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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哥？醒醒！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快叫救护车！他呼吸好虚弱！” 　　这些声音充斥着善意…… 　　却让他陌生。 　　濒死的一刻，分明被簇拥着，唐纳却感觉被孤单环绕。 　　奋斗一生，此时的他，最渴求的，居然是出现一个熟悉的人…… 　　可以给无助的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唐纳牵着嘴角苦笑： 　　原来，客死他乡的虐点，在这里啊…… 　　身体逐渐失去控制，脖颈再没力气支持头颅，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地侧到一旁。 　　他眼前一片模糊，勉强看见马路对面，有十几个小孩。 　　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手搭肩膀排好队，有说有笑地准备放学回家。 　　看起来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 　　唐纳连叹气的余力都没有了。 　　他眼皮上下打着架，最后还是支撑不住，在陌生人的惊呼声中，闭上了双眼。 　　心脏停跳前，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要是能回到幼儿时期就好了。 　　小崽子能有什么烦恼呢？ 　　19岁的唐纳还是死了。 　　死在夏夜异乡的街头。 　　…… 　　“纳纳……眼睛睁开……” 　　温柔的女声呼唤着他的小名，在耳边指引着他。 　　唐纳意识回归体内，慢慢掌控身体四周。 　　直到最后，注意力扩散到眼皮处，他皱巴着眼，终于看清丝丝光点。 　　他睁开眼睛—— 　　看见了明亮的日光，粉蓝的墙纸贴花。 　　看见了一教室盯着他的小朋友们…… 　　以及身边无比清晰的、幼儿园时期女老师的脸！ 　　唐纳傻眼了。 　　记忆中五官模糊的丁霞老师，此刻近在咫尺，脸部细节十分真实。 　　她温柔地对着他笑，朝他伸出双臂，声音甜美且耐心，“怎么了？纳纳紧张啦？” 　　唐纳视线下移，盯着那双朝自己伸出的大手看。 　　却只看了一秒。 　　濒死时渗透骨髓的寂寞感还残留在身体里，看见她拥抱的暗示，唐纳几乎没有考虑，径直扑进了老师的怀里。 　　——“哇……” 　　台下的小朋友们发出惊讶的呼声。 　　“哇……” 　　台上的唐纳，在老师的怀里，哇一声，肆意放声哭了出来。 　　他感觉到，丁老师的大手温柔地轻抚着自己的背部，一边在耳边小声哄着他。 　　他感觉到，自己的下巴抵在丁老师肩膀上，像一粒豆子落在盘子里。 　　他好像很小，而老师好像很大？ 　　他抬起手，在泪眼朦胧中，看见自己又小又短的五指。 　　不是好像。 　　他是真的很小，而老师真的很大。 　　唐纳哭得更大声了。 　　他脑子混混沌沌的，死亡过程中清晰的感受还未褪去。 　　他猜测，自己的身体可能还在现实中被抢救。 　　所以他还没死，此时是意识在给自己编织一个美好的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幼儿园的时期…… 　　梦到权威形象的强大老师，作为保护的象征出现，给了他一个拥抱。 　　在这个拥抱里，他不用做那个努力的大学生。 　　他也不用做一个坚强的大男生。 　　“以前纳纳唱歌不是都很积极吗？今天怎么啦？是害羞了，还是心情不好呀？” 　　丁老师依旧拍着他的背，小声问他，似乎在努力哄好他。 　　可唐纳发现，自己停不下来。 　　好像人越是被哄着，脆弱就越是会溢出来。 　　他心想：也许是安全感，让人卸下了伪装。 　　丁老师的温柔，让他可以放肆发泄自己的委屈。 　　明明是梦，但一切却真实的可怕。 　　唐纳发现，自己哭久了，身体也会感知到疲惫。 　　成年时期，他偶尔偷偷躲起来哭，疲惫感只会侵袭片刻，便迅速散去。 　　但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他没哭多久，身体就累得不行。 　　身体一累，他脑子就转不动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记得不是很清楚。 　　他只模糊地有个印象，好像丁老师又在招呼其他小朋友轮流上台。 　　丁老师看他不哭了，尝试把他松开…… 　　结果自己被松开后感觉冷，感觉不安，就又开始哭，又黏着丁老师要抱抱才能好。 　　于是，一整个下午，唐纳都被丁老师抱着，直到最后上完课。 　　唐纳哭得太累了，他根本没细想。 　　他本能认为，自己既然在做梦，自己就是主角，自己就要在这个梦里，获得尽可能多的能量。 　　毕竟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抢救过来，而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来。 　　万一他醒来时，能量不够，还怎么在那个些许残忍的世界里，继续奋斗下去呢？ 　　所以，他要暂时待在丁老师怀里，做一个只会哭唧唧的小废物。 　　黏人黏到放学，丁老师带着全班小朋友列队离开教室…… 　　手里却还得圈着一个哭完在抽抽缓劲的唐纳。 　　来接小朋友们放学的家长们，都认识这个幼儿园的小红人唐纳。 　　有些大人看到老师怀里的孩子，小脸挂着泪痕脏兮兮的，觉得好笑，就来逗他，“纳纳平时不是很勇敢吗？怎么今天哭啦？” 　　唐纳一张嘴就是哭腔，没有回答，直接把脸藏回老师肩后。 　　大人们也只是看着笑，觉得是小孩害羞了，不会刻意为难。 　　他迷迷糊糊地想： 　　当小孩真好啊。 　　哭哭啼啼也不会被大人们取笑。 　　小朋友们都被接走后，丁老师抱着他走到一棵老槐树下，才对他说：“行啦，婆婆来接你了。婆婆可抱不动你，能不能自己走呀？” 　　婆婆？ 　　本困得不行的唐纳，顿时眼前一亮。 　　他猛地扭头看往老槐树下—— 　　果然，那里站着比现实中年轻许多、腰板还很硬朗的外婆！ 　　“婆婆！”唐纳本能蹬着腿，被丁老师放到地上后，三步并作两步扑向外婆。 　　而外婆也面带记忆中一直都很温柔的笑，躬下-身稳稳地接住了他。 　　外婆才抱了他一小会，就惯例要松开。 　　但她退一步，唐纳就进一步，愣是黏在她怀里不离开。 　　这样的异常，引起了外婆的注意。 　　很快，唐纳听到两个大人的交谈声在自己头顶响起—— 　　“纳纳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唱歌不愿意，一直哭，还一直很黏人。” 　　“这样啊，给老师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这小崽子平时独立得很，今天这么黏我，我还挺高兴。” 　　“辛苦老师了……” 　　目送走老师后，外婆不气不恼，只十分耐心地问怀里的小孩，“纳纳怎么啦？” 　　唐纳在外婆怀里摇头，扭捏着，就是不说话。 　　“听说纳纳今天没有勇敢？不过，就算不勇敢，也没关系的。” 　　听到外婆宽容的体贴，唐纳心一动，一开口声音软绵绵的，“纳纳明天会勇敢的。” 　　“哈哈哈哈哈，好！纳纳最棒了！我们回家吧？” 　　“嗯……” 　　纳纳今天不想勇敢。 　　纳纳只想在今天，做个小废物。 　　作者有话说： 　　本文模糊时代地点背景，大致是智能设备未普及的年代。 　　虽然写的是小朋友们的故事，但想治愈的是看书的大朋友们。 　　希望各位可以在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感受到哪怕一丝丝温柔～ 第2章 　　梦境通常是跳跃的，是没有顺序的。 　　大多数时候，梦里的时间地点切换，毫无逻辑可言。 　　但虽然哭得晕晕乎乎的，唐纳还是能够发现…… 　　此时自己所处的梦境，逻辑链完整得可怕。 　　吃完晚饭，外婆本要照例继续经营她的小卖铺，但唐纳非要抱着她。 　　老人家带着孩子本就不方便，而孩子又难得黏人，她便提前打了烊。 　　在小院子里支了躺椅，椅子边摆了小桌，小桌上放着水杯、果盘和蒲扇…… 　　这一切事物的发生，细节都清晰完整，外婆的动作真实地呈现在他眼前。 　　唐纳迷糊地自我合理着： 　　大概身体经历生死抢救时的梦，就是会比平时的更真实更特别吧？ 　　毕竟他先前也没有经历过。 　　蜷在外婆的怀里，小手抓着外婆的领口，唐纳盯着自己又小又肉乎的手背发呆。 　　外婆的身体随着摇椅有规律地摇摆着，给他的身体带来浪打船摇般，沉沉浮浮的体验。 　　这种迷幻的感觉，又让他恍如置身梦境。 　　这里是记忆中的小镇，是他童年的老家。 　　他打小与外婆相依为命，住在这镇中古旧的小平房里。 　　因为是发展尚不全面的小镇，所以哪怕是同一条街道的建筑，画风都可能截然不同。 　　比如他在的院子虽朴素简单，但在路灯的照耀下，唐纳却能看到隔壁的、外贴了瓷砖的精致小洋楼。 　　那是谁的家来着？ 　　唐纳脑子太沉太重了，压根转不起来，让他无法回忆邻居家到底住了谁。 　　此时，视线中，小洋楼处飘过来一个黑色的小点。 　　小孩视线好得很，唐纳盯着那小点发呆，眼看着它随晚风悠悠飘动，慢慢靠近自己。 　　唐纳身体累得不想动，心却为之一动。 　　他突然有些期待，自己可以看清那个小东西。 　　也许是梦境随主，他真如了愿。 　　那小黑点扑棱扑棱，居然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是一只蚊子！ 　　“呀……”唐纳嫌弃地一皱眉，发出声音。 　　随后，外婆本慢慢摇着风的蒲扇，轻轻点在他手背上，驱走了这初夏夜晚的小蚊子。 　　接着，那催眠似的缓缓的风，就又随着摇椅节奏，一点一点扇在他面前。 　　这就是小孩子的快乐吧？ 　　唐纳心想。 　　看虫子也是开心的，被风吹也是开心的，被椅子晃也是开心的。 　　这些事，大人时的自己做不了吗？ 　　……好像做得了。 　　那为什么大人的自己没有现在这么开心呢？ 　　啊，知道了。 　　大人的时候，他着急跑，太着急太着急了。 　　他急得，没有时间停下来，去感受一阵夏夜的风，去等一只蚊子落在自己手背上。 　　可是没办法，现实中的他，必须要着急。 　　因为外婆年纪大了，等不了；而他为了生存，也等不了。 　　那至少现在，可以偷个懒吧？ 　　而且，他因为着急，也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跟外婆这么亲近了。 　　久到，外婆都生了病，都开始慢慢忘了他…… 　　想到现实，唐纳不免有些难过，小脸又皱了起来。 　　外婆虽一直没出声，但注意全在他身上。 　　他刚一皱脸，外婆就发现了。 　　慈祥苍老的声音，像是盛着这夏夜所有的温柔，外婆轻轻问他： 　　“纳纳怎么又不高兴了？” 　　唐纳瘪着嘴，“好辛苦。” 　　“什么好辛苦？” 　　“……就是好辛苦。” 　　“辛苦的小朋友，可以跟婆婆撒娇呀！” 　　“那，假如我不是小朋友，就不可以撒娇了吗？” 　　“可以呀！”外婆在小孩脸边扇着风，眉眼弯着笑。 　　“虽然纳纳总有一天会不是小朋友…… 　　“但在婆婆心里，纳纳永远都是可以撒娇的小朋友。” 　　…… 　　唐纳正式意识到，这一切美好都不是梦境，而是现实的时候…… 　　他已经又一次站在了幼儿园班级内的台子上。 　　一觉醒来，他还是五岁的小孩。 　　一觉醒来，他被外婆整理送来读大班的一系列动作，还是那么完整。 　　一觉醒来，眼前同班小朋友的脸虽一时想不起，但看久了，居然全部可以和自己记忆中的一一对应！ 　　如此真实…… 　　怎么可能是梦啊！ 　　但唐纳来不及多震惊。 　　因为此时，他又被丁老师拎上了台。 　　之前他没有成功唱歌，今天老师要锻炼他继续完成！ 　　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唱《小兔子乖乖》，对心智成年的唐纳而言…… 　　实在太羞耻了啊！ 　　昨天对重生穿越毫无实感的他，还能借着梦境哭唧唧耍赖。 　　如今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重生穿越了…… 　　作为清醒状态下的19岁年轻人，他怎么还有脸哭遁啊！ 　　虽然此时他的意识在一个5岁小孩的身体里，但他怎么还有脸哭遁啊！ 　　“纳纳，加油哦！”丁老师蹲在他的身边，依旧耐心，眉目皆是柔和，“你以前唱歌都很积极的，怎么这两天不敢啦？” 　　丁老师的话唤起了唐纳部分回忆。 　　虽然幼儿园时期的过往实在太早，细节早已记不清楚…… 　　但他确实记得，在幼儿时期，他是个很自信很主动的小孩，也因此成为幼儿园的小红人。 　　唐纳有些恍惚—— 　　好像人都是这样，幼时无拘无束，想把自己展示给全世界看…… 　　长大了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就开始逐渐把自己藏起来。 　　也许，这是一个契机…… 　　台上，盯着小朋友们的注目，唐纳握紧了小拳拳，给自己暗暗打气—— 　　也许是上天给我机会，让我重新打开我自己！ 　　想到这里，唐纳气沉丹田，呼吸运转。 　　毕竟比这些小孩多活了十几年，多唱过十几年的歌。 　　自信点！咱一定能开嗓就惊艳众人，让家长来问小朋友们为什么跪着听他唱歌！ 　　“小～兔子～乖乖～” 　　第一句话出了嗓子，唐纳听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当即闭嘴。 　　然后开始捂脸。 　　可恶！ 　　理论知识Max，奈何这具身体是Lv1的经验值啊！ 　　台下的小朋友们见他捂脸害羞，便爆笑出声。 　　而丁老师看他这个反应，也立刻过来哄他，“你唱得很好啊！怎么不继续唱了？” 　　唐纳太紧张了，一开口，听到自己说话都抖，把脸捂得更紧了。 　　“哈哈哈……”丁老师伸出手臂，“要老师再抱抱你吗？” 　　闻言，唐纳后退一步，脱口而出，“我已经长大了！” 　　“……嗯？一晚上就长大了？”丁老师偏头疑惑。 　　这话让他想起昨天的“所作所为”，唐纳脸红到脖子根，当即掩面跑回自己的座位上。 　　小朋友们的笑声让成年的他无地自容。 　　直到笑声渐消，又有别的小朋友上台唱歌，唐纳才缓过来。 　　一抬头，他就对上同桌投来的好奇视线。 　　幼儿园的座位通常都是随机的。 　　今天他的身边，是一个穿粉色蓬蓬裙的漂亮小女孩。 　　唐纳很快记起，这是江可可—— 　　他们班公认长得最可爱的女孩子。 　　可可一双眼睛圆润，无辜地眨着，把他小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 　　许久，可可才问：“纳纳你为什么不敢唱了？” 　　“不好意思……”唐纳羞赧回答。 　　“为什么不好意思呀？大家都在唱呀！” 　　“我觉得我唱得不好。” 　　“唔……”可可若有所思，点点头，继续看台上其他小朋友的表演。 　　唐纳松一口气，随之转移视线，也开始看其他孩子的表演。 　　孩子们的声音大都软乎乎的，奶声奶气的。所谓的天籁童声，其实少之又少。 　　加之没有经过系统的培训，大多数小孩唱歌要么跑调要么走音，其实都不是很稳。 　　但唐纳注意到，孩子们在台上唱歌，这件事本身就值得令他们感到开心了。 　　有些敏感如他的小孩，听到自己唱错了，会停顿一下害羞一下。 　　而其他小朋友也才会注意到其犯的小错误，发出并无恶意的笑声。 　　所以，很多小错误，其实别人意识不到。 　　没有那么多人在盯着你犯错，只有你自己在盯着你自己的错误。 　　——稚嫩的歌声伴随着这样的心声，在唐纳心头浮现。 　　“纳纳……”同桌的可可拽了拽他的袖口。 　　唐纳马上回神，看过去。 　　“刚才那个被笑的小朋友，”可可指着刚下台的一个小孩，问，“他唱得好不好？” 　　唐纳认真回忆，“好像小小地唱错了一下吧？” 　　可可又问：“他唱错了，你会讨厌他吗？” 　　“他唱错了，为什么要讨厌他？” 　　可可点点头，同样认真地回答：“所以，纳纳唱错了，我也不会讨厌纳纳的！” 　　就算犯错，也没关系。 　　小女孩甜甜的声音，像是电量，瞬间蓄满了唐纳内心的动力值。 　　现实的他，活一天消耗一天。 　　吃了饭身体会满，但内心好像一直都是空的。 　　如今，重生到幼儿时期，意外地，好像全世界都在给他内心以力量。 　　明明是同样的一个世界。 　　却又分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谢谢你，可可。” 　　“不用谢！” 　　唐纳盯着自己软乎乎的指尖，又开始走神。 　　他重生了，他穿越了。 　　带着一个狂奔了19年的疲惫灵魂，重新回到了一个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外婆还没有忘记他，丁老师还没有得抑郁症，他也还没有因太拼而意外猝死。 　　唐纳可以，重新活一次。 　　他疲惫的灵魂，可以在此得到治愈。 　　身边所有温柔的小细节凝聚在这一刻，唐纳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真心—— 　　那些现实的遗憾，他要在此弥补。 　　那些重生前没能做到的事，此一生，他全都要做到！ 　　只要，他勇敢起来。 　　只要，他不害怕犯错误，勇敢起来！ 第3章 　　克服羞耻感！ 　　他就是幼儿园最甜的崽！ 　　想到这，唐纳鼓起了勇气。 　　恰好此时，台上的小朋友们都轮完了一圈。 　　丁老师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唐纳的方向。 　　于是，唐纳作奥特曼举手状，板板正正申请再战。 　　丁老师看得又惊又好笑，“纳纳居然还会举手呀？” 　　唐纳：“……” 　　看来这个小动作超纲了。 　　怪他，实在是太过“学富五车”，居然连举手都会！ 　　丁老师还是把唐纳重新牵到了台上，有些不放心，还在身边问他要不要老师陪着唱。 　　但现在的唐纳，已经不再是刚才的唐纳了！ 　　他是长大了的唐纳，觉醒了的唐纳，进化了的唐纳！ 　　哪怕唱得不好听，他也要自己唱！ 　　于是，唐纳小脸一板。 　　本来想做出严肃正经状，但由于五官太过稚嫩可爱，他看起来像个故作深沉的小酷哥…… 　　反而把丁老师再次逗笑了。 　　深呼吸一口气，小肚子随着气息一鼓一瘪…… 　　唐纳正式开口：“小～兔子～乖乖～” 　　他虽然有意识控制着嗓子，但小奶音实在没唱过几次歌，还是抖得不受控制。 　　可唐纳注意到，台下的小朋友们都认真听他唱歌。 　　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唱得不好。 　　也没有一个人因为他唱得不好，而露出鄙夷的神情。 　　一边唱着歌，思绪一边飘远。 　　唐纳突然想起刚上大学的时候，小镇出身的他，第一次与大城市成长的室友们相约唱K。 　　第一次去的他露了怯，唱得不好，回了学校之后，他就持续早起开嗓练歌。 　　后来他唱得很好，不会跑调不会走音。 　　但因为自卑，他没有再主动约那些大城市的室友们一起唱歌。 　　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他没有开过嗓、没有练过歌，他依旧会跑调，依旧会走音。 　　但除了他自己，好像并没有人在意这件事。 　　他这才回忆起，唱K那次，室友们没在意过他表现如何，大家只是图热闹。 　　因此他需要战胜的，似乎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而已。 　　“妈妈回来了～我就把门开～” 　　一歌唱毕，唐纳鞠躬致谢。 　　丁老师表情格外惊喜，当场带头领掌，“纳纳，你的节奏感好棒啊！” 　　节奏感！ 　　唐纳内心暗喜。 　　是啊，虽然嗓音控制得不好，但是相比于小朋友，他至少能对节奏掌握得更到位啊！ 　　因为羞耻感，他居然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优势所在！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唐纳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同桌可可在他身边用力鼓掌，“纳纳明明唱得就很好！” 　　“谢谢可可……”唐纳抿着嘴笑，“你也唱得很好！” 　　“嘿嘿……” 　　“嘻嘻！” 　　两个小朋友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捂嘴偷笑。 　　小天使们因为这个插曲成为了更好的朋友，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小默契。 　　放学前夕，丁老师照例要给今天表现最好的小朋友，颁发小红花。 　　而今天战胜了恐惧、勇敢挑战自己并成功了的唐纳，自然也获得了最红的一朵。 　　心智是大学生的唐纳，本以为自己对“小红花”这个奖励，内心会毫无波澜。 　　但小红花拿到手，他才发现，他就是会很开心，就是会很高兴。 　　毕竟成年人也是需要奖励的。 　　哪怕是一朵小红花，哪怕是一颗大白兔。 　　放学时间到，小朋友们列队，在丁老师的带领下走出教室，来到幼儿园门口，走进家长们的视线。 　　获得了小红花的宝贝们骄傲地对爸爸妈妈挺起胸脯，炫耀自己今天的成就，而家长们也会很捧场地夸奖： 　　——“哇，我们宝贝好棒啊！” 　　——“我就知道我们宝贝可以的！” 　　——“咦？那不是昨天的小哭包纳纳吗？今天纳纳也得到小红花啦？” 　　一位眼尖的家长发现了唐纳的小红花，打趣着逗他道。 　　唐纳本害羞地又要藏起来，但转念想起自己刚下定的决心，就又挺起胸膛。 　　这傲娇小自豪的模样，自然逗笑了一大批熟悉他的家长。 　　小朋友们三三两两被接走，园门口逐渐空了下来。 　　唐纳的外婆因为年纪大，固定都会在老槐树下等着，待到人少了才会靠近，接走唐纳。 　　所以唐纳通常是最后一个离开丁老师的小朋友。 　　松开唐纳的手之前，丁老师蹲下去，与他平视，突然问：“纳纳今天表现得这么好，需不需要老师给你一个抱抱奖励呀？” 　　唐纳退后一步，觉得老师又在揶揄自己昨天的表现，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哈哈哈，纳纳果然长大了！好棒啊！” 　　丁老师笑着揉了揉唐纳的头发，随后把他往外婆的方向轻轻一推。 　　唐纳屁颠屁颠跑回外婆身边，同外婆牵着手，随后回身朝丁老师挥舞手臂告别。 　　丁老师也面带一贯的微笑，朝他温柔示意再见。 　　唐纳抬头要跟外婆说话的瞬间…… 　　丁老师转身要走回园内的瞬间…… 　　他看见了丁老师变化的侧脸—— 　　那是独处时收敛笑意后，自然流露的疲惫。 　　唐纳怔住了。 　　他一时忘了本来要跟外婆说什么了。 　　丁老师那样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 　　前世，跑完外卖单子后，从家教学生的家里出来后，从老师的课堂离开后……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的表情。 　　疲惫的、孤独的、脱力的。 　　明明在人后才能自如展现这样的状态，但心头却暗戳戳希望有人可以发现自己的不开心…… 　　然后，安慰自己一下。 　　唐纳仰起头，突然对外婆说：“婆婆，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外婆一直观察着小孩的表情，想来他是要去找老师，便微笑点头，“好啊！” 　　唐纳立刻松开外婆的手，一路小跑，回到了教室。 　　下午三近四点，阳光还很明亮，但失去了过午时但那份炽烈。 　　蜂蜜色的光格子铺进装饰温馨的教室中，落在独自收拾着教具的年轻女人身上。 　　她的侧脸被阳光镀上金边，细腻的绒毛被照得通透。 　　但她的眉宇之间，全是悲切。 　　“丁老师！” 　　“嗯？” 　　听到小孩的声音，丁老师抬眼的那一刻，表情就又生动活泼起来。 　　眼看着那个特别的小男孩走到自己身边，小表情正经，丁老师笑着问：“纳纳怎么回来了？忘记什么东西了吗？” 　　唐纳却手抓着衣角，纠结许久，才问：“抱抱是可以给人力量的吧？” 　　“啊？”没料到这么深刻的话会从一个不到六岁的小朋友口中说出来，丁老师先是愣了一下，才点头，“是这样没错。” 　　唐纳就又靠近一步，“那昨天，我从老师的抱抱里获得了很多力量。今天作为报答，老师也可以抱抱我。” 　　丁老师：“……” 　　明知自己所说的话，对方不会领悟到真意，唐纳还是忍不住说：“但是因为我是大男孩了，而老师是大女孩，所以我不能主动抱老师……” 　　“哧……” 　　这话别扭又严肃，搭配丁点大的小崽子纠结又复杂的表情…… 　　丁老师突然就被萌得笑出了声。 　　她手臂一伸，将软乎乎的小崽子搂进怀里。 　　小崽子身上的衣服，还透着洗衣皂的香气，虽然和外婆一起生活，但老人家却很注意小孩的卫生情况。 　　这香气让人瞬间放松下来。 　　她抱着唐纳，将脸埋在小孩的颈侧，笑意不自觉就溢满了嘴角。 　　“谢谢你，纳纳。” 　　“不用谢。” 　　“谢谢你发现老师的疲惫。” 　　“……” 　　不用谢的，老师。 　　唐纳不能说出这番话，他只能在心里这么想，身体则任由老师在拥抱中汲取力量。 　　因为如此疲惫而孤单过，所以想让你知道…… 　　这世界，总有人可以被你依赖。 第4章 　　与丁老师再次告别，唐纳一蹦一跳地回到了外婆的身边。 　　外婆被他重新牵起手，却也不主动问他做了什么，只是确定：“纳纳把事情做完了吗？” 　　唐纳心情大好，仰着头笑，“做好啦！” 　　“那我们回家吧？” 　　“好！” 　　今天的唐纳，跟昨天的黏人小哭包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今天的唐纳元气又可爱，随外婆到家后，虽然还是黏着外婆，但不像昨天那样非得人抱着。 　　相反，今天的唐纳很主动，想帮外婆做很多事情。 　　“婆婆，我可以帮你扫地！” 　　“纳纳都还没有扫把高呢！” 　　“那婆婆，我可以帮你洗菜！” 　　“不用啦，纳纳自己去玩吧！” 　　“可是，我不能跟婆婆一起玩吗？” 　　小孩抬着脑袋看人的时候，上目线圆圆的，委屈又可怜。 　　外婆本来就拿唐纳没办法，被他这么一看，当场投降，“那纳纳在婆婆旁边陪着说说话吧？” 　　唐纳又雀跃起来，“好！” 　　平楼内的厨房，灯光不算明亮，屋内也没有贴砖刷漆，还保持着原始毛坯房灰突突的水泥色彩。 　　墙面钉子上，挂着大蒜、辣椒等晒干的调味食材，巨大的灶台比两个唐纳叠起来还高。 　　这里的一切，都和记忆中的场景保持一致。 　　就连外婆佝偻着腰坐在风箱后，一边添柴火、一边抽拉把手的形象，都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 　　搬着小马扎坐在外婆身边的唐纳，看着外婆还算健硕的身姿，内心突然滋味复杂。 　　高中期间，他虽然还在镇子里，但学校离家远来往不方便，他就住了宿。 　　暑假期间他还会去打零工，攒了不少钱，甚至还帮外婆重新装修过厨房。 　　装修后的厨房有明亮的灯，有漂亮的瓷砖，有宽敞的储物柜…… 　　外婆当时很开心，还和镇子里的街坊邻居炫耀这个厉害的孙孙。 　　唐纳确实是个争气的外孙。 　　但他为了争气，也确实从高中开始，就错过了许多和外婆相处的时光。 　　以至于有一天，他回到外婆身边，外婆认不出他了。 　　外婆得了阿尔兹海默症，记不清人和事了。 　　每次回老家，唐纳都不厌其烦，一遍遍跟外婆介绍自己是谁。 　　相处几天，外婆还能勉强记住他。 　　可下次再回来，外婆就又记不起他了。 　　被深爱的人遗忘，是一件多么心痛的事？ 　　这种感受，唐纳知道。 　　因为他经历过无数遍。 　　遖峯此时，眼前的外婆健康又精神，唐纳心底高兴，但又有些后怕。 　　“婆婆？” 　　“诶……” 　　外婆抽拉着风箱，手头忙着，还不忘应和小孩的呼唤。 　　可唐纳其实没什么要说的，他只是想叫叫外婆。 　　“婆婆……” 　　“诶！” 　　“婆婆！” 　　“诶！” 　　“婆婆。” 　　“诶！” 　　唐纳突然傻笑起来。 　　真好，不管他叫多少遍，不管他确定多少遍…… 　　外婆都会应和他，外婆都还记得他。 　　唐纳心想，这一世，他一定要花更多时间陪伴外婆。 　　疾病也许是不可控的，但在一起的时光，是可控的。 　　待在厨房里久了，白乎乎的小团子也被熏得灰头土脸。 　　外婆怕唐纳被烟火气呛到，便借口小红花会被弄脏，哄他去帮自己看小卖铺。 　　唐纳不是识不破外婆的小伎俩，但看小卖铺也会帮到外婆，所以他乐意效劳。 　　于是，胸前带着光荣的小红花，唐纳屁颠屁颠跑到平楼边的小卖铺里。 　　这是外婆经营的小卖铺，卖些玩具、零食和日用品。 　　因为位置方便、外婆平日又与人为善，所以周边街坊很乐意来光顾外婆的生意。 　　幼时的唐纳，分外以自己家有间小卖铺为豪，以至于上小学时，都还在跟同学们炫耀。 　　外婆知道他喜欢这种掌握“大把资源”的豪气，店内商品的摆放，有时还会依照小孩的意愿来。 　　所以这不到十平的小卖铺中，大小商品、色彩搭配，唐纳都清楚得很。 　　站在烟柜后守着收银台，唐纳搬了个长腿凳，吭哧吭哧爬上去，坐在顶端。 　　就像被安在碑顶镇守四方的小神兽一样。 　　威风又可爱。 　　小镇中的人也不全都是好人。 　　偶尔来外婆店里光顾的，就会有坏人。 　　比如现在这个染着黄毛叼着烟进来的小混混。 　　这人看起来吊儿郎当，初夏时分就开始穿背心短裤跻拉拖鞋。 　　明明是进了家只有老幼的小店也不熄烟，混混还恶劣地在门边吐一口痰。 　　唐纳对这人印象深刻。 　　因为这人道德有大问题。 　　外婆年事高视力差，加上不对人存有戒心，从这人手头收到过好几张假-钞。 　　因为是事后点钞发现的，没有当场抓现行，而且对方也不是每次来都用假-钞，外婆也拿他没办法。 　　此时看见这混混进来，唐纳当即进入戒备状态。 　　而混混看到店里只有个字都不识的小破孩，突然也起了兴致。 　　唐纳一看这人表情就知道没憋着什么好。 　　这人也满不在乎无视小孩的眼神攻击，在店内悠哉地逛着，拿了几听啤酒，放到柜台。 　　“小孩，”混混夹下烟，往唐纳脸上喷了口烟，“多少钱，会算吗？” 　　唐纳被呛得直咳嗽，白了这人一眼。 　　见小孩不服气，混混更恶劣，伸手去挑人家胸前的小红花，“还是好宝宝呢？会算数不？” 　　唐纳躲着这人手指，把小红花护在自己手后，往柜面上一瞥，随口报数，“一共46.8元。” 　　混混一怔，低头看柜台，拿手指点着数，才注意到自己拿了6听。 　　而这小孩瞥一眼，就看清了数量。 　　混混又绕回货架，看到价标写着7.8元，自己掰着手指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这数字怎么蹦出来这么快。 　　唐纳看这混混智商不够用的样子，好心提醒：“8 x 6 - 0.2 x 6。” 　　混混抬眼看过来，表情惊为天人，满脸写着： 　　这小孩有点东西哈？ 　　也许是身为成年人的权威遭到了挑战，混混重新回到柜台前，打量唐纳一眼，脸色有些不爽。 　　但他还是掏兜找钱，准备付账。 　　混混把一块钱拍在台面上，镇定道：“小孩，打包，找钱。” 　　唐纳嫌弃皱眉，盯着那一元纸钞，“你这也不够啊？” 　　闻言，混混把那一元钱拿起来，摆在唐纳跟前，指着纸币上的数值，给小孩读：“这是一。” 　　他又把手指挪到那个“圆”上，“这是百。” 　　好家伙，一元当一百？ 　　你当我这个小孩真是小孩呢？ 　　混混把钱重新拍回柜台，不要脸地催促道：“快找钱。” 　　唐纳面无表情，眼珠一动，睨混混一眼。 　　随后，小孩拿起柜台上比他头还大的电话听筒…… 　　手指异常熟练地按下号码： 　　1、1、0！ 第5章 　　也许是日常寻衅滋事的经验使然，混混对这串数字相当敏感，眼疾手快夺过听筒就把电话撂了。 　　这人心有余悸，跟唐纳大眼瞪小眼，“你这小孩，怎么一言不合就报警？” 　　唐纳坦然道：“你不付钱，我就找警察叔叔咯！” 　　“这不是……”混混指了指柜面上的一元钱，已然意识到混不过去，便悻悻把钱收回口袋，又换了张百元拍到台面上，“这总行了吧？” 　　唐纳看那粉扑扑的百元钞票，还是99后发行流通至今的版本，点点头，“行。” 　　混混手指一圈柜面，“快点打包，快点找钱。” 　　唐纳却不紧不慢，拿起那张钞票…… 　　开始对光比照，倾斜辨别，手指研磨，一套连招行云流水。 　　混混都看傻了—— 　　没个十年摸钱的经验，这手势不会这么专业啊！ 　　没多久，唐纳就把那钞票拍回台面，镇定道：“水印不立体，光变油墨数字不变色，左下阴阳正背面不互补，领口无凹凸，倾斜无隐藏数额……你这钱假得跟画出来的似的。” 　　混混都听傻了—— 　　这是一个五岁小孩该说出口的话吗？！ 　　见混混傻眼，唐纳面无表情…… 　　又伸手去捞柜台上的电话听筒。 　　混混当即回神，把手按在那听筒上，“你干嘛？” 　　唐纳理所当然，“报警。” 　　“我、我也不知道这钱是假的！”混混马上把钱揣回兜里，“这些东西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行。”唐纳收回手，“但你以后也不许再走进这家店了。” 　　“你……”混混吃了瘪，本想吓唬这小孩，但小孩表情淡定得吓人，他自己反而被唬住了，“不来就不来。” 　　“你来了，我就报警。” 　　“你……你走着瞧！” 　　“你吓唬我，我就报警。” 　　“……”混混哑口无言，气急败坏地向店门口走去。 　　“等等。”小孩突然叫住对方。 　　混混回过头，“怎么？知道怕了？” 　　“不是。”唐纳指着柜面上的东西，“你不买，请把这些商品放回原处。” 　　“你自己摆！”混混恶狠狠道。 　　“……”唐纳伸手去捞电话。 　　“摆，我摆。”混混秒怂。 　　好不容易把啤酒摆回原处，进门时还花公鸡似的混混，此时蔫得像被泼了水待宰一般。 　　怂眉耷眼走到门口，混混又被唐纳叫住了。 　　“等等。”唐纳道。 　　混混回头，都没脾气了，“又怎么了，我的爷？” 　　唐纳指着门边那口痰，“擦干净了再走。” 　　混混：“……” 　　连心理建设都不需要，混混秒配合，伸手，“爷给我点纸巾。” 　　唐纳摇头，“你干的坏事，为什么要我店里损失纸巾？” 　　“啧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会算计！”混混来了脾气。 　　唐纳捞电话。 　　混混秒顺从。 　　这人看着门边那坨脏东西，手足无措，最后干脆把背心脱了，把地上东西擦干净。 　　擦完之后的背心混混看着也闹心，正准备往地上一扔…… 　　感应到什么，混混回头—— 　　对上某五岁小孩探究的视线。 　　混混立正站好，把背心折叠着扔进路对面的垃圾桶内，朝垃圾桶鞠一躬，又朝店内某小孩双手合十拜了拜，这才溜之大吉。 　　临走前，混混撞了邪似的嘟囔随风飘进店中： 　　“这小孩属实是神了，比我还聪明……” 　　“哼，要不是拿不动笔，我能当场去高考。” 　　正义战士唐纳矫着高傲的头颅，继续镇守着这间小小的卖铺。 　　外婆很快就做完了晚饭，来接新上任的小店主下班。 　　回到院子里，唐纳坐在折叠桌边的板凳上，心情大好，两条小短腿一晃一晃的。 　　对面的外婆看他拿汤勺舀粥喝，因为晃腿溢得满嘴都是，也不生气，拿手去抹小孩嘴角的糊糊，笑着问他：“纳纳今天这么开心啊？” 　　“嗯！”赶走了恶棍的唐纳太开心了，加上外婆熬的皮蛋瘦肉粥软糯可口，他胃口大开，又干进去三大勺。 　　外婆伸手整理着小孩的袖口衣领，怕被粥蹭到，见他胸前还别着那朵小红花，就问：“这么宝贝这小红花啊？吃饭都舍不得摘下来？” 　　这可是我重生后获得的第一朵小红花呢！ 　　唐纳虽然没这么说出来，但骄傲的小表情却把他的喜悦公之于众。 　　“今天纳纳表现得很好，才拿了小红花是不是？” 　　“当然啦！我们班只有五个小朋友拿到小红花，所以我是我们班排名前五的小朋友！” 　　“纳纳这么小就开始在乎排名啦？” 　　“倒也不是因为排名开心……其实丁老师悄悄把最红的小红花给我了！” 　　“丁老师这么喜欢你呀？” 　　“谁能不喜欢我呢？” 　　“哈哈哈哈哈是啊，谁能不喜欢我们纳纳呢！” 　　关于小红花的对话，充斥着幼稚的炫耀意味。 　　但一句句一字字，都在往上叠加着唐纳的快乐。 　　成长过程中，对分数的期待不断拔高，对难度的阈值不断提升…… 　　哪怕在模拟考中得了市内前十，唐纳都没有现在这么开心过。 　　唐纳一边喝粥，一边想，这是为什么呢？ 　　他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对面有个外婆，句句有回应地满足了他的倾诉欲。 　　长大后的他，那么小心翼翼，就连开口说话，都要担心会不会戳中对方的痛处，都要担心自己的话会不会没有梗不能逗人开心。 　　在群聊中，话语掉在地上，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可是，其实很简单啊。 　　不要因为可能被讨厌，就放弃了自我表达啊…… 　　像外婆一样，喜欢他的人永远不会讨厌他。 　　而那些不知名的会讨厌他的人，不管他说什么，都是会讨厌他的。 　　既然如此，不如就把话说出来。 　　把自己憋坏了，那可还得了？ 　　饭后，外婆收拾碗筷，唐纳就又被赶出了厨房。 　　他心想，厨房内又是刀又是叉的，确实不适合一个小孩在里头活动。 　　于是，他转而去了外婆的卧室。 　　他想帮外婆铺床。 　　外婆年纪大了身体虚，哪怕夏季天气热了，到了晚上风凉，她也会觉得四肢发冷。 　　唐纳便把刚收进来的薄毯铺在床上，隐隐约约嗅到阳光杀死螨虫后留下的气味，他突然觉得怀念。 　　把脸埋进还热乎乎的毯绒中，唐纳又开始放空大脑。 　　啊…… 　　是太阳的气息…… 　　唐纳这么想着，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闻太阳烤过被子、以及烤过草木的气味。 　　小时候，闻到这样的气息，他就能被满足了。 　　而现在，重生了，时光似乎也慢了下来…… 　　再次闻到这样的气息，他还是可以被满足。 　　唐纳迷迷糊糊想着，就这么在外婆的床上睡着了。 　　外婆整理完碗筷，回到房间看到床上蜷成一团的小家伙，觉得可爱又可笑。 　　她刚去拨弄小孩，要招呼人起床洗漱，却被睡迷糊的小孩手脚并用，缠着抱住了自己。 　　挂在自己脖子上，脸埋在自己怀里，小孩像是白天累坏了，入夜睡得格外早、也格外香。 　　没办法，外婆只得抱着孙孙，亲手帮他刷牙洗脸。 　　虽然从上幼儿园开始，外婆就在锻炼他独立睡一间的能力…… 　　但这天难得，外婆破了个例，让小孩睡在自己枕边。 　　忙活完其他家务，外婆再次上床准备睡觉时，已经是半夜了。 　　小孩这时候梦都做了好几回。 　　见小孩睡得蹬了被子，外婆小心把毯子重新给他盖好，却听见小孩甜甜的小奶音，说了句梦话： 　　“婆婆……” 　　“诶！” 　　“这次，可不许偷偷忘了我。” 　　“……诶。” 第6章 　　“那个就是爱哭鼻子的纳纳……” 　　“男孩子也爱哭鼻子吗？” 　　“听说他没有爸爸妈妈，没有人教他要勇敢！” 　　“谁说的？” 　　“我爸爸妈妈说的！” 　　早晨，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会以班级为单位，轮流被拉到小操场活动一圈。 　　也就是这个时候，唐纳听到了班内其他小朋友对自己的非议。 　　那俩多嘴的一个穿背带裤，一个穿小西装，跟身后一大群小朋友交换着八卦信息。 　　感受到唐纳的视线，背带裤和小西装哽了一下，又仗着人多，重新昂首挺胸。 　　这样的议论，在一生中，唐纳听过不少。 　　在幼儿园里听到的，其实算得上友善，毕竟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听过最恶劣的说法，一次是在小学。 　　周边的孩子们刚学会说诅咒的话，就传唐纳的爸爸妈妈都是被他克死的。 　　另一次是在初中，刚对性知识开窍的同学们，不惮以最深的恶意揣测人。 　　他们传说，唐纳他妈妈被侮辱，生下他后自杀而死。 　　这些当然都不是事实。 　　唐纳确实生下来就没有爸爸妈妈。 　　但从外婆那里打听到的蛛丝马迹，拼起来的真相，肯定不如谣传中那么恶毒。 　　面对班内小朋友们好奇的目光，唐纳本想一笑而过—— 　　毕竟未来要经历的流言蜚语那么多，你们这些小屁孩所说的，对我造不成任何伤害！ 　　他小老头似的背着手继续溜达，完全无视小鬼们的闲言碎语。 　　然而，小鬼们说小话的时候，本来就故意要被唐纳听到。 　　眼下唐纳无视他们，他们自然不服气。 　　于是，那些小鬼跟屁虫似的，非要跟着唐纳，继续在背后指指点点。 　　唐纳掉头，准备换个方向，加速甩掉这些小屁孩。 　　小屁孩们却变本加厉，加速跟上去。 　　与其同时，一个稚嫩的童声在一旁响起： 　　“你们是在欺负纳纳吗？” 　　唐纳心尖一颤，循声望去，看见穿着向日葵配色小裙子的可可，正皱着脸盯着那几个小朋友。 　　“我们没有！”背带裤忙摆手。 　　“是听我爸爸妈妈说的！”小西装直摇头。 　　唐纳是班内很活跃的小朋友，小红人一般的存在。 　　这种聪敏又乖巧的小孩，自然会得到同班其他家长的关注。 　　大人们注意到这个小孩，成人在镇中的消息又灵通，要想打听到唐纳家庭的情况，易如反掌。 　　想来大人们未必有恶意，故意针对他一个五岁的小孩…… 　　只是私下谈论起的时候，碰巧被自己的小孩听到了，话题就被孩子们带到幼儿园来嚼舌根。 　　唐纳其实猜不出来： 　　这么小的孩子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意识到他有可能会受到伤害？ 　　有没有意识到这是在欺负人？ 　　但可可此时站了出来。 　　她作为班内另一个风云小人物，制止的话语分量，显然很重。 　　背带裤和小西装被点破行为本质，都臊得脸色惨白。 　　而他们背后的孩子们中，也有几个逐渐动摇。 　　不敢站在“欺负人的”身后，有几个孩子开始慢慢往可可身后挪。 　　这其中，动摇得最快的两个，唐纳特地留心了一下—— 　　是小胖子球球和小顽皮瘦猴。 　　一个粗略的计划，闪进唐纳的脑中。 　　这两娃是摇摆位，性本善…… 　　可以在他之后的计划中，起大作用！ 　　前世的唐纳，第一次被语言中伤的时候，弱小无助，只能哭唧唧跑回家找外婆告状。 　　那些非议，当时都是被年迈的外婆强撑着，持着扫帚赶走的。 　　这一世的唐纳，内心比过去强大。 　　当然强大了，19岁跟5岁相比，不强大才可怕。 　　眼看着这些小孩嘴上没把门，唐纳本想大人不记小人过…… 　　但现在，唐纳意识到一个点： 　　孩子们在拉帮结派。 　　如果自己示弱，被他们得逞，难免会给他们留下“欺负弱小，可以获得地位”的印象。 　　发展到后期，他们就可能变成校园霸凌的潜在分子。 　　得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知道，看起来弱小的人，反而可能比他们厉害！ 　　所以，这些小屁孩要吓唬。 　　而且得由他这个被“霸凌”的，亲自来吓唬！ 　　理清思路，唐纳当即走到可可身边，拉着可可的手，故意用所有在场小朋友们都能听到的音量，说：“不用担心！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在漂亮妹妹面前被指说谎，小西装第一个不服，“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就是没有爸爸妈妈！” 　　唐纳一脸困惑看过去，“我怎么会没有爸爸妈妈呢？我的爸爸是奥特曼，我的妈妈是天上的仙女啊！” 　　“你……”小西装一愣，憋红了脸，指着唐纳的鼻子，“你骗人！你有证据吗？” 　　“哼，我才不让你们知道。”唐纳故意傲娇地一抬头，凑到可可耳边，用仅能让她和身后球球、瘦猴能听见的音量，耳语道：“明天，我的仙女妈妈就会给我发消息了！” 　　可可天真地惊喜道：“真的吗？要怎么发？” 　　“嘘。”唐纳故作神秘，一手指按在唇上，“明天，你可以偷偷看我跟妈妈发消息。” 　　“好！”可可欣喜点头。 　　她身后的球球和瘦猴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而背带裤和小西装对视一眼，啥也没听见…… 　　被唐纳攻心的小把戏钓得抓心挠肝。 　　第二天。 　　照例又是自由活动时间。 　　这次，唐纳故意只邀请了可可，往小操场的角落里走。 　　果不其然地，昨天听到了一切的球球和瘦猴，鬼鬼祟祟、跟踪技巧极烂地尾随而来。 　　而这俩身后，跟着一长串跟踪技巧更差的背带裤、小西装等人。 　　小样。 　　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唐纳嗤笑一声。 　　还拿捏不了你们这群小鬼不成？ 　　在一片空地上停住，唐纳佯装不经意地撞破球球和瘦猴的跟踪行为，把这俩人拉到身边，说： 　　“只要你们帮我一个忙，我的仙女妈妈就不会责怪你们，还会给你们奖励！” 　　本还因“偷听”和“跟踪”有些内疚的球球和瘦猴眼前一亮： 　　“没问题！” 　　“什么忙？” 　　唐纳指着远远朝这里窥探的一伙小鬼，对球球、瘦猴和可可说：“你们帮我挡住他们，不要让任何人打断我妈妈给我发消息，好吗？” 　　他故意给这仨小孩任务，这样不仅能把仨孩子拉进自己的阵营…… 　　在正式“表演”的时候，这仨孩子也因有任务在身，不会乱动坏了自己的好事。 　　“好！” 　　仨小孩异口同声。 　　这天。 　　一个普通的幼儿园，一个普通的早晨，一个普通的本该人迹罕至的小角落…… 　　此时人山人海。 　　正中的空地上，跪坐着一个五官精致的小男孩，他双手合十，虔诚地抬头望着天。 　　他的附近，站着俩男孩一女孩，都兴奋且期待地等待着什么。 　　而离这些孩子更远一点点的地方…… 　　则叠罗汉似的堆着一些不敢出声、又忍不住好奇偷窥的小孩。 　　突然，正中的小男孩闭上眼，嘴唇启合，无声地念着什么…… 　　不多时，树梢上有什么东西颤动起来。 　　随即，几只小鸟振翅离开树梢，缓缓飞了下来。 　　鸟儿们落在中心男孩的身边，围着他，亲昵地蹭他。 　　而小男孩感受到鸟儿们的亲近，也睁开眼睛。 　　面带纯真无邪的笑容，男孩在阳光的映衬下，纯洁得像个天使。 　　他同小鸟们毫无障碍地交流着什么，小鸟们也会适时点头，发出叽啾声响，像是给他回应。 　　周边围观的孩子们，不约而同，目瞪口呆。 　　离得最近的球球和瘦猴反应最大—— 　　“小鸟们不怕纳纳！” 　　“是他妈妈派小鸟下来跟他讲话的吧？” 　　“纳纳可以跟小动物说话！” 　　“那么……纳纳是公主啊！” 　　“可他是男孩子啊？” 　　“那，纳纳是男公主？” 　　听了半天的可可歪头，“为什么不能是王子呢？” 　　球球说：“童话故事里，没有说过王子可以跟小动物说话。” 　　瘦猴补充：“可以跟小动物说话的，都是公主！” 　　盘到这里，球球和瘦猴对视一眼。 　　此时，笃定的信念在俩小孩的眼中同时浮现，他们产生了难以形容的默契。 　　俩小孩坚定点头，异口同声： 　　“纳纳是男公主啊！” 　　“纳纳是男公主啊！ 第7章 　　小孩们情绪高涨时，更不会注意到要控制音量。 　　因此坐在人群视线中“装神弄鬼”的唐纳，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清楚听见近处仨娃的交谈声…… 　　以及更远处那群叠罗汉的小兔崽子们，难以抑制的惊呼声。 　　哼，一整个被拿捏了吧？ 　　感受到什么叫智力碾压、降维打击了吧？ 　　唐纳低头，继续随意和鸟儿们叽里咕噜背了几句诗。 　　而鸟儿们也非常配合地点头…… 　　啄玉米粒吃。 　　不枉费他昨晚特地掰了许久玉米粒…… 　　还特地拉外婆出门，在这儿喂鸟喂了大半宿，才把和鸟儿们的亲近感培养起来。 　　眼下，预想的效果已经达成，唐纳见好就收，作势交谈完毕。 　　刚好玉米粒也被吃完，小鸟们飞散离去，唐纳抬手同小鸟们告别，又随势往空中一抓，仿佛接住了什么。 　　这是魔术中甚至算不得基础的手法，作为幼崽的唐纳身体稚嫩，动作并不熟练…… 　　但障个大班小孩们的眼，还是绰绰有余的。 　　果不其然，孩子们一惊一乍的呼声又传了过来。 　　唐纳起身，手心接着那几枚大白兔奶糖，捧到了近处的三个崽子面前。 　　“这是我的仙女妈妈给你们的礼物。”唐纳把奶糖分别塞进可可、球球和瘦猴的掌心。 　　仨小孩目瞪口呆，小手捏着奶糖，嘴都合不拢了。 　　唐纳构建的童话故事般的画面，已然拉拢了单纯善良的三个崽…… 　　他听见仨娃语气羡慕，争先恐后同他说话： 　　“纳纳！你真的有个仙女妈妈！我感觉我刚才好像都要看到她了！” 　　“嘿嘿，她好看吗？”唐纳顺着话接。 　　“好看！” 　　“纳纳，你是不是也会魔法呀？” 　　“我现在年纪太小，妈妈还没教过我呢！” 　　“那等你学会了，可以教我一点点吗？我也想学！” 　　“仙女妈妈那也有大白兔奶糖吗？” 　　“其实，大白兔奶糖是老板们从仙女那儿进货的！” 　　“进货！好厉害！” 　　眼见唐纳迅速收获三个迷弟迷妹，本来想给他下马威的背带裤和小西装自然不乐意了。 　　这俩小鬼带着身后一帮孩子簇拥上来。 　　但今时不同往日，身后那帮本更偏信孩子王的小朋友们，此时看着唐纳的眼神，已经微微有了变化。 　　唐纳一看就明白，他已经成功动摇了这小团体的军心！ 　　“他一定是在骗人！”背带裤指着唐纳的鼻子，试图再次挽回自己作为孩子王的尊严。 　　“可是……”小西装有些犹豫，“万一是真的呢？” 　　“他有证据吗？”背带裤手叉腰，“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我可不好骗！” 　　“说得也是！”小西装当即被说服，也学着手叉腰。 　　证据？ 　　呵，你跟成年人要证据？ 　　也不怕被忽悠瘸了？ 　　唐纳镇定异常，两条小短胳膊盘在胸前，小下巴一扬，“证据？好说！明天就给你们！” 　　“哇啊啊啊——” 　　“纳纳好帅啊……” 　　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更加打动小团体中本就动摇的孩子们。 　　更多的孩子们开始往可可、球球和瘦猴身后移动，不再笃信背带裤和小西装的说法。 　　“他怎么这么……”小西装指着唐纳的表情，有点担心，但又说不出“有把握”这种词。 　　背带裤也是强弩之末，硬撑着道：“如果你拿不出来怎么办？” 　　“拿不出来，我做你小弟！”唐纳自信道，“但是如果我拿出来了，你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道歉！并且还要保证以后不会再欺负别的小朋友，会和所有小朋友都好好相处！” 　　背带裤和小西装虽然在做坏事，但善恶观还没形成，并不服唐纳“欺负”的言论。 　　只是眼下他们已然落入下风，本能地不敢再纠缠，只好仓皇着答应了，带着人就准备走。 　　但却没几个小朋友要跟他们走…… 　　因为大家都围着唐纳，想听仙女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哼！” 　　“哼！” 　　背带裤和小西装哼得很大声，但没人理他们。 　　他们只好委屈巴巴地离开了。 　　这一整天时间，唐纳成了幼儿园最热门的“顶流”。 　　他所到之处，都是满面崇拜的迷弟迷妹。 　　因为受欢迎，他可以趁机教更多小朋友关于“尊重”的道理—— 　　属实是交着学费当老师来了。 　　“喂鸟计划”可谓大成功。 　　几乎多数小朋友都因此，开始学会尊重其他看似弱小的小朋友们。 　　只有背带裤和小西装些许早熟，因此持将信将疑态度，还需要唐纳拿出更多证据。 　　好在，这一切也在唐纳的预料之中。 　　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早就策划好了下一步计划。 　　所以，这天放学后，唐纳特地找丁老师借了个U盘，往里面存了老师刚帮忙拍好的他的照片，才随外婆回了家。 　　外婆家里几乎没有什么电子设备，唯一的通讯工具还是座机—— 　　这玩意在他长大后的未来，几乎已经消失了。 　　因此，需要借助科技力量的唐纳，借口要跟别的小朋友捉虫玩，跟外婆打过招呼后…… 　　揣着零花钱和U盘就上了网吧。 　　是夜。 　　网吧。 　　柜台的伙计昏昏沉沉地叼着根烟，吊着一双死鱼眼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 　　上面挂着蜘蛛纸牌的游戏。 　　网吧内充斥着各种声音，摔键盘的、吸溜泡面的、咒骂游戏输了的…… 　　而这一切喧嚣，都在瞬间静止。 　　伙计敏感察觉到不对劲，坐起来喊道：“怎么安静了？是不是把我家电脑砸坏了？” 　　网吧内大多数人却齐刷刷看向柜台的方向，并不吱声。 　　“怎么回事？” 　　事有蹊跷，伙计当场站起来就要看看什么情况。 　　就在此时，一张十元钞票拍上柜面。 　　一个奶乎乎的声音飘上来：“你好，开一个钟。” 　　伙计看着柜台上的钱，又看着眼前一片空空如也…… 　　他陷入了沉思—— 　　我刚才是有听到谁说话对吧？ 　　我眼前这张钱也是真实存在的吧？ 　　那，给钱的人呢？说话的人呢？ 　　我这是见鬼了？ 　　网吧内有个玩家一直戴着耳机，没注意到周边的异常，刚好游戏玩得不顺心，狠狠骂了句： 　　“艹你妈的……” 　　然后这名玩家就被身后一个大哥狠狠盖了个帽。 　　玩家捂着后脑勺回头，又委屈又愤怒，“你特么打我干嘛！” 　　那大哥警告道：“有小孩在呢！说话注意着点！” 　　“小孩？” 　　“小孩？” 　　闻言，玩家往柜台方向扭头看…… 　　闻言，伙计踮起脚往柜台外的下方低头看…… 　　他们看见了一个小孩。 　　那小孩一张脸粉扑扑的，睁着一双黑黢黢的小鹿眼，看起来纯净又可爱，像个小天使。 　　……与网吧内乌烟瘴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第8章 　　网吧内的空气，因某未成年…… 　　甚至可以被称之为“远未成年”的小孩的出现，而凝固了。 　　伙计本叼着烟，看到小孩粉雕玉琢、天真无邪的脸…… 　　他当即把烟熄了。 　　探出身体，伙计好脾气问道：“小朋友，你来找谁呀？” 　　而柜台下，唐纳虽然自以为表情成熟大方，但一开口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奶声奶气，“我不找谁。我要开一个钟！” 　　说到这，为表强调，唐纳还特地竖起了一根手指。 　　那寸枣似的短短手指，似乎戳到了伙计的萌点。 　　伙计看这小孩明明才丁点儿大，还故意板着脸装成熟，被可爱得语气都软了起来，“你知道这里是干嘛的吗？” 　　唐纳一脸无语，“上网的。” 　　“哇，你好聪明啊！”伙计忍不住鼓掌。 　　唐纳：“……” 　　虽然心智是个“成熟的大人”，但不好驳人好意，唐纳也只能配合着乖巧道：“谢谢大哥哥夸奖。” 　　伙计大概也是忌惮网吧这环境不利于幼儿身心健康，肯定不能这么放小孩进来，便拒绝道：“但是小弟弟，你不能进来哦！” 　　唐纳：“为什么？” 　　伙计一哽，“居然还问为什么……”他随口编了个理由，“因为你还没成年哦！” 　　唐纳镇定往网吧内环视一圈，又仰着头说：“你这里明明就有很多初中生在上网，他们也是未成年哦！” 　　伙计：“……” 　　从一个幼儿口中听到“初中生”、“未成年”这么专业的分类词是什么感受？ 　　伙计一时精神恍惚。 　　“行。”伙计见招拆招，“他们都是刷身份证开机子的，你也出示下你的身份证呗？” 　　唐纳：“我没有身份证。” 　　伙计大喜，“那你就不能刷机子咯！” 　　唐纳：“可是，你这里明明就有备用白卡，给没带身份证的顾客使用。” 　　伙计：“……” 　　啊这啊这，没个十年网龄能知道网吧这种潜规则？！ 　　伙计呆若木鸡：这小孩简直都快比我了解网吧的流程了好吗？ 　　“啊……”可能是觉得小孩棘手，伙计便拖延道，“你等等哈，我找店长要白卡……” 　　他当即给店长打了个电话。 　　而柜台下等着的唐纳，也知道伙计这是存心不打算让自己进去了。 　　白卡这东西肯定是放在前台的，哪有放在店长那，每次使用都得重新申请的道理？ 　　唐纳毕竟是这个镇子里长大的，初中后也偶尔来这使用过电脑，对这里的规则自然是清楚的。 　　所以，当一个平头大叔出现在网吧门口，唐纳也一眼就认出来，这位是店长。 　　虎背熊腰的店长听伙计说，网吧里来了个找事的，叼着烟狠着脸露着胳膊上的刺青，凶神恶煞地就来了…… 　　然后他就跟还没柜台高的唐纳大眼瞪小眼。 　　一秒。两秒。三秒。 　　唐纳几乎肉眼可见对方眼中的凶残，随时间流逝转为疑惑、转为平静、再转为慈爱。 　　店长长袖一翻遮住刺青，烟头一掐，笑容一挤，腰身一躬—— 　　“小朋友，你来找谁呀？” 　　伙计：“……” 　　唐纳：“……” 　　面对店长“川剧变脸”级的情绪转变，唐纳觉得好笑，又为之心软。 　　旧时来这里上网，虽然他是为了完成学校的作业，但在店长和伙计看来，他和别的顾客没什么区别。 　　所以，以前唐纳来的时候，店长和伙计都没给过什么好脸色，对他就像对所有顾客一般，凶巴巴大喊大叫着接待完事。 　　但如今，唐纳还是唐纳。不过换了个身体，他却能感受到记忆中本凶残的二人，其实很友好善良的一面。 　　想来，这才是这二位的本性吧？ 　　网吧毕竟是个鱼龙混杂之地，只有凶狠一些，才能镇得住场子、避免闹事。 　　而面对人畜无害的小孩，他们才能放下防备，表现出本善的自我。 　　想到这，唐纳也不想让他们为难，便真诚道：“我想用一下电脑！如果你们怕我不乖，我可以付完整一个钟头的钱，但是只用一下下！” 　　为表强调，唐纳再次特意竖起了一根手指。 　　这群大男人似乎对小孩的短手有一种天然的怜爱。 　　看到唐纳的小手指，店长也被萌得捧了心，当即说：“行！我带你去！” 　　唐纳大喜过望！ 　　……随后就一脸无语地被店长抱在膝盖上，坐在网吧对面的食杂店门口看电视。 　　店长还特地指了指电视，“你看，这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 　　唐纳：“……您在跟一个考了计算机二级证的人说什么呢？” 　　店长：“什么？什么二级？” 　　那个年代，这种大学生必备证件还不算普及，所以店长不知道也不稀奇。 　　唐纳从他膝盖上跳下去，再次重申，“我要的是电脑，可以用来搞PS的那种电脑！” 　　“……P、S？！”从幼崽口中听到这么专业的词，店长脸色沉了下来。 　　片刻，灵光一闪般，店长表情一亮，随后又阴阴沉暗下去。 　　目光往四周瞥一圈，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等，店长这才凑到唐纳耳边，小声问： 　　“孩子，这是不是什么暗号？你是不是被人盯上了，在向我求助？” 　　唐纳：“……” 　　不是啊！救命啊！ 　　我真的只是想用电脑啊！ 　　反复确认过后，店长终于接受了唐纳只是来上网，真的是想用电脑的事实。 　　这下，店长收起了他本还算友善的表情，重新凶神恶煞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你家大人呢？他们同意你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瞎晃荡吗？” 　　唐纳忙解释，“我已经跟大人说过啦！” 　　“你家大人这么不负责的吗？这么丁点孩子，也放心让来网吧？”店长横眉冷对，拎起唐纳的手，“不行，我不信！走！你带我去找你家大人！” 　　“等等，大哥……”唐纳条件反射地挣扎。 　　店长眉毛都快竖起起来了，“叫什么大哥？叫叔叔！” 　　唐纳：“……” 　　对不起，还不太适应我作为小孩的辈份。 　　唐纳确实没告诉外婆是要去网吧，也生怕这店长太凶猛吓着没有心理准备的老人家，他奋力挣扎着…… 　　奈何幼崽的身体太轻太小，他几乎被店长一手提起，夹在胳肢窝下，就像夹着一本书似的。 　　“小样，还挣扎？嗯？就你这么大点的，要是遇到坏人，跑都跑不掉！”店长轻蔑一哼，“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虽然知道店长是好心，但唐纳还是奋力挣扎着，“你这么说的话，我也不能告诉你住哪啊！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 　　“怎么这会就又有防范意识了？” 　　“我一直都有！” 　　“还顶嘴……”店长空着的那只手掏出还带着按键的手机，“那行，警察叔叔总是好人吧？我们叫警察叔叔过来把你送回家！” 　　警察…… 　　唐纳瞬间放弃了抵抗。 　　这些天，他先是用警察狠狠拿捏了人，如今又被人用警察狠狠拿捏了。 　　属实是天道好轮回。 　　垂头丧气之时，唐纳的脑子依旧没放弃高速运转。 　　不经意抬头，他注意到街道边有些店主因为听到动静，已经站在门边看热闹了…… 　　而这其中，有一个他略有些眼熟的男人！ 　　急中生智，唐纳对着那人脆生生喊了声：“爸爸！” 　　被喊的那男人猝不及防，胳膊一僵…… 　　手中啃了一半的大馒头掉到了地上！ 第9章 　　那人其实不是哪家店的店长，更不是唐纳的爸爸。 　　大叔他只是镇中进货专业户，跟多家店铺有业务往来，因此才会出现在这条小店繁多的街道上。 　　唐纳外婆的小卖铺也通过这位大叔进货，因此大叔经常和童年时的小唐纳碰面。 　　唐纳打小就聪明伶俐，加上长得可爱，很讨大人喜欢。所以大叔见了他，时不时会逗他玩两下…… 　　二人其实是比较熟悉的关系。 　　一开始，唐纳被网吧店长夹着，脸被掩在脸视觉盲区，大叔其实没发现这孩子是谁。 　　但现在唐纳抬起头来了，还脆生生叫他一句“爸爸”吸引他的注意…… 　　他自然意识到唐纳是遇到了点麻烦。 　　地上的半个馒头也顾不上处理，大叔径直小跑了过来。 　　店长上下打量大叔，“你是他爸？” 　　也许是被店长的气势吓唬住了，大叔有些犹豫，低头看了眼店长腋下的唐纳。 　　唐纳狂点头。 　　大叔这才犹犹豫豫，“嗯，我是。” 　　店长更犹疑了，看看大叔，又看看唐纳，“怎么？你是不是他爸，你自己还不能确定了？还得你崽子告诉你？” 　　大叔是个老实的，磕磕巴巴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唐纳反应快，嗲嗲喊了声：“爸爸，我好疼……” 　　一句话，刚好转移了双方注意的焦点。 　　店长赶紧松了劲，把这人类幼崽放回地面，往他“爸爸”的方向一扒拉，“可看好你家小孩吧！这么丁点孩子，居然还要来上网？” 　　唐纳牵着大叔的手，当即顺势接话，“其实我是来找爸爸的！听说爸爸在网吧这边！” 　　说到这里，唐纳拽拽大叔的手，仰着头故意问：“是不是呀，爸爸？” 　　大叔堂皇道：“啊，是是是，对对对。” 　　店长盯着大叔的脸瞅，“你也不是我店里的常客啊？” 　　唐纳又接话：“爸爸突然想来网吧了，有事情！我是听邻居阿姨告诉我，我才找来的。” 　　说到这里，唐纳再次仰头确定，“是不是呀，爸爸？” 　　大叔一整个傀儡，“啊，是是是，对对对。” 　　店长越听越不信，“突然来网吧？之前没来过？那会用电脑吗？” 　　唐纳回答：“爸爸就是因为刚学会，所以才来网吧试一试！” 　　说到这里，唐纳第三次仰头，“是不是呀，爸爸？” 　　大叔完全被拿捏，“啊，是是是，对对对。” 　　店长：“……” 　　这爹看起来怎么还没有崽崽聪明？ 　　“原来是这样。”店长点点头，“那没事了。以后还是注意不要让小孩独自出来找大人。” 　　“行，我知道了。”大叔连声应着，把唐纳抱起来，托在臂弯里。 　　“那你们进去吧！”店长大手一挥，“一小时十块。” 　　大叔正要掏钱，唐纳却眼疾手快，把刚才伙计退还的十元再次掏出来，递到店长手里。 　　店长：“……” 　　大叔：“……” 　　唐纳不好意思让大叔掏腰包，自然要主动付钱。 　　但眼下气氛又诡异了起来，他忙解释：“因为爸爸挣钱很辛苦，我想请爸爸上网！” 　　“嚯！” 　　“嗷！” 　　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皆被人类幼崽这甜甜的话戳了心门。 　　店长豪气道：“你这崽子可太会social太招人稀罕了。我舍不得他在大厅熏烟味！这样，我免费给你们升级无烟包厢！” 　　“谢谢店长叔叔～” 　　唐纳眯着眼乖巧道谢，惹得店长上手对着他的小肉脸一通搓揉圆扁，才心满意足。 　　崽崽这个身体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当唐纳需要成人的身份做一点合法的事情，都需要费九牛二虎之力。 　　比如现在，他同时哄着店长和大叔两个成人，这才坑蒙拐骗成功，混进网吧之中。 　　一进屋，大叔倒是很新奇，在包厢内四处看看摸摸，顺便问：“纳纳你非要来这干嘛？” 　　“用电脑啊……” 　　听到纳纳回答得含糊，大叔一扭头，看见唐纳不知何时已经爬上电脑椅，丁点大的小孩正一脸肃穆地去摸台式电脑的按钮…… 　　大叔吓一跳，忙回身去拽唐纳的手。 　　“叔叔你干嘛？”唐纳无辜眨眼。 　　大叔惊魂未定，“我才要问你想干嘛？” 　　“用电脑啊！” 　　“小孩子家家的，别乱摸乱碰！这玩意玩坏了要赔钱，很贵的！” 　　“叔叔……” 　　“嗯？” 　　“咱们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来网吧……就是要用电脑的？” 　　“……” 　　大叔无语，唐纳叹气。 　　崽崽这个身体哪里都好，就是还有一点不好—— 　　不管唐纳要做什么事情，都得跟见到的每一个大人，重新解释一遍。 　　大叔虽然不懂电脑，但也不放心一个五岁小孩到处乱碰。 　　把唐纳抱在自己怀里，大叔决定自己替唐纳接触这些“高新尖设备”。 　　于是，包厢内就发生了如下对话： 　　“叔叔，麻烦帮我开下机！” 　　“怎么开？” 　　“……先按主机，再按显示屏。” 　　“主机在哪？显示屏在哪？” 　　…… 　　“叔叔，帮我插一下U盘！” 　　“插在哪？” 　　“……主机的USB接口上。” 　　“什么碧？” 　　…… 　　“叔叔，帮我下载一个photo shop！” 　　“佛什么？” 　　“叔叔，我自己来好吗？求您了。” 　　“……妥。” 　　在第N次被从小孩嘴里蹦出的、自己听都没听过的专有名词打击到之后…… 　　大叔深刻意识到了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哪怕这个青，有点过分年轻…… 　　那这个青也是过分胜于蓝了。 　　一脸呆滞的大叔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整个身体都没有台式电脑大的小孩，相当专业地端坐在电脑前： 　　胳膊还没有键盘长，小孩手指却能麻利地在键面上飞舞，于屏幕上敲击着文字。 　　手还没有鼠标大，小家伙却能熟练地握着黑色指示器，指点白色小箭头在屏幕上完成选定。 　　键盘被敲击的声音，伴随着鼠标被点击的声音，一下下叩问着大叔的脑子—— 　　在这个计算机尚不发达的年代，他内心不断盘旋着一个灵魂拷问： 　　我是谁？我在哪？ 　　我算什么垃圾？ 　　眼看着小孩把一张奥特曼的图片，与其本人的照片合成在一起…… 　　且P得相当精致，几乎看不出破绽…… 　　大叔终于忍不住，掏出了手机—— 　　录下了这震惊他全家一整年的画面！ 　　将图像通过包厢内的外接设备打印出来，小孩麻利地关电脑、拔U盘、取照片，随后一脸天真地小跑到大叔跟前，仰着头对大叔说：“我好啦！” 　　小孩的表情越天真，大叔越震惊。 　　好家伙！ 　　这是什么天降神童？ 第10章 　　虽然历经千难万险，唐纳还是获得了可以向幼儿园小朋友们证明自己身世的“证据”，他很是高兴。 　　一路哼着小曲，带着大叔走出包厢，唐纳十分热情地同店长和伙计分别道了谢说了再见，才牵着他的假爸爸离开了网吧。 　　到了网吧门口，唐纳挥挥手，准备跟大叔分道扬镳，“叔叔早点回家吃饭吧！我也回家找婆婆啦！” 　　“等等，纳纳！”大叔却并不放心，把唐纳揪回来。 　　“叔叔怎么啦？” 　　“天色太晚，我不放心你个小孩一个人走，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啦叔叔，我自己可以回去的！这镇子里的每一条路我都很熟悉的！” 　　“那也不行，我得送你回去！” 　　“可是你都陪我到这么晚了，得回家吃饭呀！不然你的家人也会担心你的！” 　　小孩用软乎乎的声音，说着最真挚的话，大叔内心软得一塌糊涂，当即坚持道： 　　“你这么善良的崽崽，万一碰到坏人，我会怪自己一辈子的！不行，我必须得送你回去！” 　　见大叔坚持，唐纳也不想人家心里一直挂念担心、惴惴不安…… 　　他正准备答应，却突然感觉一阵不寻常的气流袭来—— 　　随后，“啪”的一声响。 　　唐纳低头。 　　大叔也低头。 　　只见大叔的小腿上，砸着一个毛茸茸的熊猫小挎包。 　　随重力落在地上之后，挎包的主人还重新拎起那个小包…… 　　“啪”地一声，再次砸在大叔的小腿上。 　　之所以会砸在小腿位置，是因为那个挎包的主人…… 　　也就只能砸到小腿的高度。 　　因为，那也是个小孩。 　　一个面无表情、皮肤白皙细嫩，气质却有点清冷的小男孩。 　　唐纳一眼就认出来—— 　　这是莫黎，是他的竹马！ 　　虽然长大后他们的关系就淡了，以至于最后分道扬镳…… 　　但童年时期很长一段时间，唐纳的日常，都与莫黎息息相关。 　　唐纳刚重生时，在家中小院看到隔壁的小洋楼，一时迷迷糊糊想不起是谁住在那里。 　　如今他小脑袋瓜清醒，这才反应过来—— 　　是他的竹马，莫黎住在那里！ 　　“你这小孩……” 　　大叔被一个跟唐纳差不多大的孩子砸了腿，虽然不疼，但也难免恼火，险些发脾气。 　　可刚低头看清那孩子，大叔就注意到，这孩子一手拿自己的熊猫小挎包砸人，另一手，却还持着一台诺基亚录着相。 　　诺基亚。曾知名手机品牌。 　　时代的眼泪。 　　但在当前时代，手机这种通讯工具并没有普及到老少咸宜的程度，一家人通常只有青壮年会拥有。 　　这么小个孩子居然有手机？ 　　大叔眼看这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孩，不但手持一台比自己手机型号还高级的诺基亚，而且非常冷静地对着自己拍摄着什么…… 　　他的三观再次受到了冲击—— 　　这一晚上，他还要再遇到几个天赋异禀的小孩？ 　　