去圣光寺祈福,邹嬷嬷见老太太精神好,便说些讨巧的话:“今儿早上,老奴看见有喜鹊一直在老太太屋檐下打转,想是今天有好事来。”   老太太笑了:“如是被你说中了,我定有厚赏。”   邹嬷嬷乐呵呵的:“老奴可不会谦让,定会讨老太太最值钱的要。”   “你个老货。”老太太失笑道。   主仆两人说了会儿话,小丫鬟过来禀告说车马套好了,邹嬷嬷扶着老太太出门,一边走一边说道:“今儿天气真好,老太太到了圣光寺,也可以到处走走,风景好心胸就开阔,保准老太太的病一下全好了。”   老太太颔首,这几日她想通了,她得撑着这把老骨头等周以安凯旋归来,她还想看着周家下一辈的诞生,所以她得好好保养身体方是正经,若圣光寺风景正好,老太太打算在寺里住一些日子,与方丈谈谈经论论道,让心神静下来,毕竟少忧少率才是养生之道。   众人簇拥着老太太穿过长廊往最近的东角门走,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快步走过来禀告:“老太太,婉清姑娘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   老太太一顿,皱了皱眉,望了眼天上的日头,时辰尚早,便对小丫鬟说:“让她过来在这说吧。”想着婉清久居深宅,她的要事估计也不是大事,老太太便打算听她说完后直接出门。   邹嬷嬷遣人搬了一把朱红实木椅放在廊下,请老太太坐了,又使人搬来一架屏风放在风口挡风,二月里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老太太可不能让冷风吹着了。   忙完这些,邹嬷嬷便看见婉清仪态端正的走上前来,规规矩矩的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她清楚的看见,在婉清欠身的那一瞬间,小腹处宽松的衣衫被风吹了下,模模糊糊显现一抹浅浅的弧度,邹嬷嬷心神巨震,惊愕的看向婉清。   相比邹嬷嬷从上往下看得模模糊糊,坐在红木椅上的老太太则是清楚的看到了婉清小腹的凸起,她猛地站起身来,手指哆嗦的指着婉清的肚子,苍老的面容上尽是不可置信。   这般凸起,差不多有三个月了,算着时间,是在十一月有的。   是那碗假避子汤的时候吗?   但明明那个月,邹嬷嬷回禀说婉清来了小日子。   老太太脑海里划过无数的念头,最后她定定的看着婉清,希望婉清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老太太,婉清这几日身子不适,想请老太太帮婉清请一名郎中过来。”婉清神色镇定,她没有直接回禀,这种事只有老太太最信任的郎中说出来,老太太才会确信不疑。   而且,反正最后都要请郎中过来,何不等郎中把完脉以后再去回答老太太的疑问。   “邹嬷嬷,去请城东的孙郎中。”老太太的声音里有几分颤抖:“再拿我的名帖,看太医院的郑太医是否上值,若是散值在家,请他也来一趟,套马车去请!”   春芜和秋葵惊呆了,老太太为什么如此激动?   邹嬷嬷慌忙应了,又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去屋里等,还有婉清姑娘,快到屋里坐下歇着,红叶,快扶老太太和婉清姑娘进去。”说完这些她才放下心来,却止不住激动的手心冒汗,脸上不自觉的带了笑,转身去吩咐人请郎中和太医过来。   老天保佑,望一切都是真的!老太太盼重孙子盼的太久了!   等老太太和婉清回到屋里坐下,红叶连忙使人上茶。   “等等,那是什么茶?”老太太指着小丫鬟递给婉清的茶盏问道。   “回老太太,是去年新得的雨前龙井。”红叶恭敬的回禀。   老太太神色凝重,想了想,吩咐道:“换了,换成金丝红枣茶。”周家许久没有子嗣降临,老太太一时想不起孕妇能不能喝茶,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换成暖身的金丝红枣茶,她好放心。   婉清心里一咯噔,怀孕不能喝茶吗?   老太太忽的又想起什么,连声吩咐:“快,去请大太太过来!”   红叶领命而去,老太太这才沉下气,端起茶盏吃茶,不过,端着的茶盏微微有些抖动。   大太太赶来的时候,正撞见常来给老太太请平安脉的孙郎中,她不禁惊讶,老太太生病了?但早上还听说老太太要去圣光寺祈福啊?   大太太加快脚步,进屋后却发现苏婉清正坐在老太太下首的位置,她更加吃惊,这是怎么回事?   婉清站起身要向大太太行礼,还未欠身便被老太太喊停了:“你先别忙着行这些虚礼,孙郎中,劳烦你给这丫头把把脉。”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孙郎中第一次见老太太如此激动,闻言匆忙打开随身携带的木匣子,取出一个小巧的软垫放在婉清的腕下,然后集中精神把脉。   大太太感觉莫名其妙,她迷惑不解的看向邹嬷嬷,希望她能透露点消息出来。   邹嬷嬷刚才跑的一脸汗,现下也顾不得擦,站在老太太身后伸着脖子往婉清的手腕上瞧,压根没注意到大太太递过来的眼神。   匪夷所思!大太太感觉这氛围很怪!   春芜和秋葵悄悄的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出了震惊,两个小丫头丝毫摸不着头脑。   在众人屏气凝神的等待中,孙郎中终于把脉结束,但他没有说话,而是先将小软枕收回木匣子里。   这是他从业以来的职业习惯!   邹嬷嬷简直要抓狂,很想抓住孙郎中的手,让他先别忙活了,先说诊脉结果吧,老太太等的心焦啊!   好在孙郎中动作很快,没等邹嬷嬷过来抓住他的手,便拱手回答道:“恭喜老太太,这位娘子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从老太太的紧张神色看,这位姑娘腹中的孩子一定与老太太有关联,就是不知道是哪位贵人的孩子,所以他只好谨慎的称呼婉清为娘子。   “好!好!”老太太一瞬间红了眼眶,指着孙郎中道:“快赏。”   大太太猛地怔住了,她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婉清,又看了看老太太,愣神许久后,脑海里骤然轰鸣。 第36章 淑妃目瞪口呆   老太太朝婉清招手:“好孩子,你过来我身边。”   婉清走上前,被老太太握住手,眼神疼爱的打量一番后,布满褶皱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婉清的手:“你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婉清笑的温婉,低着头装羞赧。   邹嬷嬷突然想起来去年冬月里婉清来了月信的事,急忙伏在老太太耳边提醒,老太太手一紧,攥的婉清手掌生疼。   然而,婉清很高兴,老太太真有劲,这说明老人家身体好。   婉清离得近,自然听清了邹嬷嬷的话,心里更安稳了。   老太太如此关注她来没来月信,可见多想抱重孙子。   周家虽说明面上是大太太当家,但明眼人都知道,老太太才是周家的掌舵人物。   “婉清年纪小不懂事,年前冬月里小日子只来了半天,我还以为是身体出了毛病,没猜到是有孕了,让老太太担心,是婉清的不是。”婉清轻声解释,越说声音越低:“那时,大公子领兵出征,您和大太太十分忧心,婉清不敢给您和大太太添麻烦。”   老太太明白了,以安刚出征那会,老大媳妇心火旺盛,天天打骂奴仆,闹得整个府里人心惶惶不得安宁,这丫头不好直说,又想解释清楚,只好委婉的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老太太瞥了眼大太太,见她还在发愣中,压根没听见她们的谈话。老太太无奈的在心底叹息,老大媳妇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越来越经不住事了,竟还不如刚进门的时候。   不过,老太太现在一心惦记着婉清肚子里的孩子,没空理会大太太,她看向钱郎中,提着心问:“这丫头头一个月见了红,会不会影响孩子?”   婉清小声补充:“只半日,不过腰背酸软的厉害,后来便没再出现过。”   钱郎中颔首,捋着胡须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一般来说,妇人有孕后见红多是有滑胎的征兆。”   一句话说完,一屋子人脸色骤白,大太太被惊的回了神,提心吊胆的问:“这孩子保不住?”   老太太一个眼刀飞过去,手拍着桌子气道:“别说不吉利的话。”   “不过,从脉象上看,这位娘子脉象快而滑,沉稳有力,可见胎相稳固,老太太和大太太不用担心。”钱郎中生怕吓坏老太太,话说的快而急:“至于头一个月见了红,也有多种情况,如误食了麝香红花类会导致女子小产的药物,或者身体劳累,亦或多忧多思等,都会导致见红的症状。”   婉清瞬间想到了第一次喝的避子汤,想不到只一碗便有如此长时间的威力。   老太太也想到了,不禁庆幸,还好只喝了一碗,否则她的重孙子就要保不住了。   老太太仔细询问了如何保养及日常养胎的注意事项,钱郎中一一答了,开了张保胎的药方便告退了,邹嬷嬷亲自送出去,在角门处递上一个鼓囊囊的荷包:“以后多劳烦钱郎中照看了。”   钱郎中收下,笑道:“让老太太放心,这位娘子身体康健,定能顺利产子。”   邹嬷嬷再次谢过,让小厮将钱郎中扶上马车送回去,她依旧站在角门上等待,算着时间,去请郑太医的人该回来了。   果然,一刻钟后,一辆马车飞奔而来,还未停稳,郑太医便掀开马车的帘子,一脸担忧的问:“是老太太?”   周家满门忠烈,郑太医很是敬仰,但将军府一向严谨,平日里守着臣子的本分,不肯轻易登太医院的门,这次让小厮直接驾着马车到家里请他,一定是大事。   邹嬷嬷笑着摇头,也不说是什么事,只请郑太医进去,郑太医见邹嬷嬷眉眼带笑,放下心来,突生出了几分好奇,将军府有什么喜事是需要请太医看的?   任凭郑太医在心里揣测了几百种答案,他也没想到,居然在将军府里诊出了喜脉,这可是将军府呀,居然有非正室的女子怀孕了!   郑太医忍不住在脑海里不断推理,隐隐约约猜到了婉清的身份。   然而,做太医的,就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更要学会闭紧嘴巴当闷葫芦,所以他老老实实诊了脉,恭敬有礼的回答了老太太的疑问,然后开了张药方便告辞了。   但是,将军府里即将有庶子女出生,着实震惊了郑太医,毕竟‘周家儿媳效仿婆母严加防守小妾生子’在京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居然破了例,老太太还笑的见牙不见眼,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不过,略一思索他便明白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总要考虑子嗣绵延!   郑太医连连感慨,导致他过了许久还记着这个事,两个月后的一天,他去给淑妃请平安脉,淑妃连连拜托他如果有时间,便去周家帮忙瞧瞧老太太。   淑妃一直忧心挂念祖母。   郑太医见淑妃语气恳切,十分孝顺,嘴一秃噜便说道:“娘娘不用担心,娘娘家一位小娘子有了身孕,老太太心里高兴,定然精神焕发,您……”   郑太医猛地捂住嘴,他说了什么?   他说了周家的辛秘!他做太医二十多年,居然犯了做太医的忌讳!   郑太医脸色青白交加,急忙告辞!   走之前偷偷望了眼淑妃,见她目瞪口呆,郑太医更加懊悔,这可真是毁了一辈子“嘴紧”的名声!   淑妃半晌没反应过来,刚刚郑太医说了什么?她家里一位小娘子有了身孕?   ……………………   再说当日送走郑太医后,老太太握着婉清的手舍不得松开,一连声的问她近期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千万不要闷在心里。   邹嬷嬷凑趣道:“真让老奴说对了,早上老太太屋檐下喜鹊环绕定有喜事,这下您老可要好好赏我这个老婆子!”   “赏,库房里的钥匙就在你身上,你去开了库房的门,看上哪个尽管拿去。”老太太嘴角含笑,指着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笑道:“还有你们,都赏,每人赏半月的月钱。”   众人连忙欠身谢过,又说了些恭贺讨巧的话。   老太太再看向婉清,声音怜惜:“你这孩子,这几个月受了苦,一人住在前院里,屋里也没个长辈看着,头三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和你的丫头竟然都没察觉,还好胎像稳固,这是祖宗保佑了。不过,你还是搬回后院来,让我这个老太婆亲自看着我才放心。” 第37章 老太太给了红叶   关于老太太让她搬回后院,婉清来之前就料到了,绣坊和农庄已经安排妥当,手里的银两还不够筹备新铺面,她没有其他顾虑,当下便乖巧的答应:“一切都听老太太的。”   老太太满意的颔首,看向大太太:“老大媳妇,你说,怎么安排?”   大太太被点名,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以安娶媳妇住的院子还没收拾好,到处乱糟糟的,不适合养胎。”言下之意,先别搬了。   其实,大太太说的是实话,年前她一股脑想要娶儿媳妇,有了一点眉目,便派人去修缮院子,谁知修到一半,周以安要去领兵打仗,准儿媳妇还被别人撬走了,她哪里还有心情继续修缮?   所以,目前那院子里红漆补了一半,桌椅板凳全摞在仓库里,是真的没法住人!   老太太心情不虞,凉凉的看了大太太一眼:“既如此,便先不住那里,我院子后面的梧桐小院还空着,今明两天你派人去收拾齐整,后天便让清丫头搬进去吧。”   婉清安静的坐着,低头垂首,不发表任何言论。   她很清醒,老太太看重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苏婉清,在老太太眼里,需要决断的事压根不会问她的想法,更不会让她插嘴提意见,她老实本分的接受,才是老太太希望看到的景象。   大太太脑子里一团浆糊,她心里乱的厉害,她甚至没有理清,内心里这奔腾汹涌的复杂情绪,是生气、震惊还是激动,总之她此刻只想独自一人静一静,好好理一理这一团乱麻,见老太太已经拿定主意,她也不饶舌直接应了。   “行了,你去安排吧。”老太太略感无奈的看着一脸纠结的大太太,挥挥手让她回去了。   大太太欠身告退,老太太把目光投向了婉清身后的春芜和秋葵,问道:“你们俩多大了?”   “奴婢十五。”春芜和秋葵同声应答,却不知老太太何意,两个人手心紧张的出了一层细汗。   “太小了。”老太太思量了片刻,朝红叶招手让她过来,对婉清说道:“你跟前的人年龄太小,没经过妇人怀孕生子,不懂得照顾,我不放心。红叶这丫头,跟了我十几年,为人老道又机灵,前几年放出去嫁了人,生了孩子后又回我身边伺候着,她的细心我是最放心不过的,如今便把她给了你,你可莫要亏待她。”说完看向红叶:“快来给你新主子磕头。”   婉清清楚的瞅见,红叶的笑容僵了一下,仅仅一刹那,她便调整回了温顺得体的笑容,恭敬的给婉清磕头:“奴婢给姑娘磕头,以后定尽心尽力的伺候姑娘和小公子。”   婉清语气温柔的让她起身。其实婉清能理解,从老太太屋里得力的一等女使,骤然跌至到通房屋里伺候,无论是谁,都会有心里落差。   不过,红叶能迅速收敛隐藏情绪,也是一个心里有沟壑的聪明人。   “老太太跟前的人,定是千好万好的,婉清一定好好相待。”婉清从善如流谢过老太太。。   婉清有孕,老太太是真心高兴,接着让邹嬷嬷开了库房,找布料找药材,归整出五个大箱子,使人提前搬到了梧桐小院的库房,又交代红叶要好好照顾婉清,直到快晌午才放婉清回去收拾箱笼,说道:“全部交给红叶她们,你只好好坐着,莫要乱动。”   婉清柔顺的点头,再次拜谢过老太太,带着春芜、秋葵和红叶回前院书房。   近来,书房里后罩房里的小丫鬟们对婉清愈加亲切,看见婉清回来,忙迎上去,嘴角勾着甜甜的微笑:“姑娘回……”一句话没说完,就在婉清身后看到了红叶的脸,顿时一激灵,剩下的话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老太太跟前得用的人,府里没有几个不认识。   而且,她们大多数人都是红叶选出来的,被送到书房前还跟着红叶学过规矩,心里对红叶又敬又怕。   婉清心里有了数,看来这位红叶姑娘,治下能力非常强。   红叶亦步亦趋的跟在婉清身后,对一众小丫鬟的反应只当看不见。等婉清进了里屋,春芜和秋葵进去伺候,她很识趣的转身去小厨房为婉清安排晌午的膳食。   春芜一进来便关上屋门,随后鼻子一抽就红了眼眶,整个人激动的语无伦次:“姑娘,你有喜了,老太太让呢,太好了!”   姑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只要有了这个孩子,从此便什么都不愁了!   秋葵也很激动,但她心里存了疑惑,忍不住问道:“姑娘早知道有孕了吗?怎么不告诉我们,害我们白白担心。”还被老太太当众说不懂得照顾人,让她们没了脸面。   婉清一怔,只得继续隐瞒:“我是前几日猜到的,因为没有把握,不好明说,让你们担忧了,是我的不是。”   婉清想让老太太以为,她是刚猜到有孕便回禀了,而不是故意隐瞒到三个月胎像稳固。   若提前与春芜和秋葵说了,从这两个丫头的表情上,老太太一眼便能识破,所以婉清一直不曾透露半分。   从小长大的情分,婉清不想因此事,让秋葵与她离了心,当下便真诚的道歉,况且这两个丫头确实因为担心她的身体掉了许多眼泪。   秋葵脸色好了很多,抿了下唇又问道:“老太太把红叶给了姑娘,姑娘打算怎么安排?”   秋葵有点怵红叶,那毕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但她不愿意把主理管事的权利让出去。   她和姑娘是自小长大的情分,任凭谁来,也不能越过她去!   “红叶是老太太给的,自然不能累着她,既然是老太太派来照顾我身孕的,便让她负责我的膳食、日常调理这些,其他的还是你们两个人来管,记得,红叶的年龄资历要高于你们,因此,不管人前人后,你们要称呼一声红叶姐,要真心尊敬她。”婉清一一交代。   秋葵小脸绯红,满意极了,姑娘只给红叶安排一些虚职,她还是握实权的那个人。   老太太给的,当然要敬着,称呼一声红叶姐是应该的,秋葵对这些虚的没有意见。 第38章 对红叶另有打算   与秋葵想的不同,婉清对红叶另有打算。   老太太既然给了人,便不会再要回去,不管红叶乐不乐意,她都要一直留在婉清身边。   老太太跟前的一等女使,无论心机还是能力都在春芜和秋葵之上,对于这点,婉清很清楚。   但婉清更明白,目前红叶心里忠心的主子只有老太太,若觉察出什么事,必定第一时间通知老太太,想要让她全心全意为婉清,现在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个人,用的好了,便是事半功倍;用得不好,就是鸡飞蛋打。   所以,该怎么用,如何用,婉清需要好好思量一番。   红叶来的第一天,只进过婉清屋里两次,一次晌午饭一次晚饭,也不抢春芜和秋葵贴身侍候的活计,只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仔细留意婉清的喜好与饭量,等婉清用完后,她带着小丫鬟收拾妥当便老老实实退出去。   第二日,婉清再次用饭时就发现了不同,碗碟里菜肴的分量变小了,菜色种类变多了,除了带腥味的没有,她面前的圆桌上可谓是营养全面了,连二月里难得小青菜都出现了,白灼清炒,鲜脆爽口,婉清不禁多夹了两筷子。   除了用饭时间,红叶依旧不进内室,内室里春芜和秋葵带着小丫鬟整理婉清的贴身衣物,红叶就带着其他人在正厅收拾茶碗摆件,两队人员有条不紊的收拾了一天,便将全部物品整理好了,只等明日里大太太遣了粗使婆子来搬运。   到了晚间,婉清坐在正厅门口,春芜等人站在她身后,对面是书房里所有丫鬟婆子与小厮。   “我来到这里五个月,得大家悉心照顾,我很感谢,明日我就要搬到梧桐小院去,与大家离得远了,往后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心里不舍的很。”她看向拿托盘的春芜等人,指着上面的一摞摞荷包说道:“这些荷包是我的心意,大家每人一个,春芜,发下去吧!”   红叶面带微笑,一派从容,心里却暗暗佩服,婉清姑娘真是个聪明人,自知身份尴尬从不摆主子的谱,与下面的人相交和善,小恩小慧施下去,这些人必定念着她的好处,大公子回来后,这些奴仆就算不主动美言两句,被问时总会答一句婉清姑娘仁厚可亲。   可惜,身份在这摆着,纵然心比比干多一窍又能如何?就算生下周家的长孙,这辈子撑破天了,婉清就是个姨娘。   姨娘跟前的女使如何与老太太跟前的女使比,无论是体面还是前程,皆是天差地别。   红叶不敢不听老太太的安排,却始终有一点不甘心!   ……………………   梧桐小院是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子,布局很简单,一进门便是一面雕花影壁,再进去便是主院正房,院里一棵百年梧桐树枝干繁茂,遮住了院子大半的天空,如今枝干上新芽嫩绿,生机盎然。   梧桐树后面坐北朝南的有五间正房,两边各有两间耳房,后面是一溜儿后罩房,足有十二间,轻轻松松容纳婉清带过来的女使婆子们,还有一个两间的小厨房,厨娘是老太太拨过来的,厨房里柴火食材都已提前备好了,此刻正预备着晌午的膳食。   婉清在小院里转了转,感受着春日里的气息,深深呼了口气。   秋葵在后罩房里安排女使婆子的住宿问题,红叶就帮衬着春芜整理物品,两人带着小丫鬟先将婉清住的内室收拾出来,其他的都等下午再慢慢归整。   除了春芜、秋葵和红叶,婉清还从书房带过来八个女使,其中四个是周以安给的,另外四个,则是婉清让春芜的爹从农庄里选出来的,人是冬月里让长顺带进府里的,对外只说大公子从庄子为婉清选的女使。   这四人,父母兄弟都在农庄里,一家子老小的身契都在婉清手里,婉清猜到有孕后便准备好了这四人,打算作为心腹培养,等到春芜和秋葵嫁出去后正好能用。   昨天晚上,婉清将其中两个名叫紫烟和紫玉的给了红叶,当时她笑的慈爱:“老太太把你给我时,便让我不能亏待你,我想了想,得给你配两个使着顺手的丫头,这两个是农庄里新选上来的,看着是个聪明乖巧的,你先使着,若不合心意,我再给你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聪明的总能学几分巧思,婉清不怕红叶不教,心机本领从来不是能手把手教的东西,得靠潜移默化的影响与处处留心的观察,若这两个人学不会,只能说明不中用。   红叶应得爽快,倒是春芜有些不舍得,这两人是父亲亲自选上来的,她相处的可好了,如今要搬到红叶旁边住,以后就是红叶的小跟班了,今天看见两人亦步亦趋的跟在红叶身后,她有些难受。   这傻姑娘,对谁都用真感情。婉清把春芜拉到身边来,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模样,许了一堆的糕点才把春芜哄好,看着她乐乐呵呵的奔向小厨房,婉清开始发愁,以后要为她找个什么样的夫婿,才能让她一辈子保持纯真快乐?   嫁姑娘真难啊!   一个月后,婉清把红叶单独叫进了内室,含笑问道:“一切还习惯吗?”   “姑娘处处体贴照顾,奴婢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只唯恐不能报答姑娘的心意。”红叶恭敬的回答。   婉清笑了,伸出手慢慢倒了一盏茶水,看着水流从壶嘴流向茶盏中,她沉声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我懂,你不用说这些场面话,我知道你有不甘心。”   红叶噗通跪倒在地,惶恐的说道:“奴婢不敢,望姑娘明察。”   婉清没有让她起来,也没有站起身去扶她,而是将茶盏里的水重新倒入茶壶中,她敛着眸子,漫不经心的笑道:“水是活的,人心也是活的,都会权衡利弊得失,这是人之常情,我不会怪你,相反,我很满意你。”   红叶抬起头来,第一次有些听不懂。   婉清看向她,认真且真诚:“你来这几日,定然也发现了,我这里,没几个得用的。我也不说虚话,以后这个孩子生下来,他身边伺候的乳母是从各处选出来的,这些人的人品、能力我不放心,我需要一个能监管的嬷嬷帮我看着;其次,这孩子以后分院单住了,也需要一个从小照管过的嬷嬷跟着去。所以……” 第39章 大太太请婉清姑娘过去   一波巨大的冲击直撞心尖,红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掩藏情绪,她看向婉清,吃惊到微微张大了嘴巴。   她是聪明人,怎么不懂婉清的意思?   这分明是画了一张大饼给她,让她拿忠心来换!   但,这张饼太好了,她忍不住心动。   自主子出生便在跟前伺候的教养嬷嬷,老了之后,主子是要为她们颐养天年的。   只要心立得端正,上至教导主子,下至责罚奴仆,谁也不敢说三道四。   红叶很清楚,老太太跟前,只要邹嬷嬷在,她永远做不来第一人。   关键的是,她回不去了!老太太金口玉言,向来不会把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去。   红叶心一横,与其抑郁感叹不得志,不如踏踏实实干出另一番天地,况且这番天地可能更加光明璀璨。   她再次磕下头,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一字一句道:“老太太把红叶给了姑娘,红叶就是姑娘的人,说句逾越的话,奴婢愿与姑娘一体,自此荣辱与共。”   婉清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亲自扶起红叶:“与聪明的人说话就是容易。”她握住红叶的手,安抚的拍了拍,语气却一转:“不过,你也知道,孩子是娘的心头肉,我就算自己撞个头破血流,也不舍得让他冒险一分一毫,所以,与他相关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我都要看得仔仔细细,才能放心,你能明白吗?”   “奴婢明白,天长日久方能见人心,红叶懂得。”红叶缓缓说道。   婉清想让她证明忠心,她更想快速成为婉清的心腹。   “姑娘,张姨娘又来了,说想陪姑娘说说话。”春芜进来,站在屏风前禀告,心里则暗自鄙视张姨娘,真是揭不掉的狗皮膏药,自知道姑娘怀孕后,一天两趟准点过来,明知不讨喜还腆着脸装傻充愣,昨日被赶了今日还要来,春芜真想上去扇她两巴掌。   闻言,婉清松开红叶的手,笑盈盈的看着她。   红叶丝毫不见慌乱,泰然自若的扶着婉清到锦塌上坐好,含笑道:“姑娘与奴婢说了这会子话,定然累了心神,您且坐下歇息,奴婢帮姑娘好好送张姨娘回去。”   婉清颔首,红叶告退出去,春芜眨巴着眼睛过来:“姑娘,红叶怎么了?我怎么感觉,她走路,啧,嗖嗖带风!”   婉清被逗笑了,随后捏了一块红枣蒸糕慢慢吃。   梧桐小院门口,邱姨娘翘首以盼,眼巴巴的望着院子里的影壁。   她真是想不到,老太太居然会允许一个通房怀孕,之前真是猪油糊了心得罪了婉清,如今可要好好求一求,毕竟婉清现在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了,让她帮忙求情一定能轻而易举就成功。   张姨娘不怕被拒绝,这次她准备软着来,慢慢磨!   忽然,自影壁旁闪现一抹青色的衣裙,张姨娘眼睛一亮,是婉清派人来请她进去吗?她不顾守门的婆子阻拦,连忙讨好的迎上去,一看见是红叶,当下有些揣揣。   “给姨娘请安。”红叶语气恭敬,见到张姨娘就欠身行礼。   张姨娘连忙去扶:“不敢不敢,是姑娘让你来请我进去吗?”   “姨娘觉得呢?”红叶反问道,张姨娘面露尴尬,红叶抿唇一笑:“姑娘有了身孕,姨娘前来探望原是好意,但好意总要用对时间,如今姑娘正是养胎的紧要时候,连老太太都日日嘱托我们姑娘要好好歇息,千万不要劳累精神,姨娘巴巴的过来,知道的说您关爱小辈,不知道的还以为姨娘诚心扰姑娘休息呢。”   张姨娘脸皮厚,这些话前几天春芜和秋葵轮番说了个遍,她早不在意了,此刻听红叶说完也不恼,笑眯眯的贴上去:“我的为人,红叶姑娘定然知道,我肯定是怀着慈爱的心来探望婉清姑娘的。”   “奴婢真不知道。”红叶退后一步,和张姨娘隔开距离,笑容仍旧得体:“奴婢只知道,姑娘身子越发重了,每日里需得好好休息才是。这几日姨娘日日都来,有时姑娘正睡着,听见您在院门外说话的声音又醒了,睡不好精神就不好,去陪老太太说话都是没精打采。姑娘性子好不在老太太跟前说您的不是,但您再这样过来讨扰,奴婢也要去老太太跟前说一声了。”   张姨娘脸色讪讪:“红叶姑娘可别冤枉我。”   “冤不冤枉,老太太自有定夺。”红叶目光坦然:“老太太把奴婢派来照顾姑娘身体,那奴婢就要谨守本分,以姑娘的身体为重,还望姨娘体谅。”   “邱姨娘也来的勤,你们怎么不拦她?”张姨娘不服,却不敢和红叶叫板,只敢哼哼唧唧的发牢骚。   红叶眉梢都没动一下:“邱姨娘来的巧,姑娘每次都醒着,刚好想找人说说话。而您,真是不巧的很。”说完后,她看向张姨娘,微微叹口气:“看来,奴婢说了这么多,您还是不明白。既然奴婢的话您听不进去,那便到老太太跟前,请老太太亲自交代您几句。”   “不不不。”张姨娘连连摆手,她害怕老太太,一看见就腿软,见红叶还想过来拉她,急声道;“我不打扰姑娘了,我现在就走。”   红叶却上前两步拦住张姨娘:“姨娘再听奴婢唠叨两句,我们姑娘肚子里怀的是老太太盼望已久的重孙子,自是金贵的不得了,日常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是轻声慢语,只怕惊着姑娘,姨娘也多担待些,以后路上碰见我们姑娘了,望您一言一行都多注意些,毕竟,若惊着姑娘的身孕了,这罪责谁都担不起。”   张姨娘猛地咬牙,这是绕着弯提醒她不要想着偶遇拦堵,否则苏婉清略皱一下眉头,她就要担一个故意惊吓的罪名。   她气到头皮发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愤怒离去。   张姨娘前脚走,万嬷嬷后脚就来了,正看见张姨娘翻着白眼走远。   红叶迎上前去,挡住万嬷嬷的视线,笑着问:“嬷嬷怎么亲自来了,快请进来喝茶。”   万嬷嬷很客气:“不了,大太太的吩咐,请婉清姑娘过去。” 第40章 大太太百思不得其解   大太太想找婉清的茬不是一日两日了,自打知道婉清怀孕,她就始终抓心挠肺。   午夜梦回间,她总是梦到京城的高门贵妇面露鄙夷的嘲笑她家不懂规矩,还指着她的鼻子唾弃:永远不会把闺女嫁到她家这样没有礼数的人家。   大太太屡次从噩梦中向醒来都是一头的冷汗,然后再也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到天亮。   她的心七上八下,日日像熬油一般难捱,万般无措之下她只得亲笔写下一封书信,让得力的小厮送到边疆给丈夫,望他能出个主意。   信刚送出去,她又后悔,如果老爷容不下这个孩子怎么办?   这可是她的亲孙子啊!   她今年将近四十,心心念念的都是含饴弄孙,怎么舍得一碗落胎药打了他?   可是,这个孩子生下来,她的儿子再也娶不到身份般配的高门贵女了,只能将就庶女或者小门小户的女孩,大太太又万分不甘心。   大太太觉得她快要疯了,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苏婉清,她总得做点什么好疏散下心结。   哼!凭什么她不得安生,苏婉清却天天享清福!   只可惜老太太一心护着苏婉清,三天两头的叫她过去说话,大太太每日还要理家管事,所以总是找不到时间出这一口恶气。   不过,这一个月下来,大太太找到了规律,下午是老太太念经拜佛的时间,一般不会让人打扰,今日她特地将理事的时间从下午调到上午,为的就是有时间来‘会一会’苏婉清。   大太太端着茶盏慢悠悠的品,扫一眼书案上准备好的佛经和笔墨,她心里总算舒口气。   “大太太,婉清姑娘到了。”万嬷嬷在门口禀告。   大太太端正坐姿,昂首挺胸的坐在上首,沉下声音道:“让她进来。”   她不转眼珠的盯着门口的方向,望着婉清扶着肚子进来,清楚的看见婉清腰腹间明显的起伏。   一个月不见,肚子竟这么大了!   孩子一定很健康很壮实!   大太太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但等往上瞅见婉清红润丰盈的脸颊,她一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合着只有她一人吃不下睡不下,一个月下来眼眶都凹进去了,而这丫头真是心宽体胖啊。   “婉清给大太太请安,大太太万福金安。”婉清上前欠身行礼。   刚才进来时,春芜和红叶都被留在了外面,她进来后,万嬷嬷还贴心的关上了屋门,所以屋子里只有婉清和大太太两人。   大太太冷哼一声,横眉冷眼的望着婉清,丁点儿没有开口叫起的意思。   婉清眉眼弯弯的看了大太太一眼,然后缓缓站直身子。   “你竟不知礼数?我让你起身了吗?”大太太怒目圆瞪。   婉清一缩肩膀,害怕的望着大太太,可怜兮兮的回答:“回大太太,那样窝肚子。”   “你……你。”大太太无话可说,她总不能明知窝肚子还让婉清继续行礼,让老太太知道了必定要念叨她。   大太太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冷哼:“听说你近日常常去叨扰老太太,你可知,老人家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好,不好过于疲劳,你究竟安得什么心?”   婉清头一低,面颊羞红:“我知错了,以后定听大太太的,再也不去打扰老太太。”   大太太心梗,她什么时候说‘再也不能去了’?   “没说不让你去,但凡事要讲究适量。”大太太沉声道。   “谢大太太教诲,婉清谨记。”婉清抬起头,甜甜一笑,像一个乖巧的小姑娘。   大太太只觉得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让她使不上任何力气,于是也不和婉清兜圈子了,直接指着书案说道:“佛经最能让人静心养气,你现在有孕在身,最忌心烦气躁,便在我这抄一本佛经静静心吧。”   她瞥了一眼婉清珠圆玉润的模样,哼了一声:“孩子太大不好生,你现在这样需要多动动,既如此你就站着抄吧。”   婉清心下一松,幸好大太太还是以往的性子,只要是明面上的刁难,婉清就不怕。   “谢大太太的关心,我这就去抄佛经。”婉清轻声应道。   大太太舒心了,拿了一个厚实软和的靠枕垫在后腰下,再拿了一本话本悠闲的翻看,时不时的看一眼婉清站着抄佛经的模样,她觉得这些天的郁气疏散了大半。   然而,大太太的悠闲时光只维持了半刻钟,半刻钟后,她眼睁睁看着婉清放下毛笔,开始悠然自得在屋里转圈散步。   大太太血气上涌:“你不好好抄佛经,走来走去做什么?”   婉清停下来,拍了拍腿,再次装可怜:“回大太太,腿麻了,我想走走再去抄。”   “才半刻钟你就腿麻了?你骗谁?”大太太只当婉清想偷懒。   “真麻了,大太太您看,婉清走路都不顺畅了。”说着就走了两步给大太太看。   大太太握拳:“好,你快点走,腿不麻了就快去抄。”   婉清连连点头,乖得不得了,然后慢慢的围绕屋子内室走了七八圈,直把大太太绕的头晕眼花,婉清才回去抄佛经。   大太太狠狠瞪了两眼,重新拿过话本子翻看。   又半刻钟后,婉清再次放下毛笔时,大太太恍然有一种猜对了的感觉,她耐着性子问:“你又怎么了?”   婉清很害羞,绞着手指扭着身子偷偷看了大太太一眼,低下头红着脸颊不说话。   大太太抓狂:“到底怎么了?说!”   婉清鼻子一抽,泪眼汪汪的,好像被吓到了一般,声音轻如蚊蝇:“回大太太,我饿了。”   暴怒的大太太一怔,鬼使神差的急声吩咐:“万嬷嬷,拿点心来。”   然后大太太懵了,她这么着急干什么?   守着门的万嬷嬷更懵,大太太不是存心为难婉清姑娘吗?怎么还让人拿点心来?难道是大太太饿了?但大太太没有下午吃点心的习惯啊。   万嬷嬷使小丫鬟去小厨房端来甜咸口味各三种的点心糕饼,她接过来,却给了红叶,笑着让她提进去。   万嬷嬷也害怕大太太真把婉清姑娘折腾出好歹,她不能背主,只能让红叶进去看一眼,如有闪失,她能快速去请老太太过来救婉清姑娘。   大太太愣神中,也没注意到谁把点心提过来的,等她回神,就看见婉清坐在圆桌前,正就着茶水津津有味的吃点心。   ??为什么会出现这一幕?大太太百思不得其解。 第41章 婉清缓缓的笑了   吃完点心,总能好好抄经书了吧?   大太太都快忘记自己的初衷了,她揉了揉脑门,挥手道:“抄去吧。”   婉清没有动弹,局促的站在大太太面前,眼巴巴的看着。   “你还想怎样?”大太太咬牙切齿。   “回大太太,我吃饱后犯瞌睡了。”婉清咬着嘴唇,眨巴眨巴眼睛,低声道:“好困好困。”说完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大太太不敢置信的瞪着婉清,攥着话本子的手指咯吱咯吱作响,怒声道:“难道你还想在我这儿睡一觉不成?”   婉清摇头,又打了一个哈欠,声音中带着迷糊:“婉清不敢,那我回梧桐小院去睡,婉清告退。”   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哈欠连天的转身离开。   “……”大太太目瞪口呆。   然后,晚饭一口没吃下去,一整夜没睡着觉。   次日下午,大太太顶着青中泛紫的黑眼圈,在小佛堂里等婉清过来,压着怒火说道:“昨日我看出来了,你抄佛经静不下心来,反而想东想西不安生,今日便念经吧,我陪着你,我们两个人一块念。”   大太太率先跪在蒲团上,等婉清过来跪好,她开始虔诚的诵念佛经。   暗想道:她作为长辈亲自陪着,看这丫头还敢喊苦喊饿。   然而,半刻钟后。   “大太太,这段佛经是什么意思啊?”   “大太太,您膝盖疼不疼?”   “大太太,您念了这么久,渴不渴?我去给您倒杯茶吧!”   “大太太……”   大太太深呼一口气:“你能不能安静?”   婉清十分孝顺:“您是长辈,我得时刻惦念着您的身体,这是婉清应该做的。”   大太太腾一下站起身,冷笑道:“行,那你自己在这念吧。”然后摔门而出。   走到院子里,大太太长舒一口气,她真是气糊涂了,让婉清独自在里面跪着就行了,何必陪着她一起受罪。   大太太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暗哼道:没人陪着,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   把所有女使都支走,大太太心情愉悦的去内室补觉了。   一个时辰后,大太太悠悠转醒,看了眼天色,心头猛然一跳,跪这么长时间,不会出事吧?   她慌忙跑到小佛堂,一把推开房门,定睛看去,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万嬷嬷。”大太太皱着眉头喊万嬷嬷过来,指着蒲团问:“人呢?”   万嬷嬷舔舔嘴唇,低着头回答:“您睡着后,婉清姑娘便出来了,说她腿疼想走走,然后说饿了,要吃点心,吃完之后就说困了。”万嬷嬷声音越来越低,偷偷看了一眼大太太的脸色,继续道:“婉清姑娘说您不让她在这睡,所以她就带着女使回梧桐小院了。”   又来这一套!又来这一套!   大太太怒吼:“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家太太。”   大太太气的又一夜没睡着。   第三天,大太太在晚饭时间把婉清叫了过来,盯着她低声道:“你虽然只是以安的妾室,但好歹也算他的内人,如今他领兵去打仗,你就替他在我面前尽尽孝道吧。”之后拿起筷子看向婉清,示意她过来布菜。   婉清笑的柔顺:“这是婉清应该做的。”之后走上前去拿起公筷为大太太布菜。   大太太吃着婉清夹得菜,总算消了一点心头火,但她始终警惕着婉清有其他小动作。   果然,在大太太吃下小半碗米饭后,婉清开始了。   “大太太,您也喜欢吃鱼香茄饼啊,婉清也喜欢,这个菜酸甜口味最下饭了。”   “大太太,您要多吃点青菜,您嘴角起泡说明上火了,得多吃点清淡的败败火。听说黄连水最败火,不过太苦了,喝一口就吃不下去饭了。”   “咦,这个汤蛊里盛的什么汤?我打开看看了,大太太。唉,怎么是鲫鱼豆腐汤?好腥!呕……”   大太太的胸口来回起伏,看着一堆女使上前为婉清拍背递水,她低下头,看着桌子上的半碗米饭干生气。   “我不是故意的。”婉清干呕的双眼泛着泪花,又上前拿起公筷:“大太太,你别生气,婉清继续为你布菜,呕……”   ……   大太太继续失眠到天亮。   第四日早上,大太太睡眠不足,双眼失神,精神模糊,强撑着起身去给老太太请安。   例行的问安后,大太太便起身告辞,准备回去补觉,谁知还未走到门口就迎头撞见了婉清。   婉清眼眶发红,自责道:“大太太,昨日都是我不好,婉清回去想过了,以后嘴里含一颗薄荷叶便行了,再为大太太布菜时,无论是否有荤腥,婉清都不会再干呕,您千万别生婉清的气。”   大太太瞬间清醒,涨红着一张脸低吼道:“别说了。”   婉清听话的捂住嘴,眼眶里慢慢蓄满一汪晶莹的眼泪,‘吧嗒’一声掉落好几颗。   “清丫头,你刚才说什么?”老太太皱紧眉头。   大太太全身僵硬的转身解释:“昨日儿媳想叫婉清一起陪着用饭,谁知道这丫头非要给我布菜,我不让她还不听,也是我没注意,一桌菜里面竟有一蛊鱼汤,可害苦了这丫头。”谁说看向婉清,不断的给她使眼色。   婉清连连点头,急声强调:“伺候大太太是我的本分,是我不好,是我没忍住,害的大太太也没了食欲。”   大太太见婉清如此上道,暗暗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哼了一声,端起茶盏低声道:“各吃各的多方便,非挤到一起做什么,两厢吃的不痛快。”   “是是是,母亲说的对。”大太太笑的比哭还难看。   “看你眼下青黑,这几天定是没睡好,你也别在我这强撑着了,回去补觉吧。”老太太接着道:“清丫头,你送大太太出去。”   婉清应了,紧跟着大太太身后走出去,到了院门口,婉清态度十分诚恳:“大太太,我扶着您回去吧,我今天带了薄荷叶,一会儿侍候您吃早饭。”   大太太一激灵,瞪了婉清一眼,但念着婉清刚才的表现,她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婉清望着大太太的背影,缓缓的笑了。 第42章 以周以安的性格,不尽然啊   邹嬷嬷递过去绞湿的棉帕子给老太太擦净手,然后扶着老太太坐在圆桌前,先盛了一碗红豆粳米粥,看着大太太低头慢慢的喝粥,邹嬷嬷忽呵呵的笑起来:“老太太真是一猜一个准。”   老太太放下勺子,瞥了老仆一眼:“你倒嘲笑起主子了。”   邹嬷嬷丝毫不害怕,又给老太太夹了个葱香花卷,从容的笑道:“还不是老太太您惯得我。”   老太太摇头失笑:“老大媳妇在我跟前待了这么些年,她肚里有几分几两我清清楚楚,顶天了就是说些狠话拉个臭脸,其他的阴毒手段她做不来,偏又碰到清丫头这个聪明人,翻不了多大浪花。”   “老太太看得明白,不过,老太太不怕养大了婉清姑娘的胃口?”这是邹嬷嬷一直担心的,妾室持宠而娇不利于家族兴和。   “人,就是要一个波浪翻过去,再来一罐蜜糖砸头上,才能看清楚她的品性为人,知道她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看明白了才知道该给她戴多大的头冠。”老太太悠悠的说道。   邹嬷嬷在肚子里过了几圈老太太的话,踌躇着开口:“头冠太大了,只怕外人要议论我们府里嫡庶不分了。”   “嫡庶?”老太太微叹:“只怕以以安的性格,不尽然啊。”   邹嬷嬷一怔,还想说什么,却听老太太开口问:“红叶这几天怎么样?”   “前段时间还来问我‘老太太有什么吩咐嘱托’,顺便提几句婉清姑娘的为人处世,这几日却不曾来了。今日我见了她,主动问了句,她只回我‘姑娘一切都好’,其他是半个字也没有了。”邹嬷嬷笑着说道,红叶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自然希望她能看得清楚明白。   老太太颔首:“如此我便放心了,我周家的子孙生来就是猛虎,有个心中有沟壑的娘亲总比有个拖累强。”   邹嬷嬷笑着应是,见老太太胃口好,又夹了个奶香小馒头放在老太太的碗碟中。   梧桐小院,婉清喝了一碗粥吃了几块奶香方糕便让人撤了早饭,坐着看了一会书,婉清站起身去院子里散步。   梧桐树的枝叶愈加繁茂,鲜绿的叶子在微风中舒展着身姿,一个个犹如欢快的小精灵,拼命在明媚春光里舞动着蓬勃朝气。   婉清绕着院子边走边活动筋骨,额头上渐渐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秋葵和春芜两人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虚扶着,生怕婉清有一丁点儿闪失。   婉清让她们去廊上歇着:“院子里的青砖铺的平整,一个石子也没有,你们放心,我不会摔跤。”   “不敢说,姑娘。”秋葵连忙嘘道:“有些事最怕说,不说还好,一说就成真了。”   婉清无奈,只得让她们跟着转圈。   十圈之后,婉清站在梧桐树下调整呼吸,红叶已使人端来了温热的茶水,婉清喝了一整杯,又站着沐浴了一番早晨柔和的阳光,才身心愉悦的回到了屋里。   上了茶摆了点心,角门上的婆子过来禀告:“邱姨娘来了。”   婉清笑着迎出去,邱姨娘慌忙小跑了两步过来扶着她,语带责怪:“你这孩子怎么都说不通?和我讲究这番虚礼做什么?你安安稳稳的坐在那等着我,我才高兴。”   “听见姨娘过来,婉清一高兴就忘了,下次记得了,姨娘就算到了跟前,我也装赖皮不站起身。”婉清挽着邱姨娘的胳膊进了屋里,让春芜沏邱姨娘爱喝的大红袍。   邱姨娘一脸疼爱的捏婉清红润的脸颊:“真是个淘气鬼,越来越爱促狭了。”   婉清亲切的贴着邱姨娘坐在锦塌上,接过春芜递过来的茶盏捧给邱姨娘:“姨娘喝茶。”   邱姨娘接过去,抿了一口放下茶盏,面带担忧的问道:“大太太前几日叫你过去,我担心的睡不好觉,是为了什么事?你能应付的来吗?”   婉清见邱姨娘眼下一片乌青,心里感动她对自己的关怀,而且这一个月来,邱姨娘时常来探望她,婉清渐渐在她身上看到了姨母的影子,语气神态都很像,婉清不由得对她亲切了几分。   但大太太雷声大雨点小,婉清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想让邱姨娘担心,便笑着道:“大太太让我过去,就是想嘱托我两句,您放心。”   邱姨娘拍拍胸口,放松下来:“这就好。”她握着婉清的手,想了想又说道:“其实,大太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话说的再狠,心里也是柔软一片。”   婉清点头,暗想邱姨娘形容的真贴切,由此可见她也是个心明眼明的人。   “二太太和大太太不一样,二太太心肠软人也慈和,不管是对我们还是对府里的下人,从来都是温柔和顺。当年二老爷要娶二太太时,我还担心呢,唯恐二太太进了门便要把我发卖出去,却没想到,二太太心善……”张姨娘回忆着往事,眼眸中是深深的怀念。   婉清心里软成一片,仔细聆听着姨母生前的趣事。   两人说了半个时辰的话,邱姨娘就要告辞:“你身子重不好劳神,陪我说了这会子话也累了,一会躺下来眯一会,起身后再吃些点心,千万不能饿着肚子里的小乖乖。”   婉清亲自送出去,站在门口光线足些,邱姨娘发现婉清眼眶发红,急的哎呦一声:“你看我,和你念叨二太太做什么,徒惹你伤心。好孩子,千万不能哭,孕期最忌讳伤心忧虑了。”   “婉清谨记。”婉清点点头,笑着劝慰邱姨娘:“没事的,姨娘,我喜欢听您说姨母生前的事。”   “不成,你喜欢也不成。”张姨娘绷着脸:“你现在仔细养胎才是正经,孩子生下来以后有时间听我唠叨。”   等婉清应下,邱姨娘握着她的手敦敦教诲:“二太太把你当眼珠子疼,现在若知道你怀孕了该有多高兴,她必定想让你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你为了她也要养好身体,不要胡思乱想才是对的。还有大太太若再叫你过去,就算有训斥,你也莫放在心上,若心里苦只管与我说,千万不能积压在心头。”   “嗯,婉清懂得。”婉清笑着回答,然后亲自送邱姨娘出了院门。 第43章 大公子要回来了   邱姨娘走后,婉清窝在暖塌上握着一本书翻看,心神却停留在邱姨娘讲述的往事上。   其实,婉清觉得,姨母与大太太性格迥然,与是否当家做主有很大的关联。   姨母不用当家理事,婆母不拘小节,妯娌相处和谐,她不用考虑油盐米面,更不用与刁奴斗智斗勇,性子自然柔和。   而大太太是周家的当家太太,一家子老小需要她处处思量照顾,府里成百上千的奴仆各有心思,她若不厉害些,周家便乱了套。   幸好,周家人口简单,自上到下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纵使大太太刚强了这么些年,也只是表面的强硬。   想了一会儿,婉清便晃晃脑袋,把思念与遐想从脑海里抛出去,她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肚里的小不点,实际上这段时间婉清做的很好,每日最多允许自己思考半刻钟,无论是周以安还是表姐,想的太多总不利于静心养胎。   把注意力全部聚焦在书页上,婉清抚摸着肚子,努力让心情变得开心愉悦。   日子一天天过去,婉清的肚子像被吹足了气般圆润润的鼓起来,到了五月,天气炎热,夏衣薄软贴身,她隆起的肚子更加显眼,老太太一看见就笑眯了眼,精神头也充足,握着婉清的手能说半晌的话。   自三月‘布菜’以后,大太太倒是没再叫婉清去她院里,最多就是使邹嬷嬷来训斥两句‘不要总叨扰老太太’等,可她每次在老太太院里碰见婉清,总是会借着喝茶的时机去瞄婉清鼓起的肚子,瞄着瞄着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五月十五的晌午,日头越来越毒辣,树上蝉嗡嗡的叫,大太太被吵的睡不着午觉,皱着眉头一骨碌爬起来,喊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去冰窖里搬冰来,再弄两个网兜,把这些蝉都给我捉了。”   小丫鬟应了,大太太扇着团扇重新回到凉塌上,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大太太。”   大太太怒吼:“什么事?”还让不让睡午觉了?   来人正是万嬷嬷。她跑的一脸汗水,眼睛却亮晶晶的,兴奋的禀告:“大太太,大公子要回来了。”   “什么?”巨大的喜悦直冲脑顶,大太太又惊又喜的翻身下床,动作太急竟一下从床上翻下来,万嬷嬷吓得面无人色,匆忙过来扶起大太太。   “我没事,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大太太顾不得痛,连忙扯着万嬷嬷的袖子问,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万嬷嬷连忙说清楚:“大公子遣了亲信千里飞马来送口信,说是扎亚国与大昭国的战事结束了,不日大公子就能回京了。”   大太太喜得不知所措,高兴的问:“人呢?报信的人呢?”   “去老太太院子里回禀了,奴婢慌忙跑过来给您报喜。”万嬷嬷边回答边扶起大太太,她刚才看得清楚,大太太摔下来时膝盖磕在了地上,她搀着大太太坐好,便慌忙去撸大太太的裤管,想要检查磕伤了没。   大太太哪里顾得上这些,挥开万嬷嬷的手,慌忙穿上鞋子:“走,我们去老太太院里。”   “大太太您的膝盖……”   “不疼,没事,快走,哎呦,我的以安要回来了。”大太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脚步轻快的往老太太院里去。   万嬷嬷无奈,偷偷遣了小丫鬟去请郎中,她随着大太太快步往老太太院里去。   “禀老太太,大公子让小人快马加鞭过来给您报个信,扎亚国与大昭国的战事已经结束,公子将兵马暂时驻扎在边境处。跟着小人一起回京的还有驿使,已带着大公子的奏折前往皇城,待皇上下了班师回京的圣旨,大公子就可带兵回京了。”   大太太赶得及时,正好听见,她高兴的掉下泪花,进到老太太屋里,才发现来报信的亲信是大老爷身边的人。   二月的时候,因为婉清有孕,大太太写了一封书信给驻守边疆的丈夫,三月底大老爷回信:让她一切听老太太的,还说已派了十几个武艺高强的亲信去保护周以安,大太太才渐渐放下心来,也不再找婉清的麻烦。   她先给老太太请了安,便急忙去问报信的亲信:“以安是否安康?”   “回大太太,公子黑了瘦了,但身体更加结实了,顿顿能吃小半头羊。”这是周以安教的,说这样禀告,大太太会更安心。   果然,大太太听起来像是一点也不掺假的真话,立刻作揖来感激上苍:“真是老天保佑。”   老太太嘴角带笑,安心的点点头,又见送信的人一脸疲惫,知道他是不眠不休赶回京的,便体贴的说道:“好了,该问的都问完了,你下去好好歇息吧。邹嬷嬷,在前院给他安排住处,再找两个小厮照顾他。”   亲信磕头拜谢后告退。   大太太喜极而泣:“这下我总算能放心了。”突然,擦着眼泪的手一顿,大太太急声道:“儿媳得赶快进宫去给娘娘说一声,她这几个月来担惊受怕不比我少。”   老太太缓缓点头:“去吧。”   淑妃虽人在宫中,但常年不得圣宠,消息闭塞,如今她们收到周以安要班师回京的消息,是应该给她说一声让她放心。   万嬷嬷紧皱眉头,一颗心全在大太太的膝盖上,见大太太立马要递牌子进宫,她连忙上前拦着:“大太太,先让奴婢看看您的膝盖吧。”   “你主子膝盖怎么了?”老太太关心道。   万嬷嬷回道:“回老太太,大太太从床榻上摔下来了。”   老太太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到大太太身边,命令大太太坐好,使万嬷嬷去查看。   大太太嫌弃万嬷嬷耽误时间,一手卷起裤管:“看吧,真没事,只是磕红了。”她都没感觉到痛。   万嬷嬷仔细的看了好几眼,老太太也走近看了看,见膝盖发红并没有擦伤便放下心来,让急不可耐的大太太走了。   梧桐小院,红叶快步走进内室,贴着婉清的耳朵回禀了周以安要回来的消息。   “真的?”婉清欢喜极了。   红叶点头,婉清坐在凉塌上,嘴角上扬,她慢慢的依靠在软枕上,缓缓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周以安平安回来,表姐也会安然无恙! 第44章 大太太又要相看儿媳了   淑妃听到亲弟弟快要班师回京的消息,第一时间如大太太一般感激老天保佑,然后握着大太太的手,母女两人喜极而泣。   等好不容易止了泪,大太太怜惜的看着亲闺女:“你弟弟能平安回来我就万事不求了,只是看着你,娘实在心疼的紧,娘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的日子好过些?”   一句话说的淑妃再次落了泪,摇头道:“娘,女儿挺好的,您别担心。”   “好个屁!”大太太伤心道:“你当我瞎吗?你是一宫的主位,这住的穿的还不如在家时的好,瞧瞧,这都夏天了,塌上的褥子靠枕还是春天的花样,不说冷玉凉石,竹子编的凉塌总要有吧!还有这屋里的摆设,一年四季都是这样,你好什么好?这该是我们周家女儿过的日子吗?”   大太太越说越恼,站起身就道:“我这就去见太后,让太后为你做主。”   “别去。”淑妃央求道:“母亲别去,这宫里除了贵妃,谁都一个样,女儿有银子用,只是不好太特别。”   大太太每次来都塞银票,淑妃真的不缺银钱,但在这宫里每日里,抬头就是四方天,眼前转来转去还是身边的这些人,生活越来越没意思,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就不在乎了。   淑妃懒得摆弄房间的布置,有时候宫女提议换套和季节相称的摆件来,她觉得费事没意思,便一直迁就着用原来的摆件。   反正就算把屋子拆了重新盖一遍,她看见的还是这片四方的天空,没什么区别。   但这些说出来只会让母亲更担心,淑妃只能找其他借口来圆:“女儿和其他嫔妃不一样反而招眼,如今日子清净,没必要让别人红眼给自己找麻烦。”   大太太怨念的看了淑妃一眼:“那你就苦着过吧。”   淑妃笑笑,那还能怎么办?   大太太说了狠话后又后悔,内心深处总是希望淑妃能多些恩宠,先不论体面荣耀,能有个念想总比现在独守空闺的强,便问道:“这段时间皇上来过吗?”   淑妃摇头,不等大太太着急,她便苦笑道:“我倒宁愿他永远别来,来一次贵妃便要闹个天翻地覆,何必呢?”   “妖妃!”大太太低声咒骂了一句,冒着火气戳淑妃的心口:“皇上不来,你就不能主动点?”   “母亲,我原是想的,我自认品性样貌家世不输任何人,刚进宫时虽不情愿但也有心气在,可后来我发现,皇上是真的爱贵妃,贵妃对皇上也是一往情深,我再讨人嫌的凑上去,只会更丢人现眼罢了。”淑妃说着无奈的笑了:“就这样吧。”   大太太跟着叹气,淑妃不想提这些,忙转了话题:“母亲,上次你来,我就问你‘家里哪位姨娘怀孕了’,你搪塞不说,女儿这两个月猜的心焦,你就告诉我吧。”   大太太白了女儿一眼,没好气的说:“说这些烦心事作甚?”见女儿实在好奇,且婉清身孕已有六个月,瞒也瞒不住,便道:“是你弟弟屋里的人,原是你婶母给的。”   “我要有侄子了?”淑妃眼睛放光:“让她进宫来吧,让我瞧瞧。”   “你个傻丫头,你明不明白有了这孩子,以安没办法娶门当户对的姑娘了。”大太太瞪眼道:“我都快愁死了,你还乐得牙花子都漏出来了。”   淑妃一想就明白了母亲的烦恼,但是她好期待小侄子啊,所以再次眼巴巴的凑上去,缠着大太太撒娇:“让她进宫来吧,母亲,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大太太禁不住女儿的纠缠,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带婉清进宫来的可能性。   宫里非命妇不得进宫参拜,但她可以把婉清扮成女使带进来。   六个月的肚子是有点大了,不过穿着宽松的衣服也能遮一遮。   思量一番后,大太太轻轻点了头:“等晚两天,我带她进来给你磕头。”   说着话发起愁来:“事已至此,也没有挽救的办法了,只是可怜我的以安,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只能将就小门小户……”   大太太突然停下来,看向淑妃,眼睛冒着红光:“以安要回来了,最多一个月就能到京城,我何不趁着孩子没生下来,先替你弟弟选好亲事,等他回来立即成亲,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淑妃惊呆了:“你这是打算瞒着姑娘家,不怕人家追究?”   “到时候多赔些聘礼,再把孩子抱到她屋里养着就行了。”大太太越想越觉得可行,当下一拍手,嗖的站起身来:“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回去相看未来儿媳妇。”   淑妃傻傻的看着母亲快步离去,打心眼里觉得此事玄。   大太太迎着夜色去找老太太相商,把话说的天花乱坠:“以安有了般配的媳妇,孩子一出生就有了嫡母,多好的办法啊,老太太您觉得呢?”   老太太端着茶盏喝茶,连眼睛都不抬,只沉声问道:“你觉得以安会同意吗?”   大太太啧了声:“以安是我的儿子,我是他亲娘,我说的话他必然听。再说,婚姻大事本就应该由父母做主,我也是为他好,以安是个聪明的孩子,定然能想通。”   老太太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只挥挥手让她离开了。   大太太摸不透老太太的意思,且她孤注一掷的想为周以安娶高门淑女,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第二天一早就套了马车去交好的府中打探适龄姑娘。   红叶来告诉婉清时,婉清正在摆弄一盘围棋,听完红叶的话后,她敛着眉眼捏紧了手中的白子,片刻后,婉清将白子按照书上的棋谱放在棋盘上,不眨眼的盯着看了许久。   红叶猜不透婉清的想法,只静静的立在一侧等待婉清吩咐。   “红叶,你说这盘棋白子胜,还是黑子胜?”婉清低声问道。   红叶朝棋盘看去,上面只有零零散散几颗棋子,便道:“这盘棋下的太少了,奴婢看不出。”   婉清嘴角勾起,轻轻笑了一声:“是啊,这盘棋才刚开始,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第45章 十四岁的淑妃会和声和气的唤她‘婉妹妹’   大太太出师不顺,她太急了,恨不得今日说定明天就下聘,如此心急如焚反而让对周家有意向的人退而止步,豪门权贵人家给子女择亲向来谨慎,不少人暗中去打探周家内宅的秘事。   但一直照顾婉清身孕的是周家用了几十年的孙郎中,他素来嘴紧,更深知得罪了周家就别想在京城待,向来说话谈吐小心翼翼,几十年没有漏出去一句话,再加上这次大太太特别交代过,更是死死守住秘密不敢多说一句。   郑太医更不用说了,自那次对淑妃漏了一字半句,只恨不得缝上嘴巴过日子。   打探了两日没有异常,各位官宦太太愈加谨慎了,笃定时日长了总能露出一点马脚,便不急着应答大太太。   其实,也有不少想用闺女谋富贵的人家,不在意周家不是龙潭虎穴,只想与将军府攀上姻亲,使出浑身解数在宴会中围着大太太转圈,话里话外夸自家的闺女是如何贤惠温婉。   可惜大太太看不上这些人家的门楣,在大太太心里,儿子是天下第一的好男儿,娶天上的仙女都不为过,怎么能迁就破落户里出来的姑娘。   在大太太马不停蹄出门应酬交际的时候,婉清正悠闲的斜躺在凉塌上看书,一旁摆着老太太今早使人送过来的荔枝,浅褐色的果皮上缀着几滴小水珠,个个饱满新鲜;凉塌右侧五尺外是一架半人高的立式三柄扇,前面是盛满冰块的青瓷盆,小丫鬟缓缓转动着木质的手柄,一阵阵轻柔的凉风徐徐吹向婉清。   春芜轻声说着春生打探来的消息,婉清听完颔首,继续不急不躁的翻动着书页。   毕竟大太太碰壁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心里自然兴不起任何波澜,瞥见春芜正直勾勾的盯着荔枝,婉清挥了挥手让摇扇的小丫鬟出去,朝春芜笑道:“洗净手过来吃吧。”   春芜扭扭捏捏:“不好吧?”荔枝是南方的水果,京城不常见,因此被称为‘一斤一金’的珍贵吃食,老太太也就遣人送来一盘子,她有点不好意思吃。   “那你过来剥皮给我吃。”婉清眨眨眼,果然春芜欢天喜地的搬了个绣凳过来,一个个剥了皮,第一个给了婉清,第二个被婉清推着放进春芜口中,小丫头呲溜呲溜的吸着甜美的汁水,瞬间被荔枝折服:“好好吃!”最后两个人一人一个交替着吃完了一盘荔枝。   春芜把果核收到荷包里:“我去院子里找个肥沃的土地挖个坑种下,明年我们就有吃不完的荔枝了。”   婉清忍俊不禁,正在这时,红叶走进来,站在屏风后禀告:“姑娘,大太太遣人来说,明日带姑娘进宫给淑妃娘娘磕头,已经征得了老太太同意,让姑娘准备着,说是让您穿女使的衣衫。”   “进宫?”春芜愣了,婉清放下手中的书,沉声应了便让红叶下去了。   婉清见过淑妃,在她来将军府的第一年,淑妃才十二岁,过年的时候还牵着她的手嚷着要放鞭炮,少女的笑容明媚灿烂,会和声和气的唤她‘婉妹妹’。   可那时的婉清胆小懦弱,总担心被送到庄子里去,且姨母天天哭,她小心翼翼的陪着落泪,不敢去玩更不敢笑,害怕别人说她是白眼狼,所以她抿着嘴唇挣脱了少女的手,缩着身子躲在了姨母身后。   少女皱着秀婷的眉头,不明所以的望着婉清,婉清始终不敢抬头,终于,少女哼了一声跑走了。   两个命运不同的女孩的交集就这样不欢而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明明都在周家,却从此再未相见,直至一封册妃的诏书将及笄的少女纳入宫闱。   婉清突然想给回忆里的少女准备一份晚来的歉意,她穿鞋下榻,将小时候玩的小物件一一扒拉出来,这些东西基本都是姨母给的,婉清一件也不舍得扔,全部收纳在箱笼中,即使经历过两次搬家,仍旧保存得当,一件都没有损坏。   拨浪鼓、竹蜻蜓,陶俑娃娃,毽子……,婉清嘴角勾起笑,一个个抚摸着。   “姑娘是打算送给小主子吗?”春芜好奇的问。   婉清一怔,看着手中咧着嘴笑的陶俑娃娃,她忽的反应过来,大家都长大了,淑妃不再是当初唤她‘婉妹妹’的少女了。   “收起来吧。”婉清放下手中的陶俑,重新回到凉塌上去看书。   第二日早上,万嬷嬷亲自来请婉清,见婉清一身青翠色的女使打扮,宽松的裙摆堪堪遮住六个月的肚子,万嬷嬷上前好心的提醒道:“姑娘到了皇宫,记得稍稍弯点腰,这是咱们对皇家的尊敬。”   等婉清应了,万嬷嬷扶着她往西角门走,大太太已经坐在马车里等待了,听见外面的动静,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向婉清:“你过来。”   娶儿媳妇的关键时期,大太太不允许出一点差错。既然婉清扮的是女使,就要做足功夫和她坐一辆马车里伺候,若分开坐必定引人猜疑。   婉清将双手交叠在小腹处,宽大的袖子挡住了若隐若现的孕肚,恭敬地行礼后踩着板凳上了马车。   知道把肚子挡起来,这丫头还算懂事!大太太心里舒坦,招招手让婉清坐在了身旁。   马车缓缓跑起来,从宁静的街道驶入了闹市区,一车之外,小贩的叫卖声,路人的交谈声,交叉组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新世界。婉清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住,这样喧哗这样热闹的声音,自进了将军府便没听过了,婉清敛着眉眼,仔细聆听着繁华的人世间。   大太太扫了婉清一眼,见她安分的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浑圆的肚子顶着衣衫显得突兀,大太太不自在的转了转眼珠,阖上眼帘开始假寐。   两人一路无话,等到了宫门口,大太太交代道:“进了宫跟紧我,不要东张西看,谨记规矩体统。若,若饿了,到了娘娘宫中,我会让娘娘为你准备点心,你别嚷嚷。”说完率先下了马车。 第46章 明媚灿烂的少女怎会变成这幅自怨自艾的模样?   婉清笑了,将衣袖挡在肚子前扶着红叶的手下了马车。   宫规森严,命妇进宫参拜按照规矩一般是独自进内,或至多带一个贴身的女使,然后由宦官宫女领着前往参拜的宫殿。万嬷嬷及红叶等人便留在宫门口等待,大太太带着婉清进了宫门。   淑妃派来的小宫女早已等候在宫门口,行过礼后便领着大太太和婉清往淑妃的宫殿走,似是被淑妃交代过的,为了关照婉清,小宫女前行的速度缓慢,将近走了两刻钟,才到了淑妃的宫殿。   大太太带着婉清按规矩磕头,淑妃慌忙拦下,一手扶起一个,朝贴身的女官使了个眼色,女官便带着其他的小宫女退出去。   淑妃领着大太太和婉清进了内室,便好奇的打量婉清的肚子。这可是她周家的血脉,是她亲弟弟的孩子,淑妃只要想到这些便激动的心潮澎湃。   婉清也在打量淑妃,只见淑妃身着一袭天蓝色的宫装,乌黑的长发盘成高高的发髻,以赤金的珠钗步摇点缀,举止优雅,仪态万方,却身形纤细,峨眉淡扫,清瘦的面容上带着几丝倦怠,笑弯的眼眸中犹带着一丝散不开的薄愁。   婉清敛下眉眼,微微惋惜曾经活泼美好的少女。   大太太坐下,淡淡的说道:“娘娘你坐好,来,婉清,给娘娘磕头。”   淑妃皱眉,一把拉过婉清的手,不悦道:“母亲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既相见了,就该好好坐下来说体己话。难道独独把我当外人,要和我生分了不成?”   “什么外人、一家人?她是你弟弟的妾室,你是皇上的淑妃,自来尊卑有别,第一次见面她应该给你磕头,这是礼数是规矩。”大太太瞪了婉清一眼。   婉清只当没看见,仍垂眸站在淑妃身后。淑妃对自己的亲娘真是无奈极了,她是喜欢别人给她磕头吗?而且婉清是婶母养大的女孩,现在还怀着弟弟的孩子,淑妃是真心把婉清看做家人的。   一阵脚步声响起,大太太训斥的话没张口就被打断了,是淑妃的贴身女官过来禀告:“娘娘,贵妃遣了宫女来,说想请太太过去说说话。”   大太太惊讶的看向淑妃,淑妃也觉得莫名其妙,她和贞贵妃向来没有交集,贞贵妃有什么话要和母亲说。但贵妃的位份比淑妃高,人家好声好气的来请,她们没有不去的道理,便对大太太道:“娘,我陪着你去。”   大太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心里却没有害怕,她身后是世代忠良的周家,难道还会怕一个屠户的女儿不成?虽不知道贞贵妃意欲何为,但谅她也不敢迫害朝廷命妇。大太太无畏道:“不用,我去会会她,你在这安心等着我。”   闺女位分低,去了还要低头做人,大太太私心里不想闺女受委屈,便让小宫女带路,她一人往贞贵妃的宫殿去了。   淑妃看着母亲走远,拉着婉清的手坐在凉塌上,笑着安慰:“没事,母亲是朝廷命妇,贵妃不敢把她怎样,你不用担心。刚才真是抱歉,我娘总爱计较一些细枝末节,你别往心里去。”   她忽的自嘲一笑:“什么妾不妾的,我不是一样吗?只不过前面加了个‘皇’字而已,实质上却没有区别,更别论谁尊谁,这体面荣耀都是给外人看得,内里多少酸苦只有自己知道。”   婉清眸子一闪,她从淑妃的话听出了满心的悲凉,婉清抬眸望向淑妃的眼睛,却从那双眼里看不到任何生机,明明是二十如娇花初绽的大好年龄,却像一个老妪一般心如槁木。   那个明媚灿烂的少女怎会变成这幅自怨自艾的模样?   婉清的心紧了紧,她舔舔唇,试着劝解:“除了自己,还有父母亲人。”   淑妃一怔,双眼落下泪来,若不是为了祖母与父母,她何苦在这世上熬日子。   “人活在这世上,总要经历酸甜苦辣,日子不是一成不变的,也总不会一直甜下去,也不会一直苦下去。”婉清心里酸涩,她心疼曾经唤她‘婉妹妹’、要和她一起放炮竹的女孩,她握紧淑妃的手,缓缓的说道:“若现在遇到的坎太大了过不去,那就绕个弯换条路走,走累了就歇一歇。人活着不仅是为了前程璀璨,也为了停下来看一看,看看这世间的花草动物,看这云卷云舒,看看身旁人的笑脸。”   淑妃听的愣神,婉清继续道:“我小时候在村子里见过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她无儿无女,脸上却总带笑,她说因为她有一院子的花,有春天开的,有冬天开的,还有一年开两次的,每一颗花树她都精心侍候期待花开,每日有了事可做,心里有了盼头,自然觉得幸福。”   “有事可做?”淑妃低声呢喃,她疑惑的望着婉清:“你平常做什么?”   “娘娘呢?”婉清反问道,淑妃轻轻摇摇头:“我没事可做,唯一能做的便是礼佛诵经,但我不喜欢。”   和幼时的自己真像啊!刚到将军府时,婉清也是如此迷茫,日日无事可做,只能去陪着姨母一起感叹生活的悲苦,时日久了,难免心里抑郁,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娘娘喜欢看话本吗?”婉清问道,她就是因为话本慢慢转变的。姨母的贴身嬷嬷见姨母总哭,就差人买了一些话本回来,婉清读给姨母听,姨母心伤听不进去,婉清却越读越入迷,书里的角色阳光积极,他们不畏一切困难,通过努力拼搏最后战胜磨难获得胜利,在幼时的婉清看来,那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她想成为这样的人。   希望的种子在婉清心里生了根,她开始读更多的书,话本、游记、野史、词句,读的越多,越发现自己活的窘迫,她开始学刺绣来存钱,一点点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包括现在,她从未放弃过。   “我没看过。”淑妃诚实的回答:“但我听说过,书里写的是故事吗?”   “是。”婉清想了想道:“等下一次大太太进宫时,我请她为你带来几本,还有几本游记我觉得很好,你也可以看看。” 第47章 得罪了贵妃   大太太是带着满肚子火气回来的,进门先猛灌了一盏茶水,才拍着桌子怒吼:“气死我了。”   淑妃与婉清对视一眼,连忙询问道:“母亲,难道是贵妃为难你了?”   婉清却在大太太的神色中发现了一丝亢奋,带着决斗的勇气与胜券在握的亢奋。   大太太没好气的说道:“什么腌臜破烂货也想往我们家塞,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不过仗着她有几分圣宠,居然敢来给我家以安赐婚,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大脸。我呸!”   婉清不动声色,淑妃忍不住道:“给以安赐婚?哪家的姑娘?”   “哪家的姑娘?”大太太嗤之以鼻:“还能是谁?就是她娘家亲妹妹,一介乡野村姑妄想做我们周家的儿媳妇,简直痴心妄想。”   大太太气的狠狠骂了好几句,淑妃不断央求着她小点声。   婉清抚摸着肚子安慰小家伙,脑海里却想起了之前听说的传闻,她虽然久居内宅,却也听说过贞贵妃的大名。   相传贞贵妃原只是屠户的女儿,后来家里遭了祸,小小年纪被卖入皇城做宫女,在宫里待了十年后,因为伶俐懂事被太后赐给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做教引宫女,作用就是在太子大婚前教导,谁知太子竟对她一见倾心,大婚后就立她为太子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屠户弃了猪肉摊洗手做了永威侯,一家子赫然成了京城新贵。   后来皇上登基,皇后薨天,贵妃成了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永威候更是以国丈自称。   但京城的世家大族往往是世代积累的底蕴,看不上一夜乍富的永威侯,纵使贵妃独得圣宠,依旧没有多少人家愿意与永威侯府结亲。   世家大族看不上永威候,永威候更看不上这些酸儒,一副锣鼓般的大嗓门,一言不合就要问候别人几代祖宗,自此,更是没有人愿意与他家交好了。   “那算什么闺秀?既嚣张又跋扈,日日在闹市里跑马,祸害了多少平民百姓,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人进我周家的门。”大太太鼻孔里喘着粗气,喋喋不休道:“居然想要拉着我去找陛下赐婚,我呸。”   “母亲直接拒绝了?”淑妃瞅着大太太的神色发问。   提到拒绝,大太太又得意起来,哼道:“我拒绝的话说的是滴水不漏,还能臊的她脸红。”大太太站起身来,学着自己拒绝贞贵妃的语气:“我说‘不敢高攀,京城里男女老少谁不知道您妹妹的大名,寻常男儿家追马都赶不上,又是您的嫡亲妹妹,怎么能屈就我们这样的人家,定要找个王公贵族才能匹配,您给的这份体面我们实在要不起,还请您收回成命吧!’怎么样?我这话说得行不行?”   淑妃面色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话。母亲说完这番话就是彻底得罪了贞贵妃,只怕以后自己要受她磨难了。   但让亲弟弟娶贞贵妃的亲妹妹,淑妃更不愿。   大太太看见女儿的神色便知道她想的什么,忙道:“她若敢找你的麻烦,你便和我说,我们周家是帮着开国皇帝打过江山的,难道还要畏惧一个屠户的女儿不成?”   淑妃抿着唇角点头,希望贵妃能有所忌惮吧。   此事过后,大太太为着给闺女壮士气,三天两头的进宫去,却不见贞贵妃有任何动作,大太太逐渐放下心来,专心致志的继续物色儿媳妇。   婉清选了十几本话本和两三本游记托大太太送给了淑妃,淑妃感念婉清的心意,认认真真的翻读着,渐渐看得入了迷。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奔向皇城,皇上收到了一封扎亚国的奏请书。   贵妃提着食盒进了御书房,正看见皇上皱眉深思,她走上前问道:“皇上看到什么如此烦恼?”   皇上放下奏折,拉着贵妃的手将她搂入怀中,闻着她秀发的香味道:“无事,都是朝堂上的烦心事,你不用操心。”   贞贵妃乖巧的窝在皇上怀里,转眸在摊开的奏折上望见了‘扎亚国’三个字,她心里一动,拿起奏折细细端详,猛地眼睛一眯,计上心头,依偎在皇上的胸口悠悠的说道:“扎亚国奏请小周将军参加他们的国宴,这是好事啊。”   皇上闭着眼睛呢喃道:“你不懂,周家与扎亚国有血海深仇,周以安的叔父砍了扎亚国前太子的项上人头,前太子是如今这位现太子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他写这封奏折不安好心啊。”   贞贵妃眼眸转动,嘴角勾起一抹笑:“但据臣妾得知,小周将军的大姐姐和亲扎亚国,周家和扎亚国也算通家之好了,也许这位太子只是想和姻亲叙叙旧罢了,皇上您多心了。”   皇上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周以安文韬武略,是个可造之才,为避免损失将帅之才,朕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皇上。”贞贵妃嘟着嘴撒娇:“小周将军领兵相助扎亚国,这位太子怀着感激的心邀请他参加国宴,您倒好,反而怀疑他们不安好心。若您真的不放心,不如您赐个婚,选一位扎亚国的公主嫁给小周将军,如此便亲上加亲了,您也不用再但心。”   贞贵妃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既然相不中她的嫡亲妹妹,那就娶个别国公主吧。   皇上失笑道:“你呀,别瞎出主意,周以安是我国的将帅之才,怎么能联姻扎亚国公主,这让朕以后如何安心用他?再说,他大姐姐做了扎亚国皇妃,他若娶了扎亚国的公主,岂不乱了辈分,周家与社稷有功,朕不能乱指婚,这不好,不好,休要再提。”   贞贵妃见皇上态度坚决,知道此事不成,她心中暗恨,只能退一步:“不娶公主也可以参加宴席。”   “朕已下了圣旨让其班师回京,算着日子已走了一段路程,如何还能拐回去参加宴席?”皇上笑道。   贞贵妃伸出白玉一般的食指在皇上胸口画圆圈,脑海中却不断思索着对策。 第48章 变乱   贞贵妃思量许久终于想到了办法:“听说我国与扎亚国边界近几年贼寇流窜,危害了周边百姓,既然小周将军恰巧路过此地,就让小周将军带兵灭了这些贼寇,也可保一方百姓安全。大军驻扎在边界,小周将军就可以回返参加宴席了,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皇上被说动了,同时也很担忧:“边界贼寇流窜确实是朕的心头大患,但据地方官员查探,此处贼寇已集结了上万人,周以安只带了五千兵力,只怕难以镇压!”   “上万人?”贞贵妃故作吃惊的掩住嘴巴,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如不趁现在灭了,流寇越增越多,必成祸国的隐患啊,皇上!”   “你说的对。”皇上缓缓的点头:“既如此,朕再派出五千兵力给周以安,让他尽快带兵围剿了这群流寇。”   贞贵妃舒心的笑了,拿起扎亚国的奏请书:“小周将军驻扎在两国边界,若不去参加宴席,就是不给扎亚国太子的面子了,为了两国交好,您就同意了吧!”说着放下奏折,伸手去挠皇上的痒痒肉:“您同意了吧。”   皇上被挠的浑身乱颤,求饶道:“好好好,都听贵妃的。”   ……………………   令国公府太太要办赏花会,满京城的官宦太太都带着家中未婚配的闺女参加,大太太拍手称赞,当天早上便套了马车赶往令国公府。   到了晌午,大太太相看的眼花缭乱,便寻了个亭子坐下来歇息,一盏茶未吃完,一个红衣少女出现在眼前,正是贞贵妃的嫡亲妹妹王嫣儿。   大太太面带嫌弃的站起身,打算换个地方休息。   “周家太太真是镇定,居然还有心情来参加赏花会。”王嫣儿啧啧道:“不知是心大还是消息不灵通。”   “你什么意思?”大太太语气狠厉:“在这里说什么胡话?”   王嫣儿双手环胸,围着大太太转了一圈,哼笑道:“周家太太原来还不知道啊?扎亚国太子邀请你家大公子吃宴呢,皇上同意了,已经下旨让大军回返了。”   大太太一瞬间心神俱碎,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死死盯住王嫣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王嫣儿看着大太太灰白的脸色,心里舒爽极了:老虔婆,竟然敢嫌弃她,今天便让你知道厉害!   “去扎亚国皇宫赴宴,皇家宴请多大的荣耀啊!真是恭喜您了,周家太太。而且,皇上还让小周将军带兵清缴边界的贼寇,又是一个立功机会,还得再恭喜您一次!”王嫣儿幸灾乐祸道。   大太太心里又惊又惧,刹那间血气直冲进喉咙,她一闭眼顿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间猛地撅了过去,直直的摔倒在地上。   “啊~”王嫣儿吓得尖叫,引得周围众人往这边看,她心里害怕,慌忙跑了出去。   众人疑惑不已连忙过来查看,才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大太太,听到声响赶来的令国公太太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发白的去探大太太的鼻息,见还有呼吸,她才定了心神,立马差人请郎中,再让人套马车,她要亲自送大太太回将军府。   找了几个壮实的婆子将大太太抬上马车,令国公太太头皮发麻的看着闹哄哄的景象,最后她攥紧拳头,大声问:“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谁看见了?”不管怎样,她要把令国公府摘出去,找到真正元凶给将军府交代。   众人互相对看了一眼,纷纷低下了头,她们惹不起贞贵妃。   令国公太太看着这群怂货,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这时,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的站出来:“奴婢看见了永威候家的姑娘在亭子里与周家太太说了几句话,周家太太就晕倒了。”   “好,好。”令国公太太松了一口气,能找到始作俑者就好。   令国公太太带着请来的郎中送大太太回了将军府,见到老太太,令国公太太立即含泪请罪,老太太心里挂念大太太,只摆手让她不要自责,便急步去探望大太太。   令国公太太紧跟过去,看郎中给大太太扎了针,大太太脸色逐渐有了血色,她才放下心。   “贵府大太太是惊惧导致的晕厥,虽暂时无性命之忧,但终究元气大伤,需要好好将养。”郎中开了药方后告辞离去。   之后,老太太请令国公太太到前厅吃茶,令国公太太自然明白老太太意欲何为,当下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老太太眉眼之间锋芒乍现,拄着拐杖的手指慢慢收紧,片刻后,她看向邹嬷嬷:“送令国公太太出府。”   等邹嬷嬷送令国公太太出去后,老太太返回到大太太的床前坐下来,一个人静静的思量着。   晚上,大太太从昏迷中醒来,望见坐在身边的老太太时,她猛地抓住老太太的手,哭求道:“老太太,你救救以安吧!”   一下午的时间,老太太已经打听清楚了前因后果,她轻轻拍着大太太的手,声音里是豁出去一切的镇定与凉薄:“你不要着急,以安定能平平安安的回来。我们周家不是好欺负的,扎亚国若敢谋害他,那就让老大带着百万大军去荡平这个国家。明天我便进宫请命,请皇上允许老大遣兵支援。若他不同意,不念着周家世代效忠的情分,老大也不必听从皇令了。”   大太太泪如雨下,她听懂了老太太的话外之音,忍不住哭着扑倒在老太太怀里。   老太太安抚的拍着大太太脊背,眯着眼眸轻声道:“还有贞贵妃,她既然想给她嫡亲妹子找个好人家,那老婆子我就帮她一把。”   大太太一惊,直起身子看着老太太,只见老太太脸色肃穆,眼神发狠,大太太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不再说话。   尽管有老太太的保证,大太太夜间仍旧做起了噩梦,守在一旁的万嬷嬷哭成了泪人,慌慌张张的奔到老太太院里禀告。   将军府昼夜灯火通明,婉清站在院子里望了一会,片刻后便决定起身到大太太院里探望   婉清很清楚,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与周家是一体,周家好,他们才能好。 第49章 穷兵黩武,最怕兵临城下   婉清到的时候,大太太已喝过安神的汤药熟睡了,老太太正坐在圆桌前沉思,见到婉清过来,年迈的老人强打起精神说道:“不用担心这里,你挺着肚子辛苦,快回去休息吧。”   婉清应了,仔细看了一眼老太太的神色,见她虽满脸疲惫,却眼神坚毅,似是已有应对策略,婉清便不再多说,只装作随意的提了一句:“扎亚国穷兵黩武,现在应该最怕兵临城下。”她说完便恭敬的告退了。   老太太恍惚了瞬间,之后便望着婉清的身影出神,清丫头居然和她想到一起了。   “老太太,夜深了,您也回去安歇吧。”邹嬷嬷过来劝道,等老太太颔首,她便上前扶起老太太,挑灯走在路上,老太太忽然微叹口气,邹嬷嬷问道:“老太太还在担心大太太?郎中说了,大太太这是心病,得慢慢养着,急不来。”   老太太轻轻摆手,语调里似有欣慰:“我在想清丫头,刚刚猛然觉得,这丫头的性子倒和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邹嬷嬷脚步一顿,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缥缈,在这深夜里沧桑寂寥:“也好,总算有个能撑得住的。”   次日上午,御书房内,皇上看着端坐在乌木椅上的周家老太太,面上有几分尴尬,自圣旨传下去,他也觉察到了不妥,但帝王之令怎能朝令夕改?只能将错就错,却万万没想到周家老太太会进宫来追问。   周家是世代忠良,开国太祖御赐过‘开国功臣’的丹书铁券,先帝曾亲笔写下‘国之肱骨,世代忠良’八个大字悬挂于周家祠堂,周家老太太是得先帝亲封的超一品诰命夫人,皇上念着这些只好赔着笑脸来安抚周家老太太:“小周爱卿是朕之臂膀,朕自然希望他平安归来,只是扎亚国太子言辞恳恳,朕不好拒绝才勉为其难的答应,老太太尽管放心,朕定会确保周爱卿的安全。”   老太太怒笑,直视着皇上的眼睛问道:“请皇上告知臣妇,如何确保臣妇孙儿的安全?”   皇上微恼,周老太太这是故意给他难堪?   老太太却突然换了哀兵之术:“自开国以来,只要君王有令,我周家儿郎上战场拼杀何曾缩过一次脖子,一百年来,周家为国之兴盛捐过多少性命!臣妇的丈夫、次子年纪轻轻战死沙场,臣妇何曾来先帝和皇上面前喊过一次苦?但是,皇上,我周家男儿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可为国杀敌流血拼命,可为君主脑干涂地,但决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决不能身无寸铁的困在他国皇室里被诡计谋害啊!”一番话说完老太太已是泪流满面。   皇上听完后羞愧又怅然,但让他收回成命也太丢脸了!   老太太再接再厉,声音沉稳有力:“皇上不用为难,您金口玉言,圣旨已下自是不可收回。臣妇想过了,就让臣妇的大儿子带十万精兵前往两国边界,只要按兵不动起到威震即可,同时也为皇上清缴边界贼寇,您就不用再派兵力增援了。至于十万大军来回所需的军饷粮草,我周家一力承担,不用国库一厘一毫。”   皇上不同意:“周爱卿为国戍守边疆,兵力不可轻易挪用。”   老太太眼神发凉:“那便请皇上收回成命,让臣妇孙儿平安归来、免遭阴谋诡计。”   皇上站起身,恼火的走来走去,甩手道:“老太太是要逼君吗?”   老太太不慌不忙的站起来,撩起衣摆跪在地上:“臣妇不敢。”头贴向冰冷的金砖地面,老太太佝偻着身躯,一动不动的跪拜着眼前的君王。   皇上骤然慌神,看着年迈的老人匍匐在地上,他心有不忍,上前扶起老太太妥协道:“让朕想想。”   皇上还肯顾惜她这把老骨头,说明心里还有他们周家,她周家世代效忠便不冤。而且皇上眼下已有所松动,紧追不舍反而适得其反,老太太便缓缓点了头。   老太太离开后,皇上烦恼的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戍守边疆的军队怎能轻举妄动?还有周以安的父亲周大将军,那是边疆的定海神针,他若一动,周边众国势必虎视眈眈。   周老太太真是给他找麻烦!若不是看她年纪大了,皇上真想不管不顾让她跪一天。   “甚烦!甚烦!”皇上气的摔了一个茶盏,御书房里的宫女太监惶恐的跪了一地。   “皇上烦什么?”太后被一堆宫女嬷嬷簇拥着走进来,扫了一眼地上破碎的茶盏,耐着性子问皇上。   皇上拱手行礼问安,使了眼色让小太监赶紧收拾,他扶着太后坐在内殿的凉塌上,才恭声道:“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母后不用担心。”   “微不足道?”太后气笑了:“如果置忠良于险地是微不足道,那对皇上来说什么是大事?”   皇上脸色不虞,低着头没有说话,太后骤然站起身,指着皇上的鼻子狠声道:“又是王贞儿那个贱人撺掇的你,对不对?”   皇上听不得这些话,当即反驳道:“母后别冤枉贵妃,她是见不得儿臣心烦才出些主意罢了,做决定下圣旨的是儿臣,母后要怪就怪儿臣吧。而且周以安领兵出征,扎亚国并未为难他,去吃个宴席并不是什么大事,周老太太小题大做了。”   “住口!”太后训斥道:“你动脑子想一想,扎亚国与大昭国两国开战,周以安带兵相助是在两国国界,而参加宴席却是单枪匹马进了狼窝,周老太太怎会不着急?再说,若扎亚国皇室谋害了周以安,毁尸灭迹后再对你说周以安从未出现过,你能奈他何?皇儿,你是一国之君,做事要三思,不能寒了忠臣的心啊!”   皇上脸色难看,低声应了是。   当天晚上,皇上派人到将军府传了口谕,周将军戍守边疆至关重要不能动,皇上愿意派周将军的部下带领五万精兵前往扎亚国边界威慑。   老太太听完后长舒了一口气,两方退步取其中,果然不出她所料。   大太太放了心,却始终缠绵病榻,没有精力处理内宅事务,便想先交还到老太太手中,老太太沉思了一会儿,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人影来。 第50章 婉清暂时管家理事   五月底,婉清陪着老太太吃了早饭,老太太今日心情不错,让邹嬷嬷拿来棋盘和棋子,想和婉清对弈几局。   婉清跟着棋谱才学了一个月,只弄懂了基础规则,便实话实说:“婉清棋艺不佳,恐会扰了老太太的兴致。”   “没事,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罢了。”老太太笑道,带着婉清坐于炕桌两侧,老太太先抓了一把白子在手中,示意婉清选择,婉清伸手拿出两颗黑子,随后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展开手掌,六颗白子,六是双数,便婉清执黑,老太太执白。   老太太示意婉清先,婉清便先将一颗白子放于棋盘上,棋局开始。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望着婉清的棋子走势,见她虽每下一步都要三思而后行,但落子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老太太在心中暗暗点了头。   一局棋定,婉清甘拜下风:“老太太棋艺高深,婉清输的心服口服。”   “你再练几年,我未必是你的对手。”老太太捡着棋子收进棋罐里,含笑道:“下棋如做人,我不过是年长你许多,比你多吃了几年饭,多看过几本书而已。”   婉清觉得老太太过奖了,不论见识与谋略,自身与老太太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老太太不会没有缘由夸奖她,婉清把老太太的话在脑海中过了几遍,试探道:“若能成长,婉清愿意多学多看。”   “你是个聪明人。”老太太收好棋子,示意婉清再来一局,两个人定了先后,她才继续说道:“大太太卧病在床,精神不济,恐有两三个月不能主理家事;我年纪大了,只想过两天清净日子,瞅见账本杂事就脑仁疼。清丫头,你觉得这该怎么办?”   婉清抬眸望向老太太的眼睛,只见其沧桑中透露着睿智锋芒,她心中一动,脑海里不断思量。   自有了肚子里的孩子,婉清便不再藏拙,老太太定是探出了一二,才会属意让她管家理事。   但老太太或也有其他思量,管家向来是当家太太的权利,如何能让一位通房经手?即使现在周家情况特殊,比婉清资历高经验足的还有府里的姨娘,老太太提这一句,恐是想要探一探婉清的‘野心。’   但为了孩子,也为了以后的堂堂正正,婉清愿意迈出这一步,将心里的打算昭然若揭的呈现给老太太看。   她从凉塌上起身,恭敬的欠身行礼:“若老太太信任,婉清愿意在这两个月替大太太照理内宅琐事。”   老太太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拉着婉清的手道:“那就交给你了,下午我让邹嬷嬷取来对牌与你。”   婉清想了想,坦然道:“婉清从未管过家事,希望老太太能允许我在大太太院子中理事,若有不懂不会的,还有万嬷嬷能给些指导;有大事不能决断的,婉清还可以当面请教大太太。”   大太太当家十几年,对于处理内宅家事已是游刃有余,往年的账簿旧例,对于晚清这个新手来说,都是珍贵的学习模板。   “你想的明白。”老太太拍了拍婉清的手。   婉清暂时管家的消息传出,最高兴的就是秋葵,恨不得日日都跟着婉清去大太太的院里。   多学点总有好处,婉清见秋葵喜欢,有时还会与她商讨一番。   婉清抱着学习的心态,并不去更改大太太制定的规章制度,遇到问题,会先去问万嬷嬷‘大太太以前是如何处理?循着旧例怎么做?’,万嬷嬷见婉清拿大太太当表率,心里高兴,每次婉清来问,她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除了处理琐事,婉清每日皆要去探望大太太。   而大太太一心挂念周以安,对其他事都漠不关心,老太太把管家的事交给婉清,她只是奇怪的问了句:“怎么选了她?”,随后便撩开了手,反正管家的权利只要她病好了就能收回来。   婉清每一次过去,看到的都是大太太生无可恋的眼神,对于婉清的关心问候也是不想搭理。   今日例行问安后,大太太便挥挥手让她走,婉清行了礼后却站着没动,她抿了下唇后道:“婉清明白您惦念大公子,更担忧大公子的安危。但是,扎亚国与大昭国的战争耗时一年,兵将死伤无数,向我们国家求助时,已经节节败退不堪再战,因得我国相助,才避免了亡国之祸。这个节骨眼,我国五万大兵压境,只要扎亚国君王不是糊涂蛋,他就会明白,只要他稍有动作便会社稷为墟。大太太,他不敢冒险,您放心,大公子一定能平安回来。”   大太太一怔,颇有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感觉。   老太太的话她能听懂,但总是需要她去琢磨去意会。这是第一次,有人把话说的明白敞亮,一字一句都拨动了大太太的心弦,如同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婉清说完便告退了,大太太是心病,心病只能心药医,终究需要大太太自己想开。   管家半个月,婉清清瘦了些,她自己觉得挺好,春芜却心疼的很,总是变着法的喂她点心糕饼,还会讲一些京城的趣事来给婉清放松心神。   今天春芜讲春生打探的京城趣事时却有点心不在焉,老是忘词,说话也吞吞吐吐。   婉清觉得奇怪,忙问她怎么了,春芜搓着手,看了婉清一眼:“永威侯家的姑娘,就是贞贵妃的嫡亲妹妹出事了。”   婉清一怔,听见春芜轻声讲道:“是昨天发生的事,永威侯家的姑娘在闹市骑马时,马蹄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这姑娘便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被一位,一位乞丐救下了。”   婉清问:“怎么救下的?”   “乞丐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永威侯家的姑娘。”春芜脸蛋发红:“抱着救下来,其实也不算什么,关键众目睽睽之下,这位乞丐还搂着永威侯家的姑娘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最后整个身体……,全压在了这姑娘身上,脸对着脸那啥了。”   春芜结结巴巴说着,一张脸爆红,羞的低下头去。   “然后呢?”婉清知道,这绝对不是结局。 第51章 处置刁奴   “永威侯家的姑娘大惊失色,回神后,甩手给了乞丐一巴掌,那乞丐不是好相与的,站起身就骂,说‘活该摔死,就不应该救她’,还说……”春芜脖子根都红透了,声如蚊蝇:“还说‘亲起来一股猪骚味,怪不得没人娶,白送他都不要’,然后暴跳如雷的走了,一边走还一边骂,吆喝的整条闹市全知道了。”   婉清沉默了,此番变故后,永威侯家的姑娘名节全毁了,这世间大多认为:女子的性命远没有清白重要,更没有家族门楣的脸面重要!所以摆在这姑娘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生,一条路死,端看永威侯是要脸面还是要闺女的性命!   婉清的手指紧紧扣住漆红色的桌面,她忍下心里的不适,沉声问道:“永威侯家怎么做的?”   “永威侯府昨天一天都没动静,大门紧闭,连看门的小厮都躲进去了。大门外边却围了一群人,个个眉飞色舞的议论着当时的情景。”春芜心里同情,叹了口气继续讲:“今天早上,永威侯握着两把菜刀冲出来,面目狰狞,挥舞着菜刀要砍人,大声嚷着谁‘要再说一句就砍死他’,人群才散开,但大街小巷早已流言蜚语满地飞,现在又添了永威侯仗作威作福的传闻。”   听到这里,婉清紧扣着桌面的手指才松了劲,永威侯不是外祖母,他没有舍弃闺女的性命。但贞贵妃会怎样选择呢?   京城里的传闻越来越多,永威侯府依旧大门紧闭。   婉清却没有时间关注后续,因为在她管家期间,周家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周家奴仆的四季衣裳都是发布料,由个人根据自身的高低胖瘦来裁剪,这样的好处便是衣裳合身,剩余的布料他们还可以做些手帕香囊类的,很得丫鬟婆子的心,所以婉清管家后也沿袭这个传统,今年秋季的布料采买好便统一发下去了。   布料发下去,婉清还让红叶和秋葵专门去瞧了瞧院里粗使婆子和前院小厮的布料,见没有任何问题才放下心。但今天,张姨娘却突然来梧桐小院撒泼,说婉清故意克扣各位姨娘院里的女使。   秋葵当即气得不行,以为张姨娘故意找麻烦,卷着袖子就想冲上去和她理论。   婉清出言拦下,她听清楚了,张姨娘说的‘各位姨娘’,按照张姨娘的为人处世和交际人缘,其他姨娘不会和她一起来诬陷,那么这便是真事了。   婉清走到院门,看着张姨娘,正色道:“请姨娘说明缘由,我必给姨娘一个交代。”   张姨娘下巴朝天:“你克扣女使的份例,以次充好来谋取私利。”说着递过来一块布头:“你居然把细棉布换成粗布给三等丫鬟们穿,不过是欺压他们身份低不敢吭声罢了!你可真是蛇蝎心肠。”   婉清冷静的接过布料,摸了摸手感,纹理非常粗糙,确实是会磨皮肤的粗布,她朝张姨娘欠身道:“婉清会给姨娘一个交代,姨娘先回去吧。”说完直接回了院子   张姨娘脸色一变,就想去抓婉清的胳膊,被红叶一把攥住手腕,红叶的声音冰冷:“看来奴婢说的话,姨娘忘的干干净净。”   张姨娘一激灵,连忙赔笑道:“红叶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再问问,现在没事了,我马上就回去。”   红叶冷哼一声,松开手去追婉清。   婉清等红叶赶上来,交代道:“我让秋葵去前院和老太太院里的三等丫鬟处询问,你去各位姨娘处,若确实全是粗麻布,则带一匹过来,然后再找几个身体强壮的婆子来。”   红叶应了,婉清再对春芜道:“你去请负责采买的各位管事到我这里来。”之后她到正厅坐下,端着茶盏静下心来等待,脑子却在不停的思考。   等人全部回来,汇报的结果和婉清想的一样。   大太太和老太太院里及书房里所有的丫鬟婆子的布料都没有问题,唯独各位姨娘处的三等女使和粗使婆子的布料出了问题:细棉布被换成了同等花色的粗布。   而各位姨娘发现后,因不想和怀有身孕得老太太宠爱的婉清撕破脸,便要求院里的人闭紧嘴巴,然后拿出体己来帮他们换新的。只有张姨娘希望婉清倒霉,所以她发现后立马闹开来。   若没有张姨娘,就真如了他们的意了!婉清眼睛眯起来,静静的等着负责采买的管事们到来,只怕这群人的嘴应该硬的很!   果然,负责采买的五个人没有一个认罪,个个都来糊弄婉清。   “姑娘可别冤枉我们,往年的布料都是咱们采买的,从来没有出过错,若您不信,可以去问大太太。”   “就是,布料早发下去了,若是粗布,她们怎么不早说?只怕是她们自己偷偷换了,现在又来讹咱们周家的钱。”   “对啊,姑娘,凡事得讲证据,这布料发下去这么久,过了多少人的手,凭什么赖到我们头上?”   ……   婉清望着这些人,一个个义正严词、大气凛然,分明是仗着隔了太久和证据难找,但她却不想和她们纠缠不休,当下便沉声道:“哪位是负责采买三等女使和婆子们布料的管事?”   五个人愣了愣,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唤孙嬷嬷的走上前来:“是老奴负责,但是,请姑娘明察,不能因为我负责采买就要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啊。”   婉清轻笑一声:“我不喜欢说废话,更喜欢直接问责,既然是你采买的布料出了问题,那便直接罚!来人,拖下去,打!”   红叶带来的三四个壮实婆子立即跑过去抓住孙嬷嬷的胳膊,孙嬷嬷惊叫:“你凭什么打我?我是府里的老人了,大太太向来重用我,你敢打我?”   婉清一脸平静,不发一言的看着孙嬷嬷被婆子们撕扯着拉出去,然后按在地上,扬着二尺长的木板打下去。   一下两下……,婉清听着打板子的声音,仔细审视着其他四人的变化,只见有三人恼怒不已,一人却猛地握紧了拳。   婉清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没喊停。   不管谁想的点子,孙嬷嬷一定参与了,否则这事办不成,所以打她不亏。   五板子下去,孙嬷嬷狰狞的看着婉清大声骂道:“你算个什么玩意,就是个下贱的通房,你敢打我,你个小娼妇!”   十板子下去,孙嬷嬷的声音变得虚弱无力:“你冤枉好人!”   十五板子下去,孙嬷嬷深蓝色的衣服上渐渐染上血迹,她头上大汗淋漓,一张脸惨白,她开始害怕,觉得婉清会把她打死,她不想死,不过是几十两的银钱,还是张嬷嬷撺掇她干的,她不能因此没了命。张嬷嬷怕了,急声叫道:“我认了,别打了,除了我,还有张嬷嬷,求求你,别打我了!”   张嬷嬷一下软倒在地上,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敢分辨。   婉清盯了她们一眼,捧着肚子起身离去。   罪名定下来,后面依照规章处罚即可,婉清便交给了万嬷嬷和红叶,一个是大太太的人,一个是老太太给的,无人敢不服。   之后,给张姨娘的丫鬟婆子重新发了细棉布,因其他姨娘都拿体己银子贴补过院里的丫鬟婆子了,婉清就直接从公中拿银子补给她们。再把粗布全部收回来堆在库房,等冬天发下去做千层棉鞋鞋底。   张姨娘傻了,苏婉清居然半天就解决了!她怕了,苏婉清如此凶狠,以后还是不招惹她了!   日子又过了三天,永威侯府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第52章 不是乞丐不想娶,是他背后的人还没满意   春芜打探到了最新的后续:“前天夜里永威侯家的几处角门开了,好几个小厮偷偷溜到街上找那个乞丐,谁知找了一夜竟没找到,还被人发现了,次日早上几十个乞丐涌到永威侯府门前去吆喝,说自己就是亲他家姑娘的人,还绘声绘色的形容‘猪骚味’是什么味。听说当日永威侯家的太太就哭死了过去,永威侯又一次拿着两把菜刀冲出来。”   “那乞丐最后找到了吗?”   春芜点头,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不过,那乞丐不同意娶永威侯家的姑娘,赔多少嫁妆都不娶。”春芜表示不理解,娶了永威侯府的姑娘就不用做乞丐了,为什么不同意啊?   婉清低头看向手中的书,不是乞丐不想娶,是他背后的人还没满意。   事情僵持起来,永威侯不舍得姑娘去死,乞丐偏嚷着不娶泼妇,京城的百姓等着看热闹,酒馆茶巷竟有不少人一脸坏笑的猜测:王嫣儿的亲姐姐贞贵妃亲起来是不是也有猪骚味,难道皇上偏爱这一口?   流言蜚语满城飞,贞贵妃气的卧病在床,皇上一边心疼爱妃,一边被谏言的大臣吵得耳膜疼,但最终爱情战胜了理智,皇上抱着奄奄一息的贵妃下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古外今来,第一道给乞丐赐婚的圣旨,这乞丐捧着圣旨还嚷道:“唉,皇命不得不从啊!”   最后,三十五岁的乞丐狮子大开口,要了永威侯半副身家,才勉为其难的娶了贞贵妃的亲妹妹王嫣儿。   自此,不仅永威侯府被人说三道四,连皇家都成了京城的笑柄,更有耿直的谏言大臣当朝骂贵妃是祸国的妖妃、皇上是听信谗言的庸君。平民百姓不敢骂皇上,但敢骂贵妃,平时路过永威侯府门前都要吐一口口水。   到了七月,京城的风言风语才渐渐消停下来。同时,周以安来信说一切平安,但流寇狡猾,想要彻底清除需要时日。大太太接到信,病好了大半,老太太怜惜婉清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便让婉清把管家的权利交还给大太太   婉清干净利索的还了管家权,大太太心里别扭,婉清管家管的很好,做事知道分寸,还常常拿她做表率,她听万嬷嬷说起时,心里又得意又畅快,但她不想夸婉清,便冷着脸哼了声:“也就凑合吧!”。   婉清笑着点头,没了家宅的琐事,婉清养胎的日子变得清闲,加上春芜不停歇的投喂,几日后她便觉得胖了不少,胎儿过大反而不好生,婉清开始有意的节食和增加运动。   天气炎热,动一动就汗流浃背,婉清在院子里走了五圈便回了屋子,站在冰盆前消去一身的暑热,又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春芜跟着打扇子,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去园子里走走?那里树木高耸繁茂,天被遮得密密实实,凉风习习,是个消暑的好地方。”   婉清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汗珠,摇了摇头:“蚊虫太多了,你们护着我顾不得自身,回回都被蚊虫咬一身红疙瘩。”   但屋子里地方狭小,走了两三圈婉清便觉得转的头晕,春芜心疼,瞅着外面的大太阳,一心盼望天能阴下来。   也许春芜的诚心感动了老天,到了次日,果然阴云蔽日,春芜去高兴的请婉清出来多走几圈。   婉清失笑,正要往院子里走,邱姨娘来了。   “今天是个凉爽的天气,我过来找你说话,陪你解解闷。”邱姨娘笑着走近,看见院子里准备好的茶点团扇,便问道:“是又打算在院子里转圈?”   婉清笑着点头:“钱郎中嘱托我多动动,说到日子后好生一些。”   “是这个理。”邱姨娘握住婉清的手,瞅着整洁的小院子啧一声:“不过,只在这院子里转圈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去外面散散心,去看看花看看草。走,我陪着你。”   盛情难却,婉清便应了,让春芜扶着和邱姨娘走出梧桐小院,后面跟着七八个拿糕点茶水团扇熏香的小丫鬟。红叶不放心,跟着去了,只秋葵留下来看家。   邱姨娘为了逗婉清开心,一路上说说笑笑不停,还让小丫鬟去扑蝴蝶,引得春芜心痒难耐,蠢蠢欲动的想要大展身手。   婉清见她玩心大气,便放她去捉蝴蝶,小丫头风风火火的扛着捉蝴蝶的布兜跑远了,又转过头对婉清道:“姑娘,你等着,我给你捉最大最美的蝴蝶!”   婉清见她开心便笑着点头,红叶连忙过来扶着婉清,邱姨娘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夸道:“好孩子,你是个细心的,你家姑娘有了你,我就放心了。”   红叶连忙欠身谢过,邱姨娘笑着扶起她,又对婉清道:“老太太疼你,才把最好的丫头给了你。”   婉清会心一笑,邱姨娘拍了拍她的手,又朝前方望了望,眼睛一亮:“呀,玉簪花开的真漂亮啊!我去看看。”   邱姨娘快步走过去,望着一片盛开的玉簪花海,她很欢喜,慢慢步入到花海里去,然后一朵一朵的抚摸着玉簪花,不禁念道:“堂阴秋气集,幽花独清新。”她往花海里又走了两步,她猛地捂住了嘴,惊呼道:“天蓝色的玉簪花,清丫头,你快来看!”   婉清被邱姨娘欢快的情绪所感染,便小心翼翼的走进花海里,玉簪花洁白无瑕,层层叠叠的枝叶青翠鲜艳,红叶为了避免花枝碰到婉清的肚子,就走在前面弯着腰拨开交叠的花枝。   望着邱姨娘抚摸着天蓝的玉簪花,似是想折下来又满心不舍得它枯败,婉清笑了笑,正想走近细看,却猛地感觉脚下一滑,呲溜一下,两脚朝前离开了地面,身体止不住的往后倒去。   “姑娘!”红叶拼了命的去抓婉清的手臂,却只抓到了一丝衣衫。   “清丫头!”邱姨娘撕心裂肺的大叫。   婉清重重的摔在地上,周围是倒成一片的玉簪花,她在一瞬间的眩晕后,感觉到,一股热流自身下涌出。   好痛! 第53章 催产   邱姨娘眼泪哗哗的往下流,颤抖着手指要扶婉清起身:“清丫头,你怎么样?”   “别动!”红叶急声喝止,她顾不得上下尊卑,挤开邱姨娘靠近婉清,然后蹲下身,眼眶发红的安慰道:“姑娘别怕,我在!”说完之后,红叶浑身颤抖的深呼口气,努力保持镇定,一手轻轻撩起婉清的裙子,只见婉清身下的裙摆正一点一点的润湿,藕色的衣裙染上了赤红的血痕。   “啊!见红了!”邱姨娘双眼瞪圆,泪珠滚落,朝着跑来的小丫鬟道:“快去把清丫头扶回屋里去,还有,找人去请稳婆来。”   婉清额头上冷汗淋漓,她听着耳边闹哄哄的声音,看着红叶咬着牙逼迫自己冷静,想起老太太曾说过,红叶生过两个孩子,有一个生的艰难,危险的情况她自身经历过,比寻常妇人懂得多一些。婉清忍着小腹下坠的疼痛,伸出手抓住红叶的手指:“不要急,我信你!”   眼泪一下从眼眶中滚落,红叶抬手擦去,她朝着婉清郑重的点头,攥紧拳头审视了现在的情况,婉清羊水破了,但出血并不多,若救得及时,孩子应是能保住的。   红叶眼睛赤红,一把挥开来扶婉清的小丫鬟,再脱下身上穿的外衫,团成一团垫在婉清的腰下,然后冷声吩咐小丫鬟:“都听我的,紫玉,你现在去前门找小厮,就说老太太让他快马加鞭请孙郎中过来;紫烟,你去请老太太来,记得和邹嬷嬷说请信任得力的稳婆来。”   两个丫鬟望着红叶冷厉的颜色,互看一眼,连忙应下,快跑着离开了。   “红叶,你昏了头了,清丫头要生了,得赶快找稳婆!”邱姨娘声音发紧,声泪俱下,见红叶听不进去劝,忙对其他小丫鬟道:“你们,快去,请离得最近的稳婆过来。”   “站住!”红叶冷着声把邱姨娘差使的小丫鬟叫回来,再看向其他的人:“你们几个,去,把那扇门拆下来。”她的手指着花园尽头的一幢二层观花阁。   “姑娘?”春芜一手抓着蝴蝶往这边跑来,离近了才发现婉清倒在花海里,她一瞬间感觉到天旋地转,扔了手中的蝴蝶,跑到婉清的身边哭喊:“姑娘,您怎么了?”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红叶喝止住春芜:“你快找几个壮实的婆子过来,再拿一床厚实的被褥,快去快回!”   春芜一点主心骨都没有,被红叶喝止后更是慌神,婉清忍着疼痛说道:“听红叶的。”春芜才点头,站起身边哭边跑。   “你这是要做什么?清丫头和孩子出了事,你担得起责任吗?”邱姨娘咬着牙道。   红叶置若罔闻,只盯着前面几个小丫头合力把门往上一抬卸下来,再合力抬着往这边跑。她不禁有几分庆幸,还好今天跟来的人多,而且全是梧桐小院的人。   春芜带着厚实的床褥和四个壮实的婆子跑过来,红叶把门扇放平,将褥子垫在上面,叫婆子们小心点把婉清移上去,四个婆子抬四角,再叫几个小丫鬟站在四边一块扶着,她沉声道:“不要急,要稳,不能再颠着姑娘分毫。”   春芜应了,紧紧扶着门扇送婉清回梧桐小院,邱姨娘连忙快步跟上。   红叶把一切交代妥当,看着众人稳稳当当的抬着婉清回去,她眼睛里寒光乍现,蹲下身,仔仔细细的翻找婉清摔倒的位置。   玉簪花叶繁茂,土壤里落下的花叶浅浅铺了一层,红叶一片花瓣一片叶子找过去,终于在白色的玉簪花瓣堆里,看到了两颗小巧的白玉珠子。   春芜一路慌神的督促丫鬟婆子抬稳点,等到了梧桐小院门口,望见了老太太急步赶来,她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眼泪混着鼻涕流下来,可怜巴巴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顾不得问原因,迅速指挥着众人把婉清抬回屋里放在床上,产房来不及布置了,如今只能在内室里生产,老太太稳住精神,使人把冰盆端出去,再让丫鬟婆子烧热水准备干净的白棉布和剪刀。   秋葵耳朵嗡嗡的,想要抓住春芜责问怎么回事,可听到老太太的沉稳有力的吩咐后,她逐渐稳下心神。其他人也是,只要老太太在这里,她们心里就安宁,于是,一阵慌乱之后,所有人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   “清丫头,你不要害怕,老婆子我守着你。”老太太握住婉清的手,苍老的面容上坚定的神色令人心安。   婉清脸色苍白,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我不怕,有老太太在,我就不怕。”   不可能不怕,但婉清不能乱了心神,更不能乱了老太太的方寸。   生孩子原就是九死一生,每一个环节出错都会要了性命,没人能替她,所以她必须凝神静心。   半刻钟后,小厮骑马载着孙郎中赶回来,老太太当机立断,让孙郎中进内室为婉清看诊。   孙郎中第一次没有先开药箱拿小软枕,而是急步上前把脉。他明白,女子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耽误一刻钟就多了一份危险。   把完脉后,孙郎中掐着五指算了月份,听红叶说了婉清摔倒后的情形,他心里有了谱,忙对老太太道:“如今羊水已破,需尽快产子,否则母子俱有危险。我这就开一副催产的汤药,尽快让人煎好,喂小娘子喝下。另外,因月份不足,恐有艰难,还请老太太派人去请南城的陈稳婆,她素有手法,能使胎儿迅速入盆,一点要快!”   “去,让书房的长顺骑以安的马去请,快!”老太太挥手道。   邹嬷嬷派人请来的两位经验老道的稳婆已经来到,老太太命她们进去帮助婉清调整生产的姿势,她随着孙郎中出了内室在正厅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喝了催产药的婉清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稳婆使人煮了参汤喂婉清喝下:“娘子再忍忍,省着力气留到关键时刻一发力就出来了。”   她说的诙谐,想让婉清放松下来,其实自己心里也七慌八乱。 第54章 生子   七活八不活,这位娘子的身孕正好八个月,又摔了一跤,她们实在没有几分把握,只能尽力!   好在将军府老太太开明,让人请了郎中过来,否则她们真不敢接这趟活。   一个时辰后,长顺载着陈稳婆一路骑马到梧桐小院门口,陈稳婆下马后一路小跑,脸上带着几丝兴奋,这是将军府啊,若她能帮助屋里的小娘子顺利生下孩子,可就搭上显贵人家的门槛了。   她进去后先摸婉清的肚子,皱着眉头来来回回移动手掌,然后轻啧了声对咬着软木的婉清说道:“娘子的胎位是正的,只不过没到日子就早产,现在羊水破了,必须尽快生,否则孩子可能闷死在肚子里。”   其他两位稳婆看过来:“你有什么法子尽快使出来,时间不等人。”孩子生下来,她们都得赏,所以不纠结谁的招数高明,只要管用就行。   额发湿漉漉的贴着脸颊,婉清听到‘孩子可能闷死在肚子里’时,眼泪忽的一下掉下来,她闭上眼忍回去。   “我得推着孩子进产道,过程会非常痛,娘子要忍忍。”陈稳婆也有些紧张,果未熟蒂未落,硬推着落地,可想而知其中的痛苦。   婉清痛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微微点头,望着陈稳婆,她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陈稳婆将手心搓热,轻轻放在婉清的肚子上,然后手掌往前按揉。   “啊!”   婉清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牙齿咬的软木咯咯作响,手指深深陷入到床褥中,留下一道道抓痕。   只一瞬间,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可痛苦还没有结束,陈稳婆动作快准狠,每一下都伴着痛入骨髓的痛。   老太太在正厅坐着,年迈的老人嘴角紧紧抿着,眼睛里红血丝遍布。   半个时辰后,陈稳婆终于收回了手掌,她衣衫湿透,气喘吁吁道:“孩子进产道了,可以生了。”   婉清的神志已经模糊,呼吸微弱如游丝,一张脸苍白中透着青紫,她觉得好困,甚至有一瞬间感受不到疼痛,只想昏昏的睡过去。   不行,不能睡!   婉清嘴巴微张,手吃力的抬起来。   陈稳婆眼一眯,立马拿掉婉清口中的软木,端着参汤灌进去,嚷道:“快叫孙郎中进来。”   孙郎中踌躇的看向老太太,现在内室里婉清已经开始生了,他再进去,老太太能同意吗?   老太太却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孙郎中,托付给你了!”   孙郎心里一松,点头后带着药匣子进去,看见婉清已经气若游丝,慌忙拿起银针扎下去,十几针扎下去,婉清的神志渐渐清明。   孙郎中把了脉退回到正厅,改了催产的药方让人尽快煎好。   参汤和催产的汤药一碗碗灌下去,婉清终于恢复了几分力气,她把软木咬紧,听着稳婆的声音开始发力。   孩子,娘一定将你带来这个世上!   婉清忍着肝肠寸断的疼痛,眼睛发直的望着帐子,胸腔里持有一股韧劲,脑海里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生下来,一定!   正厅里,老太太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站在一旁的邹嬷嬷听着婉清的喊叫声变得破碎嘶哑,忍不住用手帕擦眼睛。   这时,红叶走上前来,呈上在玉簪花海里找到的白玉珠,一五一十的说清了事情的经过。   邱姨娘一直守在这里,听到红叶的话,吃惊道:“有人要害清丫头?谁人竟如此心狠手辣,老太太,你一定要查明事情的真相,为清丫头做主啊!”   狠厉在老太太眼中一闪而过,她接过两颗玉珠子,手指紧紧的攥住,却不发一言。   邱姨娘捏着帕子落泪:“我可怜的清丫头!”   从正午到日落,内室里一张张白棉布染成赤红,一盆盆血水往外端。   终于,晚霞漫天那一刹那,一声细弱的哭声响起。   “生了,小娘子生了!”   春芜和秋葵两个手握着手泪流满面,两双眼睛全肿成了桃子。   陈稳婆笑的脸上褶子都出来了,跑出来给老太太道喜:“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小娘子生了个带把的小子,母子均安。”   “好!赏!”老太太绷紧的肩膀松懈下来,问道:“孩子多重?”   “三斤八两。”陈稳婆笑着道:“老太太不用着急,小公子是早产,轻点是正常的,但我刚仔仔细细看过了,小公子长全了。”   老太太心里也松下来:“那就好。”   陈稳婆说完就回到内室里,见一个稳婆正帮着婉清收拾,另一个则帮刚出生的小公子洗净身上的胎膜,她便扭头对春芜等人说道:“快去准备一碗浓浓的红糖荷包蛋。”   春芜连连点头应下,陈稳婆趴在婉清耳边叫醒她:“小娘子,千万不能睡,你气血耗尽,需要尽快补回来,等吃完再睡,醒来后恢复的快。”   陈稳婆说的详细,她看出来了,这位小娘子心性极为坚强,只要说明白她咬着牙都能撑住。   婉清缓缓点头,声音含糊道:“我,看看,孩子。”   小家伙已经被包上了薄被子,红彤彤的小脸蛋皱巴巴的,小小的一个缩在被子里,全身的皮肤泛着水润的红光。   婉清眼泪掉出来,轻轻用手摸了摸道:“我,想,喂他。”因为早产,老太太选好的奶娘还未进府里,而且婉清望着这个早产的孩子,只想把一切都给他。   “不急,等小娘子吃饱再喂也来的及。”陈稳婆含笑道:“我先抱着小公子给老太太看看。”   红糖荷包蛋做的快,春芜盛了满满一汤盅,秋葵拿起勺子喂给婉清,婉清正要吃下,忽的想起什么看向红叶:“跟着。”   红叶立马会意,紧跟着陈稳婆出去,之后不错眼珠的盯着小家伙。   老太太接过来之不易的重孙子,揭开他的锦被看了看,身子细细小小的,还没一个枕头大,她心里酸涩的不行,轻轻搂住这个小不点。   婉清吃完了整汤盅的荷包蛋,略微有了点精神,浑身软绵绵陷在被褥里,脑子却转动起来。   是谁?   在这将军府,是谁想要她和孩子的命?   不管是谁,她一定要把她揪出来! 第55章 物色奶娘   老太太给小家伙取名为景泰。   几位稳婆都得了赏,其中陈稳婆赏的最多,拿着两个实打实的金锭子,她心里熨帖,忍不住对老太太提议道:“人常说,赖名好养活,老太太不妨再给小公子取个通俗的小名。”   老太太想了想,又给泰哥儿起了个小名叫牛牛,希望这个孱弱的小家伙能快点长成小牛犊一般的模样。   陈稳婆见将军府这般富贵人家的老太太能听进去她的话,心里更加舒坦,临走之际,还转回到屋里,对正给小景泰喂奶的婉清道:“小娘子,您听我一句劝,您这次生孩子真是从阎王殿里捡回来一条命,虽平安了,但到底血气大亏、伤了根本,要好好补养才是正经。您想亲自喂养小公子是拳拳爱子之心,但孩子喝的奶水皆是亲娘的血化成的,一直喂着孩子,您补再多也补不到元气上,还是喂几天就找奶娘来吧。”   婉清见陈稳婆言辞恳恳,说的真心实意,心下感激,给秋葵使了个眼色,秋葵连忙取来一个满当当的荷包塞到陈稳婆手里,陈稳婆推辞:“老太太赏过了,够多了,我不能再要。”   “您拿着吧,若没有您在这里,我只怕凶多吉少,这是我的谢意,您一定要收下。”婉清虚弱的说完,便疲惫的躺倒在软枕中。   陈稳婆只好接了,接着说了一些快速排恶露的方法才离去。   老太太亲自送孙郎中出门,回来后到内室看婉清,见她唇色发白,脸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心疼道:“清丫头,你好好歇息,我已让邹嬷嬷物色奶娘了,最晚明天中午就能过来,你别担心,好好将养着,一切有我。”   婉清轻声道:“婉清心里感念老太太的恩德。”今日若不是老太太不顾世俗、当机立断,她和孩子只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一家人,不说这些虚话。”老太太见婉清精神疲乏,知道她需要休息,便拍了拍她的手离开了。   老太太走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婉清望着正小口吮吸奶水的景泰,眼眶酸涩难忍,这个孩子吃两口奶就要缓一缓,气息微弱的张着小嘴巴,许久后才会有力气接着吮吸。   “娘子,不能哭,月子里哭会留下眼疾。”红叶安慰道:“我们泰哥儿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世上,磨难全经历过了,往后只有福气。”   春芜现在对红叶是一万个服气,听她这样说,跟着附和道:“红叶姐姐说的对,泰哥儿的福气大着呢。”   婉清含泪点头,伤心难过是最没用的解决办法,她要好好补养身子,给景泰喂有营养的乳汁,缓了缓心里的酸楚,伸手碰了碰景泰脆弱的小肚皮,鼓鼓的,应是吃饱了,便对红叶等人道:“我睡一个时辰,景泰就放在我身边,你们也下去歇歇吧。”   春芜想劝,怕景泰在旁边婉清睡不好觉,没张口就被红叶碰了下袖子,她连忙闭上嘴,跟着红叶下去了。   婉清真的很疲惫,等所有人出去,她闭上眼睛,顷刻间就睡熟了。   但可能做了母亲,心思就全在孩子身上。   小景泰轻轻的哼了一声,婉清瞬间从熟睡中清醒,第一时间看向襁褓里的小不点。   粉嫩嫩的小嘴想咧起来哭,撇了撇又收回去,婉清看着就笑了,见外面漆黑一片,算着时间她应该睡了有大半个时辰。   “姑……,娘子。”秋葵声音很轻的唤了一声,听见婉清应了一声,她才进来,点上了蜡烛,走到床边问道:“娘子,厨房里炖了花生猪蹄汤,其他的您还想吃点什么?”   婉清没有胃口,但她必须吃,便点了一样红糖莲藕,等秋葵应下,她又尝试着给小景泰喂奶,小景泰还是老样子,吃两口就要歇一歇,婉清就支着身子等他慢慢吃饱。   由秋葵等人伺候着吃了晚饭,安寝之际,婉清对春芜道:“你让你父亲悄悄地在庄子上选两个奶娘,选好后不要声张,等有需要再进府里。”   春芜不解道:“老太太已经让邹嬷嬷物色了,娘子为什么还要找两个?   红叶眼睛转动:“娘子是怕有人再起歹心,要不,奴婢亲自去选?”   婉清微微摇头,她望着怀里的小不点,道:“你若突然离开我身边,那人有所察觉后,必然缩回手脚。若想要抓住藏在暗处的毒蛇,就不能发出声响,最好让她以为一切如她所料,她才会露出尾巴来。”   春芜懂了,问道:“娘子对奶娘的人选有要求吗?”   “要夫家和娘家的身契都在我手里的,另外,让你父亲仔细核查奶娘的娘家人,往上数三辈,都要长寿健康,不能有隐疾痴傻等问题。”婉清交代道:“红叶,明天邹嬷嬷领选好的奶娘过来后,你安排好住处,记得要时刻盯紧她们。秋葵,自明日起,梧桐小院紧闭门户,除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其他人全部谢客。”   三人应了,伺候着婉清睡下,红叶要守夜便睡在内室里一方小榻上,秋葵和春芜两个人熄灯后关门离开。   回到耳房,秋葵有些闷闷不乐,春芜唤她拿洗脸的棉帕子,她也不理,春芜后知后觉的发现秋葵在闹别扭,惊讶的问:“我惹你了吗?”   秋葵冷哼一声,没有理春芜。   春芜愣了,歪着脑袋想了好久也想不出原因,索性不管她,自己去拿了棉帕子,洗漱后躺进被窝里。   她要赶快睡,明天早点起,去和红叶学如何抱孩子。   秋葵不敢置信,心里火气猛地窜高,上前一把拉掉春芜的被子,眼泪涌出来:“你是不是不和我好了?”   春芜正想发火,听见秋葵的问题一怔:“怎么会?我和你好啊,我们俩最好!”   “那你今天为什么一直围着红叶转?我叫你,你都不理我。”秋葵心里委屈,不仅春芜这样,连婉清也越来越亲近红叶。   “红叶有经验,我自然听她的。”春芜叹了一口气,秋葵真是爱计较,但她习惯了,于是走过去拉着秋葵的手,认真道:“我永远和你最好,我们俩个一起长大的情分,谁也比不上。”   秋葵破涕为笑,傲娇的哼了一声去洗脸了。 第56章 小心为妙   深夜,邹嬷嬷见老太太依旧沉默的坐在床榻上,忍不住提醒道:“老太太,您要保重身体。”   老太太哼了一声,手指捏着那两颗白玉珠子,眼神发凉:“竟想不到,我周家是藏龙卧虎之地啊!”   邹嬷嬷叹气:“那片玉簪花海正是盛放的时候,府里无论各位姨娘还是丫鬟婆子走到那里,都会过去观赏,每天踏足过花海的人不计其数,实在无法找出可疑的人。”   “不止,这人心思甚是缜密,你看这白玉珠子。”老太太举起来给邹嬷嬷看:“玉质寻常,满府的年轻小丫鬟们都爱拿这样的小珠子串手链耳坠,你要去查,人人都有。”   邹嬷嬷为难道:“那我们还查吗?”   这么小的珠子只需要藏在袖筒中,到了玉簪花海挥一挥衣袖,就能掉下来。   一时之间,连有可疑举动的人都找不出来。   若要查,可谓是大海捞针。   “查!”老太太勾起嘴角:“不查反而让人疑心。”   此时的将军府,除了老太太屋里灯火通明,大太太屋里也是亮堂堂的。   大太太躺在床上抓耳挠腮,一会儿折腾出一身汗,暴躁的吼:“来人,给冰盆里加冰。”   小丫鬟战战兢兢的往冒尖的冰盆里,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块冰,之后心惊胆战的盯着冰块,祈祷它不要滑下来。   这是大太太第五次吩咐加冰了,小丫鬟欲哭无泪,明明冰盆里都装不下了。   万嬷嬷想笑又不敢笑,大太太这别扭的性子真是随着年纪往上增。   不过,她仍旧垂着眉眼绷着嘴角不吭声,因为,大太太一会儿自己就忍不住了。   果然,片刻后,大太太一翻身坐起来,眼神忽闪,似不经意间问:“你不是去梧桐小院打探了吗?出了什么事?”   万嬷嬷忍不住笑了,走上前,恭敬的回答:“婉清姑娘生了。”   废话!她当然知道婉清生了,她想问的是这些吗?大太太脸色不好:“还有呢?”   “生了个男孩。”万嬷嬷就是故意的。   大太太怒了:“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万嬷嬷一脸无辜:“老奴说完了啊!”   “你!”大太太锤了锤床,气恼的盯了万嬷嬷一眼,耐着性子问:“孩子怎么样?”   “小公子只有三斤八两。”万嬷嬷适可而止,不再吊着大太太的胃口,将所知道的信息全部说出来:“老太太抱着的时候,老奴进去看了,小小的一个,全身都红彤彤的,看着让人窝心。”   大太太听到‘三斤八两’就懵了:“怎么会这么轻?长全了吗?”说着眼眶就红了。   万嬷嬷用手帕擦眼睛,她过去的早,见到了婉清生孩子的全过程,知道其中的惊险,心里对婉清多了几分怜惜,情不自禁说道:“稳婆说长全了。大太太,婉清姑娘生这个孩子真是九死一生,一开始喝了多少催产的药都生不下来,后来是稳婆按着肚子生下来的,您不知道,当时若不是孙郎中在,人就真没了,您也没有大孙子了。”   大太太扭过头,硬起心肠道:“哪个妇人生孩子不是一脚踏入鬼门关?再说,终究是个庶孙,我不稀罕。”   得!又别扭了!明明非常想去看望亲孙子,又嘴硬说不稀罕!万嬷嬷暗暗叹气,索性又闭上了嘴。   大太太耳朵支棱着想听实情,谁知半天没听见声儿,转头望见万嬷嬷低着头垂着手要当门神,她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安稳,双手搓着被子,不自在的问:“之前郎中还说胎相安稳,怎么突然会早产?”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万嬷嬷抬起头,将红叶的话说了个大概。   “岂有此理,胆敢谋害我的亲孙子!”大太太怒火冲天,拍着床板道:“查!查出来,我让她知道什么叫不得好死。”   万嬷嬷暗自诽谤:等你想起来查,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多一个人查总能快些,万嬷嬷便应下来。   