“你干嘛……”大叔都无力了。 　　莫黎表情冷酷，声音却很奶，“放开那个小孩！” 　　“你自己不也是小孩？” 　　“少废话！放开那个小孩！” 　　大叔无奈，把唐纳松开。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莫黎一伸手，握住唐纳的手腕，把人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像是要保护唐纳一样。 　　大叔一看就明白，这小孩是误会了，忙解释：“我不是坏人！我和纳纳认识！” 　　“坏人都说自己是好人。” 　　“我只是要送他回家！” 　　“可是他明明不愿意跟你走。” 　　“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莫黎放下手机，板着小脸，说：“视频我已经录好了。你去跟警察说吧！” 　　要不是这男孩体型娇小，声音稚嫩…… 　　大叔差点感觉自己要被这小东西的压迫感怼了脸。 　　“他真的不是坏人！”一大一小对峙的间隙，唐纳才有时机插嘴。 　　看起来更乖些的孩子，在身后小声对身前更酷一些的孩子解释着，“我和叔叔真的认识。” 　　莫黎犹豫抬头看大叔一眼。 　　大叔真诚地用力点头。 　　莫黎这才将信将疑，“行吧，那就放你走吧！” 　　大叔：……谢谢您嘞！ 　　但见莫黎准备把手机揣回熊猫挎包之中，并没有要处理的意思，大叔还是问了句：“那视频可以删掉吗？” 　　莫黎冷酷道：“不行。这是证据。” 　　“什么证据？”大叔快崩溃了，“人小孩自己都说我不是坏人了，你怎么愣是不信呢？” 　　“又不是所有人说的话我都要信。”莫黎说，“万一他有把柄在你手上呢？” 　　这是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思维方式吗？ 　　冷静如斯，怕是连一些还没进社会的大学生，都要自愧不如吧！ 　　大叔灵机一动，“纳纳确实有把柄在我手上！” 　　莫黎哼笑一声，“果然。” 　　“这样，我把我录下来的，关于他的视频发给你，你把你的视频发给我！然后我们都把原本的视频删掉，怎么样？” 　　莫黎眉头一皱，“这是威胁吗？” 　　大叔倒抽一口气，慌忙解释，“不不不，这是交换。” 　　沉吟片刻，小大人莫黎考虑完毕，点头，“行，成交。” 　　开启蓝牙，大叔和莫黎在边上交换完视频。 　　大叔又反复确认小孩手机里确实没留下与自己有关的影像，这才放心。 　　“那你们俩……”大叔指了指莫黎，又指了指唐纳。 　　大叔本意是想送唐纳回家的，但眼下杀出个熊猫侠…… 　　他也不是不想，他只是单纯地不敢。 　　莫黎伸出手臂挡在唐纳身前，对大叔说：“不用你管。” 　　“行！那你小心！”大叔的叮嘱是对着唐纳的。 　　至于前面这小子，倒也不用再小心…… 　　因为这家伙本来就有点过分小心了。 　　大叔经历了非常迷幻的一晚，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地离开了。 　　目送着大叔走远，莫黎这才转身，看了唐纳一眼。 　　因为刚才一大一小不间断地对峙，唐纳其实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眼下得了空，唐纳这才开口：“小花！你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呀？” 　　听到“小花”这个称呼，莫黎眉头一皱，嘴巴一撇，用非常精准的小表情，传达了自己的不满。 　　莫黎问：“为什么叫我‘小花’？” 　　唐纳说：“因为你是莫黎呀！” 　　莫黎一歪头，“你知道我是莫黎？” 　　“怎么不知道呢？”唐纳一怔，“难道你不知道我是纳纳吗？” 　　“我知道。因为你每天都傻乎乎的，在一堆人里面看起来很明显，所以我知道你。”莫黎陈述完，反问，“但是你为什么知道我？” 　　被竹马评价为“傻乎乎”的唐纳一时无语。 　　但这番对话，也让他意识到了一个小细节。 　　这也是他如果不曾重生，便永远不会知道的小细节—— 　　唐纳一直以为，他和莫黎之间，是他先主动注意到对方。 　　但如今看来，其实在自己关注到对方之前，莫黎就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这种事，要不是刚好撞到今天的插曲…… 　　作为闷葫芦的莫黎，永远不可能主动说出来。 　　莫黎，小花。 　　茉莉花。 　　他和他是同学。 　　幼儿园是，小学是，初中是，高中也是。 　　莫黎是幼儿园大班开学的下半学期，才转进他们班的。 　　本就性格冷淡的小莫黎，加上进了全然陌生的环境，看起来就更加令人难以接近。 　　正常的孩子，不会到大班才突然转学，更不会下半学期才临时转进来。 　　莫黎天降于此的原因，也是唐纳到了初中与他熟了之后，才慢慢知道的—— 　　因为家庭的变故。 　　总之，年幼的莫黎没有选择权，不得不服从大人们的安排，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 　　也不知道当时的莫黎，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到这座陌生、且并不发达的小镇。 　　在幼儿园期间，唐纳其实和莫黎没有什么交集…… 　　只是到了小学，他发现两人又成了同学，觉得有缘分，才主动去勾搭人家。 　　当时，唐纳也是用一声“小花”作为开场白，试图与莫黎勾肩搭背。 　　自小就很冷酷的莫黎，也像今天这样，一边疑惑地反问，一边嫌弃地耸开他搭上肩的手。 　　前世的唐纳几乎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捂热了莫黎，让两个人成为好友的关系。 　　只是也许是幼时的心理创伤，让莫黎永远无法主动敞开心扉，上了高中之后，两人就又渐行渐远了。 　　“心理创伤”这个概念，等唐纳高中之后领会了…… 　　却也没办法再回到过去，为莫黎弥补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的唐纳，就在过去！ 　　他有办法弥补！ 　　想着捂热要趁早，唐纳立刻亲亲热热地牵起小竹马的手，说：“我们一起回家吧！” 　　莫黎听到这句话，却脸色一变。 　　小莫黎甩开唐纳的手，问：“你难道不是想离家出走吗？” 　　“啊？”唐纳震惊，“原来你想要离家出走吗？” 　　莫黎：“……我以为你是来网吧收集信息，研究出走路线的。” 　　唐纳掏出裤兜里的照片，“我是来P照片的。” 　　莫黎：“那我白等这么久了。” 　　“原来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啊？” 　　“……告辞。” 　　明白“道不同”，莫黎转身就要“不相为谋”。 　　这小竹马没捂热之前，实在是太冷酷了！ 　　但唐纳才不会就这么放过莫黎，于是他一伸手…… 　　揪住了莫黎的兜帽，把扭头就走的小竹马牵在了原地。 第11章 　　玩家【唐纳】加载成功。 　　玩家【莫黎】加载成功。 　　玩家【唐纳】领取任务：带竹马回家。 　　玩家【莫黎】领取任务：离家出走。 　　【唐纳】发动技能：循循善诱。 　　【莫黎】使用被动：油盐不进。 　　【唐纳】发动技能：连哄带骗。 　　【莫黎】使用被动：充耳不闻。 　　【唐纳】使用必胜绝招：坐地上哭！ 　　【莫黎】发动被动：嫌弃…… 　　但是蹲在地上哄。 　　游戏结束。 　　其实莫黎也没有开口哄。 　　只是，就蹲在唐纳身边，而已。 　　不过，本一意孤行要走的小孩，因为唐纳抽抽嗒嗒的样子就心软，就无声地陪伴着…… 　　仅仅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小动作，对唐纳来说，就是在哄了。 　　因为这么做的人是莫黎。 　　对唐纳来说，就已经是在哄了。 　　唐纳放下手，露出笑嘻嘻的一张脸，“你还是关心我的！” 　　莫黎见他脸上是干的，变了脸，“你骗我？” 　　莫黎起身就要继续离开，被唐纳眼疾手快拽住熊猫挎包的背带。 　　“你干嘛？”莫黎回头，表情有些不耐烦。 　　但唐纳此时还蹲着，本就天真的表情因为仰头的弱势视角，看起来更惹人生怜，“我没有哭，你不高兴吗？” 　　莫黎：“……” 　　唐纳乘胜追击，“你希望我哭吗？” 　　莫黎：“……” 　　叹了一口气，这满腹心事的小大人还是重新蹲回唐纳身边。 　　唐纳垂着头，小心地试探着，要看莫黎的表情。 　　他自己是重生视角，因此才能更清晰地意识到…… 　　原来他那为人津津乐道的智慧竹马，其实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冷静了。 　　在他还会躲在外婆怀里撒娇，哭着跟老师要抱抱的时候…… 　　莫黎，就已经这么冷静且懂事了。 　　这与莫黎的家庭环境脱不开关系。 　　而这些，都是唐纳后来，缠了莫黎许久，才得知的线索。 　　“小花……”唐纳拿自己的小短手，去勾莫黎的小手，然后轻轻地问，“你为什么想离家出走呀？” 　　被唐纳触碰，莫黎的第一反应是瑟缩，是不适应，是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这么小的孩子，面对亲密的举动，第一反应就是逃避，这是其在日常生活中养成的习惯。 　　但唐纳已经知道莫黎会躲，所以他有准备。 　　感觉到莫黎的抗拒，他反而更加用力地握住莫黎的手。 　　不能让莫黎跑掉。 　　因为莫黎是那种一旦跑了，就会跑得很远很远的人。 　　果然，唐纳温柔但坚定的举动，出乎了莫黎的预料。 　　莫黎小表情僵了片刻，似乎在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 　　莫黎最终还是没有再躲。 　　他就这么任唐纳牵着自己的手。 　　两个小孩低头看着地面的沙子，看了许久许久，谁也没再开口。 　　莫黎不开口，是因为不想；唐纳不开口，是因为他在等莫黎的答案。 　　僵持了没多久，最先松口的，还是莫黎。 　　小孩用几不可闻的失落声音，低低地说：“如果我消失了，也许，也许，她会有一点点担心我。” 　　也许，也许。 　　仅仅只是假设，小孩都不敢用力幻想。 　　唐纳看着自己年幼小竹马的脸，差点就没抑制住想哭的冲动。 　　出事之前，他想要回到幼年，是因为他的幼年是安全的、是美好的。 　　但换做是莫黎的话，就不会想要回到幼年了吧？ 　　也许莫黎没有想要回到的过去。 　　莫黎这一生，都在患得患失。 　　不同于唐纳，虽然没有爸爸妈妈，但外婆尽己所能，给了他全部的爱。 　　莫黎，其实有妈妈。 　　但是妈妈不爱他。 　　——“哈哈哈哈……妈妈我好高啊！” 　　——“抓紧妈妈的脖子哦！” 　　就在此时，一对母子恰好经过，小女孩骑坐在妈妈的肩头，笑声肆意且张扬。 　　而母亲的手牢牢地扶着女儿的腿，给了她冒险攀高的勇气。 　　唐纳是被女孩的笑声吸引，才转移了注意力的。 　　等他回过头来重新看莫黎，却发现…… 　　莫黎一直在盯着那对母女。 　　眼里空空的，莫黎没有太多情绪，一双眼只是映出了那对母女幸福的身影。 　　唐纳想，如果他自己缺母爱，看到母子互动的画面，一定会满心满眼都是羡慕和期待。 　　甚至还可以是嫉妒和不满。 　　但莫黎没有。 　　莫黎的眼中，硬要说的话，也许是茫然。 　　就好像，莫黎接受了自己不被妈妈爱着的事实。 　　可莫黎自己却不明白，有幸福的母子经过，自己为什么会一直盯着人家看。 　　“小花！我来当你的妈妈！” 　　“什么？！” 　　这是莫黎有史以来音量最大的一次，也是表情崩坏最严重的一次。 　　不怪莫黎反应这么大。 　　其实唐纳本人也觉得自己的提议很疯狂。 　　可是，他见不得自己最好的朋友，在自己面前，露出那么小心的、连幻想都不敢有的表情。 　　于是唐纳郑重地重复一遍，“别的小朋友有的，你也要有！我来做你的妈妈！” 　　“……”莫黎倒抽一口凉气，嘴角抽搐着，许久才说，“可是，可是，可是你是男孩子啊？” 　　“这怎么能是重点呢？只要我能爱你就好了呀！”唐纳信誓旦旦拍着自己的胸脯，“你就把我当作是男妈妈好了！” 　　长大之后的唐纳，受到太多限制，不敢轻易疯狂，也不会肆意表达自己的关心。 　　但如今，他是个孩子。 　　他有无穷的底气，要把自己所有的关怀，一字一句，全部说得清清楚楚。 　　要清清楚楚地，被对面的人听到。 　　唐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着这个夏夜最明亮的星星。 　　听到他坚定的提议，理智的小大人莫黎，居然真的有些动摇，“要，要怎么做？” 　　“她们怎么做，我们也怎么做！” 　　唐纳指着那对母女，如此说道。 　　于是，入夜后些许繁华的街头，出现了这样一个奇妙的景象： 　　一对母女在前头无忧无虑地走，一对小朋友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 　　——“好啦，妈妈累了，把囡囡放下来走好不好呀？” 　　——“好！但是我要牵牵手哦！” 　　听到这样的对话，后面的唐纳和莫黎对视一眼…… 　　然后郑重地牵起彼此的手。 　　前面的小女孩连蹦带跳，牵着妈妈的手边走边晃荡。 　　看起来天真无邪，十分可爱！ 　　于是，唐纳也看莫黎一眼，用眼神示意对方连蹦带跳起来！ 　　莫黎看看唐纳，看看女孩，看看唐纳，再看看女孩…… 　　十分无奈地，原地蹦了一下。 　　然后就结束了。 　　唐纳震惊，“没啦？” 　　莫黎一脸“你还要我怎样”的表情看着对方。 　　——“妈妈，我想吃奶油面包！” 　　——“好，但是只能吃一个哦！” 　　好在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唐纳震惊，俩小孩眼看着母女俩经过一个烘焙工坊，被香喷喷的气味吸引了进去。 　　真母女昂首阔步，假母子紧随其后。 　　等小女孩挑选完心爱的奶油面包，妈妈付完钱，就带着她离开了。 　　唐纳麻利地端盘子取夹子，选了块一模一样的奶油面包，牵着莫黎的手就冲到前台结账。 　　只见“孩子他妈”熟练地把手伸进裤兜准备掏钱…… 　　然后就掏了个寂寞。 　　“孩子他妈”苦着脸，尴尬地看了身边的莫黎一眼。 　　莫黎：“……” 　　最终，还是“孩子”亲自从熊猫挎包里掏出自己的零花钱，为自己的晚餐买了单。 　　“孩子他妈”分外自责，“对不起，妈妈刚才去网吧，把钱都花掉了。妈妈以后不敢了。” 　　莫黎面带无语的表情，眼看着“妈妈”越来越苦涩，有些无奈，只好抬起一只小手，摸了摸“妈妈”的头，安抚道：“没事的。我相信你。” 　　“嘤……” 　　就在这母慈子孝的关头，一道难以抑制的声响闯进这别扭又搞笑的画面中。 　　唐纳和莫黎抬起头，看到收银台后的小姐姐捂着嘴，眼里全是慈爱—— 　　显然是被俩小孩“过家家”的状态萌了个满怀。 第12章 　　——“妈妈，面包好香呀！我想现在就吃一口！” 　　——“要细嚼慢咽哦！” 　　母女俩停在了路边。 　　小女孩得到妈妈的允许，笑容灿烂，打开奶油面包，“嗷呜”咬了一大口。 　　脸颊被口中的食物撑得鼓鼓囊囊，小女孩一本满足，仰头对妈妈笑得比奶油还甜。 　　紧接着…… 　　她们身后的另一对“母子”，深受启发。 　　唐纳兴冲冲把面包塞进莫黎手中，眼睛亮亮的，表情满是期待。 　　莫黎手捧面包，一脸无语。 　　这小孩表情明摆着就是不想配合，但对面“妈妈”的神情写满了希望，耀眼得险些让孩子无法直视…… 　　最后，莫黎还是妥协了，叹气道：“不要在路边吧，车尾气什么的，好脏……” 　　“还有这种讲究吗？”唐纳没在意过这种细节，但听到莫黎这么说，还是很愿意尊重人家的习惯。 　　于是，唐纳把莫黎护在了道路内侧，展开双臂作守护状，“我帮你挡住了！吃吧！” 　　莫黎：“……” 　　无奈的小孩还是配合着，打开包装纸，咬了小小一口，斯文地开始咀嚼。 　　唐纳看莫黎吃相优雅，对比那小女孩天真烂漫的样子，感觉太不一样了。 　　——“不是说只吃一口吗？囡囡太贪嘴啦，你瞧瞧，奶油都吃到嘴边上了！” 　　——“嘿嘿……” 　　恰好此时，母女俩互动的声音又传过来。 　　唐纳扭头看去，见小女孩趁妈妈不注意，又偷咬了一口面包。 　　因为咬得匆忙，内馅的奶油溢了她满脸。 　　妈妈看着她，又气又好笑。 　　但她没有责怪，只是面带慈爱之色，伸手把女儿脸上的奶油，温柔地刮了下来。 　　“哇！这个好这个好！”唐纳看完，又转过来盯着莫黎，一脸期待。 　　莫黎满脸犹疑，显然看不懂唐纳所说的“好”到底“好”在哪里。 　　但唐纳都期待得开始攥拳头跺脚，不知不觉有点催促的意思了，莫黎没办法，就又咬了一小口面包…… 　　继续细嚼慢咽。 　　唐纳盯着他嘴角看，发现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沾上，就又催道：“再吃一口！” 　　莫黎又咬了一口，还是很干净。 　　“你再咬一大口！” 　　“……” 　　“还不够！很快很快地再来一口！” 　　“……” 　　“唉……” 　　生活不易，唐纳叹气。 　　接连试了几次，莫黎都没能把脸弄脏。 　　这位小竹马的用餐礼仪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管唐纳用什么清奇的方式要求，他都能优雅小心地进餐，且不弄脏自己哪怕一丁点。 　　眼见尝试了好几次，圆圆的奶油面包被咬去了快一半，露出内里饱满香甜的奶油。 　　香气随晚风飘到唐纳的鼻尖，唤醒了他肚子里的馋虫。 　　咕噜噜噜噜—— 　　唐纳的肚子叫了起来。 　　有些不好意思，唐纳捂着胃的位置，假笑着准备糊弄过去，“走！我们快追上她们！” 　　“喏。”莫黎却没遗漏掉对方这一小细节，把半边面包递了过去，要与他分享。 　　“妈妈不吃，这是崽崽的东西。” 　　“吃吧！” 　　唐纳本还想矜持，但莫黎却没有评判他的意思，只是表情平常地举着面包。 　　“那谢谢崽崽！我只吃一口！” 　　“嗯，你拿着，我帮你挡……” 　　莫黎话没说完，就被唐纳下一步的动作惊住了。 　　他微微睁大平时总是半垂着的双眼，眼眸中映出唐纳毫无顾忌地凑近、就着他自己的手、直接咬了一口面包的，很近很近的脸。 　　一大块奶油入了口，唐纳瞬间被这奶乎乎的味道治愈，露出小猫餍足的表情。 　　莫黎则一脸诧异。 　　“怎么啦？”唐纳眨着眼看他。 　　莫黎直白问：“你怎么就着我的手就咬了？” 　　“啊？”唐纳还带着重生前的记忆，与他亲近惯了，“你会嫌弃吗？” 　　“……”莫黎有些不适应，低着头品了品，老实说，“不会。” 　　“那就好！” 　　唐纳眯着眼笑，心情大好。 　　只不过这一次，轮到他被莫黎下一步的动作惊住了。 　　唐纳微怔，只见性子向来冷淡的莫黎突然抬起手，伸到他的脸侧，在他嘴角抹下来一小点奶油。 　　唐纳：“？？？” 　　莫黎：“……” 　　唐纳：“谢谢你！但是你不嫌弃我吗？” 　　莫黎：“我说了不会。” 　　“谢谢你！” 　　“你已经说过谢谢了。” 　　“这次谢谢，是因为你说不会嫌弃我！” 　　唐纳很认真地补充道。 　　唐纳记得，他这位竹马对人不信任。时间久了，这人便习惯性认为，自己不熟悉的人，都是肮脏的。 　　唐纳被莫黎嫌弃了好多年，后来正式成为朋友了，莫黎才渐渐接纳了他。 　　但如今，莫黎还小，那顽固的习惯还没有养成…… 　　唐纳才能够这么快，就走进对方的防线。 　　——“妈妈抱抱我！” 　　——“囡囡吃完不运动，会长胖哦！” 　　母女俩又有动作。 　　这次，妈妈轻巧地抱起了女儿，随后二人有说有笑地，就这么渐行渐远了。 　　成人走路步伐很大，唐纳目测再也赶不上了。 　　于是，这最后的抱举，也就成了今晚“母子互动模仿课”的最后一个环节。 　　是最后的环节，同时也是最难的环节。 　　唐纳看着与自己身高相当的莫黎，目测着对方的体重。 　　而莫黎见对方上下打量着自己，也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连试图抵抗的反应都没有，莫黎自觉地把没吃完的面包折好包装纸，塞进自己的熊猫小包中，然后认命地展开双臂…… 　　任唐纳随意摆弄。 　　“嘿嘿嘿……” 　　也许是小竹马这又无奈又配合的反应，逗乐了唐纳。 　　他发出一声憨笑，随后撸起袖子，不管不顾地莽了上去！ 　　“吼！呀……” 　　“嘶！啊……” 　　发力！抬举！ 　　然后双双摔倒。 　　两个小崽子抱成一团，滚进了路边的绿化草坪里。 　　好在俩孩子都很轻巧，在草坪上顺势滚了两圈就停住了，都没受什么伤。 　　唐纳和莫黎就这么并排躺着，有些呆呆地望着天空。 　　等惊魂已定，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唐纳。 　　虽然摔倒，他也依旧觉得畅快，“哈哈哈哈哈”笑出声。 　　也许是被笑容感染，莫黎也抿了抿嘴角，面带无声的笑意。 　　“小花……”唐纳笑完，轻轻叫着莫黎的小名，随后伸手去勾对方的手指，“你今天开心吗？” 　　“……嗯。”感受到身边小朋友的手指与自己的相触，莫黎却没有躲。 　　听到小竹马肯定的答复，唐纳心满意足，闭着眼睛感受着什么。 　　一阵风吹来，掀动唐纳的额角碎发。 　　莫黎侧过脸，盯着唐纳看了半天，“你在干嘛？” 　　唐纳却只想感受当下的温柔，没有睁眼，只回了句：“嘘。今晚的风很好，它在亲我。” 　　听到这番话，莫黎若有所思，也闭上了眼睛。 　　感受了片刻，莫黎也轻笑出声，呢喃道： 　　“嗯。像妈妈在亲我。” 第13章 　　那一天晚上，莫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原本执意要离家出走。 　　跟唐纳配合着“过家家”之后，莫黎居然也接受了这位男妈妈所言的“妈妈会担心”之类的话，被牵着手乖乖地一起回家了。 　　两户人家就在隔壁，分别之前，唐纳还用力朝莫黎挥手，“今晚要梦见我哦！” 　　莫黎手拽着熊猫小挎包的带子，小脸依旧成熟又冷酷。 　　“算了，今晚还是先别梦见我好了。”唐纳突然又反悔了。 　　“嗯？”本来兴致缺缺的莫黎，反被勾起了好奇心。 　　唐纳解释道：“因为今晚我不是很酷。下次我很酷的时候你再梦见我吧！” 　　心理年龄本该比此时的唐纳更小的莫黎，脸上写满了“幼稚”的评价。 　　“嘿嘿……”唐纳也不计较，“晚安！” 　　“嗯……晚安。” 　　…… 　　第二天，唐纳带着忙碌了一晚上的“工作成果”，来到了幼儿园。 　　当他镇定自若地在全班小朋友面前，展示自己那张与奥特曼的“合影”之后…… 　　全班小朋友沸腾了！ 　　——“这是真的奥特曼！我在电视上看过他打怪兽！” 　　——“奥特曼的手搂着纳纳诶！” 　　——“这是假的吧？” 　　——“可这是照片啊！照片不可能是假的啊！” 　　那个年代，智能设备不普及，部分新科技并不在人们的常识范围内—— 　　比如PS。 　　大人都未必全知道的技术，更不用说单纯的孩子们了。 　　于是，唐纳就眼看着目击照片的所有小朋友，纷纷露出星星眼： 　　——“纳纳是奥特之子啊！” 　　——“纳纳是奥特之子啊！” 　　——“不仅如此，纳纳的妈妈还是仙女呢！” 　　——“纳纳还可以跟小动物说话，他是公主哦！” 　　关于幼儿园内出现神奇小孩的讨论，充斥着这个班级一整天的话题。 　　课间，丁老师来分发小点心的时候，都被孩子们热切的讨论惊到了。 　　“嗯？这是又在流行什么新的奥特曼了吗？”丁老师将一块喷香的玛芬蛋糕放在唐纳的掌心。 　　见喧闹的班内只有纳纳一人安静、还双手捧蛋糕，乖得不行，丁老师心生怜爱，摘了手套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才继续给其他小朋友发点心。 　　如今的唐纳，对大人们的贴贴和摸摸早已习以为常。老师摸老师的，他吃他的。 　　啃着蛋糕，唐纳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往教室后方看去—— 　　只见他的小竹马莫黎坐在角落里，小口小口抿着蛋糕，像一只优雅的小仓鼠。 　　也许感应到这边的视线，莫黎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了一下。 　　唐纳眼前一亮！ 　　他本来还担心莫黎一觉醒来就清空存档，但如今看起来，小竹马的攻略进度没有被清零！ 　　“小花……” 　　“纳纳！” 　　唐纳挥手正准备跟莫黎打招呼，却听到身边有人叫自己。 　　他一扭头，看到桌上摆着两块玛芬。 　　而桌前，站着那天带头说他闲话的小西装和背带裤二人。 　　“怎么啦？”唐纳看看玛芬，又看看他们，有些不解。 　　小西装和背带裤低着头，看起来很懊恼，声音也怯生生的： 　　“纳纳……我们是来向你道歉的。” 　　“还有，这是我们给你的赔礼……” 　　唐纳把玛芬推回去，“赔礼就不用啦！” 　　小西装和背带裤一惊： 　　“纳纳不愿意原谅我们吗？” 　　“呜呜呜，我们真的做错了……不要让奥特曼讨厌我们好吗？” 　　眼看着俩娃都快哭出来了，是真情实感地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唐纳也不打算再跟他们计较。 　　他只是认真地说：“你们说我没有爸爸妈妈的时候，我是真的会难过哦！” 　　“呜……” 　　“对不起。” 　　“以后不要让任何小朋友，因为你们的话感到难过了，好吗？” 　　“好！” 　　“我保证！” 　　见俩娃态度诚恳，唐纳眯着眼笑，“好啦！那我会告诉奥特曼们，不要讨厌你们的！” 　　“哇……” 　　“纳纳怎么这么好啊！” 　　俩孩子的眼睛一下子放起了光。 　　随后，他们对视一眼： 　　“纳纳当然很好啊！他可是奥特之子，是正义的化身！” 　　“我要向纳纳学习！我也要做正义的化身！” 　　唐纳本只想专心啃蛋糕罢了…… 　　但小点心的休息时间，他莫名其妙多了两个小弟，围着自己“老大”前“老大”后，表情全是崇拜。 　　想着小西装和背带裤可能是三分钟热度，唐纳也没阻止，就随他们去了。 　　午休时间。 　　唐纳在俩小弟的包围下，睡得不算安稳。 　　他起床想上个厕所，却在午休间的走廊外，看见了丁老师屈膝，正和一个小孩说着什么。 　　唐纳躲在门后调整角度，这才看清，那个小孩是莫黎。 　　莫黎似乎拿出了手机，给丁老师看什么。 　　奈何距离太远，交谈的内容，唐纳听不清楚。 　　午睡没睡好，唐纳的小脑袋瓜昏昏沉沉的，也没再留心，直接走开了。 　　很快，这一天就到了放学时分。 　　唐纳本以为会跟往常一样正常排队离开，没想到丁老师却把小朋友们带到园长办公室，在原本的教室里召集了一个临时的家长会。 　　事出反常必有妖。 　　唐纳本来只是单纯地疑惑，可他一扭头看见，园长办公室里没有他的小竹马莫黎…… 　　他一下就意识到事态不对了。 　　唐纳找了个借口，糊弄小弟们帮他打掩护，随后自己偷偷溜出了园长办公室。 　　在教室门外，他有些意外地发现，莫黎站在一个高脚凳的顶端，踮着脚朝教室门上的小圆窗往里看…… 　　而教室内，丁老师分明在和爸爸妈妈们开临时家长会。 　　莫黎看得专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变化。 　　直到肩膀被人蹭了一下，他转头，才发现唐纳不知何时已经攀着凳子爬上来，跟自己站在一块了。 　　唐纳往小窗里看，发现老师正在投影屏上播放一段视频…… 　　而那视频，正是昨晚网吧内，唐纳使用电脑P图时的小小背影。 　　丁老师温柔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出来： 　　“因为小朋友们无心的言论，这个孩子要多么努力，才能完成这件我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我知道，今晚也许会有小朋友回家，跟爸爸妈妈分享关于‘奥特曼的传说’，但我希望大家不要拆穿，替纳纳守住这个秘密。 　　“毕竟伤害的源头，是我们大人。至少这一次，我们可以小小地弥补他一下吧？” 　　原来，是这样…… 　　唐纳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站在无风的走廊上，他却莫名感到惠风和畅。 　　他在守护自己的童年。 　　而他的童年，也被默默地守护着。 　　唐纳羞赧一笑，转头小声问莫黎，“这视频是你给老师看的吧？” 　　“嗯。” 　　“为什么要给老师看呢？” 　　“要不然，小朋友们回去，大人们就该告诉他们真相了。” 　　“你不相信我是奥特曼的孩子吗？” 　　“……我又不傻。” 　　“嘿嘿。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些大人都被你的聪明震撼到了，这样的话，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会崇拜你。” 　　唐纳眨着眼，“然后呢？” 　　“然后……”莫黎看着窗内，侧脸别扭，“就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 　　“……” 　　唐纳咬着嘴唇，一脸感动。 　　莫黎板着小脸，表情镇定。 　　许久许久，唐纳才磨蹭着贴过去，拿肩膀轻轻撞了撞莫黎的肩侧。 　　莫黎身体抖了一下，但是没有躲。 　　“小花，”唐纳声音很小很小，“以后我们是好朋友了吗？” 　　“……”莫黎没有回答。 　　唐纳继续看着窗内。 　　不多时，他听到身边的小竹马，用比他更小的声音说了一个字： 　　“是。” 第14章 　　家长会结束后，小朋友们就回到了各自的爸爸妈妈身边。 　　唐纳原本还有些不安，怕这些家长被丁老师通知完之后，会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自己看。 　　好在…… 　　也许是因为自家的孩子都还天真稚嫩，这些家长内心也都还保有着温柔。 　　大家都自觉地克制着，没有人给唐纳特殊的眼神，没有人给他特殊的表情。 　　于是，对唐纳来说，对爸爸妈妈们来说，这就成了平凡的一天，没什么事情值得奇怪。 　　这样就很好！ 　　唐纳心想。 　　相比于重生前的幼儿园，因为外婆的“捍卫”，偶尔在爸爸妈妈相关主题的活动中，会有别的小朋友和家长不自知给他特殊的关照…… 　　虽然都是出于善意，但这会给他一种暗示：没有爸爸妈妈的自己，是需要被同情的。 　　可唐纳从来也不这么认为。他深感外婆的呵护，给了他一个堪称完美的童年。 　　甚至，相比于一些父母双全的家庭出生的孩子，他过得还更加快乐张扬。 　　好在，重活一次，唐纳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在他“引导”着大人们，达成共识后的、默契的呵护之下。 　　不管是大人和小孩，在对待别人的方式上，都是需要引导的。 　　唐纳用自己的方式，清楚明白地传达了自己的态度。 　　这一世，就不会再有他人评价与内心认知的冲突了。 　　大家都会知道，唐纳是勇敢且聪明的小孩，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依旧是最后一个离开丁老师身边的小朋友，唐纳欢天喜地地奔向槐树下的外婆。 　　外婆就和以往一样，温柔而耐心地听他絮絮叨叨说着没有意义的话。 　　每一句废话，都被认真地对待…… 　　这样也是幸福的！ 　　一老一小温馨和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走着走着，唐纳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似乎每次抬头跟身边的外婆说话时，眼角余光总会瞥到身后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可他定睛看过去的时候，那个身影就又消失不见。 　　仿佛是唐纳的错觉，又仿佛是什么幽灵鬼影。 　　大白天撞鬼，也不太符合常理吧？ 　　唐纳歪着头皱着眉这么想着。 　　虽然撞鬼这件事本身就不太符合常理。 　　继续跟着外婆若无其事、有说有笑地走了几步之后…… 　　机智的唐纳猛地转身！ 　　果然，那个小蠢鬼没有预判唐纳的预判，被逮了个正着。 　　“小花？！”看清那小蠢鬼的脸，唐纳有些许惊讶。 　　他确实没想到，这一路跟着自己和外婆的，居然是他的小竹马莫黎！ 　　被撞破自己跟踪的行径，小莫黎低着头，表情还是一贯地滴水不漏…… 　　但纠缠在衣角不断揉搓着的小指头，却暴露了其尴尬与不安。 　　小竹马这副紧张又委屈的样子，一下子戳中了唐纳。 　　唐纳松开了外婆的手，小跑到莫黎面前，直视对方的眼睛，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呀？我记得丁老师把你的手交给管家叔叔了呀！” 　　是的，莫黎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他家里是有管家的！ 　　只不过，平时家长不会出席，所以莫黎从小到大各种事务，都是由管家经手的。 　　听到唐纳的发问，莫黎只是回身指了下远远的位置，没有说话。 　　唐纳顺势看过去，见街角有位眼熟的大叔默默跟着，便心下了然。 　　于是唐纳又问：“那你怎么不跟着管家叔叔回家呀？” 　　“……”莫黎抬眼看一眼唐纳，又低头继续手指揪衣服。 　　“啊？”唐纳没懂，又问了下。 　　“……”莫黎就又抬眼看对方，再低头接着玩手指。 　　如果第一遍，唐纳还get不到，那这第二遍，唐纳便不会错过小竹马眼中的含羞带怯。 　　于是他问：“你是不是想跟我一起回家呀？” 　　“……”这回，一直没给什么太大反应的莫黎，冷白的小脸一粉…… 　　随后，这娃嗫嚅着嘴唇却不说话，只别别扭扭点了点头。 　　“嘿嘿……”唐纳被莫黎的反应逗笑，但却不说逗人的话，只是很自然主动地朝对方伸出手，“那我接你回家，好吗？” 　　“嗯。”莫黎点头。 　　“放学要手拉手回家的。要不你会走丢的。” 　　“我不会走丢的。” 　　莫黎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很乖地伸出手，握住了唐纳的。 　　两只细嫩嫩的小手牵在一起，十指紧扣，掌心相贴。 　　唐纳不由得内心窃喜： 　　哼！重生前的莫黎，一定想不到，小时候的他自己会这么黏小时候的唐纳吧！ 　　甚至还牵手手了呢！ 　　小莫黎自然不知道唐纳在偷偷得意什么。 　　只是看着唐纳高兴，莫黎也就偷偷高兴，任人牵着，回了家。 　　唐纳本以为，把小竹马带到两家人门口，对方就会自己回到隔壁的小洋楼里。 　　但莫黎却没动。 　　不但没动，甚至还一脸微妙的期待，莫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唐纳家的，那相对简朴的小院门内。 　　唐纳：“你想进来吗？” 　　莫黎点头。 　　“可是要到饭点了，你饿不饿？” 　　莫黎点头。 　　“饿还要来？你要在我们家吃饭吗？” 　　莫黎点头。 　　“我们今晚喝地瓜糯米粥哦！你喝得惯吗？” 　　莫黎这才别别扭扭地说：“我又不是没喝过粥。” 　　这小孩，该说他是好骗还是不好骗？ 　　眼前娇羞小孩的身影，与那天威胁大叔的冷酷小孩相重叠，唐纳觉得眼前这个反差的小竹马简直爆炸可爱！ 　　就这样，凭借一碗地瓜糯米粥，唐纳就把看起来很贵的小莫黎降了价，便便宜宜地“拐”回了家。 第15章 　　唐纳打小吃饭就握不好调羹，因此喝些带汤汤水水的东西，总会不小心弄得到处都是。 　　长大后的他好了很多，他本以为是礼仪问题。可重新回到小时候，唐纳发现，自己还是握不好。 　　在第三次把粥挑得满脸都是之后，唐纳看着吃相文雅、小脸干净的莫黎，突然有些不乐意了。 　　小学、初中、高中，这位竹马做什么事都很优秀，处处都压着他一头。 　　他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优秀的对手。 　　但干个饭，怎么也比自己优秀呢？！ 　　唐纳回到幼儿时期，心思似乎也退行了，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幼稚。 　　外婆却发现了他不高兴的表情，笑呵呵伸手给他擦脸，哄道：“纳纳干嘛不高兴呀？” 　　“呜……”唐纳不知道怎么说，就呜咽了一声。 　　“纳纳的手腕比别的小朋友轻，所以能自己吃饭吃得这么稳，婆婆已经觉得纳纳很棒啦！” 　　“原来是这样啊！”唐纳就又被哄好了。 　　唐纳不是母乳喂养，自小身体就不好，发育得有些迟缓。 　　但正如外婆所说的，因为他基础如此，适当接受自己的失败，反而会让自己很开心。 　　唐纳想起重生前的自己，又替那个自己感到惋惜： 　　对不起啊，我自己。因为长大学到了好多事情，我偏偏忘记了要好好疼你…… 　　唐纳偷偷用手环住自己的手臂，像是抱了抱自己： 　　以后，我会好好爱你的！ 　　晚饭后，外婆收拾好碗筷，就又带着两个崽子在院子里乘凉。 　　唐纳照例黏在外婆的怀里。 　　他本来想邀请莫黎一起，但小竹马毕竟教养比较好，还是很矜持地选择自己搬个小马扎坐在边上。 　　一位老妇人，两个小男孩，就这么在虫鸣夜风作伴下，抬头看了好久好久的星空。 　　据说，人类的第一次思考，是在抬头望星空的时候。 　　而这一夜的星空格外明亮，也让唐纳回忆起了很多往事。 　　他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一个知识竞赛。 　　唐纳和莫黎作为班里的尖子生，都作为预备役被挑去参加选拔。 　　只不过，莫黎惊人的知识储备，彻底打败了唐纳，拿到了最后一个校级的比赛名额。 　　当时的考题类目，就是天文。 　　后来，唐纳不服气，恶补了好久天文知识，想打败莫黎…… 　　只不过，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眼下，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 　　唐纳突然起了坏心思。 　　他指着天空中，像是一个反写问号的星系，问莫黎：“你知道那是什么星座吗？” 　　莫黎顺势看过去，茫然地摇了摇头。 　　唐纳：“那是狮子座！” 　　莫黎：双目放光。 　　“你知道狮子座最佳观赏时间是什么时候吗？” 　　莫黎摇头。 　　“是四月份！但今天也许天气好，所以我们还能看见！” 　　莫黎：惊为天人。 　　这可是当时莫黎答题时，唐纳当场被“教会”，还记到了现在的！ 　　如今，他居然有这个机会，穿到莫黎还没学会的时候，反过来“教”对方！ 　　唐纳在莫黎崇拜的视线、和外婆惊讶的夸奖声中，险些迷失了自我。 　　——那段日子艰难逼自己背诵的痛苦，总算是得到了补偿。 　　但随即，他又意识到不对： 　　自己是遇到了这个坎儿，才特地去恶补，还补学得相当吃力的。 　　那莫黎当初，是怎么接触到这一块的知识的呢？ 　　唐纳从躺椅上探出头，见小竹马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就伸出手去捏对方的头发。 　　莫黎惊得瑟缩了一下，但意识到身边的是唐纳之后，还是没有躲。 　　“你在想什么？”唐纳问。 　　莫黎老实回答：“我觉得你好厉害。以后我要多看点书，变得跟你一样。” 　　“你这么小就开始看书啦？！能看懂吗？”唐纳睁大眼睛。 　　莫黎没觉得不对，“有图画科普丛书的。有图、有拼音，能看懂。” 　　“看书多没意思啊……”唐纳撅着嘴。 　　莫黎却说：“一个人坐着，不是更没意思吗？” 　　“……”唐纳语塞。 　　他好像知道莫黎知识储备广得惊人的原因了。 　　因为不信任人，所以莫黎几乎没有朋友，而且是从小就没有朋友。 　　确实，这孩子的生活中，除了上学与看书，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有趣的事了。 　　“以后不要一个人了，也不要坐着！”唐纳下定决心，朝莫黎伸出手，“以后跟我玩！我带你玩好多好玩的！” 　　莫黎看着唐纳兴冲冲的表情，愣了一下。 　　似乎考虑了很久，莫黎才将手小心翼翼地朝他伸出，做了个约定的握手。 　　“你这是同意啦？” 　　莫黎看着对方比星空还明亮的眼睛，点头，“嗯。同意了。” 　　再待了一小会，就到了小孩身体会犯困的时间。 　　唐纳还是亲自把小竹马送回了隔壁门前。 　　小莫黎进门前，还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看唐纳。 　　唐纳每次见他回头，也会不厌其烦地同他挥手告别。 　　最后一次回头，小莫黎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小跑过来，一脸庄重地问：“我今晚可以梦见你吗？” 　　唐纳一怔，“啊？” 　　小莫黎解释，“之前你说，那天你不酷，所以我先不要梦见你。那今晚我可以梦见你吗？” 　　唐纳没料到对方会提出这么直白又稚气的要求，以至于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孩子的话语简单纯真，有的时候，却总能用赤诚的异想天开，打得人措手不及。 　　唐纳反问：“你是觉得今天的我，很酷吗？” 　　莫黎认真地点头，“很酷。” 　　唐纳本想再追问，问对方自己哪里酷…… 　　但小竹马能主动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难得了。唐纳知道分寸，也就不再往下为难。 　　“可以！我允许你梦到我啦！” 　　“好。” 　　“我明天还来接你上学？” 　　“好。” 　　“晚安！” 　　“晚安。” 　　这次，小莫黎头也没回地跑进自家小院的大铁门内，然后，才回身与唐纳挥手告别。 　　虽然没有追问小竹马，但唐纳自己也知道自己今天有多酷： 　　捍卫自己童年、保护着自己的唐纳，很酷。 　　把孤单的小竹马治愈起来的唐纳，很酷。 　　记得学过的知识，在星空下说出来的唐纳，很酷。 　　下定决心要好好爱自己的唐纳，最酷了。 第16章 　　夏意渐深。转眼，小镇中的大人们就换上了短袖或背心。 　　很快，也要到了孩子们最重要的节日——六一儿童节。 　　这天，丁老师告诉大家，为了迎接六一，大班的小朋友都会参加两个活动： 　　一个是种小树，一个是表演节目。 　　最先到来的，就是种小树的环节。 　　因为崽崽们都很小，需要团队合作。所以，丁老师提议五个小朋友组成一个小队。 　　丁老师话音刚落，有一个小朋友的座位前就人满为患。 　　不用怀疑，那个小朋友自然是唐纳。 　　——“纳纳选我！我力气贼大！” 　　——“纳纳可是奥特之子，还需要你的力气干什么！” 　　——“纳纳我也想和你一队！” 　　——“纳纳选我选我选我选我选我！” 　　这下，唐纳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人类幼崽行为大赏》了。 　　撒娇的卖萌的撒泼的打滚的溏淉篜里，应有尽有。 　　但一个小队包括他在内，总归只能有五个小朋友，他就挑了几个眼熟的： 　　小甜妹可可，小胖子球球，看起来精壮的瘦猴…… 　　最后一个名额。 　　在一片期待且亢奋的目光中，唐纳悠悠回头，看向教室后头高贵冷艳坐着的某朵小花。 　　在所有同班崽崽都围到“当红顶流”唐纳身边，乞求大红人的“垂怜”之时…… 　　只有那个板着小脸、耿着脖子的小男孩坐在原位。 　　莫黎坐姿端正，目不斜视，直视前方，一动不动。 　　似乎感受到人群随着某位顶流，齐刷刷朝他投来视线，他自岿然不动。 　　唐纳盯着莫黎看了会儿，莫黎没给任何反应。 　　仿佛不在乎唐纳选了谁，也不在乎唐纳会不会选自己。 　　唐纳又盯了一小会，莫黎忍不住了。 　　瞥一眼，收眼；再瞥一眼，再收眼。 　　表面镇定优雅…… 　　私底下却紧张得开始抠手手。 　　看小竹马着急得都差点在桌子底下开始抖腿了，唐纳也不再晾着他，跑到他面前，很认真地邀请他：“小花，要和我一组吗？” 　　听到唐纳的邀请，莫黎的眼睛显然亮了亮。 　　但这小傲娇还是故作矜持，瞥一眼人群，收眼，再瞥一眼人群，再收眼…… 　　然后在小朋友们羡慕的眼神中，点了点他高傲的小脑袋。 　　——“啊……” 　　——“哎呀……” 　　眼看唐纳的小队已经满员，那头的小朋友们纷纷沮丧地散开，开始组建自己的小队伍。 　　其中最失望的当属小西装和背带裤二人。 　　他俩就差眼泪汪汪咬手绢，来对着唐纳表达不满了。 　　唐纳耸了耸肩以示无奈： 　　没办法，要怪就怪你们连名字都没有吧。 　　毕竟小说里，没有名字的都是顶级炮灰。 　　唐纳的种树小队正式成立。 　　随后，班级内的其他小分队也都组建完成。 　　“太棒啦！”讲台上的丁老师鼓励完大家，又继续讲解，“现在老师会给每个小朋友发一个马扎，大家要自己收好！下午我们就可以出发前往森林公园，种下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树啦！” 　　木制折叠小马扎到手，小朋友们对于即将到来的活动很是期待，以至于午休时候，都亢奋得睡不着。 　　好不容易休息了一小会儿，大多数小朋友起来都昏昏沉沉的，显然没睡饱。 　　这其中，就包括唐纳。 　　唐纳连小马扎都举不动，直接在地上拖着走，混在队伍里跟着前行，像一具迷你僵尸。 　　直到，手上一空，他猛然惊醒。 　　扭头，他发现自己身边站着小竹马莫黎。 　　而莫黎只是淡定地把两个小马扎并在一起，抱在怀里走得稳稳当当。 　　“小花……”唐纳边揉着眼睛边伸出一只手，“我自己可以拿的。” 　　莫黎摇头。 　　“怎么不给我？这是抢我东西哦？” 　　莫黎说：“到了就给你。” 　　“可是我能自己拿呀！” 　　莫黎又摇头。 　　这下唐纳迷惑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能拿？” 　　莫黎终于回答：“因为你婆婆说过。” 　　“说过什么？” 　　“说过你手腕很轻。” 　　啊…… 　　唐纳心头一暖。 　　这么小的一件事，莫黎居然记在了心上。 　　看到他走得吃力，还以为他搬不动，特地过来帮忙。 　　“我可以的！这没有很重！”唐纳再次坚持。 　　这下莫黎不理他了，直接抱着两个小马扎跑到了队伍前头。 　　看着小竹马屁颠屁颠跑远的小身影，唐纳有些感动： 　　原来，早点捂，莫黎也是可以捂得热的！ 　　而暖心起来的莫黎，居然这么可爱！ 　　唐纳一直励志做小太阳，可当小太阳困乎乎的时候，被小月亮的光照了一下…… 　　哪怕有一点点凉，这个光，也能让小太阳的身体明亮起来。 　　“好啦！”唐纳小跑着追上去，“我不拿就是了。谢谢你！” 　　“不用谢。”莫黎也没再躲，就这么跟唐纳并肩走着。 　　…… 　　森林公园距离幼儿园有一点距离，园长特地租了一辆大巴把小朋友们运到目的地。 　　在车上，孩子们重新睡了一觉。等醒来，又是精力充沛、生龙活虎的一群欢腾崽子。 　　丁老师几乎是拿着大喇叭喊了许久，小朋友们才听到老师的话，重新排队站好。 　　按照老师的指示，大家又以队伍为单位支起小马扎坐成方阵，看老师在小白板上作画，听她教种小树的方法。 　　唐纳被毫无疑问地推举为种树小队的队长。 　　于是，他坐在正中，可可和莫黎分别坐在两边，瘦猴和球球又分别再坐两侧。 　　——“首先，要确定每棵小树之间的距离。大家要前后左右分别间隔2m，画个点。等老师检查完没问题，就可以开始挖坑啦！” 　　丁老师的讲解搭配趣味横生的简笔画，生动又有趣。 　　不用说唐纳能瞬间理解，其他小朋友也听得津津有味。 　　但唐纳却总感觉，身边的可可似乎时不时往后回头，有些疑惑地“嗯？”一声，再转回来。 　　后边别的小组的小朋友们，就会窃窃偷笑。 　　再过一会儿，可可又转过头去，一无所获。 　　紧接着后边的小孩们又笑了起来。 　　接二连三的异常，唐纳不可能注意不到。 　　于是他侧脸望去，只见原本笑容甜蜜的可可，此时皱着脸，似乎不太高兴。 第17章 　　唐纳没有打草惊蛇，明面继续盯着丁老师的方向，暗里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些脖子，趁机让视线往后移……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他就看见可可的小马扎后端，落了一只手。 　　那只手行为不算恶劣，没有刻意拽人家椅子，只是骚扰似地拍了一下。 　　不过，可可本就是敏感的小女孩，一点异动都能感觉到。 　　她一回头，那手刚好缩回去，可可没看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小女孩的心情总会被影响到。 　　唐纳凭借演技高超的偷瞄，瞬间锁定了那手的主人—— 　　正是她旁边坐着的瘦猴。 　　好家伙！在我的队里，当着我的面，欺负小女孩？！ 　　你怕是没把我奥特之子放在眼里！ 　　唐纳心底暗想着，默默继续守株待兔。 　　等瘦猴再一次把手伸过来时，唐纳眼疾手快，“啪”一下给人摁在原处，逮了个正着。 　　唐纳：“哼。” 　　瘦猴：“……” 　　唐纳：“你想干嘛？” 　　瘦猴：“我就放这一下……” 　　唐纳：“可人家的表情看起来，好像不想让你放一下。” 　　瘦猴：“哦，那我不放了。” 　　也许是唐纳“幼儿园老大”的气场起了威慑作用，瘦猴转回去后，果然消停了。 　　小小的骚-动被平息，可可转过头来，对唐纳抿嘴笑，“谢谢你，纳纳。” 　　唐纳摆摆手，“不用谢！” 　　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本来甚至算不得一件事。 　　但瘦猴昵称带个“猴”字，性格里就带着点皮。没忍多久，这小孩又开始按捺不住搞事情。 　　这回，瘦猴开始玩人家的头发。 　　倒也不是很恶劣地拽，小男孩只是拿手指缠人家发尾勾着玩。 　　不过，勾头发这动作刺激太明显，可可哪怕有意想忽略，凭幼儿有限的注意力也很难做到。 　　于是，瘦猴撩她一下，她就看他一眼，皱着脸。 　　瘦猴被看一眼，就若无其事消停片刻。 　　但没过一会儿，瘦猴就又去玩可可头发，她再不满地瞪一眼，他才会再消停。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一旁将这“骚扰”行为尽收眼底的“幼儿园老大”，神情顿时冷冽起来—— 　　反了你了！ 　　像个小霸总，唐纳起身，拉住可可的胳膊，冷酷下令，“我跟你换个位置。” 　　可可一愣，但看了身边瘦猴一眼，也就明白唐纳的意思，顺从地换了座位。 　　于是，瘦猴的身边就变成了唐纳。 　　可可则坐在了唐纳和莫黎之间，成为小队内的C位。 　　小事件被巧妙化解，唐纳看着瘦猴那蠢蠢欲动又无处安放的小手，内心些许得意。 　　瘦猴似乎还想捉弄谁，但不敢碰唐纳，隔着唐纳的人又太远，小短手够不着，只得作罢。 　　最后。 　　唐纳：一脸开心。 　　可可：一脸开心。 　　瘦猴&莫黎：你看我开不开心。 　　丁老师讲解完规则之后，就到了小队自由活动的时间。 　　起身活动之后，座位的隔绝就失去了效果。 　　唐纳注意到，瘦猴有意地跟在可可后面走，似乎还想搞什么小动作。 　　隐隐感受到对方的“恶意”，可可已经不是很高兴了。 　　小女孩委屈巴巴瞥一眼瘦猴，本能地寻找安全的保护伞，便躲在了唐纳身后。 　　瘦猴想绕过唐纳靠近，唐纳则护着可可与其周旋。 　　这个时候，莫黎突然上来，挡在唐纳身前。 　　瘦猴：“？？？” 　　瘦猴尝试再绕过莫黎和唐纳去接近可可，莫黎则护着唐纳护着可可与其周旋。 　　最后，一无所知的球球，突然上来，非常快乐地挡在莫黎身前。 　　……大家就形成了老鹰捉小鸡的队形。 　　瘦猴：“？？？” 　　一看这队形，瘦猴莫名感觉自己被排挤了，“呀！我不要当老鹰！” 　　小男孩通常害怕被小团体排挤，瘦猴也不例外。 　　意识到这一点，唐纳心下有了个主意。 　　就着队形，他与前后的崽子们小声密谋，策划了一次“孤立行动”。 　　小队的五棵小树会种在一起，所以幼儿园内的其他小朋友都是集体活动。 　　但瘦猴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小队里，以唐纳为代表的四个人会聚在一起，却唯独不带他。 　　原地不爽片刻，瘦猴还是追了过去。 　　但他一追过去，那四个人就会转移阵地。 　　他追。 　　他们逃。 　　他追。 　　他们逃。 　　只要瘦猴跟上，唐纳就偷偷引导大家换阵地，还有说有笑地。 　　大家也很配合他，不但积极换位置，也会积极有说有笑。 　　瘦猴追了两三次，意识到自己真的被故意排挤在外，与有说有笑的和谐氛围格格不入，就不再追了。 　　小男孩独自站在原地，撅着小嘴别着手臂生闷气。 　　唐纳的本意不是伤害人家，见瘦猴不高兴了，也见好就收。 　　理解小孩可能不会当众说心里话，唐纳找了个机会，把瘦猴带到了无人的小角落。 　　“你讨厌可可吗？”唐纳开门见山。 　　瘦猴一脸莫名其妙，“不啊。” 　　这下轮到唐纳一脸莫名其妙了，“那你欺负人家干嘛？” 　　瘦猴：“我没欺负她呀！” 　　“……”唐纳一整个无语住，“让人家不高兴了，还敢说没欺负？” 　　“我只是……”瘦猴突然扭捏了起来。 　　瘦猴的反应，让唐纳联想到一些常见的小学鸡，不，幼儿鸡行为。 　　唐纳有了一个猜测。 　　“你是不是喜欢可可？” 　　听到唐纳的直白问话，瘦猴小黑脸一红，“什么！谁喜欢她了！” 　　“那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只是觉得她长得很好看！” 　　“我长得好看吗？” 　　瘦猴上下打量一眼，如实道：“好看。” 　　“那你会想要像欺负她一样欺负我吗？”唐纳耐心地引导着。 　　瘦猴仔细地上下观察过唐纳之后，在脑中预设了一下： 　　动凳子看他委屈屈……瘦猴摇头。 　　摸他头发跟他触碰……瘦猴使劲摇头！ 　　最后，瘦猴得出结论，“不想。” 　　“明明只想引起她的注意，还说你不喜欢她？” 　　“……”瘦猴思忖片刻，确实说不过唐纳，这才服气，“好像是吧。” 　　“那问题来了！”唐纳手叉腰，“你喜欢她，怎么能欺负她呢！” 　　瘦猴支支吾吾道：“我妈妈说了，小男孩不懂事，欺负小女孩，是为了表达喜欢……” 　　“你妈妈这么教你的？！”唐纳先是震惊。 　　但随后，唐纳回忆生活中许多经历，诚然如此—— 　　多数家长会默许这种行为，甚至鼓吹这种行为可爱。 　　以至于小孩错误的行为被不断巩固，被带上歪路。 　　明白矛盾根源，唐纳继续“教育”道：“我刚才带着大家孤立你，你高兴吗？” 　　“当然不高兴了！”瘦猴气鼓鼓地回应。 　　“我是因为喜欢你，想教你成为好孩子，才那么对你的哦！你要高兴呀！” 　　“……那我也不高兴。” 　　唐纳模仿对方刚才的思路，“你怎么能不高兴呢？我可是喜欢你才这么做的诶！” 　　“……”瘦猴被自己的思路堵住了。 　　唐纳正色道：“所以嘛！喜欢一个人要用正确的方式表达！就像我说我喜欢你，却用你不喜欢的方式对待你，你会不高兴一样。你也不能用她不喜欢的方式对待她！” 　　“……”瘦猴低下头，似懂非懂，“我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对她好也可以引起她的注意呀！” 　　“那我先欺负她，让她记住我，我再给她送花花作为补偿。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唐纳笃定，把话说完： 　　“要永远温柔对待女孩子！哪怕你手里拿的是花，也不可以用来打她！” 第18章 　　唐纳带着瘦猴回到小队中时，可可和球球已经在莫黎的带领下，找到了一处光线充沛的地段。 　　等二人回归、小队到齐，大家就正式开始测量五个种树点位的距离。 　　大班的孩子们年纪太小，虽然有过数字的启蒙，但大多数的孩子对于测量技巧，掌握得还不是很到位。 　　丁老师数量有限，只有一个。她虽然很努力地在每个小队的活动范围打转，终究还是精力有限。 　　检查着每个小队“两米间距”的点位，等丁老师意识到这边还有个种树小队时，唐纳他们已经是被剩下的最后一队了。 　　本以为这队小朋友会焦头烂额，丁老师赶到时却意外发现，孩子们已经自己把点位确定好了。 　　甚至，相比于其他小队点位歪歪扭扭的排布，这个小队的点位非常漂亮。 　　不仅仅每个点之间间隔两米距离，而且刚好前三后二排成两列，呈嵌套五环状。 　　“哇！这是谁设计的，好厉害呀！”丁老师忍不住夸奖道。 　　因为刚才的专注工作，可可已经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听到老师夸自己的小队，主动举手报告：“是莫黎量的距离，纳纳选的图案！” 　　可可这与有荣焉的纯真反应，把丁老师萌得忍不住摸她的头。 　　随后丁老师又夸莫黎，“你怎么这么棒啊！老师口头教一遍，你就会测量啦？” 　　莫黎手中还拿着皮软尺，手指按着2m线的位置，酷酷地点头，“并不难。” 　　“可是我觉得莫黎真的好厉害！”丁老师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而一旁的唐纳，也觉得自己的小竹马很厉害。 　　扪心自问，如果唐纳自己也是五岁小孩的心智，未必可以操作得这么准确。 　　莫黎准确到什么地步呢？就是一个人拿着皮软尺确定好点位画好之后，唐纳不放心又拿着皮软尺检查一遍。 　　可检查完就能发现，莫黎确定的相隔两点之间的距离，刚好2m整，多一毫少一毫都没有。 　　莫黎可是五岁的小朋友啊！ 　　多么专注，又多么精确！ 　　再联想到莫黎这样的“天赋”，是在怎样的童年环境中培养出来的，唐纳又不免心疼。 　　丁老师看到唐纳这样的表情，以为他是没被夸到不高兴，就继续道：“纳纳也很厉害！居然设计出这么漂亮的图案！” 　　唐纳不以为意，“我都是大孩子了，这没什么的！” 　　“怎么会没什么呢？”丁老师却不认同，“人做到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没什么的。每一个小成就，都值得被夸奖哦！” 　　“对啊！”球球也崇拜地看着唐纳，“我们小队长最厉害了！” 　　可可也双眼放光，像看着动画片里的小英雄，“纳纳把我们小队带得好好！我们都很开心！纳纳真的很厉害！” 　　唐纳被南风知我意猝不及防地包围起来夸奖，被夸得面红耳赤。 　　脸上不好意思，但他心里却真的很高兴。 　　被夸奖，就是会高兴的。 　　哪怕他是大孩子，是成年人，被夸奖，也是会高兴的。 　　小队中，瘦猴眼看着可可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两个亮眼人物，即唐纳与莫黎之间来回打转，突然有些不满。 　　他想起妈妈教过的，习惯性地就要搞些恶作剧，再引起可可的注意。 　　但随即，他想起了唐纳刚刚说过的，关于花与女孩的话。 　　因为唐纳的话，瘦猴第一次产生了抑制自己行为的念头。 　　看着可可满眼的崇拜，瘦猴心想着：唐纳和莫黎是靠表现好，被可可看见的…… 　　那我能不能向好榜样学习？我能不能也表现好，被可可看到？ 　　想到这，瘦猴凑到可可身边，小心地用手指点点她的肩膀。 　　可可转过头，看到瘦猴靠近自己，第一反应就是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扭头看到唐纳和莫黎都默默关注着自己，便又鼓起了勇气，小声问瘦猴：“怎么了？” 　　瘦猴认真问她：“一会儿，我可以帮你一起挖坑吗？” 　　可可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看到小男孩表情没有恶意，便点头，“可以呀！” 　　说完话，可可并没有立刻转移视线，依旧很有礼貌地直视瘦猴，等对方把话说完。 　　于是，瘦猴就在可可那圆溜溜的眸子里，看到了有些局促的自己的倒影。 　　原来，可可真的会因为自己“表现好”，就只看自己一个人！ 　　原来，妈妈所说的，不是都是真的！ 　　原来，纳纳说的话，比一些大人说的还要对！ 　　瘦猴突然咧开一个灿烂的笑，比被夸奖了还要高兴，雀跃道：“那我去领小铁锹！” 　　“好！谢谢瘦猴！”可可乖巧道谢。 　　目睹了一切的唐纳，在原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好，又把一个可能长歪的孩子引上正途！ 　　想到这，唐纳认真地夸了自己一下： 　　唐纳你可真厉害！ 　　因为全身心地肯定了自己，这一天的活动中，唐纳都被淡淡的愉悦心情笼罩着。 　　他本来体质不好，体力差，是个干活容易疲惫的小孩。小孩一旦疲惫，就容易暴躁不高兴，但唐纳却没有。 　　不管是做什么事，唐纳一整天都很高兴。 　　也许是自己快乐的氛围感染到了周边的小队，他注意到，自己做事时，总是会被别的小朋友盯着看，而且，还会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传过来： 　　——“纳纳看起来好高兴！” 　　——“丁老师说他们队的点，画得很好很好！” 　　——“那有什么稀奇的，那可是纳纳诶！” 　　——“对！那可是纳纳诶！” 　　嗯？唐纳感觉自己被架上了一个不得了的位置。 　　而这种被架起来的感觉，他很熟悉。 　　重生前，他活得那么辛苦，一个原因是独自在大学所在的城市生存。 　　另一个原因，则是为了满足外界对自己的评价，不断地为难委屈着自己。 　　换言之，他是被自己的选择，活活卷死的。 　　但重活一次，可以有再选一次的机会，唐纳只想说： 　　不愿再卷！ 　　于是，在小朋友们期待的视线中，唐纳继续保持着他无脑的好心情，继续做他该做的事。 　　丈量完种树的坑位后，就可以开始松土挖坑了。 　　公园园区知道这次活动的参与者是小朋友，事先翻动过的泥土，因此土质松软，适合小朋友动手挖坑。 　　丁老师给每个小朋友都发了一把小铁锹，这样孩子们就可以亲自感受劳动的全过程了。 　　拿到小铁锹的唐纳撸起袖子。 　　——“纳纳要动手了！” 　　——“他看起来好厉害！会不会一铲子就直接挖一个坑！” 　　唐纳将小铁锹狠狠扎进土中！ 　　……只插了大概1厘米的深度。 　　——“……好像没有一个坑！” 　　——“这是准备工作！纳纳马上就要大显神通了！” 　　唐纳将把柄握住，往后掀土！ 　　……一丁点儿土被扬得到处都是，而他本人因为重心不稳，直接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纳纳他摔倒了。” 　　——“应该只是失误！” 　　唐纳再次起身，开始铲土！ 　　……啪嗒，再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纳纳他……” 　　——“嗯，一定是因为……” 　　唐纳又双叒叕起身，继续铲土！ 　　……这次用力过猛，他直接铲了个人仰马翻，啪唧一下倒在地上。 　　——“……” 　　——“……” 　　议论声戛然而止。 　　但唐纳并不在乎。 　　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 　　躺下！ 　　唐纳四仰八叉躺在松软的泥土上，手握着那柄小铁锹，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面前的晴空看。 　　蓝色的天空像是画布，行走在画布上的，是悠闲游动的云。 　　那些云，形状各异，总能让他联想到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公园里的泥土气息，混杂着远处草木被暖阳炙烤后，散发的淡淡清香，形成好闻的香气，飘进唐纳的呼吸之中。 　　唐纳深吸一口气，那暖洋洋的香气就从鼻腔进入他小小的身体，似乎可以把过去所有的积郁全部涤荡干净。 　　“嘿嘿。”唐纳突然傻笑了起来。 　　原来，看天空也这么开心。 　　原来，深呼吸也这么开心。 　　原来，仅仅只是活着，就可以这么这么开心。 　　不远处的议论声本停止了一段时间，随着唐纳的笑意，又再次出现： 　　——“纳纳看起来很开心！看来，是我们没有参透纳纳行动的奥义！” 　　——“参透？奥义？” 　　——“动画片里的主角都是这么说的！反正意思就是说，他很厉害！” 　　——“啊！我知道纳纳为什么一直摔倒了！” 　　——“为什么？” 　　——“因为大地也喜欢纳纳，想拥抱纳纳！所以……” 　　——“纳纳是大地之子啊！” 　　——“纳纳是大地之子啊！” 第19章 　　动画片里有个概念，叫“迪化”。 　　简单来说，明明是“青铜行为”，却偏偏被解读为“王者”。 　　唐纳感觉，他被迪化了。 　　他挖土摔倒，是大地之子。 　　他浑身脏兮兮，是劳动最光荣。 　　他皱眉，是认真一击。 　　他微笑，是胜券在握。 　　他一颦一笑，都牵动着同班其他小朋友们的心。 　　唐纳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莫名其妙成为了全班的榜样。 　　比如现在，他摆烂躺在了地上…… 　　视线余光里，旁边的小朋友也学着倒了一片。 　　他躺着仰头望天，同班的崽崽们纷纷学着躺平、睁大双眼…… 　　来吧！一起跟着天选之子纳纳，感受着大地的启示，祈祷着天空的选召！ 　　种植区外的丁老师一回头，看着本来忙碌的崽崽们突然躺平，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大家中了什么aoe范围攻击。 　　定睛一看见大家没有大碍，她才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摊了摊手。 　　而精神领袖本人唐纳，则碎碎念着：“不是大地之子，是地心引力呀！孩子们，你们长大一定要好好接受九年义务教育……” 　　正当此时，唐纳的视线中投下一片阴影。 　　是莫黎把脸叠进他的视野里，正低头看着他。 　　唐纳坐起来，仰头眯着眼冲小竹马笑，“小花！” 　　莫黎朝他伸出手要拉他起来，“地上好脏。” 　　看清唐纳伸出的泥乎乎的小爪子，莫黎的手僵了片刻。 　　明明说过不嫌弃的小竹马还是食了言，默默地收回了手。 　　“呀！小花！”唐纳虽被嫌弃，但眷恋着大地母亲，舍不得起来，“我告诉你哦！平时我们都被教育要爱干净，难得不爱干净一下，其实很开心哦！” 　　“……”莫黎眼神怀疑，咬着嘴唇看了看唐纳，又看了看脏兮兮的泥地，百般斟酌，还是摇了摇头。 　　这小竹马包袱太重，总也学不会放肆撒野，唐纳就教给他看。 　　原本还没脏得离谱的小孩就地打了个滚，彻底便变成了一个泥团子。 　　等唐纳重新抬起头，一张暖白的小脸瞬间沾满泥点子，像一枚在巧克力粉中滚过的雪媚娘。 　　神似当代流行的表情包： 　　妈，我在外面鬼混完回来了.jpg 　　妈，我捡完破烂回来了.jpg 　　虽然脏成了“妈见打系列”，但唐纳弯着眼睛笑的时候，依旧是那个开朗明媚的小少年。笑容纯粹得可以与阳光融为一体，干净得不像话。 　　“小花，要试一下吗？”唐纳再次问。 　　莫黎叹了口气，非常认真地深思熟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毕竟这金贵的小少爷能好好考虑一下打滚的方案，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唐纳也不计较，正准备自己撑着地站起来，却看见斜里伸进来一只小手。 　　是莫黎又把手伸了过来。 　　莫黎依旧板着他高贵的小脸，那姿态仿佛在说： 　　虽然我不愿意全身脏兮兮，但是陪你一起脏个手手，还是没问题的！ 　　“嘿嘿，那我不客气啦！” 　　唐纳大大咧咧把手伸过去，握住了莫黎的，借着对方的力站了起来。 　　仿佛军训现场听到了号令，唐纳一起来，同班的崽崽们全都起来了。 　　刚取完物资回来的丁老师，仿佛清晨路过葵花田的太阳，看见向日葵们猛回头般…… 　　被崽崽们猛起身的整齐姿态，吓了一跳。 　　丁老师：唐纳真实用，比我的指令还好使。 　　她取来的新物资是一些小木牌和蜡笔，是给小朋友们写上名字，挂在自己的小树上用的。 　　因为小朋友们还不太会写自己的名字，老师就自己拿着小白板，一个一个教，让小朋友们模仿着她“画”名字。 　　唐纳的队伍照例会是最后一个。 　　但，写名字这种事，唐纳还需要人教吗？ 　　那岂不是瞧不起他的高考成绩！ 　　于是，领完物资的唐纳，就地开始写自己的名字。 　　——“啊！纳纳会写自己的名字！” 　　——“看纳纳的手势，跟老师的一样标准！纳纳一定可以写出跟老师一样好看的名字！” 　　唐…… 　　一落笔，唐纳就被自己歪歪扭扭的字体丑到了。 　　嘶…… 　　他看了眼自己写字的手腕，本来有些嫌弃，但想起自己答应过自己，要好好爱自己，于是就用左手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自言自语道：“没关系的！你写的怎样都好看！” 　　说完这番话，唐纳心满意足地继续落笔…… 　　任那字体蜿蜒曲折，他自顾自往下写！ 　　不远处，他的迪化粉们又讨论了起来： 　　——“纳纳在跟手说话吗？” 　　——“应该是在跟寄存在他手中的神秘力量说话！纳纳拥有神之右手！” 　　——“但，他写的字好像跟老师不一样！” 　　——“你仔细看，纳纳写的比老师的还好看！” 　　唐纳：…… 　　您指的是这抖得堪比帕金森的字体么？ 　　满意地完成了自己的大作，唐纳又转而帮助队内的其他小朋友，在泥地上写出来，再引导他们自己画到板子上去。 　　莫黎自己会写名字，不需要唐纳教。其他小朋友不知道名字怎么写，只能形容给唐纳是哪几个字，然后唐纳写下来。 　　可可的全名是江可可。 　　球球的全名是邱天。 　　瘦猴的全名是向北。 　　向北。 　　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唐纳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但一时半会回忆不起来，唐纳也就没再纠结，教完队内小朋友，又拉着莫黎去教其他队的小朋友。 　　丁老师得了唐纳和莫黎两个小助手，轻松了许多，终于有时间忙下一个事项。 　　从花店那儿预定的那批小树苗到了。 　　丁老师特地叮嘱司机把车开到园区内，等大卡车停稳，她赶忙拜托两个“小老师”教孩子们，自己则去接那批树苗。 　　唐纳正认真负责地承担着“小老师”的职责，突然听到道旁一声闷响，随后是两个女人的惊呼。 　　他扭过头去，发现卡车上下来的司机是个年轻的大姐姐，跟丁老师差不多大，20来岁的样子。 　　花店姐姐半挽着长发，一身工装沾着叶渍和泥土，戴着胶皮手套的手虚虚停在半空中。 　　而她眼前，一批捆着的小树苗掉在地上，有的被摔碎了，有的被压歪了。