另外,做奴才的不好下主子的面子,万嬷嬷便主动递过去一阶台阶:“大太太,您得去看看,毕竟是您的亲孙子,否则老太太定要说您的不是了。”   大太太扭头看帐子,眼睛眨呀眨,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装作勉为其难的模样:“那行吧,晚两天我去看看。”说完躺下来。   万嬷嬷欠身告退,正要抬脚,忽的想起什么,便补了一句:“小公子的额头、鼻子和大爷一模一样。”   小公子出生,周以安做了父亲,便要称呼为大爷了。   和以安一模一样?这句话像一把小勾子一样勾住了大太太的心,导致她一夜没睡着!   次日,府里各位姨娘都带着贺礼来恭贺婉清产子,秋葵按照婉清的吩咐,贺礼全部收下,再好言好语的谢过,最后道婉清身子不适不宜见客,众姨娘一听连忙告辞。   秋葵吩咐小丫鬟将贺礼全部搬进仓库收进箱笼中,无论是什么,一件也不打算使用。   晌午,邹嬷嬷带着两位奶娘过来,含笑道:“娘子放心,这两位奶娘都是老太太庄子上选出来的,保证忠心耿耿。老奴亲自去选的,去之前没有通知任何人,定下后看着她们收拾了行李就赶回来,中间没有停留,也没有其他异常。”   婉清谢过邹嬷嬷,等邹嬷嬷走后,让红叶带着两位奶娘下去,她摸着景泰的软嫩嫩的小手思考,老太太的人她是放心的,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所以她没有让奶娘喂小景泰,只说让她们适应几天,以免水土不服。   同时,她让奶娘们每天定时过来内室几趟,装佯出奶娘们已经开始喂奶给景泰的假象。   接下来,就等着看蛇再次出洞了。   不过,一连七八日都没有异常,但小景泰的食量开始变大了,婉清有些吃力,有时候竟会出现眩晕感。   春芜和秋葵跪着哭求道:“娘子,让奶娘喂吧。”   “再等两日。”婉清觉得她还能撑两日。   然而,次日上午,红叶脸色青紫的来报:“钱奶娘起了急症,腹泻不止。” 第57章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红叶很恼火。   她已经不错眼珠盯着奶娘了,还派紫玉和紫烟两班轮流看护,连奶娘们每天几时几刻睡觉她都一清二楚。   居然还被人捡了漏子!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婉清却有‘终于来了’的感觉,反而松散了心神:“去禀告老太太,让人把两位奶娘全移出去,再请郎中来看诊,找出钱奶娘得急症的原因。”   红叶应声退下,婉清叫来春芜:“去通知你父亲,让他亲自护送预备的奶娘过来,到了府门口,你去接应。”   春芜应下,心里却止不住的发慌,明明梧桐小院守得铁桶一般,仍防不住歹人的诡计,这以后如何是好?   这几日,姑娘的精神愈发差了,钱郎中来把脉,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嘱托说再将养不当必会影响根本,若积成恶疾就难以挽回了。   想到这些,春芜胸腔里梗的难受,眼睛一眨就要掉泪,不能在娘子面前哭,只会徒惹她伤心,春芜连忙低着头急步退出去。   走到外面,用手背擦掉眼泪,谁知越擦越多,春芜再也忍不住,快步跑回屋里痛哭了一场。   秋葵拿来在太阳下暴晒过的棉布,用手搓软,垫在景泰的小屁股下面,包好薄被子,小心翼翼的放回婉清的怀中,她咬着唇踌躇道:“娘子,新奶娘来了后,让她们喂泰哥儿吗?”   婉清解开衣扣的手指顿住,她闭了闭眼,沉声道:“再等等。”   “可是,您的身体……”泪珠子一颗接一颗,秋葵好害怕,她不敢想不敢说。   正在这时,红叶回来了,婉清连忙问:“怎么样?郎中看过了吗?”   红叶点头,因这几日姑娘身体不好,老太太就留孙郎中住在了前院,她禀告给老太太后,老太太要亲自审问,立即着人请了孙郎中过来,但是诊脉的结果却令她意想不到。   “孙郎中说,钱奶娘是吃坏了肚子,并不是中毒。”红叶想不通,皱着眉头道:“但另一位奶娘和钱奶娘是同吃同喝,所用的饭菜糕点皆是小厨房所做,每日里吃什么吃多少都有定数,若饭菜出了问题,必然两位奶娘都会有恙,但偏偏钱奶娘腹泻不止,另一位奶娘怎么查都没有问题。”   婉清看向红叶:“钱奶娘的腹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红叶道:“前天晚上,钱奶娘原以为这几天油水吃太多了,也不严重,便没当回事。到了今天上午,她一个时辰出恭了四回,紫玉觉得不对劲,慌忙报给了我。”   当时听完,红叶甚至想甩钱奶娘两巴掌,明知有了病症却隐瞒不报,若是姑娘突然让她喂养泰哥儿,岂不铸成了大错?   钱奶娘哭着喊着狡辩:“是娘子不让奴婢们喂养小公子,奴婢就想着等两天好了便没事了。老太太明鉴啊,若奴婢正喂着小公子,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瞒报!”   红叶听完,握着拳头一脚把钱奶娘踹倒在地,气道:“你掂量清楚,小公子多金贵的人,院子里但凡有个咳嗽的小丫鬟都是要移出去的,没有喂养小公子不是你欺上瞒下的理由。”   邹嬷嬷过来拉住她,给她使了个眼色,红叶这才发现老太太的神色有些不好。   再没有心听钱奶娘的辩解,红叶匆忙赶回来报给婉清:“娘子,老太太是不是生气了?”她们不让奶娘喂养泰哥儿的事连老太太都隐瞒了。   婉清缓缓摇头,老太太不会计较这些。   令她想不通的是钱奶娘的腹泻究竟是什么造成的?   若不是吃食,是什么?   无奈精神不济,思索片刻便觉得发晕,正想躺下来休息,就听见外面小丫鬟的声音:“请大太太安。”   大太太风风火火走进来,顾不得让小丫鬟起身,一手撩开帘子进了内室,几步走到床前去看景泰,见小家伙安然无恙的睡着,她才缓口气:“听说奶娘出了事?”   红叶上前回禀了实情,大太太脸色不虞:“你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奶娘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忙跪下请罪,婉清支起身子道:“不怪她们,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大太太别担心。”   大太太冷哼一声,挥挥手让丫鬟们起身,她转身去抱景泰,轻手轻脚抱到怀里细看,却见小家伙还是红彤彤的孱弱模样,和七天前相比,半点好转都没有,大太太一颗心揪成一团,又爱又心疼又生气,当下就要找婉清的茬。   把孩子养成这样,真是一点能耐也没有!   两眼瞪过去,责骂的话却没说出口。   只见婉清一张脸雪白,嘴唇毫无血色,活脱脱一副随时殒命的模样!   大太太一惊,这丫头不会就此没命吧?   一瞬间,被妯娌强塞儿子妾室的厌恶感全消失了,只剩下可怜,大太太抱着景泰微叹口气,对婉清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好好保养?”   说完,又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她脸色不自然的清了清喉咙,转而逗景泰玩。   婉清嘴角含笑,静静地看着大太太爱怜的摸着景泰的小脸蛋。   小景泰扁了扁小嘴,似是想哭,大太太连忙哄道:“泰哥儿,我是祖母啊。”一手轻轻拍着襁褓,安抚着景泰的情绪。   小景泰不哭了,粉红色的嘴唇嘬了嘬,就老老实实睁着眼睛看大太太。   大太太内心软的快化了,看着景泰孱弱的模样,她着急道:“老太太是不是还给泰哥儿起了个小名叫牛牛?以后别叫泰哥儿了,就叫牛牛。听说赖名好养活,只要牛牛能好,就够了。”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连忙‘牛牛,牛牛’的叫起来。   大太太抱着景泰不舍得放下,直到小家伙哼唧着饿了,她才还给婉清。   离开梧桐小院,大太太心情复杂。   自从婉清产子时,将军府小厮快马加鞭到处请稳婆,消息就瞒不住了,这几日她不敢出门,就是怕被其他官宦太太们嘲笑。   但今天抱着景泰,每多看一眼就更疼爱一分,她也顾不得外面的风言风语了。 第58章 因为牛牛,无法保持镇定和从容   大太太深呼一口气,叫来万嬷嬷:“我听说让更多人叫名字,小孩子容易立得住,你去,请有福长寿的人写几百份牛牛的大名,让小厮在京城各处张贴了。再去拿九十九两金子打一把长命锁,明天送到梧桐小院,让丫鬟挂在牛牛的床头。”   大太太捂着心口想:什么都没有亲孙子的命重要!   吃过午饭,农庄里选的奶娘到了,春芜将人带进来,婉清让红叶去安排住处。   红叶应了,抿了抿唇,似是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说明。   婉清疑惑的看向她,红叶才道:“娘子,老太太查出钱奶娘腹泻的原因了。”说完她皱起眉头,不知如何解释这荒诞的原因。   “你直说。”婉清直起身子正色道。   红叶第一次说话温吞:“邹嬷嬷严加逼问,钱奶娘终于说了实话。因小公子是娘子亲自喂养,奶娘们无事可干,吃的却是各种易于下奶的补品,补得太过,心里就燥,又赶上天气炎热,钱奶娘想吃冰冷的瓜果,小丫鬟没给,她就偷吃了冰盆里的冰块。”   婉清怔住了,竟是这原因?   “冰盆里的冰块是用来消暑的,水质不干净,她偷吃的又多,才会出现腹泻。”红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颇有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   叹口气,红叶接着说:“老太太差人把钱奶娘送回庄子上了,令人训斥了她家男人,摘了小管事的名头。另外一个奶娘,邹嬷嬷亲自送了回来。”   婉清沉默了,她从未想过竟是如此!   这时,邹嬷嬷扶着老太太进了内室,婉清回神,连忙道:“请老太太安。”   红叶搬了个红木椅放在床前请老太太坐下,老太太摆摆手,邹嬷嬷便带着红叶等人退下去。   老太太先瞧了瞧熟睡的景泰,轻柔的拍了拍,再看向婉清,声音里俱是疼惜:“清丫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啊。我懂你的担心,有人存心害你和牛牛,但若你整日胆战心惊、东猜西疑,不用他人来动手,自己就先从内里崩溃了。”   婉清的眼眶发红,自早产生下景泰,她的心就没安宁过,她不惧怕有人对她阴谋算计,却不敢让景泰冒险,每时每刻,她都会害怕疑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条藏在暗处的毒蛇正对着景泰虎视眈眈。   她其实很清楚,身体已脆弱不堪,但她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   “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其中的道理你皆明白,只不过因为牛牛,你无法保持镇定和从容。”老太太握起婉清的手,沉声道:“但是,清丫头,周家不是筛子,你的院子更不是四处漏风,只要你守好门户,我向你保证,没有一个人能把手伸进来。”   婉清抬起头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眼眸里锋芒毕露:“这府里,想害你和牛牛的无非两种人,其一是生了不安分心思的姨娘,她们虽然久居将军府,但根基人脉只在一院之地,手段使不到梧桐小院。其二则是丫鬟婆子们,也许因为嫉恨,也许真是无心之举,不管怎样,这类人不足为惧,打蛇打七寸,掐住她们的命门即可。”   冷静沉着的话语一点点熨平了婉清躁动不安的心,她忍不住将脑袋深深的埋进老太太的臂弯中,嗅着浅浅的沉香味道,婉清哽咽道:“谢谢您。”   老太太抚摸着婉清柔顺的长发,叹道:“若是存心害人,一计不成必要再施一计,你只管守好门户,让她无计可施,自然有她着急的时候。等到你养好身子,咱们一起揪出这条毒蛇。”   婉清轻轻的点头,眷恋的蹭了蹭老太太的衣袖。   老太太安慰好婉清,看着她睡熟,才站起身来往正厅去。   邹嬷嬷已经把梧桐小院的丫鬟婆子全召集过来,见老太太过来,众人忙行礼问安。   老太太不发一言,在上首坐好,不动声色的看着下面一群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丫鬟婆子们心里七上八下,不明白老太太的用意,还有小丫鬟害怕到腿肚子发抖。   老太太俯视完每一个人的神色,终于开口道:“清丫头生下了周家的长孙,是有功之人,你们细心照顾,自有大好前程等着你们。”   众人一喜,纷纷支起耳朵细听。   老太太却语气一转,声音凌厉:“但若生了歪心思,让我知道了,定不轻饶。我今天把话挑明说,若小公子及清丫头出了事,你们所有人,包括的你们父母兄弟、丈夫子嗣,周家一个也不留,全部发卖!”   丫鬟婆子们当下大惊失色,噗通跪倒在地上,一个个牙齿打颤,骨子里冒冷气。   邹嬷嬷站出来,沉声询问:“听清楚了吗?”   “奴婢清楚了。”所有人匍匐于地上。   老太太的方法干净利索,当天下午,不用红叶再费神唠叨,梧桐小院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但凡有一个举动异常的,其他人二话不说就去回禀。   农庄里选出来的两位奶娘本就是婉清的人,再经过老太太的提点,更是举着忠心来伺候小景泰。   经过老太太的劝解,婉清虽然还有顾虑,最后还是让奶娘们来喂养景泰了。   婉清原还担心景泰换人喂会不适应,谁知三个奶娘挨个试过去,他皆给面子极了,第二天也未出现不适的症状,婉清便将奶娘全部留下了。   或许是心态放平了,也或许是不用喂养景泰,吃的饭菜可以放盐了,婉清的食欲慢慢好了起来,几日过去,苍白的脸颊上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   春芜高兴坏了,使出杀手锏,每日死缠烂打哄着婉清吃点心,还抱着小景泰学孩童的声音:“牛牛说,这个好吃,娘子多吃些。”   众人大笑,指着景泰道:“牛牛要叫娘,不是娘子。”   景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春芜光洁圆润的双下巴,耳朵里听着所有人哄堂大笑,他愣了一会,露出来粉红色的牙花子。   春芜惊喜的瞪大眼:“牛牛会笑了!”   ………………………………………………   唠两句:其实这两章我思考了许久,要不要改,但最终还是按照原来的设定写了。   被谋害+难产+孩子孱弱   不管以前多坚强,如今都会害怕和疑心。   我想让她有血有肉,所以写了。   就这些哈~,以后就好了! 第59章 句句离不开大孙子   出生二十天以后,小景泰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几乎一天一个样,吐奶的症状逐渐减少,皱红的脸蛋变得圆润白皙,哭声变得嘹亮,不舒服了先是扁着小嘴哼唧两声,之后便哇哇大哭,声音能穿透梧桐小院。   枕头大的小娃娃奶香十足,不哭闹的时候睁着水灵灵的圆眼睛,萌的人心都快化了,春芜等人抱到手里都不舍得放下。   大太太一天能来两三趟,万嬷嬷跟在后面偷笑,主子的傲娇性子终于遇到了克星。   老太太来的次数不多,但每日总是让邹嬷嬷来看看小景泰,邹嬷嬷常说,她得看仔细点,老太太问的太详细,每次都问的她一头汗。   小不点还不会笑出声,每逢大太太逗他:“祖母挠小牛牛的痒痒肉啦。”他就会咧开小嘴露出粉红色的小牙花,吭吭两声,引得大太太开怀大笑。   俗话说,老小子大孙子是老人家的命根子,万嬷嬷觉得这话一点不假,自从有了小景泰,大太太每日里念叨大爷的次数骤减,早上起来从‘不知以安什么时候回来?’,变成了‘不知牛牛长胖了没有?’。   万嬷嬷忍不住轻声嘀咕:距离大太太上次抱小景泰还没有六个时辰,胖没胖她会不清楚?   大太太有孙万事足,恨不得住在梧桐小院里时时刻刻盯着大孙子,小景泰也喜欢大太太,只要听见大太太的声音,就会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睛去找她。   “哎呦,祖母的小乖乖真可爱,真是祖母的宝贝。”大太太望着小景泰干净澄澈的眼神,稀罕的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邹嬷嬷一进来就看见大太太含饴弄孙的高兴模样,她眸子里带上笑,走过去请安后,对正喝着牛乳燕窝羹的婉清道:“老太太说,小公子还有七天就满月了,想让老奴过来问问娘子对满月宴的想法。”   大太太一听就皱起眉头:“老太太不准备给牛牛办满月宴吗?”   邹嬷嬷看向大太太,解释道:“因小公子是早产,身子孱弱,老太太说再等等,等小公子稳当壮实了再大办百天宴。”   大太太不同意,怎么能委屈她的大孙子?正要出声反驳,婉清却心中一动,含笑道:“牛牛的满月宴,就不请外人了,只府里的人庆贺,也好让牛牛认认其他人。”   邹嬷嬷会心一笑:“老太太的意思也是如此。”   大太太看着婉清和邹嬷嬷,总觉得两个人在打哑谜。   不过,认真想一想,若大办满月宴,大孙子免不得要抱出去给外人看,这个摸摸那个捏捏,小景泰未必经得起,若染了病症就糟了!   大太太细细的在心里思量一番,同意了婉清的建议,满月宴小庆祝,百天宴再大办一场。   “老太太说娘子生产时遭了罪,怕您将养不当,以后落下病根,就说让娘子坐满双月子,小公子的满月宴有老太太和大太太看着,您就不用担心了。”   大太太愣了,这是不让婉清参加孩子的满月宴?她扭头去看婉清,却见婉清笑容清浅,好似一点不吃惊的说道:“一切都听老太太的。”   大太太收回目光,婉清自己都不在意,她也没必要多嘴。   事情便定下来,大太太作为当家太太负责筹办和通知府里的众位姨娘,次日,各位姨娘听完小丫鬟的通知,纷纷翻箱倒柜找贺礼,再遣人去打银手镯和银锁。   大太太定好章程后交给了下面的丫鬟婆子,她趁着空闲准备进宫探望淑妃。   淑妃比年前丰盈了些,一见大太太进来,快步迎上去挽着大太太的胳膊,眼眸里星光点点,撒娇道:“母亲,女儿好想你。”   大太太心里熨帖,疼爱的摸了摸闺女的脸颊,肉嘟嘟的,她心里高兴,便道:“你的脸快和牛牛的一般圆了。”   “母亲,您真是句句不离您孙子。”淑妃笑道:“我看,再过几天,您心里就没有我和弟弟了。”   “少打趣你亲娘。”大太太嗔道:“你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和一个未满月的娃娃争宠,羞不羞?”   母女两个笑成一团,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大太太才问道:“这段时间,贞贵妃有没有为难你?”   淑妃凑近大太太身旁,轻声道:“贞贵妃病了,病得很严重。”   大太太双眼放光,又觉得盼着别人生病太损阴德了,慌忙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可怜见的,怎么病了?”   “……”淑妃望着母亲违心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段时间,婉清一共送了她百十本话本和游记,她看的入迷,有时候还会动笔写一写,日子过得有趣,人也活泛了许多。   大太太瞪了一眼,淑妃清了清喉咙,正色道:“起因还是皇上给她妹妹和乞丐赐婚的圣旨,因滑天下之大稽,大臣们揪住不放,除了在朝堂上谏言,还告到了太后那里。太后气的要赐死贞贵妃,白绫都勒到脖子上了,被皇上硬拦下,听说当时太后怒火冲天,皇上为了求情顾不得九五至尊,不停的给太后磕头,最后额头都磕破了。”   大太太在心里叹气,太后怎么没有选在皇上上早朝的时间!   淑妃道:“太后心疼皇上,只好放了贵妃,却提了条件:关贵妃一年禁闭,皇上这一年不得踏足贵妃的宫殿,还需每隔两日召幸一名嫔妃。”   “皇上同意了?”大太太十分好奇。   “太后说,若皇上不同意,那她就亲手勒死贞贵妃,看皇上要不要让太后赔命。”淑妃叹了一声。   大太太缓缓点头,如此皇上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忽然,她眼睛一亮,看向淑妃:“皇上来过你这里吗?”   淑妃眼神闪烁,她不想让皇上过来,好不容易生活有了乐趣,她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所以皇上来的时候她谎称了身体不适。   但这些告诉母亲,只会引来数落。淑妃低下头轻声道:“没有,皇上只去了年轻妃嫔的宫殿。”   大太太眼神一暗,安慰道:“没事,有周家在,宫里没人敢看轻你。” 第60章 满月宴捉蛇蝎   淑妃心里酸涩,搂着大太太手臂沉默了许久,之后继续讲道:“贞贵妃在嫡亲妹妹出事后就病了,这些日子,皇上宠幸她人,她日日以泪洗面,小病成疾,越来越严重了。”说完,她轻轻叹口气。   “算了,送你进宫原就不是为了谋富贵。”大太太黯然,若不是君王猜忌,她怎会愿意把闺女往深宫里送。“等到你弟弟回来,我能给他结一门好亲事,娶一个贤惠能容人的媳妇,你也平平安安的,我便没其他所求了。”   淑妃念着婉清对她的情谊,忍不住问道:“那婉清呢?”   大太太看了闺女一眼,坦言道:“那丫头生了周家长孙,我记着她的功劳呢。等你嫡嫂进门后,生下嫡子站住脚跟,我就做主将婉清抬成二房。”   这样的话,景泰的身份也能往上提一提,又占着长孙的名头,将来没人敢看轻他。   ………………   转眼就到了小景泰满月的日子,大太太将明辉堂布置的明亮喜庆,还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只为了给长孙的满月宴做足体面。   小景泰穿着大红色的棉绸薄衣裤,小嘴吐着泡泡,细嫩的手指左右挥舞,一副悠然欢快的模样。   红叶用锦被包住他的小身子,抱在怀里,郑重的对婉清道:“姑娘,您放心。”   婉清含笑道:“去吧!”   红叶欠身行礼,抱着小景泰,领着两位奶娘往明辉堂去。   一进明辉堂,姨娘们全部看过来,纷纷站起身来到红叶身边,看到小景泰不哭不闹非常乖巧,赞美的话一个跟一个的来。   “好俊的哥儿。”   “我们牛牛天庭饱满,以后的福气大着呢。”   “真乖,长大了沉稳。”   有几位姨娘一边夸赞一边伸手摸景泰粉嫩的小脸蛋,还没碰到,大太太已急声道:“来,快让我看看。”   众姨娘略有几分尴尬,各自回到座位上坐下。   大太太撇了下嘴,那么长的指甲,若戳到她大孙子的脸,担待得起吗?   老太太看过来:“牛牛又长开了些,好看了。”   “是啊,听奶娘们说,牛牛这两天胃口好,能吃能长肉,小脸圆圆的胖嘟嘟的,真好看。”大太太笑着道。   老太太欣慰的颔首,其他人连忙接着夸,再拿出准备好的贺礼,不停的说着吉祥话。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席面上欢声笑语。   邱姨娘左等右等不见婉清,看向红叶,轻声问道:“你们娘子呢?”   “娘子生哥儿时血气大亏,老太太体恤,让做双月子,所以今天不来席面上。”红叶恭敬的回答。   邱姨娘叹了声:“也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要害她?”   半个时辰后,景泰开始小声哼唧,大太太一看就知道是饿了,连忙让奶娘抱着去西厅喂奶。等奶娘带着吃饱喝足的小家伙回到席面上,小景泰昏昏欲睡,但戏台上锣鼓喧天,他闭着眼睛又睁开,再闭上又被吵的睁开。   大太太心疼极了:“带着牛牛去后面的院子,等他睡足了再抱来。”   两位奶娘和红叶同时应下,抱起小景泰,红叶对其中一个奶娘轻声道:“牛牛认被子,一会儿我去梧桐小院拿他的被子褥子,你们两个记得不要离开小公子半步。”   到了门口,红叶转身回梧桐小院,两位奶娘抱着小景泰到了明辉堂的后院,打开一扇门进去,两个人细心的检查了房间各处,才把小景泰放在床榻上。   片刻后,一个奶娘道:“来明辉堂的时候,我只吃了一碗牛乳羹,现在饿得心慌,要不你守着小公子,我去小厨房要点吃食。”   另一个奶娘皱眉,但她的肚子咕噜噜响起来,便咬咬牙道:“快去快回。”   等其中一个走后,剩下的一个奶娘左顾右盼等的心焦,突然她捂着肚子哎呦一声,将小景泰放在床上,拿枕头堵住床沿,来到窗前张望:“怎么还不回来?哎呦,我要出恭啊。”   她忍得额头出汗,着急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实在憋不住,便关紧了门窗,再将小景泰挪到了床榻最里侧,拿枕头堵住外沿,将帐子放下来掖进床褥里,试了试很牢稳,她才捂着肚子出去。   她刚走,一位穿着蜜合色衣裙的女子便从墙后走出来,嘴角勾着一抹笑,推开房门进了屋内,形似很关心的道:“咦,怎么屋里没有人?”   说完之后,她慢慢的靠近床榻,看着帐中模糊的襁褓,她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淡定的从袖筒里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铁盒子,‘啪嗒’一声打开,将铁盒子拿到帐子边沿,看着铁盒子里的东西沿着帐子的缝隙慢慢钻进床榻里,她眼睛一眯,口中却说道:“奶娘太粗心了,怎么把小公子一人放在这里?”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她等了等,盯着那东西爬进襁褓里,她深呼一口气,装作心疼道:“小牛牛,别怕,我来看着你。”说完就要掀开帐子。   “原来是你!”低沉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   女子浑身一震,迅速把铁盒子收进袖子里,扭过身担心道:“婉清,你快来看看,奶娘竟将牛牛一人放在这里,我刚才看见一个黑乎乎的虫子爬进去了,你快来看。”说着已眼眶发红。   婉清从屏风后走出来,脸色平静:“邱姨娘,竟是你!”   “婉清,你说的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邱姨娘很着急:“先不管这些,牛牛有危险,你快来。”   忽然,张姨娘愣住,那东西钻进去许久,怎么没有哭声传出来?   她脸色一变,就看见红叶抱着景泰从后门走进来,邱姨娘猛地瞪大双眼,一把扯开帐子往里面看去,只见大红锦被里竟是用黑线绣了头发的枕头。   心骤然跌入深渊,她不敢置信道:“你竟然使计诈我?”   婉清望着在枕头上爬来爬去的蜈蚣,浑身发寒,一颗心紧紧拧成一团,原来这和善的面具下是蛇蝎心肠,她冷声道:“去请老太太和大太太过来。”   春芜和秋葵出现在门口,前者应了一声往明辉堂跑去。   邱姨娘看着婉清,脸色发黑,她闭上眼哼了声,忽然止不住的大笑:“没想到啊!二太太居然养出来一个女诸葛。” 第61章 苏婉清,你等着看吧   当看到从枕头上挑起的蜈蚣上下聚敛着身子,连见多识广的老太太都变了脸色。   大着胆子用长木棍挑起蜈蚣的小丫鬟现在汗毛倒立,给各位主子看过后,立即把蜈蚣扔到火盆里,忍着头皮发麻盯着火苗吞噬了蜈蚣,她才抖着胳膊行礼退下。   大太太后怕不已,若婉清没有提前筹划,这毒妇岂不是要害了大孙子的性命,当即怒不可遏道:“掌嘴!”   一个婆子领命上前,扬起厚实有力的手掌,‘啪’一声扇到邱姨娘的脸上。   邱姨娘被人压着无法躲避,一掌下去嘴角流出鲜红的血,婆子视若无睹,继续扇打,二十个巴掌打完,邱姨娘脸颊肿成了血馒头,嘴角滴滴答答滴着血滴子。   “你说不说?”大太太狠的咬碎银牙。   邱姨娘哼笑了一声,吐出一颗被血染红的牙齿,眼神不屑道:“我什么都没做?要我说什么?”   大太太望着邱姨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的头脑发昏:“再打!”   婆子再次上前,连续扇了十几下,直接打飞了邱姨娘一颗门牙。   老太太伸手叫停,看着脸肿成猪头的邱姨娘,失望道:“当初我看你心胸豁达,从不与人计较脸面得失,才把你放在老二身边伺候,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常言道,因怨生恨,你做这些总要有原因,我且问你,清丫头做了什么得罪与你,让你先是使计谋致她早产,再用蜈蚣来毒害小公子?”   老太太问的高明,奈何邱姨娘油盐不进,被打落门牙的口舌有些漏风:“老太太您别冤枉我,玉簪花地里捡的玉珠子人人都有,凭什么诬赖到我身上?再说,这秋夏交替的季节,本就容易滋生蜈蚣,明辉堂的后院常年无人居住,说不定是从窗户缝里爬出来钻进床榻的,与我何干?”   婉清望着邱姨娘人赃并获后依旧一味耍赖装无辜,只觉得丑陋恶心,扭头对秋葵吩咐道:“搜她的袖子。”   秋葵应声过去,邱姨娘脸色不变,讥笑道:“怎么?还想从我袖子里找出蜈蚣不成?”她丝毫不怕,早已想到理由解释袖子里的铁盒子。   装脂粉,装耳坠···,她想用来装什么都行!   秋葵甩手一巴掌,呸一声,扯起邱姨娘的袖子在里面翻找出了铁盒子。   未等邱姨娘狡辩,婉清便让秋葵打开铁盒,举起来对着耀眼的阳光,她起身对老太太和大太太道:“若把蜈蚣封闭在小盒子中,蜈蚣为寻出口必然四处叮咬爬动,故盒子中一定会留下蜈蚣咬过的毒液。”   秋葵举着铁盒子,仔细观察一番,惊呼道:“有,有模糊的黄色痕迹。”   邱姨娘脸上的平静终于崩塌,开始使劲挣扎:“你胡说!”   婉清冷冷的看向她:“黄色痕迹是不是蜈蚣的毒液,让孙郎中一验便知。”   邱姨娘身子一僵,眼神由不屑变得恶毒怨恨,想起婉清和自己相处时的温婉柔和,嘲讽道:“你真是装出了一手好纯良!”   “不抵邱姨娘,装了几十年的和善爽朗。”婉清寒声道。   “我没有!”邱姨娘厉声大喊:“若不是你,我从未想过做这些事。”   她死死憋回眼眶中的泪水,瞪着婉清,咬牙切齿道:“你凭什么?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你能有孩子?凭什么?”   婉清拧眉,邱姨娘不忿的看向老太太,咆哮道:“她不过是二太太捡回来的孤女,和我一样是从通房开始的妾室,你为什么允许她怀孕,却让我喝了一辈子的避子汤。”   眼泪终究滴落下来,邱姨娘放声大哭:“我也是女人,也想有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灌我避子汤?”她睁着泪眼望向婉清,恨道:“若都一样,我也认命了,可偏偏你怀孕了,你为什么要怀孕?为什么?我曾那么善待与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张姨娘面前维护你,还对你说过知心话,我说过,周围人都一样,心里面也就没有不平了。你都知道,却还明知故犯,你该死!还有那个不该来到世上的贱种,你们都该死!”   “住嘴!”老太太沉声喝道:“人各有命,世上不平的事情多了,不是你害人的理由。”   邱姨娘眼里冒火:“那你告诉我,凭什么区别对待?”   大太太怔然,望着邱姨娘怨毒如恶鬼的模样,她背后一凉,不由的想到其他妾室,她们是不是也不平也怨愤?   老太太眼神冰凉:“你无故害人,还不知悔改,只一味推卸埋怨,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孕育周家的子孙?”   邱姨娘甩开婆子们的禁锢,耻笑道:“你做什么事后诸葛?二老爷去了多少年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老二在的时候,你的避子汤已换成保胎药。”老太太冷声道:“老二媳妇生下玥岚后,始终不曾再有孕,念着你心胸豁达,便来和我说,把你的避子汤换成保胎药,为防止其他的妾室闹事,才不曾明说。”   邱姨娘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摇头呢喃道:“不可能,你骗我。”   老太太并不与她争辩,眼眸一眯道:“我记得当时老二念着自小的情分,去你屋里最多,你之所以未怀上,多是老天看出了你心里的歹毒与龌龊,更是你没福气,怪不得任何人。”   邱姨娘一瞬间瘫软在地上,状若疯魔:“不是,不是的!”   老太太厌恶的看着她,把邱姨娘交给大太太处置。   大太太从怔愣中回神,瞅一眼癫狂的邱姨娘,想起来丢在火盆里的毒蜈蚣,眼神一冷:“把这毒妇打六十大板,她爹娘兄弟子侄和她屋里所有女使婆子各打三十大板,全部交给牙婆发卖了。”   “不!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能为难我的家人,他们并不知情。”邱姨娘慌神了,再没了冷静与不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你打死我吧,把我千刀万剐,别动我的家人,他们没做错什么。”   大太太冷哼:“牛牛刚满月,你狠的下手毒害他时,可有想过他何其无辜!”   万嬷嬷带着婆子将邱姨娘往外拖,邱姨娘死死抓住地板不肯走:“你打死我,放过他们吧!”可无论她如何哭喊,大太太再不肯搭理一句,婆子们扣开她的手指,拽住她的头发往后拖,邱姨娘哭闹不休,仍是被拖到外面,她见大势已去,恨上心头,嘶吼着:“苏婉清,别以为生了孩子你就尊贵了,你等着看吧,看往后的嫡子是如何在你孩子的头上拉屎拉尿,看这个庶长子如何卑贱成长!我告诉你,苏婉清,妾室生下来的就是贱种,你等着看吧!”   “扇烂她的嘴!”大太太追出去吼道。   婆子们连忙手忙脚乱的一边拖一边扇嘴巴子,邱姨娘被打得发懵,嘴里的话变得含糊不清,随着越拖越远,渐渐没了声音。   婉清面色平静的坐在红木椅上,手指却紧紧攥着座椅的扶手,用力到指尖发白。 第62章 为景泰增加一生顺遂的筹码   后院,在哭嚎中结束了一场阴谋。   前院,戏台上唱声依旧,人人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大太太想着孙子满月宴已经出了糟心事,不能再把席面搞砸了,于是憋着一肚子火气回到明辉堂前厅。看见各位姨娘依旧吃着瓜果谈笑风生,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顾虑这些人心里是否冒坏水,便准备满月宴结束,就让姨娘们以后的日子里,每天抄一遍佛经静静心。   老太太精神不济,扶着邹嬷嬷的手回去了。邹嬷嬷想去劝婉清不要把邱姨娘的话放在心上,老太太却微微摆手,她想看看,听了这些诛心的话,婉清以后会怎么做。   红叶在审问邱姨娘前已抱着景泰回梧桐小院了。   秋葵拿起披风为婉清披上,从头到脚包的严实,仔细检查不会吹了风,便扶着婉清往前走:“娘子不必在意那毒妇的话,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是嫉妒您才出言不逊。您把心放宽,回梧桐小院坐满双月子,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   婉清缓缓点头,望着天上绚烂的云彩,她轻声道:“这不是起点,更不会是结尾。”   回到梧桐小院,红叶迎上来:“牛牛刚刚睡醒了,正找娘子呢。”   婉清眸子里带上笑,换了一身家常穿的薄棉绸衣裳,才抱起摇床里的小景泰,柔声哄道:“娘回来了,牛牛想我了吗?”   景泰挥舞着粉嫩的小手,脚丫子蹬来蹬去,好像在回应婉清的问题。   让红叶等人下去歇息,婉清抱着景泰在屋子里踱步,一手托着小家伙软糯糯的小屁股,一手轻轻的拍哄着。   半刻钟后,红叶端着一汤盅党参炖乌鸡汤进来,给婉清盛了一碗,询问道:“娘子有心事?”   她看到婉清抱着景泰时,眼底有浓浓的不舍,红叶有些奇怪,忍不住问了。   婉清将打着小哈欠的景泰放在摇床上,一手轻轻摇动着,等到小家伙嘬着小嘴睡熟了,她望向红叶,含笑道:“给我讲讲你的孩子们吧。”   红叶将盛好的党参炖乌鸡汤递给婉清,笑道:“娘子怎么想起问这个?”随后,她眉眼变得温柔,嘴角的弧度幸福柔和:“奴婢有一儿一女,大的是姑娘,今年五岁了,叫如意;第二个是小子,才二岁,名字是吉祥。奴婢没有娘子有福气,生的哥儿乖巧可人疼,我家那两个都是孙猴子,天天上窜下掉,叽叽喳喳吵得奴婢脑仁疼。”   “如今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活泼好动些才长的壮实。”婉清舀了一勺党参炖乌鸡汤,慢慢的喝了,之后柔声问道:“两个孩子现在是你婆母来看护吗?”   红叶嗯了声,她的亲事是自己看对眼的,男人没多大本事,目前在前院管事的手下听差遣,好在老实会疼人,想要多富贵是没有的,所以一家子都指着她奔前程,于是生下老二做完月子她就回老太太屋里伺候了。   “那,你放心吗?”婉清神情有点发怔。   “没什么不放心的,婆母是孩子们的亲祖母,把两个孩子当眼珠子疼,平日里奴婢责骂几句,她都搂着不让,比奴婢和奴婢男人都娇惯孩子。”红叶笑着说完,抿了下唇,又道:“再说,做母亲的,不能只考虑眼前的团圆安稳,总要为孩子的以后做筹谋。奴婢如今做着小公子的教养嬷嬷,在府里有了脸面,以后孩子们才能有好前程。”   红叶看的明白,小公子六岁以后就要有年龄相近的小厮了,到时候看在她的情面上,儿子吉祥总能挣上一个名额,将来一辈子都能有份正经差事做。   还有闺女如意,背后有得力的母亲和弟弟撑腰,亲事上就不用发愁了。   婉清望着红叶憧憬的眼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后会更好。”   红叶重重的点头,只要儿女有份好前程,现在暂时的分离都不算什么。   自这天聊天结束后,红叶发现婉清总是望着小景泰发呆,她心里疑惑,询问后,婉清却云淡风轻的说没事。   让她更奇怪的是,婉清好像格外珍惜和小景泰在一起的时光,除了奶娘抱去喂奶,其他的时间,婉清就一直陪伴在小家伙的身边。   红叶心下奇怪,叫来春芜,问她景泰满月宴时审问邱姨娘的细节。   春芜十分仰慕红叶的为人处世,当下就把所听所闻说的一清二楚。说到邱姨娘的咒骂时,她伤心道:“娘子听完一定心如刀绞。”   红叶脑海里忽的闪过什么,但太快她没有抓住,只得回去慢慢想。   八月底,秋高气爽,在小景泰学会抬头时,婉清坐满了双月子,千里之外的周以安也遣人报信说已在归途。   随信件一起送回来的,还有给小景泰的一枚一指长的玉麒麟,婉清躺在梧桐树下的摇椅上望着这枚玉麒麟,唤春芜道:“把妆奁盒旁边的八宝如意木盒拿过来。”   春芜小跑着拿来,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翠色的玉佩递给婉清。   婉清接过来,脑海里蹦出周以安自腰带上解下玉佩时的模样,他笑容清俊,声音和煦的对她道:“聘礼。”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才是妻,而她只有一枚玉佩。   婉清将玉佩举起来和小景泰的玉麒麟放在一起,望了许久,她眉眼渐渐舒展,微微舒了一口气,将玉佩和玉麒麟交给春芜:“收起来吧。”   她对于未来的打算从未更改,在知道有孕后,想法愈加明确,她不会把自己陷入争宠谄媚的境况中,更不会让景泰做一辈子依傍嫡子生存的庶长子。   她和孩子都要堂堂正正的活着。   但是前面的路不好走,竭尽全力之后能否成功,她敢赌,却不愿意让景泰有任何闪失!   因此,她要为景泰增加一生顺遂的筹码,让这个孩子,在未来的每一天都活的恣意畅快。   九月初,红叶动作轻柔的将睡熟的小景泰放在摇床上,婉清望着小家伙圆润的脸颊,手指滑过摇床边沿缀着的大太太送来的金锁,她轻声道:“红叶,你许久不见孩子应是很思念,如此便回家住几天吧。” 第63章 两日里折腾出两件事   天气逐渐转凉,大太太使人把库房里存的绸缎布料摆出来,一箱箱打开看过去,选了庄重雅致的料子让万嬷嬷亲自送到老太太院里去,又挑了几匹花纹迥异的宝蓝色绸缎,仔细看了看:“这些拿去多宝阁,给以安做几套家常穿的外衫。”   小丫头接过布料领命而去,大太太再道:“把柔软贴身的,颜色喜庆或者鲜艳明亮的都挑出来。”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匹匹翻过去,足足挑了二三十匹出来。大太太从头到尾打量后,皱眉道:“太平常了,只这几个明黄大红的还好些,去,让东街绸缎庄子的李管事带几匹现下时兴的孩童衣裳面料来。”   等李管事带着料子过来,大太太挑挑练练大半晌,勉强选出五匹配得上大孙子的好面料,才兴致勃勃的去梧桐小院,准备拿着布料在景泰身上放一放,看是否衬肤色。   梧桐小院守门的婆子见到大太太立即欠身行礼:“请大太太安。”   大太太摆摆手,嘴角带笑的穿过影壁,刚走到梧桐树下,就听见屋里忽的传出一声嘹亮的哭声,她心里一紧,脚步加快,里面小景泰嚎啕大哭,分明是生气哭恼了。   “好好的,惹他哭什么?”大太太一进门就皱眉训斥,看见摇床跟前围了个水泄不通,她冲过去,扒拉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奶娘丫鬟,一眼看到小景泰挥动着小手小脚丫,正张着小嘴哇哇的哭,小脸发红,额头上密密的一层细汗。   大太太一颗心生生被捏碎,心肝宝贝的哄着抱起了小景泰,手掌触碰到他柔软的头发,已是湿漉漉一片,她脸色发黑,厉声指责道:“要你们何用?”   她一个个瞪过去,又轻轻拍哄着小景泰,害怕他人小哭太久背过气,柔声道:“祖母在,牛牛不哭,不哭了啊!”一边哄一边摸小景泰的屁屁,摸到襁褓里面垫的棉布干爽柔软,再去摸景泰的小肚肚。   竟是又软又瘪?   大太太顿时眼里冒火,顾不得发怒,先叫来奶娘让其喂奶,只见小景泰一到奶娘的怀里就停止了哭泣,拱着肉乎乎的小身子拼命吮吸,偶尔伴随着委屈的抽泣声。   大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景泰分明是饿很了才哭恼的!   两眼瞪向婉清,怒斥道:“你怎么当娘的?孩子饿了你看不出来吗?”   婉清额头鼻尖上也冒着细汗,一脸着急,又羞愧不安:“不是的,大太太,原是要让奶娘喂奶的,但我听见襁褓里传出一阵噗噗的声音,我以为牛牛拉肚子,才慌忙把他放在摇床上,想换一块棉布。”   当真火上浇油!大太太更加恼火:“你难道不会先摸摸牛牛屁股下的棉布吗?”伸个手就能解决的事,竟然让景泰如此嚎哭,是不是脑子坏了?   婉清一愣,满面羞红的低下头,嗫嚅道:“这些一直是红叶来做,我念着她辛苦放她回家住几天,没想到会成这样,我不太会,以后就好了。”   “你别给自己找理由推脱了!”大太太哼了声,再看向屋子里伺候的两位奶娘:“她不懂,你们也不懂吗?一群废物!”   一位奶娘惶恐的跪倒在地,另一位奶娘抱着景泰不敢动,只咬着嘴唇低下头。   她们很委屈,原本小公子正要吃奶,只肚子咕噜了两声,娘子就认定小公子拉肚子,任她们怎么劝,娘子都固执己见,坚持要给小公子换棉布。   就在大太太刚进来前,小公子刚吃了两口,就被抱走,必然生气大哭。   但婉清是主子,两位奶娘不敢说主子的不是,只能默默认错。   “奶娘们说了无事,是我太担心了,所以······”婉清揪着手帕,抿着嘴角。   “你!”大太太一时无语,狠狠瞪了婉清一眼,转而去看小景泰狼吞虎咽的吃奶。   景泰吃饱了昏昏欲睡,粉红的嘴唇仍然委屈的扁着,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哽咽,大太太怜惜的抱着拍哄,等小家伙睡熟了,大太太依旧舍不得放下。   良久,大太太把景泰放在床榻上,细心的整理好柔软的锦被,叹了口气,揉捏着酸涩的胳膊往外走,看见局促站在一旁的婉清,冷哼了一声。   婉清抬起头,望着大太太走出梧桐小院,眼睛里的羞愧不安趋于平静,她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出去,走到床榻前,望着景泰熟睡的脸庞,她小心翼翼的躺在小家伙的身边,闻着小景泰身上散发的奶香味,缓缓闭上了眼眸。   次日,大太太放心不下,吃过早饭就来到了梧桐小院,见景泰正睡得香甜,她仔细检查一番后离开了。   下午歇过晌午觉,大太太决定再去看一看,谁知刚走到屋门口,就看见婉清正扶着景泰在床榻上学走路,一瞬间,大太太目呲欲裂,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惊呼道:“你在做什么?”   婉清一激灵,连忙解释道:“他想站起来,我帮他试试。”   大太太像在看一个大傻子,想咆哮,又恐声音太大惊吓了景泰,只好压着嗓门怒道:“他才两个多月,学什么站立和走路,你莫不是想折腾坏他的腿脚?”   婉清猛地摇头:“不是,我不懂,并不是有意的。”之后迅速把景泰放平在床上,拍哄道:“你乖,不能玩了哈!”   大太太一把扯开婉清,气的数落道:“玩什么玩?你能不能做些稳妥的事?”   一旁的奶娘想要为婉清辩解两句,她看的仔细,娘子抱得牢稳,压根没让小公子的脚尖碰到床榻。   但红叶走之前交代过,让她们只管喂养,其他的事,别看别吭声别外传。   奶娘们张了张嘴,内心交战一番,最终沉默的低下头。   婉清泪眼婆娑:“我不敢了。”   大太太真不知道如何教训婉清为好,原先看着挺机灵,没想到在养孩子方面竟如此蠢笨。她气的胸膛不断起伏,咬咬牙走了。   再不走,她会忍不住要发火,吓到景泰就得不偿失了!   走出梧桐小院,大太太越想越气,忍不住骂道:“蠢货!”   “大太太莫慌。”万嬷嬷劝道:“婉清娘子还小呢,头一回当娘,不熟练没经验是正常。老奴看着小公子身边的红叶是个好的,能干又仔细,等她回来就妥帖了。”   大太太刚想点头,忽的想起来梧桐小院的奶娘婆子,这些都是有经验的,为什么还会出事?想起奶娘们瑟缩的模样,大太太一瞬间想通了,是因为身份不抵婉清,劝不动这个主子!   红叶回来,难道能和婉清对着干吗?答案显而易见,不能。   之前安稳无事,是因为婉清卧床坐月子,景泰的照顾护理皆是红叶来安排。   大太太眼前一黑,如今婉清坐满双月子,每时每刻都和景泰待一处,两日里已经折腾出两件事,以后怎么得了?   景泰岂不是要日日受委屈! 第64章 大太太亲自教养景泰   大太太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性,就浑身冒冷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哪天婉清一个失手,景泰真出事怎么办?   脑海里蹭蹭蹭冒出来一百种糟糕透顶的情形,大太太脸色发黑,立刻转身回去,沉声道:“我不能让她再折腾牛牛了。”   她要去厉声训斥婉清让她记住教训。   万嬷嬷一愣,慌忙跟上去问:“您,是想亲自教养小公子吗?”   脚步停下来,大太太思路一下开阔了,拍手道:“对啊,我可以亲自养。”   “大太太,您要三思啊!”万嬷嬷急声道:“小公子已占了‘长’的名头,若还放在您跟前养了,以后您的嫡孙如何自处?”   庶子,本就应该养的平庸,这样才没有心气和嫡子争祖宗基业。若是大太太亲自教养了小公子,无形中提升了景泰的身份,以后若仗着是祖母教养,敢于嫡子争高低,那便是兄弟倪墙、家族之祸了!   一盆冷水浇下来,大太太头脑骤然清醒,万嬷嬷说的有道理,为了周家家和昌盛,她不能养景泰。   刹那间,大太太连教训婉清的精神头都消失了。   梧桐小院,婉清抱着景泰走到了院子里看漫天的晚霞,火红的云彩点缀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炙热而美丽,婉清拍了拍景泰的小屁屁,含笑道:“我们不急!”   深夜,大太太失眠了。   也许是盼了多年的愿望一朝实现,便把积攒了满腔的宠爱全给了他,实际上,她心里面比嘴上说的还要疼爱景泰,那个小不点无论是哭还是笑,都紧紧牵绊住她的心。   万嬷嬷没有提起还好,以前她从未想过把景泰养在跟前,但当万嬷嬷说出来,那个种子就快速在心里生根发芽,她很清楚,她想养,想时时刻刻抱着软软糯糯的小家伙。   想她这十年,丈夫不在跟前,儿子一心建功立业,这日子,她过得冷清寂寥。   若养着牛牛,日子就不难打发了。   但是,嫡庶有别,她不能做引起祸端的人!   可是,婉清养不好孩子,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景泰出事?   大太太蹭的一下坐起来,皱着眉想了半晌,又气馁的躺倒在床榻上,无奈可悲的叹了声。之后她闭上眼睛模模糊糊的睡着了,天刚破晓却猛然清醒,那一瞬间,一个想法冒出来。   嫡孙现在还是没影的事呢,眼前只有景泰是实打实的摸得着看得见的周家长孙,她养景泰是为了周家子嗣平安长大。   对,就是这个理!   大太太说服了自己,眉眼带笑的起身梳洗,吃了早饭,便不顾万嬷嬷阻拦,带着十七八个丫鬟婆子,气势汹汹的去了梧桐小院。   原以为要用身份和辈分压着婉清同意,没想到一张口,婉清就同意了。   婉清泪水涟涟,真诚的道:“能得大太太养育,是牛牛的福气,我身为他亲娘,应为他着想,不能因为不舍而误了他。”   大太太哼道:“你还算明白些事理。”   抱着沉甸甸的小景泰,大太太的嘴角不由自主往上勾起,她指挥着丫鬟婆子收拾景泰和奶娘的衣裳物品,转眼看见了红叶,想起红叶原是老太太身边的贴身女使,做事沉稳细心,把景泰照顾的很好,便指着红叶对婉清道:“让她跟着过去伺候牛牛。”   婉清应了,望着景泰湿漉漉的大眼睛,她心里揪成一团,看向大太太,轻声问道:“以后,我能去太太院里看望牛牛吗?”   夺了婉清的孩子放在跟前养,大太太自觉理亏,闻言便点头道:“当然,我只是看你不会养孩子才帮你养,牛牛终究还是你的孩子。”   收拾了一上午,大太太抱着景泰,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奶娘回去了。   走之前,红叶挽着包袱来到婉清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正色道:“若护公子不周,奴婢定提头来见娘子。”   婉清亲自扶起她,眼眶含泪:“我信你。”   红叶潸然泪下,她佩服这个有勇有谋的女子,更明白她的不舍与筹划。这一步之后,小公子就是周家当家太太亲自教养的孩子,与嫡子也差不多了。纵然以后大爷娶妻,生下嫡子也是两年后的事情,那时大太太早对小公子养出来感情,必然会护着小公子一生。   红叶等人走后,婉清的心空了一大半,她坐在安静的屋子里怔愣了许久,回神后看着春芜和秋葵满眼的泪,她笑着安慰道:“别哭,这是好事。”   但她高兴不起来,一整夜辗转反侧,天亮了以后,强忍着思念吃了早饭,便快步去了大太太的院子。   景泰很喜欢大太太,昨天夜里见哄他睡觉的人不是婉清,放声大哭了一阵,大太太手忙脚乱的哄了一会儿,他就不哭了,咧着小嘴依偎在大太太怀里,乖巧亲昵的模样,彻底融化了大太太的心。   婉清走进屋里的时候,大太太正拿着布老虎逗景泰玩,眉眼慈祥幸福。   见到婉清进来请安,大太太笑着招手让她过去,婉清快步上前,贪恋的望着景泰的一笑一动,小景泰一眼望见了她,兴奋的挥舞着莲藕般的小胳膊。   婉清的心落到了实处,自此之后,日日带着针线去大太太屋里,一坐就是一天。   大太太抱走景泰当天,邹嬷嬷就回禀了老太太,老太太听完后,手指依旧不停的转动佛珠,许久之后,才叹了声:“也算是心正的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九月底,皇上派人到城门前迎接凯旋归来的周以安,为表嘉奖,当天下旨封周以安为从四品宣武将军,即日起可入朝堂议事。   大太太命人放了六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昭示着将军府的喜气洋洋。   婉清心里欢喜,周以安平安回来,对周家来说是最大的幸事。   只是,她没想到,将近一年以后的再次相见,周以安会笑着快步走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男儿浑厚的阳刚凛冽气息,一瞬间冲进了她的鼻翼。   婉清脸色通红,大脑空白,呆愣愣的发傻:周以安,这不正常!!! 第65章 婉清面红耳赤   婉清面红耳赤,她想推开周以安的胳膊,但丫鬟婆子众目睽睽之下,此番行为必定下了周以安的面子,只好全身僵硬的被周以安抱在怀里。   周以安感觉到了,伸手顺了顺婉清的发髻,安抚道:“是我,婉清,我回来了。”   也许是出征之前,婉清给他的震撼太大,在将近一年的戎马生活,午夜梦回里,周以安总会想起怀里的人,特别是老太太的家书中说了婉清有孕的事后,他想起婉清的次数与日俱增。   二十一岁,同龄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还是孑然一人。   但在迈入二十二的这一年,婉清为他生下了长子,他做了父亲。   回到府中,周以安第一时间去看了景泰,那个眉眼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孩子,是他的骨血,是他生命的延续。   当他抱起景泰贴着胸膛心脏的位置,小家伙被吓的嚎啕大哭,周以安却更加用力的搂着软绵绵的小不点,眼眶情不自禁的发红。   大太太心疼的夺过去,景泰依偎在她怀里,小家伙像终于找到了靠山,委屈巴巴的用小手抓着大太太的衣服抽泣。   迎着母亲埋怨的眼神,周以安却笑了,心里暖洋洋的一片火热,他有孩子了!   后来,听到红叶说起婉清生产的情形,周以安的胸腔里升起绵绵不断的歉意和愧疚。   有人谋害她时,她能依仗的只有老太太给的一个女使。   难产伤了元气,却还要百般筹谋去保护孩子。   他作为丈夫,未尽分毫,亏欠太多。   从此刻开始,他要一一补偿。   但婉清好像被他吓到了,和小景泰一样缩着小身子躲避他的怀抱,周以安略感局促,好友不是说长久不见应该热情吗?   好友讲他与妻子的相处之道,曾信誓旦旦道:“小别胜新婚,女儿家脸皮薄,咱们大老爷们就得多主动。我每次长久未归,回去后必要多加安抚,才好宽了她们的心,少胡思乱想一些傻念头。”   难道拥抱不对吗?   是因为丫鬟婆子都在,婉清害羞了?   周以安皱眉深思一番,放开婉清,解释道:“归家心切,一时莽撞了,你别介意。”   婉清总算自在了些,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与周以安拉开距离,低着头敛着眼角道:“我无碍。”   头顶的目光直白热烈,婉清直觉想逃离,她与周以安并不相熟,之前相处模式挺好的,如今的改变让她莫知所措,甚至尴尬茫然,她抿了抿唇,转身想招呼丫鬟给周以安上茶,然而下一刻,右手猛然被握住,婉清慌忙抬头看向周以安。   周以安浑然不知,拉着婉清的手坐在锦塌上,关心的问道:“泰哥儿怎么没有养在你跟前?是母亲执意抱去跟前养吗?”   婉清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眼神迷茫的望着他,心思还停留在周以安一直握着她的手。   周以安思量了一番,安慰道:“你别担心,明日我去找母亲好好说道,母子连心,孩子自然是养在亲娘膝下,我定抱回来还给你。”   婉清一怔,急声道:“并不是,我是自愿让大太太养小公子的。”   周以安面带不解,见婉清神色不似作假,深思后道:“也好,养孩子极耗费心神,你生泰哥儿时艰难,损了身体,现下应该好好静养才是。而且,母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我看的出来,她十分疼爱泰哥儿,之前养育我和姐姐也很有方法,泰哥儿放在她跟前教养,我也放心。”   “大太太为人慈善,是一等一的好祖母。”婉清认同道,她动了动手指,想从周以安的手掌中抽出,奈何男人手掌如同铁铸,婉清尝试几下都无果。   此时,春芜端着茶水过来,婉清嘴角一抿,用力抽出手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走托盘上的茶水,镇定的递给周以安:“将军回来许久,应是渴了,吃盏茶吧。”   周以安心性率直,没发现异常,双手接过婉清递来的茶盏。   周以安喝茶的间隙,婉清方有机会打量他,仔细一看,暗暗吃惊,只见往昔清俊如玉的面容,如今饱经风雪,多了几分粗犷豪迈;临风玉树的身姿变得结实挺拔;连坐姿都多了几分豪放不羁。   那个陌上人如玉的公子成了纵马横刀、果断刚毅的将军。   这背后,是将近一年的战场冲锋与生死搏斗。   婉清默默的垂下眼睛,忽略内心骤起的酸涩。   周以安将茶盏递回给春芜,见婉清低着头发呆,笑道:“我回来这大半日,你几乎没说几句话,可是我变丑了,吓到你了?莫慌,我现在便去盥洗。”   打仗时没有铜镜,周以安只在河水里照过现在的样子,端是蓬头垢面。   婉清神色不自然,不是被模样吓到,而是被他的行为惊到了,然而不好直说,便道:“我让人为将军准备盥洗用具和衣裳。”   当下,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慌忙行动起来。周以安一眼看过去,老老少少皆是仆妇,长时间不与女人打交道的他有些发窘:“不用,我去前院书房。”   “好,那我送将军过去。”婉清直接应了,说完率先往前走,好似害怕周以安耍赖不走了一样。   春芜和秋葵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娘子为什么要把将军往外推?   周以安站起身,走到门口顿了顿,扭头看向婉清,含笑道:“我换了衣裳,就来用晚饭。”然后拍了拍婉清的肩膀,大步走出梧桐小院,候在门口的长安连忙跟上去。   婉清咬了下唇瓣,转回到屋里。秋葵走上前,兴高采烈道:“娘子,将军晚上和您一起用饭,我们让小厨房多做几道菜,娘子可知道将军喜欢吃什么?”   “我没注意过,你让小厨房看着准备吧。”婉清心乱如麻。   秋葵皱眉,周以安在的时候,她便替婉清木头一般的表现着急,现在婉清又这般不思进取,不由急声劝道:“娘子应多了解将军的喜好,只有讨将军欢心了,咱们梧桐小院在将军府才有体面可言。”   婉清心下一紧,沉声道:“我想静静,你们出去吧。” 第66章 周家人与生俱来的刚烈   婉清不思进取,秋葵只好替主子进取,忍着油烟味在小厨房指挥了一个时辰,精心准备了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但周以安没有来,他被老太太喊去用晚饭了,遣了长安来告知婉清。   婉清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知道和周以安说什么。   春芜送长安出梧桐小院,长安见她还是原来傻愣愣的模样,小脸却越发圆了,情不自禁笑道:“你如今是越来越胖了,不怕嫁不出去吗?”   春芜的小圆脸迅速爆红如血,她最讨厌别人拿她的身材说笑了,她吃他家大米了不成,再说,嫁出嫁不出去与他何干,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时冷笑道:“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娘子安排,你还是想想自己吧!”说完一甩袖子进去了。   长安自知说错话了,望着春芜走远,他摸摸鼻子,心道‘不仅吃胖了,脾气也见长了。’然后略带歉意的走出梧桐小院。   吃完晚饭,婉清原想去大太太院里看望景泰,但想着大太太定然带着小家伙去老太太屋里同周以安一起用晚饭了,便在院子里迎着秋风走了几圈,之后洗漱睡下。   躺在床榻上,婉清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思索着,什么时间问周以安关于表姐的信息比较合适,乍然听见屋外守门婆子向周以安行礼问安的声音,她慌忙坐起身,正拿起外衫穿上,周以安已经进到屋里,见帐子里婉清模糊的身影,笑道:“你不用起来了,我简单洗漱一番便好。”   婉清扣着衣领盘扣的手停下来,一时不知要扣上还是解下来,呆滞过后再次面红过耳,索性脱下外衫,躺下来拉扯被子蒙住头。   周以安撩起帐子就看到裹得圆滚滚的被子,略感到好笑,脑海里蹦出好友说的‘女儿家脸皮薄’的话,便没去扯婉清的被子,只认真劝道:“包的严实,不容易呼吸,你松开一些。”之后自顾自的躺在外侧,拉起被子盖上,笑了笑便闭上眼眸酝酿睡意。   耳旁男子的呼吸沉稳,婉清心里扑通通乱跳,她稍微往上抬了抬脖子,露出来半张脸,偷偷的瞥了周以安一眼,见他睡熟了的模样,手心的汗意才渐渐消退,缩着身子往床里侧挪了挪,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但越想睡越睡不着,婉清在脑海里背了大半本诗经,依旧十分清醒,被子下的手脚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些发麻,她小心翼翼的动了动。   “睡不着吗?”周以安睁开眼睛望向婉清。   婉清眼皮乱动,忍了忍,想装睡熟了,然而最终没忍住,还是睁开了眼睛,她微微叹口气,问出了想问的问题:“玥岚堂姐还好吗?”   她现在是周以安的妾室,应随着他唤周玥岚为堂姐。   “不太好。”周以安沉默了许久,方沉重道:“我见到她时,竟没认出来她是大姐姐。”   婉清猛地攥住拳头,眼眶里染上一片赤红。   “我印象中的大姐姐,明媚活泼,但在扎亚国皇宫看到的人,沧桑枯瘦。”周以安眼神发狠,他见到堂姐周玥岚时,恨不得屠了扎亚国皇室。   他的大姐姐,昔日大武国战神的女儿,二十三岁的年龄,竟被折磨的像一个枯槁垂暮的老妇人。   她是将军府嫡出的长孙女啊!却生生经受了七年的煎熬,变得脸色灰白,双眼无神,见到他时,连哭和笑都不会了。   周以安闭上眼睛,忍下满腔的酸涩,沉声道:“在扎亚国皇宫中,我想见她一面,那群豺狼便三番四次的推脱,我预感不妙,深夜带亲信潜入扎亚国皇宫,才见到她。但我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折磨她,满宫室里破败狼藉,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我穿着黑衣闯进去,她竟没有任何反应,有那么片刻,我以为床榻上的,是一具尸体。”   婉清泪如雨下,沉痛之中,胸肺都无法呼吸。   “我尝试着唤她的名字,唤了十下,她才有反应,动作迟钝的坐起来看向我,我当时真的,真的以为找错了宫室。”周以安咬牙道:“若不是从她的眉眼里依稀看出堂姐的模样,我不敢置信,那是我的亲姐姐。”   “救救她!”婉清痛哭出声:“你救救她!”   周以安深深的叹口气:“看到她时,我就想,哪怕死,我也要救她出去。但堂姐不愿,她说,她绝不做逃犯。”   “我是战神的女儿,是世代忠良的周家子孙,生就一副傲骨,我宁愿在这里熬干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能玷污周家的门楣。以安,我不怕死,更不怕他们磋磨我,我要守着父亲大武国战神的尊严,守着我大武国儿女的傲骨,决不做逃犯。”   堂姐说的时候,无神的眼睛逐渐发亮,周以安能明白她的执傲,那是周家人与生俱来的刚烈。   婉清咬着手指遏制住哭声,缓了良久才能发出声音,她哽咽道:“难道只能任她自生自灭吗?”   周以安看着天青色的帐子,语气深沉:“我想点她的睡穴,好将她悄无声息带走,但堂姐看出了我的意图,她说,若想把她偷出去做了逃犯,她立即咬舌自尽。她还说,她现下的日子已好过了许多,扎亚国皇帝年迈,近来痴迷炼仙丹,已经忘了她的存在,她独守一宫殿,每日会有人送来饭菜,日子能过得下去。”   周以安望向婉清,安慰道:“我在扎亚国皇宫里留心观察过,堂姐说的属实,她的宫室近两年未有人踏足过,目前她是安全的。我离开之前,留了人在宫外,又给了送饭菜宫人许多银两,交代他若有异常,去宫外报信。”   婉清连连点头,她知道周以安必定用心部署过,但心里仍旧酸涩,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周以安伸出手臂搂着婉清的肩膀,似承诺道:“我定会想出办法救出堂姐。”   婉清依偎在周以安的怀中,闭上眼眸,一字一句道:“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要把堂姐救出虎狼窝。” 第67章 他想补偿,想让她欢喜   玥岚表姐不愿从扎亚国皇宫逃走,原本的打算便不能用了。   婉清站在书案前抄了一个时辰的经书,想让焦躁的心静下来,然而脑子控制不住的转动,笔下的字七扭八歪,无奈放下毛笔,叫来了春芜,吩咐道:“把匣子里的银票点一点。”   春芜应了,去内室箱笼里拿出放银票的木匣子,点了两遍,再收回去,整理好箱笼,回禀婉清道:“娘子,一共三千二百两,是上半年农庄和绣纺的全部收利。”   婉清缓缓点头,抿着唇角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终定下心神,眉眼坚定道:“让你父亲打听下在大武国与扎亚国往来的商队,不论做什么买卖,只要对扎亚国熟悉、做事经验老道即可。三千两银票能买下来便买,若买不下来就想法入商股,每年的分成给多少都不要紧,关键是能安排十几个人手进去。”   春芜不解:“娘子想做什么?”   “打探消息。”婉清沉声道:“从农庄里找十几个身强力壮且脑子活泛的青年男子,好好安置他们的父母家人,把他们编入商队,随着商队在两国往来,多在扎亚国皇城里交识些三教九流,帮我探寻扎亚国皇室的秘闻。”   堂姐态度坚决,棋局成了死局,但什么也不做,只干等着,婉清不愿。   下这一步棋,婉清并不知道有用与否,但总要做点什么,且知此知彼百战不殆,提前准备的充足,遇到时机方能相时而动。   春芜领命而去,走到梧桐树下,恰好迎面碰上周以安,她连忙欠身行礼,周以安摆摆手往前走,身后的长安见主子进屋里去了,眉峰一挑,就要凑到春芜跟前说话。春芜重哼一声,扭身就走,甩起的长发结结实实打在长安的脸颊上。   长安愣了愣,莫名红了脸。   周以安进屋先握住婉清的手,拉着她到锦榻上坐下,声音温和:“我今日去给母亲请安,泰哥儿肯让我抱一会了,不过,黑亮的眼珠一直戒备的盯着我,我略调整下胳膊,他便害怕的掉眼泪,可见,是个机灵的小家伙。”   婉清闻言笑道:“他才两个多月,哪能看出机灵戒备,应是对将军的怀抱不熟悉,才好奇的看着你。”   周以安不认同,笑道:“我看他比你我都聪明。”   做父亲的喜欢儿子,看什么都好,婉清也不与周以安争辩,转而问他午饭想吃点什么。   和周以安的相处之道,婉清细细思量过了,他是景泰的父亲,会与自己共度一生,于情于理,她都要尝试着与周以安和谐相处。   周以安陪着婉清吃过午饭,回了前院书房,下午和好友曾庆瑞在书房下棋时,周以安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回府后,贵夫人一定很高兴吧?”   曾庆瑞摇头失笑:“她啊,唯恐我报喜不报忧,担心我受了伤不让她知道,恨不能把我头发丝都一根一根检查了。我在家这两日,她唠唠叨叨没完,我顶不住,寻个空隙偷溜出来,来你这放松下耳朵。”话里带着嫌弃,语气却十分得瑟。   周以安面色如常的放下棋子,暗中拿婉清的言行来对比,越比对越皱眉,婉清压根没对他呼寒问暖,更别说检查他头发丝了。   咳了两声佯装清清嗓子,周以安觑了曾庆瑞一眼,问道:“你回家时,可曾抱过你夫人?”   曾庆瑞怔愣了,不敢置信的看向周以安:“你你你,你怎会打听这些琐事?”   像一个喜欢打听闲事的妇人,哪有一点征战沙场的将军模样?   而且,夫人若知道,他和周以安聊闺房之事,回去定会拧掉他的耳朵。   周以安这才发现问的不妥,连忙道歉,解释道:“我想知道,不说一声便抱了,是不是唐突无礼?”   “谁和自己媳妇讲唐突?”曾庆瑞哄堂大笑,忽而顿住,压着嗓门道:“以安兄,你还未娶妻啊。”这说的对象是谁?   周以安面色坦然:“是我内人。”   曾庆瑞一想便知道这‘内人’是谁,将军府有庶子的事,满京城都知道了。他看着周以安目光柔和,眼里隐隐有温情,曾庆瑞的眉头猛地皱起,真诚的劝道:“以安兄,你嫡妻未娶,已有庶子已是不好,可千万不能再对妾室有了情愫,若喜欢多宠着便是了,切不可被她左右心情,把一颗心扑在她身上,这让你未来的夫人如何自处?”   周以安拧眉,曾庆瑞再劝道:“还有你的庶子,左不过是因为你出征在即,怕你出事才让妾室有孕。但是,嫡庶有别,你要切记,万不能过于疼爱,养大了野心就是给家族埋了祸根。”   “那是我的长子。”周以安厉声道。   “兄弟是真心为你着想。”曾庆瑞语气诚恳:“我知你定会心生不悦,但十几年的兄弟了,我还是要说,宠妻灭妾、嫡庶不分,必生祸端,你听我一句劝!”   周以安却冷静下来,在出征之前,他已有‘婉清与他为妾是明珠蒙尘’的想法,后有婉清为他诞下长子的功劳。因此,在见到景泰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确了内心所想,他的长子,决不让他因为身份而低微到尘埃里。   不过,如今说这些相当于空口白话,与好友说更是徒劳,周以安便转了话题,和曾庆瑞继续下棋。   等曾庆瑞告辞离去,周以安捏着棋子深思,他得快一点,不能让婉清和长子一直被他人所议论。   长安进来问在哪儿摆饭,周以安回神,想了想道:“书房。”   经曾庆瑞一打岔后,周以安把心里的疑惑忘到脑后了,现在又想起来,准备一人静静的细细思量。   然而,左思右想找不到解决方案,周以安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长安:“你说,如何能使女子高兴?”   其实,婉清这两日已经有意了解周以安的喜好,平日也不会再抗拒他的亲密动作,但周以安能看的出来,婉清做这些并不欢喜。   他想补偿,想让她欢喜。   长安搓搓手心,他被这个问题折磨到头秃了,春芜这丫头气性还挺大,但说起来终归是他说错了话,总要去哄哄她才对。   可主子现在问,他还没想明白呢。   于是,一主一仆,相对无言。 第68章 老太太的心思   长安是个一心为主子考虑的好心腹,既然周以安问了,他便下定决心要探寻出答案。   次日,春芜端着点心正要往内室送,长安发出‘噗呲噗呲’的声响吸引了她的目光,并招手让她过去。春芜抿了抿唇,念在长安是周以安得力小厮的份上,冷着脸走上前去,未到跟前,长安已笑着迎上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的圆木盒,挑着眉道:“给你的。”   春芜脸色稍缓,伸手接过去,打开一看,是一盒茉莉花味的头油,她脸上带了笑,正要说谢谢,长安抢先一步,表情不自然,又假装随意道:“我那天闻着你头发的味道难闻,特给你寻个好闻的。”   实际上长安觉得很好闻,可惜没找到相同味道的头油。   再说,欲扬先抑,这是经典可考究的真理。   春芜一愣,瞬间脸红如火,气的发抖道:“我要你操心了吗?”说完把圆木盒扔到长安怀里,扭脸就走。   “喂,我好心送你头油,你怎么不知好歹?”长安撵上去追问。   “那我可谢谢你了!”春芜脑门嗡嗡的,只想把长安的嘴用线缝上,左右看看找不到合适的家伙什,一气之下,将手里端着的糕点全砸向长安。   刚做好的点心还冒着热气,兜头砸了长安一身,他慌忙跳起来抖落,一转眼,春芜已经进屋了。   长安不死心,又过了一日,寻到机会将春芜堵在墙角,这次他学聪明了,先看明了春芜手里没有伤人的物件。   春芜深呼吸三次,才遏制住敲碎长安脑袋的冲动,好声好气又咬牙切齿的问:“你还想干什么?”   长安老神在在的望了她一眼,从袖筒里掏出一支镶了红宝石的银簪子,什么也不说,直接递过去。   春芜皱眉,不想接。   长安硬塞到她手中,一本正经道:“赔礼。”   春芜哼了一声,但也不生气了,她向来气不长久,何况长安还买了银簪子做赔礼,便接过来道:“我不恼你了。”   见银簪子上的宝石亮闪闪的,春芜喜爱的用手指摸了摸,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   长安见她笑了,暗道:原来女人喜欢首饰啊!望着春芜笑眯眯的,脸颊上的肉圆润润的很可爱,他凑上去,屁颠屁颠的夸道:“你笑的样子,真像一只小肥猪。”   笑容刹那间僵硬在脸上,春芜握着拳头,一脚踢在长安腿上,长安‘啊’一声,弯着腰去揉腿,春芜冷笑道:“狗改不了吃屎。”把簪子扔在地上,气呼呼的跑远了。   长安忍着腿痛,捡起银簪子,也生了气,怒道:“阴晴不定,简直不可理喻!”   他彻底黑了脸,决定再不去哄这丫头。   大太太的脸色也是黑的,黑到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老太太好奇的问邹嬷嬷:“这是怎么了?”   邹嬷嬷未语先笑:“小将军回来了,大太太的心思又活络了。”   “是听了些风言风语,不高兴了?”老太太啧一声,老大媳妇喜怒都在脸上,多少年了丝毫不长进。   “自小公子出生,外面一直有些尖言冷语,大太太躲着不出门,只当听不见。现在少将军回来,大太太四处走动物色儿媳妇,那些伤人的话就直直的往她耳朵里钻,大太太听多了,自然难受,再有,之前都是大太太挑名门闺女,现在翻了个,人家来挑剔我们周家,大太太心里当然不得劲。”邹嬷嬷为大太太寻理由。   老太太转动着佛珠,声调不变:“她啊,太心急,做事前不动脑。”   邹嬷嬷品了品这句话,试探道:“老太太不担心吗?少将军二十二了,现在还有了庶子···”   “担心?有什么用处?”老太太轻轻笑了:“以安是个有主意的,你且看着吧。”   “老太太您不反对吗?”邹嬷嬷不明白。   老太太从蒲团上站起身,扶着邹嬷嬷的手走到乌木椅前坐下,端着茶盏道:“儿女自有儿女的福气,我人老了不想管那么多。”   邹嬷嬷叹口气:“可是,婉清娘子的身份配不上周家的门楣啊。”   老太太摆手:“不要以出身论英雄。”她放下茶盏,怅然道:“当初,我念着老大是将门虎子,特意为他聘了相同家世的媳妇,可你看看老大媳妇这脾性,莽撞憨直,肚子里一点弯弯绕绕都没有,遇到点事便萎靡不振,丝毫挑不起大梁。她进门一年多,我就察觉到不行,到了老二娶媳妇,我就相中了清贵文臣家的闺女,但没想到,肚子里的心思太重了,她自己反倒忧虑出一身毛病,也怪我,没有护住玥岚,让老二媳妇伤了心,年纪轻轻就去了。”   老太太叹口气,沉声道:“现在我想明白了,无论家世如何贵重,都抵不过活的通透,所以我瞧着,清丫头就很好。”   邹嬷嬷支起耳朵聆听,老太太继续道:“那丫头,自小不容易,她的身份和处境,可谓是举步维艰,但她却始终能心怀纯良,坚守着心底的善。我能看出来,她有傲骨,想往上挣命,但你可曾见过她为此做过损人利己之事?”   邹嬷嬷轻轻摇头,老太太笑了:“她会示弱,会扮猪吃老虎;并且果断,敢迎难而上,是个有勇有谋的人。”   听着老太太的话,邹嬷嬷想起了这一年多婉清做的事:怀孕、收服红叶、管家、设计揪出邱姨娘、还让大太太上了勾,主动提出养育小公子。   如此一想,婉清娘子倒符合老太太的评价。   老太太声音里流露出疼惜:“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踩着别人的骨血往上爬,她却是踏着自己的血泪去挣脱世俗的铁链。”   邹嬷嬷沉默许久,忍不住道:“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老太太含笑道:“现在还不到时候,以安想就能成了吗?清丫头努力的路还远着呢!我们不要着急,先看看这俩孩子怎么往下走。还是那句话,儿女自有儿女福,他们能迈过这道坎,也是他们能积累的福气。” 第69章 烦闷找事的大太太   大太太憋了一肚子火气,十分烦郁。   回到屋里,左思右想觉得不应该继续养景泰了,否则,只庶长孙在嫡祖母跟前亲自教养这一条,就劝退了许多名门闺秀。大太太打定主意,不断说服自己,狠下心来唤丫鬟婆子给景泰收拾衣裳用具,她要把小家伙还给婉清。   然而,想的再好,行动起来却非常艰难。   从摇床上抱起景泰,大太太的心就动摇了,等走到门口,脚步便一步也迈不动,低头望着景泰睡得粉红的小脸蛋,大太太眼眶里忽的涌出泪水,一时心如刀绞,转身把景泰放回到摇床上。   养了这么些日子,小家伙已然成了她的心肝肉。   就算婉清来要,她也是不还的。   丫鬟婆子抬着箱笼不知如何是好,红叶使了个眼色,从梧桐小院来的三位奶娘立刻安心的各归各位,其他人互相对视了两眼,也把物件重新放回原位。   万嬷嬷上前想劝劝大太太,不可因一时不舍而误了大事,但想了想,心知劝不动,只好安慰道:“我们少将军的品格和相貌在京城里都是数得着的,大太太也不用太担心,您只管慢慢相看,总能为少将军聘回来一位贤良淑德的大奶奶。”   大太太伸手拍哄着景泰,双眸一眨不眨的望着,惆怅道:“我也不求多么贤良淑德,只想她的身份配的上以安,往后能善待泰哥儿,就足矣了。”   满京城身份能配得上周家唯一嫡长孙的,万嬷嬷十个指头就能数出来,暗道大太太一定看好了人选,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女方家不愿意。不用想也知道,大太太选中的门第不是有爵之家就是高官权贵,毕竟大太太心中,少将军天下无双,娶任何闺秀淑女都绰绰有余。   可人得看现实,不能总沉浸在理想中,少将军有了庶长子,这些人家就别想了。   万嬷嬷温声劝道:“您不妨把要求降一降,或者在京城外的官宦里选一选。”   大太太先是皱眉,后仔细一想,觉着万嬷嬷说的有道理,京城外手握实权的重臣也不少,养出来的闺女未必比京城的闺秀差。   不过,她还是很郁闷,暗恨京城权贵不识货!心里的怒气舍不得对景泰发,大太太便把婉清认定为罪魁祸首,等婉清来探望景泰时,她面对着婉清,一点好脸色也不给。   其实,她原想好好教导婉清一番,抄抄经书亦或院子里跪一跪,婉清现在没有身孕,总不能还用‘腿痛、肚子饿、困了’这样的招数来逃脱,但是狠厉的眼神刚酝酿出来,一对上婉清清瘦如杨柳般的身姿,大太太想说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婉清虽然坐满了双月子,但是生产时损耗的元气太多,补养到现在,下巴依旧尖尖,脸颊削瘦,往这一站,形销骨立,大太太觉得体罚婉清,她良心实在过不去。   生着闷气想了想,大太太眼珠一转,凶巴巴道:“都是因为你,以安的亲事才一波三折,你倒好,不知道反省,反而日日悠闲度日,我看着你心烦,你以后老老实实呆在梧桐小院,不要出来闲逛,更别来我院里。有那空闲的功夫,多去烧香念佛,祈祷牛牛早日有个嫡母才是正经。”   不让婉清见景泰,就是最好的处罚!   大太太略有得意,看着婉清垂着眉眼恭敬的应诺,她心情大好的端起茶盏吃茶。   婉清脸色平静,抚摸着景泰肉嘟嘟小胳膊的手指却猛地颤抖了下,也只一刹那,就佯装无事的收了手指,静坐了会,她嘴角重新勾起笑,望着景泰睡熟时微张的小嘴,轻声惊讶道:“大太太,您看,牛牛是不是要长乳牙了?”   大太太‘啊’了声,放下茶盏匆忙过来查看,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见景泰舌根处亮晶晶的,她眉头皱起,又瞧了瞧,哼了声,瞪着婉清道:“那是小孩子的口水泡儿,你眼花了不成?小娃娃五六个月才会冒出乳牙尖,他现在才多大?”   婉清莞尔一笑:“大太太懂得真多,我自愧不如。”   “哼,这还用你说,淑妃娘娘和以安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养孩子,我当然有经验。”大太太很得意。   “牛牛有大太太教养,一定能长成和将军一般顶天立地的男儿。”婉清望着大太太的神色,含笑道:“还有一件事要请教太太,天冷了,我想给牛牛做几件小夹袄,只是不知做什么长度的好?想必大太太一定知道,什么样式又保暖又方便。”   闻言,大太太认真思索着,等天冷了,拿换垫在景泰小屁股下的棉布是个难题,夹袄长了容易粘上污秽,脱换衣服景泰会着凉;夹袄短了也不行,小孩子爱动,露出小肚子就会拉肚子。   以安小时候是做多长的?   大太太想了许久,眼睛一亮,道:“做前长后短的。”   婉清故作不解,疑惑的望着大太太。大太太啧一声,连说带比划的讲了半天,说的嗓子冒了烟,问道:“你听懂了吗?”   婉清抿了抿唇,谦逊道:“大太太说的详细,但我是个蠢笨的,只怕做不好。要不,我回去先做个大概,明天大太太看看对不对,若有错的,我再拿回去改。”   “行。”大太太点头。   等等,刚刚说到哪了?怎么会扯到景泰的小夹袄上?   还有,婉清说明天来,她答应了??   她为什么答应??   大太太一度很迷茫。   婉清眼睛里光波流转,她敛下眉眼,恰好望见景泰睡眼惺忪的悠悠转醒,之后张着小嘴不停的打哈欠,小手握成拳头伸直,肉乎乎的小腿也使劲往前伸。   “哎呦,我们牛牛长个头呢!”大太太转瞬忘了烦心事,一脸疼爱的看过来,声音里满含蜜糖:“让祖母摸摸小肚肚,看我们牛牛饿了没有?”   婉清只坐在绣凳上静静的望着,眉眼柔和,并不与大太太争抱景泰的先后。   大太太小心翼翼的抱起景泰,轻柔的拍了拍,哄道:“牛牛先缓缓睡意,等完全醒了,再去吃饱饱。祖母抱着牛牛呢,乖!” 第70章 我能亲亲你吗?   婉清回到梧桐小院,歪躺在暖榻上放空了一会儿,便站起身翻出绣线,打算先绣半个时辰的屏风。   在锦绣园时,绣屏风是为了攒银两,如今却是为了静心。   春芜进来时,婉清正绣着出水芙蓉的花蕊。春芜走近了细看,赞道:“娘子的绣工越来越好了,我看着和真的荷花一模一样。”   婉清轻轻的笑了,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父亲已办好了,让我来回禀娘子一声。”春芜朗声道:“是贩卖香料的商队,生意规模极大,听说还倒腾一些罕见的药丸,什么养颜丸、假死药、回春丸之类的,神秘的很。不过今年初秋的时候,商队在归来的路上遭了暴雨,从扎亚国运的十车香料全泡了水,损失惨重。商队的东家便四处筹钱来救急,我父亲听说后前去拜访,那东家倒是个开明的,一听就应了,还另外找了其他人入商股。现在补了亏空,正在整顿人手,说是赶在大雪前再去一趟扎亚国,等到年后开春就能回。”   婉清颔首,春芜继续道:“那东家把入商股的银两合算后,给了我们每年一成的分红。父亲大概算了算,觉得不亏,便同意了,当天从庄子上选了十五个年轻人送过去,说是让跟着商队里的人先操练几天,以后才能经得住长途跋涉。”   “做的好。”婉清赞道。   春芜听了高兴的咧嘴笑,见婉清要继续绣屏风,便不再打扰,转而去拿圆桌上的核桃酥吃,拿起一块咬一口,真香甜,咔嚓咔嚓吃完一块,正想拿下一块,突然想起了长安说她笑起来像小肥猪。   哼!真影响好心情!   春芜抓起核桃酥恼怒的咬了一大口,臭长安,大坏蛋!   傍晚,在京郊大营忙了一天的周以安风尘仆仆的进了梧桐小院,见婉清正在暖榻上做一件小巧玲珑的夹袄,周以安眉眼含笑道:“是给泰哥做的?真小,还没我一个手掌大。”将手伸进去比对下,暖黄色的小夹袄堪堪遮住他的手。   婉清闻言柔声道:“嗯,人小,衣服就小,不过小孩子长大快着呢,一天一个样。”   周以安笑着点头,去屏风后盥洗再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出来后走到婉清跟前,将针线筐拿到一边,握着婉清的手道:“先别忙,我买了醉仙居的炙羊肉,趁热吃。”拉着婉清的手来到圆桌前,招呼长安过来。   长安提着食盒一直在门口候着,此时小跑着进来,笑道:“将军一路快马加鞭买回来的,说凉了有膻味,定要让娘子吃热乎的。”   秋葵拿来碗碟和筷子,长安从食盒里将炙羊肉端出来,放在圆桌上,正要退下,一眼看见了用鼻子不停嗅闻的春芜,他嘴角一勾又立即耷拉下来。   哼,泼辣的小丫头,流口水吧!别想让他帮忙买。   婉清有点不明所以,府里的小厨房也会做炙羊肉,周以安为什么特意从醉仙居买来?   周以安将筷子递给婉清,含笑道:“醉仙居的炙羊肉实属京城一绝,风味独特,你尝一尝,看如何?”   婉清点头,秋葵上前用公筷夹了些羊肉放进她面前的碗碟里,婉清用筷子夹了,放入口中,一股辛辣味在舌尖炸开,伴随鲜嫩多汁的羊肉,和焦香的芝麻,味道丰富,回味无穷。   确实不一样!   这还是第一次吃府外的吃食,婉清带着莫名的虔诚细细咀嚼,胸腔里不知为何涩涩的,不知是感叹食物的美味,还是感动于周以安的心意。   周以安注视着婉清的神色,见她眼里亮晶晶的,笑道:“爱吃就多吃些,不过,你这样的吃法太文气了,尝不出炙羊肉的精髓,得这样用手拿着大口吃,是为最妙!”他向婉清示范着,一手拿起带骨的炙羊肉,豪迈的咬了一口。   婉清嘴角的笑容慢慢变大,她低下头笑了笑,随后有些新奇的拿起一小块,举着望了望,才试探性放在嘴边,细白的贝齿轻轻咬了一口羊肉,之后眼眸更加明亮,望着周以安,眸子渐渐弯成月牙。   周以安望着婉清亮晶晶的眼眸,粉润的嘴唇抿着笑意,心里猛地一动,淡红色悄然爬上他的耳尖,他连忙收回眼睛,转而大口吃羊肉。   秋葵见炙羊肉辛辣,悄声吩咐小丫鬟提前去小厨房拿晚饭。   等摆上晚饭,婉清和周以安就着清粥和白灼小青菜吃完了一大盘炙羊肉,两个人不可思议,愣了愣,然后互相望着对方笑出了声。   漱口后,婉清坐在暖榻上缝景泰的小夹袄,榻桌的另一侧,周以安正拿着一本兵书看,两个人对坐无言,只桌上的蜡烛燃着的火苗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春芜和秋葵站在内室的卷帘处,望着里面的两个人,春芜碰了碰秋葵的胳膊,小声道:“你说,现在娘子和将军,是不是‘此处无声胜有声’啊?”   秋葵捂着嘴笑:“你居然还会吟诗?”   春芜傲娇的抬起下巴,语气拽拽的:“我可是自小跟着娘子读过书的贴身女使。”说完也捂住嘴笑,两个人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守在门外的长安往里瞅了瞅,只觉得心痒痒的。   当一闪一闪的星星遍布黑空,屋里熄了灯,周以安偷偷瞥了眼床里侧的婉清,见她正闭着眼假寐,白皙如玉的小脸静谧柔和,周以安清了清嗓子,把脸转到外侧,身体却向里侧挪了挪。   婉清眼皮一动,心扑通通跳。   自周以安凯旋归来,他们一直是老老实实睡觉,今天周以安······   婉清咬了下唇瓣,手心里微微有汗意。   等手臂碰到婉清的被子,周以安停下来,他的耳尖再次泛起红晕,动动手指,又清了清嗓子,便没了动静。   良久,婉清的心平静下来,挨着周以安手臂的身子稍微动了动,和他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她正想睡下,周以安却在寂静的黑夜里突然发了声,有些局促的道:“我能亲亲你吗?”   婉清猛地睁开眼睛,脸色骤红,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着,心快从胸腔里跳了出来,然后晕晕乎乎的嗯了声。   她对自己说:这是应该的。   周以安听到了,耳尖的粉红变成赤红,他支起身子,望着婉清,喉咙动了动,慢慢俯身亲下去。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周以安抬起头,望着婉清红到发烫的脸颊,温柔的说道:“睡吧。” 第71章 赵家嫡女赵华容   婉清拿着为景泰做的小夹袄来大太太院里时,看见正屋门口站了排面生的丫鬟婆子,她脚步一顿,转而往后罩房的方向走。未走到后罩房,红叶已在角门处等待,见到婉清,欠身行礼后,领着婉清去了景泰住的东暖阁。   东暖阁紧挨着大太太的正房,一进屋便能模糊听见大太太含笑的声音,红叶让暖阁里的奶娘丫鬟全出去,请婉清在暖榻上坐下,然后上了茶水点心。   婉清明白了,大太太的客人一时半会不会走,便放下小夹袄,将手心捂热,微笑着抚摸景泰润滑的小脸蛋,小家伙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   红叶搬了绣凳坐在景泰的摇床前,轻声道:“娘子,来拜访大太太的是礼部侍郎赵家的当家太太和她的小女儿。”‘她的小女儿’这五个字,红叶拖长了音调。   婉清一怔,心猛地一跳。   赵家,是母亲的本家,这位赵家舅母带着女儿来做什么?   红叶以为婉清不了解礼部侍郎赵家,解释道:“这赵家和我们周家是沾着姻亲的,已逝的二太太就是赵家的嫡女。”   忽的,红叶记起婉清是二太太抚养长大的孤女,想她可能听二太太提起过周家,遂不再说这些,只直直的望着婉清,说起重点:“赵家太太的小女儿,今年恰好十七岁,正当婚嫁。”   婉清心一紧,之前她的关注点一直在‘赵家’上,现在她听懂了。   正屋里,大太太多日的烦闷一扫而空,她握着赵家嫡幺女赵华容的手,眼神放光的不住打量。   赵华容脸颊粉红,羞答答的低着头,乖巧的挨着大太太坐下。   赵太太将茶盏放在桌上,望着大太太对女儿流露出的喜爱,心下满意,含笑道:“刚才去给你家老太太请安,见她老人家精神抖擞,竟一点不像上了年纪的人,可见保养的好,我便知你定管家有方,老太太少了烦心事才不见老,特来向你请教,你可别烦我。”   “说哪里的话。”大太太听了赵太太的夸赞,笑得眼角褶子都出来了:“什么请教不请教,我们两家是姻亲,说这些就见外了。再说,你的贤名满京城都有耳闻的,别说这些话来臊我。”   大太太心里很得意,管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夸,顿时感觉心间春风弥漫,又觉得赵家太太不愧是文官清流家的当家太太,一张嘴真是讨喜,说的话又谦逊又文雅。   “哎呦,别提了,都是乱传的,我可当不得。”赵太太连连摆手,又指着赵华容笑道:“叫孩子听了也是笑话的。”   赵华容莞尔一笑,温顺的抿着唇角。   大太太拍拍她的手,对赵太太朗声道:“你家这姑娘我看着真喜欢,瞧瞧,这模样,这身段,这举止,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闺秀。”又看向赵华容,见她脸颊绯红,一副娇羞的女儿家姿态,大太太眉眼含笑的撸了手腕上的玉镯给她戴上,语气疼爱:“好孩子,拿着玩吧。”   赵华容连忙去看赵太太,得母亲点头后,站起身来行礼道:“谢周家伯母垂爱,华容很喜欢。”   大太太拉着她坐下,亲昵的问她‘喜爱做什么、读了哪些书’等等。   赵华容知礼的一一答了,声音温柔平和。   赵太太听她们说着话,眼眸里闪过一抹光,等大太太笑着让小丫鬟拿赵华容爱吃的点心时,她突然向四周看了看,笑着询问道:“听说你的长孙子养在你膝下了,怎么我来了这半天没有看见?”   大太太笑容僵在脸上,不知赵太太何意,搪塞道:“睡着了,让奶娘抱到暖阁里了。”   赵太太声音很温和:“也对,我们在这说话,声音大,扰的他睡不好。”见大太太脸色稍缓,接着道:“人都说,大孙子是老人家的心头宝,我看这话一点也不假,我家里那几个孙子,一个个都是泼皮猴子,我还爱的什么似的。你刚得了这一个,定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我明白。”   大太太微愣,这赵家太太居然不贬低她养庶孙的事,还变相肯定了她的行为。   “说起来,你的长孙子和我们赵家也是有渊源的。”赵太太叹一声,又摆摆手:“算了,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   大太太眨巴下眼睛,赵太太攀关系来了?不对啊,婉清身份见不得人,赵家不可能认她。大太太略一思索,看着面前可人疼的赵华容,她忽然开了窍,难道赵太太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给景泰当嫡母?   望着赵华容,大太太喜滋滋的想:这正合了自己的心意!   “你说的是,我家牛牛和你赵家渊源大着呢。”大太太一语双关,见赵华容一时羞得脖子都红了,她大喜,真猜对了!   “我这个女儿,最喜欢小娃娃,家里几个皮猴子也最和她亲,一天到晚缠着她喊‘小姑姑’,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倒亏的她一点不恼,反而乐呵呵的陪着玩。”赵太太眉眼慈和:“若她见了你的长孙子,只怕是要抱着亲一会儿,幸而孩子睡熟了,要不然倒称了她的心。”说完无奈的笑起来。   “你要喜欢,便去看看,不值什么。”大太太对着赵华容道,一心想让她和景泰多培养感情,便叫来万嬷嬷:“你带着赵家姑娘去东暖阁看看牛牛。”   不过,赵太太说的再天花乱坠,大太太也舍不得外人抱她大孙子,万一牛牛惊着了怎么办?所以她让得力的万嬷嬷跟着去,另外再对赵华容交代道:“他人小,手里没轻重,别抓坏了你的衣裳,你先看一眼,以后有机会再抱着哄。”   赵华容点头应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之后跟着万嬷嬷往东暖阁去。   万嬷嬷领着到了东暖阁,帘子一掀看见了婉清的身影,她暗道糟了。   赵华容好奇的往里面看,悄声问道:“小牛牛在哪里啊?”   万嬷嬷只得硬着头皮领她进去,见到婉清行礼介绍道:“娘子,这是赵家姑娘,太太让来看望小公子。”   话音刚落,赵华容已经走上前笑着去牵婉清的手:“你是妹妹,对不对?” 第72章 凭你是谁,用你来认我?   红叶和万嬷嬷目露疑惑,站在婉清身后的春芜也感觉到莫名其妙,哪有人一见面就认姐妹的?   见婉清目光从容,赵华容嫣然一笑,解释道:“我瞧着你比我年纪小,见你可亲,才厚着脸皮喊你妹妹,若喊错了,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但我不认识你。”婉清抽出被赵华容握住的手,依旧在暖榻上端坐着未站起身,对着赵华容笑的疏离客气。   赵华容并不在意,欢喜雀跃的走到摇床前,怜爱的望着景泰睡熟的模样,绵言细语道:“他好可爱啊,小脸粉嘟嘟软乎乎的,像个软糯糯的米团子。”   万嬷嬷见气氛尴尬,上前道:“赵姑娘,想必赵家太太还等着您回去呢。”   赵华容一脸悠然,痴痴的望着景泰,轻声道:“没事的,我母亲和你家太太一见如故,定会多聊会天,我喜欢小牛牛,让我再看看他。”   婉清握着茶盏的手指发紧。万嬷嬷面色为难,赵华容是客,她不能赶客啊,只能好声好气的和赵华容商量:“实在对不住,赵姑娘,老奴手里有要紧事,急着要去办,能否劳烦您先和老奴回去?”   “嬷嬷若有事便先去忙吧。”赵华容笑得随和可亲:“这里有妹妹在,您不用担心。”   万嬷嬷眉头紧紧皱起,这姑娘怎么软硬不吃?她求助的望向婉清,希望婉清帮忙打发走赵华容。   婉清静静的看着赵华容的笑脸,知她不会轻易离开了,便轻声笑道:“既然你对我一见如故,便留下来说会话吧。”朝红叶和春芜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行礼退下,顺便带走了不知所措的万嬷嬷。   “说吧,你想说什么?”婉清声音平静。   赵华容见人都出去了,立即楚楚可怜的走到婉清跟前,咬着嘴唇,泫然欲泣:“表妹,我们是姑表姐妹啊,你怎么对我如此冷淡?”   婉清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讽刺:“我是孤女,没有赵家如此高门第的外祖家。”   “表妹,我知道你生气,可是当时我还小,实在没有能力帮助你和二姑母。”赵华容捂着嘴哽咽道:“祖父不允许我们到大门口与你们相见,他老人家威严重,谁敢不听?我人小势弱,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小厮赶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婉清眼睛赤红,却恬静的笑:“你可能认错人了。”   “祖父已去世多年,有多大的愁怨都应该放下了。”赵华容去握婉清的手,真诚的说道:“纵使他们不认你,我也是认你的。”   “笑话!凭你是谁,用你来认我?”婉清言辞犀利,一点情面也不留:“赵姑娘觉着,你的‘认我’有多大份量?”   赵华容眼眶里的泪水滚落下来:“表妹,你别这样,我是姐姐啊,我以后会好好护着你的。”   “赵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来唱这出戏,不过,你想要什么我也许清楚。”婉清站起身来,语气镇定:“虽然我很疑惑凭你的家世想找什么样的夫婿没有,怎么就盯上了周家,但是与知道答案相比,我更不想陪你演双簧。所以,若你想说点有用的话题,便先收起你这套把戏吧。”   赵华容不敢置信,哭的伤心欲绝:“表妹,我们是亲人,我是你姐姐啊,你居然这样说我。”见婉清冷淡如初,她咬着嘴唇黯然泪下,然后抹着眼泪,甩手跑出去了。   红叶和春芜慌忙进来,就看见婉清脸色发青,嘴唇被她自己咬的血红,两个人连忙上前询问。   婉清轻声道无事,坐在绣凳上望着景泰,许久许久,被撕了伤疤、流血不止的心口创伤开始愈合,面容逐渐柔和,只手心里的指甲印依然清晰可见。   正屋里,赵家太太正笑着和大太太说赵华容的趣事,含笑道:“容儿小时候就不喜欢读书,见到书本子就发晕,她哥哥们嘲笑她,她还言辞凿凿的反驳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还说长大了要做威风凛凛的女将军,这傻孩子,就喜欢英姿勃勃的人。”   大太太乐开了花,这和以安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个人正说着话,赵华容低着头红着眼眶进来了,大太太慌忙问:“好孩子,你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赵华容轻轻摇头,露出羞怯的微笑:“华容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人,一时激动掉了眼泪,让您笑话了。”   看来相处的很友好!万嬷嬷回来在她耳边用气声禀告时,大太太还担心出乱子,这下好了!姑表姐妹,一见面就亲热的掉眼泪,往后定能融洽共处。   大太太越想越觉得好,看着赵华容的眼神愈加疼爱,握着她的手温声说着劝慰的话,直到天色发昏,才依依不舍的放她出府。   傍晚,周以安从京郊大营回来,手里提着食盒,走进梧桐小院,见到坐在红木椅上的婉清,眼里带了笑,声音和煦:“今天吃红焖羊腿,快来,趁热吃。”把食盒放在圆桌上,亲自动手把红焖羊腿端出来,转脸看婉清,却见她在发呆。   周以安走过去笑道:“想什么呢?竟如此入神。”   婉清回神,有一瞬间的恍惚,迷茫的望着周以安,双眼忽闪忽闪的眨了眨。   “好了,不问你了,红焖羊腿要凉了,快来吃。”周以安略带无奈的看着婉清,眼里星光点点,点了点她秀气精致的鼻子,柔声道:“走了。”   婉清被周以安拉着坐在圆桌前,才发现他又买了吃食回来,仔细一看,是一只汤汁浓郁、肉质软烂的羊腿,她抿了下唇,很感激周以安的心意,她也想好好吃饭,但今天被迫想起亡母,胸腔里又闷又涩,她一点食欲也没有。   秋葵上了碗筷,周以安拿起公筷替婉清夹了些羊腿肉,满含期待道:“你尝尝,和昨天的炙羊肉,哪个好吃?”   婉清笑着点点头,用筷子夹起羊肉放入口中,赞道:“都好吃。”   周以安看着婉清的眼睛,那里肃穆深沉,没有一点喜悦,他清楚的知道她在口是心非。   不喜欢吃红焖羊腿?还是不喜欢连着两天吃相同的食材?   周以安很茫然很费解。 第73章 打算以战功换恩典   这天,禀完公事,周以安被皇上留在御书房下棋。一君一臣对弈十几个回合,有输有赢,皇上颇觉尽兴。周以安为人耿直,不喜藏拙恭维,与他对弈,步步紧逼,你来我往,攻防转换,倒真是恣意酣畅。   尤其,皇上这段时间过得很烦郁,太后日日在他耳边唠叨子嗣延绵,动不动就要哭先帝,他听了一月余窝了一肚子憋屈,有时忍不住和身边的太监唠叨两句,却连太监都要劝他恭顺太后,更别提朝堂上那群老匹夫了,天天像几十只苍蝇一样围在他耳边转。   太后让他多宠幸嫔妃,争取早日有子。   朝臣们则口口声声‘为天下计、安天下心’,让他尽快从宗室里选个嗣子立为太子。   可他不想立别人的儿子,也不喜欢其他的妃嫔,他只爱贵妃,只想和贵妃生下皇长子。   为什么都来逼他?   他明明是皇帝!是天下之主!却过得如此窝囊。   如今太后将贵妃禁足,竟连一面都不让他见,他当这个君王还有什么意思?!   皇上消沉良久,今日下棋下出了知音,想起心中的烦心事,情不自禁对着周以安叹道:“棋局峰回路转,总有变化,朕这日子却尽是无趣。”   周以安清楚皇上感叹什么,但贵妃禁足,乃是大快人心之事,他自然不会为了劝慰皇上而置喙,但皇上为君,他为臣,皇上说话,他不能不接,便回道:“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皇上应向前看。”   意思是:您听太后的话,尽快让妃嫔诞下皇嗣方是正经。   皇上却听出了‘周以安与他感同身受’的意味,感慨道:“何止十有八九,朕事事难有如意。”皇上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哀声道:“朕之贵妃,温婉娴雅,才思敏捷,常常为朕解忧,深得朕心,如此佳妇,朕的母后却容不下她。”   周以安听得皱眉,反驳的话呼之欲出,却又听皇上说:“感情之事,怎可用身份和家世衡量,贵妃虽然出身不好,但与朕心意相通,视朕为头顶的天,情意至深,朕每每念之无不感动,可母后与大臣们皆不理解,唉,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啊!”   周以安眼眸一闪,手指微微动了动,暗道机不可失,遂说道:“等微臣攒了战功,可否换皇上一个恩典?”   不提贵妃处事,只论皇上痴情,应会理解他娶婉清为妻的想法。   但婉清已经成了他的妾室,皇上为着面子不会在此时答应为他指婚,所以周以安想用战功来换。   皇上结合前后话语,略一思索,含笑道:“爱卿是有了心悦的女子,想让朕为你赐婚?”见周以安感激的神色,皇上知道他猜对了,此女子身份可能配不上周家,就如同他和贵妃一般,所以周以安才会提出用战功来换。   而此时,他正感怀于相爱之难,互有同病相怜之人,顿时视周以安为知己,立即就要同意,然而忽的想起上一道被天下百姓所耻笑的赐婚圣旨,皇上舌尖的话便转了个圈:“朕可以为你指婚,但不能让朕太为难,亦或你屡立战功,朕也可特例与你。”   看来要战功赫赫才行!不过,皇上金口玉言,如今也算看到了曙光,周以安心头微松。   从宫里出来,周以安直奔梧桐小院,他想告诉婉清,他会努力给他正妻的名分,让她开心让她欢喜,但等跨入梧桐小院那一刻,他的理智回归。   他应该办成了给她欢喜,而不是空口许诺让婉清痴痴等待。   周以安向来不喜欢逞口舌之快,更忠于脚踏实地。   而且,总有其他的方式能博她一笑。周以安脚步加快,进了屋里,走到婉清跟前握住她的手:“走,我们去红霞山赏枫叶。”   婉清被周以安拉着往外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不禁怔住:“赏枫叶?”   “对,九月枫叶正红,如火如霞,值得一赏。”周以安眸子里面笑意弥漫,温声道:“明天我休沐,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赶到红霞山,在后山寺庙里住一晚,明日早起爬山赏枫叶。”   此时此刻,周以安突然察觉到,之前的自己真蠢笨,不知道如何让婉清喜悦,一个方法接一个的尝试一遍就行了,多做一些总比少做一些好。   想到此,他不禁失笑,见婉清依旧怔愣中,便朗声吩咐春芜等人:“山上昼夜温差大,多为你们娘子准备两件厚衣服,还有驱蚊虫的草药也多带些。”   婉清傻傻的望着周以安,去赏枫叶?   她自进了将军府,从未去游玩去赏景,这是第一次。   “我已让长安备好了马车,我们现在就走。”周以安含笑道,领着婉清到了角门,对来送衣物用具的长顺道:“你先去和老太太说一声,等我们出了城门,你算着时间再去告诉我母亲。”   周以安清楚大太太的心思,她必然要求妾室安分于内宅,若知道后,定然会阻拦,所以他要先斩后奏。   婉清轻轻的笑了,望着周以安握住自己的手掌,很暖很安心。   当马车飞奔在街道上,摇摇晃晃的车厢微微颠簸,婉清的发丝随着轻轻摇荡。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寻常的女子,不是寄人篱下的孤女,也不是半主半仆的妾室,而是一个可以畅快呼吸自由的人,她在一刹那间热泪盈眶,这种感觉真好!   春芜正兴致勃勃撩起车帘一角往外瞅,一转回脸发现婉清眼里水汪汪的,慌忙问道:“娘子,您怎么哭了?”   婉清发自内心的笑起来:“我高兴。”   春芜笑嘻嘻的:“我也高兴。”见婉清无事,她又趴到窗边看沿途的繁华,流着口水数着能瞅见的美食:“冰糖葫芦、鲜肉包子······”   婉清心潮澎湃,手指缓缓的伸出去,等碰到了另一侧的帘子,手心渐渐发热,她下意识的弯曲了指尖,她一顿,又慢慢的试探性的挑起车帘露出一丝缝隙,然后微微歪着脑袋往外看去。   不过出现在视线里的不是景色,而是身着靛蓝色长袍、骑高头大马、姿态英勇威风的周以安。 第74章 周以安的压迫感   婉清抿了抿唇角,周以安已经机敏的发现了她的目光,没等婉清放下车帘,他便微微一笑,知趣的骑着马快走一步,然后,人声鼎沸的京城街道便清晰的展现在婉清的视野。   只见飘着招牌旗帜的店肆林立,橙红色的落日余晖浅浅的洒在楼阁瓦舍上,街上人头攒动,货摊琳琅满目,还有商贩挑着担子大声吆喝,人人自得其乐,每一处都陌生而鲜活。   皆是她不曾见过的繁华热闹!   姨母在的时候,为防止她的身份被外人知道,常常嘱托她不要乱跑,更不会带她出府。   姨母去后,第一次出府是和大太太一起去宫里拜见淑妃,她不敢招惹是非,便规矩守礼的坐着,只听见过喧闹的人声。   现在,她知道了,原来京城的闹市是这样的!   婉清目不转睛,好奇且欢喜的看着每一家铺面、摊贩及每一个行人。   马车速度很快,街道的景象飞速的从眼前划过,突然,春芜惊喜的大声叫道:“姑娘,你快看,是醉仙居。”周以安带回来的炙羊肉,春芜只闻了味道后便念念不忘,清楚的记得他是从醉仙居买的。   婉清正要去看,马车却缓缓停下来,车外,周以安的声音温润如玉:“路途遥远,我们先去吃饭。”   春芜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娘子,我们要去醉仙居里吃饭。”她还没进过酒楼呢!等回去,一定要和留下看家的秋葵讲,让她好生羡慕一番。   婉清点头,嘴角轻轻上扬。春芜拿起帷帽为她戴好,扶着她走出去。   婉清正要踩着板凳下去,一只小麦色、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眼前,她略感诧异,抬头透过朦胧的白纱看向周以安,见他背对着夕阳,身姿挺拔修长,等她把手递过去,那好像会发光一样的男子便紧紧握住,有力的臂膀托着她踩上板凳走下马车。   长安并两个小厮牵着马匹,跟随店小二去后院。春芜和四个小丫鬟另四个小厮簇拥着婉清和周以安去楼上的雅阁。   等到了雅阁,春芜扶着婉清到屏风后,为她取下帷帽,整理了衣裙发髻,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才扶着她走到圆桌前坐下,两个小丫鬟立即捧着盥洗的水盆和毛巾走上前。   店小二将菜单递给候在门外的小丫鬟,小丫鬟细细问了酒楼的特色和招牌菜式,再进到雅阁里将菜单呈上。   周以安接过菜单,粗略看了一眼,摆手让小丫鬟静声,他站起身,走到婉清跟前,俯身为她介绍菜式,接着问她喜欢吃什么。   男子浓烈的气息源源不断的喷洒在耳边,婉清脸颊微微发烫,不自然的往另一侧挪了挪,谁知那强健的身体紧跟着移动,婉清甚至听清了他鼻翼间的呼吸声,她羞赧的再次倾斜了身体,男子呼出的气息却接着逼近她的耳朵。   婉清半边身子发麻,丁点没听到周以安说什么,她垂着眉眼不动声色的第三次移动,然而重心太过偏移,绣凳猛地往一边倒去,她双眼睁圆,心骤然急跳。   “小心。”周以安一手抱住婉清的身子,脚尖飞速挡住绣凳侧歪,又将即将歪倒的婉清稳稳当当的板正。他笑得无奈:“怎会歪到一边去?”说完一手搂住婉清,继续讲醉仙居的菜单。   婉清耳朵嗡嗡的,脸颊越来越烫,她甚至感觉到了脸上的灼热感。   春芜望着婉清小鸟依人的被笼罩在周以安身躯的阴影下,她偷偷的捂着嘴笑,心里替婉清高兴。   周以安介绍完,望向婉清,含笑道:“选好了吗?”   婉清的手指紧紧攥着手帕,咬了下嘴唇,微微抬起头想要回答周以安,却猛地对上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她慌乱的低下头,轻声道:“都行。”   豪爽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婉清听见周以安失笑道:“那我来点。”他松开了搂着她身子的手,回到位置上坐好,朗声念着菜名。   男子的压迫感瞬间消失,空气骤然变得丰沛,婉清终于能正常呼吸了,发烫的脸蛋渐渐褪去绯红,她放松了肩甲,抬起头打量四周的布置。   周以安点了十几个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口味由清甜到咸香,菜式包罗南北特色,食材种类丰富,直看的春芜两眼放光。   长安拉了拉春芜的袖子,春芜回神,瞪了他一眼,转身给婉清布菜。   “贪吃鬼。”长安嘀咕一声,走到周以安身边为他布菜。   每个菜婉清都尝了尝,周以安边吃边轻声问她‘怎么样?好吃吗?’   婉清眼睛里绽放着亮晶晶的光芒,柔声回答周以安问的每个问题。   待吃到一半,春芜等人的饭菜送了进来,婉清便让他们自去吃饭,春芜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一侧的小桌前,翻着白眼和长安坐在一起吃饭,但等看见小桌上放着一大盘炙羊肉,她立即眉开眼笑的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长安嘴角一勾,心道:就知道你喜欢吃。   从醉仙居出来,天色微微发黑,婉清扶着周以安的手进了马车,周身暖洋洋的倚着车厢内壁假寐,嘴角始终带着一抹笑。   马车飞奔出了城门,在城外跑了大半个时辰,夜幕降临,婉清等人踏着夜色赶到了红霞山后山的寺庙。   周以安提前派小厮过来知会过,因此寺庙门口已有几个小沙弥在等待,见他们来到,匆忙迎上来,领着他们去寺庙里供香客休息的厢房。   寺庙的小路蜿蜒曲折,路两边种着几棵挺拔的菩提树,纵是深秋九月,菩提树叶苍翠依旧。再往前走,就见斑驳的竹林深处是一处独立的小院子,小沙弥上前开了大门,春芜扶着婉清进去,周以安则去拜访寺庙的方丈。   院子虽小,五脏俱全,隐藏在大山之中,空气清新湿润,婉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心胸开阔,心灵沉静,身心变得悠然轻松。   耳边回荡着寺庙悠扬沉重的钟声,婉清在这无边的黑夜里感受到了灵魂的自由。   周以安回来的时候,婉清披着一件墨绿色的披风,正和春芜在院子里捉萤火虫,昏黄的灯光下,她周身洋溢着快乐,如同一只无忧无虑、偷吃了蜜糖的小鸟。   只一眼,周以安的心融化成了一汪泛着涟漪的水流,他静默的站在门口,浅浅的笑了。 第75章 周以安说:相信我   次日清晨,天刚破晓,嘹亮的山野公鸡打鸣声伴随着鸟儿欢快的叽叽喳喳,透过烟灰色的窗户纸传来,婉清在香甜的睡梦中醒来,她缓缓的睁开朦胧的双眼,却猛地一惊,只见周以安用胳膊支着脸颊,正目光灼灼的望着她,见她醒来,嘴角一勾,俯身过去,在她嘴角落下一枚轻柔的吻。   婉清一惊又一愣,第一反应便是用被子蒙住脑袋,任由脸上的热气烘得滚烫。   周以安眼睛填满浩瀚璀璨的星光,朗声笑了几声,揉了揉婉清露在被子外柔软的秀发,起身去屏风后穿衣裳,把空间留给婉清。   屋外候着的春芜听到周以安的笑声,便轻轻扣了扣门。被子下的婉清深呼吸三次,再用手背贴了贴脸颊,感受到温度降下来,才拉开被子,轻声道:“进来吧。”   春芜并四个小丫鬟服侍婉清和周以安洗漱后,两人简单用了寺庙里清淡的早饭,再到佛前虔诚的拜了拜,求了三枚平安符,方丈亲自将他们送出寺庙,春芜等人已经将箱笼放在马车上。   两个小厮牵着马匹去山下等待,周以安拉着婉清的手向红霞山山顶走,春芜和长安及八个丫鬟小厮带着一路要用的茶水点心,始终保持两步远的距离跟在后面。   山脚下枫树零零散散,越往上走树枝越浓密,婉清仰着头去看漫天的红叶,一片一片,灿若红霞;树叶的缝隙中透出的摇晃的晨光,斑驳璀璨,如同跳动的星光;秋风轻柔,缓缓舞动枫叶,它们犹如翩翩起舞的火红色蝴蝶,在洒满阳光的山间自在飞翔。   好美!婉清伸出手指去抚摸低垂的枫叶,枝叶脉络上的露水缓缓汇成一滴水润湿了她的指尖,她嘴角勾起清浅的微笑,轻轻拨动其他的叶子,细碎的水珠向上弹了弹,再唰唰的滴落在遍布红叶的土壤里。   周以安摇头失笑,不过见她悠然自得的模样,他也起了玩心,挥手抖动一支树枝,原想像婉清一样洒落几滴小水珠,然而他力气大,微一晃动便引得整棵树的枝叶乱颤,细密如雾的水汽便漫天飞舞,一瞬间兜头落了两人一头一脸。   周以安愣了,霎那间耳尖绯红,转眼看见婉清被清凉的露水冰的一激灵,便顾不得自己脸上水滴滑落,慌忙用衣袖擦拭婉清脸上头发上的水珠。   春芜懵了,带着小丫鬟跑过来,拿起手帕为婉清擦干头发和衣裳。   周以安悻悻的往外退了一步,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做如此幼稚的事,还办砸了!等长安递上来一方手帕,周以安胡乱擦了一把,便去找了个缓坡,叫几个小厮寻来干柴,生上火堆,他略带尬尴的牵着婉清的手走到火堆前。   暖洋洋的热气烘烤着微湿的衣裳,婉清抬起头,略带俏皮的望着周以安,笑道:“很新奇,很好玩。”所以不用感到抱歉。   窘态略缓,周以安对上她的眸子,玩笑道:“不妨再来一次?”见婉清一下子怔住,他自胸腔里发出爽朗的大笑声,一时惊走了无数飞鸟。   烘干衣裳,继续前行,走到半山腰,周以安察觉到婉清的步子逐渐缓慢,额头上出现一层细密的汗水,脸颊染上红晕,周以安便知道她走累了。   婉清感受到了脚跟酸痛,但她舍不得错过每一处风景,所以依旧神采奕奕往山顶走。   周以安伸出手拦住婉清向上走的步伐,微笑道:“你不常出来,走久了反而伤脚。来,我背你。”婉清正要开口拒绝,他已经走到婉清前面,双手背后搂住婉清的身子,向上一托,轻松让婉清双脚离开地面,结结实实的贴在他的脊背上。   很轻!这是周以安的第一感觉,接着便是深深地愧疚,婉清为了给他生长子,付出了太多。   周以安的脚步变得沉重,双手紧紧托住婉清的身体,一步一步稳健向前走过连绵不断的台阶。   “我不累,让我下来。”婉清想挣脱开周以安的手臂,无奈男女力量悬殊太大,她使尽力气也挣不开分毫。   “别动,小心摔着。”周以安温声劝哄:“相信我,我能将你背到山顶,去看漫天的云卷云舒和一望无际的满山红叶。”   婉清微微愣神,手指蜷了蜷,片刻后,两条胳膊慢慢环住周以安的脖子,静静的趴在他的背上,低声道:“我信你。”   周以安嘴角笑意放大,他脚速加快,背着婉清健步如飞的往山顶去。   长安还能跟上他的步子,春芜等人却是一路小跑往前追,个个累的气喘如牛。长安眨眨眼睛,佯装随意的凑到春芜面前:“你求我,我就背你。”   “求你个大头鬼!给我让开。”春芜人小志不穷,一把推开碍眼的长安,两手叉着腰往前走。   长安见她步履蹒跚,心头莫名一紧,却逞强道:“山路遥远,你总会求我的。”春芜听见了,回头怒瞪他一眼,转身继续爬台阶。   最后,长安也没有等到春芜的央求,她真的一步一步爬到了山顶,等她站在山顶弯着腰忍着干涩的喉咙调整呼吸时,低头的一瞬间,发现万物都落在脚下,这天地犹如一副美丽的画卷展现在眼前,那一刻,满身的疲惫化作虚无,她直起腰背,惊叹的望着每一处景色。   山林间云雾消散,枫叶犹如层层叠叠的赤霞披在山坡上,婉清远远眺望,被俯瞰山景的壮阔所震撼。   秋风呼呼的吹着她的头发和衣衫,在迎面扑来的凉风中,婉清心潮涌动,原来,这世间的天地山河竟如此美丽!   周以安站在她的身侧,含笑望着她的侧脸,然后轻轻环住她的腰,陪她一起看这天地相接的壮丽景色。   下山时,婉清婉拒了周以安要背她下山的好意,脚步欢快的往下走,然而,走到半途中,被周以安拦腰抱起,婉清羞得脸颊绯红,只得折中让周以安背着她。   到了山脚,小厮已经准备好了午饭,周以安将婉清放进马车里,把吃食递过去,柔声道:“走了这么长的山路,要吃多一点。”   婉清面红耳赤,她真的没走多少路! 第76章 赵华容的目的是什么   回到将军府,周以安和婉清先去老太太屋里请安,说了半刻钟的话,再去大太太屋里请罪。   大太太果然很生气,指着婉清怒道:“身为妾室就要守妾室的规矩······”   她的话没说完,周以安便出声打断:“母亲,泰哥儿出生的时候,我这个做父亲的没能在跟前,至今仍然十分愧疚,故我想趁此次休沐,去红霞山佛寺为他求个平安符。婉清是被我强带去的,因为我听说越虔诚求的符越灵验,这天底下,哪有比生身母亲更期望孩子健康平安的人呢?所以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您别怪罪她了。”   大太太张口就想说‘我的心更虔诚’,却又被周以安截了话茬:“母亲,婉清极有孝心,她心里时刻惦念着您,到了佛寺,最先求的就是您和老太太的平安符,还特意请佛寺的方丈开的光,她一片赤诚,您这么和善的人,定然能理解对吗?”   婉清适时上前,双手恭敬的递过去一张明黄色的平安符,大太太被周以安说的哑口无言,顶着‘和善’光环的她,只能把平安符接过去,哼了一声,不再数落婉清。   从大太太处告退,周以安回了前院书房处理公务,婉清去东暖阁探望景泰后回了梧桐小院,虽然周以安照顾良多,但舟车劳顿,身体还是很疲乏,吃过几块点心后,婉清便躺在床榻上歇息了。   从傍晚一觉睡到次日早上,婉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觉着身心舒坦愉悦,胃口也好,早饭多喝了半碗粥,秋葵笑道:“将军去上朝之前,还交代我们,让娘子您多吃些,若知道您今天胃口好,一定很高兴。”   婉清惊讶:“将军今天早上从这里走的?”   “对啊,将军昨天晚上就来了,见您睡得香甜,让我们别打扰您,今天早上起身,更是穿着里衣去了西稍间洗漱。”秋葵眉眼含笑:“娘子,将军心里有您。”   婉清垂下眼眸,轻轻的嗯了一声。   周以安确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中午,婉清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散步,脑海里则开始思考如何破解眼前的局势。   赏枫叶的时候尽情放松,回来后便要立刻解决难题,决不能拖泥带水。婉清很清楚,赵华容很棘手,她的家世正是大太太择选儿媳妇的理想家世,所以她必须要快!   想到赵华容,婉清很疑惑,在大太太院里的东暖阁,她为什么一反常态的对自己关心劝慰?   婉清清晰的记得,来将军府半年的时候,姨母留赵华容小住,期间多次让她和婉清相处,为此姨母曾一手抱着赵华容,一手揽着婉清,好叫她们多说话。那时九岁的赵华容眼睛里一闪而过鄙夷和嫌弃,为避免婉清碰到她的衣裳,小小的人一直往后退,最后直接找个借口跑开了。   因此婉清明白,在大太太院里时她在假装关心!但她为什么要假装?   假如她真能如愿嫁到周家,她为正室婉清为妾,天壤之别,她用不着虚情假意。   如果只是想获取婉清同意,就更没有必要了,婉清自问在大太太心里没有任何话语权,大太太不会因为婉清反对就不娶儿媳妇。   所以赵华容的目的是什么?婉清很费解。   还有赵太太,婉清的亲舅母。小时候婉清听姨母说过,这位舅母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这一个女儿,故对小女儿赵华容百般疼爱,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闺女戴在发髻上。   如此疼爱女儿的母亲,怎么会舍得让赵华容嫁到已有庶长子的人家里?凭赵家的门楣,满京城的官宦权贵,只要多谋划,贵公子里完全可以挑一挑。   而且景泰还养在大太太膝下,长大了有祖母护着,赵太太不担心嫡庶相争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是什么原因让赵太太主动且迫不及待的上赶着嫁女儿呢?   婉清理清楚问题所在,思索了许久却得不到答案。她回到屋里坐在暖榻上,拿起景泰的小夹袄,打算一边想一边缝,等缝完最后一针,婉清拿起淡蓝色的夹袄细细检查,想象景泰穿着的模样,她眉眼带了笑意。然而检查完,准备收起来时,她却突然皱了眉头。   婉清的手掌猛地攥着,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被握成一团的小夹袄,心头猛跳。   如果赵华容的目标是景泰呢!   如果赵太太迫不及待是因为赵华容可能不能生呢!   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   若赵华容嫁到其他高门大户,她因不能生只能在夫家委曲求全,被休都有可能,就算没有被休,丈夫再纳妾生子,庶子长大继承家业,她未必能一生顺遂。   而周家,大太太已经有了长孙子,且视若珍宝,赵华容嫁过来先拿捏了周家的错处,直接把景泰记在名下,将来随便寻个借口生场病把戏做全,便可高枕无忧了!   她想养景泰,所以要装模作样和婉清处好关系,最好婉清为了以后能得到这位表姐的袒护,主动把景泰给她!   呵,口口声声姑表姐妹情分,心里却谋算着婉清的孩子!   多可笑!   婉清松开手掌,身体向后靠在迎枕上,嘴角勾着讽刺的笑,真是好算计!   至于她猜的对不对,找赵华容一试便知。   不出意外,赵华容一定还会来!   婉清深深呼出一口气,她还要再做一手准备,叫来春芜,吩咐道:“让之前加入商队的十五个青年男子,去偏僻的或者不知名的医馆里问问,可有人去过礼部侍郎赵家看诊?”   若婉清猜对了,赵华容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生,赵太太为保护女儿名声,绝不会找有名望的郎中,她害怕被别的高门望族打听出来。   只有那些永不踏足官宦门户的无名郎中才最保险!   婉清咬着唇反复思量着,赵太太和赵华容是突然登门,所以应是近期才得知赵华容不能生,她的眼睛眯起,再次沉声交代道:“还有近期突然离开京城的郎中,更要多加留意。”   毕竟,让人离开京城永守秘密,对于赵太太来说,应该很简单! 第77章 试赵华容的神色   周以安的亲事有了着落,大太太总算松口气,她如今不着急了,反而希望多拖赵家一阵子,好让满京城其他高门权贵看一看,她儿子周以安,就算有了庶子,也有人抢着要,让之前拒绝她的人全部后悔去!   不过,她也不敢把姿态放的太高,害怕吓跑了赵华容,所以隔个两三天,大太太便下帖子邀请赵太太和赵华容来府里说话,送别的时候更是握着赵华容的手,亲自将人送出府。   赵家母女来了两三次后,周家从主子到奴仆都知道大太太想和赵家结亲了。万嬷嬷提醒了一句,大太太才想起还未和老太太商讨,便匆忙去了老太太院里。   老太太转动着佛珠,脸色平静:“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我只一句话,多和以安商量,不要擅作主张。”   大太太自动理解成老太太支持她的做法,含笑道:“儿媳定会和以安商量的,老太太放心。”待火候拿捏够了,她就和以安说,让以安亲自去赵家提亲,毕竟要成为亲家,总要给女方几分体面才是。   老太太轻轻嗤笑了一声,闭上眼睛开始念佛经,大太太不明所以,但见老太太一副‘好走不送’的送客模样,她只好懂事的告退。   等大太太离开,老太太睁开眼睛,微微叹口气,邹嬷嬷端着茶盏过来,略带疑惑道:“老太太,您怎么不和大太太说明白?”既然心里已经定下了婉清娘子,为什么不拦着大太太相看儿媳妇?白白让大太太剃头的担子一头热。   老太太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沉声道:“小辈的事,得让他们自己闯。只有闯的过,羽翼渐丰,才有资格在天空遨游。”   闯不过,便是能力不够,就成不了她想要的周家下一任的当家太太!   老太太敛下眉眼,凝视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叹道:“多磨练一番,总有益处!而且,后面还有更大的风雪呢!”   皇上至今无子嗣,若一朝宫变,天下风雨飘零,周家的男儿在外为国搏杀平乱,这家宅里得有一个镇得住的当家人。   她一把年纪了,还能有几年活头?!大太太又是个不中用的,周家迟早要交到以安媳妇手里。   端看婉清怎么应对吧!   ············   婉清算着日子等赵华容登门,果然,九月末,赵太太带着女儿来周家时,赵华容便说‘想婉清了’,大太太不疑有他,还夸赵华容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指了个小丫鬟领着赵华容来到了梧桐小院。   守门的婆子来禀告,婉清正整理着绣线,闻言轻轻地笑了:“让她进来。”   赵华容走进来,一眼看见专心致志绣屏风的婉清,观屋里没有其他人,她眼里的藐视尽显,暗道:真上不了台面。但等婉清抬起头看向她时,赵华容变得踌躇不前,细白的牙齿咬着嘴唇,瑟缩道:“表妹不生我的气了?”   婉清一脸平静,低手专注穿针引线,声音里不见起伏:“我不认识你,和你置什么气?”   赵华容一喜,眉开眼笑的走到婉清跟前,笑眯眯道:“表妹不生我气便好,至于什么不认识我的话,我不当真,我知道表妹心里有我。”   婉清并不反驳她,只沉着脸绣白雪红梅。赵华容见婉清没有像之前一样咄咄逼人,暗暗觉得有戏,趁热打铁道:“表妹今天怎么没有去看望牛牛?害得我在周家太太院里等了你许久。”   “我没请你等我。”婉清眼神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以后离我的孩子远一点。”   赵华容嘴一撅,气呼呼道:“我好心好意给牛牛做了件肚兜,本想让你看看合不合适,没想到你不但不领情,还猜忌我的用心。”   婉清懒得和她一唱一和,直接无视她继续绣着屏风,反正赵华容比她着急!   “表妹,姐姐性子直,你别和我计较。”赵华容立刻泪眼汪汪,扯着婉清的袖子认错:“我只是太喜欢牛牛了,你若不许,我不去看他了。”她注视着婉清的神色变化,见婉清依旧不领情,心里一急,换了副神色,担忧道:“但是,表妹,就算你不喜我也要为牛牛说句话。”   她好像鼓足了勇气一般,擦去眼泪,关切道:“牛牛虽然有亲祖母抚养,但外面依旧议论纷纷。表妹,你得明白,只有将军娶了嫡妻,牛牛有了嫡母,才能平了传闻、让牛牛免于流言蜚语!”话毕,已羞得满脸通红,小声道:“表妹,我未嫁之身,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但你我姑表亲姐妹,推心置腹的话我不说,谁与你说?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   终于说到正题了!婉清正视着赵华容,见她一脸情真意切,心里耻笑不已,面上却不显,语气淡然道:“将军娶嫡妻自有大太太作主,你和我说什么?”   赵华容正要劝,婉清又道:“但不管是谁,我只有一个心愿,让我亲自教养牛牛,我的孩子只能养在我膝下。”   赵华容脸色一僵,婉清在她眼中清楚的看到了慌乱。   “表妹,你说笑呢。”赵华容攥着帕子,眼里怜惜的泪花却再没能掉下来,声音里的柔和也减了几分:“为了孩子的前程,应该把牛牛养在嫡母跟前,成了嫡子以后才能继承家业啊。”   答案呼之欲出,婉清再加一把火:“嫡妻自然要生嫡子,要我的孩子岂不是多此一举。”   赵华容猛地把指甲攥进掌心里,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好在还有一丝理智,担心被婉清看出什么,便用帕子挡住半边脸,假装擦眼泪,低声道:“表妹再想想吧,我还有其他事,就先告辞了!”说完,便转身离开,步子飞快的出了梧桐小院。   婉清冷眼看着赵华容落荒而逃,知道自己猜对了,等赵华容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婉清收回目光,看着绣了一半的白雪红梅图,心脏微微有点痛。   她从不曾期盼过赵家对她有所帮助,但被外祖家有血缘关系的人算计,内心还是有些酸楚。   婉清闭上眼睛深呼吸,等心绪渐渐平静,她轻轻自嘲了下,然后开始思索,这局棋怎么能赢?   白雪中红梅初绽,犹如点点殷红的鲜血,婉清拿起剪刀剪断丝线,将针线收进线筐,然后望着这幅半成品,眼里的神色慢慢变得坚毅。   另一半,就等和赵华容下一次对弈后,再绣吧! 第78章 有人给她送来了答案   到了十月,大太太开始筹办景泰的百天宴,如今有了儿媳妇人选,且赵华容和婉清是姑表姐妹,又一心疼爱景泰,大太太不担心因太重视庶长孙而吓跑了儿媳妇,便撸起袖子计划办一场震动全京城的盛宴。   周家是百年世家,几代人积累的财富数不胜数,偏偏子嗣稀少,周以安这一辈只有他一个独苗苗,日常的花费实在少,大太太看完账本,搓着手心,豪爽的一挥手,拨了三千两来筹办她大孙子的百天宴。   周以安近些天公务繁忙,皇上牢牢记住了这个同病相怜之人,铆足了劲给他派活干,好让他建功立业早日迎娶心上人,因此周以安日日忙得团团转,大半的时间都是歇在西郊大营。   这一日,好不容易正点下值,周以安先去醉仙居买了一份樱桃咕咾肉,一路快马加鞭往家赶,快走到梧桐小院时,大太太又派人叫他过去,周以安只得把食盒递给长安,交代道:“不用等我,让她趁热吃。”   等他回到梧桐小院,婉清已经睡了,他轻手轻脚的洗漱,然后撩起帐子,躺在床榻的外侧,慢慢挪过去在婉清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起身之际,看见婉清缓缓睁开了双眼,周以安笑了,侧着身子望着她:“怎么还没睡?”   “不太瞌睡。”婉清微微坐起身,靠在枕头上,压下满脑繁杂的思绪,问道:“大太太是和将军商量牛牛的百天宴吗?”   周以安在婉清的语气里听出了愧疚,他明白,作为亲娘,不能参与孩子的宴会布置,婉清心里一定很难受,当下便仔仔细细的说了宴会的各处细节与她知道,最后叹道:“母亲将赵家放在了亲眷席位,定是记起了婶母。”   婉清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却什么也没有说。   周以安见婉清浅浅的笑起来,以为她对景泰的百天宴放了心,便伸手搂她进怀里,亲了亲婉清的秀发,柔声道:“睡吧。”   婉清闻言,顺着周以安的怀抱往下躺,周以安喉咙动了动,等婉清依偎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酝酿睡意时,他的手掌不受大脑控制的动了动。   婉清眼皮一跳,抿着唇角安静的躺着。   周以安内心冒了一团火,他舔了舔唇,没忍住,手掌再次向里探了探,嘴唇吻上了婉清的眉眼。   婉清缓缓睁开眼,对上周以安微带赤色的眼眸,她一怔,又紧紧的闭上了眼眸,然后在周以安急促的呼吸中和粗糙有力的手掌下软成了一滩水。   但当婉清乌黑的发凌乱的散落在床榻上,蜜合色的寝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时,周以安却突然停了下来,火热的身体用力搂紧婉清,声音有些嘶哑:“睡吧!”   