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店里人手不够，不得不让我送过来。我搬下来的时候手一滑，就掉了……” 　　——“没事没事！你一个女生开店也不容易。我预定的时候有多订，点一点好的苗子，只要够我们班孩子的数量，就没事！” 　　丁老师和花店老板赶紧清点完好树苗的数量。 　　这一幕，让唐纳尘封已久的记忆回归大脑中—— 　　这件事，他经历过。 　　花店老板没拿稳一捆树苗，砸坏了几株。 　　两个大人清点之后，发现好的树苗分给全班，偏偏就还差一个！ 　　好在砸坏的树苗中，还幸存最完好的一株，肯定可以种得活。 　　但它被压歪了。相比其他茁壮的树苗，它看起来，像个孤独的异类。 　　当时，丁老师心疼同为女生的花店老板，没勉强人家辛苦再折腾一趟，就问了班上小朋友们的意见。 　　小朋友们虽然愿意理解花店老板，但却没有一个小朋友主动接受那株歪掉的小树苗。 　　丁老师根据班级名单，只能问因为最后转进班内、而排名最末的莫黎，愿不愿意接受它。 　　当时的莫黎，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谁也不知道当时的莫黎是怎样的心情。 　　包括现在的唐纳，也猜不到。 　　这一切，再次发生在唐纳的眼前。 　　“有没有小朋友愿意主动接受它的？”丁老师不抱希望，还是小心问出这个问题。 　　收获的，果不其然，是小朋友们缄默的氛围。 　　见状，一旁的花店老板格外自责，“都是我的错……我还是重新回去运一批过来吧！” 　　“再等等，我再跟大家聊一聊！取货的地方来回要好几个小时，等你到了我们也该走了。更何况你是女生，体力该不够了……” 　　“我想要它！” 　　就在大人们纠结而微微争执的时候，人群中，一个明朗的声音响起。 　　丁老师眼前一亮，转过头来—— 　　看见了举着手，一脸真诚期待的唐纳。 第20章 　　小朋友们都发到了自己的小树苗。 　　唐纳也是。 　　看着与他身高差不多的小树，唐纳用两只手一起扶着它，内心涌上来一阵奇妙的体验。 　　重生前的他也许没这么深刻的体会，但此时此刻的唐纳，感觉无比清晰—— 　　手中的这条小生命，粗糙的表皮摸起来湿漉漉的。 　　它很坚硬，但被砸伤的地方却又很柔软，像是被迫把自己的软肋展现给这个世界。 　　它是一株孤独的小树，是一株受了伤的小树，是一株没人要的小树。 　　它全身心地依赖着唐纳，因为，只有唐纳选择了它。 　　但它同时好像也治愈了唐纳。 　　仅仅只是被需要，这就治愈了唐纳。 　　他小心将树苗扶进自己的坑位中，恰好一阵风吹过，小树觳觫颤抖着，似乎感到害怕。 　　唐纳心一酸，小手细细抚着小树的躯干，轻声对它说道：“有我呢！有我在呢！” 　　仿佛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那阵风停了，小树不再颤抖。 　　那嫩嫩的枝叶摇了摇，一片最小的叶子落了下来，短暂地停留在唐纳的额头上，随后飘到地上。 　　好像是浅浅地亲吻过了他。 　　也许是某种独特的感应作祟，小歪树“前世”的主人莫黎，走了过来。 　　莫黎发到的那株完好的树还放置在坑边，等着小主人来种植。但他却像是听到了小歪树的声音，直勾勾盯着它走过来，停在唐纳身边。 　　唐纳看过去，见小竹马那墨一样浓的眼眸中，映出这株歪歪的小树…… 　　仿佛树的虚影，在那双眼睛里，幻化成了什么人的影子。 　　莫黎伸出一双手，扶住了那株小歪树。 　　“小花？” 　　“我帮你扶着。你来埋土。” 　　“大家都是一个人在种，我也可以的！” 　　“你手腕轻，我想帮你。而且……”莫黎盯着小歪树的伤处看，“我也想帮它。” 　　唐纳看着莫黎有些恍惚的样子，觉得奇妙，情不自禁偷笑—— 　　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小歪树曾经属于莫黎，而如今属于他唐纳。 　　于是，顺着莫黎的意思，唐纳任其扶着小歪树，自己则弯下-身，一捧土一捧土温柔地把它柔嫩的根埋进大地的怀里。 　　唐纳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像是生怕弄疼了它。 　　而这样的温柔，也让莫黎移不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莫黎突然问：“它是被人讨厌的小树吗？” 　　唐纳抬起头看过去，见莫黎的眼睛湿湿的，好像蒙了一层水汽。 　　但莫黎眨眨眼，那层水汽就消失了，好像小男孩的脆弱，都被自己固执地隐藏起来了。 　　唐纳停下手头的动作，很认真地还视回去，笃定道：“不是的。” 　　“可是，刚才……” 　　“它是我最喜欢的小树。” 　　莫黎一顿，长长的睫毛垂下，不知在思考什么。 　　唐纳继续埋土，一边埋一边说：“它是很特别的小树，但它也是很普通的小树。别的小树都有一个爱它的小主人，我的小树也有。” 　　两个小朋友配合着，小歪树终于被种上了地面。 　　唐纳踩实了根部的土，轻轻晃了晃，确定它牢固后，才给它浇上水。 　　又一阵风吹过来，小树站得稳，身体并不怎么摇晃。 　　只是那一树梢稀稀疏疏的叶子哗啦啦响，像是在笑。 　　唐纳给它挂上了自己的名牌，随后手指温柔地沿着它的纹理走过。 　　像是要说给它听，又像是要说给莫黎听，唐纳开口：“这是我唐纳的小树。以后，全世界都讨厌它，也至少会有我深爱它。” 　　莫黎浅浅一笑，“怎么可能全世界都讨厌它呢？” 　　“是呀！”唐纳看着对方，意有所指，“怎么可能全世界都讨厌它呢？” 　　莫黎呆呆地看着唐纳。 　　而唐纳则咧嘴笑着，依旧是那个开朗的小少年。 　　也许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小队内的其他崽崽也都纷纷围了过来。 　　见小歪树顶天立地站着，每个小朋友都被唐纳的温情感染，纷纷献上自己的祝福： 　　球球：“你要每天都好好吃阳光和雨水哦！” 　　瘦猴：“要心情好！不要不开心！” 　　可可：“每个小树都要好好长大，你也一样！” 　　…… 　　所有的小朋友都种好树之后，丁老师就开始逐一检查。 　　每个小朋友对待自己的小树都很认真，虽然大家的效率不一样，但最后的结果，每一株小树都被稳稳地种下，扎根进这个美好的世界。 　　写着孩子们稚嫩名字的画板被风掀动，在各自的树干上发出“啪啪”声响，像是在鼓掌。 　　检查到最后一队，丁老师却突然变了脸色—— 　　挂着“唐纳”名字的小歪树旁边，很近的距离内，种着莫黎的那棵笔挺的小树。 　　两株树之间根本就不够2米的距离，甚至不足1米，偏得肉眼可见。 　　且只有这两株树很近，莫黎的小树距离其他小树，依旧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第一次检查坑位的时候，丁老师看到过，莫黎的点位标记十分严谨准确，本不该出现这样的差错。 　　她抬眼看向原本的位置，发现先前的坑位似乎被故意填上了…… 　　那么，莫黎是再次挖坑，故意把树种偏的。 　　小朋友们集合在大巴前，洗过手后，吃着小点心休息恢复体力。 　　丁老师则借机把莫黎叫到一边，单独问话。 　　“莫黎，你知道你的小树种偏了吗？”丁老师语调轻柔。 　　莫黎点点头。 　　“那你知道种偏了，会有什么后果吗？”丁老师又问。 　　莫黎继续点头。 　　“嗯？你知道？” 　　“我在图画书上看到过，有一株‘双生树’。它们本来是两棵树，后来长到了一起，缠成了一棵树。” 　　“你知道可能会长成‘双生树’，还故意要种偏吗？” 　　“嗯。” 　　丁老师回忆起来，确实，唐纳小歪树偏向的方向，正好是莫黎小树的方向。 　　于是她又问：“老师可不可以知道，你想这么做的原因呀？” 　　莫黎沉默了片刻，许久才回答：“因为，等我的小树长大了，我想让它保护纳纳的小树。” 　　…… 　　唐纳吃完小点心后，也许是因为太累，就坐在小石头上昏昏沉沉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是被司机大叔晃醒的。 　　他随着司机大叔上了返程的大巴后，却没有在车上看到自己种树小队的成员。 　　甚至，丁老师也不在车上。 　　唐纳担心是自己的小队在他打瞌睡的时候出了意外，便吵着嚷着要下车。 　　司机大叔没办法，只好抱他下来，给他指了路，目送着他一路朝目的地跑去。 　　根据大叔指明的方向，唐纳跑回了种植区。 　　果然，在自己小队的方阵区，他看到了小队成员和丁老师。 　　随即，另一个异常引起了唐纳的注意—— 　　是他的小歪树。 　　唐纳一怔，逐渐放慢了奔跑的速度。 　　不，此时，它已经不再是小歪树。 　　它站得笔直，甚至因为挺直了“腰板”，看起来比别的小树还要高一点点。 　　而它之所以能站直，是因为，它的树干上，绑着几块木头支架。 　　可可、球球和瘦猴远远朝唐纳挥着手臂，表情很雀跃。 　　丁老师则牵着莫黎的手，微笑看着唐纳一步步靠近。 　　唐纳走近了，才发现，自己小树的“支架”，是孩子们拆了小马扎的木头和布条，临时制作而成的。 　　“我们本来想给纳纳一个惊喜。” 　　“是呀！想等小树长得好一点，支架拆掉了的时候，再拍照给你看！” 　　“没想到现在就被你看见了，嘿嘿……” 　　可可、球球和瘦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唐纳看着自己最最与众不同的小树，突然感动得鼻尖一酸。 　　他隐忍着泪意，与每个小朋友都认真道谢，再逐一拥抱。 　　在丁老师的带领下，孩子们手拉手返回大巴的方向。 　　走到一半的时候，唐纳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他的小树一眼。 　　而老师也没催，干脆停下来，让孩子们都再看看自己的小树。 　　湿漉漉的大地上，种着许多细瘦的小树。 　　因为还没长大，这一片土地看上去还是光秃秃的，没有被生机的色彩填满。 　　唐纳知道，这里的未来，会充斥着铺天盖地、遮天蔽日的林荫。 　　——由这些目前还很脆弱、需要被保护的小树们。 　　而在这群平凡的小树中，那株挂着“唐纳”名字的，最为打眼。 　　因为它的身上，捆着孩子们最诚挚的祝福。 　　“小花。”唐纳突然捏了捏莫黎的手。 　　“嗯？”莫黎看他，轻声应道。 　　唐纳看着自己的小树，说：“现在，它可不是被讨厌的小树了。 　　“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树。” 第21章 　　早晨起来，又是美好的一天。 　　唐纳被外婆送到幼儿园后，发现自己的种树小队刚好围坐在一张桌子边。 　　幼儿园的桌子是大方桌，几个小朋友可以围在一起坐，方便手工课的时候小朋友们有充足的空间放置物品，也更方便大家彼此交流、团队协作。 　　虽然座位是随机随意的，但是关系好的小朋友们，一般还是会主动坐在一起。 　　唐纳注意到，不仅可可、球球和瘦猴因为种树活动关系变好了，甚至同队的莫黎，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是单独找个角落待着。 　　虽然小花依旧面无表情，但显然还是接受了邀请，和大家坐在一起。 　　看见唐纳进入教室，球球和瘦猴都很热情，用力挥手臂打招呼。 　　可可则拍着自己与莫黎中间的、特地给他空出来的位置，示意唐纳坐过来。 　　盛情难却，唐纳便接受了那个位置，一边摘书包，一边问大家：“你们找丁老师看照片了吗？” 　　“还没有呢！我们在等你！”可可弯着眼睛笑着回答。 　　这是昨天种树活动后，丁老师与种树小队的承诺。 　　她会每周给小朋友们拍一组小树的照片，以便孩子们即时查看小树的生长状况。 　　而今天就是约定第一周的第一天！ 　　放好小书包，唐纳带着种树小队成员，像一群欢快的小麻雀，连蹦带跳冲向了教师办公室。 　　孩子们进入办公室的时候，丁老师正伏在案头写着什么。 　　看到唐纳进来，她本能地要把本子收起来，大概是隐私类的东西。但想到大家只是不太识字的小孩子，她就没再继续隐藏。 　　丁老师知道孩子们来找她的目的，笑着同孩子们打招呼，“早上好宝贝们！来看小树的照片吗？” 　　“对！” 　　“在哪里在哪里！” 　　“我来啦我来啦！” 　　丁老师把桌边的照片一字码开，又在地上放了平长凳，让小孩们踩着凳子看桌上的照片。 　　可可、瘦猴和球球当即冲上去，在一堆照片中寻找自己的小树，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莫黎本就是性子冷淡的小朋友，不争不抢的，哪怕好奇也只是站在一边旁观。 　　还是唐纳注意到对方目光一直往桌上飘，意识到这小竹马毕竟是孩子，总归是会好奇的。 　　唐纳便引导凳子上的三个小孩空出位置，让莫黎也踩上去。 　　结果踩上去只看了一眼，莫黎就心满意足地下来了。 　　唐纳看着觉得好笑。 　　小竹马可真好哄。 　　“老师老师！你在写什么呀？”也许是踩上凳子视野高了，可可注意到丁老师面前的本子，问道。 　　“是老师的日记。”丁老师回答。 　　“日记……”可可发散着思维，“那我们的小树也可以有日记吗？” 　　“你们一周看一次的话，就只能叫周记啦！” 　　“那我们可以给小树制作周记吗？” 　　“可以呀！”丁老师也不嫌麻烦，起身就开始为小朋友们寻找空白的笔记本和蜡笔套组。 　　在唐纳的记忆里，丁老师一直都是温柔善良的大姐姐形象。 　　此时带着更成熟的视角，他对这一点的认识也就更加深刻。 　　应付孩子们，大人们总是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技巧，比如“我在忙哦”，比如“下次一定”。 　　但丁老师从不会随便敷衍，她总是会认真倾听孩子们的心声、发现孩子们最细致的情绪，努力满足孩子们的需求。 　　唐纳心想，自己启蒙遇到的第一个老师是丁老师，真是太幸运了！ 　　丁老师离开座位寻找纸笔时，唐纳无意瞥了眼摊开的日记本。 　　上面的字，凭他的视角肯定是看不清的，但其上有个色彩斑斓的图标，引起了他的注意。 　　圆形，绿底，白字。看起来很是眼熟。 　　像是唐纳近期刚在哪儿看到过的商标。 　　但，为什么会把一个商标贴在私密的日记本上呢？ 　　是因为觉得好看，还是因为这商标对丁老师而言，有特殊的意义？ 　　这样的疑惑只是一闪念，出现在唐纳的脑中后，瞬间就消失了。 　　很快，丁老师拿回一本崭新的大画册、一盒彩笔和几版贴纸，让孩子们在她身边把照片装饰成一本植树报告。 　　可可、瘦猴和球球彼此配合着，时不时发出雀跃的欢笑。 　　人类幼崽总是很好满足，而被满足的气氛，也总是会让旁观者心情愉快。 　　唐纳听着队友们喜悦的笑声，深受感染，也想爬上桌跟大家贴贴合作。 　　但不经意回眸，窗台上的一抹嫩色转而吸引了唐纳的注意。 　　唐纳被吸引着走到了窗边。 　　因为个子不够，他只能双手攀着窗沿，踮脚探头，才看清窗台上摆着的透明水杯和几柄插花。 　　那是几朵新鲜的百合花，旁边点缀着浅绿色的满天星。 　　花茎下都没有根，被修得整齐。 　　百合纯洁的花瓣上还挂着露珠，似乎是刚被喷洒过水，衬得花瓣更加娇艳。 　　唐纳看得出神，伸出手指，吃力地抬高，想去够一够那花瓣。 　　“要我抱你起来吗？” 　　一个酷酷的小奶音突然响起，吓了唐纳一跳。 　　唐纳当即收回手，转身，看到莫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自己好奇的全过程，看来都被小竹马尽收眼底了。 　　“咳咳……”莫名感觉这小竹马比自己还“大人”，唐纳默默为自己挽尊，装酷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莫黎点头，“百合花。” 　　“你知道旁边的是什么吗？” 　　莫黎回答：“满天星。” 　　可恶！被个五岁小孩装到了！ 　　唐纳视线四处飘着，继续寻找可利用的素材，突然在窗下的垃圾桶内看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那你知道这些花是谁的吗？”唐纳又问。 　　莫黎抬眼，见瓶子上也没有写字标注名字，就摇了摇头。 　　唐纳自信道：“是丁老师的！” 　　莫黎惊讶，“你怎么知道？” 　　唐纳却没急着回答，只是继续往下问：“那你猜这些花是不是老师买的？” 　　“是吧？”莫黎看着花茎下的剪口，“不像是自己养的。” 　　唐纳伸出一根手指摇晃，“啧啧啧，不是哦！是别人送的！” 　　“为什么？”莫黎眼睛微微睁大，表情写满了佩服。 　　“因为这水杯是新的，本来是用来喝水的，却临时拿来装花！因此丁老师是突然收到了这些花，并且很珍惜地装起来了！” 　　“哇！”莫黎惊为天人，本一贯平静的小脸险些表情失控。 　　“我还知道是谁给丁老师送的花呢！” 　　“纳纳你怎么这么聪明！” 　　“嘿嘿……”唐纳看小竹马被自己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这才揭晓答案，“其实是我看到包装纸啦！” 　　他指着垃圾桶里的包装纸，示意给莫黎看。 　　莫黎看到了，还是不解，“那你为什么能确定是丁老师的花呢？” 　　“因为包装纸上的图标！”唐纳解释，“圆形绿底白字，是我们种树时，运小树的卡车身上的图标。所以这些花，大概率是花店老板为了表达歉意，特地送给老师的！” 　　啪啪啪…… 　　小莫黎为唐纳的推理深深折服，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 　　除了小孩略稚嫩的掌声外，重合起来的，还有大人更厚实的掌声。 　　唐纳抬头，发现丁老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孩子们身后，将他二人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 　　“外表是小孩，智商却堪比大人……”丁老师嘴都惊得合不拢了，“纳纳，你跟柯南什么关系？” 　　“嘿嘿嘿……” 　　多亏有柯南的“经验”，唐纳此时非常熟练地学习这位前辈，用手摸着后脑勺憨笑着，成功萌混过关。 　　但随即，柯南灵光一闪时的画面出现在他脑中，唐纳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花店的图标，与丁老师日记本上的贴纸，一模一样！ 第22章 　　上课的时间很快到了。 　　在丁老师的催促下，小朋友们只能先放下手中完成了一小半的“作业”，随之前往教室。 　　唐纳自然也只能把关于商标的小插曲记下来，等之后有更多线索再说。 　　六一即将到来。 　　园方除了为孩子们准备了植树这样有意义的户外活动，还准备了园区的汇报表演。 　　以班级为单位，每个小朋友都有机会上台准备表演。 　　丁老师是个细致的人，知道只是语言描述，小朋友们会没有概念。 　　她特地准备好许多图片作为辅助，提供了这个班级的小朋友可以选择的节目。 　　两个话剧表演： 　　一个是男孩向的《奥特曼战胜小怪兽》，一个是女孩向的《白雪公主》。 　　白板上贴着两组话剧的服装，前者奥特曼制服相当酷炫，小怪兽的外套也相当可爱。 　　后者的公主裙、王子服则格外华丽梦幻，场景的小道具也粉嫩美好。 　　——“哇！这些衣服都好好看！” 　　——“这些房子的道具也好像真的啊！” 　　——“我们可以两个都选吗？” 　　——“男孩子去演奥特曼，女孩子去演白雪公主，可以吗？” 　　但由于经费和精力有限，丁老师很遗憾地告诉大家，全班只能共同配合，完成其中一个节目。 　　所以大家需要投票选出自己喜欢的那个节目，票数更多的，会成为这个班级小朋友六一汇演的节目。 　　小朋友们闻言，“啊”地唉声叹气起来，人群中，只有两个崽崽镇定自若。 　　一个是本就冷酷的莫黎，一个是对万事了如指掌的唐纳。 　　这些事，唐纳早就经历过，一点都不稀奇啦！ 　　什么节目二选一啦，什么小朋友们深感可惜啦，他都经历过。 　　甚至，节目最后敲定了哪一个，唐纳是里面的哪一个角色，他都一清二楚！ 　　他们班内的小朋友男女比例相对均衡，男孩只刚好比女孩多一个。 　　所以，当时男孩们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只要他们全都选择奥特曼，那最后大家就会以一票的优势，拿下奥特曼的节目。 　　然而，他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由于是匿名投票，不知道是谁跑了偏，最后白雪公主以一票优势取胜！ 　　那时自己的遗憾，唐纳到现在都还记得。 　　而当时男孩们义愤填膺的氛围，唐纳至今印象深刻。 　　不过，因为“叛徒”没有找到，这次结果依旧会是白雪公主，唐纳早有心理准备。 　　他内心暗想：男孩们，你们默默难过去吧，哥哥我早就长大啦！ 　　就在这时，唐纳的胳膊肘被身边的人碰了碰。 　　唐纳扭头，见可可凑过来。 　　小姑娘小声问：“纳纳，你是不是很想演奥特曼？” 　　唐纳点头，“嗯。” 　　可可便笑着说：“那我一会儿帮你选奥特曼！” 　　“……” 　　可可！居然！要为了他！选奥特曼！ 　　唐纳作为“哥哥”，险些感动得要哭出来了！ 　　重生前的汇演，最后的节目是白雪公主。而班内最可爱的小姑娘可可，众望所归地成为其中的女主角。 　　当时，唐纳饰演的就是那个跑龙套的王子。 　　因为是小孩子，亲亲不太合适。 　　当时丁老师把最后的苹果之吻，改成了唐纳吻剑，再用剑柄轻触可可的额头。 　　这样的改动，反而让小王子唐纳更苏了起来。 　　以至于幼儿园毕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家长们在镇子里的小学遇到唐纳，还会提起当年小王子的绅士风度。 　　但如今，可可居然要为了他，放弃自己女主角的地位！ 　　唐纳对奥特曼狠狠心动的同时，又不免惋惜，“你确定吗？你很有可能会演公主哦！” 　　可可摇头，“我没关系的！纳纳是奥特之子，演奥特曼一定会很酷！” 　　“嗯！我们也会选奥特曼的！”瘦猴当即应和，又问对面的球球，“是吧是吧？” 　　“啊？”球球本盯着白板上的服装图片发呆，被叫到，才呆呆地应了句，“哦。” 　　重生前，因为一票之差，唐纳错过了奥特曼的汇演可能。 　　但如今，可可愿意跑票，那就说明，奥特曼会比白雪公主多一票！ 　　唐纳的小心脏兴奋了起来： 　　难道，这一世，结局要改变了？ 　　难道，他可以体验一下全新的，有奥特曼演绎的童年了？！ 　　给足孩子们商量的时间后，丁老师给每个小朋友发了小纸条。 　　喜欢奥特曼的，在纸上写1；喜欢白雪公主的，则在纸上写2。 　　收纸条前，可可还特地给唐纳看了眼自己的纸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数字1。 　　这更提升了唐纳的信心，他坚信，这次奥特曼必胜！ 　　原来，重生后他的所作所为，是会改变身边的人，从而改变经历过的一切的！ 　　原来，温柔的人，是会反过来被温柔宠爱的！ 　　望着天空，唐纳默默作祈祷状，心想着： 　　世界，你真的很美好，很高兴能遇见你！ 　　随即，世界狠狠打了他的脸，并且说： 　　你高兴得太早了。 　　唐纳：“……” 　　一脸无语地望着黑板，他眼看着奥特曼的得票只有四票。 　　而白雪公主，以压压压压压倒性的优势，大获全胜！ 　　他都不用去盘谁是男生中的那个“叛徒”了…… 　　唐纳扭头看向班级内的众人，男孩们正纷纷朝他投来期待的目光—— 　　因为全员都是叛徒！ 　　“纳纳，我选的真的是奥特曼！”可可忙说。 　　“我也是！”瘦猴也表忠心。 　　莫黎也无声点头。 　　第四票是唐纳，那么谁是前世那个“叛徒”，答案也很明显了。 　　但这都不重要了。 　　唐纳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班男孩全都叛变了？！还这么默契？！还唯独不通知他？！ 　　丁老师似乎也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惊讶，好奇问：“小朋友们为什么都喜欢《白雪公主》啊？” 　　腾！腾！ 　　两声响后，男生代表小西装和背带裤站了起来。 　　俩娃此起彼伏道： 　　“老师！纳纳是男公主！” 　　“我们想看他演白雪公主！” 　　唐纳：“……” 第23章 　　一切仿佛没有改变。 　　上一次是白雪公主，这一次依旧是白雪公主。 　　但一切仿佛又改变了。 　　上一次他是王子，这一次，他是公主。 　　唐纳被丁老师领上了讲台。 　　他一脸死人相地环视台下众生，恨得牙痒痒。 　　我以为你们把我当老大，结果你们把我当公主？ 　　我以为你们都是我的迪化粉，结果一个个都是我的泥塑粉？！ 　　“纳纳愿意演公主吗？”丁老师微笑着询问小朋友自己的意见。 　　唐纳内心：还用问？当然不愿意啦！ 　　我好好一个小帅哥，为什么要穿蓬蓬裙演公主啊！ 　　而且还是当众汇演，会被录像的！ 　　零零后的黑历史，果然都是高清的！ 　　他本能地想要激烈反抗，但想到前世今生都选择了“白雪公主”的那个男孩，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将视线投向自己小组的侧边，唐纳不意外地看见，球球果然还在盯着白板上的服装看。 　　球球看起来白白胖胖，是个被家里娇惯着长大的男孩子。 　　平日和他相处，唐纳也只感觉对方是个普通男孩。没想到，这个男孩会对公主的故事，有额外的向往。 　　怕自己过于剧烈的反应，可能会让球球内心受伤，唐纳还是迂回道： 　　“我，我毕竟是男孩子。如果我演公主，那谁来演王子呢？” 　　他本以为这是个会引起一片沉默的问题。 　　结果，话音刚落，几乎全班的男孩子都“腾”一下站起来，高高举起手，说： 　　——“我来！” 　　——“我我我我我！” 　　——“公主我一定会守护好你的！” 　　——“我最适合演王子了！” 　　唐纳：…… 　　你们属实是把我作为老大的尊严放在地上疯狂践踏！ 　　而这之中，唯二没有站起来的，一个是莫黎，一个是球球。 　　莫黎很好理解，但球球，居然对王子的角色没有兴趣…… 　　唐纳内心有了个猜测：难道，球球想演的，是童话故事中的女生？ 　　不过，被架在台上逼着演公主，唐纳还是很不爽，看着那群争先恐后的“王子候选”问： 　　“为什么非让我演公主啊！” 　　——“因为你是男公主啊，可以跟小动物说话啊！” 　　——“白雪公主也可以跟小动物说话！” 　　——“如果可以在大人们面前演出来，一定很酷！” 　　——“说不定纳纳还能召唤真的奥特曼，来把坏皇后打跑呢！” 　　——“就是啊！有真的奥特之子，谁还稀罕看假的奥特曼？” 　　——“还不如看纳纳穿小裙子呢！” 　　唐纳：…… 　　竟是我作茧自缚！竟是我自己套路了我自己！ 　　这件事说明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好孩子，不要随便撒谎！ 　　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话题的走向，从“唐纳到底能不能演公主”，歪成了“默认唐纳演公主的情况下，谁配得上演王子”。 　　于是，班内男女老少相当默契，共同忽略了台上当事人唐纳的意见，当场投票挑选起了王子。 　　第一个小男孩毛遂自荐。 　　众人打量一眼：不错！ 　　开始计票数，只有一半人同意，不合格！ 　　而这其中，唐纳的种树小队全员没有举手。 　　第二个小男孩相貌英俊。 　　众人打量一眼：帅气！ 　　开始计票数，几乎全班同意…… 　　但唐纳的种树小队又是全员没有举手。 　　第三个…… 　　第四个…… 　　几乎全班的小男孩都站起来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举手表决过。 　　唯独唐纳种树小队的男成员，不但不参与竞选，也不同意其中任何选手成为“王子”。 　　台上的唐纳虽然不知道真实原因，但内心也默默感动： 　　不愧是我的小队！知道我不愿意演公主，谁演王子都不同意！ 　　丁老师最后再询问唐纳的意见。 　　唐纳借口表示“想参考好朋友们的想法，讨论一下再决定”，默默遁了。 　　关于“公主是否由唐纳出演”，以及“唐纳的王子到底是谁”，这两个问题，就这么暂时被搁置了。 　　到了课间休息时间，丁老师开始分发小点心。 　　班级内的孩子们，对于即将到来的六一还十分雀跃，讨论的声音不绝于耳。 　　唐纳则在意那个独特的跑票结果，准备趁机和球球好好聊一聊。 　　他走到球球身边，亲近地挽着对方的胳膊，说：“球球，我们一起去上厕所吧！” 　　球球一惊，环顾四周，“只有女孩子才一起上厕所呢！” 　　“……你这是偏见！”唐纳一皱眉，义正言辞，“男孩子也可以一起上厕所！” 　　显然唐纳正经的表情最是唬人，球球被他震慑住了，就点头同意了。 　　两个男孩手勾着手，正准备亲亲热热离开座位，前往厕所的方向…… 　　嗙！身后一声巨响，吓得俩男孩猛然回头。 　　原本喧闹的教室也被这突然的声响，惊得安静了片刻。 　　众人视线齐刷刷循声而来，只见声音源头，莫黎平静地起身，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文具盒。 　　莫黎依旧沉着脸，低着头，谁也没看，自顾自捡完金属文具盒，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东西掉了。” 　　丁老师看孩子表情阴沉，以为是被看得不高兴了，就摸莫黎的头安抚，“没关系的！莫黎以前都很小心，今天不是故意弄这么大声音的，大家都不会怪你的哦！” 　　见莫黎有丁老师安抚，唐纳这才放心，继续拉着球球往教室外走。 　　结果，球球出了教室后，很快察觉到唐纳似乎并不准备去卫生间。 　　相反地，唐纳一直拐着他往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走。 　　“纳纳，我们这是要去哪？”球球好奇地问。 　　唐纳也不遮掩，直白道：“球球，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要老实回答哦！” 第24章 　　想着提问要循序渐进，不能一上来就把小朋友吓到，唐纳决定先从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开始问起。 　　“刚才选王子的时候，你们为什么每一个选手都不同意呀？”唐纳问。 　　球球很老实地回答：“因为莫黎不让我们同意。” 　　“嗯？？？”唐纳一整个大震惊住。 　　居然是莫黎不让的？ 　　但转念一想，小孩子就是这样的。 　　因为世界的构成比较简单，“朋友”在孩子们心中，就占了很大的一部分。 　　尤其莫黎的世界构成更加简单，几乎没多少人对他释放过善意。 　　因此，主动接近他的唐纳，对他而言，几乎就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小孩子对玩具尚且还会保留占有欲，更何况唐纳是莫黎唯一的朋友。 　　他不愿意有个“王子”代替自己出现在唐纳身边，这样的思路，也是很好理解的。 　　想到这里，唐纳回忆起离开教室前，莫黎掉在地上的那个文具盒。 　　莫黎平日不是冒失的人，居然会把东西掉地上，还弄出那么大的声音。 　　虽然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但莫黎果然还是因为唐纳和球球上厕所不带他，才故意那么做，本想引起唐纳的注意。 　　结果唐纳没理他…… 　　那之后回去，这个小竹马他是得好好哄一下了。 　　唐纳继续问：“那你呢？你想当王子吗？” 　　球球摇头，“不想。” 　　“那你盯着《白雪公主》的图片，是在看什么呢？” 　　“我觉得王后的裙子很好看！” 　　王后？居然是王后？ 　　本以为球球是想当公主，结果是想当王后吗？ 　　见唐纳一脸震惊，球球对于自己脱口而出的交代突然有了羞耻感，白胖的小脸微红，扭捏道： 　　“纳纳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想，很奇怪？” 　　唐纳一直很小心，就是怕给“特别的孩子”留下心理阴影，此时自己一时疏忽才没注意表情，连忙管理好自己的五官，郑重道：“不奇怪的！男孩子也可以穿裙子的！” 　　“真的吗？”球球睁大眼睛。 　　“真的！”唐纳一本正经科普道，“甚至裙子最开始，就是外国人发明给男人穿的呢！还有丝袜啊，高跟鞋啊，一开始都是给男人穿的呢！” 　　“纳纳你知道得好多哦！”球球星星眼崇拜起来。 　　“所以，衣服只是衣服，男孩子女孩子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衣服！你喜欢裙子，也可以穿裙子！没什么奇怪的！” 　　听到这里，球球嘿嘿一笑，“我不是喜欢穿裙子。我只是好奇。我感觉可可穿裙子很漂亮，就在想，我自己穿裙子会是什么样的呢？” 　　“那你有偷偷穿过吗？” 　　“没有诶！”球球笑道，“我太胖了，妈妈的裙子我穿不下。” 　　“那你为什么喜欢王后的裙子，而不是白雪公主的裙子呢？” 　　“我也不是喜欢王后的裙子，我只是好奇成为王后的感觉。”球球一板一眼地解释道，“因为王后是坏人，我一直都是好孩子，我想试一下，当坏人是怎样的！”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一切都只是因为好奇心罢了。 　　因为是男孩子没穿过裙子，所以球球好奇穿裙子是怎样的； 　　因为一直都是乖孩子，所以球球好奇成为坏人是怎样的。 　　不过，对唐纳而言，不管是小众的喜好，还是纯粹的好奇心，都是值得尊重并满足的。 　　人的需求若一直得不到满足，被压抑，到了后期，会出大问题—— 　　毕竟重生前，他就没满足过自己内心的需求，一直麻木地奔忙，才出了意外。 　　“那这次的舞台，我想办法让你成为王后，好不好？”唐纳提议道。 　　这回，球球又退缩了，“可是，我是男孩子，会被笑话的吧？” 　　“我也是男孩子，他们不也逼着我穿裙子？” 　　“可你是纳纳呀！”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唐纳牵起球球的小肉手，“我会帮你！我会陪你一起穿裙子！” 　　球球喜笑颜开，随后又问：“但纳纳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 　　“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我理解你呀！更何况……”唐纳也不遮掩，“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也对外婆的花裙子好奇过！” 　　“真的吗？”球球突然放心下来，“原来不是只有我这样！太好了，嘿嘿！” 　　见球球放松的表情，唐纳内心充盈着找到“同类”的信任感与喜悦感。 　　唐纳意识到，要想满足球球的愿望，如果只是强硬地让这孩子单独穿裙子，反而会让其成为异类。 　　因此，一个绝佳的想法，进入了唐纳的脑海中。 　　…… 　　回到教室中，吃完小点心后，就继续回到讨论《白雪公主》演员的环节。 　　台下的孩子们对于这个话题的讨论热情依旧高涨，丁老师提高嗓子喊了好几声，都没能压过孩子们的声音。她几次试图维持秩序，都尝试失败。 　　最后，还得靠唐纳起身，发挥定海神针的作用。 　　“幼儿园老大”走上讲台的那一刻，孩子们的小眼睛全部都看了过来，交谈的声音逐渐减弱下去。 　　丁老师再次感慨： 　　唐纳，真实用。 　　“我可以同意扮演白雪公主！”唐纳一抬下巴，挟“自己”以令诸侯，“但是我有个条件！” 　　孩子们纷纷眼神期待，等着唐纳提出他的要求。 　　唐纳继续道：“我要《白雪公主》所有人都反串出演，女生都由男孩子演，男生都由女孩子演！” 　　全员反串！ 　　这样的提案一出来，台下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凝固了一瞬间。 　　孩子们疑惑不解地对视一眼，随后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滑稽的笑意…… 　　紧接着，台下突然爆发出哄堂大笑。 　　——“那岂不是猎人也要女孩子演？女孩子要拿刀吗？哈哈哈哈！” 　　——“所有男孩子都要穿裙子了？我爸爸妈妈说，只有女孩子才穿裙子呢！” 　　——“而且，王子也要让女孩子演诶！女孩子哪里会那么帅？” 　　——“我妈妈说了，帅帅的女孩子都是假小子，穿裙子的男孩子都是娘娘腔！” 　　孩子们童言无忌，你一言我一语，却让台上的唐纳脸色逐渐阴沉下去。 　　丁老师注意到唐纳的表情，连忙制止孩子们，“大家安静一下！听听纳纳是怎么说的？” 　　等孩子们安静下去，唐纳才皱着眉，非常认真地反问台下的孩子们： 　　“爸爸妈妈说的，确实会影响你们。但爸爸妈妈说的，真的都是正确的吗？ 　　“女孩子帅气，一定就是错误的吗？为什么是错误的呢？可以告诉我吗？ 　　“男孩子穿裙子，就一定是不对的吗？那什么是对的呢？为什么是对的呢？” 　　这接二连三的问题，让孩子们纷纷语塞。 　　这些问题很难回答。甚至，丁老师作为大人，都没办法准确给出一个答案。 　　这一系列问题，让这群无邪的孩子开始有了自我思考的种子，这就足够了。 　　唐纳不想让气氛变得更加沉重，调整好呼吸，重新灿烂地笑起来。 　　他还是原本那轮开朗明媚的小太阳。 　　唐纳在台上提议道：“所以，我们创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舞台世界吧？” 　　——“创造？” 　　——“什么样的世界？” 　　唐纳回答：“在这个世界里，女孩子们成为帅气的王子，不奇怪！而男孩子穿漂亮的小裙子，也不奇怪！我们就创造一个这样的世界！” 　　过于复杂的理论，孩子们是接受不了的。 　　但创造世界这样单纯又美好的设想，却能不动声色给他们输入关于善良的全新理解。 　　果然，孩子们纷纷热情呼应： 　　——“好！” 　　——“我们就来创造这样的世界！” 第25章 　　孩子们对唐纳的提议一呼百应。 　　这样的回应，让唐纳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意味着，孩子们已经初步接受了“接纳少数人群或特殊群体”的意识。 　　但随即，想到思想相对顽固的大人，反而手握着这个世界大部分决定权，唐纳突然担心丁老师对于这个提案的反应。 　　唐纳连忙看向讲台边的丁老师。 　　好在，丁老师的表情，并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反感，甚至带着几分叹赏。 　　丁老师确实很惊讶这孩子能提出这样的见解与方案。 　　换做是她，作为大人的她，都自认没有这样的魄力和影响力。 　　所以，当唐纳用唇语无声地问，“可以吗”的时候…… 　　丁老师只是无声地微笑，并回以一个大拇指以示支持。 　　于是，唐纳心想：能得丁老师启蒙，真是太幸运了。 　　而丁老师则心想：唐纳，真的是太实用了！ 　　一旦大方向确定下来，后续的细节，就非常容易决定。 　　因为全员反串，可可就成为了王子的最佳人选。 　　在唐纳不动声色的推荐下，球球也成功当选王后。 　　还有矮人、猎人、魔镜，也都找到了表现欲较强的小演员们。 　　剩下的孩子相对比较内向，就可以负责移动移动道具，或者演演小花小草小动物。 　　唐纳专门留心了下重生前演王后的那个小女孩。 　　当时的她因为落选公主，不得不成为王后，表情相当勉强。唐纳此时特地注意到她的表情，发现她看起来很高兴。 　　他记得，重生前的彩排过程中，这个女孩因为不满大家对自己反派人设的代入，发过好几次脾气。 　　毕竟有些孩子体验欲旺盛，愿意尝试新鲜事物；而有些孩子道德感强，不愿意被当成坏人。 　　这次，她拿到了一个矮人的角色，是正面的形象，所以非常满意。 　　如今，一切各得其所，所有人都很开心，这就很完美！ 　　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很开心。 　　……至少除了唐纳。 　　在一片欢欣雀跃的热切讨论氛围中，只有讲台上不得不勉强自己穿小裙子的唐纳，暗暗攥紧了自己的小拳拳。 　　可恶！本大帅哥，居然要女装了！ 　　没事的没事的！就当为了艺术献身！就当为小伙伴两肋插刀！ 　　唐纳默默做着心理建设，而这别别扭扭的小表情，正好被丁老师看了个正着。 　　趁班内孩子们不可开交之时，丁老师偷偷蹲到了唐纳身边，轻轻牵起了他的小手。 　　丁老师什么都不用说，光靠这份无言的温柔与体贴，就让唐纳感觉，自己的“牺牲”，都值得了。 　　唐纳小声说了句：“谢谢老师。” 　　丁老师拉着他的手晃啊晃，“谢我什么呀？” 　　“谢谢您一直这么温柔，也谢谢您愿意支持我。” 　　听到唐纳这么说，丁老师只是抿着唇莞尔一笑，随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唐纳的双眼，认真说道： 　　“是我该谢谢你哦，纳纳！老师也要谢谢你，一直这么温柔。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反过来支持了我。” 　　也许是面对孩子，丁老师才能说出这番话。 　　也许是觉得孩子听不懂，丁老师才能试探着，稍稍敞开心扉。 　　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唐纳不仅仅是个孩子，他还很敏锐。 　　丁老师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 　　…… 　　回到座位上后，唐纳被小队的成员热情地迎接住。 　　各色彩虹屁不绝于耳，听得唐纳都快不好意思了。 　　而这其中，有一抹相对不和谐的色彩—— 　　就是他的小竹马，莫黎。 　　莫黎一直都很习惯板着脸，看起来就像是永远都不高兴的样子。 　　但唐纳能分辨得出来，如果他的小竹马故意不说话，也故意不看他，那才是真的不高兴了。 　　这一整天，唐纳都有意无意地跟莫黎碰一碰，贴一贴。但莫黎被碰到，也只是默默让开，并不说话，也不看他。 　　唐纳主动找莫黎说什么，对方也只是“嗯”、“哦”、“啊”地应一下，然后微微撅嘴不再开口。 　　不仅仅在幼儿园内对唐纳这样…… 　　甚至放学了，莫黎也不主动跟他一起回家了。 　　这段时间，莫黎的管家只会跟在他们后面，留出一段距离，默默守护一位老人和两位小孩放学的路。 　　所以，莫黎默认是由唐纳的外婆一起接回家的。 　　这次，莫黎没有跟管家走…… 　　但也没跟外婆走。 　　这小孩只是固执地走在一老一小的前面，手扶着双肩熊猫书包的背带，小小的背影带着几分执拗…… 　　与几不可察的小委屈。 　　外婆牵着唐纳的小手，低头看到自己的小外孙表情疑惑，放眼又看到邻居家的小崽子气鼓鼓的，觉得可爱又好笑，就问：“纳纳，跟隔壁小花吵架啦？” 　　唐纳抬起脸，摇着头，“没有吵架。但是小花不高兴了。”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吗？”外婆又问。 　　“……好像知道。” 　　“要不要和好朋友说清楚？”外婆耐心开导，“如果留下隔夜仇，今晚小花就睡不好觉了。” 　　“……” 　　听到外婆这么说，唐纳点了点头。 　　确实，莫黎那样的闷葫芦，可能心里有个记仇小本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记到满分了，就会突然爆发跟他绝交。 　　毕竟重生前的高中，莫黎就是突然跟他疏远了，唐纳不管怎么努力，也挽回不了。 　　如今好不容易回到最初，一定要想办法在莫黎记仇之前，把这些“分数”清零！ 　　于是，唐纳小跑上去，追到莫黎身边，贴着人走。 　　莫黎看他一眼，居然没有躲开。也许是在幼儿园生了一天的气，如今唐纳再来求和，小孩也有了些和好的意愿。 　　唐纳主动问：“小花，你为什么不高兴？” 　　“……”莫黎努努嘴唇，却没说话。 　　“那我猜一下！”唐纳仰头，“是不是跟《白雪公主》有关系？” 　　“……”莫黎被戳中心事，一愣，呼出一口气，才点了点头。 　　“是哪个部分让你不高兴了？” 　　“首先，”莫黎伸出一根手指，开始斤斤计较，“你为什么跟邱天一起上厕所？” 　　莫黎叫谁都是连名带姓的，除了对唐纳。 　　而幼儿园内大家习惯叫小名，所以听到球球的大名，唐纳险些没反应过来。 　　“球球？”唐纳解释，“因为他一直看着王后的裙子，我想跟他商量计划。” 　　“那江可可呢？”莫黎伸出第二根手指，“你为什么选她当王子？” 　　“只有大家都反串的话，球球才能理所当然穿裙子呀！” 　　“那如果不反串，你会选我当王子吗？” 　　听到莫黎这么问，唐纳没忍住噗嗤一笑，“你想当王子啊？” 　　莫黎又低下了头，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小孩隐晦的情绪。 　　许久许久，莫黎才小声嘟囔道：“我不是非要当王子。” 　　“嗯？”唐纳问，“那是怎么了？” 　　“我只是怕你跟别人第一好。”莫黎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莫黎的声线，像是故意隐藏着自己的负面情绪，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很平静。 　　而作为小孩子，却保有这份克制，不敢放肆撒野，反而让唐纳更加心疼。 　　他的小竹马没有安全感了。 　　唐纳此时非常理解莫黎的感受，因为在高中时，感受到自己被其忽略时，自己就这么深刻地难受过。 　　“小花！你不用担心！”唐纳忙牵住小竹马的手，说：“哪怕你不是王子，我也不会和别人好的！” 　　莫黎抬眼，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嗯！”唐纳很确定，“只要你不先离开，我保证会和你天下第一好！” 第26章 　　幼儿时期周边的环境是怎样的，长大后的孩子，就会理所当然认为这个世界就是怎样的。 　　唐纳遇到的第一个老师是丁老师，他就理所当然认为，全世界的老师都应该和丁老师一样，温柔、细腻、美丽且善良。 　　经历过数不清的老师，上了好几年学之后，他才明白，对大多数人而言，教师归根结底只是谋生的职业罢了。 　　这样的想法并不值得批判，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但也正因这样的对比，唐纳重新回到幼儿时期，才在无数细节堆砌下发现： 　　丁老师太好了。甚至好得有点“过分”了—— 　　《白雪公主》主题的舞台服装到了。 　　小朋友们领到自己的服装时，都尖叫起来，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自己的衣服有多漂亮。 　　只有唐纳注意到，这些服装布料边角的线头都被拆开过，似乎是重新缝制了。 　　找丁老师确认过，他才得知，确实是丁老师连夜加班亲手改制了。 　　“为什么要改呀？”唐纳问。 　　丁老师蹲着与他平视，耐心地解释着，“因为你们兑换了男女生的身份，买来的衣服不会刚刚好，要改一改呀！” 　　比如，小男孩可能会太皮，为了方便活动，老师就把裙腰和关节改大，顺便在裙底缝上安全裤。 　　比如，小女孩穿男装，裤头会太松，老师就按照事先收集的尺码资料，把裤头改小。 　　再比如，球球要穿皇后的裙子，但女童装中没有他的尺寸，丁老师就特地找了同色布料把买来的裙子改大。 　　因此，孩子们发到手的衣服，“意外”地都是最合身的。 　　就连平时衣服不算好买的球球，简单试穿裙子之后，都感觉合适得宛如量身定制。 　　孩子们不知道的是，班级的经费不够给全员定制。 　　孩子们也不会知道的是，这定制般的体验，是丁老师免费提供的。 　　看着全班小朋友兴奋的表情，尤其是球球的，丁老师只面带满足的笑容，并不打算邀功。 　　感觉到唐纳的视线，丁老师转回来，微笑着看着小孩，问：“怎么啦？纳纳的裙子不合适吗？” 　　唐纳抱紧裙子，不用试也知道合适，便摇头。随后他问：“是不是我反串的要求，给老师添麻烦了？” 　　像是没料到孩子会这么说，丁老师愣了一下，连忙否定，“不是哦！纳纳怎么会这么说？” 　　“如果我没这么要求，老师就不用改裙子什么的了。” 　　“哎呀……”丁老师摸摸唐纳的头，心软道，“可是老师是自己愿意这么做的呀？你们没有要求，园长也没有要求，没有任何人命令老师这么做哦！” 　　“那老师怎么不告诉我们你改过衣服呀？” 　　“就是怕有纳纳这样懂事的小朋友，会听见之后误会自己给老师添麻烦了呀！” 　　丁老师弯着眼笑，像是月牙泉里盛了温润的夜色，美好又有些冷寂。 　　唐纳却想用春色唤醒月牙泉的孤冷，他伸出小手，反而拍了拍丁老师的头，像个大人表扬小朋友一般。 　　显然，丁老师没被这么对待过，怔了一下。 　　孤冷的月牙泉因此完整地映入小太阳明媚的笑脸。 　　“老师，你教过我们的！没有什么事是应该的，”唐纳一本正经地“教训”着，“所有事情只要做到了，就应该被表扬！所以老师不能默默做事，要说出来，要被我表扬！” 　　“……”丁老师嘴角抽动两下，最后还是释然一笑，笑得轻松。 　　她抬起小拇指，示意拉钩，“好，以后老师做了什么事，都会找纳纳要表扬的！” 　　“拉钩！”唐纳把小指勾上去。 　　“嗯。拉钩。”丁老师与孩子拉完钩，又在大拇指上郑重盖了个章。 　　因为六一将至，园方调整了课表。 　　一些重要的常识课调整到了早上，这样下午完整的时间，就可以给孩子们彩排节目使用。 　　到了下午，孩子们兴冲冲地换上了自己的服装。 　　虽然是反串，大多数女孩都有过穿裤装的经历，因此新鲜感并不很大，顶多就是对华丽的服装表现出兴趣。 　　而对于有角色的男孩子们而言，这就是他们第一次尝试裙子…… 　　换上公主裙的男生们，莫名其妙地就都矫揉造作了起来。 　　走路要提起裙摆，提裙摆要翘兰花指。 　　说话要摇头晃脑，声音要拿腔拿调，有事没事就嘟嘴巴卖个萌。 　　像极了第一次涂口红的钢铁直男，总是不敢把嘴闭上而翘嘴唇。 　　像极了第一次涂指甲油的大糙汉，五根手指仿佛刚安装上似的，甲油干了也不敢合拢。 　　丁老师作为大人，自然知道男孩们别扭的原因，但也不故意引导什么，只饶有兴致地拿小dv拍摄下这一切。 　　小女孩们注意到男孩们的做作，则会老师似地正经上前指导。 　　——“不要再这样啦！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这样好看吗？” 　　——“不好看吗？我以为你们女孩子平时都是这样的？” 　　——“你看不到自己，那你看看你同桌。你觉得我们平时就跟他一样吗？” 　　——“……那倒没有。哇原来你们女孩子这么厉害，居然能可爱得这么不丑！” 　　可爱得这么不丑…… 　　小孩不会太高级的词汇，大概是想表达，“原来你们女孩子的可爱，是无法矫揉出来的自然”。 　　丁老师被互换立场孩子们的互动，萌得在镜头后面偷笑。 　　调转摄像头逡巡全场，她突然发现，唐纳似乎不在现场。 　　沉默片刻，丁老师关闭摄像头，径直去了厕所。 　　等摄像头再次对焦，她已经把“六一限定白雪公主”版唐纳拎回了教室。 　　毕竟是这部剧的“女主角”，唐纳被拎进教室放在地板上的时候，还是吸引了全班孩子们的视线。 　　大家已经接受了“平等世界”的设定，投来的视线其实都单纯地带着欣赏的意味。 　　但唐纳是有羞耻感的！ 　　他捂着脸一直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墙壁，退无可退，才沿着墙“啪”一下坐下去。 　　随后，捂着脸的唐纳总感觉有人三番两次来“骚扰”他。 　　有的来拽一拽他的假发套，有的来拉一拉他的小裙摆。 　　有的过分的，会来扯他的胳膊或小腿，简直把因羞耻感不敢动弹的唐纳，当作一比一还原大手办来摆弄。 　　等周遭重新热闹起来，大概是孩子们的新鲜感过去，注意力又被其他事物吸引，唐纳才放下手，想默默消化自己的害羞。 　　结果一放下手，他就看到身边沉默蹲了不知多久的，一身小王子华服的帅气可可。 　　小女孩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他，随后甜甜一笑，毫无恶意地夸奖道： 　　“纳纳，你真的好漂亮呀！” 　　轰—— 　　唐纳又捂住脸。 　　羞耻得耳根都红透了。 第27章 　　“纳纳，看这里呀！”丁老师的DV镜头对准了一脸“爱咋咋地吧”的小孩。 　　镜头背后的声音温柔甜美，镜头画质不算优质，但画面足够清晰。 　　镜头正对一身红蓝黄配色长裙的小男孩，孩子头上绑着个快比脸大的鲜艳蝴蝶结。 　　他一张小脸垮着，四肢也随意摆着，似乎彻底放弃了抵抗，接受了自己女装的事实。 　　小孩的腿岔开坐着，像个不会主动把腿并拢的洋娃娃。 　　好在裙子足够宽足够长，堆在小孩腿间，没让孩子走光。 　　“纳纳，”镜头后的女声笑着提醒，“公主是不会这么坐的哦！” 　　小孩瞥一眼镜头，不爽地撅着嘴，不说话也不动弹。 　　这时，孩子种树小队的成员围拢过来，魔镜瘦猴搬一条腿，皇后球球搬另一条腿…… 　　两腿刚并拢，王子和皇后手一撒开…… 　　公主唐纳就再次把腿大咧咧岔开。 　　一副死公主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纳纳，公主要这么坐！”优雅的小王子可可曲着腿侧坐在一边，看起来可爱又高贵。 　　唐纳侧脸看一眼，无动于衷。 　　“哈哈哈哈哈哈！”镜头后的女声被逗得大笑，“纳纳，虽然你很别扭，但这样显得你更可爱了！” 　　唐纳被夸得小脸一红，再次捂住了脸。 　　镜头转而去捕捉班级内其他小朋友的画面，等再转回来时，唐纳已经适应良好，不再害羞了。 　　小孩伸长脖子在教室里四处寻找着什么，片刻才看过来，问镜头背后的老师，“小花呢？” 　　“小花？”丁老师不知道唐纳给莫黎起的昵称，只知道这孩子跟莫黎关系好，恰好这次莫黎分到的角色是跑龙套的路旁小粉花，便猜测，“是莫黎吧？” 　　因为角色有限，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分到带台词的角色，所以一些孩子承担的任务是中场转移道具。这样的孩子统一发放全黑的套装。 　　而一些孩子则可以饰演小动物或花花草草，增加画面的童真感。这样的孩子就脑袋戴头套，身上穿白袍。 　　丁老师知道莫黎的角色，镜头一下子就找到了缩在角落里、把脸藏在膝盖里的小粉花。 　　唐纳看到莫黎看似失落的样子，有些不安，忙问老师：“小花怎么又不高兴了？” 　　因为班内刚才比较混乱，丁老师没法注意到每个孩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种树小队的成员知道内情，可可回答唐纳道：“刚才莫黎找不到你，就一个人躲在那里了。我们想拉他一起玩，他也不愿意。” 　　听到这番话，丁老师忍不住说：“我都不知道，莫黎居然这么依赖纳纳呀？” 　　教室里乱哄哄的，唐纳在原地喊“小花”，喊“莫黎”，声音都传不过去。 　　小孩本想站起来，但裙子限制了他的行动力，加上身体本就不算健实，几次跌回原地，也算是完美契合其“大地之子”的美称。 　　最后，还是种树小队们“齐心协力”，在唐纳“一二三”的指示下，共同喊出教室那头孩子的名字： 　　“莫——黎——” 　　一个孩子的声音无法穿透噪音，但一群孩子的可以。 　　孩子们稚嫩的童声叠在一起，穿透喧闹的人群，越过镜头，传到了教室另一侧，隐在热闹中的那个孤独的孩子耳中。 　　莫黎抬起了头。 　　丁老师注意到，自己的录像设备分明还没高级到可以自带特效…… 　　可阳光映照下的小队孩子们，笑容却灿烂得宛如天使。 　　另一头，本阴郁的小孩，抬眼的目光，则随着阳光的映入，显然亮了很多。 　　小队的孩子们朝莫黎招着手。 　　莫黎则毫不犹豫地起身，朝窗下的墙处奔去。 　　镜头外目睹一切，丁老师感叹着呢喃： 　　“对莫黎来说，纳纳一定是他在幼儿园里最喜欢的小朋友吧！” 　　正如她所说，莫黎几乎是目不斜视地盯着唐纳，赶到他身边的时候，只直愣愣盯着人看，也不说话。 　　唐纳也仰头看莫黎，一脸疑惑地歪着头。 　　看了一小会儿，莫黎像是满足了，就“嘿咻”一下，并排坐在了唐纳的身边。 　　这小孩分明面无表情，但丁老师就是能感觉到，莫黎好像很满足。 　　“嘿嘿……”唐纳盯着莫黎板正的小脸看了会儿，突然憨笑出来。 　　丁老师随之，将镜头聚焦在莫黎脸上。 　　莫黎平时遖峯是个很酷的小孩，几乎总是面无表情，身上还自带一种沉着冷静的气场。 　　如果要说幼儿园里，哪个小孩自带“苏感”，丁老师一定会选择莫黎。 　　但就是这么酷的小孩，一张精致的小脸被色彩粉嫩、材质绵软的花头套圈起来…… 　　小孩表情越冷漠，这画面就越滑稽可爱。 　　“这段老师会帮你存起来，”镜头后的女声憋着笑，“等你长大了，在你婚礼上给你放出来。” 　　听到这番话，莫黎本人还没什么反应，可能小孩还没听懂。 　　反应最快笑得最大声的，是莫黎身边的唐纳。 　　唐纳笑得就差满地打滚了…… 　　要不是长裙限制了他的行动力的话。 　　“好啦孩子们，老师给你们拍个照呀！”镜头后的女声示意道。 　　种树小队的成员们听到老师的指示，当即聚拢在一起。 　　唐纳和莫黎坐在窗下墙前，可可跪坐在前排二人中间，瘦猴和球球则分坐她两边。 　　孩子们一齐直视镜头，各自比V比枪，卖萌的卖萌，耍酷的耍酷。 　　而唐纳则岔腿别手臂，一脸不爽；莫黎脸朝着镜头，视线余光却忍不住打量唐纳，似乎在好奇其不爽什么。 　　“换一个动作！” 　　听到指示，孩子们开始换动作。 　　瘦猴比较活泼，换动作时比较张扬，抬起手臂就想搞个大动作。 　　唐纳就在瘦猴身后，险些被瘦猴抬起的手臂打到，下意识往身边闪了一下。 　　嘀。 　　快门按下，记录下了一张意外、却又很可爱的照片。 　　画面中，可可和球球坐得端庄，瘦猴支起胳膊姿势显眼…… 　　唐纳歪着头还没收起笑意，看起来意外地有些娇俏。 　　一朵粉嫩的小花侧过身，看不清表情，伸出手臂挡在白雪公主与魔镜之间…… 　　花儿的正脸，向着它的太阳。 第28章 　　因为孩子们的角色分工不同，彩排需要练习的分量也不同。 　　作为“女主角”，唐纳的戏份是最多的。丁老师本来担心这小孩会记不住，但出乎意料地…… 　　台词动作表情最多的唐纳，却是同班小孩中记得最快最牢又最准确的一个。 　　对此，丁老师赞不绝口，同班孩子们也啧啧称奇。 　　当事人唐纳则神色淡定，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 　　不过，等唐纳有时间休息，看到别的孩子练习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本来能达成的程度—— 　　就应该像这群小矮人一样！ 　　走位走十遍才能记住，台词说十遍才能读顺，彼此的反应要对十遍才能合得上。 　　换做是大人迟迟记不住，旁观者大概率是要发脾气的。 　　但因为犯错的是这些孩子，可爱得每次都能被谅解。 　　小矮人们每次都能创造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错误，每次都能真诚道歉，然后下次还敢…… 　　以至于唐纳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而负责指导的丁老师每次也都能被萌得笑出声。 　　真好…… 　　唐纳看着这悠闲的、不用追求效率的画面，突然感觉一阵安逸。 　　其实慢下来好好感受的话，连看别人犯错误，都是有趣的呢！ 　　小动物花草组不需要什么走位，也没有台词，基本上只要确定舞台固定的位置待在那里就好。 　　所以记好位置的莫黎也就有了空闲，看到唐纳坐回了窗下，就走了过去。 　　俩小孩继续并排坐着。 　　一个小公主盯着别的小朋友彩排的画面发呆，一朵小花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白袍下的脚趾发呆。 　　也许是小矮人组的反复走位枯燥得催眠，也许是窗沿洒落的午后阳光太过闲适。 　　唐纳在温暖和平气氛的包围下，意识逐渐开始飘飘然的。 　　突然，一阵清新的香气，带着糖果的后调，飘进唐纳的呼吸之间。 　　他抽抽鼻子，嗅着香气的来源，直到鼻尖凑到身边莫黎的肩上。 　　“小花，你身上好香！”唐纳忍不住多闻了几下。 　　莫黎习惯自己自己的气味，抬起胳膊自己嗅了嗅，没觉得有什么。 　　“是你的头套吗？”唐纳凑过去闻，“不是。” 　　“是你的白袍子吗？”唐纳小狗狗似的继续嗅，“也不是。” 　　然后迷糊的小狗狗就扒着人白袍子松垮垮的领口，往里头的单衣上嗅。 　　终于嗅到了刚才闻到的气味，唐纳憨憨抬起脸笑着，“是你的衣服，好香！” 　　莫黎低头，拽自己胸口的衣料闻了闻，想起了什么，回答：“是洗衣液的气味吗？” 　　“洗衣液！”唐纳羡慕道，“你这么早就开始用洗衣液了！我小时候还在用洗衣皂呢，都是橙子味的！” 　　“早？小时候？”莫黎听不懂唐纳在说什么，“你现在不就是小时候吗？” 　　“嘿嘿……”唐纳脑子转不动了，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成年人很难在不是卧室的环境睡着。 　　因为外部的环境紧张、危险、陌生，让人体感到不安全。 　　此时的唐纳，处在安全的环境中： 　　有可以保护他的老师，有一群没有恶意的小同学，有一个依赖着他也守护着他的小竹马。 　　有最悠闲自在的氛围，有最舒适的阳光温度，有最怡人的香气…… 　　没多久，唐纳小脑袋一点一点，就这么打起了盹。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一切都暖洋洋的，梦里飘的云也都慢吞吞的。 　　他伸出手指去碰那朵云，那朵云也很温柔，没有冷着他，也没有烫到他。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飘，慢悠悠地飘。 　　没有人催他快一点，没有人催他抓紧时间。 　　没有人对他说：加油！没有人对他说：振作！ 　　他漂浮在梦里，只是他自己而已。 　　一个活着的、自由的、舒适的，他自己。 　　等唐纳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孩子们的彩排也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 　　窗外的阳光也没有睡着之前那么明亮，随着时间的推移暗些许。 　　唐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他感觉很舒服。 　　没有人催他快醒来，没有人催他快去努力。 　　原来，人感觉幸福的时候，只是悠哉悠哉打个盹，都是幸福的。 　　唐纳迷瞪着，转头看到莫黎还坐在自己身边，手指正卷着白袍子玩，似乎有些无聊。 　　“小花，你一直在我旁边吗？”唐纳问。 　　莫黎点点头。 　　“那我睡着了，你是不是很无聊？” 　　“不无聊。”莫黎摇头，“坐着发呆也很开心。” 　　唐纳又“嘿嘿”傻笑起来。 　　他很明白莫黎的感受，因为能悠闲地浪费时间，真的很开心。 　　“孩子们！”丁老师委托园长买的冰激凌送到了。 　　一大兜子的光明奶砖叠在一起，冰得塑料外袋都渗出了水珠子。 　　“有冰激凌吃诶！”唐纳兴奋地看着身边的莫黎。 　　莫黎也看着唐纳，抿着嘴点着头，像是有些期待。 　　丁老师给每个小朋友发了纸盘子，切好奶砖分给孩子们，作为一下午练习的奖励。 　　而窗下睡得迷迷糊糊的唐纳，以及他的小守护者莫黎没有动，丁老师就亲自送到俩小孩手上。 　　香甜的奶油冰激凌入了口，把原本暖得发糊的脑子冻住，唐纳瞬间精神起来。 　　他傻乎乎笑着，继续用小木勺挖冰激凌吃。 　　舌尖甜甜的，心情也甜甜的。 　　能够打个盹，真好；能够一睡醒就有冰激凌吃，也真好！ 　　唐纳边吃边想： 　　还是大人的时候，不能这么做吗？ 　　可以的，大人也可以晒太阳，大人也可以打盹，大人也可以睡醒吃冰激凌。 　　只是，大人时的自己内心装了好多东西，快乐早就不纯粹了。 　　最后一块冰激凌入了口，唐纳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 　　他突然扭头看莫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小花！” 　　“嗯？”莫黎抬头看过来。 　　“以后，到了夏天，只要我睡个好觉，我就奖励自己吃冰激凌！” 　　莫黎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还是很认真地听，“好。” 　　“以后，长大了，我也要一直这样。你要一起吗？” 　　“要。” 第29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们对于舞台内容的掌握也越来越熟练。 　　临近六一，孩子们的笑脸肉眼可见地灿烂起来。而唐纳却细心地注意到，丁老师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 　　其他小孩发现不了，作为也曾奔忙、以至遭遇意外的唐纳，则非常理解丁老师的感受。 　　六一对于孩子们来说，是可以全情享受、专心欢庆的节日。 　　对于需要统筹一切的大人来说，却是异常忙碌的日子。 　　越是忙碌的时候，大人们就越容易忽略自己的情绪和感受。 　　丁老师也是这样。 　　在重生初期，唐纳做了决定，要弥补重生前成人期自己所有的遗憾。 　　而其中一条遗憾线，就是丁老师。 　　说来也无奈，越是善良的人，越容易委屈自己。 　　越委屈自己，善良的人也越容易内耗，走入情绪的迷途和思维的误区。 　　唐纳深知，丁老师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 　　也正因此，在他长大后试图探访丁老师，却得知她得了抑郁症离职之后，他虽难过，却并不意外。 　　唐纳记得，重生之前的童年，也就是六一这段时间，正值丁老师独处时、情绪最消沉的时期。 　　只不过，面对孩子们，丁老师总是会振作起来，拿出满分的状态与他们相处。 　　重生后的唐纳，自然不会错过丁老师的异常。 　　他想弥补丁老师的抑郁遗憾线，他就必须在大班最后的这段日子、六一期间最后的夏天，为丁老师做些什么。 　　可唐纳只是个孩子，孩子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用饱满的精神感染他人。 　　于是，唐纳每天早上都要带着种树小队，去办公室找丁老师制作“植树周记”。 　　因为孩子们的动作不熟练，简单的一本周记，每天都只能完成一点点。 　　也因此，每天他们都有理由黏着丁老师。 　　有些人在人群中，会消耗能量；有些人在人群中，会获得能量。 　　唐纳小心观察着丁老师的反应，发现，她似乎并不讨厌孩子们来找她。 　　相反，每次早上丁老师昏昏沉沉的表情，总是会在看到孩子们的那一刻，就明亮起来。 　　这天，唐纳依旧带着种树小队，在办公室里做植树周记。 　　丁老师则看着孩子们有说有笑地忙碌，似乎只是观察着这群幼崽，自己就足够乐在其中。 　　突然，唐纳感觉丁老师勾了勾最靠近她的自己，他便转过头去，看向丁老师。 　　“纳纳，你知道什么是毕业吗？”丁老师小声问。 　　唐纳点头，“知道。我们大班了，马上也要幼儿园毕业了。” 　　“那你会因为毕业感到难过吗？”丁老师又问。 　　唐纳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着头细细想了会儿。 　　确实，幼儿园的小朋友，对于“毕业”的概念，似乎并不会与“分离”划等号。 　　反而是随着人长大，越到毕业季，越感觉惆怅，好像，程度一直是加深的。 　　幼儿园时期不会难过，小学时期也不那么难过，初中会难过，高中更难过，大学…… 　　他没来得及生活到大学毕业，但唐纳想来，大学毕业一定是最难过的。 　　因为，孩子们意识不到自己的局限性，总觉得分别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再见面。 　　只有大人，认识到了自身是多么地有限，才会明白，对大多数人而言，越成熟的毕业，越意味着诀别。 　　但唐纳不是纯粹的孩子，也不是简单的大人。 　　他很清楚，自己如果说了“能再见面”，就一定是知道自己多么有限后，还要努力去达成的承诺。 　　所以唐纳很认真地回答老师，“我和大家都会再见面的！和老师也是！” 　　这是预料之外的回答，丁老师没想到唐纳会这么回答。 　　她的问题是，“会不会难过”，可唐纳回答的，却是“难过的本质需求”。 　　丁老师恍然笑了笑，摸着唐纳的头，“纳纳，我明明年纪比你大这么多，有的时候，却总感觉能从你身上，收获好多东西。” 　　这个话题再往下聊，可能会牵扯到“超乎年纪的成熟”之类的危险话题，唐纳小脑袋飞转。 　　知道突然装傻反而会显得可疑，唐纳干脆故作成熟，拍了拍自己窄小的肩膀。 　　他像个小霸总示意着：女人，我允许你借我的肩膀靠一下！ 　　“扑哧。”丁老师果然被逗笑，但却没有按他说的做，而是一把将小孩搂进了怀里。 　　小孩身体软软的、身上香香的，总是能把成人坚硬的伪装融化。 　　丁老师抱着唐纳，莫名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放松了许多，又有了满满的能量。 　　“好了孩子们，我们准备去上课吧！”松开唐纳后，丁老师示意种树小队的成员们。 　　“哦！”孩子们元气满满地回答。 　　一个大姐姐，带着一群小崽子，又开启了美好的一天。 　　这天下午，例行彩排结束，孩子们就背着小书包排好队，等着放学。 　　但丁老师不知去了哪里，迟迟没有回来带队。 　　作为班内不为人知的年纪最大的孩子，唐纳自然承担起了维持秩序的责任。 　　等引导孩子们列好队，他才拜托自己种树小队的成员看好大家，自己去办公室找丁老师。 　　还没到办公室，远远地，唐纳就听见了园长怒斥的声音，“这批毕业证书成本不低！你写废了，几乎就等于把钱烧了！” 　　“对不起，我……”丁老师声音很虚，还是没有解释，“对不起。” 　　“教辅费用我们已经找家长收过了，如今这批损失，就得我们园方自己承担！” 　　“对不起……” 　　唐纳在门外偷偷探头，见平日胖乎乎、很具亲和力的园长婶婶，面对丁老师简直换了个人似的。 　　