婉清微微怔愣后,将烧红的脸颊埋进周以安滚烫的胸膛,轻轻嗯了声。   次日,婉清醒来的时候,周以安已经骑马去上朝了,她拥着被子坐起身,略微有些迟钝的发了会呆,才喊春芜等人进来伺候。   吃过早饭,春芜回禀道:“娘子,探听出了一些结果,京城不知名的医馆,没有郎中去过赵家看诊。而最近离开的京城的郎中倒是有两三个,不过仔细查探后发现,这些人皆是典卖了房产之后才走的,并没有异常。只有一个城西花枝巷的李稳婆,是头天晚上买驴车次日清晨一家老小便赶车走的。”   婉清放下手里的书,皱眉问道:“稳婆?”   春芜点头,纠结道:“娘子,我们还继续打听吗?”   怎么会是稳婆?婉清一时摸不到头脑,稍微思索后,微微摆手道:“不打听了,让他们回商队好好历练吧。”   她已经知道了赵华容的目标,至于是不是因为她不能生,用话诈一诈便能确定了。   然而,令婉清没意想不到的是,会有人给她送来答案。   这天下午,婉清歇过晌午觉,准备去大太太院里看望景泰。   春芜一脸不敢置信的进来回禀:“娘子,角门的婆子说,青云来给您请安。”婆子告诉她时,她以为听错了,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还跑到角门处看了看,确实是在前院书房时阴阳怪气的青云。   婉清顿了片刻,道:“让她进来吧。”无事不登三宝殿,婉清直觉青云有事找她。   青云还是原来的模样,进到屋子里先打量了一番,一脸嫌弃,看见婉清也不欠身请安,而是双手抱胸,抬着下巴,拽拽的道:“我来还你人情。”   秋葵见她这样便想撕她的嘴,冷嘲道:“就你,能还娘子什么人情?”   青云翻了个白眼,理都不理秋葵,对着婉清道:“听不听?”   “听。”婉清坐在上首,含笑道:“请说。”   青云脸上有些不自然,好像再次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上次就输了,这次好像也赢不了,她气的哼了一声,放下环着的双手,站直了身子道:“这段时间,我见赵家与大太太来往密切,大概猜到了一些,赵家想把姑娘嫁给大公子,对吗?”   在她心里,周以安永远是温润儒雅的大公子。   婉清颔首,青云接着道:“我有个邻居,姓李,是个稳婆,去过赵家,所以我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   婉清扶着座椅把手的指尖一动,青云略微有些踌躇,想了想,再道:“其实,李稳婆会一些调理女子内里的方法,不过只周围邻舍知道,却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请到礼部侍郎赵家,让她给一位从未来过月信的姑娘调理身子。”   从未来过月信?婉清有些惊诧,女子一般及笄前来月信,赵华容今年十七岁了,怎会拖到现在才看诊?   但略一思索,婉清便明白了。这个世道,女子立身本就艰难,闺阁女子更是讳疾忌医,更何况是关乎声誉的隐疾,这一拖便拖到了现在。等到赵华容年龄渐长,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不来月信就成了最棘手的问题,赵太太只好悄悄求医。   不过,赵太太是当家太太,在京城素有贤名,手段心机深沉,为着女儿必然安排周全,怎会让青云得知了消息? 第79章 我若做了,便比赵华容更可恨,也更可悲   即使不愿承认,青云也知道,她能有现在的日子必须感激婉清。   虽然还是奴仆身份,但公爹是周家当铺的管事,一家人皆不用进内宅伺候,在外赁个小院子自由自在;且丈夫是吴家的长子,得弟弟们爱戴,将来是要接公爹差事的;婆母和气,从不与她红脸,她进门一年未有身孕,全家上下连一句酸话都不曾有。   青云知道,吴家对她这样好,一大半原因是因为她曾是前院书房的一等女使,在将军府有些脸面,而且婉清为她择亲时,是派长顺告知吴家的,丈夫至今都以为,是大公子亲自替她选的夫婿。   婉清保全了她的颜面,她懂!   况且……,大公子这样的君子,青云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娶一个不能生的女人。   丈夫很好,她这辈子能嫁给丈夫已是三生有幸,所以他万万不敢再去找大公子,另外便是她不想欠婉清的人情,所以思想前后,她腆着脸来了。   她不知道婉清内心的想法,只是想把秘密告诉婉清,好让婉清在大公子和大太太面前讨个赏!   青云很别扭,她来时想的很清楚,不过面对‘她耗尽谋算,对方不动如山’的婉清,她是彻底的手下败将,自尊心作祟使她依旧有些不服气,便装出一副狂傲的模样,鼻孔朝天道:“我不清楚李稳婆看诊的姑娘是不是和大公子议亲的人,但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你去提醒大太太和大公子,他们定会记你的功劳,然后,我们两个,从此各不相欠了,你别想让我感谢你。”说完鼻子一哼,脸往一边扭去。   婉清笑着点点头:“好,你不用感谢我,但我要谢谢你。”   一是为她带来了答案,二是谢谢青云告诉自己,人心没有那么糟糕。   青云一时红了脸,咬着嘴唇怒瞪了婉清一眼,烦人!让她更别扭了!   “青云,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的吗?”婉清温言道。   “我夫家赁的小院子就在李稳婆家后面,两家只有一墙之隔。”青云声音渐渐低沉:“我,我进门一年未有身孕,想调理一番,不好找郎中,便找李稳婆帮忙,去的多了就熟悉了。上个月初,我突然听见她家闹哄哄的,还有驴叫声,当时没在意,只以为她家添牲口了,却没想到,半夜的时候,李稳婆居然钻狗洞去了我家,敲响了我的门。”   婉清凝神细听,青云继续道:“她告诉我,她可能命不久矣,不盼着我为她一家人收葬,只愿我看在这些日子的交情,以后过年过节给她烧点纸钱。我吓了一跳,连忙问她怎么了,她便说了去礼部侍郎赵家看诊的事情,还说赵太太给了她五百两银子让她远离京城,她原以为天上掉了馅饼,没想到从赵家回家这一路都有人悄悄跟在她后面,除了她,她家里人也是,去买驴都有人尾随,晚上睡觉前她趴在墙头往外看,竟看到十几人围在附近。她这才觉察出不好,一家人瑟瑟发抖却想不出招来,毕竟赵家岂是他们这种小人物敢去招惹的?想不出办法只能认命,又害怕惨死荒野无人祭奠,才深夜钻了狗洞来求我。”   竟是因为太谨慎严防了!婉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赵太太可能只是为了防止李稳婆往外说,李稳婆却被吓破了胆,这才让青云知道了原委。   沉默良久,婉清继而问道:“李稳婆可说了赵家姑娘的病症?”   青云细细回忆了一遍,微微摇头:“李稳婆一脑门的冷汗,手心冰凉,说话都不是很利索,只说了赵家姑娘从未来过月信。”   婉清颔首,含笑道:“谢谢你来告知我。   “你也不用谢我。”青云一哼:“我不喜欢欠人情。”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往外走。   婉清眼里带笑看着她离去。旁边的秋葵听完思索一番,上前便道:“娘子,我们把消息放出去……”   “不行。”婉清急声打断秋葵的话,若把消息放出去,人言可畏,世家闺秀被人议论隐私,赵华容只能羞愤欲死去投井了。   看秋葵不解,婉清沉声道:“我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并不想让世人去抨击去指责一个女子的隐疾,不来月信不能生孩子不是女子的原错。”她微微叹口气,接着道:“我若真做了,便比赵华容更可恨,也更可悲!”   走到窗户下的青云听到婉清的话,突然生出‘输给婉清不丢人’的感触,她略一怔,回神后脚步加快,匆匆离开了梧桐小院。   屋里,婉清正色道:“你们要谨记,绝不能外传。”   秋葵很疑惑:“那您为什么让商队的人探听消息?”   婉清没有解释,只道:“我只想以此让她止步。好了,不提这些了,你去小厨房看看,红糖莲藕好了吗?若好了,切一盘,再捡一些其他的点心,一起端过来。”   婉清不想细讲,因为对错难辨,她不想放在明面上。   赵华容不能生,自然要为以后做筹谋。   而她,为了自己和景泰也是步步为营。   两个人各为私利,端看谁能更胜一筹罢了。   婉清垂下眼眸,轻轻抚平衣袖上的褶皱,人皆有苦衷,她不会因为赵华容可怜便委屈自己,也不会因她而失了本心。坚守着心中的底线,该争还是要争,该来的还是要来,她等着和赵华容一决高低!   她能看出赵华容因自小被赵太太呵护,心机手段略显青涩,表情转换也很僵硬。婉清很好奇,上次落荒而逃后,回到赵家,赵太太会教她如何走下一步,还是会亲力亲为,以长辈的身份来教训自己?   婉清站起身,走到暖塌前坐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无论谁来,她都接招!   院子里,被婉清以端点心搪塞出去的秋葵,一边走一边委屈,娘子以前做事都会手把手教她,现在为什么不肯明说呢?她多了解一些,不是能更好的帮娘子吗?还是娘子不再把她当心腹了?   秋葵一路胡思乱想,使个小丫鬟去厨房端点心,她落寞的走到一处假山下,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红叶跟着小公子去了大太太院里,紫玉与紫烟却被留在了梧桐小院,近来婉清差遣这两人的次数越来越多,为此她一直很恐慌,觉得婉清打算重用这两人。   想到这,秋葵不禁黯然神伤,她想一直做娘子跟前的第一人。   伤心了一刻钟后,秋葵暗暗下定了决心,她得想办法多知道一些事情,知道的越多,越能帮到娘子,娘子才会离不开她。 第80章 你抢我的孩子做什么?   周以安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皇上还要凑热闹来阅兵,他只好长住在西郊大营,去梧桐小院告知婉清一声后,回了书房,让长顺收拾衣物用具,他在书架前翻阅着兵书,准备带几本到大营中。   小厮将箱笼放在马车上,长顺仔细检查一番,见无遗漏便去书房回禀周以安,周以安拿了三本兵书,点点头,步履匆匆往外走。   长顺严肃板正的脸上难得有几分犹豫,望着周以安的背影,他在想,将军是否知道大太太要和赵家结亲?他要不要禀告一声?   长顺略一踌躇,周以安已经接过小厮手里的缰绳,干净利索的翻身上马,‘驾’一声骑着马飞快出了角门。   长顺眉头一皱,将军一直在西郊大营,消息估计不灵通,他作为将军在府里的眼睛,理应回禀,便把目光转向牵着马往外走的长安,想让他代为通传。   长安一见长顺看过来,眉头一跳,暗道糟了,老学究要来说教了!当下灵机一动,只当没看见,闭着眼睛撒开丫子往前冲,出了角门,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去追周以安。   长顺一张脸黑成锅底,默默的在心底给长安记了一笔。   不过,大太太若想将亲事定下来,总要知会将军一声,此事便也不急。   想通后,长顺沉着脸回去了。角门的小厮暗暗搓搓胳膊:长顺大管事真是好冷好吓人!   次日,赵太太带着赵华容来周家拜访大太太,大太太正和外院的管事敲定百天宴的流程,见赵太太过来,便央她来帮忙,赵太太含笑走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番,提了几条中肯的建议。   大太太很高兴,见赵华容一直外面看,便道:“你人小不爱听这些琐事,我让小丫鬟带你去逛逛园子。”   赵华容急忙看向赵太太,她本想让母亲去教训婉清。赵太太却使了个眼色让她自己应对,苏婉清这样一个有人生没人养的野丫头,有什么好怕的!女儿被自己养的太娇了,趁此练练手也好。   赵华容只得起身告退,先在周家园子里转了几圈,便打算去梧桐小院。   “赵姑娘。”   赵华容疑惑的扭头,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着一身粉蓝色衣裳的女子,正一脸讨好的小跑过来。   “赵姑娘,我是二房的张姨娘,主母二太太是您的姑母。”张姨娘谄媚的攀着关系。   赵华容面带嫌弃,悄悄往后退一步,和一个姨娘有什么好说的,她扭头就要走。   “赵姑娘,您等等我。”张姨娘追上去,笑的谦卑:“远远一看这通身的气派,我便知道是您,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福分,能日日和姑娘在一个府里,也好让我这个邋遢的和姑娘学一学。”   赵华容脚步一顿,嘴角勾起一抹笑,张姨娘如此阿谀奉承、凑趣巴结,倒真是一个好狗腿!她停下来,眉眼半眯,问道:“张姨娘找我什么事?”   张姨娘心里乐开了花,弯着腰请赵华容去旁边的石亭里说话,并让贴身女使站在石亭外把风。   两人聊了大半个时辰,张姨娘眉开眼笑的出了亭子,带着贴身女使走了。   赵华容用手帕擦了擦被张姨娘碰到的衣袖,走出亭子后,把手帕扔给小丫鬟:“赏你了。”   她望着外面刺眼的太阳,心情大好,嘴角一勾,往梧桐小院去。   婉清让屋里的丫鬟婆子全出去,淡然的坐在暖榻上,眼神平静的望着神色依旧楚楚可怜的赵华容。   赵华容笑吟吟的走上前,坐在炕桌的另一侧,语气娴熟:“表妹,屏风绣好了吗?怎么没有摆出来?”   “没有绣好,打算等你走后继续绣。”婉清面上带笑,声音里却无一丝感情:“开门见山吧,兜兜转转的,你演的不累,我看的眼痛。”   “表妹说的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赵华容装傻。   “既然听不懂,便请出去。”婉清寒声道:“我没有功夫听你唱大戏。”   赵华容闻言,立即恼火的想要给婉清一巴掌,这个野丫头,竟敢把她比成戏子!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发火,否则便功亏一篑了。她低下头,忍了又忍,忍到胸肺快要被怒气撑炸了,仍旧咽不下去,便咬着牙抬起头,眼神锋利,冷笑道:“我与你好话说尽,你却装聋作哑,既如此,我这个当姐姐的,也没法给你留情面了。”   婉清端正身姿,莞尔一笑道:“我听着呢,你说。”   赵华容眼睛一眯,好在刚才的怒火已压下去大半,理智回笼,便冷哼道:“长姐如母,今天我便替姑母好好教训你一番。你既有了孩子,便要多替孩子考虑……”   虚情假意再次上演,婉清直接打断:“你既然有意嫁到周家,何必扯别人来打幌子?”   “你别胡说!”周华容蹭的站起身,她到底是个未嫁的世家闺秀,闻言羞赧不已,还有被人戳破心思的恼怒,当下急声道:“你再胡说,我就撕了你的嘴。”   婉清脸色不变,好笑道:“那便是你不想嫁到周家了,既如此,我劝你以后少来,别让世人误解。”   “你!”赵华容双眼冒火,气的胸口来回起伏,手指指着婉清的鼻子,却说不出其他话来,最后一扬脖子,怒声道:“是周家太太想聘我做儿媳妇,不像你,只能做妾!”   “那我就更奇怪了。”婉清神情毫无异样,丝毫不被赵华容的话影响,疑惑道:“你劝我把牛牛记到嫡母名下,我很好奇,你抢我的孩子做什么?难道你不能生吗?”   赵华容脸色一变,死死盯着婉清,指甲陷进肉里,染上点点殷红,手掌的疼痛让她缓缓冷静下来,眼睛一闪,恨声道:“你以为我想?还不是因为你身上流有一半赵家的血,牛牛也算半个赵家人,我怎能忍心看他一辈子为庶子,这才好言相劝。我一心为你、为牛牛着想,没想到却招你猜忌,还口口声声来诋毁我。既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乐意让牛牛做庶子,我也管不了,只望你将来别后悔!” 第81章 把赵华容当胡萝卜   “你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不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把孩子给你。”婉清缓缓的笑了:“看来我猜对了,你真的不能生。”   赵华容脸色青白交加,厉声喝道:“你胡话!”   婉清站起身,凝视着赵华容,冷声道:“我是不是胡说,请郎中一把脉就知道了。”说完露出一个看好戏的笑容来。   “你知道什么?”赵华容冷汗直下,一张脸苍白,身子止不住的发颤,尖声道:“你说啊,你到底知道什么?”   婉清但笑不语,冷静的望着临近崩溃的赵华容。   赵华容一瞬间如坠冰窟,看着婉清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咽了咽口水,手指紧紧攥住衣裙,心里一直揣测,苏婉清都知道了什么?她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   她越猜越慌,每一刻钟都像凌迟一样难熬,心脏噗通通乱跳,无边的害怕恐惧快把她逼疯了。   婉清耐心的等待着,赵太太敢让赵华容独自迎战,必定早想好了压制自己的招数,婉清要让赵华容情绪崩溃溃散,等她口不择言之时,便是套出她底牌的时候。   赵华容低着头,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然而内心的惶恐让她无法思考,她眼眸一闭,下狠力咬一口舌尖,钻心的痛伴随着血腥味传来,眼眶里的泪珠冒出来,她却忽的一笑,抬起头,望着婉清,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表妹,我不能生,对你有利啊!你想想,我是你的亲姐姐,将来定能把牛牛当做亲生的,在我的呵护下,牛牛这一生都将尊荣显赫,不会有人和他争家产,还有我的嫁妆,我发誓,以后都给他。你有了我和牛牛做依仗,在将军府谁敢欺辱你?但若换成其他女人,进门生了嫡子,牛牛只能做一辈子的庶子,你忍心吗?如此浅显的道理,表妹你一定明白对不对?”   赵华容说的激动,眼神狠厉却要装成大义凛然,嘴角的笑容略显诡异,整张脸的表情扭曲奇怪,她却不自知,上前扯着婉清的衣袖,哄道:“你还可以多生几个,给牛牛添几个弟弟妹妹,全部记到我名下,让你的孩子都做嫡子,好不好?”   婉清挥开她的手,皱着眉头佯装思量,望见赵华容眼中露出计谋得逞的欢喜,她适时的浇一桶冷水,苦恼道:“怎么办呢?我就不乐意看见你这一张丑陋的脸,要不,你拿剪刀划花它,我就同意。”这样百般算计的人,决不能向她坦露心思,婉清很清楚,说了实话,反而落了下乘。   “你!”赵华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喉咙里血腥味浓厚,她银牙咬碎:“你别不识好歹!”   “你能奈我何?”婉清语气凉凉:“为了能让你尽快从我眼里滚出去,我这就去回禀大太太,让他请个郎中来。”   “你敢!”赵华容心里的防线瞬间崩塌,她目眦欲裂,声音嘶哑的威胁道:“你最好乖乖的听话,把这件事全烂进肚子里,等我进了周家,再帮我生几个孩子,我还能容你和你的儿子活着。但若你敢坏我的事,我就让天下人都知道,周家的长孙、你的亲儿子周景泰,有一个恬不知耻、无媒私奔的外祖母,看他这辈子如何自处!”   “啪!”一记用尽全力的巴掌甩到赵华容脸上,打的她倒退几步,脸被扇到一侧去,半边脸一瞬间又肿又红,嘴角流出血丝,她不敢置信的捂着脸,怒瞪着婉清,扬起手就要还回去,却猛地在这个位置上,看到了藏在窗户外的秋葵,见她张着嘴、被五雷轰顶的模样,她放声大笑道:“苏婉清,你看看,连你的贴身女使都如此震惊,想想若其他人知道了,你儿子这辈子还有脸活吗?”   婉清两只手紧紧的握着,握到指甲发白,她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秋葵脸色灰白的从屋外走进来,结巴着解释:“我,我来看,看看,娘子,需不需要茶水。”她只是想多知道一些,所以才偷听的。   “怎么样?苏婉清,你想清楚了吗?”赵华容一脸嘲讽,她笃定婉清舍不得周景泰一生活在世人的流言蜚语下。   秋葵望见婉清的脸色越来越冷,她一时又惊又羞,一咬牙,上前狠狠的扇了赵华容一巴掌,呸道:“别拿你那烂心肠想别人,我永远不会背叛我家娘子。”   “你个奴婢敢打我?”赵华容‘啊’一声就要打秋葵。   “你大声嚷吧!让所有人都听见。”婉清挡在秋葵面前,寒声道:“让我们看看,是谁先丢脸?”   扬起的手顿在半空,赵华容怔愣的看着婉清,不敢相信:“你连你的儿子都不顾了?”   婉清望着赵华容脸上对称红肿的巴掌印,手掌慢慢展开了,若赵华容的底牌就是这件事,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当下便不动声色的望着赵华容,看她还有没有其他的招数。   赵华容刹那间失了主心骨,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婉清,却从她的神色里看不到一点点慌乱,心止不住的往下坠,苏婉清不顾念周景泰,她却不敢把‘不能生孩子’的事外传出去,原本的打算落空,赵华容周身冰冷,下意识的想逃。   婉清看明白了,赵华容没有后招了,那么,是时候和幕后的主谋谈判了!   赵华容咬着牙就要往外走,婉清含笑叫住她:“你打算顶着这两个巴掌印出门?”   赵华容脚步一顿,怒瞪着婉清,婉清笑着看了一眼,吩咐秋葵:“去,拿一个帷帽来。”   等秋葵疑惑的拿来帷帽,赵华容咬着牙要接,婉清却抢先一步,拿过帷帽,轻飘飘的扔在脚下。   赵华容恼得流出了眼泪,但她不能这样出去,被一个妾室扇了巴掌,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便忍着屈辱,弯着腰要捡起帷帽。   婉清一脚踩上去,低头俯视着赵华容,赵华容的眼泪掉下来,恨不得活吃了婉清。   婉清见火候到了,赵华容的怒火一定忍不住了,她一定会去找赵太太告状,赵太太看见女儿脸上的巴掌印也一定会来报仇雪恨,便松了脚,笑着道:“赏你了。”   赵华容捡起帷帽戴好,厉声道:“你等着。”扭脸跑出去。   秋葵听到现在很是疑惑:“娘子,我们为什么不告诉大太太,赵华容不能生,大太太一定不要她。”   婉清闭上眼眸,摇了摇头:“大太太知道后,转而就会找下一个。”   同样的道理,就算她不顾后果把消息放出去,赵华容颜面尽失,大太太只会觉得晦气,反而会加快速度物色下一个好扬眉吐气。   如果一个一个接着来,她还不如用赵华容当胡萝卜,吊在大太太脸前,给自己留出谋划的时间。   而接下来,就是要让赵太太听话了! 第82章 和赵太太比谁更狠   婉清了解大太太的心思,她想找个家世配得上将军府的儿媳妇,所以才会挑挑挑拣拣到现在,倘若大太太知道赵华容的图谋,可能就会明白高门大户的闺秀不会无缘无故嫁过来,大失所望之后便会降低要求,转而去相看低品阶官宦的闺秀。   难道她能做到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吗?   赵华容是不怀好意,她能一击即中。但如果大太太下一个相中的儿媳妇,是贤良淑德能容人的清白姑娘,她又该如何?   她不能在无尽的算计里失了本心,变成一个她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为了自己,为了景泰,她必须尽快得偿所愿。   而赵华容就是很好的靶子,在不知道她不能生的情况下,大太太一时半会不会轻易放弃。   如此,她才能有时间专心筹划。   梧桐小院外,赵华容戴着帷帽走在路上,许多丫鬟婆子好奇的看过来,她咬着嘴角压着心里的怒火,躲到一处假山后面,让小丫鬟去大太太院里将赵太太请出来。   婉清和秋葵扇了她两个巴掌的那一刻,她只想让这对主仆去死,心里已经暗暗发誓,回府后便和母亲商量,如何暗中毒杀了她们。   但婉清居然让她去捡脚底下的帷帽,这种侮辱她如何能忍到回府!   十七年来,她何曾受过这种憋屈?!竟还说‘赏她了’,是把她当作奴婢吗?   赵华容双眼赤红,她现在就要让母亲去教训婉清,她一刻也忍不下去!   这不是赵家,她不能闹,更不敢被人知道,她害怕婉清真说出去,便只能缩在假山后面等赵太太来为她主持公道。   小丫鬟跑到大太太院里,轻声回禀道:“太太,姑娘说,她在梧桐小院有事找您,让您过去一趟。”说完看了赵太太一眼,然后恭敬的垂下头。   赵太太心一紧,难道女儿斗不过野丫头?然而她面上不显,笑着对大太太道:“估计是两个丫头拌了两句嘴,想让我过去评评理。”   大太太眉头一皱,婉清怎么能和娇客吵嘴?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和你一起去。”   “哎呦,你不能去。”赵太太笑的无奈:“你去了,两个姑娘面上就下不来了。放心,自家姐妹,不会出什么大事。”说着推大太太坐下:“你继续忙,我去看看。”   大太太只好点点头,赵太太跟着小丫鬟出去,快步到了假山的后面,看到女儿戴着帷帽,一时惊诧不已。   赵华容瞬时泪如雨下,掀开帷帽让母亲看红肿的脸颊,哭道:“母亲要为我做主,那个小贱人竟敢打我的脸,还羞辱我,让我去捡她脚下的帷帽。”   赵太太看见闺女脸上的巴掌印已是怒火滔天,听赵华容说完更是两眼冒火,转身一巴掌甩到小丫鬟脸上:“护不了主子,要你何用。”   小丫鬟捂着脸不敢吭声,明明是姑娘不让她陪同进屋,但她不敢还嘴,害怕赵太太一怒之下打死她。   赵华容依偎在母亲怀里哭泣:“母亲,你现在就去打死她为我出气。”   赵太太闭了闭眼眸,柔声安慰了女儿几句,吩咐身边的丫鬟婆子:“先将姑娘送回府。”   赵华容期期艾艾的看了赵太太一眼,低声道:“那件事她知道了。”   “什么?”赵太太大惊,那野丫头怎么知道的?李稳婆被送出京城,至今都被她派的人看着,不可能泄露出去。难道是女儿的举动被她瞧出了端倪?   看来她得亲自去会会苏婉清了!赵太太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让她安心,便带着五个丫鬟婆子往梧桐小院去。   婉清正坐在红木椅上等着赵太太,见她气势汹汹的过来,依旧坦然自若的端着茶盏喝茶。   赵太太眯着眼睛,冷声道:“见了长辈不过来行礼,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婉清不解的往四周看:“哪有长辈?难道,你说你是长辈啊?可我是人,怎能唤牲口为长辈?”   “好一张尖牙利嘴!”赵太太冷笑:“今天我就替你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婉清丝毫不惧,讥笑道:“好大的威风!不过,我要问一句,你是我娘什么人?居然有脸替她教训我,莫非……”婉清注视着赵太太:“莫非你和我娘是亲戚?”   赵家婆子愣住了,周家的妾室与主家有亲?赵太太脸色一变,这丫头居然敢提当年事!她沉着脸看了婉清良久,挥挥手让丫鬟婆子全出去,然后走到乌木椅前坐下,声音严厉:“我是谁你心里明白,我也不与你绕圈子,我且问你,你表姐好心好意帮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打她?”   厌恶赵华容的说辞和赵太太行不通,婉清换了个说法:“笑话,抢我的孩子还想让我领你们的情,当我是傻子不成?而且,赵太太,你敢对天发誓,从未想过去母留子吗?”   赵太太眼里一丝震惊划过去,是她低估了这丫头!原还想着让苏婉清多生两个带着赵家血脉的孩子再悄悄处置了她,如今倒是一天也不能留她了。   天黑便是苏婉清的死期!和一个将死之人便不用虚情假意了,赵太太一句废话也不再多说,站起身往外走。   婉清笑了,轻声道:“赵太太,你想不想知道,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女儿不能生孩子?”   赵太太眼神狠厉的转回身,婉清冷笑道:“收起你肮脏的手段,否则我让全京城都知道赵家嫡女不能生。你不要怀疑我敢不敢,我告诉你,若我和我的孩子出事,我敢保证,不出半个时辰,你女儿也得去投河!还有,不要用我母亲来威胁我,因为你们比我更害怕。赵太太好好想想,你婆母为了赵家脸面,亲生女儿都不要,更何况一个孙女。若赵华容往外泄露,第一个想让她死的,一定是她的亲祖母。”   赵太太猛地一惊,这野丫头居然如此精明!是谁教她的?不可能是大姑奶奶,那个病秧子每天伤秋悲春,哪有精力教养孩子。她之所以敢让女儿用那不知廉耻的贱货来恐吓苏婉清,就是想着这没人教的丫头能有多大出息,吓一吓胆子就破了,没想到竟是个硬茬。   这局她输了!赵太太不敢拿女儿的清誉去赌,再说除了周家还有其他权贵,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当下便哼道:“不管怎样,你也算半个赵家人,你既不想,我便不让你表姐嫁过来,望你好自为之。”冷冷看了婉清一眼,转身往外走。   “不行。”婉清沉声道:“你想了事没那么容易!”   “你还想做什么?”赵太太怒道:“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婉清莞尔一笑:“我只是很好奇,若当年的事和你女儿不能生的消息传出去,我和你谁的损失更大?”   赵太太脸色发黑,婉清啧了一声:“闺阁女儿清誉最重要,流言蜚语之下,你婆母估计会让赵华容悄无声息就没了,好换赵家一个门楣干净。至于当年的事……”婉清点到为止,只嘲讽的看着赵太太。   赵太太气的要吐血,若当年那个无媒私奔的事传出去,赵家嫁出去和没嫁出去的姑娘全完了,她的女儿她的孙女全都得死!她声嘶力竭的怒吼:“你竟不顾念你娘的身后名声和你儿子的前途?”   “命都要被你们害没了,要名声和前途有何用!”婉清冷哼道,她要和赵太太比谁更狠、更豁得出去!她笃定赵太太不敢尝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的孩子就算一辈子名声受损不得志,也有她亲祖母护着一生安稳。我这条命,能拖着你们一起死,很值!”   “你敢以此威胁我?”赵太太指着婉清怒道。   “是你们先用此事威胁我!”婉清当仁不让。   赵太太死死盯着婉清,咬着牙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婉清声音冰凉:“很简单,和周家结亲这件事,我让你不答应,也不拒绝!”   “华容今年十七了,你竟然还想拖着她?”赵太太怒气往脑仁上冲。   “你就说你应不应吧?”婉清轻声笑:“别打歪主意,否则我们就玉石俱焚!”   “算你狠!”赵太太咬着牙应了。 第83章 是时候把她们嫁出去了   赵太太走后,婉清坐在乌木椅上呆滞了片刻,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步履缓慢的走出正厅,放下内室的珠帘,散开床帐,一人坐在床榻上,眼神放空。   然后缓缓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膝盖,眼泪吧嗒一声滚落在手背。   她居然用母亲来威胁别人!   眼泪一连串的掉下来,从手背上滚落,滴落在被褥上,润湿成一个小圆团。   但不得不做!因为她至今未能查明赵华容为什么不来月信,用这个做威胁终究不保险,若明日赵华容来了月信,赵太太便会毫不手软的来谋害她。   她露出锋芒那一刻,赵华容和赵太太就容不下她了。   她却毫无根基,身边更无助力,一个人走在满是荆棘的路上,唯一能用的就是玉石俱焚的威胁。   她很清楚,但心很痛!   婉清将脑袋埋进膝盖里,无声哭泣了许久许久,她谁也不能说,只能独自承受满心的酸涩与愧疚。   等到夜幕降临,婉清红肿着一双眼睛下床,阖上房门,点了一支蜡烛,拿出白雪红梅的半成品屏风,在昏黄的灯火下,一针一线慢慢的绣。   秋风呼呼的吹打着窗户,一声一声在漆黑的夜里寂寥渗人,婉清却听不见,她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刺绣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听。   当天空破晓,婉清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会后,拿起剪刀剪断丝线,她慢吞吞的收好针线屏风,找了一个红木的箱笼,将东西全部锁进去,把箱笼放在角落里,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眸深呼吸,然后转身打开了房门。   屋外晨光乍现,婉清望着一半隐藏在云朵中的太阳,轻声道:“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须臾期。”   “娘子。”春芜和秋葵连忙上前,望着婉清的神色,两个人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没事吧?”   昨日婉清将房间里所有人都清出去,晚饭也没有吃,两个人很担心,一直守在屋外,见婉清屋里一抹昏黄的光一整夜映在窗户纸上,更不敢去睡,便坐在廊下等着婉清出来。   婉清望着秋葵眼下的乌黑和春芜红肿的眼眶,抬手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才发现她们两个人周身冰凉,连衣裳都带着寒气,一瞬间,她心里又酸又涩,一手拉着一个走进屋里,倒了两杯热水递给她们:“快喝了暖暖身,等吃完早饭,再喝碗姜汤,便去睡觉。”   “那您呢?”春芜不放心。   婉清揉揉她冰凉的小脸蛋,笑道:“我也睡。”   春芜吸吸鼻子,心疼道:“那我伺候娘子睡下再去睡。”秋葵跟着点头。   “好。”婉清柔声应了,喊小丫鬟提来早饭和红枣姜汤,三人吃完,春芜和秋葵服侍婉清躺下,还不肯走:“等娘子睡着了,我们再走。”   “两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也睡不着呀。”婉清无奈的笑了:“去吧,快去睡,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很好。”   两个人咬着嘴唇,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到了屋外交代丫鬟婆子不要发出声响,才回耳房里歇下。   屋里,婉清睡不着,她拥着被子坐起身,眼神却很清明,前面的路还很长,她只允许自己消沉一个黑夜。   而用赵华容拖着大太太,最多也就三五个月。   时间很短,她要做的事却很多。   婉清向后靠在软枕上,慢慢的思量着眼前的境况。   大太太不管多疼爱景泰,心里始终会嫌弃她的出身,但出身改不了,故这条路是个死胡同。   老太太心思缜密,心胸开阔,她不会为难自己,却也不会帮忙。   周以安……   他是个好人,但婉清心里明白,他对自己的好起源于对姨母的承诺,如今的体贴入微、所作所为令婉清感动感激,但婉清不敢去赌他的心。   父亲,是母亲的丈夫,是她的亲生父亲,依旧薄情至此,更何况是一个相处时间不到一年的人。   所以,终究只能靠自己!   然而,她毫无头绪!   婉清缓缓闭上眼睛,将身体缩进被窝里,脑子仍旧不停的转动。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目前不可知、将来不一定有’的契机!   微微叹了一声,婉清便将繁杂的思绪清除脑外,静静的放空大脑。   傍晚,秋葵和春芜一起床便来到婉清跟前,见婉清眉眼柔和,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两个人才放下心来。   婉清将手里的书放下,对秋葵道:“明日你出府去书铺买些野史回来,传记也行,越多越好。”也许书里会有一些借鉴的方法。   秋葵应下,婉清笑着对春芜道:“明日,让你母亲进府来,我想问问之前托她办的事。”   春芜应了,婉清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看书。   再往前走相当于在黑暗里摸索,婉清敢闯,但她需要把身边的人安置好。   景泰有大太太照料,她不担心,只顾虑这两个陪她一起长大的丫头,所以是时候把她们嫁出去了。   春芜心性单纯,没有心眼,婉清原本打算将她嫁给府里的管事,背靠着将军府这棵大树好乘凉,可一想到春芜的孩子要世代为奴,婉清思虑了许久,还是觉得春芜的母亲相看的一户府外的人家不错,青年人家里贫穷,是个秀才,性格敦厚温和。   等和春芜的母亲说定,她便放春芜回去相看,若相中了,就尽快定下日子。   还有秋葵,婉清为她择了两户人家,一户是颇为富贵的商贾,另一户是京郊乡绅的嫡长子,也是读书人,不过还未中功名,端看她怎么选择了。   但实际上,秋葵这段日子一直暗中和紫玉紫烟较劲,大有一副一辈子不出府的打算。婉清也曾和她提婚嫁之事,她却泪眼婆娑的哀伤道:“娘子嫌弃我了吗?”   婉清很困恼秋葵的性格,太过于敏感锋利,总担心她嫁出去会吃亏。   三人是从小长大的感情,婉清至今都清楚的记得,姨母曾打算将她送到庄子上时,满屋的丫鬟,只有这两个小丫头牵住了她的手,弯着眼眸对她笑:“姑娘,我们陪着你。”   所以,她怎么会嫌弃呢?!她心里最柔软的位置,除了景泰和表姐,也就是她们两个了。 第84章 她想再要一个孩子   次日,春芜的母亲进府后,和婉清聊了小半个时辰,便带着脸庞微红的春芜回家了。   婉清看着她们走出梧桐小院,笑着去看秋葵,秋葵有点羞赧,但她想了想,坦诚道:“娘子,我现在不想嫁人,我只想留在您身边。”说着眼里汇聚了泪珠,哽咽道:“我在这世上,只有娘子了,娘子您别不要我。”   婉清心里酸涩,拍着她的肩膀哄道:“就算嫁出去了,我还是你的娘子。听话,等春芜回来,你先去相看一番,若不满意我再为你选其他人,这件事不能拖了!”   秋葵泪眼朦胧,慢慢点了头。   春芜回家相看,没等她回来,便到了景泰百天宴的日子。   大太太一掷三千两,将宴席办的十分体面,将军府大门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送礼的恭贺的络绎不绝。周以安百忙之中抽身回府,在前院宴客。而后院,大太太眉开眼笑的抱着景泰听着众人的吉祥话。   唯有一件不顺心,那便是准亲家说病了来不了了,大太太微微叹口气,她还想在众人面前显摆一下呢。   不过,景泰自三个月以后大变样,小胳膊小腿肉乎乎的,身量也长高了,看起来和足月的孩子差不太多,被大太太抱在怀里,圆溜溜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来逗他的人瞧,粉嫩的嘴唇吸一吸,再吐个小泡泡,可爱的模样,引得旁边围着看的贵太太们忍不住想摸摸他。   小家伙被摸的烦了,小嘴撇啊撇,眼眶里蓄满眼泪,随着大金豆子掉下来,哇哇大哭的声音差点掀翻屋顶。   贵太太们纷纷道:“真响亮,一听就知道,这孩子长大了是个虎虎生威的大将军。”   大太太笑的见牙不见眼,哪里还记得赵太太等人,一个劲的炫耀她大孙子。   宴席结束,周以安有点微醺,他揉着太阳穴回了梧桐小院,简单洗漱过后,换了寝衣,便躺在床榻上休息,醉酒混着这段时间的疲惫,一觉睡到了天黑。   等他醒来,婉清唤小丫鬟为他端来一碗阳春面,周以安三五口吃完,感觉胃里舒服了很多,重新洗漱后,两人躺下。   周以安睡足了,此时一点也不瞌睡,他伸手搂过婉清,让她依偎在怀里,大掌缓缓抚摸着她的脊背。   婉清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只是蜷缩着身子贴近周以安。   不可否认,周以安的怀抱很温暖,靠着他结实有力的胸膛,婉清的内心很安详。   周以安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胳膊紧紧的搂住婉清,身体微热,一股焦躁的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双眸牢牢锁住婉清的侧脸,片刻后,俯身亲在婉清的耳廓,大手往粉色的寝衣里探去,久久留恋往返。   婉清感受着周以安火热的吻,在周以安将整个身体压向她时,她轻轻嗯了声。   这一刻,周以安身体内的焦躁化成了一头猛兽,汹涌澎湃、张牙舞爪,他的吻变得急切而热烈。   等到婉清脸颊染上一层薄红,周以安额头上的汗滴落在软枕上,他红着眼眸想抬起头时,婉清却睁开了眼睛,微微抬起头,吻了下他的鼻尖。   一瞬间,周以安眼眸赤红如血,脑门上的青筋跳动,他低头狠狠吻婉清的唇,良久微微离开些距离,声音嘶哑:“我回来时,问过孙郎中,你生景泰时艰难,身体亏损严重,现在不适合再有孕。”   婉清看着他忍到脸色潮红的模样,嘴角微抿,轻声道:“你回来,一个多月了。”   周以安微怔,他望着婉清温柔似水的眼眸,身体里的猛兽破膛而出,一瞬间击溃了他的神志,他低下头吻向婉清,两只修长的手将婉清揉进身体里。   婉清缓缓闭上眼眸,她想再要一个孩子!   …………………   五天之后,回家相看夫婿的春芜回来了,大大咧咧的姑娘突然变得羞答答的,惹得秋葵哈哈大笑,挑着眉头开玩笑,春芜只抿着唇低着头红着脸,丁点不还嘴,只一双眸子水汪汪的。   婉清很高兴,拉着她的手,含笑问道:“怎么样?”   “他很好。”春芜眉眼弯弯:“长得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好听,还夸我长的有福气。”   “那就好。”婉清点点头:“你父亲和母亲是如何打算的?”   春芜小脸粉红,揪着帕子道:“我母亲说,让娘子帮忙掌掌眼,若您也觉得行,就定下来。”   “娘子出不去啊。”秋葵不解。   “我母亲说,让娘子见见他娘亲。”春芜小耳朵羞的滴血:“就不用见他了。”说着咬着唇笑了,可见对秀才很满意。   婉清明白了,应下道:“好,你与你母亲说一声,过两天请秀才娘亲进府来。”   周以安这两天来梧桐小院很勤快,有时候半夜忙完公务,也会从西郊大营骑马回来,忙到脱不开身时,就遣长安送东西回来。   把醉仙居菜单上的吃食买回来一整遍后,周以安对首饰铺子下手了。   长安捧着首饰盒子进了梧桐小院,在屏风后禀告后,将手里的盒子交给春芜,然后他看见这傻妮子抿着唇,嘴角弯弯,眼眸亮晶晶的,双手接过首饰盒子走进内室。   长安心扑通通跳动,他咽了咽口水,偷瞥了好几眼才出去。   她……她笑什么?   不过,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长安莫名其妙的不想离开,他站在影壁处,向前张望着,直到看见胖乎乎的傻姑娘低着头出来,他眼睛一亮,匆忙跑到她跟前,倒吓了春芜一跳。   “你,你对着我笑什么?”长安没话找话。   春芜眉头一皱,她什么时候对长安笑了?她刚才一直在想秀才!对着长安没好气的哼了声,转身离开。   长安摸摸头,竟有点委屈。   一旁扫地的小丫鬟见他呆愣着不走,十分好心的上前安慰道:“你别放心上,春芜姐姐现在要避外男,不是故意不理你。”   见长安不理解,小丫鬟悄声道:“春芜姐姐要嫁人了!”   长安一瞬间傻了。 第85章 长安:我就是喜欢春芜   天刚蒙蒙亮,春芜就迫不及待去了角门,站在门口伸着脖子瞅了瞅,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微微皱了眉尖,看看天色,又羞赧的抿着嘴笑,她太心急了。   从角门往梧桐小院走,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绞着衣裙,走着走着突然蹦蹦跳跳的跑了一会,跑的小脸红嘟嘟的,又捂着嘴傻笑起来。   婉清为春芜感到欢喜,为表示对秀才家人的看重,特意让两个小丫鬟到角门处等待秀才娘。   然而,从清晨到正午,春芜从难为情的躲在屏风后面到站在廊下咬着嘴角眼眶发红,秀才娘一直没有出现,到了午饭的时间,春生黑着脸过来说秀才娘忙着犁地种冬小麦,得晚几天才能来。   婉清心里一咯噔,有几分不好的预感,但听春生的意思是,春芜的父母对秀才很满意,愿意多等等,婉清便哄着脸色苍白的春芜去吃糕点,她站在窗边往外看,脸色发沉。   听春芜的母亲说过,秀才姓刘,他母亲姓王,人称刘王氏,十里八村远近闻名,因为她在丈夫去世后,拒绝再嫁,独自抚养遗腹子长大,并靠浆洗缝补种田供儿子读书,是个自立自强的妇人。   刘秀才没有辜负刘王氏的辛劳,自小便有‘神童’之称,十七岁得中院试成了秀才,性格温和人品贵重,来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若不是家中赤贫,需要银钱求学拜师,刘王氏还想等秀才高中进士后再为他择亲。   春芜的父母再三相看,都觉得秀才很好,是个可造之才。   但目前来看,刘王氏并不是很愿意结这门亲事。   而且,刘王氏对秀才的养育之恩,比寻常母子要重的多,春芜嫁过去,若真有婆媳摩擦,先不论偏帮谁,只说秀才会安慰她吗?还是会指责她?   婉清垂下眉眼,心里五味陈杂,她回头看了一眼呆愣愣捏着糕点的春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咽回肚中。   为着春芜的喜欢,再等等吧!   然而一日、两日、三日,任凭春芜望穿秋水,梧桐小院的大门依旧没有等来刘王氏的身影。   秋葵恼得戳她脑门:“你有点出息没?只不过见了两三面,值得你这样牵肠挂肚?”   若是未来夫家敢这样慢待她,或者给她脸色瞧,秋葵绝对要一巴掌甩过去,再让他滚,还想娶她,做梦去吧!   春芜眼泪滚落,小鼻子红红的:“可他是第一个夸奖我的男子。”   秋葵恨铁不成钢:“难道我没夸过你吗?”   春芜抬起头,认真想了想:“没有。”   秋葵怒瞪的双眼一怔,又听春芜说:“从小到大,只有娘子夸过我,秀才是第二个。我知道我傻,我父亲母亲也常常说我缺根筋,但他说我这样的性格很好,长得也有福气,是个好女孩。”说着眼泪又落下来。   秋葵简直想撬开春芜的小脑瓜看一看,这傻姑娘,夸赞能当饭吃吗?一扭脸看见长安过来送东西,她怒道:“你好好想想吧!”说完,走进屋里伺候。   长安把首饰盒子交到秋葵手上,从屋里出来,一眼看见春芜垂着眼睛用手背抹眼泪,他的心就像被人紧紧攥住一般,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脚走到春芜面前,低声问:“你怎么哭了?”   春芜心里酸涩,不想和长安吵架,直接扭过身子去。   长安声音很闷:“听说你要嫁人了?不是很欢喜吗?为什么又哭了?”   “要你管!”春芜泪眼朦胧的瞪过去。   “我管你干嘛!”长安讷讷道,他想走,但步子迈不开,忍着烦躁抬头看看天,然后语气不忿的嘀咕:“嫁给谁不行,非要嫁个秀才!就那羸弱的身板,我一拳能打两个。”   他是跟着周以安上过战场的人,功夫是真刀实战里练出来的。   春芜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最后拳打脚踢的赶他走:“你凭什么打他?”   长安怔愣的被她打被她踢,望着她怒火冲天的模样,良久,垂下眼眸,转身离开了。   傍晚,西郊大营,周以安挑眉看着不动如僧的长安,再瞥了眼长安手里未动分毫的馒头,啧了一声:“罕见啊,这是怎么了?”   长安恍若未闻,两眼无光的发呆。   周以安用筷子敲了敲他的脑袋,问道:“你如此神情恍惚,是出了什么事?”   长安回神,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认真的问:“将军,你说,情爱是什么?”   是什么样的情爱,能让她被惹哭了依旧选择护着那个男人?   ……周以安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大男人问另一个大男人情爱是什么?他突然觉着气氛很诡异,放下筷子,坐直了身板,望了长安几眼,突然灵光一现,失笑道:“你这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长安想说不是,他只是不明白春芜为什么护着那酸秀才,但话没说出来,自己先惊呆了,因为对着周以安的问题,他忽然有一种豁然贯通之感,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那个胖胖的傻丫头。   长安蹭的一下站起来,他居然喜欢春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想啊想,眼睛越来越亮,他逐渐确定,他就是喜欢春芜。   但得到答案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却瞬间暗淡,内心的酸楚翻滚着往上涌。   她要嫁人了!   为着她的名声,他的喜欢,好像必须要止步了!   周以安握着筷子惊诧不已,在他的印象里,长安如此丧气的模样,只有在长顺板着脸数落时才会出现,他思索一番,皱着眉头问:“难道你拱的是别人家的白菜?”   “不是,不是。”长安慌忙摆手,为了春芜的清誉,他什么都不能说,只得强装微笑,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我吃饱了,我去外面消消食。”   长安绕着西郊大营跑了三十圈,跑到双腿麻木,他瘫倒在地上,望着天上残缺的月亮,心里的难受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将军府,大太太望着天上的月亮,皱着眉头反思。   自景泰百天宴以后,赵家再未登过门,大太太主动去赵家拜访,赵太太也是不冷不热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好好的就戛然而止了?   难道她谱摆的太大了?   大太太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一咬牙,暗道: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等以安休沐,她便带着以安去赵家拜访,一表人才的儿子往那一站,赵太太定能回心转意。 第86章 周以安:我要娶婉清为妻   十一月初的下午,春芜终于等来了刘王氏。   她站在梧桐小院的正厅里,衣衫上还带着田地里的泥土,身形枯瘦却笔直,态度不卑不亢:“我应该早来的,但庄户人家,靠田吃饭,自然将犁地种庄稼视为一等一的大事,还望娘子理解。”   春芜在屏风后忐忑的坐着,手指紧紧的揪扯着手帕,支着耳朵仔细听着屏风外面的声音。   秋葵翻了个白眼,呸,简直胡扯!难道晚个一天半天庄稼就种不活了吗?况且,有什么事比儿子娶媳妇还重要?   婉清但笑不语,请她坐下,使小丫鬟上茶水点心,才含笑道:“听闻婶子性情爽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刘王氏眉眼板正,坦率道:“娘子不必和我寒暄,我是个直心眼,有什么事都喜欢揉碎了掰开了说。”   婉清在心底微微叹口气,只怕春芜要失望了,面上却不显,柔声道:“婶子请讲。”   刘王氏望着婉清的神色,见她眉眼清朗,眼睛里丝毫没有对庄户人家的轻贱鄙夷,脸上便多了几分笑意,这样的人调教出来的丫头品性不会差,但这门亲事终究不合她心意,便直言道:“娘子想必也听说过我的事,我一人独自拉扯大孩子,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为的就是孩子能够读书有成,以后能光宗耀祖。说实话,无论是农庄里大管事的女儿,还是将军府的一等女使,我们庄户人家都是高攀了的。但娘子也知道,我那孩子今年中了院试成了秀才,往后要接着走科举之路,若有朝一日得中进士,也是他这么些年挑灯夜读的造化。不过,若他进入朝堂,作为他的妻子,身份就不能被人诟病。”   春芜小脸涨红,眼泪接连不断的往下落。   秋葵恼得咬牙,若不是娘子提前交代过要沉得住气,她当即就要讽刺回去。   婉清的心往下沉,望着刘王氏,沉声道:“婶子的意思是?”   刘王氏脸色不变,朗声道:“当然,两家人互通过心意,两个孩子也相看过,这门亲事还是作数的。”   婉清眉眼发冷,听刘王氏继续道:“春芜姑娘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到我家,于我儿读书仕途有功,我儿理应敬她爱她,这点你放心,我保证绝不亏待她。但是,若我儿高中,为着名声和他的官途,我要为我儿再娶一房平妻,以作官宦之家往来应酬。”   她视为亲妹妹的人竟被人如此轻贱,婉清越听越怒,但依稀听见屏风后的抽泣声,婉清知道,若要春芜忘记秀才,就要彻底绝了她的念想,当下只得忍住满腔的怒火,寒声道:“刘秀才也是这样想的?”   “当然,我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婚姻大事自然要听我的意见。”刘王氏明白,春芜的父母和春芜本人都听这位小娘子,便接着道:“希望娘子告知春芜父母一声,春芜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若商定,将来我必善待于她,定不会让后面的平妻越过她去。”   “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家,你儿子配不上春芜。”婉清眉眼透着寒冰,怒声道:“来人,将她轰出去。”   “你!”刘王氏气急的站起身:“枉你还是将军府的妾室,竟如此无礼!”   几个粗使婆子已拿着木棍上前,推搡着刘王氏往外走,刘王氏一甩衣袖:“你别后悔!”   “只有你后悔的份!”婉清冷笑:“轰出去!”   秋葵一把抢过婆子手中木棍赶刘王氏,刘王氏狠狠瞪了几眼,扭头离开。   婉清闭了闭眼睛,走到屏风后面,将坐在绣凳上咬着手指哭的春芜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娶不到你,是他们家没福分,你很好,不用自怨自艾,后面一定有更好的人在等你。”   春芜点着头哭:“娘子放心,我不会怨怪我的出身,这辈子,能有疼爱我的父母,和待我如亲妹妹的娘子,我很知足。”   婉清疼惜的搂着她,微微叹口气。   而此时,大太太的院里,大太太怒气滔天的声音吓得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一哆嗦。   明日周以安休沐,今日正想整理以往的要函,大太太派了小厮来说有要事,请他下值后尽快回府。周以安便将手里的事交给好友,下值后快马加鞭跑回府,来不及换衣裳,便去了大太太院里,没想到母亲竟然要与他说亲事。   “母亲,我不会娶赵家嫡女。”周以安直接拒绝:“我还有事,先回书房了。”   “你说什么胡话?”大太太不解:“赵家嫡女有什么不好?门楣家世,样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你为什么不乐意娶她?”   周以安叹气,他原本打算等攒了功勋,求皇上给了恩典,再与母亲说的。想到这,他突然一愣,脑海里蹦出了婉清眉间的一抹淡淡的忧思,难道婉清一直在为此事而烦恼吗?如此,倒不能再等了,他不想让她日日烦忧,便对大太太说了实话:“母亲,我要娶婉清为妻,给她正室名分。”   大太太震惊到瞳孔变大,反应过来,怒声大吼:“你疯了不成?”看见被惊得张大了嘴的丫鬟婆子,大太太瞪眼道:“滚出去,都给我滚得远远的。”   丫鬟婆子慌忙往外跑,红叶抱起躺在摇床上的景泰,拍哄着走出屋子,眼里迸射出异常的激动。   “母亲,您那么疼爱景泰,难道忍心他一生碌碌无为吗?”周以安打算从大太太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出发,试图说服她:“景泰是我的长子,若将来我娶她人为妻,再生下嫡子,他该如何自处?”   这些事情,大太太早已想过了,哼道:“他也是我的长孙,我当然为他考虑,所以我才选了赵家嫡女赵华容,她和婉清是姑表姐妹,又十分喜爱牛牛,将来定视他如亲生,到时候把牛牛记在她名下,还养在我跟前,和嫡子无什区别了,你大可放心。”   周以安却沉声道:“并不能放心,而且,儿子心意已定,母亲不必再劝!” 第87章 大太太惊怒:你是疯了吗?   大太太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屋子里如困兽一般转了两圈,拿起暖塌上的迎枕朝周以安砸过去:“她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把你迷成这样?”   “没有迷魂汤。”周以安闪身躲过迎枕,面色平静:“我很清醒,想娶婉清为妻是源自于本心。”   大太太脸色发青,颤抖着手指指着周以安,怒气哽住了喉咙:“你!”   “母亲,您疼爱景泰,事事为他着想,难道您真的从未顾虑过,景泰虽长非嫡,且养在您跟前,若我娶了赵氏嫡女所生的孩子却虽嫡非长,将来周家家业交到谁手里?如果两子相争,您作为外祖母偏帮谁?我这个做父亲的又该如何?另外,我所思之事,赵氏嫡女会想不到?就算她想不到,赵侍郎、赵老太太及赵太太会想不到?但听您的意思,是赵家主动流露出结亲的想法、所以,母亲,此事反常必有端倪。”   大太太急声解释道:“赵家姑娘喜欢英姿飒爽、会拳脚功夫的武将,她仰慕你。”   周以安面带讥嘲:“京城的武将难道只有我们一家?会拳脚功夫的难道只有我一人?为什么她谁都没仰慕,偏偏看中已有长子的我?”   大太太一愣,之前是天上猛地掉下一个大馅饼,她太惊喜了,又怕错过这村没这店,未顾得上深思熟虑,如今听周以安说完,她也觉得奇怪,皱着眉头咦了声,想了片刻,瓮声瓮气道:“和赵家结亲的事可缓缓,但我不允许你娶苏婉清为妻,你亲事不顺利皆因她所起,她就是个搅家精!”   “母亲,您不能这般说婉清。”周以安面色发沉,肃声道:“婉清怀有景泰时,我正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中生死难料,她保住了周家子嗣绵延,对整个周家都是有功之人。您怎能因为我平安回来,便忘记了她的功劳?”   大太太脸色讪讪,周以安接着道:“她不仅对周家有功,更对我有恩,母亲,婉清救过我的性命。”   见大太太一脸‘不可能,你别胡诌’的神情,周以安正色道:“在我临出征之前,婉清曾给我四条建议,条条皆行之有效,特别是最后一条,她让我找在大武国、扎亚国与大昭国三国往来经商的人探寻经验,就是这条建议保住了我和数千名将士的性命。那日,我带兵与大昭国兵队周旋,却被他们引入一片森林之中,母亲,那是瘴气林,有剧毒,若吸入肺腑易生血热之症,可置人于死地。”   尽管周以安凯旋归来,但当他提起打仗时的凶险,大太太依旧忍不住潸然泪下,一双眼眸里俱是担忧。周以安沉声道:“我和将士们之所以能在瘴气林中生还,皆因为我听了婉清的建议,拜访过往来经商的商贾,是他们说,大昭国地处偏南,木高林深易生瘴气,需备好雄黄和苍术来祛除,因此我们方能有惊无险。而且,我国国土之内并无瘴气林,若无婉清,我和将士定无解决方法,也许真要命丧瘴气林了。母亲,我敬佩她的聪慧和远见,感激她的恩情,于理于情,我皆应给她正室名分。”   大太太心疼难耐的望着周以安,不停的用手帕擦眼泪,微微叹口气,哽咽道:‘我也知道那丫头是个聪明人。”   周以安见大太太语气有所松动,再接再厉道:“母亲,我喜欢婉清,我心悦于她!您让我如何忍心心悦之人屈居妾位、处处仰他人鼻息?”   他是成年人,能看懂自己内心的情感。凯旋回府时,他感念婉清为她生下长子、愧疚未能守护在她身边、感激她救命之情、欣赏她不凡的见解;但经过两个月的相处,他见到她便欢喜、会因为她笑而满足、会忍不住想亲她、会留意她细微的神情变化、会猜测她忧虑的原因、会在办差时想起她而不自觉的笑出来……,他很清楚,这就是喜欢!   大太太望着周以安,见他神色不似作假,皱着眉头,思索一番,商量道:“但她出身配不上你,你若喜欢,便让她做二房吧!”   “不行!”周以安态度强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疯了吗?”大太太又怒又惊,训斥道:“你自小熟读律法,难道不知道大武律法官员篇:为官者,以妾为妻杖九十,依情判合离吗?”   周以安神色不变:“我知道,我打算积攒功勋来换皇上恩典。”   “你就是疯了!”大太太双眼布满红血丝,恨不得一棍棒打醒周以安:“你是打算攒多大的功勋,能让皇上为你更改律法?”   “我从未如此妄想。”周以安眉眼坚定:“我只想九十杖后,用功勋换皇上‘依情’同意。”   ‘啪!’大太太一巴掌打在周以安的脸上,身体摇摇欲坠,嘶吼道:“我把你生下来,是让你为一个女人受杖刑的吗?你这般打算,对得起我和你父亲吗?对得起你祖母吗?对得起周家列祖列宗吗?”   “娶妻娶贤,婉清纯善坚毅、聪敏卓见,我想娶她,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周以安声音沉稳有力:“且,我身为周家男儿,自当顶天立地,理应为妻儿扛起一片天。母亲,我不仅是您的儿子,我也是婉清的夫君,是景泰的父亲,为他们受这九十杖,我义不容辞且心甘情愿!”   “可棍棒无眼,九十杖下来,非死即残,最轻也是血肉模糊啊!”大太太泪流满面,她怎么都不敢相信儿子竟如此傻!   周以安柔声安慰道:“母亲,您要相信我,我这么多年的功夫不是白练的,我身板硬着呢,抗打!”   “住口!我决不允许你受九十杖刑,也不会允许你用拿命换来的功勋换皇上依情同意。”大太太厉声道,她眼神发狠:“我这就去赏她一条白绫,看她还能不能迷惑你的心智。”见周以安要阻拦,她忽然想起了太后的手段,哼道:“现在拦住我也无用,你总要去上朝,看到时候她死了,你要不要让我偿命!”   “我不会让母亲偿命。”周以安低声道:“但等景泰长大,我会告诉他,是他的亲祖母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同样,若您有意为难婉清,您也要做好将来景泰埋怨您为难他母亲的准备。”   “你!”大太太脸色发黑:“逆子!” 第88章 周以安:他不能退缩   周以安无奈叹气,他就知道如果提前说了,母亲必然要万般阻拦,所以便想攒完功勋,受完杖刑再告知所有人,到那时,母亲不可能让他白挨九十杖,骑虎难下后定然会同意。   如今计划有变,母亲怒火攻心,他很心疼,但他不能退缩。   大太太把圆桌拍的震天响,威胁道:“你若一意孤行,我就一头撞死,看你要不要踏着你母亲的尸身娶那丫头为妻?”   周以安垂着眼眸:“若母亲如此,儿子也只好自刎,毕竟顶着气死亲生母亲的罪行,我也无脸活在世上。”   “你你你!”大太太气的说不出整话,死死瞪着周以安良久,却想不出办法,最后伤心的瘫倒在暖塌上,哀嚎道:“你是要气死我啊!”   周以安撩起衣摆,双膝跪在地上,声音沉如水:“惹母亲生气是儿子的错,但母亲,儿子今年二十二岁了,若还担不起为夫为父的责任,岂不是白活了这么些年,更不配做周家的子孙!”   大太太捶着炕桌痛哭流涕:“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孝子!”   ………………   梧桐小院,春芜哭的两眼红肿,婉清正低声安慰她时,红叶眼眸放光、一脸喜色的快步走进来,她太激动了,完全未注意到屋子里的景象,上前一把握住婉清的手,声音兴奋到发抖:“娘子,将军要娶你为妻。”   春芜脸颊上还挂着泪,闻言忘了哭,愣了一会儿,高兴的咧嘴笑出来,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红叶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亲耳听到的。”红叶欢喜到眼眶发红:“原本是大太太想让将军去赵家拜访,将军不同意,大太太问原因,将军直言说因为他想娶娘子为妻,想给娘子正室的名分。”   若婉清成了将军的正妻,景泰就是将军府名副其实的嫡长子,她和儿女的前程会更上一层楼,这简直是天降意外之喜。而且,红叶更为婉清高兴,这位有勇有谋、心性坚韧的女子,合该得到正室的名分,婉清值得将军为她据理力争!   “太好了!”春芜啊的一声尖叫,笑的牙花子露出来:“娘子,您听到了吗?将军要给您正室的名分,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婉清的心好像不跳动了,耳朵里春芜和红叶的声音变得模糊遥远,脑海里一片空白,喃喃道:“将军想要娶我为妻?”   红叶用力点头,含笑道:“对,娘子,将军要娶你为妻!”   慢慢的,周围万物逐渐归于清晰,耳朵里的嗡嗡声缓缓消退,婉清听清了红叶的话,刹那间,一颗泪珠滚落下来,她情不自禁的用手捂着嘴凝噎。   因毫无头绪而惴惴不安的心在这一刻有了依托。   她明白她走的这条路遍地荆棘,甚至看不到前进的方向,她真的害怕有一天自己会崩溃!   但现在,周以安为她点了一盏灯,告诉她,这条路上有他在,她可以停下来歇一口气。   婉清心里又涩又暖,周身的血液微微发麻,她被巨大的震撼和感激包裹,声音轻不可闻的低喃:“谢谢。”   “娘子,您说什么?”春芜犹带泪花的眼眸笑成弯弯的月牙:“这是天大的好事,您别哭啊!”   婉清流着眼泪,微笑着点头,握着红叶的手越握越紧。红叶没感觉到疼,满心只剩下喜悦。   秋葵嘴角带笑:“大太太答应了吗?”   “我没听到,将军刚提起,大太太就把我们赶出去了。”红叶想起大太太的神情,委婉措辞道:“大太太一时不同意也正常,娘子放宽心,只要将军想娶您为妻,这件事就有指望。”   婉清点头,只要周以安有这个心,她就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   春芜忍不住抱住红叶,又蹦又跳:“啊~,我好欢喜!”   红叶被她的小胖胳膊勒的喘不上来气,哭笑不得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掐死我!”然后伸手去挠春芜的痒痒肉,两个人围着婉清笑作一团。   秋葵笑容满面的看着她们嬉闹,脑海里却止不住的想:将军知道娘子的出身吗?   晚上,周以安回到书房,叫来长顺:“大太太想和赵家结亲的事,你是否知道?”   长顺跪倒在地上:“小人知道。”   “为什么不报我?”周以安眼眸发沉。   “是小人自以为是,以为大太太定会和将军说一声。”长顺实话实说,他是奴仆,不可随意过问主子之间的事,但他也确实没有做好将军在府里的眼睛,便请罪道:“小人知错,请将军责罚。”   “出去,自领二十棍。”周以安向来治军严厉,于下属小厮也是一般对待。   长顺毫无怨言,退出书房,走到倒座前搬来一条长凳,往上面一趴,对拿着棍棒的小厮道:“打二十棍,重重的打。”   小厮咽了咽口水,搓搓手心,听话的使出吃奶的劲打了二十棍。   长顺一声未吭,咬着牙忍受,冷汗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小厮打完后,他脸色苍白的爬起身,忍着痛回到屋里。   长安拿着周以安给的金疮药走进来,先是冷哼一声:“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之前都是长安犯错,长顺给他擦药,今天终于翻了个!但看见长顺被血浸透的衣衫,他心里又发苦,气道:“你说你,以前教训我的话都忘了吗?这下好了,被打个半死,嫂子要看见了,该多伤心!”   “你不准说。”长顺不想让媳妇担心。   长安哼一声,动作却小心翼翼的为长顺上药,等结束后,他一拍长顺的屁股:“好了!”   长顺脑门青筋乱跳,咬牙切齿道:“我一把屎一把尿的将你拉扯大,你倒真行,敢借此时报私仇。”   “我真不是故意的。”长安十分尴尬,他只是顺手了!   长顺痛到不想教训他,闭上眼眸假寐。长安贴心的给他盖上被子,坐在床边发呆,半晌后声音低沉的问:“长顺哥,你是如何将嫂子娶回家的?”没等长顺回答,他又道:“算了,问了也无用了。”   此刻,大太太院里,求见老太太未果、又因为怕景泰将来埋怨、不敢去找婉清麻烦的大太太哭的昏天黑地后,咬着牙让丫鬟婆子收拾行李,憋着一肚子闷气要离开将军府去庄子上,撂狠话道:周以安不改变心意,她绝不回来!   看这个逆子,是要亲娘,还是要那丫头!   她气得两眼冒火,为了表达她有多愤怒,忍着心痛让红叶和奶娘抱着景泰连夜搬回梧桐小院!   不孝子!敢用景泰来威胁她!她甩手不养了,看他还怎么威胁?! 第89章 你我夫妻一体,不用说谢谢   大太太连夜去了京郊的庄子,周以安得到消息后,带着十几个小厮追过去。看到儿子一脸担忧的骑马飞奔过来,大太太脸色和缓了些,哼道:“怎么?改变主意了?”语气冷硬,心里却无比期待周以安快点点头,刚和大孙子分开一个时辰,她已经满脑子都在想‘牛牛哭没哭、睡没睡、吃饱了吗?’,心里十分后悔没带着景泰一起走。   夜风中,周以安的声音坚定且清朗:“儿子心意已决,不会改变。”   “你真是我的好大儿!”大太太坐在马车里,气到发抖,左右看看,拿起一块点心撩开车帘,用力扔到周以安身上,但见点心直直的朝周以安脑门上飞去,她又是惊吓又是心疼,头伸出帘子急声喊:“躲,快躲!”   周以安身子微微后仰,轻松的躲开,嘴角不由勾上一抹笑,语气和缓:“母亲,庄子上常年不住人,房屋潮冷,我们还是回府吧。”   大太太瞪了一眼,怒吼:“你何时迷途知返,我何时回!”一把放下帘子,倚在软枕上生闷气。   周以安无法,只得一路护送大太太到了京郊的庄子上,吩咐庄子里的管事先把火墙烧起来,等屋里的潮气散去,周以安看丫鬟婆子有条不紊的整顿屋子,他便带着小厮在庄子外仔细巡视了两圈。   夜色已深,大太太望着在西郊大营忙了一天、现在还要辛苦巡视的亲儿子,一颗心生生碎成两半,然而,设想到周以安九十杖后血肉模糊的模样,大太太咬着牙逼迫自己硬起心肠。   因不放心母亲,周以安当夜便住在了庄子里,遣了小厮回府给老太太和婉清送信。   次日休沐,周以安恭敬的陪着大太太用早午晚三顿饭,又细心检查过庄子各处,还特意搜罗了些野味给大太太添菜。到了第三日,鸡鸣第一声,天还是雾蒙蒙的,他便迎着寒霜骑马去上朝。   万嬷嬷看着心疼,劝大太太道:“将军这般来回奔波,身体也吃不消啊!”   大太太眼睛红肿:“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打得皮开肉绽。”   将军府,老太太屋里,邹嬷嬷伺候老太太吃完早饭,陪着念了一刻钟的佛经,然后扶着老太太在暖塌上坐下,轻声问道:“老太太您怎么不拦着点大太太,若让外人知道了,恐会损了将军的名声。”将亲生母亲气到离府别住,这可是大大的不孝。   “不用担心这些。”老太太端起茶盏,笑道:“老大媳妇对于她心里有的人,那是掏心掏肺的好,自然不会透出风声去折损亲儿子的名声,别人去问,她只会说去庄子上散心。庄子上清净,让她去静静心也好。”   邹嬷嬷摇头失笑,等老太太放下茶盏,再问道:“您真舍得将军受九十杖刑啊?”   “这才哪到哪,说这些为时过早。”老太太眉眼祥和:“清丫头很好,我却不赞同以安用这种办法,不过等他要去挨杖棍的时候,我再拦着也不迟!”   邹嬷嬷闻言笑弯了眼,老太太这份定力,大太太骑马都赶不上。她上前轻轻揉捏着老太太的肩膀:“大太太去了庄子,这管家理事?”   老太太啧一声:“府里不是有现成的人吗?”   “老奴知道了,中午便去梧桐小院说一声。”邹嬷嬷笑着应下。   邹嬷嬷来的时候,婉清正拿着小拨浪鼓逗景泰玩,景泰伸着两只小胖手去抓,小脚丫兴奋的蹬来蹬去,红润的小嘴张大,笑得咯咯响。   婉清嘴角带笑,柔声哄道:“牛牛抓到了,娘就给你。”   景泰两条肉乎乎的小胳膊和两条圆乎乎的小腿一起摆动,在床榻上来回挥舞,圆胖的小身体靠着小脑袋的拱动,不大会儿便转了半个圆圈。   婉清望着皱巴巴的床褥发笑,见邹嬷嬷进来,让红叶陪景泰玩,她起身迎过去。邹嬷嬷三言两语说了老太太让婉清管家的事,告退前笑的高深莫测:“老太太说,剩下的事娘子拿主意即可。”   婉清略征,不过等去大太太院里取对牌时,看见用五把铜锁锁死的账房,她就明白了。   秋葵上前查看一番,眉头皱起来:“这可怎么办?对牌和旧例账簿都在里面呢。”   婉清无奈的笑笑,叫来一个粗使婆子:“你去,找个锁匠来。”   “娘子,这……,大太太回来会发火的。”秋葵很担心。   婉清但笑不语,等锁匠用锤子砸开门锁,婉清含笑道:“麻烦打几把一模一样的铜锁,要用原先的钥匙也能开。”   这对锁匠来说有点复杂却不算难事,收了赏钱,乐呵呵的回去了,隔天就送来五把新锁,连细微的磨痕都和原来的一样。   老太太听说后,朗声大笑道:“大太太这些小聪明不够瞧啊!”   婉清管家的第二天,周以安满身疲惫的回了梧桐小院,他这两日,在庄子、皇城与西郊大营三地来回奔波着实辛苦,因此吃过晚饭,陪着景泰玩了一会儿拨浪鼓,洗漱后便躺在床榻上歇息了。   婉清盘坐在床榻上,十指轻轻揉捏着周以安的脑门,轻声问道:“庄子里可安排妥当了?”   周以安闭着眼眸,伸手拉过婉清的手,将她拥入怀中,娇软的身子沉甸甸的贴着他的胸膛,周以安的心绪变得安稳平和,用手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一切都妥当了,你不用担心。”   婉清轻轻点头,白皙如玉的脸颊贴在周以安的胸口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婉清低声道:“谢谢你。”   周以安睁开眼睛,两手抬起婉清的脸,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我夫妻一体,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   昏黄的灯火下,婉清眼中星光点点,她注视着周以安的神色,良久,嘴角勾起浅浅的微笑:“好。”   周以安笑了,将她搂入怀中,语气诚恳而坚定:“婉清,信我!”   “我信你。”婉清将脸颊埋入周以安的臂弯中,感受着因他而生出的温暖与安宁。 第90章 计划浑水摸鱼救堂姐   将管家的事理顺后,婉清请春芜的母亲进府商量春芜的亲事。   春芜的母亲眼眶发红,又伤心又感到十分庆幸,若不是让婉清娘子帮忙相看,刘王氏只怕要隐瞒下去,等春芜真嫁过去,刘秀才没有中第还好,若真中了进士,再娶一房平妻,她的女儿该如何是好?她感激的望着婉清,叹道:“那刘王氏定是见娘子如此重视春芜,担心再娶平妻后,您让将军为难刘秀才,这才思前想后说了实话。”   春芜见母亲落泪,连忙安慰道:“娘,您别哭,娘子说了,刘秀才娶不到我,是他没福气,不是我们的错。”其实她也很难过,不过更多是难过自己识人不清,竟喜欢刘秀才这样‘人前夸赞,背后却瞧不起她’的人,真是好丢脸!   女儿能想通就好!春芜的母亲握着闺女的手,略带迟疑的对婉清道:“娘子,不若将春芜的嫁妆减半份?”   婉清为春芜准备了五百两的银票和两套纯金头面,春芜家是自她小便为她攒了嫁妆,两份加起来约有七百两银票、金银头面共六套、十几箱绸缎被褥及一整套实木家具。   所以刘王氏瞧不上春芜将军府家生子的出身,却因为春芜丰厚的嫁妆同意了两家相看。   婉清微微摇头,柔声道:“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犯错,就质疑自身。春芜的嫁妆是为了保证她将来的生活,不是用来贴补夫家。而且,一份厚厚的嫁妆,更能试出豺狼。”   春芜的母亲用手帕擦去眼泪,恳求道:“以后还请娘子多费心了。”又说了几句感激的话,便带着要出府相看的秋葵告退了。   过了两天,长安决定找春芜聊一聊,其实他不知道想说些什么,只是胸腔里闷得难受,不吐不快,便把春芜堵在一处假山后,用眼睛偷偷打量目露凶光的春芜,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春芜握紧拳头捶长安拦住她的胳膊,锤了十几下,她手掌发疼,而长安却不动如山,春芜暗哼一声,用脚跟重重的踩在长安的脚背上。   长安闷哼一声,依然伸着胳膊将春芜困在身前。春芜恼得呲牙:“一句话也不说,你拦我做什么?”   长安耳尖悄悄变红,眼神飘忽:“人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还是别嫁给那酸秀才了。”   春芜没有心眼,当下便道:“我不嫁给他,你让开。”   “你说什么?”长安心神一震,两眼紧紧锁住春芜:“你真的不嫁酸秀才了?”   “你聋了?”春芜皱着眉头:“他瞧不上我,如今我也瞧不上他,伪君子!”   长安脑海里一瞬间烟花四射,嘴角的微笑越来越大,紧接着,心间骤然生出一股愤怒,那百无一用的酸秀才竟然敢瞧不上春芜?!等他查出秀才的住址,非要去揍他一顿!转眼见春芜眼神落寞,他急声道:“你别伤心,我娶你!”   春芜冷哼:“不用!”   “我真心想娶你。”长安眼神真挚,抿抿唇,又挠挠头,微微羞赧道:“我喜欢你。”   春芜一个字都不信,怒道:“你的喜欢就是戏弄我?我不稀罕,你让开。”见长安纹丝不动,不想再与他废话,一弯腰从他手臂下钻出去,飞快的跑开了。   “我没有戏弄你。”长安望着春芜的身影喃喃道。   春芜小跑着回到梧桐小院,正想给婉清说长安的事,就看见回家相看的秋葵回来了,她瞬间将长安抛之脑后,笑眯眯的跑过去:“秋葵,你相中了哪一家?”   秋葵冷笑:“听你话的意思,我若一个也没相中,就不能回来了。”   春芜一怔,摆着手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婉清拉过春芜的手,轻轻拍一拍以作安抚,对着秋葵道:“相不中也无事,将来慢慢选,不急。”   秋葵眼眶发红,倔强的咬着嘴唇告退,等回到耳房,她趴在床榻上委屈的哭出声,她难道只配嫁到商贾或者土财主家里吗?还有那两个男子,又闷又呆的憨厚汉子,她怎会看得上!   正屋里,婉清微微叹口气,疲惫的闭上了眼眸。   时间匆匆,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大太太依旧不肯回府,婉清便按照历年的人情往来定下过年的章程和节礼,有不懂的就去问老太太,她仔细听着用心记着,倒也收获良多。   除了过年,十二月份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万寿节,除了臣民恭贺,大武的附属国也会来朝恭祝皇上的寿辰。因使臣众多,西郊大营需抽调一部分士兵来协助京城的治安,周以安这段时间便忙着将士的训练及部署。   不过,纵然再累,晚上回到梧桐小院,周以安总会和婉清说会儿话再睡,静谧的夜晚,两个人温声说着府里的大小事,周以安觉得很温馨很惬意。   这日,两个人洗漱后躺在床榻上,周以安用手臂环着婉清的腰身,沉默了片刻方开口:“今年的万寿节,扎亚国太子也来了。”   婉清一怔,猛地攥住了手掌:“扎亚国君王不成了?”   万寿节,附属国只用派使臣来恭贺即可,太子作为储君来贺只有一种情况,便是作为附属国,新皇登基前,需要到主君国朝拜以示臣服。   若扎亚国君王薨逝,无子嫔妃就要殉葬,那堂姐周玥岚……   婉清心头发紧,商队十月初出发去了扎亚国,算算时间,如今才刚到,最快最快也要来年一月份才能回京,且不能保证是否打听出了有用的消息。   她咬着嘴唇细细思量,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办法:趁着扎亚国君王薨逝的混乱,浑水摸鱼将堂姐救出来。   眼下,顾不得堂姐的意愿了!   婉清望向周以安,沉声问:“将军是如何打算的?”   周以安正色道:“我原想趁乱营救,但若堂姐执意不肯走该如何?”   他早已在扎亚国皇城附近埋伏好了亲信武士,唯一的顾虑便是堂姐不配合。   “打晕!”婉清眼眸平静如水:“带出扎亚国皇城后,再绑着她的手脚,找人日夜看守,将她带到姨母的坟前,告诉她姨母临终的遗愿,她若还想死,就由她吧!”   周以安震惊的望着婉清,片刻后,缓缓点头。 第91章 休沐:温馨日常   次日休沐,周以安亲笔写了一封密信交给亲信,让其快马加鞭送到扎亚国。算着时间,如今扎亚国及其他附属国住在京城驿站里,等到为皇上恭祝过万寿节才会离去,故扎亚国太子回国登基至少还需要两个月,估计扎亚国君王一时半会薨不了,堂姐目前还是安全的。   昨日和婉清讨论营救的细节时,两人一致决定‘放火烧宫’:将堂姐救出扎亚国皇宫后,一把火烧了堂姐所住的宫室。   老皇帝薨逝,新帝登基,诸事繁杂,扎亚国皇室不会有闲暇时间彻查冷宫妃子是生是死,如此保住了大武国的声誉,堂姐的意志应会有所松动吧?!   思虑一番后,周以安坐在书桌前,不由自主想到了婉清,她到底还有多少是自己未发现的?   嘴角缓缓带上一抹笑意,周以安发现,他想探寻更多、想了解和拥有婉清的全部。   站起身来,正要往梧桐小院去,猛地一顿,转身看向书房,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为什么不直接搬过去?   前院后院来回跑多麻烦!   关键和婉清相处的时间缩短了不少!   “长顺。”周以安朗声道:“搬书。”   婉清放下手中的针线,愣愣的看着周以安指挥小厮搬书架搬书,只见原来略显空旷的书房逐渐拥挤,一间屋子摆了一张暖塌、两个实木书架、两套红木桌椅及几个放书画卷轴的瓷器卷缸,满满当当,剩下的空间多站两个丫鬟婆子都不行。   周以安很满意,拉着婉清的手指给她看:“以后你在这习字,我在那办公务,当是相得甚欢。”   婉清缓缓点头,笑着看向两张书桌,想象两人并排而坐,在静默中相视一笑的景象,她心中一动,有些脸热。   除了书,周以安还让长顺将当季的衣裳鞋帽全搬了过来,将婉清内室的箱笼衣柜占了一半,望着充满自己气息的梧桐小院,周以安笑的很畅快。   吃过午饭,景泰精神头很足,他趴在摇床上伸着小手去抓挂在床头的金锁,两只小脚丫暗暗发力,小脸红嘟嘟的,势要把金锁抓到手。婉清做着针线看着他,眉眼间祥和幸福,周以安拨动着金锁,逗景泰:“就在这,再使点劲。”   景泰听不懂,但他看见想要的金锁被周以安拿在手中了,当下小嘴一撇就想哭,忍了忍只掉了两颗眼泪,小胖手一动,利索的翻了个身,脸朝上再伸手去抓,却更抓不到,小家伙不干了,阖上圆溜溜的眼睛,闭着眼哇哇大哭,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周以安哭笑不得,接过婉清递来的手帕拭去儿子脸颊上的泪水,一手解开挂金锁的红绳,一手拍了拍他圆滚滚的小肚子,柔声哄:“我给景泰拿过来。”   金锁出现在眼前,景泰抽泣着停止了大哭,两只手紧紧抱住金锁,眼角还挂着泪花,小嘴已经咧开了,露出只冒出一颗乳牙尖的粉红色牙花。   “小机灵鬼。”周以安提溜着金锁陪景泰玩了一刻钟,小家伙玩累了,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眯着眯着就睡熟了。   屋外风雪漫天,屋内炭火充足温暖如春,周以安伸出食指碰了碰儿子圆嘟嘟的小脸蛋,忽生出岁月静好之感。   放下布幔,让红叶守着景泰在内室安睡,婉清拿着针线去了西间,坐在暖塌上准备为老太太做一对抹额,周以安翻着手里的兵书,见她低头专注的模样,眼眸里的柔情快要溢出来。   婉清做完老太太的抹额,抬起酸疼的脖子,用手掌轻轻的揉了揉,周以安含笑走过来:“我帮你。”   婉清脸颊微红,正要拒绝,周以安已经伸出手按上去,只用一分力气徐徐揉捏,低声道:“之前一直是你帮我按压脑门,今日我理应还回去。”   不同于女子手掌的娇小柔软,周以安的手宽大结实,略微粗糙的掌心紧紧贴合着婉清白皙的脖颈,如同贴着一节白皙温润的暖玉,周以安掌心微热,指尖不动声色的滑过婉清小巧的耳垂。   婉清眉眼低垂,嘴角紧紧抿着,感受到身后的男子慢慢贴近她的脊背,无形的压迫感使她的心快速跳动,恍若要跳出来一般。   因是寒冬腊月,西间的珠帘早已换成厚实不透风的棉帘,密闭的空间燃着炭火,温度缓缓上升,周以安喉结动了动,手指向前,托住婉清的脸颊,使她面向自己,望着她红润的唇,俯身吻上去。   婉清身体微微后仰,红着脸承受着他温柔而又热烈的亲吻。   周以安身体逐渐往下移,直至将婉清压在暖塌上,他一手向前护着她的头,避免她碰到炕桌上,一手搂住她的腰身,紧紧的将婉清箍在怀中。   门外站着丫鬟婆子,婉清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脸颊红到滴血,水润含春的眼眸看向周以安,希望他停下来。   周以安抬起头,亲了亲婉清的鼻尖,贴着她耳朵,用气声道:“别怕。”然后嘴唇印在婉清的耳垂上,怜爱的亲吮。   婉清用手推他的胸膛,铆足了劲却纹丝不动,她干脆闭上眼睛,脸颊发热的任周以安胡作非为。   ………………   秋葵在布帘外问婉清晚饭想吃什么时,婉清正抖着手指扣衣领的盘扣,周以安一脸餍足,贴心的帮她扣上,亲了亲她的额头,再对外道:“要个热锅子,其他的让小厨房看着上。”   等秋葵应了,周以安拥着婉清坐在暖塌上,时不时的在她眼帘嘴角落下轻柔的吻,婉清眼眸如水,映着昏黄的灯火水汪汪的,周以安没忍住,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再次吻上去,这次霸道而猛烈,惹得婉清轻哼一声,羞的她推开周以安,将脸埋在他胸膛。   周以安愉悦的大笑,轻轻拍着婉清的肩膀哄着她,又抚摸她的黑发安抚她的情绪,片刻后,婉清脸上的红热消退了些,她扭身离开周以安的怀抱,捡掉在地上的线团。   周以安一转脸看见角落里的一对抹额,他忽的想起,婉清只在去年帮他做过一双鞋,他装作不在意的拿起抹额,打量两眼,眉眼有些不自然:“你去年做的鞋很好穿,今年做了吗?”   婉清眉眼微弯:“做了,一会儿你试试合不合脚。” 第92章 突生变故   清晨,周以安起身穿衣时,婉清睡得正熟,眉眼下有一抹倦色,周以安耳尖微红,昨夜他确实孟浪了些。为婉清掖了锦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小心翼翼放下床帐,他轻手轻脚的去西间洗漱,临上朝前交代春芜等人:让婉清睡到自然醒,早饭让小厨房炖一蛊燕窝红枣枸杞银耳羹等。   他眉眼含笑的去上朝,却脸色黑如墨的回来。   周以安已尽量收起满身的怒气,强笑着陪景泰玩,但小家伙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情绪,扭着小身子不让他抱,再可怜巴巴的望着婉清,伸着小手要她抱。   周以安担心惊吓到景泰,便也不强求去抱他,挪开位置让婉清抱起景泰,小家伙一脸喜色的搂着婉清的脖子,再扭脸咯咯笑着望着周以安,嘴角慢慢滴落一丝透明的口水。   周以安忍俊不禁,胸腔里的怒气消去不少,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他拿着棉帕去擦儿子嘴角的口水,谁知小家伙误以为他来抢自己,一扭头贴在婉清的脖颈间,圆溜溜的眼睛还悄悄打量着周以安。   婉清接过周以安手中的棉帕子,擦净脖子上小家伙的口水,笑着捏了捏景泰柔嫩的脸颊。   见景泰戒备的看着他,周以安只好去书房看书,景泰见他掀开布帘没了踪影,以为自己胜利了,摇摆着手腕上的金铃铛,咧着小嘴高兴的笑出声来。   小家伙沉甸甸的,还不安分的动来动去,婉清抱着他一会儿出了一额头细密的汗水,奶娘连忙接过来,拍哄着去喂奶。   等入夜熄了灯,躺在床榻上,婉清轻声问:“是发生了什么坏事吗?”这是她第一次见周以安黑脸。   周以安沉默了片刻,深深叹口气,语气厌恶:“扎亚国太子罔顾我朝律法,在大街上强抢民女,那姑娘拼死反抗,被扎亚国太子一脚踢飞,头撞在了墙上,鲜血流了一地。”   婉清心里发寒:“那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好在街上一直有士兵巡逻,及时为她找了大夫医治,总算保住了性命。”周以安眼里满布冰霜,说着好,脸色却一点也没有和缓。   婉清从他神色中读到了结果,扎亚国太子作为来朝贺的附属国太子,为着两国关系,皇上只会息事宁人,所以周以安才会如此愤怒。   “明日我让春芜送些银两过去。”婉清低声道,若是姑娘家里富贵,身旁一定要随侍的丫鬟婆子,便不会等到巡逻的士兵来找大夫了,所以她猜测那姑娘应是个家境一般的平民女子。   周以安闭上眼眸,搂紧婉清,沉声道:“多送些。”那姑娘虽说救回来一条命,但流血过多,往后不知能不能扛过去。   此时,皇宫里,宫女挑着灯笼照着前方的路,轻声劝着淑妃:“娘娘,我们明天早上再去吧。”   淑妃手里揣着精致的八宝如意手炉,脸上不施粉黛,素雅而温婉,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亮晶晶,语气坚决:“不行,就现在去。”   若等到明天白天再去藏书阁,说不定会碰到其他的嫔妃或者皇上。   她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心累!   淑妃边走边疑惑,母亲近期怎么没进宫来看望她?算着时间,已有两个月未见了。   不过眼下正值年关,母亲作为当家太太应该很忙,抽不出时间进宫也正常。   但是婉清送来的话本和游记已经看了多遍,母亲不进宫送新的来,她真是好无聊啊,这才忍不住想去藏书阁里寻几本书来打发时间。   到了藏书阁,值守的小太监恭敬的问淑妃想要什么书,淑妃不好意思说话本,便道:“本宫忘记书名了,慢慢找一找即可,你出去吧。”   小太监退下,淑妃接过宫女递来的灯笼,吩咐道:“你去对面那几排书架上找找。”   宫女领命而去,淑妃挑着灯笼一排书架接着一排的仔细翻找,过了一刻钟,她眉头微皱,这藏书阁里几乎全是经史子集,连野史都没一本。   她停下来歇息了片刻,继续往后面走,忽听见开门的声音,她以为是小太监,便主动说道:“本宫还未找到,你不用帮忙,本宫自己找。”   书架后没有声音传来,淑妃没在意,接着翻找书架上的书,良久,看到‘游记’两字,她眼睛一亮,拿下来翻开去看。   皇上透过书架的缝隙看到了聚精会神看书的女子,想了片刻才想起这是淑妃,他刚听见的娇俏声音应是出自她口中,又见她身姿微丰,斜倚在书架上,慵懒的如同一只猫儿一般,不看脸,倒有几分贞贵妃的影子。   皇上心中一动,挥退了身后的太监宫女,嘴角带着笑朝淑妃走过去。   淑妃看得正入迷,没有察觉到皇上的靠近,翻开的书将她的脸挡了大半,只留白皙如玉的额头。   走近看更像了!皇上眼里出现了幻影,他似乎看到贞贵妃正拿着书对他浅笑,他一脸宠溺的走近,伸手去摸贵妃的脸颊,声音温柔:“贞儿,朕好想你。”   “啊!”淑妃吓了一跳,周身猛地一激灵,手里的书惊慌之下扔了出去,等看清是皇上,连忙跪下请罪:“臣妾惊着了圣驾,请皇上恕罪。”   皇上略感扫兴,但见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他眯了眯眼,伸手摸上去。   淑妃心里一紧,连忙抬起头:“皇上,天色已晚,臣妾要回宫了。”   这脸蛋一点不像贞儿!皇上皱起眉头,一把推倒淑妃,随手拿起一本书盖在她脸上,他眉眼和缓了些,手探入到淑妃的衣服里,眼神迷离,轻声笑道:“贞儿,你想朕了吗?”   书下,淑妃脸色苍白,感到无尽的羞辱,双手用力去推皇上的手臂,嘴唇哆嗦道:“皇上,我是淑妃,我……”   话未说完,皇上便将手帕团成一团塞入她口中,一手攥住淑妃的手腕,一手撕扯着淑妃的衣裳,口中呢喃着:“贞儿,朕这就疼爱你。”   屈辱的眼泪流出来,淑妃死咬着口中的手帕,听到衣裳撕碎的刺啦声响,感觉到皮肤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她羞愤欲死,却只能忍着恶心承受…… 第93章 为老太太提精气神   自腊月以来,老太太身体便不太好。人老了,耐不住冷,炭火盆烧的旺些就上火,略停一停便起了风寒,下火的退烧的,一剂剂汤药喝下去,老太太嘴里泛苦,没有胃口,人瘦了许多。   婉清一天两次去请安,陪老太太说说话念念经书,又从周家庄子上搜罗一些果菜干,都是庄户人家秋天晾晒的,虽不及新鲜瓜果美味,但煲汤煮粥也别具一番风味,有了这些,老太太胃口总算好了些。   婉清见屋外阳光正好,白雪化的干净,笑着对老太太道:“我让红叶将牛牛抱过来给您请安。”人老了,难免感到寂寞,跟前热闹些,病才好的快。   老太太躺在床榻上,微微摆手:“别让他来,他人小,染了病气再遭罪多不好。”   婉清应了,其实她也舍不得抱牛牛出来吹寒风,但老太太这病了七八天了,每日躺在床上除了喝药便是昏昏沉沉的睡着,总这样下去,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差。   老太太喜欢下棋,但现在下棋费精神反而不好,念经书给老太太听,虽能静心却太枯燥,念几页老太太就睡着了。白天睡得多,晚上便睡不好,邹嬷嬷悄悄对她说,老太太这几日夜里辗转反侧睡不安稳。   婉清思索后,悄声让秋葵回梧桐小院取几本话本来,等老太太喝了药睡了一刻钟,悠悠转醒的时候,婉清已准备好了茶水点心和瓜子花生。   如同听戏一般,人多才有趣,婉清让老太太身边的几位嬷嬷围坐在老太太身边,前面一溜长桌,摆着瓜子和花生,然后她翻开第一页,朗声读起话本。   老太太不惯听这些,指着她摇头失笑,不过,念着婉清的心意,也没让停下来。   老太太身边的嬷嬷都是把规矩刻在骨子里的,就算听的兴趣盎然,脸上依旧是四平八稳的微笑。只邹嬷嬷很快明白了婉清的用意,听到精彩处拍掌赞叹,又使眼色给其他人,如此这般后,婉清的话本读到三分之一时,嬷嬷们放开了手脚,听着讨论着还嗑着瓜子。   “这忘恩负义之人竟然能高中状元,真是天理不容!”   “可怜了为他苦守十八年的王家姑娘!”   ……   婉清暗中留意老太太的神情,见她轻皱眉头,知老太太听进去了,便继续读下去,读完半本,天色发昏,婉清停下来,喝了一杯茶水后,笑着问道:“老太太,您是让小丫鬟接着读,还是明天听我读?”   老太太哼道:“促狭鬼,敢来打趣我了。”脸上却没有生气的模样,眉眼里带着笑意,指了个小丫鬟:“你来读完,省的我跟前这群老骨头晚上想的睡不着觉。”   屋子里哄堂大笑,婉清笑着起身告退。   等第二日,邹嬷嬷偷偷的对婉清道:“昨夜老太太一觉睡到了寅时,真是多亏了娘子。”   那便是有用的!婉清放下心来,除了每日里为老太太读话本,还另请了说书女先生为老太太解闷。   邹嬷嬷见老太太病好了许多,笑着道:“婉清娘子真是细心又孝顺。”   老太太咽下发苦的汤药,想起婉清读话本时间过长而沙哑的嗓音,欣慰的点点头。   婉清回到梧桐小院,从书架上挑了几本游记,又让春芜去外面书铺买了十几本话本,等周以安回来,让他下朝后托小太监或者小宫女给淑妃送过去。   次日,宫女捧着二十本书回到淑妃的宫中,淑妃木楞楞的坐在床榻上发呆,眼神空洞,脸色蜡黄,只死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抱住膝盖。   宫女眼眶发红,跪在淑妃床榻前劝道:“娘娘,您哭出来,您别这样压抑着自己,奴婢好害怕。”   淑妃眼眸不眨,恍若未闻。宫女忍不住哭出声,娘娘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了,就这么坐着不眠不休,之前好不容易养胖一些,现在脸颊上一点肉也没了,再这样下去,身体如何吃的消?宫女顾不得尊卑,跪行两步,伸手摇晃着淑妃的胳膊:“娘娘,您就算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也要为太太想一想,若太太看见您这样,该多伤心啊?”   淑妃猛地攥紧了手指,眼泪滚落,若不是不想母亲伤心,她早就死了!   宫女见淑妃有所松动,哭着去握她的手:“还有老太太,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住啊!您为着老太太,也要顾惜自己啊。”   淑妃闭上眼睛,死死咬着嘴唇,最后失声痛哭:“我该怎么活下去?我觉着他好恶心,我也好恶心。”她说着就想呕吐,趴在床边干呕了许久,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宫女心疼的抱住淑妃,泣不成声:“娘娘,您是满门忠烈的周家嫡女,您不能这样说自己,在奴婢心目中,娘娘永远是最好最好的人。”   淑妃哭的喘不上气,眼神厌恶无比:“我想死,也想让他去死!”   宫女猛地一惊,连忙去捂淑妃的嘴:“娘娘,小心隔墙有耳。要不然,奴婢偷偷出宫告诉大太太和老太太,或者明日去找将军,请他们为您讨个公道。”   淑妃闭了闭眼眸,掩去眼中的憎恨,良久,满心酸涩的哭着摇头道:“不行。”   这天下终究姓慕容!若让家人知道了,只会徒惹他们伤心罢了!还有周家一百多年的清誉,不能被她一人给毁了!   梧桐小院,周以安回忆着淑妃宫里来拿书的那个宫女的神情,眼眶红肿,见到他似乎有话想说,却不知为何没有说出来!   难道娘娘出事了?   周以安眉头蹙起,放下手中的毛笔,去内室与婉清说了一声,便使长安去备马,迎着夜色往庄子上去。   婉清望着他急步离去,心里渐渐弥漫起不安。   庄子上,大太太一听周以安的话,蹭的一下站起身,大喊着让婆子去备车,她现在就要进宫。   “母亲,这个时辰,宫门已经关了。”周以安上前扶大太太坐下:“明天早上,儿子送您进宫,您别着急。”   大太太急的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转圈:“你姐姐的性子太纯善,吃了亏只会往肚子里咽,我怎能不着急?!都怪我,为了和你置气,已有两个月未去瞧她,若真出了事该怎么办?”   但无论她多么急切,宫规森严,大太太终要等到次日才能去宫里觐见。 第94章 张姨娘的诡计   当看见淑妃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大太太一瞬间觉得天塌了,但任凭她怎么问,淑妃始终不说话,只是抱着她哭,哭的她的心碎了一地,叫来满宫的宫女问怎么了,宫女一个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什么都不说。   大太太一脚踹倒一个:“再不说,我去禀了太后,将你们全部打死。”   淑妃摇着头去拉大太太的袖子:“母亲,我只是生了场病,与她们没关系。”   大太太疼惜的搂住淑妃,哭了一刻钟后,太后宫中的嬷嬷来宣读太后的口谕:太后留大太太在宫里住一段日子。   大太太心落到了实处,谢过来传话的嬷嬷,遣了个小宫女去宫门给周以安报平安。   太后宫中,皇上一脸不虞,冷哼道:“淑妃原本就是儿臣的嫔妃,儿臣宠幸她理所应当,您用得着发火吗?”   而且,对于他的宠爱,淑妃理应感恩戴德才对,谁知她居然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来,哪有贞儿温柔小意!   太后拿起茶盏砸在地上:“你住口!她是你的嫔妃不假,但你要宠幸也应在寝宫里宠幸,然而,你却在藏书阁里作践人!皇儿啊,她不是低微的宫女,她是周家的嫡女啊,你理应敬她……”   皇上听的皱眉,烦躁的打断太后的话:“儿臣知错了,母后别说了。”然后不耐烦的转身离开。   太后满目悲怆,望着皇上逃离的身影,低声哀叹道:“我怎么生出如此愚昧的儿子!”   因为有母亲的陪伴,淑妃的身体好转了许多,但一想到那夜,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干呕,也会在午夜梦醒间哭湿一个软枕。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万寿节,周以安忙的脱不开身,已经连续两日未回府了。   老太太的病情好了大半,婉清陪着她听了两刻钟的评书便告退了,走出老太太的院子,到园子里的弯月拱门时,张姨娘身边的小丫鬟慌里慌张的跑过来:“娘子,您快去救救张姨娘吧!”   婉清心里一紧:“张姨娘怎么了?”   “姨娘说她不想活了,要上吊!”小丫鬟脸色苍白。   婉清眉眼一眯,觉察出不对劲,张姨娘会舍得死?但目前是她在管家,若知道了却不去处理,总会惹人非议,便道:“你先去拦下,我即刻就到。”   小丫鬟点头应了,急匆匆往回跑。   婉清见她紧张神色不似作假,但张姨娘惯会做戏,她不得不防,便对秋葵道:“你去和邹嬷嬷借几个丫鬟婆子。”   若张姨娘还来撒泼打滚那一套,有老太太院里的人在,量她也不敢做的太难看。   秋葵领命而去,婉清带着春芜往张姨娘的住处去,到了张姨娘院里,便听见她嚎啕大哭的声音:“我不活了,你们别拦着我。”   婉清推门进去,就见张姨娘正把脑袋往白绫上套,几个小丫鬟正扒拉着她的衣裙劝她。   婉清轻咳一声,张姨娘转头看见她,哭的更大声了:“你也来瞧我笑话!”   “张姨娘,有什么话下来说。”婉清脸色平静,声音毫无起伏。   “不用你管。”张姨娘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这群天杀的,就知道哄我的银子。”   婉清记得邱姨娘曾说过,张姨娘的银钱被她兄嫂骗去了,如今应也是相同的情况,不过她没有心情去了解张姨娘的私事,只是因为处在管家理事的位置上才不得不来,当下便冷声道:“听说吊死的人,面目极为丑陋,脸色狰狞,舌头会吐出来两寸长。”   张姨娘打了个寒蝉,悻悻的放下手中的白绫,跳下绣凳,恼羞成怒的赶走屋里的丫鬟:“滚出去,别想看我的笑话。”   婉清见她下来,转身就要走,张姨娘眼里锋芒一闪而过,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你现在是周家的当家人,你得为我做主。”   婉清眉眼发寒,甩开她的手:“你若想喊冤,明日去梧桐小院找我。”   张姨娘再次拽住婉清的衣袖,喊道:“关门,你们都滚远点。”   小丫鬟阖上房门,婉清眼眸里布满冰霜,春芜一看不对,立即来拉扯张姨娘:“张姨娘,你放手。”   张姨娘听着屋外小丫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突然眯着眼眸望着婉清,嘴角一勾:“来人,给婉清娘子上茶。”   婉清直觉有诈,一脚踢到张姨娘的大腿上,张姨娘吃痛松了手,婉清转身去开房门,刚打开一丝缝隙,却有人从后面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拉回去,婉清猛地张大了眼,这不是女子该有的力气!   “天啊,你是谁?”张姨娘故作惊讶的去抱住春芜:“救我,我好害怕。”   “滚开。”春芜使劲挣扎,但张姨娘将她抱的死紧,她眼睁睁的那个又高又壮的‘丫鬟’拉扯着婉清的头发。春芜目眦欲裂,一口咬在张姨娘的手上,咬的鲜血淋漓,张姨娘啊的一声松开了她,春芜满嘴血的去咬那丫鬟的手,却被一拳打趴在地上,嘴里吐出一口血。   婉清忍着痛扭脸去看,只见那揪着她头发的‘丫鬟’,正一脸淫笑的望着她,婉清咬着牙拳打脚踢,却被他扇了一巴掌,男子的声音猥琐不堪:“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有你苦头吃。”   “你是谁?怎么跑到我院里来了?”张姨娘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继续说着假惺惺的话。   男子舔着舌头,一手掐在婉清的脖子上:“我听说了小娘子的美貌,特来一探究竟。”   婉清猛地攥紧了手指,张姨娘想要毁她的清白!她忍住心底的惊悚,清楚力量抵不过男子,便用余光去看周围的物件,等望见离她两步远的架子上有一个花瓶,她神色不变,商量道:“你若就此收手,我既往不咎,你应该知道这是将军府,你若不收手,绝对逃不出去,只有死路一条。”然后装作害怕的抖着身子往木架旁移动。   男子一手掐住婉清的脖子,一手去摸婉清的脸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日尝过小娘子的味道,我死了也甘愿。”说完,手指往下滑。 第95章 他摸了苏婉清,他还亲了苏婉清   张姨娘捂着血流不止的手,嘴角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只要男子解开苏婉清衣领上的盘扣,手进去摸一把,苏婉清的清白就全毁了,她就成功了。   油腻腻的手指从脸颊滑到下巴,婉清死死咬住牙齿,只差半步,她就能拿到木架上的花瓶了。   男子手指触到婉清的衣领,他眉一挑,手上一用力就想将婉清的衣衫撕碎,但他刚捏住衣角,却猛地被人抱住手臂,他毫不迟疑的用胳膊肘重重一击,抱着他手臂的人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   春芜脸色苍白,嘴角流着血,牢牢的抱住男子的手臂,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哀求道:“求求你,不要动娘子,你想干什么,尽管冲我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她打不过男子,但她一定要护着娘子,秋葵带着老太太院里的人应该快到了,她要尽力拖延时间。   男子讥笑的勾起唇角,正要一脚踢飞春芜,春芜已主动解开胸口的盘扣,她手指颤抖,眼泪像流不完一般,用尽全力一扯,半边臂膀全露出来,破碎的衣衫若隐若现一抹腻白丰满。   婉清十指尖齐齐折进掌心,血丝一点一点往外溢,眼泪刹那间滴落在地上。   男子往春芜胸口上眯眼一瞧,啧啧两声:“居然还有投怀送抱的!”一手依旧掐住婉清的脖子,松开揪住婉清衣领的手,舌头垂涎的舔了舔上嘴唇,直直的往春芜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摸去。   就是现在!婉清弯起膝盖直击男子的下身,男子啊一声脸色骤白,掐住婉清脖子的手一松,婉清不带片刻犹豫的闪身去拿木架上的花瓶,在张姨娘吓呆了的瞬间,用尽全力砸向男子的头,顿时‘砰’一声,花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随之便是男子的惨叫声和他满头的鲜血往外流。   没有晕!婉清猛地眯眼,毫不迟疑的拿起地上的花瓶碎片朝男子喉咙上扎去,手心被锋利的碎片割的鲜血模糊,她不在乎,只是咬着牙将碎瓷片深深扎入男子的喉咙,她的狠劲直接把男子向后逼退了两步。   男子突遭变故,毫无准备的被婉清一击即中,他眼眶凸起,满眼赤红,两手捂住脖子,死死瞪着婉清,一脚腾起想要踹倒婉清。   婉清及时松手,闪身去躲,男子的脚堪堪从她的小腹处踢过。   男子脖子上鲜血呼啦啦的往外涌,刹那间染红衣衫,他脸色青白交加,拼死拔出脖子上的碎瓷片,挥手向婉清刺去。   婉清不再反攻,只灵敏的躲闪,她清楚,只要男子的血不停的流,不出一刻钟,必定晕厥。   张姨娘回过神来,她浑身发抖,不敢置信的摇头,但让婉清躲过此劫,接下来就是自己的死期,她眉眼发狠,定住心神,冲出去准备拦住婉清的躲闪。   感知到张姨娘的动作,婉清当机立断,先发制人拽住张姨娘的胳膊将之推到前面,只一眨眼的功夫,男子手里的碎瓷片已齐根插进张姨娘的胸口。   张姨娘瞳孔放大,张着嘴难以置信,本能的用手捂住鲜血流出的位置。   ‘砰’一声,春芜面色苍白的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她砸向男子的青瓷花盆碎落在地上,黑色的土壤包裹着红色梅花,而男子应声而倒,头上和脖子上的血缓缓流淌在地上。   春芜怔愣过后,崩溃的捂住脸,被快步而来的婉清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肩膀,声音颤抖而坚定:“没事了,春芜,我在!”   张姨娘捂着胸口,惊惧的往外逃:“救命,救命!”   婉清眼眸闪过一抹狠厉,却突然听见外面逼近的脚步声,她脸色一变,这群人来的真不是时候!眉头轻皱,将春芜推进内室,打开张姨娘的箱笼,找出一件大氅,将春芜包严实,柔声交代道:“你别出去,我让秋葵来接你回梧桐小院。”   春芜紧紧抓住大氅,泪眼朦胧的望着婉清,咬着嘴唇点点头。   婉清拍拍她的肩膀,将布帘放下来,走出内室,正看见秋葵带着六七个老太太院里的丫鬟婆子走进来,后面跟着张姨娘院里的丫鬟婆子,一群人走到门槛处,被地上躺着的‘丫鬟’吓得尖叫着往后退,张姨娘倚在门框上,嘴唇毫无血色:“救我,快救我!”   婉清眼神发寒,沉声道:“老太太病刚好,先不要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你们将地上的人抬出去,绑好留人看守,再把张姨娘院里的丫鬟婆子全部关到柴房,张姨娘窝藏歹人,欲行不轨,我现在要审她,你们在屋外把守即可!”   依张姨娘的手段做不出这般狠辣的局,她身后必定有人在筹谋!   秋葵抖着唇应了,张姨娘院里的丫鬟婆子惊呼着‘饶命’,被老太太院里的人赶着往柴房去。   张姨娘神色慌张,嚷道:“别听她胡说,我受伤了,是她要害我!”   婉清冷冷的看着她,秋葵回过神来,推着她往屋里去,张姨娘呢喃着:“不,不行。”忽的她一抬头,嘶吼道:“那地上是个男人,他摸了苏婉清,他还亲了苏婉清。”   就算死,她也要拉着苏婉清下十八层地狱!   “你胡说!”春芜跑出来,一把扯下大氅,露出破碎的衣衫,泪流满面:“是张姨娘窝藏男子,并且指使他侮辱我,你们看,这是他……”   她话未讲完,就被婉清捂住了嘴,婉清红着眼眶对她摇头。   院里的丫鬟婆子一惊,慌忙低下头。   秋葵一怔,望着春芜嘴角带血的模样,脑海里骤然轰鸣,下死力拖着张姨娘进屋里,阖上门,连扇十几个巴掌,怒道:“你再胡说,我便扇烂你的嘴。”   张姨娘血流不止,整个人虚弱不堪,被秋葵打了一顿,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上,刚才的孤注一掷消失不见,捂着胸口的血央求道:“我不敢了,求你先救我!”   婉清把春芜送进内室,轻声安抚后,走出来,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张姨娘:“你若如实招来,我便为你请郎中。”然后使了个眼色给秋葵,秋葵打开房门出去,关好门,语气严厉道:“好好管住你们的嘴巴,别让我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否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丫鬟婆子惶恐的应‘是’,秋葵冷哼一声,重新走进屋里,咬牙切齿的瞪了一会儿张姨娘,快步去内室安慰春芜。   张姨娘觉着她快死了,对死亡的恐惧让她想交代所有事情,但那人说过,她若供出来,便弄死她全家。   张姨娘泣不成声,又害怕又悔恨,捂着伤口缩成一团,喃喃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受伤了,我是受害者。” 第96章 让赵华容亲口承认才能钉死她的罪名   掌心的伤口血液凝固,钻心的痛使她手臂发麻,婉清垂下眉眼,冷哼一声:“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了。”她嘴角轻勾,朝外喊道:“来人,将张姨娘的贴身女使押过来。”   张姨娘一惊,脸色骤变。   女使被婆子推进屋里,扑在地上哭求:“娘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算计着死不认罪,她便没有罪名发落她!婉清脸色发冷,站起身来,仔细打量她一番,幽幽的开口:“我曾听邱姨娘提起过你。”   去年家宴,邱姨娘曾说过,张姨娘身边的贴身女使是她的人。   女使一怔,跪在地上再不敢说话。   “邱姨娘谋害小公子,罪不可恕,身边所有人全部发卖。”婉清盯着女使,轻声道:“若我查出来你是邱姨娘身边的人,我即刻便能将你发卖出去。”   张姨娘瞪大了眼睛,指着女使怒道:“你是邱姨娘派来监视我的?”   女使脸色苍白,婉清扯起嘴角:“不过,若你肯说出张姨娘与何人来往密切,我倒可以饶你一命,让你老子娘领你出去嫁人。”   张姨娘脸色一白,女使低着头咬着嘴唇,猛地握紧拳头抬起头:“我招,是赵家姑娘指使张姨娘做的,那男子也是赵家姑娘派来的,说事成了让我去赵家禀告。”   赵华容!又是她!   婉清冷哼一声:“还有呢。”   “娘子,我知道的都说了,赵姑娘和张姨娘是书信来往,每次张姨娘看完就烧了,我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女使战战兢兢的跪下磕头:“娘子,饶我一命吧。”   “我可以饶你,但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婉清扶起她,缓缓的笑了。   张姨娘惊吓过度晕了过去,婉清望向她,脸色寒如冰霜。   天色渐渐发昏,秋葵使人抬来一顶暖轿将春芜送回梧桐小院,回到张姨娘院里的东厢房,见婉清正将发髻弄散,她踌躇道:“娘子,这样能行吗?”   “总要让赵华容亲口承认才能钉死她的罪名。”婉清捡起麻绳,递给秋葵:“绑吧,绑紧点。”   秋葵接过绳子,红着眼眶用绳子捆绑住婉清。   “都准备好了吗?”婉清试了试绳子的松紧,望着秋葵:“隔壁那间房能听到吗?”   秋葵点头:“能,我试过了,虽不是很清楚,但能分辨出来说的大概内容。我一会儿出去,便让老太太院里来的丫鬟婆子都贴着墙根坐。”   婉清颔首,却担心丫鬟婆子们的分量不够,但大太太和周以安不在府里,老太太病刚好不能惊动,只有这些丫鬟婆子能作证了。   这时,门呼啦一声响,红叶推门进来:“娘子,大太太回来了,正在梧桐小院看小公子呢,还问您在哪里。”   婉清眉眼一松,勾了嘴角:“快请大太太来看场好戏,记得和大太太说一声,要沉住气。”   红叶应了,和秋葵一起出去。   婉清闭上眼眸,静静的等待赵华容的到来。   一个时辰后,女使偷偷将赵华容从角门带进来,小声道:“赵姑娘,您怎么不多带点人来?”   赵华容斜倪她一眼:“费什么话?前面带路。”   女使垂下眼帘,咬了咬嘴唇又道:“赵姑娘,您先去瞧一瞧张姨娘吧,她吓得厉害,躲在被窝里发抖呢,您过去一趟,好歹给我们姨娘一点主心骨。”   这是婉清教她说的,如此才能打消赵华容的疑虑。   赵华容眼神鄙夷,应付道:“我会去瞧她的。”等苏婉清死了,下一个就是张姨娘,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保秘密。   女使不敢废话,将赵华容带到东厢房,点上蜡烛后,黑暗里的婉清缓缓的抬起头,眼睛眯了眯,发髻凌乱,脸上被男子打的巴掌印还未消下去。   赵华容看见婉清的模样,一下就笑了,将女使赶出去,阖上门,见婉清衣服被麻绳勒出许多褶皱,啧道:“还穿上做什么?光着身子绑着麻绳才好看!”   婉清佯装恼恨的挣扎,声嘶力竭的怒吼:“你为什么如此对我?”   赵华容冷哼了一声,并不搭理婉清,从衣袖里掏出一包药,走到圆桌前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将药粉撒进去,看着杯中的水变得浑浊,她嘴角带着残忍的笑,端来给婉清:“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来,给我喝了它。”   一手托起婉清的下巴,一手端着茶盏往婉清嘴里灌。   婉清低头用力一撞,赵华容手里的茶盏掉落在地上。   赵华容看着婉清垂死挣扎,不怒反笑,站起身再掏了一包药粉,走向圆桌。   婉清手指攥紧,声音毫无起伏:“若我死了,明天早上,你不能生的事便会被传的漫天飞。”   赵华容握紧了拳头,怒瞪着婉清:“你说,还有什么人知道?全部给我说出来!”   “我不明白,你既然忌惮流言,为何还要来谋害我?”婉清直视着赵华容:“赵太太舍不得你闺名受损,不会做冒险之事,那便是你自己的主意,对不对?让我来猜猜,为什么?”婉清忽的一笑:“难道赵太太给你找了个鳏夫做夫婿?你不想做填房,便想杀了我,再嫁进将军府里来?”   赵华容被戳中了心事,顿时变得怒火滔天:“你住口!都是因为你,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周家不成,赵太太就打起了其他家主意,又恐女儿被夫家嫌弃,便打算让一个赵家庶女随着女儿嫁过去做妾,谁知竟被庶女的姨娘告到了赵老太太跟前,赵老太太丢不起这个人,当下便找了个已有儿女的鳏夫给赵华容,还是远嫁千里之外!若不是赵太太一力阻拦,这桩亲事就说定了。   赵太太安慰女儿,慢慢找,总能遇到和周家差不多情况的。   赵华容却等不及了,而且她只想嫁给周以安为妻,少年时期在周家多次相遇,她早已对温润如玉的周以安情根深重。   以前她知道自己不能生,只敢偷偷的把这份情意藏在心底,但没想到,周以安居然有了庶长子,有了这个缺点,他们也算扯平了。那一刻,她高兴的躲在被窝里又哭又笑!   然而,她满心欢喜的随着母亲来赵家拜访,却被该死的苏婉清毁了好事。   她怎能不恨!   她管不了这么多了,流言蜚语自有母亲为她想办法。   她只要苏婉清死!   只要苏婉清死了,她就能嫁给周以安,做他一生一世的妻子。 第97章 将你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赵姑娘,我看你是自诩聪明。”婉清直视着赵华容,轻笑了两声:“就算你联合张姨娘做局将我害死,明天京城流言四起,周家也不会要一个名声受损的儿媳妇,你恐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赵华容手指用力攥着茶盏,眼里红血丝遍布,嘶吼道:“你休想再威胁我,我告诉你,我是赵家的嫡女,我的名声也是整个赵家的名声,母亲和祖母必定要为我打算。”   这是她想过多遍的事情了,京城有流言又如何?母亲疼爱她,万不会舍得她去死。为了赵家的门楣,祖母能放任不管?不管用什么办法,祖母和母亲定然要为她洗净污言。   婉清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这么说,你承认联合张姨娘做局害我了?”   赵华容眼中杀意四起:“你套我的话?”   “还用套话吗?你已经站在这了,我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婉清一副看傻子的神色。   “你!”赵华容火冒三丈,两步走到婉清面前,掐住婉清的下巴,讥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死了嘴还能不能这般硬气。”   婉清毫不畏惧,哼笑道:“你果然蠢,你一心想要我的孩子,却不想想,就算你嫁进周家,将牛牛记到你名下,也改变不了他有我这个生母的事实,我若死的不光彩,将来总会有人说三道四,难道你就能一生无虞吗?”   这次换赵华容看傻子一样望着婉清,拍着婉清的脸蛋,嘲讽道:“你才蠢,这么简单都看不明白。你说,‘张姨娘私会情郎被你发现,恼羞成怒后下毒害死你,而我不顾深夜风雪来探望你时发现真相’这个说法好不好?”   如此一来,景泰不仅要感激她的养育之恩,还要感念她还婉清‘身亡真相’的恩情,这一辈子都会乖乖听她的话。   婉清替她说完剩下的谋算:“所以你让张姨娘谋害我时,将院子所有人都清出去。而你只需在毒死我之后,将张姨娘和她的贴身女使两人灭口,便能死无对证了。还有那个男扮女装的‘丫鬟’,想必是你手里的死士,供词已和你对好了吧!”   赵华容哼了一声,扬着下巴垂着眼眸望着婉清:“死人不需要明白,你上路吧,记得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投生到……”   “周家不会要你。”婉清打断赵华容的话,隔墙有耳,她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她面上不显,只是好笑的看着赵华容:“因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赵华容一怔:“你什么意思?”   婉清但笑不语,赵华容脸色一变,警觉的朝四周看去,见空空荡荡无处可藏人,她正想嘲笑婉清死鸭子嘴硬,却听见一阵脚步声自隔壁传来,她骤然一惊,转脸看向门口,心提到了嗓子眼。   片刻,以大太太为首的一群人推门而进,满面寒霜的望向赵华容。   赵华容脸色一瞬间雪白,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上,她摇头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大太太气的心肝疼:“你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居然还敢在将军府里撒野,是欺周家无人了吗?”   秋葵和红叶小跑到婉清跟前,为她解开麻绳,扶她站起来。   赵华容猛地扭身看向婉清,一手指着她,不敢置信道:“是你,是你做局害我?”   “是你要害我。”婉清神色不变,沉声叙述着事实:“我只是将你所作所为公之于众罢了!”   赵华容一抖,惊惧的环顾着满屋子的人,咽了咽口水,犹自逞强道:“我是赵家嫡女,你们不敢把我怎样。”   “什么赵家嫡女,你就是个毒妇。”大太太冷哼:“你谋害人命,罪该万死,别说赵家,皇上也救不了你。来人,将她绑起来,明天押她去见官。”   “你敢!”赵华容歇斯底里的尖叫:“我是赵家嫡女!”   大太太厌恶的看着她,多亏听了以安的话,否则将赵华容娶进家来岂不是娶了个蛇蝎回来,以后周家别想安宁了。   “别拿赵家来吓唬我。”大太太冷笑:“你谋害人命在先,只有赵家给我周家赔礼道歉的份,我岂有怕赵家的份?”   大太太出身武将之家,性子直率,遇弱则弱,遇强则倔,此生最不怕和别人硬碰硬。   两个婆子拿着麻绳上前,赵华容挥舞着手臂大吼:“滚开,别碰我。”   “你们都去。”大太太一挥手,身后四个粗使婆子一拥而上。   赵华容被六个婆子压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凉的地面,神色狰狞而无助。   婉清冷眼看着赵华容被五花大绑,赵华容两眼直直的瞪着婉清,眼眸中是想将婉清碎尸万段的毒辣。   粗使婆子将赵华容扯起来,赵华容惊惧之下突然想明白一些事,她咬着牙问道:“苏婉清,之前厌恶我、怕我抢你的孩子,都是借口对不对?事实是你想成为周以安的妻子,对不对?”   婉清眼里平静如初,身子挺直,毫无波动。   赵华容没想到婉清压根不反驳她,反而坦然自若,她眯着眼睛瞧不明白,又去看大太太的神色,见她只是眉眼嫌弃却不吃惊,她更是想不通,挣扎着不肯被婆子们拖走,喃喃道:“我居然猜对了,你竟然想做周以安的正妻,你疯了吗?你是妾,是下贱的妾,你妄想成妻,简直可笑。”   婉清莞尔一笑,字字清晰:“人的出身是天注定,路却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为何就要因为开端低微而自轻自贱、甘心做妾?当然,若将军已娶正妻,我还这般想,那便是可笑、是痴心妄想、更是罪不可恕,但将军并未娶妻,我一不谋财,二不害命,三不像你这般用下贱手段,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争一争?”   这番话,是对赵华容的回答,也是向大太太表态。   大太太目露不喜,赵华容感到无比荒唐,讥讽道:“凭你也敢肖想正妻之位?你别忘了,你亲娘……”   “啪!”一记耳光扇在赵华容脸,拦住了她后面的话。   秋葵愣住了,她知道赵华容要说什么,正打算去捂赵华容的嘴,没想到被大太太抢了先。   大太太不讨厌娘子了? 第98章 你倒一点不心疼以安   大太太急声吩咐道:“给我堵住她的嘴。”   苏婉清名声受损不打紧,大孙子跟着遭殃却不行。   被赵华容说出苏婉清的出身,景泰以后如何立世?   大太太指着赵华容:“堵严实了,不准再给她松开,捆结实押到我院里看守。”   “呜呜呜。”赵华容嘴巴里被布团塞得严实,只能瞪大眼睛摇头呜咽。   “等一下。”婉清拦下拖着赵华容的婆子们,在大太太疑惑不解的目光下,对秋葵吩咐道:“将张姨娘押过来。”又对红叶道:“准备纸笔。”   大太太皱眉:“你想做什么?”   婉清态度恭敬:“为防止变故,最好集齐人证物证。”   失血过多、面色苍白的张姨娘被秋葵带进来,一眼看见被捆成粽子的赵华容,心一瞬间跌入冰窟,这下,她死定了。   婉清望向张姨娘,声音和缓:“张姨娘,赵华容已如实交代,你还想狡辩吗?”   张姨娘在赵华容狠厉的目光下,身子一缩,咬着嘴唇低下头。   无论她说不说,都难逃一死,区别在于赵家会不会报复兄嫂。   他们虽然对自己薄情寡义,却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怎么忍心害死他们?   婉清毫不意外,这就是她要趁热打铁的原因。   大太太一跺脚,正要怒斥张姨娘。婉清已先开了口:“张姨娘,你应该明白,赵华容因和你密谋而出事,不管你说不说,赵家皆会怨恨你,会不会牵连你的家人,可说不定。”   张姨娘鼻孔骤然张大,呆呆的望着婉清。   “但若你认罪,我会请求大太太连夜将你家人送出京城。”婉清声音轻柔:“赵家来人也是明天的事,回过味来找你家人算账时,他们已在千里之外。”   张姨娘眼珠滚动,内心不断挣扎。   婉清望着张姨娘:“另外,我也会请求大太太给你个体面的死法,将你好生安葬,免你乱葬岗野狗分食之苦。”   张姨娘握紧了手指,脸色青白交加,见婉清语气轻松的说着她的生死,她又恨又怕,但她必死无疑,能留个全尸已是万幸。她闭了闭眼睛,神色凄凉,泪如雨下:“请你将我的家人送远一点,一定要嘱托他们再不要进京,也再不要把子女卖进深宅大院。”   婉清颔首,拿起纸笔写下认罪状,递到张姨娘面前:“画押吧。”   张姨娘推开秋葵递过来的印泥,缓缓的将手指放在口中,一闭眼用力咬破,将流血的食指按在认罪状上,然后颓败的瘫倒在地上,捂着脸放声大哭。   “给她找个郎中。”婉清沉声吩咐红叶,和赵家必定要有一场硬仗要打,张姨娘作为主要证人不能半途没命。   红叶应了,大太太挥挥手,丫鬟婆子将赵华容和张姨娘拖下去。   事情到此算告一段落,婉清深呼口气,准备回梧桐小院看望春芜。   婉清欠身向大太太行告退礼,大太太却冷哼一声:“你倒一点不心疼以安。”   婉清疑惑的望着大太太,大太太冷笑道:“怎么?刚刚不是义正严词的说不认命吗?现在又不想承认了?”   “请大太太明示。”婉清敛下眉眼,心里不断猜测大太太话里的含义。   “你不知道?”大太太见婉清神色不似作假,试探道:“以安没有告诉你,他宁愿受九十杖棍也要给你正室名分?”   婉清惊愣的抬起头,心骤然下沉,声音干涩:“什么意思?”   大太太不敢置信,以安是打算默默为苏婉清扛下一切?这个丫头值得他如此吗?大太太惊讶过后突然灵光一闪,若苏婉清良心过不去、自己提出不要正室名分,以安也只得作罢。   她一喜,立即道:“大武律法官员篇:为官者,以妾为妻杖九十,依情判合离。”   婉清身体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天地间万物旋转,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大太太。   大太太一鼓作气:“以安若要娶你为妻,要先受九十杖棍,还要再拿功勋换皇上依情同意,你忍心他如此吗?”   眩晕感渐渐消失,手指尖微微动了动,婉清低下头,恍若未听见大太太的话,欠身行礼后转身就走,只步伐僵硬,似负千斤重而前行。   大太太心情好了,笑眯眯的带着丫鬟婆子回去。   “娘子。”红叶上前扶着婉清,担心的看着她。   秋葵征愣的跟在后面,至今未回神。   婉清微微摆手,声音听着很平静:“我无事。”   主仆三人缓慢的往梧桐小院走,婉清突然停下来,交代红叶:“去和老太太院里的丫鬟婆子说一声,天色已晚不要惊着老太太,一切等到明天早上再回禀。”   红叶眼眶发红,点点头,领命而去。   婉清继续向前走,满府的红灯笼却照不清前方的路。   等回到梧桐小院,进院门的一瞬间,婉清猛地抓住门框,眼前一黑一明,秋葵担心的声音好似远在千里之外,她耳边嗡嗡骤鸣,只一手紧紧攥住门框来支撑着身体,良久良久。   当眩晕的感觉缓缓退去,婉清松开门框,努力站直身体,喉咙干涸,声音微哑:“秋葵,你去前院书房找长顺,为我借一本大武律法来。”   “好,我现在就去。”秋葵望着婉清,心疼的掉眼泪,叫个小丫鬟扶着婉清进屋,她转身飞快的往前院跑。   “扶我先去耳房看望春芜。”婉清对小丫鬟道。   小丫鬟扶着婉清走到春芜门前,敲敲门,没有人应。   婉清挥挥手让小丫鬟退下,然后推开房门进去:“春芜,是我。”   被子下鼓鼓的一团缓缓探出头,春芜眼睛红肿的望着婉清。   婉清走过去,坐在床边,含笑道:“我的救命恩人怎么变成了小哭包?”   春芜趴在婉清腿上,摇头道:“我为娘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担不起娘子救命恩人的称呼。”   “天下哪有应该不应该,只有心意,你的心意抵得过任何称呼。”婉清顺着春芜的头发,温声道:“春芜,张姨娘院里的丫鬟婆子朝不保夕,不会有心思传闲话,老太太院里的人最是嘴紧,不会将今天的事往外传。而且,你要记得,你是为救我才迫不得已而为,大家只会夸奖你一片赤诚之心,但我也不会让她们来夸你,这件事就此过去了,好不好?”   春芜不住的点头,婉清又劝了许久,才回到内室,坐在床榻上,打开秋葵借过来的律法,一页一页的翻开。 第99章 婉清坚定道:我不会放弃   白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秋葵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悄悄出了耳房,见正屋的灯还亮着,她想了想,上前敲了敲门:“娘子,您还没睡下吗?”   “进来。”婉清声音沙哑,闭了闭酸痛的眼睛,将手里的律法放在桌子上。   秋葵走到跟前,望见桌子上的律法,想起大太太的话,她心疼婉清,却不知如何劝慰,只好道:“夜深了,娘子歇了吧。”   婉清颔首,准备将摊开的律法阖上,扭头看见律法上的文字,婉清突然轻笑了一声,自嘲道:“你看,一旦为妾,是律法都默认了低贱。”   秋葵一怔,慌忙将书页阖上,轻声劝道:“娘子已有了小公子,将军对您也是宠爱有加,纵然将军再娶嫡妻,也不会薄待您,您要放宽心。”   婉清轻轻摇头,敛下眉眼,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会放弃。”   “可是,杖九十后定会没命的。”秋葵眉眼急切:“娘子,您还记得邱姨娘吗?大太太命人打了她六十大板,其实打到第五十下的时候,邱姨娘已没有了气息,这还是府里婆子们打的,若换成官差衙役,打的只会更狠,九十杖下去将军非死即伤啊。”   婉清站起身来,拍了拍秋葵的肩膀:“我不会让将军受九十杖。你去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娘子有主意了吗?”秋葵眼巴巴的望着婉清。   “没有。”婉清不欲再多说,往床榻前走去,伸手卸下发髻上的钗环,望着昏黄的灯火下,铜镜中秋葵怔怔的站在原地,婉清转过头,看着她,许久后,语气诚恳的劝道:“秋葵,无论发生什么,永不要做妾。”   秋葵猛地睁大了眼,慌乱之中匆忙低了头,声音讷讷:“奴婢去喊小丫鬟端水为娘子洗漱。”说完,转身飞快的跑出去了。   婉清抿了抿唇,静静的坐在铜镜前的绣凳上。   次日,天未亮,赵太太便敲响了将军府的大门,婉清望着她眼下的青黑,想她应是一夜没阖眼,定是费尽心思的为赵华容想脱身之术。   赵太太见婉清进来,笑着迎过去,眼里别有深意:“容儿那丫头昨日夜里是不是来探望你了,你也是,若要留她住下,总要着人与我送个信,省的我白白担心。不过,我也知道,你们两个缘分大,感情深,你不会亏待她,这我是放心的。”   昨日夜里,跟着赵华容来的丫鬟婆子在周家角门外一等二等不见赵华容出来,便找将军府要人,周家角门的丫鬟婆子早得了吩咐,冷哼道:“还是明日让你家太太亲自登门一趟比较好。”   赵家的丫鬟婆子一听,知出了事,慌忙回府到赵太太跟前禀告。   赵太太听完直接瘫倒在暖塌上,将军府不可能无缘由扣下闺女,定是容儿找苏婉清报仇了。她这些日子千防万防、好赖话说尽,竟还是没能劝女儿回头。   赵太太狠厉的看向跪着的丫鬟婆子,寒声逼问了一刻钟,等大概问清楚赵华容的计谋,她一颗心凉透了。   心神不定的思索了一夜,她想到了苏婉清威胁的玉石俱焚。   当初,苏婉清撂狠话桎梏住她,让她和容儿寸步难行。但反过来,苏婉清真敢鱼死网破吗?周家真的不顾念周景泰将来的前程吗?   这一次换她来用玉石俱焚的策略!   婉清听懂了赵太太话里的深意,明说缘分大,暗指当年的事,就是想让她为着景泰和自身放过赵华容。   这也是为什么婉清不想让大太太送赵华容见官的原因,若赵华容在大堂上狗急跳墙肆意攀扯,赵家受影响最大,但景泰同样会被涉及其中。   赵太太用此法来威胁她,是意料之中的事,婉清并不惊讶,她早知和赵家这场战斗是个长久战,只看谁能熬到最后。   “赵太太,我送信了。”婉清笑的无害:“你不是收到之后才来将军府的吗?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赵姑娘在周家?”   赵太太嘴角耷拉下来,眼神如同一把利剑:“容儿既然在周家,让她出来见我。”   “自然会让赵姑娘出来,不过如今还不是时候。”婉清走到正厅中的红木椅前坐下,含笑道:“一夜都心焦的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赵太太冷哼一声,正想发威,望见大太太从廊下进来,她瞬间一喜,大太太在就好了,为了两家的关系,大太太必然愿意退一步海阔天空。   “请大太太安。”婉清快了一步迎上去,扶着大太太坐下,看赵太太咽下嘴边攀交情的话,婉清莞尔一笑,吩咐道:“将张姨娘和那歹人带上来。”   丫鬟领命而去,婉清从红叶手里接过认罪状,含笑走到赵太太跟前:“赵太太先看看这个。”   赵太太眉眼一眯,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发黑,暗暗咬了牙,容儿真是糊涂,用了这么个蠢货来做局。如今多说无益,只有抵死不认这一个办法了。   她抬起头,冷笑:“你指使一个姨娘写了这颠倒黑白的认罪状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想诬赖我赵家嫡女来谋害你这个小小的通房?我劝你,莫要太往脸上贴金了。”   大太太蹭的站起身,怒道:“你还敢狡辩,我昨天亲耳听到赵华容承认,你养了个蛇蝎女儿却不知悔过,还打算反过来泼我周家一盆脏水,看来你赵家真是蛇鼠一窝啊。”   赵太太脸色青白交加,容儿竟然亲口承认了?还被大太太听到了?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脑子快速转动思索着对策。   大太太外强中干最好糊弄,当务之急是先把苏婉清打发出去。主意拿定,赵太太嘴角一勾:“大太太,我竟不知,如今将军府,一个小小通房竟能在主家有客时耀武扬威,啧啧,也不知是哪里的规矩?这若传出去……”   大太太气红的脸一愣,没料到赵太太突然来个急转弯,不过,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便不悦的看向婉清:“这里自有我这个当家太太来处理,你回去吧。” 第100章 周家稳占上风   “是我让清丫头来的。”老太太步履稳健的走进来:“大太太去了庄子上散心,老婆子我无力管家,就全权交给了清丫头,纵然大太太昨日回来,管家权却还未交接。赵太太,清丫头作为周家后宅管家理事的人,在此处有何不妥?”   大太太脸色难看,老太太为何如此偏心苏婉清?   赵太太咬的牙齿咯咯作响,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您不顾将军府体面,让通房管家,我也没什么好说。”   老太太脸色平静,凉凉的看了赵太太一眼,对婉清道:“继续。”   婉清恭敬的应下,抬抬手:“带进来。”   两个婆子押着张姨娘进来,另四个婆子齐力抬着‘男扮女装’的丫鬟进来,将失血过多仍处于昏迷状态的男子放在地上,六个人行礼退下。   赵太太望着奄奄一息犹如血人的‘丫鬟’,心猛地一紧,苏婉清是个狠人,只怕不好对付。   婉清柔声道:“张姨娘,说吧,将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认罪状按过血指印,且兄嫂还在婉清手里,她已无从狡辩了。张姨娘趴在地上,泪珠滚落:“我一心想出府,见大太太欲聘赵家姑娘为儿媳妇,便求到她跟前。赵姑娘说,若我帮她办成一件事,她如愿嫁过来,就还我身契允我出府。”   张姨娘望了眼老太太,见她脸色冷厉,身子一缩,继续道:“赵姑娘让我办的事,就是让我想方设法毁了婉清娘子的清白,为此她找了个会拳脚功夫的男子装扮成丫鬟藏在我屋里,再让我使计骗婉清娘子过来。还说等婉清娘子清白被毁后,让我不要声张,只偷偷遣人禀告她,她自会来将军府里料理,等事成,就给我身契还我自由。”   大太太适时插了一句:“可我昨天亲耳听到,赵华容亲口说,毒死婉清后,再毒死你和你的贴身女使。”   张姨娘眼眸瞪大,不敢相信赵华容竟如此毒辣。   大太太鄙夷的看着张姨娘在,真是个猪脑子!   赵太太一张脸青到发紫,周家是算好了一切只等她来啊。她深呼一口气,看向老太太,努力扯起一丝笑:“老太太,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不要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容儿这丫头被我惯坏了,我在这里给您道个歉,烦请您让我将她带回家,回府后我必定好好罚她。”   大太太怒道:“这是小事?你闺女可是在我将军府里谋害人命。”   “大太太勿气,你将军府到底没出事,婉清娘子还好好的站在这,你何必抓着这点事不放呢?”赵太太缓缓一笑:“我家老爷和你家大老爷毕竟同朝为官,以后两家总有打交道的时候,不如我们化干戈为玉帛,算是我赵家欠你周家一个人情。”   赵太太软硬兼施,大太太动摇了,询问的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不慌不忙的看向婉清:“清丫头觉着呢?”   “回老太太,婉清觉着不妥。”婉清嘴角含笑:“若像赵太太说的这般轻巧,皇上还设衙门和刑部做什么?难道赵太太觉着,大武的律法形同虚设?还是因为赵侍郎位高权重,赵太太习惯罔顾律法?”   “你!”赵太太脸色一变,双眼冒火的望着婉清,之后冷哼道:“既然婉清娘子觉得万事可依律法而定,那我们就让衙门来定夺吧。”   她断定,周家为着周景泰不敢见官,否则还巴巴的请她过来做什么,早让衙门来赵家传召了!   婉清神色不变,语气镇定:“好啊!”   赵太太一惊,婉清已对外喊道:“来人,带着赵姑娘和张姨娘去衙门。”   大太太慌忙想阻止,被老太太一个眼色拦下。   婉清谦让道:“赵太太请。”   赵太太攥紧了手心,闭了闭眼,沉声道:“不急,我只听你们胡说一通,还未听容儿分辨一二,就算去见官,我也要听明实情再去,你先让容儿出来见我。”   “赵姑娘此时不方便与赵太太相见。”婉清笑着拒绝。   “你这是拘禁官宦嫡女!”赵太太咬牙,再看向老太太和大太太:“将军府好大的权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公然拘禁我赵家嫡女,你们才是罔顾律法。”   越焦急越会溃不成军,婉清就是要让赵太太投告无门、一败涂地!便冷笑道:“赵太太说的义正严词,想必证据确凿,既如此,你告官吧。”   “你!”赵太太恨不得吃了婉清,气的胸口来回起伏,再不似来时的平静。   这局成了死局,周家不敢见官,她赵家更不敢见官,若容儿做的事被他人知晓,赵家哪还有脸面可言。   但这盘死局之中,周家稳占上风,她竟一点办法也没有。赵太太咬了牙:“你们想如何?”   大太太眼中流露出嘚瑟,声音洪亮:“赵华容心肠歹毒,谋害人命,罪不可恕,敢在将军府撒野,罪加一等,理应当诛。”   婉清轻轻的笑了,大太太还不算太糊涂。   “你们欺人太甚。”赵太太指着屋里的人,怒火攻心:“容儿虽有糊涂,但最终未伤人性命,怎可让她以命相偿?”   “那便送到京郊内狱去。”婉清望着赵太太:“只不过,不知道赵姑娘是想一死了之,还是想生不如死呢?”   “你好狠的心。”赵太太拳头咯咯作响,内狱就是活死人墓,人进去至多熬一个月,抬出来时就只剩一把骨头了,容儿从小娇养长大,如何能受这份苦?   老太太突然出声道:“赵太太,二选一,你选一个吧。这件事赵华容做的不光彩,我们周家替你捂严实,你应当知足了。”   赵太太后退着摇头,直至脚后跟碰到门槛上,身体晃了几晃,她心如刀绞,终不愿松口,眼神冰冷的看向众人:“今日既谈不妥,便改日再说吧,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容儿是她的心肝,她不能就此放弃,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她要回去好好想一想。   大太太冷哼:“逃得比兔子都快。” 第101章 周以安的愧疚   赵太太离开后,婉清回了梧桐小院,坐在熏笼前喝了一盏热茶,冰凉的手心捂在暖融融的杯面上,她捧着暖了许久,放下茶盏,问秋葵:“这个时辰春芜应该到家了吧?”   “娘子放心,春芜的兄长亲自来接的,此时定已到家了。”秋葵笑着道。   婉清颔首,让春芜回家住两天,有父母兄嫂等亲人陪伴安慰,她也许能尽快走出来。挥挥手让秋葵退出去,婉清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身体感觉到很累,脑海里却很活跃。   当春芜嘴角流着鲜血撕裂胸前的衣衫时,当扮成丫鬟的男子色眯眯的用眼睛瞟过去时,婉清心里就容不得张姨娘和赵华容活命了。   且赵华容就是一条毒蛇,现已吐着蛇信子呲着毒药上前扑咬,若不能一招毙命,赵华容必定会卷土重来,留下这个祸患,她和她身边的人一刻也不能安宁。   所以,赵华容必须死。   但这是一件棘手的事,周家不能报官,更不能滥用私刑私自处死官宦子女。   而赵太太不会同意处死赵华容,她大概会选择送去内狱,然后在送去内狱的半途中派人救出赵华容,或者在内狱中狸猫换太子。   不过这是赵太太穷途末路后才会选的路,因为走了这条路,赵华容这辈子都要隐姓埋名、四处躲藏。   赵太太舍不得,她如今拖延时间就是为了想出其他的招数。   同样,婉清也不会允许赵华容有活命的机会,对于这件事如何解决,她也要好好想一想。   婉清缓缓呼出一口气,轻轻按压着胀痛的脑门,将脑海里的思绪全部压下去,逼迫自己睡一会。   许久后,她昏昏沉沉的睡熟了,却在睡梦中模模糊糊的又看到了在张姨娘屋里的情景,看见春芜满脸的泪,看见那个男子油腻腻的模样,看见张姨娘幸灾乐祸的笑,然后景象突然变得清晰,她看见自己将花瓶用力砸在男子的头上,看见一股一股的鲜血往外冒   婉清的眉头蹙起,她闭着眼睛摇头,拼命想从梦中醒过来,但逃无可逃,无论她如何挣扎,梦境始终围绕着她,她不想看,却还是看见自己攥着碎瓷片拼尽全力扎入男子的脖子中。   她甚至再次感受到了钝器扎入男子皮肤的触感   鲜血,无尽的鲜血紧紧围绕着她,似乎想把她吞噬殆尽。   “啊!”婉清从惊悚的噩梦中醒来,下一刻则被拥入一个温暖宽广的怀抱,她惊魂未定的发抖,一双大手紧紧搂住她的身子,轻声哄道:“我在,婉清,不怕,不怕。”   眼泪滑落下来,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婉清伸手环住周以安的腰身,放任自己贪恋他怀中的温暖和安宁。   “对不起,婉清,我回来晚了。”周以安愧疚的闭上眼睛,手掌顺着婉清的秀发。   周以安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他不敢想象,当时的婉清有多么无助;更歉疚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保护她。   婉清轻轻摇头,将脸颊全部埋入周以安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颤抖的指尖慢慢恢复平静,双手交叉紧紧环住周以安的腰,像个受伤的小兽一般依偎在他胸前。   周以安轻轻吻着婉清的头顶,一遍又一遍的顺着她的长发来安抚她的情绪,他不敢想象婉清是拼了多大的勇气才将碎瓷片扎入歹徒的脖子,等看见她睡梦中依旧蹙起的眉和那声尖叫,周以安便明白对于婉清来说,当时的场景一定是噩梦一般存在、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婉清不安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直起身子离开周以安的怀抱,仰着头望着他遍布青色胡茬的下巴,关心道:“将军几时回来的?”   “我回来有半个时辰了,见你睡得不安稳,怕惊着你便不敢贸然叫醒你。”周以安将婉清鬓角的碎发顺到耳后,亲了亲她的额头,见她眼下透着倦色,知她休息的不好,便道:“我让红叶将景泰抱过来,你陪孩子玩一会儿,吃过午饭再睡,好不好?”   婉清轻轻点头,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周以安一瞬间发现了她被白布条包扎的右手,想起歹徒脖子上的伤,他心猛地一缩。   “没事,郎中说只伤到了表皮,敷几天药就好了。”婉清佯装无事的笑道。   “我帮你换药。”周以安让婉清坐好,喊小丫鬟拿来白布和药,小心翼翼的拆掉婉清包扎的布条,婉清手指微抖,下意识的想要背到身后去,周以安握住她的手腕,动作轻柔的一点一点揭开染着血的那片布,血肉模糊的掌心展现在眼前,周以安刹那间眼中赤红,他清晰的感受到了心如刀绞的痛。   婉清柔声道:“只是看着严重,其实并未伤到内里,养几天就好了。”   周以安沉默的点头,小心翼翼的为婉清掌心伤口上了药,重新包扎好。   红叶抱着景泰过来,小家伙看见婉清就挥舞着小胖手要抱抱,周以安站起身接过景泰,挥挥手让红叶退下,他抱着景泰坐到床前,温声交代道:“你娘亲的手受伤了,你小心一点不要碰到。”   景泰听不懂,伸手去摸周以安下巴的胡茬,微微扎手,他撇着小嘴收回手指,迈着小胖腿想趴到床上去。   小胖小子像个不安分的鱼,周以安只好让他趴在腿上,抓着他的衣服,皱着眉头道:“你不能去,会碰到你娘亲的手。”   景泰弓着小身子往前爬,圆圆的小屁股吭哧吭哧的使着劲,婉清情不自禁的笑出声,心里的烦郁消去不少。   周以安听见了婉清的笑声,他心里一松,看来儿子逗笑的功夫不算差,便提着小家伙的衣服,逗他做出各种奇怪的爬动姿势,婉清望着对面的父子两人,嘴角的笑满足而安心。   今天的小家伙给面子极了,无论周以安如何逗弄,他一声不哭,握着小拳头专心致志的往床榻上爬,等爬累了,发现仍旧趴在周以安的腿上,景泰干脆拉着周以安的衣襟直起身子往父亲的肩膀上爬。   一条路行不通他就再换一条。 第102章 温馨的一家三口   陪着景泰玩了半个时辰,简单吃过午饭,周以安搂着婉清哄她熟睡了,轻手轻脚的起身,望着她眉眼轻松了许多,才转身出了梧桐小院。   长顺一直候在院门前,见周以安出来,连忙迎上去。   周以安脸上的温柔不再,眉眼间尽是寒冰,冷声吩咐道:“将那歹徒送到大营的牢狱中,和曾将军说一声,好好招待他,但也要留他一口气让他招供画押。”   长顺领命而去,周以安去了老太太院里,老太太正在喝药,见他过来,招手让他坐在床前,周以安接过邹嬷嬷手中的药碗,喂老太太吃完药才道:“祖母可有要交代孙儿的?”   老太太知他的意思,微微叹息:“便是成了世仇也要追究到底,不能人家扇到脸上了还要忍气吞声,这不是我周家的做派,不过,以安,你可有快速解决的办法?”   周以安坦言道:“孙儿准备等那歹徒画了押,便直接送赵华容进京郊内狱,若赵家来要人,便让他们去内狱要。”   出其不意,赵家想做些小动作也难。   老太太欣慰的点头,以安长大了,做事更加果断了,但她还是劝道:“虽说赵家此事不得理,但你还是和赵侍郎知会一声,毕竟要同朝为官,不能做的太决绝,反而落了下乘。”老太太嘴角弯了弯:“说不定,那赵侍郎和赵老太太会选另一条路。”   孙儿为人正直,不懂内宅的弯弯绕绕,老太太却看的明白,赵老太太当年能弃军保帅,此时也能丢弃赵华容。而赵侍郎最注重官声,送女儿进内狱这种没脸面的事,他不会做。   “祖母的意思是,赵太太并未将事情告知赵老太太和赵侍郎?”周以安问道。   老太太缓缓笑了:“她不敢。”   赵太太在赵老太太手里熬了这么多年,会不清楚她婆母的为人?她此时估计还处处替赵华容遮掩,好想法子让赵华容能悄悄回府。   周以安应下,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便告退了。   回到梧桐小院,婉清已经睡醒了,只看着景泰在暖塌上爬来爬去,周以安走过去,抱着景泰拍了拍,便将他放回去让他继续爬,然后坐在婉清身边,和她一起逗着小家伙。   景泰小眉头皱了皱,仰着头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嘴里啊啊的诉说着不满:就抱一下?   周以安居然听懂了,略感好笑的再次抱起景泰,两手放在景泰的咯吱窝将他往上抛了抛,小家伙高兴的咧嘴咯咯笑。   一家三口窝在暖榻上,外面风雪漫天,里面暖和而温馨。   此时,京郊的庄子里,长安眼睫毛上都是雪花,嘴唇被冻的发紫,春芜的长兄好话说尽,他还是坚定的站在春芜的门口,声音干涩发哑:“春芜,我想见见你。”   春生无奈又生气,这人简直是个倔驴!他压根就不应该放他进来。   春芜的父亲站在正屋门口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春芜的母亲倒是眉眼含笑,长安是将军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又对春芜如此上心,她闺女后半辈子有靠了。   春芜的父亲哼了声:“这就是个愣头青,只知道重复这一句话,倒也说点其他的。”   春芜的母亲翻了个白眼:“你当年去我家提亲的时候还不如他呢。”   春芜的父亲老脸微红,将旱烟放在桌子上,走到长安面前,拍了拍他身上落的雪,招手道:“来,进屋喝两杯暖暖身。”   长安不想走,他今天随将军回府,老太太院里的丫鬟婆子来向将军回禀时,他随侍在侧听的一清二楚,当下便和将军告了假,骑着马迎着大雪往春芜家来。   那个傻丫头,定是要哭鼻子的。   他要安慰她!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只想赶快见到春芜,并未想其他的事情,来到春芜家才发现失礼,好在春芜父母不计较他的唐突,还放他进来。   春生见长安不愿离开的模样,冷哼道:“你再站一百年,我妹妹也不会见你。”然后脑袋上被拍了一巴掌,春生回头一看,是他娘,正怒瞪着他。   春芜的母亲瞪过傻儿子,转过脸笑着劝长安:“春芜还是个孩子,她不好意思呢,你别在这等,去正屋里喝杯热茶,我进去看看她,一会儿就让她出来。”   长安只好点头,春芜的母亲推门进去,见闺女一张脸红透,她不免失笑,走上前道:“人家冒雪前来,为着礼数,你也应该出去见一面。”   “娘,他……”春芜羞的开不了口,长安一见到她就说想娶她,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出来,便讷讷道:“他肚子里冒坏水呢。”   春芜的母亲噗嗤一声笑出声,看来闺女知道长安的心思,只不过对长安没有意,心里觉得可惜,但女儿喜欢最重要,当下也不再多劝,只道:“那也要把话说开,不能白白让人家在这冰天雪地里冻着。”   春芜咬着嘴唇点点头,随着母亲走到正屋,长安蹭的一下站起来,拘束的走到春芜面前:“你,你还好吗?”   春芜见他神色便知他知道了那天的事,顿时脸色一白,不想父母知道担心,便道:“我们去西间说。”   西间和正屋隔着一架屏风,里外通透也算避嫌了。长安搓了搓冰凉的手,望着春芜劝慰道:“你很勇敢,我很钦佩你,你不要在意那件事情,也无人敢说你什么,若听到闲言碎语,我就去揍他们。所以,你嫁给我吧。”   春芜听前面还挺感动,听到最后一句皱了眉:“你能不能不要再戏弄我?”   “我没有。”长安急声道:“我喜欢你,我从未想过戏弄你。”   春芜一听这些就想走,但见长安鼻子和脸颊冻的通红,她于心不忍,便想说个清楚:“你说我笑的像个小肥猪,还说我头发臭,这不是戏弄我是什么?”   长安愣了:“我是想夸你。”   “夸我?”春芜怒笑:“你脑子有毛病吧?”再不想和他说废话,转身就走。   长安急了,一把拉住春芜的胳膊,抬头看见春芜的父亲和兄长齐齐黑了脸,他连忙放下,想了想又抓住,拉着春芜的手去揪自己的耳朵:“你若不喜欢,就揪我耳朵,我一定改,再不说这些话。”   手指尖碰到长安的耳朵,春芜心猛地一动,她慌忙垂下眼睛:“我才不稀罕揪你耳朵。”   “我稀罕。”长安连忙道:“我喜欢你揪我耳朵,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春芜脸颊红透,使劲挣开手臂,咬着嘴唇小跑着回屋了。   长安不知所措,而春芜的母亲则满意的点点头。 第103章 赵华容是否在装疯卖傻   周以安在皇上下朝后拦住了赵侍郎,在偏僻的宫道上,将张姨娘和歹徒的供词递过去,按照老太太的交代,抱拳道:“烦请赵侍郎给周家一个交代。”   赵侍郎脸色黑中发红,鼻腔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脖子被怒气憋大了一圈,将供词还给周以安,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了。   赵侍郎怒气冲冲的回了府,然而出乎老太太和周以安意料,赵家迟迟不见动作。   老太太派人打探一番后,颇有些五味陈杂道:“倒是我低估了赵太太的爱女之心,没想到她为了赵华容,竟不惜以死相逼三个亲儿子妥协,再用三个儿子来威胁赵侍郎和赵老太太。”   婉清得知后久久不语,低下头却落下一滴泪,几分心酸几分嘲讽道:“我倒有些羡慕赵华容,她坏事做尽,却依旧能得亲生母亲全力庇护。”   周以安知她的心结,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等这件事结束,我便托人将岳母的牌位移到红霞山寺庙里供奉香火。”   婉清怔怔的看向周以安:“你唤我母亲为岳母?”   “她是你的母亲,自然是我的岳母。”周以安含笑道。   婉清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滚,她点点头,欢喜而酸涩,依偎在周以安怀里,轻声道:“小时候,我几乎天天想,若赵老太太遣人将母亲追回来,母亲这一生会不会幸福一点点。”   周以安吻落婉清的眼泪,轻声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岳母必定希望你能放下往事,过好眼下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家一点动静也没有,连赵太太也不再登门,赵华容便一直被绑在柴房里,每日里吃喝拉撒都在一处地方,到了小年夜前一天,秋葵进来禀告:“赵姑娘,好像不正常了。”   婉清让红叶把景泰抱出去,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秋葵道:“原先,每到吃饭的时辰,婆子们取出她口中的布团,那毒妇张嘴就是咒骂,后来便是揪着婆子的衣服问赵太太来救她了没,如今却不骂了,每日里又哭又笑,话说也颠三倒四。”   婉清敛下眉眼思索,片刻后,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她。”   赵华容原先被押在大太太院里,两天后大太太厌烦极了赵华容每日吃饭时间的咒骂,便让婆子将她关进一处无人住的小院,着六个魁梧的粗使婆子看守。   婉清还未走进柴房,便闻见一股铺天盖地的恶臭,她瞬间想干呕,捂着嘴忍了许久才忍下胃里的翻滚。   婆子连忙进去端走夜壶,又开了窗户透气,等味道淡去一些,才请婉清进去。   赵华容看见婉清异常激动,瞪着眼睛拼命想要挣开束缚她的麻绳,嘴里呜呜的嘶吼,眸子里是滔天的恨意。   秋葵上前拿走赵华容嘴里的布团,咬牙切齿的咒骂声立即响彻整间屋子。   婉清面无表情的听着,挥挥手让秋葵退下,她走到绣凳前坐下,慢悠悠的抚平裙摆上的褶皱。   赵华容蓬头垢面,见她一向视作脚下泥的野丫头,居然敢高高在上的坐在她面前,她脖子上的青筋狰狞,眼睛里泪珠混着仇恨的赤红,声音怨恨凄厉:‘苏婉清,你不得好死,你个贱人,你抢了我的姻缘,你怎么不去死?’   婉清抬起头,眉眼毫无波动,静静的看着赵华容如疯妇一般恶语相向。   赵华容吼的口干舌燥,她的嘴唇原就缺水,此刻更是裂开了许多细小的伤口,血珠子沁出来染红了龟裂苍白的嘴唇,她哇的一声嚎哭出来:“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这样屈辱卑贱的日子对她来说生不如死,她一天也不想活。   婉清微微轻叹:“我劝你慢慢适应如今的环境,因为去了内狱,可能连这般都不如。”   “内狱?”赵华容懵了,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怒视着婉清:“你在骗我,母亲不会不管我,她不会舍得让我进内狱。”   婉清抿着唇轻笑,却不回答她的问题。   “你说啊,你快说你在骗我!”赵华容向前挣着麻绳,嘴唇的血流进口中染红了她的牙齿,她恍若未察,只是不停的嘶吼:“你骗我,母亲不会放弃我,我是赵家嫡女,我父亲是礼部侍郎,他会救我出去。你骗我,你骗我……”   她一直不停的喊,喊到喉咙嘶哑,婉清依旧安静如初,赵华容的神色变了变,沉默下来,低着头出神一刻钟后,突然又笑了:“他们不救我,不救我,好啊,那我便让赵家为我陪葬,哈哈哈。”   婉清眯着眼睛望着赵华容,手指微微动了动。   赵华容好像陷入了疯魔中,她一直重复着‘陪葬’,在婉清想要去试探她时,她眼睛里忽然多了几分羞涩,喃喃道:“我还有以安表哥,等他回来,他一定会来救我,我们是青门竹马,他唤我容表妹,他喜欢我。”   婉清惊了,赵华容喜欢周以安?   她是已经陷入魔怔,还是在装疯?   婉清闭了闭眼睛,叫来秋葵:“叫几个婆子抬一面半人高的铜镜来。”   赵华容歪着脑袋看着婉清,痴痴的笑了:“铜镜,描眉挽鬓,静待花嫁。”   婆子们抬着铜镜进来,婉清攥紧了掌心,深深呼了一口气,终是道:“放在她面前。”   赵华容疑惑的看着婉清,当铜镜的光照在她脸上,她眯着眼睛看过去,然后‘啊’一声尖叫,闭着眼睛双腿用力往后缩:“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满面油污、披头散发、皮肤蜡黄,如同街上讨饭的乞丐,怎么会是她?   “我是赵家嫡女。”赵华容泪流满面,疯狂的摇头:“不是我,把它扔出去,你们都滚,滚啊!”   不管赵华容是否在装疯卖傻,便让她真疯了吧!   婉清站起身来,盯着赵华容看了片刻,让婆子们将铜镜留下,不顾赵华容的尖叫,带着婆子丫鬟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斥着窒息与恶臭的房间。   身后赵华容是厉鬼一般的哭声:“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第104章 营救与舍弃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年三十。   自小年夜,赵家对外宣称赵老太太病了而闭门谢客,周家却不受影响,一家和乐的过了个喜庆年。   今年的年夜饭,老太太做主,姨娘们聚在一起过,而婉清、周以安和大太太并小家伙在老太太屋里吃年夜饭。   大太太不喜婉清,刚想讽刺两句,还未说话,景泰就笑着伸手让她抱,她一张脸顿时笑开了花,抱着大孙子,眼里再看不见其他人。   天知道,她有多想将景泰要回跟前养,但与周以安置气时,是她亲自派人将景泰送回梧桐小院的,如今怎么能自打自脸呢?   大太太抱着景泰亲了又亲,心里连周以安这个亲儿子都装不下了。   在秋葵回禀说赵华容已经一天没有吃喝时,日子已经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赵家终于来人了。   来的是赵老太太和赵太太,两个人脸色异常难看,眼下皆是乌青一片。   婉清进来时,小丫鬟刚上了茶,见到婉清行了礼才退下。   赵老太太冷哼:“你如今是风光了,可还记得你姨母的恩情。”   赵太太站在赵老太太身后,双目怒视着婉清,眼中是恨不得抽筋扒皮的狠厉。   婉清淡定的走到红木椅前坐下,嘴角带笑:“我当然记得姨母的恩情,不知赵老太太,还记得自己有几个女儿?”   赵老太太脸色冰冷,浑浊的眼眸盯着婉清许久,怒斥道:“你若记得你姨母的恩情,便该得饶人处且饶人,时时刻刻顾忌着赵家的脸面。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是费尽心思、不择手段的对付赵家,若你姨母知道,该有多后悔将你养大。”   婉清指尖攥紧掌心,她忍下心中一刀一刀划下的痛楚,冷笑道:“姨母后悔不后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赵老太太你一定后悔养大了赵华容这个嫡孙女。”   赵老太太大怒,手掌重重的拍着桌子:“你竟敢忤逆尊长。”   尊长?婉清感到无比可笑,坐在椅子上笑出了声。   赵老太太脸色发青,正想训斥婉清,老太太和大太太走进来。   赵老太太只好忍下怒火,站起身来寒暄,并委婉的表达了想今天晚上送赵华容进内狱的想法,大太太连忙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嘴角一晒,却点点头应下了。   今天是元宵佳节,京城闹市的街道到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小孩子拍着手掌到处跑,只等着看晚上的赏花灯、舞狮子、游龙灯等。   人多容易生事,周以安仔细检查过大街小巷的护卫布置才回了府,正迎头碰见告辞的赵老太太和赵太太。   等快步回了梧桐小院,却不见婉清,红叶上前禀告婉清去了老太太院里,周以安点点头,转身往老太太院里去。   婉清和老太太正在下棋,见周以安过来,脸上不自觉的带了笑。   老太太眼中含笑,招手叫周以安到身边来,让婉清将赵老太太的话说给他听。   听完,周以安正色道:“从府里出发去京郊内狱,不管走哪条路都要经过闹市区,人多拥挤,马车不易前行,护卫的小厮也容易被冲散,赵老太太是想趁乱救出赵华容。”   老太太笑了笑:“不全是。”   婉清道:“应是赵太太的筹谋,赵老太太因着赵侍郎和三个亲孙子的请求才会同意,不过,她的心思可能连赵太太也猜不透,所以赵太太也会另派人去营救。”   “我定会加派人手,你放心。”周以安含笑对婉清道。   老太太赞许的点点头:“各有心思,我们却不用管这些,只将这件事尽早了断才是正经。”   商定细节后,周以安和婉清回到梧桐小院,两个人吃过午饭,歇午觉时,婉清思索了良久,看向周以安,坦诚内心道:“我想瞧一瞧赵老太太的做法。”   婉清想知道,赵老太太是被孙子和儿子劝服了来营救赵华容,还是和当年一样,毫不犹豫、不为所动的舍弃赵华容。   她想替母亲看一看,若当时母亲的兄长肯顾惜她,她的命运会不会好一点。   婉清轻声道:“当然,不能真叫赵华容逃出去,所以,能不能将护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明处,一部分在暗处?”   周以安拍拍她的肩膀,笑着道:“能,只要你想做的,我都替你做到。”   婉清心中一动,缓缓凑上前,轻轻吻了吻周以安的唇。   周以安喉结动了动,扣住婉清的后脑勺,逐渐加深这个吻。   入夜,京城灯火通明,一辆马车自周家角门慢慢驶入街道,周家和赵家的小厮护卫在两侧。   赵华容依旧被堵住嘴,她反应了好长时间,才发现自己在马车上,她脑子发昏,神志不太清楚,怔愣了许久,随着马车的摇晃,她自心底生出一丝害怕,凭着本能的想要挣开捆绑的麻绳。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耳边充斥着搏斗的声音,她缩着身子躲在马车的角落里,口中呜呜的嘶吼着。   半刻钟后,马车又跑了起来,赵华容不明所以的左右环顾,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闪进来,赵华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容儿。”男子上前拿掉赵华容口中的布团,解开捆绑的麻绳,看着她头发蓬乱脸上肮脏的模样,眼睛中闪现了一丝心痛。   赵华容盯着男子看了好久,眼中乍现出欣喜:“大哥,你来救我了。”   赵涛眉眼一闪,没有吭声,将手中的水和食物递过去:“容儿,先吃点东西。”   赵华容迫不及待的接过青铜水壶,直接打开壶盖,提起水壶便往口中倒,水呼啦啦的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淌。   赵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嫡亲妹妹,短短半月,容儿连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也没了。   赵华容喝空了一水壶的水,觉着神志清醒了许多,拿起糕点一边吃一边问:“大哥,是母亲让你来救我的吗?”   “是母亲让我来救你。”赵涛点头,等赵华容吃完了一盘糕点,他为难的开了口:“我来时,祖母把我叫过去了。容儿,我们家的小厮怎么能打得过将军府的人,周家在暗处定然埋伏了许多人,你逃不掉的。”   赵华容不敢置信的问:“什么意思?”   “容儿,与其进内狱生不如死,还可能影响父亲的官声和赵家的门楣,你不如……”赵涛别过脸去,叹一口气,从袖筒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递过去:“容儿,为了赵家,你把它喝了吧。”   赵华容脸色苍白的看着小白瓷瓶,身体往后缩:“你们让我去死?”   赵涛艰难的点点头:“赵家会对外宣称你是病逝,会让你风光大葬。”然后打开小白瓷瓶的瓶盖,闭着眼睛流着眼泪去掰赵华容的嘴。   赵华容啊的一声尖叫,推开他的手,癫狂的去打赵涛,咬着牙道:“我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如此狠心?是不是因为我不能生,不能为赵家带来一门好姻亲,你们便要舍弃我,我是赵家嫡女啊,你们怎么如此狠心?”   赵涛去抓赵华容的手,却被她一脚踹倒。   赵华容头发凌乱,犹如鬼魅,狞笑着去掐赵涛的脖子,赵涛始终狠不下心去毒死亲妹妹,但见赵华容要掐死他,他用尽全力拳打脚踢,竟一下将赵华容踢出马车。   赵华容口中吐出一口血,她凭着求生的本能站起来往后跑。   赵涛慌忙跳下马车,喊马夫一起去追,但人潮涌动,想要抓住赵华容很难。   赵华容跑着哭着,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最后只停留一个,便是亲哥哥要毒死她。她跑着跑着突然笑起来,疯疯癫癫道:“我不能生,便不救我,不救我,都该死。”   街上的人惊呆了,有赏灯的官宦小姐认出了赵华容,惊呼道:“这是赵家的嫡女。”   一时间,大家花灯也不看了,只盯着赵华容瞧。   “我不能生,就毒死我。”   人群:!!!!   “一个私奔,一个不能生,便毒死我。”   人群:!!!!!!!!!   ……………………   正月十六,正当京城百姓对赵家嫡女议论纷纷时,自赵家又传出了噩耗:元宵节当夜,赵老太太被气的中了风,嘴歪眼斜不能动了;赵太太被气的吐出一口血,至今昏迷不醒…… 第105章 和秋葵好好聊一聊   元宵夜事情的转变出乎所有人意料,因为人多眼杂,周以安派出去的亲信没有轻举妄动,让赵家人将赵华容抓了回去,赵侍郎当机立断,宣称嫡女是从马车上摔下来磕坏了脑袋才会胡言乱语,第二日遍请京城名医为赵华容医治,各郎中都是明白人,接过赵家的银子,只隔着窗户看一眼,便下了诊断:赵家嫡女摔坏了脑袋,众口一词,加上确实有人看见赵华容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倒也把京城的流言蜚语压下去不少。   两三天过后,赵侍郎为着‘女儿静心休养’,将赵华容送到了京郊的庄子上。   不过,这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赵家嫡女了。   做完这些,赵侍郎向皇上递了请长假的折子,每日里衣带不解的跪在赵老太太床前伺候汤药,茶饭不思、劳累过度以致数次晕厥,京城风向渐渐改变,多是感慨赵侍郎孝心可嘉。到了正月底,赵老太太虽依旧不能动弹却能开口说话了,一时间“赵侍郎孝心感动上苍”的美谈在京城大街小巷不绝于耳,连皇上听说后都赞道:“赵侍郎至孝”。   赵老太太能说话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收回赵太太的管家权,以‘赵太太病着需静养’将之迁到别院居住,把管家理事之权交给了赵二太太。   第二件事,则是让赵涛携礼来周家拜访,语气谦卑,一副重修旧好的模样。   等赵涛走后,老太太交代周以安:“不管是不是表面功夫,赵家既然主动来访,咱们周家也要将礼数做好。不过,往后你在官场上也要多多防备,切不可掉以轻心。”   周以安点头应是,周赵两家便恢复了表面的和气。   赵家送来的礼物中,有一对玉如意是贴了签子送给景泰的,婉清拿起一柄玉如意看了许久,对秋葵道:“收起来吧,锁在库房里。”   秋葵将玉如意放在垫了绸布的木盒中,她咬着唇犹豫了会,问道:“娘子,您要不要回个礼?”   毕竟是外祖家,赵家放下姿态主动求和,娘子顺着台阶和赵家重归于好,总比现在敌对仇视要好,再说多了赵家做依靠,娘子做将军正室的机会更大些。   婉清微微摇头:“不用,何必去虚情假意呢,他们对我只有满腔的恨意,我对他们也没什么情意,做这些面子功夫也只是自己恶心自己罢了。”   秋葵垂下眉眼,点点头捧着玉如意的盒子退出去。   婉清望着秋葵离开的背影,想到这段时间她的表现,眉头缓缓皱起,她不想伤了多年的姐妹情分,微微叹口气,开口喊住秋葵:“先将盒子放在圆桌上,你过来坐下,我们两个说说话。”   秋葵一怔,捧着木盒的手指一紧,动作略微缓慢的放下木盒,走到婉清身边,坐在绣凳上。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也没时间和你好好聊一聊。”婉清握着秋葵的手,温声道:“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把你和春芜当做亲妹妹看待,心里一直期望你们能幸福。我知你对之前的那两人不满意,你可说说你的要求,我也好再为你选更好的。”   秋葵眼泪流出来,哽咽道:“娘子,我想一直留在您身边,求您别赶我走。”   “旁人不了解,你和春芜应该最清楚我的处境。”婉清心中酸涩:“我处在这个位置上,所走的每一步都非我所愿,日子过得胆战心惊,可能一觉醒来生活就会更加糟糕,我不能拖着你们陪我一起熬。”   “我愿意的,娘子,而且,将军想娶您为妻,红叶也曾说过,只要将军有这个心,您就有指望,您别气馁。”秋葵急声道。   婉清语气怅然:“我不气馁,但我清楚前路漫漫,律法于国是根基,不会因个人而随意改动,而且大太太是将军的生身母亲,她若坚持不同意,将军真能不顾亲娘的意愿吗?况且,将军待我这般好,我怎忍心让他两头为难。还有老太太,她老人家不会舍得将军受九十杖棍,之所以厚待我三分,多是看在牛牛和将军的面子上,但顶多再一年了,如若我还没有办法往前迈一步,老太太也会想法子让将军娶嫡妻的,到时候我的处境更不胜现在,何况你和春芜呢!”   秋葵泪眼朦胧:“可是将军愿意啊。”   “但我不愿,他不欠我的,我不能因为他是个好人,就理所当然的接受他为我受九十杖棍。”婉清声音微哑发颤:“是我自己不想认命,有磨难我应该受着,我不怕挫折,愿意以命相博,但我不能因为我的私心,让真心对我的将军遭受性命之忧。”   秋葵哭的眼睛通红,趴到婉清腿上,喃喃道:“可是,可是我想陪娘子走下去,不管什么磨难,我都愿意守护在娘子身边。”   婉清顺着她的头发,轻声道:“秋葵,我将来是个什么样的结局,我自己都不清楚,我不能因为你忠心为我,便耽误你终生。你我情谊和旁人不同,你是我心底最珍惜的人,我更想让你们嫁出去,让你们能够有自己的家、将来有安稳的日子过。”   秋葵直起头,却不敢抬起眼睛:“可是,就算您永远是将军的妾室,有将军在,有小公子在,您也能一生富贵安稳啊。”   婉清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声音沉如水:“你怎么不想想,正妻对妾室有责打发卖的权利呢?”   秋葵身子一抖,睁大眼睛看着婉清。   婉清叹口气,语气重新变得柔和:“秋葵,若有选择,永远不要做生死全凭他人一句话的妾。出府去,做正头娘子,我为你选一户富足的人家,只要你脚踏实地的过日子,一定能幸福美满。”   秋葵垂下头,眼珠来回转动,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婉清眼里多了一丝欣慰,轻声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不要害羞,我只有清楚你的心意,才能为你挑选称心的夫婿。”   秋葵脸颊微红,她似是被婉清说通了,声如蚊蝇道:“俊雅,有本事,对我好。”   婉清笑了笑,缓缓点点头:“好,我尽力为你找寻。” 第106章 长安与春芜   到了二月,冰雪融化,万物复苏,天上的日头变得暖洋洋的,七个月大的景泰已经能坐的稳稳当当,手脚并用向前爬也越来越利索,小家伙开始不满足在床榻的方寸之地玩,更想在正厅或者院子里的空地玩。   景泰人小胆子大,一个不留神他就想从床榻上往下翻,红叶及三个奶娘不错眼珠的盯着他,仍能被他寻到空子,婉清干脆将西间的桌椅全挪出去,然后在地板上铺上厚厚的棉垫子让景泰随意爬。   景泰稀罕的不行,穿着大红色的夹袄如同一个火红的灯笼到处爬,爬累了就一翻身躺在棉垫子上呼呼大睡,红叶想将他抱到床榻上去,他撇着小嘴装哭,摆明了要赖在西间睡。红叶只好拿来褥子铺在棉垫上,将小家伙一点一点翻转上去,再为他盖上厚度适宜的被子。   大太太见景泰喜欢,大手一挥在她自己院子里的西暖阁铺上厚实的地毯,一整块铺满整个房间的地毯可谓是价值不菲,大太太毫不在意,只愿博大孙子一乐。   景泰果然很喜欢,地毯平整,无论他如何爬动,皆不会像棉垫子一般卷边翘起。大太太命人在地毯上摆了许多玩具,景泰像寻找宝藏一般新奇兴奋,常常乐不思蜀,天黑了也不愿意离开。   景泰高兴,婉清便开心,再者大太太是景泰的亲祖母,是真心疼爱小家伙,婉清对于景泰留住大太太院里没有任何异议,还会主动派人送去景泰第二天穿的衣裳。   大太太再不喜婉清,对着大孙子的笑脸,她也摆不出为难厌恶的脸色,最多就是忽视婉清的存在。   赵华容的事情结束后,婉清日子过得悠闲,不知不觉身上长了肉,周以安夜里总是喜欢去摸她肚子上的软肉,婉清羞得脸红,伸手去推他,两个人闹着闹着,视线碰撞,似有引力一般,不自觉的就如胶似漆的拥吻在一起。   当新做的春装上身后有些紧时,婉清摸了摸脸颊,肉乎乎的,她暗叹真吃胖了,随后心里猛地一动,上个月,她好像未来月信!   婉清征了征,仔细算着日子,然而算着算着,白皙如玉的脸颊慢慢红透了,那种事次数太多,她压根没办法算清楚。   她熟悉常见的草药,却不通晓把脉之术,想了想,决定等周以安回来,和他说一声再请郎中来。   婉清嘴角含笑,正想着周以安知道后的模样,春芜眼眶发红的跑进来,婉清连忙站起身,问道:“春芜,你怎么了?”   春芜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娘子,我想回家住两天。”   她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也许,聚堆的婆子丫鬟并不是讨论关于她的事,也不是在嘲笑她,但莫名其妙的,她忍不住往自己身上联系,她甚至害怕听见别人笑,更害怕他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她控制不住猜测。   她好懦弱!   她痛恨如今的自己,也想潇潇洒洒当做什么事都未发生,但她倾尽全力也做不到。   春芜眼泪越流越多,婉清瞬间明白了,她拿起手帕擦拭着春芜的眼泪,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春芜。   张姨娘一条白绫结束了性命,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部发卖,老太太院里规矩森严,丫鬟婆子从不议论是非,到目前为止,将军府里从未有过关于春芜的流言。   但春芜回来这半个月,已经崩溃了六次。   退缩还是扛下去?   婉清拿不定主意,她不想春芜畏畏缩缩不敢见人,也不忍她伤心烦郁。   越在意,思虑的越多。婉清没有立即同意春芜的请求,而是柔声安慰了春芜半个时辰,让春芜先回房间里歇息,她坐在暖榻上慢慢思量。   傍晚,周以安回到梧桐小院,见婉清坐在暖榻上出神,他走上前,弹了弹婉清挺巧的鼻尖,含笑道:“想什么呢?”   婉清回神,望着周以安,想到可能有孕的事倒不知如何开口,耳尖粉红,咬了咬唇,正想提示他一番,却忽的透过窗户看见春芜红着脸背对着长安,长安则笑嘻嘻的凑上去,不知说了什么,春芜大怒,伸手去揪长安的耳朵,长安呲牙咧嘴作揖央求,春芜下巴一扬,笑弯了眼,脸上再没了哀愁与落寞。   婉清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来,她知道如何消去春芜心里的阴影了。   其实,长安是个很不错的婚嫁选择,他虽是周以安三岁时随大太太出游,在郊外看见人卖孩子,出于新奇买回来的,但小时候的周以安是把他当弟弟带回府的,还不顾大太太反对,和小厮长顺一人分了一半名字给他,所以长安的名字才没有避讳主子的姓名。   当然,小时候的行为多源于一时兴起,大太太也不会允许周以安把小厮当亲弟弟,所以后来小长安是被大他五岁的长顺带大的,长顺待长安如兄如父,这也是为什么日常冷冰冰的长顺一看见长安就唠叨、而长安看见长顺犹如老鼠见了猫的原因。   且,长安是周以安的得力亲信,周以安是一位将军,当他升到从三品时,他的贴身护卫就是正六品校尉。   从三品,对于武将世家出身的周以安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婉清眉眼含笑,看着长安从袖筒里掏出一支银簪子递过去,春芜一脸傲娇的接过去。   郎有情妾有意,真好。   婉清想,明天便可以让春芜的母亲进来商定亲事了,快点定下来,也能安抚春芜心里的创伤。   婉清往外看的认真,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周以安好奇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禁朗声笑道:“原来这小子拱的是你跟前的白菜。”   婉清失笑,周以安搂着她走到暖榻前坐下,和她讲长安问他什么是情爱的事。   说着长安和春芜,婉清将没来月信的事忘的干干净净,等想起来时已是次日早上,周以安早起身去上朝了。   不过,这也不需要着急,婉清缓缓摸着肚子微笑,心情愉悦的起身洗漱。   吃完早饭,看了会书,便等着春芜的母亲进府来。 第107章 将军,我好像有了   春芜的母亲一口答应,她在家时已和春芜的父亲仔细翻过黄历,因春芜和长安都不小了,便想将婚期定在今年的六月十六,婉清觉着合适,两人商定好,接下来只需要和周以安说一声,让长安去春芜家提亲就行了。   春芜的母亲告退后,婉清叫来春芜,小丫头脸颊绯红,眼眸如水,羞答答的低着头。   婉清拉着她的手,温声道:“这两天和秋葵好好告个别,大后天我让你哥哥来接你回家。”   春芜惊讶的抬起头:“娘子,还有四个月呢,您让我留下来,再多伺候您几个月吧。”   “我想让你和寻常人家的姑娘一般备嫁,能亲自绣出嫁的嫁衣,也能在你父母多多尽孝,女子这一生大多只有这一次,我不想让你留下遗憾。”婉清心里有诸多不舍,但更多的是为春芜高兴,从桌子上拿起春芜的身契递给她,含笑道:“从今天起,你就是平头女子了,以后等将军升至从三品官职,长安成了正六品校尉,他便出了奴籍,将来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春芜怔怔的接过去,一瞬间泪流满面,跪在地上趴在婉清的膝盖上哭道:“娘子,我舍不得你,我不想嫁了。”   婉清眼眶发红,扶起春芜,和声道:“傻丫头,幸福不易得,你要好好把握住,且你是我的妹妹,长安是将军的亲信,以后你可随时进府来见我。”   “真的吗?”春芜睁着泪眼望着婉清,眼眸里是强烈的希冀与惊喜。   “真的。”婉清将春芜的碎发顺到耳后:“好好待长安,但也要记得,更要好好待自己,只要你好,我便放心了。”   春芜用力点头,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娘子也要好好的。”   婉清眉眼含笑,拍拍她的手,让她回屋收拾箱笼了。   春芜的亲事定下来,婉清心头的担子轻了许多,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笑了笑,对候在一旁的紫玉道:“让小厨房煮一壶红枣金丝茶来,配几样咸口的点心端过来。”   紫玉应下,婉清低下头,摸着小腹轻声道:“娘仔细将养,定会将你顺利的带来这人世间。”   中午陪着景泰玩了一会,歇过晌午觉,让红叶抱着景泰去大太太院里,婉清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走了十几圈,微微出了汗才回到屋里,歪躺在床榻上看书,眼睛时不时的看向屋门口。   然而,到了晚饭时间,周以安还未回府,这时常发生,婉清没有在意,如常吃了晚饭,陪着景泰玩了一会扔沙包,洗漱过后便睡下了。   等到深夜,周以安轻手轻脚的撩开床帐时,婉清瞬间醒了,她才发现自己睡得并不安稳。   周以安俯身轻吻婉清的额头,声音轻柔道:“吵醒你了?夜深了,快睡吧。”   婉清缓缓挪到周以安怀中,闭上眼睛轻轻点点头,然而她越来越清醒,暗道自己现在越来越存不住心事了,但她真的好想和周以安分享,想知道他得知后的模样,婉清抿唇笑了笑,睁开眼眸,小声道:“将军?”   周以安睁开眼睛,婉清笑容加深,拉着他的手抚到她的小腹处。   周以安眸子里弥漫上笑意,手从婉清的寝衣里伸进去,软绵绵肉嘟嘟的小肚子,手感特别好。   婉清脸颊染上薄红,正要说话,周以安已俯身过来堵住她的口舌,手掌缓缓向上,眼眸里流光溢彩,异常愉悦。   “将,将~”婉清声音含糊,红着脸去推周以安,手掌贴到他的胸膛上,如烙铁般烫手,她手指一颤,心脏扑通通的跳。   周以安听到了她的声音,抬起头看向她,声音嘶哑:“怎么了?”手指去解开婉清寝衣的盘扣。   婉清抓住他的手,眼里星光点点,轻声道:“将军,我好像有了。”   “有什么?”周以安不明所以的仔细打量她一番,忽的反应过来,瞬时眉宇间透着无尽的惊喜与愉悦,双手紧紧攥住婉清的胳膊,明亮的眼眸中蕴含着漫天星河,他嗓音发紧:“你又怀孕了?”   婉清被周以安看得有些不自在,耳尖滴血,微微转过头去,羞赧道:“还要让郎中把脉后方能确认。”   婉清心里涌上无限欢喜,周以安的表情告诉她,他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她抿着唇转回脸庞看向周以安,却猛的一怔,心里盛开的火花一瞬间被冰水无情浇灭,她愣愣的看着周以安眉眼里减了几分欣喜,多了一抹她看不懂的情绪,似纠结似愧疚。   婉清手指紧紧攥住床褥,却依然笑着问:“将军不高兴吗?”   周以安回神,望见婉清眼里的酸涩,他俯身搂住她,急声解释道:“我高兴,婉清,非常非常高兴,谢谢你为我孕育子嗣,我很开心。”他说完顿了顿,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愧疚道:“不过,我可能不日就要出征。”   婉清心头一紧,周以安内疚道:“你生景泰时,我未能守护在你身边,致你中了他人诡计,受尽苦楚为我生下长子。我曾想若你再有孕,我定要日日陪伴你身边,但……,对不起,婉清,真的对不起。”   “老太太和大太太知道吗?”婉清脑袋发懵。   周以安轻轻摇头:“不知道,皇上是今日与我说的,我已应下。不过此事还未商定,朝中只李相与几位阁老知道。”   婉清喉咙发干:“皇上想攻打哪个国家?”   “扎亚国。”周以安定定的看向婉清,知她懂得分寸不会外传,便解释道:“其实说来话长,要从年前万寿节说起,扎亚国太子在附属国使臣参拜时不行臣子叩拜礼,且出言不逊,暗讽皇上无能,盛宴醉酒离席竟辱了两名宫女,皇上为着皇家颜面没有声张,然而李相心思敏锐,万寿节过后面见皇上,直指扎亚国太子狼子野心,若等他继承扎亚国皇位,将来必成隐患。”   婉清眉尖蹙起,指出问题所在:“可是,扎亚国已是大武国的附属国,若派兵攻打扎亚国,其他附属国望之生畏,因惧而抱团来反,我国岂不是得不偿失?” 第108章 等我回来,我便娶你为妻   周以安见她分析厉害关系清楚明了,语气里多了几分称赞:“你说的对,皇上和其他阁老也是因此才迟迟未下结论,不过,扎亚国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他敢如此便是断定我国不敢因小失大,若让他养精蓄锐、练兵秣马,来日便是养虎成患。”   “所以,李相谏言,趁扎亚国被大昭国打得苟延残喘之际,一举攻下扎亚国,以免后患无穷。”婉清皱着眉头轻声问:“那堂姐呢?”   周以安沉声道:“我从皇宫出来时已想过这个问题,我国一旦出兵,堂姐便危在旦夕,所以我写了一份密信着人送往扎亚国,令他们接到密信迅速营救堂姐,你放心。”   婉清点点头,心里却忧虑不已。   扎亚国君王薨逝,一把火烧了宫殿,明面上堂姐是死在大火里,和她讲过姨母遗愿,往后隐姓埋名,堂姐未必不愿意活下去。   但若两国开战,就算周以安救出表姐,扎亚国定会称堂姐为逃犯,一身傲骨的堂姐还会愿意活吗?   答案令人不寒而栗。   国事和家事,孰轻孰重?   婉清闭了闭眼睛,心里突生悲凉之感。   周以安吻了吻婉清的眼睛,轻声道:“皇上和李相心意已定,如今只差一个出师的理由,这场战争避免不了,对于救堂姐,我领命出征才能护住她回国,所以我必须去。”他盯着婉清的眼睛,眸子闪出光芒:“等我回来,我便娶你为妻。”   皇上也是为了让他尽快积攒功勋,才会在一众武将里首选他,他感激皇上的成全,期望立下此功,尽早给婉清正室名分。   婉清心头发颤,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将军是想凯旋之后受九十杖棍,再用此次战役功勋换皇上依情同意吗?”   周以安一愣,眨了眨眼眸:“你知道?”他似想起什么,忽的一笑:“我忘了,你喜欢看杂书,只没想到你也看律法。”   望着婉清眼眸里的泪,周以安轻声安抚道:“你不用担心,我身板硬实,也不要自责,因为我是一名武将,为国杀敌是我的使命,为了家国大义与堂姐性命,我也义不容辞。只是不能陪在你身边,我与你亏欠太多。”   婉清摇头:“不,你不欠我什么。”所以,她决不会让他受九十杖棍。   周以安不与婉清争辩,他心里明白,用实际行动去补偿方是正经,只道:“明日一早我便让长顺去请郎中,祖母和母亲一定很高兴。”   婉清依偎在周以安怀中:“等将军明日回来再请郎中,我想与你同时知道。”   “好,都依你。”周以安柔声劝慰道:“勿要忧虑,一切有我,扎亚国与大昭国一战,兵力削弱溃败,我领军出征,胜券在握,或许能在你生产前归来。”   婉清轻轻嗯了一声,将脸颊贴在周以安胸口,闭着眼眸听他沉稳的心跳声。   次日,周以安上朝后,婉清坐在床榻上发了一会儿呆才起身洗漱,脑子里不停的思虑着堂姐与周以安出征的事,忧思过多便没有胃口,但为着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吃了平常的饭量才停下筷子。   饭后,婉清慢悠悠的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回到屋里吩咐秋葵:“将正月底,随商队回来的那几个人递上来的册子拿过来。”   派往扎亚国打探消息的十几个青年正月底便回来了,因外男不方便进内宅,又唯恐代传有遗漏,便将所探所得汇成了一本小册子交给婉清。   因为之前拿定‘放火烧宫’的主意来营救表姐,婉清只大概浏览了一遍,便让秋葵收起来了,现如今计划有变,为保堂姐安全,她要多想想。   秋葵拿来小册子,婉清忽的想到了春芜,她猛地皱紧眉头,周以安出征,长安必定跟随,若有意外,春芜怎么办?   但因不确定的因素便毁了两人的姻缘,婉清不愿,一时间感觉烦扰纷纷,她闭了闭眼,一条一条捋。   春芜和长安的事,她还是要听听春芜和她家人的意见,如今战事未定,谈这些为之过早,等两天也使得。   接下来便是堂姐,婉清靠在迎枕上,翻开小册子认真浏览。   小册子里的内容多是十几个青年打探的民间传闻,婉清翻找着关于扎亚国太子的信息,看着看着眉头不由皱起来。   被姨夫砍下项上人头的前太子和这位现太子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弟,其母是扎亚国皇上的元后,在前太子丧命后,这位皇后因伤心而病逝,扎亚国皇上便册封有两子的妃子李氏为继后,自此,除了这位现太子,扎亚国另有两位嫡皇子,但这两位嫡皇子却在三年之内相继离世,据传是现太子所为。   另外,为扎亚国皇上炼丹的国师,也是这位太子举荐,为的是让皇上无心政事,他好独揽朝政。   还有,现太子天性好战,大肆征兵,为充兵饷而不顾民怨强加赋税等等。   婉清阖上册子,看来这位太子并不得民意,传闻虽不能全数当真,但捕风捉影后面是他尽失民心所致。   不过,这些传闻能帮到堂姐吗?   婉清深思过后却毫无头绪,吃过午饭歇过晌午觉,婉清在院子里边散步边想还是不得要领,便回到屋里,让红叶抱来景泰,她坐在暖塌上陪景泰扔沙包玩。   景泰小手肉乎乎的,握着沙包用力往前扔,然后望着婉清让她下榻去捡,婉清点了点他的小鼻头,他乐得张嘴咯咯笑。   婉清捡来沙包,放在景泰手中,小家伙笑嘻嘻的抬手便扔出去,婉清捏着他肥嘟嘟的小脸蛋,佯装怒道:“真真是个小坏蛋。”   她下了暖榻,再次帮景泰捡沙包,却不小心将榻上的小册子带下来。   候在一旁的红叶弯腰捡起来,一眼看到上面写着‘太子强加赋税,民不聊生’,因她祖上是务农的,小时候常听老一辈人说生活的艰辛,故看见这句话时,她情不自禁眉头一皱,冷哼道:“这话本里的太子,小心要遭天谴。”   婉清失笑,正要说那不是话本,却忽然灵光一闪,她站起身看着红叶,喃喃道:“遭天谴?” 第109章 婉清,我心悦你   周以安下值回府的路上,归心似箭,还不忘让长安请来孙郎中。   婉清如今住在后院,距离老太太和大太太的院子都很近,故孙郎中一进梧桐小院的院门,老太太和大太太即刻往这边来,两人到时,正赶上孙郎中为婉清把完脉。   与上次婉清怀孕请郎中不同,这一次,大太太是怀着些许期盼等孙郎中说出诊脉结果,不是她不想娶高门儿媳妇了,而是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子对娶儿媳妇的影响好像差不了太多,但对于她当祖母这件事来说,影响太大了,景泰软糯可爱,若再添一个娇孙孙,她能一手抱一个,大太太觉着,她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但她也不敢过于欣喜,如果让婉清和以安认为她服输了可不行,因此大太太抬着下巴进门来,绷着脸四平八稳的坐在老太太身后,耳朵却高高支棱着,唯恐听岔了孙郎中的话。   被五双眼睛如火如炬的盯着,孙郎中恍若未察,慢条斯理的收起把脉用的小软垫,阖上药箱,再捋一捋胡子,方含笑道:“恭喜老太太、大太太和将军,娘子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近两个月,那便是去年腊月有的。   婉清缓缓笑了,明亮的眸子看向周以安,周以安比婉清激动,他面颊发红、开怀大笑,伸手便想将婉清抱起来转圈圈。   老太太一把按住他的手,嗔怪道:“你且要稳重些,莫伤了孩子。”   周以安连连点头,笑着去握婉清的手,眼眸温柔如水。   大太太略微皱眉,重重咳了两声。奶娘怀里的景泰瞧见了周以安的动作,小小的人懂得伸手是抱的意思,便从奶娘怀中前倾着身子,朝周以安伸出两只小胖胳膊,小嘴发出啊啊的声音。   大太太慌忙去接,景泰扭着小身子,渴望的看着周以安。   周以安只好松开媳妇温润纤细的手,转而将肉嘟嘟的长子抱怀里。   景泰高兴的咧着嘴笑,露出冒出白色尖尖的几颗小乳牙。大太太气的轻轻拍景泰弹性十足的小屁屁:“小没良心的。”   老太太眼里含笑,望向孙郎中,柔声问道:“清丫头的胎相如何?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周以安抱着景泰上前一步,倾耳细听。   孙郎中恭敬道:“回老太太,娘子胎相较好,可见去年生小公子时的亏损已经补回来了。只是从娘子脉象中来看,娘子思虑过甚,以致伤神,这虽不是病症,却极易伤身,娘子要多注意些才好,切记要多多静养,减少忧思,我这就开一副温补的保胎方子来,娘子可先用着。”   婉清缓缓点头,对孙郎中的话并不惊奇。她生下景泰后虽身体亏空厉害,但老太太体恤她,让她坐满双月子已补养回来不少,再者周以安凯旋后,更是想方设法的为她补身子,凡是他能想到的,无论是难得的补品,还是温养的暖玉,他皆是流水一样往梧桐小院送,她的身体早已恢复如初,也是因为清楚身体可以再次孕育孩子,她才会暗示周以安。   而思虑过甚,从赵华容跨入周家大门的那一刻,这就避免不了,不过往后她也会谨遵医术,多静养少忧思。   周以安眉头轻皱,老太太却点点头,含笑道:“真是谢谢孙郎中了,邹嬷嬷,随孙郎中开了药方去拿药吧。”   邹嬷嬷应下,秋葵拿了一荷包银子紧跟着过去。   周以安担心的看着婉清,他知道婉清忧思堂姐,但目前来说,这件事只能尽人意听天命,他思量一番,想用孩子来吸引婉清的注意力,便对景泰道:“景泰,你想要妹妹,还是要弟弟?”   婉清好奇的看过去,她还未想过这个问题。   老太太和大太太也看过来,景泰疑惑的眨眨眼,周以安笑了,这小子听不懂,不过他倒是想要一个如婉清一般聪慧可爱的小姑娘,便笑着对婉清道:“景泰说,他想要个妹妹。”   婉清笑着点头,大太太却急声道:“还是给景泰添个弟弟比较好。”   老太太眼睛看过去,大太太头皮发麻,但她还是坚持道:“生个男孩好。”说着她眼眶发红,声音无奈而酸涩:“不是我不喜欢孙女,而是咱们家的姑娘命太苦。”   婉清想到了淑妃和和亲扎亚国的堂姐,微微叹口气,世代忠良也抵不过帝王猜忌。   老太太脸色不虞:“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又看向婉清,温声交代道:“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便说,莫要不敢开口,你如今再为周家添丁,是周家的功臣,要什么祖母都为你寻来。”   婉清心里一动,这是老太太第一次对她自称为‘祖母’,然而她不能顺着梯子往上爬,否则有朝一日摔下来,必定粉身碎骨,依旧谦婉道:“婉清感念老太太的关心。”   老太太拍拍婉清的手,嘱托她要好好养胎,便准备带着大太太离开。   周以安见大太太想起姐姐淑妃正伤心,便将景泰递过去,期盼小糯米团子能抚慰母亲的心。   景泰喜欢大太太,搂着大太太的脖子,将圆润润的小脸蛋贴过去,大太太泪眼里染上笑意,亲亲可爱的大孙子,抱着景泰心满意足的走了。   等老太太和大太太的身影消失不见,周以安挥挥手让一众丫鬟婆子退下,在婉清笑盈盈的注视下,一把抱起她,又怕惊着她,只是牢牢的抱着,轻轻吻她的眉眼和嘴唇,眼里的温柔和珍惜浓到化不开。   婉清的心一点点融化为湖水,柔柔的泛着波光与涟漪,她迎着周以安的目光,双手捧着他的脸,忍着羞赧回吻着他的鼻尖。   周以安眼里闪现明亮的光芒,他将婉清放在暖榻上,拥着她的身子,虔诚而热烈的亲吻她脸颊的每一处,最后停在她的嘴唇上一下又一下的亲吮,许久,他抬起头,望着婉清的眼睛,声音轻而珍重:“婉清,我心悦你。”   婉清猛地怔住,随后便是笑着红了眼眶,她将唇轻轻贴到周以安的唇上,一颗眼泪滴落:“我亦是。” 第110章 吾妻当为女诸葛   晚上熄灯睡下,周以安俯身贴着婉清的小腹,平气凝神的听动静。   婉清笑的无奈:“他不足两个月,还没有胎动,你听不到声音。”   周以安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示意婉清等他听完,他神色认真的听了半刻钟,在婉清好奇的目光下,直起身子,一脸正色:“我听到了,有声音。”见婉清不敢置信的模样,他弯了眼眸,笑出声:“咕嘟咕嘟的,是不是饿了?”   婉清羞红了脸,握起拳头轻轻捶打周以安的胸口,却被他捞进怀中抱住,两人静静相拥,良久,婉清头顶上方响起了声音,含着郑重而自责:“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你两次有孕,我皆不能在你身边陪伴,不能与你一起守护小不点一点点长大,对不起,婉清。”   婉清轻轻摇头,轻声道:“你曾说过,你我夫妻一体不用言谢,那么,也不用道歉,我会好好的的养着身子,和孩子一起等你凯旋归来。”   周以安环着婉清,心里怅然难忍,如今他真切体会到何为难舍何为难分,但他想让婉清做他的妻子,是心中的妻子也是名份上的妻子,是能光明正大的与他并肩而立的嫡妻。   如今太平盛世,想要慢慢积攒功勋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他不舍得婉清这般忍气吞声,他想让她早日自信傲立于这人世间,所以他要出征,这是一次难得机会,他必须抓住。   “你安心养胎,一切有我。”周以安顺着婉清的头发,安抚道:“还有堂姐,我保证,我会将她安全带回来。”   婉清抿了抿唇,自他怀中抬起头:“皇上和李相想到出师的名由了吗?”   周以安摇头,沉声道:“不过,向来胜者为王,我国兵强马壮,不惧任何国家,且皇上和李相,也有以此战役来威震其他附属国之意。”   婉清敛眉想了想,低声道:“或许不用灭了扎亚国。”   周以安疑惑的看向她,婉清眼神清明,正色道:“李相之所以坚定劝谏皇上攻打扎亚国,皆是因为扎亚国太子有不臣之心,若能为扎亚国换个储君,一切便迎刃而解了,同时也能威震其他附属国。”   周以安深思过后摆摆手:“我国虽是主君国,但也不能随意更换附属国储君,且扎亚国太子并非任人摆布之辈,若让他退位,他定会驱兵来反,这场战场避免不了。”   婉清轻轻笑了:“我知道,不过,若我国出师只为换扎亚国储君,其他附属国也能多一份心安,不会过于惊惧而起逆反之心。”   “是个法子,但是因揣测扎亚国太子有不臣之心便出兵征讨,也算不得出师有名。”周以安叹道。   “不以此名义。”婉清嘴角缓缓上扬:“将军觉得,替天行道,如何?”   周以安骤然眯起眼睛,婉清声音轻缓,似是在说家常之事:“扎亚国太子残暴至极、祸害百姓,德不配位,我国为君主国,当顺应民心、替天行道、出兵征讨,等战事胜利再为扎亚国换一位为民而而忧的好君王,扎亚国免受灭国之灾,其他附属国也不会因此生俱。。”   周以安的思绪瞬时通达,扎亚国太子所作所为他亦有耳闻,虽‘替天行道’乍听是武林之言、登不得大雅之堂,但细细思量,又深觉恰如其分,颇有君主国睥睨天下的风范。   周以安眼眸发亮,抱着婉清亲了一口,赞道:“吾妻当为女诸葛。”之后便要翻身下床去书房写折子。   婉清连忙拉住他的衣衫,含笑道:“将军且等等。”   周以安望过来,婉清坐的端正,凝视着周以安:“我所想,皆为堂姐。”   周以安瞬间领会她话里的深意:“你的意思是让堂姐……”   婉清缓缓点头:“扎亚国皇上有一小儿子,年仅两岁,自出生便没了母妃,两岁雉儿登基为帝,皇上和李相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就算他年龄小不懂事,我相信,堂姐也能慢慢教会他作为附属国君王的臣服之心。”   周以安紧紧握住婉清的手,眼眸中是不可思议而又心悦诚服的钦佩:“稚子为帝,堂姐为太后垂帘听政理所应当,如此万事可解。婉清,我何其有幸,能娶你为妻。”   婉清被他夸的脸红,羞涩的低下头。   周以安吻了吻她的头顶,正色道:“我出征之前,定会先将堂姐安置妥当,等事成再迎她回扎亚国皇宫为太后。”   “还有那两岁稚子,也要多加看护。”婉清嘱咐道。   “好。”周以安应了,扶着婉清躺下,为她掖好被子,温声道:“现在已是深夜,你有身子不能过于疲劳,快睡吧,我去书房,不用担心,我写完折子便睡。”   婉清知道劝不动他,便听话的闭上眼眸。   周以安吻了吻她的眉眼,轻手轻脚的下床穿鞋,披上衣衫快步往书房去。   婉清嘴角轻弯,心里烦心事少了一桩,身体愉悦放松,很快便睡熟了。   次日,周以安上朝后,婉清吃过早饭,慢悠悠的走到大太太院里想要看望景泰。   但小家伙精力旺盛,昨夜玩到半夜也不肯睡,张嘴打哈欠了,也不让奶娘抱,非要扒着大太太的衣服和他一起睡,到了早上还要拉着大太太一起赖床,大太太略一动,他便睁开眼睛,嘴一撇便要哭,大太太心都化了,轻轻拍着景泰哄他睡熟,也不敢起身,简单洗漱后在床榻上用了早饭,遣人给老太太报一声不能去请安了,便搂着大孙子继续补觉。   婉清听万嬷嬷回禀后,只好笑着往回走。   早上的阳光温暖柔和,婉清望着杨柳抽芽,心里宁静愉悦,轻轻扶着肚子回到梧桐小院,喊秋葵去叫春芜和春芜的母亲进府。   周以安出征,婉清并不担心他的安危,她相信他的本事才能,而且做人总不能自找烦恼,她若日日忧思周以安,非但帮不上什么忙还会损了自己的身体,有弊而无一利,何必呢!所以她只需安心养胎,等着周以安凯旋而归便可。   只是若战事定下,长安作为周以安的亲随,必会时刻跟随他左右,因此是时候问问春芜的意思了,无论春芜的选择是什么,婉清都会支持她。 第111章 朕等着给周爱卿赐婚   周以安的折子率先得到了皇上的认可,皇上拍着周以安的肩膀,挑着眉头含着笑、一副老怀欣慰的模样:“朕等着给周爱卿赐婚。”   周以安叩谢皇恩后退下,皇上坐到龙椅上,从腰间玉带上解下一枚璎珞,抚摸着璎珞上的同心结,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思念,这是贞贵妃亲手编的璎珞,寄托着与他永结同心之意。   皇上猜测,周以安喜欢的女子估计是平民或商贾之女,亦或是小官庶女,方会想出用功勋换赐婚恩典的法子,但这正合他的心意,太后素来赏识周以安,若知道周以安与他一样shi只相信缘分不介意门第的人,太后便能理解他和贞贵妃的情谊,将来对贞儿能少些斥责多些关爱。   皇上将璎珞重新系在玉带上,遣小太监请李相来御书房商讨战事。   李相看完周以安的折子,深思熟虑后恭敬道:“皇上英明。”   为长远计,与扎亚国的战事不可避免,但灭了已是附属国的国家,多多少少有点小人所为,故让两岁雉儿登基不失为一条妙计,且周家女周玥岚并无子嗣,唯一能依靠便是大武国的支持,为着她以后的权势安稳,她也会对大武国言听计从。   战事初定,次日皇上在朝堂上宣布了此事,一时之间大臣们众说纷纭,但见李相与几位阁老均是决心已定,反对的大臣越来越少,众臣开始商议出兵的战略。   圣旨下达时,长安正为难又无奈的对春芜道:“等我回来再去你家提亲,你听话。”   春芜像块牛皮糖一般拽着长安的袖子:“你今天就去下聘,明天我们就成亲。”   “不行,若我回不来,岂不是害了你。”长安沉声道。   “呸呸呸,你再说些傻话,我便再不理你。”春芜气鼓鼓的噘着嘴,揪着长安的耳朵道:“快跟着我说,童言无忌。”   耳朵一落到春芜手里,长安就脸红,他惯性的跟着春芜说了声‘童言无忌’,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早过了及冠之年,便小声嘟囔:“我是个成年男子了。”   “我娘说,未成亲就是小孩子。”春芜咬着嘴唇,拉着长安的袖子道:“你后天与我成亲后,便不是了。”   长安头皮发麻,耳尖滴血,天知道他多想此时此刻便娶了春芜,但他不能,战场生死难料,他要为春芜的将来考虑,不能毁了她一辈子。   他狠心转过身去,挥开春芜的手,忍着心痛装出一副无情的样子道:“我后天不会与你成亲,如你能等我回来,我归来之时便去你家提亲,若你不想等,便再寻良人嫁了吧。”   “你无耻!”春芜气哭了,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是你招惹我,是你说要娶我,你如今倒说这些,你,你别后悔。”说完转身抹着眼泪往前走。   长安眼眶赤红,两手紧紧攥成拳头才能忍住自己反悔。   春芜哭着往前走了几步,终是停了脚步。她虽然笨,却能明白长安说这些话是为了她好,但若今天退缩了,万一长安真的回不来,她怕她会后悔一辈子。   用手擦净眼泪,春芜深呼口气下定了决心,转身往后快跑两步扑进长安的怀中,正色道:“就算你战死了,我也会捧着你的牌位嫁给你。”   长安大惊,慌忙推开春芜,急声道:“你别犯傻。”   “我就是个傻子,你早知道的。”春芜昂着头,眼泪流出来:“我笨我傻,我说话也不讨喜,这辈子也就你喜欢我,我认定你了。长安,我们成亲吧,我想成为你的妻子,在我们的家里等着你回来。如若你执意不答应,你也要相信,我这人一根筋,说到便会做到。”   长安胸腔里弥漫着窒息的酸涩,他仰头闭了闭眼睛,睁开后神色变得坚定,望向春芜道:“好,我们后天成亲。”   春芜笑眯了眼,又扑到长安的怀中:“那你明天一定要来。”   长安慌忙往周边看有没有人,他脸色发红,却舍不得推开春芜,两只手渐渐搂紧怀里的人。   春芜的父母愁的睡不着觉,但长安值得女儿如此,傻闺女又是个死心眼,两人劝不动,也说不出狠话,只好偷偷拜佛,祈求长安平安归来。   婉清微微叹口气,摸着傻姑娘的头,温声道:“以后要好好的。”   周以安给长安放了三天假,长顺和长顺的媳妇两人操持着长安的婚礼,虽办的仓促,却也很是风光气派。   婉清不能出府,便让秋葵带礼去祝贺。   傍晚,周以安下值回来,见她眉眼含笑,便道:“我去喝了一杯喜酒,长安那小子高兴的只能看见牙了。”   婉清失笑,两人吃过晚饭,携手在院子里散步,周以安见院里的迎春花开的正好,便摘下一朵亲自簪到婉清的发髻上,含笑道:“这花的颜色柔和,正配你。”   婉清脸颊绯红,朦胧的灯光下,眼眸如黑夜中的繁星一般明亮。   熄灯一个时辰后,婉清依偎在周以安的怀中,在熟睡中突然醒了,她微微翻身睁开双眼看向头顶的帐子,肚子咕噜噜传出一阵声响,她抿了抿唇,耳朵尖悄悄红了。   明明晚饭吃的不少,怎么现在便饿了?   她闭上眼睛,默默背诵诗经,却感觉越来越饿,饿到饥肠辘辘,觉着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好想吃醉仙居的樱桃咕咾肉!   婉清一时哭笑不得,她竟会如此贪嘴。   但如今是初春,哪里有樱桃可做樱桃咕咾肉。   然而,真的好想吃,她甚至控制不住口水的分泌。   周以安睡梦中伸手去抱婉清,手碰到婉清的胸口,惊的正在想念樱桃咕咾肉的她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周以安悠悠转醒,见她双眼明亮,似是醒了许久,便问道:“怎么了?”   婉清眨巴眨巴眼睛,不知如何形容她此时的口腹之欲,且周以安明日还要早起上朝,便轻声道:“无事,只是中午睡多了,现在睡不着,将军快睡吧。”   周以安微皱了眉,打量她道:“你是不是饿了?”他问过孙郎中,知道怀孕的女子容易饿,需要多食多补。 第112章 周以安为她办妥了能想到的一切   婉清假装无事的摇摇头,却没想到肚子咕噜咕噜的叫起来,她羞的一把抓住被子蒙住脸。   周以安坐起身,笑着拉下婉清蒙着的锦被,哄道:“小心别闷着了,你想吃什么?我命小厨房去做。”   婉清咬着嘴唇:“想吃点酸酸甜甜的。”   周以安点点头,亲了亲婉清的眼睛,披上衣裳下床,叫门外守夜的丫鬟道:“让小厨房做点酸甜口味的吃食,多做几个样式。”   屋外的小丫鬟揉着惺忪的睡眼懵了片刻,连忙应了,跑到后罩房敲响厨娘们的房门。   片刻后,梧桐小院灯火通明,周以安见婉清神色中微有歉意,走到床前握着她的手,笑道:“我也饿了,一起吃。”   婉清感激周以安的体贴,点点头准备下床,周以安按住她的肩膀:“可能要多等会,夜里冷,你坐在床上等。”   梧桐小院小厨房一贯没有夜里留值的人,如今灶火需要现点现生火,确实麻烦费时间,婉清不想兴师动众,但还未张口便被周以安劝住:“我想吃碗浇了老醋的酸汤面,你要不要也尝尝?”   下面是快一些,婉清点点头。   两刻钟后,两碗酸汤面和拔丝红薯、醋溜土豆丝等酸甜口味菜式摆上圆桌,婉清夹了几筷子菜,面吃了干净,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重新熄灯睡下,她脑海里仍旧惦记着樱桃咕咾肉。   她一边笑自己越活越小,一边调整呼吸使之绵长柔和,闭着眼睛拥着锦被装成熟睡的模样。   周以安近日非常辛苦,她不忍心再叨扰他晚间的休息。   周以安看出她的想法,含笑将婉清拥进怀中,手掌一下一下拍着婉清的脊背,直到她眼睫毛不再轻颤,周以安才放心入睡。   次日,太阳高高升起,婉清在香甜的睡梦中苏醒,她眯了眯眼睛,人还未清醒,‘樱桃咕咾肉’五个大字已出现在她脑海。   怎么回事?之前怀着景泰的时候也不曾这样。   婉清无奈的揉着小腹,轻声道:“你这小家伙要比你哥哥难伺候,你乖些,如今才二月,吃不到樱桃。”   肚子回复她咕噜咕噜几声轻响,婉清啧啧两声:“别叫了,我现在立即去吃早饭。”   吃完早饭,长安和春芜过来拜见,小夫妻两个眉眼含春,跪在地上给婉清磕了三个头。   婉清亲自扶起他们,拉着春芜的手坐下,长安行礼告退,临走望了春芜一眼,春芜看过去,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如丝如缕的缠绕在一起,春芜站起身来,将手递给长安,抿着唇红着脸道:“你去外面等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长安点点头,抓抓她的小手心,眼里的爱意要漫出来,情意绵绵了半刻钟,他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   春芜盯着长安走远,握着手心低着头笑,秋葵哎呦一声:“看你们两个这甜腻腻的劲儿。”   “等你成了亲,定比我还腻歪。”春芜皱着小鼻子哼了声,挑着眉道:“看到时候,我怎么笑话你。”   婉清望着两个丫头拌嘴,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拉着春芜说了会话,见她不断张望着窗外,捏捏她的小鼻子放她走了。   秋葵撅着嘴哼道:“成了亲,眼里便没有我们了。”   “长安随将军出征在即,两个人剩下的相处时间不多,且新婚燕尔,难舍难分亦是应当的,你不必在意这些。”婉清拉着秋葵的手,温声笑道:“接下来便是你的亲事了,我这段时日托春芜的父母寻了几家,过两天你便出府相看一番。”   秋葵揪着手帕,低着头呢喃道:“娘子,等将军升至从三品,长安便是正六品校尉了,对吗?”   婉清颔首,秋葵抿唇一笑:“那春芜便也是官太太了。”她抬头看了眼婉清,又低下头,敛下眉眼轻声道:“我再等等吧。”   婉清听懂了,秋葵想等到周以安升官后,从周以安得力且有品阶官职的护卫里挑一个。   “秋葵,官员升迁并不容易,若你要等,可能要等很长时间。”婉清真心替秋葵着想,诚心劝道:“到那一日,将军身边或许已经没有未成亲的亲信了,不如……”   秋葵急声打断婉清的话:“我能等。”   婉清只好点点头,挥挥手让她退下,坐在暖塌上微微叹口气。   算了,人皆有自己的命数,且行且看吧。   坐在暖塌上看了一会书,婉清喊来紫玉:“你去小厨房问问,有没有晒干的樱桃或者樱桃果脯?”   紫玉应下,一刻钟后跑回来道:“小厨房没有,但将军交代了,娘子想吃什么都要尽心伺候,所以小厨房的张厨娘已出府去买了,娘子且等等,晚上张厨娘便能回来。”   婉清一怔,望着紫玉:“将军还吩咐了什么?”   “将军今日早上让长顺管事从其他院里调来四位厨娘,说是自今日起,小厨房每日夜里要留三四个人值夜,以便随时为娘子准备夜宵。”紫玉笑盈盈的:“将军对娘子真好。”   一股暖流悠悠的荡漾在心头,婉清嘴角的笑容温柔安宁,周以安真的为她办妥了能想到的一切,她何其有幸,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他的妻子。   日子匆匆流逝,转眼便到了周以安出征的前一日。   周以安下朝后回府,先去了大太太屋里。   大太太自从知道周以安要出征便没给过他好脸,见他进来冷哼道:“儿子大了不由娘,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想做什么也不与我说了,只等到圣旨下了我才知道你要出征,那你还来见我做什么?你只当你娘死了便好。”   周以安撩起衣摆跪在大太太面前,恭敬道:“是儿子不孝,母亲不要为此气坏了身体。”   大太太眯起眼睛,儿子只要往地上一跪,绝对没好事发生。   果然,周以安紧跟着说起来意:“母亲,我知道,您不想我娶婉清为妻,且儿子出征在即,您也觉着我是为了娶婉清才领兵出征,心里一定对婉清更为不喜。但母亲,婉清如今怀有身孕,为了周家子嗣绵延,还望母亲以后莫要为难她。”   大太太冷哼,周以安叹气,无奈之下只好使出杀手锏:“母亲,我在京城留了人手,若婉清有事,我的人会快马加鞭报与我知道。儿子身在战场,一心不可二用,且我心系婉清,若她出事,我只怕会乱了心神,战场刀剑无眼,母亲定不希望儿子因心绪不宁出事吧。”   大太太一把捂住他的嘴,怒道:“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随后,眼泪跟着落下来,瞪着周以安,气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第113章 怀的是双生胎   纵然明白伤心无益,但望着周以安身着盔甲将要迈出梧桐小院的大门时,婉清还是一瞬间泪流满面,她扶着枣红色的门框,手指用力到发白,终是没忍住喊道:“将军。”   周以安回头,婉清含着眼泪浅笑,声音轻缓而真挚:“望君珍重。”   一人在屋檐下,一人在院门口,各自忍住满腹的依依不舍,驻足遥遥相望。   周以安点点头,如同发出誓言一般郑重道:“一切有我,等我回来。”他眷恋的看了婉清两眼,将她的模样深深的刻入眼睛和脑海里,笑着挥挥手让她回屋,转过身大步迈出了梧桐小院。   婉清低下头,眼泪滴落在地上,她咬住嘴唇遏制住哭泣的声音,抬起头看向空空如也的院门,手指一点一点松开了门框,闭了闭眼睛,转身回了屋。   老太太派邹嬷嬷前去送周以安,晌午,邹嬷嬷回来,头发花白的老人哭红了双眼,用帕子按着眼角惆怅道:“老奴看着少将军骑马而去,真是舍不得啊!老太太您说,怎么枕头大小的孩子,转眼就长大了呢?”   “是啊,好像弹指一挥间,以安就长大了。”老太太叹口气:“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这都是没法子的事。”   看老仆伤心难抑,老太太让小丫鬟搬个绣凳来,让邹嬷嬷坐下,劝她也是劝自己:“不必哀愁,以安这次出征胜券在握,我们只用等他凯旋归来即可,且老大再等几年从封疆大吏的位置上退下来,就到了以安支撑周家门楣的时候了,现在多历练多实战对他好。”   邹嬷嬷无奈的点头,见老太太语气感伤,不敢再哭,转而笑道:“等将军凯旋,说不定二公子就出生了。”   老太太笑了,主仆两人说了会话,邹嬷嬷陪着老太太念了半卷佛经,老太太从蒲团上站起身的那一刻,突然感慨道:“真没想到,老二媳妇当时的一个执念,竟真的救了岚丫头。”   邹嬷嬷一怔,细细思量后倒也懂了,扶着老太太坐在暖榻上,叹道:“前有因后有果,婉清娘子也算还清了二太太七年的养育之恩。”   老太太嘴角一晒:“谁欠谁的说不清楚,不过,那日,赵家老太太对清丫头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赵老太太说,若二太太知道,清娘子不肯放过赵家,定会后悔将清娘子抚养长大。”邹嬷嬷想起那日在屋外廊下,听到婉清娘子毫不畏惧的反怼回去,顿时对婉清多了几分佩服,暗暗赞叹婉清娘子倒真是位心性坚韧的女子。   老太太啧道:“娘家的声誉和女儿的性命,孰轻孰重?想必老二媳妇在九泉之下,对清丫头只有愧疚和感激。”   “老太太说的是。”邹嬷嬷赞同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老太太曾说,清丫头心性与您有几分像,老奴当时还不信,现在真是对您说的话,佩服的五体投地。”   “你个老货,惯会拍马屁。”老太太指着邹嬷嬷失笑,之后摸着佛珠,欣慰的感叹道:“就等着他们两个踏出如今的死局了。”   大太太院里,大太太坐在暖塌上黯然神伤了一会儿,没等她哭湿两条手帕,红叶抱着景泰过来了,小家伙挥着手臂啊啊的叫,大太太连忙擦净眼泪,笑着站起身接过大胖孙子,亲亲景泰软嫩嫩的小脸蛋,哼道:“儿子不孝,我还有大孙子。”   景泰听不懂,见大太太亲他,有样学样的撅起红润润的小嘴,‘吧唧’亲到大太太脸上,留下一滩湿润的口水印,然后眼睛泛光的看着大太太求夸奖,大太太哪里还记得离别担忧和感伤,眉开眼笑的抱着大孙子,不住口的夸赞道:“牛牛真棒,牛牛真是祖母的心肝,祖母最疼牛牛了。”   周以安这次出征,大太太因着景泰安然无恙,婉清却出了问题。   不知是什么缘由,周以安出征的第二日,婉清出现了剧烈的孕吐反应,她吃什么吐什么,偶尔有想吃的菜式,做好了端到跟前却又没了胃口,忍着恶心好不容易吃下一点,不等秋葵等人高兴,便又吐了个昏天黑地。   孙郎中把过脉,换了个保胎方子,又开了些生津的药丸,婉清一碗一碗苦汤药下肚,药丸子不知吃了多少,却半分用处也没有,人一日一日的消瘦,每日病恹恹的,从床榻上起身都眼冒金星。   老太太每日亲自来探望,大太太别扭的冷着脸过来,出了梧桐小院便交代万嬷嬷让人出去采买些酸甜的果脯回来。   到了二月底,婉清肚子还没有鼓起来,人就瘦成了一把骨头。   婉清清楚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便不管胃里翻滚的多厉害,每顿饭都竭尽所能的多吃些,除了一日三餐,白日里还有两顿点心,夜间再加一份夜宵,她几乎把吃饭当成了任务来完成,但就算这样,身体还是控制不住的消瘦。   她便开始在院子里散步,头晕目眩走不直路,便让秋葵或者紫玉紫烟扶着走,走累了便坐在抽芽的梧桐树下歇一歇,喝一盏红枣金丝茶,缓缓心神再接着走。   或许与每日多动动有关系,也或许是孕吐快停止了,到了三月初,婉清眼前的景象终于不再是天旋地转的模样,胃口也好了许多,不过好像转了性一般,她的口味突然变重,日日想吃酸辣的食物。   能吃就好,老太太虽然担心婉清吃辣上火,但为了她能多吃些,便默许了小厨房一碗碗油泼辣酱配着饭菜端到婉清面前,大太太一边冷哼‘上火便让你喝黄连水’,一边命人煮莲子百合汤给婉清喝。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庄子上的小青菜供上来,饭桌上多了鲜嫩的绿色,婉清的孕吐终于结束了,她的身孕满了三个月,小腹处微微鼓起,却更显的她瘦骨伶仃。   这日,孙郎中进府为婉清把脉,手指放在婉清的手腕上,片刻后,眉头皱起来,轻轻咦了一声,大太太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情不自禁的往前倾,眼睛紧紧盯着钱郎中。   孙郎中嘴角一勾,捋了把胡子,笑着看向老太太:“恭喜老太太和大太太,娘子可能怀的是双生胎。” 第114章 淑妃有孕   一语震惊了所有人,老太太喜得站起身来,望着孙郎中,声音发紧:“当真?”   大太太不错眼的望着钱郎中,婉清也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双眼。   钱郎中恭敬的回答:“老太太放心,娘子虽月份小,脉像浅不甚明了,但以我多年的行医经验,应是错不了的。”   大太太高兴的见牙不见眼,让万嬷嬷重重的赏钱郎中,又连声问钱郎中胎相如何、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如何养胎等,直把钱郎中问的一个头二个脑袋大。   老太太见大太太关心的模样,便安心的坐下来,听她去问钱郎中。   钱郎中改了保胎方子告退后,大太太抱着景泰,眉开眼笑的哄着他:“我们牛牛七个月之后便有两个弟弟了。”   老太太和婉清但笑不语,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更改的,便也不用计较当下,能让大太太高兴也挺好的。   深夜,婉清躺在床榻上睡不着,想象着周以安知道她怀的是双生胎的模样,嘴角缓缓勾上一抹笑意,心里暖洋洋的如同泡在温泉池子里一般熨帖。   然而愉悦的心情只持续了一天。   次日,婉清正吃着早饭,红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水,表情难辨道:“娘子,淑妃娘娘有身孕了。”   “真的吗?”婉清眼里闪现光彩,却见红叶抿着唇为难的模样,她心里一紧,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红叶眼眶发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神色彷徨的望着婉清:“但娘娘不知怎的就不好了,宫里一大早就来了人,匆匆忙忙将大太太和老太太请进了宫。”   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圆桌上,婉清大脑发懵,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她努力稳住心神:“你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我听。”   “昨日夜里小公子是和大太太一起睡的,故一大早奴婢便带着奶娘到大太太屋里伺候,早上厨房为小公子炖了鸡蛋羹,大太太要亲自喂,奴婢与奶娘便候在一旁。”红叶心扑通通跳,声音发颤:“谁知,角门的婆子突然来报宫里来人了,没等大太太换上见客的衣裳,伺候咱们娘娘的女官便冲了进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地上,先是说淑妃娘娘有喜,没等大太太回神,便哭着央求大太太快进宫看看淑妃娘娘,她说娘娘快不行了。”   红叶尽力将话说明白:“大太太当时便晕了过去,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全乱了套,万嬷嬷连忙掐着大太太的人中又叫小丫鬟喊郎中来,宫里来的人同时去了老太太院里,老太太面色苍白但也撑住了,等大太太悠悠转醒,不等郎中来,便和老太太一同进宫去了。”   婉清半边身子发麻,手掌紧紧攥住,她让红叶起来,一时间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淑妃是周家女,和周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还是周以安的亲姐姐,若周以安得知,必然会忧虑不安。   除了这些,她还是那个会喊婉清‘婉妹妹’的温柔明媚少女,婉清在心里盼着她好。   怎么会突然不好了?   婉清一颗心沉入大海,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内心着急却毫无办法,因为她是妾室,不能擅自出府更没有资格进宫,只能坐在屋子里等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回来。   婉清深深叹口气,转过身问红叶:“景泰在哪里?可惊着了?”   红叶急声回道:“娘子别担心,奴婢一见形势不对,立即让奶娘抱着小公子去了西暖阁,等老太太和大太太出府后,奴婢去看时,小公子已吃饱睡熟了。”   婉清颔首,交代道:“等牛牛睡醒,便让奶娘们将他抱回来吧。”   若淑妃真有不好,大太太应会请旨留下。   知道景泰安好,婉清便将心神全部放在淑妃的事上,想不通缘由便想如何能帮上忙。   天色发黑时,老太太回来了,年迈的老人眉眼疲惫,见婉清过来,只是招招手让她坐下。   邹嬷嬷端来参汤喂老太太服下,老太太靠在身后的软枕上,深深叹口气,让婉清坐在身边来,拉着她的手道:“你莫担心,娘娘虽看着凶险,但太医说,慢慢将养也能好,你现在怀着双生胎,最忌讳思虑,要多顾忌着自己的身子。”   婉清点点头,担忧的问道:“淑妃娘娘好些了吗?”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苍老的面容上是难以言说的痛楚,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也想不到亲孙女竟在宫里熬成了那般模样,形销骨立、眼神呆滞,毫无求生的欲望,如同一块没有生机的朽木。   且孙女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却到今日在宫殿里晕倒才被诊出喜脉来。   那么,这三个月来,每旬为孙女请平安脉的太医是不是回回点卯应付了事?   太后和皇上对孙女可有一点关心?   她周家男儿一百年来在战场上厮杀,大武的江山下埋了多少周家男儿的忠骨,却换来周家女儿这般凄惨度日。   不值啊!真不值!   老太太嘴角的笑满含着嘲讽,说不清是嘲讽皇家罔顾忠良还是嘲讽自家忠心错付,她闭上眼睛冷哼,忽然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干枯冰冷的手,老太太睁开眼睛看过去,是婉清。   婉清捂着老太太的手,劝慰道:“老太太,您要顾念身体。”   婉清不知道实情,只以为老人是伤心所致。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呼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无事,太后留大太太在宫里陪着娘娘了,有她在,想必娘娘会好起来的。”   老太太摆摆手,婉清只好退出去,她探听不到一点消息,只能先顾好自己的身孕,免得再给府里添乱子。   老太太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日派人寻了两位通晓医理的女子送进宫中。   太医皆是男子,不能时时刻刻随侍在侧,有两个懂医术的女子在淑妃身边伺候,多多少少会有点用处。   宫中,大太太寸步不离的守在淑妃身边,太医们更是倾尽毕生所学救治淑妃,万幸,经过一夜的医治,总算保住了淑妃的性命和她肚子里的龙胎。 第115章 危机四起   因婉清怀着身孕,老太太不想她忧思伤了身体,便不同她说这些糟心事,只让她在梧桐小院好好养着身体,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与邹嬷嬷说,心里不要有顾忌。   婉清无法,只好听话的静心养胎。   宫里,淑妃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情况仍旧不好,她每日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木楞楞的坐在床榻上,看见大太太以泪洗面的模样,她也听话,让吃药就张嘴,让休息就闭眼,无论说什么她皆不反驳,但不管大太太如何劝说,她依旧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死气沉沉。   大太太眼泪快流干了,太医们也束手无策,淑妃不是被他人所害,她是郁结于心,自己不想活。   太后为着皇嗣亲自来探看,见淑妃一副不想活的样子,她皱着眉头叹口气,安抚了几句便坐着轿撵回去了。   说实话,她心里委实有几分后悔。   当初皇上在藏书阁宠幸了淑妃,她生气皇上不顾念周家,下了淑妃的脸面,把淑妃当成低微的宫女来宠幸,她为此开口训斥了皇上,但后来见淑妃日日要死不活的样子,她是恼怒的。   皇上是她的儿子,是天下之主,淑妃能被宠幸是皇上给周家的恩宠,纵然有不对的地方,皇上也放低姿态安慰了,她倒好,依旧摆出苦大仇深的模样来,这着实是打皇家的脸。   周家有功是不假,但终究是皇上的臣子,君臣有别,淑妃失了为臣为妃的规矩。   所以,后来,皇上生气不允许太医再给她医治,她也没有再去管。   哪能想到只那一次,淑妃便有了身孕。   太后回到宁康宫,坐在暖塌上,让小宫女轻轻揉捏着腿脚,她端着茶盏再次叹了口气。   李嬷嬷是帮着太后从低位份的妃嫔一路走到太后的位置上的,见太后唉声叹气,她明白太后心里不痛快,便挥挥手让小宫女退下,她跪在地上揉捏着太后的脚腕,低声问道:“太后可是为淑妃肚子里的龙胎烦心?”   太后颔首,叹道:“也不知道淑妃有没有福气能保住皇嗣。”   李嬷嬷手指一顿,悄声道:“若淑妃娘娘肚子里是皇子,太后您不担心周家……”   周大将军戍守边关,统领大军,周家对皇家来说,是要不断施恩也要小心防范。   从淑妃进宫那天起,李嬷嬷就知道,这位贵女到宫里就是做摆设的,太后和皇上要用她来给周家荣宠,所以淑妃进宫便是妃位,但也要用她来牵制周家,因此太后不会让淑妃孕育皇子,以免将来周家拥兵扶持小皇子继位。   但如今,看太后的意思,好像是想要保住淑妃肚子里的龙胎了。   “将来的事将来再谋划,现在顾不得这些了。”太后放下茶盏,伤神道:“皇上早过了而立之年,至今膝下空空,为堵住悠悠之口,不论是哪个妃嫔的孩子,总要有一个才是。”   李嬷嬷点点头,太后皱眉道:“皇上后宫的妃嫔都是不中用的,贞贵妃禁足这大半年,皇上隔三差五宠幸她们,竟是一个有孕的都没有,白费了哀家的一番苦心。对了,让今年的选秀早日开始,挑几个好的选进来,也好为皇上开枝散叶。”   李嬷嬷应下,太后摆手让她停下来,冷声吩咐道:“你替哀家瞅仔细些,别让那些个不安分的伤了淑妃的龙胎。还有哀家眼前这些太妃们,也要好好留意,这些个人,皇上仁慈留她们在宫中颐养天年,她们却不知感恩,日日惦记着皇上的龙椅,费尽心思联络大臣让皇上立嗣子,别以为哀家不知道她们肚子里算计的是什么,想要哀家的位子,也要看她们有没有这个命。”   太后望向窗外抽芽的柳枝,眯起眼睛冷声道:“皇上的皇位,哀家的太后之位,是哀家费尽心思、千辛万苦才拿到手的,哀家绝对不允许皇位落到其他宗嗣手里,更不会让那群不知死活的太妃们有朝一日骑到哀家的脖子上。”   虽然不是心爱的贞贵妃有孕,但对于即将当爹这件事,皇上还是很高兴的,然而,他没想到,贞贵妃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竟会在宫殿里用白绫自缢,幸好宫女们发现的早将贞贵妃救了下来。   皇上听宫女回禀后,一瞬间心神俱碎,将太后的旨意抛之脑后,眼眸赤红的跑到贞贵妃的宫殿,将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心上人拥到怀里,望着贞贵妃消沉颓败的容颜,皇上如丧考妣,失声痛哭:“贞儿,是朕不好,朕以后再不会允许任何人将你禁足了。”   贞贵妃伤心的趴在皇上怀中哭泣,哽咽道:“皇上还记的贞儿吗?臣妾还以为您已经将我忘记了。”   “朕怎会忘了贞儿?”皇上声泪俱下:“贞儿是朕的命,朕怎么会不要自己的命呢?”   “那皇上忘了与贞儿的海誓山盟了吗?”贞贵妃柔弱的如同一枝杨柳,哀声诉说着心里的委屈:“皇上曾说过,要与臣妾生下皇长子,如今却让淑妃有孕,可见您对臣妾说的话并非真心。”   皇上只好把藏书阁的事说与贞贵妃听,最后为难道:“淑妃已经有孕,很得母后的欢心,再说她肚子里毕竟是朕的皇嗣,朕不好不让她生下来,但也许会是个公主。贞儿,你别伤心,朕发誓,朕再不会宠幸她。”   贞贵妃杏眼眯起,恨的银牙咬碎,但如今最重要的是让皇上解除她的禁足,便叹口气,柔顺的依偎在皇上的怀里,咬着嘴唇妥协道:“臣妾爱皇上,当然也爱皇上的孩子,淑妃既然有孕,臣妾怎会让皇上堕了她的龙胎,定是期盼她顺顺利利的为皇上生下龙子。只是,臣妾好想皇上啊,臣妾日日见不到皇上,活着还有什么趣,皇上让臣妾死了算了。”   “贞儿勿要说傻话,朕哪里舍得让你去死。”皇上抚摸着贞贵妃嫩滑如玉的脸颊,眼睛里是视若珍宝的爱意,他思虑了一会儿,定下主意,安慰道:“你莫急,朕为你向母后求情,若母后不答应,朕便与你一起禁足,再不迈出这宫殿半步。” 第116章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贞贵妃柔柔的笑着,望着皇上,感动道:“皇上对贞儿的情意,贞儿无以为报,只求能一辈子侍奉在皇上左右,为皇上端茶倒水、做粗使奴婢,贞儿也愿意。”   皇上紧紧搂住贞贵妃,点点头:“你对朕的心,朕都明白。”   皇上下令解除了贞贵妃的禁足,太后气的摔了一套茶具,怒道:“李嬷嬷,去宣哀家的懿旨,贞贵妃身为妃嫔,竟敢在深宫中自缢,皇上宠爱贞贵妃不舍得罚她,然嫔妃自戕是大罪,哀家不得不罚,贞贵妃藐视皇恩,也是王家教女不当,女不教父之过,便削了永威侯的爵位,将他贬为庶人来替他闺女受过吧。”   李嬷嬷不敢应下,皇上必定不会同意的。   太后气到脑仁疼,怒吼道:“还不快去。”   李嬷嬷只好领命而去,心里想着贞贵妃定要闹上一闹了,果然,太后懿旨刚到永威侯府,贞贵妃便脱簪散发跪在宁康宫门前请罪,悲哭哀嚎道:“求太后饶了臣妾的家人,赐死臣妾吧。”   贞贵妃还没跪一刻钟,皇上就赶过来了,宁康宫再次鸡飞狗跳,最后太后被气晕了,皇上抱着跪晕的贞贵妃大步离去,下午便下旨,晋封贞贵妃的亲弟弟为禁军统领,这便是暗地里与太后较劲了。   太后听说后,躺在床榻上捂着心口痛声道:“哀家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   李嬷嬷只能叹气,太后只皇上这一个儿子,自然事事为皇上考虑。   但皇上……   李嬷嬷真想不通,贞贵妃如今年过三十,已是半老徐娘,皇上为什么独独对她情根深种?   其实,为着江山社稷考虑,太后也曾命人在贞贵妃的饭菜里动手脚,想要不知不觉了断贞贵妃,谁知贞贵妃还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皇上已担忧悲痛到晕厥了,还曾说‘若贞贵妃去了,他便剃发出家,从此了断红尘’,太后那还敢毒死贞贵妃,只能任由皇上专宠贞贵妃一人。   太后为了皇上,足足忍了将近二十年,不知道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再忍不下去。   将军府,老太太知道贞贵妃解除禁足后,便预感到不妙,当下写了一封密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周家戍守边关的大老爷手中,再让邹嬷嬷附耳过来,轻声吩咐她几句话,便让尽快去办。   永威侯被削爵的第二日,娶了贞贵妃亲妹妹的乞丐闹着要休妻,贞贵妃听说后,咬碎了一口银牙,忍着怒气劝哄哭成泪人的王嫣儿,却也被王嫣儿缠的分身无术。   接下来,在边疆的周大将军则每日给皇上递一封请安折子,折子上句句都是关怀圣上龙体的话,只折子的最后一句,皆是‘望淑妃娘娘安’。   皇上每每看完,总是冷哼道:“周大将军这是绕着弯子给朕施压啊!”   不过,对于这份压力,皇上确实无可奈何,周大将军与边疆至关重要,轻易动不得,只好吩咐太医好生照料淑妃的身孕。   老太太为了淑妃每日禅精竭虑,然而,现实总是不尽人意,该来的还是来了。   贞贵妃以‘不敬’的罪名杖杀了老太太送进宫里的两名通晓医理的女子,事后还哭着跑到皇上跟前告状:“后宫无主,臣妾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嫔妃,为皇上管六宫事宜,自然要尽心尽力照料淑妃的龙胎,但今日臣妾不过是想看一看淑妃的汤药,为淑妃熬药的那两个宫女偏要发倔,就是不给臣妾看,臣妾面子下不来,加上一时气急,才让人打死了那两个宫女。谁知周家大太太竟然因为两个宫女恨上臣妾了,说臣妾的父亲是个杀猪的,还说臣妾没有教养,她如此诋毁臣妾,臣妾再无颜面活在世上了。”   皇上当即火冒三丈,令御前的宫女去训斥大太太。   贞贵妃连忙拦下,哭道:“皇上,臣妾知道您心疼臣妾,想要为臣妾做主,但皇上,若你让女官去训斥了周家大太太,她定是要恨毒臣妾了,臣妾好害怕她那天错了心思来报仇,皇上,求您别让宫人去了,臣妾母家被太后削了爵位,如今臣妾的父亲已是庶人,臣妾实在不敢与周家作对啊!”   皇上眉头紧皱,厉声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还不是周家的天下,这皇城也不是周家的皇城,来人,去传朕的旨意,周家大太太在宫里也住了大半个月了,身为命妇哪能长住皇城,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今日便让她回府吧。”   大太太怒火攻心,忍着屈辱和怒气回到将军府便病倒了,老太太生生被气的喘上不来气,邹嬷嬷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拍抚老太太的胸口,许久,老太太能呼吸了,恼恨的用力捶着炕桌,眉眼含血的悲痛道:“我周家竟为一个昏君守江山!”   大太太在床榻上怒声诅咒贞贵妃,婉清不用打探便知道了来龙去脉。   她坐在暖榻上握着一本书沉思,手指不由自主的用力到发白。   老太太和大太太在宫外,贞贵妃却在宫里,且她掌管六宫事宜,想要找淑妃的麻烦轻而易举,老太太和大太太就算竭尽全力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淑妃如今病弱,若龙胎保不住,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皇上偏袒贞贵妃,贞贵妃真谋害了淑妃,皇上会杀了她为淑妃报仇吗?   不会,或许还会帮着贞贵妃洗脱罪名。   婉清放下书本,依靠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眸。   淑妃是周以安的亲姐姐,是景泰的亲姑姑,若她有个不好,老太太和大老爷会怎么做?周以安又会怎么做?   可是,纵然大老爷手里握着大武国三分之一的兵权,但剩下的三分之二依旧牢牢握在太后母家和皇上手里。   且周家世代忠良,周家真会为了淑妃不顾百年清誉吗?   婉清猜不透,但她却明白一件事,贞贵妃与周家的仇恨结下了,将来定会蛊惑皇上一点一点除掉周家。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婉清睁开眼睛,手指微动。   淑妃若能产下皇子,说不定,如今的困局便能逆转。   而且,这或许是她唯一挣命的机会。 第117章 竭尽她所能,与他一起守护家人   夜已深,婉清却睡不着。   内心深处一股不认命的倔强在蠢蠢欲动,正怂恿着她的意志、煽动着她的情绪。   性命与尊严,如何取舍?   婉清明白,周以安此番出征是为了给她正妻的名分,但律法无情,除了用军功兑换皇上一句‘依情同意’,还有九十军杖无可避免。皮开肉绽之苦,就算周以安愿意,她也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再者,将军府其他人也不会同意,若周以安为她与整个家族抗衡,她岂不是将傲世独立、君子如兰的周以安拉入了万劫不复的泥潭?   做人不能如此自私自利。   她不愿,更不舍得。   可若是她一直没有机会挣脱命运的枷锁,她这一辈都将是个‘连律法都默认低贱’的妾。   能得到的最好结局,不过就是周以安对她一往情深,此生不再娶嫡妻。   但是,这份深情能维持到何年何月?   她不是天女下凡,更不是妖精转世,她不敢狂妄不可一世,更不能不知天高地厚。   更何况,她的本心,愿意一生为妾吗?   愿意守着这一方小院到白发苍苍、再不迈出深宅半步吗?   愿意孩子们一世顶着庶出的名分、被世人议论其生母狐媚善妒不让周以安娶嫡妻吗?   不,她不愿。   她想与周以安并肩而立,而不是畏手畏脚、苟且偷生的藏在他身后。   她想成为他的妻子,在风雨浪潮涌来时,能与他一起守护所爱之人,而不是困顿在一院之内无能为力的着急焦躁。   除了红霞山,她还想去看看其他秀美的景色,看一看这天下壮丽的山河,而不是一生如井底之蛙,只知头顶这方天。   命运将她推入深渊,她却偏不认命。   她不甘心一辈子做泥潭里的烂泥。   如今,唯一挣脱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却是向死而生。   不仅是她的性命,还有肚子里这两个未出世的孩子。   用这三条命去押注,她敢赌吗?   婉清紧紧攥住拳头,闭上眼眸,一滴眼泪自眼角滴落,将软枕上一朵刺绣的梅花润成鲜血的颜色。   及至天色微亮,婉清从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中睁开眼睛,她眯着眼睛望着头顶绣着迎春花的床帐,慢慢定了心神,她扶着肚子坐起身,眼神缓缓变的坚定而刚毅。   时机可遇不可得,她若不牢牢抓住,可能永远不会再得。   若勇敢往前迈一步,她还有生还的几率。   但退缩了,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或许,这样的生活都是奢望,大厦若倾,根株牵连,无人能独善其身。   她已是周家的一份子,就要与周家共进退。   其次,她既然想成为周以安的妻子,就要能担起妻子的责任,竭尽她所能,与他一起守护家人。   这样一想,事情便不难抉择了,但婉清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眼泪终究滚落下来。   对不起。   这两个孩子,他们是被迫选择要与她一同在沼泽里前行,稍有不慎,便再没机会到人世间看一看。   婉清微微蜷着身子,一手轻轻按在小腹处,眼泪一滴滴滑落,她低着头,愧疚的低喃了千百遍的对不起,然后在晨起的阳光透过雾色的窗纸照进灰暗的屋子时,用手掌一点一点擦净了咸涩的眼泪。   既然来这世上走一遭,就要痛痛快快的活出名堂来!   周以安敢为她受九十杖棍,她便不能畏畏缩缩的往后躲。   婉清撩起帐子下床,赤着脚站在脚踏上,声音微微沙哑:“紫玉,去瞧瞧,老太太可醒了?”   紫玉在门外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老太太院里,一刻钟后跑回来,轻声回禀:“老太太醒了,大太太陪着老太太念佛经呢。”   婉清正在洗漱,闻言点点头,大太太应是一大早便找老太太哭诉去了,不过一并说了也正好,便道:“先不用早饭,我先去给老太太和大太太请安。”   带着秋葵和紫玉来到老太太院里时,远远便听见大太太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婉清让秋葵和紫玉在角门处等待,她一人往老太太屋里去。   “老太太,求您想办法救救娘娘吧。”大太太跪在地上,拽着老太太的衣摆,神情无助而痛心,连婉清走近的脚步声都未察觉。   婉清停在门外,站在檐下墙边,未往屋里瞧一眼,垂首恭敬道:“婉清来给老太太请安。”   大太太动作一顿,慌忙站起身来。   老太太冷眼撇了大太太一眼,让她坐下,才对外道:“进来。”   婉清走进来,向老太太和大太太欠身请安后,直接点明来意:“老太太,婉清有解困局的法子。”   大太太不敢置信而又欣喜的看向婉清,老太太也很惊讶,却让邹嬷嬷先搬来一个绣凳,让婉清坐下,才开口问道:“什么法子?”   婉清抿唇,看了一眼屋外垂手而立的丫鬟婆子,老太太了然,给邹嬷嬷使了个眼色,邹嬷嬷点头应下,将丫鬟婆子全清到二门外去,再关了屋门,她站在门外廊下守着。   “老太太,在说方法之前,婉清有一些疑问想请老太太帮忙解惑。”婉清语气轻缓,她明白此举太过冒险,老太太不一定会同意,因此她要在老太太阻拦前收集到有用的信息。   老太太双眼凝视着婉清,许久慢慢颔首。   大太太心里急的直打鼓,皱眉道:“你快说啊。”   婉清眉眼柔和,神色淡定的说着大不敬的话:“皇上并非明君,先帝也并非只有他一个皇子,为什么是他登基为帝?”   大太太猛地打了寒颤,瞪大眼睛看向婉清。   老太太微微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坦言道:“因为太后。”   无需多言,只这四个字婉清便明白了,她便接着问道:“太后和朝臣为何能容忍贞贵妃魅惑君主?”   这是婉清最不解的地方,通过周以安的只字片语,她能看出李相及一众阁臣是瞩目高远的贤臣,而太后必定要为皇家子嗣考虑,那么,他们为什么还会允许皇上独宠贞贵妃近二十年? 第118章 自请进宫守护淑妃   老太太不错眼珠的望着婉清,见她眼神清明而坚韧,老太太苍老的眼睛里闪现一抹不易察觉的赞赏,片刻后,老太太叹口气,沉声讲道:“因关系到自家,从我们的角度看皇上,他是个昏君。但若从民生社稷来看,皇上倒不失为一个守成之君。如今朝堂上的肱股之臣多是先帝时的老臣,例如李相和彭、商两位阁老,他们为国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举荐人才,皇上虽平庸,无治国的才能,但他能听进去朝臣的谏言,很多国事都是内阁定下,皇上只用盖上玉玺命人宣召便行了,而且对比先帝的独断专行,朝臣们反而更赞赏皇上的无为而治,他们也好有用武之地。”   老太太轻轻一哂,接着道:“而贞贵妃的母家并无可用之人,皇上就算宠幸贞贵妃,能给的不过是个无实权的爵位而已,王家目前为止,只有贞贵妃的弟弟成了禁军统领,至今还没有人进入朝堂,故贞贵妃再妖言惑众,迫害的只有后宫的妃嫔,或者是丛勇皇上做一些不合规矩的蠢事,却未蛊惑皇上做出有伤国本之事,因此朝臣顶多谏言皇上糊涂,却不能因为皇上专宠而逼迫皇上处死贞贵妃。且皇上虽然专宠贞贵妃,但在太后的劝导下,也会宠幸其他妃嫔,所以致使皇上无子的罪名也不能扣在贞贵妃的头上。”   大太太冷哼:“她谋害的龙胎还少吗?不过是皇上偏袒包庇而已。朝臣们不能前往后宫一探究竟,当然是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才让那贱人一次次逃脱。”   老太太皱眉,大太太立即噤声,老太太继续道:“至于太后,她一身荣辱皆系于皇上一人,所以就算贞贵妃在后宫横行霸道,太后为了皇上,也只能一忍再忍。”   婉清微微抿唇,不解的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微微叹口气,话说的含糊遮掩:“皇上登基的第二年,吴皇后因迫害贞贵妃腹中的龙胎而被打入冷宫,在此之后,贞贵妃因小产后恶露不止而命悬一线,皇上为此罢朝多日、甚至数度昏厥,然后贞贵妃的病就慢慢的好了。”   婉清一怔,大太太寒声道:“说不定是那毒妇用腹中的龙胎来陷害皇后,好以此除掉中宫之主。还好恶有恶报,那贱人因为那次小产伤了身体,至今未能再有身孕,否则这天下岂不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婉清注视着老太太的神色,见她并未阻止大太太猜测,便清楚老太太同大太太想的一样。   再联系老太太前面说的话,婉清慢慢想通了。   贞贵妃的病可能是太后所为,因贞贵妃谋害皇后,太后容不下她了。   但是,皇上竟然为了贞贵妃悲痛到晕厥,太后为着皇上的身体,不得不终止了行动,从此心有顾忌,只能容忍贞贵妃活到了今天。   心里的疑惑得到了答案,婉清大概有了谱,便站起身来,郑重道:“感谢老太太为婉清解答疑问。”   大太太等的不耐烦,催促道:“你的法子是什么?快说啊。”   婉清深深呼了一口气,正色道:“我想自请进宫,陪在淑妃娘娘身边。”   “什么?”大太太惊得站起身,征愣的望着婉清:“这算什么法子?”   “贞贵妃若想谋害娘娘的龙胎,所用之策莫过于在饮食中下毒、在衣物用具中混入带有麝香的物件、冷言冷语让娘娘生气伤身,或如同我上次早产一般,想方设法让娘娘摔倒。”婉清神色不变,思绪清晰,态度恭敬:“我和娘娘相同的地方在于我也有孕在身,娘娘所用所食之物我先以身试过,这样可保娘娘衣食不出差错;其次,大太太应知道我和娘娘谈得来,时刻劝慰定能抚慰娘娘心情;至于保护娘娘出行安全,我也会尽力而为。”   其实,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老太太和大太太同意,婉清不会拿肚子里的孩子来试毒,她会随机应变、想方设法来护住她和淑妃的身孕。   老太太摆手:“不可,你肚子里的孩子亦是周家的子孙,你的命也只有这一条,我怎么能让你以身犯险?”   婉清心里有一股暖流缓缓流淌,尽管想到老太太会否决,但亲耳听到,她依旧感动感恩。   “老太太,婉清这么做是有私心的,你让我试一试吧。”婉清毫不隐瞒内心的想法:“我不甘心认命,我也不愿将军为我受九十杖棍,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机会了。”   大太太听不明白,老太太略一思索,沉声道:“你可知律法是国之根本,便是你能护住娘娘诞下皇嗣,太后和皇上记你的功劳,也不会为你更改律法。”   婉清轻轻一笑:“我知道,我也不敢如此自大,将军为我所做的,我很欢喜,而我能做的便是以此功劳来换将军免受九十杖棍。”   老太太懂了,等以安用军功换皇上一句‘依情同意’,去领九十杖棍时,清丫头再用护佑皇嗣的功劳来抵以安免受杖刑。   “清丫头,我且问你,你凭什么以为,太后和皇上会承你的情?会给你恩典?”   “婉清从未想过让皇上承我的情。”婉清语气镇定:“但是我知道,太后想保住娘娘的身孕,否则她不会允许宫女来将军府送信,更不会让大太太留下照料娘娘的身孕。想必如今太后娘娘也在忧虑如何防范贞贵妃使坏,但因为皇上,太后并不能将贞贵妃如何,只能多加小心,所以若我能护住娘娘的龙胎,太后应会愿意给我一个恩典。”   婉清来老太太院里之前,已思虑过千百遍。   周大将军手握重兵,太后和皇上忌惮周家,若不是太后真想保住淑妃的龙胎,很有可能借着淑妃重病制造出淑妃滑胎的假象,毕竟以太后的手段,想要做的天丝无缝、瞒过周家并不算难事。   老太太听后点点头,然后继续冷言打击婉清:“你可知,若按你说那小儿科的法子来保护娘娘的身孕,最大的可能便是两天后,我派人到宫里为你收尸。”   婉清笑了,坦诚心底的打算:“那些小儿科的法子确实只能用于日常防范,这后宫能压住贞贵妃的只有太后,而我要借东风。” 第119章 进宫前的准备   守在门外的邹嬷嬷抬头看看天,算着婉清娘子已进去一个时辰了,隐隐约约听到老太太说‘太冒险、无法对以安交代等’,邹嬷嬷想老太太应是不同意了,正暗暗叹气,忽听到老太太的声音‘邹嬷嬷,摆早膳吧。’   邹嬷嬷应下,推开门进去,正听见婉清坚持道:“老太太,不试一试怎会知道成不成?我愿尽力一试,婉清不悔。”   老太太凝目注视着婉清,良久,老人家垂下历尽沧桑的眼眸,拍拍婉清的手:“先用早饭。”   大太太心脏狂跳,一边是亲生女儿,一边是两个亲孙子,这一刻她不知该阻止还是赞成,只眼眶里的眼泪似是流不完一般,滑落在嘴唇中,蕴含着道不尽的酸涩。   婉清和没有胃口的老太太、发怔发愣的大太太一起用过早饭,便回了梧桐小院,她主意拿定,便不再忧虑为难,早饭吃的饱,在小院里走了十几圈,才回到屋里,叫来紫玉,吩咐道:“你去南城请一位姓陈的稳婆,只说我又有了身孕,想托给她接生,烦请她先进府看一看。”   紫玉领命而去,婉清让秋葵和紫烟为她收拾些常穿的衣裳,秋葵惊讶道:“娘子要出府吗?”   婉清微微笑道:“你们先收拾,到时候便知道了。”   老太太未拿定主意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过,有些事情,她要提前做准备。   上次的早产足以说明接生稳婆的重要性,若没有陈稳婆,景泰生不下来。   孙郎中医术高明,催产药必定有效,然而当时她一碗碗药喝下去,起到的效果却微乎其微,京城中素有名望的两位稳婆也只能干瞪眼,可见陈稳婆推按的手法是多么不可多得且至关重要。   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入鬼门关,宫里的人她一个也不放心,更要防着淑妃生产时,贞贵妃收买宫中的稳婆作乱,所以她要带一个放心的稳婆进去。   南城离将军府远,陈稳婆来到梧桐小院时已是下午后半晌了,她眉开眼笑,心里美的不行,暗道真是一接成名了,将军府的贵人还记得她,如今还要指定她来接生。   虽不明白婉清为什么让她来看还不足四个月的身孕,但想到上次将军府老太太赏的两个金锭子,她情不自禁的万分激动,若这次再得两个金锭子,便能为小儿子盖房子娶媳妇了。   紫烟上过茶和点心后,婉清让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退出去。   让陈稳婆摸过肚子,听她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婉清便请她坐下喝茶,含笑道:“陈稳婆,我这胎是双生胎,若您能助我顺利产下这两个孩子,老太太和我都会翻倍的赏你。”   “娘子的胎相极好,定能顺利产下双胎。”陈稳婆笑眯了眼,这位娘子只要不遭了他人的暗算,生产时定能顺顺利利,这翻倍赏便是四个金锭子,她这次可发大财了。   当下苦思冥想一些养胎的方法说给婉清,最后道:“双生胎多会早上十天半月的,娘子也要提前准备,您也不用担心,这对您腹中的孩子并无多少影响,您放宽心好好将养便是。”   婉清点点头,微微敛下眼眸,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看向陈稳婆,微微一笑道:“上次早产可吓坏我了,为着这胎顺利,想留您在身边时时刻刻照料,当然,也必定会给您一份厚厚的辛苦钱,您愿意吗?”   陈稳婆一怔,随后笑道:“这不值什么,娘子客气了。”   “若我要带您去遍布阴谋算计的地方呢?您还愿意助我顺利生下孩子吗?”婉清注视着陈稳婆:“我必竭尽全力护您安全,您若答应了,我立即封一千两银到您家里,等我们回来,老太太会再重赏与您。”   一千两!   陈稳婆心扑通扑通跳,她老老实实做一辈子稳婆也赚不来这么多钱。   但这位娘子可说了,要带她去一个遍布阴谋算计的地方,那便是拿命来换钱了。   陈稳婆咽了咽口水,双眼瞪得极大,她想要那一千两银子。   但她只有这一条命啊!   陈稳婆低头使劲搓手心,脑门上急出了一层汗。   “您可以回去再想想,明日给我答复便好。”婉清眼眸柔和,陈稳婆有选择不去的权利,想安稳的活着是人之本能,她不会强迫陈稳婆。   陈稳婆慌忙站起身来,行礼后急匆匆往外跑,跑到门口,她又停下来,转过头看向婉清:“娘子,可有能活着回来的可能?”   “当然。”婉清点点头,正色道:“我会拼尽全力使我们安然回来。”   陈稳婆面带犹豫,站在门口不停的搓着手心。   “若您答应了,这几个月,我会派人好好照料您的家人。”婉清一语双关。   陈稳婆猛地一颤,婉清娘子的话,有为她照顾家人的意思,也有用家人来威胁她不能生二心的含义。   不过,这份威胁,婉清用的光明磊落,且提前对她说了,可见这位娘子是个心性纯良的人。   跟着这样的人做事,她是能安心的。   深深的看了婉清一眼,陈稳婆再次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婉清回到内室坐下,让紫玉去小厨房端一盏燕窝羹,她握着白瓷勺慢悠悠的喝完。   无论到了何种境地,她都会好好养胎。   如今,只需等着陈稳婆回复了,她若不愿意,婉清会再寻她人,总要心甘情愿的跟着去,真遇到事了方能保持忠心不二。   次日,婉清用过早饭,邹嬷嬷来了,欠身行礼后,满目怜惜的对婉清道:“老太太递帖子进宫面见太后了,老太太说,娘子可以准备着了。”   婉清心中一动,含笑道:“婉清明白了。”   邹嬷嬷告退后,婉清呆愣了片刻,叫来秋葵,拉着她的手道:“秋葵,可能今天下午或者是明天,我便要进宫去陪伴在淑妃娘娘左右了。”   秋葵脸色骤白,紧紧握着婉清的手,瞪大眼睛道:“娘子,不能去啊。”   婉清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是我自己要去的,我叫你来,是想把你的身契给你,还有这五百两银票,原是要给你做嫁妆的,不过我这一去,祸福难料,这些银票你便自己收好吧。”   以防回不来,提前让秋葵出府归为良籍是她最放心的办法了。 第120章 进宫面见太后   秋葵摇头,泪流满面:“我不要银票,我要陪着娘子,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陪着娘子。”   婉清眼眶发酸,却始终笑着劝慰秋葵:“你听话,别犯傻,春芜现在在她父母家里住,你去陪着她,我已和春芜的父母说过了,他们定会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照顾。”   “不,我不让娘子您去那吃人的地方,求求您,您别去。”秋葵跪在婉清面前,哭的眼睛通红。   婉清抬头忍下眼中的泪水,闭着眼深深的叹口气,然后望着秋葵,眉眼坚毅道:“秋葵,我主意已定。”   秋葵紧紧攥住婉清的裙摆,睁着泪眼望着婉清,希望婉清改变主意,但她却很清楚,婉清下定决心后,任谁也不能改变,她再求也是徒劳。   “先别告诉春芜。”婉清扶起她,拉着她的手细细交代道:“我上次说的那几家,你去看看,不要再痴等着将军升职了,因为说不定还要两三年,到那时与你同岁的护卫早已娶妻生子了。”   秋葵忘了哭:“将军此次凯旋归来,不能升官吗?”突然她脑子里闪过大太太的话,惊喜的望向婉清:“将军是要给您正室名分了吗?”   婉清并不想解释太多,只道:“前路困难重重,谁都没有把握一定能成,你要做的,是过好眼下。”   秋葵泪眼婆娑的望着婉清,婉清抚摸着她的鬓发,柔声道:“去收拾行李吧,下午我让春芜的哥哥春生来接你,往后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了。”   秋葵怔愣过后,便是嚎啕大哭:“娘子,我舍不得您。”   婉清挥挥手:“去吧。”   秋葵哭成了泪人,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婉清闭上眼睛,坐在暖塌上,身子疲惫的靠着迎枕。   能为秋葵安排的,她已尽力安排了,希望将来秋葵能过得喜乐安康。   中午,陈稳婆来见婉清了。   婉清看见她肩膀上的包袱便明白了她的打算,请陈稳婆坐下,婉清端正身姿郑重的行了一礼:“谢谢您。”   陈稳婆慌忙避开,羞赧道:“我,我……。”   她来,完全是因为想要一千两银子和四个金锭子。   她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能有几年活头?不如多多为孩子们攒下银钱,他们过得好,她就算死了也甘愿。   婉清见陈稳婆很尴尬,便笑着道:“不管如何,您肯帮我,我定是要谢您的。一千两银票一会儿便有人送到您家里去,现在还不急着动身,您也可以回家再看看。”   陈稳婆连忙摆手:“我信您,不用回家看。”而且她怕回到家里,她会再难迈出这一步。   婉清颔首,交代道:“往后我便唤您陈嬷嬷,您先委屈做我身边的嬷嬷吧。”   “应当的,娘子,您别和我客气,有什么吩咐我就行,也别唤我为‘您’,老婆子我当不起。”陈稳婆恭敬道,拿了钱就应该办事,这道理她明白。   婉清轻轻的笑了,让小丫鬟带陈稳婆去歇息,她坐在暖塌上等着太后的传召。   午饭时,邹嬷嬷带着来宣召的宫人来了,邹嬷嬷笑着道:“娘子,太后留咱们老太太在宫中用宴呢,听说小公子能扶着墙站立了,太后想要传小公子进宫瞧一瞧。”   婉清站在院子里,恭敬的听完,点头应下,朝来传召的宫人行过礼,转身回内室去抱景泰。   片刻,一阵嘹亮的哭声在屋子里响起,婉清抱着抓着她衣襟的景泰走出来,充满歉意对两名宫人道:“这可怎么办?小公子不让奶娘抱。”   两名宫人对视了一眼,答复道:“那便请娘子与小公子一道进宫吧。”   婉清咬咬唇,似有惊惧,咬着嘴唇无奈的看着咧嘴哭的景泰,最后只得为难的应下。   拍哄着景泰,婉清转身回到屋子换能进宫见贵人的衣裳,神色从惶恐变成淡然,这是和老太太商量好的,如今太后肯配合,说明此事已定。   宁康宫,太后正坐在上首听老太太说景泰的趣事,宫人进来禀报:“周家小公子到了。”   太后眉眼含笑:“快抱来让哀家瞧瞧。”   婉清抱着景泰垂首走进来,恭敬的向太后行礼:“妇人周苏氏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招招手,婉清走上前,太后掀开包着景泰的小被子看了眼,赞道:“长得像周小将军,将来定也是个为国效力的好苗子。”又看向老太太:“你是个有福气的,重孙都有了,唉,哀家何时能抱上孙子啊?”   老太太站起身:“太后娘娘洪福齐天,过不了多久必能得偿所愿。”   “你坐下,不必讲这些虚礼。”太后笑道:“哀家等着淑妃为皇上诞下龙子,哀家也能有孙子承欢膝下。”怜爱的看向婉清怀中的景泰,失笑道:“这个小家伙睡得真熟,李嬷嬷,带周家小公子去偏殿睡吧,也好让他睡得香甜。”   老太太起身道谢,太后摆摆手,突然咦了一声,叫住婉清:“你有身孕了?”   婉清柔声回道:“禀太后娘娘,妾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禀太后,她是臣妇病逝的老二媳妇指给以安的妾室,也是景泰的生母,现在肚子里怀着双生胎。”