园长继续难以置信道：“我简直不明白，丁霞，你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写错每一个孩子的名字？你写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对不起……”丁老师只是低垂着头，不住地道歉。 　　唐纳本以为，在幼儿园上班的环境，也许会跟社会上的不一样。 　　但没想到，哪怕在这看似美好的环境中，丁老师也依旧活得像个社畜。 　　进入社会之前，唐纳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被“欺负”呢？ 　　遇到不公平的事，怼回去不就好了？哪怕自己犯了错，道歉弥补就好，凭什么对我态度不好呢？ 　　可为了谋生，开始跑外卖之后，唐纳才明白，被“欺负”的人不反抗的原因—— 　　太累了，时间太紧了。 　　遇到不讲理的顾客，与其花时间争辩，不如道歉低声下气，然后抓紧时间送下一单。 　　丁老师犯错误，一定有原因。但她不会说。 　　唐纳也没有立场站出来，替她说。 　　园长骂完之后，就气呼呼地离开了办公室，留丁老师在原地反思。 　　丁老师依旧垂着头，手攥着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啪嗒。啪嗒。 　　只是，豆大的泪滴砸在地上，还是暴露了丁老师隐藏在倔强背影下的脆弱。 　　几次调整呼吸，丁老师似乎想把悲伤憋回去，赶紧回到班上，和孩子们汇合。 　　但她太委屈了，她憋不住了。 　　丁老师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小声啜泣起来。 　　门外，唐纳看着这一切，不敢擅自撞破，但又止不住担心。 　　他想着：自己送外卖遇到委屈之后，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呢？ 　　他想到了一个计划。 　　抓紧时间，唐纳小跑到走廊上，在可以看见老槐树的窗口，果然看到了树下等候的外婆。 　　唐纳朝外婆招招手。 　　外婆看见他，意外地一笑，慢慢靠近。 　　“婆婆！”唐纳隔窗同外婆喊着，“我今天可以不跟你回去吗？” 　　外婆疑惑，“纳纳要去哪里？” 　　“我会回家的！只不过今天不能跟婆婆一起！” 　　“嗯……”外婆沉吟片刻，还是问，“纳纳确定可以安全回家吗？” 　　唐纳作发誓状，“可以的！” 　　“好。”外婆也不多问，非常尊重唐纳的意愿，也非常相信这个孩子，点点头，就佝偻着背准备走远。 　　见外婆蹒跚的背影，感觉一个人离开的婆婆有些孤单，唐纳心一软，还是喊道：“婆婆！等一下！” 　　听到小孩的声音，外婆也不嫌麻烦，重新转回来。 　　垫着脚，费尽力气打开窗户后，唐纳示意外婆探身进来。 　　外婆照做了。 　　一个软乎乎的亲亲，印在了外婆的脸颊上。 　　外婆惊喜地起身，看着唐纳重新笑起来。 　　“婆婆！”唐纳这才满意，放心对外婆说：“你今天没有落空哦！ 　　“婆婆先接着纳纳的亲亲回家吧！” 第30章 　　目送着外婆离开后, 唐纳回到了教室里。 　　彼时，孩子们都在排队，还等着丁老师。见唐纳单独回来，大家都很关心地问老师的去向。 　　只含糊道老师马上就回来, 安抚完孩子们, 唐纳就单独把莫黎拉到了一边。 　　初听到今天自己要跟着管家回去的时候, 莫黎肯定是不高兴的。 　　但唐纳不知在着急什么，无意识拉着自己的双手一边晃一边示好，看起来就像在撒娇…… 　　莫黎就还是答应了。 　　见莫黎答应, 唐纳雀跃了起来。 　　而看到唐纳因为“不用跟自己回家”而这么开心…… 　　莫黎莫名更不高兴了。 　　等俩小孩“密谋”完毕，恰好丁老师似乎也收拾好了情绪，回到了教室中。 　　刚才还在办公室中独自抽泣的年轻女人，此时进了门, 就面带春风，眼角甚至都没有红过一下。 　　只有唐纳知道她受了委屈。 　　也只有唐纳知道她哭过。 　　依旧状态饱满地，丁老师带着小朋友们来到幼儿园门口, 将孩子们的小手一一交还回家长们的手中。 　　微笑着与每个孩子辞别后, 丁老师照例牵着唐纳的手, 往熟悉的槐树下看去…… 　　却没看到那位老太太的身影。 　　“嗯？纳纳, 你的婆婆呢？”丁老师低头看唐纳。 　　只见唐纳一手握着她, 一手扭捏地攥着衣角, 好像在为难。 　　“怎么了？”丁老师蹲下去, 平视着他，双手与他相握，是一个期待对方信任自己的姿态。 　　唐纳这才说出自己的请求, “老师今天可以送我回家吗？” 　　“嗯？”丁老师迟疑片刻, “那婆婆呢？” 　　“婆婆今天来不了……”唐纳撇着嘴, 看起来有点委屈。 　　丁老师见不得小孩可怜兮兮的样子，尤其这孩子又是近来与她关系很好的唐纳。 　　她本就是容易心软的人，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于是这天，丁老师不得不“加班”，亲自送唐纳放学回家。 　　一路上，唐纳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得心不在焉的。 　　小孩步伐本就小，一放缓就走得更慢了。 　　丁老师也不在意，牵着小孩的手，随着他慢慢在路上磨蹭。 　　她偶尔能感觉到斜下方有小孩探究的视线射过来，但她一低头看过去，唐纳就若无其事地看地面，踢石子玩，假装没有看过她。 　　等她继续平视前方，又会感觉到小孩盯着自己看。 　　纳纳为什么盯着我看呢？ 　　纳纳在想什么呢？ 　　丁老师心里暗暗揣度，面上又觉得好笑，也不拆穿小孩拙劣的演技，就任他盯着看。 　　路过一户人家院子的篱栏，一朵蔷薇斜斜探出篱栏格子，红得格外耀眼。 　　丁老师被拦路蔷薇吸引了注意，自己都没注意到地怔了一下，就准备绕道直接路过…… 　　身边的小孩却拽了拽她的手。 　　“纳纳怎么了？”丁老师忙低头问。 　　唐纳仰头看她，“老师，我们可以看一会儿花吗？” 　　“你不着急回家吗？” 　　“老师着急吗？” 　　“不着急。” 　　“那我也不着急。” 　　于是，丁老师难得有了兴致，停下来盯着人家院子里的花看。 　　这丛蔷薇修得很规整，枝叶被剪成格子一般的方块，花体也大小均匀。 　　所有盛开的蔷薇都是漂亮的艳红色，花瓣柔韧饱满，可见院子主人是个讲究的人。 　　但蔷薇丛的草坪上，却落着零散的叶子和一些颜色、大小参差不齐的花。 　　看起来，像是院子的主人刚刚修过，还来不及清扫地上的残花败叶。 　　而拦路的这支蔷薇，生得虽美，却因不规整，大概率也要被剪掉了。 　　丁老师内心只是依稀闪过这样的念头，甚至自己都还没想清楚，身边的孩子似乎就察觉到了。 　　“老师！”唐纳叫道。 　　“嗯？”丁老师低头看他。 　　“我们可以救这朵花吗？”唐纳认真地睁大眼睛，问道。 　　救？ 　　救一朵花？ 　　丁老师因为孩子独特的形容，感觉心尖被揪了一下。 　　她抬手抚摸那朵花，带着怜惜，但还是低下头，说：“纳纳，这是别人养的花，我们救不了她。” 　　“可是她长歪了，如果我们不救她，她会被剪掉，一起扔进垃圾桶的！” 　　丁老师眉间微蹙，不知想到了什么，牵强扯了扯嘴角，苦笑道：“这可能就是长歪了的花，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嗯～”唐纳拽了拽她的手，摇头不同意，“我想救她！” 　　丁老师重新看向身边的孩子。 　　唐纳似乎意有所指，诚挚地看着眼前的大人，“老师，我可以努力一下吗？” 　　“……”丁老师艰涩地咽了下口水。 　　“老师！”唐纳再靠近一步，“我可以再努力一下吗？在放弃之前。” 　　“可……” 　　丁老师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的，是“可以”，亦或“可是”。 　　正当此时，院子的主人从楼里走了出来，看到了栏外的师生二人。 　　院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岁月虽在其脸上刻上美人纹，但依旧不减她半分风情。 　　裹着睡袍走到栏前，主人隔着蔷薇丛与二人对视，随后她低头，直视着那个小男孩。 　　因为她感觉到那个男孩很殷切地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小孩？”主人笑问。 　　“大姐姐，这朵花，”男孩指着那朵出墙的花，“可以不要扔掉她吗？” 　　“大姐姐？”主人觉得有趣，随后一撩长发，漫不经心道，“你该叫我阿姨。” 　　“阿，阿姨……”男孩似乎觉得她会在乎，才一开始叫“姐姐”，看起来，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小鬼。 　　“你们觉得我会丢弃这朵花是么？”主人踢着脚边的碎花叶，问。 　　男孩老实地点着头。 　　主人拿起园丁剪，隔着篱栏，直接把那花拦腰剪短。 　　老师吓一跳，忙双手伸过去接，蔷薇正好掉进她手中。 　　主人放下剪子，宛然一笑，“本来因为她漂亮，我没准备丢掉她。不过现在，她似乎有了更好的归宿。” 　　持花的老师一愣。 　　主人盯着年轻老师的脸，慵懒道：“美丽的花，赠给美丽的有缘人。希望你有美好的一天。” 　　“谢、谢谢。”老师拈着花，颔首致谢，“您也是。” 　　师生二人继续往前走。 　　与一开始不同，此时丁老师手中，捏着一柄艳丽的蔷薇。 　　“老师，”唐纳兴冲冲道，“努力还是有用的！我们把她救下来了！” 　　“哈哈哈……”丁老师忍俊不禁，“可人家本来也不用被救。” 　　“那也就是说，长歪的花，不一定会被丢弃，本来就值得被珍惜吗？” 　　听着小孩的话，丁老师眼中映出这朵花娇艳的红。 　　她沉思片刻，点头，“嗯。她确实值得被珍惜。” 第31章 　　本以为“救花”只是意外插曲, 唐纳满足了自己的“英雄欲”之后，就会老老实实带路，让她送他回家。 　　但敏感如丁老师，很快就意识到, 小孩心思显然不在“回家”这件事上, 而在她身上。 　　只要她的视线在哪里多停留一秒, 他就会马上要求停下来，在这个地方消磨一会儿时间。 　　也正因此，放学时天还亮着, 等他磨蹭了一路，天色都昏黄了，小孩家的影子她都还没见到。 　　而这一路，她和他已经仔细观察路边一个奇特石头的纹路十分钟、看母猫舔小奶猫的皮毛十分钟、看天边的云与远处大楼堆叠的图形十分钟、数过街天桥下行驶过的车辆十分钟。 　　要说是这小孩故意浪费时间吧, 好像也不是？ 　　因为这些小细节，都是丁老师先注意到的。 　　但要说丁老师对这些小细节多感兴趣吧，好像也没有？ 　　上下班路上, 丁老师总是行色匆匆, 若不是小孩要求, 她绝不会多停留注目一眼。 　　似乎也正因此, 这一路上, 一些小小的、确切的、消磨时光的行为, 竟意外让她感到很幸福。 　　这种幸福对比生活的苦难, 太微小了，完全不值一提。 　　但在苦难之中，品到一点点甜, 那就真的很甜很甜了。 　　路过一家小卖铺的时候, 唐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突然甩开了丁老师的手。 　　“纳纳！”丁老师本来在走神，感觉手上一松，吓了一跳。 　　眼看小孩只是跑到街边的店铺中，她才舒了一口气。 　　很快，唐纳就捧着两盘切割好的光明奶砖出来了。 　　“纳纳？”丁老师看小孩高举着手，把一盘冰激凌递到自己面前，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 　　她忙接过盘子，问：“你为什么要给老师买这个？” 　　唐纳没有说实话，只是含糊道：“因为想这么做。” 　　丁老师心里清楚，唐纳不是无理取闹的小孩。 　　所以，孩子给她买冰激凌，一路上看她的脸色，故意磨蹭着看风景，都是有原因的。 　　她感觉自己似乎能猜到那个原因是什么。 　　但唐纳不说，她也就与他保持着微妙的默契，也不戳破。 　　师生二人就着夕阳街景，坐在路旁静谧处的长椅上，把冰激凌吃完了。 　　甜香的冰奶油入了口，一天的坏情绪似乎也被清空干净。 　　丁老师呼吸着即将沾染凉温的空气，感觉肩上的重担，似乎被一双柔软的小手，不知不觉间一点点卸下来了。 　　“纳纳，走吧！回家！”丁老师振作起来，面带微笑，看着唐纳。 　　小男孩细细盯着她看，不知在确定什么，许久，似乎从她表情中找到了他想看的东西，才肯定地点点头，“好！回家！” 　　终于，这一路，小孩再没有被额外的东西转移注意力。 　　唐纳居然认认真真开始带路，仿佛刚才一路的岔道，都是他有意为之。 　　只不过走着走着，丁老师和唐纳对视一眼，都感觉有点不对劲。 　　似乎……身后……有什么人跟着？ 　　天还没黑全，路上也人来人往的，真有歹徒要尾随结伴而行的妇孺么？ 　　抓尾随犯，唐纳不可谓不是经验丰富！ 　　在幼儿园，被迷弟们尾随过；在回家路上，被莫黎尾随过…… 　　所以，只要他若无其事往前走，再突然猛地一回身—— 　　就能把身后还在尾随的莫黎抓个正着。 　　“小花？”唐纳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又没回去？” 　　莫黎躲在一根电线杆子后面，假装没听见唐纳的问话，也假装自己没被他发现。 　　于是唐纳松开了丁老师的手，跑到电线杆子旁边，重新问一遍，“小花？你怎么又没回去？” 　　“……”莫黎眼看瞒不下去了，才佯装平静地回答，“担心你。” 　　“那管家叔叔……”唐纳也没往下问。 　　毕竟一回头，就能在街角处，看见远远跟着的辣个男人。 　　“好吧……”虽然莫黎没有信守承诺自己回家，但唐纳也不准备跟小竹马计较，朝对方伸出手，“牵牵，一起回家吧？” 　　“嗯！”莫黎也很自然地牵住唐纳的手，仿佛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 　　于是，丁老师就牵着一溜儿小孩的手，继续往前走。 　　再走一段路，丁老师、唐纳和莫黎彼此对视，又感觉不对劲。 　　身后，除了某隔得老远几乎听不见脚步声的大叔跟着以外…… 　　似乎还有一串蹒跚的脚步声？ 　　于是，三人非常熟练地继续往前走，没几步之后，猛地回身—— 　　就能把身后还在尾随的外婆抓个正着。 　　“婆婆？！”这回唐纳更惊讶了，松开丁老师和莫黎的手，就朝外婆跑了过去。 　　老人家看到小孩跑过来，也没藏没躲，只站在原地，等小孩扑过来亲昵抱住自己的大腿。 　　“婆婆你怎么没在家等呀？”唐纳仰头问。 　　外婆笑着回答：“纳纳天快黑了都还没回家，婆婆担心，就出来找。刚好看到你和老师在一起，好像很开心，婆婆就没有打扰，只是跟着。” 　　“婆婆不会打扰纳纳开心的。” 　　唐纳看起来是个孩子，但在谁面前，都会保持着小大人的骄矜。 　　只有在外婆面前，才会放肆展露自己作为孩子的娇嗔。 　　他蹭着外婆衣服，撒娇似的说：“纳纳回家晚了，让婆婆担心了，对不起。” 　　“没关系的。”外婆很懂他，弯下腰，小声在他耳边问，“跟老师要完成的小秘密，完成了吗？” 　　唐纳回头看一眼丁老师，见她表情无恙，便同外婆汇报，“差不多了！” 　　外婆轻轻把他往老师方向一推，支持道：“去吧！继续加油！” 　　虽然，两个孩子都有监护人现身…… 　　但这一路，几人还是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由丁老师牵着唐纳，唐纳牵着莫黎，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远的距离，一个老妇人稳稳地跟着。 　　再远一些，一个着工装的大叔慢慢跟着。 　　走在这逐渐温柔的夜色里。 　　走在这平和又温情的小镇中。 　　终于到了两个院子的门外，丁老师正准备跟两个孩子道别。 　　莫黎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说：“老师，你等我一下！”小孩一下就钻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待的过程中，丁老师先是婉拒了外婆热情挽留的晚餐，再婉拒管家大叔要开车送她回去的提议。 　　不过管家大叔执意如此，丁老师盛情难却，还是同意了。 　　莫黎不知在家鼓捣什么，许久都没出来。 　　丁老师等了半天，趁这段时间酝酿了情绪，蹲下去，同唐纳确认： 　　“纳纳，你今天，是不是发现我不高兴了？” 　　唐纳没想到丁老师会现在说这件事，但被拆穿，还是承认，点头。 　　“所以，你故意不跟婆婆回家，陪着老师看花、陪老师浪费时间、给老师买冰激凌，都是想安慰老师，是吗？” 　　“嗯。”唐纳说，“我委屈的时候，最希望有人可以发现我的委屈，然后小心地陪着我。” 　　“谢谢你，纳纳。”丁老师内心感动，将孩子拥进怀中，声音因情绪上涌而细致地颤抖，“谢谢你发现我委屈。也谢谢你小心地陪着我。” 　　“不用谢，老师。” 　　“你是我见过……”丁老师在他耳边小声说，“最好的孩子。” 　　唐纳噗嗤一笑，随后大声说，似乎要让全世界听见，“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老师！” 　　半晌，莫黎终于跑了出来。 　　小孩手里捧着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些晶蓝色的粘稠液体。 　　一阵熟悉的香气飘散在夜空中，传进唐纳的鼻子里。 　　唐纳一看那瓶子，想起之前在哪闻过这个香气，当即明白，“是洗衣液！” 　　“嗯！”莫黎把那一小瓶洗衣液送到丁老师眼前，酷道，“给你。” 　　唐纳忙为莫黎解释：“这个气味好闻！闻着它会睡得很香哦！我试过！” 　　丁老师哑然自笑，接过那小瓶子。 　　原来莫黎就是为了这个，才鼓捣了大半天，还让她等了这么久。 　　但丁老师却不觉得被耽误。 　　这孩子笨拙但温柔的行为，令她感觉到，被珍视。 　　活得久了，有些人忘记怎么爱自己的时候…… 　　如果感受到被别人小心翼翼地爱着，她就能重拾活下去的勇气。 第32章 　　唐纳欣喜地发现, 自己的介入，似乎真的生了效。 　　虽然他自知没有做什么大事，但丁老师确实因为那个傍晚他的陪伴，肉眼可见地振作了起来。 　　每天早上, 丁老师的笑脸, 会比以往的更加自在从容。 　　并且与种树小队一起做植树周记时, 丁老师也不只是在一旁看着，会更有能量，主动帮助孩子们解决遇到的麻烦。 　　幼儿因为身体和大脑的发展限制, 许多看起来轻巧的事情，做得都不是很到位。 　　作为成人，丁老师就能轻巧地做到。 　　每当她为孩子们解决了一个看似棘手的麻烦…… 　　就会收获到孩子们真诚的、崇拜的眼神洗礼。 　　一个小动作，就能收获“过量”的正反馈。 　　这样的满足感, 也正是丁老师喜欢和孩子们待在一起的原因。 　　——“你们说，丁老师更厉害，还是纳纳更厉害？” 　　——“我觉得还是纳纳更厉害！” 　　——“可是丁老师能把很多事, 做得比纳纳更好诶？” 　　——“但是纳纳还是小朋友啊！” 　　——“你说得对！果然还是纳纳更厉害！” 　　——“嗯！纳纳最厉害了！” 　　丁老师眼看可可、瘦猴和球球, 莫名从一开始的崇拜自己, 话题歪成扯出纳纳“拉踩”自己, 她只觉得好笑。 　　她自然不会跟孩子们计较, 更不会吃唐纳的醋。 　　饶有兴致听了半天, 恰好手机铃响, 丁老师便让孩子们继续手工，自己走出办公室接电话。 　　唐纳注意到，丁老师本轻松的表情, 似乎在看到来电显示的一刹那, 凝固了一下下。 　　他不太放心, 就在门边徘徊，或远或近地听着丁老师通话的声音。 　　“我说了，我不想去相亲。”丁老师的语气不耐烦起来。 　　听筒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提高了音量说着什么。 　　“妈，我都说了我不着急……”丁老师一哽，不用听也知道是对面抢断了，许久她才插话，“不用跟我说什么最佳生育年龄！您压根没问过我是否想生育！” 　　不意外地，听筒那头声音炸起来，炮弹似的咄咄逼人。 　　丁老师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听对面唠叨着，半天才疲惫道：“妈，你从来也不在意我的心情，也不关心我在想什么。” 　　“是，只要我情绪不稳定就是我想太多，我得了抑郁症也是我想太多！”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丁老师突然放声，像是再也压抑不住，“我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你再为我做所有决定。所以我正式通知您，这一届孩子毕业后，我就会辞职。至于去哪，不需要您关心！” 　　不在乎对面又说了什么，丁老师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倚靠在墙面，颓废地低着头，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走廊切割的阴影里。 　　原来，丁老师在他毕业之前，就已经确诊抑郁症了。 　　原来，丁老师在他毕业之前，就想好之后要辞职休养了。 　　唐纳一直以为，这些事，发生在他毕业之后。 　　没想到，这些疲惫，丁老师还生活在他面前时，就已经累积得快令她崩溃了。 　　丁老师活得那么辛苦，但在孩子们面前，却从来没展示过。 　　唐纳在原地打愣，恰好丁老师调整好情绪，转身，与他撞上视线。 　　没想到自己的秘密会被一个孩子听到，丁老师僵在原地，正要开口解释，或者说掩饰…… 　　但唐纳却笑起来，说：“老师好厉害，明明这么辛苦了，还坚持想要陪完我们。” 　　她的眼眸颤了颤。 　　因孩子的这句话，她热泪盈眶。 　　她本以为他会说：老师，不要走，我们需要你。 　　她也猜测他会说：老师，要加油，再坚持一下！ 　　但他没有。 　　他接受她的“软弱”，他接受她的“堕落”。 　　也正是这份接受，显得他的赞美，更加真诚且珍贵。 　　一句话就够了。 　　有的时候，恰好的一句话，就够了。 　　“谢谢你，纳纳。”丁老师跪坐在地，直接拥住了唐纳。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在孩子的肩上，无声地流泪，心想着。 　　明明是这么这么小的身体…… 　　却拥有一个那么那么巨大的灵魂。 　　…… 　　转眼，儿童节汇演在即。 　　六一前夕的下午，丁老师组织着各个小组的孩子们，把所有的流程全部串一遍。 　　因为先前都是分组练习，这次彩排，孩子们要达成为数不多的完整配合。 　　孩子毕竟是孩子，虽然很努力，一开始总会不得要领。 　　好在丁老师耐心引导之下，各组之间反复练习，融合得越来越默契。 　　然而，最大的问题，却不期而遇。 　　这次问题，出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孩子身上—— 　　莫黎。 　　一朵路旁的小粉花，让聪明的莫黎来演，某种程度上，本算得上屈才。 　　所以，哪怕非要搞砸，作为一朵待着不动就好的小花，莫黎可“发挥”的余地也不多。 　　也因此，丁老师眼看着小粉花跟着歌唱旋转的白雪公主走的时候，都傻眼了。 　　“等等，莫黎，”丁老师打板喊“卡”，迟疑地看着莫黎，“你是一朵花，花是不会走路的，不能跟着公主走哦！” 　　台上的莫黎攥了攥自己的白袍子，才回神似的。 　　而一旁其他小组的孩子们，看到莫黎傻乎乎的样子，也都纷纷爆发出笑声。 　　“没事的小花！”白雪公主唐纳摸着莫黎的头，安慰着，“下次注意就好啦！” 　　“……嗯。”莫黎低着头，攥着衣角，看起来似乎更紧张了。 　　再一次彩排，一切顺利。 　　白雪公主从猎人手中逃生，跑进密林，在小动物的簇拥下起舞轻歌。 　　这一段歌舞唐纳默默练了很久，所以表现得很出色。 　　每个台下的孩子听他唱歌时，都情不自禁摇头晃脑起来。 　　仿佛他真的是密林童话中的公主。 　　仿佛大家真的是被他吸引来的小动物。 　　一曲唱毕，白雪公主在伴奏的余韵中，翩然旋转，准备从一侧下台。 　　而小动物和花花草草们，要从另一侧下台，这样道具组的孩子们就可以迅速上来布场。 　　结果，在有序离场的小动物与花草们之间，莫黎那朵小粉花又逆行了。 　　莫黎又情不自禁地跟着白雪公主走了！ 　　“卡。” 　　丁老师不得不再次中断彩排，无奈地看着莫黎。 　　莫黎在孩子们的注视下，不安地抿着嘴，手不住地揪着白袍子。 　　唐纳看到他这样，有些心疼，便过去牵他的手安抚他。 　　好在丁老师不会随便责怪小孩，见几次排练时，莫黎总会忍不住跟唐纳走，便主动调整，“要不，莫黎你别演小花了，演个小动物吧？是小动物的话，可以因为亲近公主，选择跟公主走的。”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莫黎听到这个提议，眼前一亮，扭头看唐纳，似乎想征询唐纳的意见。 　　但唐纳却有些遗憾地撅着嘴。 　　他没有反对，只是表情遗憾而已。 　　毕竟“小花”演“小花”，莫名戳他萌点。 　　实在没办法要换角色，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不换。”结果，莫黎脆生生的拒绝响彻全场。 　　丁老师也不强硬为难，只耐心同孩子确认，“真的不换吗？” 　　“嗯。”莫黎把白袍子攥得很紧很紧，坚持道，“我会努力忍住的。” 第33章 　　明天就是六一汇演。 　　虽然莫黎答应了丁老师会忍住, 但在后续的彩排中还是没忍住…… 　　所以这天晚上，唐纳和管家叔叔打过招呼，把莫黎拐回了自己家。 　　饭后，坐在小院子里, 莫黎对唐纳坦白了心事。 　　原来, 一听到唐纳的歌声, 莫黎就会因为放松走神。 　　走神时大家一要移动，莫黎潜意识就带着身体往唐纳的方向走，而不是跟着大部队退场。 　　唐纳一听, 就明白了。 　　小竹马自小没有安全感，被冷漠对待着长大。 　　如今唐纳的“主动接近”提前到了幼儿时期，他便成了“防御墙”尚未建立的小莫黎内心，最最信任的人。 　　恍惚时的莫黎, 当然会跟着自己信任的人移动。 　　可这样的理由不能宣之于众，舞台剧的表演还是要好好完成。 　　毕竟这是大家共同的心血。 　　莫黎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很配合唐纳的训练—— 　　脱敏治疗+适当干预。 　　这一晚上, 唐纳拉着莫黎和外婆, 突击练习到大半夜。 　　唐纳还是白雪公主, 莫黎还是小花, 外婆来扮演小花身边的一只小动物。 　　一开始, 唐纳只要唱歌, 莫黎就开始走神。 　　唐纳一走, 莫黎就跟着走。 　　多听唐纳唱几次之后，莫黎果然对“敏感源”歌声迟钝了许多。 　　唐纳再走，莫黎就不会跟着了。 　　……只不过也不跟着任何人走了。 　　唐纳和外婆退场, 莫黎就蹲在原地, 化作一朵完全不动的小花。 　　唐纳好笑地回来, 盯着抱着膝盖蹲着的莫黎看，“你是小花，还是小蘑菇啊？” 　　莫黎仰头看着他，没懂他这个笑话。 　　唐纳指着外婆的方向，“你要跟着小动物退场呀！” 　　莫黎“哦”一声，连忙起身要跑，被唐纳拉住。 　　“这一回合都结束啦，不用跑了！下一回合要记住哦！”唐纳提醒道。 　　“好。” 　　莫黎答应得很好。 　　这孩子也十分用心地记住了唐纳的话，甚至蹲在原地时，还一直碎碎念“要跑要跑要跑”的口诀。 　　结果，这回的条件反射却变成了： 　　唐纳一唱歌，莫黎起身就跑！ 　　本来黏着公主要跟着回家的小花，变成了一朵听到公主唱歌转身就跑的小花。 　　临时被拉来撑场子的外婆，看到莫黎的傻样，被逗得腰都笑弯了。 　　唐纳也没脾气了，“小花，这个不是这么演的！” 　　“……我知道。”莫黎低着头，像是有些自责。 　　“没关系的！”唐纳又鼓励小竹马，“我们多试几次！反正现在也没别人在，我和婆婆都会陪着你的！” 　　“嗯……”莫黎抿着嘴，羞赧片刻，才小声说了句，“谢谢你们。” 　　后来，又反复尝试了几次。 　　最终，唐纳找到了最适合莫黎的方案： 　　即，让莫黎反复念着暗示自己“不要动”的口诀，等公主退场的时候，小花就不会跟着公主走。 　　而身为外婆的小动物，在退场时拉着小花走，小花就会被拉着走了。 　　再实验了几次，发现每一遍都能得到合适的结果！ 　　唐纳和莫黎确定，这就是最佳方案！ 　　练到大半夜，俩孩子的身体都到了困点。 　　好不容易找到“答案”，俩孩子对坐着憨憨傻笑，居然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一个被外婆抱回院子里，一个被管家叔叔抱回隔壁。 　　这一夜的突击总算有了个不错的结局。 　　第二天。 　　距离正式上台还有十分钟。 　　妆造完毕的唐纳特地到后台，找到花草小动物组里的，原本站在莫黎身边、扮演小蜗牛的小朋友，拜托他在下场时发挥“外婆”的作用，牵莫黎下台。 　　小蜗牛信誓旦旦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怕莫黎可能会排斥小蜗牛的牵牵，唐纳又细心让小蜗牛提前握一下莫黎的手。 　　莫黎表情无恙，显然没有排斥。 　　“太好啦！”唐纳很高兴，拍拍小花的“小花”头套，又拍拍小蜗牛的“小蜗牛”头套，“你们都要加油！我也会加油！” 　　“好！” 　　“嗯。” 　　幼儿园方对这次六一活动相当用心，小朋友们排练得也认真，家长们都很期待最终汇演的舞台成品。 　　表演正式开始，随着各班载歌载舞的节目呈现，台下家长们应援、拍照、鼓掌，忙得不亦乐乎。 　　唐纳班级的《白雪公主》，独特的反串设计作为秘密卖点，小朋友们都没有向自己的家长透露过自己会出演的角色。 　　因此，家长们一无所知，孩子们也憋得够呛。 　　以至于，这个班级的家长终于听见主持人报幕《白雪公主》时，欢呼声一时掀起一场高潮。孩子们还没上台，热度就狂压别班家长已有的造势。 　　别班家长纷纷侧目疑惑，看着这班仿佛听到国足超线一般热血沸腾的家长。 　　《白雪公主》正式拉开帷幕。 　　第一幕，就是小公主在窗沿晒太阳的画面。 　　唐纳化身小公主，佩乌发蝴蝶结，加上涂了些唇彩，衬得一张小脸更加白皙、牙齿更洁白。 　　台下的家长们都议论纷纷： 　　——“这小姑娘是谁呀？我们班有这个孩子吗？” 　　——“唇红齿白的，长这么漂亮我还能记不住？” 　　——“嘶，有点面熟啊……” 　　——“我没认错的话，这不是纳纳吗？” 　　——“是纳纳啊！” 　　——“怎么这么可爱哈哈哈哈哈！” 　　第一个反串角色上场，该班家长们就被萌得疯狂鼓掌。 　　别班家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都配合地拿出相机拍照。 　　随着球球扮演的胖乎乎皇后登场，台下家长们又被萌得前仰后合。 　　而这回，别班家长也逐渐看出个中乾坤，发现这个班的孩子们是在反串表演，都开始欣赏起这场独特的演出。 　　也许是家长们的反应满足了台上孩子们的期待，舞台上的小演员们情绪高涨，配合得也越来越默契。 　　不管是说台词，还是转移道具，每个环节的小朋友们都全情投入，状态达到了历史最高点。 　　终于，剧情进展到白雪公主被猎人释放。 　　唐纳提起裙摆，小跑到森林当中，在小动物们的包围下，用歌声述说起自己的经历。 　　随着唐纳歌喉一展，唱出第一个音节时…… 　　台下的家长们突然又被戳中萌点一般，捂着嘴窃窃笑着，指着台上某处，纷纷姨母笑。 　　我也没跑调啊？ 　　唐纳心下偷偷嘟囔，一边暗暗用眼角余光去瞥身后。 　　只见莫黎小脸通红地动了一下。 　　原来，听到公主歌声的瞬间，莫黎扮演的小花直接弹了起来。 　　随后意识到自己“记错口诀了”，小花才慌慌张张缩回去了。 第34章 　　唐纳回头, 朝莫黎一笑，示意对方不要紧张。 　　也许是感应到唐纳的暗示，莫黎默默点头，调整呼吸, 嘴上变了口型, 显然是换了个口诀。 　　好在, 萌萌哒小花花懵懵地犯个小错误，这画面算得上赏心悦目。 　　家长们不但不介意，反而觉得可爱, 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些。 　　表演继续，白雪公主唱完歌，就该离场了。 　　于是，唐纳一边高歌一边旋转, 舞台的小动物们也适时离场。 　　——“哈哈哈哈哈！” 　　——“怎么这么呆！太可爱了吧！” 　　台下家长却突然爆发出哄然笑声。 　　唐纳确定，自己肯定没失误。 　　那失误的就是…… 　　唐纳旋转到一半停下来，回头一看—— 　　只见小动物们都撤离现场, 唯独原地蹲着的一朵小花, 因此格外显眼。 　　小花捂着耳朵闭着眼, 依旧碎碎念, 似乎要排除一切的干扰, 专注让自己不要动。 　　然后小花就一动不动地, 被留在了舞台上。 　　已经退到舞台另外一边帷幕后的小蜗牛, 则一脸惊恐地捂着嘴。 　　看着被自己遗忘在原地的小花，再看看还停留在舞台上的公主，小蜗牛一时手足无措。 　　也不能怪小蜗牛。 　　毕竟彩排过程中没有他要把小花带走的环节, 小蜗牛没来得及把这个临时加上的动作, 植入自己的记忆里。 　　加上家长们都盯着看, 众目睽睽之下，小蜗牛就够紧张了，能专注完成好自己的部分，已经很棒了。 　　也许是感觉到舞台上的声音少了很多，莫黎睁开了眼睛…… 　　便毫无障碍地，他接受到了全体家长齐刷刷朝他投来的视线。 　　莫黎脖子梗住，呼吸屏住。 　　舞台上空无一物，只有自己被剩下来了。 　　时间似乎都一时凝固。 　　莫黎眼睛都眨不动了。 　　所有人都在看他。 　　而他犯了错。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的失误。 　　所有人都…… 　　莫黎只感觉自己的耳朵到脖颈的位置，被火燎一般烧成一片。 　　好烫！好烫！ 　　他重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只要听不见，只要看不见，他就不存在，就没人能看见他。 　　直到。 　　一阵旋转的风拂过他的手背。 　　莫黎睁开眼睛，发现白雪公主又转了回来，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呀！这朵小花好漂亮！” 　　小公主眯着眼睛笑，弯下腰来，朝他伸出手，“你好，小花！我可以带你走吗？” 　　像在舞会上邀请的姿势，小公主一手平伸，一手背腰，优雅地低着头侧着脸。 　　“嗯……”莫黎怔怔地把手放到小公主的手里，顺势被拉起来。 　　白雪公主捡起了森林里被遗忘的一朵小花，带着小花前往自己的下一段旅程。 　　——“哇！这个救场太机智了吧！” 　　——“这个画面好有爱啊！” 　　——“这个小花怎么这么呆，被救走了还是呆呆的！太可爱了吧！” 　　——“不愧是纳纳！但演小花的孩子是谁呀？好像在班上存在感不高的样子？” 　　——“我记得！叫莫黎！我们家可可常回来说，他们几个关系可好了！” 　　——“莫黎呀！是那个什么事都能独立完成的孩子，我记得的！” 　　后续上台的小朋友们，都奉献出了堪称绝妙的表演。 　　比如吵吵闹闹却机灵善良的小矮人姑娘们，比如一举一动都散发着高贵气质的小王子可可。 　　比如秩序井然地撑场、把道具环节安排得严丝合缝的小黑人们。 　　比如兢兢业业完成自己部分、将气氛衬托得恰到好处的背景组们。 　　这次的表演，让家长们记住了不少平时没注意到的小朋友。 　　甚至别班的家长，都主动过来聊起自己印象深刻的小朋友。 　　其中被提及最多的，自然是身为主角、且机智救场的小公主。 　　演出顺利结束。 　　《白雪公主》的所有小演员上台鞠躬致意，赢得了全场最热烈的掌声。 　　毫无疑问，如果要在这次汇演中选出一个最佳表演…… 　　在家长们都有私心的情况下，《白雪公主》依旧会被选为最佳。 　　上午是舞台汇演，下午则是小朋友们可以享受零食、玩互动游戏的时间。 　　教室里布置满了气球和彩花，推到角落的桌上摆满了蛋糕、糖果、薯片和饮料。 　　孩子们可以在中间的大空地上玩游戏，玩累了就在边上吃零食聊聊天。 　　这其中，最快乐的小孩当属球球。 　　毕竟作为故事内某种意义上的另一个大主角，球球不仅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穿了裙子演了反派，他的演出也很深入人心。 　　所以下台之后，很多小朋友还来主动找他玩。 　　被簇拥在空地正中，球球都忘了疲惫，游戏玩了一轮又一轮，也不知道休息。 　　另一个被簇拥着“应酬”了许久的“小明星”，则是好不容易把所有迷弟迷妹应付完毕，才有空闲休息一下的唐纳。 　　唐纳在人群中寻找莫黎的身影，果见小竹马一个人躲着。 　　此时的莫黎，缩在大方桌、大方桌与墙角构成的小空间里，蹲在那里抱着膝盖，视线却哀怨地投向唐纳的方向。 　　似乎从唐纳开始social时，就盯着人看了。 　　然后莫黎也没动作，就只盯着看。 　　仿佛在说：我没有妨碍你哦！但是等你忙完了，要快点来安慰我哦！ 　　被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看得心软，唐纳连忙跑过去。 　　但那方桌仿佛一个奇妙阵法，挡着唐纳无法靠近。 　　研究了片刻，最后唐纳还是趴下去，从桌缝底下爬过去，才坐到了莫黎身边。 　　接近的时候，大方桌成了障碍，但如今通过了，大方桌反而成了屏障。 　　外头一片喧闹，这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唐纳和莫黎无声地坐在一起。 　　等唐纳坐好，莫黎才默默凑近了些，和他肩膀贴着肩膀。 　　被全身心信任且依赖着，唐纳莫名感到一阵愉悦。 　　打量着小竹马冷淡的表情，唐纳敏锐察觉到，“你不高兴啦？” 　　“嗯。”莫黎点头。 　　“因为舞台上的失误吗？” 　　“嗯……”想了想，莫黎闷闷补充，“一开始就应该听老师的。换成小动物，跟着走就不会奇怪了。” 　　“那我们放学一起找老师道歉吧？”唐纳知道不解决这件事，会在小竹马心里留下一个坎，干脆道，“毕竟是因为我更想看你演小花，你才没演小动物的。” 　　“这不是纳纳的错。” 　　“但我也不觉得是小花的错！所以我们一起去道歉吧？如果我们错了，就取得原谅；如果我们都没错，我们就不用再惦记这件事啦！” 　　觉得唐纳说得不无道理，莫黎考虑片刻，点了点头。 第35章 　　因为是儿童节, 放学的时间，比以往早一些。孩子们都欢天喜地，喜悦情绪似乎也传递给了大人们。 　　门口接送的爸爸妈妈们，脸上洋溢着笑容, 把狂奔向他们的快乐宝贝抱进怀里, 听自家娃絮絮叨叨分享幼儿园的所见所闻, 再一起回家。 　　几乎每一位家长在接到孩子的一瞬间，都会礼貌地跟丁老师说一声“今天辛苦您了”或是“今天麻烦您了”。 　　丁老师也笑得灿烂，将孩子们一位位交还给家长。 　　“发小孩”发到最后, 照例会剩下唐纳和莫黎这俩最后走的。 　　丁老师牵着两个小孩，等着外婆和管家叔叔上前，却见一个胖乎乎的女士，牵着胖乎乎的球球上前来了。 　　女士和小男孩有着非常相似的五官, 一看就是母子俩。 　　球妈身上珠光宝气的，浑身散发着一种被金钱滋养的娇惯。而球球不知为何看起来却蔫蔫的，与下午兴奋的劲头截然不同。 　　看到球球垂头丧气、甚至些许紧张的样子, 丁老师有点诧异, 看一眼孩子, 又看一眼球妈, “球球怎么啦？是累着了吗？” 　　球妈板着脸, 晲一眼丁老师手上牵着的俩小孩。 　　那眼神似乎在说：这俩怎么还不走。 　　见来者不善, 丁老师看出对方可能要说些孩子在场会不方便的话, 便哄着唐纳和莫黎到远一点的地方候着。 　　果不其然，俩孩子一走远，球妈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隔着一定距离, 唐纳听不清球妈说的每一个字。 　　但其激动的表情、手舞足蹈的姿态, 唤醒了唐纳的部分记忆。 　　重生前那次的六一节, 唐纳记得，丁老师也被找过麻烦，也是被球妈。 　　当时，球球在下午的活动中玩嗨了，故意要把一个小朋友抱起来，结果双双摔倒。 　　对方没什么大碍，球球因为垫底磕伤了胳膊肘，摔红了一片。 　　那一天，丁老师被指责不负责任，没看好小朋友，让球球受了伤。 　　球球毕竟是家里的独苗苗，被呵护着长大，家长会急得上头，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不过这一次，重生后的剧情线被改写。 　　球球没有受伤，球妈还是来找老师的麻烦了。 　　有些剧情，好像是注定要发生的。 　　唐纳不放心，就一点点挪步子靠近，直到可以听清对方的话语。 　　——“我家这么大的男孩子，让人家穿裙子，像什么样子？传出去我们家还怎么做人？” 　　——“不好意思。这次是大家都反串……” 　　——“那凭什么就我家小孩演坏人？演那个坏皇后，演那个臭巫婆！是不是我孩子被欺负了？” 　　——“妈妈您放心，球球在幼儿园绝对没有受欺负！妈妈为什么认为球球被欺负呢？是他自己说的吗？” 　　——“小孩子能自己说什么？还不是你们人多教什么，他就以为是什么？我看他刚才还傻乐呢！他不懂道理，你们当老师的也不懂道理吗？” 　　——“是我疏忽了……” 　　球妈的音量越提越高，而球球的脑袋也越垂越低。 　　丁老师只能不住地安抚家长的情绪，对于对方的诘难，皆全盘接受。 　　“这个妈妈难道不是在歪曲事实吗？”唐纳听得诧异，回头对莫黎说。 　　莫黎点头，“球球明明是自己想演皇后，自己想穿裙子的。” 　　“难怪一开始球球都不敢表明自己的喜好，还得被我发现！” 　　“而且球球现在也不敢说实话……” 　　莫黎的话提醒了唐纳，唐纳转头看去。 　　只见对面的球球，时不时抬眼看过来，似乎在偷瞄这边的小伙伴。 　　因为小伙伴们知道所有真相，尤其是唐纳，知道的更多。所以球球自知立场理亏。 　　看着小伙伴们的时候，球球的眼神总是不自知地心虚。 　　等小伙伴们真的注视过去的时候，球球又连忙低头，生怕对视上。 　　可没被球妈牵着的那只小手，却不住地捏着拳，握紧又松开，似乎很不安。 　　唐纳明白了球球的感受： 　　小孩子是会说谎的。 　　尤其当大人不由分说要追究一个责任的时候。 　　球球一整天都很开心，偏偏回到妈妈身边之后，情绪突然转变。 　　也许，在奔向妈妈的那一刻，他都还是天真快乐的。只不过，劈头盖脸的责问，让他开始恐惧。 　　对于穿裙子这件事，妈妈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要追究一个责任。 　　球球自己太小了，妈妈的反应又太大了。他无法对这件事负责，便隐瞒了真相。 　　球球只能让身为大人的老师，来背负这个责任。 　　“所以！我要求你们园方给我们一个……”球妈说到一半，声音一顿，“这俩小孩怎么又过来了？他们家长呢？” 　　丁老师还没低头去找对方口中所谓的“俩小孩”，就感觉自己的两边手，一左一右，分别被一只柔嫩的小手握住了。 　　原本空乏的身体又有了温度，自手上传递能量到了心上。 　　丁老师低头，看见唐纳和莫黎分别站在自己两边，像两个小小的护法。 　　唐纳瞪着球妈看，不满地撅着嘴。 　　而球妈被小孩一眼看得不适，“这孩子什么眼神？该不会把我当反派，把自己当什么正义使者了吧？我也是为了我家孩子好！” 　　“他没有！他只是不懂！”丁老师连忙想抬手去捂唐纳的眼睛，但一边手却被莫黎牵住了。 　　她又不敢甩开莫黎的手，怕被莫黎误会，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唐纳瞪完球妈，又用探究的视线，去看球球。 　　知道孩子可能受不住自己仇视的目光，唐纳看过去的时候特地收敛了许多。 　　只不过，球球太心虚了，这孩子早已撑不住唐纳哪怕轻轻一瞥。 　　所以，唐纳刚看过去，球球就脸一皱，哇一声哭了出来。 　　“你这小孩！”球妈指着唐纳，“怎么还威胁人呢？啊？” 　　结果球球拽着妈妈的手，不让她指，平时性格温吞的小孩，突然受了大委屈一样嚎哭起来。 　　一看球球这样，球妈也吓了一跳，被拽得身体晃悠，忙问：“球球怎么啦？跟妈妈说说！” 　　“回家啊啊啊啊！”球球歇斯底里地喊着，“快点回家啊啊啊！” 　　“你看！”球妈借题发挥，指着老师，“就是你们让他没有安全感，这才逼我快点回……” 　　“是你！是你！”球球却打断，拽着她几乎像是撒泼，“我不要你在这里！快点回家！呜呜呜呜……” 　　被球球的话说得尴尬，球妈本以为自己占理，结果却发现孩子似乎不这么想。 　　她一时觉得丢面子，但也不好再生事端，只好把想说的话全部咽下去，带着球球离开了。 　　“呼……”丁老师长舒一口气，蹲下去，摸了摸俩小孩的头，故作轻松道，“没事啦！我们进教室等婆婆和管家叔叔好不好？” 　　“才不是没事！”唐纳却气呼呼道。 　　“嗯？”丁老师一怔。 　　唐纳认真说：“老师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才不是没事！” 第36章 　　“纳纳, 我知道你是善良的小朋友。你可能会以为这次是老师受了委屈。但其实，是老师先做错了事情……”丁老师牵着唐纳的手，温声细语，试图跟小孩子理清思路。 　　唐纳却不接受。他并不是纯粹的“小孩”。 　　带着重生前一世的记忆, 他其实有很完整的三观和逻辑链。 　　“那我要先向老师道歉！”唐纳率先说, “因为是我自作主张要反串, 老师是为了满足我，才做‘错’事的！” 　　“不是……”丁老师语塞，正要继续说什么, 旁边的莫黎又上前一步。 　　“那我也要像老师道歉！” 　　“莫黎，你怎么也……” 　　“因为我自作主张不演小动物，所以把演出搞砸了！” 　　“没有搞砸！你其实表演得很可爱！” 　　“那对我们来说，老师也没有做错事啊！老师的决定, 让我们每个人都很开心啊！包括球球！” 　　“等一下，纳纳，这件事……” 　　“对！老师没有做错事！球球的妈妈做错了。因为她让我们不高兴了, 包括球球。” 　　“等等, 莫黎……” 　　丁老师左看右看, 感觉自己舌头打结般, 什么也说不出来。 　　比起一开始有些低落的情绪, 此时她只感觉一脸问号： 　　嗯？？？ 　　我怎么“吵架”还“吵”不过俩小孩？ 　　“球球妈妈也没做错什么……”丁老师只叹了口气, 憋屈的情绪已经在两个孩子的维护下, 舒缓了很多，“至少她还选择等大家走尽了才找我私聊，没有当众责怪我。她其实还挺善良的……” 　　“在我们看来, 球球妈那么凶的人, 老师都能看到她的闪光点。”唐纳反问, “那在我们看来这么好的丁老师，你为什么不能看到自己有多好呢？” 　　“……”丁老师张张嘴，又是无话可说，森森感觉自己白上了那么多年学。 　　“丁老师是不是对自己太不好了？”唐纳声音低落下去，“为什么要这么努力证明自己有错呢？为什么我们说丁老师没错，丁老师不接受呢？” 　　“……” 　　大概自罪倾向的人就是这样。 　　总是苛责自己，还意识不到，自己对自己有多糟糕。 　　“可是……”丁老师皱着眉，不知不觉间，把一些本不该对孩子说的话，也说了出来，“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像孩子的一样简单。你们犯了错，也是可爱的，也是能被原谅的。但大人不一样，在最开始，就应该考虑好一切，就不该让错误发生。” 　　唐纳明白。 　　唐纳也曾这么认为。 　　甚至刚刚重生的时候，他都还残留这样的观念。 　　甚至刚刚重生的时候，他也以为是他小孩的身份，给了他无所顾忌犯错的勇气。 　　可事实上，如果他怕犯错，如果他畏手畏脚，他就什么遗憾也挽回不了。 　　最差的结果就是重蹈覆辙，还不如放手一搏，尝试创造更好的结局。 　　以上这些考量，是在小孩的身体里保有的、他重生前的理智做出来的。 　　因此这些治愈人心的行为，不是单纯的孩子行为。 　　是一个小孩身体的他，加上一个曾经死去的灵魂…… 　　一起完成的。 　　是他作为成年人的理智，允许作为孩子的自己犯错…… 　　才造就了目前他拥有的一切。 　　“那就当老师是犯错了吧！”唐纳说，“虽然我不同意，但老师非要这么说，那就是吧！” 　　听到孩子这么说，丁老师居然觉得好笑，“我还要谢谢纳纳，让我承认自己犯错了？” 　　“不用谢。”唐纳咂咂嘴，转而又说，“那如果犯错了，比如像球球那样隐瞒真相了，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可以宽容一点，原谅自己的好朋友！” 　　“那老师呢？老师会原谅自己吗？” 　　“会的。”丁老师点头，“老师现在只是有一点点难过。老师会原谅自己的。” 　　“那老师明明在难过，为什么一开始还要说自己没事呢？” 　　“……”丁老师又被灵魂拷问逼得语塞了。 　　“小孩子因为难过哭出来的话，会丢人吗？” 　　“……不会。” 　　“那大人哭出来的话，也不丢人哦！” 　　“……”丁老师呼吸一滞。 　　唐纳伸出手，柔软的指腹轻轻点着老师的眼角。 　　像是世上最柔软的花骨朵，亲吻过平静的水面，荡起了一池的涟漪。 　　女人本克制着的一双眼里，像被孩子触起了一层水汽。 　　她本想忍到独自一人的时候，本想忍到那个时候，再…… 　　但，眼前有个令她信任的孩子。 　　这个孩子，比她想象的，甚至比她自己，都还要强大。 　　丁老师一抬手，将唐纳拥进怀中。 　　唐纳也抬起两条短短的胳膊，试图环抱老师无果，只好让小手停在老师的肩头，一下一下拍着。 　　老师说得对，成年人的世界，太苦了。 　　压力来源于家人、领导、客户，甚至心上人。 　　却又要在这些人面前伪装、逞强，那些受了伤的即时反应无处安放。 　　孩子多好啊，想哭就哭，想闹就闹，不会把情绪攒下来，耗空自己的灵魂。 　　不过，唐纳却告诉她，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就试着成为情绪上的孩子。 　　明明那么想哭，至少在他面前，不用伪装一个成熟的大人。 　　泪水打湿了小孩肩头的衣物。 　　虽然要哭，但丁老师还维持着成人应有的克制，没有放声哭出来。 　　不过这样就够了。 　　至少她有一个允许她抱着哭的纳纳。 　　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这么好的纳纳。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被纳纳熨贴每一寸不为人知的心情。 　　如果没有，那也要想办法，成为自己的纳纳。 　　…… 　　重生前的“球妈指责事件”后，第二天丁老师请了假，没有来上班。 　　当时的唐纳不知道原因，如今想来，是当时她的情绪没得到及时疏导，影响了身体。 　　这回，第二天一大早，唐纳刚到幼儿园，就小跑去了办公室。 　　确认丁老师有出席，唐纳才悄无声息地跑回班级里，等着小队成员到齐，继续一整天的日常。 　　自己的介入，果然有让丁老师振作起来！ 　　唐纳心想。 　　有些剧情线似乎是不可抗力，比如球妈指责。因为唐纳从未干涉过球妈，所以她的性格从未改变过。 　　但丁老师被他干涉了，所以可以由她做主的剧情线，比如“今天来上班”，就被修正了！ 　　所以，我还可以让丁老师更开心一点！ 　　让她对这个世界更有希望，更有爱一点！ 　　唐纳心想。 　　做好这个决定之后，唐纳就把目光投向了球球。 　　彼时球球刚进入教室，脚步迟缓，磨磨蹭蹭不敢靠近小伙伴们，似乎还对昨天的事悬悬在念。 　　要让丁老师更开心…… 　　首先就从眼前这个说谎的小崽子开始下手吧！ 第37章 　　球球别别扭扭坐下, 书包都还没来得及摘，视线就往唐纳和莫黎的方向瞥。 　　唐纳知道这崽子在等一个台阶，但做错的事情崽子还没有认错，自己不能这么快就翻篇, 便随口跟球球打了声招呼, “早！” 　　然后, 很快地扭过头转向莫黎，唐纳语气浮夸，“哎呀小花！我这一大早都还没跟你打过招呼, 就先跟别人打招呼了。你难受吗？” 　　莫黎没懂自己的小同桌为何突然如此浮夸，还正经解释道：“你其实打过招呼……” 　　“哎呀小花！”唐纳一字一句，读课文似的，重复道, “我这一大早都还没跟你打过招呼，就先跟别人打招呼了。你难受吗？” 　　“……”沉吟片刻，莫黎了然, 面无表情道, “难受。” 　　“对不起！小花！”唐纳说得很大声。 　　“没关系。” 　　接着唐纳捧着心, 像是故意说给谁听, “原来做错事也没关系, 只要道歉了, 心情还是会很好呢！” 　　可可：“？？？” 　　瘦猴：“？？？” 　　莫黎：“……” 　　说完这番话, 唐纳抬眼看向球球，像是在等对方的反应。 　　球球一脸惊恐地眨眨眼。 　　如果球球年纪再大一点，能明白唐纳的所作所为的话, 心里一定会想： 　　这小子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我是不是被内涵了？ 　　…… 　　课间操, 唐纳在排队的过程中, 突然弯腰，往身边的莫黎鞋面上铺了一层纸巾。 　　莫黎被吓得当场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然后唐纳非常“自然”，非常“不经意”，非常“清新脱俗不做作”地，“不小心”踩了莫黎一脚。 　　就是那种蜻蜓点水，生怕接触到一样地，“踩”了一脚。 　　“哎呀小花！我居然踩到你了！你是不是很难过？” 　　对于“哎呀小花”这样的句式开始熟悉的莫黎了然道，“是的。” 　　“对不起！小花！” 　　“没关系。” 　　随后，在可可和瘦猴狐疑的眼神中，唐纳与莫黎齐刷刷把视线投向球球。 　　而身后的球球面对二人期待的眼神，表情又慌张又无语。 　　…… 　　午休。榻榻米屋。 　　唐纳把莫黎的床褥子铺好，被子叠好，又往上重了自己的被子和枕头。 　　亲自跳上去确定柔软度后，唐纳才让莫黎坐在边上。 　　可可、瘦猴和球球就在一旁，非常习惯地看着唐纳布置好这一切。 　　仿佛猎物站在猎人旁边等他布置好陷阱。 　　仿佛车主眼看着车前的老人慢悠悠坐下再躺下，碰瓷前还正好了衣冠。 　　随后，唐纳非常温柔地推了莫黎一把。 　　莫黎一开始还没被推动，等唐纳“哎呀”说出口之后，才演技“自然”地倒了下去。 　　“哎呀小花！我居然把你推倒了！摔倒的你一定很难过吧？” 　　“是的。”莫黎眼都不眨。 　　“对不起！小花！” 　　“没关系。” 　　随后，可可、瘦猴、唐纳、莫黎四人，齐刷刷把视线投往正坐在自己床褥上的球球。 　　虽然可可和瘦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球球，但按流程，这个时候就是要看球球的。 　　而被看无数遍的球球也一脸习以为常，终于get到唐纳这一天尬演的目的，一脸看淡生死的豁达，“放学的时候，我会找丁老师道歉的。” 　　…… 　　球球说到做到。 　　放学的时候，他不仅没有随家长离开，甚至还拉着球妈，一起站在了老师的面前。 　　小孩一脸诚恳和自责，“对不起老师。昨天我太害怕了，才没有说出实话。明明是我自己想穿裙子，明明是我自己想演坏人。但是我没有告诉我妈妈，让她骂您了，对不起……” 　　而被告知过真相，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令人尴尬的事情后，球妈的脸也羞红了，几乎到快要无地自容的程度，“对不起，老师，我……我……您说，您怎么也不解释呀！” 　　丁老师不好意思地笑笑，正要说什么，被她牵着的唐纳却突然说：“为什么这个时候您还要来责怪老师呢？” 　　“什，什么？”球妈一愣，“我没有责怪她啊！” 　　“您说，‘您怎么也不解释呀’，就是在怪老师没解释，害您误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纳扭头问身边的莫黎，“小花，你今天没有牵我的手，可以道歉吗？” 　　工具人莫黎相当熟练，“对不起，纳纳。” 　　“没关系。”对莫黎说完，唐纳抬头看向球妈，一脸单纯无辜，“刚才小花向我道歉的时候，就没有说，‘你怎么不提醒醒我呀’。所以他的道歉，我接受了。” 　　球妈：“……” 　　仗着自己是个小孩，唐纳故意摆出更加绿茶的姿态，“难道，大人不知道怎么道歉，还需要小朋友来教吗？哎呀呀，好奇怪啊！我以为大人什么都知道呢！” 　　球妈：“……” 　　见球妈的脸青一阵紫一阵的，丁老师憋着笑，分明有被暗暗爽到，还是很有分寸地制止了下唐纳，对球妈说：“童言无忌！小孩子嘛，说着玩的！您不要往心里去！” 　　“不。”球妈尴尬一笑，“这孩子说得对。身为大人，我确实没给我家球球做个好榜样。” 　　“您别这么说……”丁老师深感惶恐。 　　“我在乎自家孩子的感受，却忽略了您的心情，真的很抱歉，丁老师。”球妈不似作伪，真诚道，“我也该反省反省自己了，不管是在为人处事还是在教育上，都有些太娇纵了。” 　　“……谢谢您愿意道歉。”丁老师也认真回应，“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妈妈，谢谢你道歉！”球球拉了拉球妈的手，仰着头说，“我感觉我今天长大了，妈妈也长大了。” 　　“嗯。”球妈忍俊不禁，“妈妈也长大了。” 　　犯错是需要好好道歉的。 　　小孩是，大人也是。 　　每个人都可以被教育，都可以好好成长。 　　孩子们是，爸爸妈妈们也是。 　　…… 　　自那之后，球球再也不用低头面对小伙伴了。 　　丁老师也不再无精打采，每天都状态饱满、精神振作。 　　一切似乎都好转了起来。 　　直到那天，在办公室。 　　唐纳不小心看见了丁老师的日记。 第38章 　　一旦进入六月, 时间就像被按下了加速键，转眼就到了快毕业的日子。 　　幼儿园的孩子们对毕业没有任何实感，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闹闹。 　　只有大人们会唏嘘会踌躇, 会看着无忧无虑的小崽子们思绪万千。 　　种树小队依旧在固定时间, 找丁老师制作植树周记。 　　不久前才刚种下的小树, 此时在照片中已经抽条生芽，在初夏隐约有了郁郁葱葱的迹象。 　　而这些孩子们，也像小树一样, 长高了不少。 　　因为入夏，天气转热，孩子们都开始换上短袖短裤或裙装。 　　露出手臂和小腿后，孩子们骨骼生长的痕迹, 似乎也更明显了些。 　　刚入园时，一个个都是抽抽嗒嗒哭泣的小豆丁。 　　但如今，一个个都是可以将手工作业完成得很好的大孩子了。 　　因为种树小队的孩子们跟丁老师来往较多, 关系变得更亲密。 　　所以看到桌上摆着老师需要亲自制作的毕业礼册时, 孩子们也就更主动地提出要帮老师搭把手。 　　看着自己从入园时期被记录下来, 直到六一汇演时的近照, 可可、瘦猴和球球都很兴奋, 一边粘贴照片, 一边还要交头接耳回忆当时的情景。 　　唐纳和莫黎则作为“高效”小分队另成一桌。 　　因为是后来转进班级的, 莫黎的照片影像非常少，也没有与其他小朋友的共同回忆，所以制作的整个过程中, 莫黎都显得非常冷淡。 　　但唐纳只要找到一张有莫黎的照片, 不管多小、影像多糊, 他都要絮絮叨叨陪人唠上半天，算是把小竹马的缺憾偷偷弥补上。 　　每个孩子的礼册都要粘贴不少照片，工程量很大，一次肯定做不完。 　　所以课间的时候，唐纳就又来了办公室找丁老师，想继续帮忙。 　　办公室的老师们都不在，大概是去维持课间小朋友们的秩序了。 　　制作到一半的礼册都被收起，整齐摞在丁老师的桌面上。 　　唐纳搬了个小凳子，放到桌边，攀上去，想去够几本礼册继续制作。 　　但桌面上摊开的一本笔记本上，刺眼的某个字，让他无法转移视线。 　　死。 　　以为是自己看错，却根本不可能装作没看见，唐纳定眼看去，发现那是先前看见过的，丁老师的日记本—— 　　其上某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死”字。 　　死死死死…… 　　死死…… 　　死死死。 　　没有别的内容，只有大小不一，错乱排布的红字。 　　比划也很混乱，字字力透纸背，被刮破的毛页像是带着刺，扎疼了唐纳的眼睛。 　　明知道那是一本日记，是一本自己不该随意翻看的秘密。 　　但唐纳的手却不受控制地伸过去，往前翻了几页。 　　“自-杀”、“无趣”、“疲惫”、“绝望”、“卑微”、“暗恋”…… 　　种种负面的词汇，像是要跳出纸面，漂浮在唐纳眼前，随后猛地钻进他的眼睛里。 　　原来。 　　原来，丁老师她…… 　　唐纳感觉自己的体温逐渐流失，而部分被尘封的记忆再度苏醒。 　　记得重生前小学时的某个暑假，刚和莫黎关系亲密起来的唐纳突发奇想，和莫黎相约了一起去见幼儿园时期的老师。 　　在幼儿园内，接待他们的是园长。 　　当唐纳问起丁老师的去向时，园长的表情僵硬了片刻，而后才逃避似的结结巴巴，说丁老师生病辞职了。 　　等唐纳追问丁老师明明很健康，是得了什么病时，园长被缠得没办法，才红着眼睛说，是抑郁症。 　　当时的唐纳还小，不知道什么是抑郁症，也不知道抑郁症多久会好，就问园长，丁老师什么时候会回来。 　　园长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擦干眼泪说，你们还会遇到比丁老师更好的老师的！ 　　唐纳一直没往这方面想。 　　长大后的他，甚至包括昨天，他都还以为丁老师只是患抑郁症，辞职后去休养了而已。 　　如今，亲眼看到丁老师日记的线索。 　　再回想起当时园长泪目、逃避的反应…… 　　原来，他重生前的丁老师…… 　　自-杀了。 　　人活着是很辛苦的。 　　唐纳一直这么觉得。 　　重生前的他，拼命奔跑，真的非常非常辛苦。 　　可就算这么辛苦，唐纳也没有想过要自-杀。 　　唐纳无法想象，究竟要多难过…… 　　才能让那么美好的丁老师，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 　　“纳纳，你又来帮老师啦！” 　　听见丁老师轻松欢快的声音，唐纳知道，自己应该转身，去看老师。 　　但他的身体动不了，就像是被施了咒术，根本动不了。 　　“纳纳？你……”丁老师注意到小孩的异常，疑惑地靠近，直到看见桌面上的日记，和孩子的表情…… 　　她才猛然收敛笑意，将日记本猛然合上，而后仓皇地看向唐纳，“你，你看见了？” 　　日记被合上的瞬间，唐纳的身体才解封似的，恢复了知觉。 　　他抬起眼睛，想看见丁老师的脸，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他哭了。 　　重生之后，他第二次哭了。 　　“纳纳，对不起！对不起……”丁老师吓坏了，连忙把孩子从凳子上抱下去，放在地上，自己蹲着，抱着孩子口不择言地哄，“老师不知道你能看得懂。老师应该收好日记的。对不起！对不起！” 　　“呜……” 　　唐纳想说什么，但一开口，哭嚎声却溢了出来。 　　他终于回忆起来，孩子为什么总会嚎啕大哭了。 　　因为现在他经历的悲伤，此时自己小小的身体，真的承受不住。 　　“纳纳，你看到的是老师过去写的！真的！老师给你看新的日记，这阵子老师状态真的好起来了！已经不再那么想了！” 　　“呜呜……老师，呜……” 　　“对不起纳纳，吓到你了！对不起！老师真没有这么想，老师会坚持下去的……” 　　“不要，道歉……呜……” 　　唐纳说到一半的句子，险些又被自己的哽咽呛到。 　　丁老师松开他，替他擦着眼泪，自己也红了眼眶。 　　“老师，”唐纳抽噎着，抬手去摸丁老师的鬓角，“您已经活得很辛苦了……不能再跟我道歉了……” 第39章 　　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记得, 唐纳上一次哭得惨兮兮了之后，整个人就变了。 　　变得更聪明、更乐观，也更勇敢。 　　但这天，更聪明、更乐观也更勇敢的唐纳, 却不知为何, 又哭得惨兮兮的了。 　　丁老师似乎知道唐纳为什么哭得这么惨, 但只是抱着孩子哄，并不告诉大家他是怎么了。 　　大家都很担心，毕竟很长一段时间内, 唐纳都是孩子们的精神领袖。 　　孩子们中间，最担心的就是莫黎。 　　一直到放学，莫黎都几乎眼也不眨地盯着唐纳看，皱着眉头, 像个愁绪盈天的小大人。 　　最后，唐纳被交还到外婆怀里的时候，哭得眼都肿了, 抽抽嗒嗒昏昏沉沉的, 连再见都忘了和老师以及莫黎说。 　　莫黎已经好久没有单独跟管家叔叔回家了。 　　外婆也是好久没有抱着唐纳回家了。 　　今天情况特殊, 小太阳被乌云蒙住, 没有力气照亮大地了。 　　大地上的小花小树们只能自己先坚强一天, 小太阳正努力争取第二天照常升起。 　　回到家后, 被外婆喂着喝下一碗粥, 唐纳才打起些精神。 　　被安置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等外婆忙碌完来检查，发现唐纳眼睛红红的, 像是又想哭了。 　　“纳纳怎么啦？”外婆抱着孩子坐在躺椅上, 轻轻摇晃起来, “今天受委屈了吗？” 　　唐纳摇摇头，可想起丁老师的事，又觉得难过，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纳纳想跟婆婆说吗？” 　　“想……”唐纳拖着哭腔，抽着鼻子，“可是，我要再想想怎么说。” 　　外婆也不催他，拿着蒲扇给哭得满头是汗的小孩去热，又用手指撩他额前汗津津的头发。 　　被如此温柔对待，唐纳嘤咛一声，觉得依恋感又上来了，耍赖似的躲回外婆怀里。 　　丁老师的事太棘手了。 　　他想偷偷在外婆怀里偷懒一小会儿，就一会儿。 　　躺在外婆的胸口，嗅着蒲扇和皂角混合的香气，唐纳空荡荡的内心慢慢有力量回归。 　　撒完癔症，唐纳才小声唤道：“婆婆。” 　　“诶。”外婆回应。 　　“你有没有难过到，什么都不想要了的时候？”唐纳委婉地问道。 　　外婆几乎没有回想，肯定道：“当然有啦。” 　　“那个时候，婆婆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一开始，婆婆有爸爸妈妈陪着。后来，婆婆的爸爸妈妈不能陪婆婆了，就有你外公陪着。婆婆怀你妈妈的时候，外公又走了，婆婆就靠你妈妈支撑着。后来，你妈妈也不在了，婆婆就靠你支撑着。” 　　唐纳越听越难过，“那婆婆一直很辛苦啊！一直要看着别人离开你，还一直有小孩子需要你。” 　　外婆却摇摇头，“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所以，自己要最爱自己，才能自己把路走完。更何况，你妈妈需要我的时候，她也爱着我。你需要我的时候，你也爱着我。” 　　唐纳抬起头，“被爱着，就有力气继续坚持下去吗？” 　　“嗯。”外婆笑着点点头，“纳纳有感觉自己被爱着吗？” 　　“纳纳感觉自己被很多人爱着！”唐纳眯着眼，元气满满地回应。 　　重新躺回外婆胸口，唐纳似乎找到了一点思路。 　　丁老师，好像确实感觉不到被爱着。 　　老师是暗恋，对喜欢的人无法坦白，作为孤独人群，得不到心上人的滋养。 　　老师的妈妈似乎是个严厉古板的人，不会体贴老师的心情，她得不到家人的支持和理解。 　　大多数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老师的社交圈子也不一定很广泛，而园长和家长们，还会时不时给她压力和批评。 　　老师本就是心思敏感的人，那些负面情绪，不仅消化得慢，还要消化很久很久。 　　就算这样，老师还是一直不遗余力地，爱着每一个孩子。 　　逞强的、硬撑着，爱着每一个孩子。 　　丁老师一直在消耗，却没有人可以把爱补给她。 　　她消耗成了一个空空的人。 　　空空的壳子，是不会眷恋这个世界的。 　　所以，唐纳重生前的那个丁老师，离开了，毫无眷恋地。 　　“不行！”唐纳突然喊起来。 　　“嗯？”外婆低头看怀中的小崽子，好奇他是怎么了。 　　“婆婆，我想爱丁老师！”唐纳坚定地说。 　　外婆感觉好笑，“你以前不爱她吗？” 　　“爱。”唐纳展开双臂比划，“但是还不够。我要这么这么爱！” 　　“好！” 　　“婆婆，我想要你帮我……” 　　“好！” 　　…… 　　滴滴滴。 　　关闭闹钟后，又是沉闷的一天。 　　丁霞起床的时候，看到窗外艳阳高照，空气清新。 　　但她就是感觉沉闷。 　　对着镜子打起精神，收拾洗漱完毕，服好氟西汀，今天又是可以支撑下去的一天！ 　　来到幼儿园，还没进办公室，她就听见哒哒哒一阵脚步声传来。 　　好奇哪个小崽子来得比自己还早，丁霞正想着，却突然被一个柔软炮弹冲过来，抱住了大腿。 　　她低头，看见这柔软炮弹，其实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崽崽，唐纳。 　　想起昨天被唐纳看见的日记，丁霞心有余悸，正纠结着怎么问孩子今天的心情…… 　　孩子却突然抬起头。 　　眼睛亮晶晶的，比早晨看到的阳光还要温暖明媚。 　　“老师！我爱你！” 　　我爱你。 　　丁霞的心随着这脆生生的三个字，轻轻地揪了一下。 　　是很舒服的一揪。 　　是分明会让她感到开心，但眼眶却为之而红，鼻腔却为之而酸的，复杂的感受。 　　这种鲜活的刺痛感，让她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而活着，其实，没那么糟。 　　否则，她就错过这句“我爱你”了。 　　不是吗？ 　　“纳纳，我也爱你。”她回应道。 　　这一整天，丁霞注意到，唐纳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崽子。 　　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又好像发生了。 　　就像察觉她不高兴的那天，唐纳一直陪着她一样，这一整天，唐纳也都很黏她。 　　唐纳就像一个甜蜜的负担。 　　她被缠得无奈，被缠得哭笑不得，但每次想起，却还是笑得很开心。 　　好不容易被黏到了放学，丁霞又不舍又解脱，等着把莫黎和唐纳的手交给那个老太太。 　　没想到，不知何时达成了共识，莫黎还是由管家接回去的。 　　而熟悉的老太太身边，停着一台她陌生的、崭新的幼儿助力三轮车。 　　丁霞感觉到手上一松，是唐纳放手，朝助力车小跑过去。 　　小短腿一跨，小崽子自以为很酷地上了车，姿势笨拙又潇洒。 　　随后，朝丁霞看过来，小崽子拍了拍车后座的位置，像个霸道总裁。 　　“来！上车！我接你下班！” 　　小霸总如是说。 第40章 　　夏日时分, 接近傍晚的阳光不算炽烈，落在孩子小小的身体上，将他的指头和脖子衬得透明。 　　圣洁得，像是一位小小的天使。 　　丁霞看得怔神, 被唐纳严肃正经拍后座的声音惊醒, 才回过神来。 　　“纳纳……这……”丁霞指了指自己的体型, 又指了指那个看起来很窄的坐垫，有些犹豫。 　　但唐纳看着她的目光，炯炯有神, 满是期待。 　　而她转向一旁的老太太时，见对方正面带慈祥和蔼的笑容，默许地朝自己点了点头。 　　于是，成年上班族、身高一米七、年龄25+的都市女性丁霞…… 　　不得不在下班后, 别别扭扭曲着两条长腿，坐在了幼儿自行车的后座。 　　“老师！系好安全带！戴好头盔！”眼前的小孩背影坚定，大声朝后方的乘客喊话。 　　“纳纳你居然还懂交通安全规则……” 　　为了配合一本正经的小孩, 丁霞虽感觉手脚无处安放, 但还是把兜帽戴上充当安全帽, 再双手抓着小孩腰侧的衣服。 　　“坐稳啦！准备好体验速度与激情了吗？” 　　“小孩子居然能说出‘速度与激情’这种话吗？” 　　丁霞好笑地吐槽着, 只见小孩深吸一口气, 小手握紧车把手, 脚底一蹬, 开始用力！ 　　“嗯！”一声闷哼，小孩的脚往踏板上一蹬…… 　　然后自行车纹丝不动。 　　唐纳：“……” 　　丁霞：“……” 　　“嗯嗯嗯嗯！”倔强小孩再次闷声用力，使出吃奶的劲往踏板上狠蹬…… 　　自行车还是纹丝不动。 　　前座的小孩因用力全身发抖。 　　后座的丁霞因憋笑全身发抖。 　　“嗯嗯嗯嗯嗯……” 　　见小孩为了帮助发力, “嗯”得脖子都红了, 丁霞于心不忍, 提醒道：“纳纳。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老师太重了？” 　　“不……可……能……”小孩咬着牙，“一定是我……没有掌握驾驶的……奥义！” 　　“纳纳，只有蚂蚁才能搬动比自己重几倍的事物哦！” 　　“不……嗯嗯嗯……”小孩不管，“仙女是没有重量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小孩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丁霞这一天本有些阴郁的情绪，转眼烟消云散。 　　她觉得稀奇，不知为何，近来，唐纳这个孩子似乎有了神奇的魔力。 　　服下氟西汀之后，丁霞会感觉镇定许多，但脑子也会昏昏沉沉的，需要强行提神。 　　但唐纳像是没有副作用的氟西汀，服下之后，心情舒畅，也不会给身体造成负担。 　　唐纳简直就像是最好的特效药。 　　内心一片柔软，丁霞没忍住，上手揉了揉小孩的头发。 　　孩子的胎毛嫩嫩的、软乎乎的，像个精致的毛绒玩具，只是碰一碰，都让她觉得自己被治愈了。 　　只不过，小孩可爱是可爱。 　　物理和生物法则在孩子面前，依旧是残酷的。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剩下九十分，载不动就是载不动。 　　十分钟后。 　　唐纳一脸愁苦地蹬着脚踏车前行，一声不吭，仿佛在跟自己置气。 　　而丁霞则憋着笑意、与老太太一起在他旁边步行。 　　毕竟骑着三个轮子，唐纳有意放慢速度，依旧会比两位女士更快，不一会儿就出溜很远。 　　一旦意识到自己骑得太远了，唐纳就会停下来，回头等两位女士跟上了，再继续慢悠悠地蹬。 　　丁霞看着小孩为了减速，骑得歪歪扭扭，姿势也歪歪扭扭的样子…… 　　不禁思考现在到底是“人遛车”，还是“车遛人”。 　　没过多久，小孩突然看清前方路况，又兴高采烈扭头，“老师！上车！快上车！” 　　丁霞好奇跟上去，这才看清，前方的道路呈现极为平缓的下坡。如果在这段路上载自己，小孩确实不需要花太多的力气。 　　于是，她配合着满足孩子的愿望，重新坐上自行车后座。 　　小孩真的很聪明，似乎意识到初始速度太快，滑到斜坡后半段车速可能会失控。他没有蹬踏板，而是用小短腿倒腾着，一点一点往坡体上挪。 　　丁霞见小孩如此努力，想帮忙，又怕打击到“小霸总”的积极性，便偷偷用长腿在地上曲着走，暗暗给小孩加一把力。 　　自行车到了坡顶，小孩两腿一伸直。 　　嗖—— 　　微热的空气从加速的二人脸侧流过，变成一阵轻柔的风。 　　丁霞闭上眼睛，只感觉自己的头发被风梳理，鼻腔、耳腔、甚至浑身的毛孔，都被温和的风灌了进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充满了的气球，轻飘飘的。 　　她听到前排的孩子发出肆意的笑声，好像这种体验对他来说，是值得全身心享受的事。 　　确实值得全身心享受啊！ 　　骑自行车遇到下坡，被清风拂面的感觉，真的真的，很令人高兴！ 　　丁霞像是被打开了开关，突然学着身前的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地放声狂笑起来。 　　她没有睁眼。 　　她知道此时是下午，街上可能会人来人往。 　　她知道一些疯狂的行为放到孩子身上，是可爱的，但放到成人身上，就会令人侧目。 　　但她不睁眼。 　　只要不睁眼，她就看不见。 　　那些可能存在的、但也可能不存在的臆想…… 　　就通通被屏蔽。 　　她只要全身心地开心就好了。 　　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被一个小孩子放在心尖上呵护，而全身心地感到幸福，就好了！ 　　小孩说到做到，真的把她送回了家楼下。 　　临别前，孩子还一脸认真地问她明天几点起床，几点会下楼，似乎还打算接她上班。 　　“纳纳，要接送老师上班的话，你会很辛苦的！” 　　“我没有在问老师我这样会不会辛苦，”唐纳却摇头，“我是在问老师几点会上班？” 　　“这……”虽然被独特地“宠爱”着，让丁霞很是感动，但要折腾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她却于心不忍。 　　正为难着，她转头看到身边的老太太，正准备向对方求助。 　　老太太却早已瞥见了她的表情，只含着笑，无声地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接受。 　　那一刻，丁霞似乎明白了，唐纳这满到溢出来的爱人的能力，是在怎样的环境中培养出来的了。 　　唐纳的外婆一直支持着他，不管他想做什么。 　　为了满足他的愿望，外婆会马上为他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会陪着他折腾送老师上下班，却毫无怨言。 　　“知道了。”明白此时拒绝，反而对这孩子而言不是最好的答案，丁霞笑着回答道，“老师明天八点出门。你要准时来接哦！” 　　小孩用力点头，笑得比糖果还甜，“好！” 第41章 　　这天一早, 丁霞起床后，照例感觉脑子重重的。 　　她萎靡地拖着沉甸甸的身体，进行自己的例行日常。直到背包出门的前一刻，她才猛地记起了什么。 　　小跑着下了楼, 不意外地, 丁霞看到了楼下坐在崭新脚踏车上, 看起来很酷的小唐纳。 　　唐纳摆出一个枪的手势，非常豪迈地在额前弹了一下，冲她打招呼, “早上好老师！我按照约定来接你上班啦！” 　　“哈哈哈……”丁霞发出了今天的第一串笑声，“谢谢纳总。辛苦纳总了！” 　　像是晕车的人，突然嗅到柠檬草的清新香气。 　　像是中暑的人，突然被递上来一杯冰镇的雪碧。 　　丁霞感觉自己的心情不自觉快活起来, 就连身体也因为情绪的好转，轻盈了许多。 　　明明这孩子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甚至所谓的“接送”, 并不能真正意义上起到有效的作用。 　　但是, 哪个大人能接受来自孩子的疼爱呢？ 　　丁霞心想： 　　没有谁可以拒绝一大早起来, 就看见这么可爱的纳纳。 　　与唐纳简单打过招呼, 丁霞转头朝其身边的老太太点头示意。 　　老太太微笑颔首, 朝她递过来一份打包好的豆浆和包子。 　　丁霞惶恐摆手, “你们来陪我已经很耗费精力了, 怎么能再破费……” 　　“诶！”外婆摇头，温声解释着，“这是我自家做的。纳纳就是吃这个长大的！多一双筷子的事, 什么破费不破费？” 　　说罢, 外婆直接将袋子塞进了丁霞的手中。 　　因为抑郁, 丁霞每天起床，四肢都是冰凉的。等活动久了，血液流通了，体温才会正常。 　　哪怕是夏天，她也如此，醒来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冰凉的。 　　可这一天，她的手上被塞了散发着肉香的包子，和热乎乎的袋装豆浆。 　　食物熨贴的温度从她的掌心传递上来，似乎足以温暖她的全身。 　　多一双筷子的事。 　　丁霞很喜欢这样的形容。 　　就好像通过这句话，她能看到这一家人的烟火气。 　　烟火气最是治愈人心，而这家的烟火气，没有排斥她，甚至邀请她，成为画面中的一份子。 　　成为桌上筷子边，另一个享受惬意时光的成员。 　　“谢谢。”丁霞当即打开袋子，咬了一大口肉包子，满足地长叹一声，对老太太说道，“真的很好吃！” 　　老太太还没回应，唐纳先骄傲地抬起头，对他外婆说：“婆婆你看！我就知道老师会觉得好吃的！” 　　老太太看着孩子笑弯了眼睛，“纳纳怎么这么聪明啊？” 　　“拜托！这可是婆婆做的诶！”唐纳理所当然道。 　　“哈哈哈哈哈，知道啦！” 　　一老一小护送着完全不需要“被接送”的老师，继续前往幼儿园的方向。 　　昨天的下坡，此时逆了方向，就成了上坡。 　　对于骑自行车的人来说，最快乐的事就是遇到下坡。 　　那么最烦人的事，就是遇到上坡。 　　不过唐纳这个孩子，遇到上坡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多懊恼。 　　小孩一个人吭哧吭哧地蹬着踏板，小身体随着用力一怂一怂，却愣是不开口主动向大人求助。 　　丁霞看着他努力的样子，又联想起昨天他面对下坡时的反应，突然心生一计。 　　她绕到小孩身后，抓住小孩的后座，把蜗牛上爬的唐纳困在了原地。 　　“嗯？”唐纳疑惑地转回头。 　　“纳纳，老师给你变一个魔术好不好？”丁霞狡黠一笑。 　　“什么魔术？” 　　“把上坡变成下坡的魔术！” 　　“怎么变？” 　　“你把腿伸直！” 　　唐纳没再细问，乖乖听话把腿像昨天一样伸直，没有够到踏板，也没有触碰地面。 　　紧接着，丁霞扶着车后座，猛地推动奔跑！ 　　原本上行本该是吃力的环节，由于大人的助力，竟真让人产生了一种错位下坡的感觉！ 　　此时的孩子因为新鲜的刺激感，高兴得放声大笑起来。 　　丁霞跑得额头出了些细汗，但听到小孩清脆的笑声，她又觉得自己的努力值得了。 　　她想，这也正是这个孩子努力满足自己，想听到自己笑声之后的感受吧！ 　　唐纳是她全新的氟西汀。 　　丁霞如此确定。 　　本以为孩子只是突发奇想，要临时给她特殊关爱。 　　丁霞没想到，唐纳的这一系列行为，居然一直保持了下去。 　　雷打不动地早晚接送上下班，外婆还给带三餐。 　　上课时帮忙维持秩序，下课时有事没事就来办公室找她笑嘻嘻，和她贴贴。 　　如果办公室里没有别的老师或者小朋友在，唐纳还会偷偷跟她说，“老师我爱你”。 　　每天保底至少一句，上不封顶。 　　丁霞承认，在都市里独自打拼，饶是自以为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躯，依旧会在独处时感到空乏。 　　但如果能有一个人出现，事无巨细地给予关怀，无时不刻地提供能量，真的能让她感觉到：生活，是会好转起来的。 　　哪怕这个人只是个孩子。 　　或者说，尤其这个人，还只是个孩子。 　　不过，似乎像她一样依赖着唐纳的人，还有很多。 　　也许是最近，唐纳的重心过多地放到了自己的身上，不知不觉间，丁霞总能感受到…… 　　班上有些小朋友吃醋了。 　　不管是班级内大多数男孩子，还是跟唐纳关系更为紧密的种树小队。 　　虽然吃醋，崽崽们却也不会伤害她。 　　丁霞知道孩子们的心思，被可爱得没脾气，只能适当提醒唐纳这个“小海王”，要做到雨露均沾。 　　唐纳意识到了，就会跑去跟那些孩子玩。 　　一旦有机会，就还是会单独来陪她。 　　时间管理这块，算是被这孩子拿捏到位了。 　　吃醋的孩子们当中，表现得最为明显的…… 　　出乎丁霞的预料，居然是平时对什么事都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莫黎。 　　丁霞有印象，莫黎这个孩子转学进来之后，就一直和所有人关系都不好。 　　但在唐纳的神奇魔力指引下，莫黎也逐渐融入了这个小集体，甚至还被种树小队这个小团体接纳了。 　　由此可见，莫黎当然非常非常需要唐纳。 　　本来以前，唐纳上下学，都会牵着小莫黎的手，一起被外婆接送。 　　结果现在，唐纳上下学的时间都被丁霞占用了不说，甚至连课间时间，唐纳都要来找她。 　　莫黎是那个反应最大的。 　　一开始这孩子还能容忍，时间久了，他就忍不了了。 　　唐纳不主动找他，他就主动找唐纳。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内，办公室内的其他班老师，都对两个小孩眼熟。 　　一个是笑嘻嘻的唐纳，一个是冷冰冰的莫黎。 　　唐纳是来办公室找丁老师的，莫黎则是来办公室找唐纳的。 　　有的时候唐纳还没来，莫黎没找到人，也会直接来办公室蹲守。 　　看到乖巧坐在板凳上的莫黎，丁霞自然会主动搭话，“莫黎来找纳纳吗？” 　　“哼。”惊人的是，莫黎居然瘪着嘴哼了一声。 　　好像在对丁霞表达不满。 　　完了。 　　丁霞作势摸鼻子，掩饰自己忍不住的笑意。 　　好像被这孩子当敌人了。 第42章 　　丁霞虽然工作经验有限, 但也见识过不少的孩子。 　　许多孩子的占有欲是非常强的，不管是对自己的玩具，还是对自己的朋友。 　　一些时候，看到自己的好朋友跟别的小朋友玩得很开心, 有的小男孩甚至不由分说, 上去就要大打出手。 　　打完了, 对于自己为什么这样，小孩嘴笨，还没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 丁霞非常理解莫黎的感受。 　　莫黎对自己小小的敌意，她也愿意全盘接受。 　　正当丁霞思考着要如何缓和与莫黎的关系时…… 　　修罗场中心的男主角，唐纳，回来了。 　　这孩子也许刚去洗过手, 还没把水渍擦干，握着纸巾就小跑进来了。 　　跑进来时，唐纳还对着丁霞办公桌的方向面露笑意, 看到老师对面正坐着的莫黎, 就惊疑起来。 　　唐纳歪着头, 像是探身似的疑惑看了莫黎的侧面一眼, 才确定地了然, “真的是你呀, 小花！” 　　默默观察着唐纳一系列动作的丁霞, 险些被唐纳笑起来的样子萌出一脸血。 　　宝贝怎么能这么可爱？ 　　而被叫了昵称，莫黎还是板着脸，转头看了唐纳一眼, 又垂眸看了眼唐纳的手, 伸出自己的两只小手过去, 就要握住对方的。 　　但唐纳却“诶”地一声，收手躲了过去。 　　见唐纳躲避，莫黎小脸更黑了。 　　唐纳却认真擦着手，说：“我的手还有点湿呢！” 　　莫黎一言不发，看着对方一丝不苟地把所有水渍擦干净，弯腰把纸好好扔进垃圾桶，再抬起头来。 　　这时，莫黎伸手，作势又要牵牵。 　　唐纳反而背着手，笑问：“小花你冷吗？” 　　因为是夏天，莫黎当然不冷，就摇头。 　　唐纳又问：“那你热吗？” 　　莫黎寻思了片刻，点头。 　　唐纳眯着眼睛笑，把两只小手贴在了莫黎颌下的脖颈皮肤上。 　　莫黎先是被唐纳过了水的体温冰得一瑟，但却没躲，等适应了，才放松下来，“好舒服啊……” 　　默默观察着两个崽子这一系列动作的丁霞，忍不住捂着脸。 　　怎么崽崽们互动起来也这么可爱啊！ 　　不过，莫黎对唐纳毫无防备的信任感，让丁霞意识到…… 　　自己无法取得莫黎如此深刻的信任，而也因为信任之深，自己会被其产生敌意，也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没有关系。 　　就像自己遇到纳纳之后，会被治愈一样，莫黎也会一样的。 　　莫黎现在还小，只要还能够全身心信任一个好孩子，他的人生也会一点一点好起来。 　　尤其这个孩子还是唐纳。 　　丁霞相信，唐纳是不会让莫黎受伤的。 　　丁霞这边默默盯着两个孩子看，办公室里进来一个老师，恰好也注意到了互动的崽子们。 　　对唐纳印象深刻，那位老师开了个玩笑，“这不是咱们丁老师的小追求者吗？” 　　——“哈哈哈哈哈哈……” 　　——“最近对咱们丁老师可殷勤了呢！” 　　办公室里响起了大人们心照不宣的笑声。 　　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她们总能遇到稚嫩的小男孩因为向师性，奶声奶气要求她们“等他长大之后回来娶她们”的可爱承诺。 　　但唐纳这个孩子却不一样，他居然收回了手，一本正经地摇着一根食指，说：“在校期间的师生恋可是不道德的哟！” 　　——“……” 　　——“……” 　　办公室内的老师们先是沉默片刻。 　　随后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疯狂的笑声。 　　有些反差本身就是笑点，比如严肃古板的人说了冷笑话。 　　比如这么丁点大的孩子，非常正经地说着大人社会隐秘的规则。 　　丁霞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唐纳看过来，也许是误会了她眼角的泪意，居然抿起嘴，开始纠结着什么。 　　丁霞擦着泪，正想问唐纳在想什么。 　　这孩子为难地抬起头来，破釜沉舟般一攥拳头，说：“老师如果真那么喜欢我，那等我长大了，考虑一下。” 　　丁霞好奇问：“考虑什么？” 　　“……”唐纳又开始纠结，像是被逼着喝很苦的中药，“考虑和老师结婚。” 　　“为什么要和老师结婚？”丁霞又问，“不是因为喜欢老师，而是怕喜欢你的老师被拒绝后，会不高兴吗？” 　　唐纳艰难点头，“嗯。” 　　——“哈哈哈哈哈哈！” 　　——“这孩子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勉强自己跟老师‘求婚’的小孩！” 　　办公室内的老师们又议论起来。 　　就在这时，莫黎拽了拽唐纳的手，问：“结婚是什么？” 　　唐纳看着他，“就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一直在一起。” 　　“那一个人只能跟一个人结婚吗？” 　　“当然！” 　　丁霞看着这俩孩子的对话，莫名感觉自己会了点读心术。 　　她打赌，莫黎那还不成熟的世界观里，刚才一定有一个瞬间，在考虑“重-婚”的可行性。 　　莫黎想了半天，说：“那结婚了，就不能改了吗？” 　　“能。”唐纳又回答，“还可以离婚。” 　　“那你什么时候离婚？” 　　“……” 　　——“哈哈哈哈哈哈！这孩子没谁了，人家还没结呢，就盼着好朋友离婚了！” 　　——“丁老师，以后你可得防着这孩子点啊！” 　　丁霞知道，对莫黎而言，关于“结婚”的概念还不清晰，理解得非常单纯，以为就是挚友一般的约定。 　　但唐纳这个孩子虽然看起来天真，意外地却很成熟，其实是明白“结婚”的意义的。 　　也正因此，她有些担心唐纳。 　　成熟的世界观冒出荒谬的想法，一定不是胡说，而是确信。 　　牵住唐纳的小手，丁霞认真地对这个孩子说：“纳纳，看着老师。” 　　“嗯。”唐纳睁大眼睛。 　　“老师知道，纳纳是个心系他人的好孩子。”丁霞说，“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要一直牺牲自己，好吗？” 　　“……”唐纳一怔，不像是听不懂，更像是没料到自己会被看穿。 　　“所以，结婚这件事，一定不要是为了不让谁难过而做的。一定要是因为喜欢对方，才这么做。好吗？” 　　——“丁老师，你跟小孩子说这个，人家能听懂吗？” 　　——“就是，哈哈哈！且不说能不能听懂，先说能不能记得住吧！” 　　周围的老师依旧打趣，但丁霞却面不改色，依旧温柔而坚定地看着眼前的孩子。 　　她比别的老师更了解这个特别的孩子。 　　所以她知道，他能听懂，他能记住。 　　果然，唐纳腼腆一笑，像是个刚犯错被揭穿、而不好意思的大男孩。 　　他回视过来，点头回应，“我明白了老师。我会和喜欢的人结婚的。” 第43章 　　这天放学, 丁霞亲眼目睹了唐纳哄莫黎回家的全过程： 　　玩家【唐纳】加载成功。 　　玩家【莫黎】加载成功。 　　玩家【唐纳】领取任务：让莫黎自己回家。 　　玩家【莫黎】领取任务：让唐纳跟自己一起回家。 　　【唐纳】发动技能：循循善诱。 　　【莫黎】使用被动：不听。 　　【唐纳】发动技能：连哄带骗。 　　【莫黎】使用被动：不听。 　　【唐纳】使用必胜绝招：坐地上哭！ 　　【莫黎】使用被动：一起坐地上，但是不听。 　　两位玩家对视一眼，达成了默契。 　　一同站起身，退出了游戏。 　　也许是知己知彼的默契, 唐纳和莫黎对彼此的招数居然都不感到意外, 且应对自如。 　　唐纳只能想了个新法子, 就是跟莫黎约法三章—— 　　一三五他跟老师走，二四他跟莫黎走。 　　俩小孩谈生意似的你来我往，但这方法竟意外地有效。 　　因为这么算下来, 毕竟是邻居，莫黎周末也能跟唐纳玩。唐纳一周有四天归莫黎，莫黎还占便宜了呢！ 　　听唐纳这么算清楚后，小商人莫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今天是单数日, 唐纳可以送丁霞回家，莫黎这才答应随管家叔叔离开。 　　目睹完这一切，丁霞暗暗鼓掌—— 　　这两个孩子都是人精啊！ 　　这天回家的路上, 也许是嫌小座驾碍事, 唐纳没有让外婆把他的自行车带过来。 　　所以画面变成, 唐纳两手牵着两位女士, 三个人并排一起走。 　　也许是有什么话想说, 丁霞感觉到, 这孩子仰着头, 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于是她低头问：“纳纳怎么啦？” 　　“唔……”孩子张了张嘴，但眼珠子往外婆的方向很快转了一下，似乎意识到有些话题外婆在会不好说, 又闭上了嘴巴。 　　唐纳这孩子的细腻心思似乎隔代遗传自他的外婆, 外婆也是个敏感细腻的人。 　　察觉到细节的氛围, 外婆不动声色松开唐纳的手，找了个借口，“哎呀，婆婆鞋带松了，你们先走吧！” 　　然后老人家就弯下腰去，一点点拆解那莫须有的“松了的”鞋带，再动作缓慢地把它系回去。 　　给足了师生俩交流秘密的时间。 　　与这对婆孙在一起时，总能感觉到“岁月静好”这四个字的意义，丁霞内心一片安定。 　　她继续问牵着的小孩，“纳纳刚才想说什么？” 　　“老师会想结婚吗？”唐纳终于问了出来。 　　结婚。 　　这两个字戳中了丁霞的痛处。 　　在成年人复杂的社会体系里，“结婚”二字，意味着很多。 　　甚至在一些迂腐到不可思议的世界观中，“不结婚”对于女性而言，就等同于“失败”。 　　如今，只要提到“结婚”二字，丁霞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她的母亲。 　　想到那个每次电话都与这二字捆绑，处处咄咄逼人的母亲。 　　丁霞叹了一口气，想到眼前问自己这个问题的，只是个孩子。 　　孩子不会有那么迂腐的判断，尤其这个孩子又是唐纳。 　　所以丁霞还是回答：“老师应该不会结婚。” 　　“为什么呢？” 　　“因为……”丁霞本想用不婚主义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说了实话，“老师可能不想和男孩子结婚。” 　　她心想，一会儿可能还要和唐纳解释一些很复杂、很晦涩的关系…… 　　但她却听见唐纳轻巧的声音： 　　“跟女孩子结婚也可以吧？” 　　孩子就这么轻巧地说出了，成年人用尽全力也无法企及的目标。 　　而在孩子的世界里，这一切似乎都理所当然。 　　丁霞有些疲惫，但又想到，至少在唐纳的世界里，爱就是爱、无关性别，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安慰。 　　所以她还是逞强笑起来，“虽然老师现在还办不到。但是……” 　　她很想说，老师会加油。 　　可惜她潜意识里认定这是自欺欺人，她说不出来。 　　攥着的那只小手，纤细的手指在她掌心动了动。 　　丁霞看过去，见那孩子较真地问：“老师。如果我摔倒了，你会爱我吗？” 　　“哈？”丁霞觉得这问题荒谬，“当然会啦！” 　　“那我也一样。”唐纳低下了头，继续看路。 　　“什么一样？”丁霞追问。 　　“老师如果跟女孩子结婚，我也会爱老师的。” 　　“纳纳……”丁霞很快就理清这其中被偷换的概念，说，“这两件事根本不一样哦？” 　　“哪里不一样？”唐纳又抬头看过来，很认真在等一个答案。 　　“就是，很不一样啊！”丁霞说，“摔倒是很普通的事，不会有人拿摔不摔倒，来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被爱的。” 　　“一样啊！”唐纳却说，“喜欢一个人，也是很普通的事啊？喜欢男孩子还是喜欢女孩子，不是也不能拿来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被爱吗？” 　　这番话顺着她的逻辑讲，却偏偏像一击重锤，打得丁霞脑子嗡嗡作响。 　　她是真的想过，孩子的逻辑不好，所以用的对比莫名其妙。 　　但她没想到，这莫名其妙却是这孩子有意为之。 　　他就是想用这样“荒谬”的对比，来表达自己浅显的爱意。 　　丁霞本以为，这个隐藏得又深又狠的疤，只要一提起，就是鲜血淋漓。 　　就要提人与社会的对抗，就要提孤军奋战的挣扎。 　　唐纳的落脚点却不在此。 　　他只是想要告诉她，不管怎样，他都爱她。 　　没有鼓励她要去怎么做，只是说清楚会爱着她…… 　　竟然就足够让她拥有对抗世界的勇气。 　　毕竟，不管自己被磨成怎样面目全非的形状。 　　至少还有这个孩子承诺，他会爱她。 　　“老师。”孩子又拉了拉她的手。 　　再低头看去时，丁霞惊觉自己眼前一片模糊。 　　原来是不自觉间又起了泪意。 　　她一仰头，深呼吸，把泪水憋了回去，重新微笑起来，蹲在孩子面前。 　　那孩子小小的手拍了拍她的头，反倒像是大人在安抚一个失落的小孩。 　　“男孩子可以爱男孩子，女孩子可以爱女孩子。”唐纳说，“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不值得被爱，但我知道，我可以一直爱老师。” 　　……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陪伴与观察，唐纳确信，丁老师的状态精神了很多。 　　唐纳也确定了，在他刚看到日记的瞬间，丁老师所说的话，真的不只是为了安慰他哄骗他。 　　相比于过去，丁老师确实好转了很多。 　　抑郁情绪虽然像感冒一样缠身，无法彻底清除。但至少，她有了一个在期待她的人。这给了她再坚持下去的底气。 　　唐纳明白，自己的干预起到了作用。 　　重生前那个丁老师自-杀的结局，至少这一世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被触发了。 　　只不过，唐纳没法因自己达到的“成就”而感到满足。 　　他内心仍有顾虑，毕竟马上他就要幼儿园毕业了。如果自己不在老师身边的话，她还会产生“那样”的念头吗？ 　　要唐纳一生都与老师捆绑，无疑是不切实际的。这样对他是个负担，对丁老师也会是个负担。 　　那么，要怎么做到既不给老师造成负担，又能时刻起到警醒老师的作用呢？ 　　这一夜，唐纳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外婆注意到，自己的小孙孙晚上一直心不在焉。 　　从吃饭开始，这小崽子就险些把粥喂到自己鼻孔里。 　　饭后，要他把碗筷收拾到厨房，他乖乖照做…… 　　而后半晌，又捧着碗筷原原本本地回到了院子里。 　　傍晚休息，坐在躺椅上发呆时，他也一直盯着天际线一动不动。 　　等外婆亲自过去驱走了他手臂上的蚊子，唐纳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被叮了好几个大包。 　　“哎呀……”唐纳不爽地伸出小手，去挠那几个包，脸皱得比晚上吃的包菜褶子还要多。 　　“不要抓哦。”外婆耐心给他涂抹花露水。 　　结果一回首放瓶子的功夫，转回头来，唐纳又不自知地抠手，把涂好的液体蹭掉了。 　　外婆拿起小蒲扇，不痛不痒地敲了下他的手背，他才回神。 　　看着小孩怔愣的表情，外婆觉得好笑，问：“纳纳在想什么呀？” 　　“婆婆，我有个问题……” 　　“嗯。” 　　“你平时是怎么记住和别人的约定的呢？” 　　“约定吗？”外婆摸着下巴想了想，“如果有具体的日子的话，我会记在日历上！” 　　“日历……”唐纳蹙着眉思考了半天，嘴上反反复复倒腾这两个字。 　　但是发现，念叨这两个字也无法获得灵感，唐纳干脆下了躺椅，跑到大厅的墙上，盯着挂历发呆。 　　这一年，外婆为家里购置的是日撕年历。 　　也许是今天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天的日历纸上，没有任何标注。 　　唐纳踮起脚，好不容易才碰到那日历的底部，勉强快速撩动了几页。 　　果然，他看见，其中一些页面上，记录着一些额外写上去的字。 　　外婆文化水平不高，一些字认不得，要么就注拼音，要么就注白字。 　　唐纳看着那些笔划歪歪扭扭的字，却觉得外婆写得很可爱，就像他在幼儿园里画的画一样。 　　画。 　　日历。 　　唐纳眼前一亮，突然有了灵感！ 　　他正要跑回自己的卧室，但想起今天没怎么陪伴外婆，而且这灵感又是外婆触发的，不能冷落了人家。 　　于是，唐纳屁颠屁颠跑回院子里，停在躺椅上正乘凉摇扇子的外婆身边。 　　“纳纳怎么啦？”外婆侧过头，看着小孩。 　　“婆婆～”唐纳黏糊上去，双手环抱着外婆的脖子，把小脸贴着外婆的脸蹭了蹭。 　　哪怕心智成熟，唐纳还是很喜欢像现在这样，小动物一样地和外婆贴贴。 　　因为外婆是这个世界上，毫无疑问地，最爱他的人。 第44章 　　小孩的皮肤嫩乎乎的, 外婆也很喜欢被孩子轻轻磨蹭时的触感。 　　她餍足地微眯着眼，像一只与奶猫互相舔舐的老猫。 　　黏乎了片刻，外婆才问：“纳纳想问的问题，找到答案了吗？” 　　“找到啦！”唐纳元气满满地回答。 　　“那纳纳去忙吧！” 　　“好！”唐纳转身之前, 又补充一句, “我最爱婆婆了。” 　　“嗬嗬嗬……”外婆轻笑着, “婆婆也最爱纳纳了。” 　　…… 　　自这天之后，唐纳就开始废寝忘食地忙活着什么。 　　他翻出小卖铺里最漂亮的一个大糖果罐，把里头的货物倒空, 只留下这个足球大的、色彩斑澜的玻璃罐子。 　　随后的每一天，他都要在纸上，用蜡笔大量作画。 　　画完之后的每张纸都会被他折叠成小小的方块，收藏进罐子里。 　　他画的东西很多、很丰富, 基本上日常生活中见到的一切，都会被他画进图纸里。 　　可能是一只刚破壳的小鸟，可能是斑马线上缺了一块的白油漆。 　　可能是冰激凌包装纸上的图案, 可能是写到一半断掉蜡笔的模样…… 　　都是很日常、很普通的画面。 　　因为孩子的笔触稚嫩, 图形看起来歪歪扭扭的, 有的甚至需要多看几眼, 才能猜出来画的到底是什么。 　　距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 天数几乎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 　　唐纳也越来越忙碌, 以至于没有太多时间, 和班上的小朋友们玩耍。 　　唐纳所做的一切，唯独需要瞒着丁老师。 　　只要丁老师在，唐纳就不会继续制作, 假装无事地收起来。 　　等丁老师不在的时候, 比如课间, 比如别的老师的课，他就会继续搬出蜡笔和罐子，专注地完成作画。 　　这个计划，最开始知道真相的人，是莫黎。 　　毕竟是他朝夕相处的小竹马，哪怕他一开始不想说明，在旁边被观察几天，聪明如莫黎也能摸出个大概。 　　干脆，唐纳邀请了莫黎一起加入这个计划。 　　有了莫黎的帮助，作画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只不过，虽然有了两个人共同努力，但要完成的内容太多、时间太紧，他们又是孩子，能力有限。结果成品的数量相较于整个计划的需求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唐纳和莫黎焦头烂额的状态，自然会引起种树小队的注意。 　　可可、瘦猴和球球偷瞄许久，终于忍不住，摊牌问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见小伙伴们或是担忧、或是好奇，或是一脸想帮忙的期待，唐纳心想：白给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他便把这些小崽子也吸纳进自己的计划来。 　　最后，种树小队焦头烂额的状态，引起了全班同学的注意…… 　　最后的最后，唐纳不知名的计划，成员列表，扩充成了全班的小朋友。 　　丁老师最近觉得有些奇怪。 　　她总感觉，她们班的小朋友，近来安静了许多。 　　有时她突击检查进入教室，孩子们还会齐刷刷地把什么东西一起收起来。 　　仿佛经过了什么军事化训练。 　　丁老师知道，会有这样号召力的孩子，一定是唐纳。 　　但她从唐纳这儿问不出答案，也从孩子们那儿打听不出线索。 　　似乎，孩子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是一个唯独，要瞒着丁老师的秘密。 　　…… 　　后来的日子，时光相似被按下了倍速键。 　　孩子们更加忙碌了起来。 　　被安排着拍纪念写真，被拉着训练毕业歌，学着组织语言感谢老师和爸爸妈妈们的陪伴，学着拥抱自己的好朋友们、一起回忆这段时间彼此的陪伴。 　　因为毕业的事务增加，而期限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孩子们能进行“计划”的空余越来越少。 　　唐纳只能白天让全班同学一起忙里偷闲，放学之后，再约着种树小队的成员们，单独到自家院子里一起“加班”。 　　可可、瘦猴和球球的家长一开始不明白孩子们要干什么，只知道大家与唐纳关系好，唐纳这孩子又聪明，也不抗拒自家小孩与唐纳接触。 　　刚开始放学时，还很乐意接小孩先去唐纳的小院玩一会儿。 　　家长们或在院外等候、或先行回家忙碌，等到点了来接小孩时，见到的是自家崽崽欢欣雀跃的状态，自然也很称心。 　　可时间长了，家长们还被瞒在鼓里，却得额外折腾这么一遭，当然也开始不高兴了。 　　唐纳理解大人们的想法，找了个合适的机会透露，大家是在给丁老师筹划一个惊喜。 　　一听到这，家长们就放心了—— 　　毕竟丁老师确实是他们所见的、为数不多的耐心敬业的好老师，为她做一点事，大家心甘情愿。 　　再则，能顺带培养孩子们的动手能力和感恩意识，大人们还可以多些休闲时间，何乐而不为？ 　　于是，这个计划就从一开始唐纳的孤军奋战，逐渐进展为由孩子们和家长们共同配合进行。 　　转眼，就到了毕业式的那天。 　　虽说为了避免攀比和浪费等不良风气，幼儿园内的老师们都提前跟家长打过招呼，这天千万不要给老师买礼物。 　　但爸爸妈妈们为了感谢老师们陪小孩度过的最美好的童年，还是自动自发地给老师带了各种奶茶、甜点或是特色手作，以示感谢。 　　大班的孩子们穿上了定制的学士服，小小的身体套着大大的袍子，看起来分外可爱。 　　也许是对毕业没有什么实感，孩子们还围在一起说说笑笑，计划着即将到来的暑假，以及放假期间要怎么约出来玩耍。 　　家长们则簇拥着自班的老师，拉着老师的手连连道谢，“您辛苦了”、“真是多亏有您”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也不是每个班级的情况都像上面描述的这样。 　　比如丁老师班级的情况，就有些特殊。 　　家长们虽然也都簇拥着丁老师表达谢意，但这个班级的孩子们，却没有一个有心思玩闹。 　　孩子们都跟在那个名叫唐纳的孩子身后，一个个的小脸紧绷，好像在等一个期待已久的结果。 　　为首的那个名为唐纳的孩子，则背着手，似乎藏着什么。 　　他的目光直勾勾盯向人群中的丁老师，好像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上前。 　　也许是注意到这边孩子们的异常，丁老师无心与家长们多纠缠。等大多数家长都致过谢，开始各自聊起天，她才主动接近自己班级的小孩子。 　　她内心猜测，孩子们的异常，大概与这些天他们隐瞒着自己的秘密有关。 　　果不其然，才刚靠近唐纳，丁老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唐纳双手捧上了那个被藏在背后的东西—— 　　是一个足球大的玻璃罐子，里面填满了各色小纸块。 　　纸块虽是被折叠在一起了，但微微敞开的部分，还是可见其显露出的蜡笔色块。 　　五彩斑斓的小色点，经过一层厚质玻璃的折射，在阳光下映射出糖果一般的光泽。 　　丁老师捧着那个罐子，被其朴素却又华丽的外观吸引，露出惊喜的笑容。 　　明媚的光线透过玻璃，将色块透到丁老师的脸上。 　　仿佛神明的祝福，通过教堂内的彩绘花窗，落在了年轻女子的面容。 　　也许是这边斑斓的色彩吸引了周遭老师的注意，刚和家长们社交完毕有了闲工夫的老师们纷纷围了过来： 　　——“丁老师，这是什么呀？” 　　——“好漂亮哦！可以打开看看吗？” 　　丁老师捧着玻璃罐子，微笑着征求孩子们的意见，“可以吗？” 　　岂料，不待唐纳先开口，身后已经领悟这次“任务纲领”的崽子们，不约而同地摇头摆手起来。 　　这下不仅丁老师懵了，连来凑热闹的同事老师们，也纷纷疑惑起来： 　　——“怎么送老师的礼物还不让看呀？” 　　——“好神秘啊！丁老师最近不是还在担心孩子们瞒着她做什么，结果到毕业这天，还是不能揭晓吗？” 　　在一片议论声中，唐纳上前一步，小手附上丁老师捧罐子的手背，认真说：“老师，这不是送给你今天的礼物。这是送给你今年的礼物。” 　　“今年？”丁老师微微偏着头，有些诧异。 　　“嗯。”唐纳解释道，“我们所有小朋友一起合作，制作了365张备忘日历。我们希望老师每天只打开一张，猜猜是我们哪个小朋友画的，猜猜我们画的是什么。每天，只可以打开一张，就像撕日历那样！” 　　“一定只能每天一张吗？”丁老师再次确认。 　　唐纳肯定地点点头。 　　——“这是什么用意？” 　　——“我知道了！是不是这样，丁老师每天都能看到这些画，就每天都能记住这些孩子们了？” 　　——“一年的画？三百六十五张？丁老师开始担心孩子们的时候，就是他们在作画的时候了吧？” 　　——“那岂不是才十天出头？” 　　——“这十余天里，孩子们一直坚持着，赶工出了这么多画吗？看上面的色彩，每一张的精细度还不低呢！” 　　——“哇！丁老师我好羡慕啊！你今天可是我们全园老师中获得‘最佳礼物’的那一个！” 　　同事们的话语，不经意起了提醒的作用。 　　一开始不明白孩子们的用意是什么，但此时丁老师不但领会到了，甚至还多了一层。 　　多出来的那一层，是她与唐纳的秘密。 　　眼中晃荡着水汽，丁老师看着眼前的孩子，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喧嚣的注视之下，她与他缄默地交语。 　　果然，唐纳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耳边，像是有些不安，声音瑟瑟缩缩地： 　　“老师，一定要每天都看到，好吗？等365天之后，我会带去新的罐子，这样下一年的365天，你还是每天都能记得起我，然后……” 　　为了每天都能看到这些画，为了每天都能记得起她…… 　　她必须保证，她要活着。 　　这不仅仅是约定而已。 　　也是命令。 　　“纳纳，谢谢你。但是老师不希望你这么辛苦。” 　　虽然丁老师明白了孩子的用心，虽然她理解了孩子隐晦的心事，但她还是郑重拒绝了。 　　只不过，不是纯粹的拒绝，她继续补充道：“不用每天。这一年过去后，你只要每年给老师寄一幅画就好。老师每一年收到画之后，都会给你回信的，好吗？” 　　这番话，让唐纳的眼睛明亮了起来—— 　　老师说，她会回信！每一年，都会回信！ 　　这就意味着，她明白他隐藏在约定后的担忧，也在积极地予以回应。 　　唐纳开眉展眼，用力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这是他发出过最温情而郑重的命令。 　　也是他得到过的对命令，最好的回应。 第45章 　　“谢谢纳纳, ”丁老师小心将罐子放在膝上，随后张开双臂，面向全班的崽崽，“谢谢孩子们。” 　　这是一个索取拥抱的姿势。 　　孩子们对抱抱相当熟练、也相当热衷, 收到信号, 当即一拥而上, 将丁老师团团围住。 　　被柔软又善良的小孩子簇拥，是一种很特别的感受。 　　就好像有一群小天使围绕着你，天使们絮絮低语, 将人世间最美好的祝福都献给了你。 　　也许是在拥抱中回忆起了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丁老师逐渐泪眼朦胧。 　　她擦拭眼角的动作似乎有着某种魔力，感染到了周边善感的成年人们。 　　——“这些崽也太乖了吧！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了……” 　　——“这怕是我见过最懂事的一届崽崽了。也不知道下一届崽崽要教多久才能这么可爱呢？” 　　——“你怎么还难过起来了？你不是老教师吗？带过那么多届小朋友了还是会难过啊？” 　　——“当然会难过啦！我是人, 又不是机器……” 　　不管是老师们，还是家长们，都假借言语的调笑, 以掩饰暗自的惆怅, 因即将到来的离别而各自伤感。 　　崽崽们不懂大人伤感的由来, 还像一群快乐的小鸡仔, 你蹭蹭我, 我蹭蹭你, 嬉笑声不绝于耳。 　　唐纳更懂事些, 自然明白大人们的体会。 　　只不过，也许是重生的经历，让他回到童年, 获得了许多能量。此时此刻的他, 并不觉得难过。 　　孩子们的“下次再见”, 是不谙世事的童言。 　　大人们的“下次再见”，是深谙世故的客套。 　　那同时拥有孩子与大人特质的唐纳，所说的“下次再见”…… 　　一定是精通世故后，依旧选择纯粹的承诺。 　　“丁老师。”唐纳用软乎乎的小手，轻轻拭去丁老师眼角的泪，说，“你不要难过。你想我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老师！我们也会去找你的！” 　　——“对呀对呀！我们会跟着纳纳一起去的！” 　　——“我们这么多人的话，老师的家会不会装不下呀？” 　　——“老师的家应该很大很大吧？” 　　——“有多大？” 　　——“应该有城堡那么大！” 　　孩子们说着说着，话题就开始跑偏。 　　但奶声奶气地说着无聊又毫无逻辑的话，有的时候就足以给听者以治愈与希望。 　　大人们看着无忧无虑的孩子们，纷纷笑了起来。 　　离愁别绪似乎就这么参杂在欢声笑语之中，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分明到了可以散场的时候，孩子们还是念念不舍地围在一起说着话。 　　大人们也不催促，顺便聚在一起，商量着即将到来的假期该如何安排。 　　终于有了些空闲时间，唐纳长舒一口气。 　　幼儿园时期最让他感到遗憾的几件事，似乎都得以解决—— 　　给抑郁症的丁老师以力量。 　　让童言无忌的同班崽崽们不再轻易用言语攻击他人。 　　交几个要好的朋友，尤其是原本在后期才关系好起来的莫黎。 　　想到莫黎，唐纳立刻回头四下寻找。 　　只见那个从小到大都很冷静的小竹马，此刻依旧冷冰冰的。 　　小孩站在幼儿园的围墙下，远离人群，抬手牵着管家大叔的手，只有目光直直地落向唐纳的方向。 　　看到这一幕，唐纳突然开始难过了起来。 　　莫黎的妈妈没有来。 　　不管是对小朋友来说很重要的六一庆典，还是此时格外有意义的毕业式，她都不曾出现过。 　　别的小朋友的家长都围着自家小孩，新奇地拍着穿学士服幼儿的照片留作纪念。 　　似乎对这些家长来说，缺席孩子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件大小事，都是吃亏的。 　　但莫黎的妈妈来说，则截然相反。 　　她不在乎穿着小花袍子的小莫黎，不在乎穿着学士服的小莫黎，不在乎小莫黎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件大小事。 　　反而好像出席了这孩子的人生，才会让她感到吃亏。 　　唐纳自知，自己虽然在莫黎尚未建立起更顽固的防御机制之前，在对方的幼儿时期，就适当地给了莫黎一些力量。 　　这还是不一样的。 　　妈妈与朋友的区别，永远都存在。 　　唐纳不能代替妈妈。虽然有伪装过所谓“男妈妈”，但他和莫黎都知道，那只是游戏。 　　虽然不能代替妈妈，唐纳却不会因此，就收回自己的爱。 　　因为小莫黎不能更匮乏了。 　　如果再匮乏下去，小莫黎终将走上唐纳重生前那一世，与他分道扬镳的结局。 　　想到这，唐纳一阵心慌，连忙过去握住莫黎的手。 　　牵住唐纳的手的一瞬间，原本莫黎紧绷的肩膀，似乎细微地松懈了下来。 　　就像独行之人最后找到了同伴一般，感受到了安全。 　　没有提起那位缺席的母亲，唐纳只是笑着问：“小花，暑假要到了，你有想好要做什么吗？” 　　莫黎摇了摇头。 　　“你要待在家里吗？” 　　莫黎肯定摇头。 　　“那你可以来找我玩！我最喜欢夏天了，我还有很多可以在夏天玩的东西！我带你一起呀？” 　　莫黎这才点头，“好。” 　　六月，不仅仅意味着毕业，意味着一段旅程的终结。 　　它还意味着起点。 　　意味着全新的暑假要开启了。 　　意味着唐纳最爱的夏天，终于到来了。 　　…… 　　在正式向园方递交辞呈之后，丁老师开始了她的心灵修养之旅。 　　虽说是自己主动请辞，但一开始无业在家时，她还是感觉到无力、失落、被抛弃。 　　本以为脱离了高强度的工作，会更有利于精神状态的调整…… 　　没想到，正式开始调养之前，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格外艰难的过程，需要克服。 　　这个过程，丁老师自己似乎熬不过去。 　　好在，孩子们说到做到。说要找丁老师，就真的来找丁老师了。 　　因为有了这群善良小朋友们的陪伴，丁老师才一点一点，从被抛弃的错觉中走出来。 　　可以说，对这落差的适应，是孩子们陪着她共同完成的。 　　暑假开始的第一周，老师和孩子们都还黏黏糊糊的，似乎还没真正毕业过。 　　随着第一周一天天过去，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完成了自己的适应。 　　于是，属于每个人的暑假，这才正式拉开帷幕。 　　夏天，被标记在属于每个人的日历上。 　　入了夏，天气炎热。 　　唐纳对于暑假的实感，是在一场夜雨中感受到的。 　　那一晚，因为空气湿度过高，屋子里又闷又热。 　　唐纳睡到半夜，热得不知不觉踢翻了被子。 　　额角渗着细密的汗，他迷迷糊糊地，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丢进了一个蒸笼里。 　　自己像一个小小的面团，被热腾腾的蒸汽膨胀，变成一个快要爆炸的馒头。 　　这个时候，有一双漂亮的手打开了那个蒸笼。 　　清凉的风渗透进来，小馒头唐纳睁开眼睛，看见丁老师美丽的笑颜。 　　丁老师把他救了出来，落在地上的瞬间，他变成了一个小孩。 　　他牵着丁老师的手，看到丁老师身后的带血的刀刃、上吊的绳结、满瓶的安眠药，全部被热气蒸腾挥发。 　　唐纳嘿嘿傻笑着。 　　他知道这是个梦，也知道这个梦象征着丁老师原先的结局正式被他改写。 　　夏夜骤雨间突然传出一声惊雷。 　　那惊雷劈进唐纳的梦里，突然把他和丁老师站立的地面，劈成单独的一块。 　　他和她被大地独立开来。 　　而远处更广阔的大地上，他远远看到三个小孩站在一起，轮廓小小的，看不清面容。 　　那几个孩子中，有一个在声嘶力竭地大喊，“救我！不要忘了我！” 　　唐纳伸出手，想去抓住那几个孩子，但是太远了，他够不着。 　　他的手只接到一张飘落的传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但他看不清。 　　唐纳大声问那个求救的孩子，“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那三个小孩子却渐行渐远，再也没了回应。 　　心跳如雷，唐纳有些慌张，挣扎着想从梦里惊醒。 　　可就在此时，他看见远处有一朵粉色的小花，在暴风雨中摇曳。 　　他想为那朵小花打一把伞，但距离太远了，他过不去。 　　他看到小花逐渐幻化成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是个英俊的少年人。 　　那是高中时期的莫黎。 　　莫黎看着他，眼神复杂，似乎有许多想说的话，但嘴唇嗫嚅着，最后只是习惯性地收敛了情绪。 　　唐纳很害怕，他大声喊道：“莫黎！你想说什么？你告诉我！” 　　莫黎却转过身去，在眼前分出的两条路上，选择了唐纳无法看清的那条路。 　　怎么会这样？！ 　　唐纳牵着丁老师的手，一阵心悸。 　　最后，眼前的大地，一切归于平静。 　　他在一片慌乱中，看见了一名身姿佝偻的老妪。 　　那是比现在更加苍老的，重生前他最后见过的外婆。 　　外婆眯着眼，伸着手，茫然地触摸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唐纳忙大喊：“婆婆！我在这里！” 　　“纳纳？”外婆吃力地说着，“你在哪里？婆婆找不到你！” 　　“婆婆！看我！我在这儿！” 　　“纳纳，婆婆小时候说过，等你成人，要给你一样东西。但婆婆年纪大了就忘了……” 　　外婆的声音像是带了哭腔，“如今婆婆好不容易想起来了，你怎么不见了？你怎么不见了！” 　　唐纳想起来了。 　　在他的童年，外婆说过，有一样东西，要等他十八岁了，才能给他看。 　　可是后来外婆因为阿尔兹海默症，忘记了。 　　而他一直也没能等到外婆想起来…… 　　因为，他死了。 　　死在19岁的夏夜。 　　唐纳猛然从梦中惊醒。 　　“叽叽啾啾……” 　　窗外的鸟鸣声将唐纳恍惚的神智拉回现实。 　　他低头，看到自己依旧小巧的手和身体。 　　他转头，看到窗外的阳光明媚，蒸腾着雨后的湿气，微风将清新的气息送进屋来。 　　“纳纳醒啦？” 　　听见声音，唐纳混身一颤，猛地扭头，看见刚进屋的外婆正端着果盘，对着他笑得慈祥。 　　看见外婆，唐纳这才感到无比的委屈，撇着嘴伸手找外婆要抱抱。 　　外婆看他满头大汗，笑着把他搂进怀里，用袖口给小孩擦去额角的汗。 　　“纳纳怎么出这么多汗？太热了？” 　　“嗯……”唐纳哼哼着摇头，“我做噩梦了。” 　　“没关系，噩梦都是假的！现在一切不是都还好好的吗？” 　　“嗯……” 　　只有唐纳知道，梦中的所见，都是真的。 　　那是他重生前遭遇的，每一个真实又残酷的结局。 　　不过，外婆的话，确实令他安心不少。 　　确实，那场梦像是一个预兆。 　　在梦中，丁老师被留了下来，而其他尚未修复的遗憾，则继续往重生前的悲剧方向上演。 　　没关系的！现在是暑假！ 　　他不用去上学！他有完整的时间，来好好修复剩下的遗憾线！ 　　想到这，唐纳重新打起了精神。 　　“纳纳，起床洗漱一下吃个早餐。”外婆拍拍他，“婆婆刚从井里冰镇好一个西瓜，等你饭后再吃！” 　　“西瓜！” 　　唐纳眼前一亮，刚才还魂飞魄散的茫然状态转瞬消失，表情重新雀跃起来。 　　他看向床头外婆端进来的果盘，其上切好的西瓜瓤又红又沙，西瓜皮上还淌着井里的水。 　　只是看一眼，就感觉冰冰凉！ 　　也许在夏天会有很多事让人感觉幸福…… 　　可不管是什么事，一定都无法撼动“夏天冰西瓜”的地位！ 　　“婆婆我这就起床！” 　　唐纳又元气满满起来，与刚才恍惚的状态判若两人。 　　外婆看着他温柔地笑，“纳纳又高兴起来啦？” 　　“嗯！” 　　“我们纳纳用西瓜就哄好了？” 　　“因为夏天的冰西瓜就是最牛的！” 第46章 　　因为昨晚刚下过暴雨, 地面湿滑，外婆不建议唐纳在户外玩耍。 　　唐纳在小事上也向来不会让外婆额外费心，乖乖听话待在了屋子里。 　　想到电视里播的剧或动画片，都是未来的他全部看完了的…… 　　甚至有些剧目还会在暑期档反复播出, 一些台词哪怕他不看都会被动听得耳熟能详。 　　唐纳就一点打开电视的兴趣也没有。 　　本打算搬个板凳坐在门口发呆消磨时间, 唐纳刚吭哧吭哧把凳子挪到门口, 就听到附近不知哪户人家传来的电视声。 　　电吉他前奏响起，熟悉的旋律唤醒了唐纳尘封的记忆—— 　　数、码、宝、贝！ 　　每个看过暑期档热门狗血剧的人，也许会拒绝再看一遍真人剧。 　　但追完过数码宝贝的忠实粉丝, 不管多少次，也还是无法对电视上重播的这部动画say no！ 　　连搬到一半的凳子都顾不上管，唐纳直接调头。 　　赶忙冲到外婆的卧室，他打开了电视, 熟练地找到了当时还能播放日漫的某少儿频道。 　　因为家中的成年人只有外婆一个老人，家里的电视从上个世纪末留到现在，都没有换过。 　　未来的时代, 电视机薄得堪比笔记本, 甚至一些家庭都安装了投影设备。已经没几个人见过像外婆卧室里这台, 又大又笨重、长得像个大烤箱的电视了。 　　可哪怕长大后熟练操作过不少电子设备, 以至于太久没摸过电视遥控器…… 　　重新面对这台陪伴了自己许久的大家伙, 唐纳的陈旧记忆还是迅速复苏, 指引他相当熟练地找到了相应的频道。 　　坐在地板上, 摇头晃脑地跟着片头曲《Butter-Fly》唱着空耳歌词，唐纳没有学过日语，干脆仗着屋子里就他一个, 放肆胡乱唱了起来！ 　　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屏幕, 他看得入了迷。 　　当画面中的主人公们陷入困境, 仍不放弃勇气，伴随着进化曲《Brave Heart》响起，数码宝贝进化，唐纳还是会激动得跳起来！ 　　当剧情进展到太一与嘉儿分别，漫天碎片脱离引力，伴随笛声BGM响起，唐纳还是会难过得满屋子找纸巾擦鼻涕。 　　今天的日播放松完毕，看完这几集，明明知道全部的剧情和最后的结局，唐纳还是意犹未尽。 　　他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之前从小卖铺顺来的玩具手表，重新戴回了手腕上。 　　因为儿时动画片的影响，很长一段时间，唐纳买手表都要买看起来很酷很潮、充斥着高科技机能风格的机械表。 　　唐纳此时手腕上的玩具表，虽然不走字，但也是这种风格的—— 　　因为这种款式，和《数码宝贝》里主角团佩戴的“神圣计划”很像！ 　　站在半人高的镜子前，唐纳看到了镜中自己一本正经的表情。 　　一手握住手腕，将手表对准镜面，唐纳冷酷又帅气地大喊道： 　　“亚古兽进化——暴龙兽——” 　　每个喜欢数码宝贝的孩子，都幻想过自己会是“被选召的孩子”。 　　每个热爱过这些角色的孩子，一定都会偷偷模仿过他们的经典台词。 　　唐纳也不例外。 　　虽然内心装着“成熟”的心智，但不妨碍他拥有一个中二的灵魂！ 　　非要说区别于儿时的模仿，此时的他会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 　　儿时的他确实期待过自己的中二台词说完，会有回应的声音。 　　但现在的他，绝对不相信会有什么神秘的声音回应。 　　如果真有人回应，那才是尴了尬了！ 　　“哇……” 　　“哇！” 　　“哇。” 　　然后，唐纳就听到了一连串惊呼的回应声。 　　内心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唐纳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转过脖子…… 　　通过窗台，他看到了扒窗子的种树小队全员。 　　那几个孩子不知道踩着什么东西，个子还是不够，正艰难地仰头往屋子里看。 　　除去莫黎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从可可、瘦猴以及球球惊讶的表情上来看…… 　　唐纳刚才摆pose耍酷的行为，显然是原原本本被看了个正着。 　　“……” 　　“……” 　　“……” 　　“……” 　　“……” 　　唐纳收回手，站直身，面无表情。 　　半晌，他蹲下去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恨不得把脸埋进膝盖之间，再也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毕竟他这“成熟之人”的脸都被丢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历史！纯纯黑历史啊啊啊！ 　　还有什么比“披床单装仙女”、“用劣质家居用品cosplay经典角色”、“模仿热血少年漫的主角大喊中二台词”时，被别人亲眼看见…… 　　还要尴尬的事吗？！ 　　没有了！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了！ 　　唐纳已经当场社死了！ 　　…… 　　十分钟之后。 　　几个小孩被外婆带进了屋子里，被安排着坐在地面刚铺好的草席上。 　　莫黎盯着儿童房墙面的劣质贴纸发呆。 　　可可、瘦猴、球球则面面相觑，对此时的莫名气氛深感疑惑。 　　而社死当事人唐纳还捂着通红的脸，硬是蜷缩成一团不肯抬头。 　　“纳纳，刚才……”可可试图打破沉默。 　　“啊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唐纳不忍回想。 　　“嘿嘿，原来纳纳喜欢太一！”可可却没有要取笑的意思，只是天真地说，“我最喜欢的角色是嘉儿呢！如果这么算，我就是纳纳的妹妹啦！” 　　“嗯？”听见可可说起了动画中的人物关系，唐纳这才缓缓抬起头。 　　因为可可提起了这个话题，那边的球球和瘦猴也开始争论“天使兽”和“兽人加鲁鲁”哪个更厉害。 　　孩子们都沉浸在动画的氛围中，没有一个人提起唐纳刚才的“丑态”。 　　又或许，只有唐纳自己认为那是“丑态”。 　　唐纳突然想开了：热爱并不是丢脸的事啊！ 　　他也不再纠结于刚才的中二行为，直接加入了孩子们热切的讨论当中。 　　讨论到一定的阶段，孩子们甚至开始按照各自的性格，主动给彼此分配起动画片中的角色。 　　因为讨论得太过热切，外婆端着一盘新的冰镇西瓜进来的时候，都无人在意。 　　发现孩子们聊得热火朝天，连全身都出汗了都没人意识到，外婆笑着摇摇头，没有打断孩子们，默默退出屋去。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搬着一台电风扇进来了。 　　聊到忘我的孩子们，感受到一阵清凉的风摇摇摆摆，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看到老旧电风扇在旁边摇头晃脑，风从左至右地吹过来，再吹回去，孩子们盯着它发了会儿呆。 　　良久，唐纳才突然想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找纳纳玩呀！”可可回答。 　　“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约好的吗？” 　　“我想找纳纳玩，打电话问了瘦猴和球球，他们也想，我们就一起过来了！”可可一边解释，一边指着每个被提到名字的小朋友，“莫黎从窗口看到我们下车，就一起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纳纳，我们来，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啦！”唐纳忙扮演起“东道主”的角色，把外婆端进来的果盘摆到草席正中间，“来造大西瓜！超甜的！” 　　“好～” 　　孩子们一人捧着一块大西瓜，埋头苦“造”起来。 　　刚才讨论得热切，大家都喊得口干舌燥，此时清甜的西瓜入了口，不但消了暑，还解了渴。 　　唐纳自诩小大人，吃相还算文雅，但因为身体不够灵活，还是比不上教养一直很好的莫黎与可可。 　　可可一直就像个精致的小公主，莫黎一直就像个优雅的小王子，两个人吃什么都是小口小口细嚼慢咽的，嘴唇边连点果汁都沾不上。 　　而比起优雅二人组，那边的瘦猴和球球的吃相，可谓是轰炸现场了。 　　仿佛是刚从灾区出逃的难民，这俩娃狼吞虎咽，手上的还来不及吃完，就去抢下一块。 　　但这样肆意的氛围，也很令人心情愉快。 　　小孩子们在一起，不用顾忌太多，可以按照习惯做个乖孩子，也可以趁大人不在偷偷撒野。 　　这样就很好！ 　　吃完西瓜，唐纳跪坐在草席上，将瓜皮捡回盘子里。 　　莫黎看到了，也不动声色过去帮忙。 　　瘦猴和球球俩糙娃扯了纸巾擦过手就算完事，可可还是觉得手上粘糊糊的，想去洗个手。 　　唐纳抬手给她比划洗手间的位置，“出了门右拐，绕过大堂，看到楼梯之后左拐，就能看到洗手间啦！” 　　“……”可可小嘴微张，看起来有些茫然。 　　“我没说清楚吗？”唐纳正准备重新措辞。 　　可可摆了摆手，“纳纳说得很清楚，我也记住了。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去试一下。” 　　“嗯？我说清楚了，你也记住了，还能找不到吗？”唐纳笑着说，“可可是不是方向感不好？” 　　“嘿嘿……”可可挠了挠头，“之前都是爸爸妈妈带我去的。在纳纳家也不会迷路，我自己试试看！” 　　说完，可可就从草席上爬起来。 　　明明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可可却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倒。 　　好在唐纳跟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把小女孩摔着。 　　可可似乎习以为常，没有被吓到，蹦跳着穿上凉拖，离开了房间。 　　目送着可可离开的背影，唐纳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细节： 　　她刚才离开的时候，有一瞬间，走得同手同脚了。 　　诧异地转回头，唐纳恰好对上莫黎的视线。 　　小竹马似乎刚才一直观察着说话的两个人。 　　找到了可以分享情报的人，唐纳小声问：“刚才可可的动作，你看到了吗？” 　　莫黎点头。 　　“可可她是不是有一点点……” 　　“肢体不协调？” 第47章 　　可可暂时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少了一个小孩。 　　虽然房间内五个孩子只剩四个，但依旧喧闹不减。 　　球球和瘦猴就像两个体型不一的扩音喇叭，随时都能发出巨大的声响。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边上安静坐着的莫黎。 　　莫黎本来不知在盯着什么东西走神, 盯着盯着, 就被规律运转的电风扇吸引了注意力。 　　唐纳不想莫黎感到寂寞, 就坐在小竹马身边，陪人一起盯着电风扇发呆。 　　屋子里的四个孩子，瞬间安静了俩。 　　另外两个闹得再凶, 也总会有消停的时候。短暂的停顿间感觉到静谧的氛围，他们也纷纷不说话了。 　　结果就是，四个孩子突然一起开始盯着电风扇发呆。 　　不知道看了多久，瘦猴灵光一闪, “纳纳，你知道电风扇还可以怎么玩吗？” 　　唐纳回过神，“比起这个问题, 我更在意为什么要玩电风扇？” 　　瘦猴自顾自站起来, 走向电风扇, “我教你！” 　　“……所以为什么要玩电风扇？” 　　“啪嗒”一声响, 瘦猴把电风扇的大按钮按得回弹, 电风扇就静止不再摇头。 　　随后, 这顽皮小猴张大嘴, 对着电风扇转动的扇面，长长出了声，“啊——” 　　对着电风扇说话时, 原本平滑的音轨会变得曲折。 　　瘦猴被风扭曲的声音, 顿时逗得屋内孩子们笑了起来。 　　“好神奇！”球球也凑上前, 站在瘦猴旁边，一起对着电风扇开始，“啊——” 　　眼前这幕，让唐纳想起自己过去也做过，觉得好笑，主动解释道： 　　“一个可能的原因是，空气振动影响了声音的传播，所以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颤抖； 　　“另一个可能的原因是，气流改变削弱了声音的强度，让回声变得清晰，所以声音听起来像是二重奏。” 　　球球听到了唐纳的话，猛地停下，转过头来，“纳纳你怎么这么厉害？” 　　“这是科学！”唐纳摆摆手，不以为意，“等你们接下来上小学了，会学到更多的科学知识的！” 　　“可是纳纳你也还没上小学啊，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沉默片刻，唐纳决定摆烂，“科学的尽头是玄学。世界上就是有各种各样的人存在，要心存敬畏。” 　　“什么是‘心存敬畏’？” 　　“就是……当别人看起来回答不出来的时候，你就不要再问了。” 　　“扑哧。” 　　唐纳窘迫的境遇似乎取悦了莫黎，这一直沉默寡言、表情寡淡的小孩，居然憋不住偷笑了一声。 　　等唐纳故作凶狠状瞪过去，莫黎才收起笑意，假装无事发生过。 　　“啊——” 　　这过程中，瘦猴一直站在电风扇前，颤音的制造从未中断。 　　唐纳看不下去，站起身试图阻拦，“好啦！玩一会儿就可以了！电风扇很脏的，而且吹久了肚子会疼……” 　　瘦猴被他拦下去，看起来很是诧异，“纳纳你怎么管着我的时候，就跟个大人一样？” 　　因为我本来就是大人呀！ 　　这话却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唐纳还没想好怎么应对瘦猴的疑问，背后又传来一声： 　　“啊——” 　　唐纳回头，只见球球又站在自己身后，对着电风扇叫起来。 　　“好啦你也别玩啦！”唐纳伸手去拦球球，瘦猴就在他身后： 　　“啊——” 　　“瘦猴你……”唐纳转身又去拦瘦猴，球球又会在他身后： 　　“啊——” 　　唐纳：“……” 　　瘦猴&球球：“啊——” 　　虽然有着大人的理智，但总归还是被困在了小孩的身体里。 　　换做是平常，唐纳一定灵敏地一个假动作，回旋转身，随后一手提溜一个小孩，让他们消停。 　　可惜，现在的唐纳身体还小，还没有经历过常年的锻炼，加上体质不好，走起路本就踉踉跄跄。 　　瘦猴和球球又偏偏配合默契，你方唱罢我登场，把夹在中间的唐纳逗得像个旋转的陀螺。 　　不负众望地…… 　　三两回合下来，唐纳就被逗得重心不稳，“吧唧”一屁股坐在了席子上。 　　见刚才还在“说教”自己的小大人唐纳，这回落得个“狼狈”下场，瘦猴和球球捧腹大笑。 　　因为电风扇还在持续运转，笑声被气流波动，听起来分外滑稽，瘦猴和球球就笑得更大声了。 　　“球球你的笑声好像动画片里的反派哦！” 　　“瘦猴你的更像！哈哈哈哈哈……” 　　因为气氛融洽，所以一点点小事才能让孩子们感到分外开怀。 　　唐纳对此心知肚明，虽因自己给大家制造了一个良好环境而愉快…… 　　但。 　　“啪嗒”。 　　冷酷的唐纳还是伸出了黑手，残酷地按下了电风扇的摇头键。 　　电风扇就又规律地摇摆起来。 　　因为嘴巴对不上电风扇的大头，颤音的制造效果大打折扣，球球和瘦猴只能追着电风扇摇头的路径跑，边跑边继续喊。 　　小孩的体力本就有限，又要追逐，又要发声，没过多久就开始气喘吁吁。 　　俩小孩停下来喘着气，一看地上坐着的唐纳优哉游哉，突然心生不满。 　　仿佛动画片里的两组反派因为分赃不均杠上了，双方纷纷开始使用不太光明的手段！ 　　“球球，上！夺回我们的魔法按钮！”瘦猴指着摇头键，对球球一声令下。 　　“收到！”球球收到命令，气势汹汹地就朝唐纳“杀”了过去。 　　唐纳见状，对比自己与球球的体型差，怕是字面意义上的“胳膊拧不过大腿”。 　　他当即手脚并用，缠住了电风扇的柱子，用小小的身体将摇头键护在了胸口。 　　球球虽然体型圆润，但其实虚得很，力气还不如瘦猴大。 　　唐纳又用了巧劲，球球扒拉两下，没扒拉动，委屈巴巴回到瘦猴身边，“纳纳好强啊！” 　　“可恶！”瘦猴模仿着动画片主角遇到困难时，酷酷沉思的动作，摸了摸下巴，“不愧是我最强的对手！看来必须我亲自出马了！” 　　于是，瘦猴亲自上场，开始扒拉唐纳，球球则伺机而动，随时伸手够那摇头键。 　　瘦猴精黑，是常在乡野“鬼混”的野娃娃，不管是力气还是技巧，都比此时看起来还是奶娃娃的唐纳强得多。 　　三下五除二，瘦猴就把唐纳从电风扇上撕了下来，拖到草席上，压在了身下。 　　“呀！你们！”唐纳奋力挣扎，被压制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瘦猴抱住唐纳，回头坚定对球球喊道：“就是现在！” 　　“啪嗒。” 　　“啊——” 　　随着电风扇摇头键弹起，对着电风扇说话的颤音又响了起来。 　　看着球球在原地玩得不亦乐乎，瘦猴抽抽鼻子作势假哭，“我的好队友！你先享受胜利的果实！” 　　球球眼睛斜过来看，嘴巴还舍不得离开电风扇前，颤抖着说道：“我的～好队友～我一会儿～就来～换你～” 　　这“感人肺腑”的兄弟情…… 　　丝毫没有打动冷酷的唐纳！ 　　史上最棘手的大反派唐纳，见瘦猴心不在焉，当即趁虚而入！ 　　双手伸到瘦猴的胳肢窝底下，唐纳展开反击，迅速开始挠对方的痒痒。 　　“啊！哈哈哈哈哈哈！”先是大惊，又忍不住因发痒发出爆笑，瘦猴蜷缩起身体试图躲闪。 　　因为这一退势，唐纳见准时机掀翻对方，迅速反击，挠痒痒的范围扩得更大。 　　见自己的“好队友”落入下风，球球也顾不上享受颤音，马上就要冲过来守卫瘦猴！ 　　唐纳见势不妙，立刻“道德绑架”，“你们二对一！这不公平！” 　　球球才顾不上这么多，加入战局，三个小团子瞬间滚作一团。 　　小孩子的身体都软乎而轻盈，哪怕谁压着谁，也不会真把人欺负疼。 　　三个男孩打闹成一团，不多时，战局就瞬间逆转。 　　唐纳被俩娃摁在了地上，反手被挠起了痒痒。 　　因为四只手在身上撒野，他根本抵抗不了，被刺激得差点喘不上气。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欺负人！呀啊！哈哈哈……”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唐纳险些连话都说不全，挣扎的间隙，还可怜巴巴地朝场外围观群众投去求助的目光。 　　收到了唐纳的信号，莫黎了然点头。 　　只见这看起来最是冷峻的小男孩站起了身，一脸胸有成竹，准备迅速了结战局。 　　唐纳本以为小竹马会为他“杀”进来，一起加入大混战…… 　　显然，追求高效的莫黎并不这么打算。 　　莫黎只是优雅地挺直身体，走向电风扇—— 　　“啪”，把电源线拔了。 　　