老太太恭声道。   太后哎呦一声:“竟是双生胎吗?你过来,让哀家瞧瞧。”   婉清将睡熟的景泰递给红叶,让她随李嬷嬷去偏殿,之后走上前,垂首站在太后面前。   太后打量着婉清的肚子,对老太太道:“这是个有福气的丫头,哀家一见就喜欢,但怎么如此清瘦,可是怀着双生胎辛苦?”   老太太叹道:“不敢瞒太后,这丫头是个身子弱的,怀景泰时就早产,还未养好身子又怀了双胎,前些日子害喜严重,瞧了郎中也不见好,臣妇也是日日担心忧虑啊。”   太后同情的叹了声,忽然想起什么,对老太太道:“外头的郎中不管用,哀家便替你寻个管用的来,你觉着,宫里的太医可堪一用啊?”   老太太慌忙推辞:“太医是为宫里的贵人请脉看诊的,臣妇岂敢借用。”   “这也不是难事,这丫头有福气,哀家瞧着她高兴,便留她在宫里住一段时日。”太后笑道:“正好,淑妃也有身孕了,两个丫头住一起作个伴也是好的。” 第121章 留住皇宫   老太太还想再推辞,太后摆手道:“好了,此事便这么定了,淑妃整日病恹恹的,哀家看着心疼,有个自家人陪在她身边说说话也好。你就莫要再推辞了,放心,哀家喜欢这丫头,定不会让人亏待她。”   老太太站起身,拱手道:“皇恩浩荡,臣妇感念天恩,劳烦太后娘娘费心了。”   婉清恭敬的跪下谢恩。   太后扬扬手让婉清起身,吩咐侍立在一旁的宫人:“去把贞贵妃叫过来,哀家嘱咐她两句。”转过脸招手让婉清到跟前来,笑道:“以后你住在宫里,少不得要和她打交道,哀家把她叫过来,你也好认认她的模样,以后有需要尽管和她提,哀家不会让她亏待你。”   婉清抿着唇角谦恭而腼腆的点头,太后笑着让宫人拿点心糕饼给婉清:“你怀有身孕,最禁不住饿,莫要和哀家讲究虚礼,去那梨花桌前坐下吃吧。”   婉清脸颊微红,羞赧的欠身谢恩,随宫人过去了。   太后让老太太坐下,两个人继续说着话,突然听见殿外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婉清皱眉,咬了一口糕点细细咀嚼咽进肚中,才放下糕点,站起身,低着头走到老太太身后站定,等明黄色的衣摆映入眼帘,婉清随着老太太一起给皇上磕头行礼。   皇上虚虚一扶:“周老太太快请起。”之后走到太后跟前弯腰拱手含笑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上笑容里带有几分讨好,前几日为着贞贵妃与太后争吵将太后气晕了,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连着几日都过来给太后请安,希望太后能原谅他。   不能在外人面前驳了皇上的面子,太后难得给了皇上一个好脸色,忍着怒其不争的郁气,笑着让皇上起身,关心的问他批折子累不累,又使小宫女端参汤来,看着皇上喝尽了,才指着婉清道:“这丫头是周小将军的妾室,为周家生下长孙,是周家有功之人,如今肚子里又怀上了双生胎,可见是个有大福气的,我想留她在宫里住一段时日,也好让后宫里的嫔妃沾点她的福气,皇上看行不行啊?”   皇上轻咳两声,装作听不懂太后提醒他让宫里妃嫔多多有孕,干笑道:“只要母后高兴,儿臣没有不愿意的。”   太后点点头,宫人走进来禀告道:“太后,贞贵妃到了。”   皇上惊诧不已,母后居然召见贞儿?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只一瞬间便恢复如常,仍是慈祥喜乐的模样:“叫她进来吧。”   贞贵妃走进来向太后和皇上行礼,皇上眼里不自觉的流露出欢喜与爱意,站起身便要去握贞贵妃的手。   贞贵妃微微错开,给皇上使了一个眼色:太后在呢。   皇上硬生生收回伸出去的手,偷偷瞥了眼太后的脸色,尴尬的解释道:“儿臣记起还有折子没批完……”   太后冷厉的瞪了贞贵妃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对皇上道:“皇上去吧,国事要紧。”   皇上后悔了,暗叹借口编的不好,他走了,太后为难贞贵妃怎么办?正要说‘记错了’,太后已冷眼看着他,皇上只好告退,走到贞贵妃跟前,悄悄给她比了一个手势,告诉她外面有他的人,若她出事,他定会第一时间过来救她。   贞贵妃甜甜一笑,皇上柔情满肠,面上带笑的离开了。   太后胸腔里的怒气快要忍不住了,恨不得让宫人立刻杖杀贞贵妃,好让儿子从妖精的迷魂阵里逃出来,但想起贞贵妃病重时皇上的表现,太后只得深呼吸,将汹涌澎湃的怒气压回肚子里。   “贞贵妃,哀家叫你过来,是要与你说件事。”太后看着贞贵妃,懒得与她多说,连婉清的身份都不介绍,声音淡漠的命令道:“哀家要留这丫头在宫里住些时日,就住在淑妃的宫中,你为哀家好生照料她的身孕,若出了事,哀家拿你是问。”   贞贵妃袖子下的手掌握紧,脸上笑意不减,打量婉清几眼,略有为难:“太后吩咐的事,臣妾不敢不依,只是民间素有‘王不见王’的说法,臣妾害怕这位娘子的身孕影响了淑妃的龙胎,不如臣妾另为这位娘子安排住处,离太后您的宫殿近一些,也好让她日日来给您请安。”   太后冷哼:“这丫头是淑妃的本家,自是不用顾忌这些莫须有的说法。且按你这么说,宫里一个妃子有孕,其他妃子就要避讳着不能再有孕?贞贵妃,你是这样想的吗?”   贞贵妃笑容僵在脸上,慌忙为自己开脱道:“臣妾万万不敢这样想,只是这位娘子毕竟不是皇上的妃子……”   婉清保持沉默,只低着头装惶恐。   太后望着贞贵妃,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寒声道:“贞贵妃,什么时候,哀家拿定的主意也要问你的意见了?”   贞贵妃连忙跪在地上请罪:“臣妾不敢。”   多看一眼贞贵妃就觉得厌烦,太后抬起眼睛,凉声道:“哀家是喜欢这丫头才留她在宫里住,再者她肚子里怀着周小将军的孩子,周小将军为国出征,是国之栋梁,哀家自然要保他的孩子周全,你为皇上管理后宫,哀家便将这丫头和她肚子里的双生胎托付给你,你可莫要错了心思。”   贞贵妃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臣妾不敢。”   太后瞥了她一眼,如赶苍蝇一般挥挥手:“好了,你出去吧。”   贞贵妃站起身来,行礼退下,走出太后的宫殿,眼睛一眯,冷笑道:“好个将军府,竟舍得拿亲生的双生胎来当试毒的药罐子,既如此,本宫就让你有来无回。”   贞贵妃跟前的大宫女悄声道:“娘娘,太后可是把她托付给您了,若她出事,那太后不是正拿住了您的把柄?”   贞贵妃不屑的冷哼,抚平袖子上的褶皱,勾着嘴角道:“本宫现在便去御书房给皇上请安。”   宁康宫里,太后说了这会子话已是疲累,便让李嬷嬷带婉清去淑妃的宫殿。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第122章 里里外外翻查一遍   老太太站起身告退,和婉清一起出了宁康宫,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轻声交代:“我自始至终都不赞成你的做法,但你坚持,便试一试吧。不过,你要切记,不要逞强,扛不住的时候就让娘娘跟前的宫女偷偷送信回来,我便来宫里接你回去。”   婉清心头暖暖的,温声道:“婉清谨记,老太太放心。”   老太太颔首,见李嬷嬷低着头跟在红叶等人后面,看向婉清悄声道:“娘娘身边的云若和云兮都是自府里服侍在她身边的,父母兄弟的身契在大太太手里,这两人可放心用。还有贞贵妃,我也会给她找点事做。”   婉清轻轻点头,眼眶微微发红,站定,端正身姿行礼:“老太太,请您多加保重,等到娘娘顺利产下皇嗣,婉清再回到您身边尽孝。”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垂着眼睛转过头去。   红叶抱着景泰过来,泪流满面:“娘子,小公子盼着您回来,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眼泪瞬间滑落,婉清眼前一片朦胧,她笑着抚摸景泰熟睡的脸蛋,手指久久不愿离开,直到一滴眼泪落在景泰的眼皮上,小家伙略皱眉头,婉清才收回手,将锦被盖好,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嗓音滞涩道:“红叶,回府后便将景泰抱到大太太院里,大太太会照顾好他的。”   红叶哭着点头,婉清转过脸忍下眼眶里的酸涩,再嘱托道:“我已经交代过将军留下来的亲信,让他不要将此事告知将军。你回去之后要再三叮嘱他,若他执意要禀告将军,你便问他:若将军心不定神难安,上了战场会怎样?”   周以安出征之前,将留亲信在京城的事情告诉了她,让她有事好能告之他。   但这件事,婉清不能让周以安知道。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能扰乱周以安的心神,不能让他在战场上因牵挂她分了神而有生命之忧。   红叶含泪应下,婉清最后看了一眼包被里的景泰,转身向老太太行了告退礼,带着陈稳婆跟着李嬷嬷身后往淑妃的永福宫去。   此时,御书房,贞贵妃倚在皇上怀里,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鸟一般恐惧:“皇上,臣妾想讨太后喜欢,自是想办好太后交代的事。但这件事,臣妾实在害怕啊,淑妃肚子里是皇上的龙胎,她生着病,胎相也不好,臣妾日日操着心,唯恐她不能顺顺利利诞下龙子,这些日子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昨日夜里您不是说,听见臣妾梦里都在念叨淑妃的龙胎吗?可见臣妾真的忧虑于心、夜不能寐啊。”   “贞儿,你辛苦了。”皇上眼里柔情似水。   贞贵妃神色哀伤,眼泪不止:“那是皇上您的孩子,臣妾就算日日不合眼,也想让他平安落地。但是皇上,臣妾哪有精力同时照料两个身孕?这还不如将臣妾劈成两半算了,臣妾也不用再服侍皇上了,只日日坐在永福宫里,不眨眼的看着淑妃和周家娘子好了。”   皇上安抚道:“母后只是让你好生照料,你莫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贞贵妃趴在皇上的胸口,柔弱道:“臣妾害怕,皇上您就疼疼臣妾吧。”   皇上为难的皱了眉头,总不能违逆太后的旨意将周家娘子赶出皇宫啊。   贞贵妃眼珠一动,抬起头,楚楚可怜:“臣妾不敢让皇上为难,就请您让德妃与臣妾一同照料淑妃与周家娘子吧,这样臣妾也好有时间服侍您,才能……”她脸颊微红,吐气如兰的贴在皇上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皇上开怀大笑,抱着贞贵妃亲了两口:“朕也希望爱妃早日有孕。”   贞贵妃莞尔一笑,搂着皇上的脖子,撒娇道:“那皇上同意了?”   “德妃性情温和,从不与人交恶,让她照料周家的娘子的身孕,母后定然放心。”皇上含笑道:“朕一会便下旨。”   贞贵妃娇声道:“皇上最疼臣妾了。”   一时,御书房里笑声不断。   永福宫里,淑妃正睡着,李嬷嬷便先请了太医给婉清把脉,并道:“郑太医正照料着淑妃娘娘的身孕,太后的意思是,周家娘子与淑妃娘娘住在一起,便一同让郑太医看顾。”   婉清行礼谢恩,李嬷嬷笑的柔和,意味深长道:“郑太医医术高明,太后娘娘最为放心。”   婉清笑着道:“谢太后娘娘的垂怜,妾可安心养胎了。”   李嬷嬷满意离去后,婉清先去淑妃的寝殿,撩开床帐往里面看了一眼,暗暗吃惊,淑妃竟瘦到脱相了!   上次进宫时,淑妃虽然郁郁寡欢,但面色柔静,还是一个正常人的身形。   但现在,淑妃脸颊消瘦,眼眶深深凹进去,面色蜡黄,嘴唇雪白,披着头发闭着眼睛,远远看去竟像一具枯瘦的尸体。   婉清放下床帐,脚步发沉的走出淑妃的寝殿。   淑妃的贴身宫女云若走过来:“娘子,您的寝殿已收拾好了,郑太医也到了。”   “好。”婉清转身往西配殿走,走到一半,她看向云若:“娘娘因为何事郁结于心?”   云若咬住嘴唇低下头,婉清见她神色便知她不会说了,不再逼问她,扶着肚子快步到了西配殿。   郑太医正候在配殿内,见到婉清拱手行礼,婉清含笑道:“不用多礼,以后劳烦郑太医了。”   郑太医忙道不敢,为婉清把过脉后,说了些注意事项,开过方子便要告退。   “郑太医请等一等。”婉清出声叫住他:“我从府里带来一些生津的药丸,想用来为淑妃娘娘开胃,只是不知合不合娘娘的病症,恐出错了,烦请郑太医瞧一瞧。”   郑太医恭敬道:“娘子莫担心,淑妃娘娘如今的药方里已有开胃的药材。”   话语里婉转的点明不用婉清的药丸,婉清却装没听见,吩咐陈稳婆:“去我箱笼里找一个白瓷瓶,快一点,不要耽误郑太医的差事。”   陈稳婆领命而去,婉清看向云若:“郑太医的方子开好了,你先去御药房拿来煎好,我早上忘了喝保胎药,心里一直不安宁呢。”再对郑太医道:“太医不妨坐下等,我这嬷嬷眼睛有点花,估计得一会儿找。”   郑太医面带犹豫,但李嬷嬷交代过,要仔细照料周家娘子的身孕,他略一思索便应了,坐在小宫女搬来的绣凳上,耐心的等着婉清带来的药丸,脑子里则不断想着看过药丸后婉拒的话。   谁知,等到云若呈上婉清的保胎药,那嬷嬷还没找到药丸子,郑太医暗暗皱眉。   婉清敛下眼里的光芒,微微抿了一口保胎药,下一刻,竟摔了手中的药碗,惊叫道:“这药味道不对,这药有问题。”   总要里里外外翻查一遍,她才好安心的住下来。 第123章 第一天风云便起   婉清这一声尖叫震得郑太医差点从绣凳上秃噜下来,幸好绣凳低,他及时站稳了,否则他晚年沉稳的形象就要保不住了。   云若眼睛瞪的滚圆,虎视眈眈的望着西配殿的宫人,势要揪出内贼。   郑太医站稳身体,看着地上洒落一滩的黑褐色药汁皱了眉头,从袖筒里掏出手帕,撩起衣摆半蹲下身子,将手帕按在药汁里,等白色的帕子染上黑褐的颜色,他拿起来放到鼻尖轻嗅。   婉清佯装惊惧,用帕子掩着嘴唇,诚恳的建议道:“郑太医,与其在这里查看混了尘土的药汁,不如去小厨房检查滤出来的药渣。”   云若想说‘让宫女拿过来便可以了’,却见婉清一个眼风瞥过来,她心里一动,将话咽回肚子里。   郑太医正要回禀‘此药没问题’,婉清已领先一步往外走了,郑太医只好跟上。   婉清扶着云若的手往前走,心思千回百转,郑太医是太后特意让李嬷嬷暗示过忠心可靠,且老太太也曾说过郑太医虽有些迂腐但为人清明,所以婉清对郑太医开出的药方是放心的。   但她对熬药的器物和熬药的人不放心。   淑妃病重,哪里也去不得,若有人想要谋害她肚子里的孩子,能从何处着手?   不管贞贵妃有没有对永福宫的小厨房下手,她清查一遍总有用处。   也许是进宫前想过太多的阴谋算计,婉清对这里的一切都心存怀疑,若不查,她一碗药也喝不安心。   在小宫女的引领下,婉清带着郑太医来到了后殿的小厨房,小厨房里正为淑妃准备晚膳的厨子和宫女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不知所措的看向云若。   云若上前一步,沉声道:“你们只管忙你们的,不要东瞅西望。”   众人纷纷应是,云若吩咐宫女带着郑太医去查看收在罐子里的药渣,她也有些茫然的看向婉清,婉清使了个眼色让她安心,扶着她的手慢慢的往前走,双眼注视着忙碌的宫人,一一审视他们脸上的神色。   郑太医检查过药渣,过来回禀道:“周娘子,药渣没有问题。”   婉清面颊微微羞红,想了想还是恳求道:“郑太医,许是我尝错了,但我这人胆子小,尝着不对,非要查清楚才敢喝药,不如您再仔细查查,还有这些陶陶罐罐,别是发了霉又盛了药,那喝了是要坏肚子的。”   这话有些胡搅蛮缠了,小厨房里的众人听不下去,正要开口辩解,被云若一眼瞪过去,个个慌忙低下头装聋子。   郑太医这才明白婉清的用意,虽然他每旬为淑妃请平安脉,并未诊出淑妃有中毒的症状,但太后将淑妃的龙胎交由他照顾,他自是希望帮助淑妃顺利诞下皇嗣。   而且,他做太医数十年,研究医术以外,也会钻研历朝后宫的病症旧例,知道器具浸在毒药里再晾干也能害人,再者他已经站在这里了,也不差多此一举了。   郑太医应下,为医者鼻子最为灵敏,他自厨房的菜架子检查到竹篮里的熏肉,再从东灶台查看到西灶台,一碗一碟皆不放过,不停的嗅闻检查,到最后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老眼昏花的站直了身体,口气有些冲:“周家娘子,这小厨房里的鸡鸭鱼肉和陶罐碗碟皆没有问题。”   婉清满面歉疚,说出早想好的理由:“看来是我尝错了,也许是因为郑太医您的药方,和之前为我看诊的郎中开的不一样。”   这下,郑太医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将试毒的小银柄收回药箱里,就要告退离去。   婉清对着郑太医歉意的微笑,眼睛却仔细的打量着小厨房里的所有人,当看到盛粥的小宫女肩膀微微松懈的塌下来,她眼睛一眯,指着这名宫女,厉声道:“抓住她。”   云若的心从婉清瞥向她时,就提到了嗓子眼,此时听见婉清的吩咐,顾不得喊宫女太监,当即冲上去揪住那宫女的头发,咬牙道:“老实交代。”   宫女吓得发抖,哭着挣扎:“云若姑姑,我什么也没干啊。”   郑太医皱眉,婉清不动神色,冷眼看着宫女的一举一动,见她委屈的泪流不止,任凭云若搜身也不挣扎,只口口声声嚷着冤枉。   云若自上到下摸过去,宫女的衣服平平整整,连个鼓包都没有,云若转过头咬着唇,向婉清摇了摇头。   婉清眉眼放松下来,正想着她是过于小心了,却突然看见宫女微微缩进袖子的右手,她心一紧,寒声道:“看她的右手。”   寻常的人哭泣,手会不自觉的抹眼泪,而这名宫女却缩着胳膊,将手掩在袖子下,这不正常,那便是有问题。   云若点头,抓住宫女的胳膊就要查看她的右手。   那宫女脸色一变,猛地推开云若,快跑两步,一头撞向厨房漆红的柱子。   ‘砰’一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宫女软软的倒在地上。   惊变发生的太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宫女会毫不犹豫的撞向柱子,看着宫女被鲜血糊住的脸,厨房里站着的众人都吓白了脸。   婉清脸色骤白,周身发软,肚子微微坠疼,她努力稳住心神,一手扶着肚子,忍着身体的不适慢慢走到宫女跟前,忽略不看宫女额头上涌出的赤红鲜血,她咬着牙去看宫女的右手。   云若回神,跑到婉清跟前,扶着她,朝站着的宫女太监冷声道:“你们都死了?还不过来查看!”   郑太医跟着宫女太监过来,婉清指着宫女右手小拇指指甲盖里的黄色粉末,声音发颤道:“郑太医,看看那是什么药粉?”   郑太医蹲在地上,将白棉布垫在宫女右手下,用小银柄敲了敲宫女的指甲盖,黄色的药粉洒落在白棉布上,郑太医拿起白棉布,闻了闻,骤然变了脸色,他看向婉清,态度变得恭敬,回禀道:“回周娘子,这是醉鱼草的粉末。”   婉清眉头紧皱:“醉鱼草?”   郑太医站起身,将白棉布仔细对折收好,拱手道:“此事关系重大,要尽快回禀太后和皇上。”   婉清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哑声道:“这是毒药?” 第124章 这宫里,人心真脏啊   郑太医让身边的小太监去禀告太后和皇上,他蹲下身探向宫女的鼻息,叹了声:“死无对证,倒难查了。”然后站起身对婉清道:“这醉鱼草并不是毒药,相反它还可入药,也是因此,从淑妃娘娘的脉搏中才探不出中毒的迹象。”   “醉鱼草?”婉清喃喃道:“可醉鱼?是不是也能使人昏迷?”   云若一怔,手指攥紧:“怪不得娘娘这些天日日像睡不醒一般,之前娘娘夜夜惊梦,奴婢还以为喝了太医的药病症好转了。”想起宫女是要盛粥给娘娘,云若气的全身颤抖:“这些黑心肝的,是算着娘娘现在只能喝一些粥羹,她们真是太歹毒了。”   郑太医沉声道:“不仅如此,淑妃娘娘郁结于心,若昏迷不醒,则无法进补且会噩梦连连,长久下来便会因体虚而小产,甚至在睡梦中香消玉殒,且此醉鱼草根有活血化瘀的功效,是有孕之人万万不能碰的。”   婉清怒气难忍:“好毒的心计,娘娘本就病重,昏迷之症大可归为精神不济而嗜睡,真是杀人于无形啊。”   郑太医点头,云若泪流满面,婉清闭上眼睛忍住胃里的翻滚,纵然想过这里遍布阴谋,但在这一刻,她还是因为这皇宫里的肮脏而泛恶心,她扶着肚子,对云若交代道:“命人抬着这名宫女,你随郑太医去面见太后。”   云若应下,婉清搭着陈稳婆的手走出小厨房,肚子的不适提醒她要休息,便吩咐陈稳婆往西配殿去,后面的事情只能交给太后处置了。   在床榻上躺下,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交代陈稳婆:“按照郑太医的药方,去御药房重新抓一副药,你亲自熬了端来给我喝。”   陈稳婆领命而去,婉清缓缓摸着肚子,安抚道:“不怕,不怕。”   喝了安胎药,婉清将脑子里纷扰的思绪抛出去,让陈稳婆坐下守在珠帘外,她逼迫自己睡一会儿。   宁康宫,太后震怒,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诛了那宫女九族,再让一名姓姜的太医和郑太医一起细细检查淑妃的寝宫,又发现了淑妃床榻前用来勾帐子的铜勾上镶着的红宝石被人换成了麝香珠,郑太医禀道:“臣为娘娘把了脉,娘娘体内还未有麝香,可见是新换上的。”   太后气的脸色发青,一怒之下命人将淑妃宫殿里的宫女太监全拉下去重刑拷打,还是李嬷嬷劝道:“太后,淑妃娘娘病重,身边得留两个贴心的人。”太后才饶了云若和云兮。   皇上也是怒火滔天,命身边的大太监彻查此事。   太后冷冷盯着哭着说‘不知情的’的贞贵妃,咬牙切齿道:“死无对证?好的很啊!”   贞贵妃瘫倒在地上,哭成了泪人:“太后,臣妾真的不知情啊。”   皇上慌忙将贞贵妃护在身后,求情道:“母后,这事和贞儿无关,儿臣可以作证。”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指着皇上气的说不出话,眼前一阵阵发黑,最后怒道:“好,好的很!”她看向贞贵妃,冷哼道:“就算你不知情,但你为皇上协理六宫,此事也是你失察之过,皇上既说你无精力照料两个身孕,那你便好好呆在宫里养养精神吧。来人,传哀家的旨意,即日起,协理六宫之事全权交给德妃来做。”   贞贵妃心神一震,险些吐出一口血。   她是贵妃,德妃在她之下,太后居然让德妃管六宫事宜,这是要下她的脸面。   眼珠一动,贞贵妃可怜巴巴的去拉皇上的袖子。   皇上却觉着挺好,他一心想让贞贵妃尽快有孕,便小声道:“贞儿,你不是正嫌累?如此倒也轻省许多,也好有时间多陪陪朕。”   贞贵妃银牙咬碎,后悔的心头滴血,却攥着拳头努力扯出一个笑脸来,柔柔的应下了。   太后见贞贵妃这幅妖精的做派就来气,挥挥手让这两个人全滚出去,寄希望于被严刑拷打的宫人能吐出点有用东西。   然而,半个时辰后,李嬷嬷来报:“那些宫女太监被皇上下令赐死了。”   太后彻底黑脸,不用想也知道是那贱人给皇上灌了迷魂汤,她气得捶桌子:“皇上竟如此愚蠢!”   李嬷嬷低着头看脚尖,她也是这么想的。   永福宫西配殿,婉清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她拥着被子坐起身,闭目凝了心神,方喊陈稳婆叫宫女端水洗漱。   云若已在外边候着,见婉清醒了,进来禀告后面的事情。   婉清听到太后让德妃协理六宫时,微微叹口气。   贞贵妃不执掌六宫事宜,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她想谋害淑妃的难度增加了,坏处是不用担着‘照管不力’的责任,前面有德妃为她顶缸,她使起手段来会更加肆无忌惮。   且还有皇上为她兜底,只怕就算抓到了她的把柄,也会让她逃之夭夭。   婉清敛下眼眸,冷哼了一声,转而问云若:“娘娘醒了吗?”   云若哀声道:“还没有。”   婉清点点头,吩咐人摆了晚饭,慢悠悠吃饱后,在永福宫里走了半刻钟消消食,便往淑妃的寝殿去,指着淑妃床榻前的位置,吩咐云若:“在这摆一张小塌,我晚上便歇在这了。”   云若惊讶,但她对婉清的机智冷静佩服不已,虽觉着这样不合规矩,却也命人搬了张软塌来。   夜晚,婉清躺在软塌上,睁着眼睛望着淑妃床榻前用来挂床帐的银勾,这银勾是太后命人新换上的,干干净净毫无装饰,只弯弯的垂在帐子前,隐隐约约的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这么小的一个物件,竟也能被人用来害人。   这宫里,人心真脏啊。   人心脏的地方,风波便不会消停,接下来,必定还有硬仗要打。   贞贵妃不会就此罢手,德妃的心思又是怎样呢?   婉清清楚,这条路向往走,只靠她一人是不行的。   淑妃,好起来吧,振作起来报仇吧,否则她们和她们肚子里的孩子们都要葬身于此了。   婉清闭上眼眸,沉下心等着淑妃醒来,脑子里则在不停的思索对策。   老太太曾说过:若千日防贼、整日胆战心惊,只会让自己从内里先崩溃了。   所以,为了身心安健,接下来她只能用‘恃宠而骄’这个法子来破局了。 第125章 娘娘不想报仇吗?   淑妃醒的时候,婉清还未睡着,她听见床榻上轻微的动静,便唤云若和云兮来为淑妃洗漱。   云若和云兮伺候淑妃梳洗后,用银勺喂淑妃喝了半碗熬得浓浓的党参枸杞粥,再用润湿的细棉布擦净淑妃的嘴角,整理了被褥,重新放下床帐,两个人看向婉清。   婉清点点头让她们退出去,又等了片刻才撩开帐子,含笑看向淑妃。   淑妃身体虚弱,喝了半碗粥累的额头上沁出虚汗,此刻感知到有人俯身看过来,她以为是云若等人,便微微睁开眼睛想要打发她们出去,等看清昏黄的灯光下含笑的面庞时,她猛地睁大眼睛,震惊过后强撑起身子,许久不曾发出声音的喉咙滞涩沙哑:“你,怎么在这?”   婉清温声道:“我来宫里陪伴娘娘左右。”   淑妃一怔,便皱着眉头喊道:“云若,送,送她出宫。”她一句话未说完便瘫倒在床上,脸色乍青乍白,神魄似在晃动一般,冷汗淋漓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耳朵里脑海里嗡嗡声一片。   婉清连忙坐下来轻抚她的胸口,直到淑妃的气息渐渐平缓,她脱下鞋子,上了床榻,将枕头垫在后背,以舒服的姿势坐在淑妃旁边,眼眸沉静,言语却一针见血:“娘娘,您在自暴自弃吗?”   淑妃小时候曾在老太太跟前养过一段时间,且父兄皆是刚毅果断的将军,婉清不相信,淑妃是如此软弱无能之辈。   她见过那个拉着她的手要去放炮竹的明媚少女,所以婉清内心一直坚信,除非淑妃自己不想活了,否则她不会任由自己成了这幅模样。   淑妃闭了闭眼睛,眼泪滑过眼角。   婉清低下头,抚摸着小腹处,轻声道:“若娘娘继续颓废消沉,我和我的这两个孩子就会和娘娘一同死在这里。”   淑妃不敢置信的睁开眼睛,愣愣的看着婉清的肚子,哑声道:“你……”她还不知婉清怀有双生胎的事。   婉清眼睑的睫毛闪动,她总要知道淑妃哀默心死的原因才好对症下药,思索之后,想着为母则刚,便柔声道:“娘娘的身孕也快有四个月了,再等六个月,您的孩子就出生了,您为着他……”   淑妃眼里一瞬间弥漫上无边的厌恶,下一刻,她捂着嘴止不住的干呕。   这个孩子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晚的屈辱。   藏书阁里冰冷的地面,被撕碎的衣衫,塞住口舌的手帕,被按在脸上让她不能呼吸的书……   还有那双油腻腻的手,那个口口声声唤着‘贞儿’却攥着她的双手压在她身上的昏君……   好恶心,只要想起来,她就恨不得揭掉身上的皮。   她不想活,却不忍让亲人伤心,只好苟延残喘的熬着。   幸好母亲陪着她走过了那段噩梦连连的日子,让她终于有勇气去遗忘。   但苍天却不放过她,竟让她怀上了这个孽种。   这个肮脏的存在,她不想留着,更不愿意生下他。   她痛恨,她厌恶,在察觉到肚子里怀着那昏君的种时,她就尝试过各种糟践身子的做法,甚至攥着拳头用力击打腹部,但她将自己折磨到晕倒,这个孽种却还是顽强的活着。   灯火虽暗,婉清却看清了淑妃的眼神变化,她将未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淑妃的心病竟是因为这个孩子?   但这不可能啊!她想不通,只好再试探的开口:“皇上到时候一定很开心。”   “不要提他!”淑妃拼尽全力的嘶吼,额头上的青筋跳动,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抹嗜血的痛恨。   云若推开门跑进来,焦急的问道:“娘娘怎么了?”   “无事,你和云兮守好门,让其他的宫女太监回屋歇息吧。”婉清沉声道。   云若咬着唇往床榻上望了两眼,应了一声,转身关好门,将守在外面的太监宫女赶远一点,她和云兮牢牢守在门口。   屋里,婉清望着恨得眼眸赤红的淑妃,一颗心扑通通跳,这一切竟是因为皇上?那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其中一定有隐情。   这隐情是淑妃痛苦的根源。   婉清没有继续问,她不想揭开淑妃的伤疤,那种痛苦她尝过,刻骨铭心,不管何时提起,皆是肝肠寸断。   婉清抿了抿唇,望着淑妃,声音轻缓:“老太太和大太太也会很高兴,因为这个孩子身上也流着周家的血。”   淑妃猛地死死咬住嘴唇,婉清语气肯定道:“他是娘娘的孩子,是半个周家人。”   淑妃声音含着嘲讽:“另一半呢?不还是龌龊污秽。”她趴在枕头上,忍下身子虚弱而产生的头晕目眩,伸出纤细的手指戳着肚子,憎恶道:“可却杀不死他,他依旧死死巴着我的肚子。”说完,眼眸闪现滔天的恨意,攥着拳头砸向小腹处。   婉清眼疾手快的握着淑妃的手臂,纤细孱弱的皮包骨头,让婉清眼眶发红,她挪挪身子,侧歪着看向淑妃,轻声劝哄:“娘娘觉着皇上是个意志坚韧的君主吗?”   不等淑妃回答,婉清便冷哼道:“他不是,他当不得坚韧这两个字。”   婉清看向淑妃的肚子,声音恢复柔和:“娘娘说这个孩子杀不死,是不是能说明他生性坚韧呢?这不就是周家人与生俱来的品性吗?娘娘想想玥岚堂姐,她在扎亚国皇宫受尽磨难,却依旧坚韧的撑到现在;还有将军,您的弟弟,他铁骨铮铮,当是坚韧勇毅的君子;您想想,这个孩子是不是更像周家人?”   淑妃睁着泪眼望向婉清,眼里的厌恶出现了一丝裂缝。   “老话常说,外甥肖舅,若这个孩子是个男孩,他长大会和他的舅舅一样,是个温润正直、坚韧勇毅的男子汉。”婉清声音轻缓,仿佛山间的流水一般柔和,她握着淑妃的手,一字一句道:“若是个女孩,会和娘娘和玥岚堂姐一般巾帼不让须眉。”   淑妃如同濒临枯死的鱼突然看见了一汪池水,她目光虔诚的望着婉清,仿若要抓住最后的希望,低声道:“会吗?”   “会。”婉清坚定道。   淑妃眼眶里的泪水缓缓流出,婉清微微弯了唇角,俯身贴向淑妃的耳边,悄声道:“娘娘不想报仇吗?”   向谁报仇,婉清并未指明,淑妃的内心里是谁便是谁。   淑妃猛地攥住了手,婉清声音如烟如雾:“您振作起来,将这个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男孩,将是最好的方法。”   淑妃眼里骤然绽放一抹光彩,她的指尖深深陷进婉清的掌心。   婉清恍然未觉,慢慢的躺在床榻的外侧,安抚的拍了拍淑妃的手:“娘娘,明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126章 光明正大‘恃宠而骄’   次日清晨,婉清起身后对云若吩咐道:“将娘娘寝殿里的东暖阁收整一下,我这段日子便住在那了。”   云若为难道:“东暖阁地方小,会委屈了娘子您,而且这不合规矩。”   婉清看过去:“娘娘怀着身孕,皇上会留宿吗?”   云若摇了摇头,婉清将手伸进水盆,细细的揉搓着手指,敛下眉眼,沉声道:“就这么定了,你吩咐宫人去收拾吧。”   严防死守一个屋子总要容易些。   云若看了眼依旧昏睡中的淑妃,抿了抿唇,领命而去。   洗漱过后,婉清慢悠悠的在永福宫前殿转了几圈,云兮过来问是否要摆膳时,婉清将手搭在陈稳婆的手上,哎呦了一声:“我肚子不适,快请郑太医来。”   云兮紧张的脸色发白,连忙让跑的快的小太监去请太医。   等吩咐完,她想上前搀扶婉清,婉清却摆摆手,神情闲适的笑了笑,扶着陈稳婆的手慢慢的走回正殿。   云兮眨巴眨巴眼睛,周娘子不是肚子不适吗?   等郑太医带着药箱进来,正看见婉清坐在圆桌前,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见他进来,瞥了眼圆桌的早膳,朝他笑道:“郑太医,麻烦了。”   郑太医懵了一瞬便明白了,认命的放下药箱,让宫人将每个菜样都分出一勺子放在白瓷碟上,他端起后用小银柄挨个试毒,再一一嗅闻,然后拱手道:“禀周娘子,这些饭菜无毒,也没有怀孕之人不能碰的食材。”   婉清点点头,诚恳的邀请:“郑太医用过早饭了吗?不妨一起用些吧。”   郑太医半白的胡子抖了抖,忙道不敢:“若周娘子无事,我便告退了。”   “不急,娘娘还未醒呢,郑太医请过平安脉再走吧。”婉清笑的温和:“云若,请郑太医去偏殿休息,吩咐小厨房为郑太医上一份早膳。”   郑太医目瞪口呆,周娘子想做什么?   等淑妃醒来,婉清让云若等人扶着她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老躺在床上精神就躺废了,多走动才有胃口多进补。   不过,也要量力而行,等淑妃的气息开始变粗,婉清便让云若将她重新扶到床榻上歇息。   宫女送来淑妃的早膳,婉清含笑道:“去请郑太医来为娘娘请平安。”   郑太医进殿,跪下为淑妃把过脉后,很自觉的去查看淑妃的早膳。   晌午,到了午饭的时间,婉清笑眯眯的:“娘娘头晕,快请郑太医来。”   晚上,婉清扶着肚子:“我没有胃口,还有点恶心,快请郑太医来。”   第二日三餐时间依旧:“……快请郑太医来。”   不出几日,郑太医深深觉着,自己返老还童了,腿脚越来越利索,堪比年轻小伙子。   再之后便是满宫哗然,这周家娘子也太‘娇贵’了。   全宫上下,只有皇上每日让太医请平安脉,她倒好,一日三次一次不落。   不就是个周家妾吗?至于摆那么大的谱吗?   贞贵妃气的摔了一整套茶具,婉清这般严防,她一点也动不了手脚,毕竟连食物相克的法子也逃不过太医的法眼,再者淑妃养着病,一步也不出永福宫的门,她无机会可寻,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让淑妃那个贱人生下皇嗣?   若是皇子,难道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之位落到别人的手里?   不,这是皇上承诺过给她儿子的,她绝不会让淑妃得逞。   叫来心腹,耳语了几句,想到总要自己生下孩子,才好徐徐图之,又轻声交代道:“你去找本宫的弟弟,让他去民间寻一些能使妇人怀孕的法子,不管是什么,多给本宫搜罗一些。太医院这群饭桶,一点用也没有!”   接着,‘周家仗着手握兵权,一个妾室就敢在皇宫作威作福’的传言在宫里各处兴起,贞贵妃在皇上面前叹息:“周家这般,可曾将皇上您放在眼里?”   皇上面色不虞,正要叫女官去训斥,婉清已快一步到太后跟前请罪。   这宫里,能压住皇上和贞贵妃的只有太后,她便要将这点用的极致。   婉清坐在太后下首的绣凳上,委屈的抹眼泪:“妾不懂宫里的规矩,只是觉着不舒服了想请太医来瞧一瞧,而且妾总想着淑妃娘娘正病着,娘娘略一皱眉头,妾就担心的不得了,便想着让太医来看看也是好的,却没想到坏了宫里的规矩。”   太后的爱怜看着她,劝哄道:“这不值什么,哀家不怪你。”   “太后娘娘宽宏大量,妾却不敢再如此了,请太后允妾出宫吧。”婉清低着头,眼泪滴到手背上:“妾因为进宫的第一日便遇到了有人谋害淑妃娘娘的事,被吓破了胆子,心里一直不安生,既担心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又害怕淑妃娘娘再有恙,所以便一惊一乍的,都是妾不好,妾微不足道,但妾不忍心让周家因妾蒙羞啊。”   “好孩子,你莫怕。”太后拉着婉清的手宽慰道:“是哀家留你在宫里住,自是要保全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觉着身体不适就叫太医来,他们的职责就是看诊,这没什么不对的。哀家知道你想着念着淑妃,忧思她的身体,你这么做也是为皇家保全皇嗣,是有功的,哀家记得你的功劳,等淑妃生产后,定会重重的赏你。”   婉清佯装惊讶的望着太后,喃喃道:“妾这么做是对的?”   “当然,没有什么比皇嗣更重要了。”太后拍拍她的手,声音和煦:“你只管放心,一切有哀家给你撑腰,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   婉清感激的站起身谢恩,太后吩咐李嬷嬷:“去查查,是哪些贱婢在说闲话,给哀家拔了她们的舌头。”   有了太后这句话,满宫的流言蜚语瞬间烟消云散。   皇上本就觉着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太后发话了,他再看了眼周大将军递上来的请安折子,又想起战场上的周以安,便对贞贵妃道:“周家娘子怀着双生胎,娇贵些也当得,朕不好与她计较这些。”   贞贵妃郁气难忍,脸上却柔柔的笑:“皇上英明。”   婉清从太后宫殿里出来,扶着云若的手,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光明正大‘恃宠而骄’,方能从根上切断贞贵妃的阴谋诡计。 第127章 淑妃奋起   婉清告退后,李嬷嬷见太后微微叹口气,便上前凑趣道:“这周家娘子倒是个有趣的人,不过,老奴觉着,周老太太更有趣,竟也愿意让一介孤女做孙媳妇,现在还帮着她谋划正室名分。”   太后端着茶盏讥笑了声,斜看着李嬷嬷:“枉你跟着哀家这么多年,竟也看不懂这些。”   李嬷嬷垂着手惭愧道:“老奴愚钝。”   “你不是愚钝,是见识浅薄,不知道为长远计。”太后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你看周家老太太,已是白发苍苍,像她这个岁数合该安享晚年才是,但她现在还是要为家族荣耀费心费力,为什么?不就是当年相儿媳妇的时候看走了眼,娶回来一个外强中干的货色,可见这出身,定不了英雄。”   李嬷嬷想起太后也是从低阶嫔妃熬出来的,连忙恭维道:“太后说的是,自古皆是以成败论英雄。”   太后露出一抹睥睨天下的笑容,这话她听着舒心。   以往在她位份之上的那些人,如今还不是要看她的脸色而活?   巴结讨好、恭维奉承,一个比一个豁得出去脸面,就为了从她指甲缝里给自己的孩子扣一点好处,想想就解气的很!   也是因此,她绝不允许皇上立嗣子,绝不会允许有人爬到她的头上来。   想到皇上,太后叹口气:“若皇上相中这样一位知道顾大局、还有能力顾住大局、聪明又多子多福、拎得清轻重缓急的女子,别说是一介孤女,就算是从乡野村姑里扒拉出一个,哀家也愿意给她皇后的名分,可惜啊,皇上眼里只有贞贵妃那个贱人。”   李嬷嬷低下头不吭声,太后和皇上是母子,她老人家能说亲儿子的不是,却不会允许他人道皇上的是非。   永福宫,将淑妃身边守得铁桶一般后,婉清将重心放在调理淑妃的身体上。   她冒着‘一尸三命’的风险进宫,目的就是让淑妃顺利生下孩子,若淑妃因身体原因保不住身孕,她做再多也是空谈。   而且自从目睹那宫女撞死在小厨房的柱子后,她的肚子时常隐隐作痛,郑太医也提醒她要好好静养,不可忧思过重,所以她也要静下心来养胎。   这两个孩子是她和周以安的骨血,她要保护好他们。   况且她不能在皇宫里待一辈子,有些事必须淑妃亲手做,淑妃立得住,周家才能荣盛不衰。   令婉清高兴的是,淑妃不愧是周家的女儿,她的骨子里刻着刚毅,自想通后,她便不再自怨自艾,甚至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意志,连郑太医都暗暗吃惊,然后捋着胡子偷偷看婉清,这周家娘子有什么仙丹妙药不成?   不过,淑妃还是不喜欢有人提起她肚子里的孩子,有时候她摸着肚子,眼里依旧会闪过一丝厌恶,她倒是很喜欢婉清的肚子,在身体略有好转后,她最喜欢的便是看婉清的肚子,眉眼温柔,嘴角含着笑:“等这两个孩子满月的时候,我这个做姑母的,一定要送上一份大礼。”   婉清心里一动,眼眸微微弯起。   到了四月底,淑妃在屋子里转圈终于不用宫女搀扶了。   她身体亏空太严重,十几天能恢复成这样,在郑太医看来,已是神速。   皇上听说后,满怀激动的前来探望,淑妃忍着想要将他一箭穿心的想法,锦被下的手指攥进掌心里,才勉强应付了他两句,之后装头晕恶心将他赶走了。   皇上在永福宫只呆了半刻钟的时间,有的人就忍不住了。   五月的第一天,淑妃起身后,扶着云若的手,慢悠悠的在前殿散步,婉清扶着陈稳婆的手走在她后面,两个人边走边说着话,夏风拂过,清晨的时光美好而静谧。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捧着果盘的小宫女小心翼翼的绕着淑妃和婉清往正殿去,却在下一刻,她大惊失色的‘啊’一声,端着的果盘离了手,饱满结实的橘子飞出去,正对着淑妃的肚子,而她则扑腾一声摔倒在地上。   婉清眼眸瞪大,慌忙去拽淑妃的衣袖,她用足了劲,使得淑妃猛地后退到她的怀中,一个不稳,婉清便要垫在淑妃的身下朝地上摔去,幸好陈稳婆反应灵敏,一手死死抓着婉清的手,一手稳稳的托住了婉清的后腰,两个有身孕的人方能有惊无险的站稳。   云若脸色惨白,一阵阵后怕使她全身发麻,她刚才本能的伸出双手去挡飞来的橘子,却忘了淑妃的手还搭在她手背上,幸好婉清娘子护住了娘娘,否则她万死难辞其咎。   婉清从惊惧里回神,望向摔倒的宫女,冷声道:“云兮,带她去见太后。”   那宫女爬起来,浑身颤抖,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求饶:“娘子,奴婢是无心的,奴婢是扭了脚才会摔倒,您若不信,可以让云兮姑姑看看奴婢的脚脖,奴婢真是冤枉的啊。娘娘,奴婢对您真的是忠心耿耿,奴婢敢对天发誓,您饶了奴婢吧。”   婉清冷笑:“这地上干干净净,连一个石子都没有,你是怎么扭了脚的?”   宫女哭着解释:“是奴婢不当心,但奴婢是无心的啊,周娘子,您不能因为奴婢不小心摔了一跤就要奴婢的命啊,您要为您肚子里的孩子积福……”   “住口。”淑妃眼眸一眯,怒道:“把她的嘴堵上。”   跑过来护在淑妃身后的宫人连忙去堵宫女的嘴,那宫女泪流满面,拼命的挣扎:“奴婢是冤枉的,奴婢……”   淑妃望着宫女,寒声道:“你的冤枉到太后跟前去喊吧。”她挥了挥手,云兮带着押着宫女的两名太监往太后宫里去。   虽然余惊犹在,但望着淑妃,婉清笑了,笑里是自心底而生的欣慰。   太后自然不会听一个宫女喊冤,严刑拷打之后这名宫女依旧不招,便直接下令杖杀了她。   行杖刑时,太后命永福宫所有宫人前去观刑,李嬷嬷前去威震道:“不管诚心还是无意,谋害皇嗣就是谋害皇嗣,只要犯了错,轻则处死重则诛九族,你们听明白了吗?”   一众宫女太监冷汗淋漓,脸色发白的应了声喏。 第128章 贞贵妃的烦心事   永福宫,郑太医前来把过脉后,婉清和淑妃一人端着一碗安胎药,两个人坐在圆桌前,慢慢的喝着碗里的药,淑妃先开了口:“你猜是谁?”   婉清摇了摇头,敛下眼眸,搅动着碗里乌黑的药汁,沉声道:“这宫里,能有几个人是干净的。”   淑妃愧疚的望着婉清,谦声道:“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塌进这腐烂肮脏的沼泽里。”   “不说这些,我有我的私心。”婉清拍了拍淑妃的手,含笑道:“先将药喝了,养好身子才有精力捉贼。”   淑妃点点头,将药一饮而尽,望着碗底细碎的药渣,她冷笑道:“若还是贞贵妃,我倒真有点佩服她。”   因为从四月底,贞贵妃的烦心事就没断过。   先是贞贵妃的父亲自丢了爵位后,便日日在酒肆里烂醉如泥,本不是大事,谁知有次喝醉后丢了荷包,没银子结账便让店小二随他去家里取,偏那店小二是个倔的,不结账就拽着他的衣裳不让他出酒肆的门,还嚷着‘他就是来吃白食的’,贞贵妃的父亲天生一副暴脾气,听见这话那还忍得住?二话不说握着拳头便打,生生将店小二打去了半条命。   贞贵妃本想寻个由头让皇上重新给个爵位,还没想好法子,她父亲就惹上了官司,那店小二不肯私了,贞贵妃的父亲就被押进了大牢。   凭着她贵妃的身份,谁敢真押她的父亲?偏偏这件事被太后知道了,太后看着她冷笑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的父亲,就让他在大牢里好好反思吧。”   她母亲日日进宫来哭诉,贞贵妃忍着郁气劝慰母亲,再流着泪去求皇上。   还没等她将父亲从大牢里捞出来,妹妹王嫣儿又进宫了,张嘴闭嘴要让贞贵妃为她求个县主的封号,被贞贵妃训斥后,居然跑到御花园堵皇上,口口声声:“姐夫,求您疼疼妹妹,赏我一个县主的封号吧。”   就算皇上顾忌着贞贵妃的颜面,吩咐随驾的宫人不可外传,但没过几天,王嫣儿不知天高地厚的传言还是在宫里四散开来。   此时,贞贵妃的寝殿中,王嫣儿抱着贞贵妃的腿,撒娇道:“姐姐,你是我亲姐姐,你不疼我,还有谁疼我?你就当可怜我嫁了个乞丐,为我求个封号吧。”   贞贵妃气的脑仁疼:“只有皇亲国戚家的女儿能封县主,你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你是贵妃,我是你妹妹,当然是皇亲国戚,为什么不能有封号?”王嫣儿撅着嘴:“爹爹没了爵位,我在京城贵女中还有什么颜面?你就是偏心,让哥哥得个禁军首领的官,而我什么都没有。”   贞贵妃指着王嫣儿的鼻子,责问道:“是不是那乞丐丛勇你?我给你说过,那乞丐是被人故意指使来害你,我让你悄无声息解决了他,你怎么就是不听?”   王嫣儿心虚的眼珠乱转,这件事确实是乞丐提的,但她觉得很对,有了县主的封号,看谁还敢踩在她脸上?   “姐姐,他说当时是因为见我生的漂亮才救我,后来是因为我打了他,他才生气不肯娶我,没有人指使他。”王嫣儿低着头道。   其实,对于乞丐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更不想看见他一眼,甚至大婚当夜就想杀了他。   却没想到与她入洞房的竟是个貌比潘安的男子,那乞丐说,她身份尊贵,他自知低贱不敢冒犯,所以便找了个品貌俱佳的人来服侍她。   如今,新婚不到一年,乞丐已为她寻了三个玉树临风的郎君,俱藏在他的书房,并为她瞒得一丝不漏。   她若杀了他,姐姐和父亲定会让她再嫁,她哪里还能有现在的幸福?   因此,当乞丐得知父亲被夺了爵位后想要休妻时,她才会如此惊慌,也会在乞丐提议她和姐姐要县主的封号时,不管不顾的求到了皇上姐夫跟前。   贞贵妃闭了闭眼睛,指着门口对王嫣儿道:“滚回去,别再让我看见你这个蠢货。”   她的家人,一个中用的都没有,事事都要仰仗她,不仅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助力,还时时刻刻给她惹麻烦。   她好后悔,当时一朝得势,就应该为弟弟妹妹请教习先生、为父亲和母亲请嬷嬷,而不是只给了权势,却没给匹配权势的见识。   如今一个个泼皮一般喝她的血,却从来不为她考虑谋划。   王嫣儿不肯走,撒泼耍赖闹着要封号,气的贞贵妃甩手打了她一巴掌。   王嫣儿被打懵了,回神后瞪着贞贵妃,咬牙启齿道:“你凭什么打我?要打也是打你自己,若不是当初你狠心,用肚子里的孩子做筹谋,说不定我早已是太子的姨母了,何至于向现在这般狼狈?”   “你懂什么?”贞贵妃眼眸赤红,眼泪滴落:“有皇后在,他一辈子都是庶皇子,你什么都不懂,却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滚,给我滚出去。”   王嫣儿打了个寒颤,慌忙爬起来,一溜烟跑走了。   贞贵妃心伤的闭上眼睛,心底的悔意缓缓溢满整个胸腔。   当时她一朝得宠,只想稳固自己的地位,毕竟君恩如流水,不知何时就没了,所以便想着先扳倒皇后,等再次有孕,母凭子贵登上后位,不管皇上再宠谁,她的儿子皆是太子。   却没想到,会因为那次小产伤了身,至今再未有孕。   更没想到,皇上对她会如此深情。   如若她知道皇上的心,定会生下皇长子,再慢慢图谋。   可惜时间没有后悔药,时光也不会倒流。   贞贵妃瘫倒在床榻上,捂着脸泪流满面,这么多年,皇上为她做的点点滴滴,她皆铭记于心,也早已对皇上情根深种。   可皇上既然爱她,为什么不能只有她一人?   为什么还要让其他嫔妃有孕?   难道他不知道她的心会痛吗?   贞贵妃眼眸中升起一抹仇恨,皇上的情谊都是空话。   只有地位和权势是实打实的。   她绝不认输! 第129章 婉清,你怨过命吗   五月五过端午,婉清命小厨房准备了粽叶、糯米、红枣、花生等食材,她和淑妃坐在圆桌前和陈稳婆学包粽子。   给自己找点事做,才不会满脑子忧思,生活也能多点乐趣。   陈稳婆包的又快又好,婉清和淑妃则慢悠悠的边学边闲聊,等能包出饱满不露馅的粽子时,婉清挥挥手,让陈稳婆和云若等人退下了。   初夏的天气还不算炎热,竹编的帘子遮住了半个门框和窗户,挡住了外面刺眼的骄阳,正殿内凉爽宜人,婉清和淑妃穿着家常的衣裳,低声说着话。   淑妃用粽叶裹住糯米和红枣,折好粽叶,用棉线缠好,放在盘子里时,突然想起了五月初一那个摔倒的宫女。   这几天,淑妃一直以为,婉清和她想的一样: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以免一时心慈手软助长敌人火焰。但刚才,她突然想起了婉清望着宫女的眼神里是笃定宫女存心而为,想到此,淑妃不禁疑惑的问婉清:“你是如何断定那摔倒的宫女是有意来谋害我?”   婉清愣了一下,不是正说着话本里的人物吗?怎么突然变成了摔倒的宫女?回神后,想了想,含笑看向淑妃:“因为她的方向错了。”   “她端着果盘往正殿去,走到我们身旁,就算是不小心扭了脚,果盘脱手飞了出去,也应该是朝前飞,但她果盘里的橘子却朝左边抛,正好对着您的肚子。”婉清将粽子摆正,然后揉捏着微酸的手腕,望着淑妃接着道:“除了这个,还有她的橘子抛的太远了,那宫女离您足有一步远,若是她无意摔倒,橘子和果盘从手里跌落,能飞到一步之外?显然是她先用力将果盘扔出去,然后假装摔倒扑在地上。   淑妃皱着眉头回忆当时的情景,不由点了点头:“云若说过,那些橘子砸在身上很痛,果盘还将她的腿砸了一块淤青,可见那宫女确实是用足了劲。”   “或许这还只是试探。”婉清拿起粽叶,垂下眼眸,沉声道:“一盘橘子能有多大的威力?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若我们饶恕了那名宫女,我猜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不小心’扑倒在您身上,或者‘无意之中’您撞倒。”   淑妃手指捏紧粽叶,喃喃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那宫女应是想着出不了大事,娘娘您不会重罚,她才敢来冒险,等她试成功了,就会有人心思活络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有机会侥幸逃脱,说不定就有敢赌命的来尝试了。”婉清捏着棉线一圈一圈的缠绕着粽子:“太后的处置很妥帖,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只要犯了错,就逃不过一死,这下蠢蠢欲动的人也要再三思量了,毕竟再多的钱财,没了命也花不了。”   “新换来的这批宫女太监,多是十七八岁的年龄,花骨朵一般的年华,真不怕死的应该没有几个。”淑妃冷笑一声:“她现在估计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躁。”   婉清笑着点头,放下粽叶,站起身,揉捏着肩膀绕着圆桌慢慢的走了几圈。   淑妃看着婉清,征了征,抿了抿唇问道:“婉清,你怨过命吗?”   若不是被身世所累,婉清凭借自己的聪慧沉稳,过得日子定会比如今幸福得多。   如果不是为了报答二太太的养育之恩,婉清不会做周家的妾,更不会在这深宫里过着提心吊胆、处处提防的日子。   就算嫁给普通人,她也会的比现在悠然自在。   婉清回头,笑了笑:“娘娘怎么问这个?”   “我只是觉得太委屈你了。”淑妃低下头,眼眶微红。   婉清扶着肚子,嘴角带笑:“小时候也怨过,不过,如今我更多的是庆幸。”她低着头望着快五个月的身孕,声音轻柔:“若不是二太太,我早死在了那个雨夜。二太太养了我七年,七年的锦衣玉食、安稳幸福,才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而且,将军很好,纵然我现在只是他的妾室,在他内心却是把我当妻子的。”婉清眼眸明亮:“假如我嫁与他人为妻,那人未必会像将军这般对我。”   淑妃站起身,握着婉清的手:“婉清,你活的真通透。”   婉清微笑道:“往好的地方想,才能活的轻松些,我只是想让心不那么累罢了。”   “是啊,总要活下去,快快乐乐比自怨自艾要活的幸福。”淑妃轻声呢喃道,她伸出手摸着凸起的肚子,声音轻不可闻:“我放过你,也放过我。”   到了晌午,小厨房将婉清和淑妃包的粽子煮好呈上来,婉清望着四角露馅的粽子笑出了声,淑妃眨了眨眼,轻咳两声:“一样吃,模样丑不影响口感。”   婉清忍俊不禁:“娘娘说的对。”   淑妃噗嗤一声笑出来,剥了个粽子放在婉清的碗碟里:“快吃吧。”   两个人欢声笑语的吃了粽子,歇过午觉,便一前一后的在前殿散步,右手腕上都系着辟邪的五彩绳。   淑妃身体还未养好,走了两圈便停下来歇歇,坐在廊下,望着婉清的肚子,笑道:“母亲知道你怀的是双生胎时,是不是高兴的笑弯了眼?”   婉清扶着陈稳婆的手散步,闻言点点头:“大太太很开心。”她眼眸温柔的望着右手腕上五彩丝线旁边的玉镯,想起前些日子,大太太进宫探望淑妃,临走的时候握着她的手,将这个玉镯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当时,大太太含着泪道:“这是我进门时,老太太给我的,我一直舍不得戴,想将它传给我的儿媳妇。婉清,你要照顾好自己,等以安回来,我让他给你补齐三书六礼。”   淑妃看见婉清盯着玉镯瞧,想起母亲曾经做的事,她歉疚道:“母亲……”   婉清轻轻笑道:“大太太是一位好母亲,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将军,我懂得。”   大太太人不坏,就是性子太直了。   怀着景泰时,婉清就知道,和大太太相处并不难。   且大太太并未使过阴谋诡计来谋害她,所以她和大太太之间不存在隔阂。 第130章 图谋   太后‘格杀勿论’的处罚很有效,永福宫的宫人本就是新选上来的,没什么根基,如今又被吓破了胆子,每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淑妃和婉清,日常除了当差不离开永福宫半步,偶尔出了永福宫也是‘三步以内、生人止步’,生怕一个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更怕自己禁不住钱财诱惑而做了傻事丢了性命。   除了永福宫的宫人如履薄冰,掌六宫权的德妃也是生怕当了别人的替罪羊。   摔倒的宫女被杖杀后,她便跪在太后跟前请罪,求太后收回她协理六宫的权利。   太后哼了一声,摆摆手:“罚你抄一卷经书,好了,我疲了,你退下吧。”   德妃无奈,只好捏着鼻子认了,然后不错眼珠的盯着永福宫的分例供应,连送进永福宫小厨房的一片菜叶子,她都要让宫人先淘洗干净再送进去。还时刻叮嘱低品阶的宫嫔,让她们不要错了心思,小心引火烧身。   贞贵妃冷笑,伸手挥落桌子上的茶盏,指着她跟前得力的女官怒斥道:“无能。”   女官慌忙跪下来请罪,然后为难的劝道:“娘娘,不如我们缓一缓。”   经过前两次事情,永福宫现在守得铁桶一般,实在不好再下手。   贞贵妃咬着牙坐在圆桌前,望着地上的碎瓷片,嘴角一勾:“就让她多怀几个月,本宫倒要看看,她有没有本事生下来。”   深呼一口气,抬抬手让女官起身,她吩咐道:“这件事先放放,你去催催本宫的弟弟,让他尽快搜罗些能使女子快速有孕的法子,对他说,本宫等不及了。”   女官领命而去,贞贵妃微微叹口气,然后请太医来开进补的药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六月初,天气变得炎热。   淑妃天生怕热,因在自己的宫殿不出门,便常常穿着薄纱单衣,已显怀的肚子尖尖的顶着衣裳,引得陈稳婆频频侧目,在晚上婉清就寝时,悄声道:“娘子,淑妃娘娘怀的是个男孩。”   她为人谨慎,从不在人前多言,若有想说的,皆是单独说与婉清听。   婉清放下手里的书,看向陈稳婆:“有几成把握?”   陈稳婆上前一步,小声道:“娘娘肚儿尖尖往下垂,在背后却看不到肚子,还喜欢吃酸的,老婆子我有八成的把握。”   婉清点点头,如今只等天时地利了。   这天,淑妃坐在凉塌上看书,婉清走过去,含笑道:“看得什么书,这么高兴?”   淑妃让宫人全退出去,将手里的书递给婉清,眸子里寒光浮现,嘴角勾起:“汉时,赵氏姐妹独得汉武帝恩宠,其中赵合德更是圣宠不衰,致使汉武帝每日沉溺女色,荒废朝政,还为她专门修建了一座宫殿,真是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婉清翻看着书页,轻声道:“只可惜,赵氏姐妹深受皇恩,却从未有孕。”   淑妃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不过,那汉成帝倒是对赵合德一片痴情,为了与赵合德寻欢作乐,日日服用大量的仙丹补药,最终命丧温柔乡,死在了赵合德的床榻上。”   婉清眼波流转,望着淑妃的眼睛,声音轻如雾:“扎亚国的君王有一个才两岁的皇子,有传闻说,他年近六十依然能使嫔妃有孕生子,就是服用大量仙丹的缘故,”   淑妃缓缓的笑了:“这种好法子,必然得让贞贵妃知道,好解了她的烦恼。”   婉清垂下眼眸,将书本阖上,伸手按在淑妃的肚子上:“陈稳婆说,娘娘怀的是个男孩。”   淑妃眼眸一闪:“那真是天助我也。”   “娘娘,隔岸观火才能避免引火烧身。”婉清正色道。   “我知道。”淑妃拍了拍婉清的手,下了凉塌,走到书桌前写了一封信,吩咐云若去小厨房提了个食盒,将信和一碟荷花糕放进去,笑道:“这荷花糕味道很好,你帮我送到将军府,请老太太尝一尝。”   云若领命而去,淑妃站在门口,看着明媚的太阳,嘴角缓缓勾起。   六月底,贞贵妃的弟弟悄悄将一个名叫梁芳的小太监送进了宫,这小太监一来便得了贞贵妃的重用,连服侍贞贵妃二十年的女官都要甘拜下风。   皇上一如既往的宠幸贞贵妃,与以往不同的,便是他日渐红润的脸色。   七月,朝堂之上多了一个名叫万安的大学士,深得皇上赏识,常常出入御书房与皇上探讨’学问’。   等到淑妃的身孕满八个月的时候,贞贵妃开始在皇上耳边念叨:“皇上,您让淑妃妹妹多出来走走,臣妾与宫里的各位妹妹都希望沾沾她的福气呢。”   皇上挑眉:“你的福气还不够多?”   贞贵妃脸颊微红,轻轻锤了下皇上的胸口:“您真讨厌。”   皇上将她搂进怀中,亲亲她的秀发,哄道:“你让朕吃的补药朕都吃了,这段时日也只宠幸你一人,贞儿,尽快为朕生个孩子吧。”   贞贵妃眼眶发红,搂着皇上的脖子点点头,然后娇声道:“也许臣妾摸一摸淑妃的肚子,就能像她一样有福气了。”   皇上轻笑:“母后特意吩咐,让淑妃静养,朕也不好违逆母后的旨意。不如等到中秋佳宴的时候,阖宫欢庆,让淑妃来参加家宴,相信母后也不好说什么。”   “都听皇上的。”贞贵妃笑着依偎在皇上怀里。   中秋宫宴,婉清看着云若等人簇拥着淑妃出了永福宫门,一颗心扑通通乱跳,片刻不得安宁,但她无法同往,只能希望淑妃护好自己。   太后坐在上首,见淑妃过来,便向她招手道:“来,坐在哀家身边。”   淑妃挺着肚子欠身行了个礼,恭敬的走过去。   贞贵妃笑容僵在脸上,站起身,抿着唇劝道:“太后,淑妃是妃位,坐在您身边于理不合。”   上首只有太后和皇上、皇后能坐,这么多年,那个位置她连站都没站过。   太后瞥了她一眼,伸手摸着淑妃的肚子:“哀家想和哀家的小皇孙挨着坐,不行吗?贞贵妃,你是想要管到哀家的头上吗?”   贞贵妃忙道:“臣妾不敢。”请了罪坐下后,她低着头冷笑一声。   下毒不行,推倒也不行了。   但她还有另外一个法子! 第131章 皇上对娘娘可谓是一往情深   皇上心疼贞贵妃受了太后的训斥,想要出声安慰,太后眼神凉凉的看过来,皇上只好将话咽回肚子里,微微叹口气后摆摆手,身后的太监立刻尖着嗓子宣布中秋宫宴开始。   鼓乐齐鸣,余音袅袅,装扮成仙娥的舞姬衣带飘飘,轻移莲步来到宫殿的中央,水袖飞舞,身姿曼妙。   皇上朝小太监招招手,小太监连忙弯腰附耳过去,皇上轻声交代道:“你去膳房,让他们现做一道笋鸡,呈到贵妃的桌上。”   小太监领命而去,皇上宠溺的看向贞贵妃,从御桌上端起酒盏轻轻示意,贞贵妃柔柔的笑,眼神含情的望着皇上,端起酒盏以袖遮挡一饮而尽。   太后冷哼一声,站在她身后的李嬷嬷朝下首看去,几个新入宫的嫔妃会意,端起酒盏,袅袅婷婷的走到皇上面前,声音娇媚的敬酒。   贞贵妃忍着酸涩放下酒盏,转过脸欣赏歌舞,暗暗安慰自己,她们也只能这个时候来谄媚邀宠了,平时皇上连看她们一眼都不会。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淑妃只觉得无趣厌烦,与其在这里看虚情假意荒度光阴,还不如和婉清坐在凉塌上读话本。   但是向前走的路已经选好了,她就要慢慢学会顶着虚假的面具应酬,她低下头,调整嘴角的弧度,再抬头已是温婉柔和的模样,浅浅笑着看向太后,轻声说着肚子里的孩子活泼好动等怀孕的趣事。   太后一心盼着淑妃能生个皇子,听她说喜欢吃酸的,再望着她尖尖的肚子,眼眸中笑意加深,一个劲的嘱托她要好好养着身子。   贞贵妃望着上首的太后与淑妃只觉得刺眼,想当初自己怀孕的时候,太后还怪罪皇上没有先让皇后生下嫡子,对她的身孕也不甚关心,如今倒好,处处偏宠淑妃,护的眼珠子一样,瞧她笑的慈祥和蔼的模样,估计淑妃生下皇子,她就要巴巴地将皇后的宝座捧给淑妃了。   贞贵妃冷笑,她绝对不会让太后和淑妃如愿,正要开口,宫人呈上来一蛊笋鸡,小心翼翼放在她的膳桌上,小声回禀道:“这是皇上特意吩咐膳房为娘娘做的。”   贞贵妃一怔,瞬间红了眼眶。   宫宴的菜式,春夏多是糕饼冷食,秋冬则是点心炖碗,看着好看,吃着却索然无味。   皇上知道她的喜好,特意吩咐膳房做这道笋鸡就是心里有她。   想起这两个月喂皇上吃的丹药,贞贵妃愧疚到胸口闷涩。   梁芳进献的丹药是助兴之物,能让皇上和她一夜云雨数次,她明明知道这极损皇上的精血,却还是一日不落的让皇上吃了,甚至为了尽快有孕,从每日一丸变成了两丸。   她还劝皇上将每日请平安脉的太医换成了为她所用的张太医,让皇上误以为服用的是大补之物,每日红光满面是身体进补得当,且成功瞒过了太后。   她对不起皇上,但她真的需要一个孩子,否则眼前的富贵荣华转瞬便成空。   这宫里,自太后到下面的嫔妃,哪个不恨她、不想将她碎尸万段?开弓没有回头箭,停下来便是万劫不复,她不能回头。   等她怀孕,她就不会让皇上吃丹药了。   皇上还不到四十岁,慢慢将养身体一定能补回来。   将来她的儿子坐上太子之位,她成为皇上的皇后,她会和皇上会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贞贵妃的心绪渐渐平复,她拿起筷子夹了几块笋鸡,情意绵绵的望向皇上,皇上对她会心一笑,贞贵妃娇羞的垂下眼睛,将碗碟里的笋鸡放在口中细细品尝,余光看着和太后聊天的淑妃,眼眸中闪现一抹杀意,挡她路的人都得死。   淑妃自来到宫宴便滴水未沾,连太后吩咐膳房为她制的酸梅汁,她也是象征性的端着碗放在嘴边,未等酸梅汁碰到嘴唇便笑着放下了,现在算着时间,可以找借口告退了,便扶着肚子想要站起身。   “淑妃妹妹。”贞贵妃看过来,笑的温柔:“自妹妹怀孕,太后便吩咐不让人打扰你,咱们姐妹已是长久未见,妹妹如今可是金贵,瞧着和原来不大一样了。”   淑妃微微勾唇:“谢娘娘惦念,嫔妾感激不尽。”   “咱们姐妹何必客气。”贞贵妃眼睛里精光闪过:“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个有福气的,等他出生,本宫定要送上一份厚礼。”   淑妃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嫔妾先谢过娘娘。”   贞贵妃笑着颔首,突然脸颊微红,羞答答的看了眼皇上,再看向淑妃,柔声道:“本宫听皇上说,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是和皇上在藏书阁有的,妹妹当时定是我见犹怜,才让皇上情不自禁的在藏书阁里宠幸了妹妹。不过本宫很好奇,妹妹赤身躺在藏书阁的地上冷不冷?”   话毕,宴席上二十几名宫嫔全变了脸色,瞠目结舌的望着淑妃,惊讶过后,眼里不自觉的带了鄙夷。   太后黑了脸,斥道:“贞贵妃,你言语有失了,回你宫里醒醒酒吧。”   她使李嬷嬷告诫过知道这件事的宫人,宫人不会泄露,定是皇上告诉了贞贵妃。   想到此,太后瞪了皇上一眼。   皇上也不明白贞贵妃说这些做什么,毕竟这件事对他来说也不体面。   估计喝贞儿醉了,神志不清醒了。   皇上掩着嘴咳了咳:“贞儿,你先去醒醒酒。”   贞贵妃忙掩住嘴,眨巴眨巴眼睛,歉疚道:“妹妹,真是对不住,姐姐醉了才说了这些闲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她看向其他的妃嫔,柔声交代道:“自家姐妹知道便罢了,你们可不许外传。”   贞贵妃看向淑妃,她倒要看看,满宫皆知后,淑妃还有没有颜面活下去。   凭淑妃骨子里将门之女的刚强,会不会一头撞死在这宫殿里?   一尸两命,看着才舒爽。   妃嫔们齐声道:“嫔妾定不会外传。”   云若和云兮满面通红,气的胸口起伏。   淑妃死死攥着手掌,她面无表情的望着贞贵妃,良久,忽的笑了,轻声道:“娘娘只听皇上说了一半,还有一半,娘娘听了定会高兴。因为那天,皇上可是口口声声唤着娘娘的名字,可见,是皇上把嫔妾误认成了娘娘,才会在藏书阁那种地方宠幸,皇上对娘娘可谓是一往情深啊。” 第132章 强者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   贞贵妃咬牙:“淑妃,你这是在诬陷本宫。”   在坐的嫔妃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睛放光的望着贞贵妃,难道贞贵妃常常勾引皇上在藏书阁里寻欢作乐?   “嫔妾不敢。”淑妃抿了抿唇:“嫔妾原以为娘娘听了会高兴,却没想到娘娘会生气,看来娘娘不喜欢皇上的一往情深啊。”   皇上皱眉:“淑妃,莫要以下犯上。”   淑妃垂下眼眸,内心怒骂狗皇帝。   “好了,大好的日子非要提这些闲事做什么。”太后冷哼一声:“之前的事,皇上已经和哀家说过了,他是吃醉了酒,才会将淑妃误认成贞贵妃,这事已经过去了,贞贵妃也解除了禁闭,皇上以后不会再认错人,这种事也不会再发生了,都过去了,你们休要再提。”   太后的话,表面是制止贞贵妃和淑妃的争执,但字里行间无不是在帮淑妃做证,只剩明说‘皇上只会和贞贵妃在藏书阁里胡作非为’了。   贞贵妃脸色涨红,身体里血气翻滚。   嫔妃们低下头暗暗耻笑,贞贵妃果然是低微的宫女出身,上不得台面。   皇上看着贞贵妃眼里的泪水,心疼的站起身,不耐烦地看着下面的妃嫔,冷声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散了吧。”说完,率先离席,将贞贵妃拥到怀里,柔声哄劝。   这次,满宫的嫔妃没有一人心酸,皆是敛下眼里的轻贱之意,站起身恭声告退,出了宫殿的门,三五成群聚成堆,小声的议论着:“大庭广众,和皇上搂搂抱抱,她竟如此不知羞。”   “想不到,贞贵妃竟然常常在藏书阁里勾引皇上,那地方我是再不去了,必定一股子狐媚味。”   “小声点,别让她听见。”   …………………………   淑妃回到永福宫时,婉清正在廊下焦急的等她回来,看见她的身影,婉清连忙迎上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她无恙才松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淑妃握着婉清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笑。   天色已晚,两个人扶着凸起的肚子回了寝殿。   到了明亮的灯火下,婉清敏锐的察觉到淑妃的脸色不对,微微泛着青,似是大怒之后的烦郁。   婉清不动声色,等淑妃洗漱换过寝衣,宫人出去后,她才拉着淑妃的手坐在凉塌上,担忧的问:“出什么事了?”   明天宫里必定风言风语四起,这事瞒不住婉清,淑妃便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她脸色平静,但被婉清握住的手却微微发抖。   婉清的心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炸,她难以想象淑妃是怎么熬过那段黑暗的时光   也在这一刻她明白了,淑妃为什么厌恶她肚子里的孩子。   婉清挺着肚子挪到淑妃的身旁,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淑妃的脊背,轻声劝哄道:“娘娘做的很好,这宫里的妃嫔眼睛不瞎,心也不瞎,定然知道是非对错。”   淑妃深呼一口气,努力扯起一抹笑:“我没事,真的。”   婉清的心像被攥紧了一般窒息,她不知如何劝解才能抚慰淑妃的心伤,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是在往淑妃的伤口上撒盐,她只好无声的沉默下来。   “夜深了,快去睡吧。”淑妃笑着站起身。   “娘娘,将军曾带我去爬山,当我站在山顶的那一刻,世间万物皆匍匐在我脚下,它们看着我时是仰望。”婉清走到淑妃面前,望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当站在最高点,其他的人只能跪拜在脚下俯首称臣,强者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   淑妃的心剧烈跳动,她缓缓握紧了手,哑声道:“好。”   中秋节过后,宫里关于贞贵妃狐媚惑主的流言就没消停过,皇上命人严查,太后却冷哼道:“你别忘了这件事是因谁而起,是她自己不想过安生的日子,憋着一肚子坏水去揭淑妃的伤疤,那时她可有想过皇上和淑妃的颜面?最后脏水全泼在她自己身上,只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你也擦亮眼睛,好好看看她的真面目。”   皇上眉眼耷拉:“母后,您别总和贞儿过不去,她毕竟是儿臣心爱的妃子。”   太后气笑了:“你当真是猪油糊了心,白长了一双眼睛。”她挥挥手让宫女嬷嬷全退出去,注视着皇上:“你还记得皇后在冷宫里留下的那一墙血书吗?”   皇上一怔,皱了眉头:“母后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   “哀家想让你清醒。”太后拍着桌子道:“你宠的这个贵妃,她就是个蛇蝎。”   “母后。”皇上不耐烦的打断太后:“儿臣还有折子没有批完,先告退了。”   太后怒吼:“你给我站住。”   皇上胸口起伏,转过头望着太后:“母后也要以己度人,您之前有不得已,贞儿也有不得已。”说完快步离去。   太后眼眸睁大,不可置信的望着皇上离去的身影,脑海里嗡嗡的响,双腿僵硬的后退两步,眼泪自眼眶里滚落,悲痛道:“哀家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谁?”   “太后。”李嬷嬷目眦欲裂的跑过来,扶着太后坐下来,轻轻揉着她的胸口,担忧道:“老奴请太医过来吧。”   太后摆摆手,闭上眼睛,哀声道:“哀家累了,扶哀家去睡会儿。”   李嬷嬷应了,扶着太后在床榻上躺下,为太后盖上锦被,放下竹青色的帐子,转身离开之际,突然听见太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皇上从宁康宫里出来,微微懊恼,皱着眉头在原地转了几圈,回头看了一眼,叹道:“算了,母后正在气头上,还是过几天再来赔不是吧。”   他背着手回到御书房,一个小太监迎过来:“皇上,边关驿使送来急报。”   皇上忙道:“快宣。”   驿使进殿,跪下朗声道:“禀皇上,我国大获全胜,扎亚国太子死于乱箭之中,周将军已带着大军攻入扎亚国皇城,只等皇上颁下圣旨,便可率军拥立扎亚国九皇子登基,不日便可班师回朝。”   皇上大喜,拍掌道:“好,好啊,来人,快去请李相和各位阁老来。” 第133章 大太太进宫   大太太精神抖擞的进了宫,一左一右拉着婉清和淑妃的手,欢喜道:“以安遣亲信来送信说我们打赢了。”   婉清眸子睁大,嘴角缓缓绽放一抹笑意,眼里的光芒如星火般明亮,周身被欢喜所笼罩,肚子里的两个孩子似乎察觉到了娘亲的愉悦,争相空后的活动着手脚,秋日的衣裳遮不住他们的动静,使得婉清衣裳下的肚子连续不断的跳动,时不时的鼓起一两个小山包。   婉清清楚的感受到了两个小家伙的活跃,她轻轻拍了拍肚子,眸子温柔如水:“你们也高兴对不对?”   大太太连忙将手掌贴上去,瞬间挨了一脚丫,大太太哎呦一声,眼角笑出了几道褶子:“我孙子真有劲。”   淑妃摇头失笑,大太太转过身来摸她的肚子,一脸慈祥:“小不点,外祖母也喜欢你。”   淑妃眼眸一闪,转了话题:“以安什么时候凯旋回京?”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大太太拍拍她的手,笑着道:“以安信中说,扎亚国老皇帝上个月就薨逝了,因打仗缘故,扎亚国太子至死未登基。如今以安率领大军已驻扎在扎亚国皇城内外,等咱们皇上下了圣旨,扎亚国九皇子登上皇位,你堂姐坐上太后的位子垂帘听政,他再帮你堂姐剿除余孽,将扎亚国的玉玺和兵符全收到你堂姐手里,便可奉旨回京了。”   婉清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丝顾虑,她垂下眼眸,慢慢思量,手掌依然轻轻抚摸着肚子安抚着两个小家伙。   大太太并未注意到婉清的神色,正眉开眼笑道:“老太太算了算时间,估摸着你们两个生下孩子,他便能到京了。”   淑妃点点头,眼眶微红:“堂姐终于从苦难里挣脱出来了,叔父和婶母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大太太叹口气:“岚丫头命苦。”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呼出心底的郁气,欣慰道:“好在如今熬出来了,以安信中说,这几个月你堂姐身体养好了许多,人也变得开朗了,在与扎亚国的战事中,她还提了很多中肯的建议,帮了以安大忙。对了,等今年皇上过万寿节,说不定你堂姐会带着扎亚国小皇帝前来朝拜,到时候我们一家人便能相见了。”   听到‘今年皇上过万寿节’,婉清和淑妃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大太太望向婉清,握着她的手温声道:“老太太说了,等以安回来,便给你正室名分,至于其他的事,老太太说她已想到了法子,让你安心。”   婉清温声应下,老太太说的其他事,应是将军娶她为妻后,京城里的闲言碎语,她不禁心里有些好奇,老太太想的法子是什么?”   “还有,老太太命人画了牛牛玩乐时的画像,让我带来给你看。”大太太从袖筒里掏出卷好的画纸,展开给婉清看,神采飞扬的说着孙子的趣事。   婉清接过画纸,心里柔软酸涩,贪恋的望着画中景泰的眉眼。   因宫里时刻暗藏杀机,为着景泰的安全,婉清便没有让大太太在进宫时带他来,算着日子,她已有五个月未见到景泰了。   小家伙已经一岁零一个月了。   婉清不禁感慨,宫里的这段时光过得好慢又好快。   画里景泰正踮着脚仰着脸伸着手去接一个大石榴,眼睛睁的圆溜溜的,小嘴微张,露出两颗乳白色的小门牙,小脸蛋如软糯糯的米团子,可爱娇憨,看得婉清的心融化成了一滩水。   “牛牛学会走路了,只是还不稳当,但他却不喜欢人抱着了,时时刻刻想要下地走几步。”大太太笑盈盈的:“这是中秋那天,老太太拿着石榴给他,他眼巴巴的伸手去接,两个手捧不住便搂到怀里,开心的咧着小嘴笑,然后抱着大石榴摇摇晃晃的走到我跟前,让我掰开给他吃,我拍他吃到石榴籽了,就说这个不能吃,他就撇着小嘴含着眼泪看了我一眼,转身便去找红叶帮他。哈哈,别看牛牛人小,可聪明着呢,他知道我哄他了。”   婉清眼眶湿润,伸手轻轻抚摸着画中的小人。   大太太眼睛弯弯,含笑看向婉清:“婉清,牛牛会喊娘了,现在喊得不清晰,等你回府时,便能字正腔圆了。”   婉清怔怔的望着大太太,哑声道:“真的吗?”   大太太乐道:“真的,还会喊我祖祖了,只不会喊老太太‘太祖母’,每次都是‘特祖祖’,他只要这样喊,一屋子的人都开怀大笑,大太太也是笑眯了眼。”   “可会喊姑母了?”淑妃迫不及待的问道。   大太太眨巴眨巴眼睛,含糊道:“等我回去便教他。”   淑妃佯装生气的哼了声,婉清眼眸柔和,好奇的问大太太:“那牛牛会喊爹爹或者父亲了吗?”   大太太一愣,她教牛牛说话时,居然把以安忘了!   婉清见大太太的神色便知道了答案,不禁轻轻笑出了声。   淑妃心里舒服多了了,拽着大太太的袖子,央求道:“母亲,先教牛牛喊姑姑,好不好?”   大太太应付的嗯了声,站起身抚平衣裳上的褶皱,交代淑妃和婉清照顾好自己,便着急忙慌的出宫了。   她要赶快回府教会景泰喊爹爹,否则以安回来定会伤心的。   淑妃望着大太太的身影捂着嘴大笑,见婉清还在看画中的景泰,轻声安慰道:“快了,最多再等一个多月,便能团聚了。”   婉清笑着点点头,手指轻柔的触摸着画中小人肉嘟嘟的小脸蛋。   此时,贞贵妃的宫中,皇上正柔声劝哄着贞贵妃吃药:“贞儿,朕已命人严查,以后不会再有人说你的闲话,你乖乖把药吃了,安心的养病,莫要因他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贞贵妃含着眼泪点点头,柔弱的依偎在皇上的怀里,哽咽道:“只要您心里有贞儿,贞儿就不委屈。”   皇上搂着贞贵妃的肩膀,亲了下她的额头,语气含着郑重:“不管何时,贞儿在朕心里,都是最重要的。” 第134章 除了贞贵妃,也许还有一个危险   贞贵妃将头放在皇上的肩膀上,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眸里算计一闪而过,柔声道:“这件事是臣妾的错,吃醉了酒便胡言乱语,伤了淑妃的心,也怨不得她报复臣妾。”   皇上微微叹口气,转过脸看着贞贵妃:“贞儿,你不高兴淑妃怀了朕的孩子,对吗?”   贞贵妃猛地握紧了手,眼珠滚动,片刻,仰着脸泫然欲泣:“皇上,您心里就是这样看待臣妾的吗?”   皇上摇摇头,抚摸着贞贵妃柔嫩的脸颊,轻声安慰道:“贞儿,你别担心,朕心里没有淑妃,也不会重视她肚子里的孩子,朕只想要你生的皇子。”   贞贵妃心里一动,皇上接着道:“但朕确实已过了而立之年,朕实在不想再听朝堂上那些老匹夫唠唠叨叨,也不想让母后日日催促,所以淑妃的孩子来的很是时候,朕也需要这个孩子堵住悠悠之口,贞儿,你能明白吗?”   贞贵妃的心如同掉入冰窟窿,她怔怔的看着皇上。   “不过,朕向你保证,淑妃的孩子生下来,朕不会去看一眼。”皇上郑重的说着誓言:“朕一心期盼着我们的孩子,会把太子之位留给他,等他长大成人,便让他登基为帝,朕为太上皇,和你移居别宫,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好不好?”   贞贵妃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皇上,良久,她敛下眉眼,锦被下的手指狠狠的抠进床褥里,闭了闭眼睛,亲昵的蹭了蹭皇上的脖子,点点头应道:“好,臣妾求之不得。”   皇上笑了,搂着贞贵妃,温声道:“贞儿最得朕心。”   贞贵妃心里怒气上涌,眼里寒光乍现,却咬着牙装出温顺的模样。   皇上说的真好听,但心里已经有淑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席之地了吧,否则为什么特意来说这番话?   等淑妃真生下皇子,皇上的心估计就要渐渐偏向她了。   就算皇上说的是真的,太后呢?朝臣呢?淑妃背后的将军府呢?   淑妃的孩子生下来,皇上今天的话还能保证到几时?   贞贵妃在心里冷笑,脑海里出现婉清的面孔,眼里出现嗜血的痛恨。   若不是苏婉清来捣乱,淑妃早在睡梦中一命呜呼了,她也不会有这些棘手烦心的事。   眼眸微眯,贞贵妃抬起头,娇俏道:“听说周将军打了胜仗,皇上可与淑妃说了?要尽快与她说一声,也好叫她欢喜。”   皇上笑道:“周家大太太今日进宫了,想必已说了此事,不用朕多跑一趟。”   “淑妃怀着龙胎,与社稷有功;周将军又打了胜仗,对大武是有功之臣。”贞贵妃笑的温婉:“两件功劳,皇上定要重赏周将军才好。”   皇上点头:“朕也是这般思量的。”   “皇上,臣妾倒是有个好主意。”贞贵妃嘴角一勾:“周将军在外征战辛劳,凯旋回京时,定需要人好生照顾,但周家娘子那时应是在坐月子,皇上不妨先赐两个温柔小意的美娇娥到将军府,也好让她们在周将军回府后贴身服侍。”   “贞儿思虑周到。”皇上点点贞贵妃的鼻子,含笑道:“不过,这样不行。”   贞贵妃微皱眉头,皇上解释道:“周爱卿出征前曾来求过朕的恩典,他说他有一心悦女子,因女子出身低微而不能娶之为妻,便想用功勋来换朕的恩典,朕答应了他。他凯旋回京之时,朕便为他赐婚,若在赐婚前赏下两个美娇娥,反倒有些画蛇添足了。”   “皇上说的是。”贞贵妃隐去眼里的光芒,看向皇上:“皇上乐于成人之美,当为明君也。”   “朕有私心。”皇上悄声道:“有周爱卿为例,母后对你的成见也会少一些。”   贞贵妃感动的眼眶发红:“皇上对贞儿的心意,贞儿感念至深。”   次日,皇上上早朝后,贞贵妃吩咐身边的女官道:“周将军凯旋回京时,皇上要为他赐婚,你让人将这个消息传到永福宫。”   女官领命而去,贞贵妃端着茶盏冷笑出声。   消息传到永福宫时,婉清和淑妃相视一笑,然后继续窝在暖塌上读话本。   不过为了让贞贵妃以为计谋得逞,婉清这天下午便开始装病,按着额头躺在床上哀声叹气,郑太医前来把脉,两指按着婉清的脉搏,咦了一声,看向婉清时一脑袋问号,这脉搏沉稳有力,身体分明康健,周家娘子为什么要装病?   婉清看向郑太医,皱着眉头:“我心里堵得慌,郑太医可有良药可医?”   郑太医懂了,周娘子要装烦郁,这不影响淑妃的龙胎,且他对婉清的为人处事有几分敬佩,便顺着婉清的话回道:“良药可治病,却不能医心,娘子要多静养,少忧思,方能舒缓烦闷。”   淑妃含笑道:“郑太医所言极是。”   郑太医告退后,淑妃吩咐宫人关上门出去守着,她扶着肚子坐在婉清旁边,冷哼道:“她可真是费尽心思,指不定后面还有手段要使。”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婉清坐起身,将软枕垫在身后,看着淑妃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婉清心一紧,沉声道:“我进宫前,老太太曾暗示过,太后能容忍贞贵妃活到现在皆是因为皇上,可见皇上对贞贵妃是真的情根深种。因此,有皇上在,贞贵妃便能活的好好的,就算她犯下大错,皇上也会想方设法替她遮掩,而太后则会因顾惜皇上而对贞贵妃一忍再忍。”   淑妃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娘娘,我们要学会忍耐。”婉清正色道:“若贞贵妃出事,皇上定然严查,就算他昏庸无能,却也是一国之君,我们不可小觑,所以不能贸然行事。”   淑妃不甘的抿唇,婉清接着道:“娘娘,太后心里最重要的便是皇上,她不会允许皇上出事,若皇上身体有恙,她再顾惜皇上的情意,也会对始作俑者痛下杀心,所以我们不着急。至于皇上,目前他不能出事。”   淑妃点头:“我明白,国不可一日无君,而我还未生下这个孩子。”   婉清握着淑妃的手,眉间多了一丝忧虑:“娘娘,除了贞贵妃,也许还有一个危险,那便是太后。”   淑妃一怔,看着婉清的眼睛,脑海里闪过手握重兵的父亲、领兵的弟弟、即将掌握扎亚国兵权的堂姐,她的眸子闪了闪,声音发涩:“太后为着皇上的江山安稳,可能会去母留子?!” 第135章 老太太布好的局可以用了   婉清和淑妃两个人俱沉默下来,太后与贞贵妃完全不同。   贞贵妃是屠户女出身,父兄弟妹见识短浅,不能给她助力,她唯一能依仗的便是皇上。   但皇上上面还有太后,贞贵妃被太后牢牢的压制着,因此她纵然得宠近二十年也无法称霸后宫,能用的心腹和手段都是有限的。   而太后是皇上的母亲,是大武国最尊贵的人,她在太后的位子上坐了十六年,母家早已显赫至极,兄弟是手握重兵戍守边关的将军,子侄多在朝中为官,她的根基是贞贵妃不可比拟的。   且太后掌控皇上的后宫多年,在这皇宫里,无人能抗衡太后的地位和权势。   若太后真存了‘去母留子’的心,在淑妃生产后,她绝对能做的滴水不漏。   婉清细细思索着应对的方法,她敛下眼眸,望着凸起的肚子,良久,深深叹了口气。   她怀着双生胎,陈稳婆说过双生胎多会早产,她的身孕与淑妃只差了几天,她生产前,太后便会送她出宫,所以她很可能待不到淑妃生下皇子那天。   什么法子能万无一失呢?   两个人毫无头绪,淑妃一扬手,故作轻松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慢慢想,总能想到应对的法子,不急这一时,夜深了,睡吧。”   婉清点点头,淑妃含笑摸着婉清的肚子:“两个小侄子,夜里要乖一点哦。”然后看向婉清,温声道:“郑太医交代过,你的双生胎若想足月生,一定要多静养,所以不要再为我犯愁了,好好休息。”   婉清心里发酸,望着淑妃的眉眼,哑声道:“一定有办法。”   日子一天天过,到了九月初十,郑太医把过脉后恭声道:“娘娘的身孕已有九个月,距离生产的日子大概只剩十五天左右,微臣会禀告太后为娘娘准备周全。周娘子的身孕也将近九个月了,因是双生胎的缘故,生产的日子应会提前,周娘子也要做好准备了。”   淑妃点点头,挥手让郑太医退下,也让宫人全退出去,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容看向婉清:“让母亲来接你回府吧,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临近生产再回府太冒险,所以你先回府准备周全,到生产的时候才会顺利不受罪。”   大武的风俗,在别人家生小孩有晦气、坐月子的妇人被称为红人,会招惹不吉利的事。   皇家更重规矩,太后绝不会让婉清在宫里生孩子。   婉清嗓子眼发赌,只差最后一步,不能功亏一篑,她看向淑妃,声音发涩:“娘娘,或许有一个办法,只是您会受很大的痛苦。”   淑妃心里一动:“是什么?”   “出其不意。”婉清声音发沉:“趁所有人未发难前,我们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两个人悄声在屋里商讨对策时,门外云若禀告:“娘娘,李嬷嬷来了。”   淑妃眉头紧皱,和婉清对了个眼色,两个人拿起话本,将薄被盖好,慵懒的卧在暖塌上,之后淑妃朗声道:“请李嬷嬷进来。”   云若推开殿门,李嬷嬷进殿后恭敬道:“给淑妃娘娘请安,周娘子安好。”   淑妃笑道:“嬷嬷不用多礼,云若,快给嬷嬷搬个绣凳坐。   李嬷嬷谢过,只坐了半边凳子,含笑道:“郑太医将今日为娘娘和周娘子的把脉结果禀告给太后,太后非常欢喜,让老奴来告知娘娘一声,永福宫侧殿的产房会立即备好,保证娘娘生产时不受一丝寒气,至于稳婆,太后早已为娘娘备好了,娘娘不用再费心费力,只管安心养胎便好。”   婉清手指微动,面上依旧笑盈盈的。   李嬷嬷看向婉清,柔声道:“太后说,淑妃娘娘的身孕多亏了娘子照顾,等娘娘生产后,太后定会重赏与您,让您得偿所愿。”   婉清露出感激不尽的神色,李嬷嬷接着道:“娘子怀着双生胎,比寻常有孕的妇人辛苦,太后心里记挂着您的身孕,希望您能顺利生产,特让老奴来与娘子说,娘子这两日便可回府待产,至于淑妃娘娘的身孕,太后会命郑太医一日三次前来请脉,也会再派几个嬷嬷来照料娘娘,娘子尽管放心。”   婉清扶着肚子想要下榻谢恩,李嬷嬷慌忙站起身拦住婉清:“太后交代过,娘子的身孕要紧,不用行这些虚礼。”   淑妃眉眼柔和,含笑道:“多谢太后记挂,本宫今日便遣人去周家送信,这两天就让宫人为婉清收拾衣裳箱笼,让本宫母亲后日便来接她回府。”   李嬷嬷眉眼舒展,行礼告退了。   淑妃看着李嬷嬷出了殿门,云若将门关严实,她嘴角的笑慢慢消失不见,看着婉清,沉声道:“与命相比,受些苦楚算什么,他们越不想让我活,我越要活的比他们都好,婉清,就按你说的方法办吧。”   婉清心里酸涩,紧紧握住了淑妃的手:“老太太布好的局可以用了。”   淑妃点点头,叫来云若,吩咐道:“你去将军府和老太太说,太后让婉清回府待产,让老太太和大太太后日进宫来接她回去。”   云若应下,淑妃接着道:“本宫这些日子无趣的很,让老太太寻些好看的话本子来,或者京城的奇闻异事也行,本宫权当听故事了。”   云若领命而去,婉清看向淑妃,温声交代道:“娘娘这两天定要养好身子。”   九月十一,天空明媚,京城的一家酒肆内,一个中年男子独坐窗前,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唉声叹气的声音吸引了酒肆其他顾客的注意,不时有人上前问他怎么了,中年男子也不说,只摆摆手继续喝着闷酒。   “呦,这不是贞贵妃的妹夫吗?怎么一人在这独酌?”几个京城的浪荡公子扇着扇子,嘻嘻哈哈的围到中年男子桌前。   中年男子就是娶了贞贵妃嫡亲妹妹王嫣儿的乞丐,他听到几人询问的声音,睁着无神的醉眼看了一眼,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走开,别来烦爷。” 第136章 休了她,不当活王八   浪荡公子一听,暴脾气就上来了,几个人一脚踢开长条凳,用力拍到桌子上,怒道:“你敢在我们面前称爷,是不想活了吗”   酒肆其他的顾客一看这阵仗,兴奋的两眼泛光,一边兴致勃勃的往这边看,一边做好逃跑的姿势,避免几人打群架误伤到自己。   酒肆的小二慌忙跑过来作揖央求,被一巴掌扇到一边去了。   浪荡公子个个摩拳擦掌,转动着手腕抬着下巴看着乞丐,正想打他一顿,谁知乞丐竟嚎哭起来:“我这命怎么那么苦?做了半辈子乞丐,好不容易成个家,却过得窝囊至极,现在想借酒消个愁,也不得安宁。”   一个大男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诉着命苦,倒让几个浪荡公子面面相觑,几人对视一眼,忽的挑着眉头奸笑几声,以找乐子的心态坐下来,哄骗道:“别哭了,有什么事和我们说说,爷几个替你摆平。”   乞丐似是醉了,神志不清的嘟囔了几声:“不能说,说了我颜面往哪里放?”   众人更加好奇,想要窥探贞贵妃亲妹夫家事的心蠢蠢欲动,轮流好话劝慰着乞丐,直把乞丐劝的失声痛哭:“我没脸活了啊,我家门不幸啊,她让我成了个活王八啊!”   平地一声雷,酒肆里所有人都围过来,眉飞色舞的议论着。   浪荡公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啧道:“我说老兄,你男人的骨气去哪了?这种红杏出墙的女人你还留着做什么?一纸休书休了她,再找个媳妇就是了,更何况新媳妇还没有猪臊子味。”   酒肆里哄堂大笑,乞丐愣神:“休了她?”   “对,你现在便回去休了她。”众人起哄:“你要不休了她,要做一辈子的活王八,咱们都看不起你。”   乞丐胸膛起伏,咬着牙将酒杯摔在地上:“休了她,不当活王八。”他起身便走,其他人一看,搓着手想看好戏的跟在他身后。   乞丐一路快走回家,怒气冲冲的直奔书房,看门的小厮以为后面的人是乞丐带回来的,便未阻拦。   众人顾不得欣赏贵妃妹妹的宅院,兴致盎然的跟着乞丐往前走,远远听见鼓乐喧天,到了书房门口,几个人帮着乞丐捂住门口丫鬟的嘴,示意乞丐快开门。   乞丐脸色通红,一脚踹开书房的门,屋里的景象足足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只见屋里王嫣儿衣衫半解,正搂着一个俊雅的男子嘴对嘴吃酒,旁边还有两个露出白皙胸膛的男子坐在她身边,正一人击鼓,一人抚琴。   门被踹开的一瞬间,王嫣儿还以为乞丐进来了,咽了口中的酒正要让他滚出去,却看见了目瞪口呆的一群人,她脸色巨变,失声尖叫着去穿衣裳,嘶吼道:“滚出去。”   屋外的人瞠目结舌,回神过后纷纷骂道:“不要脸,应该被浸猪笼。”   乞丐怒气冲冲:“可有人为我代写一封休书?我要休了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王嫣儿捂着胸口不敢置信的看着乞丐:“明明是你为我寻的人。”   这话说的,没一个人相信,众人以为是王嫣儿狡辩,有打抱不平的进了书房,找了纸笔替乞丐写下休书,乞丐咬破手指,在休书上盖上红手印扔到屋里,冷哼一声扬长而去,留下王嫣儿气急攻心,在十几双眼睛下眼睛一闭晕倒在地上。   乞丐拐了几个弯进了一间柴房,脸上的醉态消失不见,动作迅速的找到藏好的金银珠宝,用包袱一兜,几步走到院墙处,身手矫健的翻墙而出,一辆马车跑过来,乞丐跳上车厢,车夫一挥马鞭,马车快速往城门去。   看热闹的人被姗姗来迟的小厮赶出去,出了院门,他们全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遇到个人便要讲一遍,只一个时辰,贞贵妃的亲妹妹养三个面首的消息便飞散到京城的大街小巷。   宫里,贞贵妃正在交代女官想办法收买为淑妃接生的稳婆,她眼眸如同淬毒一般凶狠,正想着还有没有其他的手段,她母亲抹着眼泪进宫了,将王嫣儿的事一说,贞贵妃脑海里嗡一声,一头栽在地上。   皇上闻讯赶来,一时间整个皇宫鸡飞狗跳。   云若进来禀告后,婉清深深呼了一口气,沉声道:“这般混乱便是我们的好时机,且贞贵妃至少得半个月没有精力来作妖,隐患少了一个,我们也能安心些。”   淑妃点点头,手掌抚摸着肚子,眼神坚定:“开始吧。”   九月十二日早晨,贞贵妃发起高烧,皇上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安慰着她,太后怒摔了一套茶具,捶着桌子骂道:“她的亲妹妹不知廉耻,连累了皇家的名誉,皇上竟还去安慰她,真是愚不可及!”   而在此时,老太太和大太太进了宫门跟着宫人来到了永福宫。   老太太一手拉着婉清,一手拉着淑妃,年迈的老人声音哽咽:“你们做的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大太太哭湿了一条手帕,拉着淑妃另一只手悲痛道:“我苦命的女儿啊。”   老太太没有阻止大太太,她闭上眼睛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婉清看着天色,抿唇看向淑妃,淑妃会意,拍拍大太太的手,安抚道:“没事的,母亲,生孩子哪有不痛的?婉清能扛过去,我也能。”   大太太泪流满面,不忍的别过头去。   淑妃眼眸变得坚毅,她朗声对外道:“陈嬷嬷进来。”   陈稳婆推门进来,随着淑妃走到寝殿,她紧张的冒汗,声音发抖:“娘娘的身孕已有九个多月,胎位也正,老奴只用微微推一推您腹中的胎儿,让其进产道口便好,没有当时婉清娘子那般痛。”   淑妃莞尔一笑:“你别紧张,婉清说你技艺精湛,我信你。”她说完躺在床榻上,含笑道:“开始吧。”然后将准备好的软木咬到嘴中。   陈稳婆咽了咽口水,沉下心走到床榻前,伸手按到淑妃的肚子上。   寝殿里一丝声响也没有,婉清站在珠帘外,看着淑妃极力忍耐痛苦的模样,眼睛里的泪水一滴一滴滚落。   若淑妃今日不生,她跟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回去后,皇宫便只剩淑妃一人了。   让淑妃独自在这皇宫里生孩子,便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了。   今天就很好,老太太和大太太在,陈稳婆在,淑妃定能顺利生产。   但出乎太后意料的生产还不够,毕竟淑妃生产完,她和老太太等人便要出宫,所以为了淑妃能安全安心的坐月子,她们还得接着走下一步。 第137章 宁康宫生产   “开了。”陈稳婆激动的音调发颤:“老奴原以为羊水会先破,没想到竟是宫口先开了,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来报恩的,听话极了。现在娘娘宫口开了半指了,还有明显的宫缩阵痛,今日定能顺利生下孩子。”   深秋的天气,陈稳婆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当她的手按到淑妃的肚子上,她的就心提到了嗓子眼。   婉清娘子八个月的身孕,喝了多少催产药都生不下来,她都能不伤胎儿分毫的将胎儿推到产道中,所以对淑妃即将足月的身孕,她是满怀信心的,也敢和婉清娘子打包票。   但淑妃是皇宫的娘娘,肚子里怀的是龙胎啊,一个不好,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她即使信心满满也会胆战心惊。   如今心放回了肚子里,陈稳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骤然生出烧了八辈子高香何其有幸的感觉。   因为这个孩子的造化,她甚至不敢想……   婉清扶着肚子快步走到床榻前,淑妃冷汗淋漓脸色苍白的朝她笑了笑,婉清的眼泪滚珠一般滴落,想到淑妃一声未吭的忍下剖腹之痛,她的嗓子便酸涩的说不出一句话。   大太太搀扶着老太太走过来,看见淑妃的模样,大太太的心碎了一地,扑到床边嚎啕大哭,婉清心一紧,连忙悄声道:“大太太,小心隔墙有耳。”   大太太捂住自己的嘴无声的流泪,用手帕擦拭着淑妃额头上的汗水。   婉清心里发涩发疼,但接下来要做的事刻不容缓,她开了几次口才发出声音:“我们得快一点。”   淑妃点点头,努力撑起身体,大太太慌忙扶着她,老太太握着拐杖的指尖发白,苍老浑浊的眼眸中透着血红。   婉清拿来胭脂盒子,用指腹匀出一点轻轻涂在淑妃的脸颊上,若隐若现的一层薄红遮盖住了她因疼痛而苍白的面容,再让淑妃用嘴唇抿了一下胭脂花片,营造出淑妃气色很好的假象。   做完这些,淑妃扶着肚子神色如常的站立着,忽略她额头上不断沁出的冷汗,完全看不出她是即将生产的人。   大太太不放心扶着淑妃:“这能行吗?”   陈稳婆恭声道:“回大太太,女子生产多需要一天的时间,还有生一天一夜的,故娘娘不会这么快,在羊水破了之前多走动也有利于生产。”   淑妃对着大太太安抚的笑了笑,然后深呼一口气,朗声对外道:“云若,准备轿撵,本宫陪祖母和母亲去宁康宫谢恩。”   淑妃坐在轿撵上,时不时的阵痛使她情不自禁轻皱眉头,但她脸上依旧笑盈盈的,整个人慵懒的靠着轿撵的靠背,抬抬手道:“走吧。”   宫人抬起轿撵,云若和云兮随侍两侧,陈稳婆扶着婉清,大太太扶着老太太,一行人往宁康宫去。   到了宁康宫,淑妃带着众人向太后请安,太后仍旧在生贞贵妃和皇上的气,心里怒火滔天,脸上却和善可亲,含笑道:“淑妃快到哀家身边坐下,你们也都坐。”   李嬷嬷亲自扶着淑妃坐在暖塌上,再让宫女搬来三个绣凳放在下首的位置,请老太太、大太太和婉清坐下。   再次谢恩后三人坐下,老太太恭声道:“这几个月臣妇家这丫头在宫里多有叨扰,蒙太后慈心照拂,臣妇感激不尽。”   太后摆摆手,眉眼慈和:“哀家喜欢她才留她住下,且她细心照料淑妃,与皇嗣有功,等淑妃诞下皇子,哀家还要赏她。”   婉清站起身谢恩,太后招手让她坐下,转过脸看向淑妃,却见淑妃抿着嘴唇额发微湿,太后忙问道:“淑妃,你不舒服吗?”   淑妃咬着嘴唇羞涩道:“禀太后,臣妾想更衣。”越说声音越低,尽显难为情的姿态。   太后生过孩子,知道女子怀孕晚期会频繁出恭,便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李嬷嬷,带淑妃去侧殿更衣。”再看向婉清:“好孩子,你也去吧。”   婉清感激的望了太后一眼,站起身行礼后跟在淑妃身后往偏殿去。   太后指着她们笑道:“还是个孩子呢,面皮薄。”   老太太笑着回应太后,大太太坐立难安,担心的看着淑妃跨进偏殿。   淑妃艰难的迈着步子,等到了偏殿屏风后,忽然感到身下一股暖流涌出,她眼眸微眯,看了眼婉清,然后哎呦一声,扶着肚子倒向云若。   云若心头一跳,慌忙两手搂住淑妃。   淑妃软软的倒在云若的怀中,将脸颊贴在云若衣服上蹭了蹭,之后皱着眉头难受的呻吟:“肚子好疼。”   云若心头急跳,尖叫道:“快来人,快请郑太医来。”   李嬷嬷定睛去看,只见淑妃衣裙下有水正滴答滴答往下滴落,她眼眸瞪大,不敢置信道:“淑妃羊水破了。”   婉清着急的看着淑妃,满面惊慌:“怎么回事?郑太医明明说过还有十二天娘娘才会生产?”她眼眶发红,不知所措的看向李嬷嬷:“嬷嬷,现在怎么办?”   太后闻声赶过来,大太太扶着老太太跟在太后身后,看见淑妃痛苦的模样,大太太吓得面无人色,她顾不得规矩体统,跑到淑妃跟前,拽着她的袖子哭道:“快请太医和稳婆,娘娘要生了。”   李嬷嬷看向太后,太后眼眸闪动,淑妃生的真不是时候。   周老太太和大太太站在这,她总不能让宫人将羊水破了的淑妃抬回永福宫生产。   再者,淑妃正值生产,她也不能无情的将淑妃娘家人赶出皇宫。   太后咽下心底的郁气,脸上换上着急的神色,语气急切中透着关心:“来人,快将东配殿收拾出来,让淑妃在那里生产,李嬷嬷,赶快叫郑太医和稳婆过来。”   宫人领命而去,云若等人扶着淑妃去宁康宫的东配殿,陈稳婆扶着婉清,同大太太一起急步跟过去。   老太太稳下心神,跪下向太后请罪道:“臣妇等人惶恐,惊扰了太后,请太后恕罪。”   太后叹道:“快起来,不讲这些虚礼,现在淑妃顺利生下皇子最重要。”   老太太站起身,再次歉疚的请罪,太后道:“哀家知道你心里着急,走,随哀家去看看。” 第138章 淑妃生下皇子   宁康宫东配殿,郑太医和稳婆急步跑来,郑太医皱着眉头把过脉后便让人准备参汤等物,他行礼后退出去,宫人抬来屏风挡在寝殿前,稳婆进去轻声嘱托着淑妃现在要节省力气。   太后进去看了一眼,声音和蔼的对淑妃道:“好孩子,不要怕,哀家和你娘家的人都守着你。”   淑妃满头虚汗,额头上青筋显露,她泪眼婆娑的望着太后,艰难的点点头。   太后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拍了拍老太太的手,扶着李嬷嬷的手回了正殿。   婉清看着太后走出东配殿,敛下眼眸,轻声道:“陈嬷嬷。”   陈稳婆会意,悄声保证道:“娘子放心,老奴定不错眼珠的盯着,若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大声尖叫,娘子和老太太可趁机进来。”   婉清微微点头,陈稳婆从袖筒里掏出白棉布,悄悄混进端热水拿白棉布的宫人嬷嬷中,进了淑妃生产的寝殿,站在淑妃生产的床榻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为淑妃接生的稳婆的一举一动。   婉清扶着肚子找了个椅子坐下,扑通通跳的心渐渐平缓。   老太太和大太太在这,太后应不敢冒险,再让陈稳婆去盯着多一层保障,淑妃定能顺利生产。   正殿内,李嬷嬷扶着太后坐在暖塌上,悄声禀告:“太后,老奴还未交代过稳婆。”   早一刻说就多一分被泄露出去的危险,为了能做的滴水不漏,太后原打算等淑妃到了生产的日子,再让李嬷嬷去知会稳婆一声,事成之后将稳婆全部灭口,此事便可万无一失了。   却没想到淑妃会提前生产,还是在她的宁康宫里、周家人在的时候提前生。   太后眼眸微眯,冷哼道:“不用交代了,周家老太太不好糊弄,那个小丫头也是个人精,风险太大,不宜轻举妄动。”   李嬷嬷应下,太后烦郁的揉着额头闭上眼睛。   周家功高震主,淑妃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男孩,对皇上的皇位便是个威胁。   她原本打算,若淑妃生了个女孩,便让淑妃教养公主长大,也算对周家忠心为国的奖赏。   如果淑妃生下皇子,便让稳婆在她生产后动些手脚,让淑妃血崩而亡。   女子生产本就凶险,谁能保证安全无虞呢?周家无可置喙。   她早看好了娘家的侄女,等淑妃去后,便让其进宫为妃抚养皇子长大。   谁养的和谁亲,这个孩子将来定会和她的娘家一条心。   周家顾念这孩子是淑妃的血脉,为了这孩子的将来,对大武国依旧会忠心耿耿。   此为一石二鸟之计,不想却出了岔子。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手脚,被周家老太太发现,便是逼周家造反。   周家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是大武国的定海神针,她不能冒这个风险。   太后叹口气,睁开眼睛,忽的心里一动,看向李嬷嬷:“难道是催产?”   李嬷嬷摇摇头,回禀道:“郑太医把过脉了,淑妃并未服用过催产的汤药。”   “竟是天意?”太后喃喃道,良久,她靠在软垫上轻声道:“待时而动吧。”   正殿太后心里不断谋算,东配殿淑妃撕心裂肺的叫声让大太太哭湿了手帕和两个衣袖,老太太闭着眼睛坐在婉清旁边,婉清则轻轻抚摸着肚子,垂着眉眼等待淑妃诞下皇子。   一盆盆热水端进来,一盆盆血水端出去,从中午到下午,淑妃喊叫的声音逐渐干涩嘶哑。   皇上只在午膳的时间过来看了一眼,吩咐宫人等淑妃生产后,去贞贵妃宫中向他报喜,再拱手给太后行过礼便离开了。   太后脸色铁青,只恨不能将万贞儿五马分尸。   一直到傍晚,五彩的霞光布满宁康宫的角角落落,一阵嘹亮的哭声在东配殿响起。   太后慌忙扶着李嬷嬷走过去,迎面碰上报喜的稳婆。   稳婆笑的像一朵花:“恭喜太后,淑妃娘娘生了皇子,母子均安。”   皇上有后了!太后瞬间红了眼眶,指着来报喜的稳婆道:“重赏。”她越过稳婆,走到东配殿,听着寝殿里小皇子洪亮的哭声,欣慰道:“是个壮实的皇子。”   老太太和大太太走上前向太后道喜,太后点点头,笑着道:“去看看淑妃吧,她辛苦了。”   大太太如听天籁,一个箭步冲进内室,望着淑妃虚脱无力的躺在床榻上半眯着眼眸,大太太忍不住掉下泪来。   稳婆将小皇子包好抱出去,笑眯眯的给太后看:“小皇子七斤八两,长得白白胖胖的,奴婢从未见过一出生便如此齐整的孩子。”   太后满眼慈爱的俯身看去,含笑道:“像淑妃多一点。”   李嬷嬷踮着脚尖打量着,哎呦一声:“这眉毛和嘴巴都像太后呢。”   太后仔细看了看,顿时笑眯了眼。   婉清站在角落里,眉眼低垂,到了走第三步棋子的时候了。   她走到老太太跟前,咬着唇似是很为难的轻声问:“娘娘是不是要挪回永福宫坐月子?但产妇不能见风啊。”   老太太啧一声,低声训斥:“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插手皇家的事。”   婉清眼眶发红的低下头。   一旁的太后嘴角一哂,这不就是说给她听的吗?   老太太拱手向太后请罪:“臣妇管教有失,请太后责罚。”   太后佯装不在意,笑道:“无需请罪,这丫头说的很对,淑妃诞下皇嗣有功,哀家怎会忍心她因挪宫殿吹了风,便让她在宁康宫东配殿坐月子吧。”   老太太连忙谢恩,看了看天色,向太后恭声请辞。   太后温声道:“周老太太放心,哀家定会让宫人尽心照料淑妃。”   老太太再次谢恩,转身要走之际,看向郑太医,恳求道:“能否请郑太医为淑妃娘娘请个平安脉?老婆子我也能放心些。”   郑太医看向太后,太后在心里冷哼一声,脸上依旧带着慈祥的笑,挥挥手让郑太医去给淑妃把脉。   片刻后,郑太医出来回禀道:“淑妃娘娘一切安好,产后的虚弱,补养几日便可大好了。”   老太太安心的呼了一口气:“有劳郑太医了。”然后看向太后,恭声道:“娘娘安好,是臣妇等人的福气,且娘娘在太后宫里坐月子,有太后看护,娘娘必然能平平安安,臣妇感念皇恩。”   婉清低着头,嘴角微微勾起,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后不会让淑妃在宁康宫里出事。   且淑妃顺利生产,经郑太医把过脉确认身体无恙,太后便不能让淑妃生产后重病而亡,她不会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   太后也不会找替罪羊来谋害淑妃,相反她会尽力保护淑妃安全,因为淑妃一旦在她宫里被谋害,岂不是向世人昭告她无能?   不过,一国太后护不住在自己宫殿里坐月子的产妇,谁信?   那只能说明她未用心,但这样便会失了周家的忠心。   太后定不愿。   所以淑妃坐月子的这段时间,太后必会全力相护。   婉清随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向太后请辞,在出了宫门后,她扶着肚子轻声道:“你们两个要快一点出生,因为我们要尽快走下一步了”。 第139章 无忧的养胎生活   命妇外臣进出皇宫只能步行,或许是从宁康宫到宫门的距离太远了、婉清扛着九个月的肚子走了太多路,回到将军府后她便有些见红,老太太和大太太严令她卧床休息,还将孙郎中请到前院住下,方便每日为婉清把脉并调整安胎的药方,也是为着她如果突然生产能够顺利安稳。   路得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且淑妃这一个月内是安全无虞的,所以婉清也就听话的放松身心,每日闲适的躺在床榻上看话本,然后吃吃睡睡,过上了无忧养胎的生活。   大太太来梧桐小院的次数最多,每天吃过早饭,去老太太院里请过安后,便牵着景泰的手来探望婉清。   小家伙还不记事,加上五个月未见婉清,已经把婉清忘了个干干净净。   婉清出宫回府的当天,小家伙歪着小脑袋,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她和她的大肚子,之后咧着嘴露着小白牙去拉大太太的手,指着婉清笑眯了眼:“胖。”   婉清坐在床榻上,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加上对景泰亏欠的愧疚,胸腔里缓缓升起闷闷的酸涩感,她害怕太过热情惊吓了景泰,便一手扶着肚子,一手小心翼翼的伸出去,柔声道:“这里有两个比你小的娃娃,你想不想和他们打个招呼?”   景泰眨巴眨巴眼睛,这个胖胖的姨姨说的什么意思?句子太长他听不懂,但他能感觉到婉清身上的善意,而且这个胖姨姨说话声音好温柔,景泰小脸红嘟嘟的,迈开小胖腿走到床前,伸出肉乎乎的手放在婉清手中。   婉清瞬间红了眼眶,她感激的看向大太太,在短短片刻的时间,便能看出景泰壮实有活力、性格开朗不腼腆,可见大太太将他教养的很好。   大太太对着婉清笑的和蔼可亲,走上前抱起景泰,让他坐在婉清旁边,温声教他:“牛牛,这是你娘,快喊娘。”   景泰不解的看着大太太,皱着小眉头想了想,他不懂‘娘’的含义,但知道应是和‘祖祖’一样的称呼,他只要叫一声,大人便会高兴的亲亲他的小脸蛋,他看向婉清,胖姨姨长的很好看,他喜欢,想让她亲亲,便非常干脆的大声喊:“凉~。”   眼泪滚落,婉清胸腔里的酸涩刹那间化为欣喜,她握着景泰的小手,含着眼泪答应。   景泰撅着小嘴,委屈极了:“咕咕,不亲亲。”   “咕咕?”婉清疑惑的看向大太太,大太太含笑解释道:“牛牛不想你哭,他想让你亲亲他。”   婉清慌忙擦净眼泪,俯身轻柔的亲了亲景泰的额头,可控制不住的,眼泪还是滴落在景泰的小胖手上。   景泰没发现手背上的眼泪,他喜欢胖胖凉亲亲,在婉清直起身子的那一刻,小家伙撅着粉红的小嘴亲上去,在婉清的脸颊上留下一抹湿润的痕迹,然后他高兴极了,拍着小手咯咯笑。   不过,纵然喜欢胖胖凉,婉清对小家伙来说还是很陌生的,所以无论大太太怎么劝哄,景泰都不愿意单独留下来陪婉清,他埋怨的望了婉清一眼,再撇着小嘴拽着大太太的手,小奶音带着哭腔:“祖祖,觉觉。”   婉清心一紧,急忙道:“不哭,牛牛不哭,这就让祖母带你回去睡觉。”   景泰心底刚生出来的戒备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胖胖凉很听他的话,他很开心,然后紧紧握住大太太的一根指头,大太太被他拉的半弯着腰,心里则微微窃喜,温声应道:“祖母带牛牛回去。”   景泰就是她的命,她一时半刻都不想和大孙子分开。   但婉清不计前嫌冒死进宫救下她女儿的命,她心存感激,也为之前针对婉清而感到羞愧,所以她想加倍对婉清好,这才忍着不舍将景泰送回梧桐小院。   现下,景泰依赖她,她很开心,也有点惭愧,便许诺道:“我日日带他来看你,你先好好休息。”   婉清莞尔一笑:“大太太对牛牛的好,我都明白。”   自此,大太太每日都带着景泰来梧桐小院,三五日以后,景泰对婉清熟悉了,‘凉’喊得越来越顺口,还会主动让红叶抱着他坐到婉清身边,小脑袋贴在婉清胳膊上,乖乖的听婉清讲故事。   当景泰眼里只有婉清的时候,大太太有些吃味,她默默的神伤片刻,在带着景泰回去的时候,又笑出来一脸褶子。   到梧桐小院来,除了让景泰和婉清亲近,大太太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暗中打探婉清的喜好。   婉清进宫的那天,大太太在哭湿了三条手帕后,终于想通了,娶儿媳妇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兴旺家族吗?婉清有勇有谋能撑得住门户,还是个多子多福的,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打定主意再不去想出身高门大户的儿媳妇,怀着对婉清不顾个人安危去救女儿的感激之情,大太太开始请工匠来修缮集福堂。   集福堂是她在周以安及冠后便预留给他娶媳妇的院子,足足有三个梧桐小院大,是个三进的院子,坐北朝南位置好,小桥流水花园假山一应都有,将来不管周以安有多少孩子都能住的下。   如今,集福堂已经焕然一新,只正房内的家具物件,大太太还拿不定主意。   常理来说,正房里大的像罗汉床、小的如架子上的摆件,都是新媳妇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自不用大太太苦思冥想儿媳妇的喜好,但婉清因身世原因没有嫁妆,这些家具物件便需要大太太来购置。   对此,大太太毫无怨言,她不缺钱,只是担心婉清不喜欢,所以才转弯抹角的打探。   大太太问了几次后,婉清隐约猜出了她的想法,心里顿时五味陈杂,有感念大太太的体贴,也有对自己挣脱命运的欢喜,还有莫名的酸涩充斥着胸腔,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管大太太说什么,她都点头说好。   她并未听清大太太说什么,只是没有比心意更好的东西了,所以无论是什么她都喜欢。 第140章 我们再等一等   到了九月二十号,天气骤凉,婉清的身孕九个多月了,陈稳婆和孙郎中都说双生胎会早产十几天,然而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却没有出来的打算,好像在等待谁一般,见不到便不出来。   婉清抚摸着肚子,在心里算了算,周以安应该快到京城了,她抿唇一笑,低下头望着肚子,柔声道:“你们两个是在等爹爹回来吗?”   肚子里有个小家伙好像翻了个身,顺带踹了婉清肚子一脚,顶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婉清眼眸如水,扶着肚子靠在软枕上,轻声道:“好,我们再等一等。”   此时,宁康宫正殿,太后看着奶娘将小皇子抱去喂奶,眼眸中的笑容渐渐散去,她向后靠在暖塌上的迎枕上,面色疲惫的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郁气,睁开眼睛看向李嬷嬷:“淑妃怎么样了?”   “淑妃娘娘补养的很好。”李嬷嬷觑着太后的神色,轻声道:“面堂红润,脸蛋比生产前更丰盈了几分。”   太后垂着眼睛点点头,望着山水屏风看了许久,沉声交代道:“将哀家库房里那些个好东西都给淑妃补身子。”   李嬷嬷恭敬的应下,抿了抿唇,悄声问道:“太后,关于淑妃就这样算了?”   “还能如何?”太后端着茶盏冷哼一声:“周老太太定是有所察觉了,才会在淑妃生产当天,说了那些意有所指的话。她是个老谋深算的,哪会不知道‘功高震主则君王忌惮’这样的道理,猜到一些也在哀家意料之中,不过哀家没有想到周老太太和大太太会来的这般巧合,所以哀家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淑妃早产是他们早有预谋,还是天意使然?”   “听郑太医的意思,像是天意。”李嬷嬷道。   “罢了,想这些已无用。”太后叹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小皇子还小,有的是时间慢慢筹谋。”   她看向奶娘抱着小皇子喂奶的东暖阁,眼眸中一抹狠厉闪过,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况,不管舍不舍的,她为了皇上的皇位安稳将能舍弃任何一个人。   不过,在此之前,皇上要有其他的子嗣才行,否则这皇位岂不是要落入宗室子弟的手里?   想到此,太后沉声道:“去和皇上说,新进宫的这些妃嫔样貌好,性子也好,皇上要多多怜惜才对。”   李嬷嬷舌根发苦:“皇上会将老奴赶出来。”   “贞贵妃的亲妹妹做下伤风败俗之事,连累了皇家的名誉,哀家早想一杯毒酒赐死贞贵妃。”提起贞贵妃,太后就脑仁疼,寒声道:“你告诉皇上,若他不肯,哀家便不会再顾惜他伤不伤心,定会说到做到。”   李嬷嬷领命而去,太后心里郁气翻滚,一把挥落炕桌上的点心茶盏,呼啦啦一声响,满殿的宫女嬷嬷跪了一地。   正殿人心惶惶,东配殿淑妃却自得其乐,她喝完一盏补气血的党参乌鸡汤后,便倚在软枕上看话本,读到精彩处还会念给云若和云兮听。   正当云若和云兮捂着嘴笑时,一个小宫女端着托盘进来,禀告道:“娘娘,这是太后特意吩咐膳房为您煲的参汤。”   淑妃放下话本,感激的红了眼眶:“本宫感念太后的照拂。”之后对小宫女道:“放圆桌上吧,本宫一会便喝。”   等小宫女欠身告退,淑妃脸上恢复淡然,看着话本道:“你们两个若想喝就喝了,不想喝便倒了。”   这几天喝了太多参汤,云若一口也不想再喝,端起碗倒进痰盂里,看着淑妃问道:“奴婢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有的喝了,有的却不喝?”   淑妃放下话本,正色道:“补养过甚更易伤身。”   云若恍然大悟,喃喃道:“怪不得奴婢这几天总感觉肚里心火乱窜。”   前路漫漫,不仅自己要步步权衡,身边的人也要多思多虑,淑妃沉声交代道:“以后想不通的事,要再三琢磨,先想坏的一面,再想好的一面。”   云若和云兮应喏,又过了一个时辰,云兮频繁的往门口看,却始终不见奶娘抱着小皇子回来,想起这几日小皇子呆在娘娘身边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天,她就忍不住心疼娘娘。   淑妃看见云兮的神色,知道云兮在想什么,但她一点也不伤心,因为对小皇子,她说不上多喜欢,而且目前养好自己的身才是最重要的,没了哇哇的哭闹声,她耳根子清净了许多,能将养的更好。   再说,在其他嫔妃诞下皇子前,太后定会把小皇子当眼珠子一样护着,小皇子没有生命的危险,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淑妃敛下眉眼看话本,突然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远远传来,她心里猛地一紧,睫毛不断抖动,话本上写的字全模糊在眼前。   云兮心疼的五脏六腑都难受,娘娘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关心的很。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皇上接连宠幸了六位妃嫔,贞贵妃看着前来向她哭诉的母亲,心头火气,怒声道:“都是因为她不知廉耻,害我深陷沼泽,再难翻身,你们还想让我救她?那我告诉你,绝不可能,我恨不得活吞了她,今日你回去便给她一条白绫,让她赶快死了,别再脏了我的名声。”   最后,贞贵妃的母亲嚎哭着离开了,贞贵妃恨的用力捶着床榻,许久,她猛地攥住了拳头,眼眸赤红,牙齿紧紧咬住嘴唇。   她一定要翻身,不能就此落入万丈深渊。   对,孩子,若她现在怀孕了,一切问题便迎难而解了,太后也不能再命令皇上宠幸其他女子。   贞贵妃定下心神,叫来梁芳,沉声问道:“本宫听你说过,还有一种丹药,其效用是现在这种的五倍。”   梁芳心惊肉跳,他本是青楼瓦舍的龟公,被贞贵妃的弟弟寻摸出来送到宫里,眼前荣华富贵的日子他才过了几个月,实在不想就此没了,便劝道:“娘娘,那丹药极伤身体。”   贞贵妃冷眼看去:“多嘴。”   梁芳慌忙低下头,眼睛一闭,还是劝了一句:“娘娘,切不能长久服用啊。”   贞贵妃眼眸一眯:“你是不想活了?”   梁芳面无血色的跪下请罪,隔天便送来了贞贵妃要的丹药。 第141章 要生了   婉清回府当天,秋葵将行李收拾好准备回将军府,春芜的母亲却拦着不让她回去:“秋葵,娘子如今快生了,咱们不好去扰她的清净,你再耐心等等,等娘子坐完月子,你再去将军府给娘子请安也不迟。”   春芜的母亲把秋葵当自家闺女,说话便没有顾忌,秋葵低着头脸颊微红:“我回府伺候娘子,紫玉她们不了解娘子的喜好,我不放心。”   春芜皱眉,不赞同道:“我出嫁前,紫玉和紫烟伺候娘子已经得心应手了。”   “秋葵,你当知道娘子将你的卖身契给你是什么意思,娘子想让你脱离奴籍堂堂正正做人,你再回去岂不是辜负了娘子的心意?且娘子是个重情义的主子,等她做完月子抽出时间,定是要为你择选好姻缘的,你何必急这一时。”春芜的母亲劝道。   “可是,我不想离开娘子。”秋葵喃喃道。   “傻孩子,你以后嫁人了也得离开娘子身边不是?”春芜的母亲拍拍秋葵的手:“灶里烤了红薯,去和春芜一块吃吧。”   秋葵抿抿唇,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春芜拉着去厨房了。   春芜的母亲看着两个人手拉着手走远,无奈的叹口气。   秋葵是个好姑娘,勤快又聪明,和春芜情同姐妹,她也真心喜欢秋葵,但凭良心说一句,这姑娘有点自命不凡了。   娘子前前后后为秋葵寻了多少好人家,读书的、有本事的、家里富裕的,她一个也看不上,问多了她还哭,春芜的母亲只好不再提此事。   后来春她话里话外的打探秋葵内心的想法,才知道这丫头想和春芜一样嫁给将军身边的得力小厮,这也不算难事,她便想着先看看秋葵喜欢谁,等娘子回府就可直接为秋葵做主了,便列举将军跟前几个未娶媳妇的小厮说给秋葵听,谁知她不是嫌弃人家脸上长了麻子痦子,就是看不惯人家的一言一行。   合着这姑娘早留意过了,只是没有相中的,才拖到现在。   春芜和秋葵说长安也有一堆缺点,只是人无完人,哪能样样顺心?秋葵便红着脸道:“那就选个最有能耐的,等将军升了官,便知晓谁的本领最大了,我不急。”   春芜的母亲再不去管,只看到最后秋葵能挑个什么样的显贵夫婿。   不过想到秋葵能依仗的只有娘子,这事归根结底还要娘子忧心,春芜的母亲便不想让秋葵再回将军府。   娘子回府次日便派紫玉来看望秋葵和春芜,幸好到了庄子口时被她拦住了,问了娘子的近况,得知娘子因劳累有些见红,她便直接道:“这几日天冷,春芜和秋葵有些咳嗽,恐将病气过给娘子,等到娘子坐完月子,再让两个丫头进府请安。”   她全家的荣辱皆系于娘子一身,容不得娘子有任何闪失,所以她还将娘子送来的枇杷膏等止咳的药藏了起来,就是不想让秋葵在娘子生产之际回府打扰。   她希望秋葵能慢慢想通,世上哪有不播种就等着吃果子的事,娘子那般聪明通透的女子不照样砥砺前行吗?   周家,陈稳婆扶着婉清慢慢的在屋子里散步,婉清含笑道:“这里有紫玉和紫烟伺候,您去屋里休息吧。”   出宫后陈稳婆只回家看了一眼便来了将军府,因为将军府给的赏赐她实在受之有愧,之前娘子给了一千两银票,后来淑妃生产后,大太太封了厚礼送到她家,她出宫后,老太太还亲自赏了她两个金锭子,那么多钱财,她几辈子也赚不来,她定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遇到周家这般好的人家,因此她自当尽心尽力去照料婉清娘子的身孕。   陈稳婆恭声道:“我不累,再说娘子随时有生的可能,我待在娘子身边心安,娘子就让我扶着您吧。”   婉清便不再劝她,扶着肚子慢悠悠的走。   陈稳婆看着婉清高高顶起衣裳的大肚子,温声道:“我还会收松软肚皮的手法,等娘子生产后,我为娘子按肚子,保准不出三个月,娘子的肚子便能光滑如初。”   婉清心里暖暖的,陈稳婆是个实实在在的热心肠,柔声道:“那可要劳累您了。”   “这不值什么。”陈稳婆嘿嘿笑道:“我得多为娘子办点事,要不我拿着那么多钱财实在心虚。”   婉清摇头失笑,两人轻声说着话时,红叶牵着景泰过来了,小家伙走到婉清跟前像模像样的拱手行礼,然后望着婉清的肚子,朗声道:“饭饭。”   婉清笑了:“不是饭,是两个比你小的娃娃。”   因景泰年纪小记不住事,这个对话已重复了多次,次次景泰都是了然的神色,实际上却什么都没听懂。但这次他好像明白了一点,踮着脚去摸婉清的肚子,小奶音糯糯的:“出,玩玩。”   婉清正要去摸景泰的小脑袋,却忽的感觉到肚子一阵坠痛,她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随后便意识到自己要生了,她不想吓到景泰,更不想让景泰的记忆里留下母亲生产痛苦的模样,便忍着痛,温声道:“太祖母屋里有个布老虎,让红叶嬷嬷带你去玩,好不好?”   红叶敏锐的发现了婉清的异常,顿时明白了婉清的想法,当下便抱起景泰,哄道:“布老虎好看,奴婢带您去看。”说完便带着景泰快步离开。   陈稳婆慌忙扶着婉清躺在床榻上,查看一番后,吩咐紫玉道:“快请孙郎中来,娘子要生了。”   梧桐小院里的丫鬟婆子为婉清的生产已准备多时,当下井然有序的去请孙郎中、禀告大太太、烧热水准备剪刀和干净的棉布。   婉清忍着疼痛,吩咐紫烟:“暖塌上是我新做的布老虎,你拿着走近路送到老太太院里,不能让牛牛失望。”   紫烟领命而去,不多时,老太太、大太太、孙郎中、另请的两位稳婆都到了。   婉清的胎位很正,孙郎中把过脉后对老太太道:“无需催产汤药,备下参汤为娘子蓄力即可。” 第142章 龙凤胎   婉清这胎生的极为顺利,只在宫口全开后喝了一盏参汤,便赶在夜幕降临前,生下了周家的二公子。   小家伙五斤整,哇哇大哭的声音差点掀了房顶。   大太太喜得眉开眼笑,连声让稳婆将小家伙包好,千万不能吹了寒风。   她说话的功夫,内室又传来一阵嘹亮的哭声,另一个稳婆出来报喜:“恭喜大太太,娘子生了一对龙凤胎,姐儿四斤六两,长得白白嫩嫩的,漂亮极了。”   大太太心里一咯噔,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间,当稳婆忐忑的看着她时,她忽然又笑弯了眼。   娘娘生了皇子,将来一切都有可能,她的孙女定不会像她两个姑姑那般命苦,便笑道:“龙凤呈祥好啊。”   一旁的老太太眉眼舒展,朗声笑道:“是好,邹嬷嬷,赏。”   看过两个孩子,知道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在、有红叶陪着景泰在老太太院里,婉清便安心的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没有心事,又或者是因为在一个熟悉而放心的环境里,她这一觉睡得极熟,醒来后神志很清醒,眨了眨眼睛,想让紫玉端一盏茶水来,转过头却看到了一个满脸青胡茬的男人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婉清有片刻的征愣,她张了张口,有些不确定的道:“将军?”   周以安点点头,眼眶发红,声音嘶哑:“是我,我回来了。”   婉清望着他的眉眼,心里微微发麻,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两个人四目相对,分别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深深的思念与欢喜。   良久,婉清发现天还黑着,她愣了愣,不敢置信的问:“将军还未进宫拜见过皇上便回府了?”   领兵打仗凯旋而归,最忌讳的便是私自进京,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先将军队驻扎在京郊,遣驿使报信给皇上,皇上下旨传召后允其归家方能回府,否则便是有逆反之心,是当诛的罪名。   周以安轻声道:“你别担心,我是装扮做农户进的京城,是我等不及想要看看你。”   他领兵回京的路上,留在府里的亲信才告知他婉清冒死进宫救淑妃的事,虽知道她已安然回府,但一颗心仍不得安宁,后怕的感觉堵在胸腔里快要爆炸,他太想亲眼看到婉清安稳的站在他面前,便谎称生了病需要坐马车,然后抓了好友塞到马车里,他换下铠甲,穿着不起眼的青衣布衫,骑着快马一路飞奔回来。   因私自回京是死罪,他只敢趁着夜色进京城,叩门回府后,他来不及换下衣衫,也来不及去见祖母和母亲,快步回到梧桐小院,撩起棉帘子进到屋里,却发现母亲和祖母都在,母亲背对着他,正俯身逗弄着什么。   等老太太看见了他,丫鬟婆子欠身向他行礼,母亲惊讶的转过身望着他时,他才发现母亲前面是个摇床,摇床里两个胖嘟嘟的娃娃正睡得香甜。   那一刻,他五味陈杂。   有欣喜,有愧疚,有感恩,还有浓烈的思念。   母亲变了许多,看见他不是欢喜的掉下眼泪,而是先嘘了一声:“婉清刚睡着,你小点声,她太累太虚弱了,让她好好休息。”   祖母笑着摆摆手:“去看看你媳妇。”   他顾不得向祖母和母亲问安,也没顾得去看两个孩子一眼,转身进了内室,轻手轻脚的走到床榻前,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提醒着他,婉清又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而这次,他依旧没有守在她身边陪着她。   他好想吻一吻她的额头,又担心吵醒了她,只好坐在床榻前默默的看着她。   婉清心头发酸:“将军坐了多久了?”她是入夜睡着的,现在应快天亮了。   “一眨眼的功夫,你便醒了。”周以安轻声道:“想不想喝水?或者饿不饿?”   婉清的一颗心软成了一汪水,她摇了摇头:“我不饿不渴,将军睡一会吧。”快马加鞭回来,又守了她一夜,定是精疲力竭。   周以安从未像现在这般不舍得闭上眼睛,能多看婉清一眼,他心里就多安生一分,他怎么舍得去睡觉?站起身,走到圆桌前倒了一盏温水,端着过来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托起婉清的后脑勺,将茶盏放在她嘴边,一点一点喂她喝下,之后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润的触感让他的心落到了实处,他贪恋的多停留了一会,才缓缓的托着她枕在软枕上。   他放下茶盏,对外道:“来人,将小厨房煲的乌鸡汤端过来。”   “将军。”婉清抿了抿唇,柔声道:“趁天未大亮,将军出府吧。”   多在京城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他需要尽快回到军中。   周以安透过窗纸看了眼天色,还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床榻前,握起婉清的手,眼眸里闪着浩瀚星海,他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五天后,我便娶你为妻。”   婉清眼眶发酸,她抿着嘴角重重的点头。   周以安俯身,在婉清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哑声道:“等我。”   “我等你。”婉清望着他的眉眼,柔声道:“我和孩子们在家里等着你。”   周以安深深的看了婉清一眼,握了握拳,转身向门口走去。   婉清听着他的脚步声,心头酸涩不舍,却又夹杂着蜜糖一般的甜。   十月初二,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当细小的雪花悠悠扬扬的飘落在地上,小街小巷染上一层浅浅的雪白时,周以安奉旨单骑进京了,皇上在御书房里召见了他,周以安恭敬的跪在地上,朗声奏报了军情,然后掏出兵符双手呈给皇上。   太后立时便得了消息,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轻松了许多,吩咐李嬷嬷:“让奶娘抱着小皇子去东配殿,淑妃两日不见小皇子定是十分想念。”   御书房,皇上接过兵符,欣慰的亲手扶起周以安,笑道:“周爱卿的忠心,朕是知道的。”   周以安立即恭敬的回答:“臣不敢忘记皇上隆恩。”   君臣互夸了片刻,周以安恭声问道:“皇上还记得臣向求您的恩典吗?”   第143 章 臣想将妾室苏氏扶正   皇上含笑拍了拍周以安的肩膀,情真意切道:“爱卿用情至深至诚,令朕感动,朕怎会忘记?只是不知爱卿看中的是哪家女子?与朕说明,朕也好为你写下赐婚的圣旨。”   “臣谢皇上成全。”周以安弯腰拱手,接着道:“不敢欺瞒皇上,臣并非想求皇上赐婚,而是想用功勋换皇上依情同意臣将妾室苏氏扶正。”   “什么?”皇上以为自己听错了,周以安想以妾为妻?   “臣自知此求违背了律法,但苏氏为臣生下三个孩子,臣不忍幼子为庶子,更不忍于臣家有功之人终生为妾。”周以安声音深沉而坚定:“且臣心悦于苏氏,只愿与她一人白头偕老,望皇上成全臣之痴念,臣感激不尽。”   皇上情不自禁的点头,他对贞贵妃亦是如此,此生惟愿有她一人而已,可他是皇上,很多事皆身不由己,为了皇家子嗣绵延,为了大武国的安稳,他不得不广纳嫔妃,将功臣之女收入后宫。内有母后训斥外有朝臣施压,他无法给心爱的女子一心一意的宠爱,也无法给她皇后之位。   罢了,罢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做不到与贞贵妃双宿双飞,便成全周以安吧,也算是一种慰籍。   况且,周以安凯旋后二话不说便交了兵符,还情愿用功勋来换恩典,他同意后,便不会再给周以安封赏,周家对皇家的威胁也随之减弱,母后能安心些,他的皇位也能安稳些。   皇上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圈,心里已经同意,不过面对周以安,他还是要塑造体恤臣子的好形象,假装为难的叹息道:“爱卿的情意让朕很是动容,只是律法是国之根基不可动摇,朕只能同意你将苏氏扶正,却不能免你受棍杖之苦。”   “臣甘愿受九十杖棍。”周以安撩起衣摆,跪于地上谢恩:“谢皇上成全。”   皇上叹了一口气:“爱卿可知九十杖棍必会皮开肉绽。”   若周以安因此残了,大武国便失去了一位栋梁之材,他对此感到很惋惜啊。   “臣感念皇上的关心。”周以安眼眸温柔似水:“为妻儿所受,臣不惧。”   皇上颔首,伸出手亲自扶周以安起身,等手指触碰到周以安胳膊上硬实有力的肌肉,皇上略感诧异,这和自己身上的肉怎么不一样?   仔细打量周以安一番,见他站起身来,身姿挺拔,魁梧健硕,皇上不自觉的挺直腰杆,却仍觉得他的气势略逊周以安一筹。   难道是这几年他疏于骑射练拳所致?   皇上心里有几分不悦,他君王之威岂是周以安可比?   不过想到周以安受过九十杖棍,定要卧床休息一年半载,他心里舒坦了许多,看向周以安,含笑道:“趁热打铁,爱卿现在便去衙署领九十杖棍吧。”   这正合周以安心意,他向婉清承诺五天后娶她为妻,便是想在今天将所有事情办妥。   周以安拱手告退,皇上眯眼看着周以安健硕的背影,较比的心思蹭蹭的往上蹿,他出声叫住周以安:“周爱卿,等你的伤养好了,来宫里和朕比比拳脚。”   周以安微微皱眉,须臾,转过身恭敬的应诺:“臣领旨。”   皇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挥了挥:“周爱卿去吧。”   周以安从御书房出来往宫门走,远远看见一个年迈的背影像是祖母,他连忙快走几步想要追上去确认,却被皇上派来宣旨的小太监拦住:“周将军,皇上交代过让您即刻便去衙署。”   周以安点点头,想着祖母进宫应是探望淑妃,便安心的跟着小太监出了宫门。   宁康宫,太后笑着让老太太起身,和声道:“哀家知道知道你为何事而来,你放心,哀家说话算数,该给的恩赏都会给。”   周以安如此识趣,一进京便交了兵符,她乐于送他一个恩典。   而且,皇家此时不能与周家翻脸,她已经答应的事,定然要信守承诺。   老太太跪地谢恩,太后伸手叫来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你现在去衙署宣哀家的懿旨,跑的快一点,千万不要让周小将军受了皮肉之苦,他可是大武的功臣。”   小太监领命而去,太后看向匍匐在地上的老太太,含笑道:“周老太太快起来,哀家知道你心里还惦念着淑妃,去东配殿看看她吧。”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的皇上悄悄摸了摸胳膊上的软肉,之后心里的郁气更上一筹,他撂了折子,准备去找心爱的贞贵妃纾解郁气。   贞贵妃正在喝能助女子怀孕的红藤丹参汤,听到太监喊‘皇上驾到’,她抿唇一笑,站起身来去殿门处迎驾。   皇上握着贞贵妃的手进殿,挥挥手让宫人全退出去,搂着贞贵妃坐在他腿上,正想亲吻她的红唇,忽然感到眼前金星闪动,耳朵里嗡嗡的响,他猛地倒在贞贵妃的颈窝处,闭着眼睛忍受一波一波的眩晕感。   贞贵妃眼睛瞪大,脸色骤白,心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皇上倒在她颈窝的那一刻,她明显看到皇上脸上没有一分血色,还泛着微微的青黑。   “皇上。”贞贵妃攥着拳头胆战心惊的问:“您,怎么了?”   皇上靠在贞贵妃身上缓了片刻才虚弱的抬起头,双眼无神的望着贞贵妃:“不知怎的,朕这几天时常出现眩晕感,可能是批折子太累了。”   贞贵妃心里发紧,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低垂着眉眼道:“兴许是皇上接连宠幸嫔妃的缘故。”   因太后威逼,又担心贞贵妃伤心,皇上这段时间可谓是非常辛苦,白日趁空闲时间与贞贵妃海誓山盟、如胶似漆,晚上还要遵从太后安排翻新进宫嫔妃的牌子。   “贞儿惯爱拈酸。”皇上以为贞贵妃此言是埋怨他宠幸其他妃嫔,心里很受用,笑着哄道:“她们在朕眼里不值一文,只贞儿是朕心头最爱。”   贞贵妃不敢抬起眼睛看皇上,心里思量着如何撇清自己,轻声道:“臣妾不敢诋毁太后,但太后也要为皇上的身体着想,不能让皇上日日辛劳啊。” 第144章 让婉清亲自粉碎纳妾文书   皇上捏了捏贞贵妃的脸颊,眉峰一挑,调笑道:“贞儿此话差异,朕的辛劳皆用于你一人。”他伸出手摸向贞贵妃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丸丹药:“朕从无虚言,这便向贞儿证明。”   贞贵妃望着皇上取出丹药,惊惧与害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她不敢让皇上再服用,心虚的她迅速夺走皇上手中的丹药,望着皇上诧异的神情,她眼皮一跳,借口道:“臣妾要为皇上的身体着想,皇上这几日要好好休养才是。”   皇上满腹柔情,亲了亲贞贵妃的手指,柔声道:“贞儿一心为朕,不过你不是说这丹药是大补之物吗?朕此时仍旧觉得全身无力,你快让朕服下。”   贞贵妃头皮发麻,一时骑虎难下,干笑着解释道:“臣妾情急之下忘了。”她将丹药握在手心里,悄悄藏在身侧,转移话题道:“听说皇上宣召周将军了,周将军可有向皇上求恩典?”   皇上大笑道:“你绝对想不到周爱卿想要娶的人是谁?”   “不是平民女子吗?”贞贵妃偷偷将丹药放入荷包中,两眼望着皇上,嘴角轻勾:“难道是贱籍女子?”   “这倒不是。”皇上摆摆手:“他是想将妾室苏氏扶正。”   贞贵妃不敢置信的皱着眉头:“苏氏?”   她还想看苏婉清月子中黯然神伤,没想到周以安竟愿意娶她为妻。   苏婉清知道吗?   若是知道,之前她故意放出皇上要赐婚给周以安的消息,在苏婉清和淑妃眼中不就成了跳梁小丑?   “这是违背律法的事,皇上应该不会同意吧。”贞贵妃声音发涩。   皇上道:“君无戏言,周爱卿出征前朕已允诺,怎可出尔反尔?且他愿意受九十杖棍,想来朝臣也不会有异议。”   贞贵妃恼火不已,只能期望九十杖棍能把周以安打残,让苏婉清成为周家的罪人,周家老太太和大太太定不会放过她。   忽然又想到周以安肯为苏婉清受九十杖棍,皇上为什么就不能力排众议立她为后?难道对她的情谊都是假的吗?   贞贵妃黯然伤神,皇上心疼不已,伸手从贞贵妃的荷包里又取了一丸丹药,直接放入口中,温声道:“贞儿,莫要伤心,等你怀孕,朕定说服母后同意立你为后。”   贞贵妃从伤心中回神,就看见皇上咽下丹药,心里一咯噔,一瞬间浑身冰凉,皇上已打横抱起她,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床榻上,俯身压下去。   第一次,贞贵妃没有婉转承欢,而是全身僵硬的被动承受。   皇上还以为贞贵妃顾念着他的身体,心里感动万分,亲吻更加温柔。   京城衙署,小太监宣读了皇上的旨意,顺天府尹吃惊的张大了嘴,不敢置信的看着周以安:“你傻了吗?”   周以安失笑,温声道:“没有,我只是想担起为夫为父的责任。”   顺天府尹抬头看看天,刺眼的太阳让他眯了眼,他皱眉:“这是大白天,你在说什么胡说?对于你以后的嫡妻与嫡子,你才是夫君与父亲。”   周家世代忠勇,顺天府尹很是敬仰,他虽与周以安交情不深,却不想周以安为情丧志。   “等领完九十杖棍,她便是我的嫡妻,我的三个孩子便是我的嫡子了。”周以安笑道:“烦劳府尹了。”   顺天府尹还要再劝,一旁等的不耐烦的小太监重重咳了咳,冷哼道:“还请顺天府尹动作快些,咱家急着回宫向皇上交差。”   顺天府尹无奈的叹了一声,让衙役搬来长凳,看着周以安趴在长凳上,他实在不忍心国之栋梁落下残疾,便递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亲信:“让王衙役来执刑。”   王衙役名为王小猴,人如其名,瘦的如猴。   亲信会意,叫来王小猴时还悄声嘱咐他:“下手轻点。”   王小猴搓搓手,抡起杖棍,往下打时暗暗减了五分力道,当杖棍将要落在周以安身上时,他听到一声尖细的声音‘且慢’,他猛地一愣,快速收住杖棍,不明所以的看向来人。   太后派来的小太监笑眯眯的走上前:“咱家前来宣读太后的口谕。”   众人皆恭敬的跪在地上,小太监端正身姿,朗声道:“太后口谕:周家妾室苏氏曾进宫照料淑妃的龙胎,其细心周到令哀家动容,念其护佑皇嗣有功,哀家允其所求,用护佑皇嗣的功劳换周小将军免受皮肉之苦,然律法如铁不可更改,便令周小将军以衣代其受杖棍之刑。”   顺天府尹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周以安的妾室苏氏竟能进宫护佑皇嗣?还求到了太后的恩典?   周以安的心漏跳了一拍,太后的恩典不好求,婉清在宫里一定历经磨难,而那时她还怀着双生胎,周以安心里酸涩难忍,他这个夫君做的实在不合格。   顺天府尹悄声道:“周将军,快谢恩。”   周以安闷声谢恩:“皇恩浩荡,微臣感激涕零。”   小太监点头微笑,顺天府尹看了眼王小猴,王小猴连忙走上前:“还请周将军脱下外衫放于长凳之上。”   周以安沉默的脱下衣衫,将其放在长凳上,心中对婉清的心疼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众目睽睽之下,王小猴抡圆了杖棍用力打在周以安的衣衫上,杖棍打在长条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王小猴打的手心发麻,第二棍便减轻了力道,因为手好疼。   九十杖棍结束,两个小太监回宫复命,周以安拿起外衫穿上,看向顺天府尹,沉声道:“还请府尹将报备在官府的纳妾文书给我,再在户籍上将苏氏记为我的嫡妻。”   大武朝为了便于管理人口户籍和限制富户权贵纳妾的数量,纳妾需要拿纳妾文书到衙署报备,且妾室也需要登记在纳妾人的户籍之上。   等周以安拿到纳妾文书,他盯着上面的文字看了许久,手指捏的文书发皱,他抿着唇想了想,最终决定将文书拿回府让婉清亲自粉碎它。 第145章 从今天起,我们便是夫妻了   周以安回府时,景泰正好奇的望着摇床上的弟弟妹妹,他人小个头低,只能踮着脚尖扒着摇床往里看,红叶在一旁托着他的小屁屁,小家伙伸着指头想戳一戳,奈何胳膊短够不着,他转过头急道:“玩玩。”   红叶耐心的哄着他:“弟弟妹妹还小,等长大些,就能和小公子玩了。”   景泰不理解的歪着头看着红叶,他眨巴眨巴眼睛,忽的跑到床前,拉着婉清的手:“凉~,玩。”   婉清握着景泰的小手,柔声道:“娘给牛牛讲故事好不好?”   景泰皱着小眉头,恋恋不舍的看了摇床一眼,转过头点点头,他要做听话的小乖乖。   红叶将红叶抱到婉清旁边坐下,一扭头看见周以安急步进来,她连忙欠身行礼,在周以安俯身看过摇床里的两个孩子后,她叫奶娘们将二公子和大姑娘全抱到西稍间,然后笑着去哄景泰:“嬷嬷给小公子念话本吧?”   将军和娘子长久未见,红叶想让两位主子说些私密话。   景泰摇摇头,机灵的爬到床榻里侧,抱着婉清的胳膊傲娇的看着红叶,无声的说着‘你抓不到我。’   红叶失笑,婉清摸了摸景泰的小脑袋,对着红叶笑着摆了摆手,红叶点头告退。   周以安走过来,嘴角含着笑,先看了婉清一眼,再看向床榻里侧睁大眸子戒备的望着他的景泰,一颗心瞬间变得沉甸甸,手指不自觉的颤了颤,他小心翼翼的伸出双手,望着景泰柔声哄道:“让爹抱一抱。”   景泰先去看婉清,见婉清眉眼柔和,他便知这个人没有危险,但对于陌生人,小家伙不乐意让他抱,于是小脑袋摇了摇,坐直小身子,严肃的拒绝:“噗。”   发音不清晰的童言童语,周以安居然听懂了,他眼眸里的光更加明亮,轻声道:“好,不抱,那你叫一声爹,好不好?”   婉清笑弯了眉眼:“牛牛没学会喊爹。”因为‘爹’这个字对于一岁两个月的小孩子太难发音了,景泰学了许久,只学会‘嘚。’   周以安笑了笑,望着景泰的眸子温柔如水,他转身搬了个绣凳过来,放在床榻前,撩起衣摆坐下,耐心十足:“我来教景泰喊爹和娘。”   景泰听到‘娘’字,兴奋的扶着床榻拱起小屁股站起身,踩着柔软的棉褥走了两小步,扑到婉清怀中,‘吧唧’一声亲到婉清脸上,留下湿漉漉的口水印,小家伙软糯糯的喊道:“凉~。”   婉清柔声应了,等景泰肉嘟嘟的小脸蛋凑过来,她轻轻的亲了一下,小家伙高兴的在床榻上蹦蹦跳跳。   周以安心里柔软温暖,他看着婉清母子二人的互动,骤然生出岁月静好之感,他站起身,伸出手摸了摸景泰柔软的头发,小家伙一甩脑袋,警惕的坐到婉清身后。   “他是牛牛的父亲。”婉清搂着景泰,温声道:“父亲很想牛牛,才会情不自禁想摸摸你,牛牛不是会喊‘父父’吗?‘父父’就是他呀。”   景泰学不会喊‘爹’,大太太便教小家伙学喊‘父亲’,这次小家伙学的很快,但他一次只会发一个音。   景泰懂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手拽着婉清的袖子,大声喊道:“呼呼~”   在这一刻,周以安内心的激动不输于打赢一场战争,这是他的长子,是婉清为他生的第一个孩子,会喊他父亲了,他忍不住心潮彭拜,甚至红了眼眶。   “慢慢来,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牛牛就让你抱了。”婉清望着周以安安慰道。   周以安点头,他已经很满足了。   喊过‘呼呼’后,景泰不怕周以安了,窝在婉清臂弯处时不时的偷看周以安一眼,水汪汪的眼睛里只有好奇和一丝想要亲近他的想法。   婉清柔声讲着故事,周以安哄着景泰叫‘呼呼’,过了半个时辰,景泰上下眼皮打架,小身体趴在软枕拱了拱,不大会儿便睡着了。   红叶进来将景泰抱走,周以安轻声道:“景泰长高了,长壮了。”   婉清点点头:“大太太将牛牛教养的很好。”   周以安看向婉清,从袖筒里掏出纳妾文书递过去,温声道:“婉清,从今天起,我们便是夫妻了。”   生产当夜周以安承诺时,婉清就猜到周以安今天会去求皇上恩典,老太太也进宫面见太后了,她知道这件事定会办妥,但当亲眼看见这张写满了屈辱的纳妾文书,她还是征愣了许久,泪水控住不住的滚落在脸颊上,捏着文书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脑海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一个有尊严的自由人了。   周以安连忙将她搂在怀中,柔声哄道:“不哭,以后我们夫妻一心,将来的日子只有幸福和安宁。”他吻了吻婉清的眼泪,低声道:“撕了它,和过去的忍辱负重做一个了结。”   婉清泪目,她依偎在周以安的怀中,轻轻点点头,两只手放在文书的同一端,正要将纸张撕裂,一双大手覆到她的手背上,与她一起将文书撕了个粉碎。   周以安轻轻吻了吻婉清的额头,将落在锦被上的纸屑搓在手掌中,起身洒落在火盆里,看着炭火燃起火苗将碎纸吞噬的一干二净,他回到婉清身边,叹道:“若我当初直接娶你为妻,便不会让你经受那么多的磨难了。”   这是周以安心底唯一懊悔的事情。   婶母将婉清托付给他时,他就应该三书六礼聘婉清为正妻。   婉清深深呼了一口气后,莞尔一笑:“将军当时心里可有不愿?”   周以安坐在床榻上,让婉清靠在他的肩膀上,皱着眉头回忆了一番,如实交代过:“有一丝不愿。”   他的一丝不愿,一是因为他不想纳妾,二是不想耽误婉清的一生。   但那是婶母的临终遗愿,他作为侄子定然要允诺,只为能让婶母走的安心些。   当时他是如何想的呢?   他想的是,他会信守对婶母的承诺护佑这个女子一生,不过,也仅仅是护佑她一生。 第146章 以后我们夫妻共进退   婉清抿唇一笑,声音很轻缓:“所以没有如果。”   她很理智也很清楚,周以安不会贸然娶一个家世不匹配且没有一丝情意的女子。   而且当时姨母让周以安纳她为妾,大太太都觉得辱了周家的门楣,怎么会同意让周以安娶她为妻?   连养她七年的姨母都只敢提出让周以安纳她为妾,可见内心深处是认为她配不上周以安,何况与她非亲非故的其他人呢?   所以,不可能有如果。   周以安很愧疚:“婉清,对不起,追根溯源,皆是我当时从未想过你的感受。”   “谁会去想一个陌生人的感受?”婉清温声道:“将军不用自责,你很好,我很知足。”   周以安闭了闭眼睛,声音发沉:“是我何其有幸能娶你为妻,婉清,谢谢你为我护住了周家与姐姐。”   “将军说过,你我夫妻之间不用言谢。”婉清看向周以安:“若说谢,应是我谢谢将军,将军为我做过很多事情,我都知道。”   “可我只做到了锦上添花,从未真正的做到过雪中送炭。”周以安内疚道:“这两三年,我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战场,能做的事不过了了,许多事皆是靠你一己之力去完成,是我亏欠你们母子四人太多。”   婉清轻轻的摇头:“我有你的心意足够了。”   周以安搂紧婉清,额头抵在婉清的秀发上,沉声道:“以后我们夫妻共进退。”   两人正轻声说着体己话,大太太扶着老太太来到了梧桐小院,两个人先去看了龙凤胎兄妹,这两个孩子虽然出生的时候体重轻,但因为是快足月时生产,两个小娃娃比景泰刚出生时要壮实的多,能吃能喝能拉,这才五六天就大变了样,小胳膊小腿显肉了,看着很是喜人。   大太太连声交代奶娘要好生照料,以后定会有重赏,但若有不仔细的,她绝对不轻饶。   威胁过四个奶娘,大太太扶着老太太进了梧桐小院的内室,周以安站起身行礼:“祖母安,母亲安。”   婉清刚想出声请安,老太太已摆了摆手:“你只管好好躺着,咱们自家人不讲究这些虚礼。”   大太太拉着周以安仔细打量了好几圈,放心道:“我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以后再不用担心你受杖刑之苦了。”   “母亲放心,有太后懿旨,儿子未伤分毫。”周以安恭声道。   大太太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叹道:“这都是婉清拿命换来的功劳。”   老太太嘴角轻勾,老大媳妇直肠子,厌恶一个人时,这人做什么说什么她都嗤之以鼻;喜欢一个人时,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人好。   这样也好,老大媳妇和婉清婆媳之间和顺,周家方能家和万事兴。   大太太走到床榻前,握着婉清的手问她肚子还疼不疼、饿不饿、渴不渴、需不需再买些话本来解闷。   婉清笑着一一答了,老太太招手让周以安和大太太都坐在绣凳上,她给邹嬷嬷使了个眼色,邹嬷嬷会意,带着屋里的丫鬟婆子出去。   老太太看向周以安,沉声道:“以安,这几个月来你出征在外,对家里发生的事不甚了解,我先说与你听,听完后,你来说说后面我们周家该怎么做。”   周以安心里一动,很多事他已有了猜想,只是还未得到明确答案,原想问婉清,现在老太太来讲,他便意识到事情或许比他想的还要复杂和紧急,周以安敛下眉眼,正色道:“祖母请讲。”   老太太颔首,缓缓讲起这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包括婉清自请照料淑妃、淑妃在宫中遭受谋害、太后的心思以及贞贵妃喂皇上吃丹药的事。   周以安越听越震惊,随之而来的便是对皇家深深的厌恶和痛恨。   老太太讲完,注视着周以安:“以安,你说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周以安手掌攥紧,声音沉如水:“孙儿觉得,应永除后患。”   老太太欣慰的笑了,点点头,看向婉清,问道:“清丫头觉得呢?”   “我觉得将军说的对。”婉清柔声道:“不过,需要注意一点,无论发生什么,明面上我们周家定要做到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大太太咦道:“什么意思?”   周以安替婉清解释道:“娘娘生下小皇子,作为娘娘的母家,我们不能让别人抓到一丝把柄。”   大太太还是听不懂,她看着老太太点点头,只能不懂装懂的跟着点点头。   老太太想让婉清和周以安挑起大梁,便引导他们两个继续说。   周以安看了婉清一眼,两个人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方的想法,周以安无声笑了笑,看向老太太,沉声道:“孙儿以为,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候让太后有所察觉。在太后的心里皇上是第一位,若皇上身体有恙,太后定不会放过谋害之人,如此一来,贞贵妃便不足为惧了。”   “那皇上呢?”老太太接着问。   周以安道:“只要他的身体亏空的足够严重,后面的事情就会水到渠成。”   婉清赞同的看着周以安,只要皇上不能再让其他嫔妃怀孕,小皇子便是皇上唯一的孩子,皇上若薨逝,小皇子继位是理所当然。   小皇子年幼,若想皇位坐的安稳,兵权就要牢牢握在手里。   太后是个聪明人,她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为了孙子能坐稳皇位,她会将周家和她母家两家的势力凝聚成一股绳,好对抗宗室子嗣的虎视眈眈。   如此淑妃便能安全了。   不过,皇上对贞贵妃一往情深,若贞贵妃被太后所杀,他会怎么做?   婉清敛下眉眼思量,老太太望向她,温声道:“清丫头,你觉得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   婉清抬头,正色道:“应在娘娘出月子前,否则多等一刻,娘娘便多一分危险。”   淑妃坐满月子就要搬回永福宫,除了贞贵妃会有所行动,太后会不会暗中下手?   所以,他们不能等着被动接招,要先发制人抢占先机。 第147章 我们应称呼她为周家大奶奶   用过晚饭,邹嬷嬷在老太太的被褥里放了两个汤婆子,这样等老太太歇息的时候,锦被里是温暖舒适的,老太太能睡个好觉。她放好后正看见老太太走到蒲团前跪下开始念佛经,邹嬷嬷叹口气,走上前温声劝道:“老太太,您这两天一直说膝盖疼,就别跪着念佛经了,老奴扶您到暖塌上坐着,让红蕊来给您按按腿脚吧。”   老太太摆摆手:“人老了就是一身毛病,好不了的。这日积月累养出来的习惯也不好改,我念一会,心静。”   邹嬷嬷无法,只得等老太太念完一刻钟佛经,扶着她坐到暖塌上,喊小丫鬟端热水给老太太烫脚。   双脚浸在热水中,老太太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烫好脚后又读了半个时辰书,临歇息前,老太太问正在放下帐子的邹嬷嬷:“都散出去了?”   邹嬷嬷恭声道:“按您的吩咐,自将军从衙署里出来,老奴就吩咐人将消息散出去了。”   “那就好。”老太太点点头。   “老太太,老奴有些不解,您为什么执意如此?虽说散出去的都是美言,但这事开了头便会众说纷纭,若传出些难听的话来,那咱们将军府的脸面可就保不住了。”邹嬷嬷皱着眉头问道,她深深觉着,应该把此事牢牢捂住,不漏出一丝风声才好。   老太太看向邹嬷嬷,沉声道:“难道让清丫头一辈子不出府门吗?她如今是以安的嫡妻,以后会接替老大媳妇成为周家的当家太太,她要结识与周家交好的官宦夫人,要出门交际,要担得起周家当家太太的责任。”   老太太顿了顿,叹息道:“再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与其到时候让人妄加揣测,不如我给他们起个好头,让他们跟着我指的方向议论起哄,虽说不能保证人人都信、都跟着我们散出去的话来说,但人云亦云,只要我们传消息的人多,总会东风压到西风。”   邹嬷嬷明白了:“老太太英明。”   京城酒楼,伙计三催四请说要打烊了,在座的客人却恍若听不见一般,个个脸上带着不可言说的兴味,眉飞凤舞的说着听来的逸闻趣事。   高个瘦长条的富家公子悄声道:“你们听说了吗?周将军以妾为妻,还求到了皇上面前。”   “听说了听说了,这是我今天听到最不敢置信的事了,那可是个将军啊,大官,竟然带头违背官员律法,真让我开了眼了。”穿灰色衣服的中年人啧道,他是从在衙署当差的好朋友口中得知的。   穿青衫的读书人叹道:“哎,皇上怎么会重用这种只知谈情说爱的人?这是将社稷安危托付给一个不堪大任的人手里啊,可悲啊可悲!”   穿墨绿色衣服的男子冷哼:“你不知道原委,就不要瞎说。”   众人一听,眼里放光:“你知道什么?快说快说。”   穿墨绿色衣服的男子背着手,傲娇道:“你们不懂了吧?周将军这位姓苏的妾室可是位知恩图报、足智多谋的奇女子。你们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妾能生下周家的长孙吗?”   见众人茫然的摇头,男子昂首挺胸朗声道:“因为这位姓苏的小妾原是周家二太太远房亲戚家的女儿,后因父母离世投靠了周家二太太,自小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千金小姐,可惜二太太早逝,没能为她指一份好姻缘。”   “这和她生下周家长孙有什么关系?”众人疑惑道。   “你们听我说完。”男子脸上是被冒然打断的不悦:“你们可记得盛华一十四年周将军曾领兵支援过扎亚国?当时周将军还未成亲,有苗头的亲事一听他要出征就不同意了,你们想想,周将军可是周家的独苗,若他一去不回,周家的香火就断了,当时周老太太和周大太太都急病了,正值一筹莫展之际,是这位苏姑娘感念周家的养育之恩,为了还报周家的恩情甘愿无名无分委身于周将军,好为周家留下血脉香火。”   众人震惊的张大嘴巴,互相看了一眼,角落里有个人感慨:“如此有情有义的女子倒也值得周将军如此。”   有人撇嘴,有人点头,穿墨绿色衣服的男子接着道:“这不算什么,你们可知宫里淑妃娘娘顺利诞下皇子的事?”   众人啧道:“这天下皆知啊。”   皇上无嗣不仅是太后与朝臣的心头大事,也是大武国每个百姓忧心之事,国有储君天下安稳,否则发生宗室争夺皇位之事,必定天下大乱,受苦的将是大武国的每一个子民。   因此淑妃诞下皇子那天,京城里人人奔走相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比过年还高兴,他们岂会有不知之理?   穿墨绿色衣服的男子挤进人堆里,悄声道:“我听说,宫里妃子争风吃醋,有人想要谋害淑妃娘娘的龙胎,这位姓苏的小妾不顾个人安危,自请进宫照料淑妃娘娘,救了淑妃娘娘三次,才让淑顺利诞下皇嗣,这可是于社稷有功啊,所以我才说她是足智多谋的奇女子。”   众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角落里的人叹道:“怪不得皇上会同意。”   “你胡说。”有人提出异议:“她一个小妾怎能进宫?”   穿墨绿色衣服的男子嘴角一勾:“那你说说,皇上为什么同意?”   提异议的人吭吭哧哧说不出缘由。   穿灰色衣服的中年人想起了什么,眼眸发亮道:“我听在衙役当差的朋友说,官员以妾为妻是要受九十杖刑的,但周将军出衙署时却是毫发无伤,我朋友还说他看到了从宫里出来的太监,像是宣旨的,估计就是因为这位苏娘子有功才免了周将军的杖刑。”   此言一出,信服的人立即增多了,大家纷纷点头:“如此,这位姓苏的小妾当真是位奇女子。”   穿墨绿色衣服的男子朗声道:“现在不能称呼这位奇女子为姓苏的小妾了,人家如今是经过皇上同意的周将军嫡妻,我们应称呼她为周家大奶奶。”   “对对对,你说的对。”众人纷纷点头。 第148章 朕便把淑妃的孩子抱给你养   贞贵妃宫中,贞贵妃眼神冰冷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张太医,寒声道:“你与本宫说实话,皇上的身体现下如何?”   张太医声音发颤:“不敢欺瞒娘娘,皇上的身体亏损严重,精气大量损伤,如今已经外华而内虚,再这样下去,不出半年,皇上便会出现早衰之症。”   贞贵妃眼前发黑,怒斥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知本宫?你实在是其心可诛!”   “臣冤枉啊。”张太医小声叫屈道:“太医亦是外男,无召不得踏入后宫半步,微臣也没有法子。”   其实,他这段时间已经开始变卖不显眼的房产准备逃跑了。   依皇上现在的身体状况,太后很快便会发现端倪,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如今只想着悄悄的逃命,哪还有心思来通知贞贵妃。   一入泥潭再脱不得身,弄不好便小命不保,张太医很后悔,当初不该被钱财迷了心。   不过,他之前也料不到贞贵妃竟会如此胆大妄为和心狠手辣。   贞贵妃心虚的敛下眉眼,她是故意不传召张太医进来的,因为她害怕听到丹药对皇上的身体造成了损伤,她不想面对这些,她骗自己只要张太医不说出来,便可认为丹药无害。   她原本打算等怀了身孕,便停下丹药,然后让张太医想办法为皇上补养。   却没想到,才四个月的时间,皇上的身体就不行了。   贞贵妃浑身冰冷,心底有对皇上的愧疚,也有对皇上的心疼,更多的则是无边无际的害怕,若皇上出事,太后定会将她碎尸万段。   “若现在停了丹药,皇上的身体还能将养回来吗?”贞贵妃期盼的看向张太医。   “不可,万不能停了丹药。”张太医慌张道:“一旦停下,皇上虚弱之态便会表露出来,那时定然难逃太后法眼。”   贞贵妃喉咙发紧:“那本宫该怎么办?”   “娘娘,眼下只能徐徐减少丹药的用量,微臣再开一副补养精元的方子,熬制成药丸,娘娘让皇上错开时间服用这两种药,慢慢进补将养,或许还有可能。”张太医回道。   贞贵妃眼睛一亮,张太医又道:“不过,这段时间皇上不能召幸嫔妃,否则便是徒劳。”   贞贵妃猛地握紧拳头,这丹药是助兴之药,皇上服用之后怎么会不召幸嫔妃?   但这是唯一的方法了,不行也得行。   贞贵妃眼珠转动,她可以装病,皇上为了她定会愿意忍耐。   贞贵妃看向张太医:“需要多久?”   “三个月后,皇上可不用再服用丹药。”张太医答道:“但若是想要召幸嫔妃,只怕不易。”   贞贵妃死死咬住嘴唇,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睛后,看向张太医,寒声威胁了几句要保守秘密,便让他告退了。   眼里泪珠滚落,贞贵妃眼眸赤红,上天为何这般对她?为什么她用尽法子还是不能怀孕?   贞贵妃趴在暖塌上失声痛哭,急火攻心之下,到了晚间时分,竟真的病了。   皇上迎着大雪来探望,搂着贞贵妃道:“今天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   贞贵妃身上滚烫,眼眸暗淡,嘴唇苍白:“皇上,臣妾无福,恐不能为皇上生皇子了。”   “莫要胡说,你只是起了热症,喝了汤药明日便好了。”皇上柔声哄道:“等你好了,朕日日来。”   “若臣妾真的不能呢?”贞贵妃泪眼朦胧。   皇上想了想,温声道:“那朕便把淑妃的孩子抱给你养,养恩大于生恩,这个孩子会像你亲生的一般孝敬你,若以后朕走在你前头,也不用担心你无所依傍了。”   “皇上。”贞贵妃心里一动,急声道:“择日不如撞日,您今天便把小皇子抱来臣妾宫中吧。”   皇上愣住了:“贞儿,你怎么如此急切?”   贞贵妃连忙敛下眼里的光亮,软软的倚在皇上怀里,哽咽道:“臣妾年老色衰,不敢奢望君恩,只想有个孩子承欢膝下,今日皇上所提正应了臣妾所想,臣妾才会激动不已。”   皇上无奈道:“贞儿,朕说过朕会永远宠爱你,天子无戏言,朕说到做到。”   “皇上既说让臣妾抚养小皇子,那今日抱到臣妾宫中有何不可?”贞贵妃含着眼泪道。   皇上思量了片刻,许诺道:“你现在正病着,没有精力教养孩子,母后也会担忧你过了病气给皇子,不若等你病好了,朕再将孩子抱到你宫中。”   贞贵妃搂住皇上的腰,含情脉脉道:“皇上果然最疼贞儿。”   “那你快点好起来。”皇上含笑道:“朕还是最想要你生的皇子。”   十月初六,天空晴朗无云,周以安下朝后先回府来到梧桐小院,坐在床榻前,望着婉清沉声道:“昨日及今日早朝,皇上哈欠连天,以往的满面红火也退去不少,似是停用或者减少服用了丹药。”   婉清一怔:“贞贵妃就此罢手了?”   周以安声音发沉:“若真是如此,我很担心贞贵妃会抢娘娘的孩子。”   婉清心里一紧,眉头轻皱,抿着唇角思量后看向周以安:“将军是想在今天?”   他们的计划是在十月初十,皇上按照惯例要到西郊大营巡视,舟车劳顿,巡视辛苦,依皇上现在的身体状况未必受得了。   就算皇上无碍,巡视过后在京郊用宴,周以安只用哄哄气氛让兵将不断给皇上敬酒,等皇上喝醉后,他可趁机让军医来给皇上把脉。   “不能再等了。”周以安神色坚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只有这条路了。”   婉清想起周以安曾说过皇上想要和他比试拳脚功夫,身体亏空之人最忌剧烈运动,等皇上显露出虚弱眩晕的症状,只要叫来太后,贞贵妃便逃无可逃了。   但这样做太过冒险,很可能会引火上身。   她敛下眉眼细细思量,忽的想起什么,看向周以安,沉声问道:“皇上可会跑马?”若皇上在马背上出事,就怪不到周以安的头上。   周以安点头:“会,皇上年少时马上功夫了得,这几年也时常宣召武将陪他在御马苑跑马。”   婉清嘴角轻勾:“接下来便要考验将军的口才了,最好让多人相陪。” 第149章 朕也与你们比试一番   周以安出府后,在西郊大营里,满脑子思绪烦扰、一个人在营帐里坐到了下午,才带着准备好的折子只身一人进了宫。   婉清建议多找些人陪同是为了他的安危考虑,但他想了想,即使这个计划很周全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不想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等他进了宫门,贞贵妃的弟弟王丰茂就收到了消息,他禁军统领的官位被太后找理由撸了下来,他便回到了禁军副参领的老位置上,不过,这对于贵妃亲弟弟的他来说差别不大,而且相对于禁军统领每日忙忙碌碌不停,他更喜欢现在轻松自在听奉承的日子。   然而,自从淑妃诞下皇嗣,他的面子就没有之前好使了,有不少人在他背后嚼舌根,说他姐姐比不过淑妃,他也比不过淑妃的弟弟周以安。   想到之前和周以安同在禁军当差时,淑妃整日缩头乌龟一般躲在自己的宫殿,碍不着姐姐的眼,他和周以安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两个人也算是点头之交。   但谁能想到,淑妃居然生了小皇子,周以安还立下赫赫战功,现在样样都比他强,他心里怎能舒服?   正想找机会会会周以安,周以安就自己进宫了,估计是来拍皇上马屁的。   今日绝不能让周以安得逞,他定要给周以安几分难堪,好为姐姐和自己挣回颜面。   王丰茂撇着嘴冷哼,和禁军统领说了一声,便往御书房去。   御书房内,皇上亲自扶起了跪地请安的周以安,笑着道:“周爱卿,你来的正好,朕正有件事情想交给你来做。”   周以安恭声道:“皇上请讲。”   “朕想让你去劝劝淑妃,让她出了月子后把小皇子交给贞贵妃来养。”皇上说完这句话,明显察觉到了周以安眼眸中的震惊诧异,他连忙安抚的拍拍周以安的肩膀,温声道:“莫急,听朕说完,朕不会让淑妃吃亏,会让她与贞贵妃一同抚养皇子,再给她贵妃之位,封你的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另外不会计较你用功勋换了恩典,依旧会论战功封你为正三品昭武将军。”   皇上语气诚恳:“以安,你年纪轻轻就到了正三品官衔,以后的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你要想想清楚。”   周以安自心底升起可笑之感,枉他这几日还被刻在周家子孙骨子里‘忠’折磨的睡不着觉,如今终于发现这‘忠’是‘愚忠’,皇上已经被贞贵妃迷了心智,再也担不起为君为父的责任,若长此以往,国必亡。   他的信念从未像现在这般坚定,周以安敛下眉眼里的失望与愤怒,声音发沉:“微臣是臣,皇上是君,臣子自应听从于君。”   “周爱卿,朕果然没有看错你。”皇上君心大悦:“走,你现在便同朕一起去劝劝淑妃。”   周以安未动,皇上皱起眉头,不悦的看着他。   周以安眼眸沉如水:“皇上可曾问过太后的意见?”   皇上抿了抿唇,他当然问了,今日早上挑太后心情好的时候过去的,但还是被臭骂了一顿:“你那贵妃是个什么货色,竟敢妄想教养皇子?你也不想想,她父亲是杀猪的屠户,妹妹做下伤风败俗的丑事,弟弟是个混账草包,她能有多大的见识能力来教养皇子。就算她亲生了孩子,哀家也会让其他妃嫔抚养,更何况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皇上,目前这孩子是你唯一的皇嗣,你得为他考虑,不能只听那贱人的谗言。”   皇上黑着脸从宁康宫出来,太后如今动不动就用‘贱人’两个字来形容贞贵妃,他再待一刻钟就会忍不住和太后争执。   回到御书房想了一晌午,决定从淑妃下手,只要她愿意,太后还能说什么?   不过自从藏书阁之事后,淑妃对他冷淡如冰,皇上能预感到她会拒绝,所以才想让淑妃的亲弟弟周以安一同去劝。   至于周以安,他是臣子,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因此对于说服周以安皇上很有信心。   周以安看皇上的神色就明白了原委,他沉声劝道:“皇上不如等一等,等淑妃娘娘搬回永福宫,臣再去劝,也好避免太后知晓后阻拦。”   闻言,皇上恍然大悟的点头,是他太心急了,忘了淑妃还在太后宫中坐月子,他拍拍周以安的肩膀,含笑道:“爱卿可做朕的军师了。”   周以安敛眉,正要转话题到跑马上,小太监来禀告:“皇上,禁军王副参领求见。”   皇上含笑道:“让他进来。”   王丰茂进殿向皇上拱手行礼后,瞟了一眼周以安,然后嘴角一勾热络的和皇上说着话,时不时冒出一句‘姐夫’,皇上依旧笑着,毫无怪罪之意,王丰茂便得意的看向周以安。   周以安神色不变,王丰茂不乐意了,打量周以安一番,眉峰一挑:“周将军进宫面圣怎么不穿朝服?”   周以安看向皇上,恭声解释道:“臣从西郊大营来,因路程远要骑马,便没有换朝服,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还想让周以安劝淑妃,便替他说话道:“军营里穿的也算朝服,丰茂不懂,你不用和他一般见识。”   王丰茂被皇上下了脸面,心头火愈加旺盛,他暗暗握住拳头,看向皇上道:“皇上,臣听说周将军骁勇善战,又立下赫赫战功,御马之术定然了得,而且周将军今日穿的衣裳适合骑马,不如让周将军跑马给皇上观赏一番?”   皇上瞪王丰茂一眼,让他不要耍小孩子心性戏弄肱股之臣。   王丰茂不服气,眼珠一转,朗声道:“臣一直想和周将军切磋一番,还望皇上成全。”   他马上功夫在禁军中是数一数二的,禁军统领都要甘拜下风,赢周以安没什么难度。   若不是父母和姐姐舍不得他领兵打仗受苦,这赫赫战功哪轮得上周以安来得?   皇上也有和周以安较比的想法,便笑道:“朕也与你们比试一番。”   周以安恭声应是,跟在皇上和王丰茂身后,眼眸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还未提起只字片语,如此这般,只能说是天意不可违。 第150章 哀家要将她五马分尸   御马苑,周以安与王丰茂骑马比试,周以安故意落于下风,王丰茂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冷嘲热讽周以安两句,便去皇上面前讨奖赏。   皇上开怀大笑,解下腰带上的玉佩递给他,又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小子,朕还不知你有这本事,与朕比试一场,若赢了,朕再赐你一枚暖玉。”   王丰茂正处于胜利的兴奋中,闻言一口应下。   周以安深深呼了一口气,牵着马与御前太监们站在一起,不动声色的看着皇上翻身上马,驾一声冲出去,然后身子在马背上微微晃了晃。   皇上忽感到心慌气短,但见王丰茂利剑一般骑着马飞跑向前,他不甘示弱的挥了挥马鞭,冷风打在脸上,皇上舒适了许多,便再次挥舞马鞭不遗余力的向前跑。   半刻钟后,皇上脸色通红,眼前发黑,耳朵轰鸣,嗓子眼发紧喊不出话,他想停下,但手上连拽住缰绳的力气都没有。   此时,王丰茂终于意识到了和他比试的是皇上,他手一抖,缓缓将速度降下来,正想扭头看皇上在哪里,就看到皇上前一刻还在骑着马飞奔,下一刻就一头从马上摔了下来。   幸亏跟随在后面的御马太监身手不凡,他利索的跳下马,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正好垫在皇上身下,生生被压的吐了一口血。   王丰茂吓得脸色苍白,惊慌失措的宫女太监呼喊着‘快请太医’,一时间,御马苑人仰马翻。   皇上被抬回了乾清宫,太后慌忙赶过来,望着皇上不省人事的躺在床榻上,太后眼前一黑,身子朝后倒去,被李嬷嬷一把扶住,李嬷嬷慌忙叫宫女拿来参片放入太后口中,然后不停的揉着太后的胸口,太后才勉强撑住身子。   太医院倾巢出动,跪在龙床前轮流为皇上把脉,然后个个吓得面无人色,院使脑门上冷汗直下,他声音发颤的交代太医们先熬汤药稳住皇上的心脉,然后他稳了稳心神,看了眼摇摇欲坠的太后,两腿发硬的走到太后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头抵在冰冷的地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后紧紧攥住李嬷嬷的胳膊,厉声吼道:“说。”   院使牙一咬眼一闭,抖着声道:“回太后,皇上落马所受的皮外伤并不是皇上昏迷的原因,皇上昏迷是因为……,是因为龙体内里虚空所致。”   太后头晕目眩,身体软软的倒在李嬷嬷怀中,她死死盯着院使,哑声道:“什么意思?”   院使不敢抬头:“从皇上脉搏上看,皇上元气大伤,精元不足,五脏六脾皆损,且有中毒的症状,才致皇上面带黑青,呼吸浅短,昏迷不醒。”   太后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皇上这段时间面色红润,怎么突然元气大伤?”她看向太医院众人,寒声道:“是谁每日为皇上请平安脉?”   无人应答,院使微微抬起头看过去,却不见张太医,他一怔,忽然想到御前太监来唤人时,众人提着药箱就跑,只有张太医神色不自然的跟在了最后。   当时情况紧急,他未想太多,现在想来疑点多多,他咽了咽口水,恭声道:“禀太后,每日为皇上请平安脉的是张太医,微臣带所有太医赶来时,张太医跟在最后面,而如今他不在殿中。”   太后震怒,眼眸赤红:“紧闭宫门,将张太医给哀家抓回来。”   入夜,宫门紧闭,阖宫灯火通明,贞贵妃在听说皇上落马昏厥后一头栽在地上。   乾清宫旁边的宫室里,目睹皇上落马的所有人被分开关起来,门口由禁军把守。   将军府,婉清闭上眼睛合掌祈祷,期盼周以安平安归来。   亥时一刻,禁军搜到了藏在假山洞里的张太医,严刑拷打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全招了。   太后怒不可遏,连夜将贞贵妃宫里的太监宫女全部押到司礼监拷打,再下懿旨逮捕贞贵妃一家,晕厥的贞贵妃则被关到了她自己的宫殿中。   到了次日清晨,贞贵妃宫中的宫女太监能招的都招了,太监梁芳大声喊冤:“我劝过贞贵妃,我说过极损身体,是她不听,我冤枉啊。”   贞贵妃的家人中,她父母被拷打致死也未招分毫;王丰茂在惊吓过后又受重刑,招到一半已是神志不清,嘴里开始胡言乱语;只有王嫣儿还没用刑就全招了,被关到牢里时,她又笑又哭:“什么狗屁姐姐,全家都被你害了,还嫌弃我,你凭什么嫌弃我?”   太后守了皇上一夜,眼里红血丝遍布,脸上尽显苍老之态,她勉强喝了一碗参汤,拿着一张张供词走到皇上的床榻前,扬着纸张嘲讽道:“皇上,这就是你宠的贵妃,你的大皇子是死于她手中;丽妃、顺嫔、杨才人、御前宫女的身孕也是她所谋;她还用自己腹中的孩子栽赃皇后,让皇后冤死于冷宫之中;她如此恶毒,你还一心一意待她,母后劝了多少,你都不听,最后她算计到了你头上,为了怀孕喂你吃丹药,丝毫不顾及你的安危,她是要你的命啊!”   太后望着紧闭双眼躺在床榻上的皇上,嘴角的讥嘲变成了悲痛,眼泪从赤红的眼眸中流出,她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口气,看向李嬷嬷:“将那贱人带到午门,哀家要将她五马分尸。”   李嬷嬷领命而去,太后看向跪在地上的一众太医,寒声吩咐道:“哀家将皇上托付给你们了。”   太医们惶恐的跪在地上磕头,太后冷眼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往午门走去,她要亲眼看见王贞儿被马匹撕裂成碎段。   太后站在午门城楼上,看着贞贵妃尖叫着抵死挣扎,缩着脖子抱成团不让太监将绳子系在她的手脚和脖子上,太后眼眸微眯,怒道:“那些宫人是死的吗?如此不中用?让禁军来。”   李嬷嬷低下头,不敢说这些宫人是担心皇上事后发落他们。   终于,一条绳环套在了贞贵妃的脖子上,绳子一紧,她连忙用手去抓绳子,禁军则趁机将其他四条绳子套在了贞贵妃的手脚上,瞬间,贞贵妃被绳子拉扯成了大字形。   太后扬起手正要下令,虚弱不堪的皇上跌跌撞撞的飞奔而来,噗通一声摔在地上,等不及爬起来,他便仰起头声音嘶哑着大吼:“住手。” 第151章 您杀了贞儿,就是要儿臣的命   太后忍着心痛不去看皇上,淬毒的眼眸死死盯着大喊着向皇上求救的贞贵妃,她绝不能再忍,否则这个祸害会害死皇上、毁了大武国,太后攥紧了手指,眼眸含血:“行刑。”   禁军领命,正要驾马扬鞭,皇上撑起身体声嘶力竭的怒吼:“谁敢,朕诛他九族。”   禁军恐慌万状,连忙翻身下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太后怒拍城楼上的栏杆:“你们竟敢违逆哀家的懿旨?”   皇上站起身,挥退来搀扶他和为他披大氅的宫女太监,直视着城楼上的太后,寒声道:“朕是天子,朕的话是圣旨。”   太后怒气攻心,血气上涌使她一阵阵眩晕,李嬷嬷慌忙托住她的身体,看着僵持不下的母子两人,轻声劝道:“太后,您得为您和皇上的身体考虑。”   十月初冬的天气,寒风刺骨,吹得脸颊生疼,太后望着仅着一件寝衣的皇上,闭着眼睛长呼一口气,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李嬷嬷扬了扬手,太监小跑着解开贞贵妃脖子和手脚上的绳子,贞贵妃死里逃生,心快要跳出胸腔,她大口大口的呼着空气,看到向她跑来的皇上,眼眶一湿,从地上爬起来飞扑到皇上怀中。   太后眼眸眯起,声音含冰:“带皇上和这贱人回乾清宫。”   乾清宫内,贞贵妃缩着身子躲在皇上身后,皇上则如同母鸡护小鸡一般护着她,两只眼睛谨慎提防的看着太后。   殿内炭火充足,一波波热气烘热了太后的身体,但她的心依旧沉浸在冰天雪地里,她让李嬷嬷将审讯得来的供词递给皇上,皇上抿唇接过来,感觉到身后贞贵妃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攥紧了供词,一眼未看,直接丢进了火盆里。   宫人都被赶了出去,李嬷嬷只好亲自拿着火钳去捡,太后冷哼一声:“别捡了,哀家早已记在了心里,这贱人的罪行罄竹难书,万死难辞其咎,李嬷嬷,大概给皇上说一说,这贱人都做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也好让皇上认清这毒妇的真实面目。”   李嬷嬷恭声应下,将贞贵妃的罪行一五一十的说给皇上听。   听到最后,贞贵妃已面无血色,缩着脖子不敢看皇上,整个身子抖成了筛子。   皇上死死抿着嘴唇,身子向后倒了倒,他一手按在圆桌上才勉强撑住了身体,他想过贞儿做过傻事,却没想到竟会这么多。   他嘴唇发干,用力咽了咽口水,一滴眼泪滚落在地上,良久他抬起头,在太后的冷眼中,直起身子一手向后握住了贞贵妃的手,红着眼眶看向太后,祈求道:“母后饶了贞儿这一次,儿臣保证,贞儿定会洗心革面,再不会犯。”   贞贵妃含着热泪看着皇上的背影,咬着手指呜咽出声。   “皇上,她害的是你的孩子们和你的龙体啊。”太后痛心疾首,老泪纵横:“你怎么会如此执迷不悟?”   “母后,儿臣求求您,您饶了她。”皇上急切的保证道:“儿臣以后都听您的话,您让儿臣干什么,儿臣就干什么。”   太后胸腔里的怒气往脑门上冲,她的皇儿为了这个毒妇已经丧失了理智,将来岂不是任这贱人捏在手心里,想到此,太后眼眸里染上嗜血的痛恨,她决不能允许王贞儿继续苟活,看着装柔弱的贞贵妃,冷声吩咐李嬷嬷:“拿白绫来,哀家亲自勒死这个狐媚君心的妖妇。”   李嬷嬷应下,打开门交代候在殿外的女官。   贞贵妃脸色苍白,紧紧抓住皇上的手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嚎哭道:“皇上,您说过会一辈子护着臣妾的,您快救救臣妾。”   皇上搂着贞贵妃往后躲,嘴唇颤抖:“母后,您杀了贞儿,就是要儿臣的命。”   太后怒瞪双眼,恨得心肝肺都疼,撕心裂肺道:“哀家勒死她是为你好,这个妖妇终有一天会把你害死,会亡了你的国!”   “为朕好?”皇上如听到笑话一般,流着眼泪讥讽大笑,情绪彻底失控:“母后您从来都是这么说,可您真的为儿臣考虑过吗?您想过儿臣高兴不高兴、喜欢不喜欢吗?”   “您从来都没有,您只是不断的向儿臣施压,从儿臣记事起,您就每日逼迫儿臣,儿臣不喜欢读书,您却让嬷嬷每日卯时一刻就叫儿臣起床背书,儿臣眼睛都睁不开,求您让儿臣休息,您就说为儿臣好。”   “儿臣年幼时从膳房里要了一只灰兔子偷偷的养,您却残忍的让御厨将其红烧,您说不能玩物丧志,父皇会不喜,儿臣连哭一声您都不让,您也说是为了儿臣好。”   “六弟把儿臣当亲哥哥,他那么小,不小心掉入到御河里,哭着喊着‘哥哥救我’,你却死死拉着儿臣不让救,您说父皇中意他,他定会抢了儿子的皇位,儿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冰冷的河水吞噬了他小小的身体,您带着儿臣躲起来时,知道儿臣的心有多痛吗?”   “儿臣也不喜欢这个皇位,可您喜欢,因为您想要,儿臣就要不顾手足情谊、头破血流的去争,儿臣每天活的有多累,您可知道?您可有问过儿臣一次?”   皇上指着太后,嗓音嘶哑:“天底下哪有母亲像您这么狠心?您为什么就不能心疼儿臣一次?”   太后不敢置信的看着皇上,哑声问道:“哀家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看着皇上眼里的不逊,她指着贞贵妃,泪流满面的对皇上道:“哀家若不是心疼你,怎会允许这个毒妇活到现在,皇儿啊,她有什么好?是她害的你元气大伤啊!”   “儿臣甘愿。”皇上眼眸赤红:“若贞儿愿意要,儿臣现在就能把命给她。”   太后惊得后退:“你疯了吗?”   “儿臣没有疯。”皇上哑声道:“您问她有什么好?那儿臣告诉您,她的好在于,和她在一起,儿臣能喘口气,她让儿臣知道,儿臣也能保护一个人。”   “儿臣自小按照您的要求活着,连身边的嬷嬷、宫女、太监都只听您的,时时刻刻督促着儿臣做不喜欢的事,他们和您一起压得儿臣喘不过气来,儿臣快要被您逼疯了,甚至想过若是和六弟一样掉入御河,是不是就能解脱。”   太后震惊的摇头,眼泪一颗一颗的滚落。 第152章 哀家要亲手杀了你,才好解心头之恨   皇上握着贞贵妃的手,一步步往前走:“贞儿还是您赐给儿臣的,她是儿臣大婚前的教引宫女,因为她,儿臣才知道什么是高兴、什么是欢喜,她看着儿臣如同看着天神,她肯听儿臣诉说委屈,她会温柔的开导儿臣,会为了儿臣一句话昼夜不睡的想办法哄儿臣开心,儿臣愿意护着她,她让儿臣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她比您们都好。”   贞儿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因为她,他对生活又充满了期盼。   那时,他还以为即将迎娶的太子妃也会和贞儿一般温柔,谁知竟娶回来一位有雄心壮志的妻子。   她和母后一样,时时刻刻惦记着皇位,也和母后一样,时时刻刻在他耳边唠叨着为他好。   只有贞儿想让他开心,只有贞儿让他感觉到这日子还能过下去。   等到登基为帝,贞儿已经牢牢的印到了他的骨血里,再多温柔小意的女人也比不过她分毫。   将近二十年的携手相伴,贞儿早已是他的命。   就算贞儿做了错事又如何?他连命都愿意给她,更何况其他。   太后被皇上一声声埋怨打击的心痛难忍,她怔怔的看着皇上,再看着‘感动不已’的贞贵妃,她终于明白,她的这个儿子废了。   为他好的,他看不见。   小人的阿谀奉承,他视若珍宝。   她辛辛苦苦为他夺来的皇位,在他眼里不值一文。   谋害他龙体这个妖妇,他却愿意把命给她。   太后看着皇上苍白的面颊,心里的疼痛无异于被一刀一刀凌迟,她闭了闭眼眸,深深呼出一口气,垂着眼眸沉痛道:“是母后对不住你,母后从今往后再不逼迫你。”   皇上睁大了眼睛:“母后肯饶了贞儿?”   太后缓缓点了点头,皇上喜极而泣:“母后放心,儿臣以后会加倍孝顺您。”   贞贵妃半信半疑的望着太后的神色,她抿了抿唇,对皇上小声道:“贞儿怕。”   皇上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讨好的看向太后:“母后,请您允许贞儿住在乾清宫照料朕,朕定能快快好起来。”   太后垂下的眼眸中杀意一闪而过,她抬起眼睛,摇了摇头,如同以往一般耐心劝道:“贞贵妃做了错事就要受罚,便和去年一样,关禁闭一年吧。”   贞贵妃含着眼泪看着皇上,摇头示意他不能同意,太后这绝对是缓兵之计,只要她出了乾清宫的门,太后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皇上央求道:“母后,您……”   话还没说完便被太后打断,太后冷哼一声:“哀家是一国太后,说到定会做到。”望着皇上怀疑的眼神,太后沉声道:“若哀家出尔反尔,便让上天惩罚哀家折寿十年。”   皇上满面羞愧:“母后不用发此毒誓,儿臣信您。”   太后看了眼李嬷嬷,李嬷嬷走到贞贵妃身边,恭声道:“贵妃娘娘,随老奴回您自己的宫殿吧。”   贞贵妃惊慌的躲在皇上身后,拽着皇上的袖子,泪眼婆娑的望着皇上。   皇上于心不忍正想出声求情,太后看着贞贵妃,怒声道:“哀家已经做了退步,你再得寸进尺,哀家定让你死无全尸。”   皇上心里一紧,他知道太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便轻声对贞贵妃道:“贞儿,你乖乖听话回宫,其他的朕会再想办法。”   李嬷嬷用力扯了下贞贵妃的袖子,将她从皇上身后拽出来,手上力气不松,脸上则是恭敬的笑容:“老奴扶着您。”   贞贵妃清楚再央求皇上也是无望,又想太后已发了毒誓,应是放过她了,她眼珠转了转,楚楚可怜的望了皇上一眼,跟着李嬷嬷出了乾清宫。   片刻,李嬷嬷回来了,恭声回禀:“老奴已遣了宫人送贵妃娘娘回宫。”   李嬷嬷不跟着贞贵妃,皇上更能放心些,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铺天盖地的眩晕感使他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一明,头晕目眩喘不上气来。   太后吓得脸上血色尽失,连忙上前扶着皇上,大声呼喊着太医。   太医诊脉后,太后亲自喂皇上喝了汤药,坐在床前看着他睡熟才离开。   出了乾清宫,太后望了眼乌云遍布的天空,忍下心里的酸痛,沉声吩咐李嬷嬷:“准备一盏鹤顶红,哀家亲自送那妖妇上路。”   贞贵妃宫中,贞贵妃心神不宁的躺在床榻上,耳朵时时刻刻听着门外的动静。   突然,门‘咣’的一声被踢开,吓破了胆子的贞贵妃尖叫连连,看到面无表情的太后走进来,她心惊胆颤的从床榻上翻下来,赤着脚往角落里逃。   李嬷嬷带着几个强壮的嬷嬷上前一把按住她,几人用力压制着她再掰开她的嘴。   太后从宫女手里接过鹤顶红,一步一步往前走到贞贵妃面前。   贞贵妃拼命挣扎,被掰着的嘴含糊道:“你,发了,毒誓。”   太后眼眸赤红嗜血,咬牙切齿道:“哀家的皇儿连命都愿意给你,你却如此对他,哀家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别说十年,就算折寿二十年,哀家也要亲手杀了你,才好解心头之恨。”   贞贵妃尖叫着摇头,太后再不迟疑,捏着贞贵妃的下巴,将一盏鹤顶红倒入她口中。   嬷嬷们放开贞贵妃,贞贵妃俯身抠着嗓子眼呕吐,太后望着她冷笑。   “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贞儿!”皇上目眦欲裂的冲进来,抱着嘴角缓缓溢出鲜血的贞贵妃,满目痛恨的看向太后:“母后为何食言?”   太后闭了闭眼睛,一句话也不想解释。   皇上顾不得追究,抱着贞贵妃嘶吼道:“太医,快叫太医。”   满殿的宫人无一人动弹。   贞贵妃软软的倒在皇上怀中,五脏六腑的烧灼感让她清楚她快要没命了。   临死的这一刻,她的心反而静了下来,再也没有惊惧和惶恐。   唯有的便是后悔与愧疚。   眼泪从眼眶中滚落,她抖着手指扶向皇上的脸颊,内疚道:“皇上,对不起,臣妾不是真心想害您,臣妾就是不甘愿而已。”   血不断的从嘴角溢出来,贞贵妃满口血红,声音越来越轻:“臣妾小时候吃糠咽菜,七岁被卖入宫廷,嬷嬷们动辄打骂,臣妾没有过一天有尊严的日子。臣妾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做了您的教引宫女,终于尝到了做人上人的滋味,臣妾不想再……”   气息逐渐微弱,贞贵妃的眼神开始涣散,她闭了闭眼,声音轻不可闻:“再过以前那种日子,臣妾,只想永远,做人上人,对不起,对不起,您,别恨,臣妾,好吗?”   皇上哭着摇头:“朕从未恨过你。”   贞贵妃笑着点了点头,眼眶含泪的闭上了眼睛,随着皇上的眼泪润湿了贞贵妃的手心,纤细如玉的手掌从皇上的脸颊上滑落,软软的垂在皇上的臂弯上。   “贞儿!”皇上失声痛哭:“不要离开朕,不要。”   太后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忍下眼眶的酸涩。   皇上抱着贞贵妃哭了许久,等哭到头脑发晕,再无眼泪可落,他望着贞贵妃的眉眼,悲痛道:“贞儿已去,朕亦命不久矣。”   太后如觉五雷轰顶,心里最后一点奢望被夺走,一时怒火攻心,晕了过去。   十三天后,大武盛华一十六年十月二十酉时三刻,皇上驾崩。 第153章 皇上驾崩的太早了   皇上驾崩当天,沉闷的钟声响彻整个皇宫,已搬回永福宫的淑妃挥退所有宫人,一人独坐在圆桌前,亲自在火盆上热了一壶好酒来庆祝,等酒温热,她端着酒盏站起身,执起一柄玉如意当做宝剑,在屋子里舞了三五下,却早没了当年的感觉,手一松,玉如意‘砰’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淑妃笑了笑,扬起酒盏一口闷了。   这时,一阵婴儿的哭闹声从配殿传来,淑妃敛下眉眼征了征,方意识到皇上驾崩的太早了。   放下酒盏,在熏笼前站了一刻钟,让熏香遮盖住身上淡淡的酒味,淑妃沉声让宫人进来,摘下首饰脱下华服,穿戴素服素簪,交代奶娘要照顾好小皇子,便扶着云若的手出了永福宫,步行到乾清宫,在刺耳的哭声中走进殿内。   德妃领着跪地哭泣的嫔妃们自动让开些位置,让淑妃走到了最前面。   淑妃走到德妃身旁便停下来,她面容肃穆的跪在地上,低着头用手帕按着眼角,任眼泪一颗一颗滑落。   德妃悄悄往后挪了一点点,垂首轻声对淑妃道:“太后因伤心数度昏厥,被抬回宁康宫休息。礼部官员已经开始协商丧程,这后宫的事……”   淑妃轻声打断:“姐姐是太后定下协管六宫之人,这后宫事应当姐姐来主持大局。”   如今万事未定,她应韬光养晦。   德妃抿抿唇,拿不动淑妃的主意,见她不想再多说什么,便轻轻点了点头。   次日,皇上停灵几筵殿,德妃领嫔妃从西华门开始哭奠,一直到几筵殿内。   朝臣着素服、乌纱帽、黑角带到内府,再朝夕哭临思善门外。   皇上驾崩,举国哀悼,太后昏厥不醒,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谁继位为新皇成了文武百官争论的最大问题。   小皇子是皇上唯一的子嗣,由他继位天经地义。   但问题是小皇子太小了,大武国需要的是雄才大略、勤勉为政的君王,而不是一个刚满月的奶娃娃。   况且小皇子还未满周岁,能不能立得住,没有人敢打包票。   因此有部分朝臣提议,从宗室中选一位德才兼备的王爷为新帝,再立小皇子为皇太子,等小皇子及冠,新帝再禅位给他。   反对的声音紧随而至,若宗室王爷贪恋皇权不肯禅位给小皇子,该如何?难道作为臣子还能将皇上赶下龙椅吗?   更甚者,宗室王爷继位后为保皇位长久,暗中谋害小皇子又该如何?   继而,有朝臣提出,应拥立皇上唯一子嗣小皇子登基为帝,太后为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有朝臣摇头,太后年迈,且因伤心皇上驾崩而缠绵病榻,无精力料理朝事,应让小皇子的生母淑妃为太后垂帘听政。   冷哼的声音传来:小皇子如今刚满月,距离能亲政至少还有十五年,这十五年大武国是姓慕容还是随太后姓邹,或者随淑妃姓周?未免外戚干政,还是应当拥宗室王爷为新帝,至少能保证这天下还是皇室慕容家的天下。   朝臣争吵不止,宗室子嗣蠢蠢欲动。   傍晚,将军府因婉清还在坐月子不能出屋,老太太和大太太出宫回府后换下素服,喝盏热茶缓了缓心神,便去了梧桐小院。   几人坐定,大太太着急的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她心里暗暗埋怨皇上驾崩的真不是时候,好歹再熬上两年,等小皇子能在龙椅上坐直身体,他再驾崩也不迟。   现在倒好,别说朝臣,连大武国的平民百姓都对小皇子继位争议众多。   正是紧急严峻的时候,周家作为淑妃的娘家,反而不能有所举动,否则就会被认为是外戚干政,于小皇子继位更是不利。   但干等着实在磨人,大太太已经到了坐卧不宁的地步。   望见大太太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老太太微微叹口气,看向周以安,沉声问道:“李相和彭、商两位阁老如何说?”   周以安恭声道:“回祖母,李相和彭、商两位阁老未置一词,任群臣聚讼纷纭,他们皆不动声色,孙儿也猜不透他们内心的立场。”   老太太点点头,沉声道:“他们是两朝元老,自是想千古留贤名,当下一步错便是国之罪人,他们定然谨慎,不过,若他们定下立场,文臣清流自会跟随。”   而周家是武将,在文臣中并无多少声望。   大太太急声道:“咱们家和李相的交情并不深,他会支持小皇子继位吗?”   老太太面色不虞,周以安连忙向母亲解释道:“这件事不在交情深浅,李相和彭、商两位阁老是国之肱骨,他们所思所虑皆是大武的兴盛安稳。”   大太太望着老太太的脸色,识趣的闭上嘴巴点点头。   老太太望向婉清,语气慈祥:“清丫头怎么看?”   “回老太太,婉清认为文武百官的拥护很重要,小皇子若想坐稳皇位,不能少了百官之首的李相和彭、商两位阁老的忠心。”婉清道。   老太太颔首,面色变得柔和,问周以安道:“以安,你认为定下大局的关键在于谁?”   “孙儿觉得,李相和彭、商两位阁老再等太后来主持大局。”周以安回道:“太后在朝臣中的威严不输于皇上,且太后是皇上的生母,母家手握重权,说其翻手为云也不为过。”   老太太深感欣慰,脸上多了笑意,温声道:“也不尽然,那些宗室王爷笼络人心的手段不差,且小皇子确实年幼,太后未必能独定乾坤。”   大太太心一紧,忍不住问道:“那该怎么办?”   婉清敛下眉眼,轻声道:“但小皇子身后除了太后,还有我们周家。”   老太太欣慰的笑了,柔声问道:“清丫头,你觉着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婉清想了想,沉声道:“李相和彭、商两位阁老之所以按兵不动,一是他们清楚,小皇子身后是周家和邹家,两家手握大武国三分之二的兵权,无人可撼动小皇子的地位,二是因为他们担心因小皇子年幼而外戚干政致王朝倾覆,三则是他们拿不准太后的心意。” 第154章 小皇子登基为帝   “不过,依我看,太后心里应属意小皇子登基为帝。”婉清道。   “这还用说,小皇子是她的亲孙子,哪有皇位不传给亲孙子反而传给与她毫无血缘的宗室王爷的道理?”大太太啧道,说完后她忽的愣了,看向婉清,震惊道:“你是说太后忌惮我们家?”   老太太叹口气,老大媳妇总算聪明了一回。   婉清点点头,沉声道:“太后如今缠绵病榻,她定会担心自己有朝一日因病薨逝,小皇子年幼,娘娘会像她防范将军府一般来防范邹家,而邹家无她撑腰会日渐失势。她也会顾虑娘娘为了独掌皇权,会扶持娘家而铲平邹家。现在她忧虑之时,若有宗室子嗣愿承诺邹家女皇后之位,太后的心应会有所动摇吧。”   说到这里,婉清抿了抿唇,想了想坦言道:“我想,太后或许会因顾虑而动摇,但她内心始终是属意小皇子继位的,因为依太后刚强的心性,她不会甘心将皇位传给宗室子嗣,否则她前半生的辛苦就是白费功夫了,她现在称病不出,或许再等娘娘一个态度。”   周以安看着婉清,眼眸里光温柔而缱绻,他赞同的点点头,接着道:“若太后能站出来一锤定音,李相和彭、商两位阁老立场坚定,我们和邹家再紧紧拧成一股绳拥护小皇子继位,众臣便不会再有异议,宗室子嗣也会缩回手脚,小皇子的皇位就安稳了。”   老太太颔首,看着婉清和周以安,心头的重担轻了不少,含笑道:“清丫头,你说,娘娘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婉清正色道:“避太后锋芒,谨言太后为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娘娘则不问朝事一心教养小皇子,等将来邹家有合适年龄的姑娘,定其为小皇子未来的皇后,想来太后便能安心了。”   大太太心里堵得慌,忍不住问道:“娘娘为什么不能垂帘听政?”   女儿贵为太后,还要在太皇太后手里讨生活,大太太想想就憋屈。   “因为邹家和我们家总要有一方退让,而如今,我们家退让是最稳妥的法子。”周以安回道:“太后手握重权,身处高位多年,已习惯独揽大权,若娘娘与她争权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太后会将娘娘视为眼中钉。”   老太太叹道:“况且娘娘身居后宫藏拙多年,于前朝国事不甚熟悉,现在急于垂帘听政并不是明智之举。”   大太太眉头皱了皱,担忧道:“太后心里存了忌惮,她会不会谋害娘娘?”   “太后是聪明人,她不会做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老太太沉声道。   大太太眼神茫然,周以安解释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若我们和邹家斗起来,小皇子的皇位坐不安稳,得利的反而是宗室子嗣,所以若娘娘肯退一步让太后安心,太后为了小皇子,也会善待娘娘,这样我们家和邹家才能同心协力,如此可保小皇子的皇位安稳。”   周以安眼眸闪动,又补充了一句:“近几年会是如此。”以后的事要看太后的寿数。   大太太听明白了,想了想心里踏实许多,毕竟太后还能活几年?   “几年足矣。”老太太敛下眉眼,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漆黑一片,温声道:“夜深了,清丫头还在坐月子,不能费神,要好好歇着。”   婉清含笑道:“谢老太太挂心。”   周以安送大太太和老太太回去,婉清向后靠在软枕上,闭着眼眸细细思量。   老太太应会着人告知淑妃,等淑妃去拜见太后,此事便能尘埃落定了。   十月二十三,太后抱着小皇子坐轿撵到几筵殿,眼泡红肿却神色坚毅,在众人向她请礼问安后,太后冷眼看着众人,沉声道:“来人,宣读皇上遗诏。”   众人震惊不已,皇上留了遗诏?皇上驾崩当天,太后怎么不拿出来?   宦官拿着明黄色诏书站在殿前,朗声道:“皇上遗诏:朕疾今不复起,盖天命也,其命朕之唯一子嗣皇子德泽嗣位,诸王宗室悉遵祖训,谨守藩国。嗣君年幼,惟望朕之圣母皇太后朝夕教训,尔文武大臣尽心辅导,家国重务必须上禀皇太后,然后行丧礼,以日易月,上崩,遗诏天下。”   几筵殿内哭奠的皆是嫔妃及诸王宗室,听闻后互相环视,有人握了握拳,沉声问道:“小皇子年幼,怎能料理国事?”   太后寒声道:“看来,你能?”   提出异议的人慌忙低下头,战战兢兢再不敢言。   太后冷眼环顾了一圈,声音沉如水:“新帝年幼,遵先帝遗诏,朝中诸事由内阁商议定夺,哀家垂帘听政,尔等还有异议?”   众人忙道不敢,望了眼跪在地上的淑妃,想起她身后的周家,再想起太后身后的邹家,诸王宗室再不甘也只能跟着众嫔妃齐声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面色沉稳,看向宣旨的宦官:“去内府向文武百官宣读先帝遗诏。”   宦官领命而去,太后走到淑妃面前,微微扬了扬手:“起身抱着新帝。”   淑妃恭声应下,站起身接过小皇子。   片刻,高呼万岁的声音自内府传来,接着,满宫的宫人朝几筵殿叩头跪拜。   阖宫,唯太后与淑妃站立,俯视着跪拜的众人。   十月二十六,礼部拟定大武盛华皇帝谥号:继天凝道诚明仁敬崇文肃武宏德圣孝纯皇帝。   十月二十七,大武盛华皇帝葬于十三陵茂陵。   遵大武盛华皇帝遗诏,追封贞贵妃为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葬于大武盛华皇帝侧陵。   宁康宫,太后握着皇上的遗诏,又想起皇上临终前用遗诏来威胁她:“儿臣愿立遗诏,只求母后给贞儿身后殊荣,并将她葬于儿臣侧陵。”   太后紧紧攥住拳头,寒声问李嬷嬷:“可办好了?”   李嬷嬷低声应了,太后眼眸赤红:“哀家要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十一月十七,以日易月,新帝守孝二十七天后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弘兴,遵先帝圣母皇太后为太皇太后,遵生母淑妃为圣母皇太后。 第155章 堂姐玥岚进京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然,谋逆弑君等十恶罪名不可赦。   太皇太后以‘蓄意谋害先帝龙体,意图弑君’的罪名判处张太医、万安大学士、御前宫人数名诛九族。   因先帝的遗诏,太皇太后不能在明面上定贞贵妃一家的罪名,只好在内狱中暗中进行,京城中贞贵妃家能数得着的亲戚一夜之间全无踪迹,贞贵妃的父母在刑拷打时就没气了,太皇太后让人将他们死后鞭尸再拉到乱葬岗喂野狗,王嫣儿及王丰茂处以剐刑,施刑当天,内狱中的惨叫声惊走了方圆两公里的鸟。   除此之外,太皇太后以‘意图谋逆’的罪名赐死了荣太妃、齐王及齐王妃,齐王子嗣则贬为庶人,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齐王大喊冤枉。   邹府如今的当家太太站出来,直言齐王妃曾在先帝病重时,到邹家流露出想要结儿女亲家的想法。禁军统领则指出齐王在先帝病重时送了几位美人到他家中。   齐王还想嘴硬,太皇太后冷笑:“先帝驾崩第二日,齐王妃到哀家面前,说过齐王以后会替先帝好好孝顺哀家,还说会立新帝为皇太子,将来等他长大,齐王必会禅位,这难道不是谋逆之言吗?”   齐王妃连哭都不会了,齐王确实有争夺皇位的想法,她也确实在先帝驾崩后到太后病榻前侍疾。   但她不傻,怎会明说大逆不道之言?她只说‘齐王也是您的儿子,将来定会好好孝顺您’,其它如‘立小皇子为皇太子’她一个字也没说过。   可她能去何处喊冤?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侍疾时殿内一个宫人都没有。   太皇太后就是在试探诸王宗室,也是为了今日无人可证明他们的清白。   再者,谁会怀疑太皇太后说谎呢?   齐王和齐王妃软软的瘫倒在地上,被几名禁军从乾清宫正殿拖走了。   太皇太后手段雷厉风行,诸王宗室不寒而栗,再无人敢对新帝登基置喙半句。   有罚定有奖,十一月底,为了奖赏周家识时务,太皇太后让内阁拟定圣旨,提拔周以安为正三品昭武将军。   此为周家一喜,第二喜则是已贵为扎亚国太后的周玥岚,要代扎亚国三岁小皇上进京朝拜大武国新帝   老太太最为激动,在扎亚国的折子送到皇宫时,她便遣人修缮二太太在世时住的锦绣园,全然忘了附属国朝拜只能住驿站的规定。   其他人不约而同三缄其口,大家都明白老太太心里对周玥岚存着深深的愧疚,虽说周玥岚和亲扎亚国是皇家无情之过,但作为祖母不能护着孙女而生的自责内疚,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老太太心中,成为她这十年想起便要落泪的心病。   大太太叹道:“让老太太忙一忙也好,起码让她老人家心里好受一点。”   婉清点点头,内心无比期盼着与堂姐相见。   大太太看着婉清,再次埋怨先帝驾崩的不是时候。   原想等婉清出了月子,便为她补齐三书六礼,谁知先帝突然驾崩,全国守孝百天,期间不得作乐宴会、婚庆嫁娶,婉清和以安的婚礼只好等一等,双生孙子孙女的百天宴也无法举办,即将到来的新年也过不成了。   大太太忍不住冷哼:这位皇上真是一点好事都不干!   弘兴元年一月十九日,所有前来朝拜的附属国使臣到达京城,来到大武国,他们骤然生出恍若隔世之感,任谁也想不到距离上次使臣朝拜只一年,大武国年纪轻轻的君主就驾崩了,皇上换成了一个不满周岁的奶娃娃。   众人不禁感慨:世事果然难料。   不过,大武国边界有周大将军及邹宁国公爷戍守,这些附属国都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一月二十一日,国丧百天孝期已过,附属国使臣朝拜过新帝后,太皇太后在宫中设宴宽待众人。   新帝已被抱回乾清宫喂奶哄睡,太皇太后精神还不太好,酒过三巡便离席了,只剩原来的淑妃现在的太后与国之重臣及诸位宗王继续款待众使臣。   太后的眼睛看着殿中央的舞姬,余光则在留意着姐姐周玥岚。   才十年未见,姐姐的一头秀发竟花白了大半。   眉眼里是道不尽的沧桑,腰背微微佝偻,在姐姐身上,竟看不见半点二十六岁女子的模样。   太后的心如同被烙红的铁掌攥紧,疼痛使她无法呼吸,脸上依旧保持着淡然微笑,手指却不由自主的用力,砰的一声,青瓷酒盏在她手中四分五裂,细碎的瓷片刺入她的指腹,赤红的鲜血溢出,瞬间染红了整个手掌。   元若惊呼一声,连忙跪下仔细检查太后的伤口。   众人疑惑的向上首看过来,幸而鼓乐声遮住了青瓷酒盏破碎的声音,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哀家的酒撒了。”太后声音和煦:“尔等继续赏乐便好。”   众人恭声应下,云若扶着太后离席,在宫宴前的宫殿里,请太医简单包扎后,太后轻声吩咐了云若几句,云若轻声应下,嘱托宫人小心服侍后退出了宫殿。   一刻钟后,云若回来,挥退了殿内的所有宫人,悄然离席的周玥岚闪身进了殿内,云若关好殿门守在门外。   “姐姐。”太后含着热泪迎上去,紧紧握住周玥岚的双手。   周玥岚嘴角带着笑,眼眶里的泪珠无声滚落,亲切的唤着太后闺名:“玥雅。”   太后很想问问周玥岚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但从姐姐眼角的细纹和花白的头发,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心里的钝痛感淹没了喉咙,她除了流泪,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如同小时候,周玥岚用手帕轻轻抹去了太后眼角的泪水,含笑道:“好了,不哭了,小哭包是做不了女将军的。”   太后猛地扑到周玥岚的怀中,哑声道:“姐姐,姐姐……。”   年少时皆是想做女将军的两姐妹,一个和亲他国,一个入宫为妃,近十年的物是人非,如今已是两国太后的她们,一切都变了模样,唯有心里的情意从未发生改变。 第156章 一家人团聚   无论是道这十年还是说将来,好像都没有诉说的必要,太后及周玥岚两姐妹就坐在一起,手握着手说着小时候的趣事。   “姐姐,你还记得,花园里那个秋千架吗?以前我们最喜欢玩了。”   “可惜你飞到太高,摔下来头上磕了个大包,婶母就命人拆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秋千玩了。”   “不知道祖母前面的院子里还有没有鸟窝,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常去掏鸟蛋烤着吃。”   “有一次没烤熟,你一掰开,蛋液稀里哗啦流了满手。”   ……   直到云若轻轻扣了扣门,殿内的欢笑声戛然而止,周玥岚为妹妹擦净眼泪,努力扯起嘴角:“未来可期,我等我们能光明正大的相见。”   太皇太后忌惮周家,也忌惮手握扎亚国皇权的姐姐,她们相见会让太皇太后猜忌,若要光明正大的相见只能等来日,太后点点头,轻声问道:“姐姐要回府探望祖母吗?可需要我来安排。”   周玥岚轻轻摇摇头,含笑道:“我已安排好。”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周玥岚拍拍妹妹的手,快步出了宫殿回到宴席上。   太后在宫殿里又待了一刻钟,才让云若到宴席上告之众人:她身体疲乏已回宫休息,然后坐轿撵回新宫殿宁寿宫了。   一月二十三日,众国使臣离京,周玥岚自驿站出来,坐在皇家马车上,扎亚国禁军与宫人随侍两侧,马车平稳的行驶,直直的往城门方向去。   下午时分,三位不起眼的布衣农妇提着菜篮子进了城门,在附近饶了几个圈才往将军府去,自送菜送柴的角门进去,两位女子留在角门处,另一个进了膳房前面的院子。   为避免太皇太后疑心,周以安在西郊大营值守。老太太、大太太和婉清正在屋里翘首以盼,隐隐约约听到脚步声,三人连忙迎出来,看到骨瘦如柴的周玥岚,三人瞬间红了眼眶,老太太握着周玥岚的手进了屋子。   四人进门后,邹嬷嬷快速关了房门,站在门外守着。   敷一进屋,周玥岚便跪在地上,对着老太太道:“孙女不孝,这十年未能在您跟前尽孝。”   老太太老泪纵横,拉着周玥岚起身,搂在怀里哀声道:“岚丫头,是祖母对不起你。”   周玥岚搂着祖母苍老的身躯,眼泪滚落在嘴里,咸涩的让人窒息,她摇了摇头,安慰老太太道:“违逆圣旨是灭门之罪,祖母也是无能为力,孙女都明白。”   老太太抚摸着孙女与她一般花白的头发,望着孙女脸上高高隆起的颧骨,老太太失声痛哭:“我的岚丫头,这些年你是受了多少苦啊。”   周玥岚流着眼泪哄祖母:“孙女这样更有威严,如今扎亚国谁能比孙女尊贵,祖母放心吧。”   实际上,为了家人见到她能少一份悲伤,周玥岚已经想方设法的补养身子了,但多年的苦难生活饿伤了她的胃,如今她稍微多吃一点就会忍不住想呕吐,因此就算过了一年的安稳日子,她也只长了一点点肉。   老太太哪能不知孙女在安慰她,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忍着心底的自责与酸涩,拉着周玥岚的手坐在暖塌上,两眼依旧不停的打量着孙女,眼眶里的眼泪似流不尽一般。   周玥岚不想祖母因悲痛伤身,拿起手帕帮老太太擦净眼泪,轻声道:“往后每年孙女都回来,保证每年都吃胖,孙女要胖得祖母认不出来。”   老太太笑不出来,沉声道:“胖点好,胖点比现在好。”   周玥岚笑着应是,转头看向哭的两眼红肿的大太太,松开老太太的手站起身欠身行礼道:“给伯母请安。”   大太太眼珠子一滴一滴滚落,拉起周玥岚搂进怀中,泣不成声:“能回来就好。”   周玥岚轻声劝慰大太太了几句,转身看向婉清,含笑道:“你是表妹。”   婉清含着眼泪点头,上前握住周玥岚的手,哽咽道:“我终于将你等回来了。”   那年为妾的不甘与痛心,在这一刻仿佛画上了句号,她替姨母等回了表姐,她这几年走的每一步都有了回报与价值。   周玥岚欠身行了一礼,婉清慌忙扶起她:“我是妹妹,当我向你行礼。”   周玥岚握紧婉清的手,柔声道:“你我之前虽未谋面,但我深受你的恩情,这一礼是我应该的。”   “我们是一家人。”婉清温声道:“家人之间不言谢。”   “好。”周玥岚朗声应下。   老太太站起身来,拉着周玥岚的手道:“岚丫头,去给你爹娘磕个头。”   邹嬷嬷已经着人清路,一行人到了周家祠堂,周玥岚走进去,跪在蒲团上,深深的叩下头去,良久良久未直起身子。   老太太带着大太太、婉清进了耳房,让周玥岚独自在祠堂里待了半刻钟。   “父亲,女儿未给你丢脸。”周玥岚望着周家二老爷的牌位,眼眸坚毅:“将来也不会给您丢脸,女儿发誓,未来五十年内,扎亚国年年向大武国朝贡,会做最忠心的附属国。”   “母亲,您不用担心女儿,女儿现在很能干,再也不会闯祸惹母亲生气,女儿这个太后做的很好,减免赋税,广纳贤才,只一年多,扎亚国已恢复了些许元气,百姓也能安居乐业,您看到一定会高兴。”   眼泪掉落在蒲团里,周玥岚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走到二老爷二太太的牌位前,许诺道:“女儿今年九月新帝万寿节时,再回来看您们。”她含着眼泪笑了笑,转身出了祠堂。   老太太着人修缮的锦绣园,周玥岚只远远看了一眼,因为时间不早了,她要尽快出城追上扎亚国皇家护卫队。   老太太依依不舍嘱咐着,沧桑浑浊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等走到角门处,周玥岚从袖筒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锦盒给婉清:“你和以安大婚时,我回不来,便将贺礼提前送了,这是一颗会在黑夜里发光的夜明珠,和你一般自带光芒。”   婉清接过红色的锦盒,千言万语道不尽不舍,最终化成一句:“保重。”   “我这条命是你拼尽了全力换来的,甚至为我赔上了一身的傲骨,我这条命来的太贵重了,我定会好好珍惜它。”周玥岚承诺道,她拍拍婉清的手,温声道:“后会有期。”   “我在家里等表姐回来。”婉清道。 第157章 大婚之纳采问名   二月初一,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闲得发慌的京城风浪荡公子哥发现了新趣闻,年前刚被扶正的周家大奶奶从将军府搬出来住了,马车后面跟着二三十个丫鬟婆子和小厮,捧着抬着数不清的箱笼,浩浩荡荡的往城南去了。   京城百姓一下炸开了,毕竟年前周将军求到先帝面前将小妾扶正的事,到现在提起来还有不少人议论纷纷,好事的人还等着这位周家大奶奶在京城露面,好一睹能迷住周将军的孤女长什么模样。   不少人心下好奇,一路跟着马车到了城南的一座宅院处,见马车从角门直接进去了,众人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他们辛辛苦苦一路跟随,却未能看见奇女子的面容。   正要离去,一抬头看见宅院的牌匾上刻着两个大字‘苏宅’,众人一瞬间目瞪口呆,难道这位奇女子被休了?   等到傍晚,流言蜚语已传遍大街小巷,本来就是孤女小妾,就算有勇有谋、有情有义得先帝同意被扶正,也改不了她出身低微、原是小妾的事实,因此感慨她命苦的人少,幸灾乐祸的人反而遍地都是。   茶馆酒肆里人人眉飞色舞议论纷纷,另有不少官宦权贵太太翻着白眼松了一口气:“以后可不用和这上不得台面的人打交道了,省的看见晦气。”   一时间,猜测不止,流言不断   谁知,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正当有好事者伸着脖子频频窥探苏宅里的动静时,被人热议的周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官媒往苏宅去了,后面跟着提着纳彩礼的数十名随从。   众人擦亮眼看去,只见最前面是一对系着红绸的大雁,还是活雁。   接着便是盖着红布的六个托盘,红布下隐隐约约发着金光,人群中有人惊讶出声:“都是金锭子。”   再往后看去,两担聘饼、一对活鸡一对大鱼一对肥猪、香炮镯金、贴盒若干斗二米、四京国四色糖酒若干····   鲜亮的红绸晃花了众人的眼,他们站在原地看得脖子都酸了,抬着礼品的将军府随从还没走完。   围观的百姓震惊的张大嘴巴,周将军这是去提亲?是向那位奇女子提亲吗?   众人啧啧道:这有必要吗?小妾扶正要什么三书六礼?   可奇怪的是,看着将军府如此重视,提亲纳彩礼如此体面,他们心里对奇女子苏氏多了几分莫名的尊敬,情不自禁生出‘这位奇女子不是他们茶余饭后可以随意编排的人’的感觉。   周以安骑在马上,不管街道两旁的百姓如何交头接耳叽叽喳喳,他嘴角一直含着浅浅的笑意,眼眸似水柔情,神色如这二月的春风,愉悦而温柔。   一天不见,不知婉清昨夜睡得香吗?是否和他一样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想到一会儿便可以见到婉清,周以安嘴角笑意加深,驾一声,骏马迈着欢快的步子小跑着向前。   苏宅,春芜的父母满怀激动的等在正门前,等隐约听见喧闹声,两人搓了搓手心,深呼一口气,端正身姿站好。   周以安翻身下马,亲自走过去叩门。   小厮打开门,春芜的父母迎周以安进来,媒婆一进门就是满嘴的吉利话,周以安微微皱了眉头,他骤然意识到提亲时是见不到婉清的,想要相见需要等到礼成送入洞房时才行,他眼眸里的柔光散去,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他很想念婉清的一颦一笑。   为表示女方贵重,媒婆说了一个时辰的好话,春芜的母亲才去内院回禀,出来时将婉清的庚帖递给了媒婆。   媒婆笑的眼睛眯成月牙状,她今天这个媒人钱得的容易又丰厚。   等周以安回到将军府,老太太亲自将周以安和婉清两人的生辰八字放于祠堂祖先案上,此为问名。   二月初六,将军府出的聘礼再次震惊全京城。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头面首饰、箱笼贴盒、肥猪肥羊、果子茶点数不胜数。   众人心里感叹:这都能聘个公主了。   周以安骑着高头大马前往苏宅,亲自送来聘书和礼书。   及至这日,京城再无一人去议论婉清的出身,众人心里只剩下羡慕可言。   聘礼堆满了苏宅的厢房和库房,春芜仔细检查了一遍,在门上落了锁才满意的往正房走,忽然听到一阵‘呲呲’的声音,春芜噗嗤笑出声,搬了把椅子放在墙根,她扶着墙站上去,正看见墙另一侧仰着脸可怜巴巴看着她的长安。   春芜脸颊微红,轻声问道:“你怎么不在将军身边伺候?”   长安的脸上的委屈快要溢出来了,他跟着周以安凯旋回京,还没抱着媳妇好生亲热,就碰到了国丧,每日只能干瞪着眼吃点豆腐,好不容易过了百天国丧,还没关上门过两天逍遥日子,将军提出要明媒正娶娘子,他媳妇高兴的直接打包了行李过来娘子身边照料,只剩他一个人夜夜抱着孤枕难眠。   他实在是太可怜了,长安眼巴巴的看着春芜:“媳妇,我想你了。”   春芜慌忙往四周看去,见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笑着走开,她脸红到滴血,怒瞪着长安:“大庭广众,你不要胡说。”   长安踮着脚伸着手臂去抓春芜的手:“我没胡说,你快开门来前院。”在苏宅他是外男,进不了内院。   春芜连忙躲开,羞赧道:“你快走吧,别来了,让人看见不好。”她抿了抿唇,红着脸跳下椅子,听着长安小声唤着她的名字,春芜揪着帕子犹豫了会,还是搬着椅子跑了。   她搬来婉清身边住下,一是想帮忙,二则是想离长安远一点。   春芜想不通,明明新婚的时候长安还是有些笨拙的新郎官,怎么出征回来就变成了红着眼睛的大灰狼。   只要一想起来,春芜整张脸就红的如胭脂一般,这实在太羞人了,还是让长安一个人在家静静心吧。   她用手背冰一冰脸颊,待脸上的燥热消退下去,掀开正房的帘子走进去。   婉清正和秋葵聊天,见春芜进来,笑着让她过来坐下,让紫玉去小厨房端来些茶点,三个人围着暖炉轻声说着话。 第158章 赵家大太太来访   周以安亲自来下聘的次日,苏宅来了一位婉清意想不到的客人。   紫烟恭声禀告:“门房说,是赵家大太太来拜访。”   婉清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紫烟口中的赵家大太太不是赵华容的母亲,而是礼部赵侍郎娶的平妻。   赵老太太去年六月病逝,临终前给两个儿子分了家,还以‘老大媳妇缠绵病榻无法料理家事’为由为赵侍郎娶了一位平妻。   婉清敛下眼眸,认真思量后对紫烟道:“请赵家大太太到茶厅坐。”   紫烟领命而去,婉清换了见客的衣裳往茶厅去,脑子里不断思量赵家大太太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对比背后插刀,婉清更喜欢正面较量,所以见见也好。   赵家大太太比婉清还小一岁,穿着打扮则像一位三十岁的妇人,她见婉清进来,含笑迎过去:“多有叨扰,还请海涵。”   婉清客气的回了两句,赵家大太太已熟络的握着她的手,脸上笑容和蔼慈祥,轻声道:“怪不得之前老太太总爱提起你,当真是一位懂事知礼的好姑娘。”   婉清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脸上依旧是恰到好处的微笑,并适时害羞的低下了头,就是不主动问赵家大太太的来意。   赵家大太太又夸了婉清几句,终于忍不住提起来意,见丫鬟都在门口垂首站着,她看着婉清的眼睛,轻声道:“婚嫁是大事,你舅舅挂心的睡不好觉,特让我来看看您。”   任婉清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赵家大太太是来认亲戚的。   婉清敛下眉眼,嘴角带笑:“恕我愚笨,听不懂你说的话。”   赵家大太太脸色不变,不着急也不解释,而是继续道:“你舅舅的意思,是想让你从赵家出嫁,但他又怕当年的事闹出来,再让你遭受冷言冷语,为着这个他这几日长吁短叹个不停,头发掉了不知多少,想来想去还是让我来问问你,你舅舅说,只要你愿意,就算再难都由他来想办法,你只管安心备嫁就好。”   婉清心里不起丝毫波澜,看着周家大太太,声音平和:“谢谢赵侍郎的美意,不过,不用麻烦了。”   赵家大太太来这一趟说出这些话,就是主动来言和了。   前程往事皆已了断,没必要再揪着不放。   而且赵侍郎和将军同朝为官,彻底撕破脸反而落了下乘。   不过,她和赵家之间隔着母亲和赵华容,她做不来虚情假意,便只当陌生人一般远着敬着便好。   赵家大太太佯装无奈的叹口气,拍拍婉清的手,温声道:“既如此,若有缺的少的,定要告诉我一声,也好让我和你舅舅尽几分心意。”   婉清但笑不语,赵家大太太又说了几句便告退了。   婉清吩咐紫烟送客,她坐在红木椅上端着茶盏出神,对于赵侍郎的做法,婉清心里就像卡了一根刺一般不舒服。   或许她还需要历练,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赵侍郎的做法并没有错。   赵家大太太坐上马车前,回首看了一眼精致的苏宅,她暗暗呼了一口气,转身踏上了马车。   她来之前就没想过婉清会同意从赵家出嫁,她要做的只是给自家找个台阶下。   周家如今是新皇的外祖家,太皇太后年迈,总有一天太后会垂帘听政,周家的权势会日渐壮大,别说她赵家不敢得罪,满京城有几家敢和将军府对着干?   自从新皇登基,赵侍郎便日日忧虑自己的前程,这才让赵家大太太前来,为的就是让婉清记得他是舅舅,以后周赵两家能走的近一些。   就算婉清不认他,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以后别为难赵家就行。   赵家大太太靠在车厢上闭上了眼睛,心里暗叹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一个出生不明的孤女竟能成为新帝的舅母?   茶厅,婉清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抛之脑后,她站起身回了正房继续缝制景泰的夹袄,人生短暂,没有空闲时间为不值得的人伤神,她把握住当下、顾好身边的亲人就好。   秋葵端着茶水走进来,将茶壶放在圆桌上,望着婉清手里的夹袄,轻声劝道:“娘子歇一歇,别伤了眼睛。”   “白日光亮不伤眼,我再缝几针便好了。”婉清柔声道。   秋葵抿了抿唇,扣着手指问:“娘子,将军现在是正三品官职了吗?”   婉清颔首,看向秋葵,拉着她的手温声道:“我已让将军留意了,定为你寻个能干踏实的夫婿。”   秋葵脸颊微红,羞涩的点点头,捂着脸跑出去了,只顾着害羞没看到廊下端着托盘的紫烟,一头撞到紫烟身上,托盘里的果子滚落了一地,紫烟胸口被托盘硌得生疼,她哎呦一声,眉头微微皱起:“你怎么不看路?我连躲都躲不及。”   秋葵心头火蹭的冒出来,怒斥道:“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紫烟脸色巨变,她已经是娘子身边的一等女使,这般说话有什么错?正想和秋葵理论一番,便看见紫玉站在正屋门口对她摇了摇头,她脑子清醒许多,知道不能搅了娘子的好日子,便忍着怒气赔了个不是,交代小丫鬟收拾一地狼藉,她头一甩回了耳房。   秋葵彻底黑了脸,眼眶微微发红,当初她在娘子贴身伺候时,满院子的丫鬟婆子谁敢这般对她说话?如今怎么会成了这样?难道她在娘子跟前一点体面也没有了吗?   耳房,紫烟流着眼泪蹂躏着枕头,怒声道:“真当自己是娘子的亲妹妹了,天天吆五喝六,把自己当二小姐,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紫玉推门进来,啧一声:“你小点声,让她听见又要闹个不消停。”   紫烟气的将枕头摔在地上,紫玉捡起来劝慰道:“她能呆多长时间,你且让她几天就是了,再说她在娘子心里确实不同,且她心思又敏感,人又要强,你何苦与她对着干,好了,别哭了,娘子大喜的日子,可不许拿这些小事去叨扰。”   “我懂分寸。”紫烟抹了把眼泪,叹道:“只望她赶紧嫁出去吧。” 第159章 二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二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周以安起身后沐浴更衣,与老太太、大太太一同到了祠堂,他跪在蒲团上,望着周家列祖列先的牌位,朗声道:“儿辈以安,今聘苏氏苏婉清为嫡妻,告之祖辈,望得先人庇护,佑夫妻伉俪,延绵子嗣。”   大太太转过头去,连忙用帕子擦拭眼角的泪珠,以安娶亲的日子,老爷却无法回来,她心里不免有些感伤。   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周以安站起身来,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今日过后,婉清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了。   回到梧桐小院,景泰迈着小胖腿朝他跑过来,抱着他的膝盖,仰着粉嫩圆润的小脸看着他:“凉凉~”   周以安俯身抱起他,含笑道:“今日便将你母亲迎娶回来,晚上景泰就能见到母亲了。”   景泰拍着小手欢呼,他已经八天没有见到娘亲了,很是想念,高兴过后迫不及待的拽着周以安的衣襟指挥道:“走。”   周以安握着他的小手,耐心解释道:“按照大武婚俗得晌午去。”   景泰撅了撅粉红的小嘴,小大人一般叹气道:“等。”   小家伙性子沉稳,遇事不急不躁,是能听进去道理的小娃娃。   周以安眼眸温柔,摸了摸景泰的小脑袋,将他放在地上,牵着他的小手道:“陪父亲一起去看看弟弟和妹妹。”   小人乖巧的点点头,随着周以安到了西稍间,景泰趴在摇床上,小奶音糯糯的哄着弟弟妹妹:“凉凉,晚,回。”   两个小不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神色认真的看着哥哥,被包在襁褓里的小胳膊小腿伸了伸,好像在回应景泰一般。   周以安将两个包的圆滚滚的奶团子挨个抱了抱掂了掂,放下后,温声交代奶娘:“中午日头出来再抱到大太太院里,莫要吹了寒风。”   四个奶娘恭声应下,红叶过来抱起景泰,柔声道:“小厨房做了公子爱吃的芙蓉蛋,公子跟着嬷嬷去吃早饭吧。”   景泰想了想,看向周以安:“父父,喂。”   周以安柔声道:“好”。   陪着小家伙吃过早饭,周以安去老太太院里陪着老太太和大太太说了半个时辰的话,等门房回禀已有贺喜的宾客来到,大太太扶着老太太去前院宴客,周以安则回到梧桐小院再次沐浴更衣,换上绣着仙鹤的大红色品官婚服,戴上乌纱帽,腰间系上玉带,立于内室中,身姿挺拔如松,面貌清俊而儒雅,仿若浩瀚星辰中那朗朗明月。   长安咧着嘴笑:“将军真是貌比潘安。”   周以安闻言失笑,看见长安脸上的笑容,暗道这小子今日怎么笑成这幅傻样子?   长安乐呵呵,他今日终于可以抱着媳妇睡觉了。   周以安没有功夫猜测长安的小心思,转身出了梧桐小院往前院去招呼宾客。   好友曾庆瑞早早来到,看见周以安过来,啧一声:“这新郎官真是风流倜傥,与我也不差多少了。”   周以安上下打量他一眼,心情愉悦的玩笑道:“差的多,天地之别,不过我是天,你是地。”   曾庆瑞朗声大笑,摆摆手表示认输,之后走到周以安跟前,正色道:“你是好样的,说出便能做到,我收回我当日之言,祝你与贵夫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想起曾庆瑞曾劝他莫要宠妾灭妻,周以安含笑道:“你没有说错,不过,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我的妻子,不存在妻妾之说。”   他拍了拍曾庆瑞的肩膀,又与其他帮他迎亲的好友聊了几句,便与几位挚友一起到正厅禀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在众位宾客的簇拥下,走到将军府正门,翻身上马,看了眼后面八人抬的大红花轿,他眼眸中星光点点,笑着转回脸,‘驾’一声,带着数百人的迎亲队伍往城南苏宅去。   锣鼓震天,唢呐嘹亮,一路大吹大打,引得街道两旁的行人驻足观看。   小孩子拍着手欢喜道:“迎娶新娘子了。”   不少人羡慕道:“真排场,真气派。”   有人啧啧道:“周将军气宇轩昂,真不愧是当今国舅爷。”   迎亲的队伍走大路,绕着京城转了半个圈,锣鼓声才到了苏宅正门前。   婉清农庄里男女老少与绣坊里的绣娘,长得周正的都来了,年轻的男子堵在门前,放了炮仗迎了花轿,便笑呵呵的严守着大门不让迎亲的人进去。   周以安翻身下马,曾庆瑞带着其他人上前递上喜钱,然而等喜钱被一抢而空,大门依旧关的严严实实。   春芜的父亲向众人拱手,领着有学识的青年才俊出了许多难题,迎亲的人知难而上,两方大战十个回合,春芜的父亲赞不绝口,却不提开门之事。   周以安亲自奉上喜钱,春芜的父亲抚了抚胡子,后面的人大声喊:“还请将军催妆。”   周以安眼眸含笑,朗声念了三首准备好的催妆诗,春芜的父亲微微点了点头,曾庆瑞眉峰一挑把握好时机,挥手撒了一把喜钱,然后带着迎亲的队伍一拥而上,直接撞开了大门。   迎亲的看热闹将苏宅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的叫好声贺喜声不断,周以安被簇拥着跨入苏宅的大门。   在角门把风的春芜母亲听见动静后连忙往内院跑,欢喜道:“将军进来了。”   婉清头上戴着缀满珠玉的凤冠,正红色绣双凤的霞帔衬得她粉面含春,她脸颊微红,羞涩的抿了抿唇,站起身走到她母亲的牌位前,跪在蒲团上眼眶微红,嘴角却带着笑意:“女儿拜别母亲。”   待她磕过三个头,喧闹声已经越来越近,春芜和秋葵连忙扶起她,喜娘在一旁说着吉利话,将大红盖头盖于婉清头上,扶着她往前走,小声交代道:“娘家哭得震天响,婆家家当嗒嗒涨。”   婉清心里只有欢愉,在喜娘催促下,才笑着掉了几滴幸福的眼泪。   周以安望着穿戴凤冠霞帔的婉清,心里软成了一滩水,胸腔里是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喜悦,他走上前轻声道:“婉清,我来娶你了。” 第160章 夫妻结发,永结同心   周以安眼眸明亮如星光,他走进正厅,跪在婉清母亲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后走到婉清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透过大红色的盖头看着周以安的衣角贴向她,婉清的眼泪瞬间滑落,她轻轻点点头,在心里应道:将军,我要嫁给你了。   身形壮实的喜婆走到婉清跟前蹲下,婉清倾身趴在喜婆的背上,喜婆轻松站起身子,随着周以安往正门去。   一时间敲锣放炮声不绝于耳。   婉清坐在花轿里,手里捧着红彤彤的花瓶,她眼角红红的,眼泪吧嗒一声滴落在花瓶上,婉清抿唇笑了笑,手指拂过花瓶擦净上面的泪水。   迎亲来回不能走同一条路,迎亲的队伍便绕着京城另一边往将军府走。   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是为明媒正娶。   这一刻,京城再无小妾苏氏,只有将军周以安明媒正娶的嫡妻苏婉清。   锣鼓吹吹打打,及至黄昏时刻,到了将军府正门前,噼里啪啦的炮竹声震耳欲聋。   停轿后,喜娘含笑道:“请新郎官三箭定乾坤。”   长安奉上弓箭,周以安瞄准花轿,唰唰三支箭飞出去,皆扎进花轿上方。   两位全福太太满面含笑的走到花轿前,掀开轿帘,搀扶着婉清下花轿。   喜娘递上红绸,婉清和周以安同时执起红绸的一端。   周以安眼里星光闪烁,他拉着红绸走向正门。   全福太太扶着婉清往前走,跨过大门口捶布石放着的带有一串铜钱的马鞍,喜娘朗声喊道:“新娘子跨过马鞍,从此前进平安。”   及至二门,全富太太微微提起婉清的裙摆,婉清一步跨过火盆,喜娘笑眯眯的:“新娘子跨过火盆,往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到了集福堂前院时,天色已微微发暗,大红的灯笼照亮周家每一处角落。   老太太和大太太坐在上首,赞礼者等婉清和周以安进来,便喊道:“见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新人入洞房。”   大红的盖头晃花了婉清的双眼,她心里酥酥麻麻的,身体随着赞礼者的的声音而动,脑海里却晕乎乎的不知东南西北,良久,胳膊被人搀扶着,带着她转个弯往前走去,耳边是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仿佛有许多人围在她身边,婉清眨了眨眼,心扑通通狂跳,忽然,一手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婉清征了征,瞬间笑弯了眼,反握住这只大掌,紧紧的握住,仿佛握住了一辈子。   众人欢声笑语的簇拥着一对新人走进集福堂正房,等全福太太扶着婉清坐到洒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床榻上,周以安坐在他身侧,喜娘将两人的衣角绾在一起,含笑道:“请新郎官挑起大红盖头。”   周以安拿起秤杆,小心翼翼的挑起大红盖头的一角,擦了许多红胭脂的明艳容颜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新郎官好福气,新娘子好生漂亮。”   婉清被周以安和众人看得脸红,便适时羞涩的低下头。   围观的人皆是周以安的好友及周家旁支子嗣,两方互相比赛一般赞美个不停。   喜娘连忙让丫鬟端来合卺酒,递到婉清和周以安手中,笑道:“喝了合卺酒,自此夫妻一体,和和睦睦,永永久久。”   婉清脸颊通红,伸出手绕过周以安的手腕,瞬间两个人气息交叠,婉清悄悄看了周以安一眼,只见昏黄的灯光下周以安眼眸如炬,她心头狂跳,慌忙敛下眉眼,与周以安同时喝下酒盏里的合卺酒。   喜娘接过酒盏,拿起一把系着红带子的剪刀,剪下婉清和周以安的一缕头发,之后她一双巧手一翻转,两缕头发便紧紧的系在一起,喜娘笑道:“夫妻结发,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立即有人叫嚷着:“新郎官,你还等什么?”   周以安含笑看过去,紧接着有人朗声道:“亲一个。”   一呼百应,屋子里叫嚷着‘亲一个’的声音差点掀起房顶,其中曾庆瑞喊得最大声。   周以安在心里一一记下,给喜娘使了个眼色,喜娘笑着招呼众人:“前院喜宴已经开始了,各位快快前去入座吧。”   众人依旧不放过,直等到周以安悄悄解开衣角,亲自招呼着众人往前院去。   等走到门口,周以安回头看了一眼,眼眸里含着璀璨的星光,看着婉清抿唇笑了笑,转头跟着众人去了前院的宴席。   婉清松了一口气,脸颊上的燥热缓缓消散。   紫玉领着端着汤蛊的小丫鬟过来,恭声道:“大太太命人炖了燕窝粥,大奶奶吃些吧。”   婉清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紫玉口中的‘大奶奶’是自己,她眸子弯弯,看向案上的燃着的两支龙凤花烛,眼里的光愈加明亮。   喝了一碗燕窝粥,婉清站起身,看着大太太精心布置的婚房,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连头上的凤冠都不觉得重了。   “凉凉~”景泰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后面跟着笑盈盈的红叶。   红叶满心的欢畅,为景泰高兴,为婉清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等进了内室,景泰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张着小嘴望着婉清,神情惊讶极了。   他很疑惑,娘亲的脸颊为什么那么红?   婉清快走几步到景泰面前,将小家伙抱起来,温声道:“牛牛吃过晚饭了吗?”   景泰点点头,小手碰了碰婉清的脸庞,皱着小眉头道:“红红。”然后他看着自己的小手指,震惊道:“我,红红。”   婉清笑了笑,温声道:“紫玉,端水来。”   洗漱过后,婉清将凤冠取下来,坐在暖塌上将景泰抱在怀里,柔声与他说着话。   等周以安好不容易从宴席上脱身,回到新房后便挥退了丫鬟婆子,大步往床榻走去,然后他顿住了。   只见大红床榻上,景泰睡得呼呼的。   周以安看向婉清,婉清捂着嘴欢快的笑出声。   周以安深吸一口气,用锦被将景泰包的严严实实,抱着走到门口交给红叶,然后关上门,快走几步,一把抱起婉清往床榻去。   然后,在婉清的惊呼声中,周以安如一座大山一般将她牢牢的压在大红床榻上。   ………… 第161章 册封为正三品诰命夫人   从睡梦中苏醒的一刹那,婉清全身的骨头都叫嚣着酸痛,提醒着她昨夜被欺压的多么惨烈,想起周以安赤红的眼眸,婉清脸颊微微发热,拉起被子掩饰自己的羞赧,缓了缓心神,撩开帐子看了一眼,见天已大亮,她猛地一怔,怎么会睡到这个时辰?   想起今日要向老太太和大太太敬茶,婉清连忙掀开锦被想要下床,动作太快导致腰猛地一酸,她忍不住蹙起眉尖趴在床榻上嘤咛了一声。   床帐被撩起,满头大汗的周以安探身过来,担心的问:“怎么了?”   婉清看着他一身短打便知道周以安早起去练拳了,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眉眼炯炯有神,浑身散发着朝气,再观她全身疲惫酸涩,婉清暗道:看来,五禽戏还是要练起来,否则以后岂不是毫无招架之力?   念头刚冒出来,婉清便在一瞬间目瞪口呆,她在想什么?   被自己惊到得婉清一把夺过周以安手里的床帐,两只手将帐子捂严实,脸颊爆红:“我没事,将军去换身衣裳吧,汗贴在身上吹了风不好。”   周以安差点被婉清的手打到鼻子,他有点诧异婉清的激动,认真想了想,难道婉清恼他了?想起婉清眼下的青黛,周以安有些惭愧,他昨夜着实有点情难自禁,太过孟浪了些,他伸手轻轻扯了扯床帐,见婉清拽的紧,便用哄景泰的口吻道:“我帮你按按?或者你再睡一会?”   “不了,时辰不早了,要先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婉清不想第一天便迟到,便轻声道:“将军唤紫玉等人进来吧。”   周以安知婉清心性,明白她很重视今日的敬茶,便应道:“好。”   婉清起身洗漱过后,周以安已换好衣衫,两人并肩往老太太院里走去。   到老太太院里时,大太太正和老太太说着话,见婉清和周以安进来,神色和蔼可亲的冲他们点了点头。   丫鬟端来茶盏,老太太和大太太坐在上首,婉清跪在地上,双手捧着茶盏奉给老太太:“孙媳给祖母请安,请祖母用茶。”   老太太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眼眸含笑,慈和道:“祖母希望你们两个能举案齐眉、并肩前行,要时刻谨记你们是夫妻了,夫妻本为一体,往后的日子自是要有商有量、互尊互重。”   婉清和周以安恭声应下,邹嬷嬷呈上一个暗红色的锦盒,老太太亲自打开盒子,拿起锦盒里的赤金凤钗插进婉清的云鬓里,婉清只觉得头皮一紧,头上重了许多,连忙道:“孙媳谢过祖母。”   老太太含笑点点头,婉清捧起另一盏奉给大太太:“儿媳给母亲请安,请母亲用茶。”   大太太眉开眼笑的接过来喝下,声音柔和:“我盼着你再给周家添丁。”她执起婉清的手拍了拍,给了一整套镶嵌宝珠的头面。   婉清柔声谢过大太太,周以安上前将她扶起来。老太太看着情投意合的夫妻两人,心里无比欣慰,温声吩咐邹嬷嬷:“摆早膳。”   四人坐在圆桌前用了早膳,或许是因为有人陪着用膳,也或许是心里头高兴,老太太多用了一个银丝卷,这可把邹嬷嬷乐坏了。   用过早膳,老太太见婉清眉间有疲态,便温声道:“我这里无事,你们小夫妻俩回去吧。”   周以安恭声应下,握着婉清的手就要离开。用膳的时候,他见婉清悄悄扶了几次腰,知她腰酸,便想即刻回集福堂为她按一按。   邹嬷嬷俯身到老太太耳边悄声说了促狭的话,老太太和大太太一起朗声笑起来。   婉清有些脸热,微微挣扎了下,却被周以安握的更紧。   两人走到正门口,二门的小丫鬟急步进来,禀告道:“禀老太太,宫里来了宣旨的宦官。”   老太太颔首,吩咐道:“摆香案。”   香案摆在院里,老太太、大太太、周以安与婉清跪下,宣旨的太监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武将军嫡妻周苏氏,聪慧敏捷,端庄淑睿,静容婉柔,仰承圣母皇太后慈喻,着册封为正三品诰命夫人,钦此。”   婉清接过圣旨叩首:“周苏氏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太监离去后,婉清站起身,捧着圣旨有些发懵,她不是吃惊于自己得了诰命,而是震惊于圣旨上写的‘仰承圣母皇太后慈喻’,是太皇太后肯放权给太后了,还是太后为了她特意向太皇太后求的恩旨?   老太太似乎知道婉清心中的疑惑,主动解答道:“太皇太后心有谋略,很有远见卓识。”   婉清望向老太太,深思过后懂了她话中的含义。   或许是太皇太后主动示意太后下达这道封诰命的圣旨,筹谋的是将来她薨逝后,太后能像她现在这般用怀柔的手段来对邹家。   等回到集福堂,婉清让紫玉拿来大婚的礼单,她看着礼单上邹家送的价值千金的贺礼,便知道老太太猜想的是对的,太皇太后在为以后做打算了。   难道太皇太后身体已经有恙?   婉清阖上礼单,眼眸里有深深的担忧。   纵然恼恨太皇太后曾经想要‘去母留子’,但婉清很清楚,因为有太皇太后镇着,不满周岁的新帝才能坐稳皇位,一旦太皇太后薨逝,诸王宗室再与朝臣勾结,仅凭周家一己之力护不住太后与新帝。   周以安拿过她手中的礼单,轻声安慰道:“莫要担心,太皇太后不仅有大智慧,而且心性极坚,且朝会时她发问朝臣的声音沉稳有力,我推断五六年内应是没有大碍,我猜,可能是意识到不能亲眼看见新帝大婚,所以为了邹家,她已开始行兵布阵。”   婉清稍稍放下心来,若太皇太后只是想用怀柔的手段来收服周家,得利的是将军府,这不算坏事,不过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只怕太皇太后还有令他们意想不到的后招。   婉清轻轻叹了一声,看向周以安,轻声问道:“太皇太后属意的人选是谁?” 第162章 夫妻越是对等越能长久   周以安明白婉清问的是太皇太后属意新帝的皇后人选,便道:“邹家适龄的姑娘只有堂房旁支,不合太皇太后的心意,因此这件事应还未定下来。”   婉清点了点头,周以安挥退屋里的丫鬟婆子,伸出手抱起婉清,将她放在床榻上,柔声哄道:“趴好,我给你按按腰背。”   婉清眼眸含笑,忍着羞涩道:“谢谢相公。”然后在周以安怔愣之际,将整张脸颊放在臂弯中,再不肯看周以安一眼。   周以安良久才回神,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在这一刻竟有些飘飘然,他将双手放在婉清腰上的时候,连指骨都酥麻了,大掌的力气整整削弱了八分,按捏婉清腰间的软肉时,指尖柔和的如二月春风。   这力道对于婉清来说刚好,腰背的酸涩减弱了不少,她偷偷看了眼耳尖发红的周以安,捂着嘴闷声笑了。   现在周以安是她的夫君,她是周以安的妻子,两个人处在对等的位置上,对于周以安的体贴,她很欢喜,也得的安心。   相濡与沫,夫妻本应如此。   秋葵捧着点心进到正厅时,透过内室的珠帘缝隙正看见这一幕,她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心里窜出许多纷乱的思绪,她慌忙敛下眼眸,将点心放在正厅的圆桌上小跑着出去了。   下午,周以安去书房处理要务,婉清坐在暖榻上给景泰讲故事,双生兄妹在暖塌旁边的摇床上睡得香甜,屋内温暖舒适,屋外春风拂过,带来世间万物的复苏。   次日,夫妻两人用过早膳后沐浴更衣,周以安换上朝服,婉清换上命妇的服饰,两人递牌子进宫谢恩,到了宁寿宫,云若领他们进殿,望着端坐在上首身着华服的太后,婉清和周以安下跪请安。   太后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神色端庄慈和,柔声道:“起。”   婉清和周以安站起身,太后声音平和道:“苏氏,你来哀家身边坐,与哀家好好说说话。”   婉清恭声应下,宫人搬来一个绣凳放在太后下首请婉清坐下,周以安则被宫人领着去侧殿用茶。   太后伸出手握住婉清的手,温声问她近来景泰与双生子的趣事,两人说了一刻钟的话,婉清便告退了。   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婉清看向周以安,轻声道:“太后握着我的手时,用指尖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个‘安’字。”   “那便好。”周以安长舒一口气:“太后能应对,说明太皇太后目前对周家是安心的。”   婉清点点头,心里依旧有些怅然,太后只能悄悄的在她手心里写字,可见宁寿宫里到处都是太皇太后的耳目。   回到将军府,周以安想让婉清回去休息,便一人去了老太太院里禀告太后的事。   婉清回到集福堂,紫玉上前伺候她脱下命妇的服饰,换上一件家常的衣裳,再用梳子为她通了一百下头,婉清感觉心神清明了许多,便让紫玉叫秋葵进来。   秋葵已是良籍,按规矩来说不能再住在将军府,但自长安回来后,春芜便从父母家搬回到与长安的家,秋葵一人住在春芜娘家很是别扭,就央求婉清留她在身边伺候,因此秋葵目前同紫玉她们一同住在集福堂后罩房里。   秋葵进来时,婉清正在查看绣庄的账本,见她进来,含笑道:“过来坐,我要与你说件事。”   秋葵应下,走到婉清跟前,婉清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柔声道:“我准备再开两家绣坊,一家位置选在了原先的绣坊附近,只隔了两条街,以后有事也能互相照应,我想让你过去在这家绣坊代一阵子管理绣娘的女掌事,顺道可跟着春生学习绣坊的经营方法,等你学会,将来也好有个长久生财的营生,你觉着如何?”   秋葵惊讶道:“娘子为何还要再开绣坊?”   周家给婉清的聘礼堆在苏宅的库房时,秋葵曾拿着聘礼单子为婉清一一清点过,其中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金银锭子、铺子酒楼契书等数不胜数,只这些,婉清便能一世无忧,秋葵想不通婉清为何还要费心费力去开两家出息不高的绣坊,有这个时间多想想如何坐稳周家大奶奶的位置不好吗?   婉清征了征,她问的明明是秋葵愿不愿意去绣坊代一阵子女掌事,秋葵的注重的方向却不在这上面。婉清暗暗叹口气,坦诚道:“因为我需要一份底气。”   她近乎于没有嫁妆,十里红妆皆是周家给的聘礼,对于这些钱财她更愿意保管好留给孩子们,她立足于这世间所需的底气,她想用自己的双手来挣取。   秋葵不明白:“将军府和将军便是您的底气啊。”   婉清轻轻摇头,正色道:“不完全是,我与将军是夫妻,但也是独立的两个人,他有能力护着我,我很欢喜,也很感恩,与世人看来,他是我的底气。但于我自己看来,我除了是将军的妻子、周家的大奶奶,我还是苏婉清、是我自己,我不能仅仅仰仗别人而活。”   “我不太懂。”秋葵皱着眉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不是老祖宗传下的道理吗?”   “男婚女嫁,男子要出聘礼,女子也要有嫁妆。”婉清用更浅显的道理来讲:“越是对等越能长久。”   秋葵抿了抿唇,她有婉清给的五百两银子做嫁妆,在平常百姓的婚嫁中已属于较高的水平,但对比春芜还有娘家的补贴,她也不算多,仔细想了想,秋葵觉得用手里的钱财开个铺子以钱生钱也是个好法子,便笑着应道:“我愿意去。”   婉清颔首,温声道:“绣坊后院的屋子还有两间空着,你先搬过去,等以后为你择选了好姻缘,我再将你接回来。”   秋葵一一应下,谢过婉清后告退了。   婉清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发自内心的高兴,秋葵能迈出这一步,于她将来有很大的益处,等到她成亲后过日子,有谋生的能力,她的生活才会富足安稳。 第163章 喜欢婉清对他推心置腹   大婚后岁月静好,婉清的日子过的充实而温馨,时光飞速转眼就到了莺飞草长的三月中旬。   厚重的棉衣换成了轻薄的单衫,京城权贵官宦开始了春游踏青和办茶会。   成为周家大少奶奶后,婉清收到了第一张请帖,是令国公府当家太太邀请京城数得着的勋贵人家来府品茶。   对于婉清第一次出门交际,大太太比婉清还要重视,亲自到集福堂帮婉清挑赴茶会的衣裳和首饰,还交代婉清不要紧张,她也会去,让婉清紧跟着她便好。   不过,从大太太来来回回重复一句话,拿着簪子钗环不停在婉清头上比划,还让万嬷嬷回去寻一套带红玛瑙的头面来,婉清便知道,大太太更紧张。   婉清理解大太太的紧张,京城官宦人家最注重出身门楣,大太太担心有瞧不起她出身的人故意找茬,拿她做过妾室的过往满京城权贵太太跟前说嘴,到时折损的不仅是她的颜面,还有周家的名声。   但婉清已经是周家大奶奶,不可能永远不出门,她总要出现在众人眼前,接受每一个人善意或嘲讽的眼神。   婉清微微垂下眉眼,安安静静的坐在绣凳上,任大太太在她发髻上来回比划。   其实她很清楚,大太太之所以担心,是因为大太太也是这样想的,在大太太心里,始终介怀着自己的出身。   不过,大太太肯帮她,而不是埋怨她,婉清已经非常知足,做人不能太贪心,大太太如今对她已经很好了。   周以安下值回来的时候,大太太刚离开集福堂不久,几个丫鬟正在整理从箱笼衣柜里扯出来的衣裳,周以安看着满屋的混乱愣了愣,讶然道:“是准备都拿出来晒晒吗?”可今天是大阴天啊。   婉清莞尔一笑,走过来接过他的大氅,柔声道:“令国公送来了茶会的请帖,我和母亲在选赴宴的衣裳。”   周以安转瞬便明白了,他温声道:“明日下朝后,我回府先送你和母亲去令国公府赴宴,再去西郊大营。”   婉清点点头,望着周以安柔声道:“谢谢相公。”   周以安眼眸里星光点点,期盼道:“夫人,以后就莫要唤为夫将军了,一直称呼相公可好?”话说出口,周以安耳尖发红,觉着自己像三岁小娃娃吵闹着要吃饴糖一般幼稚,他不禁有些不自在,连忙以拳掩唇咳了咳来遮掩尴尬。   婉清将周以安的大氅交给紫玉,走到周以安身侧,挽着他的胳膊,含笑道:“没问题,相公。”   周以安心里熨帖,俯身吻了下婉清的额头,拍拍她的手让她回暖塌上坐,他去屏风后面换了身家常的衣裳。   晚饭的时候,红叶带着景泰过来了,小家伙快跑几步抱住周以安的腿,仰着圆嘟嘟的小脸,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用糯糯的小奶音倾诉着思念:“想,父父。”   周以安将景泰抱入怀中,抱着他走到圆桌前,将他放在垫了两层厚垫子的红木椅上,红叶连忙过来扶着景泰的小身子,婉清看见景泰挺着身板,脑袋刚刚过圆桌的边沿,便笑道:“等明年就能看见桌上的饭菜了。”   景泰雄心壮志的点头:“牛牛,高高。”意思是他要长高。   周以安撩起衣袍坐下来,用公筷给婉清夹了些她爱吃的菜,眼眸温柔如水:“多吃点。”   景泰听见了,记起祖母说过‘吃的多长得高长得壮’,便接话道:“胖胖。”又想起娘亲上次肚子胖胖后,他就有了弟弟和妹妹,小家伙激动的拍着小手:“凉凉,胖胖,多,弟弟,妹妹。”   周以安柔声安抚道:“弟弟妹妹在暖阁睡觉,等他们醒了,父亲带着景泰去看望他们。”   景泰认真的摆摆手,纠正道:“多,弟弟,妹妹。”   红叶解释道:“公子的意思,应该是大奶奶多吃些,然后便会再给公子生弟弟妹妹。”   大户人家讲究多子多福,红叶真心希望婉清能多生几个孩子,最好为景泰多添几个弟弟。   小孩子有慧眼,说吉利话多会成真,红叶想起这些才会在主子说话时接话茬。   小家伙点点头:“嬷嬷,对。”   婉清脸颊微热,用勺子舀了些肉沫豆腐放在景泰面前的碗碟里,温声道:“牛牛多吃些长高高。”   “高高。”景泰对于长高这件事很执着,他想长高是为了能抱起软软糯糯的妹妹,就像父亲抱妹妹一样,于是他转眼就将新弟弟妹妹抛到脑后去了,转而乖乖的等着红叶喂他吃肉沫豆腐。   婉清笑了笑,正要拿起勺子喝粥时,望见周以安正笑的意味深长。   她一怔,莫名就看懂了周以安笑容里的含义,他分明在说:按照这段日子房事的次数看,景泰说的话很有可能。   婉清脸颊发热,连忙低下头喝粥。   周以安轻声笑了笑,心情愉悦的帮婉清夹菜:“别只喝粥,多吃点菜,才能像景泰说的长胖胖。”   婉清怒瞪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了。   周以安朗声大笑,惊得景泰张大嘴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入夜熄灯后,周以安将婉清搂在怀中,手掌抚摸着她的肚子,温声道:“如今四海升平,没有战事,若你再怀有身孕,我就能陪在你身边,守护着你顺利生产。”   婉清眼眸闪了闪,她近期没有再生孩子的打算。   三个孩子都还小,需要她花很多时间精力来照料,若再生一个孩子,她就没有时间做她想做的事情了。   她想多开几间铺子,再购置些田产。   还想再结交几位谈得来的夫人太太,为生活添加一些乐趣,也能更好的掌握京城人脉关系,为她应挑起的周家大奶奶的担子做准备。   婉清抿唇思量了片刻,决定和周以安开诚布公,他们是夫妻,遇到不合的意见应该商量着来才对,便轻声对周以安说了自己的想法。   周以安眼眸里涌现一抹光亮,他喜欢婉清对他推心置腹,认真思量过后道:“只要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 第164章 邹家二奶奶郭淑然   次日中午,周以安骑马送大太太与婉清到了令国公府的花厅,然后拜见过令国公爷,便离开去了西郊大营。   令国公太太与大太太差不多的年纪,为人极为和善,看见周以安亲自送大太太与婉清过来,迎上前对大太太笑道:“还是你有福气,生的儿子孝顺又体贴。”看着扶着大太太的婉清,令国公太太柔声道:“这是你新娶的儿媳妇吧,真是标致,与周小将军很是相配。”   大太太瞬间笑眯了眼,连声让婉清过来给令国公太太见礼。   婉清欠身行了晚辈礼,令国公太太拉过她的手,含笑道:“这模样,一看就是有大福气的,果然还是你周太太有慧眼,会挑儿媳妇。”   大太太连忙夸奖令国公的二位儿媳妇:“我哪里比的上你,娶的两个儿媳妇都是一等一的好,论贤惠温婉,你的两个儿媳妇在满京城都是有贤名的,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两个人又互夸了几句,令国公太太便去招呼其他人了。   因为令国公大太太对婉清极为和善,算是在这场茶会上开了好头,大太太心里踏实多了,带着婉清见过几位交好的官宦太太,便与婉清坐在花厅里吃茶。   婉清端着茶盏,敛着眉眼,用心去记见过的官宦太太的面貌。   这时,一位穿着素雅的女子笑盈盈的走上前,先给大太太行了礼,又看着婉清朗声道:“这位便是周大奶奶吧。”   婉清站起身来,同时看向大太太,大太太悄声道:“她是邹家嫡支的二媳妇。”   婉清心里一动,含笑点点头,温声道:“邹二奶奶与我们一起坐吧,从这个位置看去,有几朵迎春花开的正好,看得人心里欢喜。”   “正好,我最喜欢赏迎春花了。”邹家二奶奶笑的爽朗,坐下后,望着婉清温声道:“我倒像见过你似的,一见面就觉着极有缘分,若妹妹不介意,我们便以闺名相称可好?”   大太太眉头微皱,这邹家二媳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婉清抿唇一笑:“我闺名婉清,不知姐姐芳名?”   应是得了太皇太后的授意,邹二奶奶才会主动与她示好,不过两家能有交情往来是互惠互利的事,婉清很乐意顺势而为。   “我姓郭名淑然。”郭淑然拉起婉清的手,笑容可亲:“婉清妹妹真是爽快人,还望以后与妹妹时常作伴说话才好。”   