“……” 　　“……” 　　“……” 　　莫黎潇洒抬手，把电源线往地上一扔，回过头来，看向扭成一团的三位。 　　唐纳、球球和瘦猴也坐了起来，对着不再运转的电风扇，各自沉默。 　　不多时，三个孩子额角纷纷渗出细密的汗来。 　　唐纳最先忍不住，对莫黎说道：“小花，这样做，虽然不能对着电风扇说话了，但是，好热啊……” 　　这方法虽然有效…… 　　属实称得上是同归于尽。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哈哈……” 　　没有人再挠痒痒，但是球球和瘦猴不知为何，突然翻滚在席子上，发出肆意的笑声。 　　就好像被这莫名的氛围戳中了笑点，小孩像是要用全身的力气来爆笑，期间甚至掺杂了几声尖叫。 　　笑声最容易感染笑声，唐纳也被逗得笑了起来。 　　甚至笑得肚子都疼了，比刚才被使用物理手段挠痒痒，感觉还要好笑。 　　莫黎没get到笑点，只是淡定地重新插回了风扇的电源。 　　被再次按下摇头键，均匀的风公平地洒落在草席上各自翻滚的孩子们身上。 　　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明明用最低效率的手段，明明没有达成各自的目标…… 　　却还是很开心！ 　　也许是因为可以一起犯傻而不用有羞耻感，可以一起浪费时间而不用有罪恶感…… 　　和好朋友肆无忌惮地一起玩，玩什么，都是开心的！ 第48章 　　可可离开房间之前, 屋子里还没天下三分，还没世界大战。 　　现在“战争”都消停了，硝烟都化作孩子们的喘息声渐渐平息了，可可还没回来。 　　打闹完出了一身大汗的唐纳, 无心坐着吹电风扇, 想起身出屋去找找可可。 　　结果, 他才刚爬起来，外婆就牵着可可的手进来了。 　　“可可，你怎么才回来？”唐纳下意识伸手去接。 　　穿着漂亮蓬蓬裙的可可笑得甜甜的, 朝唐纳小跑着靠近，牵住他的双手，回道：“我迷路啦～” 　　“回来的路上迷路了？” 　　“去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 都迷路啦！” 　　“嗯？？？” 　　唐纳一脸问号。 　　迷路对于寻常小朋友来说，是一种很陌生的体验。 　　陌生的环境，加上陌生的感受, 通常迷路完回来的孩子, 都会吓出眼泪。 　　但可可看起来却没什么异常, 反而依旧一脸天真。 　　唐纳便问：“你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我知道这是纳纳的家, 我不会遇到危险的。”可可回答, “而且婆婆看到我出来的时候迷路了, 就陪我找到了洗手间。等我想回来又迷路了, 婆婆就陪我找到了这个房间！” 　　“原来是这样！”唐纳赶紧跑去抱了抱外婆，“谢谢婆婆！” 　　可可也学着她，从另一边抱住外婆, “谢谢婆婆～” 　　草席上趴着的瘦猴和球球见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也还是学着跑过来，从后面抱着外婆： 　　“谢谢婆婆！” 　　“谢谢婆婆！” 　　外婆身上一下子挂了四个小孩。 　　被黏糊得又无奈，又好笑。 　　当一群人簇拥在一起的时候，剩下的那个人就会格外显眼。 　　外婆想不注意到站在原地的莫黎，都有些困难。 　　当人群焦点的那位目光投向一个地方时，所有围绕着她的人都会一起看过去。 　　外婆看向莫黎之后，四个崽子也一起看了过去。 　　众娃：“……” 　　莫黎：“……” 　　也许是人群的视线无形之中给了压力。 　　哪怕是莫黎，也不由自主地因自己的“不合群”感到动摇。 　　莫黎身体不受控往前迈了一步，像是要靠近。 　　可眼睛看到那群贴着外婆的孩子身上大汗淋漓的状态，又分外犹豫地往后退了一步。 　　后退了又会被盯着看，莫黎忍不住再往前…… 　　闻到汗津津的气息，就又往后退一步。 　　莫黎就这么原地自己跳起了探戈。 　　“哈哈哈哈哈哈！”唐纳的笑声缓解了一时尴尬的气氛，他跑回莫黎身边，牵着小竹马的手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用勉强自己做你不想做的事！” 　　听到好朋友的谅解，莫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虽然爱干净，虽然有点小洁癖，但唐纳牵着莫黎的时候，莫黎却不会感到抗拒。 　　甚至这一路，莫黎都乖乖任唐纳牵着手，重新坐回草席上。 　　“精神领袖”的唐纳都坐好了，其他崽崽自然也乖乖松手，放外婆自由，重新坐回席子上。 　　孩子们继续闹成一团，只有唐纳观察着有些笨拙的可可，心下有了个猜测。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唐纳提议道：“趁你们对我家还没有那么熟悉，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听到要玩捉迷藏，球球和瘦猴自然热情高涨。 　　莫黎几乎不会反对唐纳的提议，所以也默认参加。 　　只有一直善良温柔的小可可，听到这个提议，罕见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可可不想玩吗？”唐纳单独征求可可的意见。 　　可可纠结了片刻，才说：“我记不住路，会找不到你们的。” 　　“那这样！”唐纳说，“轮到你来抓的时候，我不躲起来。我陪着你，给你带路，好不好？” 　　“可以这样吗？”可可看了看其他小朋友。 　　因为与唐纳相处久了，对女孩子有了“守护”意识的球球和瘦猴，当然不会抗拒在小游戏中给漂亮妹妹一点点特权。 　　加上对他们来说，有得玩比较重要。至于怎么玩，根本不重要！ 　　莫黎就更不用说了。 　　眼见男孩们都同意了，可可这才放心，笑着点了点头。 　　唐纳家是独立院落，虽然楼房不高，但房间还算多。 　　对孩子们来说，这里确实是玩捉迷藏的好地方。 　　带着小朋友们大致熟悉了楼内的布局，规定好一些危险区域不允许入内之后…… 　　游戏很快正式开始。 　　唐纳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重点根本就不在于游戏本身。 　　他是想借这个机会，观察可可与其他小朋友的区别。 　　所以，当轮到男孩们来抓的时候，唐纳会先帮可可找好藏匿的位置，再自己躲起来。 　　当轮到可可来抓的时候，唐纳就不躲，只一路跟着，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提醒。 　　几轮结束，唐纳发现了很多作证猜测的细节—— 　　比如，可可其实方向感非常差。 　　去过的房间刚出来，她绕一圈，就晕头转向地还准备再去一次。 　　到了一个房间，搜过的柜子，她还会反复再搜好几遍。 　　再比如，可可的肢体协调度不好。 　　平时走路的时候，像是怕摔倒，她会走得很慢，哪怕着急，也只是加快脚步，很少真的跑动。 　　当要找什么东西的时候，如果这个位置比她高，她会仰头仰得差点往后翻；如果这个位置比较低，她会蹲下蹲得差点往前栽。 　　幼儿时期，其实可以说是一个人一生的时期中，对环境的敏感度、以及肢体协调度，发展最迅速的阶段。 　　这一点充分体现在了男孩们身上： 　　莫黎和瘦猴的方向感、灵敏度和力量感是几个孩子中最好的。 　　唐纳和球球对比起来，则稍次一些，但也还算达标。 　　可可，则是几个孩子当中做得最差的。 　　唐纳确定，这不是性别差异的问题。 　　哪怕放在女孩子当中，可可的协调感也算不上合格。 　　游戏结束，为了找到可可如此特别的原因，唐纳装模作样地搞了局复盘。 　　他先假装崇拜地看向瘦猴，“你怎么这么厉害？那么高的地方你都爬得上去！” 　　果然，被“奥特之子”、“幼儿园老大”、“众人眼中的焦点”唐纳一夸，瘦猴就飘飘然忘乎所以，“因为我从小就在乡下长大！什么上山爬树啦、什么下水游泳啦，我都会！” 　　“难怪！”唐纳恍然大悟地点着头。 　　那边莫黎却突然不满似的嘟囔了句，“我不厉害吗……” 　　知道小男孩总或多或少有些胜负欲，唐纳忙凑过来满足小竹马，“那小花呢？你这么厉害，是为什么？” 　　“因为，我什么事都是自己做的。”莫黎认真解释，“不管是整理书包、做早餐，还是洗衣服。我都自己学会了！” 　　知道小竹马被迫早熟的原因，唐纳听着心疼了片刻，连忙夸奖道：“不愧是小花！做什么都这么厉害！” 　　“那我呢那我呢？”球球不甘冷落，“我厉害吗？” 　　“你也厉害！” 　　“那我厉害，是因为什么呢？”球球开始苦恼，“我也没有上山下水，我爸爸妈妈也会帮我把所有东西都做好……” 　　“可能你生来就很厉害呢？” 　　这么问完一圈，唐纳基本就找出了原因所在。 　　瘦猴和莫黎基本上处于被放养状态，可以说是锻炼出了很强的独立生存能力。 　　唐纳因为生来体质较弱，外婆半精养半放养地照顾了这些年，相比于完全独立的孩子稍次些，也不算差；而球球虽被娇惯，好在天性好动，也锻炼得差不多。 　　但可可，就不一样了。 　　最大的不一样在于，她是女孩。 　　这个因素并不一定在先天角度限制她。 　　反倒可能，是在后天…… 　　“我好像不行诶……”可可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爸爸妈妈不允许我上山下水的。” 　　见可可并无介意的神色，唐纳这才详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怕我摔倒。” 　　“你摔倒过吗？” 　　“没有。”可可说，“但是女孩子摔倒了，如果留疤了，会不好看！” 　　“……啊……”唐纳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爸爸妈妈也不让我跑，我一跑，他们就会告诉我，‘会摔倒哦’！我就不跑了。” 　　“……怎么这样？” 　　“这样不好吗？”可可还不懂，“爸爸妈妈对我很好哦！他们说我是小公主，怕我遇到危险，去哪里都会带着我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可可这么可爱！” 　　可可确实很可爱。 　　就像童话故事中标准的小公主，说话柔声细语，性格甜美善良，外表也白玉无瑕，就像被天使吻过的精致娃娃。 　　只不过，这样的公主，生活在童话故事中，是最安全的。 　　因为剧情已经拟定，结局已经确定，她只要按部就班地进行，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而现实生活中，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也许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石子，也许是一道几不可察的斜坡； 　　也许是两个长得很相似的路口，也许是两扇一模一样的门。 　　这些不确定因素，对于精细呵护着长大的公主来说，都很危险。 　　这些因素可能带来的后果，对可可的父母而言，似乎是不可接受的。 　　以至于在这样的教育观下长大的可可，也会习惯性地避开这些风险。 　　她是完美的，亦是脆弱的。 　　她是不能有瑕疵的，是经不起磨难的。 　　正当唐纳默默思考时，一旁的男孩们听完了二人的对话。 　　瘦猴突然问：“我看童话里的公主都会跳舞。可可会跳舞吗？” 　　可可被问得一愣，呆呆地摇了摇头。 　　瘦猴像是有些遗憾，“啊？我以为可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定学过跳舞呢！” 　　“不能这么说哦！” 　　唐纳不轻不重敲了敲瘦猴的头，教训道： 　　“现在这个时代的公主，不用非得学会跳舞！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们小孩子只要开开心心，比什么都重要！” 第49章 　　一个人的潜能是无穷的。 　　不过, 成长过程中各异的开发程度，决定了不同人潜能的发展程度。 　　有的人空间感、方位感很强，可以发展成建筑师或工程师。 　　有的人身体控制感很强，可以发展成运动员或舞蹈家。 　　有的人思维敏捷, 则可从事需要大量即时反应的行业； 　　有的人异想天开, 则可从事艺术创想类的工作。 　　除了先天的天赋, 决定了人起点的高低…… 　　后天的引导或限制，则基本决定了人生的方向。 　　可可现在年纪尚小，也许都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己喜欢什么、或擅长什么…… 　　属于她的“空间方位”与“身体掌控”通道, 就被家长给关闭了。 　　唐纳分析至此，只是觉得可惜。 　　小女孩的父母不是不爱她。 　　相反，可能正是因为太爱惜了，舍不得可可吃一点苦头, 才处处都跟随、不让其涉险，结果适得其反，限制了小朋友的发展。 　　唐纳不想责怪她的父母。因为教育这种事, 轮不到阅历尚浅的他, 来对已是父母的人指手画脚。 　　毕竟可可的父母呵护小朋友到现在, 一直也没有出过意外, 算得上尽职尽责。 　　只不过, 可可现在就在他的面前。 　　追究过去的责任意义不大, 他更想专注当下, 改变未来。 　　于是，唐纳提议，“我们来做操吧？” 　　一句话出口, 本嬉闹成一片的瘦猴、球球和可可都静止了。 　　瘦猴和球球一脸茫然, “……” 　　可可直接问出疑惑, “为什么突然要做操呀，纳纳？” 　　“因为……”唐纳心想，自己考量的艰涩理论，小孩怕是理解不来；直说为了锻炼可可肢体协调，又怕伤害到小女孩的自尊，他只能糊弄道，“因为做操，对身体好！” 　　听到唐纳的解答，瘦猴和球球似懂非懂对视一眼…… 　　然后还是很懵地看向唐纳，“所以为什么突然要做操呢？” 　　球球：“对呀，我们身体已经很好啦！” 　　瘦猴：“而且比做操有意思的事情多得是呢！” 　　球球：“你还会什么呀？” 　　瘦猴：“夏天到了，我带你去捕蝉呀！” 　　眼看话题被俩男孩带往一去不复返的方向，唐纳忙阻止： 　　“那，那也得先热身吧！而且，捕蝉这种事情，如果不好好锻炼一下身体，会受伤的！” 　　球球：“我肉乎乎的，哪怕从树上掉下来也不疼。” 　　瘦猴：“小看我啦！我从来也没有从树上掉下来过！” 　　“但是，要一起去捕蝉的人，只有你们两个吗？” 　　正当唐纳被俩娃你一眼我一语缠得焦头烂额之际，一个轻飘飘冷清清的声音传了过来。 　　众小孩循声看去，只见坐在一旁的莫黎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说出的话却别有深意。 　　这帮小孩最“怕”的孩子，排第一的当属唐纳…… 　　毕竟这位是“奥特之子”。 　　排第二的，一定是不怒自威的莫黎了。 　　虽然莫黎几乎没怎么生气过，但这孩子看起来冷冰冰的样子，自带一种威慑感。 　　听到莫黎的话，球球和瘦猴当即开始排查： 　　他们先是指了指彼此，“你和我不需要锻炼。” 　　他们又指了指莫黎，“莫黎也很厉害，不需要锻炼。” 　　他们再指了指唐纳，“拜托，他可是纳纳诶！怎么会需要锻炼？” 　　最后，他们不约而同看向了旁边，一脸无辜、一头雾水的可可。 　　俩男孩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这么大点的孩子，很容易以自我为中心。情绪激动的时候，容易看不到其他小朋友的存在。 　　一一指着“排查”完毕，俩男孩才明白唐纳的用心何在。 　　这下，球球和瘦猴满口答应： 　　“好！我们来做操！” 　　“纳纳说得对！做操对身体好！” 　　虽然大家没有说破，但可可本身好静的性格，也养成了她善于察言观色的敏感特质。 　　这么一来一回，她也明白了什么，突然捂着小脸，哧哧偷笑起来。 　　她挪到唐纳身边，笑着问：“纳纳是不是想锻炼我？” 　　“啊！”唐纳一紧张，看了眼可可，见她表情自在，并不介意，才放松点头。 　　“谢谢纳纳！”可可笑得更甜了。 　　“你……”唐纳小心问，“你会不高兴吗？” 　　“为什么要不高兴？”可可天真反问，“纳纳想帮助我，我很高兴呀！” 　　“真好……”唐纳嘿嘿傻笑着，“是我想多啦！” 　　听到这句话，可可摇了摇头，“不要这么说！我不知道纳纳想的是什么，但一定没有想多！纳纳每一次为了我‘想’的，都让我很高兴！” 　　不管是为了她突发奇想提议做操，还是怕伤害她而心思缜密地拐弯抹角。 　　她领会不到，但是感受得到。 　　善意本身，不需要任何愧疚感。 　　唐纳永远可以坦坦荡荡地善良。 　　“谢谢可可！”唐纳忍不住说，“你真的是个小天使！” 　　听到唐纳这么说，可可反而笑出声来，“纳纳怎么还跟我说谢谢啊？” 　　“你有好好为了我做的感到高兴啊！”唐纳回答，“因为没有被辜负，所以我也很高兴！” 　　…… 　　在唐纳的号召下，一群小孩开始做起了广播体操。 　　幼儿园里虽然也有早操时间，但都是让小孩们去猴杆上爬一爬耍一耍，没有什么通用的体操。 　　所以，唐纳只能凭借自己早期的记忆，教这群还没上小学的孩子，跳起了： 　　《第三套全国小学生广播体操——七彩阳光》。 　　因为是第一次做这套操，加上是为了陪可可，一开始，球球和瘦猴还很配合，学得仔仔细细。 　　可由于没有音乐，加上这套操对幼儿来说有点枯燥，哪怕“心怀可可”，球球和瘦猴还是很快就觉得无聊了。 　　在前头领操的唐纳，不多时就听到了俩男娃隐隐约约的怨声。 　　可他一回头，那俩男娃还是很乖，意识到自己在妨碍大家，又默默忍下去。 　　如果只有一次两次，那还好。 　　但接连几次，球球和瘦猴都因为无聊忍不住呜咽，唐纳就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了。 　　毕竟也不能重女轻男。 　　可可开心很重要，球球和瘦猴开心，也很重要。 　　跳完最后一遍操后，唐纳停下来，借“中场休息”，伙同孩子们重新头脑风暴。 　　他注意到，做完操的可可，敏捷度虽然没有显而易见的成效，但坐在草席上的动作确实比一开始流畅了些，可见锻炼确实有效。 　　但怎样才能达到锻炼目的，同时又不至于像“捕蝉”那么危险，还不会像“做操”一样枯燥呢？ 　　孩子们鬼点子最多，三言两语，提出了许多方案。 　　这些方案再由小队的“智商担当”唐纳斟酌，一一筛除。 　　想到最后，瘦猴突然提议，“要不我们跳舞吧？跳舞有意思，而且可可跳舞一定很好看！” 　　听到瘦猴这么说，可可害羞地抿嘴笑，“可是我不会跳舞。” 　　“纳纳一定会呀！”瘦猴大声道。 　　唐纳：嗯？？？ 　　瘦猴见唐纳一脸“我会我怎么不知道”的表情，有些着急，用力说道：“你会的！” 　　唐纳：……嗯？？？ 　　说真的，我会跳舞，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再说了，不会的事，你加重语气重复一遍，我也还是不会啊！ 　　岂料一呼百应，瘦猴这么说完，球球也很肯定：“对！纳纳什么都会！纳纳肯定会跳舞！” 　　就连可可也赞同：“纳纳还会做操呢！纳纳肯定会跳舞！” 　　唐纳一脸惊恐，将视线投向莫黎的方向，期待自己这位忠实的盟友给自己支援…… 　　然后他就对上了小竹马同样期待的、写着“你肯定会跳舞啊对吧对吧”的眼神。 　　瘦猴、球球、可可、莫黎：一脸期待。 　　唐纳：一脸无语。 　　看来自己“无所不能”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了。 　　没办法，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在孩子们期待眼神的沐浴之下，唐纳只能硬着头皮说： 　　“对……我会。” 　　“耶！” 　　“纳纳好厉害！” 　　“不愧是纳纳！” 　　在孩子们的欢呼雀跃声中，唐纳默默捂着小脑袋开始纠结： 　　就是说，毕竟跳舞这件事他确实没尝试过…… 　　拿军体拳来糊弄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应该还是可以混过去的吧？ 　　“可是，我们没有音乐诶！”就在这时，瘦猴又发现了新的漏洞。 　　听到这话，球球表情一苦，“啊？不会又要听纳纳‘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了吧……” 　　被球球苦涩的表情逗乐，唐纳先是回了句“我的口令喊得多标准多有节奏感呀”，才带动大家继续想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 　　唐纳自家的黑胖子电视太老了，功能也有限，只能接收到电视台的直播信号。 　　刚好这会儿，各大频道没有在播放音乐的节目。 　　唐纳家中没有其他的娱乐设备，背景音乐的播放确实成了大问题。 　　就在此时，莫黎突然说：“我家的电视可以点播。可以用来点歌。” 　　众孩子眼神纷纷明亮起来，“这么酷！” 　　“那我们可以用莫黎的电视来放歌吗？” 　　“莫黎的家很远吗？” 　　莫黎一指隔壁的方向，“就在旁边。” 　　“哇啊！” 　　“我想去莫黎家！” 　　“纳纳我们可以去莫黎家吗？” 　　仨娃同时看向唐纳，仿佛在问家长“自己能不能去隔壁小孩家玩”。 　　唐纳却有别的思虑，担心地看向莫黎，“小花，你妈妈会不会……” 　　他担心，和莫黎关系不好的莫妈，会讨厌这么多小孩一起上门。 　　莫黎也许考虑过这种可能，还是提出了这个方案。 　　小竹马表情亦有担心，最终仍坚定地说：“只要小心点，不要被她发现就好！” 第50章 　　“孩子们, 记住我们这次冒险的原则了吗？” 　　离开自家小院、潜入隔壁小洋楼之前，小队长唐纳不放心地再次回头，询问身后的队员们。 　　种树小队，不, 此时应该说是“冒险小队”, 四个孩子纷纷点头。 　　副队长的莫黎站在唐纳身边, 作为此次“冒险计划”的向导，他承担着勘测地图、指引方向的作用。 　　而剩余的三个小队员，则异口同声重复着队长的行动纲领：“避开妈妈boss, 潜入莫黎卧室！” 　　由于此次转移，最难以预测的变量，是莫黎妈妈可能会有的反应。 　　为了不给孩子们留下心理阴影，也避免给莫黎带去麻烦, 唐纳百般强调—— 　　哪怕潜入失败，也不能被“妈妈boss”发现！ 　　孩子们表情懵懂，不知道有没有理解问题的严重性, 只都乖乖点头答应。 　　一个个看起来很配合, 但也相当兴奋。 　　唐纳看着孩子们这样, 有些头疼—— 　　评估错了。 　　最难以预测的变量, 应该是这群小鬼！ 　　事不宜迟, 冒险小队即刻出发。 　　作为洋楼的小主人, 莫黎先行拉开大铁门, 穿过院子，进入主楼正门内观察动态。 　　剩下的孩子则暂时在铁门外观望。 　　这过程中，孩子们有时间观察院中的景象, 惊叹声此起彼伏—— 　　“哇！莫黎家的大铁门花纹好好看哦！好像电视剧里城堡的大门！” 　　“哇！莫黎的院子也好美丽！种了好多花！” 　　“哇！你们看这条鹅卵石的路, 也好漂亮哦！” 　　唐纳：“嘘！你们忘了我一开始说过什么啦？” 　　队员们纷纷捂嘴配合, 不再发声。 　　随后，唐纳小声嘟囔，“我家的院子就不好看了吗……” 　　见小队长不高兴了，孩子们当机立断，“哄”了起来： 　　“纳纳的院子也很好看！” 　　“对！是一种，那样子的好看！” 　　“哪样子？” 　　“我不知道怎么说……” 　　“就是那种，看一眼觉得不好看，再看一眼就觉得好看了，的好看！” 　　“总之，纳纳的院子比莫黎的好看！” 　　见孩子们为了“哄”好自己，语言笨拙又真诚，唐纳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就又正经起来。 　　恰好此时，正门内的莫黎朝众人招了招手，示意门内安全，可以通过。 　　孩子们这才学着唐纳潜伏的样子，猫着腰躬着背，踮脚穿过院子，走向门边。 　　一个跟着一个，像一串色彩斑澜的糖葫芦。 　　唐纳的记忆中，他来过莫黎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因年代跨度较长，记忆也比较模糊。 　　等来到门边，他还没进门，就嗅到玄关口传来的清新香气。 　　再来几次还是感觉新鲜，唐纳忍不住多嗅了嗅。 　　有钱人的生活细节如此精致！ 　　连家里都是香喷喷的！ 　　本以为身后的孩子们也会闻到这种香气，唐纳回过头，却发现孩子们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 　　一个个憋得小脸发紫。 　　“你们干什么？”唐纳一惊，忙给孩子们扇风，示意他们呼吸。 　　孩子们大气也不敢喘，还得可可先小声解释：“我们怕被大boss听见……” 　　孩子们还是知道分寸的。 　　虽然在院子门口时还会交头接耳，但进入建筑主体范围，感觉到沉寂气氛后，他们还是很懂事很谨慎，生怕自己给唐纳添了乱。 　　唐纳回头在一层大厅扫视一眼，见屋中确实无人，才重新对孩子们说：“呼吸的声音是不会被boss听见的！” 　　“真的吗？”瘦猴嫌弃地看球球一眼，“可是我感觉球球呼吸的声音好吵！” 　　球球委屈巴巴，“那我还觉得你眨眼的声音很吵呢！” 　　在小队斗嘴期间，沉稳的莫黎又潜入大厅正中，查看横向两边走廊的情况。 　　就在此时，一串脚步声响起！ 　　唐纳一惊，立刻躲回门后。 　　小队的三名成员也动作敏捷，纷纷排列在唐纳的身后。 　　大部队成功撤离！ 　　目前，只剩副队长只身涉险！ 　　唐纳不放心，探耳在门缝边偷听。 　　只听见门内传来几句对话，其中先开口的成熟男声，听起来很是耳熟： 　　——“小少爷从纳纳那儿回来啦？” 　　——“嗯。” 　　是管家大叔！ 　　——“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 　　——“那就好！” 　　——“等等叔叔。” 　　——“怎么啦？” 　　——“妈妈……在家吗？” 　　——“小姐刚随老爷夫人出门，不知道多久会回来。” 　　——“知道了，谢谢叔叔。” 　　听到这番对话，唐纳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莫黎妈妈不在家！ 　　等脚步声重新响起，管家大叔似乎是走远了，唐纳才作势准备重新潜入。 　　……然后险些和刚好来开门的莫黎，撞了个脸对脸。 　　“小花你吓我一跳！”唐纳安抚着心口。 　　莫黎面色不改，“我妈妈和外公外婆出去了。你们可以进来。” 　　大门打开，孩子们这才蜂拥入内。 　　管家大叔的手推车停在一层某间屋子的外面，人却不见了。 　　唐纳从这个细节推测，管家大叔大概是在这间屋子里做卫生。 　　趁整个大厅都没什么大人在，唐纳刚想指挥孩子们迅速前往二楼莫黎的房间…… 　　一回头，却发现队员们早已无组织无纪律，被屋子里华丽的陈设吸引，四散开来了！ 　　“哇！莫黎家好大啊！一楼的客厅有这么这么大！” 　　“你看，莫黎家还有电梯！我们可以坐电梯上去吗？” 　　“我想爬楼梯！你看莫黎家的楼梯这么这么长！金灿灿的，好好看哦！” 　　也许是boss不在，让孩子们放下了戒备，原本提心吊胆的氛围烟消云散。 　　唐纳在原地小声喊了好几次“集合”，都无人回应。 　　怕生是非，唐纳只能亲自去抓每一个小朋友。 　　结果这边这个刚抓住，要去抓另一个，抓住的这个就又跑了。 　　他算是深切体会到用纸网捞鱼的痛苦所在了！ 　　就在唐纳手忙脚乱之际，门外突然传来鸣笛声。 　　紧接着，是轿车驶停在门外的刹车声。 　　莫黎脸色一沉，“我妈妈回来了。” 　　不约而同倒抽凉气的声音重叠，随后，唐纳感觉到孩子们不安地聚在了他的身后。 　　刚才还因安全宛如离巢之燕的孩子们，此时感受到了危险，都瑟瑟缩缩地不敢出声。 　　时间有限，唐纳脑内迅速判断—— 　　电梯此时停在三楼，且电梯口离大家有一定的距离，赶过去、按键再等待，耗时太久！ 　　而爬楼梯，对于步伐本就小的孩子们而言，速度更慢！ 　　既然转移不是最佳方案，那就只能藏起来！ 　　不能藏进房间，因为不知道屋子的功能，很有可能与大人撞上！ 　　唐纳抬头环视四周，想就近找个可以躲藏的位置。 　　注意到唐纳的视线变化，莫黎心领神会，指向门后的位置，“架子是空的！一会儿我会把门打开，把你们挡住！” 　　事态紧急，容不得再三斟酌。 　　这计划听起来可靠，唐纳便点头，立刻指挥孩子们往门后的架子处移动。 　　木架子嵌入墙体，没有摆太多东西，只有一些装饰物，藏几个孩子绰绰有余。 　　上下格子分别可以藏进去两个小孩，唐纳便让较圆润的球球和不太灵敏的可可躲在下边。 　　瘦猴一如其绰号，轻巧地蹿进了上面的格子。 　　正当唐纳准备攀上去时，一串交杂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是那些大人进来了！ 　　唐纳四肢力量本就不够，殿后是条件反射，此时几乎没给自己剩什么时间，就更加慌张。 　　好在莫黎反应快，用力拉开了大门，站在门边，吸引大人们的注意力。 　　门后的唐纳还有机会，虽仅隔一门的距离，只要动作够轻，就还是可以攀上格子不被发现。 　　——“小黎怎么在门口呀？来迎接外公和外婆吗？” 　　一个老妇人的笑声响起。 　　莫黎镇定地同大人们说着话，给了唐纳充足的应对时间。 　　下方格子的球球和可可托举着，上方的格子的瘦猴拉拽着，小队无声配合默契，总算把唐纳也拉进了格子中。 　　还没来得及偷偷喘口气，唐纳就凝神听起了门那边的动静。 　　整个过程中，与莫黎说话的，不是苍老的太太，就是苍老的先生。 　　显然是外公和外婆的声音。 　　而属于莫黎母亲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响起。 　　唐纳险些要以为莫黎的妈妈不在，紧接着又听到一个年轻女人说：“我上楼拿东西了。” 　　一阵香水味飘过，唐纳感觉到眼前一晃，一名身材窈窕高挑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径直往楼上走去。 　　看来，大人们是回来取东西的！ 　　好在，上楼的方向背对着正门，孩子们没有被莫黎妈妈看见！ 　　庆幸之余，唐纳又有一点点难过—— 　　莫黎妈妈是在场的。 　　分明在场，却一句话也没有主动和莫黎说。 　　莫黎妈妈取完东西，就走下楼来。 　　但唐纳却突然意识到不妙： 　　上楼的时候她是背对，下楼的时候，就是正对了啊！ 　　虽然有门掩着，但如果仔细看，这群孩子的身影，还是很明显的！ 　　唐纳刚屏息思考对策，就见莫黎默默往架子前走了一步。 　　似乎想用小小的身体挡住大家。 　　唐纳更加慌张： 　　不能这么做啊！不但挡不住，还会更明显！ 　　本来还有没被瞥到的可能，此时这边站了个人，反而会吸引视线！ 　　唐纳还来不及出声提醒，就见莫黎的妈妈下楼来了。 　　来不及了！唐纳只能掩嘴躲好。 　　出乎意料的是，莫黎妈妈眼角的余光，本能往莫黎处飘了一下…… 　　但随即，她抬起头面向另一侧，目不斜视地看向门外，仿佛并没有发现莫黎一般。 　　分明看到了，却装作没看到。 　　也正因此，莫黎妈妈没有观察到门后的异常。 　　香水味再次飘来，是莫黎妈妈走到了门的那一侧。 　　与孩子们又隔着一门的距离，因为是视线盲区，大家再次安全。 　　唐纳却不因安全感到开心，甚至难过得都快哭出来了—— 　　莫黎居然会想出这个方法阻挡视线，而且还成功了。 　　这说明莫黎知道…… 　　莫黎知道他的妈妈，会故意无视他。 第51章 　　等大人们有了要离开正门的征兆, 唐纳迫不及待地想要跳下格子，去抱一抱莫黎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背影。 　　奈何，这次的冒险注定一波三折。 　　门墙接缝中，他看到那三位大人本要离开。忽然, 其中的一名老太太“哎哟”喊了一声。 　　随即, 老太太笑着说：“我上楼换一条丝巾, 你们等我一下！” 　　说完，莫黎的外婆就哼着小曲上了楼。 　　完了！这下真完了！ 　　唐纳心想。 　　莫黎的外婆不比他妈妈，至少从交谈上来看, 这位老人家还是挺喜欢莫黎这个外孙的。 　　所以莫黎站在这里，一定会被她看见！ 　　而下楼时面向正门方向，莫黎外婆也肯定会看到藏在门后的孩子们！ 　　莫黎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本来想往后扭头, 与唐纳对视。 　　但知道自己动作太大，可能会引起原地外公的注意，莫黎转头到一半, 还是停止了动作。 　　随后, 莫黎往门的另一侧挪步, 消失在唐纳的视线范围。 　　唐纳瞬间领会莫黎的意思： 　　只要莫黎站在另一边, 下楼的外婆就有几率往那边看, 不会注意到这边门后的小孩。 　　可这样依旧是在赌概率！ 　　莫黎外婆还有可能先注意到这边门后的孩子们, 而非那边的莫黎本人！ 　　唐纳被困在格子里相当被动, 连为大家做什么的能力都没有。 　　焦虑之际，他忽而听见大厅内传出一阵滚轮声。 　　应该是管家大叔推着手推车出来了。 　　看到门边的屋子主人，管家大叔先是熟练地同这一家人问好。 　　说话的过程中, 滚轮的声音没有暂停过, 显然是管家大叔一直在移动。 　　唐纳凭声音判断着管家大叔的动态, 直到眼前蓦然一黑，视线被劈头盖脸的阴影遮蔽。 　　他心一慌，以为行踪败露，抬起头…… 　　却发现管家大叔背对着孩子们，站在了架子前。 　　管家大叔身材魁梧，又穿了方便工作的工装风宽松服装，刚好能挡住架子后面的小孩。 　　甚至，大叔站在门边时，连身侧的手推车，都能挡住大半！ 　　只不过，一般人说话，不会这么刻意走到如此偏僻的角落。 　　加上要与主人对视，此时管家大叔背对正门，其实姿势是有些别扭的。 　　因此，管家大叔到这个位置，是有意为之！ 　　如果是有意为之，说明大叔发现了这群孩子；没有揭穿，则证明其有意“包庇”！ 　　想到这，唐纳眼前一亮。 　　注意到手推车对着架子的一头空空的，上层堆了些被单垂落，刚好构成一个可移动的空间…… 　　唐纳当即想到了脱身方法，示意瘦猴爬到手推车底，自己再钻进去。 　　俩小孩接应可可和球球，全员钻进手推车后，唐纳才把垂落的被单重新整理，把大家全部隐藏起来。 　　管家大叔也许是感受到了唐纳的意图，说完话后，就推着手推车前往电梯的方向。 　　“叮”——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唐纳听见旁边的楼梯，传来莫黎外婆边说话边下楼的动静。 　　完美错过！ 　　逃脱成功！ 　　在管家大叔的帮助下，孩子们乘着手推车，手推车再乘着电梯，到了相应的楼层。 　　把手推车推到走廊后面，进入大厅视野的盲区，大叔才掀开被单，示意孩子们钻出来。 　　四个小孩当即钻出了手推车。 　　因为主人们还没走远，管家大叔没有开口，只是用手指了指附近的一间儿童房。 　　很显然，这里就是莫黎的房间。 　　可可、球球和瘦猴了然点头，立刻跑进了房间。 　　唐纳却没有着急进屋，而是留在走廊上等待。 　　“嗯？”管家大叔轻声疑惑。 　　唐纳指了指楼下莫黎的方向。 　　管家大叔当即了然： 　　这孩子是心系楼下的莫黎呢！ 　　因为莫黎不知道孩子们已经转移，如果找不到大家，可能会着急。 　　所以唐纳就想在走廊上候着，等大人们离开，第一时间和莫黎联络。 　　这孩子向来懂事伶俐，管家大叔也不担心，点头默许了唐纳的行为，便推着小车准备离开。 　　才刚走出长廊阴影处，大叔就感觉衣角被拽了拽。 　　管家大叔回头，见唐纳用唇语无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辅以一个明媚的笑容。 　　被这个笑容感染，管家大叔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随后视线飘往莫黎的方向，管家大叔意味深长地用唇语，一字一顿回道： 　　“是、我、要、谢、谢、你。” 　　管家大叔走远，继续进行他的工作。 　　而楼下的大人们也有了要离开的势头，持续地说着话。 　　对那群大人来说，这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但隐藏在安逸表面之下，对孩子们来说，他们刚经历过一次胆战心惊的危机。 　　终于，大人们取完东西，驱车离开了。 　　听到马达声渐行渐远，对一切毫无所知的莫黎，果然小跑着去查看门的背后。 　　门后的架子空空如也，莫黎显然吓了一跳，小小的身体僵硬瞬间，才茫然地开始左顾右盼。 　　“小花！”见状，唐纳连忙在二楼扶手处朝楼下喊，“我在这里！” 　　听到叫声，莫黎回头，看见唐纳无恙，先是微微松懈，但随后又因不理解唐纳为什么在二楼，而轻蹙眉梢。 　　唐纳明白对方的疑惑，解释道：“是管家大叔掩护了我们！你快上来！” 　　闻讯，莫黎点了点头，随后小跑向电梯的方向。 　　唐纳在电梯口等着。 　　“叮”一声响，莫黎刚走出电梯厢，就被唐纳正面抱了个满怀。 　　唐纳这一手猝不及防，莫黎傻眼片刻，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配合地抬手回抱住他。 　　明明身形差不多，但唐纳却像个小大人，别有深意地摸着莫黎的后脑勺，像是在安抚。 　　可莫黎却从这一下一下摸头的动作中，感觉到： 　　难过的不是自己，难过的，似乎是唐纳本人。 　　“纳纳？”莫黎轻声唤道。 　　“……嗯。”唐纳的声音闷闷的，摸头的动作没有停止过。 　　“你是不是不高兴？”莫黎又问。 　　“……不知道。” 　　“我知道了。”莫黎却先想通了，“是不是因为我妈妈故意不看我，你难过了？” 　　“……”唐纳沉默片刻，才回答，“嗯。” 　　“谢谢纳纳……”莫黎更用力抱紧唐纳，两个小小的身体相贴，似乎能从拥抱中给彼此传递与汲取能量，“谢谢你为我难过。” 　　“不要这么说……” 　　“其实，我本来是有一点点难过的。因为妈妈不看我。”莫黎坦白，“但是，被你发现了，被你安慰了，被你看到了……我现在，不难过了。” 　　唐纳一听，有些惊喜，拉开莫黎，认真看对方表情，“真的吗？” 　　莫黎也认真点头，“真的。” 　　“真的不难过了？” 　　“真的不难过了。” 　　于是唐纳翘起小拇指，伸到莫黎面前，说：“小花我们来拉钩！” 　　“拉什么钩？”嘴上这么问着，还没得到答案，那个对陌生人戒备心超重的莫黎，对上唐纳，居然毫不犹豫抬起小指。 　　就好像不管唐纳想做什么约定…… 　　他都会答应。 　　见莫黎如此信任自己，唐纳更加高兴。 　　两只细嫩的小手指相交，唐纳郑重与莫黎约定—— 　　“未来，只要你需要我的目光…… 　　“不管多远，我一定会第一时间看到你。” 　　…… 　　莫黎因母亲的忽略而失落，其自己还没意识到情绪的亏损，就被唐纳细心地即时安抚好了。 　　一个拥抱结束，不仅仅莫黎看起来愉快了许多，连唐纳自己也被这个拥抱治愈了。 　　想到孩子们还在莫黎的卧室里，唐纳便立刻牵着小竹马的手，进了那间屋子。 　　刚进门，他就看到可可紧张地围上来。 　　随后，球球和瘦猴更加紧张地跟过来。 　　三个小孩的视线就像雷达，上下扫视着唐纳和莫黎。 　　被盯得起了鸡皮疙瘩，唐纳忙问：“你们在干嘛？” 　　“你刚才是不是被那个黑衣人大叔叔抓走了？”可可的声音带了哭腔。 　　球球和瘦猴更是惊恐： 　　“动画片里的坏人都穿黑衣服的！” 　　“而且那个大叔看起来好凶！” 　　“哈哈哈哈！”被孩子们童言无忌的话语逗乐，唐纳连忙解释，“不能以貌取人！那个大叔是好人！他还帮我们转移了呢！” 　　“啊？”可可歪着头，“那你刚才怎么突然不见了？” 　　唐纳抬起与莫黎相接的手，“我去接小花啦！” 　　可可看看唐纳，又看看莫黎，再看看唐纳，再看看莫黎，“是这样吗？” 　　球球和瘦猴看看可可，又看看唐纳莫黎，再看看可可，再看看唐纳莫黎，对视一眼： 　　“好像是这样。” 　　虽然孩子们简单的脑回路理不清事件的始末，但唐纳说没事，他们就相信没事。 　　警报正式解除，三个孩子都长舒了一口气。 　　可可拍着惊魂未定的小胸脯。 　　球球和瘦猴夸张地为彼此扇风压惊。 　　不多时，可可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几个男孩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可可笑意未褪，解释道：“好刺激哦！” 　　男孩们互相对视一眼，接而默契地笑了起来。 　　确实很刺激！也确实很好玩！ 　　小孩子最喜欢冒险了。 　　因为冒险可以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可以见识更多新鲜的事物。 　　未知原本意味着恐惧，但这群孩子因为信任彼此，并不因此感到害怕。 　　就连唐纳，也从这奇妙的冒险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羁绊。 　　好奇怪，他明明有着大人的心智，却莫名同一群孩子互相依赖。 　　也许人与人的关系中，比起世故地互相利用，最隽永的，终究是赤子的真诚。 　　而真诚这种品格…… 　　孩子们身上，永远不会匮乏。 第52章 　　“冒险计划”, 圆满完成！ 　　不仅没有被“妈妈boss”发现，大家还顺利地潜入了莫黎的卧室！ 　　虽然最开始孩子们进莫黎卧室的目的，是为了借电视点播音乐学跳舞。 　　但历经千难万险到达房间内后，几个孩子对舞蹈都兴致缺缺, 反而对莫黎的卧室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哇！莫黎的房间好大！” 　　——“莫黎书架上怎么有这么多书啊！” 　　——“莫黎房间的电视, 比我家客厅的电视还大！” 　　某种意义上来说, 可以欣赏这卧室，也是孩子们享受“胜利果实”的一种方式。 　　所以唐纳并没有催促大家，只任孩子们对着莫黎卧室的每一处细节大惊小怪、大呼小叫。 　　因为可可、球球和瘦猴的惊讶, 莫黎看起来有些局促，但并不排斥。 　　甚至这三个小朋友对一些设备有疑问的时候，莫黎还会很耐心给大家解释和展示其用法。 　　唐纳看着莫黎又忙碌又别扭的样子，忍不住偷笑—— 　　他的小竹马在这之前, 可从来没邀请任何人去过自己的房间呢！ 　　哪怕是他重生前，唐纳被允许进入莫黎的房间，都已经是初中时期了。 　　在那之前, 他足足纠缠了莫黎整整一个小学。 　　卧室, 对防御机制很强的人来说, 有私人领地的象征意义。 　　邀请别人进来, 不仅仅代表着要将自己的隐私敞开给别人看, 还得接受自己的物品可能沾染别人气息的后果。 　　这些后果, 莫黎自然有想到。 　　哪怕一开始想不到, 进了房间与孩子们共处一段时间，莫黎也能察觉到。 　　就算这样，就算看起来隐隐有些不安, 莫黎还是没有把他们赶出去。 　　相反, 莫黎还很耐心地接受了孩子们。 　　这不仅对莫黎来说, 意义深远。 　　对唐纳而言，这也是个很好的预兆。 　　这预示着，一切都走在更好的方向上。 　　这一次的未来，已经注定，会比重生前的更加美好！ 　　莫黎房间的大电视，看起来是这个时代的最新款。 　　相比于唐纳家那台黑胖子，莫黎房间的这台，更薄、更大、画质也更清晰。 　　在孩子们的强烈要求下，莫黎熟练操作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在复杂的点播菜单中，翻了一部动画片来播放。 　　但可可、球球和瘦猴的目光却没有盯着屏幕上的动画片看，而是追随着莫黎的手指，目不转睛。 　　毕竟，这么大点的孩子，由于阅读能力欠缺，确实掌握不好遥控器。 　　尤其这电视界面看起来很复杂，遥控器上按键还多，莫黎还能如此娴熟地操作成功…… 　　属实是让孩子们崇拜起来了。 　　被崇拜，不管是处在哪个年纪，都会令人感到快乐。 　　哪怕是莫黎也不例外。 　　唐纳眼看着小竹马表情看似冷酷，眉眼却依稀舒展，像是在暗自压抑喜悦之情…… 　　他想：果然，莫黎也就是个普通孩子而已。 　　也许聪明，也许冷静。 　　但本质上，莫黎就是个最普通最普通的小孩。 　　不知道怎么操作着，莫黎突然从点播台上按出了《数码宝贝》的片头曲，《Butter-Fly》。 　　熟悉的电吉他前奏响起，唐纳的DNA动了，当即随着歌声附和哼唱。 　　瘦猴听着唐纳唱日语歌，都惊呆了，“纳纳会日语！” 　　“其实不会。”唐纳说，“我只是听多了就会唱了。” 　　瘦猴更加震惊，“纳纳听过就会唱了！我听了那么多遍，也还是不会！” 　　“嘶……”唐纳不知如何回答。 　　唐纳听过这首歌的次数，与瘦猴这个纯崽子的次数，显然不在一个量级。 　　但人家非要崇拜他…… 　　那唐纳就勉为其难地受着吧！ 　　“对了！”话题至此，可可顺势提议，“我们都很喜欢《数码宝贝》的话，能不能就用这首歌来跳舞呢？”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唐纳看向电视屏幕主题曲的动画画面，又有些为难，“但是，它没有显示舞蹈要怎么跳啊！” 　　“我们可以自己编吗？”可可眼睛亮亮的。 　　“自己编的舞蹈吗！”瘦猴精神振奋。 　　“属于我们的舞蹈吗！”球球干劲卯足。 　　唐纳一听：这确实是个很好的点子。 　　这个小团体因为共同经历过心跳回忆，已经有了很稳固的关系；如果再有一个凝聚大家共同创作的作品，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可以！”唐纳当即赞同。 　　“好耶——”孩子们活蹦乱跳。 　　说干就干，莫黎为大家翻出了纸笔。 　　由“虽然会歪歪扭扭但对比起来依旧是孩子们当中最擅长写字的”唐纳，在纸上记录下歌词的重点，以及孩子们构想的舞蹈动作的记忆点。 　　创作过程中，孩子们兴致高涨，不断有异想天开的灵感涌出，也在交流中碰撞出更多的火花。 　　因为可可才是大家编舞的中心，所以许多动作，男孩们设计好之后，还会额外问可可的意见。 　　可可也知道男孩们能想出这些动作，就一定是因为喜欢，也会很努力尝试做到，尽量避免更改。 　　于是，在这个热闹的下午，孩子们在实践中生动地学到了一课： 　　学到了合作，也学到了设身处地与体贴。 　　本来进入莫黎的卧室时，窗外的天色还明朗。 　　等笔记做了厚厚一沓，小队成员们把整首歌翻来覆去听好几遍、抠字眼扣动作，全部创作完毕时，窗外的阳光已经染上橙黄之意。 　　很快就要到约定让爸爸妈妈来接的时间。孩子们虽然忙了一下午，却因为兴奋，丝毫不觉得疲惫。 　　甚至大家还提议要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正式顺一遍舞蹈。 　　唐纳不像这群小孩，他体质本就不好，这一天又惊魂又动脑的，体力消耗已经很大了。 　　没法加入孩子们一起顺舞蹈，他只能拿着图纸看，指挥大家做动作。 　　就在这时，莫黎的房门被敲响。 　　众小孩一惊，停住了动作。 　　“是boss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吗？”可可担忧地问。 　　莫黎摇头，“我这间屋子有隔音，只有隔壁的大叔房间能听到动静。” 　　“那是大叔来找我们了吗？”可可又问。 　　唐纳安抚她，“不用怕！大叔人很好的！” 　　莫黎去开了门，门外的果然是管家大叔。 　　虽看起来人高马大，但大叔其实是个善良细心的人。 　　知道孩子们累了一下午，他特地冲泡了牛奶，亲手端进屋来。 　　“哇！” 　　“谢谢叔叔！” 　　能迅速拉近孩子们与陌生人的关系的，除了信任之人的引荐，还有满足口腹之欲！ 　　唐纳和莫黎作为这个“信任之人”，早就铺垫好了大叔与孩子们接触的基础。 　　再加上这雪中送炭的解渴牛奶，孩子们像欢脱的小麻雀，径直朝大叔飞过去，再无敌意。 　　莫黎淡定地取完两杯，将其中一杯顺手给了坐在地上的唐纳。 　　唐纳接过牛奶道了谢，看着簇拥在大叔身边的三个小孩，突然抿嘴笑了笑。 　　可可、球球和瘦猴先是同时举杯饮一口，咕噜咕噜往嗓子里倒牛奶…… 　　然后，一、二、三，三秒之后，他们又同时放下杯子，发出“哈”的畅快声音。 　　因为这心有灵犀的默契，孩子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后又放肆大笑起来。 　　明明没什么好笑的，但因为有彼此在，不好笑的事也会变得好笑。 　　唐纳看着他们快活的样子，深受感染，也弯着眼睛笑，“他们好可爱呀！” 　　说完话，他双手捧着杯子，抿了一大口牛奶。 　　因为是小孩的身体，很多动作天然地做得不到位。 　　一口饮毕，唐纳连嘴边沾了牛奶的“小胡子”，都没意识到。 　　门边的管家大叔突然“扑哧”笑了一声。 　　唐纳一脸懵懂地看过去，见大叔忍着笑说：“纳纳自己明明那么可爱，还说别人可爱。” 　　“嗯？！”唐纳疑惑歪头。 　　大叔身边的仨孩子看过来，看见唐纳不自知的表情，也嬉笑起来： 　　“我一直都觉得纳纳很可爱！” 　　“纳纳不仅可爱，还很酷呢！” 　　“纳纳又酷又可爱！” 　　怎么…… 　　怎么突然围起来夸他可爱了？！ 　　唐纳听得脸“噌”一下红了，从脸颊红到耳根。 　　他低头还准备喝一口牛奶压压惊，视线中却突然伸过来一只小手，捻着一张纸巾，小心地围着他的唇周擦了一圈。 　　是莫黎帮他擦了嘴巴。 　　唐纳看到那纸巾上沾了牛奶印，才知道大家为什么看着他笑。 　　又羞又恼，抱着复杂的情绪，唐纳抬眼看一眼莫黎。 　　在看清莫黎的脸的同时，唐纳也爆发出大笑—— 　　原来，莫黎的唇周，也沾上了牛奶的“小胡子”！ 　　莫黎同样一脸懵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懵懵的表情，加上萌萌的体型，是真的真的很可爱！ 　　唐纳笑着伸手，给莫黎擦掉嘴边的痕迹。 　　可爱就可爱吧！ 　　反正大家都是小孩子，那就一起可爱吧！ 　　…… 　　夕阳西下，终于到了该暂时分别的时刻。 　　唐纳和莫黎陪着小孩们来到院外，看三个孩子回到各自的家长怀中。 　　今天真的是很圆满的一天！ 　　非要说有什么缺憾，就是那支共同创作的舞蹈，大家还没能完整地顺一遍。 　　只不过，看到可可欢快地奔向妈妈的怀抱，跑步的姿势看起来比先前稳健了许多…… 　　唐纳还是很满意的。 　　只不过，可可的妈妈看到女儿奔向自己，三两步上前迎接，嘴上还担忧说着，“不要跑哦！” 　　可可太开心了，没有听到妈妈的话，稳稳地扑进妈妈的怀里，笑声灿烂悦耳。 　　球球和瘦猴看起来也非常高兴，几位家长都很感激，玩笑式地对唐纳和外婆道谢： 　　“多亏了有‘纳纳托儿所’呢！” 　　“这孩子今天看起来玩得很尽兴！” 　　球球问道：“妈妈，我明天还来找纳纳玩好吗？” 　　球妈点头，“当然好呀！” 　　“那我也要来！”瘦猴忙接话，“我们还要一起去捕蝉！” 　　“知道啦知道啦！”猴妈笑着回应。 　　“妈妈，”可可声音软乎乎的，“我也想来。我最喜欢和纳纳、还有大家，一起玩了！” 　　可可妈妈笑了笑，没有直接答应，只是应道：“是啊！大家都是好孩子。” 　　被自家家长抱上回家的座驾，几个孩子隔着距离，远远确定明天见面的时间。 　　唐纳注意到，猴妈和球妈都答应得很爽快，这其中唯独可可的妈妈，看起来有些犹豫。 　　不管孩子们家长们约定什么，可可妈妈都只是看着大家微笑，并不直接答应。 　　就连那笑，都像是她伪装出来，为了隐藏内心的某种决定。 　　因为气氛热切，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 　　唯独唐纳心细，看见了。 　　大家都确信，明天一定还可以再见面…… 　　只有可可妈妈，大概不这么认为。 第53章 　　也许是前天刚下过暴雨的缘故, 一场雨一场热，今天早上唐纳是硬生生被热醒的。 　　小孩被热到急眼，一坐起来就皱着一张脸，跟天气生闷气。 　　外婆进屋找东西的时候, 看到唐纳一脸不爽地瞪着墙壁, 还以为是墙壁跟他结仇了。 　　反复确认墙上没东西之后, 外婆才好笑地同小孩搭话。 　　“纳纳跟谁生气呢？” 　　“……热。” 　　“跟热生气呢？”外婆打趣他。 　　“嗯～”唐纳没睡好，脑子还不清醒，呜咽着, “热～” 　　“热要怎么办？” 　　“呜呜……” 　　“今天早上婆婆榨了豆浆，”外婆故意强调，“现在还‘热’乎呢！” 　　一听这个“热”字，唐纳脸更皱了, 无意识撒着娇，“婆婆我可以喝冰豆浆吗？” 　　“一大早起来喝冰豆浆，对身体不好哦！”外婆跟他讲道理。 　　唐纳迷迷糊糊地, “那我可以往冰豆浆里面加枸杞吗？” 　　“这能顶什么用？” 　　“……养生。” 　　“哈哈哈哈哈哈！”外婆被他逗笑, 忍不住伸手拨弄小孩的头发, “因为是‘冰’对身体不好, 所以加枸杞也不能中和。” 　　“那不是完全冰可以吗？”唐纳纠缠着, “一半冰？四分之一冰？呜呜呜那五分之一冰？” 　　“不能冰。”外婆在饮食上还是很讲原则的, 小孩再撒娇耍赖也不会让步, “赶快换下睡衣起床喝豆浆，一会儿你的小伙伴们该来了。” 　　“……” 　　外婆不答应，唐纳不高兴了。 　　唐纳不高兴, 就故意报复。 　　得延迟三秒钟再回答外婆, 好让婆婆知道我的厉害！ 　　于是, 起床气还没散的唐纳，就伸出三根指头，一根一根扳着“报复”。 　　结果扳到第二根，外婆没等到回答，直起身重新看向他…… 　　他就憋不住回答了，“知道啦！” 　　回答完，唐纳更生气了。 　　这回是气自己“没骨气”。 　　怎么心就这么软！ 　　三秒钟也坚持不住吗！ 　　舍不得对外婆生气的唐纳，开始放肆对自己生气。 　　他气呼呼地爬去床头，找外婆昨晚给他放好的今天要穿的衣服，一看是短袖八分裤，差点哼哼着哭出来。 　　“怎么又生衣服的气了？”外婆被唐纳哼得又无奈又好笑。 　　“热！”唐纳卖乖，撇着嘴小声抽鼻子，做出一副又可怜又怕别人为难的样子。 　　“那纳纳还准备不穿衣服呀？” 　　“婆婆，你还记得我先前有一套小西装吗？” 　　“这么热的天，纳纳要穿小西装？” 　　“不是！我的小西装衬衫里有搭一件小背心……” 　　“啊，好像有。” 　　“我想穿那个！” 　　“……” 　　“……” 　　十分钟后。 　　唐纳穿着个白色老头背心，下搭夏威夷风短裤，跻拉着一双人字拖，岔腿坐在门前小马扎上。 　　他手里摇着一把蒲扇祛热，脚边石墩子上摆着一碗放凉了的豆浆。 　　小孩时不时端起碗，仰头饮尽一大口，豪气得像是梁山上喝酒如喝水的好汉。 　　吨吨吨喝下去大半碗，唐纳痛快地叹出一口气，“哈……” 　　刚好有位街坊的阿姨经过，一脸诧异地看着唐纳。 　　唐纳把碗放好，继续悠哉扇着蒲扇，对阿姨点头示意，“早上好。” 　　阿姨忍俊不禁，“哟！是纳纳啊！我乍一看还以为谁家小老头呢！” 　　“嘿嘿嘿……”知道阿姨是在跟他开玩笑，唐纳也不介意，傻笑起来。 　　看到小孩笑得乖憨，阿姨忍不住上手在唐纳肉嘟嘟的脸颊上揩了一把，才心满意足地和他道别上班去了。 　　后续有不少邻居经过，看见唐纳这身特别的打扮觉得好笑，都会停下来逗逗他。 　　毕竟大家都知道这户婆婆家养了个又白又嫩的小团子，平时穿的衣服虽然不算精贵，但也得体，很少有这种邋里邋遢的时候。 　　可邋里邋遢的唐纳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加上人类的本质就是追求“限定”与“限量”…… 　　因此，谁又能拒绝这“夏日限定小老头”呢？ 　　街坊们平日就跟婆婆关系很好，连带着跟唐纳关系也很好。 　　此时更忍不住上手，rua得心满意足了再走。 　　于是，本来是为了贪凉才换了老头装的唐纳，被rua完一通之后…… 　　就更热了。 　　第一个到达“纳纳托儿所”的小伙伴，是邻居的莫黎。 　　莫黎走到这院子门前的时候，差点没认出一脸苦相的小老头。 　　莫黎站在原地，盯着小马扎上对着空气生闷气的小老头，无声地确定了好久，才试探着喊：“纳纳？” 　　“呀！”听到莫黎的呼唤，唐纳转过头来，笑容一下子灿烂起来，“小花！” 　　“你怎么穿成这样？”莫黎问。 　　唐纳低头看了眼背心，自己还挺满意，反问：“不好看吗？” 　　“……”莫黎努努嘴，一个“不”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诚实道，“你好看。” 　　你好看。至于这衣服，我就不评价了。 　　反正有被夸到，唐纳也不计较，把豆浆喝完，碗放地上空出石墩子，示意莫黎坐下等。 　　第二个到的小伙伴是瘦猴。 　　瘦猴是先认出莫黎，才认出唐纳的。 　　瘦猴自己平时也会穿这种简单又方便活动的衣服，但他自己是个好动的，晒得像只小黑猴。 　　小黑猴穿上背心短裤分外合适，一看就是野外求生一把好手。 　　但唐纳平时动的少，加上体质不好，本来就瘦，肤色还白。 　　背心短裤下露出的小细胳膊小细腿，搭配这身糙汉感的服装，别有反差萌感。 　　三个孩子闲聊片刻后，瘦猴蹲在唐纳另一边，继续等待。 　　第三个到的小伙伴是球球。 　　球球是先认出莫黎和瘦猴，才认出唐纳的。 　　又是一通闲扯，球球才一屁股坐在瘦猴边上，一起等。 　　等啊等。 　　等啊等。 　　等到早晨的太阳挪了个角度，刚好在屋檐下形成一片阴影。 　　小孩们都被晒出了汗，尤其唐纳今天穿的少，还晒得皮肤微红。 　　似乎也没等出个什么结果来。 　　瘦猴忍不住问：“纳纳，我们在等什么？” 　　唐纳疑惑看回去，“当然是等可可啦！” 　　“可可今天不来啊。” 　　唐纳：“……” 　　莫黎：“……” 　　球球：“……” 　　瘦猴回答得一脸自然，剩下三个孩子听得一脸震惊。 　　球球第一个喊出来，“那你怎么不早说？” 　　“啊？”瘦猴摸摸后脑勺，“你们也没问啊？” 　　“一直都是我们五个在一起玩！不等可可，你说还能是在等谁？” 　　“也许是……”瘦猴突然中二，“等一个奇迹！” 　　“你有毛病。” 　　“你怎么骂人呢！” 　　眼看小伙伴们起了内讧，小老头唐纳一本正经抬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动。 　　“其实，我早就料到，她有可能来不了……” 　　球球一惊，“不愧是纳纳！你怎么知道？” 　　唐纳解释：“昨天解散的时候，可可妈妈的表情，是一个明显的线索。” 　　小老头吧啦吧啦描述着昨天傍晚的所见所闻，推测出可可被妈妈“挟持”后，可能会有的101个下场…… 　　这个时候，瘦猴轻描淡写道：“可可今天被带到市里试听钢琴课啦！” 　　唐纳：“……” 　　莫黎：“……” 　　球球：“……” 　　瘦猴说得一脸自然，剩下三个孩子听得一脸麻木。 　　球球都没力气喊了，“你又不早说？” 　　“啊？”瘦猴摸摸后脑勺，“你们又不问？” 　　“你……唉，算了。” 　　“啊？什么意思啊？” 　　因为等不到可可了，一帮男孩只得转移阵地，去了室内。 　　似乎是往常一起结伴的小伙伴缺了一位，大家有些不习惯。 　　所以这一天大家待在一起，居然都没有什么兴致。 　　为首的唐纳因为若有所思，影响了莫黎也开始若有所思。 　　瘦猴是因为本来就对可可有好感，她却不在；而球球则是看大家都没什么兴趣，自己也提不起兴趣。 　　几个小孩在唐纳卧室里发了会儿呆，都开始觉得没意思。 　　唐纳自诩“孩子王”，还是想承担起活跃气氛的责任，便提议大家一起去外婆的小卖铺玩。 　　孩子对色彩敏感度高，天然会被五颜六色的东西吸引，因此对陈列着玲琅商品的小卖铺自然格外感兴趣。 　　一见大家又期待起来，唐纳立刻带着男孩们出发。 　　这天是工作日，对孩子们来说是暑假，对大人们来说依旧是忙碌的一天。 　　而小卖铺在暑假通常午后会吸引年幼的小顾客，因此早晨店里没什么客人，外婆会趁这个时候进货点单。 　　球球和瘦猴被这新奇的流程吸引，盯着外婆和进货大叔一来一回的交谈，像看打乒乓球似的，也随着一来一回晃着脑袋。 　　唐纳现在有空，便抓紧时间整理思路。 　　莫黎注意到唐纳自从知道可可不来之后，就开始心神不宁，主动问：“纳纳你在想什么？” 　　“想可可的事……” 　　“想什么？” 　　唐纳见小竹马一脸认真，想来可以与对方一起分析，便说：“可可的妈妈，为什么今天不让可可来了？” 　　“不是因为要去市里听试听课吗？” 　　“嗯。但背后深层的原因……” 　　“什么原因？”莫黎听得云里雾里。 　　唐纳耐心解释：“你看哈！可可方向感不好、肢体不协调，是因为被妈妈保护得太好了！ 　　“哪怕昨天解散的时候，可可跑得很稳，她妈妈第一反应还是，‘不要跑’。哪怕今天去试听，也是听的钢琴课。 　　“可可妈妈一直给可可选的都是静的活动……” 　　“嗯，所以？” 　　“所以如果可可妈妈觉得我们太好动了，认为我们危险，以后是不是就不会让可可和我们一起玩了？” 　　“什么？！” 　　“什么？！” 　　听到唐纳的结论，瘦猴和球球再也无法安心欣赏外婆和进货大叔的拉锯战，惊恐地跑了过来。 　　“而且我们还幼儿园毕业了……”莫黎明白了唐纳所想，补充道。 　　球球和瘦猴不知道“毕业”与这件事的联系，忙问： 　　“那会怎么样？” 　　“那会怎么样？” 　　唐纳解答：“那我们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可可了！” 　　“……”瘦猴沉默片刻，大喊，“不要啊啊啊！” 　　“……”球球沉默片刻，哭嚎，“纳纳你快想想办法啊！” 第54章 　　“瘦猴, 你知道可可试听课的地址吗？”唐纳问道。 　　瘦猴点头，“在市里的大商场！” 　　这样的回答如果放到唐纳未来的年代，可能会显得模糊。 　　但在当前这个经济尚未飞速发展的时代，其实足够清晰了。 　　唐纳他们生活的小城镇, 物欲水平并不发达。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是个很适合养老的小镇。 　　一旦有什么大事要办, 这里的居民就需要乘坐大巴车一个小时，去往市里办事。 　　市里，是居民们口中的“大城市”所在。 　　而“大城市”里目前, 只建起了一所相对现代化的大商场。 　　对唐纳来说，目前的线索已经够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瘦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瘦猴事无巨细，手舞足蹈开始解释：“因为昨天我妈妈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回去, 然后可可妈妈看我妈妈辛苦，就说要送我们回去！我妈妈一开始不同意，然后可可妈妈一直说要我妈妈同意……” 　　“这样！”唐纳提醒, “快进到上车之后！” 　　“上车之后, 我闻到可可妈妈的车上可香了！就和可可身上一样香！我仔细想那是什么香气……” 　　“这样！”唐纳无奈继续加速, “快进到妈妈们开始说话！” 　　“哦……”瘦猴沉默片刻, 显然是在脑内快进了一大堆无关情节, 随后才说, “我妈妈问可可妈妈明天要什么时候送可可过来？可可妈妈说明天可可来不了啦！ 　　“我妈妈说为什么呢？可可妈妈说明天可可要去试听钢琴课！ 　　“我妈妈说这么小就去学钢琴啦？可可妈妈说教育就要从小抓起！ 　　“我妈妈说在哪里学贵不贵呀改天送我家多动的这个也去体验一下！可可妈妈说在市里的大商场！” 　　唐纳被此起彼伏的“我妈妈说”和“可可妈妈说”绕得头晕眼花, 在一大堆信息中艰难总结出一个答句： 　　妈妈们闲聊时，被瘦猴听到了。 　　但是小孩子本身就没有概括重点的意识，加上作为在场唯一知情人, 出于表现欲, 瘦猴啰嗦了些, 也是可以理解的。 　　唐纳很捧场，为瘦猴鼓掌，“你记性好好呀！” 　　“嘿嘿……”瘦猴先是骄傲抬头，想到了什么，又羞涩低下头去，“因为是跟可可有关系的事情嘛，我就记住了……” 　　这回提到可可，原本镇定下来的球球和瘦猴又猛然惊慌： 　　“对啊！可可！纳纳快说说怎么办啊！” 　　“纳纳你快想想办法呀！” 　　“有办法有办法！”作为队内智多星，唐纳的机智人设屹立不倒，当即提议，“我们先去市里看看情况？如果可可自己喜欢钢琴课，我们也不能阻止人家发展。但假如可可不喜欢，我们就想办法帮助她！” 　　可可=公主。 　　帮助公主=拯救公主。 　　拯救公主=历险计划开始啦！ 　　经过简单的换算，唐纳的提议在球球和瘦猴脑内变成一个热血的计划。 　　小男孩的世界里总是有着类似王道动画的幻想。 　　很简单的小事，都能在他们眼中变成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哇！”球球忍不住鼓掌，“我们要去市里历险了！” 　　瘦猴也星星眼，“跟纳纳一起玩就是好！先是去鬼屋冒险，还能去异世界历险！” 　　莫黎：“等下，你们说谁家是鬼屋？” 　　球球：“纳纳就是最牛的！” 　　瘦猴：“跟着纳纳一起玩就是最棒的！” 　　莫黎：“你们说谁家是鬼屋来着？” 　　“好啦！”见孩子们闹作一团，唐纳维持秩序，“现在我们来计划一下，该如何到市里呢？” 　　球球：“对呀！该如何到市里呢？” 　　瘦猴：“就是！该如何到市里呢？” 　　莫黎：“我有很多零花钱，也许也可以帮上忙。” 　　球球：“你有很多？有多少？” 　　瘦猴：“可以买下一架飞机吗？” 　　莫黎：“应该不……” 　　球球：“我们要坐飞机去市里吗？” 　　瘦猴：“好刺激！什么时候买？现在买吗？” 　　莫黎：“……” 　　唐纳：“……” 　　结果这计划的标题，写作“我们一起想”，读作“唐纳自己想”。 　　唐纳摆摆手，示意孩子们安静点，视线四处游走寻找灵感，直到落在进货大叔停在路边的那辆卡车上。 　　唐纳眼前一亮，指过去，“我们可以坐那个！” 　　球球瘦猴顺势看过去，看见皮卡后，转回来注视唐纳的眼神便充满了崇拜。 　　球球：“不愧是纳纳！又聪明又现实！” 　　瘦猴：“对！买飞机还是比较难的！但是买皮卡就简单多了！” 　　等等！孩子们！ 　　买皮卡也不简单啊！ 　　唐纳没料到自己的提议会被歪曲成这样，张着嘴“啊啊”正准备解释…… 　　一旁的莫黎拽了拽唐纳的衣角，正经问：“纳纳，皮卡多少钱？” 　　小花啊啊啊啊啊！ 　　你真的准备买吗？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啊啊！ 　　“等等！不是要买！”唐纳艰难维持着清醒，从球球瘦猴崇拜的眼神、以及莫黎土豪诱惑中抽身，没有迷失自我，“我和大叔商量一下，载我们去就好！毕竟我们还小，不能开车，还是得有大人送我们过去，对吧？” 　　“对！”球球点头，“这样就不需要买皮卡了！” 　　瘦猴赞同，“这样攒下来的钱，就可以用来买飞机了！” 　　不要想着买飞机了啊！ 　　买不起的啊！ 　　唐纳听着俩男孩你一言我一语的“无效议论”，感觉头疼。 　　正当此时，俩孩子突然又说：“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快抓紧时间上车吧！” 　　唐纳反应不及，还是莫黎先喊住二人，“可是纳纳还没有和大叔商量好啊！” 　　球球一脸疑惑，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莫黎，“那怎么了？你不相信纳纳？” 　　瘦猴也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莫黎，“能有纳纳做不到的事吗？” 　　莫黎被看得自我怀疑，瞬间接受了对方的观点，点头，“那倒也是……”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快抓紧时间上车吧！” 　　“好。” 　　唐纳：“……” 　　所以…… 　　我又被迪化了。 　　我又被捧杀了。 　　我又被赶鸭子上架了！ 　　进货大叔还在和外婆说话，那路旁的大皮卡暂时无人看顾。 　　小孩们一下子蹿到车后，看见车后的敞开式货箱载货桥被放了下来，刚好是孩子们勉强够一够可以碰到的高度。 　　货斗内捆着些还未卸下的食品货物，形成了一些隐蔽的角落。 　　追求刺激的小男孩们看到这样的画面，难免联想起电视剧或动画片里，主角藏匿在车后的画面。 　　于是，几个小孩自作主张开始增加难度，“快！趁车主不在！我们抓紧时间躲起来！” 　　“不要被他发现我们的阴谋！” 　　“……这边应该说‘计谋’比较好。” 　　“等一下啊孩子们！”唐纳在一旁，看着三个上头的小伙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阻止，“你们这样先斩后奏的话，我们会失去主动权的！” 　　什么先斩后奏？ 　　什么主动权？ 　　球球和瘦猴听不懂！ 　　听不懂的话，只要假装没听见，他们就没有听不懂！ 　　三个男孩自顾自完成着自己的计划。 　　先是让相对敏捷的莫黎先攀上车，再由精壮些的瘦猴在下面托举球球，莫黎在上面拽，共同配合。 　　孩子们经历过先前的“鬼屋冒险”，此时已是默契十足。 　　唐纳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三个男孩就已经一套连招行云流水打完，站在了皮卡车的后斗上。 　　“来！”瘦猴朝唐纳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现在还是早上，唐纳就已经身心俱疲，“我上去了，还怎么跟大叔谈判？” 　　“倒也是。”瘦猴攥拳头要给唐纳鼓劲，“我们等着你胜利的消……” 　　“息”字还没出口，瘦猴的脸上就出现了一个标准表情。 　　就是那种动画片里，配角看到主角身后突然出现大boss的时候，标准的惊恐表情。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球球和瘦猴尖叫着往车斗深处跑，瞬间躲进那些货物的夹缝。 　　按他们的思路来理解，大概只要看不见大boss，大boss就不存在。 　　孩子们的反应让唐纳扭头准备看自己的身后…… 　　结果他视线还只是微微偏离一些，就感到自己的身体悬了空。 　　被夹着腋下抱起来，唐纳顺着这个姿势正面转向了…… 　　那位进货大叔。 　　大叔本一脸凶相，看到唐纳的正脸，这才舒展开眉眼，“我还以为是哪里的小孩要偷我东西，居然是纳纳啊！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街溜子？” 　　继“小老头”之后，唐纳今天的限定服装又解锁了一个新的称号： 　　街溜子。 　　这位大叔，就是先前网吧事件中作为吃瓜群众、却被唐纳临时抓来演爸爸的大叔。 　　因为关系好，所以唐纳不怕对方。 　　正准备解释自己与小伙伴的计划时，唐纳突然听见“啪嗒”一声响。 　　随即，一条还装在包装里的毛毛虫面包，被拍在了大叔的手臂上。 　　大叔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自己车上的货物，眉毛一皱，“拿我的东西打我？这小兔崽子……怎么是你？！” 　　大叔和唐纳抬眼，同时看到了车后斗边缘，拿毛毛虫面包“攻击”大叔的，一脸严肃的莫黎。 　　