一直到下午令国公府的茶会结束,郭淑然都在与婉清身边,期间大太太被令国公太太拉着一起打雀牌,郭淑然则很友好的为婉清介绍其他人。   这日后,郭淑然时常下帖子请婉清到邹家喝茶,有时候还带着四岁的长子邹昱昊去将军府,让邹昱昊和景泰玩,她便与婉清一起看话本讲趣事。   及至五月,婉清看见她微微显怀的肚子,才知道她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算了算时间,应该是在先帝百天国丧期刚过后怀上的。   婉清抿了抿唇,郭淑然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若是个女孩,便是大武国将来的皇后了。   郭淑然扶着肚子含笑道:“昱昊一直想要个会甜甜喊他哥哥的妹妹,只是不知,老天会不会满足他这个愿望。”   “小孩子心灵,定是看出来你怀的可能是个女娃娃,才说想要个妹妹。”婉清温声道。   郭淑然笑道:“借你吉言,希望我们昊哥儿能得偿所愿。”   等郭淑然带着邹昱昊告辞后,婉清抚摸着玩累后睡熟了的景泰柔嫩的小脸蛋,脑子里不断思量,若郭淑然真生了个女孩,太皇太后下一步棋会是什么?   思索良久也得不到答案,婉清靠在迎枕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到七月时,婉清出门交际都未碰到有人故意为难,大太太渐渐放下心来,有些不想去的宴会便让婉清独自去了。   因为对于京城权贵人家复杂的关系人脉不熟悉,婉清参加宴会基本保持沉默,带着笑容吃着果子喝着茶,心神则在留意着其他人的交谈,然后在脑子里拼拼凑凑,逐渐拼出一张完整的关系人脉图。   这日,宣平候太太办赏花会,大太太苦夏不想出门,便让婉清一人去了。   婉清照例寻了个偏僻角落坐下来喝茶,端着茶盏放在桌子上时,宣平候的大儿媳王大奶奶坐到了她身旁,婉清友好的冲她笑了笑,王大奶奶却冷哼一声:“太太发请帖也不看仔细些,什么脏的臭的都能进我们宣平侯府来了。”   凉亭里其他人全部震惊的看过来,有人上前拉了拉王大奶奶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   王大奶奶扯回袖子,皱着眉头看向来人,嘲讽道:“你们一个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竟要看一个做了三年小妾的人的脸色,你们可真是为五斗米而折腰。”   这便是在说,能与婉清相处的人都是想要巴结周家,此言一出,凉亭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婉清神色不变,淡然一笑:“我只知道,与人宽和,是保有善良的本性。”   她不惹事,却也不怕事,她出门代表的是整个周家,所以对于故意刁难的人,她绝不退让。   凉亭里的官宦太太脸色好了许多,婉清的话说的明明白白,她们宽和是她们善良。   王大奶奶蹭的站起身,怒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恶毒了?”   有人抿了抿唇,王大奶奶并不是恶毒之人,但她自恃清高又爱管闲事,且性子耿直,说话很不好听。   宣平侯府富丽堂皇,赏花的庭院是三步一景,五步一亭,来参加赏花会的官宦女眷都三三两两的分散着赏花喝茶,婉清坐的这个凉亭里也只有六个人,还都是不甚熟悉的面孔。   婉清权衡了利弊,站起身来,看向王大奶奶,含笑道:“你多心了。”再看向其他人,温声道:“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你不准走。”王大奶奶一把拽住婉清的袖子,怒气冲冲道:“你马上给我赔礼道歉。”   若让周苏氏这般轻易走了,她以后哪里还有颜面可言? 第165章 如今退缩不得   婉清的眉尖轻微皱了一下,转瞬便恢复了正常,在人多口杂的地方与蛮不讲理的人发生争执,赢了也没有什么好处,只会给别人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但看王大奶奶怒气冲冲的模样,应该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如今退缩不得、吵不得、走不得,只有想办法施压,让王大奶奶自己闭嘴了。   婉清看着王大奶奶扯着她衣袖的手,实在不想和王大奶奶拉扯,便微微扭头给紫玉使了一个眼色。   紫玉正等着婉清吩咐,会意后立即上前,她性格沉稳,知道不能在宣平候府出言顶撞宣平候府的大奶奶,否则其他官宦太太会认为婉清不会管教下人,这会丢了婉清的脸,也会损了周家的颜面,她便恭敬的走上前,不着痕迹又快速的将婉清的袖子拽回来,然后她扶着婉清的胳膊,恭声道:“大奶奶,奴婢扶着您吧,否则回府后,大太太要训斥奴婢不尽心伺候主子了。”   王大奶奶气的脸庞通红,但她不能从一个奴婢手里再抢回婉清的袖子,而且这奴婢连碰她一下都没有,言语里也丝毫挑不出错误,她也不能自毁颜面和一个奴婢计较,只能忍着这口怒气,严严实实挡在婉清面前,恼道:“你是哑巴吗?还不快和我赔礼道歉。”   婉清笑的淡然,望着王大奶奶,声音听不出起伏:“王大奶奶,虽说我与你相识甚短,有些话不好说,但大家都是女子,自是应该相互帮助,所以我还是要冒昧的劝你一句,莫要讳疾忌医,毕竟耳朵对于每个人都至关重要。”   王大奶奶一愣,凉亭里有人听出了婉清话中的意思,这分明在说‘她说过话,王大奶奶听不见把她当做哑巴,是王大奶奶耳朵不好使,要赶快请郎中看诊才是。’,此人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偷笑,对付王大奶奶这种傲慢又直肠子的人,就应该用这种以柔克刚的手段。   但转念一想,此人不禁暗暗心惊,这周苏氏当真是从小妾扶正的吗?这临危不惧、迎难而上而又不正面硬钢的胆识与本领,是一个小妾该有的吗?   王大奶奶回神之后,恼怒的两眼冒火:“你敢说我耳朵有问题?”   “原来你听得到。”婉清勾唇一笑:“那就不需要请郎中了,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王大奶奶怒到想扇婉清的脸,但她还有一丝理智,知道婉清是诰命夫人,她不能动手,否则便是触犯了律法,但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忍下这口恶气是绝不可能的,她这辈子还没怕过谁,更何况是出身低微做过小妾的周苏氏。   王大奶奶眉眼一转,准备寻个帮手,看向围观的人,冷哼道:“如今倒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出声了,之前敢直言不讳的勇气去哪里了?怎么,只敢背后说一说图个乐子,等人站到跟前就畏惧了不成?你们能不能有点骨气,让这样的人和我们平起平坐,简直就如嗓子眼里吞了苍蝇,这样的事你们都要忍了吗?”   众人脸色难看异常,深深的后悔之前和王大奶奶这样拎不清的人闲聊。   她们是看不起周苏氏,但没必要让人当众下不来台,再说如今周家势头如日中天,她们是犯傻了才会去触将军府霉头。   王大奶奶想要杀一杀周苏氏打的威风,与她们又不相干,何苦来扯上她们?真是草包一个,以后还是和她淡了往来吧。   众人在心里暗自诽谤,然后悄悄的离王大奶奶远了一步。   王大奶奶眼睛一眯,恨得咬牙:“钱李氏,前日你还和我说,最看不得周家妻妾不分的做派,如今怎么不敢吭声了;还有你,赵吴氏,曾和我说过,要绕着周苏氏走,唯恐沾了晦气,现在倒眼巴巴的贴上去讨好了;还有你们,需要我一个一个点名吗?”   众人脸色发黑,心里已恨毒了王大奶奶。   说实话,她们原就不喜欢王大奶奶,只不过是看在她出身好嫁的又好,才勉强愿意和她说几句话。   现在可好,王大奶奶前有两朝阁老的亲爹相护,后有世袭罔替宣平候爵位的夫家做依傍,自是敢拳头碰拳头的和周家硬钢,但她们哪有这份底气,王大奶奶这是要将她们置于险地啊!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连忙往回找补:“我们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王大奶奶,你不能为了争口头输赢就乱攀扯我们呀。”   婉清敛下眉眼,嘴角可悲的勾起,突然觉着,被王大奶奶闹出来也挺好。   王大奶奶气急攻心,指着众人怒斥道:“你们可真是胆小如鼠。”   婉清抬起眼睛,依旧神色自若,看着王大奶奶气的通红的脸,镇定道:“王大奶奶,我原本很疑惑为什么我们近日无怨素日无仇,而你却挡在我前面不让我回府?但听了你说了这些话,我大概也明白了一些,你是对我这个人有意见,对吗?”   “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出现在我面前?而你却悠闲的坐在我宣平侯府喝茶,我对此当然有意见。”王大奶奶说的义正严词。   实际上,她除了看不起周苏氏的出身,更恼怒如此低贱的一个人能坐上周家大奶奶的位置,周将军还对周苏氏视若珍宝,次次亲自送周苏氏参加宴会;周家大太太也处处维护,在之前的宴会上会不错眼的盯着,生怕周苏氏受了委屈。   而她出身名门,父亲是两朝阁老,容貌家世样样都比周苏氏好,她的丈夫却对她爱答不理,她的婆婆宣平候太太日日给她冷脸,她满心苦楚,这个周苏氏还跑到她家里来刺她的眼,就别怪她让周苏氏下不来台。   等周苏氏臭名昭著,看周将军和周大太太还会不会拿她当宝贝?   出乎众人意料,婉清居然点点头,接着轻声问道:“你是觉得我不应来参加你府里的赏花会,还是认为我当不起将军正妻之位?”   “两者皆有。”王大奶奶冷笑:“难道你当得起配得上吗?” 第166章 该反击的她已反击过了   婉清佯装认真思考的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声音柔和道:“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应该先问问你的婆母宣平候太太,是她派人将赏花会的请帖送到了周家,请帖上面写明了她邀请我来参加赏花会,而你却认为我不配来,难道你是在质疑和忤逆你婆母的做法吗?”   王大奶奶猛地攥住拳头,周苏氏竟敢将不孝的罪名扣在她头上。   不等王大奶奶出声反驳,婉清接着道:“至于我是否当得起将军正妻之位,王大奶奶你有这个疑问,是在指责当今圣上与太后做错了吗?”   “你胡说什么?”王大奶奶脸色一白,急声道:“我什么时候提起过圣上和太后娘娘?青天白日,你不要含血喷人。”   “册封我为正三品诰命夫人的圣旨上盖了当今圣上的玉玺,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仰承太后慈喻。”婉清转身朝皇宫的方向欠身行了一礼,转过脸对王大奶奶道:“王大奶奶觉着我当不起将军正妻之位,也定然认为我当不起诰命夫人,你这不就是质疑和指责圣意吗?”   册封她诰命的圣旨压下来,质疑她就是质疑皇上与太后,她倒要看看,能不能让这些爱在背后扯闲话的人闭嘴。   有人撑腰为什么不用?她就是要仗势压人,就是要让自己活的舒坦畅快。   王大奶奶惊得后退两步,指着婉清哑声道:“你,你……”   旁观的人同样胆战心惊,这周苏氏是个硬茬,她们以后可不能轻易得罪她。   凉亭里的动静引得了外面的人注意,有与宣平候太太交好的,慌忙去庭院里找她过来。   宣平候太太急步赶过来时,王大奶奶还未想好如何反驳婉清,内心有些惧怕却又抹不开面子,便攥着拳头咬着牙怒瞪着婉清。   宣平候太太一看局面就知道大儿媳与周家大奶奶杠上了,她不禁有些头疼,这个儿媳妇不服管教,清高傲慢,处处得罪人,偏有一个两朝阁老的父亲,让她想要休了这个大儿媳妇也不行,只能忍着这个隐患到现在。   再者,她宣平侯府也不是谁都能得罪起的,所以就算大儿媳妇不讨喜,也没有人上赶着与其唱反调,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给个冷脸就罢了,只当是眼不见心不烦,谁知今日大儿媳妇居然和周家大奶奶对上了,这不是要毁了她宣平候府的前程吗?   她就是听说周家大太太时常带着儿媳妇去赴宴,这才办了这场赏花会,为的就是能和太后的母亲周家大太太打个交道,然而天不遂人愿,周家大太太没有过来,只周家大奶奶独自来了,她总不能舍弃这张老脸主动巴结一个晚辈,就没有过来和周苏氏打招呼,心里本就觉得遗憾,现在被大儿媳妇一搅合,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宣平候太太冷眼看了大儿媳妇一眼,不想让众人看宣平侯府的笑话,便不问前因后果,只佯装的平静的道:“前面正厅里请了评书的女先生,正说到精彩的地方,你们都去听听吧。”   凉亭里其他人怎会听不出宣平候太太的话外音,便都点头应道:“是吗?那我们可要去听听。”   片刻,凉亭里只剩下宣平候太太、王大奶奶及婉清,还有随侍她们身旁的丫鬟。   这时,宣平候太太含笑看向婉清,声音慈和:“早听说周家大奶奶是个温婉通透的人,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只是你第一次来,我这个做长辈没有好好招待你,反而让你受了委屈,这真是我的罪过。至于我这个大儿媳妇,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王大奶奶脸色涨红,不敢相信婆母竟在外人面前下她的脸面,她心里委屈,忍不住反驳道:“哪里是我说了不中听的话,分明是她咄咄逼人。”   “住口。”宣平候太太悄声怒斥,看向婉清时,又是一副亲和的面孔:“她性子急,不值当你与她计较,你心里不痛快的只管与我说,我定然为你主持公道。”   婉清淡然微笑,该反击的她已反击过了,有那么多人瞧着,不出两天,她今天说的话就会传到有心之人的耳朵里,她想达到的目的已经达成,再多说反而无益。   与其在这里得理不饶人,不如一笑置之,反正宣平候太太总会有法子弄清楚原委,她何必在这里与与一个外人诉说委屈,那样真是吃饱了没事干,除了浪费时间,没有其他用处。   “多谢宣平候太太的好意。”婉清温声道:“不过,我并没有委屈,刚刚只是和王大奶奶讨论她的疑惑而已,真是冒昧了,还叨扰您亲自过来一趟。”   “哪里的话。”宣平候太太见婉清递了台阶下,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忙道:“我见到你只有欢喜与喜欢,怎么会觉得叨扰。”   婉清欠身行了晚辈礼:“突然想起府里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在此打扰宣平候太太了,告辞。”   宣平候太太亲自送婉清出了赏花的庭院,另派身边得力的嬷嬷送婉清出府,然后她依然笑容满面的继续回去招待众人,等赏花会结束,众人告辞离去,她脸上的笑瞬间没了踪迹,叫来在凉亭里伺候的丫鬟问清了前因后果,便带着王大奶奶去了祠堂。   等丫鬟关上祠堂的门,宣平候太太厉声喝道:“跪下。”   王大奶奶梗着脖子犟嘴:“凭什么让我跪?我又没有错,她那样的低贱之人,人人得以唾弃。”   宣平候太太气的哆嗦,抬起手一巴掌扇到王大奶奶的脸上,怒斥道:“你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我便做主让老大休了你。”   王大奶奶捂着脸不服道:“凭什么?我没有犯七出之条,你王家不能休了我。”   “就凭你要拖着整个王家去死。”宣平候太太寒声道:“你也不想想,她现在已经是周家明媒正娶的大奶奶,她的颜面和周家的名声是一体的,周家大太太会允许你抹黑周家的名声,当今太后会允许你欺到她娘家弟媳妇头上?你可别忘了,太皇太后已然年迈。”   王大奶奶脸色一白,她只是想要让这些人厌弃周苏氏,却没想过周苏氏与这些人已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一家人。   “你在这里跪着好好反思。”宣平候太太冷哼道:“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去,然后和我一起去周家赔礼道歉。”   说完,宣平候太太再不看王大奶奶一眼,转身出了祠堂,留下王大奶奶膝盖一软,瘫倒在祠堂里的蒲团上。 第167章 磊落光明的享受着阳光与暖风   离开宣平侯府后,婉清坐着马车回将军府,她靠在软枕上,望着马车内小桌上一盆缓缓融化的冰块出神。   纵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亲耳听到别人对她的藐视轻贱,她的内心还是不可避免的兴起一丝苦涩,这丝苦涩渗透到身体内的每一滴鲜血,使其如这盆冰块一样破碎冰凉。   婉清闭了闭眼睛,挥走脑海里纷扰的思绪,她不想再为不必要的人的而烦恼,便撩开马车内小窗的帘子往外看来散散心情。   马车外骄阳似火,夏天空气中的热浪扑在脸上,婉清却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她深呼一口气,静下心来欣赏窗外的景致,等到头发丝都变的暖洋洋时,一处精致的茶楼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望着茶楼门口飘扬的五色丝绦,婉清心里一动,朗声道:“停。”   随侍在婉清身侧的紫玉连忙掀开马车前的帘子,探身出去吩咐道:“停下。”   马夫‘吁’一声,驾车的骏马停下向前迈的步伐,甩了甩马鬃打了个响鼻。   随行在两侧的丫鬟搬来木凳子放在马车前,紫玉扶着婉清下了马车。   双脚站在地上的一瞬间,婉清抬起头望向头顶的天空,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她从这里看过去,再也不是宅院里那四四方方一片天空了,而是宽广的好似没有尽头一般的天。   她突然眼眶发热,她拼尽全力从泥潭里挣脱出来,不就是为了能看到更广阔的天空吗?   如今她做到了,她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站在这里,连帷帽都不用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这世间每一处风景,可以磊落光明的享受着阳光与暖风,可以尽情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知足了。   至于这世间的其他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不敬我者,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遇到风言风语,当应正面回击,绝不退让,但其他的时间,她的生活已全新开始,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很多景色没有看,没必要也没有功夫耿耿于怀无关紧要的人说的几句闲话。   婉清的心逐渐归于平静放松,她莞尔一笑,对紫玉道:“我们进去喝茶。”   小二将婉清等人迎到二楼的雅间,屋里布置雅致,她坐到窗户旁边,点了一壶雨后龙井并几样茶楼的招牌点心,听着屏风后女乐师用琴弹奏的和缓曲子,婉清悠闲的端着茶盏透过窗户看外面的人来人往。   一个人的闲暇时光,静谧而美好,婉清一直坐到了下午时分,才扶着紫玉的手出了茶楼,坐上马车后又拐到醉仙居买了三份樱桃咕咾肉带回将军府。   景泰来集福堂找弟弟妹妹玩时,婉清刚回到内室换上家常的衣裳,景泰看见娘亲回来很是惊喜,两岁的小家伙跑起来带风,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到婉清面前,抱住她的腿,抬起头笑的两个眼睛弯成了小月牙:“母亲,想。”   景泰发音已经非常清晰,只是还不会组成句子,说起话总是一两个字往外蹦。   婉清摸了摸景泰的小脑袋,望着他软糯糯的一口小白牙,含笑道:“母亲也想景泰了。”因为景泰将要开蒙,小时候的乳名便不大用了。   拉着景泰的小手去了东稍间看望两个小奶团子,四位奶娘正围着床榻教两个九个月的小不点学站立,见婉清和景泰进来,连忙站到两侧,床榻上的两个小人高兴的挥舞着小手,小屁股一撅就想站起身扑到婉清怀里。   可惜,两个小不点还站不稳,小身板晃了晃,扑通两声纷纷摔倒在厚实的床榻上。   婉清眉眼含笑也不去帮忙,握着景泰的手站在床前看两个小人吭哧吭哧的努劲。   景泰望着弟弟妹妹,握着小拳头跟着一块使劲:“弟弟,妹妹,站。”   婉清让丫鬟搬来个绣凳放在床前,她抱着景泰坐下来,然后望着不服输的两个奶团子,柔声道:“景阳,抓着帐子站起来。佳宁,再往后挪一挪就能扶着木架。   周家二公子大名周景阳,周家大姑娘名为周佳宁,是千里之外戍守边关的周家大老爷起的名字。   景阳和佳宁眨巴眨巴眼睛,完全没有听懂,眼眶里开始蓄起金豆子,伸着小手让婉清抱。   婉清无法同时抱起两个奶娃娃,而且怀里还抱着景泰,便伸手摸摸他们的小脸,柔声安慰道:“等父亲回来和母亲一起抱你们,你们两个先学会站起来。”   景阳和佳宁只知道娘亲没有答应,粉嘟嘟的小嘴一撇,大金豆子就顺着脸颊往下滚,然后翻着小身子往床边爬。   奶娘连忙过来弯着腰伸着手护着,婉清抱着景泰站起来,坐到床榻上,将景泰放在床榻上,温声道:“景泰是哥哥,教弟弟妹妹站起来好不好?”   景泰咧着小嘴点头,先学着弟弟妹妹趴在床榻上,然后手按在床榻上,小奶音糯糯的强调:“这样,和哥哥,学。”   景阳和佳宁以为哥哥要来和他们玩,眼眶里含着泪花看了一会儿,两个小奶娃破涕为笑,争前恐后的爬到哥哥面前想要和景泰玩。   景泰翻身坐起来,正想叫弟弟妹妹好好学站立,景阳和佳宁已经开始争抢哥哥的怀抱,两个肉嘟嘟的奶娃娃谁都不让谁,恨不得爬到对方的头上去。   景泰着急的看向婉清,婉清笑道:“无事,他们多动动长得快。”   景泰眼睛一亮,小屁股挪了挪,朝弟弟妹妹招了招手:“哥哥,在这。”   景阳和佳宁听到声音,放弃争抢继续向哥哥爬去。   景泰接着挪动位置,吸引弟弟妹妹跟着他在床榻上来回爬动,三个小家伙将学站立的目标忘得一干二净。   婉清并不提醒,看着三个孩子在床榻上玩闹,听着他们清脆的笑声,心情变得很愉悦。   周以安下值回来的时候,景阳和佳宁通过努力终于霸占住了哥哥的腿,景泰使劲往外爬好逃脱弟弟妹妹的小肥手,口中还不忘哄着弟弟妹妹:“乖乖,放开,哥哥。” 第168章 以后我每次休沐,我们就去外面转转   婉清忍不住笑出声来,周以安回内室换过衣裳后走进来,就看见景泰好不容易挣脱弟弟妹妹,正坐在床榻的角落里擦着头上的汗水,看着弟弟妹妹小大人一样摇着头深深叹口气,而两个奶团子还在持之以恒的想要压倒对方,最终,佳宁一翻身将景阳牢牢的压在身下,小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周以安走上前,一把抱起奶香的大胖闺女,柔声问道:“佳宁想爹爹了吗?”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对着闺女时竟自发学会了用叠词。   床榻上景阳一翻身正脸朝上,望着被周以安抱起的佳宁,小不点躺在床榻上扁着小嘴,又胖又小又可怜。   婉清俯身将景阳抱起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哄了哄,再握着景泰的小手将他拉到身边坐,才笑着看向周以安:“相公回来了。”   周以安含笑点点头,将佳宁放在床榻上,抱起婉清怀里的景阳拍了拍,景阳很喜欢父亲,搂着周以安的脖子蹭啊蹭,周以安心里熨帖,抱着他在屋里转了几圈,再将小家伙放在床榻上,摸了摸景泰的小脑袋,问他今日都做了什么。   景泰认真的想了想,将做的事一一对周以安说了。   紫玉进来恭声禀告:“将军,大奶奶,晚饭摆好了。”   两个奶团子玩累了,正半眯着眼睛打瞌睡。   周以安轻声交代奶娘们仔细照料景阳和佳宁后,将景泰抱下床榻,伸出手拉着婉清站起身,然后一手握着婉清的手,一手拉着景泰往正厅去。   到了正厅,周以安望着圆桌上的樱桃咕咾肉,心中一动,望向婉清温声问道:“夫人从醉仙居买的?”   婉清笑着点点头:“买了三份,两份分别送到了母亲和祖母处,这一份拿去小厨房热过了,将军尝尝,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周以安眼眸里闪过星光,他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柔声道:“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跑味。”他伸出手握了握婉清的手,轻声道:“你这样很好。”   婉清嘴角的笑容加深,景泰直起小身板往圆桌上看,然后转头吩咐红叶:“嬷嬷,樱桃。”   红叶恭声应下,为景泰夹了几筷子樱桃咕咾肉放入他的碗碟中,景泰用勺子舀起来,吃的满意的眯起了眼睛。   用过晚饭,周以安教景泰说长句子,红叶看天黑了,便让小丫鬟去大太太院里禀告一声:今日大公子不回去了,就歇在集福堂了。   大太太视景泰为心肝,景泰便一直养在她院里,不过小家伙在集福堂也有自己的屋子,他想住在哪里就住哪,且有红叶两边平衡,所以到目前为止,小家伙在祖母院里与母亲院里住的时间差不多。   等红叶抱着景泰回厢房,婉清和周以安洗漱后熄灯躺下,周以安搂着婉清,想起那盘樱桃咕咾肉,柔声道:“等三日后我休沐,我们带着景泰去庄子里散散心,以后我每次休沐,我们就去外面转转,看看风景,带着孩子们逛一逛偌大的京城,或者我可以去郊外教你骑马。”   婉清将脸贴在周以安的胸膛上,眼里的光亮如星辰:“好。”   次日,周以安上朝后,婉清牵着景泰的手到大太太院里请安,再和大太太一起到老太太院里请安,在老太太院里用过早膳后,大太太带着婉清和景泰回她院里。   自大婚后,婉清一直帮着大太太料理家事,所以若中午无事,就会在给老太太请过安后到大太太院里帮忙看看账本出出主意。   中午,婉清正要出声告退,万嬷嬷进来禀告道:“大太太,大奶奶,宣平候太太及她家大奶奶下了拜帖,说是来给大奶奶赔礼。”   大太太惊讶的看向婉清,婉清便将昨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大太太。   大太太蹭的一下站起来,怒声道:“岂有此理。”居然趁她不在欺负她儿媳妇,现在还敢上门来,说什么赔礼,有什么用?看她不扇王大奶奶两耳光。   婉清起身柔声劝道:“母亲莫生气,儿媳觉着,王大奶奶闹了这一回也算帮了我的忙。”   大太太拧眉,正想问婉清是不是傻了,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一下子明白了婉清话中的含义。   婉清的话,明着是在说给王大奶奶听,实则是在告诉世人:质疑她就是质疑皇上与太后的旨意,将来看谁还敢嚼舌根说闲话,估计连在背后议论都不敢了,毕竟人心隔肚皮,弄不好就会被王大奶奶这样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讲出来。   如此一来,倒是从根上断了京城的流言蜚语。   大太太脸色好了许多,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便对万嬷嬷道:“让她们到花厅稍后。”   万嬷嬷领命而去,大太太哼了一声,转头对小丫鬟道:“去端一些冰镇的瓜果来。”   小丫鬟应了,大太太眉头一挑,对婉清道:“天气太热,我们用些瓜果静静心再去见客。”   婉清缓缓的笑了,大太太这是要让宣平候太太及王大奶奶坐冷板凳。   半个时辰后,大太太带着婉清去了花厅,她冷着一张脸看了宣平候太太一眼,寒声道:“不知宣平候太太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王大奶奶站在婆母身后垂着头,宣平候太太连忙站起身,含笑道:“今日前来真是冒昧叨扰了,实是我心里过不去,左思右想应让我这大儿媳妇来给贵府大奶奶赔礼道歉,这才厚着脸皮过来了。”   宣平候太太姿态放得极低,且王家到底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大太太不好再寒着脸,声音不冷不热的让宣平候太太坐下,吩咐小丫鬟上茶。   宣平候太太扬扬手,她身后王家的两个丫鬟捧着锦盒上前,宣平候太太温声道:“我这大儿媳妇性子急,被别人一挑唆,她就没了自己的主见,这才说了那般的话,我已训斥过她了,她也知道错了,还望周大奶奶能多多包涵,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婉清嘴角含笑却不说话,大太太冷笑道:“敢问,是谁挑唆的?”   宣平候太太脸上的笑容一僵,她就是寻个借口,周家大太太却较起真了,看来是不会轻易原谅她们了。 第169章 王大奶奶赔礼道歉   宣平候太太看向王大奶奶,示意她上前亲自道歉。   随着婆母看过来,王大奶奶感觉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其中还有她王家和周家的丫鬟婆子,这群奴婢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们是不是也在看她的笑话?   王大奶奶自出生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小时候父母对她千依百顺,长大后嫁人,仗着两朝阁老的父亲,她连婆母都敢顶撞,更别说那些低品阶官宦太太,围在她身边只有低头哈腰讨好的份,而今日她却要在一群奴婢面前,向一个她打心里瞧不上的人赔礼道歉,她以后哪还有颜面可言?   王大奶奶脸红脖子粗,手指紧紧攥进掌心里,她不甘她不愿,她迈不出这一步。   但来的时候,婆母说了,若她犹自不认错,从周家回去后,婆母就会把她的两个儿子抱到身边养。   祖母教养孙子,对外挑不出一丝错,就算她哭诉到父亲面前,父亲也爱莫能助。   那时她才明白,原来婆母有千百种法子可以磋磨她,只是之前不愿理她罢了,是她妄自尊大,以为婆母奈何不了她只会日日给个臭脸。   她害怕了,可是她实在低不下这个头。   这一刻,王大奶奶好想钻到地缝里去,更想不顾一切的逃跑。   她低着头握着拳,瞬时间泪流满面。   大太太冷哼道:“看来,你们王家也没有诚意,邹嬷嬷,送客。”   邹嬷嬷上前道:“宣平候太太,王大奶奶,请。”   宣平候太太脸上的笑快要维持不住,她这半辈子的体面算是保不住了,如果还是没有求得周家原谅,她岂不是白白踏着尊严来这一趟?   她看向王大奶奶,脸上笑着,声音发寒:“我对你说的话都忘了吗?”   王大奶奶咬住嘴唇,眼泪吧嗒掉落在地上,她慢慢的挪动了几步,走到宣平候太太身侧,艰难的张开口:“对……”话刚说出口,她猛地闭上眼睛,脸颊红如火烧,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么丢人还不如让她去死。   婉清望着王大奶奶的模样,内心有片刻的纠结,因为理智告诉她,多一个朋友胜过多一个敌人,她若就此喊停,笑着原谅王大奶奶,宣平候太太定要记周家一个人情,于以后两家人情往来多有便利。   新帝尚且年幼,等太皇太后薨逝,太后垂帘听政,朝臣中多一分支持总好过多一分迫害。   但内心深处,她不想这么轻易放过王大奶奶,做了错事就要接受处罚,她不想做以德报怨的圣人,她要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真实自己。   况且,张姨娘和赵华容的事告诉她,若不给这些人一个教训,她们只会以为她软弱可欺,下次她们还敢欺压到她头上。   婉清想通了便不纠结了,只含笑看着王大奶奶,等着她的道歉。   宣平候太太暗暗叹了口气,看着大儿媳妇如此,她也不好受,但大儿媳已为王家诞下两个孙子,且出身高贵,父亲是两朝阁老,王家不可能休了大儿媳,大儿媳是嫡系宗妇,往后要撑起王家,现在经历些难堪磨磨性子也好,总好过某一日犯下大错将王家拉入万丈深渊。   宣平候太太伸出手悄悄推了王大奶奶一下,王大奶奶从羞臊中回神,她几乎咬碎了银牙,才张开口:“对……不……起。”   大太太眉头皱起,王大奶奶的道歉让她感受不到解气,便讥笑道:“古有廉颇负荆请罪,那才叫有诚意,你这简简单单一声对不起,我听不出任何悔恨,难道你就想这般抵消我儿媳妇在你家赏花会上受的委屈?天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你把我周家当什么了?”   王大奶奶心头火骤起,恼恨的看向大太太,却只一眼,她便惶恐低下了头。   因为她想起了,这是当今太后的母亲。   同时也想起了,见她被婆母罚跪,便去她娘家搬救兵的嬷嬷回来时说的话,嬷嬷说父亲让她传达:“若有想不通的,看看邹家,便知道太皇太后的意思了,若她还是不知悔改,他便只当没有她这个女儿。”   王大奶奶身体晃了晃,不得不再次张开嘴,声如蚊蝇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请你原谅。”说完再也忍不住,捂着嘴难堪的痛哭出声。   宣平候太太挡在大儿媳前面,脸上的笑容弥漫着苦涩,温声道:“其实这一切都怪我,是我办的这场赏花会,才导致那么多不痛快,于情于理我也要给贵府大奶奶说声抱歉。”   这次不等大太太翻白眼嘲笑,婉清已上前柔声道:“晚辈不敢当。”   通过宣平侯太太的一言一行,婉清能看出,宣平侯太太是个深明大义识大局有成算的人,于这样的人,婉清心底是敬佩的,再者宣平侯太太并未做过错事,她继续得理不饶人,便是要与宣平候府撕破脸了,所以她应该适可而止。   婉清接了话,宣平候太太有了台阶下,她脸上的笑真诚了许多,伸手握住婉清的手,夸赞道:“你是个谦和明事理的,以后会有大福气。”   大太太脸色不好看,婉清朝宣平候太太笑了笑,转身回到大太太身后,如同小女儿撒娇般悄声对大太太道:“都是婆母教的好。”   大太太眨巴眨巴眼睛,不自觉的露出个笑容。   宣平候太太又客气了两句便带着哭成泪人的王大奶奶告辞了,婉清扶着大太太站起身,手臂挽着大太太的胳膊,娇俏道:“谢谢母亲为儿媳出气。”   大太太心里很受用,点了点婉清的额头,啧道:“你啊,还得跟着我好好学呢。”   婉清心头暖暖的,眼眶发热,她轻轻的依偎在大太太肩头,心存感恩道:“儿媳今天才发现,身边有长辈护着的感觉这么好。”   自从婉清进宫护佑女儿平安生子,大太太就真心实意把婉清当成了一家人,听出婉清语气里的感伤,大太太想起了婉清凄惨的身世,不由有些心疼,伸手拍了拍婉清的肩膀,安抚道:“我现在是你母亲了,以后自然会一直护着你。” 第170章 婉清好像从来不需要他   周以安下值回来时,邹嬷嬷来到集福堂恭声道:“老太太让将军和大奶奶过去用晚膳。”   婉清猜到了所为何事,便柔声应下,交代奶娘们照顾好景阳和佳宁,和周以安走路去老太太院里,在路上时,她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周以安。   周以安闻言征了征,心里涌现一抹酸涩,他望着婉清,声音微哑:“你昨日为什么没有和我说?”   婉清愣了愣,坦诚道:“因为我觉着,我能解决。”   周以安抿了抿唇,胸膛里莫名有些滞涩,心间徘徊着几分不知名的情绪,他突然有个疑问,在婉清心里,自始至终有把他当做夫君来依靠吗?   她似乎能独立完成一切,好像从来不需要他一般。   他曾承诺过,从扎亚国出征回来便娶她为妻,但事实上,是她只身涉险为她自己谋得了太皇太后的恩旨。   他曾以为,他会缓缓改变母亲对婉清的看法,可等他凯旋,婉清已经靠她自己赢得了母亲的认可。   这个发现让周以安心头突生出几分无力感,他想对婉清说‘一切有他’,想要她遇到事情第一时间告诉他,但望着婉清的眼眸,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因为婉清好像真的不需要他。   周以安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握着婉清的手,轻声道:“走吧,祖母还等着我们。”   婉清能清楚的感受到周以安的心情在一瞬间变得很失落,她征了征,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明白周以安情绪变化的原因。   走到老太太院门口时,婉清停下来,主动解释道:“你在军中每日都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不想让你回到家还要为我思虑,再者,这并不是大事,我就没有告诉你,抱歉。”   “不需要抱歉。”周以安望着婉清,不知如何言说心中的酸涩,只能轻声道:“不是抱歉的问题。”   婉清更为不解,驻足疑惑的看着周以安。   邹嬷嬷转过身来,望着相对无言的夫妻两人微微诧异,心里暗暗记下,面上则笑道:“老太太还等着将军和大奶奶。”   周以安点点头,握着婉清的手进了老太太院里。   老太太看见他们进来,笑的慈和:“快来,祖母让小厨房做了你们爱吃的菜。”   周以安和婉清谢过老太太后坐下,老太太命丫鬟摆饭,用膳的时候望着心不在焉的夫妻两人,老太太微微皱了眉头,看了邹嬷嬷一眼,邹嬷嬷轻轻点点头。   饭后,婉清扶着老太太坐到凉塌上,老太太握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周以安则坐在下首的绣凳上。   老太太猜出这对小夫妻间出了岔子,她未了解清楚前也不点明,拍拍婉清的手,温声道:“宣平候府的事我知道了,今日叫你们过来,就是想要让你们安心,你们大婚前我就着人散出去一些言论,那时京城百姓对咱们的评价算是好坏参半,等到你们大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足以让寻常的平民百姓不敢再多言,如今说闲话的,就是些自大自傲的官宦太太,经过宣平候府一事,这些人若懂得明眼高低便会闭紧嘴巴,你们莫要担心。”   婉清笑着应下,老太太赞许的看着她,柔声道:“你堵了这些人的嘴,还不损自己的体面,做的很好。”   “谢祖母夸奖。”婉清道。   “不过我们还可以做的更好。”老太太正色道:“名声,就是被他人认定的一个人的品行,是通过看到或者听到得来的,所以我们不妨做些令他们看得见听得着的事情给自己按个好名声。”   婉清和周以安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含笑道:“你们想想,常见的好名声都有什么?”   婉清想了想道:“乐善好施、周贫济老。”   “仗义疏财,助人为乐。”周以安接着道。   “这些最常见,也最好办,只用多散些银钱出去便行了。”老太太望着婉清柔声道:“去寺庙多捐香油钱,逢年过节向穷苦百姓施粥布善,天冷发暖衣,天热给驱蚊祛瘟的药草,不出几次,便是世人说的菩萨心肠。”   婉清心里一动,颇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也莫着急。”老太太含笑道:“心急吃不来热豆腐,等到王大奶奶的事情彻底了了,你再一步一步走也来的及。”   婉清恭声道:“谢祖母指点。”   人云亦云,说她好的人多起来,对她不利的言论便会慢慢消散。   世人永远是健忘的,也许三五年后,京城百姓就会忘记她的过往。   从老太太院里告退后,周以安握着婉清的手回集福堂。   明亮的月亮挂在天上,朦胧的月光散落在两人身旁。   周以安想和婉清聊一聊,但他没想好他该说些什么?让婉清把他放在心里吗?   他说了,婉清一定会做到。   然而他并不想要求婉清去做到,他想让婉清主动将他放在心里,想让婉清遇到事情第一时间想起他。   好矛盾的想法,一向坦率的男人骤然发现自己内心很别扭。   周以安握紧了婉清的手,抬头看了眼月亮,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入夜熄灯后,婉清睁开眼睛,看向身边闭着眼睛像是熟睡的周以安,她咬了咬唇,眉头起皱的闭上了眼睛。   宣平候府的赏花会后,婉清说出的话像一阵风一样吹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一时间打心眼里瞧不起婉清的官宦太太纷纷反思有没有说过婉清的闲话,当然也有不少人不屑道:周苏氏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不过再没有人敢放在明面上说了。   除此之外,知道实情的人还时刻关注着王大奶奶的动静,等得知赏花会次日,宣平候太太就带着王大奶奶去了周家,出来时王大奶奶的眼泡肿的像个桃子,众人立即猜到,是宣平候太太带着王大奶奶去赔罪了。   父亲是两朝阁老、夫家是世袭罔替的宣平候府的王大奶奶竟然在次日就去赔罪了!   众人震惊过后,再没了议论婉清的勇气。 第171章 去庄子   周以安休沐当天,景泰最为高兴,用早膳的时候就兴奋的掰着指头数道:“看鱼、鸟、马……”   婉清失笑,忍不住逗景泰:“这些你在家里也见过呀。”   景泰很认真的摇头,朗声道:“父亲说,农庄,大,马跑、鸟飞、鱼游。”说着他举起小手学鱼儿在水里游的动作。   婉清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柔声道:“等到了庄子上,母亲让管事伯伯寻几个同龄的小伙伴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邹二奶奶每次带邹昱昊来周家,景泰都很开心,婉清便和周以安商量,先为景泰选两位玩伴陪他一起开蒙。   景泰眼睛亮的发光,拍着小手欢呼后,快跑到周以安身前,仰着小脸央求道:“父亲,走吧,坐马车。”   周以安俯身抱起景泰,将他放在腿上,拿起勺子舀了些清炒肉丁喂给小家伙,温声道:“要吃饱才能出发去庄子。”   景泰小耳朵有些红,他是小男子汉了,日常都是红叶为他布菜,他用小勺子舀着吃,如今被父亲喂饭实在不符合男子汉的行为,可是这是父亲第一次喂他吃饭,他虽然很羞赧但很高兴,就抿了抿唇,乖乖的吃着父亲用勺子舀的饭菜,连平日里最不喜欢的青菜也吃了。   用完早膳,婉清带着抱着景阳和佳宁的奶娘们到了大太太院里,大太太柔声交代道:“早去早回,景泰玩累了就让红叶哄他睡觉,小孩子都是在睡梦中长个头,切记让他白天睡够一个时辰。”   婉清含笑应下,大太太想了想接着道:“驱蚊的草药备了多少?还有驱蚊虫的香囊,定要记得在景泰腰间多佩戴几个,还要记得吩咐丫鬟婆子要细心些,时时刻刻看着,莫要让虫子爬到景泰的衣裳里了。”   “儿媳谨记,母亲放心。”婉清恭声道。   大太太放不下心,但老太太不让她跟着去,她只好在家里等着景泰回来,又再三嘱托了几遍才放婉清离开,叹口气准备去床榻前陪景阳和佳宁玩,突然想起来什么,忙吩咐万嬷嬷道:“快去和大奶奶说,小孩肠胃弱,切记不要在路上乱吃东西。”   万嬷嬷领命而去,大太太看着床榻上抢拨浪鼓玩的景阳和佳宁,忧虑道:“不知道你们父亲和母亲能不能照顾好你们哥哥。”   佳宁望着祖母,在摇床上翻个身,仰着头将手里的拨浪鼓递过去,小嘴啊啊的淌着口水。   大太太瞬间眉开眼笑,她拿着面巾子擦净孙女的口水,柔声哄道:“祖母不玩,佳宁玩吧。”   景阳正趴在旁边等待时机,看见妹妹咧着嘴傻乐,他一伸手将拨浪鼓夺过来,成功之后高兴的咯咯笑。   佳宁愣了愣,小嘴一撇,望着大太太哇哇大哭。   大太太哎呦一声,连忙将孙女抱起来拍哄,吩咐丫鬟:“再拿个拨浪鼓来。”   一模一样的拨浪鼓拿过来,佳宁却摆着手不要,她将哭湿的小脸贴在大太太颈窝里,委屈巴巴的指着景阳手里的拨浪鼓。   大太太抱着佳宁哄景阳:“景阳是哥哥,把这个拨浪鼓给妹妹,祖母再给景阳一个新的,好不好?”   景阳将拨浪鼓紧紧搂在怀里,佳宁好像看懂了,趴在大太太怀中嚎啕大哭,哭湿了一头的胎发。   大太太心疼的不得了,这一刻天大的事也忘了,一脑门都是想方设法哄孙女不哭。   此时,景泰正站在角门处看着周以安,小身子一点一点挪到枣红色的骏马旁边,大眼睛水汪汪的:“一块,坐。”他想骑马。   周以安思索后道:“可以,不过要到庄子时,现在我们得快马加鞭赶过去。”   景泰失望的低下头,周以安将他抱在怀里,安慰道:“我和你母亲陪着景泰一起坐马车。”   景泰眼睛一亮,小脑袋点啊点,等周以安抱着他进到马车里,他好奇的在马车里跑来跑去,周以安交代他乖乖的,然后下了马车,亲自扶着婉清上去。   车夫驾一声,马儿欢快的跑起来,后面跟着丫鬟婆子坐的马车及骑马的小厮。   景泰对街道上的一切都很新奇,婉清帮他撩开车帘,他就趴在小窗户处看了一路。   等到了农庄,小家伙更是玩的乐不可支,周以安抱着他骑马慢走了一小圈,他的小脸被太阳晒得红通通,脸颊两侧都是汗水,眼睛却亮如星辰,小手抚摸着马儿的鬃毛道:“你乖,我喜欢。”   骑过马,小家伙嚷着要钓鱼,婉清看着天上正毒辣的太阳,担心景泰中暑,便柔声哄道:“下午再钓鱼,管事伯伯带了几个小伙伴陪你玩,他们在屋里正等着你,母亲现在陪着你去见新伙伴好不好?”   景泰应了,小手握着婉清的手指,走着问着:“他们和邹家哥哥一样吗?”   婉清颔首:“差不多的年纪。”   景泰高兴的眯起眼睛,他喜欢和小伙伴一起玩。   婉清牵着景泰的手走进庄子的主屋里,管事的媳妇正带着四个男孩候着,见婉清和景泰进来,她连忙拉着四个男孩跪在地上请安。   景泰习惯了被府里的小厮丫鬟婆子跪拜,见几人跪下,小家伙扬起小手,朗声道:“起。”   四个小男孩皆是三四岁的年纪,今天早上洗了澡换了新衣服,又被父母和农庄的管事挨个嘱托了一遍,他们虽然还小,却能感受到父母的紧张与郑重,心里不免有些惴惴,听见景泰的声音,四个小男孩抬头看了一眼,连忙用父母教的话回道:“谢谢大公子。”   红叶及伺候景泰的丫鬟婆子都守在旁边不错眼珠的看着景泰,四个小男孩有些惶恐,陪景泰玩沙包与毽子的时候都是心不在焉,景泰略感到无趣,微微抿了抿唇。   婉清叹口气,在四个小男孩陪景泰玩了半个时辰后,她笑着夸奖了几句便让他们回去了,走之前每人赏了一个鼓鼓的荷包。   景泰打了个小哈欠,婉清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见并不热,才放下心来,猜测小家伙应是坐马车和骑马的时候玩累了,便吩咐红叶:“先让景泰睡一会儿,在午饭前叫醒他即可。”   红叶应下,抱起小家伙去了内室。 第172章 这不是婉清的错,是他的错   周以安见过庄子的管事回来时,景泰已经睡熟了,周以安进内室用手背碰了碰景泰的额头,见并无发热的迹象,他才转身出了内室,接过婉清递过来的冰镇酸梅汁喝了,头上的汗意消下去,周以安握着婉清的手,柔声道:“我们去林子里转转,那里凉快。”   两人腰间两侧皆挂着驱蚊的香囊,周以安带着婉清去了农庄里临河的树林,一进林子,温度陡然下降,身上的焦躁消去,整个人心旷神怡,婉清感觉天空都变蓝了许多。   紫玉、长安等人远远跟在后面,周以安牵着婉清的手往前走,一眼望去尽是翠绿的颜色,踩着柔软潮湿的土地,婉清深深呼了一口气,心间畅快而自有。   越往树林里面走越凉爽,周以安为婉清披上一件轻薄的披风,招手让亲随将他的骏马牵过来,望着婉清笑道:“我带着你骑马跑一圈。”   婉清闻言有些局促,她长这么大还未骑过马,看着与她差不多高的枣红色骏马,婉清眨巴眨巴眼睛,良久才对周以安道:“好。”   周以安朗声大笑,第一次见婉清紧张的模样,他眼里光芒闪烁,拍了拍骏马,拉紧缰绳,一手环抱住婉清,托起她的身体,轻声道:“莫怕,我会一直护着你,你踩着马镫坐上去。”   婉清的心扑通通跳,她一手拽住缰绳,一手拽住周以安的衣衫,秉着呼吸踩上马镫。   周以安胳膊用力,将婉清高高托起,让婉清轻松的坐到了马背上,然后他一翻身坐在婉清后面,一手握住缰绳,一手环住婉清的腰身护着她,感受到婉清身体的僵硬,周以安温声道:“相信我。”   婉清点点头,努力平静心神。   周以安轻声‘驾’了一声,骏马四个蹄子迈着小碎步悠闲的往前走。   周以安的胳膊壮实有力,护着婉清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背上,婉清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放松身体依偎在周以安怀里,神情闲适的欣赏着树林里的风景。   周以安轻声笑了笑,婉清就是这样,很快便能适应陌生的事物,且能让自己的过得很好。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片刻的征愣,突然想明白了这段时日的纠结。   婉清聪慧有远见,遇事不慌,性格坚毅有谋略,这是她的优点,是她的能力本领,他不能因为想被需要而强制婉清改变。   明月皎洁,自带光芒,他怎么能去遮掩?   另外他也想明白,婉清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大概是因为每次她遇到事,他总不在她身边,她只能一人处理,她习惯了,这不是婉清的错,是他的错。   是他做的不够好、不够多才导致这样的结果,是他需要改变。   周以安脑子中清明许多,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温声道:“婉清,我让马儿跑快一点,可好?”   凉爽的风吹在脸上很舒适,婉清点点头:“好。”   “驾。”   马儿骤然加速,婉清的身体止不住的往后仰,身后宽厚的胸膛牢牢的护住她,婉清抿唇一笑,迎着风愉快的笑出声来。   周以安温声道:“婉清,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婉清心中一动,感受到了周以安内心的愉悦,她微微扭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周以安明亮的眼眸。   周以安轻柔的吻了一下婉清的额头,再朗声‘驾’了一声,马儿加快速度往树林中跑去。   中午,周以安猎了一只野兔回去,带着景泰在院子里的空地烤野兔,小家伙眼里映着火苗,围着火堆一直转圈,好不容易等到野兔烤熟了,周以安却只允许他尝了一口,景泰只好可怜巴巴的嗅着空气中烤野兔的香味,吃着农庄管事命人精心准备的午膳。   饭后,周以安在河岸边寻了一个阴凉的地方教景泰钓鱼,紫玉搬了把椅子过来请婉清坐下,婉清便坐在柳树下悠闲的看着河边的父子两人。   景泰年纪小力气小,学不会钓鱼,只能在周以安收鱼竿时,他握着小拳头跟着一块使劲,糯糯的小奶音异常洪亮:“鱼,快来。”   鱼很乖,一条接一条的上钩,只半个时辰,周以安钓了半木桶的鱼。   景泰弯着腰,伸着小手指数:“一条,二条……,好多鱼。”   从农庄返回将军府时,景泰躺在周以安怀里熟睡,还打着轻微的小呼噜,周以安动了动手臂,小家伙头一歪,脸颊贴在周以安的胸膛上,呼吸变得平和。   婉清将头靠在周以安的肩膀上假寐,周以安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搂着婉清,心里感觉到无比踏实。   也许因为周以安在身边,婉清心里非常的安宁,她渐渐睡熟了,脑袋开始随着马车颠簸晃啊晃,慢慢的从周以安的肩膀上滑下来,她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迷茫,望着周以安轻声呢喃道:“相公。”   周以安望着婉清的模样,一颗心融化成了一滩水,声音柔的如二月的风:“怎么了?”   婉清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依偎在周以安怀里,声音含糊:“好困。”   “睡吧。”周以安伸出手拍了拍婉清的肩膀,温声道:“我在这。”   马车到将军府时,婉清还睡得香甜,周以安轻声叫醒她,帮她将云鬓的发簪扶正,柔声道:“到家了。”   婉清懵了一瞬,转眼看见景泰正笑嘻嘻的看着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睡了一路,望着周以安衣服上的褶皱,婉清有些脸热。   周以安先将景泰抱下马车,再扶着婉清下来。   景泰一下马车就要去看周以安钓来的鱼,见半桶鱼在水里游的欢快,小家伙朗声道:“晚饭,吃鱼。”   吃过晚饭熄灯躺在床榻上,婉清在马车上睡足了,现在就睡不着,便与周以安轻声说着话。   周以安想起一事,柔声道:“关于你那个丫头,我这几日新提拔了一个亲随,我亲眼瞧过,为人诚实,是个踏实能干的,我让长安问过他,他是愿意的,你若觉得可以,便让你那丫头相看一番,也好了了你的心事。”   婉清眼眸一亮,笑着点了点头。 第173章 秋葵的不甘   秋葵从将军府出来时,春芜派来的小丫鬟已经在角门处等着了,小丫鬟上前行了礼便领着秋葵去了长安买的小院子。   秋葵并不是第一次来春芜家,但每次来都能发现这个二进的小院子又精致温馨了许多。   春芜正等着她过来,看见秋葵便迎上去,拉着她的手往正屋走,笑盈盈道:“我让丫鬟在井里镇了西瓜,天热吃这个正好,可惜我现在不能吃,就都给你吃了。”   “你慢点。”秋葵急声道:“你的身孕才两个月,正是需要安胎的时候,可不能走的这般快,要小心些才好。”   春芜眼里带笑,声音里含着蜜糖:“你现在说话的口气和长安一模一样,他只恨不得我天天卧床养胎,却不知道我躺的骨头都酥了,只想在院子里跑一跑。”   “可不敢,不想躺在床榻上,你在院子里散散步就好,和大奶奶有孕时一样,一天慢悠悠的走十几圈就行了。”秋葵叮嘱道。   “知道了。”春芜撅了撅嘴,眉眼里洋溢着幸福。   秋葵扶着春芜往前走,进了二门,望着院里扫地的、浇花的几个丫鬟,她有些征愣:“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些人,之前不就买了二个丫鬟吗?”   周以安升至正三品昭武将军,长安就成了正六品校尉,有了官身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两个小丫鬟伺候他媳妇,挑人时,想起春芜笨笨的模样,就买了两个憨厚的丫鬟,两个人规矩学的不怎么样,干活却很利索,春芜很是满意。   “我怀孕后,长安就担心我照顾不好自己,又觉着之前买的两个丫鬟和我一样笨,怕我怀孕时出了岔子,他就寻人牙子买了两个机灵的丫鬟和两个年长的婆子进来。”春芜一副很无奈的模样:“他现在真是什么事都要管,烦得很。”   秋葵闻言笑了笑,进了屋子,坐下后她才问道:“买了院子,又买了丫鬟婆子,只靠长安一个人的俸禄够吗?”   春芜挥了挥手让小丫鬟出去,坦诚道:“长安有了官身后,我们就用他这么多年的积蓄和我的嫁妆,与长顺哥一起开了酒楼,虽然位置不是很好,但还算盈利。”   秋葵抿了抿唇:“你为什么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   “虽然酒楼挂在我名下,但长顺哥没有脱奴籍,此事不好张扬,长安交代过我不要往外说。”春芜实话实话,望着秋葵的脸色,撒娇道:“只这一次,以后再不瞒你了,原谅我吧。”   秋葵很想问春芜是否告诉了婉清,但她想起婉清只让她去学如何经营绣坊,便知道了答案,她自嘲的想何必自讨没趣,便敛下眉眼,柔声道:“我不怪你。”   没心没肺的春芜只当秋葵没生气,拿起桌上的瓜果给秋葵吃,然后笑眯眯的望着秋葵,眼睛发亮:“长安早上走的时候就和我说,晚上带着郑校尉来家里吃饭,到时候你躲在屏风后先瞧一瞧,若相中了,明天长安继续请他来家里,好让你们见一见说说话。”   秋葵咬了咬嘴唇,轻声问道:“大奶奶说,这位郑校尉是将军新提拔上来的,你可知道具体的缘由?”   “长安和我说过。”春芜道:“将军跟前有正经官身的几名亲随中,有两人经将军举荐进了顺天府当差,有了缺空,将军就新提拔了两人上来,其中就有这位郑校尉,听长安说,这人的品性好,长得又高又壮,将军还亲口夸过他有上进心。”   “大奶奶说,他原先就是当兵的,所以本就是良籍,家底还算殷实。”秋葵脸颊微微发红,想问的仔细些。   春芜如实回答:“听说郑校尉祖上也是当官的,只是后来家族败落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他家里还有良田百亩,你嫁过去保准吃喝不愁。”   秋葵握着桃子的手指动了动,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苦涩:“也许吧。”   春芜感受到秋葵情绪渐渐低落下来,她不明所以的问秋葵怎么了,秋葵只说没事,春芜想了想,将长安告诉她关于郑校尉一箩筐的优点都告诉秋葵,想哄她高兴。   秋葵嘴唇抿得紧紧的,心不在焉的应付着。   等到晚上,长安带着郑校尉回来吃饭,秋葵躲在屏风处望了几眼,心里涌起一抹酸涩,郑校尉虽长的高大,但一副憨憨的相貌,与她心中未来夫婿的样子差的太多。   她闭了闭眼,再次看过去,郑校尉正向长安敬酒,手中的酒杯低了三分,语气恭敬:“长安哥,以后还得请你多指教。”   秋葵猛地攥住拳头,若嫁给郑校尉,岂不是矮春芜一头?但两人一起长大,在婉清身边伺候时,她才是统领全院丫鬟婆子的那个人,如今让她怎能甘心?   秋葵再不想看一眼,扭头回了内室,眼眶里泪珠瞬时滚落下来,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起,她连忙用手帕按了按眼角。   “怎么样?”春芜挑了挑眉问道,她觉得郑校尉人很实在,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秋葵嗓子眼里发堵,她不愿意,但她不能说。   郑校尉是婉清按照她的要求帮她选的,她怎么好意思拒绝?   春芜和秋葵一起长大,看她低着头不说话,便知道她没有相中郑校尉,春芜有些急了,眉头轻皱:“你到底想寻个什么样的?这两年来你都相看六个了……”   秋葵红着眼眶急声道:“别说了。”   春芜方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好,自怀孕以来她脾气见长,每日训长安训习惯了,刚才一着急说话就没过脑子,她揉了揉鼻子,扯着秋葵的袖子轻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真的觉得郑校尉不错,将军都夸过他,长安也说他以后大有作为,我不想让你错过,要不你再看看?”   秋葵抬起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无所谓道:“你们说好便好吧。”   婉清对她很好,她不想婉清为她一直犯愁,而且,她真的不想做对不起婉清的事。   就这样吧,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春芜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我愿意。”秋葵睁着泪眼笑道:“明天就能相看。” 第174章 秋葵看不上他这芝麻小官   郑校尉知道秋葵愿意与他相看后,高兴的一宿没睡着。   他听说过,将军府大奶奶对从小伺候的两个丫鬟很好,不仅给春芜和秋葵脱了奴籍,还给了一大笔嫁妆,当然,他不是贪图秋葵的嫁妆,父母为他存了娶媳妇的钱,还有这几年打胜仗得的赏银,他不缺银钱花,只是觉得未来的妻子能得大奶奶的重视,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他父母也很高兴,觉得能让将军府大奶奶当做亲妹子看待的姑娘,德行举止定是一等一的好,将来必然能做儿子的贤内助,秋葵嫁给他们家算是下嫁,老两口商量着要将聘礼加上三成。   次日一早,郑校尉起了个大早,提着父母准备的礼品往西郊大营去,下值后跟着长安回去,虎背熊腰的七尺男儿看见秋葵时耳朵尖有些发红,这姑娘长的真好看。   春芜看着相对无言的两人暗暗着急,给长安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哄哄气氛,长安微微摇头,寻了个借口拉着傻媳妇出去了。   春芜和长安离开后,郑校尉将带来的礼品递给秋葵,温声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吃的戴的都买了一些,你看看,可喜欢?”   秋葵抿着唇看了一眼盒子,低声道:“谢谢。”   郑校尉搓了搓手:“你不打开看看吗?”这是他父母昨日选了一天的礼品,有京城最有名的酥花阁的点心,还有一套镀金的头面。   秋葵打开两个盒子看了一眼,嘴角努力勾出一抹笑:“我喜欢,谢谢你。”   郑校尉摸着头乐呵,然后局促的坐在绣凳上,不知道后面应该说什么。   秋葵也不想说话,屋里安静下来,一直到春芜和长安进来,两个人也没有再开口。   第一次相见很尴尬,郑校尉回家后连忙向几位堂哥求教,第二次再带着礼品去见秋葵时,郑校尉使出浑身解数终于逗秋葵笑了,郑校尉望着秋葵的笑脸,一颗心都酥了,然后来长安家更勤快了。   与郑校尉见过几次面后,秋葵态度软和了许多,她觉得郑校尉也算凑合,便同意郑校尉下值后去绣坊看望她。   春芜得知后,高兴的要跳起来,幸好长安两只眼睛都在媳妇身上,眼明手快的制止了春芜。   春芜依偎在长安怀里,期盼道:“希望秋葵尽快大婚,这样大奶奶就能放心了。”   长安眼眸眯了眯,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等双方谈定嫁妆和聘礼后,秋葵与郑校尉两人的矛盾开始与日俱增。   秋葵觉得郑校尉不知上进:“跟随将军去巡视的机会,你为什么不争取?难道你不想干些实事给将军看吗?”   郑校尉很无奈:“长安哥等人比我有资历,这轮不到我。”   提到长安,秋葵就烦躁:“您能不能不要总是长安哥,长安哥,你与他差不多的年纪,为什么总要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哥?”   郑校尉感觉到秋葵莫名其妙:“长安哥算是教导我的师傅,我喊他哥没有错啊。”   大错特错!这让她觉得自己不如春芜。但秋葵无法言说内心的想法,便转开话题道:“我希望你能在京城好的地段买一个院子,我不想一辈子住在京郊。”   “但我在西郊大营当差,住在家里来回更方便。”郑校尉头疼:“而且我父母年迈,我是长子,理应赡养父母,所以我们大婚后要住在老宅,这是我应尽的孝道。”   秋葵不甘心,她大声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怎么就不想想升官呢?”   郑校尉满心的火热被冷水扑灭的一干二净,他望着秋葵歇斯底里的模样,想到这是秋葵第五次说他没出息,就觉得无比的悲哀,他在这一刻清楚的意识到,秋葵看不上他这芝麻小官,就算她真嫁给他了,将来也会一直斥责他没出息。   要这样过一生吗?   那是多么的可怕。   郑校尉揉了揉脑门,抬起头望向秋葵,声音i再没有一丝温度:“我未向你下聘,还不晚,我们就这样吧。”   秋葵一怔,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郑校尉实话实话:“你每一次指责,都让我觉得我活的很失败,若一直这样下去,我会变成我不认识的模样,我不想活成那样,所以我不能娶你。”   “你不想娶我?”秋葵眼眶发红,讥笑道:“你还不想娶我?”   郑校尉不想再多说,他冷声道:“就当你不想嫁给我吧。”说完他扭头走了。   秋葵气的眼眸赤红,眼泪滚落在脸颊上,握着拳头怒声道:“你站住。”   郑校尉头也不转,走的很决绝。   秋葵一口银牙咬碎,抓起院门上的铜锁砸过去,然而郑校尉早已走远,铜锁只落在了一步远的地上。   “凭什么?”秋葵怒吼道:“你凭什么看不上我?你有什么资格看不上我?”   绣坊里伙计躲在墙角偷偷看了一眼,撇了撇嘴回了前院。   秋葵用手背擦干了眼泪,眼神变了几变,她定要让这些瞧不起她的人俯身跪在她面前。   眼眸里的神色逐渐变得坚毅,秋葵攥着拳头出了绣坊,一步一步往将军府走。   认命只能换来别人的轻贱,连紫烟都敢给她脸色瞧,连长安都比不过的郑校尉也敢嫌弃她,她凭什么要咬碎牙往肚子里吞?她绝不能认命。   到了将军府角门处,秋葵只等了半刻钟,婉清便着人来领她进去。   秋葵向前迈的脚步顿了顿,但想到郑校尉和紫烟看她的眼神,秋葵咬着嘴唇跨进了角门。   婉清正在为佳宁缝制夏天的薄衫,见秋葵进来,含笑道:“巧了,我正想叫你来问问你的近况,你就来了,快过来坐。”   秋葵垂着头往前走,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婉清面前,两眼含泪祈求道:“大奶奶,求求您,让我一辈子留在您身边吧。”   婉清心里一紧,望着满脸泪的秋葵,哑声道:“你想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我身边?”   秋葵低下头,捂着嘴痛哭,良久,她闭着眼睛哽咽道:“求您成全我。” 第175章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婉清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摆摆手让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退出去,望着跪在她面前哭泣的秋葵,她闭了闭眼睛,哑声道:“你想让我如何成全你?”   秋葵捂着嘴哭,说不出任何话。   婉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发涩:“既然你想一辈子留在我身边,那我着人来重新写一张卖身契,你签字画押吧,明日我会在府里为你寻个踏实上进的小厮,你嫁给他后便回来我跟前做嬷嬷,以后日日都能守在我身边。”   秋葵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喃喃道:“不,不。”   “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行。”婉清声音沉如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秋葵脑子一片空白,愣愣的望着婉清:“我还没有说……”   “你还用说吗?”婉清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声音发冷:“不当嬷嬷,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做一个不嫁人的丫鬟,那还能是什么?”   “我……”秋葵低下头,眼神闪烁:“您什么时候猜到的?”   “你说让我成全你的那一刻。”婉清声音苦涩:“其实我之前是有怀疑的,我生下景阳与佳宁前,为你寻的人家,经商的家里富贵,读书的有前程,你都相不中,那时我只是将军的妾室,我还能为你寻个什么样的?比这些人家更好的,你只能做妾,除了将军,你还认识第二个官宦权贵吗?”   “但我不是很确认,因为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回后院的时间少之又少,你也从未争抢着去服侍,我便对自己说不能太疑心,不过那时我也提醒过你,曾对你说过‘永不要做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妾’,想来你应该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婉清的声音里充斥着无尽的悲哀:“后来,你表达出想和春芜一样寻个正六品校尉做夫婿时,我真的很高兴你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但当时我还不知道自己会落个什么结局,所以对你的想法也很为难。等我成为将军的妻子,我便认真为你打算,将军身边的亲随都已有了亲事,我便请将军为你留意有能力的青年,还想让你学会谋生的本领,这样将来夫家也不敢怠慢你。郑校尉被提拔上来时,我原以为这次你定能得偿所愿了,没想到终是我错了。”   “我之前是这样想的,我不敢骗您。”秋葵急声道:“可是郑校尉他瞧不上我,我没有办法了,我不想被别人轻贱一辈子,您相信我,我保证……”   “我说过了。”婉清出声打断,眼眸里逐渐没有任何温度:“绝无可能。”   “我对您忠心耿耿,您为什么不相信?”秋葵泪流满面,试图说服婉清:“将军总要纳妾的,其他人会生异心,我绝对不会,我只是想要一个名分,能让我扬眉吐气便好,我不会与您争什么,我发誓。”   “除非将军自己提出要纳妾,否则我这一生都不会为将军纳妾。”婉清冷声道:“还有,不要再说你对我忠心耿耿这样的话,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与我看来,已经称不上忠心。”   秋葵震惊的睁大双眼,望见婉清脸上冰冷的神色,她心里一寒连忙低下头。   但就这样放弃,没了郑校尉,还会有李校尉、王校尉吗?会有比长安官位更高的人在前面等着她吗?不会有的,她将来嫁的人或许连郑校尉都比不上。   不行,她不能就此认命,内心的不甘击溃了理智,秋葵猛地攥住拳头,抬起头看向婉清,哭道:“您不能怀疑我的忠心,我知道您的身世,却从未想过告诉别人,我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   婉清一颗心完全浸在了冰窟中,望着秋葵,张了张嘴,嗓子眼里堵得她发不出声音,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努力将胸腔里的酸涩压下去,哑声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秋葵的话说出口她就已经后悔,她不想走到这一步,望着婉清失望的神色,她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她低下头看着地面,心里很乱很乱,好像瞬间失去了很多东西,前思后想不知如何解决,便咬了咬唇,站起身来逃避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我回去再想想,明天再来见您。”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婉清望着秋葵的身影,胸腔里滞涩的难受,怔了片刻,对走进来的紫玉道:“拦住她,带回来。”   若身世被秋葵抖搂出去,她和她的孩子们将会受到无穷无尽的流言蜚语。   谁都没有她的孩子们重要,所以她不能让事情变得不可控。   紫玉心头狂跳,恭声应下,到院里叫了几个婆子便快步往前跑。   婆子们押着秋葵回来时,秋葵满脸不敢置信:“您想对我做什么?”   婉清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看得秋葵浑身汗毛竖起,神色从不愿相信渐渐变了成恐惧,她控制不住的去想,难道婉清为了保守秘密,想要杀她灭口?   婉清依旧保持着沉默。   她想试探秋葵会不会背叛她。   她的内心一片悲凉,就让她赌这一次。   秋葵,请不要走到那一步。   秋葵惊惧的尖叫挣扎,她望着婉清,再看着满屋的丫鬟婆子,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想法,她知道如何自救,她可以用婉清的身世来威胁,若不放过她,她就喊出来,难道婉清能杀尽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   但她说不出口,她只是不想认命,却并不想谋害婉清。   她有骨气,背叛主子的事她不会做。   渐渐的,秋葵停止了挣扎,只用眼神祈求婉清放过她。   屏着呼吸等待着的婉清肩膀松懈下来,攥紧的手掌缓缓的松开,她抿了抿唇,吩咐紫玉:“带她去西厢房。”她脑子里思绪烦扰,一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秋葵眼眶里的泪珠滚落,任凭婆子将她押走。   婉清捂着疼痛的脑袋,闭着眼睛思量,心头五味陈杂,眼里的一颗眼泪滑落在脸颊。   “大奶奶。”紫玉轻声禀告:“长安家的求见您。” 第176章 你弃之如履,我便全部收回   婉清脑海里嗡嗡的响,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长安家的是谁,她点了点头,轻声道:“让她进来吧。”   春生听绣坊的伙计说秋葵与郑校尉发生了争执,知道妹妹关心这件事,便去春芜家与她说了一声,还说秋葵好像往将军府去了,春芜就连忙赶过来想要再劝一劝秋葵。   天色已经发黑,春芜扶着肚子走进集福堂正房时,就看见婉清神色悲凉的坐在凉塌上愣神,春芜眨了眨眼,走上前柔声道:“大奶奶,你别着急,我来劝一劝她。”   “无事,我只需要再想一想,很快就能结束了。”婉清扯起嘴角笑了笑:“长安跟着将军去巡视了,我得替他照顾好你,你怀着身孕就不要再费心神了,我让紫烟送你回去。”   春芜直觉出了事,想了想,央求道:“您让我见一见秋葵吧,否则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心里也不安稳。”   婉清揉了揉额头,叹口气:“那你去吧。”   西厢房,秋葵抱着身子坐在地上,眼泪一颗一颗滑进嘴里。   门被推开,她睁着泪眼望过去,看见春芜进来,她站起身上前一把抱住春芜,似是找到宣泄口一般嚎哭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不想被人轻贱,我有什么错?姑娘为什么不同意?我不会与她争什么,我愿意发誓。”   情急之下,她忘记了婉清已经是周家的大奶奶,只记得婉清是她喊了七年的姑娘。   春芜拧眉:“你在说什么?”   秋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就算姑娘不想为将军纳妾,也要考虑对外的名声,我什么都不要,我愿意做幌子,为什么姑娘不相信我的忠心?”   春芜推开秋葵,怒声道:“你想给将军做妾?怪不得大奶奶会如此伤心,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秋葵在春芜的质问声中回神,看着春芜眼中的愤怒,她后退两步,厉声道:“我做了什么错事,让你们都来责备我?我们一起长大,你样样都比不过我,还是周家的家生子,你都能嫁给将军身边最得力的长安,我为什么要将就着嫁给一个连长安都比不过的郑校尉?而他还瞧不上我,我是那点比不上你?你说啊。”   春芜愣了:“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还有姑娘,她的身世还不如我,我虽然出身贫穷,但父母总算是清白人家,姑娘能做将军的正室,我为什么不能动动念头?”秋葵含着眼泪问道。   “姑娘的身世?”春芜惊讶道:“你知道了什么?”   秋葵抿着唇倔强的扭过头去,春芜将秋葵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越想越惊,不如秋葵的出身,春芜猜到婉清的身世应该很不好,被外人知道定会对婉清不利,便急声道:“你与别人说过姑娘的身世吗?”   秋葵瞪着春芜,怒道:“你别瞧不起人,我从未想过背叛姑娘,我秋葵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你现在就是在恩将仇报。”春芜怒吼道:“亏姑娘把你当妹妹看,你怎么对得起姑娘对你的好?”   秋葵声音里含着怨念:“难道我对姑娘就不好吗?”   春芜对秋葵失望透顶,讥讽道:“我真为姑娘感到不值得,你也不想想,我们原本就是奴婢,就算不伺候姑娘,也得伺候其他人,不管伺候的是谁,对主子好是本分,若敢背叛主子,轻则发卖,重则打死也不为过,这都是你作为奴婢该做的,你没有资格用‘对主子好’来讨要任何东西。”   秋葵瞳孔一缩,身体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春芜寒声道:“还有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告诉你答案,我嫁给长安时,他还是奴仆,那时若让你嫁给他,你会愿意吗?还有,我们是看着姑娘从泥潭里走过来的,她走的每一步多么艰辛,甚至不惜以命相谋,这才成了将军府的大奶奶,可你呢?你不认命是好事,那你自己努力啊,然而你却什么也不做,只会向姑娘索要,这就是你的不认命吗?像吸血虫一样的不认命?”   秋葵脸色苍白,摇着头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那你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春芜冷声道:“挑三拣四?还是仗着与姑娘一起长大的情分自命不凡?”   秋葵捂着脸痛哭,春芜深深呼了一口气,声音萧瑟:“秋葵,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之前的你虽然也处处与别人争个高低,但一颗心总是向着姑娘的,为什么现在的你会如此自私自利?你伤透了姑娘的心,我也对你失望透顶,你好自为之吧。”   秋葵怔愣的望着春芜,春芜忍着心中的酸楚扭头准备离开,她打开门,看见了婉清。   婉清走进来,声音很平静:“秋葵,明日去绣坊将你的衣裳箱笼收拾好,离开绣坊。”   秋葵睁大眼睛看着婉清,快步上前跪在婉清面前,痛哭流涕:“姑娘,我错了,你别不要我,你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我以后不会再有非分之想。”   “你说的话,你记得,我也记得,收不回来的。”婉清叹口气:“我活在这世上过日子,不能日日心里存着疙瘩给自己找不痛快,那样太憋屈了,而且我能为你做的皆为你做了,你弃之如履,我便全部收回,今后我不会再见你,也不会为难你,你走吧。”   秋葵脸色惨白,哑声道:“姑娘你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发誓我绝不会再犯。”   婉清声音没有起伏:“不行。”   她拉起秋葵的手往外走,吩咐门外的紫玉:“送她出府。”   “姑娘,姑娘……”秋葵哭着追出去,被紫玉等人拦住,等婉清和秋葵走远,紫玉寒声道:“请吧。”   秋葵眼睛红肿,两只手扒着门框不肯走。   紫玉朝几个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们上前用力掰开秋葵的手指,无论秋葵如何挣扎,终是被婆子们押着出了将军府。   角门的小厮叉腰道:“赶紧走,别让我们轰你。”   路上的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秋葵只好走了,回到绣坊,她趴在床榻上哭的上不来气。   次日早晨,几位绣娘推开她的房门,替她把箱笼收拾好,面上带笑的将她推出绣坊,然后紧紧关上了后门。   秋葵蹲在绣坊后门处继续哭,一天一夜过去,没有一人来关心她。   又一个黑夜来临时,她望着漫天的繁星,眼睛里终再也没有了光芒。   姑娘,真的不要她了。 第177章 看星星看月亮   次日,长顺将秋葵被驱逐出将军府的事情飞鸽传书报给周以安,周以安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回到集福堂时,婉清正在轻声哄着佳宁,脸色并无异常,但周以安一眼就看到了她眼下的黑青,知道婉清昨日定是未睡好。   低声交代长顺几句,周以安快步走到婉清跟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带你去郊外赏月亮。”   婉清没有去赏玩的心情,便微微摇了摇头,低下头轻声道:“我不想去,将军巡视一定很疲累,回来好好歇息。”   “那你陪我去,我想去。”周以安不容婉清拒绝,握着她的手往外走,留下三个孩子望着父母的背影不明所以的眨巴着眼睛。   红叶连忙让奶娘们抱着景阳与佳宁去大太太院里,她蹲下来笑着对景泰道:“将军和大奶奶有事去忙了,奴婢带公子回大太太院里。”   景泰点点头,走到屋外面抬头看着天,天空晴朗无云,哪里有月亮?   紫玉吩咐紫烟准备外出用的物件箱笼,让她收拾好去前院找长顺,她则一路小跑着追上去。   到了角门处,周以安转头对长安道:“准你三天假,回家好好陪陪你媳妇。”   长安知道媳妇和秋葵感情好,现在定是伤心难过,他正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听见周以安的话,恭声道谢后一溜烟的跑远了。   周以安望向婉清,温声道:“我们也走吧。”   婉清并不想去,但周以安拿定了主意要她去郊外,她只好点点头,扶着周以安的手踩着木凳上了马车,周以安跟着上去,搂着婉清肩膀柔声道:“睡一会,到了我叫你。”   婉清望着周以安的眼睛,那里蕴含着无尽的温柔,她心里涌出一片暖流,靠在周以安的肩膀上安心的闭上了眼眸。   马夫朗声‘驾’一声,马车的轱辘快速转动起来,后面跟着骑着马的亲随以及坐在后面马车上的紫玉及两个小丫鬟。   长安回到家时,春芜正在喝安胎药,看见他回来,顿时红了眼眶,放下药碗,站起身委屈巴巴的看着长安。   长安走上前搂住媳妇轻声哄了哄,等看见圆桌上的药碗,他松开手将春芜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急声道:“你有哪里不舒服?”   “我无事,是大奶奶不放心我,昨夜让人请了孙郎中过来,孙郎中把过脉了,我和孩子都很好,这安胎药就是普通的安胎药。”春芜回道。   长安松了一口气,扶着媳妇坐下,关起门来舞棍弄枪耍大刀扮大灰狼逗媳妇开心,到晚上,泪眼汪汪的春芜终于破涕为笑。   马车飞快往京城郊区跑,行驶在平坦的官道只有轻微的颠簸,婉清在周以安轻轻的拍哄下渐渐睡熟了,等到她醒来时,天色已经发昏,她撩开车帘往外看去,马车停在一个低矮的小山坡前,车外荒无人烟,一眼望去全是树木花草。   马车已经停下近一个时辰了,周以安想让婉清多睡一会儿便没有叫醒婉清,他撩开马车前面的帘子,朗声道:“将大奶奶的披风拿过来。”   长顺已让小厮将紫烟收拾好的箱笼送过来,紫玉想着晚上天气凉,便寻了一件绸缎的披风双手递过去。   周以安接过披风,为婉清披上,柔声道:“我们骑马越过前面的山坡,山的那面就是府里的庄子,我们晚上便在庄子里歇息,莫担心,我已递折子告了两天假。”   婉清征了征,心里很感动周以安的体贴。   骑上枣红色的骏马,周以安一手抱住婉清的腰身,一手握住缰绳,驾一声,马儿往小山坡上跑去。   山坡低矮,马儿跑上去如履平地,迎着晚上凉爽的风,婉清的内心渐渐归于平静,她依偎在周以安的怀里,闭上眼睛享受着山中的宁静。   天色越来越黑,周以安用自己的披风将婉清严严实实的裹住,亲随骑着马举着火把围在前后左右,一行人在明亮的火把光芒下,迎着夜色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亲随们骑着马举着火把分散在山顶四周,周以安翻身下马,将婉清抱下来,选了一块平坦的地方,解下披风垫在地上,拉着婉清坐下,柔声道:“我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婉清眼眶发热,她轻轻嗯了一声,将头靠在周以安的肩膀上,抬头看向黑夜中的天空。   天空如墨,弯弯的月牙柔和明亮,周围一颗颗闪着光芒的星星汇成了一望无际的星河,令人止不住的想,星河的另一头是什么?   耳边传来清脆的虫鸣声,在寂静的夜晚编制成了俏皮活泼的曲子,令思绪烦扰的心神缓缓归于安宁。   周以安拥着婉清看了半个时辰的月亮星星,才轻声道:“说出来,心里会轻松很多。”   婉清抿了抿唇,习惯性的想说无事,但望着周以安关心的眼眸,她心里软成一潭湖水,嗓子眼里的话就说不出口,她抬头看了眼月亮,握了握拳,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说起。   周以安不着急,安静的等着婉清愿意讲出来。   良久,黑夜里响起婉清轻的如晚风一般的声音:“八岁那年,在一个四处透风、屋顶漏着雨水的破庙里,我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没了气息,我记得那天的雨滴很凉,滴在我的脸上如雪一样凉,我饿的没有力气哭,就握着母亲冰冷的手等死,后来,姨母来了,将我带进了将军府。”   婉清的笑了笑,笑容里满含着苦涩:“可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包括姨母,我也从未见过她。”   “我在将军府彷徨无措的待了两天,姨母就和我商量要把我送到庄子上去,我当时其实很害怕,我不知道庄子在哪里,那里又有谁,但我只能应下,姨母愿意养我对我来说已是天大的恩情,我不能不知天高地厚的顺着杆子往上爬。”   婉清眼眶里的泪珠滚落,轻声道:“姨母说让伺候我的丫鬟婆子都跟着去庄子,基本没有人愿意,从锦衣玉食的将军府到偏僻的庄子里去,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换成谁都不会乐意,这是人之常情,可偏偏,就有两个傻丫头对我说‘她们愿意去’。” 第178章 我此生惟愿与你相濡与沫   “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身边全是陌生人,竟有人会愿意陪着我,我都不敢相信。”婉清闭了闭眼睛,忍下心中的酸涩继续道:“姨母手里握着丫鬟婆子的卖身契,他们纵然不愿也只敢在我面前发发牢骚,衣裳箱笼都收拾好了,姨母病了,她把我当成了表姐,醒来的时候就握着我的手说往事,因为这个,把我送到庄子里的事就耽搁下来。”   “那些不愿跟着我的丫鬟婆子就开始四处想法子脱身,她们用的最多的就是对我冷言冷语,然后在大冬天里拿走我屋里的炭火,从小厨房里提来的饭菜到了我面前只有一碗冰凉的米,她们对我说让我想法子换了她们,否则她们到了庄子里也会这么对我。”   周以安猛地攥住手掌,额头上的青筋急速的跳动着,他眼睛微微眯起,忍着翻滚的怒火,暗暗在心里记下这笔账,等他回府便收拾这些敢作践主子的奴仆。   然而,他在下一瞬间忽然发现,那时的婉清和他住在同一处宅院里。   想起那时的他根本不会注意一个寄居在府里的孤女,周以安便知道,当时除了婶母,将军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去关心婉清的处境,而婶母那时正病着,没有心力去顾念婉清,所以那个才八岁的婉清,该是多么的彷徨无助。   这一刻,周以安的心里涌起无尽的酸涩。   “我连该向谁说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厨房在哪里,我只能在冰冷的屋子里看着那碗米饭哭。”婉清深深呼了一口气,将脸颊上的泪水擦拭干净:“姨母病的很严重,我不敢再拿这些事烦她,那些丫鬟婆子说,若我说了,将姨母气的病更重了了,我就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我就更不敢说了。”   “春芜是个小哭包,她看见比她高的丫鬟婆子就害怕,就偷偷的问我,能不能和我睡在一起,两个人睡会更暖和,她说的对,确实很暖和,她睡觉不老实,老是将我挤到角落里,但有她在,床榻真的很暖很暖。”   “秋葵就不一样了,她小小的一个人,敢叉着腰和嬷嬷叫板,然后被嬷嬷打的两个脸颊肿成了血馒头,她竟然下次还敢。”婉清勾起嘴角笑了笑,却含着无限的心酸,眼泪一颗一颗滑落:“后来天越来越冷了,秋葵就偷偷潜进拿走炭火的嬷嬷屋里,她想帮我拿回来,却被发现了,她被嬷嬷提着耳朵踹出去,嘴巴磕到了地上,吐了一地的血,染红了她脸下的白雪。”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她抬起头,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滴在了染红的雪地上。”   周以安伸出手将婉清搂在怀里,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婉清对两个丫鬟那么好,因为那是共患难时最纯正的情意。   “终于姨母病好了,我忐忑的等待着被送到庄子上去,姨母却去求了老太太,老太太答应让我留下来,那些丫鬟婆子威胁我说姨母不能再动气让我消停些,秋葵与春芜偷偷的给我鼓气,我才敢向姨母告状,那些丫鬟婆子被姨母身边的李嬷嬷处置了,秋葵与春芜就成了我身边的一等女使,我们在那个小院子里互相陪伴着过了七年。”   “七年,我们慢慢长大,我看了许多许多的书,学会了刺绣,我以为我终于有能力保护她们了。”   “可是我们竟是这样的结局。”婉清哽咽道:“那个小院子,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周以安紧紧的搂着婉清,等婉清将心里的酸楚都哭出来,他轻声劝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离开你的身边,也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但我不想让她这样离开我。”婉清含着眼泪道:“那个在我成为你的通房时、还愿意与我一起上刀山下火海的姑娘,我想尽全力护她一生。”   婉清望着周以安的眉眼,声音苦涩:“是你太好了吗?为什么她竟不愿做外头人家的正头夫人,而想做你的妾室?”   周以安一怔,瞬间皱紧了眉头:“她心思不正,不值得你对她好。”   他原先还猜不出是什么缘由让婉清一气之下将秋葵驱逐出府,现下知道了,更为婉清感到痛心。想起长顺禀告婉清派了两个身手好的小厮跟着秋葵,周以安直觉还有其他事情,便问道:“她还做了其他的,对吗?”   “她知道我的身世,我让你书房里的小厮跟着她了。”婉清敛下眼眸,轻声道:“或许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在有察觉的时候斥责她,可能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从她拒绝我第一次为她寻的亲事时,我心底里就有了猜测,是我自欺欺人不想承认,是我害怕直说会伤了我们七年的情意,也是我为她百般挑选夫婿,是我导致了她的因果。”   “不是你的错。”周以安声音坚定:“对一个人好还是错的话,那么人世间该有多么的凄惨。你对她好没有错,她若知道感恩就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婉清紧紧抿着嘴唇,周以安握住她冰凉的手掌,正色道:“你为她百般挑选夫婿也没有错,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值得你为她精心挑选夫婿,只不过人心是会变的,她可能在这两年内,因为某件事或者某个人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而你没有发现,这也不是你的错,这两年你过的何其艰辛,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是她自己没有守住本心,和你无关。”   婉清看向周以安,周以安接着道:“你不欠她的,她做错了事走到这一步,皆是她自己的因果,有些人有些事该割舍的时候,就要狠下心来割舍。”   “我知道的。”婉清苦笑:“但说起来好简单,做起来好难。”   “那就让时间来平复一切。”周以安轻轻拍着婉清的肩膀:“我和我们的孩子们会永远站在你身旁陪着你。”   婉清望着周以安亮如星海的眼眸,看了许久许久,然后一字一句道:“相公,以后你若还想知道,我便将我的喜怒哀乐告诉你,但有一天你不想听了,请你一定告诉我,我会将它们全部收回来,再不打扰你分毫。”   周以安郑重道:“你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我是你的相公,唯你一人的相公,我此生惟愿与你相濡以沫。” 第179章 日月流转,时光流逝   从庄子上回将军府后的第三日,曾庆瑞的妻子王芝慧下了拜帖来拜访婉清。   两个人之前并未见过面,但王芝慧对婉清热络的像相交多年的老朋友,首次见面,知道婉清刺绣的手艺好,便毫不客气的让婉清教她绣双面绣,第二日就给婉清带来一个红玛瑙手镯当谢礼,第三次就邀请婉清一起去逛首饰铺子,两人逛累了,王芝慧直接拉着婉清的手去茶楼喝茶吃点心听弹曲。   王芝慧为人爽朗、不拘小节,来拜访婉清时,从不聊别人的闲话,也不说丈夫的前途,只从孩子的教养说到京城哪家铺子的酥饼最好吃,从生活中的趣事到聊到今年盛行的衣裳样式,几次相处下来,婉清对王芝慧虽称不上深交,但与王芝慧待在一处时,她的心境会变得轻松悠闲,渐渐的她从刚开始的微笑附和到后来也会主动提起话题,两个人天南地北的聊着,倒也有许多相同的喜好。   然而,这么一个爽快的人,生活也有许多不如意,她的婆婆看不上曾庆瑞对她言听计从,便想方设法的往儿子房里塞通房妾室,对一般人来说,长辈所赐不管高兴不高兴都会收下,但王芝慧不一样,她宁愿在夫家闹个天翻地覆也要阻止丈夫纳妾,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妒妇’。   一次,婉清与她在一个宴会上碰见,两个人轻声说着话往亭子里去,远远就听见亭子里有几人在议论王芝慧不孝不敬婆母,王芝慧冷笑一声,快步走过去一把掀了亭子里的桌子,聊得正欢的几人面色尴尬的落荒而逃,王芝慧大声的呸了一声:“有本事在我面前说,做什么缩头乌龟。”   婉清轻声道:“莫生气,为这些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我若生气只怕早就气死了。”王芝慧踩着一地的瓜果点心,走到绣凳上坐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看着婉清,等婉清走过来坐下,她眸子里才带上了笑:“若不是听说你来了,我才不来与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凑在一团。”   “谢谢。”婉清真心的道谢。   王芝慧摆摆手,示意婉清不用和她客气,看着蔚蓝的天空,她昂起头道:“我与相公两情相悦,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我行得正坐得端,上不愧天下不亏地,对的起他老曾家的列祖列宗,为什么还要纳妾来给我添堵?好好的日子不让我过,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婉清打心底里生出佩服,她握住王芝慧的手,温声道:“日子是给自己过得,酸甜苦辣也只自己知道,只要无愧于天,就不需要忍气吞声,人只有这一辈子,让自己受委屈才是最傻的事。”   王芝慧望向婉清,眼眸越来越亮,与婉清相视一笑,朗声道:“我今日不虚此行。”   傍晚,曾庆瑞回到家中时,坐在凉塌上的王芝慧正拄着脸看着一个锦盒。   曾庆瑞好奇的看过去,认出锦盒是周以安送来的礼品盒子,便道:“这盒里的一双白玉璧,前两日你不是摆出来了吗?看一个空盒子做什么?”   王芝慧打开锦盒,曾庆瑞看过去,笑道:“怎么又放进去了?”   “这礼我受之有愧。”王芝慧叹口气:“周将军送的这一双白玉璧价值千金,我还以为他所托之事有多么麻烦,谁知竟完全不是,我反而得了一个愿意深交的朋友,这是我得利得好了,我就不能再收周将军的礼,不过想来想去,再退还回去也不好,我正发愁该怎么办,相公,你说呢?”   “你就安心收着吧,这段时间你隔三差五到周家哄他媳妇开心,这是你该得的答谢礼。”曾庆瑞含笑道:“再说,礼尚往来嘛,你既然与周家大奶奶聊得来,两家走动的勤,贺礼节礼厚上两分不就行了。”   王芝慧点点头,将锦盒阖上,轻声道:“周将军真是心细体贴,知道想法子为妻子纾解心里的郁气,周家大奶奶算是遇到了可托付终生的良人。”   曾庆瑞坐在凉塌上搂着王芝慧,凑趣道:“我也知道啊,还请夫人下次生气时轻一点拧我的耳朵,否则你的相公脸颊两边就要光秃秃了。”   王芝慧被逗笑了,伸手扯着曾庆瑞的耳朵,哼道:“你将它们送给我了,它们就是我的,我想怎么揪就怎么揪。”   王芝慧没用力气,曾庆瑞的耳朵一点也不疼,但他却哎呀哎呀的求饶:“都依你,夫人,你拧的轻一点吧。”   王芝慧眉开眼笑的松了手:“饶了你。”   随着时间的推移,婉清与王芝慧的交情日渐加深,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婉清的生活因这个好朋友多了一抹五彩的光芒。   入冬以后,婉清按照老太太的吩咐,给寺庙添香油钱、在京郊施粥布馒头接济贫苦百姓,且在大雪来临之际给贫穷的孤寡老人送去了御寒的棉衣,收获了一丁点赞誉声。   这年过年,因为三个可爱的孩子,周家过了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新年。   大年初二,下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太阳穿透厚重的云彩在人世间洒下温暖的光芒,世间万物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邹家屋顶上的天尤为明亮,院子里张灯结彩,从主子到奴仆每个人脸上都带了喜悦的笑容,因为在晌午时分,邹家二奶奶生下了一个女孩,一个自出生便带了凤命的女孩。   太皇太后收到消息后,赏赐邹家无数珍宝,并让两位太医到邹家照顾邹家二奶奶与这个女婴。   将军府,老太太叹道:“太皇太后安了心,天下才可安稳。”   婉清点了点头,期盼这个女婴能够平安长大,否则太皇太后薨逝后,年幼的皇上想要收服手握重权的邹家,只怕不易。   时间缓缓流逝,日子越来越安稳平淡,婉清每日的生活简单而又充实,在景泰开蒙后,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景阳与佳宁已经四岁了,两个小家伙日日跟在景泰的后面去家学里读书,婉清的时间就空闲了许多。 第180章 可爱的孩子们   这三年的时光里,婉清又开了一家绣坊及两间绸缎铺子,并用盈利买了一个有五百亩良田的农庄,手里的银钱越攒越多。   施粥布善的事,她也一直在做,平民百姓中说她有菩萨心肠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等到周以安升至从二品定国将军,婉清出门交际,主动与她客套的人与日俱增,这些官宦太太也开始说婉清通透有福气,与她结交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过,与婉清真正交心的只有王芝慧一人,但朋友不在多而贵在好,有这一个知心好友足矣。   万事顺遂,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有一事不在预料之内,就是婉清又有身孕了。   孙郎中挎着药箱进府,把过脉后拱手贺道:“恭喜恭喜,大奶奶的身孕已有两个多月,从脉搏上看,这一胎还是双生胎。”   老太太和大太太高兴的念佛,周以安不敢直视婉清的目光,在送孙郎中出府时,他将孙郎中请进了书房。   周以安想起婉清说过不想再生孩子,眉头就紧紧的皱起,看向孙郎中,问道:“我皆是按你说的方法做的,我夫人为什么还会有身孕?”   孙郎中一个头两个大,解释道:“不喝药就能避孕的法子没有哪一个能做到万无一失,况且多子多福是祖宗给的福气,将军应当珍惜才是。”   孙郎中告退后,周以安回到内室,婉清看着他为难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笑过之后柔声道:“这两个孩子既然来了,就是和我们有缘分,我们自当护着他们平安出生。”   周以安眼眸里星光闪烁,他走到床榻前坐下,搂着婉清问道:“你不生气?”   “我想做的事都做了,如今三个孩子每日都在家学里读书,我的时间空闲下来,再为景泰添两个弟弟或者妹妹也挺好的。”婉清眨了眨眼,俏皮道:“相公不高兴?”   怎么可能不高兴?只是担心婉清生气,周以安才不敢将喜悦表现在脸上,现下听过婉清的话后,周以安松了好大一口气,含笑道:“很高兴,谢谢夫人。”   佳宁下学后得知自己要做姐姐了,开心的跳起来,跑到婉清面前,仰着头问道:“妹妹什么时候能陪我玩,我要将祖母送给我的玉蜻蜓送给她,还要给她梳发髻,再给她做漂亮的衣裳,让她做天下最漂亮的妹妹。”   景阳在她身后道:“是弟弟。”   佳宁转过身,叉着腰大声吼:“是妹妹。”   “弟弟。”景阳一脸平静。   “臭二哥,再也不理你了。”佳宁怒声放了狠话,跑到景泰跟前,拽着他的袖子问道:“大哥,母亲肚子里是妹妹对不对?”   景泰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摊了摊手:“我猜不出来。”   “大哥最不好玩。”佳宁瞪了景泰一眼,又回到笑着看热闹的婉清面前,小手摸着婉清的肚子,轻声道:“你一定是妹妹哦,等你出来,姐姐就将所有的东西都分给你一半。”   婉清摸了摸佳宁的小脑袋,温声道:“这里有两个小娃娃。”   佳宁眼睛一亮,看向景阳高兴道:“母亲肚子里有两个小娃娃,我分你一个,一个做我的妹妹,一个做你的弟弟,好不好?”   景阳抿了抿唇:“是两个弟弟。”   “我不分给你了。”佳宁真的生气了,气鼓鼓道:“我要两个妹妹。”   周以安进来正看见闺女委屈巴巴地模样,快走几步抱起佳宁,声音柔和:“佳宁这是怎么了?”   佳宁将小脑袋放在周以安的肩膀上,小奶音里含着哭腔:“父亲,我想要妹妹,二哥不要妹妹。”   周以安的心都化了,拍着佳宁的背哄道:“孩子没有生下来前,无法确认是男孩还是女孩,再等七个多月,就能知道了,佳宁再等等。”   他不说还好,一说佳宁眼眶都红了,嘟着小嘴再不让周以安抱。   婉清扶着肚子笑,景阳老神在在,景泰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父亲说的对。”   三个孩子在跟前叽叽喳喳,婉清怀孕的日子一点也不无聊,或许是因为心情舒畅,她基本没有出现孕吐,只是胃口越来越好了,和怀着景阳与佳宁时一样,她总是在半夜饿醒,当她睁开眼睛稍微动了一动,周以安就醒了,柔声问她想吃什么后,便披上衣裳下床喊丫鬟让小厨房做夜宵。   随着婉清的肚子越来越大,外头有些人就动起了小心思,开始明里暗里给周以安送美人。   周以安是皇上的亲舅舅,但凡与他打上交道,以后的前程就不用操心了,所以就有许多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请周以安吃酒,好在酒过三巡之后送上美人,可惜周以安每日下值后就是快马加鞭回家陪媳妇,对这些人的邀请一律婉拒,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留。   只一次,周以安曾经的上峰邀他吃酒,因上峰对他多有教诲,周以安拒绝不得便去了,到了酒楼的雅阁才知道竟还有其他人,他眼眸微冷,端起酒盏敬了上峰一杯就要告辞,就在这时屏风后走出来一位容貌倾城的女子,她羞羞答答拉了一下周以安的衣袖,声音含媚:“将军,奴家……。”   不等她说完,周以安手一扬将女子挥倒在地,他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冷眼看了曾经的上峰一眼,转身离去。   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没有打上交道反而得罪了周以安,经此一事,众人全部歇了送美人的心思。   弘兴五年,在莺飞草长的三月,婉清生下了周家的三公子与四公子。   大太太高兴的哭了,佳宁伤心的哭了,她抹着眼泪哽咽道:“我的妹妹变成了丑弟弟。”   这次周以安没有顾得上去哄最疼爱的闺女,他坐在婉清的床榻前手指微微颤抖,那被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将他的心揪扯成一团,望着精疲力尽后熟睡的婉清,他小心翼翼的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一滴眼泪掉落在婉清的眉尖。 第181章 景泰与景阳宠妹记   生产后第二天,婉清忍不住问周以安:“相公,昨天你落泪是想到了什么?”   周以安舀了一勺党参乌鸡汤送到婉清嘴边,等婉清喝下,他用棉帕子擦拭婉清的嘴角后才低声道:“我在想,这五个孩子都是你冒着生命危险为我生下来的,这辈子我如果负了你,天打雷劈也不为过。”   看着周以安眼里的郑重,婉清心下感动的同时,发现周以安将自己绷得太紧了,她想缓和一下他的情绪,便挑挑眉玩笑道:“不用老天帮忙,我和五个孩子一拥而上就能将你撂倒。”   周以安眉眼里温柔似水,将青瓷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坐在床沿伸出手搂住婉清,温声道:“都不用,因为我不会负你,我很清楚。”   婉清轻轻点了点头,眼眸明亮:“我知道。”   婉清生下双生子,将军府有了四个嫡子,老太太高兴的湿了眼眶,周家的子嗣终于兴旺了。   戍守边关的周家大老爷为双生子取了名字,周家四公子名为周景辰,周家五公子名为周景浩。   大太太的喜悦表达的最为直接,在双生子满月宴上,她逢人便夸婉清:“我儿媳妇是个多子多福的,给我添了四个大孙子一个大孙女,每一个都是生龙活虎、聪明伶俐,特别是我的大孙子,最像他父亲……,我儿媳妇还极为孝顺,时时刻刻为我分忧,理家管事更是一把好手,就像那次……·,我儿媳妇温婉贤惠,是一等一的好媳妇……”   官宦太太们听的耳朵生茧子,但碍于情面,只能笑着附和着,再额外夸婉清两句,大太太一听眉开眼笑,夸儿媳妇的劲头更足了。   全家只有佳宁不开心,看着只会呼呼大睡的两个弟弟,她感受不到任何做姐姐的喜悦,为此吃饭也不香了,整个人变得闷闷不乐。   景泰陪着她一起放风筝,风筝还未升到天空中,佳宁就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没意思。”   景阳抿了抿唇,走到佳宁面前,小脸板正,眼里带着关心:“我愿意给你当一天的妹妹。”   佳宁张大了嘴巴,拽着景阳的袖子兴奋道:“我可以给你梳发髻吗?”   景阳兴趣寥寥的点头,佳宁眼眸发光,拍着小手高兴道:“还要穿漂亮的裙子,像画里的仙女一样,披上长长的披帛。”   景阳看着后面朗声大笑的景泰,嘴角轻轻一勾,看向佳宁朗声道:“大哥说,他也愿意给你当一天妹妹,他最喜欢穿漂亮的裙子。”   “真的吗?”佳宁两眼放光的看向景泰。   景泰还没说话,景阳就问道:“大哥不想让佳宁欢喜吗?”   景泰拒绝的话被堵了回去,看着佳宁亮晶晶的眼眸,他不忍妹妹再伤心,便动作僵硬的点了点头。   佳宁一改之前的沮丧,浑身散发着欢快劲,片刻也等不了,拉着两个哥哥的手回了屋,好在还知道顾忌哥哥们的颜面,让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出去了,她摆摆手让景泰和景阳坐下来等着,她跑到内室翻箱倒柜找好看的衣裳,抱出去摆在桌子上,再将整个妆奁拿出去,看着两个深深皱着眉头的哥哥,佳宁笑的像偷吃了蜜糖的松鼠:“谁先来?”   “大哥最年长,定然大哥先来。”景阳先发制人。   景泰看着‘懂事’的弟弟,真想揍他一顿让他知道尊敬兄长。   佳宁拿着木梳子跑到景泰身后,伸了伸手,却碰不到景泰的头顶,便眨巴着大眼睛央求道:“大哥,你坐在地毯上好不好?”   景泰深深的叹口气,认命的站起身,撩起衣袍坐在地毯上,生无可恋的撸下束发的头带,舍下脸面哄妹妹高兴。   佳宁搓了搓手,拿着木梳子去梳景泰的头发,但她只在铜镜里见过嬷嬷给她梳头发,从未自己动手试过,下手便没有轻重,梳子揪扯的景泰头皮发疼,景泰一忍再忍,然后被妹妹拽掉了一缕黑发。   佳宁看着景泰用手捂着头,再看着梳子上乌黑的头发,她懵了片刻,连忙向景泰道歉,之后就将梳子放在桌子上,用手指顺着景泰的头发,然后一转一提摁在景泰的头顶上方,急声喊景阳:“二哥,快将珠花递给我。”   景阳在妆奁里随便捡了一只珠花递过去,佳宁接过来簪在景泰的头发上,她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放下手正想拍掌叫好,就看见珠花下的发髻骤然散开,景泰的头发四分五散支棱在空中。   景阳老神在在的表情裂了缝,嘴角一弯再也不忍住哈哈笑起来。   景泰闭了闭眼睛,默念‘是亲妹妹,是亲弟弟,不能生气。’   “我重来。”佳宁撸了撸袖子,取下珠花,连带着拔了景泰几根头发,将珠花放在桌子上,拿着装头油的白瓷瓶,一股脑全倒在景泰的头发上,瞬间景泰变得香气扑鼻,引得景阳捂着肚子大笑。   “二哥,你不要笑。”佳宁气鼓鼓道:“为我梳头的嬷嬷就是这样做的。”   景阳忍笑忍得极其辛苦,景泰看过去,哼道:“臭小子,你等着,一会儿就是你。”   “大哥你别动。”佳宁皱着秀气的小眉头,认真的将景泰的头发分成好几股,每一股都绕了好几个圈,分别簪了珠花,她左右看了看,很有成就感:“真好看,大哥你快去照镜子。”   景泰顶着满头珠花站起身,闭着眼睛照了下铜镜,他实在不想自戳双目。   “二哥,到你了。”佳宁朝景阳招了招手,景阳视死如归的走过去,收获了一头的珠翠。   梳了发髻,就要穿漂亮的裙子,佳宁拿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在景泰与景阳面前比划了,为景泰挑选了绣着蝴蝶的衣裙,可惜景泰比她高太多,她的衣裳景泰穿不进去,佳宁只好拿着裙子惋惜道:“大哥好可怜。”   一点也不可怜,景泰在内心欢呼庆祝自己长得高。   还好,景阳的个头与佳宁差不多,穿了好几套漂亮的裙子,满足了佳宁装扮妹妹的愿望。   佳宁牵着景阳的手,哄着他坐下喝茶,拍拍他的小脑袋道:“妹妹乖。”   突然,丫鬟婆子们向周以安请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景泰与景阳蹭的一下站起来,慌忙找地方躲,佳宁已经开心的去迎接周以安。   丫鬟推开门,周以安走进来,佳宁上前抱着周以安的腿,仰着头开心道:“父亲,我有妹妹了。”   周以安摸着她的小脑袋,柔声问:“妹妹在哪里?”   “我带你去看。”佳宁握着父亲的手指,拉着他走到屏风后,正看见脸红如血的景泰与景阳在满头的珠花。   “你的妹妹们真好看。”周以安笑弯了眼。 第182章 太皇太后宣召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日子就过的飞快。   景辰与景浩学会了走路,最喜欢的事就是跟在佳宁后面当小尾巴,老太太每次看见都要开怀大笑,佳宁就扑在老太太怀里,小嘴甜如蜜:“太祖母笑起来最慈和,太祖母要多笑笑,佳宁最喜欢太祖母了。”   “太祖母也最喜欢佳宁。”老太太疼爱的摸摸佳宁的小脸蛋,心里熨帖极了。   自从婉清生下双生子,老太太每日含饴弄孙,饭进的香觉睡的好,精气神看着比前几年还要好。   婉清拿着手帕擦了擦景辰与景浩脑门上的汗水,让奶娘们带走喂些茶水,她望着佳宁,含笑道:“陪弟弟们玩了这么久,佳宁辛苦了。”   佳宁依偎在老太太怀里,笑的可爱娇俏:“母亲给我个奖励好不好?”   婉清嘴角含笑:“除了不去家学,其他的可以说来听听。”   佳宁眼里的光消失了,她转过身抱着老太太,叹气道:“做小孩子好难,每日都要读书,还要跟着嬷嬷学规矩,好想快快长大啊。”   老太太摇头失笑,温声道:“读书是为了明智明理,学规矩是为了言行得体,佳宁要好好学。”   佳宁用小脑袋蹭了蹭老太太的胳膊,闷闷不乐的嗯了声。   “不过,一口吃不成胖子,佳宁还小,慢慢学便是。”老太太看见曾孙女怏怏的模样就心疼,连忙哄着佳宁:“况且,劳逸结合方得长久,佳宁今天就开开心心的玩,下午不用和嬷嬷学规矩了。”   “太好了。”佳宁很容易满足,高兴的跑到老太太身后帮老太太捶背:“谢谢太祖母。”   “佳宁捶的真好。”老太太夸了两声,便让邹嬷嬷带着佳宁去暖阁里和景辰与景浩玩了:“记得炭火烧足些,他们刚闹出了一身的汗,莫要着了凉。”   邹嬷嬷笑着应下,牵着佳宁去了暖阁里。   老太太看向婉清,温声道:“今天早上太后宣你进宫所为何事?”   婉清走到老太太跟前,悄声道:“太皇太后身体有恙。”   这些年,太后宣婉清进宫的次数比大太太多,一些重要的事情皆是通过在婉清掌心写字来传递的。   “这一日还是到来了。”老太太叹口气:“以安那边怎么样了?”   婉清抿了抿唇,轻声道:“相公说,一切有他,让祖母和母亲安心。”   太皇太后这些年对周家一直是恩赏有加,但最后的关头,他们要做两手准备,绝不能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周以安已经在禁军中安插了几十名心腹,目的是在紧要时刻护住太后与皇上,且他在西郊大营七年,有一大半的兵力在他掌控之下,若发生宫变,周家已做好了准备迎战。   但目前的形势并不乐观,禁军八千多人一直在太皇太后手中,且去年五月,太皇太后将禁军统领换成了邹家人,如今整个皇宫都在太皇太后的控制之中。   几十人对八千多人,想要第一时间护住太后和皇上并不容易,但这却是周以安在皇宫中安插心腹的极限了。   其实,只要太皇太后在薨逝前肯将皇权交给太后,邹家继续效忠皇上,无论宗室子嗣多么虎视眈眈,周家都能确保皇上的江山安稳。   然而,太皇太后是如何想的呢?为了邹家能昌盛不衰,除了为皇上定下皇后,她还会下哪一步棋?   这个未知的因素犹如一把利剑悬在头顶上空,令太后与周家众人皆不能心安。   老太太眼里是挥之不去的担忧:“期盼一切顺利吧。”   婉清轻轻点了点头,心里隐隐有几丝不安,以太皇太后的手段,只怕不会轻易放权。   周家众人的担心很快便有了答案,一个月后,太皇太后宣婉清进宫觐见。   邹嬷嬷悄悄塞了个鼓鼓的荷包给传旨的太监,老太太含笑道:“我这孙媳妇年轻不懂事,不如让我与她一起进宫觐见太皇太后,也免得她冲撞了贵人。”   太监将荷包收进袖筒里,恭声道:“太皇太后只宣了定国将军夫人一人,咱家也是有心无力,老太太您莫怪罪。”   老太太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显,温声道:“不敢,不敢,还请小大人稍等片刻。”   太监恭声道:“还望定国将军夫人快一些。”   婉清道了谢,扶着老太太进屋,命紫玉去拿命妇的服饰,对老太太温声道:“祖母放心,孙媳定谨言慎行。”   “太皇太后为什么只宣召你一人?”大太太急的转圈,直觉有坏事发生:“现在派人去西郊大营通知以安,一去一回也得一个时辰,这可怎么办才好?”   老太太看向婉清,柔声交代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着急,回来后我们一家人一起商讨。”   婉清点点头,到内室换了命妇的服饰,欠身向老太太和大太太行礼后,便带着紫玉走出屋子,到角门坐上马车跟着传旨的太监往皇宫去。   到了宁康宫时,太皇太后正在喝药,婉清垂首恭敬的走上前,跪下向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起。”太皇太后朝婉清招了招手:“过来哀家身边坐。”   李嬷嬷搬了一个绣凳放在床榻前请婉清坐下,婉清谢过恩坐在太皇太后的床榻前,太皇太后含笑道:“不用紧张,哀家这几日无趣的很,就想叫你来陪哀家说说话。”   婉清恭声道:“臣妇荣幸之至。”   “不说这些虚话。”太皇太后拍拍婉清的手,温声道:“哀家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你莫要辜负哀家的心意便好。”   “臣妇不敢。”婉清心里的不安渐渐放大。   这时,一个宫女进来禀告:“禀太皇太后,太后娘娘求见。”   太皇太后啧了一声,对宫女道:“去告诉太后,哀家不是老虎,不吃人,让她安心的回去吧。”   宫女领命而去,太皇太后失笑道:“哀家这把老骨头,即将入土的人了,怎么在你们眼中还成了可怕的老虎?”   “臣妇不敢。”婉清敛下眼眸:“太皇太后您万寿无疆。” 第183章 赐婚   “你这孩子,如今还没有五年前有趣。”太皇太后拍拍婉清的手,柔声道:“是不是这几年被规矩禁锢住了?哀家还是喜欢你之前的模样,果敢有计谋,到哀家跟前说哭就能掉眼泪,在宫里敢为他人不敢为之事,实在是勇气可嘉,哀家看着就欢喜。”   婉清心里一紧,连忙跪下:“望太皇太后恕罪。”   “哀家是在夸你。”太皇太后微微皱眉,让李嬷嬷将婉清扶起来,她叹道:“果然人的年龄越大,牵挂越多,越小心了,哀家寻常的一句夸奖,到了你们耳朵里、心里就成了另一种含义。”   婉清抿了抿唇,她清楚重头戏要来了,只是不知是什么事情值得太皇太后铺垫这么多?   “不过这也在所难免,你们这些小辈如今已经为人父为人母了,自然要事事为孩子们考虑,生怕惹了祸事殃及骨肉血亲,这是情理之中。”太皇太后笑着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为周家生了四个嫡子一个嫡女,膝下有五个孩子,必然更加小心谨慎,哀家不怪你。”   婉清恭声道谢,袖子下的手掌紧紧攥紧,太皇太后一直在说牵挂和孩子,她究竟意在何为?   “哀家见过你的大儿子,其他四个孩子还未见过,听说都是聪明伶俐的好孩子。”太皇太后的语气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尤其是你的女儿,叫佳宁对吗?可爱乖巧,人见人夸,连哀家都有所耳闻,你什么时候带进宫来让哀家瞧瞧?”   婉清恭敬道:“臣妇女儿顽劣,恐扰了太皇太后的清净。”   “哀家就喜欢热闹。”太皇太后眼眸一闪,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柔声道:“这么好的孩子,哀家很喜欢,就让哀家亲自给你女儿指个婚,可好?”   婉清一瞬间浑身冰凉,她起身跪在太皇太后的床榻前,涩声道:“臣妇感念太皇太后的关心,只是臣妇女儿今年方五岁,还是个淘气的孩童,实在当不起太皇太后亲自指婚。”   “周苏氏,你连问都不问哀家将你的女儿指给谁,就要一口回绝哀家,是认为哀家心怀不善吗?”太皇太后声音微冷。   婉清心里酸涩难忍:“臣妇不敢。”   太皇太后向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上前扶起婉清,笑着道:“定国将军夫人不要辜负了太皇太后的好意,太皇太后疼爱小辈,定会为贵府的大姑娘指一个一等一的好儿郎。”   “不仅是一等一的好儿郎,而且你们两家知根知底,你听了一定乐意。”太皇太后换上慈和的笑脸:“是哀家的亲侄孙,与你交好的邹家老二媳妇的大儿子,邹家的大公子邹昱昊,你定然见过,那孩子是个懂事知礼上进的好孩子。如何,这样的家世品性可配的上你家大姑娘?”   婉清十指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中,这不是太皇太后指婚的儿郎好不好的问题,是佳宁才五岁,她只想让她开心畅快的过一辈子,而不是无论将来她喜不喜欢,她都要被太皇太后的懿旨困在邹家一生。   “臣妇感念太皇太后的心意。”婉清垂下眼眸低声道:“但臣妇女儿生性散漫顽劣,不堪为国公府的宗妇,还望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这是明明白白拒绝了,太皇太后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不见,眼眸逐渐发冷,她挥了挥手,邹嬷嬷会意领着宫女嬷嬷退出宫殿,太皇太后向后依靠在软枕上,寒声道:“哀家自知大限将至,但太后从未涉政,不懂朝事,皇上年幼无法亲政,故为保社稷安宁,哀家近日会在宗室王爷中选一位任命为监国的皇叔,让他在哀家百年之后,执掌天下生杀大权,帮皇上处理朝政。”   太皇太后在用皇上的皇位安稳来威胁她,婉清抿了抿唇,心中发寒,声音却很恭敬:“太皇太后的决断定是为天下黎民苍生着想,为皇上的江山稳固思虑,臣妇不懂朝政不敢妄言。”   “该说的你都说了,还有什么不敢妄言的?”太皇太后冷笑道:“周苏氏,你猜猜在哀家心中,是邹家重要,是皇上的皇位重要,还是天下黎民重要?”   婉清周身的血液汇聚在脑顶,胸腔里怒气翻滚,她很清楚太皇太后的用意,周家这一辈只有佳宁一个女孩,家中长辈无一不疼爱,哥哥弟弟们更是宠着她顺着她,周家上下皆会倾尽全力呵护佳宁一生。如果佳宁嫁到邹家,为了佳宁活的安稳富足,周家也会想方设法为邹家周全,但凭什么?凭什么为了邹家的长盛不衰,就要牺牲佳宁的一生?   “太皇太后,邹家二奶奶的女儿是有大福气的,您不用烦忧。”婉清忍着怒气回答。   太皇太后笑了笑,直直的看向婉清,沉声道:“邹家出个皇后又能怎么样?想废一个皇后实在是太简单了,你看先帝的吴皇后,莫须有的罪名就能将她困在冷宫中等死,你再看史书上的皇后有几人得了善终,你让哀家怎么放心?”   “周苏氏,哀家知道你聪明,与聪明人说话不用点的太透彻,但今日哀家与你一点一点揉碎了说明白。”太皇太后道:“哀家希望周家能帮衬着邹家的女儿坐稳后位,让她为大武国诞下嫡长皇子,当然,你的女儿,哀家向你保证,邹家无一人敢为难她,她会成为一国皇后的嫡亲嫂嫂,身后又有你们周家相护,她必然会是大武国最幸福的女子。”   婉清闭了闭眼,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臣妇的女儿是一个最平凡的小姑娘,她扛不起家国大义,也当不起您对她的期盼,还望太皇太后能收回成命。”   太皇太后不怒反笑:“周苏氏,哀家且问你,你的女儿将来嫁人吗?你敢断定她将来的夫婿会胜过邹家大公子?哀家虽然有私心,但哀家也是用心为你女儿挑选,且你与邹家老二媳妇往来密切,定然了解她的为人,她不是个为难儿媳妇的婆婆,对这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婉清死死咬住嘴唇,她不满意她的女儿这一生都绑在宗族利益上,她不满意她的女儿无法择选喜欢的夫婿,她不满意凭什么家国天下的安稳用她女儿来抵,她不满意的多了! 第184章 太皇太后不会就此罢手   太皇太后看着婉清满面的不愿,眼里闪过一丝满意,若她一提,周苏氏就同意了,她倒要重新思考周佳宁为邹家起到的作用,现如今周苏氏为了女儿敢对抗皇权,可见周佳宁在周家人心中的重要性,将来周佳宁嫁到邹家,周苏氏必然全力相护,邹家便多了一重保障。   “周苏氏,哀家要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哀家还没有死,若哀家哪天不高兴了,想看看这天地颠覆的模样,你周家未必扛的住。”太皇太后冷声道。   婉清心中一震,哑声道:“太皇太后,这天下苍生是您的子民。”   太皇太后语气不明:“所以,让他们为哀家陪葬,也是他们的荣耀。”   指甲陷进了肉里,掌心中沁出鲜红的血丝,婉清闭了闭眼,抬起眼睛直视着太皇太后,声音沉如水:“臣妇只是一个小女子,不懂家国大事,心里只有自己的小家,所思所想皆是亲人子女,做不到舍生取义,还望太皇太后体恤一个为人母的私心。”   “你的女儿是你的孩子,你的四个儿子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太皇太后反问道:“还有你的丈夫和你周家满门,若哀家动动手指,让天下生灵涂炭,你们哪个人能安安稳稳?”   婉清毫不畏惧:“若天下战火纷争,邹家生生世世会背上造反的骂名。”   太皇太后嘴角轻勾:“败者为寇,胜者为王,史书只会记载执掌天下的人想要记载的事,况且,造反,那是在天下有主的时候,若天下无主,那还是造反吗?”   “太皇太后,皇上是您的亲皇孙,您都不为他思虑,却想让臣妇用女儿来换,请您恕罪,臣妇做不到您期盼的深明大义。”太皇太后说的话半真半假,为的便是让她屈服,到了这一步,婉清内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臣妇的女儿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她没有责任为着万民苍生牺牲她的一生,这不是因她而生的祸事,她不该舍身成仁,也不该为天下百姓的水深火热而自责内疚。”   太皇太后轻轻的笑了:“哀家大限将至,还有几天活头,等有一日黄土一埋,也听不见这世间的骂名,你不用话里话外的来讽刺哀家,哀家不在意这身后的名声。”   “臣妇不敢。”婉清垂下眼眸,没有下跪请罪。   “年轻人啊,还是太犟。”太皇太后语气转柔:“皇上是哀家的皇孙,哀家自然心疼他,若你答应了,哀家明日便会让太后与哀家一同垂帘听政,哀家这把老骨头再支撑个一年半载,等太后能独自处理朝政,朝臣臣服,万民归心,哀家皇孙的皇位便能安稳。”   不愧是天皇太后,真可谓是老谋深算,但佳宁无辜,这不该背负在她幼小的肩膀上。婉清眼眸清明,直言道:“只要邹家忠心耿耿,皇上自然会恩赏有加,太皇太后您不用担忧。”   “周苏氏,您护佑女儿的心,哀家能理解,这和哀家想护邹家的心是一样的,哀家姓邹,邹家是哀家的娘家,哀家只想为娘家人再做最后一件事情。”太皇太后叹口气,看向婉清:“哀家想鱼和熊掌兼得,这并不是难事,如今就看你的态度了。”   婉清坦然道:“恕臣妇直言,鱼和熊掌可以兼得,但这不是臣妇能决定的事情,能做天下主的,一直都是太皇太后您。”   “看来哀家最初与你说的话,你全忘了。”太皇太后寒声道:“哀家说了,莫要辜负哀家的心意,或许是哀家说的太婉转,让你没有明白哀家的心意,哀家劝你,回去好好想想,等想明白了再来回复哀家,李嬷嬷,送她出宫。”   李嬷嬷推开殿门进来,恭敬的走到婉清面前:“定国将军夫人请。”   婉清抿了抿唇,欠身行礼告退,跟着李嬷嬷出了宁康宫,到了殿门,看见云若站在长长的宫道上正焦急等待着她,婉清望着前面的李嬷嬷,很清楚她今日无法去面见太后了。   云若迎上来请安,对李嬷嬷道:“太后宣召定国将军夫人。”   李嬷嬷皮笑肉不笑:“太皇太后命我送定国将军夫人出宫,还请你回去如实禀告太后。”   云若无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婉清随李嬷嬷离开皇宫。   婉清脚步僵硬的出了宫门,快马加鞭赶来的周以安翻身下马,快步跑到婉清跟前,他眼眸里布满担心:“发生了什么事?”   婉清抬起头,看着周以安,轻声问道:“天下与女儿,你会选谁?”   周以安心里一惊,猛地攥住婉清的手:“太皇太后想做什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婉清紧紧的盯着周以安脸上的神情。   “天塌下来有我这个父亲为她扛,她只需幸福快乐的活着。”周以安正色道。   婉清轻轻的笑了,眼眶微微发红,她伸手握住周以安的手,柔声道:“我们回家。”   周以安眉头皱紧,婉清的手竟然冰凉刺骨,他眼眸发寒,轻声道:“你去马车里等等我,我去觐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不会见你。”婉清轻声道:“你不用去了,我们回家吧。”   “好。”周以安沉声答应,与婉清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的轱辘动起来,婉清枕在周以安的肩膀上,声音苦涩:“太皇太后要为佳宁赐婚。”   “什么?”周以安脸色发黑:“是邹家?”   婉清点了点头,声音里满含着悲哀:“我拒绝了,但太皇太后不会就此罢手,她定有后招等着我们。”   周以安眯了眯眼,手背上青筋暴露,他朝外厉声道:“停车。”   周以安第一次因怒火攻心而失去了理智,他在这一刻甚至想杀了太皇太后。   护不住女儿,这天下与他何干?   “相公,你要冷静,禁军八千多人,你动不了太皇太后分毫,却会让太皇太后握住我们的把柄。”婉清握住周以安的手:“若想全力反击,定要做全准备。” 第185章 胜负未分,我们与她耗到底   周以安眼眸赤红,手指攥的咯咯作响,他竭尽全力压制着胸腔里的怒气,沉声问道:“她用什么来威胁我们?”   婉清将太皇太后的话复述给周以安,说完之后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其实,我见过邹家大公子,太皇太后说的不错,他是一个很出色的儿郎,满京城里也没有几个能比的上他,可是,他才九岁,谁能断定他及冠后的品性,若他长大后成了另外一副模样怎么办?就算他仍然很优秀,但佳宁就是不喜欢他呢,若太皇太后下了赐婚的懿旨给邹家,佳宁不想嫁也得嫁,她只能与不喜欢的人迁就着过一辈子。等到邹家女成了皇后生下嫡长子,若佳宁过的不如意,我们还能护住她吗?”   “我绝不允许。”周以安声音发寒:“那就鱼死网破吧。”   婉清闭了闭眼,她不想走到这一步,但她绝不会舍弃佳宁。   回到将军府,婉清让紫玉去通知大太太,她和周以安去了老太太的院里。   天色渐渐发昏,老太太屋里只能听见大太太捂着嘴哭泣的声音,老太太脸色发沉:“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你哭什么。”   大太太心如刀绞,她含着眼泪道:“太后与皇上还在宫里,太皇太后一怒之下,会不会拿他们出气。”   “皇上是她的亲皇孙,她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老太太硬下心肠道:“太后无辜,佳宁也无辜,我们周家没有选择,既然她想斗一场,那我们也不用犹豫了。”   大太太脸色苍白,扭过头痛哭起来。   “老大在边疆,邹家的兵力也在边疆。”老太太看向周以安,交代道:“这胜负就定在这京城之中,你明日便开始部署。”   周以安沉声应下,老太太缓缓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眼眸中闪过一抹寒光。   婉清一言未发,向老太太告退后,周以安骑马去了京郊大营,婉清回了集福堂,走到正房门口便听见里面清脆的笑声,婉清敛下眼眸中的沉痛,吩咐紫玉:“你去和红叶等人说,让她们带着孩子们去景泰屋里玩。”她不想让孩子们早早的失去了童真与快乐。   婉清去了厢房,等紫玉过来回禀孩子们都去了景泰屋里,她才回到正房,挥退了屋子里的丫鬟婆子,独自坐在暖塌上沉思。   深夜,周以安回来的时候,看见昏黄灯光下一动不动的婉清,他嗓子眼里都布满了苦涩,走到婉清跟前,柔声道:“太皇太后未必敢走到那一步,她不过是吓唬我们,想要让我们屈服,这个时候,端看谁能沉得住气,你要相信我,我们未必会输。”   婉清僵硬的抬起头,声音轻如雾:“若太后真的出事,母亲会怪罪到佳宁身上吗?