“啪嗒”。 　　莫黎冷着脸，又拿面包攻击了大叔一下。 　　好在面包软趴趴的，小孩力气也不大，看起来不是很疼。 　　虽然如此，大叔却想起了与这小孩的“过节”，竟露出了有些“恐惧”的表情。 　　莫黎：“放开那个小孩！” 　　大叔：“嘶……我又开始做噩梦了？” 　　唐纳扶额：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呢！ 第55章 　　小孩们被一一揪下了车, 坐在路边接受大叔和唐纳的双重教育。 　　“你们怎么能随便上别人的车呢？嗯？” 　　“就是就是！” 　　“万一这个人是个坏人，把车开走了怎么办呢？” 　　“就是就是！” 　　大叔的手指点过球球的头顶，点过瘦猴的头顶，在即将点到莫黎头顶的时候, 犹豫了一下…… 　　重新点过球球的头顶。 　　孩子们被教训得服服帖帖, 低着头自我反思。 　　“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啊？要是你们被坏人开车带走了, 该怎么办？” 　　“就是就是！” 　　然而，义愤填膺慷慨激昂能言善辩的，是唐纳。 　　词穷得只能在一边指指点点, 附和“就是就是”的，是大叔。 　　被教训完好几轮，瘦猴忍不住小声嘟囔着，“可叔叔看起来也不是坏人啊……” 　　“话是这么说, 但是……”大叔听到小孩还顶嘴，正要回怼，突然视线瞥向最旁边的莫黎, 意有所指地重新对瘦猴说, “在小伙伴们面前还是要多多强调这一点！” 　　“对！”唐纳接上话, “哪怕看起来不像坏人的人, 也有可能是坏人！哪怕看起来很像坏人的人, 还是有可能就是坏人！比如这个大叔……” 　　唐纳扬起头, 仔细打量大叔的五官, 见大叔不知为何谄媚笑着，看起来分外邪恶，便说：“看起来长得很像坏人, 其实人不坏。但这不影响他看起来长得像坏人！” 　　“……”大叔无语地看了眼边上的莫黎, 见冷脸小孩同意点头, 更无语了。 　　半晌，大叔才低头说：“纳纳，谢谢你这么努力强调我长得像坏人。” 　　“啊！”沉浸于教训小伙伴的唐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摆手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大叔你虽然长得……其实长得……就是说……” 　　唐纳因为措辞的犹豫，使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大叔手一挥，打破这尴尬气氛，话锋一转，“纳纳你也是的！怎么不看好你的小伙伴呢？” 　　“啊？”唐纳张着嘴，没料到自己也能成为被指责的对象，表情无辜起来。 　　“你……”大叔指着唐纳那张被晒得红扑扑的脸，突然就狠不下心来了。 　　就在这时，刚才还算配合的孩子们纷纷抗议—— 　　莫黎：“不能怪纳纳！” 　　球球：“对！纳纳也是小朋友！” 　　瘦猴：“而且他有阻止过，只是我们没有听！” 　　最后这句“没有听”说得理直气壮，大叔听得表情都迷惑起来： 　　再说了，这群小孩怎么被唐纳指着教训，还这么向着他？ 　　唐纳也没料到孩子们居然这么向着自己，宁愿自己被教训，也舍不得让唐纳受一点委屈，正感动着…… 　　忽然见球球不断朝自己使眼色，而瘦猴在一边小声提醒“主动权、主动权”。 　　唐纳瞬间领悟了： 　　还以为你们向着我，我差点感动了！ 　　可恶！把我的感动还给我！ 　　一开始，孩子们还不懂唐纳所说的“主动权”是什么意思…… 　　眼下亲身经历后，他们明白，犯了错的小孩站了被动的位置，会失去谈判的主动权。 　　因此，目前唯一还保留“主动权”的，只剩下还没有被教训的唐纳。 　　为了成功获得皮卡，孩子们急中生智，与其说是捍卫唐纳，不如说是捍卫唐纳仅剩的谈判权！ 　　反正孩子们也记住了这次教训，以后应该不会再擅自上别人的车…… 　　而此次行动的目的，也确实是为了获得大皮卡，成功接近可可。 　　因此，唐纳还是没有和这帮小孩多计较，立刻同大叔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听完小孩的话，大叔一看手表，一琢磨，爽快点头，“可以是可以，我甚至能陪你们一起去商场，临时看着你们。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唐纳眼睛亮亮的。 　　“我想用胡子刮你的脸！”大叔兴奋地开始搓手手。 　　“噫……”唐纳嫌弃地开始皱脸。 　　唐纳记得，在自己未重生前的童年，大叔似乎就对这个动作有着独特的情结。 　　当时自己还小，不懂这个动作的意义何在，只觉得被胡子扎了会很疼，每次都很抗拒。 　　有的时候大叔想强行把他抱起来蹭…… 　　他就机智地放声大哭。 　　后来他长大了，和外婆闲聊时才听到说，进货大叔和他妻子似乎由于身体问题，一直也没能有个小孩。 　　有的时候几个大叔聚在一起聊天，说起自家小孩被扎脸时的反应，大叔听着会很羡慕。 　　正好唐纳也没有爸爸，大叔就总想抓唐纳来体验一下。 　　结果，唐纳很不配合。 　　知道这个中缘由时，唐纳也年纪不小了。 　　大小孩再被蹭胡子，那画面也有些诡异，于是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如今重生，恰好被大叔抓住了“把柄”作为“威胁”，唐纳本想顺其自然地同意。 　　可他一抬头，看到大叔下巴那青蓝色的皮肤，和根根分明的黑色短胡茬…… 　　这头他是怎么也点不下去！ 　　唐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预判了一下…… 　　此时自己的皮肤相当娇嫩，搓一下都会红半天。 　　难怪小时候的自己那么抗拒，是因为自己真的受不了啊！ 　　也难怪大一点了的自己就以为可以接受了，毕竟那么多年过去耐受提升了啊！ 　　所以小孩子不愿意，不是因为娇气…… 　　是真的会疼啊！ 　　可是此时的唐纳，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唐纳！ 　　他是承担着小伙伴们的冀望的，大英雄唐纳！ 　　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唐纳郑重环视一遍眼前的小伙伴…… 　　球球和瘦猴期待地看着他，似乎他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超人！ 　　只有一边的莫黎担忧地皱着眉，别人都关心他飞得高不高，只有莫黎关心他飞得累不累！ 　　不能让球球和瘦猴失望！ 　　不能让被“囚禁”的可可无助等待！ 　　不能让莫黎因为他的不情愿而暗自神伤！ 　　不能让大叔再错过这个机会而遗憾终生！ 　　想到这，唐纳用力一皱脸，把五官当抹布拧巴拧巴团走所有的抗拒情绪后…… 　　才僵硬地提起嘴角，露出一个相当蹩脚的笑，说：“我当然愿意啦！” 　　说话速度之快…… 　　仿佛再慢一点点，自己就要控制不住反悔了！ 　　“太好了！”大叔似乎也生怕唐纳反悔，重新架着小孩腋下抱起来，让孩子坐在自己臂弯里。 　　那一刻，唐纳深刻见识到了： 　　什么叫做时间凝固了！ 　　什么叫做动作慢速了！ 　　只见大叔的下巴在自己的视野逐渐放大…… 　　那一根根黑胡子像是竖起刺的刺猬向他扎来！ 　　只见球球和瘦猴因屏息凝神张大嘴…… 　　只见莫黎随着大叔的靠近，不由自主地摇头扼腕…… 　　“呀啊——” 　　伴随着唐纳的惨叫…… 　　一切，终究还是发生了。 　　一切，终究还是结束了。 　　唐纳疲惫地倚靠着莫黎，表情生无可恋，细嫩的小脸被磨红了一边。 　　他像是个刚经历过炼狱的孩童，眼神中再无眷恋，只剩绝望。 　　莫黎心疼地安抚着唐纳，轻拍着他的背，小声问他的心情。 　　球球和瘦猴很好奇，凑过来问：“什么感觉什么感觉？” 　　唐纳气得咬牙，“你们没被蹭过啊！” 　　“蹭过，可疼了！”球球一想起，还是会捂着脸“嘶”一声。 　　瘦猴也笑，“我虽然也被蹭过，但我不怕疼！” 　　这么看来…… 　　只有莫黎没被蹭过了？ 　　唐纳心生一计，当即要朝大叔叫喊…… 　　被莫黎提前预判了心思，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巴。 　　唐纳同莫黎对视一眼。 　　见小竹马满眼写着，“你恩将仇报”，“你知恩图报仇”！ 　　唐纳被莫黎捂住嘴巴，在小竹马手心后面“哧哧”偷笑。 　　虽然看起来很抗拒，体验过程中也确实很抗拒…… 　　但体验完之后，回味起来，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经历。 　　大叔的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但靠近外婆和唐纳的时候，男人却从来不当面抽烟。 　　大叔的肩膀肌肉很强壮，和外婆柔软的身体不一样，坐在大叔臂弯的时候，不用担心会摔倒。 　　大叔的胡茬扎得人很疼很疼，但是蹭蹭的时候，可以感受到大叔的鼻息…… 　　好像他们本来就是很亲近的一家人。 　　这种体验，没有爸爸的唐纳确实没有感受过。 　　所以偶尔试一次，其实也不赖嘛！ 　　如果下次还有机会…… 　　那还是大可不必。 　　区别于小孩们这边痛苦地分享彼此的感受，刚胡子蹭完脸的大叔则一脸满足。 　　大叔意犹未尽地“啧啧”好几声，随后才朝地上乱做一团的小孩子们喊道： 　　“什么时候出发？” 　　“大叔！”唐纳当即正经，“可以等我们一下下吗？我想去拿个包包装点东西！” 　　心满意足的大叔更好说话了，“可以啊！正好我还有些货物没送完。我一会儿回来接你们？” 　　“好！”唐纳忙点头答应。 　　大叔把皮卡开走，继续送货。 　　瘦猴忙问唐纳：“纳纳你要装什么东西？” 　　“我想把我们之前画的那支舞的图纸带去。”唐纳解释道。 　　“对吼！那可是我们小队智慧的结晶！要带去要带去！”瘦猴赞同。 　　因为球球和瘦猴俩小孩家离得远，不能回去拿“装备”，就留在店里陪外婆。 　　唐纳和莫黎各自回了自己的家，拿上自己的远行小包。 　　不多时，四个男孩再次集合。 　　唐纳的很多衣物，大都是别家邻居大哥哥大姐姐穿不下送来的二手衣物。 　　小孩也向来不介意，只要衣服干净完整，穿什么都可以。 　　所以他唯一拥有的一个包包，是一个女孩的白兔子包包。 　　不过唐纳生得粉雕玉琢，背着小白兔斜挎包，也不会显得违和。 　　唐纳包里头装着折叠的图纸，仅仅只是图纸，就把小白兔撑得鼓鼓囊囊的。 　　莫黎的熊猫挎包里，装的东西就“成熟”多了：手机、零钱包、纸巾甚至创口贴，应有尽有。 　　外婆得知孩子们要远行，不放心，特地让球球和瘦猴带了些食物。 　　球球负责提着面包蛋糕，瘦猴负责提着牛奶矿泉水。 　　没等多久，大叔就送完货回来了。 　　大皮卡停在小卖铺门口，等待孩子们上车。 　　孩子们对视一眼，都有些兴奋—— 　　异世界历险计划要开始啦！ 第56章 　　因为一共有四个小朋友, 而皮卡的副驾驶只有一个位置，四个孩子坐不下…… 　　小孩子们只能全部坐进载货斗里。 　　担心孩子们坐得不安稳，大叔卸完货后特地往货斗里铺了被褥和软垫，让孩子们可以坐得舒服。 　　临出发前, 大叔还跟孩子们反复强调, 千万不能翻越、不能站立, 一切安全为重。 　　为了让大叔放心，唐纳保证，他会和莫黎一人按着一个, 不会出岔子的。 　　大叔本来要安心了，听见唐纳提起莫黎，大叔莫名心虚地往莫黎那瞥了一眼…… 　　结果瞥完之后因为自己的心虚，大叔感觉更加莫名了。 　　孩子们被一一抱上车斗, 钻进被褥里稳稳坐好，车子正式启程。 　　因为车斗里载着小朋友，皮卡便开得很慢很慢。大叔没有走高速, 甚至没有走国道, 就为了保证孩子们的安全。 　　皮卡开上一条乡间小道, 路面凹凸不平, 小孩们坐在里头被颠得摇头晃脑, 却也觉得很有意思。 　　“嘿嘿嘿, 好好玩！” 　　“我还没有倒着看过路呢！” 　　“原来动画片里坐在卡车后面的主角, 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 　　“嗯呐！你看什么东西都离我们越来越远！” 　　球球和瘦猴在一旁兴奋地讨论，唐纳也颇有兴趣地看着这退行的一切。 　　以往坐车时，都是顺着行进方向的。 　　自己好像是不动的, 所有身边的景物都在跑向自己身后。 　　而这次坐车, 是逆着行进方向的。 　　所有的景物都不动了, 只有自己在不断倒退。 　　那些树，那条路。 　　那些沾了雨水的小石头，那些开得很漂亮的花朵。 　　它们都在原地。万物都在原地。 　　只有人在不断地向后退。 　　它们安静地看着人们。 　　人也只有在内心安静的时候，才能回视它们。 　　难得地…… 　　回视着天地万物。 　　这是一种很新鲜、也很宁静的体验。 　　唐纳看着这视野中逐渐叠加、又在中心浓缩成的一个小点的景色，嘴角缓缓带上了笑意。 　　这一天他本来心情就很好。 　　看着这似乎平淡无奇的一切，他心情就更好了。 　　“纳纳，你说，我们这次的历险，要不要起一个名字？”球球突然提议。 　　唐纳点头，“好呀！起什么名字？” 　　“嗯……”球球有些苦恼，“起什么名字呢？” 　　“今天我们没等到可可，有些不开心。可可昨天说今天也想来找我们玩，却来不了，我猜她也会不开心。要不我们这次，就叫‘拯救不开心计划’吧！”唐纳说道。 　　球球：“‘拯救不开心’？可以耶！” 　　瘦猴：“拯救完不开心，可可会开心，我们也会开心！” 　　球球：“那我们可以拥有每个人的代号吗？” 　　瘦猴：“毕竟是去异世界，我们真实的名字万一被怪兽听到了，我们就会被抓走了！” 　　小孩喜欢冒险，喜欢代号，这样都会让孩子们觉得自己很酷，觉得自己在做的，是一个专业的大事情。 　　唐纳被男孩们带动，中二之魂蠢蠢欲动，摸了摸小白兔挎包，灵光一闪，“既然我们的主题曲是数码宝贝，那我们就都用数码宝贝作为代号吧？” 　　球球：“好啊！” 　　瘦猴：“不愧是机智的纳纳！” 　　“既然这样，亚古兽肯定要让给纳纳了！” 　　“嗯！主角团里最安静的是大和，所以大和的加布兽要给莫黎！” 　　“那我想要哥玛兽！因为进化成海狮看起来和我一样大！” 　　“我要光次郎的甲虫兽，因为我最会抓甲虫了！” 　　“可可是什么兽呢？可可说她喜欢嘉儿！” 　　“那就小狗兽……不行，得给可可好一点的，让她再进化一级，迪路兽吧！” 　　“可以！迪路兽那只猫猫看起来很好看！” 　　“和可可一样好看！” 　　俩男孩兴奋交谈着，直接把全员的角色都定了下来。 　　唐纳一听，倒也还挺贴的，那就这么定了吧。 　　因为皮卡选择的这条路不是大路，而是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所以这一路，颠簸都未停止过。 　　倒也不是很明显的颠簸，是一种微小但持续的颠簸。 　　作用在孩子们身上，就变成孩子们虽然持续不断说着话，但话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这颤抖比在唐纳家对着电风扇说话时的颤抖，还要明显。 　　球球和瘦猴一边说话一边抖。 　　唐纳听着两人说话抖抖抖，自己忍不住笑起来，笑声也开始抖抖抖。 　　结果笑声越抖，他笑得越大声； 　　笑得越大声，笑声就越抖。 　　其他孩子不知道唐纳被什么戳了笑点，还停下来认真看了他一会儿…… 　　敏锐地察觉到唐纳断断续续、一节一节的笑声之后，球球和瘦猴也开始狂笑起来。 　　三个小孩的笑声带着感染力，天真却又强大。 　　让过路的人听见，都忍不住提起嘴角。 　　而莫黎看着这三个突然爆笑的人，一脸疑惑。 　　他膝行到唐纳面前，问：“纳纳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小花～你感觉～不到～哈哈哈～我们～声音的～变化吗～哈哈哈～” 　　“感觉到了。”莫黎还是不理解，重复一遍，“但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也许是终于领会小竹马问题中的深意，唐纳短短停了一下，才说：“不开心需要理由，开心是不需要理由哒！而且我们要去拯救不开心诶！如果我们开心的声音不大一点，怎么能让不开心听见呢？” 　　所以就要随时随地感觉开心！ 　　开心的时候，就要肆无忌惮，宇宙超级无敌第一开心！ 　　莫黎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倒退回原地。 　　学着三个小伙伴的样子，莫黎酝酿片刻，开口“哈”了一声。 　　发现自己做不到像他们一样肆意大笑，但又想像他们一样放纵…… 　　于是莫黎干脆只发出一长串“啊”声。 　　“啊”的声音因为不中断，也被曲折的路面晃荡，似乎成为一条飞舞的绸带。 　　因为声音的宣泄，莫黎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轻了许多。 　　越喊越轻松，越喊越轻松。 　　随后，莫黎忍不住笑起来。 　　只是无声地笑着，因为无声，“啊”的声音会一时中断。 　　但没有关系，等他笑完，再接着“啊”就好。 　　因为有小伙伴们吵吵闹闹的掩护…… 　　没有人会发现他不一样，也没有人会觉得他不一样。 　　卡车上四个小孩烂漫无邪的笑声，让许多路过的司机都忍不住摇下车窗，看着他们默默笑，看得心情好了，再加速离去。 　　这期间，唐纳注意到有一个骑着电瓶车的妈妈，车座后载着一个哭唧唧的小孩。 　　也许被车上的笑声吸引，那小孩停止哭泣，抽泣着，用挂着泪珠的大眼睛观察他们。 　　唐纳朝那小孩伸出大拇指，说：“要加油哦！” 　　球球瘦猴也学着唐纳的样子，喊着，“加油！加油！” 　　被熟悉的人鼓励，有的时候会令人感觉是理所应当。 　　若这鼓励面对面对地、来自陌生人时，却意外地会多一些额外的能量。 　　这能量也许来源于，叫人察觉到，这世界是美好且温柔的。 　　只要这世界是美好且温柔的，人就会感觉有力量涌入。 　　那哭唧唧的小孩破涕为笑，鼻涕泡也顾不上擦，就看着卡车上的孩子们傻乐。 　　也许是感觉到孩子们的能量，骑着电瓶车的妈妈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们一眼。 　　唐纳对那女士喊道：“妈妈你今天也要加油哦！” 　　那位妈妈笑起来，“好！我们都加油！冲啊！” 　　那妈妈手柄一旋，给足马达，小小电瓶车就这么直接超过了大皮卡。 　　大皮卡还在原地慢悠悠地颠啊颠啊，看起来非常没面子。 　　四个小孩因为电瓶车的加速止了笑，对视一眼…… 　　却没人觉得大皮卡丢脸，再次爆笑时，笑得更大声了。 　　孩子们在被褥中笑得滚在一起。 　　这笑声似乎在回馈这个世界一个秘密—— 　　虽然每天都要加油…… 　　但是偶尔偷偷不加油，也完全没关系哦！ 　　…… 　　花了比平时几乎翻倍的时长，大皮卡才驶进市里。 　　在商场找到泊车地后，拯救不开心小队这才纷纷落了地。 　　大叔在商场露天广场的喷水池处，跟孩子们反复强调，“要一起行动！上楼要来找我，我跟你们一起去！不能私自离开这个广场，不然我就不让你们自由活动了！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 　　“明白！” 　　“明白。” 　　四个小孩异口同声回答。 　　约定好之后，大叔才坐在喷水池的边缘，目送着孩子们四处寻找可可所在的钢琴教室。 　　好在，因为商场的建筑特色，寻找可可难度不大。 　　商街一楼店铺为了方便宣传，大多用了落地玻璃窗，从外面就可以看到店内的情况。 　　所以这店内是烘焙屋、是舞蹈室、是英语角还是手机店，通过橱窗就能一览无遗。 　　循着依稀琴声，男孩们摸过去，很快就找到了一间音乐教室。 　　那间教室刚好也是对外开放宣传用的，落地玻璃两侧的窗帘拉开，没有遮挡。 　　男孩们扒在窗玻璃上，往教室里看。 　　也许是怕被外来的视线转移学生注意，教室内的钢琴座位是背对大窗的。 　　坐在教室里钢琴前的，是一位女老师和一个小女孩，都背对着他们。 　　女老师时不时侧过脸，指导座位上的小女孩说两句话。 　　从笑容上来判断，女老师看起来还挺温柔的。 　　听到老师说话时，小女孩也会停止手中的动作，仰起侧脸专注地听老师指导。 　　小女孩转过脸来的时候，男孩们通过她侧面的五官，瞬间认出来—— 　　这就是可可！ 　　他们找到了！ 　　可可坐在钢琴前，肩背挺直，后颈纤长。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纱裙，看起来就像一位恬静优雅的小公主。 　　“可可好漂亮啊！”瘦猴忍不住惊叹道。 　　“这么看来，可可还挺适合坐在钢琴前面的呢……”球球也忍不住说道。 　　“那我们还要拯救可可吗？”瘦猴有些犹豫。 　　“对啊……”球球也开始为难，看向唐纳，“那我们还要救可可吗？” 第57章 　　“要不要救可可？”唐纳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 其实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不算好回答。 　　不过，聊得太深，只怕是孩子们会听不懂。 　　于是, 唐纳想到一个好理解的例子, 这才反问：“你们喝过牛奶吗？” 　　“当然！”瘦猴肯定道。 　　球球甚至回忆起, “我们上次不是在鬼屋还一起喝过吗？” 　　莫黎：“……谁家是鬼屋？” 　　唐纳点头，“是的。牛奶是个好东西吗？” 　　“当然是了！我妈说了，要多喝牛奶才能长高, 才能身体好！” 　　“我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那，所有人都喜欢喝牛奶吗？”唐纳又问。 　　“我喜欢！” 　　“我也喜欢！但我妈妈就不喜欢。”球球想到，“不过，她已经长大了！所以可以不用喝啦！” 　　“是的。”唐纳这才揭晓答案, “牛奶是个好东西，但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钢琴也是一样的。” 　　瘦猴恍然大悟, “所以喝了钢琴也会长高吗？” 　　球球：“……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唐纳无语片刻, 好脾气解释道：“是说, 钢琴是个好东西, 但有人喜欢, 也有人不喜欢！” 　　“也是。”瘦猴明白了, “虽然可可弹钢琴很漂亮, 但她也可能不喜欢！” 　　球球：“如果她喜欢，我们就支持她！” 　　“不过，还要再考虑另外一点！”唐纳补充道。 　　“是什么？” 　　“是什么？” 　　“你们知道, 有些人是不能喝牛奶的吗？” 　　“啊？还有这种人吗？” 　　“不能喝牛奶的人, 喝了牛奶会怎么样？” 　　见瘦猴和球球一脸震惊, 唐纳给他们科普，“事实上呢，我们中国有很多人都有这样的问题，喝了牛奶之后就会拉肚子！比如，我！” 　　“纳纳不能喝牛奶？！” 　　“纳纳喝完牛奶居然会拉肚子？” 　　终于，沉默了大半天的莫黎一脸“这题我会”的淡定，轻飘飘道：“乳糖不耐症。” 　　听到莫黎的话，瘦猴和球球更震惊了，对视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魔鬼的低语： 　　“刚才莫黎说了什么？” 　　“好像不是普通话呢……” 　　“是普通话啦！”唐纳又气又好笑，“而且我和小花都有这样的问题！” 　　“那怎么办？”瘦猴苦着脸，“难道纳纳和莫黎为了喝牛奶，每天都要拉肚子吗？” 　　“而且上次我们还在鬼屋一起喝牛奶了呢！那一天纳纳和莫黎看起来都好好的呀？” 　　莫黎：“嘶，谁家是……算了。” 　　“为了我们这种‘不能喝牛奶，但是喜欢喝牛奶’的人也可以喝牛奶，这世界上有一种牛奶，是专门被处理过乳糖的。我们喝这种牛奶就没事啦！”唐纳解释，“我和小花家里的都是这种牛奶！” 　　“哇！学到了！” 　　“是这样啊！” 　　“总结来说，”唐纳回归正题，“牛奶是个好东西，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喝，所以要找到适合自己的牛奶！钢琴也是一样的。” 　　“我明白了！”这回，“把牛奶例子代入到可可事上”的技巧，瘦猴已经初步掌握，“所以我们要帮可可找到不会拉肚子的钢琴！” 　　“对！要找到处理过乳糖的钢琴！” 　　“这……”唐纳被他俩直肠子式的理解能力迷惑了一瞬间，才哭笑不得道： 　　“是，也不是……我是想说，我觉得可可现在应该好好锻炼身体，而可可妈妈觉得她应该趁小打好钢琴的基础。最终该怎么选，本来应该看可可更适合什么，更需要什么……” 　　说到这，唐纳将视线投向玻璃窗内。 　　瘦猴和球球也将目光转回屋内的可可身上。 　　他们团队的小公主此时就在那玻璃窗子里，坐在钢琴前面。 　　美丽、恬静，像极了水晶球中精致的女主角。 　　“唉……只可惜，”唐纳说，“决定只能交给可可妈妈来做。” 　　“啊～”瘦猴也开始惋惜，“要是可可能自己决定就好了。” 　　球球也附和，“是啊！不过我们都太小了。” 　　水晶球里的女主角不会说话。 　　她很漂亮很漂亮，可她只能一直待在水晶球里，永远也出不来。 　　如果有一天水晶球被摔碎了…… 　　里头被保护着的女主角，也会一起碎掉。 　　关于“要不要救可可”这个问题，孩子们似乎有了思路，但又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们只能扒着玻璃窗看，像是在看橱窗内的玩具，想把它买出来，但钱又没攒够。 　　唐纳正思考着解决的策略，莫黎突然凑了过来，在他耳边小声呼唤：“纳纳。” 　　“嗯？”唐纳看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也是乳糖不耐症？” 　　“……” 　　唐纳一激灵，细细一回想—— 　　完了。 　　重生到现在，他确实还没有和小竹马聊过关于“乳糖不耐”的事！ 　　他之所以能知道，是因为重生前与莫黎相处了那么些年，或多或少总会得知。 　　但现在…… 　　上帝视角开大了！ 　　“可能是……”唐纳迅速找借口，“那天大叔泡牛奶，奶粉的包装上有写吧？” 　　“……”莫黎将信将疑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但是，大叔是直接把泡好的牛奶端进来的……” 　　论“有一个从小就冷静机智且严谨的小竹马”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现在当事人被小竹马反复逼问险些掉马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也许唐纳真是什么“上帝的宠儿”。他不仅被上帝选中，成为了那个“被选召的孩子”，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而且也许是听到了此时他内心的窘迫，上帝居然适时派人给他解围了！ 　　这人就是…… 　　“哇！可可！” 　　“可可你能听见吗？” 　　身旁瘦猴和球球突然兴奋地拍起了窗子，动静转移了唐纳和莫黎的注意。 　　他们两个循声望去，正好看见屋内的可可小手也扒着窗子，微笑着凑过来，似乎要隔着玻璃和他们贴贴。 　　原来是中场休息的时候，可可一回头看到了她的小伙伴们，就跑了过来。 　　只不过，为了不影响室内的教学质量，玻璃的隔音效果意外得不错。 　　瘦猴和球球在外头嗓子都快喊哑了，玻璃内的可可也只疑惑地歪了歪头。 　　“可可——你开心吗——”瘦猴见她表情疑惑，更扯着嗓子喊。 　　球球也配合，“不开心的话——我们救你出去呀——” 　　“哎哎！不能这么喊！”唐纳一听吓了一跳，连忙去拦。 　　这让人听见了，该被以为来砸招牌来了。 　　果然，身后的路人们听到了男孩们的喊话，都好笑地看过来。 　　而窗内的可可听不清男孩们说什么，只看他们喊得脸红脖子粗，单纯被逗得眯着眼睛偷着乐。 　　声音有隔音玻璃挡着，不能顺利进到屋子里。 　　但前台处的门是开着的，孩子们的喊话声顺着空气就飘了过去，居然把钢琴教室的老板喊了过来。 　　老板是个精瘦的大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带商务标准假笑。 　　看到孩子们围在玻璃窗前，他先是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孩子们的监护人。 　　见四周没有类似身份的成年人，老板笑容收敛了点，但还是用那种哄小孩的拖长语气，刻意拉近和他们的关系，“小朋友，来看钢琴课呀？” 　　瘦猴和球球看起来都有些懵懂，但唐纳一眼看过去，便感觉到老板的笑容让他不太舒服。 　　寻常人感觉不舒服，可能都会下意识躲避，但唐纳为了保护孩子们，第一反应就挡在了瘦猴和球球前面。 　　“对。”唐纳仰头吸引老板的注意。 　　老板看见有为首的孩子，判断眼前这位应该是孩子们的主心骨，便指着玻璃内的小女孩，问：“好不好看？” 　　“……”唐纳被这问题问得愣了一下，没想明白老板这么问目的是什么。 　　老板自顾自继续说：“是不是很好看？弹钢琴的女孩子都可好看了！” 　　“啊？” 　　“所以啊！想和弹钢琴的女孩子一起玩的话，”老板笑容狡黠起来，“可以让爸爸妈妈带你们来报班哦！” 　　“……” 　　唐纳听明白了，这是忽悠小孩子们来报课呢！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赚钱做宣传并不磕碜，唐纳都是可以理解的。 　　唐纳不理解的是，分明是做孩子的生意，这老板为什么笑容里话语外，都透露着一种猥琐感。 　　那种猥琐，是用带有色眼镜的视角，看男孩女孩间纯洁无暇的互动，且用暗示的方式，试图达到自己敛财的目的。 　　这就有点，不是很妥当了。 　　不过，老板看起来至少没什么恶意，唐纳也不想和人撕破脸，就姑且答应，“知道啦！我会想想的。” 　　老板见小孩“有兴趣”，就准备趁热打铁，“你们家长在哪？我来帮你们跟他们说呀？” 　　也许是见唐纳和老板聊得还“不错”，瘦猴和球球放下了戒备心，坦白道： 　　“我们爸爸妈妈不在这里！” 　　“我们是来找可可玩的！” 　　“可可？”老板一看教室内，想起来，“哦，那个试听课的小孩。你们认识啊？” 　　“嗯！”“对！”瘦猴和球球莫名一脸骄傲，好像在炫耀与可可认识。 　　“你们家长不在？” 　　“对啊！”“只有我们在！” 　　也许是三言两语瞬间判断，这群孩子没有“商业价值”。 　　加上回忆起刚才在前台听到的，关于“出来”之类的喊话，老板瞬间意识到—— 　　眼前这群孩子不但不能给他带来新的商单…… 　　甚至还有可能把已经在教室里试听的那一单“拐跑”！ 　　想到这，老板突然就板下脸来，“行了！赶紧走！” 　　瘦猴和球球不明白大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只见老板骤然变脸，被吓了一跳。 　　唐纳则能猜到老板的思路，见人翻脸，赶紧护着小伙伴们，示意大家撤离。 　　因为孩子们发懵，一时走得慢了些。 　　那老板看着碍眼，居然还上手催赶。 　　唐纳是孩子们当中离老板最近的，险些就要被这人推搡到。 　　还是莫黎眼疾手快，拿包狠狠砸到了那老板伸过来的手。 　　那一下，砸得贼狠。 　　老板的手背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啊”一声惨叫起来。 　　看到小竹马拎包的手势，唐纳这才发现： 　　原来小竹马砸人是有技巧的。 　　砸进货大叔两次，看起来都是不疼不痒的…… 　　但砸这有明显恶意的老板，莫黎居然还用上了巧劲，让包里的手机等硬物成为着力点。 　　要么是重力加速度的加持，要么是惯性，实在不行就摩擦力…… 　　反正不是勾股定理。 　　总之，唐纳感觉自己被五岁的小竹马保护了！ 　　他终于体会到当时丁老师被自己护着时的心情了—— 　　虽然对方是小孩子，所能做到的十分有限…… 　　但是，就莫名地很有安全感啊！ 第58章 　　老板被打“伤”, 连忙抓住莫黎的胳膊一脸凶相，盘算着怎么出这口恶气。 　　但由于对手只是小孩子，老板也碍于成年人的颜面，不好意思当众闹大, 就想把莫黎单独拉到店里面去处理。 　　孩子们绝不可能允许老板把自己的小伙伴带走, 分散着拽住老板的衣服开始撒泼, 老板身上一下子挂满了小孩。 　　唐纳趁乱，想去找喷水池处的大叔求救，结果才刚挪步, 就被老板另一手拎了起来。 　　“你小伙伴们还算团结，你个当头子的居然敢落荒而逃？”老板先声夺人。 　　唐纳思路清晰，不被对方占上风，“你个欺负小孩子的, 还敢反咬一口？” 　　老板被怼得一噎，仗着成年人逻辑好，继续绕小孩, “谁欺负小孩子了？明明是你们这群熊孩子先打人！” 　　“那也是因为你先推人啊！他只是想保护我！” 　　“我推你们还不是因为你们走得慢, 还不是因为你们在我店门口闹事？” 　　“第一, 如果你真觉得我们在店门口闹事, 你一上来就应该先赶走我们, 而不是试图洗脑报班！你分明是因为从我们这赚不到钱, 气急败坏了而已！ 　　“第二, 别人走得慢就可以推人了吗？别人走得慢是一种错误吗？就哪怕走得慢是一种错误，对应的惩罚应该是‘推人’吗？我不想搞‘滑坡谬误’因为那样会显得我逻辑很low，您自己慢慢悟吧！” 　　老板：“……” 　　瘦猴球球：“哇……” 　　在俩小孩热烈的掌声中, 老板盯着手中被提起来的小孩一边盘逻辑时一边扳起的两根小手指, 被一番条理清晰的话敲打得怀疑人生。 　　这位成年人一脸“我怎么连小孩子都吵不过”的疑惑, 随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一手一个小孩，再拖着身上的小孩，就往店的方向强行移动。 　　“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一个柔和的成年女性的声音，打断了大人与孩子的僵持。 　　众人暂时中止纠缠，一起扭头朝说话的人看去。 　　在看清来人后，老板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孩子们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来者正是可可妈妈。 　　可可妈妈是个美丽时尚的女人。 　　五官精致可见小孩良好基因之由，衣着体面可见小孩良好教养何来。 　　可可妈妈看看老板，再看看孩子们，面带微笑，平静问道：“这些孩子出什么问题了吗？” 　　“这些小孩影响可可试听了，”老板赔笑解释，“我想带他们去店里‘儿童乐园区’玩一下！” 　　见老板想把错误全部往小孩们头上推，唐纳不动声色开始演戏。 　　他抬起小手，擦着眼角似有若无的泪，苦着一张小脸假装啜泣…… 　　这样就不会出声被老板发现提前狡辩，又会给正对面的可可妈妈以表情信息的暗示。 　　果然，看到唐纳的表情，可可妈妈起了戒备，犹豫地打量了下老板，才伸手制止，“这些孩子我都认识，可能是跟可可关系好才无意打扰。我来处理吧，不好意思给老板添麻烦了。” 　　可可妈妈一番话说得礼貌又有生疏感，无形中拉远了与老板的距离。 　　老板意识到这一点，知道是自己被小孩怼懵了，忘记人家本来就认识，还妄想告黑状，结果弄巧成拙了。 　　但再抓着孩子们也不是个事，老板万般憋屈，也只好把小孩们松开。 　　小孩们得了自由，一窝蜂跑到可可妈妈背后，非常可怜地“瑟瑟发抖”着，却唯独对着老板的方向耀武扬威挑眉毛。 　　老板都快被这群小绿茶气死了，奈何暂时拿捏不了这群小孩，只好先作罢。 　　同可可妈妈表扬可可几句，挽回了些好感度后，老板才暂时离开。 　　成功“反驱逐”走老板，孩子们默契欢呼声一片，开始分别击掌。 　　可可妈妈见孩子们这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有些好笑，就弯下腰问他们：“怎么只有你们几个？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没来。”唐纳解释，“是我认识的一个叔叔送我们来的。” 　　“你们怎么特地来这儿啦？”可可妈妈又问，“不会是特地来找可可玩的吧？” 　　这个目的比较明显，此时撒谎反而会把她推远，让她在斟酌的天秤上更偏向于老板。于是唐纳点头承认，“嗯。我们有点想可可了。” 　　因为唐纳的表情看起来太可怜，可可妈妈瞬间软了心，语气不重，但立场坚定，“不过，可可暑假要学习。学习，你应该知道吧？是好事情哦！所以还是不要打扰可可了，好吗？” 　　一听这话唐纳就明白，可可妈妈要让可可学琴的决定，怕是很难动摇了。他退而求其次，“但是，我们觉得这个老板好奇怪。您真的要把可可交给这种奇怪的人，在这种人手里学习吗？” 　　也许是唐纳的提醒勾起了可可妈妈的思虑，她直起身，往音乐教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担忧地蹙眉。思考了片刻，她还是对唐纳微笑道：“谢谢纳纳提醒！我一会儿再好好观察这个老板，好好考虑一下。” 　　说完，可可妈妈轻轻摸了孩子们的头，随后挎着包昂首挺胸走向了教室。 　　原地的孩子们看着可可妈妈离去的背影，表情各异。 　　瘦猴懵：“我们这是成功了吗？” 　　球球懵：“她是不是去找老板算账了？” 　　唐纳一脸沉重地摇头，“应该不是。如果是这样，至少面对我们，她会说实话。只能说我们有些许动摇她的意志，但她心中还是对老板保有一定的信任。” 　　瘦猴：“好深奥……总之就是说……” 　　球球：“我们输了？” 　　唐纳四处一看，发现建筑楼间有个小巷子暂时无人，便中二地发号施令，“拯救不开心计划成员，紧急集合！” 　　瘦猴：“到！” 　　球球：“到！” 　　莫黎：“……到。” 　　唐纳双手合枪，一指那小巷处，“转移地点！开启紧急会议！” 　　瘦猴：“是！” 　　球球：“是！” 　　莫黎：“……是。” 　　带头的唐纳压低上身，双臂挺直后扬，朝目的地飞奔而去。 　　瘦猴和球球被这个动作一整个酷到，也学着这个样子，列队在唐纳背后，作忍者疾走状。 　　……然后一队三个人就被慢悠悠经过但跑步姿势标准的莫黎给反超了。 　　莫黎率先到达目的地，瘦猴和唐纳几乎并列，最后球球呼哧带喘地艰难赶来。 　　趁现在还有时间，唐纳突然想起刚才老板所说的话，特地蹭到莫黎身边，小声解释：“我刚才不是要丢下你们逃跑，我是想趁机去找大叔帮忙。” 　　莫黎听到唐纳的解释，很自然地回应说：“我知道啊！” 　　“你知道我要去找大叔？” 　　“不是。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们。” 　　莫黎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这种理所当然的信任，让唐纳分外欣喜。 　　哪怕自己的行为有被误会的可能…… 　　莫黎也会坚定地选择不误会的那个解读。 　　唐纳笑着捏了捏莫黎的手，说：“但是我还是想说清楚。哪怕有一点点可能会让你不高兴，我也不想它发生。” 　　莫黎听完这话，抿了抿嘴，看起来高兴又别扭，只低头说了声，“知道了……” 　　球球终于赶到目的地。 　　喘得像个热气腾腾的白馒头。 　　等小伙伴们们整队完毕，唐纳才装出谍战片领导苦大仇深的模样，摸着下巴道： 　　“现在的形势有一点点复杂。” 　　瘦猴和球球大震惊。 　　莫黎一脸镇定地看他们仨飙戏。 　　“总之，战略上，我们稍败一筹，迪路兽的主人现在还是更信任boss兽！” 　　瘦猴：“迪路兽的主人？” 　　球球：“是不是说可可的妈妈？” 　　瘦猴：“那boss兽指的就是老板咯？” 　　球球：“一定是这样！” 　　“我们现在的目标有两级。第一，”唐纳伸出一根指头，“成功让迪路兽主人放弃钢琴课！这个有点难，不作为现阶段的目标。” 　　瘦猴：“明白。” 　　球球：“明白。” 　　“第二，”唐纳伸出两根指头，“成功让迪路兽主人换一家钢琴课！这个是可以实现的，所以我们先从这个目标下手！” 　　“收到！” 　　“收到！” 　　不似瘦猴和球球，听不懂唐纳的模版话，还要配合地不懂装懂。 　　莫黎听得似懂非懂，但能抓住唐纳话里的关键词连蒙带猜，便问：“要怎么做到呢？” 　　唐纳摸着下巴，“这个目的里有三个人，迪路兽主人，迪路兽，和boss兽。 　　“迪路兽主人那儿，我们主动试探过了，不好下手。 　　“所以我们要么，让迪路兽表达出自己不喜欢这个教室； 　　“要么，让那个邪恶boss兽露出破绽，迪路兽主人就会换一家音乐教室了！” 　　“哇！” 　　“不愧是纳纳！” 　　“你听懂了吗？” 　　“不是很懂！但是听起来很厉害！” 　　“管他听没听懂！鼓掌！” 　　“鼓掌！呱唧呱唧呱唧！” 　　瘦猴和球球虽然对自己要做的实际动作不算清楚，但该鼓掌给小队长撑场子的时候，俩小孩表现得比谁都积极。 　　莫黎虽然反应淡漠了些，但作为队内“智商担当唐纳”的副手，是唯一可以给他“排忧解难”的人。此时一听这个计划，觉得可行，他比划了个大拇指。 　　唐纳被气氛组夸得飘飘然，被小副手肯定得轻悠悠…… 　　感觉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莫黎这时又问：“但是那个落地窗我们接近不了吧？会被老板抓到。我们要怎么找出老板的破绽呢？” 　　唐纳观察着建筑外墙结构，见教室另一侧有个小开口天窗，灵机一动，“跟我来！” 第59章 　　天窗的位置不算特别高, 但成年人如果不借助任何工具，估计也会够不着。 　　其下方有片休息区，放置着一把沙发条凳。 　　不知哪个工作人员把巨大的玩偶服扔在了条凳边，唐纳过去检查了下, 发现玩偶服里有钢架支撑。 　　如果往凳子上摞一摞, 不仅高度够, 支撑一个小孩攀上去的重量，也目测没有问题。 　　在唐纳的指挥下，孩子们同心合力, 把临时的“阶梯”铺好。 　　唐纳推了推按了按，确定“阶梯”还算稳固，才对孩子们说：“为了安全起见，一次只能上去一个人！其他人就在下面扶着。谁想先上去？” 　　瘦猴艺高人胆大, 第一个举手，“我来我来！” 　　“好！”唐纳点头同意。 　　瘦猴人如其名，非常灵活地蹿了上去。孩子三两下爬到了玩偶服的顶端, 顺利扒上了天窗。 　　成功看到窗内的景象, 瘦猴朝下喊道：“看见了看见了！” 　　“小声点！别被里面发现！”唐纳提醒, “顺便告诉我们你看见了什么, 跟我们共享一下情报！” 　　“好！”瘦猴答应, 扒窗看了会儿, 共享情报道, “可可真好看！” 　　唐纳：“……” 　　莫黎：“……” 　　球球：“……” 　　“你下来。”唐纳命令，“换人。” 　　“哦。”瘦猴百般不舍，还是乖乖下来了。 　　下一个自告奋勇的是球球。 　　球球虽然不如瘦猴灵敏, 但动作也算稳健, 还是安全爬上了顶端。 　　球球登顶后, 唐纳照例提醒，“共享情报！” 　　“好！”球球信誓旦旦看了会，低头迷茫问，“我要共享什么样的情报？” 　　“嗯，就是你觉得有用的信息！”唐纳说，“比如，你在教室里看到的，你觉得重要的细节！” 　　“细节……”球球似懂非懂，重新扒窗看了会儿，开始描述，“钢琴是黑白的，教室的墙壁是黄色的，可可今天穿的裙子是粉色的！” 　　唐纳：“……” 　　莫黎：“……” 　　瘦猴：“原来我刚才‘共享情报’的时候，你们是这种心情啊！” 　　“你下来！换人！” 　　“好吧……” 　　球球顺利落地后，唐纳看了眼莫黎，问：“小花你先上吧？” 　　莫黎摇头，拍了拍自己胳膊上的小肌肉，“我不上，你去吧！我在下面保护你！” 　　“嘿嘿。”唐纳被小竹马严肃认真的表情可爱得笑出声，点点头，才开始往玩偶上爬。 　　登顶后，他发现，这个天窗的视角确实很好。 　　开口刚好在教室的侧后方，不会被教室里的师生注意到，但侧面又可以看清师生的一切互动细节。 　　唐纳开始给孩子们“直播”描述： 　　“可可准备继续上课了！” 　　“可可时不时回头看教室后面的玻璃窗，我猜她是想我们了！” 　　“可可开始弹琴了！老师好像在夸她！可可笑了！” 　　分享到这，有一段时间，教室内的情况都没什么特殊变化。 　　唐纳这才转移视线看脚下的孩子们。 　　孩子们见唐纳低头，才开始讨论： 　　“可可想我们！她应该还是更喜欢和我们一起玩吧？” 　　“但是老师夸她的时候，她还是笑了。她是不是也喜欢钢琴呀？” 　　“嗯……老师夸你的时候你也会笑吧？她会不会是喜欢夸夸呀？” 　　“那她喜欢钢琴吗？” 　　“不知道。” 　　“莫黎怎么想？我看莫黎好像也不知道。” 　　孩子们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就抬头问唐纳，“可可喜欢钢琴吗？” 　　唐纳也暂时没有答案，只好回应：“我再看一会儿！” 　　说完，他就继续扒窗子开始直播—— 　　“可可继续弹琴了！但是她弹琴的时候好像在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太专注了？” 　　“啊！可可转过来了！可可看到我了！” 　　教室内，可可还是无意识往后瞄玻璃窗，没看见小伙伴们，依旧失望地转回头。 　　回头过程中，不经意间，她瞥到了天窗处一张熟悉的小脸。 　　她认出来，那是纳纳。 　　她眼神本能明亮一下，表情也瞬间明朗起来。 　　又担心身边的钢琴老师看到自己的表情，会发现天窗处的异常，可可还是迅速收起了笑脸。 　　虽然大表情上是隐藏着的…… 　　但开心的情绪还是会偷偷从眼睛和嘴角跑出来。 　　可可一边听钢琴老师讲课，一边趁老师不注意，偷偷瞄天窗处的纳纳。 　　不知为什么，纳纳突然把脸往天窗的玻璃面上“啪唧”一挤。 　　原本纳纳还算好看的五官，瞬间变成一张摊在玻璃上的煎饼。 　　看起来是很滑稽的一张鬼脸。 　　“噗嗤。”可可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老师注意到了，便问：“可可在笑什么呀？” 　　可可弯着眼睛，捂着嘴的小手还没放下来，只说：“开心。” 　　“是因为在跟老师学琴，所以开心吗？” 　　可可没有直接回答，只模棱两可重复一遍，“开心。” 　　“呼……” 　　天窗上，唐纳松了口气，把脸从玻璃上移开，汇报道：“可可笑了。” 　　下头的小伙伴们也注意到唐纳的举动，知道唐纳是为了逗可可笑才故意做鬼脸，都纷纷乐起来： 　　“弹钢琴怎么会有跟我们一起玩开心呢？” 　　“就是啊！可可肯定更喜欢我们，不喜欢弹琴！” 　　听到瘦猴和球球发表的言论中，隐隐有为了贪玩可以“放弃一切”的预兆，唐纳教训道： 　　“要记住！我们的行动原理，不是因为可可不喜欢，就怂恿她不要学！学习确实不好玩，也会有人不喜欢，但是学习是好事！” 　　“知道啦……” 　　“那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呀？” 　　“我们在判断，‘学钢琴’和‘跟我们一起锻炼’，到底是哪一个更适合现在的可可！我们在找适合可可的‘牛奶’！” 　　“好！” 　　“明白！” 　　也不知道瘦猴和球球有没有真的明白，唐纳信息收集得也有限，没时间跟他们慢慢盘，只能继续观察教室内。 　　试听课的形式特殊，休息时间是教室内师生自主安排的。 　　而整间音乐工作室，其实有着统一的上下课铃声。 　　在可可与老师上课的过程中，外头的下课铃声响起。 　　很快，小孩们嬉笑着奔跑在长廊上的脚步声，吸引了可可的注意。 　　老师继续教授手势，发现可可呆呆的没有在听，便问了几句话。 　　可可一开始摇摇头，然后就继续进行手头的钢琴学习。 　　唐纳猜测，“老师应该是在问可可，是不是好不好奇外面的孩子在玩什么。可可摇头了。” 　　可可分明是好奇的，但第一反应，还是克制自己，乖乖地、安静地坐在教室里。 　　这是她养成的习惯。 　　在后续的教学中，可可的注意还是不受控制，被教室外的打闹声吸引。 　　老师不可能察觉不出可可的心不在焉，于是提议了什么，可可这才点头，离开了座位。 　　唐纳继续猜测，“老师应该是让可可看看，下课的孩子们都在玩什么。可可答应了。” 　　在老师的引导下，可可打开了教室的门。 　　恰好几个男孩在追逐打闹，门开的时候被推搡进来，吓得可可后退几步。 　　结果因为肢体不太协调，加上慌张，可可左脚绊右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女孩脾气还是好的，虽然摔倒了，但还是乐呵呵的，没有哭闹。 　　老师把她扶起来，检查她身上有没有摔伤，应该也是问了些类似的问题，可可摇头说没事。 　　但这么一吓，可可就不想出去了。 　　她转而跑回教室内，贴着教室后的玻璃落地大窗往外看。 　　因为是下课时间，校区内的活动区域又有限，有些孩子就会跑到门外玩闹。 　　可可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几个女孩跑。 　　唐纳也随之看过去，发现其中有个女孩子很是打眼。 　　那个小女孩扎着高马尾，皮肤晒得自然黑，一身松垮的嘻哈服饰看起来又潮又酷。 　　嘻哈女孩一看便是人群中的焦点，许多女孩都围着她说话。 　　不知提到了什么，女孩们让开一个空地，嘻哈女孩抬手臂蹦跶了几下，似乎在热身。 　　随后，就是一系列干净利落的跟斗，嘻哈女孩动作标准又漂亮，一下翻出去好几步远。 　　看到这一幕，女孩们沸腾地欢呼着。 　　而教室里的可可，也忍不住暗暗鼓掌。 　　女孩们笑着朝嘻哈女孩跑去，虽然姿态没有嘻哈女孩那种自信又专业的风采，但至少是寻常人的稳定、自然的跑步姿势。 　　可可看着窗外活泼的女孩们，眼神里满是羡慕。 　　不仅仅是羡慕那个嘻哈女孩，甚至，只是羡慕那些普通地、在奔跑着的女孩们。 　　“纳纳纳纳，你看到什么了？” 　　“怎么好久都没说话？” 　　瘦猴和球球见唐纳许久没“直播”进度，忍不住开始催促。 　　唐纳这才说：“我还是觉得，跟我们在一起多跑跑跳跳锻炼身体，对可可现在来说，比较重要。哪怕不跟我们一起玩，去报个舞蹈班，也比钢琴课合适……” 　　“那我还是觉得跟我们一起玩比较好！” 　　“对啊！跑跑跳跳更开心嘛！” 　　瘦猴和球球童言无忌，畅想着自己最乐于见到的结果。 　　唐纳却目不转睛盯着教室内的可可，被小女孩的表情感染，察觉到一丝孤独。 　　可可分明是好奇外面的世界，但却习惯了安静地呆着。 　　可可分明是想去外面看一看的，可被保护得太好，无法接受哪怕一点点危险与风险。 　　可可分明是也想像普通女孩一样奔跑、大笑，甚至于可以有更灵动的肢体和动作。 　　可她不敢，她只剩下羡慕。 　　唐纳想起之前那个只有思路，但没有确切答案的问题： 　　要不要救可可？ 　　——要救。 　　答案已经出来了。 第60章 　　可可没看太久, 校区内的上课铃响起，外头的孩子都回来继续上课了。 　　见那嘻哈女孩不在，可可也兴致缺缺不再观察，回到了钢琴前。 　　也许是刚看过别的孩子开朗的模样, 可可回来后就兴致阑珊, 还重新适应了一段时间, 才收神静心学习。 　　天窗处的唐纳发觉，进入状态的可可，表情看起来虽专注, 却并不享受。 　　有些小孩接受要认真做事的观念，不管喜恶，都会好好把事情完成。 　　但喜不喜欢这件事，则另说。 　　唐纳目测, 可可对钢琴，是想要好好完成、但并不享受的感觉。 　　只是，老师的夸奖让她产生愉悦感。 　　下课后如果妈妈问“喜不喜欢钢琴”时, 这个善良又乖巧的小女孩大概率还是会回答, “喜欢”。 　　唐纳盯着窗内凝思, 想着要如何破局。 　　却在这时。 　　“啊——” 　　“糟糕！警报！警报！” 　　听到瘦猴和球球的呼唤声, 唐纳立刻回神, 低头往下看。 　　只见孩子们都一脸惊恐, 盯着突然出现的…… 　　Boss兽！ 　　老板！ 　　那个老板估计是出来检查有没有下课跑远的学生, 绕到教室背后，又发现了这群“爬墙”的小孩。 　　这男人一脸凶相，瞪着孩子们不留余力地恐吓道：“再不走, 你们就一个也别想走了！” 　　“哇啊啊啊——” 　　“救命啊——” 　　瘦猴和球球吓坏了, 条件反射地就跑开了几步。 　　一回头, 俩孩子发现莫黎还在原地，明明可以跑得比他们更快，却还固执地扶着玩偶服，要等唐纳爬下来。 　　也许是这种坚定守护队友的信念感，打动了瘦猴和球球。 　　这俩崽子愧疚地对视一眼，随后又尖叫着跑回来，重新守护在玩偶服之下。 　　“我们正义的数码宝贝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走开！大——坏——蛋——” 　　小孩子没有什么有利的武器，最便捷的，大概就是大嗓门了。 　　人们对孩子的呼救声有种天然的敏感。也许是意识到这一点，老板慌张了片刻，下意识伸手要去捂瘦猴和球球的嘴巴。 　　结果俩小孩见老板伸手，被吓到，叫得更大声了。 　　果不其然，几个结伴说笑的大学生被吸引了注意。 　　大学生们一见某成年人对着孩子们似乎要做什么，孩子们看起来很害怕。 　　加上这旁边又是家主打少儿教育的机构，学生们感到不安，皱着眉靠近过来。 　　“您好，怎么回事？”为首一个格子衬衫的男学生主动搭话，“孩子们看起来好像很害怕？” 　　老板一看有懂事理的人靠近，怕把事闹大，便伪善地笑着，扯谎道：“他们都是我机构里的学生，为了逃课爬这么高！这不是不安全嘛！我来把他们抱下来……” 　　说着话，老板就伸手，准备把下爬到一半的唐纳抱下来。 　　一看老板要动手，唐纳不想被碰，嫌弃地大喊：“我不要！我不是他的学生！” 　　电光火石之前，唐纳想起关于“当街被拐走时该如何自救”的讨论，证明自己不认识对方永远是很吃力的，而时间又不够……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 　　一，砸坏路人东西造成其财物损失，那这事要解决的时间就够长了。 　　但此时唐纳距离大学生们距离较远，不好实现。 　　二，看准身强力壮的男性，描述其特征，盯着这人呼救。 　　这样“要不要见义勇为呢”的疑惑就会在瞬间转化为“责任感”，此招对本就热心肠的人更加有效。 　　唐纳立刻扯着嗓子喊：“那位穿格子衬衫戴眼镜的大哥哥！请你帮我拉开他！我很害怕！” 　　老板听到小孩的叫喊声，本就心虚，下意识收了手。 　　而见老板犹豫，那衬衫大学生更加笃定，连忙上去挡在孩子们和老板之间，结伴的其他学生也纷纷围了上来。 　　被围起来的老板生怕学生们报警，把警-察吸引来，对门店影响不好，只好给学生们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这个过程中，唐纳手忙脚乱爬下玩偶服，被莫黎搀扶着站稳在地上。 　　瘦猴和球球见唐纳有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加上看到老板还是觉得害怕，这才尖叫着再次跑远。 　　唐纳本来想和学生们说清楚这件事，但俩男孩跑开了，他怕孩子走丢，有些着急。 　　这边又想解释，那边又急着离开，唐纳在原地徘徊了两步，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那几个学生群情激愤，正与老板理论正酣。 　　为首的衬衫学生大概是个什么干部，说起话来有条有理，怼得老板面红耳赤。 　　忽然，衬衫学生感觉自己膝弯一软。 　　低头，男生看见，那是一个身穿小背心大裤衩、长得却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抱着自己的大腿。 　　那小孩正是刚才向自己求救的小孩，这么细看他才发现，小孩长得非常可爱。全身裸-露的皮肤被阳光晒得红扑扑的，显得有些娇憨。 　　“大哥哥！我想跟你说一声谢谢！我的小伙伴跑了我得去找他们，但是我怕我离开之后，哥哥姐姐们会以为我们理亏，你们会以为你们站错边了。” 　　那小孩语速很快，显然是着急把话说完，但表情却分外真挚。 　　“我要跟你们确定地说，你们今天做了件大好事！你们都超帅超漂亮的！谢谢！再见！” 　　说完，那小孩就拉着另一个挎着熊猫包的小孩，追着远处一胖一瘦俩男孩飞奔而去。 　　本来所谓“见义勇为”只是出于冲动的正义感，学生们没有细想，确实有被“当枪使”的可能。 　　所以，学生们站出来，本来可能获得的回报，就仅有帮助他人的快-感，甚至还有可能因此惹上麻烦。 　　但他们自己还没有理清楚的心情，却被一个小孩三言两语熨贴妥当。 　　被坚定地赞美，被真诚地感谢…… 　　衬衫学生复杂的心情难以描述，却因此感到周身舒畅。 　　看着小孩离去的背影，学生啧啧摇着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孩？” 　　想到这，学生怒意更甚，指着那老板骂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人小孩那么可爱，你还要欺负他！” 　　老板：“……” 　　另一边。 　　瘦猴和球球也不是无脑狂奔，跑到了喷泉处找到了与大叔约定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唐纳和莫黎也很快追了上来。 　　小孩们原地气喘吁吁，却没看到大叔的身影。 　　喷泉旁只剩几个空的矿泉水瓶子，和几个刚熄灭的烟蒂。 　　瘦猴左顾右盼，“大叔去哪了？” 　　球球有些不安，“是不要我们了吗？” 　　“不会的。”唐纳看着那几个烟蒂，说，“烟头还冒着火，大叔应该刚走远。可能是在这儿等无聊了狂抽烟，抽完烟又狂口渴，才喝了这么多水。应该是上厕所去了。” 　　瘦猴：“……” 　　球球：“……” 　　分析一通的唐纳没等到小伙伴们惯常的赞扬声，疑惑扭头一看…… 　　对上了俩小孩呆滞的表情。 　　瘦猴：“……纳纳你是什么神仙？” 　　球球：“……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是天下最厉害的，直到我遇见了纳纳……” 　　唐纳这才意识到自己无形之中又“装了个逼”，忙挠头装傻，笑呵呵说了几个玩笑话糊弄过去。 　　正巧此时，大叔也回来了，看到孩子们，就笑了起来，“终于舍得回来了？准备回镇里了吗？” 　　瘦猴一本正经，“大叔！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大叔吓一跳。 　　球球一本正经，“大叔！你刚才是不是上厕所去了？” 　　大叔吓得点了点头。 　　听到大叔的回答，瘦猴和球球又开始表情呆滞： 　　“纳纳你是神仙吧？” 　　“纳纳确实是神仙吧？我记得他妈妈是仙女来的。” 　　大叔不知道孩子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直接问唐纳：“纳纳今天玩得开心吗？是不是准备回去啦？” 　　唐纳却回头看着音乐教室的方向，想起了可可，若有所思。 　　“大叔！”下定决心后，唐纳仰头对大叔说：“我们想再待十分钟好吗？不会超过十分钟！” 　　…… 　　一节试听课通常只有四十分钟时间。 　　可可妈妈在课程顾问的引导下，还是选择了报名交钱。 　　付款后，她一看时间差不多还剩五分钟下课，起身就想去看看女儿的情况。 　　她正好起身，正好见那校区老板气鼓鼓从门外进来。 　　老板嘴里本说着“什么学生真难缠”，看到她的时候，又笑容展开。 　　对这个老板，可可妈妈总感觉有些奇怪，但又找不到事实来验证自己的直觉。 　　好在校区内的老师和顾问们人都不错，想来女儿也不会跟老板有太多接触，这件事她也没有深究。 　　到了下课时间，可可妈妈接到了女儿江可可。 　　母女俩手拉手往外走，经过门口，碰到还在巡查的老板，就被人陪着往外送了一段路。 　　“可可小朋友，”老板对可可笑着问，“今天开心吗？” 　　今天开心吗？可可回忆了一下，今天有见到小伙伴们，当然开心，就点了点头。 　　老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继续道：“妈妈给你报了课，以后可以天天来这边‘开心’啦！” 　　可可一怔，呆呆地“哦”了一声。 　　随后，老板给可可妈妈介绍起明天的广场活动。声称可可虽然还不会弹琴，但这种漂亮的小姑娘应该要有上台的机会。 　　有人夸女儿，可可妈妈当然喜闻乐见，也就好奇地多聊了几句。 　　就在此时，几个小孩突然“杀”了出来。 　　孩子们挡在三人前面，排成一个前二后二的阵型。 　　可可妈妈定睛一看，是唐纳那几个小孩。 　　小孩们一脸严肃，似乎要做什么大事。 　　两大人一女孩都还有些懵。 　　随即，熟悉的电吉他旋律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浅浅分享了“当街被拐如何自救”的思路。 　　私心希望大家永远也用不到。 第61章 　　这首歌, 正是《数码宝贝》主题曲《Butter-Fly》！ 　　因为是最近热门的动画片，大人们虽然不看，但总有所耳闻。 　　为首的唐纳“啪”地往队伍前摆了几张图，一看就是手绘的。 　　图上绘着几个人体姿势, 但画功粗糙得令人不敢恭维。 　　背景音乐则来自莫黎往图纸上一压的黑色诺基亚。 　　音乐声不大, 只有离得近的两大人一女孩, 和四个小朋友，可以听得清楚。 　　那老板今天被这几个男孩“折磨”得够呛，一看到这几个鬼灵精, 也不敢看他们究竟想干嘛，打了个马虎眼就离开了现场。 　　原地只剩可可母女俩。 　　一个大人表情呆滞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个女孩捂着嘴偷笑，了然写在露出的一双大眼睛里。 　　只有小女孩和男孩们知道…… 　　这支舞，是他们一起编出来的, 是他们共同完成的作品！ 　　当时阴差阳错，大家编好舞，却没有机会完整地顺一遍全舞。 　　这次男孩们, 为了弥补那次的遗憾, 特地来跳给她看！ 　　虽然在喷泉池旁紧急过了几遍, 但男孩们动作还是不熟, 加上没有镜子和第三视角纠正细节…… 　　看起来是一支舞, 但被大家各跳各的, 跳成了一支广播体操。 　　几个小男孩围着一个小女孩尬舞……啊不对, 尬体操的画面，引来了一些好奇的路人。 　　甚至还有人拿出了手机，拍下了这些画面。 　　救、命、啊…… 　　一边卖力地领舞, 唐纳一边在内心狂呼。 　　重生前的自己一定没想到, 自己居然还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 带队跳舞！ 　　就像极了后来短视频里流行的那种“土味社会撩妹摇”。 　　当是时，一阵风吹来…… 　　把铺在地上的一大堆图纸刮跑了！ 　　“啊……” 　　“完了……” 　　在身后男孩们惊呼声中，唐纳仰着头，看着那几张画纸被刮跑的方向…… 　　突然眼前的画面好像变得二次元了。 　　因为看过《数码宝贝》的整部动画，他知道结局是什么。 　　此时风吹画纸的画面，与动画结尾美美帽子被刮走的画面，依稀重叠起来。 　　原来当时，美美看到的，是这样的视角啊…… 　　等等我为什么要代入美美的视角？！ 　　唐纳猛然迷惑，却也因此听清手机里继续传出的主题曲音乐声—— 　　现在不是大结局！ 　　现在就是他的童年！ 　　小孩子怕什么丢人现眼！ 　　没错！接着奏乐接着舞！ 　　想到这，唐纳仿佛被注入了勇气buff，表情更加坚定！ 　　他自己不知道，此时作为小孩的他，表情越坚定，看起来越滑稽。 　　不过，那些图纸是他亲手画的，加上刚才迅速过了一遍…… 　　拥有成人记忆力的他，对那些动作还有很深的印象！ 　　于是，他带领所有男孩，继续跳舞！ 　　……呃，跳操。 　　男孩们不知道自己动作笨拙，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越努力越好笑。 　　但每个孩子都跳得很卖力，都不计较付出与成本，都在一件小小的事情上全力以赴。 　　等舞曲结束，明白男孩们心思的可可，自然是鼓掌鼓得最大声的那一个。 　　被小女孩的掌声触动，围观路人们也纷纷开始鼓掌。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看完孩子们跳的操，路人们心情都很不错，说笑着散去了。 　　可可立刻上前，主动拉着唐纳的手，对男孩们笑着说：“谢谢大家！大家是为了我才跳的吗？” 　　“是的！”瘦猴第一个冲上前来，积极回答，还没话找话，“因为刚才纳纳说了一句话很有道理！是什么来着？” 　　虽然有道理，但是没记住。 　　唐纳本来没想出这个小风头，但瘦猴都提起了，他就补充： 　　“因为不想可可关于今天的记忆是钢琴课的不开心，所以要让你看到一支开心的舞，作为这一天你最后的记忆。” 　　“哇……”连可可妈妈都被这句话浪漫到，忍不住发出惊叹。 　　“谢谢纳纳～”可可甜甜笑着，拉着唐纳的手摇啊摇，“我现在真的很开心！” 　　虽然唐纳的声音并不大，说这些话也不是故意给谁听，但一旁的可可妈妈还是听见了对话中的细节。 　　可可妈妈蹲下来，大手扶着可可的背，问女儿，“你不喜欢钢琴课吗？” 　　可可仔细想了想，并不很确定，只能回答：“不知道。” 　　“也许因为，可可才刚接触钢琴，还不知道喜不喜欢。我们再试几节课，如果真的不喜欢，我们就不学了，好吗？”可可妈妈耐心引导着。 　　“好呀～” 　　可可妈妈的教育理念其实不错。如果小孩一时表现出不感兴趣，她不会立刻中止，而是再尝试着引导其发掘兴趣。 　　只是，唐纳还是认为，在可可当前的发展阶段，当务之急不是学钢琴，而是尽情放手发展、开发所有潜能。 　　也许是注意到了男孩的视线，可可妈妈转头看向唐纳，说：“今天，阿姨很谢谢纳纳为可可着想。她能有你们这么多好朋友，真的是可可的幸运。” 　　“阿姨客气啦！” 　　“不过，纳纳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应该知道，学习对于小朋友是很重要的事情吧？纳纳也会希望可可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吧？所以纳纳作为可可的好朋友，不会故意妨碍可可学习，对吧？” 　　一连串的发问，语气虽然温柔，但依旧削减不了其逼人的气势。唐纳没被绕进去，清醒道：“我们没有妨碍可可，我们只是在观察。” 　　“观察什么？”可可妈妈问。 　　“观察可可喜不喜欢这堂课。观察可可更适合什么。” 　　“纳纳觉得，可可更适合什么呢？” 　　“我不是为了玩乐才这么说的！但我觉得可可现在更需要的，是能更自由地探索这个世界！” 　　“为什么这么说？” 　　“阿姨知道可可方向感和协调感不好吗？” 　　听到小孩说出“方向感”和“协调感”这种高难度词汇，可可妈妈又惊又好笑，还是回答：“当然。” 　　“那阿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可能是先天的？总之，发现她有这些小问题的时候，我就对可可很小心了。” 　　“难道不是最开始就太过小心，导致恶性循环了吗？” 　　“什么？”可可妈妈愣了一下。 　　唐纳扳着手指给可可妈妈逐一“清算”： 　　“可可方向感不好，也许是过往每次进入一个房间，都会习惯安静地坐着，没有主动探索过； 　　“可可协调感不好，也许是因为平时不敢跑跳不敢大动作； 　　“可可因为前面两个原因综合，胆子也开始变小了…… 　　“如果这么小的时候都不能自由自在地玩耍，以后怎么还会有时间和能力呢？” 　　可可妈妈听着唐纳这一番长篇大论，有些傻眼。 　　这么一长串渊源有自、堪称专业的理论，居然是从一个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小孩口中出来的…… 　　可可妈妈活了快三十年，不仅自愧不如，甚至还想不清其中的原理。 　　就哪怕这话是她的同龄人说出来的，她也会觉得专业…… 　　更何况是个这么大丁点的小孩呢？！ 　　震惊归震惊，唐纳的话还是打动了可可妈妈。 　　她低着头，似乎有些犹豫，似乎正在反思。 　　可可妈妈又问：“可是纳纳怎么确定，可可这些习惯全都是后天养成的呢？” 　　“因为我们和可可一起锻炼过！”唐纳说，“昨天锻炼后，可可跑向阿姨的时候，已经很稳啦！只是阿姨习惯了，第一反应就是告诉可可‘不要跑’。” 　　唐纳这么一说，可可妈妈才记起来，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 　　只是，“钱已经交了”这个事实，总归会触发成年人的“将就”本能，所以可可妈妈还是说：“知道啦，我会考虑的。” 　　成年人所说的，“我会考虑的”、“改天再约”、“下次一定”…… 　　四舍五入，全都等同于婉拒！ 　　唐纳一听，苦了脸，“那明天可可还会来上课吗？” 　　可可妈妈点头，“会的。” 　　这是个无奈的现实，唐纳得不得接受。他反握住可可的手，表情悲切： 　　“从明天开始，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那我就先把以后的问好都跟你说完：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 　　看唐纳一副苦情剧标准男主的表情，可可妈妈被逗笑了，“可可只要有时间，我还是会抽空带她去找你们玩的！” 　　“抽空”这个关键词触发，这段话进入唐纳的耳中，就约等于： 　　“我会考虑的”、“改天再约”、“下次一定”。 　　告别了可可母女，男孩们垂头丧气地跟着大叔坐上了回镇子的皮卡车。 　　来的时候兴高采烈，回的时候蔫不拉几。 　　在一路磨蹭又狂颠的失落中，孩子们反复询问唐纳，是不是真的要放弃。 　　迎着夕阳，唐纳叹了口气，“我有点，不是很想……” 　　男孩们一呼百应，“我也不想！我们可以再努力一下吗？” 　　“……好！”唐纳给自己打气，“那就再努力一下！” 　　终于磨蹭到目的地，下了车，唐纳继续和进货大叔谈判，希望大叔明天还能带孩子们再去一趟市里。 　　这回大叔有些犹豫，毕竟今天已经花了他一天时间陪孩子们野了，明天如果再野，就有点…… 　　见大叔表情为难，唐纳也理解。 　　结果莫黎突然上前一步，从熊猫小包里掏出一个存折。 　　是的。 　　存折。 　　这玩意唐纳从小到大也没用过，但莫黎居然这么小，就有一个自己的存折！ 　　而且还随身携带！ 　　莫黎一脸霸总样，“开个价吧。” 　　大叔：“？？？” 　　莫黎：“你的皮卡多少钱……” 　　唐纳上手捂莫黎嘴。 　　所以，孩子们白天说要买皮卡，莫黎是真听进去了啊？！ 　　唐纳忙跟大叔不好意思致歉，说莫黎不是故意冒犯。 　　等莫黎也点头同意，唐纳才松开他嘴。 　　莫黎：“确实，买皮卡我们也开不了。是我考虑不周。那开个价吧。” 　　大叔：“……？？？” 　　莫黎：“你的时间多少钱……” 　　唐纳再次上手捂嘴。 　　