若真是生灵涂炭,人们会怪罪死的人,还是会恨活着的人?”   周以安张了张嘴,嗓子里酸涩到发不出声音。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婉清垂下了眼眸,佳宁是周以安的女儿,太后也是周以安的姐姐,她不该让他做艰难的抉择。   周以安将婉清拥到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   然而次日早朝,太皇太后就宣称五岁的皇上病了不能早朝,还在下朝后宣了几位宗室王爷到乾清宫议政。   紧接着便是自皇宫里传出来太后因照顾皇上累病了,太皇太后便以太后要静养的缘由回绝了周家递牌子进宫觐见太后的请求。   太皇太后这是变相的囚禁了太后与皇上。   周以安下了朝,骑马去了西郊大营,一个时辰后,以‘保护皇上’的名义率两万兵将驻扎在了皇城脚下。   太皇太后收到消息后哼笑道:“看来,这是要与哀家刚到最后了。”   朝臣们心惊胆战,一时摇摆不定,毕竟太皇太后眼看着不行了,这天下终究是小皇上的天下,周家与太皇太后较量,他们若站错了队,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因此敢参周以安的只有几位阁老,其他朝臣则是缩起脖子两边不得罪。   太皇太后看着阁老的折子,叹口气,将折子阖上了,她不能给周以安按个造反的罪名,那样周家便会身败名裂,将来如何能护得住皇上?   不得不说,这对夫妻都很聪明,将她的心思猜了个透彻。   不过,有件事他们或许以为她不会做,但他们错了。   一连几日,太皇太后下朝后都会将宗室王爷留下来商议朝政,但对于宗室王爷们来说,小皇上登基时太皇太后的雷厉风行还历历在目,因此王爷们开始称病在家,到最后,只有晋王心存侥幸的上朝,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无论太皇太后问他什么,他都说‘臣愚钝、臣不知。’   太皇太后在心底冷笑,过了十日,下了懿旨封晋王为监国的皇叔,还赐了他一块宝印。   巨大的惊喜砸晕了晋王,他心底向往皇位的种子开始发芽,为了试探太皇太后的用意,他将手伸向了奏折,太皇太后却笑着夸他:“做的好,你要学会帮皇上处理朝事。”   晋王不安心,试过一次便不试了,只顶着皇叔的称谓在朝堂上装木头桩子。   小心行得万年船,平安熬到太皇太后薨逝,才是他握住皇权的开始。   太皇太后劝了他多次,晋王便惶恐的跪在地上:“臣无能,还请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晋王缩起脖子当乌龟,太皇太后便不再理睬他,毕竟她只是想要让周家认清局势、尽快顺服。   将军府,大太太哭的两眼红肿,老太太的头发渐渐全白了。   太皇太后亲封了监国的皇叔,便是堵住了太后垂帘听政的路。   晋王对皇上忠心耿耿还好,若他有异心,将会是皇上亲政最大的障碍。   集福堂,周以安轻声安慰婉清:“不要急,胜负未分,我们与她耗到底。”   婉清望着周以安,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而此时皇宫中,李嬷嬷声音发抖的向太皇太后禀告:“皇上发了高烧,现下昏迷不醒。”   太皇太后扶着桌子站起来,厉声问:“怎么回事?”   “老奴不知。”李嬷嬷眉眼里尽是担忧:“太皇太后,您快去看看吧。”   太皇太后坐着轿撵到了小皇上住的宫殿,太医们正在商讨皇上的病情,太皇太后望着皇上干裂的嘴唇,她轻声唤了两声,小皇上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   太皇太后忍下心里的担忧,转过身正要训斥宫女太监,便看见太后正面色平静的坐在暖塌上喝茶。   太皇太后不敢置信看着太后:“是你?”   太后毫无惧色的直视着太皇太后:“不是您说皇上病了吗?” 第186章 一定有解决的方法   太皇太后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太后,震惊且愤怒:“他是你亲生的儿子。”   “他还是您的亲孙子呢。”太后眼眸里是浓烈的嘲讽:“母后,臣妾如今只学了您一两分,将来定然能越做越好。”   “您还想怎样?”太皇太后怒声道:“难道你想要了你儿子的命不成?”   太后没有回话,她勾起唇角轻轻的笑了几声,便垂下眼眸继续闲情逸致的喝茶。   太皇太后怒不可遏,指着太后的手指颤抖不止:“你简直疯了。”   李嬷嬷慌忙上前扶住太皇太后,她清楚太皇太后的身体已经到了苦苦支撑的地步,便祈求的望着太后,希望她别再惹怒太皇太后了。   太后对李嬷嬷的眼神视而不见,她抿唇一笑:“都是母后教的好。”   太皇太后脸色发黑,怒目盯了太后良久,寒声道:“来人,送太后回宁寿宫,太后的病还未好,你们要小心伺候,这几日就让太后好好休养,莫要再出来着了风寒。”太皇太后说到最后已经咬牙切齿。   几名宫女恭敬的走到太后跟前,太后扬起手制止了她们想要搀扶她的动作,依旧神色淡然的坐在暖塌上,嘴角含着清浅的微笑,望着太皇太后,她慢慢从袖筒中掏出一把带鞘的匕首,在满殿宫人瞠目结舌中,缓缓从鞘中将锋利的匕首抽出,捏着刀刃晃了晃。   太皇太后目眦欲裂,声音发颤:“你快放下。”若太后出事,她还怎么牵制周家?   “母后,您那么紧张做什么?”太后佯装诧异的看了太皇太后一眼,然后低下头,拿着匕首将茶盏中的茶叶一个一个挑出来,边挑边轻声道:“臣妾喜欢喝清茶,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喝在嘴里太膈应,臣妾不把它们挑出来,心里就不痛快。”   太皇太后脸色变了几变,她怒目看着太后,冷笑了两声。   太后望着茶盏里淡黄色的清茶,满意的将匕首收回鞘中,她看向太皇太后,声音不紧不慢:“母后刚刚说什么?哦,对,是臣妾病了。”太后了然的点点头,扶着云若的手站起身,含笑道:“多谢母后关心,臣妾这就回宁寿宫静养,只是臣妾不喜欢长久呆在屋子里,因为臣妾耐心不足,而且皇上醒了一定会来探望臣妾,所以母后,还望您能多多体谅。”   太皇太后咬牙,太后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她尽快解决此事,她恨的眼眸眯起,却没有任何办法。   太后欠身行了告退礼,扶着紫玉的手往外走,刚走到宫殿门口,忽然听见小皇上虚弱的唤着母后。太皇太后连忙转身去看皇上,太后却没有回头,她闭了闭眼,忍下心里那一抹复杂的情绪,迈开步子离开了。   次日,太皇太后病了,早上便起不来身,她靠在软枕上捏着眉心沉思了许久,自心底叹口气却依旧没有松口,只是对外宣称因病无法垂帘听政,一应朝事交由内阁商议决定。   周以安下朝回来先回了将军府,将太皇太后未上早朝的事说与婉清听。   婉清胸腔内涌上一股窒息感,自昨日太后让周以安安插在皇宫里的心腹送来‘安心,耐心等待’六个字,再到今日太皇太后因病不能垂帘听政,她便知道太后一定做了让太皇太后心生忌惮的事,这能有效扼制太皇太后向周家施压,但若像这般一直僵持下去,他们两方必会两败俱伤。   若一直拖到太皇太后薨逝,直至到皇上亲政,将没有人能抹掉晋王监国皇叔的封号。   有晋王在,皇上能顺利亲政吗?   至今没有两全的法子,他们每个人皆是硬着头皮往下走,稍有不慎,便会发生悔恨一生的事情。   婉清攥紧了掌心,她的意志不曾动摇,但她的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痛苦与折磨。   周以安握住婉清的手,一点一点掰开她深陷在掌心中的指尖,柔声道:“婉清,我在。”   婉清抬起头看着周以安,周以安嘴角含笑:“好好看着孩子们,不要再忧虑这件事情,接下来都交给我来处理。”   婉清心里一紧,哑声道:“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事情,我不能将选择与责备全压在你身上。”   “好。”周以安柔声道:“若有事,我会再回来与你商量。”他俯身在婉清额头上落下一吻,眼眸温柔的看了婉清一眼,嘱咐她好好休息后便出府去了驻扎在皇城脚下的大营。   婉清眉头紧紧皱起,心头越来越沉,周以安分明是想一人扛起所有事情,她心里惊涛骇浪不停翻涌,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一定有解决的方法,一定有。   “母亲。”佳宁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看着婉清。   婉清顿住脚步,努力扯出笑容才转过身看向佳宁:“怎么没有去家学?”   佳宁走进来,默默的抱着婉清的腿,眼眶红红的:“母亲,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婉清眼眶里的泪珠在一瞬间滚落,她慌忙用手擦净,抬起头将眼中的酸涩忍回去,笑着摸了摸佳宁的小脑袋,柔声道:“佳宁没有做错事,你这几日读书很用心,会帮哥哥们研墨,还陪弟弟们玩,佳宁做的很好,母亲要奖励你才是。”   佳宁泪眼汪汪的望着婉清:“可是,为什么祖母看见我就红了眼眶?我也好几日都没有看见父亲了,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婉清将佳宁抱起来,走到暖塌上坐下,用手帕擦干净佳宁的泪水,温声哄道:“祖母哭、你父亲忙是因为皇上发烧了,皇上是你太后姑母的儿子,是你祖母的亲外孙,是你父亲的外甥,他生了病,你祖母心疼才会哭,你父亲关心皇上才会一直忙,这些和佳宁没有关系,佳宁没有错。”   “真的吗?”佳宁抽了抽小鼻子。   “真的。”婉清眉眼温柔:“佳宁想一想,你发烧的时候,你祖母是不是也心疼哭了?祖母心疼你,也心疼皇上,所以祖母才会哭。” 第187章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佳宁使劲点头,想了想,着急道:“我发烧的时候很难受,皇上现在也一定很难受,我能去看看他吗?我将我的布老虎送给他,有布老虎陪着他,他一定能快快好起来。”   “皇上有布老虎。”婉清贴了贴女儿的脸颊,温声道:“佳宁的布老虎就陪着佳宁吧。”   佳宁点了点头,被哄好了后依旧窝在婉清怀里不想走。   婉清将佳宁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心头的苦涩几乎淹没了她的心。   在婉清的怀中,佳宁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她伸出小手拽住母亲的衣衫,小脑袋蹭啊蹭的向婉清撒娇。   “大奶奶,邹家二奶奶下了拜帖想要来拜访您。”紫玉走进来恭声禀告。   婉清拍哄着佳宁的手掌顿住,她敛下眼眸思量了片刻,看向紫玉:“请她到正厅。”   紫玉领命而去,佳宁抬起小脑袋,乖巧道:“母亲去见客,我去家学。”   “记得和夫子赔个礼。”婉清交代道。   “女儿谨记。”佳宁抿了抿唇,亲了婉清脸颊一下,一溜烟跑走了。   婉清望着佳宁的背影,在暖塌上又坐了许久,方站起身往正厅去,看见邹二奶奶时,她眼里闪过一丝吃惊,只见邹二奶奶比上次见时足足瘦了两圈,眼泡红肿泛着水光,分明是痛哭过许多次的模样。   邹二奶奶看向婉清,见婉清身形消瘦,眼下青黑,便知这段时间,她们谁都没有好过,她站起身,正色道:“我想单独和你聊一聊。”   婉清看向紫玉,紫玉领着丫鬟婆子退出正厅,并关上了门。   “你说吧。”婉清声音发沉。   邹二奶奶点了点头,扶着桌子坐下来,双目无神的沉默了片刻,干涩的嗓子才发出了声音:“我知道你不愿。”   婉清皱眉看向她,邹二奶奶继续道:“我见过你的女儿佳宁,她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高兴了会笑的眼眸弯弯,笑声清脆悦耳,让人听了心里就欢喜。但你没有没有见过我的女儿吧,因为她出不来,她才四岁,就有数不清的规矩要学,她也会笑,但只会抿着唇角笑,笑不露齿,这是自她会笑,太皇太后派来的嬷嬷就教给她的规矩。”   “我怀她就是为了邹家满门的荣盛,从我知道她存在我肚子里时,我就知道她要这样活。”邹二奶奶红肿的眼睛里落下眼泪:“但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是我的女儿啊,我看着她每日一板一眼的重复做着嬷嬷们教的规矩,看着她吃一粒米都要被嬷嬷们教导,看着她活的像被嬷嬷们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木头娃娃,看着她压根不知道还有像佳宁这样的生活,我的心就在滴血。”   邹二奶奶捂着嘴痛哭出声,眼泪一滴一滴滑落在手背。   她如今一丁点都不想让女儿做皇后,但她无法阻止。   一旦太皇太后薨逝,手里握着兵权的邹家不仅没了护佑,还会被太后与皇上猜忌,邹家会成为曾经的周家,等皇上亲政,皇家必然会在邹家挑一个嫡系姑娘选进宫做摆设,就像现在的太后之前的淑妃一样用来牵制手握兵权的臣子。   她的女儿不做皇后,可能十年后,还是会被选进宫为妃。   为后还是为妃?这不用选,也没得选。   “就算我的女儿在规矩里熬了十五年,等到真坐上了那个位置,等待她的一定是更多的磨难,娘家手握重兵,生下的孩子是嫡子,这对皇上来说一定是个很大的威胁吧。”邹二奶奶哽咽道:“所以太皇太后才想让佳宁嫁到我们家来,这样你们周家为了佳宁也会尽力帮衬着我女儿,太后与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想必会优待我女儿两分。”   婉清敛下眼眸,太皇太后要的岂止是优待,她要的是带有邹家血脉的嫡长皇子,要的是皇位的继承人。   邹二奶奶望着婉清冷淡的神情,苦笑了两声,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语气悲凉:“我想要的是能护我女儿的亲家,并非想要一个仇家。”   婉清抬起眼睛看向邹二奶奶,心扑通通狂跳。   “我看出来了,你们不会答应了。”邹二奶奶含着眼泪笑了笑:“是呀,谁的孩子不是心头肉,做父母就算拼了命也会护住孩子,我都明白。”   她也曾期望周家会答应,但半个月下来,她哪还敢抱有奢望。   周家不会答应,事情会演变成两种结局,一种是太皇太后放弃,她女儿再不可能拥有周家的帮衬,一种则是两家背水一战、两败俱伤,从此便是仇敌了。   “婉清,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同意,但你们心里也有顾忌。”邹二奶奶将在脑子里想了千百遍的话说出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得利的将是晋王,你们也不想看到这个局面对吗?”   婉清望着邹二奶奶的眼睛:“请直言。”   邹二奶奶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我有一个折中的法子,你先答应太皇太后,但我会为你立下一张契书,若将来我儿得不到你们的同意,或者不能让佳宁满意,你我两家就当太皇太后的懿旨不存在,另为孩子择选姻缘。”   婉清心神一震,惊讶的望着邹二奶奶。   “但我也有一个要求。”邹二奶奶看向婉清:“就是请你们不要因为我儿是邹家的孩子便心生厌恶,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可以吗?”   婉清心里五味陈杂,她敛下眼眸思量了片刻,声音发涩:“太皇太后的懿旨岂能说废就废。”不是她不相信邹二奶奶,而是薨逝的太皇太后懿旨比她在世时还要有分量,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废除,否则便是忤逆不孝。   况且,邹二奶奶能做整个邹家的主吗?若邹家其他人拿着太皇太后的懿旨逼迫又该如何?   “我会在契书里写明,这些都由邹家来想办法,你们不用操心。”邹二奶奶郑重道:“这是我和我相公商量过的,我说话算话,我发誓。”   婉清皱眉沉思,邹二奶奶急声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第188章 难道太皇太后不能退一步吗?   直至邹二奶奶离开,婉清都没有点头,她也永远不会点头。   邹二奶奶姿态放的极低,邹二奶奶能为女儿做到这一步,已实属不易,但人心会变,她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邹二奶奶的承诺上,这个赌局她输不起,且一纸契书怎么能与太皇太后的懿旨相比较,这存在太多不稳定性与隐患,她不能让佳宁去冒险。   这勉强可以称为折中的法子,但对周家来说,这不能算是好的法子。   婉清站起身回到内室,脑子里太多的思绪像理不清的线团,便让紫玉拿纸笔来,她坐在暖塌上将如今的局势一条一条列出来。   双方如今僵持,是因为各有忌惮。   太皇太后如今止步不前,极有可能是太后握住了她的命门,婉清猜测应是皇上,这便可以说明太皇太后是疼爱皇上的,她应该不会狠下心颠覆了皇上的江山,因此只要一直拖到太皇太后薨逝,赐婚之事或许就能不了了之,而其中存在的风险便是晋王摄政,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太皇太后为了邹家不顾一切的可能。   而他们周家之所以一直被动接招,是因为太后还在宫里,太皇太后手里握着禁军八千多人,若双方真的兵戎相见,他们没有十足的把握保证太后的安全。   太后是周家的一份子,与佳宁同等重要,他们不能顾此失彼。   况且,若真走到了那一步,就牵扯到了无数无辜兵将百姓的性命。   就没有办法能两全吗?   婉清放下毛笔,看着纸上的黑字出神,直到深夜,周以安带着一身寒气进屋,婉清望着他眉眼之间的疲惫,心里涌上无限的酸涩,拿起手炉递到周以安手里,帮他脱下挂着冰凌的大氅,再吩咐紫玉去小厨房端驱寒的红枣姜汤来。   周以安却摆摆手,让紫玉等人退下,他握着婉清的手走到暖塌前坐好,悄声道:“我已做好安排。”   婉清心里一动:“可保太后安全?”   “烧宫。”周以安声音很低:“宁康宫火势一起,我安插进去的几名会拳脚的宫女便会趁乱将太后带出去藏起来,只需给我一刻钟的时间,我便能攻进去。”   婉清猛地攥紧周以安的手,她心头发紧,这一步后,周家将永远摆脱不了逼宫的罪名,就算将来太后为周家正名,也免不了世人的口舌。   周以安将婉清拥进怀中,眼神坚毅:“这次我们周家绝不退步。”   婉清抬起头望着周以安,想起了邹二奶奶哭肿的双眼,她正想将邹二奶奶的话讲给周以安听,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一个想法,难道太皇太后不能退一步吗?   她敛下眉眼沉思片刻,抬起头看向周以安时,眉眼里闪过一抹光芒:“将军,或许可以两全,不过在这之前,还得请将军烧宫。”   次日下午,婉清坐马车进宫觐见太皇太后,躺在床榻上养病的太皇太后看到她来,心神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她紧紧盯着婉清:“想明白了?”   婉清恭敬道:“臣妇不知太皇太后指的哪一件事情。”   太皇太后眉眼变冷,正要开口训斥,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喧哗的声音。   李嬷嬷神色慌张的进来恭声道:“太皇太后,宁康宫走水了。”   “什么?”太皇太后脸色一变,撩开锦被就要下床,李嬷嬷连忙上前扶着太皇太后:“您还病着,吹不得风。”   太皇太后坐起身,眼前忽黑忽明,她按着头坐回床榻上,脸色有些发白,李嬷嬷瞬间面无人色,连声让宫女请太医来。   “哀家无事,快让人去救火。”太皇太后皱着眉头摆摆手:“快去。”   “您放心,临近宫殿的宫女太监都去救火了,太后不会有事的。”李嬷嬷声音发颤:“老奴扶您躺下来,您先让太医看一看。”   太皇太后想去宁康宫看看,但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奈之下只好躺下来等着太医来。   太医把了脉开了药方,药熬好端上来,李嬷嬷一勺一勺的喂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心神清明了许多,终于意识到婉清的异常,太后宫殿起火,她竟无动于衷,难道她知道?   太皇太后眼眸里涌上滔天的怒火,她扶着李嬷嬷的手强撑着坐起身,手指指着婉清怒声道:“你们竟把手脚伸到皇宫里来了?”   这时,一个宫女急急忙忙跑进来:“禀太皇太后,太后不见了。”   太皇太后震惊的看向婉清:“你们究竟想干什么?”问完这句话,她眼眸里闪现一抹杀意,厉声道:“来人,将她押下去严刑拷打。”   婉清面不改色,态度依旧恭敬:“太皇太后,臣妇自进宫后,什么也没有做,您却命人将臣妇押下去严刑拷打,这会伤了臣妇一家人的忠心。”   太皇太后咬牙道:“你威胁哀家?”   “臣妇不敢。”婉清恭声道。   太皇太后怒极反笑:“好好好,好得很,是不是哀家问罪了你,周爱卿立刻便要率兵来攻打皇宫了?”   “臣妇不敢。”婉清在等太皇太后冷静下来。   太皇太后冷笑两声,她一把挥开李嬷嬷的搀扶,寒声道:“你们滚出去。”   李嬷嬷不放心,但望着太皇太后眼里的狠厉,她不敢出言相劝,只得领着宫女嬷嬷出去。   太皇太后看着婉清,冷哼道:“你们是想告诉哀家,不要用太后来牵制你们,你们略微动动手脚就能将太后转移出去,禁军遍布的皇宫在你们眼里不值一提,若你们想反,这大武国早改了国姓,你们是这个意思吗?”   婉清敛下眉眼,声音平静:“臣妇进宫,只是想回禀太皇太后,臣妇女儿顽劣,当不起您的指婚,望您收回成命。”   太皇太后说的对,她就是想反向施压,以此让太皇太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太皇太后怒声道:“你女儿真是千金贵体,连未来皇后的嫡亲嫂嫂都看不上。”   婉清抿了抿唇,走到太皇太后床榻前跪下,轻声道:“臣妇斗胆问太皇太后,若臣妇家与邹家互换,臣妇的女儿进宫为后,您会放心她生下嫡子吗?” 第189章 两全的法子   太皇太后眉头皱紧,婉清接着道:“您是不是也会担心,周家手持重兵,若周家女生下嫡皇长子,皇上的皇位便不得安稳。现在换成邹家,您是不是也要为皇上思虑一二。而且,若臣妇将女儿嫁到邹家,臣妇一家自然事事为女儿打算,但若邹家那天错了心思,敢问太后,臣妇一家该帮衬谁?”   “周苏氏,哀家提醒你不要在哀家危言耸听,邹家对皇室的忠心,世人有目共睹。”太皇太后冷声道。   婉清恭声道:“太皇太后,臣妇不敢危言耸听,但臣妇知道,小孩子吃的少胃口小,等慢慢长大,吃的越多胃口越大,胃口不是在一时间变大的,它是在不知不觉中养大的。而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皇上终会长大,当他亲政后,对于手握兵权、位极人臣、女儿生下嫡皇长子、背后有同样握着兵权的姻亲相助的臣子,他会放心吗?”   太皇太后眼眸闪了闪,婉清继续劝道:“太皇太后,防患于未然才能杜绝变故的发生。”   “周苏氏,你很聪明,那你来告诉哀家,难道你家不与邹家结亲,皇上就不会猜忌邹家了吗?”太皇太后声音冰冷,周苏氏说的问题她怎么会想不到?只是邹家女儿不为后,也会和曾经的淑妃一样进宫为妃?邹家逃脱不了被猜忌的命运,她改变不了,才会想让周家在其中维护皇上与邹家的情分。   “可是,太皇太后,皇上是您的皇孙啊,您忍心看他亲政后,被枕边鼾睡的猛虎扰得心不安吗?”婉清问道:“而且,若发生变故,您的皇孙可能会毫无还手之力。”   太皇太后怔了怔,她第一次怀疑邹家能否一直忠心耿耿。   亲孙子与娘家,她该偏向谁?   婉清观太皇太后神色,知道火候已到,便恭声道:“臣妇有些拙思,或许能为太皇太后解忧。”   太皇太后回神,沉声道:“你说。”   “太皇太后,俗话说,有舍才有得,若邹家能让皇上安心,想必皇上为了太皇太后您也会善待皇后与邹家。”婉清话说的委婉。   “你想让哀家罢了邹家的兵权?”太皇太后讥笑:“你可真是太后的好弟媳妇。”   婉清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只是柔声道:“臣妇听闻邹家二爷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且为人清正,光明磊落,臣妇想,他若为人夫子,定然能教出一个智勇双全的好学生。人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见夫子对于学生来说,是值得一生尊敬的人。”   太皇太后心中一动,眯起眼睛认真思量起来。   若邹家老二为天子太傅,对皇上来说,邹家就不是威胁,而是与他同心的一家人,皇后便是他夫子的女儿,他应能诚心以待。   婉清眉眼里泛起一抹星光,脑海里忽然闪现邹二奶奶哭肿的双眼,她定了定心神,接着道:“太皇太后您为皇上费心筹谋,太后与皇上定然感念您的恩情,邹家深明大义,忠于皇上,臣妇斗胆谏言,望太皇太后怜惜邹家女儿,为她下一道‘永不废后’的懿旨,臣妇也会谏言太后,同样为邹家女儿下一道‘永不废后’的懿旨。”   只要邹二奶奶的女儿不犯大错,有为天子太傅的父亲,还有太皇太后与太后的懿旨,她这一生便可安稳荣华了。   婉清抿了抿唇,如若邹二奶奶的女儿犯了大错,即使不能废后,太后与皇上也会其他的办法。   太皇太后看向婉清,疑惑道:“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些?”   “臣妇愚笨,唯有的便是对女儿的慈母心。”婉清坦诚道:“想不出来也得想,还好让臣妇想出来了,臣妇的女儿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了。”   太皇太后深深的看了婉清一眼:“没有其他的私心?”   “不敢欺瞒太皇太后,臣妇有其他的私心。”婉清声音真诚:“臣妇只愿轮到自家时,也能像现在这般有舍也有得。”时光荏苒,等到太后年迈,周家将会和邹家面临相同的问题。   太皇太后的心境变得平和,她由衷感叹道:“你是个聪明人。”   “臣妇谢太皇太后夸赞。”婉清恭声道。   “如今能告诉哀家太后在哪里了吗?”太皇太后哼道。   婉清莞尔一笑:“臣妇不知,但臣妇猜测,太后可能一直在宁寿宫,或许是宫女太监粗心没看到。”她和周以安商议的是太后不用离开宁寿宫,只用藏在隐蔽的角落里,云若与云兮佯装惊慌失措的喊两句,自有宫女太监着急的来回禀太皇太后。   “你就不怕哀家恼怒之下将你杀了?”太皇太后问道。   “太皇太后您高明远见、英明睿智,定不会错怪臣妇,故臣妇不怕。”婉清恭声回禀。   她进宫之前周以安担忧她出事,她便道:“禁军八千,你率兵两万,太皇太后不会做得不偿失的事。她若真的敢不顾一切,就不会与我们耗到现在。”   太皇太后轻声笑了笑:“你们这些年轻人,胆子是真大,视皇权为粪土,真是后生可畏啊。”   婉清俯下身子:“臣妇不敢。”   “起吧。”太皇太后闭上眼睛:“让哀家好好想一想。”   婉清恭声告退,出了宁康宫的宫门,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积压在心头的烦郁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抬头看了看晴朗无云的天空,她抿唇一笑,脚步轻快往宫门去。   宁康宫内,太皇太后深思良久,最终叹口气,吩咐李嬷嬷:“去宁寿宫,将太后请过来。”   李嬷嬷愣了愣,太皇太后摆摆手:“你去吧,太后知至知终都安安稳稳的待在宁寿宫。”   李嬷嬷领命而去,太皇太后闭上眼睛思索还有哪些事要做,等到太后向她请安的声音响起,她才睁开眼睛看向太后,沉声道:“哀家时日不多了,所以过两日,你便与哀家一同上朝垂帘听政吧。” 第190章 邹家的选择   第二日,太皇太后宣召邹家二爷进宫觐见。   “哀家今日叫你过来,是想让你做个选择。”太皇太后眼眸深沉:“你将来会主掌邹家家业,所以关于邹家未来的前程,你自己做决定吧。”   她昨日一夜未睡,却还是不能做下决定,周苏氏说的是个办法,但兵权一旦交出去,邹家将永远处于被动的地位。   但兵权不交出去,周家誓死不从,邹家女进宫只能成为牵制邹家的棋子,她期盼的带有邹家血脉的嫡长皇子也就不可能出世,邹家与皇家的关系将会越来越远。   她大限将至,再关照不了娘家,邹家的命运便让他们自己来做抉择吧。   邹家二爷心中一震,太皇太后沉声道:“周家不愿,姻缘本就是缘分所定,哀家也不好强求,所以哀家原先为你们定下的路便走不通了。哀家想了良久,还是决定让你们做你们自己的主,也免得将来你们怨怪哀家。”   邹二爷慌忙撩起衣袍跪在地上,恭声道:“臣不敢,太皇太后为臣等殚精竭虑,臣等感激涕零。”   太皇太后扬手让邹二爷起身,沉声道:“第一个选择,哀家会在薨逝前,下旨封你为正一品兵马大元帅,让你接替你父亲镇守边关,自此太后及皇上如何相待邹家、邹家的荣宠及你女儿的后位就系在你一人身上了。若你选择这一个,哀家只愿你记得,是哀家给了邹家无上荣耀,但哀家不仅是邹家的女儿,也是皇上的亲祖母,你们莫要辜负哀家,莫要让哀家成为皇家的千古罪人。”   “臣不敢。”邹二爷冷汗直下,再次跪下:“臣对皇上忠心耿耿,望太皇太后明鉴。”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睛,想到婉清说的人的胃口越养越大,她深深的叹口气,没有让邹二爷起身,继续道:“第二个选择,哀家会让你父亲回京荣养,另派肱股之臣镇守边关,哀家会授予你天子太傅的官衔,让皇上遵你为师,自此你便是与皇上同心同德之人,其次,哀家会再下一道‘永不废后’的懿旨给你女儿,保她一生荣宠,至于以后,还是要看你们自己。”   邹二爷震惊的抬起头,心间惊涛翻滚,两个选择在他脑海里飞速交替,一时间难以选择。   “不用急着下决定,哀家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撑两天,你回去好好想想再来回复哀家。”太皇太后摆摆手:“你回去吧。”   邹二爷恭声告退,快步出了宫,回到邹家,他先去找了邹二奶奶,将太皇太后的原话说给妻子听,说完两人沉默良久后,邹二爷询问的看向妻子:“你说,我们该怎么选?”   邹二奶奶抿了抿唇,敛下眼眸轻声道:“我想选第二个。”   邹二爷惊讶的看向邹二奶奶,这么快便能做出决定?   “相公,其实自打我嫁进邹家,我心里一直都是惴惴不安的。”邹二奶奶的眼泪落下来:“大哥那般的身手,却还在战场上中箭跌了马断了腿,我每每看见大哥的模样,就担心有一日你会上战场。虽说现在天下太平,但将来呢?你接替父亲戍守边关,周边国家来战,你第一个就要上战场,大哥这还算幸运的,他捡回了一条命,可刀剑无眼,我害怕啊,若你出事,我和孩子们该怎么办?”   “就算天下无战事,你若戍守边关,那便是无召不得回,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只留我在京城守着,就算高官显爵又有什么意思?”邹二奶奶捂着手帕哭:“说我妇人之见也好,说我不知深谋远虑也罢,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让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邹二爷心中感伤,将妻子搂在怀中,叹道:“这就是武将的命,无人可奈何。”   “相公,太皇太后说的对,做了天子太傅,你就是与皇上同心同德的人,我们女儿进宫后日子就会好过一些。”邹二奶奶声音含着祈求:“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她,她已经没有了快乐与自由,我们至少得保证她的安稳啊,而且太皇太后的用意你定然明白,她是再为邹家的以后做打算,我们不能辜负她的苦心。”   她私心里甚至不愿女儿进宫,邹家手里没了兵权,她的女儿完全可以像周家大姑娘一样长大,但她清楚,邹家满门不会同意,太皇太后更不会同意。   若能得一道太皇太后‘永不废后’的懿旨已经很好了,她不敢再奢望其他,惟愿女儿在深宫寂寥中能得皇上几分真心相待,不至于一生中无半点欢愉、白白来这世上一遭。   邹二爷想起女儿清澈的眼眸,心里酸涩难忍,怅然道:“是啊,我们做父母的得为她打算。”   下午邹二爷便进宫了,他跪在太皇太后的面前,郑重道:“回禀太皇太后,臣愿用毕生所学辅佐皇上左右。”   太皇太后看了邹二爷半晌,颔首道:“好,哀家知道了。”   邹二爷告退后,太皇太后坐在暖塌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她清楚的感受到心里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原来她的内心早已做了选择,太皇太后摇头笑了笑,放下茶盏,吩咐李嬷嬷:“将太后请来。”   李嬷嬷领命而去,太皇太后向后依靠在软枕上,深深呼出一口气,接下来她该为他的皇孙扫平障碍了。   太后走进来,欠身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给李嬷嬷使了一个眼色,李嬷嬷搬来绣凳请太后坐下,之后便领着满殿的宫女嬷嬷出去了,并关上了殿门。   “哀家让你看的折子都看了吗?”太皇太后望着太后问道。   太后回道:“臣妾已经看过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若有问题先记在心里,等你在朝堂上听上一个月的朝政,再去想你现在的问题,一步一步慢慢来。”   太后垂下眼眸,太皇太后肯退一步,之前的嫌隙便一笔勾销了,而且太皇太后对于朝政的处理确实令人佩服,她便恭声道:“谢太皇太后教诲。”   “在你与哀家一同上朝垂帘听政前,哀家要先教你一点。”太皇太后眼眸里闪过一丝狠厉:“不要对觊觎你儿子皇位的人手下留情,只要他有一丝想法,你便要杀无赦。” 第191章 我爱孩子们,也爱你   太后一怔,望着太皇太后嘴角冷厉的笑容,她突然意识到,太皇太后之前的所作所为是想一石二鸟,太皇太后封皇叔,一是为了向周家施压,二则是为了试探宗室王爷是否有觊觎皇位的心。   次日,太皇太后拖着病体上朝,她坐在珠帘后看着满朝的文武大臣,沉声道:“哀家昨日收到了一封密奏。”   大臣们屏气细听,晋王心里升起莫名的不安,他仔细思量着这段时间的行为处事,但想来想去,他下朝后便紧闭门户,对送礼的递投名状的一律不见,日日缩着脖子当木头桩子,并未做过打眼的事,便渐渐放下心来。   太皇太后冷眼看着站在朝臣前面的晋王,寒声道:“这封密奏揭发晋王私藏龙袍,直指晋王想要谋权篡位。”   晋王骤然睁大了眼眸,震惊的看向珠帘后的太皇太后:“臣没有。”   “有还是没有,一查便知。”太皇太后眼眸一眯:“周爱卿可在?”   周以安出列:“臣在。”   太皇太后沉声道:“哀家命你即刻带兵前往晋王府搜查,记得要仔细的搜,莫要有一处遗漏。”   周以安领命而去,太皇太后看向满朝的文武:“还请各位爱卿与哀家一起等待。”   晋王一瞬间面无血色,他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再次看向太皇太后,急声解释道:“臣的忠心日月可鉴,定是有人攀诬微臣,还望太皇太后明鉴。”   太皇太后叹口气:“晋王,哀家也希望你没有,你若心存谋逆,怎么对得起哀家对你的信任与托付?”   晋王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太皇太后,臣敢对天发誓,臣没有藏龙袍。”   “既然没有藏,那你慌什么?”太皇太后冷哼道:“站起来,耐心等着吧。”   晋王哑口无言,头上不断沁出冷汗,转头看了眼门外林立的禁军,一时竟一点法子也没有。   从早上到下午,满朝的文武站的脚底发麻时,周以安快步进殿,跪在大殿中朗声道:“启禀太皇太后,微臣奉命搜查晋王府,在晋王书房的暗格中搜到了崭新的龙袍。”   “大胆。”太皇太后站起身怒吼:“晋王,你还有何话可说?”   晋王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书房没有暗格,他僵硬的看向周以安:“你敢污蔑本王?”   “禀太皇太后,微臣搜晋王书房时,晋王书房里的小厮及搜查的兵将都在场,晋王私藏龙袍有目共睹,微臣并未污蔑晋王。”周以安恭声回禀,他心里已经全然明白,这是太皇太后做的局。   “证据确凿,晋王你还不认吗?”太皇太后怒声道:“你太让哀家失望了,皇上年幼,哀家念你是他的亲皇叔,才将皇上与朝政都托付给你,哀家何其信任你,你竟是这样回报哀家的信任,你简直其心可诛,来人,晋王私藏龙袍,意欲篡位,罪不可赦,将其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禁军进殿拽起晋王,拖着他往外走,晋王拼命挣扎,嘶吼道:“臣没有,臣冤枉,太皇太后,臣并未心存谋逆,您不能冤枉微臣。”   太皇太后走到珠帘前,看着晋王被禁军拖走,听着晋王越来越远的嘶吼声,她沉声道:“周爱卿,抄晋王府,其家眷奴仆一律打入大牢,等内阁商议后再做定夺。”   李相及各位阁老三缄其口,他们在太后说密奏时,心里就有了猜测,太皇太后在为皇上清除隐患,为了大武国的安宁,晋王不值一提,他们心里赞同太皇太后的做法,毕竟其他宗室王爷都缩着头往后退,只有晋王装傻充愣的往前凑,所以晋王并不冤枉。   周以安恭声应下,带着兵将去抄晋王府,搜查结束时他已经命人将晋王府团团围住,现如今晋王府一只苍蝇都没有飞出去。   朝堂上,太皇太后看着满朝的文武大臣,冷声道:“李爱卿,孙爱卿,这段时间向晋王表忠心很辛苦吧?”   被点到名的两人连忙跪下求饶,太皇太后沉声道:“来人,将他们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随着大声求饶的两人被禁军拖走,满朝文武皆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太皇太后叹气道:“连皇上的亲皇叔都不可信,哀家还可以信谁?罢了,罢了,这世间一心一意为孩子谋划的大概只有父母了,既如此,哀家能托付的只有皇上的生身母亲了,从明日起,太后便与哀家一同垂帘听政,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太皇太后圣明。”朝臣一同恭声道。   太后与太皇太后一同垂帘听政后,太皇太后便尽心尽力教导太后治国之道、如何制衡朝臣、统御天下,等到四个月后,太后处理朝政渐渐得心应手,太皇太后便下了懿旨令镇国公回京荣养,并与太后商讨后,派正二品龙虎将军前往边疆接替镇国公戍守边疆。次月,镇国公回京后,太皇太后授予邹家二爷天子太傅官衔,并亲笔写下了封邹家女儿为后的懿旨。   弘兴六年七月十三日,太皇太后已病的起不来身,她拍拍太后的手,嘱托道:“哀家教你的最后一点,是学会放手,皇上慢慢长大,你要让他自己学会拿主意。”眼角滑落一滴眼泪,太皇太后哀伤道:“先帝,是哀家的错。”   太后眼眶发红,看着对面即将垂暮的老人,恭声道:“臣妾谨记。”   弘兴六年七月十六日,太皇太后薨逝,自此太后一人垂帘听政。   岁月流逝,时光荏苒,弘兴十三年,太后下懿旨令镇守边关数十年的周大将军回京荣养,同时封周以安为正一品兵马大元帅,命其接替周大将军戍守边关。   “婉清。”周以安不知如何开口:“你……”为了大武国,为了太后,为了周家,他必然要戍守边关,只是他不舍得媳妇,便求了太后的恩旨,允他带媳妇一同前去。   武将拖家带口戍守边关风险太大,朝臣本有异议,但周以安是太后的亲弟弟,且人家愿意将四个儿子留在京城,朝臣们也就不再说什么。   “我愿意与你一同前去。”婉清含笑道,她知道为了让周以安能够亲自教养孩子们,父亲周大将军拖了三年才肯回京荣养,现在最小的景浩都九岁了,以后有老太太、大老爷与大太太教养,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以安柔声问道:“四个儿子要留在京城,你还愿意与我同去吗?”   婉清含笑道:“我爱孩子们,也爱你,而且我还未见过边疆的风景,趁我们还未老,我想与你一起去看看。”   周以安将婉清搂在怀中,眉眼温柔:“谢谢夫人。”   婉清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道:“刚才你说四个儿子要留在京城,那佳宁可以与我们一起去?”   “嗯。”周以安笑着点头。   (正文完) 第192章 番外:佳宁(一)   一马平川的平原上,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驾着马飞奔而过,扬起一路黄土飞扬。   女使明月伸手挥了挥扑到脸前的黄土,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后,继续瞪大眼睛盯着骑马的红衣女子,望着马上身姿矫健的姑娘,看着姑娘飞舞在风中的黑发,明月情不自禁双手捂住心口,眼眸里闪着明亮的小星星,她家姑娘实在是太完美了,真是如花如竹如月如风一般的女子啊。   明月痴痴的看了一刻钟,红衣少女跑马过了瘾,吁一声缓缓停下来,身后护在她骑得马两侧的女护卫同时勒紧缰绳,停在红衣少女身后。   明月连忙拿起准备好的手帕走过去,后面跟着捧着茶盏的小丫鬟。   “姑娘,奴婢为您擦手。”明月咧嘴笑,她家姑娘离近了看更好看。   佳宁点点头,朝明月伸出双手,转头交代四个女护卫:“你们也去喝点水歇息会。”   明月执起佳宁的手,看着佳宁手心的薄茧,小丫头有些心疼,脑子里开始思考如何能使缰绳不磨手?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用绞湿的手帕细致轻柔的为佳宁擦净双手,再从袖筒里掏出玫瑰香膏,匀出黄豆大小涂在佳宁手上,揉均匀后,明月放下佳宁的双手,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茶盏递给佳宁,甜笑道:“姑娘喝茶。”   佳宁接过来一口闷了,将茶盏递回去:“再来一盏。”   明月乖巧的点头:“好的。”   连喝三盏茶解了渴,佳宁转身拍拍她的骏马,歪着头柔声道:“过两日再带你来跑个痛快。”   枣红色骏马甩了甩鬃毛,亲昵的蹭了蹭佳宁的手心。   佳宁笑弯了眼眸:“真乖。”叫来女护卫牵着马,佳宁笑着对明月道:“走,我们回家。”   明月朗声应下,跟着佳宁上了马车,车夫驾一声,马车轱辘转动起来,后面依次跟着骑着马的女护卫以及十几名身手矫健的小厮。   回到坐落在边城的将军府,佳宁先回了自己院里,明月等人伺候她盥洗过后换了家常的衣裳,佳宁去了正院,看见坐在花架下读书的母亲,她脚步欢快的走过去,声音清脆悦耳:“母亲,我回来了。”   婉清抬起头,笑着去拉佳宁的手:“跑马开心吗?”   “开心。”佳宁如同一只得了蜜糖的小松鼠,眼眸亮晶晶的,明媚的小脸带着发自内心的欣喜:“骑马时风儿呼呼的吹过耳边,跑起来很畅快。母亲,过几日您和我一起去跑马吧,我会在您身边护着您。”   婉清眉眼带笑,周以安教会了她骑马,但她骑马的速度还没有走路快,便温声道:“我可以坐在一旁看着你跑马。”   佳宁眨了眨眼:“母亲是不是害怕?”   婉清诚实的点点头,佳宁捂着嘴笑,笑完拍着小胸脯承诺道:“母亲不要怕。我会保护母亲的。”   婉清捏了捏佳宁挺翘的小鼻子,想起女儿过几日要启程回京的事,便柔声问道:“箱笼都收拾好了吗?舟车劳顿,吃的用的穿的都要准备齐全,路上才不至于辛苦。”   “收拾好了,女儿还让明月请紫玉嬷嬷检查了一遍,母亲放心。”佳宁抿唇笑了笑,小女孩状的依偎在母亲身边撒娇:“我能不能赶在过年前就回来,我想陪着你和父亲一起过年。”   “如今八月份,回京需要一个月,若赶在年前回来,你在京城只待了一两个月。”婉清柔声道:“你太祖母、祖父与祖母都很想念你,今年你就留在京城陪着他们过年,等三月春暖花开你再回来,沿路还能赏赏风景,比雪天赶路要舒适安逸,我也不用日日挂念你。”   原本是打算今年过年她与佳宁一起回京,但八月底天气变冷她着了凉,养了半个月才好,周以安担心她的身体,便不让她回去了。   佳宁今年及笄,老太太与大太太为佳宁的及笄礼准备了许久,周以安和她都不想辜负两位老人的心意,便打算趁着表姐进京朝贺皇上万寿节,让佳宁在路上与表姐汇合一同回京。   “好吧。”佳宁想了想应下了,她也想太祖母、祖父与祖母了,但她担心父亲和母亲过年冷清,便无奈叹气道:“要是有两个我就好了,一个陪着你们过年,一个回京过年。”   婉清摇头失笑,摸了摸女儿的发髻,嘱咐道:“你父亲会派人送你到山城驿站,你扎亚国太后姑母会在那里等你,你便与你姑母一起回京。”   “女儿知道。”佳宁坐在婉清身边,挽着婉清的胳膊,俏皮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至少要担忧七个月,母亲辛苦了。”   婉清颔首:“这般想,我确实辛苦。”   佳宁一愣,婉清挑挑眉,母女两个笑成一团。   傍晚,周以安回府,用过晚膳后百般叮嘱佳宁将箱笼收拾齐全、路上注意安全等等事情,佳宁听了两刻钟后,忍不住悄声对婉清道:“父亲好唠叨。”   婉清佯装瞪了佳宁一眼,佳宁连忙坐直身子,乖巧应道:“父亲说的,女儿都记下了。”   周以安摸了摸佳宁的脑袋,含笑道:“还有……”   佳宁小肩膀耷拉下来,手拄着脸长长叹了一口气。   八月初十,周以安与婉清坐着马车亲自将佳宁送到城门,望着女儿坐的马车出了城门,夫妻两人驻足良久才离开。   佳宁撩起车帘回头看,等到城门渐渐消失在眼前,她脸上带着撒欢的兴奋,朗声道:“停车。”   马车停下来,佳宁挑起马车前面的帘子:“将我的马牵过来,我要跑半个时辰。”   周以安派来的两个亲信对视了一眼,果然将军最了解姑娘。   佳宁的女护卫将枣红色的骏马牵过来,佳宁翻身上马,一挥手:“走。”随后她朗声驾一声,一马当先的冲到前面,马儿欢快的跑在平坦的官道上。   四个女护卫紧跟在她后面,周以安的亲信领着几十名小厮赶上去,最后面是坐丫鬟婆子及装行李的几辆马车。   明月坐在马车里,头伸到外面感叹道:“姑娘真是又飒又美。” 第193章 番外:佳宁(二)   六天后,佳宁到了山城驿站,扎亚国太后周玥岚已经在驿站等着她了。   佳宁见过这位扎亚国太后姑母,虽然只在每年皇上过万寿节的时候才能见面,但太后大姑妈与母亲有几分相像,与太后二姑母也有几分相像,所以佳宁见到她就觉得很亲和,相处时也毫无距离感,当下见到太后大姑母,佳宁便走上前欠身行礼,亲昵的唤道:“给姑母请安,姑母万福金安。”   周玥岚拉着佳宁的手,让佳宁坐在身边,眼眶微微发红:“两年不见,佳宁长成大姑娘了,边城的生活苦不苦?你母亲和父亲都好吗?”   佳宁一一回答了周玥岚的问题,然后笑的乖巧又可爱的诉说着对周玥岚的思念,周玥岚笑着听着,姑侄两人聊得很投机,一直到晚上休息前,周玥岚都舍不得佳宁离开眼前,佳宁善解人意的搂着周玥岚的胳膊:“我想和姑母睡,姑母可愿意?”   周玥岚心里感动侄女的贴心,等夜深佳宁睡熟了,她望着佳宁的眉眼,抿起唇笑的慈和,在这一夜醒了许多次为佳宁盖被子。   次日用过早膳,周玥岚含笑道:“如今正是秋猎的时候,佳宁陪姑母去郊区猎几只兔子,中午我们烤野兔吃,好不好?”她猜佳宁一定喜欢秋猎。   佳宁眼眸亮的发光,等到了郊区翻身上马后才发现她没有弓箭,她悄悄放在箱笼中的弓箭被父亲收走了,父亲交代她路上不要贪玩,让她早日到京城才是正经。   姑母带她秋猎应该不算贪玩吧?佳宁认真想了想,肯定了答案:有长辈陪着,定然不能算贪玩。   “姑母,我没有弓箭。”佳宁玩心不减,眼眸弯弯:“我就骑马跟在姑母后面,为姑母捡猎到的兔子。”   “姑母为你准备好了。”周玥岚莞尔一笑,朝随行的禁军副参领招招手,禁军副参领走到佳宁骑的马前恭敬的递上一把弓箭。   佳宁接过来细细打量,惊呼道:“这把弓箭与太后二姑母送给我的那把很相像,只不过这把弓箭两端镶嵌的是松绿的宝石,那把上面是红宝石。”   周玥岚眉眼温柔,她和堂妹小时候也各有一把弓箭,比送给佳宁的这把小一些,堂妹的的弓箭两端镶嵌的是松绿的宝石,她的那把上面是红宝石,两把都是父亲亲手做的。   佳宁拉了拉弓箭,满意的向周玥岚道谢:“谢谢姑母,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周玥岚骑上马,从侍从手里接过弓箭,对佳宁道:“和姑母比试一番,半个时辰看谁的猎物多,若赢了姑母,姑母再送佳宁一份大礼。”   佳宁朗声接战,两人同时驾一声,马儿飞速向前跑去,后面跟着随侍的禁军与小厮。   佳宁第一次骑马射猎,动作不太熟练,瞄准的猎物跑了好几只,但她玩的高兴,嘴角始终洋溢着欢快的笑容,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沁出一滴滴汗珠,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弓箭,英姿飒爽的骑着马往前跑。   半个时辰后,两人骑着马回到起点,身后的禁军与小厮提着两人打的猎物上前,佳宁笑的灿烂:“姑母胜,佳宁愿赌服输。”   周玥岚含笑道:“那就让佳宁亲自为姑母烤野兔吃。”她心里生出几分感慨,佳宁不在意输赢,这样的的心性真好。   佳宁抱拳应下:“谨遵姑母懿旨。”   虽说让佳宁烤野兔,但实际上是小厮将兔子收拾好架在火堆上,只需佳宁在一旁盯着即可,就算这样,周玥岚吃着兔肉还不忘夸赞佳宁:“佳宁烤的兔肉是姑母吃过最好吃的烤兔肉。”   佳宁举着烤兔子腿,笑的眼眸弯成月牙:“姑母多吃些。”   从山城启程后,周玥岚与佳宁走走玩玩,不像是赶路,倒像是出游,等佳宁在秋冬交接之际还被晒成小麦肤色时,两人终于到了京城。   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围上来问父亲母亲的近况,佳宁捏着两个弟弟的脸蛋,心里惋惜不已,哥哥弟弟都长大了,穿上裙子也不像软糯糯的妹妹了。   老太太一手握着孙女的手,一手握住曾孙女的手,叹声道:“好,好。”   周大老爷见到亲孙女,洪亮的嗓门都轻了几分,知道孙女喜欢骑马,送了孙女两匹宝马,还承诺等开春了,定会带着孙女去打猎。   大太太看见焦黄色的孙女,眼泪瞬间流下来,她深深觉得孙女在边城一定吃了许多苦,便暗下决心这次孙女回来,她要好好为孙女补补身体。   佳宁感受到了大太太海浪奔腾汹涌一般的疼爱,于是在大太太辛苦喂养下,还没到及笄那天,她新做的打算在及笄当天穿的衣裳就穿不上了,并且衣裳要足足放开两指才能说是合适。   佳宁摸着腰上的肉沉思,她如今每日都要比前一日胖一些,这衣裳还是放开三指才能一劳永逸。   明月望着自家姑娘胖嘟嘟的脸蛋,陶醉道:“姑娘怎么会那么可爱?”   万寿节过后,周玥岚提前送了佳宁一份价值千金的及笄礼,便返程回扎亚国了,佳宁递牌子进宫探望太后,太后连声问她这两年过得好不好,佳宁对于这个问题已经可以不动脑子直接脱口而出了,但她没有丝毫不耐,她心里清楚,长辈是因为关心她才问她,她应该认真回答。   说了两刻钟的话,太后问佳宁想不想去御马场跑马,佳宁忙不迭的点头,因为她被晒成了小麦肤色,祖母想让她在及笄礼前捂白,便明令禁止她再出去跑马,这也是衣裳穿不进去的原因,除了吃就是睡,不胖才怪。   太后笑着听过佳宁讲胖了许多的原因,便道:“多动动就瘦了。”她握着佳宁的手往外走,正碰见进殿来的皇上。   “给皇上请安。”佳宁欠身行礼。   着明黄色龙袍的少年天子嘴角含笑:“表妹回来了。” 第194章 番外:佳宁(三)   佳宁乖巧的点了点头:“谢皇上关心。”   皇上低声笑了笑,伸手想摸摸佳宁的头,却被佳宁躲开了,皇上眸子一闪,轻声道:“表妹怎么和朕生疏了?”   佳宁悄悄吐了吐舌头,她与皇上只差了几天,皇上却总是摆出哥哥的架子,见到她就要摸摸她的头,她清楚的记得八岁前,皇上还没有她高,手伸到她头顶,压得她都不长了,所以如今她才会比皇上低那么多,佳宁固执的将这个错归到皇上头上,但她不能明说,便弯着眼睛笑:“没有,没有,是我太着急去跑马了,皇上别在意。”   “正好朕也想去跑马了,就和表妹一起去吧。”皇上上前一步,刚收回的手又抬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放在佳宁的头顶上,骨节分明的大掌划拉了几次才收回手,含笑道:“我们走吧。”   佳宁忍,忍不下去,她鼓着脸颊摸了摸头顶,果然发髻被皇上划拉出许多碎发,她抬起眼睛怒瞪着皇上:“我不准你再摸我的头。”   “不错,还是这招最好用。”皇上眼中含笑,朗声道:“现在才是朕记忆中的表妹。”   佳宁握了握拳,哼了一声:“幼稚。”   皇上朗声大笑,佳宁不想再搭理这个从小就爱捉弄她的幼稚皇上,走到太后身旁,扶着太后的胳膊急声道:“姑母,我们走吧。”再晚一刻,她就忍不住去扒拉龙头了。   太后眼眸闪了闪,看着皇上温声道:“皇上,哀家为你挑了一些折子,你拿回乾清宫认真的翻阅一遍,明日来和哀家说说心得。”   皇上嘴角的笑意散去几分,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拳,须臾便松开了,他恭声道:“儿臣谢母后教导。”   太后点了点头,皇上却接着道:“只是长时间未见佳宁,儿臣作为哥哥应该多陪陪妹妹,至于折子,儿臣晚上定会看完,明日一早就来向母后回禀,母后觉得如何?”   佳宁诚实的摇了摇头:“多谢皇上好意,但佳宁不敢劳烦皇上。”   “不劳烦,朕看书看得浑身酸痛,去跑马松松筋骨也好。”皇上盯着佳宁,轻声问道:“佳宁很讨厌朕吗?”   佳宁连忙摆手,急声解释:“不是,皇上很好,只是我担心跑马会累着你的身体,想让你好好休息,我一点也不讨厌皇上。”   皇上不捉弄她的时候对她还是很好的,不过对她好的人太多了,对她不好的却只有皇上一个,所以她脑海里只牢牢记住了小时候皇上的调皮捣蛋。   “好了。”太后看着佳宁紧张的模样失笑道:“皇上哄着你玩呢,不用着急。”然后她看向皇上,柔声道:“你说的有道理,既如此,就一起去吧。”   皇上嘴角的弧度加深,太后看了眼身旁的佳宁,对着皇上笑道:“这个时辰,景泰与邹家公子是不是还在书房?叫他们一起,多几个人较比一番跑马才有趣味。”   景泰与邹昱昊是皇上的伴读,两人上午陪皇上听太傅讲学,下午陪皇上一起背书,一般到傍晚才会出宫。   皇上恭声应下,叫他身边的太监全福去书房传景泰与邹昱昊到御马场。   佳宁对着皇上甜甜的笑:“皇上不生气了?我真的不讨厌皇上。”   “不至于生气,但有一点点伤心。”皇上哀声叹道:“之前佳宁还喊朕表哥,如今却和朕这般生疏,朕真是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佳宁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以后改。”说完她抬起头,正色道:“但你不许再捉弄我。”   “朕也会改。”皇上勾起唇角:“朕以后都对佳宁好。”   “好了,时辰不早了。”太后出声道:“云若,准备轿撵。”   三人坐着轿撵到了御马场,景泰与邹昱昊已经到了,两人恭声向太后与皇上行礼问安,佳宁下了轿撵跑到景泰跟前,弯着眼眸道:“大哥。”   景泰望着妹妹比他还要黑的脸蛋,有些不忍直视,伸出手盖在佳宁脸上,安慰自己只要看不见这个小黑妞,他妹妹就还是两年前冰雪可爱的模样。   佳宁一把挥开景泰的手,微微皱起眉头,语重心长的教导:“你要学会接受现实。”   景泰无奈的叹气:“现实太残酷,我很难接受。”   太后摇头失笑,招手让佳宁过来,看着邹昱昊道:“这是镇国公家的大公子,父亲是邹太傅,与你哥哥都在御书房念书,比你年长几岁。”   佳宁欠身行礼:“邹公子好。”   “周姑娘好。”邹昱昊拱手行礼,内心微微有些波动。   他九岁已经记事了,自然知道眼前的这位姑娘是太皇太后想要为他赐婚的人,也知道周家费尽千辛万苦拒绝了这门亲事。   一旁的皇上看着对面的邹昱昊,缓缓敛下了眼眸,嘴角微抿。   太后眉眼里带上笑意,佳宁即将及笄,到了挑夫婿的年龄,多认识几位品性端正的年轻后生也好。   邹家没有了兵权,周家与其结姻亲牵扯不到皇位安稳,且邹昱昊确实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与佳宁也算般配。   不过最终还要看佳宁喜欢不喜欢,毕竟姻缘强求不来。   “你们日日坐在御书房读书,也着实辛苦,哀家便想趁今天天好,让你们跑马活动活动筋骨。”太后看向云若,云若走上前恭敬的奉上一个锦盒,太后打开盒子,拿出盒子里的一柄玉如意笑道:“便以这柄玉如意为彩头,你们可不许谦让,都要争取拿到彩头才好。”   皇上带头恭声应下,邹昱昊低头时情不自禁看了佳宁一眼,只见她眉眼里亮晶晶的,圆圆的脸颊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整个人散发着无限的朝气,像一朵初绽的太阳花,明媚而美好。   景泰伸出胳膊碰了碰邹昱昊的胳膊,咬牙道:“你再偷看试试。”他妹妹还不到十五岁,这小子想干嘛?   偷看被逮个正着,邹昱昊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回答景泰,便转身跟在皇上和佳宁后面去挑马。 第195章 番外:佳宁(四)   他并非想偷看,而是一个不经意间的习惯。   其实母亲与父亲从未向他明说过太皇太后想要赐婚的事,不过母亲总是转着弯问他周家姑娘如何,再结合偶然间听到父母的商讨,他便能猜个大概。   无人敢违抗太皇太后的懿旨,所以他当时以为周姑娘就是他以后的妻子了,虽然那时他对妻子并没有明确的概念,但知道妻子是像母亲对于父亲那般相伴一生白头偕老的人,只是没想到周家竟然能让太皇太后改了主意,这件事无疾而终,却在他心里生了根。   就像认定了一件事,突然发生了改变,就会忍不住想要深究改变的缘由。   从九岁起,每当听见这位周姑娘的事,或者听到有人谈论她,他总是会忍不住驻足细听,或许只是想多了解她一些,为自己寻一个答案,但慢慢的就养成了习惯。   随着年龄增大,他渐渐明白了周家拒婚的理由,不过习惯难改,他还是会对周佳宁这个名字反应敏锐。   现在他见到了长大后的周姑娘,她与小时候一般天真烂漫,邹昱昊便知道她还是个未长大的小姑娘,这与他心目中贤妻的模样相差甚远,他想,他或许可以放下了。   景泰追上来,搂着邹昱昊的脖子威胁道:“你小子把心思都给我收起来,否则我揍得你满地找牙。”   邹昱昊点点头:“放心,她是你妹妹,也就是我妹妹。”   景泰谨慎的打量他许久,见他眉清目朗,神色坦然,便放下心来,含笑道:“是我误会你了。”   “无事。”邹昱昊笑了笑。   两人前面,皇上正安慰着佳宁:“朕觉得你不黑,现在这样很好看。”   佳宁不敢置信的看向皇上,自眼神中流露出‘你瞎了吗?’的疑问。   皇上笑的无奈,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佳宁的额头:“还有几天便及笄了,却还是小孩子心性,朕拿你该怎么办?”   佳宁莫名其妙的看了皇上一眼,转头就被太监牵过来的几匹骏马吸引了目光,她兴奋的小跑过去,一眼相中了一匹高大的白马,她扭脸看向皇上,询问道:“我能骑这匹马吗?”   皇上点点头,佳宁喜滋滋的摸了摸白马,接过太监递过来的缰绳,牵着白马柔声道:“你要乖乖的听话。”她拍拍白马的头,翻身上马,骑着白马慢悠悠的走了半圈,和白马相互熟悉后,她朗声驾一声,骑着白马跑到比赛的起点。   邹昱昊抬眼看过去,骑马的少女英姿勃勃,明媚的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光晕,让她周身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他心头泛起淡淡的涟漪,嘴角不自知的勾起了一抹笑容。   皇上选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翻身上马后,驾一声,骑马跑到佳宁身旁。   坐在御马场看台的太后皱起了眉头,她看着皇上嘴角的笑容,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吩咐云若:“哀家许久不见邹家姑娘了,明日宣她进宫住一段时日。”   云若恭声应下,太后望着佳宁等不及要骑马冲出去的模样,她心里轻松了许多,含笑道:“让他们开始吧。”   御马场的太监领命而去,挥了挥手里的锦旗后,敲响了锣鼓。   听到锣鼓声,佳宁眼眸一亮,紧紧握住缰绳,驾一声,一马当先的冲出去,后面跟着目瞪口呆的三个人。   景泰望着妹妹的背影,满脑子疑惑,他的妹妹在边城这两年每天都在做些什么?不会日日跑马吧?怪不得会变得那么黑,这经年累月晒出的肤色还能捂白吗?妹妹明年再回边城会不会变得更黑?   景泰脑海里闪出一个漆黑如墨的脸蛋,他连忙甩了甩头,将这恐怖的想象驱出脑海。   邹昱昊内心大震,周姑娘的马术居然与他与景泰不相上下。   皇上神色讶然,没想到两年未见,佳宁的马术变得这么好。   “你们快一点。”佳宁回头喊道:“不用让我,拿出真本事来比赛。”   皇上、景泰、邹昱昊:…………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打算让你,只是被惊到了。   三人回神,相视一笑,各自骑马冲向前方。   这样才有趣,佳宁看着后年跟上来的三人,眼眸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扭头看向前方,意气奋发的骑马向前跑。   跑完第一圈时,四人几乎同时到达起点,佳宁挑了挑眉,看来她还需要继续努力。   第二圈,皇上渐渐领先,邹昱昊悄悄放缓了骑马的速度,他不能赢皇上,且名次对于他并不重要,如此这般倒不如让佳宁领先与他,也好让她欢喜。   碰巧的是,景泰也是这么想,于是两个人渐渐被甩在最后面。   第三圈时,皇上握着缰绳扭头看向脸颊红扑扑的佳宁,他轻声吁了一声,停下来等着佳宁赶上来,却没想到佳宁只顾着往前跑,并未留意他的异常,皇上抿唇笑了笑,握紧缰绳骑马赶上去。   最后,佳宁领先一步到达终点,她看向身后陆续到终点的三个人,闷闷不乐道:“我不需要你们让我,跑马本就是要玩的尽兴才有趣味,赢不赢并不重要。”   她喜欢的是跑马,并不是第一名。   景泰朝妹妹使了个眼色,虽然周家是皇上的外祖家,但伴君如伴虎,在皇上面前说话要小心谨慎些才好。   皇上低头看着佳宁圆嘟嘟的小脸,抬手拍了拍佳宁的脑袋,温声劝道:“不用纠结这些,你玩的开心最重要。”   邹昱昊看着佳宁怏怏的模样,莫名的想哄她高兴,便柔声道:“我们也觉的赢输并不重要,所以跑累了想休息就休息了片刻,并不是要让你,你不用太在意。”   佳宁知道他们在哄她,便摆摆手道:“我无事,你们随心便好。”   云若扶着太后走过来,太后赞美了四人几句,从云兮手里接过锦盒,递给佳宁,温声道:“佳宁赢了比赛,彩头是你的了。”   佳宁接过来,打开锦盒看了看,朗声道:“谢姑母赏赐。” 第196章 番外:佳宁(五)   佳宁出宫回府后,大太太就不许她再出去了,老老实实在屋子里捂了十几日,佳宁在及笄当日终于比回京时白了一丢丢,大太太老怀欣慰,看着孙女被打扮的春日花骨朵一般,嘴角的笑容就没停过。   作为太后唯一的侄女、护国公唯一的孙女,佳宁的及笄礼办的华丽而隆重,几乎惊动了半个京城。   大太太给京城里数得着的官宦权贵太太都下了帖子,佳宁及笄当日,护国公府门前停的的马车一眼瞧去看不见尾,官宦太太们心里明镜一般,护国公太太想通过这次宴会挑选孙女婿,众人心照不宣,皆带着家里适龄的孩子来赴宴,一时间国公府里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太后与皇上皆遣人送来贺礼,老太太亲自为佳宁挽起头发插上镶嵌着宝珠的金簪,看着朝气蓬勃、明眸皓齿的曾孙女,她柔声道:“从今日起,佳宁就是大姑娘了。”   “谢谢太祖母。”佳宁郑重的行叩拜礼。   观礼的官宦太太们上前说着恭贺的话,大太太眉开眼笑,望着孙女的小圆脸,她心里熨帖舒坦,这般绚丽灿烂、光彩夺目才应该是她周家姑娘的人生。   及笄礼结束后,佳宁的手帕交围过来送上贺礼,一群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叽叽喳喳、说说闹闹,清脆的笑声波动了秋天的清风,连树上的落叶都染上了几分欢快,悠悠扬扬随风起舞,如同一只只金黄色的蝴蝶。   礼部侍郎的独女刘如如笑容温婉:“你前些日子送我的香囊很是清香,我打开看,见里面晒干的花瓣是边城独有的树花,便知是你念着我,特意从边城为我带过来,我很喜欢,谢谢。”   佳宁很高兴:“你若喜欢,明年我若回京便再为你多带几个。”   刘如如笑着道谢,柔声道:“边城夏日炎热,我为你寻了几把竹骨的团扇,扇面上是我画的山水风景,你可莫要嫌弃我画的不好。”   “你的山水画的最好,我怎么会嫌弃?”佳宁笑容灿烂:“我定然当宝贝一般收着。”   “佳宁,我着人送来的玉容膏好用吗?我过几日再送几盒过来。”李相的孙女李秀荷道。   佳宁点头:“好用,我祖母都说多亏了你送的玉容膏,我才变白了许多。”   …………   佳宁待人真诚,京城名门闺秀大多与她交好,她远在边城时,闺中姐妹之间也素有书信往来,今日难得凑在一起,更是有说不完的话。   说说笑笑半晌,佳宁端起茶盏润嗓子,就看见曾书语朝她眨眨眼后站起身出了花厅。   曾书语是曾庆瑞与王慧芝的小女儿,因双方父母交好,两人自小在一起玩闹,情分定然比旁人要好,佳宁领会了好友的暗号,便借口更衣,与曾书语前后出了花厅。   曾书语站在廊下等着佳宁,见她出来,挑挑眉道:“我若不救你出来,你明日定然嗓子沙哑说不出来,还不快谢我。”   佳宁眼眸弯弯,忍着笑端正身姿要行礼,被曾书语一把拉住:“我与你说着玩,你怎么当真了?”   佳宁捂着嘴笑出声来:“我也是逗你玩。”   “好啊,你个小机灵鬼。”曾书语伸出手挠佳宁痒痒,与佳宁一路玩闹着往前走,走到一处清净的亭子里,明月领着丫鬟上了茶水点心,两人坐下来说着悄悄话。   “你这次回来还去边城吗?”曾书语轻声问道。   佳宁点点头:“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回边城。”   曾书语不舍得佳宁离开京城,佳宁一走,她平日连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眼眸一亮,含笑道:“到时候你可以和我二哥一起去边城。”   佳宁不解的看向曾书语,曾书语抿唇一笑:“我母亲说我二哥是个浪荡子,想让他在外历练两年,我父亲便写了一封书信给你父亲,母亲说你父亲已经同意让我二哥过去,所以等到明年,我二哥就要去你父亲麾下当差了。”   佳宁疑惑道:“你父母怎么不让你二哥去禁军当差?”京城权贵家的公子将来想要做武将,都会想方设法在禁军中谋个差事,毕竟在天子眼下,升迁的机会自然比边远的兵营里多。   “我二哥志不在做官,他自小便想云游天下。”曾书语含笑道:“我母亲说让我二哥去你父亲麾下历练出真本事来,以后云游天下时才能多活两年,还说,若是遇到山匪强盗,别指望我们家派人去救他,家里有我大哥支撑家业,用不到他,让他自求多福。”   “我也想云游。”佳宁眸子发亮:“跃马扬鞭,看尽世间山河壮丽,日子定然逍遥自在。”   曾书语失笑道:“你倒是与我二哥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突然心里一动,眼里闪过一抹星光,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眨巴着眼睛努力往回圆:“其实我二哥还是很好的,他身手不错,如今能都与我父亲打个平手了,而且他还善音律,坐下来抚琴还是挺人模人样的,咳咳咳,我是说很儒雅,他还擅长画水墨画,我记得曾有人特意来求我二哥的画,怎么样?我二哥是不是还可以?”   佳宁点点头:“你二哥很有才华。”又加了一句:“不过这些我哥哥们也都会。”说完她笑了,笑容里带有几分骄傲。   曾书语拄着脸叹气,但她不死心,接着问道:“佳宁,你可有心悦之人?”   佳宁诚实的摇头:“没有。”   曾书语看着佳宁眼眸里的清明,再看她毫无羞涩之意,知这木头还没开窍,这次她彻底歇了心思,转而和佳宁聊起过年后的元宵花灯节:“今年我们一起逛花灯猜灯谜可好?”   佳宁朗声应下,曾书语扭头看见她二哥与周家大公子周景泰并肩路过,她站起身打招呼道:“二哥,周大哥。”   曾至逸与周景泰抬眼看去,两个人点了点头就要往前走。   佳宁转过身看去:“大哥。”想到曾书语说她二哥志在云游天下,她心里对曾至逸颇有道同志合之感,看着大哥身边的身姿挺拔如白杨般的曾至逸,她扬起唇角灿烂一笑:“你好呀,曾二哥。” 第197章 番外:佳宁(六)   曾至逸扭头望过去,正看见佳宁歪着头对他嫣然一笑,他一怔,在这一刻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景泰闪身到曾至逸眼前,挡住他看佳宁的视线,小声警告:“别打歪主意。”他妹妹还是个小姑娘。   曾至逸眼眸一闪,没有说话,因为他不能确定。   曾书语察觉到气氛很怪异,连忙站起身走过去,“二哥,周大哥,你们怎么了?”   景泰挥了挥拳头以示威胁,转头对曾书语道:“无事,你们自去玩,我与你二哥还有事,便先走了。”说完他拉着曾至逸就走,曾至逸敛下眼眸无声笑了笑,随着景泰走远了。   曾书语皱起眉头,嘀咕道:“怪怪的。”   佳宁走过来,关心道:“怎么了?”   “你大哥和我二哥很奇怪。”曾书语摸着下巴深思:“他们好像要打架?”   “姑娘。”一个小丫鬟走过来恭声道:“大太太让您去明辉堂。”   佳宁点点头,对曾书语道:“你先去花厅找其他人玩,我去明辉堂见我祖母,若无事,我再去花厅寻你。”   “好,你快去吧。”曾书语应道。   佳宁带着明月去了明辉堂,远远便听见屋子里喧闹的声音,她走到门口定睛一瞧,果然是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大太太正对着她招手:“佳宁,快过来。”   佳宁走过去,大太太笑着向她介绍屋子里的官宦太太以及几个年轻后生,佳宁一一欠身行礼,几个年轻后生拱手还礼,佳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祖母在为她挑姻缘。   佳宁有点懵,这么急吗?她今天上午才及笄啊。   大太太仔细打量孙女的神色,见她对屋子里的年轻后生毫无反应,知她对这些人没有上心,便笑道:“只是让你来拜见各家的长辈,现在无事了,你去找你的小姐妹玩吧。”   佳宁心里一松,欠身行礼后便告退了,出了明辉堂,她随意寻了个亭子坐下,脑子里闪过曾书语问的‘可有心悦之人?’   心悦之人?   什么是心悦?   “周姑娘。”邹昱昊走进亭子里,柔声问道:“怎么独自坐在这里?”今日是她及笄的日子,自然应该被众星捧月,而不是一人坐在这里发呆。   佳宁站起身问好,没有回答邹昱昊的问题,而是含笑道:“我大哥在花厅前面的假山处,你如果想寻他,便去那里寻他吧,若不认识路,我让小丫鬟领你过去。”   佳宁声音里的客气疏离让邹昱昊怔了怔,他骤然明白,于佳宁而言,他仅仅是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望着佳宁明亮的眼眸,他笑了笑,温声道:“不用,我认识路。”   朝佳宁点了点头,邹昱昊转身离开,走在落满金黄色树叶的羊肠小道上,他掏出袖子里的锦盒,打开盒子,拿出盒子里雕刻着太阳花的玉簪,他勾起唇角一笑,将玉簪扔进了架着木桥的湖中。   人皆向阳,喜欢光明璀璨的事物,以及明媚欢快的人。   周姑娘身上的朝气蓬勃,是他没有的,是他向往的,所以他心里总会有些波动。   但第一眼看见长大后的周姑娘,他便清楚,他与周姑娘不合适,他是家中长子,以后要承继家业庇护族人,他的妻子是宗妇,要温柔敦厚、贤良方正,而不是天真烂漫。 第198章 番外:佳宁(七)   佳宁踩着木凳下了马车,曾书语走上前握着她的手,兴奋道:“快来,这条小溪里有好多鱼。”   “真的?”佳宁跟着曾书语到小溪边,踩在落在溪水里的大石头上,她俯身往下看,只见清澈的溪水里时不时有墨黑色的鱼摇曳着尾巴游过去,鱼儿甚是肥美且呆傻,完全没有意识到正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它们,犹自悠闲缓慢的摆动着鱼鳍浮在清可见底的水面上。   两个姑娘的脑袋抵在一起商量:“我们先抓鱼?”   “好主意,我想吃烤鱼。”   “用什么抓?”   “……”   佳宁与曾书语对视一眼,同时抬起头看向自家哥哥。   景阳略感无奈的看了佳宁一眼,在小溪边捡了一根光秃秃的树枝,走到佳宁跟前,握着树枝等待了片刻,见一条鱼从石头边游过去,他眼睛一眯,瞄准鱼头将树枝戳下去,动作干净利索,提起树枝时,树枝末端是一条依旧摆动着鱼尾的大胖鱼。   “二哥真棒。”佳宁从景阳手里接过树枝,看着在太阳下泛着水光的黑鱼,她很想亲自动手抓一条,便让明月捡了几根树枝过来,将景阳抓的鱼交给小厮去收拾干净,她握着树枝学着景阳的姿势准备抓鱼。   景阳站在佳宁身后,伸出手拽住她的衣衫,防止她不小心掉入溪水里。   自己的亲妹妹,不宠着还能怎么办?   况且,若佳宁脚一滑落入水中,他都能想象到回府后他面临的处境。   佳宁第一次叉鱼,握着树枝戳下去两次,两次皆未中,还惊到了水里的鱼,等她换个大石头继续抓时,一旁的曾书语屏住呼吸等待,神色比佳宁还要紧张。   佳宁深呼一口气,盯着游过的一条鱼,她握住树枝用力戳下去,眼眸瞬间亮了,举起树枝,看着抓住的巴掌大的小鱼,佳宁满心欢喜,欢呼道:“我抓住了。”   一旁,曾至逸望着佳宁的笑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一次心动或许是因为惊艳那干净明艳的笑容,但若是看见她欢喜,心脏就不受控制的急速跳动,应该就是心悦于她了。   明确了内心,曾至逸望着佳宁的眼眸温柔似水。   为了让在石头上欢呼跳跃的两个妹妹,能够尽快回到安全的地面上,景阳和曾至逸只好握着树枝又抓了几条鱼,让小厮收拾干净,架起火堆烤至两面焦黑,明月用筷子夹了几块鱼肉放在碟子里递给佳宁,佳宁吃着亲手抓到的鱼,眼里的喜悦快要溢出来。   吃过烤鱼,小厮们牵着马走过来,四人翻身上马,绕着小溪向前跑去,约定跑两圈,谁先到达终点谁胜出。   凉爽的秋风吹动着身上的披风,佳宁望着前面一马绝尘的曾至逸,眼眸里满是冲劲,她喜欢所有人尽力而为,而不是互相谦让,朗声驾一声,佳宁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曾至逸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佳宁奋力向前冲,他勾起唇角笑了,果然,佳宁与他是一样的人,他们都向往随性肆意的活。   景阳清楚他的职责是保护好佳宁,所以并未存有较比之心,只牢牢的跟在佳宁身后。   两圈跑完,曾至逸得了第一,佳宁眼眸发亮,敬佩道:“曾二哥,你马术真好。”   “骑马跑的快一些才好逃生。”曾书语不客气的掀哥哥的老底:“否则将来云游四海遇到歹徒时,他就只能成为别人手里待宰的肥羊。”   曾至逸并不在意妹妹的调侃,摸摸曾书语的脑袋,温声道:“你猜中了,这就是我努力练习马术的原因。”   佳宁被逗笑了,看着曾至逸坦然自若的神色,她觉得他很洒脱,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周姑娘的马术也很棒。”曾至逸漆黑的眼眸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亮:“以后到了边城,我们可以一起跑马。”   “好。”佳宁朗声应下,景阳深深的看了曾至逸一眼,沉声道:“兵营有兵营的规矩,曾二哥到了边城还是要好好当差才是,不要为了陪我妹妹跑马,耽误了该做的正事。”   佳宁连忙道:“二哥说的对,曾二哥你当差要紧。”   曾至逸笑着点头,景阳眼眸微眯,在心底将曾至逸标记为了危险人物。   然而对于这个危险人物,景阳防不胜防,因为曾至逸有一个打入国公府内部的好妹妹。   过了冬月,天气越来越冷,佳宁便窝在屋子里看话本,或者待在长辈跟前尽孝道。而曾家,曾至逸开始不停的给妹妹送礼物,绵羊油、盛开的腊梅、精致的手炉、头油、养肤的脂粉等等,关键每次都是成双成堆的送,送到曾书语摆不下用不完为止。   曾书语疑惑哥哥为何变得如此殷勤,但送上门的好物件没有不收的理,她也不问缘由一概全收了,有了好东西自然要分给好姐妹,因此曾至逸送的礼物,有一半都到了佳宁手里。   送东西的同时,曾书语也忍不住和佳宁讲哥哥的变化,在这潜移默化中,关于曾至逸,佳宁则越来越了解。   等过了新年,佳宁去邹家探望曾书语时,见到一个多月不见的曾至逸,佳宁觉着像见到一个熟络的朋友,她竟然没有一丝陌生感。   曾至逸听着佳宁亲切的唤着他‘曾二哥’,嘴角的弧度缓缓加深。   不过,他就高兴了两天。   元宵节,曾书语坐着马车到护国公府门口接佳宁去看花灯,马车里的曾至逸挑起帘子看着佳宁旁边的周家四兄弟,他骤然生出‘路漫漫其修远兮’之感,看来,娶妻之路还是异常艰辛的。   景泰从景阳口中得知曾至逸确实心怀不轨,他早想寻个机会揍曾至逸一顿,所以到了花灯街,景泰让弟弟们仔细看护佳宁,他揪着曾至逸的衣衫拐到了昏暗的巷子里。   不等景泰开口,曾至逸自己先招了:“抱歉,确实如你所想。”   景泰握起拳头挥过去,曾至逸老老实实受了两拳,等景泰打第三拳时,他开始接招,两个人打了半刻钟,最后还是景泰先停了手,只揪住他的衣领恼怒道:“我劝你收了心思。” 第199章 番外:佳宁(八)   曾至逸郑重的摇了摇头,他心已定,不可更改。   景泰皱起眉头,曾至逸温声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除非有一天撞到南墙,你妹妹许了他人,否则我不会半途而废。”   景泰冷笑一声,又给了曾至逸一拳,但这拳打完后,他松开了曾至逸的衣领,整了整衣裳,对曾至逸道:“走吧,我们回去。”   佳宁已经及笄了,祖母也在为她相看人家,他就算再不舍妹妹出嫁,也不能毁了妹妹的姻缘。   他很清楚对于妹妹来说,曾至逸还算良配。   他今天便是想要试一试曾至逸是一时见色起意,还是认定了妹妹,不过,私心里,他还是看不惯有人打他妹妹的主意,所以打曾至逸时,他每拳都用了十成力,也好让这小子长长记性,以后不敢欺负他妹妹。   曾至逸朗声笑了笑,走上前攀着景泰的肩膀,朗声道:“大哥。”   “谁是你大哥?”景泰又一拳头挥过去,冷哼道:“你小子别得意太早。”他父亲那一关才是最难过的。   曾至逸捂着胸口叹气,景泰真是拳拳下死手,等到了边城,周大将军是不是会直接起了杀心?果然,他的娶妻路还很漫长。   此时,花灯街上,佳宁与曾书语一路走走停停猜着灯谜,看见漂亮的灯笼、精致的吃食就买下让身后的哥哥弟弟们提着,她们两个继续悠闲自在的往前逛。   逛到一半时,佳宁突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她连忙跑过去,望着披着月白色大氅的皇上,她惊讶的问道:“皇,表哥,你怎么在这?”   皇上摸了摸佳宁的头,眼眸漆黑看不见底,低声道:“我想见你。”   佳宁一怔,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她低下头回避着皇上的眼神,轻声道:“哦。”   “哦是何意?”皇上颇有打破沙缸问到底之势,他紧紧盯着佳宁的眉眼,哑声道:“你不想见到我,是吗?”   佳宁摇了摇头,却没有出言哄劝皇上。   景阳、景辰、景浩与曾书语及他们身后的丫鬟小厮,皆被皇上跟前的太监全福派人拦在了两米之外,曾书语不认识皇上,她担心佳宁遇到坏人便想推开全福,景阳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曾书语心中一动,看着全福面白无须的模样,她突然就猜到了前面那人是谁,当下便不敢再冲出去。   景阳眼眸眯了眯,对比曾至逸,他更不愿妹妹入宫。   皇上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不愿放弃,看着佳宁的眼神中透露着祈求,语气甚至有些卑微:“你摇头是表示你也想见我,对不对?”   佳宁咬了咬唇,她不知如何回答,因为皇上的话有歧义,作为亲人,她定然愿意见皇上,但她不傻,皇上不是这个意思。她抬起头看着皇上,正想要转开话题,却突然发现皇上瘦了许多,一方面是为了逃避回答,一方面是真的关心皇上的身体,她轻声问道:“表哥,你生病了吗?”   比生病更痛心更难受,皇上闭了闭眼眸,他今日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逃过母后的眼睛来到这里,他不愿就这样离开,便换了方式问道:“若我生病了,表妹愿意陪在我身边吗?”   佳宁诚实的摇了摇头:“那里不适合我,我更喜欢外面的天地。”   皇上眼眸赤红,自嘲的笑了笑,果不其然,母后说的不错,他生命里的光从未真正属于过他。   佳宁抿着唇角想了想,还是想把话说明白:“表哥,邹家姐姐很好,她适合你,而我不适合那里,也不适合你。邹家姐姐是你的祖母为你选定的妻子,她自小所学所知皆是为了做你的妻子,你不能辜负她。”   “别说了。”皇上垂下眼眸:“我不想听。”   母后已经说的够多了,他不想再听了。   皇上无力的握了握拳,低声道:“去赏花灯吧,就当我从未来过。”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佳宁的头,手伸到半空中却停下来,转过头不再看佳宁,轻声道:“去吧,快去吧。”   佳宁点了点头,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皇上望着佳宁的背影,心渐渐缺了一个大窟窿,胸腔里的那抹苦涩想要将他整个人淹没,他低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佳宁没有了赏花灯心情,与曾书语告别后,让景阳留下来等景泰,她带着两个弟弟坐着马车回府,思量了许久,她去了老太太的院里,将今天的事禀告了老太太。   老太太温声劝道:“佳宁放心,皇上是个贤明的君主,他定然能想明白。”   佳宁点了点头,依偎在老太太怀里,老太太轻轻拍哄着曾孙女,柔声道:“等这场雪化了,我就让你大哥送你回边城。”   二月二,景泰送佳宁回边城,一同前去的还有曾至逸。   为了哄妹妹高兴,马车走到京郊,景泰便让佳宁下车跑马,曾至逸温声道:“我们三人一起,可好?”   佳宁不想让他们担心,便笑道:“好啊。”   三人翻身上马,驾一声,马儿扬起马蹄向前跑去,扬起一阵阵黄土。   迎着微凉的风,看着前面宽广的天地,佳宁深深呼出一口气,心里轻松了许多。   远处的一个山坡上,皇上看着跃马扬鞭的姑娘,他笑了笑,眼眸里却是无尽的悲痛。   他终于承认,他的表妹是天空中自由自在展翅的飞鸟,她向往的生活,他永远也给不了。   那座皇城,是她的囚笼,却是他的责任。   她是他的光,他怎么舍得割舍?但他不忍心将他的光变得晦暗不明。   皇上从全福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向山坡下跑去,挡住了佳宁骑马前行的路。   佳宁望着前面的皇上,她抿了抿唇,继续骑着马往前走,来到皇上面前。   “佳宁,朕想通了,你不适合朕。”皇上扯起嘴角笑:“朕会永远把你当表妹。”   佳宁眼眸一亮,高兴的点头。   皇上望着佳宁的笑脸,眼眸微微发红,他骑马跑下来,亲口承诺去安她的心,是因为他的表妹,他一刻钟也不忍她闷闷不乐。   他的表妹与他,若只有一个人能快乐,他愿意忍下这割心之痛,只愿她能一直明媚而欢快。 第200章 番外:佳宁(九)   没有了烦恼,佳宁又变成了欢快的小鸟,一路游山玩水、跑马射猎垂钓,在山顶看星星,在瀑布河流前看初升的太阳,路过村庄在寻常百姓家歇脚时斗鸡遛狗,她就像撒欢的小兔子一般都处蹦蹦跶跶。   景泰只想让妹妹高兴,自是佳宁说什么就是什么。   因为路途遥远,护国公给孙子孙女派了身手最好的十名亲信、以及三十几名会拳脚功夫的小厮,再加上伺候佳宁的十几个丫鬟婆子和曾家的小厮,随行的车马队伍非常长,景泰担心队伍过于打眼会引起土匪的注意,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护卫佳宁的安全,因此他也就没有精力陪佳宁玩。   而曾至逸则是两者兼顾,佳宁想做的事情他没有一项缺席的,时时刻刻陪着佳宁尽情畅玩,又每时每刻对周围的环境保持高度警惕,甚至连佳宁去摸狗头时,他都要先去试试狗凶不凶,为此,他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尴尬。   二月二十,他们赶路到了江城客栈,客栈掌柜五岁的女儿养了一只刚满月的小奶狗,通体漆黑,一身奶膘,胖的像圆乎乎的黑芝麻团,平日养在客栈后面的院子里,来往的客人是看不到的。   恰巧的是他们入住当日,那只小黑狗溜进了客栈大堂,佳宁一眼看到后就喜欢的不得了,她俯身试探性的招了招手,黑团子摇了摇尾巴迈着小短腿跑向她,她心里一喜,伸出手想要摸摸小狗的脑袋,然而手指还未碰到小狗,曾至逸已快步上前拎起了黑团子的后脖颈。   佳宁不明所以的看过去,就见曾至逸一脸严肃的去检查小狗的牙齿是否锋利。   小黑团子汪汪大叫,摆动着小身子拼命挣扎,佳宁刚想让曾至逸放下小狗,就见客栈掌柜的女儿从后院跑出来,小姑娘怒气冲冲的从曾至逸手里夺回小狗,指着曾至逸大喊:“你为什么揪妞妞的脖子?”   客栈的掌柜慌忙过来赔罪,佳宁连声解释是她想要逗狗的错,景泰不厚道的朗声大笑,曾至逸哑口无言,耳朵尖染上一抹嫣红。   小姑娘看着父亲向坏人道歉,气的怒哼一声,放下小黑狗,指着曾至逸道:“妞妞,咬他。”   小黑狗汪汪叫着去咬曾至逸的腿,在小姑娘叉着腰怒瞪下,曾至逸不好再拎黑团子的后脖颈,只能闪身去躲,最后被一只刚满月的小奶狗追着跑。   佳宁心怀愧疚,对不起,曾二哥,她真的忍不住想笑。   客栈掌柜目瞪口呆,回神后连忙上前抓住小黑狗递给小姑娘,责令女儿立刻回后院,小姑娘委屈的抹眼泪,瞪了曾至逸一眼,哭着回后院了。   曾至逸无奈的笑了笑,转身出了客栈,买了小姑娘爱吃的糕饼、糖葫芦、饴糖瓜子等吃食,还特意给小黑狗买了两只烧鸡,回来后专门像客栈掌柜的女儿赔了罪,小姑娘望着摆了一桌子的吃食原谅了曾至逸,还抱着小黑狗让佳宁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摸着毛茸茸软绵绵的小脑袋,佳宁眼眸弯弯的抿着嘴笑:“曾二哥真好。”   佳宁对曾至逸的好感倍生,从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深交的朋友到真心觉得他很好。   走走玩玩一个半月,一行人终于到了边城。   因为周以安是戍守边关的将军,带着妻女来边城已是特意求了太后的恩旨,景泰自然不能长久住下,在边城只住了两天,便带着国公府与曾家的亲信和小厮们启程回京了。   曾至逸原以为他会遭受到雷霆暴击,但来到边城后,周以安只考较了他的拳脚,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差事让他自去历练了。   至于缘由,他能猜出来,或许是因为皇上。   想起离京当天,他隐隐约约听到皇上对佳宁说的话,心头不由生出些感慨:他应该感谢皇上,感谢皇上是贤明的君主、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其实,周以安确实看不上曾至逸,在他眼中,曾至逸不想着为国效忠,而一心想要云游天下,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   但出了皇上这件事,周以安清楚,为避免后患,得尽快为女儿定下一门亲事。   周家与曾家交好,曾至逸也算在他眼前长大的孩子,虽不务正业,但品性处世还可以,虽然他私心里认为曾至逸配上他女儿,但却不失为一个选择。   婉清却觉得曾至逸还不错,佳宁不适合做宗妇,也不适合日日在内宅中管家理事,女儿天真烂漫,曾至逸洒脱随性,两个人相处时会有共同的话题,但姻缘强求不来,她便劝周以安不要着急,一切还要看佳宁的心意。   周以安叹口气,终是点了点头,然后捏着鼻子强迫自己将曾至逸看顺眼,同时也让老太太与大太太留意京城才俊,多选择多比较,他定要为女儿选一个好姻缘。   若不是皇上,他是打算再多留女儿两三年。   不过,皇上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回到边城,佳宁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往的简单与快乐,而与以往不同的是,如今她总是在出游或者跑马时偶遇曾志毅,会收到他送的各种礼物,会听到他真心实意的赞美。   曾至逸送给佳宁都是或精致或贵重的礼物,佳宁一度很担心曾至逸的荷包,便想方设法回赠等价的礼物。   收到佳宁送的东西,曾至逸很开心,但看着这些能当银钱花的金玉宝石,他便知道佳宁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失笑道:“你放心,我荷包鼓着呢。”   他想云游天下,定然不能坐吃山空或者再向父母讨要银钱,而且出门在外安全很重要,他作为将门之子不能养暗卫,便想了个折中法子,光明正大的开镖局养镖师,一来可以当护卫用,二来可以赚取云游时所需的银钱。   他本钱足人手够,这两年广纳拳脚好手,如今在京城及临县开了六家镖局,养了两支近百人的商队,开了三四家香料铺子,有一个农庄,手里不会缺银钱花。 第201章 番外:佳宁(十)   见佳宁睁着明亮的眼眸半信半疑的望着他,曾至逸不禁摇头失笑吗,不过自此他不再送贵重的礼物,转而送些精致有趣的小玩意,佳宁就没有继续担心他的荷包。   如此这般,日久天长下来,就算佳宁是根木头,她也感受到了曾至逸的心意。   和曾二哥在一起的时光很开心,但开心就是心悦吗?佳宁想不明白。   直到一年后大哥即将大婚,母亲要在六月赶回去筹办婚嫁事宜,她跟着母亲回京前,突然就想见一见曾至逸,她不是扭捏拖沓的人,便以送吃食的名义去见了他,以明确自己内心的想法。   曾至逸眼睛里的光可以与漫天星辰相比,欣喜若狂的感觉在他胸腔里像烟花般四散,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刮了下佳宁挺翘的鼻头,柔声道:“我心悦你已久。”   佳宁的心跳乱了,她抬起头看向曾至逸,嘴角的笑容灿烂明媚。   周以安又在屋子里转了十几圈,然后咬咬牙让曾至逸跟着一起回京了。   婉清明白了周以安的意思,他同意将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了。   回到京城已是七月,曾至逸将事情禀明家人,王芝慧惊得怔愣了半晌,回神后仔细打量着二儿子,不可置信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点用处。”   曾至逸扶额,曾书语高兴的跳起来:“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佳宁真的要做我二嫂了?二哥,你终于干了件好事,谢谢你,二哥,我实在太开心了。”   曾至逸眼神凉凉的看了曾书语一眼,然后恭声对王芝慧道:“还请母亲为儿子周全。”   王芝慧没有应答,她从上到下看了二儿子一眼,皱着眉头摇摇头:“虽然我做梦都盼着佳宁做我儿媳妇,但佳宁这么好,你配不上她,我不能让你去祸害人。”   曾至逸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深深叹了口气,耐心劝道:“母亲,您不想让佳宁喊您母亲吗?您不想天天见到她的笑脸吗?……”   他的话没说完,王芝慧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周家提亲了,她站起身就要使人寻官媒来,想了想又一脸严肃的看着二儿子,正色道:“你若敢对佳宁不好,我就让你父亲打死你,再将你逐出家门。”   打死后还怎么逐出家门?曾至逸笑的无奈又欢喜,母亲这般疼爱佳宁,他很高兴,看向母亲,他提醒道:“景泰九月大婚,周叔父与周婶母想等到十月再将我和佳宁的亲事定下来,母亲先不用着急。”   “对对对,我一高兴把景泰大婚的事给忘了。”王芝慧坐下来,想起佳宁要做她儿媳妇便啧啧道:“你这臭小子,不枉我养你一场。”   曾至逸恭声道,眼眸弥漫上笑意。恭声道:“感谢母亲养育之恩。”   到了八月中秋,佳宁与曾书语相伴看灯,后面跟着景阳与曾至逸,曾至逸时不时伸出手替佳宁挡一下拥挤的人群,曾书语眼里放光,景阳眼眸眯了眯,他还是没防住这个危险人物。   佳宁看着迎面走来的夫妻,眼眸一亮:“刘姐姐。”   佳宁的手帕交、礼部侍郎的独女刘如如看过来,莞尔一笑:“周妹妹。”   邹昱昊一手护着妻子,朝佳宁等人点了点头,便转眸看向妻子,温声道:“你怀着身子要慢一点。”他和妻子去年十月大婚,如今妻子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刘如如眉眼带笑,轻声道:“我知道,你别太紧张。”   佳宁连声恭贺刘如如有喜,又说了几句话,邹昱昊护着刘如如离开了,佳宁玩望着刘如如的背影笑道:“刘姐姐好幸福。”   到了九月,景泰大婚,娶的是满门清贵、诗礼传家的东溪王家嫡长女,夫妻两人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安稳幸福。   十月初二,王慧芝亲自带着官媒到周家提亲,双方商定后,将婚事定在明年十月初五。   次日,皇上下圣旨封表妹周佳宁为宝华郡主,赐郡主府。   朝臣一片哗然,皇上冷哼道:“朕封朕的妹妹为郡主,还需与众爱卿商议吗?”不等朝臣有异议,已经还政于皇上的太后命人传来口谕:皇上封表妹周佳宁为郡主,是奉了哀家的懿旨。   这便是不容人置喙了,朝臣们只好三缄其口。   此事便定下来,佳宁成了宝华郡主。   第二年二月,景阳得中探花郎,五月大婚后便谋了外放的官职。   八月,帝后大婚,邹家女儿邹莹华入主中宫。   皇后温婉贤惠,皇上对她很好,她也想对皇上好,知道皇上很疼惜表妹佳宁,便在佳宁大婚前赏了无数珍宝为佳宁添妆。   佳宁进宫谢恩,皇后亲自扶起她,含笑道:“郡主不用多礼,以后把本宫当做嫂嫂就好。”   佳宁看着皇后眼眸中的温柔,朗声道谢。   皇后握着佳宁手说了一会话,便让佳宁出宫了。   佳宁的嫁妆很丰厚,老太太、大太太、婉清三人自佳宁满周岁便开始为她攒嫁妆,小到梳头用的梳子,大到屋子里的家具摆设,皆是搜罗天下最好的放在了她的嫁妆里。   太后、皇上、皇后又添了许多,到了大婚当天,可谓是真正的十里红妆。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在佳宁十八岁这年,她嫁给了心悦之人为妻。   大婚后三个月,夫妻二人去了边城,暂住两个月后便去了夏日之花绽放的夏都,自此开始了夫妻相伴云游天下的一生。   三年后,佳宁生下一子,取名为曾博瀚,是夫妻两人唯一的孩子。   十五年后,曾至逸将他云游天下记录的地方志献给了皇上,地方志共百册,除了大武国的风土人情,上面还记录了周边十五个国家的风俗、气候、地质、物产等内容。   皇上如获至宝,将之收在御书房,为他后来开疆拓土提供了一定的帮助。   五十年后,六十八岁的佳宁回想她这一生,在闺阁时得家人宠爱,婚后从未与丈夫红过脸,得儿子孝顺,得儿媳妇敬重,自由自在不困于内宅,到过每一个想去的地方、看过世间不同的风土人情、赏过天下壮丽的山河,她这一生是幸福美满的一生。 第202章 番外:少年天子(一)   他自满月起便是天子。   从他记事起,国之万民皆称呼他为皇上,连他的母后也是这般唤他。   “皇上,今日的字帖描完了吗?”这是母后见到他常常说的一句话。   三岁的他抿着嘴角摇摇头,母后便道:“皇上,业精于勤荒于嬉,从小力学不倦才能习得一手好字。”   云若嬷嬷过来哄他回书房练字,他只好点点头,但他更想嚎啕大哭,母后没有看到他手中的蝴蝶吗?这是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捉到的,他特意跑来送给母后,还未开口,母后便问起每日描红的功课,母后是不是不想看见他?   母后笑了笑,他知道这是让他快点去书房,他低着头转过身,却难过的迈不开脚,看着手中的蝴蝶一动不动的躺在他手心,他忍不住红了眼眶,母后还未看到蝴蝶,蝴蝶就死了。   他好委屈,只想让母后哄哄他,便扭头飞快跑到母后跟前,扑到她怀里的那一瞬间,眼泪流下来:“母后,蝴蝶死了。”   母后似乎愣住了,半晌都没有任何回应,他更加伤心了,开始不争气的哇哇大哭,在哭湿了他脸颊下那一片衣裳时,母后终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哄着他:“不哭了,不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更想哭了,伸出手紧紧攥住母后的衣衫,他哭的小脸通红,上不来气。   母后摸了摸他的头,动作很僵硬也很轻柔,温声道:“皇上不哭了,母后陪着你再去捉一只蝴蝶,好不好?”   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着母后,等确认后,他含着眼泪点点头,突然就开心了。   母后握着他的手陪他在花园里捉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母后的手好温暖,他觉着好幸福,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太监劝了好几次,他都兴奋的睡不着,伺候他的嬷嬷只好过来拍哄他睡熟。   在睡梦中,他梦见母后亲了亲他的脸颊,还夸他很乖。   次日从香甜的睡梦中醒来,小太监为他穿上鞋,他就往母后的寝殿跑,云若嬷嬷正在为母后梳头,看见他过来连忙向他行礼问安,他顾不上叫她起身便扑到母后怀里,仰起小脸喊:“母后。”   然后他清楚的看到母后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不过最后还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他用过早膳了吗?听他说还未用过,母后的神情似乎放松了许多,柔声道:“吃饱了才能长得高,皇上去用早膳吧。”   他抿了抿唇,母后已经让云兮嬷嬷过来领他回去了。   他其实很想问母后,为什么皱眉?   但犹豫了一会儿,他没有问出口,等长大后,他很庆幸当时没有问出口。   用过早膳,他带着小太监去皇祖母的宫殿,皇祖母见到他便搂着他,问他晚上睡得好吗、早膳用的香吗?他依偎在祖母温暖的怀抱里一一回答,脑海里却在想,为什么母后与皇祖母望着他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皇祖母牵着他的手去上早朝,坐在龙椅上时他还在想这个问题,但他想不到答案。   四岁时,有一天皇祖母突然告诉他不用上早朝了,他很开心,下雪了,他想和母后一起堆雪人,但是母后好像不开心,她抿着唇角坐在暖塌上,一连几天都没有笑过。   雪下的越来越大,几天后的中午,他握着毛笔描红时,母后走过来问他想不想堆雪人。   他蹭一下站起身,手里握着的毛笔甩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小太监拿着棉布来擦拭,他连忙放下毛笔,抱着母后的腿欢呼道:“想,儿臣想与母后一起堆雪人。”   母后摸着他的头,闭着眼睛点点头,睁开眼睛时眼眶有些红,然后握着他的手出了殿门,伺候他的嬷嬷拿着大氅追出来,母后接过后亲手为他披上,他欢喜的蹭了蹭母后的手,开心的蹲下来抓起一把雪,好凉,身体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他转头看看母后,母后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他高兴极了,便也不觉得雪凉了。   母后陪着他玩了许久,最后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回去歇一歇,下午再来玩。”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弯着眼眸道:“儿臣听母后的话,母后下午再陪儿臣堆雪人。”   回到内殿,嬷嬷端着红枣姜茶走过来,恭声劝道:“皇上喝碗姜茶驱驱寒,莫要着了凉。”   姜茶很苦,放了红糖也不甜,他并不想喝。   “皇上不想喝就不喝了。”母后声音很温柔:“嬷嬷去膳房端一盏甜汤来吧。”   嬷嬷领命而去,他惊讶极了,母后居然愿意纵着他,他眼眸里闪着星星,忍不住悄悄挪到母后身旁贴着她坐,开心道:“谢谢母后。”   喝了甜汤,母后又坐在他身旁看着他描红,晌午还与他一起用了午膳,最让他高兴的是,他睡午觉时,母后坐在他床边轻轻拍哄着他,一直到他睡着。   困意席卷那一刻,他想,如果以后的每一天,母后都像现在这般陪着他就好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冻醒了,睁开眼睛时,脑袋晕乎乎的,他想喊母后,嗓子却很干哑,他只好坐起身朝床榻外看去。   殿内没有一个人,窗户开了一丝缝隙,丝丝寒意从那个缝隙里钻进来,让整个屋子寒如冰窖。   直到长大亲政,他也不敢去想窗户为何开了一丝缝隙,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答案。   他发烧了,病的神志模糊。   后来,母后对他很好,不再催他去描红写字,每天都会摸摸他的头,还会陪他一起用膳,但他却莫名的再也开心不起来。   再后来,他多了一个学识渊博、拳脚功夫也好的太傅,皇祖母嘱托他要尊敬太傅,他见皇祖母的神色很郑重,便也郑重道:“皇祖母放心,孙儿定会尊师重道。”   除此之外,皇祖母还时常宣邹家的一个小姑娘进宫陪他玩,会问他:“你喜欢和莹华玩吗?”   望着皇祖母期待的神色,他知道应该回答‘喜欢’,果然皇祖母听后很高兴。   他敛下眼眸抿了抿唇,其实他觉着与邹莹华玩很无趣,她太乖太规矩了,和满殿的宫女嬷嬷没什么区别。   皇祖母病的越来越重,躺在床榻上再起不来身,苍老的手握着他的手,声音发涩道:“皇祖母不能护着你长大了。”   他很伤心,抱着皇祖母嚎啕大哭。   但皇祖母还是离开了他。   这宫里,唯一一个会亲亲他脸颊的人,永远离开了他。 第203章 番外:少年天子(二)   皇祖母薨逝后,母后还是会时常宣邹莹华进宫,赏她衣裳珠花,还会吩咐宫人仔细照料邹莹华,并嘱托他:“邹家忠义,皇上要善待莹华。”   他身边的嬷嬷感慨道:“太后娘娘慈和,对邹姑娘真好,邹姑娘是个有大福气的。”   他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想到母后看邹莹华的眼神,和看他的眼神一般无二,若这就是很好,那是不是说明,母后很疼爱他?或许母后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然而,等周家姑娘进宫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猜测错的多么离谱。   她叫周佳宁,一个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小姑娘,却让他想起来就咬牙切齿。   那天,他拿着两日的功课到宁寿宫让母后检查,未进殿便听见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他不由好奇这是谁?竟敢在宫中笑那么大声。扬扬手让跪下请安的宫女嬷嬷起身,他快步进入殿内,一眼看见母后正给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姑娘梳发髻,那个小姑娘扭着头娇声道:“姑母,我想戴有蝴蝶的珠花。”   母后笑的温柔:“好,姑母给佳宁簪上蝴蝶珠花。”   看着母后眼中他从未见过的宠溺神色,听着母后声音中他从未听过的怜爱,他愣住了。   母后朝他笑了笑,云若嬷嬷搬来一个绣凳请他坐下,他坐在绣凳上,看着暖塌上小姑娘依偎在母后怀中,心里悲伤又愤怒。   那个小姑娘现在所得的宠爱,原本不应该是他该得的吗?   但他从未得到过。   而他才是母后的儿子。   自此,他来宁寿宫更勤快了,他想看看母后能疼爱周佳宁到哪一步。   结果是每来一次,他的心里就多一丝愤怒。   母后留周佳宁长住,会陪着她一起用早膳,会吩咐宫人准备她爱吃的点心,会亲自选布料为她做衣裳,还会握着她的手耐心的教她写字。   愤怒与伤心击溃了他的理智,他心里生出了嫉妒,想要给周佳宁一个教训。   于是,他让小太监在御花园捉了一只毛毛虫,趁母后去御书房处理朝事,他带着小太监去了周佳宁住的东配殿。   小丫头正睡得香甜,他命令殿内伺候的宫女嬷嬷退出去,然后让小太监将毛毛虫放在周佳宁睡的床榻上。   小太监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苦着脸道:“皇上,周姑娘是太后的侄女、您的表妹,若奴婢敢将毛毛虫放在周姑娘的床榻上,太后娘娘会打死奴婢的。”   他皱紧了眉头,怒斥道:“无用。”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只好忍着恶心捏起锦盒里的毛毛虫,一挥手将毛毛虫扔在了周佳宁的被子上。   周佳宁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用手背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接着就看见了锦被上弓着身子向前爬的毛毛虫。   “啊。”周佳宁惊叫一声,缩着身子往后躲,撇着小嘴哇哇大哭。   被赶出去的宫女嬷嬷推开殿门涌进来,先是捉毛毛虫、柔声哄哭的鼻头发红的小丫头,再让宫人去禀告母后。   母后很快就来了,她心疼的抱着小丫头拍哄,声音柔的像二月的春风:“佳宁不哭,姑母在呢。”   周佳宁哭到打嗝,小手搂着母后的脖子,圆嘟嘟的脸贴着母后的脖颈,眼睛里还蓄着一汪眼泪。   他承认是他扔的毛毛虫,并道了歉,不过,他不会改,他会继续捉弄周佳宁。   拽周佳宁发髻上的珠花、在她放风筝时故意伸腿绊倒她、用剪刀剪破她放在床榻上的布老虎……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周佳宁居然一次也没有去告状,而是在猜到是他后叉着腰怒目瞪着他。   他冷哼一声,瞪人有用的话,他早瞪了,还轮到她来。   只是这些都没让小丫头嚎啕大哭,反而让他觉着自己的行为真幼稚。   于是,他又让小太监捉了只毛毛虫。   东配殿的宫女嬷嬷不敢不听他的话,全部苦着脸退出去,再偷偷去禀告太后。   他捏着毛毛虫正想放在周佳宁的床榻上,却见睡着的小丫头突然睁开了眼睛,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拳挥过来打在他的鼻子上,不等他回击,周佳宁已经翻身下床,以迅雷之势将他压趴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他身上,将他压得起不来身。   周佳宁怒目瞪圆:“有本事就和我单挑,不要在背后捉弄我。”   他又气又恼,小太监慌忙去拉周佳宁:“周姑娘,快起来,这是皇上。”   “管他是谁。”周佳宁不忿的哼道:“捉弄人就不对。”   屈辱至极,怎么能忍!他让小太监滚开,然后用力挣扎,最后和周佳宁滚在地上打了一架,以他流鼻血结束。   周佳宁被吓到了,慌里慌张的扶着他站起身,不知所措的看着他:“鼻子流血应该不会死人,对吗”   小太监面无人色的跑出去叫太医,他伸出手摸了摸鼻子,看着手上鲜红的血,他眨巴眨巴眼睛,同样不知所措:“应该不会吧。”   宫女嬷嬷推开门进来,将他抱到床榻上,用干净的白棉布去擦他鼻子下的鲜血。   周佳宁愧疚的走到他跟前,抿了抿唇,轻声道:“对不起。”   是他打不过,不用周佳宁道歉,而且打不过比他还小几天的周佳宁,对于他来说太丢人了,他一定要将颜面挣回来,便哼道:“两天后,敢不敢和朕再打一架?”   周佳宁被激起了斗志,朗声道:“怎么不敢?我会再将你的鼻子打流血。”   嬷嬷慌忙劝:“周姑娘,这话大逆不道,您别再说了。”   他摆摆手:“嬷嬷不用劝,是朕向她下战书。”他定要打到她求饶为止。   母后走进来时,他的鼻血已经止住了,嬷嬷正拿着绞湿的棉帕子擦拭他的下巴。   周佳宁低着头走到母后跟前:“是我将皇上的鼻子打流血的。”   “是朕先拿毛毛虫吓她的。”他实话实话。   母后却笑了,柔声道:“既如此,两个人都有错,便罚你们描十张大字。”   小丫头欢呼雀跃,还没跳起来,又想起自己犯了错,连忙低着头乖乖站好。   “好傻。”他不自觉想笑。 第204章 番外:少年天子(三)   他发现了新趣味,惹怒周佳宁,再将她哄好,就能前后看到气鼓鼓的脸颊与笑弯成月牙的眼眸。   他为之乐此不疲。   然而,母后似乎不想让他与周佳宁玩,而是时常宣邹莹华进宫陪他玩,但是周佳宁更有趣啊,哭的时候哇哇哭,笑的时候咯咯笑,生气的时候嘟着小嘴说他‘幼稚’,她的神情太有趣了,他想和周佳宁玩。   因此母后不宣他,他便不请自来,一天好几趟往宁寿宫跑,五次里有三次都能碰见周佳宁,趁母后不注意,拽一拽她头上的珠花,看见她怒气冲冲的模样,他都能开心一整天。   而且周佳宁不会告状,只会小心的防着他,看着她警惕的瞪着他,还将小手握成拳头吓唬他,他感觉更有趣了。   母后总是以读书、描红的理由让嬷嬷领他回书房,为了能在宁寿宫多待一会,他时刻注意着母后的神色,只要母后对着他微笑,他就以‘饿了’的借口吃块点心多留一会儿,时间一长,他有了新发现。   每逢他与周佳宁玩的很开心的时候,母后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总是会犹豫,像是不忍将他支出去。   母后也疼爱他?   这个发现让他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这能为他所用,于是与周佳宁玩时,他刻意喜笑颜开,果然母后望着他的笑脸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让他去读书的话。   一切都很好,他每天的心情都很明媚。   只是周佳宁居然开始反击了,会被虫子吓哭的小丫头居然敢把虫子往他身上扔,还会偷偷拽一根他的头发再用力一扯,然后拿着他的头发嘚瑟的笑,一脸的洋洋得意,让他忍不住去捏她圆嘟嘟的脸颊。   母后看见后皱紧了眉头:“皇上,你捏佳宁的脸,佳宁会痛,你快放手。”   他不情不愿的收了手,眼睛往上一抬就看见母后为周佳宁梳的漂亮发髻,勾唇一笑,伸出手在小丫头脑袋上一阵划拉,放下手,看着她头上歪七扭八的珠花,他笑的东倒西歪。   周佳宁蹭一下站起身,叉着腰指着他道:“幼稚,我不和你玩了。”   若换成别人说他幼稚,他定然不服气,但周佳宁说他幼稚,他就给自己找借口:他才六岁当然幼稚。   周佳宁很好哄,今天将她惹生气了,明天送她一个蝴蝶珠花,她就眉眼弯弯的笑起来了。   等到外祖母来接周佳宁回护国公府时,他骤然生出‘属于自己的乐趣要被别人带走了’的感觉,他很难受,但他知道,护国公府才是周佳宁的家,他没有理由阻止她回家。   抿了抿唇,走到周佳宁面前,他悄声承诺道:“你下次来,我绝对不再捉弄你,还会送你许多许多漂亮的珠花,你一定要再来,好不好?”   周佳宁似乎被他低落的情绪感染了,泪眼汪汪的握着他的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敛下眼眸,勾起唇角笑了。   外祖母看见他们相处融洽很是高兴,从暖塌上站起身,看着他柔声道:“皇上长高了。”   他看着外祖母眼中的疼爱,突然计上心头:“朕和表妹在一起玩的很开心,饭吃的香,不知不觉就长高了。”   外祖母一听欣慰的笑了,连忙应道:“过段时间,臣妇再带佳宁进宫和皇上一起玩。”   他乖巧的点头:“谢外祖母。”   外祖母眼里的疼惜都要溢出来了,看了眼满殿垂首的宫人,迅速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悄声道:“外祖母也想多见见皇上。”   他愣了,外祖母之前从未摸过他的脑袋,难道是因为满殿的宫人?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在外祖母下一次进宫时,他说想请外祖母看一样东西,便领着外祖母去了书房,挥退满殿的宫人,他拿着写的大字给外祖母看,外祖母连声夸赞他‘字写的好,勤奋好学’等等,然后再次摸了摸他的脑袋。   故伎重施第二次,外祖母将他搂在怀里夸奖。   第三次,外祖母亲了亲他的脸颊:“皇上真乖。”   原来外祖母和皇祖母一样疼爱他。   他喜欢外祖母。   周佳宁时常会跟着外祖母进宫,但每次待不到一个时辰便出宫了,他只好耐心的等待,终于在一年后,母后再次留周佳宁长住。   他欢喜极了,当天就捉了只毛毛虫藏在周佳宁的床榻上,自此他的生活又变得多彩有趣,一直到十三岁,周佳宁要跟着舅舅去边关,他不能时常见到她了。   不过,他习惯了等待,而且他相信她还会回来。   十三岁的生辰一过,母后开始让他看折子,他自小便知道大武国是他的国家,大武国的百姓是他的子民,国之兴盛是他的责任,所以他期盼早日亲政、治理国家,让大武国在他统治时期变得更强更富庶。   然而,现实与想象差距很大。   他批阅过的折子,母后总会再看一遍,然后几乎全盘否定了他苦思冥想出来的法子。   母后耐心的教导:“皇上,处理朝政不能只听一面之言,要多听多想;也不能只倚重一位大臣,官员之间需要相互制衡;更不能独断专行,处理朝政要多和朝臣商议,听听他们的意见。”   他不太明白,母后柔声道:“皇上莫急,凡事都要一步一步来。”   母后思量后,让他先批阅外放官员的请安折子。   他点头应下,让小太监拿着一摞折子回了书房,看着请安折子上官员真诚感念的话语,他觉着他的臣子都是尽心尽力办差的好臣子,为了让他们感受到关怀,他熬了一个通宵将所有请安折子批完了,每一本的批复都不少于百字。   母后看完之后笑了笑,就让太监将他批复的折子送出去了。   他原以为他做对了,却没想到会收到篇幅更长的请安折子,每本都是感人至深却也废话连篇,关键太多了,他花一天一夜也看不完。   每天都有新的请安折子,他若将时间全部花费在请安折子上,哪有精力看其他折子?长此以往,如何治国?   果然,他还需要多向母后学习。 第205章 番外:少年天子(四)   他拿着折子去宁寿宫请教母后,母后拿起一封请安折子翻开,一目十行看过后,挥笔写下‘已阅’两字,他怔了怔:“这不会伤了臣子的效忠之心吗?”   母后温声道:“你是皇上,要将时间用在对国对民有利的朝政上,这些请安折子你看过批过,便是看到了他们的效忠之心,这封折子就发挥了该有的用处,而且当君心深不可测,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臣子才会反复琢磨、一日三省,也能让他们有所收敛。”   他心中一震,母后又拿起了一封请安折子,看过后批了‘朕很好’三个字,他接过看了一遍,发现折子上通篇都是反反复复问候的话语,用‘朕很好’确实能简洁直观的批复这类折子。   他盯着母后批复的两本折子看了许久,心中对于即将亲政的兴奋突然平静下来,他在一刻明白,想做明君,不止要有心,还要有方法、策略、能力。   自这日后,他开始用心看母后批复过的折子,反复思量母后为何这般批复,其中暗含了哪些帝王之术。   十五岁,对于朝堂上臣子们争论的朝事,他已经能在心中做出决断,且大多数情况下,与母后和朝臣最终敲定的决策相差无几,他便清楚,对亲政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令他高兴的还有一件事,表妹周佳宁要回京了。   两年的时间里,每当想起来她古灵精怪的表情,他都会不自觉低声笑出声来,也曾无数次想起她明媚的笑容,想起曾经的美好与欢乐。   他想她了,想快点见到她。   却没想到小丫头竟和他生疏了,见到他便一脸恭敬的向他请安,他不喜欢这样,所以伸出手揉乱了她的发髻,终于,周佳宁又变成了怒目圆瞪的模样,真好,他的表妹回来了。   望着依旧小孩子心性的表妹,他忍不住惆怅,他还需要等多久才能让她明白他的心意?   见到周佳宁他很欢喜,然而他只欢喜了几天。   表妹出宫后,他亲手做一了支蝴蝶珠钗准备送给周佳宁做及笄礼,母后发现后,将他叫到跟前,毫不留情的泼了他一盆冷水:“你有皇后,她叫邹莹华,是你的皇祖母为你选定的皇后,也是你邹太傅的女儿,你不能负她。”   他猛地攥住了拳头,低声道:“儿臣还有折子没有看,先回书房了。”他还未想到两全的法子,但他一定能想到。   母后沉声道:“皇上,这件事没有他法,你要学会割舍。”   割舍?是将心割去一半吗?他抬起头看向母后,请求道:“从小到大,儿臣从未求过您,今日儿臣第一次求您,求您看在儿臣是您亲生孩子的份上,让儿臣与喜欢的人在一起,至于邹家姑娘,儿臣必定会想出周全的法子,请您相信我。”   母后的眼眶微微发红,她闭了闭眼睛,声音发涩:“皇上,你是一国之君,你的皇后要母仪天下,也要一辈子守在这宫中,这两样都不适合佳宁,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国与子民自有儿臣来思虑,不需要表妹费心,她只用做她自己就好。”他试图让母后同意:“而且表妹自小就在宫里住过许多时日,她或许已经习惯了,或许也喜欢住在这里。”   母后的声音很悲凉:“皇上,你觉得鸟儿会喜欢笼子吗?”   他一怔,心里涌上无限的苦涩,但他做不到割舍,那太痛了,所以他想告诉周佳宁他的心意,只要她愿意,母后便没有理由阻拦了。   然而他出不去,他还未亲政,这宫里这天下都在母后手里,他只能耐心等待周佳宁再次进宫来。   但在他无能为力的时候,他的外祖母请了京城大半的青年才俊参加了周佳宁的及笄礼,其中深意不言而喻,他还知道邹昱昊请人做了一支太阳花玉簪,邹昱昊想送给谁,他连猜都不用猜。   他等不及了,他要出宫见周佳宁。   他费尽千辛万苦出了宫,只说了一句‘想见她’,便将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好似他是豺狼虎豹一般,他的心完全掉入了冰窟中,无尽悲凉涌上心头时,他还存着侥幸问周佳宁:“若我生病了,表妹愿意陪在我身边吗”   “那里不适合我,我更喜欢外面的天地。”她很诚实,但这份诚实将他伤的体无完肤。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宫中,从袖筒里拿出那支亲手做的蝴蝶珠钗,眼眸赤红的看了许久,心里的痛让他的身体都变得麻木了。   人到极端总会生出偏执的念头,他甚至想过下一道圣旨封周佳宁为后,皇祖母的懿旨不能改,他一国之君的圣旨就能更改吗?   他是天子,这天下都是他的,周佳宁也合该是他的。   但是,若他执意如此,表妹会恨他吗?进了宫,表妹还会有灿烂明媚的笑容吗?   在纠结与心痛中,他一动不动的坐到了天亮。   早上,小太监跪着劝他用早膳时,母后让云若嬷嬷送来一个鸟笼,里面是一只扑棱着翅膀拼命想要逃出去的小鸟,他看着那只小鸟被困在鸟笼中的模样,心中觉得悲哀又可笑,母后是他的亲生母亲吗?为什么对他这么残忍?他终于忍不住怒吼道:“滚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云若嬷嬷放下鸟笼退出去了,满殿的宫人也退出去了,宫殿里只剩下那只叫声嘶哑的鸟儿,还有他这个孤家寡人。   他一天滴水未进,那只小鸟也不吃不喝,它不停的用尖尖的嘴啄着铁笼,不停的展开翅膀撞击着铁笼,不停不歇,不眠不休。   望着鸟笼里掉落的羽毛,他闭上了眼睛。   如果必定有一个人痛苦,他宁愿是他。   他选择放手。   母后允许他出宫送要回边城的表妹,他在山坡上,看着策马奔腾的表妹如同一只自有展翅的鸟儿一般欢快,他突然很庆幸母后对他的残忍。   她没有恨他,他还是她的表哥,她还会对他笑的明媚灿烂,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这样很好,很好。 第206章 番外:少年天子(五)   十六岁,母后还政与他,自此不问半句朝事,不过当他带着疑惑到宁寿宫请教时,母后还是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十七岁,望着仗着自己是两朝阁老、敢在朝堂上公然挑衅他威严的孙阁老,他面色平静,内心波澜不惊,割心之痛他都能忍,还有什么是他忍不了的?   孙阁老居功自大,他便让他再自得自满一些。   朝堂上臣子们各执己见、众说纷纭时,他便笑着问:“孙阁老,你觉得该如何?”   传召孙阁老到御书房议事时,他亲自站起身相迎,除了免跪拜之礼外,他还让小太监搬来绣凳给孙阁老坐,等到孙阁老谏言后,他便温声道:“一切都仰仗孙阁老了。”   其他朝臣与孙阁老意见不合时,他便劝道:“孙阁老是两朝阁老,所思所想定然更加全面,众爱卿就以孙阁老所言吧。”   渐渐地,有朝臣上折子参孙阁老罔顾皇权、把持朝政,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将参孙阁老的折子全部压下不提。   他要给孙阁老致命一击,现在的罪名还不够。   一年后,孙阁老已经到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仗势欺人,贪污纳秽,居然还敢克扣军饷,简直是自掘坟墓。   捧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杀了。   他命心腹大臣递了一封参孙阁老贪污纳秽的折子,然后在朝堂上指着孙阁老的鼻子骂:“你太让朕失望了,枉朕如此信任你。”   随后,参孙阁老的折子如雪花一般多,他便将折子扔在孙阁老脸上,痛心疾首道:“朕不杀你对不起天下黎民百姓,对不起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来人,将孙阁老押入大牢。”   除去孙阁老这个心头大患后,李相因年迈告老还乡,他新提拔了一名左相和一名右相,这两人向来政见不合,可以互相制衡。   十八岁,他迎娶邹莹华为皇后,邹莹华虽太过于规矩木讷,但温婉贤惠,时刻想着念着他的身体,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她对他很好,他定善待与她。   二十岁,他有了嫡长皇子,白白胖胖的小家伙伸着小胳膊吐着小泡泡,让他心中生出无限的柔情,他情不自禁想时时刻刻见到他的长子,于是每日下朝后,他都要先去皇后宫中看看这个小不点,然后再会御书房处理政事。   有了这个孩子,他与皇后之间能说的话变多了,两个初为父母的人,一心都在孩子身上,因为这个孩子,两人相处愈加融洽,两颗心也离得越来越近。   三十八岁,大武国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充盈,兵雄马壮,他望着大武国的版图,心中生出一统天下的豪情壮志来。   曾至逸献上地方志,于他犹如猛虎添翼。   于国,他大兴武举,招兵买马,善用将才,开疆拓土。   于民,他重视科举,任用贤才,惩戒贪官污吏,适当减免赋税,保百姓富足安稳。   为国为民,他从未有一天敢松懈。   五十岁,望着扩了三分之一的大武国版图,他抚着胡子欣慰的笑了,他想,他应该算是一位励精图治的贤明君主了。 第207章 番外:秋葵   寒冬腊月的天气,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大雪还在下,雪花像鹅毛一样往下落,秋葵担忧着雪天路滑会出事,站在门口不停张望,终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巷子口,她心里一喜,连忙迎过去,仔细打量着夫君与儿子,见他们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柔声问道:“怎么到这时才回来?是文哥儿的夫子有事要交代吗?”   “不是夫子,是因为漫天都是雪,看不清路,走岔了。”李武走到家门口,才松开儿子的手,俯身将儿子脑袋上衣裳上的雪拍落,一手牵着儿子的手,一手扶着秋葵,温声道:“回屋说,外面太冷了。”   秋葵点点头,拿起手帕挥落李武身上的雪,却被李武握住手:“别冻着手了,进屋再拍。”   秋葵抿唇一笑,跟着夫君进了屋,女儿李青青端着热茶递过来:“爹,娘,你们赶快喝一盏热茶驱驱寒气。”儿子李子文转身往厨房跑,片刻后抱着糖罐子进了堂屋,咧着嘴笑:“姐姐,我要喝红糖水。”   青青抬起头询问的看向父母,李武习惯性的看向妻子秋葵。   天气冷,不管喝什么,总能暖和一点,秋葵便道:“想喝就喝吧,只是不能多喝,若腻着心了,晚上便吃不下饭了。”   李子文欢呼一声,拉着姐姐的手走到桌子旁边,让姐姐给他沏红糖水喝。   秋葵温声交代道:“喝了红糖水,把今天夫子教的都给姐姐说一说。”她想让两个孩子都上县里最好的私塾,但夫子不收女学生,她只能让儿子下学后教女儿读书认字。   李子文朗声应下,秋葵看着两个孩子,心里感到无比知足,抿起唇角笑了笑,柔声道:“娘去给你们做饭。”她转身往厨房走,李武跟过去,笑呵呵的:“今天咱们吃什么?我来烧火吧。”   秋葵哼一声:“吃棒槌你吃不吃?”   李武朗声大笑,秋葵扭头瞪了他一眼,他连忙忍住笑,低着头走到灶台里的小板凳坐下。   秋葵叹口气,一边卷起袖子往锅里添水,一边说着家里长短:“一连几天都是大雪,铺子里一个主顾都没有,再这样下去,马上过年了,街上没人,铺子就要关门了,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能停。”   “也快过年了,要不咱们将铺子提前关几日,到集市上买些油糖米面,回来给孩子们炸些馓子、糖饼吃,也好让孩子们过个欢快年。”李武温声道。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一天到晚想着吃……”话没说完,秋葵就发现自己又犯了往日的毛病,慌忙低下头闭紧嘴巴。   李武依旧憨憨的笑:“我也是想让孩子们开开心心过年。”   秋葵咬了咬嘴唇:“我不会做。”   “我会,我来做,娘也会做。”李武欢喜道:“上次去王家吃席时,你不是说那道蛋皮卷肉好吃吗?我前几日去问了王嫂子蛋皮卷肉的做法,等我学会了做给你吃。明天我去集市扛半头猪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过个年。”   秋葵望着李武憨厚的模样,心里五味陈杂。   她之前一直不明白姑娘为何总是为她挑选憨厚老实的夫婿,如今她明白了,也只有像李武这样憨厚的汉子才会忍受她时不时的挑三拣四、阴阳怪气。   想到这,她不由有些庆幸,为自己选夫婿时,她按照姑娘为她选择的标准依葫芦画瓢选了一个,虽然不如姑娘为她挑的有本事,但李武为人实在,真心对她好,还能忍受她的小脾气,婚后的日子过得贫苦却也幸福。   不过,若是当初听姑娘的安排,她现在也不用日日刺绣、洗衣做饭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想再多也回不去了,况且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她自嘲一笑,忍下心里的酸涩,看着李武轻声应道:“行,我们好好过个年。”   “大郎媳妇,铺子里有主顾来了,要制衣裳。”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沿着屋檐下没雪的干净地走到厨房,急声道:“快别做饭了,赶紧去,莫要让主顾等急了。”   秋葵应一声,用凉水洗了手,放下袖子就往前面铺子去,走的太急,鞋踩在雪上呲溜一声差一点摔倒,幸好被身后跟来的李武扶住了。   李武回头温声道:“娘,你做饭吧,我和秋葵一起到铺子里看看。”   “去吧。”老妇人应下,看着儿子儿媳出了院门,她转身进了厨房。   成衣铺子里,主顾是一对夫妻,他们赶路到此地碰上大雪无法前行,只能暂时住下来,天冷衣裳难干,便想来成衣铺子买两件现成的棉衣。   夫妻两人选好棉衣,试过后指出肩膀处需要放宽一指,秋葵笑着应下,请他们坐下来喝盏热茶,她取出针线开始修改棉衣肩膀处的尺寸。   “听你的口音,你是京城人士?”女主顾好奇的问道。   秋葵抿了抿唇:“算是吧。”   女主顾想聊天打发时间:“京城富贵繁华,你怎么会来这里?”   秋葵敛下眼眸,回忆如海潮般涌入脑海中。   她伤了姑娘的心,只得自食其力活下去,而她手里只有姑娘给的五百两银票,但京城米珠薪桂,她的银钱不够在京城买个院子再开个铺子或绣坊,所以她便退而求其次来到了这个小县城。   独立门户才知道女子处事艰难,她只好请媒婆为自己说亲事,因为她有五百两的嫁妆,倒也有许多人来求娶,有俊雅的,有憨厚的,最后她选了最憨厚的李武。   婚后,夫妻二人开了这间成衣铺子,日子也算过得下去。   而这用来谋生的刺绣手艺,也是姑娘教她的,她欠姑娘太多了。   想起往事,心里苦涩难忍,秋葵不愿多说,只应付了两句,等改好衣裳,送走这对夫妻,她与丈夫回了后院,婆母已经将饭菜做好了,她勉强吃了两口,便回了里屋。   在床榻上枯坐片刻,秋裤站起身从箱笼里翻找出一个锦盒,打开盒子,看着盒子里面的赤金头面,她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这是她大婚时收到的贺礼,来人只说是‘旧相识送的’,但看着这套赤金头,她不用猜便知道送这套头面的是谁。   李武走进里屋,看着妻子又在对着赤金头面哭泣,他叹口气,轻声道:“过了年,我们去一趟京城可好?”   “不用了。”秋葵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她回不去了。   李武上前搂住妻子,温声劝道:“那就放下往事,我们朝前看,好好过我们以后的日子。”   秋葵依偎在李武的怀中,轻轻点了点头:“好。”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