不过，也许是今天难得“放假”的体验不错，和孩子们相处也很放松，加上大叔自己家庭的情况…… 　　看到孩子们缠着他，大叔还是很受用，大手一挥，潇洒道：“算了！明天再陪你们一天！” 　　“哇！” 　　“真的吗！” 　　“谢谢叔叔！” 　　“。” 　　“不过！明天一定是最后一天咯！” 　　“好！” 　　“收到！” 　　“明白！” 　　“。” 　　告别大叔，再告别莫黎，唐纳连蹦带跳地回到了自家院子里。 　　结果刚进院门，井口打水的外婆看到他，吓一跳，“你是谁家的小孩？” 　　唐纳傻眼，“婆婆！是我啊！” 　　“噗。”外婆忍俊不禁，“你自己看看，你是谁家的小红孩？” 　　唐纳看到外婆笑了，才明白是虚惊一场。 　　凑到外婆刚打好的那桶水边，往倒影上一映，唐纳发现自己真的很红—— 　　字面意义上的“红”。 　　今天因为在外面疯玩了一天，又穿着背心和短裤，他全身的皮肤都晒红了。 　　背心的肩带处歪了，露出底下没被晒到的皮肤，和晒红的部位形成鲜明对比。 　　他就像一个草莓牛奶纹路的甜筒。 　　“你呀你！”外婆轻点小孩的额头，嗔怪道，“明天要好好涂防晒了！要是晒成小黑孩了可怎么办？” 　　唐纳逞了一天的强，在外婆这儿就只想撒娇，“那我变成小黑孩了，婆婆就不要我了吗？” 　　“还能不要？”外婆吧唧亲了唐纳脸一口，“小丑孩我也要。” 　　“嘿嘿。”唐纳捂着脸傻笑，又后知后觉，“嘶……有点疼。” 　　“小心晒伤啦！先去冲个澡吧！婆婆一会儿给你揉一点油！” 　　“好～” 　　唐纳继续连蹦带跳去冲澡了。 　　明天就是“拯救可可”的最后一天了！ 　　打起精神，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 第62章 　　次日一早, 四个男孩和一位大叔，在皮卡车前顺利会面。 　　出发之前，唐纳面对三名小队成员，再次进行了“战术指导”—— 　　“因为从可可妈妈、可可那儿入手都失败了, 所以我们这次的任务对象是？” 　　“Boss兽！” 　　“Boss兽！” 　　“Boss兽。” 　　三名队员异口同声回答。 　　“我们的作战计划是？” 　　“录下Boss兽的丑恶嘴脸！” 　　“让可可妈妈亲眼看到！” 　　“嗯。” 　　“一会儿行动的时候我们要注意什么？” 　　“保护可可！” 　　“观察Boss兽！” 　　“挑他最忙、顾不上演戏、暴露本性的时候, 录成视频。” 　　三个回答虽然都是唐纳亲自指点过的, 但只有莫黎重复了那条最复杂、也最有指导意义的。 　　唐纳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小竹马，点头赞许，随后再次确认, “莫黎你的手机电量充满了吧？你的装备可是我们这次行动的战略武器！” 　　莫黎拍了拍自己的熊猫挎包，自信点头，“充满了！” 　　“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出发！” 　　“哦！为了可可！冲鸭！” 　　“为了爱和正义！冲鸭！” 　　“哦。冲鸭。” 　　…… 　　因为顾及到有孩子在车上, 大叔驾车不能开得太快。 　　为了准时到达市里，所以孩子们这次提前集合、提前出发。 　　好在一路颠簸之后，大伙终于还是赶上了活动开场的时机。 　　此时商场内人头攒动, 好不热闹。 　　这次活动的主办方是可可所在的音乐培训机构, 目的很显然, 是打广告作宣传。 　　机构前的空地上搭起了临时的舞台, 设备虽然不算全面, 但铺天盖地的广告海报一挂上去, 气势还是很足的。 　　机构里接受培训的小孩不少, 所以这次宣传汇演，许多小孩也有了登台演出的机会。 　　他们穿着各种精贵的演出服，脸上都化了小孩专属的“猴屁股脸蛋妆”, 在后台调试各色乐器磨练手感。 　　路过的大人被舞台处的喧闹声吸引, 又注意到孩子们摆弄乐器的专业感, 渐渐有更多人止步围观。 　　没多久，舞台周围就围了许多观众，等待演出正式开始。 　　唐纳等人一到达商场，先和大叔约定好演出结束后在喷水池旁集合，才赶往舞台方向。 　　到达目的地，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寻找可可的位置。 　　在后台预备的孩子们当中，他们看见了可可。 　　彼时，可可穿着一条洁白的小纱裙，头戴小皇冠。 　　她的辫子编成漂亮的盘发，没有画很重的妆，看起来又甜又乖。 　　她的气质独特又打眼，放在人群中，叫人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是典型的那种互联网“又来骗我生女儿”系列、让人赏心悦目、也想拥有一个的那种女儿。 　　“可可好漂亮啊！”瘦猴再次惊叹。 　　“我们可以现在去找她玩吗？”球球也忍不住问。 　　唐纳放眼向后台看去。 　　可可的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后台处只有可可一个女孩子落了单。 　　其他小孩因为一起在机构里学习多日，都熟络地聊着天。 　　但可可是昨天刚报名的，还没交到朋友，看起来有些孤独。 　　唐纳一看，这还得了？ 　　我们小队的可可怎么能受到这种冷遇呢！ 　　于是唐纳小手一挥，当即准备把小公主应有的排面给足。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觉身后一道狭长的阴影投下来。 　　同时，面前的瘦猴和球球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当、然、不、可、以、了。” 　　一个成熟男人一字一顿、语气堪称阴狠的话，传进唐纳耳中。 　　唐纳一激灵，猛然转头。 　　他看见那位机构老板此时就站在他背后，面带笑面虎一般毫无善意的笑容。 　　老板身后站着几个男人，身上穿着带有机构logo的文化衫，大概是校区的工作人员。 　　领头的boss手一挥，后面的工作人员就直接上前，一人拎起一个小孩，往校区的方向走。 　　孩子们虽然尽可能地挣扎呼救，奈何老板就挡在众人视野前，笑道：“是我学生。让大家见笑了。” 　　毕竟这里是教育机构，有熊孩子闹起来需要管教也很正常，所以那些路人也就没多留心。 　　唐纳也被一个健壮的人夹在腋下强行带走。挣扎之际，他努力往喷水池的方向看去，想向大叔呼救…… 　　然后他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地的烟头和矿泉水瓶子。 　　唐纳：“……” 　　这才多久啊？！ 　　大叔你就无聊到又开始抽烟“酗水”上厕所了吗？！ 　　不过，坐在那等着好像确实很无聊吧…… 　　也是为难大叔了。 　　唐纳这边还在善解人意，那几个把孩子们强行带走的男人已经进了校区。 　　因为今天有公开汇演，机构内部没有上课。整片校区都是空的，连灯也没有开。 　　狭长的走廊上只有尽头窗口的阳光照射进来，每间教室的门都是紧闭的，看起来毫无生气。 　　前台边有个不大的儿童乐园区，里头有些简易的猴杆、小滑梯供幼儿玩耍。 　　此时因为无人看管，区域的小铁栏门也锁上了。 　　男人们夹着小孩一进机构大门，就直朝正对着的儿童乐园区而去，把几个小孩全部丢在了里面。 　　好在，乐园区地面铺了海绵垫，哪怕男人们动作粗鲁了些，孩子们落地时也没有摔疼。 　　那几个男人执行完老板的命令，拍着手上莫须有的尘土，开始交谈起来： 　　“这些小孩就这么丢在这边吗？” 　　“应该没事吧？这边防护带还挺高的，爬不出来吧？” 　　“让他们在里边玩一会吧，不给我们添乱就行。” 　　“也是，我们人手太少了，这也看不过来啊！” 　　“你说我们老板也是的，人手已经这么少了，还非要办这劳什子活动。” 　　“虽说是为了招生，但不给我们加班费，我也是不太想配合。” 　　几个男人骂骂咧咧抱怨着，自说自话地走出了机构。 　　留下几个孩子，在昏暗的儿童乐园里，一个个坐在地上，盯着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傻眼。 　　瘦猴：“我们这是被关起来了吗？” 　　球球：“那我们还怎么继续我们的行动？” 　　瘦猴：“虽然我平时很喜欢儿童乐园，可是我们现在还有事情要做啊！” 　　球球：“对啊！没有成功救出可可，我们哪有心思玩啊！” 　　听到小伙伴三言两语的对话，唐纳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被突然关起来，孩子们会感到害怕。没想到他们比他想象中得还要勇敢、也还要懂事。 　　虽然大家都是五六岁的小孩，是很容易感到不安全的年纪。 　　但这次，居然没有一个小孩哭哭啼啼，大家都在振作精神想办法。 　　“大家不要慌！”唐纳作为团队主心骨，立刻给大家打了一针强心剂，“刚才那群大人说的话你们听到了吗？” 　　“嗯！”瘦猴应道，“老板很坏！” 　　“嗯！”球球接道，“老板不给钱！” 　　“嗯……是，这说明老板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不错。但这不是重点。”唐纳继续解释，“重点是，他们要办活动，但人手不够！” 　　“然后呢？”瘦猴不解。 　　“所以呢？”球球困惑。 　　“因为人手不够，很容易忙中出错，这可是办活动的大忌！”唐纳说，“不过，这老板自己抠门还贪财，给我们送上把柄来，我们可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纳纳好聪明！” 　　“但是我们要怎么抓住？我们现在都被关起来了……” 　　“不怕！反正没人看着我们，我们总会逃出去的！”唐纳转头示意莫黎，“你现在先把手机拿出来，我们录一个被关起来的视频，这也是老板无良的证据之一！” 　　莫黎一边掏手机一边问：“会不会被人以为是我们自己翻进来的呢？” 　　“倒也是有可能，所以我们只要收集足够多的证据，这一条也会被人采信的！” 　　“嗯。”莫黎点点头，已然拿出了手机，准备打开摄像头。 　　就在此时，机构门口有人进来了。 　　唐纳像只警觉的小鹿支棱起来，一看是老板进门，连忙抬手把莫黎的手机按下去，隐藏起来。 　　那老板带着昨天和可可妈妈签单的女顾问进了校区，似乎是嫌外面的音乐声太吵闹没法说话，这才进来室内，找相对安静的地方交谈。 　　眼角余光注意到前台旁儿童乐园里关着的小孩，老板凶神恶煞瞪一眼，警告道：“不许给我添乱！今天要是坏我好事，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们不可！” 　　果然，今天忙碌起来，老板的脾气比昨天差了不少。 　　也压根没心思跟这群小孩多费心，他恐吓完，不打算避嫌，在原地就和顾问说起话来。 　　“我一直在和可可妈妈沟通，她还是很介意我们安排的节目。她觉得那样是要她女儿假弹，会给小孩不好的影响。” 　　老板听得烦躁，“她女儿压根没学过钢琴，不假弹，怎么上台？” 　　听到两人说的是可可的事，唐纳忙接过手机，藏在隐蔽的角落里，偷偷开始录像。 　　“可可妈妈本以为是一群小孩上台大合唱之类的，怎么会想到是钢琴独奏，而且还是假弹？”顾问抱怨道，“老板你也是的，人孩子确实没学过，你现在要我怎么说服她妈妈啊？” 　　“啧！死脑筋。”老板骂道，“你没看到那小女孩长得多漂亮吗？这种小孩最适合打广告了！这种优秀的、梦幻的形象一营造出来，所有看节目的家长都会有一种幻想，以为自家的小孩学完钢琴课也会和她一样漂亮优雅！这才是目的！你懂不懂啊？” 　　“是有道理，但她妈妈现在就是说不通啊……” 　　“这样。”老板想了个主意，“你假装答应她妈妈是大合唱，但私下带小女孩过独奏的走位。等上台之后，音乐一放，她妈妈不让也得让。之后就说安排错了，给几张代金券补偿一下就完事了！” 　　“这……”顾问一听，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答应，“知道了……” 第63章 　　商议结束, 两个大人就出去了。 　　留下原地几个崽崽面面相觑—— 　　瘦猴：“他们看不见我们吗？” 　　球球：“为什么要当着我们的面大声密谋？” 　　瘦猴：“还是说他们其实在加密对话？” 　　球球：“啊！所以我们听到的，并不是他们真正想说的话！” 　　唐纳一边按下手机录制终止键，一边说：“孩子们啊，动画片看太多了呀！他只是单纯看不起我们罢了。” 　　“可是, ”莫黎问道, “他不知道我们有手机吗？” 　　“应该不知道吧？”唐纳细想, “现在这个年代，连很多大人都还没有手机呢。谁能想到你一个小孩子居然有手机？” 　　莫黎回忆起什么，又补充道：“可是昨天我们跳舞的时候, 用手机放音乐，他当时也在。” 　　“小花记性真好！”唐纳先夸了夸小竹马，才继续说，“我们倒推一下, 如果他知道你有手机，担心你会录音录像，那他就不会当着我们的面什么都说。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说明他要么不知道我们有手机, 要么没记住我们有手机。总之, 他还是小看我们了！” 　　“哇……”莫黎听完唐纳有理有据的倒推, 忍不住鼓掌, “总感觉纳纳好厉害。” 　　唐纳“嘻嘻”一笑, 小心把手机重新放回莫黎的熊猫挎包里, 拉好拉链，再安抚什么小动物一样拍了拍那个包包，好像示意手机要乖乖待着。 　　随后, 唐纳才说：“所以小花一定要藏好你的手机, 不要被他发现, 也不要被他记起来……” 　　“呀啊啊啊！” 　　“哇啊啊啊！” 　　瘦猴和球球突然发出怪叫，吓得唐纳险些原地起跳。 　　他一抬头，发现俩孩子又盯着门口的方向看，那两声叫反而像是在给他通风报信。 　　就像高中生自习课偷玩手机时，同桌用咳嗽疯狂暗示班主任来巡课了一样。 　　因为那个老板又进来了。 　　这次老板进来的时候，表情很是焦灼，像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情况。 　　与老板一起进来的，依旧是负责可可妈妈的那位顾问。这次顾问急得脸都憋红了，看起来就差一点就会哭出来。 　　老板进来的时候，自然也听到了两个孩子的怪叫声。 　　这位并不友善的成年人看什么怪物一般，睨了眼儿童乐园的方向一眼，抿着嘴一言不发。 　　看到老板这样的表情，乐园内的四个孩子吓得大气不敢喘。 　　孩子们都难免担心，是不是刚才说手机的事情，被这人听见了。 　　但好在，老板只是翻了个白眼，似乎只是很嫌弃这群孩子，并没有发现异常，骂了句：“一群咋咋唬唬的小屁孩。” 　　“老板……”顾问着急地要说什么，但看了眼这些孩子，有些忌惮，“他们好像在听，我们就在这儿说吗？” 　　“他们被关起来了当然要听，”老板并不在意，“这种情况下还能玩得起来才是在演我呢！看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随他们去就好，一群小孩能跟我怎么斗？” 　　那我们可太有能耐跟您斗了…… 　　唐纳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默默地掏出了手机，开始录像。 　　“你刚才说到，那个小女孩不见了？”老板继续着刚才在外面没说完的话题。 　　顾问这才哭哭啼啼，继续说道：“我刚才想去找可可练习走位，结果后台没找到可可。我问了一圈同事，后台只有一个看孩子的小妹。 　　“那小妹说刚才是有个很漂亮的小女孩说要去洗手间，但是她一个人要看所有小孩，不能单独带小女孩去，加上洗手间也不远，她就只给小女孩指了路。” 　　“时间过去多久了？”老板又问。 　　“那小妹说，应该有十分钟了。那个小女孩应该就是可可吧？她是不是走丢了啊？”顾问已经开始擦眼角的泪了。 　　“应该不会。”老板倒是很镇定，“洗手间就在正对面，可能就是她自己跑去别的地方了……” 　　“怎么不会！”听到老板这么说，瘦猴当场炸毛，扒着乐园的栏杆就喊起来，“可可她方向感不好！找不到路的！你们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洗手间！” 　　“你闭嘴！”老板凶巴巴一根手指对过来。 　　“我才不！你们不负责任！”瘦猴继续大叫，“我在幼儿园上学，去厕所的时候，外面都有助教老师带路呢！你们怎么可以让小朋友一个人在商场跑来跑去！” 　　老板听瘦猴越喊越大声，干脆撸起袖子走过来，似乎要好好收拾这小孩。 　　这样的画面自然也被记录到唐纳的隐蔽摄像头里。甚至在此时孩子低低的视角中，高高在上的老板更显得面目可憎。 　　“老板……”顾问直接被瘦猴的话吓哭，愧疚感让她流下眼泪，“怎么办啊？” 　　注意到员工的情绪，老板再是不耐烦，也只能先过去安抚顾问，“要不说我讨厌小孩子呢！如果不是家长钱好赚，我能干这个？你也别哭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那个小女孩。” 　　“那我是不是要告诉可可妈妈这件事……” 　　“怎么能告诉家长？”老板提高了音量，“现在舞台演出都正式开始了，正是围观人数最多的时候！你这个时候告诉家长孩子走丢了，岂不是要把事情闹大？岂不是要让那些潜在客户统统流失？” 　　“那也不能用广播了……” 　　“对！”老板说，“你一个人偷偷找，而且要尽量在那小女孩自己找到广播站之前，先把她找到！我这边也会尽可能挤出一些人手支援你。不要声张！记住了！” 　　“知道了……” 　　顾问擦着眼泪抽噎着离开。 　　老板在她身后长长叹出一口气，随后狠狠踹了门一脚泄愤，才离开了校区。 　　唐纳收起手机。 　　孩子们沉默几秒。 　　随后突然爆发—— 　　瘦猴：“可可她迷路了啊啊啊啊怎么办啊！” 　　球球：“现在人这么多，她会不会被人带走啊！” 　　瘦猴：“我们还被关在这里面！不行！我要出去找她！” 　　球球：“可是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孩子们慌张起来情有可原，毕竟他们是最清楚可可发展情况的伙伴。 　　但此时，作为主心骨的唐纳却不能慌，他环视周围一圈，迅速判断环境。 　　只见乐园四周的泡沫墙上铺了皮革，虽然柔软但也光滑，很难徒手攀越。 　　而出入口的小铁门也全是纵向的杆，没有横向的作为借力点，也几乎没有办法爬上去。 　　唐纳只能想到一个办法，“可能要有一个小朋友作垫子，如果垫一下高度的话，我们可以够得着铁门的顶端，这样就有着力点了。” 　　这是他判断完孩子们的身高，做出的计划。 　　但问题是，谁来做这个垫底的小孩。 　　唐纳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一步，只是把话刚说完，球球就不假思索拍拍自己的肩膀，“我来！” 　　小孩的语气坚定到一种不容置疑的程度，连唐纳听了都心里一动。 　　但唐纳还是要提醒球球，“如果你作垫子的话，你会成为唯一被留在里面的小朋友哦！” 　　“……”果然，听到唐纳的提醒，球球的表情僵了一下。 　　这孩子一时激动，根本没有想到此时挺身而出，会给自己留下什么样的结果。 　　球球环视这闭了灯的、毫无人气的校区，艰涩地咽了咽唾沫，还是说：“我，我不怕！” 　　“而且，”唐纳继续说，“那个老板也随时有可能进来，发现我们不在，只剩下你一个的话，不知道会对你做什么……” 　　“呜……”想到那个老板恐怖的样子，球球瑟瑟发抖起来。 　　“那怎么办？”瘦猴追问。 　　莫黎也说：“岂不是没有哪个小朋友可以留下了？” 　　“我可以！”唐纳理所当然道，“我不怕那个老板，我也应该可以处理好……” 　　“不，不行……” 　　没等唐纳说完，球球就哭着牵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 　　“球球你怎么哭了？我们没有要你一个人留下来……” 　　“我虽然害怕……”球球哭着说，“但是纳纳不能留下来。” 　　“为什么？”唐纳不解地问。 　　“因为我太胖了，纳纳太瘦了！”球球几乎要嚎啕大哭起来，“纳纳被我踩了，会垮掉的……” 　　“哎呀！”唐纳根本不介意体重的问题，“都还是小孩子，哪有那么夸张！我能受得了的！” 　　“而且，”球球继续抽抽嗒嗒，“而且，纳纳这么聪明，大家需要你指挥。包括可可，她在外面迷路了一定很害怕，她比我更需要纳纳。” 　　这番话，戳中了唐纳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在球球心里，他是无所不能的人。 　　可正因为如此，球球不能把他留下。 　　球球更要把他让出去，让给比自己更需要的小伙伴。 　　这个小孩…… 　　怎么这么好啊！ 　　唐纳心一软，抱住球球细声安抚，“那你也在害怕啊，不是吗？” 　　“呜呜呜……”球球推开唐纳，一边哭一边笑，分明是在逞强，“我是男孩子，男孩子就应该保护女孩子！所以我不怕的！纳纳你快去救可可吧！” 　　球球越哭越大声，可就算这样，这个小男孩也没有一点犹豫。 　　球球从始至终都很坚定，留下来的那个，一定要是自己。 　　唐纳替球球擦去眼泪，认真说：“球球，你很厉害。你厉害不是因为你是男孩子，而是因为你真的很勇敢。” 　　“呜呜呜……”球球缓过一点劲，但还是抽泣着，“我都哭了，还勇敢吗？” 　　“当然！”唐纳无比坚定道，“真正的大英雄，不是不会害怕的人。大英雄是就算害怕，也依然选择勇敢。” 第64章 　　球球做好心理准备后, 开始催促其他成员赶紧出发。 　　于是，男孩们尽可能轻地踩着球球的肩背，迅速攀上铁门，翻越过去。 　　三个男孩都翻过铁门, 球球就真的被剩在里面了。 　　但此时的球球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 哪怕被留下的事实确实发生, 孩子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恐惧。 　　唐纳立刻指挥球球，“你躲到滑滑梯下面的洞里！有人进来的时候，你不要出声。除非是我们来, 你再出来！” 　　球球听话地点头，迅速躲进那个洞里。 　　唐纳一看，目测以老板的身高会形成一个视觉盲区，不会那么容易发现球球, 便继续安慰：“老板进来看到我们都不在，一定会以为我们全都跑了！你不要出声，不会被发现的！” 　　“好！”球球点点头, 挥手道, “你们快去吧！” 　　确定球球安全之后, 三个男孩按照唐纳的计划, 迅速分散行动。 　　小孩子走丢这件事, 可大可小。 　　运气好的小孩子模模糊糊摸着印象, 还能找回原来的方向。 　　但可可不一样。可可不仅方向感不好, 身体还不灵活。 　　她如果选错了方向，只会越走越远，甚至跌跌撞撞, 还有可能受伤。 　　所以, 小孩走失, 按道理，成人本应该迅速采取动作，在孩子还没走远之前，及时把人找到。 　　然而这位老板唯利是图，只担心“看管不力”这事传出去会影响机构的声誉，因此眼界狭窄，没想过拖延时间，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孩子们却不在乎什么声誉。 　　他们就是要用最轰轰烈烈的办法，最快速最有效地找到他们的小伙伴。 　　因为莫黎是几个孩子中相对比较机灵的，唐纳便把寻找广播站的任务交给了莫黎。 　　而瘦猴心智就是个标准的幼儿，唐纳不放心其单独行动，便让瘦猴去通知可可妈妈，和妈妈一起行动。 　　唐纳自己则拿着莫黎的手机，跑到舞台正对的洗手间附近，试图寻找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 　　但由于舞台的表演已经开始，音响将巨大的噪声传播了整片广场，唐纳去到哪里，都觉得吵闹。 　　正着急，唐纳一转眼，看到了一家店铺前零食试吃的小摊—— 　　那桌面上，有一个扩音喇叭。 　　…… 　　可可听那个后台的小姐姐的话，直走穿过一条胡同，就看到了洗手间的标志。 　　去的路上非常顺利，她很高兴，自己没有迷路。 　　可是，等她上完洗手间出来，她意外地发现，原来的路不见了。 　　那条她原来沿着过来的直走的路，变成了好几个一模一样的路口。 　　可可的脑子嗡的一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攥着白裙子的裙角，在原地等着，想等到一个大人过来，她就可以问路了。 　　但是，可可等了好久好久。 　　这边不知道为什么，来来往往的人很少，她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一个大人。 　　可可突然有些害怕了。 　　她只能告诉自己，没关系，要勇敢。 　　就在这个时候，广场四周突然传来巨大的音乐声。 　　随后就是一个大人开幕的说话声，通过话筒传了过来。 　　应该是演出开始了。 　　可可想：我应该能顺着这个声音找到舞台呢？ 　　于是，她凭着自己的听力，开始往前摸。 　　但是，舞台的声音好像爆炸声。 　　炸得她耳朵一直鸣叫，她感觉不管去哪个方向，声音好像都一样大。 　　穿过几个路口之后，可可发现，自己彻底找不到路了。 　　因为是早晨，眼前一些商铺都还关着门，不过这些招牌，都是她没有见到过的。 　　她好像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真的开始害怕了。 　　童话故事里，小红帽一个人走在森林里，不仅会遇到善良的猎人，还有可能遇到大灰狼。 　　可可缩在一栋楼的楼梯底下，看着外面偶尔走过的一两个人，感觉他们脸上都刻着刀疤，都是童话故事里的大灰狼。 　　她抱着膝盖，调整呼吸，自我安慰： 　　不要害怕，可可。不要怕，不要怕…… 　　小红帽最后还是回家了。 　　你也会回家的。 　　她就这么蜷缩成一个小团子，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她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在整片商场的每个音响里，呼唤着她的名字—— 　　“下面播送一条寻人启事。江可可小朋友，江可可小朋友，你的好朋友们正在找你。 　　“如果你听到这条消息，请顺着歌声找到你的好朋友。” 　　“下面播送一条寻人启事。江可可小朋友……” 　　这条通知播报了两遍。 　　可可听见了。 　　她眼前一亮，是她的好朋友们知道她走丢了，来找她了！ 　　她很相信她的好朋友们。 　　她相信，只要他们出发，就一定一定可以找到她！ 　　因为这样的念头出现，可可自信了许多。 　　她重新从楼道底下钻出来，想去听那个歌声在哪里。 　　但是舞台的音响声太大了，到处都是。哪怕有歌声，她也听不见。 　　可可有些迷茫。但她也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再走远了，要不可能连广播的声音，都会听不见。 　　时间过去不知道多久，广播站的播报再次响起： 　　“下面播送一条寻人启事。江可可小朋友……” 　　这则重复的播报，其实是在告诉商场的所有人： 　　这个走丢的小朋友，过了这段时间，依旧没有消息。 　　可可觉得自己给商场的大家添了麻烦，有点着急，拿手指揪着自己的耳朵，想听清所谓的歌声。 　　但除了舞台的爆炸声以外，她什么也听不见。 　　就在这个时候。 　　她听见了一串尖锐的电流声。 　　像是有人突然抢动了麦克风，导致爆音。 　　可可捂着耳朵，想阻止那爆音侵袭。 　　随后，她听见一个男人愤怒的声音，通过话筒传了出来： 　　“明明是你们机构没看好小孩，现在怎么还敢假装没事办演出啊？你们没看见人妈妈着急成什么样了吗？能不能把音乐关了？这谁能听见什么歌声？啊？” 　　男人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一阵骚动。 　　许多人议论纷纷，听起来情绪有些激动。 　　也许是迫于这个压力，舞台的爆炸式音响关闭，周围的环境瞬间安静了许多。 　　可可放下手，这回，她可以清楚地听见，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远远的，好像有个别店铺的音乐声。 　　远远的，好像有许多人在说话的声音。 　　这些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但是数量还是太多，让可可分辨不出方向。 　　随后，她又听见那个男人说：“我提议，大家可以先安静一下吗？找到小孩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拜托大家了！” 　　回应着男人的号召，可可听见，那些店铺遥远的音乐声、那些四面八方的交谈声，全都消失了。 　　她所处的环境，变得好安静好安静。 　　可是这份安静，是商场里的每一个人给予她的善意。 　　她感觉内心非常温暖，完全不再害怕了。 　　也许是镇定下来之后，五感会更加敏锐。 　　可可终于听见，那记忆中循环了无数遍的电吉他开场声！ 　　那是她和她的好朋友们的共同约定与回忆！ 　　只要在这个时候，听到这首歌，她就能非常确定，是她的好朋友们在给她传递信号！ 　　可可感觉一股力量涌遍自己的全身，她鼓足了勇气，循着主题曲的歌声找过去。 　　歌声一开始还很模糊遥远，但可可还是不厌其烦地摸了好几个方向。 　　当发现越走越听不见歌声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走错了。 　　当发现越走主题曲越清晰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走得没错。 　　她就是靠着这样笨拙的方法，摸到了前进的方向。 　　她知道，她的朋友们在等她、在守护她、在指引她。 　　她知道，他们就在那里，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终于。 　　终于。 　　可可找到了主题曲发声的位置—— 　　她看见纳纳站在一张桌子上，手臂高举着一个大喇叭，喇叭的收声口对准手机的出声口。 　　喇叭里，正放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那首歌！ 　　“纳纳！”可可顾不上慢走，几乎是小跑着奔向那张桌子。 　　纳纳低头看见了她，立刻关闭了大喇叭，抬头朝商场楼上的某个位置比划了个手势。 　　可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三楼处的莫黎原本扒着扶手，收到了纳纳的信号后，就跑回了楼内。 　　很快，广播站又传出一条消息—— 　　“尊敬的各位顾客，您好。江可可小朋友已经回到了她的好朋友们身边。感谢各位今日的耐心与配合，祝您有个愉快的一天。” 　　纳纳被店家抱下桌子后，先牵住了她的手，才礼貌地和商家道谢告别。 　　随后，可可听到纳纳温柔地安慰着她，感觉他把自己的手牵得很紧很紧。 　　迷路了那么久，终于见到了熟悉的人，可可感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她很想哭，可是她憋住了。因为她不想让纳纳为难，所以她憋住了。 　　纳纳带着她找到舞台旁，终于见到妈妈的那一刻…… 　　可可所有的委屈都再也憋不住了。 　　在围观群众热烈的掌声中，她飞奔着扑进妈妈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在妈妈的怀里，她不需要为难。 　　她好害怕，她刚才，真的真的，好害怕。 　　妈妈紧紧抱着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拥紧这失而复得的宝物。 　　她听见妈妈的声音好像带了些哭腔，不住地说：“对不起，可可。对不起……” 　　可可哭够了，拍着妈妈的肩，反过来安慰妈妈。 　　妈妈拉开她，细细检查她的身体，确定没有受伤之后，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突然，妈妈想起了什么，站起了身，把可可的手重新交进了纳纳手里。 　　随后妈妈转身，踩着高跟鞋径直走向舞台侧边——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老板的脸上。 第65章 　　“你疯了吗？”老板被那一巴掌甩懵了, 好半天才回过劲来，瞪着可可妈妈吼回去。 　　“是。”可可妈妈依旧红着眼，像是险失孩子的心悸尚未退却，又像是对眼前的商人有着难以抑制的愤怒, “文明社会, 我是不该动手。所以这一巴掌, 多少钱我都赔，但你这脸我必须打！” 　　“你还觉得你打得有理了？”老板难以置信。 　　面前的女人看起来颇具气质和教养，没想到居然这么不讲道理。 　　“我不管我占不占理。”可可妈妈说, “你应该庆幸我女儿没事。如果她今天出了半点意外，我会恨不得杀了你。” 　　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女人这样羞辱，老板怒由心生, 居然也扬起手准备还击。 　　可可妈妈瞪视对方，不避斧钺。 　　“哎哎怎么回事！怎么还打女人呢？” 　　“你个大男人怎么这样？我瞧不起你啊！” 　　这时，周边的围观群众适时介入。 　　有的把可可妈妈护在身后, 有的把老板双臂反剪控制住。 　　“怎么拉偏架呢？”老板挣扎不过, 口头逞强, “是她个泼妇先动的手啊！” 　　“我告诉你, ”可可妈妈已经消了气, 沉着下来, 细数罪状： 　　“孩子放在你这, 你没有承担好看护的责任，这是罪过一； 　　“孩子走丢了，你企图息事宁人, 没有通知家长, 险些酿成大祸, 这是罪过二。 　　“今天发生的事，我们有一说一分开计算。我打你的事，我会负责；但发生在我孩子身上的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哇，这女人，有点东西……” 　　“就要追责到底！这什么黑心机构！” 　　路人们物议沸腾。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拽了拽可可妈妈的袖口。 　　她低头看去，只见可可的朋友中，那个名叫莫黎的小孩，递上来一部黑色的诺基亚手机。 　　莫黎面无表情，只淡淡道：“这边还有更多罪过。” 　　“什么？”可可妈妈没听懂。 　　莫黎打开手机视频，递给她看。 　　随着一些不堪的言论被公放出来，可可妈妈逐渐胸有成竹，老板逐渐面如土色，路人逐渐群情激愤。 　　“怎么什么人都能来教育行业捞钱啊？” 　　“去教育局和工商局举报丫的！什么玩意啊！” 　　“话说回来，这群孩子也太机灵了吧？又是录像又是找人的。” 　　“是啊，换作是我，我大概做不到这么井井有条。” 　　“诶？我记得是不是还有个皮肤很白的小男孩来着？” 　　“对哈，那孩子去哪了？” 　　可可妈妈听见路人们的交谈声，捏着手机，往可可身边看去。 　　此时可可身边，牵着她手的人，已经换成了瘦猴。 　　唐纳不知道去哪了。 　　可可妈妈忙问：“纳纳呢？” 　　莫黎回她，“你想现在找他吗？” 　　“嗯！” 　　“跟我来。” 　　莫黎带路，引着可可妈妈往机构内走去。 　　剩下的几个小朋友也立刻追随过去。 　　刚进机构的门，可可妈妈就看见唐纳笑嘻嘻地蹲在儿童乐园的铁门边，正和里头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手拉手说着话。 　　她定睛看去，那正是小团体中的一员，球球。 　　“球球怎么在这？”可可妈妈问。 　　唐纳听见声音，站起来，立刻给她介绍球球的功绩，“我们一开始被那个老板关起来了，是球球超级勇敢，替我们当了垫子送我们出去，然后一个人留下来了！他超厉害的哦！” 　　明明自己也有很多可以炫耀的“功绩”…… 　　但唐纳第一时间还是把小伙伴的功劳交代清楚。 　　明明自己可以在舞台边，把展示手机的高光时刻留给自己…… 　　但唐纳却默默把事情交代给伙伴，自己独自来陪伴落单的小伙伴。 　　可可妈妈看着那个皮肤白皙、生着一双笑眼的小男孩，不知不觉又泪湿了眼眶。 　　这个孩子……比她想象中的…… 　　还要特别。 　　抽了抽鼻子暂缓情绪，可可妈妈弯腰伸手，把铁门内的球球抱了出来。 　　几个孩子终于团聚，依依不舍地拥抱在一起。 　　看到孩子们这团结又彼此信赖的样子，加上刚才遇到的风波，可可妈妈脆弱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她半跪着蹲坐在地，手臂一展搂住了所有孩子，抱着他们无声地流着眼泪。 　　她贴着可可的头，自责道：“是妈妈不好。妈妈听信了那老板贩卖焦虑，被洗脑，是妈妈鬼迷心窍。” 　　她额头抵过每一个男孩的额头，话语里带着真诚的感谢，“谢谢孩子们，不管是找到了可可，还是一直以来陪伴着她。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 　　这一天，东奔西走消耗了体力，高度紧张消耗了精力。 　　男孩们坐上大叔返程的皮卡时，彻底松懈，都东倒西歪，睡得乱作一团。 　　不过，他们终于完成了这几天最挂念的任务。 　　所以哪怕身体疲惫不堪，他们梦里的一切场景，都是香甜的。 　　到达目的地后，各家家长把自家小孩抱出车斗，那么折腾的动静，都没把男孩们折腾醒。 　　毕竟这群小英雄真的太累太累了。 　　英雄们值得就这样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 　　清晨。 　　唐纳因为热，又换上了阔别一日的小老头套装。 　　他端着牛奶，坐在院门外的马扎上，被路过的每个街坊狠rua一通后，再豪气冲天地饮一口奶。 　　只不过这次，他涂了厚厚的防晒。 　　这样就可以避免自己变成红孩儿了。 　　很快，他等到了莫黎。 　　很快，他等到了瘦猴。 　　很快，他等到了球球。 　　几个小大爷跟地痞流氓似的蹲在路边，对着灿烂的阳光和明媚的天空发呆。 　　这一切，似曾相识。 　　就连孩子们到达的顺序也是一样的。 　　男孩们的表情惆怅起来—— 　　那一天，他们没有等到可可。 　　今天也没有。 　　虽然昨天的救援行动大成功…… 　　但是，可可难道还是被报了别的钢琴课？ 　　“嘶……”唐纳愁啊。 　　愁得他再次端起奶碗豪饮，准备借“奶”消愁。 　　“啊啊啊啊纳纳你看！” 　　“来了来了！” 　　“噗……” 　　身边的瘦猴和球球看见了什么，骤然兴奋，突然出声，吓得唐纳险些被一口奶呛死。 　　他抹掉嘴角的奶渍，顺着孩子们的视线看过去—— 　　果见可可妈妈那辆靓丽的粉色小轿车驶进胡同中，稳稳停在了院门前。 　　后座车门打开，可可迫不及待地跳下来。 　　“哇！” 　　“哇——” 　　“哇……” 　　“哇。” 　　今天的可可有一点不一样。 　　男孩们忍不住发出感叹。 　　平时的她总是会穿各种颜色款式的漂亮小裙子，看起来温温柔柔又漂漂亮亮。 　　但今天，可可穿了一身运动套装。 　　虽然还是粉嫩嫩的颜色，但上身汗衫T恤下着宽松运动裤，可可看起来很自在，做好了随时跑跑跳跳的准备！ 　　驾驶座边的车窗摇下来，可可妈妈摘下偏光墨镜，朝男孩们使了个眼色，“保护好我的小公主哦！” 　　听见妈妈这么说，可可捂着嘴偷笑，随后开心地跑到自己的小伙伴们中间，和他们站在一起。 　　像是有话要说，可可妈妈额外看了眼正中的唐纳。 　　唐纳凑近过去，果然，听见可可妈妈放轻了声音，对他说：“虽然你是个小孩，但我承认，我确实有很多东西要向你学习。” 　　没想到会得到一位母亲如此坦诚的示好，唐纳有些受宠若惊，不知如何回应。 　　可可妈妈看小孩局促，被萌得笑出声，随后继续说：“你说的对。可可确实该在适当的年纪，发展适当的潜力。她该和你们一起多探索这个世界，而不应该被我的偏好局限，成为温室里的小公主。” 　　“嗯。”唐纳点点头。 　　可可妈妈揶揄一笑，伸出手rua了一把唐纳的脸，把小孩rua得五官都皱起来，随后笑道：“你嗯什么嗯？我说的你能听懂啊？” 　　“我……” 　　“啊你倒是能听懂吧！”可可妈妈回忆起来，“那些教育理论你可是说得一套一套的。你究竟是什么品种的神童啊？” 　　“……”唐纳咽了咽口水，试探着回答，“中华田园童？” 　　“哈哈哈哈哈哈！”被小孩逗乐，可可妈妈爽朗地大笑起来。 　　也许是注意到这边二人和谐相处的氛围，瘦猴和球球也想表现一下。 　　俩男孩围了上来，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可可妈妈！你知道吗？我们的行动都是有代号的！” 　　“你知道我们给可可起的是什么代号吗？” 　　“我们给她起的是迪路兽！”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迪路兽会进化成天女兽哦！” 　　“你知道天女兽吗？” 　　俩孩子此起彼伏，虽然问了一堆问题，但都被内部消化了答案。 　　可可妈妈被问得头大，最后只记住一个“天女兽”，便问：“天女兽长什么样？” 　　“天女兽个子超级高的！”瘦猴垫脚比划。 　　“天女兽头发这么长！超漂亮的！”球球伸手比划。 　　“最重要的不是天女兽漂亮哦！”瘦猴强调。 　　“最重要的是，天女兽超级超级超级强！”球球的眼睛亮亮的。 　　男孩们高昂的情绪似乎感染到了可可的妈妈，听着孩子们的描述，她不由得想象起自己的女儿，被他人形容为“美丽又强大”的那一天。 　　不仅仅是美丽。 　　重要的，是强大。 　　“好！那我改口！”可可妈妈认同地点头，“我把我家迪路兽放心交给你们了，你们要还给我一个完整的天女兽哦！” 　　“您放心！” 　　“我们绝不会让天女兽受伤的！” 　　男孩们的承诺让可可妈妈很是安心。 　　与孩子们告别后，她脚踩油门开车离开了现场。 　　在场男孩们望着那飞驰的轿车，都羡慕可可妈妈有一辆自己的车。 　　唯独瘦猴摸着下巴，暗自遗憾—— 　　早知道选代号的时候，选巴达兽了。 　　巴达兽进化成天使兽，和天女兽一看就是一对！ 第66章 　　好消息好消息—— 　　小团体的可可归队啦！ 　　坏消息坏消息—— 　　……大伙儿不知道今天该干什么了。 　　于是, 终于穿上运动套装的可可，也学着男孩们蹲在路边发呆…… 　　然后没蹲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唐纳见状，忙去扶起可可, 想到她的协调性还有待提升, 便建议, “要不我们再练练舞吧？” 　　“啊？”瘦猴叹气，“还练啊……” 　　“哎呀……”球球也有些不情愿，“最近天天听《数码宝贝》的歌, 我都快要开始不喜欢《数码宝贝》了……” 　　孩子们并不隐瞒自己的感受，这其实很难得。 　　毕竟这样，唐纳才能更好地综合大家的意见。 　　有什么活动是既能让可可逐渐适应运动…… 　　又不会让男孩们觉得乏味的呢？ 　　唐纳正沉思着，可可主动站出来解围, “要不，你们想做什么，我就陪你们做什么吧？” 　　“真的吗！”瘦猴精神抖擞, “我们去捕蝉吧！” 　　“瘦猴跟我说好几次了！他说河边有个地方, 有又肥又大的蝉！”球球也附和。 　　听到“又肥又大”这个形容, 可可的表情明显地嫌弃了一下, 又一时没有拒绝。 　　唐纳观察到可可的表情, 想来小姑娘可能怕虫子, 不好意思直说, 就主动替她找借口，“一上来就带可可玩捕蝉这么高难度的活动，是不是不太好？你看, 又要翻山、又要淌水、又要爬树的……” 　　“倒也是……”瘦猴有些遗憾。 　　球球也耷拉着表情。 　　见到俩男孩表情难过, 唐纳又有些心疼了。 　　作为一个端水大师, 他就地为难起来。 　　“我还是加油一下，努力不给大家拖后腿！”可可决定勉强自己，“大家为我做了那么多，也该轮到我为大家努力一下了！” 　　被唐纳提醒之后，俩男孩也有了体贴的意识，也决定勉强自己—— 　　“不不不！我们还是先练舞，帮可可锻炼好身体！” 　　“对！捕蝉什么的，不去就不去！” 　　就在仨小孩互相谦让的过程中，端水大师唐纳想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要不这样，捕蝉作为我们行动的终点！在那之前，我们想办法给可可攒一套护具！” 　　“啊！”瘦猴点头，“这样我们还是可以去捕蝉！” 　　“而且还可以保护可可！”球球赞同。 　　“那我们要攒什么样的护具呢？” 　　“应该是可以保护膝盖，还有保护手的膝盖的那种！” 　　唐纳被球球所说的“手的膝盖”逗乐，解释道：“那叫‘手肘’！没错，我们就是要攒护膝护肘和护掌，这样去爬山，可可哪怕摔倒了，也不用担心蹭破皮！” 　　“好东西好东西！” 　　“我们要在哪里买？” 　　“嗯……这倒是个问题。”唐纳看了看可可的个头，“这么小的尺码，镇子里可能没有卖，因为需求量不大。我一会儿问问大叔吧！他经常去城里进货，可能会有渠道！” 　　瘦猴和球球听着唐纳一会儿“需求量”一会儿“渠道”，为这高大上的用词深深折服、不明觉厉，只能化身为无情的鼓掌机器。 　　临近中午，进货大叔果然又短暂地出现在外婆的小卖铺门口。 　　孩子们注意到，迅速将其包围起来。 　　“护具？”听到孩子们的发问，大叔摸了摸下巴，打量了一下可可的身材，说，“城里体育用品店应该会有合适的。” 　　“那大叔能帮我们买一套吗？”唐纳忙问。 　　“可以啊！”大叔豪爽答应，“不过，等我进完货回来，要到傍晚的时候咯！”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唐纳又问，“那样的护具，一套大概多少钱？” 　　“哎呀！”大叔一摆手，“没多少钱！我还能要你们小孩的钱？就当我送给可可的了！” 　　“不行！”唐纳不同意，“我们会凑够钱的！是我们想送护具给可可，因为我们想和她一起玩更多更有意思的东西！所以得由我们出钱！” 　　见孩子们有心，大叔也不强求，“那行，我看看啊！你们一共五个小朋友，那就一人凑五块钱。” 　　“好！” 　　结果，委托完大叔购买护具之后，五个小孩又回到外婆家的院子门口蹲着…… 　　活脱脱五个小街溜子。 　　现在的小孩不缺钱，一人凑五块钱并不难。 　　尤其是莫黎甚至当场就可以掏出存折，吓了唐纳一跳。 　　如果说唐纳是看到小孩从什么猪猪存钱罐里面掏钱，他反应倒也不会这么大。 　　但那可是存折！一个多么有仪式感的小本本！ 　　唐纳看到存折的大多数时候，是在电视里一些维权栏目里。 　　辛苦攒了大半辈子钱的农民工，拿着皱巴巴的存折本本，对着记者痛哭流涕，倾诉自己被骗钱的全过程。 　　虽然知道莫黎的存折并不如农民工们来之不易…… 　　但看到存折，唐纳总会幻想出这样的一幕： 　　可怜的小莫黎在家人的白眼下，忍气吞声地、一分一毫地攒下钱…… 　　结果结识隔壁村的洗脑大王“唐某纳”，被骗去买飞机、买皮卡，还有买护具，买得倾家荡产。 　　想到长大后的莫黎，拿着皱巴巴的存折本本，对着记者痛哭流涕的画面…… 　　唐纳义正严辞拒绝。 　　“小花，这是你的老婆本！收好！” 　　莫黎一脸单纯，“老婆我知道。什么是老婆本？” 　　唐纳亲手把那小本本藏回莫黎的包里，“不要问。收好。” 　　这一句叮嘱，真挚且郑重。 　　拒绝完“大某叔”和“莫某黎”的全额赞助之后，孩子们就陷入了另一层困境—— 　　这钱，要由谁来出呢？ 　　如果平摊，资金问题确实可以瞬间被摆平。 　　但那样，大伙儿就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今天，要干什么呢？ 　　托着下巴毫无灵感，唐纳的目光在眼前的街区随意游荡。 　　就在这时，一个平平无奇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易拉罐。 　　“孩子们！”唐纳兴高采烈，“我们来捡破烂吧！” 　　…… 　　这几个小孩，都没怎么吃过生活的苦。 　　对于废品可以回收换钱一事，都没什么概念。 　　听唐纳介绍完这个活动的流程，孩子们意识到，“捡破烂”这件事不仅可以挣到钱、顺便小小地锻炼一下可可的身体，更重要的是…… 　　今天有事干了！ 　　大家一呼百应，纷纷赞同。 　　玻璃瓶子五毛钱，宝特瓶一毛钱，易拉罐五分钱。 　　纸皮按斤算，要很多很多才够五毛钱。 　　唐纳从小卖铺翻出五个大麻袋，给每个小朋友发一个，告知完单价，告知完总价后…… 　　小朋友们就迅速走街串巷，开始捡破烂。 　　这个街区有一家麻将馆，到了午后，会聚集一群打麻将的大爷大妈。 　　一些不打麻将的大爷大妈，也会坐在麻将馆门口，摇扇子闲聊。 　　这天，闲坐着的大爷大妈们看到了这样一个奇特的画面—— 　　有一个穿着老头衫的可爱小孩，拎着一个比自己个头还大的麻袋满街溜达。 　　小孩长得玲珑精致，看起来也不像是流浪儿，但是看到街边有瓶子，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那个瓶子，用相当熟练的手势扔进麻袋里…… 　　然后在大爷大妈们诧异的目光中，继续自如地溜达。 　　就好像那个巡街的扛把子，就好像那个招摇过市的地痞头子。 　　大爷大妈们摇扇子的手凝固了片刻。 　　等那老头衫小孩悠哉走远，手腕这才动起来，重新摇扇子。 　　不多时，他们又看到了这样一个奇特的画面—— 　　有一个穿着棒球衫牛仔裤的帅气小孩，拖着一个比自己个头还大的麻袋满街溜达。 　　这小孩面无表情，器宇不凡，目光逡巡全场，却在看到某物时鹰眼一亮，迅速冲过去从墙缝抠出一个易拉罐，云淡风轻扔进麻袋里…… 　　然后在大爷大妈们诧异x2的目光中，继续淡定地溜达。 　　大爷大妈们摇扇子的手凝固了，甚至连麻将馆里搓麻的几只手，也停止了动作。 　　不多时，这群大爷大妈又看见了—— 　　一个动画片小公主般的精致女孩，捡破烂路过。 　　一个晒成小麦色的健壮小男孩，捡破烂路过。 　　一个圆滚滚嫩乎乎的胖小子，捡破烂路过。 　　午后的麻将馆，难得地沉寂下来。 　　搓麻的不搓麻，唠嗑的不唠嗑。 　　这群见多识广的大爷大妈们第一次陷入了沉思—— 　　什么时候开始，捡破烂成了有钱人家小孩高雅的活动了？ 　　…… 　　忙碌了一下午，孩子们集合在废品站，开始结算自己的战利品。 　　唐纳积极，超额完成任务，一共收入7块5毛钱！ 　　莫黎眼尖，名次紧随其后，一共收入6块8毛钱！ 　　可可细心，凑够了6块整。 　　瘦猴马虎些，但好歹也达标了，完成5块的指标。 　　球球意外地收入最少，只赚到了3块多。 　　虽然其他小伙伴有超额完成任务的，可以拉平球球的差额。 　　但这孩子觉得自己给小伙伴拖了后腿，满脸写着不高兴。 　　唐纳本要安慰球球，却见球球灵光一闪，借废品站奶奶家的设备打了个电话。 　　不多时，球球就被赶来的球妈驱车接回了家。 　　四个小伙伴一脸懵逼，也不知道球球还会不会回来，姑且先在原地等待。 　　好在没多久，球球的车就又赶到了废品站门口。 　　车门打开，球球欢欣雀跃，抱着一大堆空的可乐瓶、酸奶瓶下了车。 　　废品站老奶奶一计算，加上这些瓶子，球球一共能赚五块多！ 　　终于完成任务，球球兴奋地原地起舞。 　　唐纳却看着那些崭新的、甚至内部还挂着新鲜饮料珠子的瓶子，若有所思。 　　唐纳问：“球球，你这些瓶子哪来的？” 　　球球答：“我家车库里拿的！” 　　唐纳：“你家车库有囤瓶子？” 　　球球：“不！我家车库有个大冰柜，囤饮料！” 　　唐纳：“那饮料呢？” 　　球球：“倒了呀！” 　　唐纳：“……” 　　古有买椟还珠。 　　今有倒可乐卖瓶子。 　　作者有话说： 　　咳咳！节约粮食，人人有责！（拿喇叭大声喊） 第67章 　　傍晚时分, 大叔按照约定，带着护具回来了。 　　在孩子们期待的目光中，大叔掏出一套粉嫩嫩的护具递给他们，引得小孩们欢呼起来。 　　唐纳把钱整理好递给大叔, 等待大叔清点。 　　大叔却看也不看, 就这么把钱一揉巴, 塞进了口袋里，乐呵呵地看着孩子们高兴的样子。 　　因为不知道护具详细的价格，唐纳其实把收废品得来的钱全部给大叔了。 　　本着“多退少补、大概率要补”的原则, 唐纳却没等到大叔主动报价。 　　他一看那护具，也知道没必要问了—— 　　颜色不是劣质的荧光粉，而是很柔和的一种粉色； 　　做工和用料都很精细，没有多余的线头。 　　一看就是没个百来块连成本都拿不下的好东西。 　　孩子们不识货, 还以为自己凭劳动，换来了同等价值的商品。 　　但唐纳的见识毕竟不一样，只一眼就看得出东西远超所值。 　　大叔显然是默默自掏腰包, 替孩子们补足了差额。 　　没打算声张, 看见孩子们高兴, 大叔似乎就满足了。 　　既然大叔不打算说出来, 那么唐纳也愿意替大叔保守这个美好的秘密。 　　可他毕竟是在场唯一知道这个美好的秘密的, 所以, 他也想回馈大叔一个美好的秘密。 　　这一晚, 孩子们辞别后，约定好明天捕蝉的时间，就各回各家了。 　　唐纳吃过晚饭, 一个人关在自己的屋子里, 默默忙碌着什么。 　　第二天。 　　孩子们顺利集合。 　　按照约定, 他们在瘦猴的约定下，出发捕蝉。 　　…… 　　小卖铺里，老婆婆坐在前台后清帐。 　　正午时分，隔壁那个负责进货的大叔又照例来探店，顺便买瓶水喝。 　　大叔注意到，那群小孩不在。 　　想到昨天解散时孩子们说要今天去捕蝉，现在没有小孩可以逗了，他还有点失望。 　　这时，老婆婆主动给他递上来一张对折的画纸。 　　透过画纸背面，大叔能看到一些斑驳的色块，大概是正面有图案。 　　他接过纸，一打开，夹缝中轻飘飘落地一张粉色大钞。 　　大叔还没来得及捡，先看到那幅画—— 　　画面底下，是两个手牵手的人，一个男人胡子拉碴，一个女人扎着马尾。 　　男人的身边停着一辆皮卡车，女人身边是一栋大房子。 　　一看就知道，画的是他们夫妻俩。 　　没有孩子的夫妻俩。 　　然而，这幅画的上方，却围绕着五个小孩子。 　　一个老头衫，一个无表情，一个小甜妹，一个黑小子，一个胖小子。 　　孩子们在笑，往下看。 　　夫妻俩在笑，往上看。 　　每一对父母，似乎都收到过孩子画的，歪歪扭扭的全家福。 　　大叔从来没收到过，因为他和她没有小孩。 　　但今天，他收到了一张特别的全家福。 　　画面里，他们有五个小孩。 　　“嗬嗬嗬……”老婆婆笑着说，“那是纳纳画的。还有那个，是纳纳攒的压岁钱。” 　　大叔捡起那粉票子，又无奈又感动，本想将钱塞回给老婆婆。 　　但对上老人家微笑点头的示意，他内心浅浅挣扎片刻，还是把钱塞进了口袋。 　　“这孩子……”他笑着摇摇头，将那幅画小心地收了起来。 　　后来，镇子里的商家与大叔说话时，总会注意到，大叔皮卡的驾驶座前，悬着一个小挂件。 　　挂件里是一幅被扫描后缩小比例的画。 　　画中，是拥有五个孩子的一对夫妻。 　　…… 　　可可戴上了护具之后，快活犹如一只刚安上翅膀的小蝴蝶。 　　因为知道摔倒也不会出事情，也不会很疼很疼，所以她放肆大胆地随着男孩们“翻山越岭”。 　　一些奔跑和攀越的动作，她虽然做得不如男孩们完美，但也进步神速，比先前流畅了许多。 　　小孩子就应该自由探索这个世界。 　　用奔跑、跳跃、甚至打滚的方式，来探索这个世界。 　　一开始，男孩们都有些担心可可会跟不上。 　　但护具就像护身符，打开了可可内心的枷锁，她的表现越来越好。 　　男孩们看在眼里，也都放了心。 　　因为放心，再回归山林，男孩子逐渐野了起来。 　　这里是自然公园，平时会有不少来这里散步的游客。 　　尤其是溪边，因为是平坦空地，基本上十几步就会看到一块坐着人的野炊格子布。 　　这种密度的人数最是适宜，既不会人多太拥挤，又不会人少显得空感觉不安全。 　　男孩们不喜欢安静地在溪边坐着，就在溪边的林子里玩闹。 　　由于时不时会有护林员巡逻，唐纳见安全，也没有阻拦自己的小伙伴。 　　加上，他自己也玩心大起。 　　自己都想撒野的人，哪还顾得上阻止别人？ 　　于是，四个男孩开始了各种各样的竞赛—— 　　项目一：上下坡竞速。 　　比赛结果，瘦猴莫黎并列，唐纳第二，球球第三。 　　其实瘦猴以微弱的优势赢了莫黎，莫黎本不在乎胜负，心甘情愿准备当第二…… 　　但是反应最大的居然是唐纳！ 　　因为不想当第三，排名听起来太落后了，他撒泼打滚要求瘦猴和莫黎并列第一。 　　这样他就可以当第二了。 　　瘦猴和莫黎看着昔日“懂事小大人”今日“胡闹小婴儿”的唐纳，俩孩子对视一眼…… 　　非常配合地满足了唐纳的要求。 　　项目二：平衡木挑战。 　　要说力量和速度，唐纳可能会差一点。但平衡感这一条，唐纳势在必赢！ 　　毕竟他可是未来众多外卖小哥中，骑电瓶车过弯道公认最稳的一个！ 　　四个小孩并排站在倒地巨木的后方，作为起点位置。 　　唐纳一声令下，率先踏上木头。 　　他平衡感确实是最好的，一路走得稳稳当当。 　　只是他力量和速度还是不行，被落后一步的莫黎追赶上了。 　　唐纳一看，小竹马居然一脸轻松地从后面靠近，准备贴着他的身体超过去…… 　　这能让小竹马得逞？ 　　唐纳想起在高中时，他总是处处被莫黎压一头，不管是体育测试还是学习成绩，总是就差那么一点点…… 　　如今唐纳想：发育十八年比不过你，现在咱都才五岁多，我还能再比你差？ 　　唐纳胜负欲起来了，当场转身抱着莫黎的腰，非要比对方多蹭一步。 　　莫黎本来想快速“超车”，毕竟木头不是平地，俩小孩站同一位置，很容易有一个失去平衡。 　　结果唐纳把人抱住了，俩孩子卡在那里，谁也动不了。 　　因为卡在弧顶，俩小孩抱成一团歪歪扭扭，就像在打架。 　　被堵在后面的瘦猴和球球，一看反正也赢不了，不如挑一个送人赢。 　　他们一看，唐纳，莫黎，要选谁赢呢？ 　　这还用选？ 　　“冲！帮纳纳！” 　　“上！让纳纳赢！” 　　瘦猴和球球连对视都不用，直接默契上前一个抓莫黎手臂，一个抓莫黎腿…… 　　然后唐纳就非常快乐地赢了。 　　“感谢大家！”唐纳朝虚无的观众席鞠躬，像个得了金牌的奥运健儿，“让我赢了游戏，又赢了人生！” 　　莫黎一脸不甘，“哼。” 　　唐纳心情大好，“小花别这样嘛！人，要接受自己的失……” 　　“我不接受！”莫黎赌气道，“凭什么他们可以让着你？” 　　“啊？”一看小竹马真的生气了，唐纳也有些慌张。 　　莫黎又说：“我明明也想让着你！” 　　唐纳：“……” 　　啊？重点在这里吗？ 　　这个比赛是在比谁能赢，不是在比谁能让着我啊！ 　　项目三：爬树。 　　裁判兼选手的唐纳喊道：“报数！” 　　剩下三名选手当即冲过去抱住各自选定的树，准备爬树。 　　唐纳慢了一步，喊道：“哎哎哎！你们犯规！还没开始呢！” 　　选手们懵逼，“你不是喊‘抱树’了吗？” 　　唐纳耍赖，“我说的是一二三的那个‘报数’。” 　　选手们退回起点线，乖乖开始报数。 　　报数完毕，唐纳说：“抱树！” 　　剩下三名选手被诈过一次，此刻都很谨慎地没有动！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唐纳第一个冲过去，抱着树干就开始爬。 　　“啊？这回不是一二三的报数了吗？”选手一号又开始懵逼。 　　“我发现了，其实规则是纳纳说了算。”选手二号识破了真相。 　　“……” 　　“……” 　　眼看唐纳越爬越高，剩下三个小孩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还能怎么办？让着呗！ 　　拜托，那可是纳纳诶！ 　　虽然唐纳靠小聪明爬了先，但是手臂的力量有限，很快就支撑不住身体，滑下了树干。 　　于是并排的四棵树，其他三个小孩都悬在树干上，都眼睁睁看着唐纳出溜了下去。 　　“啊！纳纳！” 　　“要不要我们帮你？” 　　“或者我们停在树下等你爬上去了再开始？” 　　看到唐纳落地，三个选手看起来比本人还着急。 　　而被亲眼目睹了“拉胯”一幕，唐纳镇定一挥手，装酷道：“我只是觉得我赢定了，没必要跟你们那么认真。这个冠军就让给你们吧！” 　　说着，他大摇大摆走出林子，来到溪流边，坐在了可可身边，确定男孩们看不见后…… 　　才偷偷摸摸按摩起一点力气没有肯定爬不动第二遍树的胳膊。 　　可可脱了鞋，一直在溪边安静坐着泡脚。 　　一路奔跑攀越，已经耗费了她不少力气。 　　所以男孩们更刺激的挑战运动，她参与不了，只能安静坐在溪边看他们玩。 　　此时唐纳坐下来了，她就微笑着看着他，好像有话要说。 　　唐纳注意到了，就问她：“怎么啦？” 　　“纳纳今天耍赖了呢！”可可嘻嘻笑着。 　　被戳穿，唐纳有点不好意思，倔强挽尊，“反正，反正大家都喜欢我，都愿意让着我！” 　　“嗯！大家就是很喜欢你！”可可赞同了前半句，又问后半句，“被让着会开心吗？” 　　“会吧……”唐纳回忆了一下，“只是在玩游戏的话，被让着，会有一种被爱的感觉，就好像大家都想把好东西给我一样。当然，如果是正式的考试和比赛，还是要靠实力！不能让来让去！” 　　“难怪纳纳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很开心！” 　　“嗯！我回忆童年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无忧无虑浪费时间、肆无忌惮疯玩的感觉。如今真的回来了，当然要像耍赖一样快乐！” 　　所谓“回忆童年”触及到了可可的知识盲区，她没有听懂。 　　但唐纳不能解释，也不准备解释。他只学着可可的样子，把鞋脱掉，将脚丫子浸在水里。 　　流动的溪流带来自然纯净的凉意，亲吻着他的皮肤，将治愈的冰爽自脚底，传递到他的四肢，再染进他的身体里。 　　他闭着眼睛，闻到了森林的呼吸，闻到了山水的香气。 　　他发现，当他爱着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吐息，都是温柔的。 　　他发现，当他爱着身边的人的时候，身边的人也会不遗余力地爱着他。 　　唐纳虽是重新经历了一遍他的童年，但他这“第二次”体验，有着与“第一次”截然不同的感受与结果。 　　因为他曾在最难过的时候，被曾经已然经历过的一切治愈了…… 　　所以，他才有力气，来治愈他未来将要经历的一切。 第68章 　　屏息。 　　不要眨眼。 　　不要说话。 　　此时, 瘦猴正趴在一根树枝上…… 　　其他所有小孩都在树下仰着头，专注地盯着瘦猴像一只猫一样，缓缓逼近一只蝉。 　　这是赌上男孩尊严的一战！ 　　严格来说，是赌上瘦猴尊严的一战！ 　　在此行之前, 瘦猴曾夸下海口, 号称自己是捕蝉一把手。 　　同时, 为了忽悠大家来这么远的地方，他号称这里的蝉又肥又笨，保证每个新手都能抓到一只！ 　　结果, 一下午……整整一个下午！ 　　#捕蝉高手人设翻车，伙伴迷弟纷纷塌房# 　　这是大家给瘦猴的最后一次机会！ 　　……毕竟此刻已是黄昏，再不抓紧时间回去，天就要黑了。 　　瘦猴屏息凝神, 眼都不眨，小心翼翼地盯紧眼前那只、也是目前为止最“笨”的一只蝉…… 　　瞄准时机，瘦猴扑了过去！ 　　知了—— 　　伴随着一声蝉鸣, 枝头的瘦猴骄傲地举起了手中的蝉！ 　　就像动画电影里的那只猿猴长老, 高高举起了新生的辛巴！ 　　他做到了！ 　　捕蝉高手的人设维持住了！ 　　男孩们纷纷鼓掌, 为新王的诞生献上贺礼！ 　　瘦猴灵巧从树上滑下来, 将手中的蝉捧给众人看。 　　孩子们连忙凑过去看。 　　圆润饱满的黑色躯体, 薄得透明的翅膀。 　　那只蝉在瘦猴掌心微微颤动。 　　孩子们不由得感叹起生命的奇妙—— 　　它长得和人类, 好不一样。 　　“好了！走吧！”瘦猴兴奋地捏着那只蝉, 终于舍得带大家返航。 　　可可却突然问，“那它怎么办？” 　　“啊？”瘦猴没明白，“什么它？” 　　“就是那只蝉啊！”可可说。 　　“把它带回家啊！”瘦猴理直气壮。 　　可可一惊, “你不放走它吗？” 　　“放……走……它？”瘦猴微微呆滞, 看向了身边的男孩们。 　　毕竟在他和大多数男孩的世界里, 可以爬树捕蝉，是勇敢智慧与能力的象征。 　　此时捉到了战利品，怎么能放它走呢？ 　　瘦猴本以为能从男孩们那儿获得认同感。 　　没想到，男孩们眼观鼻鼻观心，都假装没听见、假装没看见。 　　过去，瘦猴和别的孩子一起捉虫的时候，大家都保持着微妙的默契—— 　　谁也不提起要不要把蝉放生的事，那么带它回家后发生的所有事就都理所当然。 　　如今，可可提起来了。 　　那么这件事，就有了个道德困境。 　　毕竟蝉，可是个生命！ 　　“知了——知了——”瘦猴手里的蝉叫了起来。 　　可可说：“你看，它叫得好大声，是不是很痛啊？” 　　瘦猴既舍不得手里的玩具，又受不了可可隐含的道德谴责，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唐纳。 　　唐纳被注视，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来解围—— 　　“蝉本来就叫得很大声。” 　　瘦猴忙用“你看”的眼神示意可可。 　　“为什么呢？”可可问。 　　瘦猴忙用“为什么呢”的眼神示意唐纳。 　　“因为蝉的幼虫要在土里被埋几年甚至十几年，但它们作为成虫，只能存活一个夏天。所以它们积攒了那么多年的力气，就要在活着的时候，发出最响亮的声音。” 　　“……” 　　“……” 　　一片沉默。 　　唐纳看过去，发现可可捂着嘴巴，似乎觉得那只蝉更可怜了；而瘦猴浑身颤抖，表情抽搐，似乎道德负担更重了。 　　唐纳搔了搔脸侧：好像解围失败了呢。 　　瘦猴看起来快哭了，挤眉弄眼，示意唐纳再救场一次。 　　唐纳勉为其难继续救场—— 　　“但是，瘦猴把它带回去，一定也会好好对它的吧！” 　　瘦猴忙用“你看”的眼神示意可可。 　　可可有些怀疑，“怎么证明呢？” 　　瘦猴忙用“怎么证明呢”的眼神示意唐纳。 　　“要不，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唐纳想了个主意，“如果一群鸭子，我们给其中一只起了名字，我们就不会想吃有名字的那一只了！所以给蝉起个名字，瘦猴回去一定舍不得伤害它！” 　　“好呀！叫什么名字？”可可问。 　　瘦猴想不出来，就看向唐纳求助。 　　唐纳一急，想起刚才那个关于蝉的知识点，脱口而出，“要不就叫‘夏天’吧？” 　　“‘夏天’！”瘦猴欢呼，“这个名字很好！” 　　“是啊！”可可本来附和着，但却突然表情黯淡下来，“可夏天要被关起来了……” 　　“……” 　　“……” 　　唐纳看过去，发现可可表情更加哀伤；瘦猴双手剧烈颤动，道德负担更更重了。 　　唐纳抓了抓后脑勺：好像解围又失败了呢。 　　瘦猴张牙舞爪暗示唐纳再帮一次。 　　但唐纳爱莫能助，只能怂了怂肩。 　　毕竟救场两次都失败的话…… 　　也许唐纳心里，也是希望瘦猴可以放走那只蝉的。 　　“不管！”瘦猴捧着那只蝉，准备破罐子破摔，“这是我抓到的，我不想放，就是不放！” 　　瘦猴这么说，可可肯定不能为难。 　　于是瘦猴攥着蝉，大伙闭了嘴，一起继续往下山的路走。 　　这一路，孩子们都很沉默。 　　只有那只蝉在瘦猴的掌心一直鸣叫。 　　也许是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球球主动开口：“夏天一直在跟你说话呢！” 　　“是啊！”瘦猴配合道，“夏天跟我关系好起来了呢！” 　　“对啊！”球球点头，“夏天一定也想跟你回家吧！” 　　“嗯！我这就把夏天带回家！” 　　把夏天带回家。 　　瘦猴却突然因为自己说出口的这句话，停住了脚步。 　　小孩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与掌心那对混黑的小眼睛对上视线。 　　把夏天带回家？ 　　把夏天带回家…… 　　其他孩子也不知道瘦猴在想什么，都停下来，盯着他看。 　　等了一小会儿，瘦猴下定决心，“我还是把它放走吧！” 　　“你怎么突然愿意了？”唐纳问。 　　“它不是我的玩具，它不属于我。”瘦猴说，“如果我把夏天带回家了，这个世界就没有夏天了。” 　　这句话戳中了唐纳的心。 　　谁能凭爱意将夏天私有？ 　　做好这个决定之后，瘦猴将手掌放平抬高，往空中一托…… 　　那只蝉振动翅膀，飞离了孩子的手掌。 　　孩子们目送着它飞进林中。 　　沉寂片刻，蝉鸣再起，又将更嘹亮的鸣叫响彻山林。 　　孩子们放飞了他们的夏天。 　　“好了！走吧！”瘦猴一拍手心，像是卸下了什么心理负担，快活道，“我们回家！” 　　气氛真实地活跃起来，孩子们纷纷迎合道：“好——” 　　孩子们加快脚步下山。 　　然而，耽搁了片刻的工夫，天色还是很快暗了下来。 　　林子里虽然还是会传来成人说话的声音，并不是空无一人。 　　孩子们手拉着手结伴，路也并不难走。 　　但可可和球球还是感觉害怕了。 　　因为林子里真的太黑了。 　　黑得好像只有遥远的月光可以照亮眼前的路…… 　　而月光又太远太远，帮不上他们的忙。 　　“呜呜……”虽然努力告诉自己要坚强，但球球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悲鸣。 　　球球的恐惧感染了可可，小女孩也抓紧唐纳的衣角，瑟瑟发抖起来。 　　见两个小伙伴害怕，带路的瘦猴有些自责，“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要是我不去抓那只蝉就好了，我们就能早点回家了。” 　　“不怪你……”球球颤抖道，“其实我也想看你能不能抓到一只蝉！” 　　“对啊！”可可也说，“而且如果你没抓到的话，今天你回去也会不开心的吧？” 　　“谢谢你们！”瘦猴感动地拍拍胸脯，“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五个小朋友凑得更紧，贴着彼此互相支撑着继续下山。 　　忽然。 　　暗夜里闪过一丝荧绿。 　　那光就像爆闪一样突兀出现，又突兀消失。 　　球球失声尖叫：“是！是鬼火吗！” 　　“啊啊啊啊啊……”可可吓得抱住唐纳。 　　“不要怕不要怕！”唐纳忙安抚两个小孩，“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我们坚定相信科学！” 　　瘦猴全神戒备，甚至摆出了应战的姿势，似乎那“鬼火”再出现，他就要它好看！ 　　而莫黎则镇定地盯着刚才“鬼火”出现的位置，似乎要等着它再次出现。 　　一闪。 　　那荧光再次出现。 　　但不似方才间隔那么久，这次，荧光频闪的速度逐渐加快。 　　一闪，一闪。 　　好像一个轻飘飘的呼吸灯。 　　“啊啊啊你这个鬼火！”瘦猴挥舞着拳头，“不要伤害他们！有本事冲我来！” 　　莫黎却上前一步，按住了瘦猴的拳头，低声道：“是萤火虫。” 　　“萤火虫？” 　　“啊！真的是萤火虫！” 　　莫黎此话出口，孩子们冷静下来。 　　仔细观察后他们才发现，那真的是一只飘飘悠悠的萤火虫！ 　　不过，不止是一只而已。 　　丛林中缓缓升起更多的萤火虫，在空气中漂浮般游荡着轻盈的光。 　　一闪，一闪。 　　一闪，一闪。 　　孩子们的周围，飘起了许多游荡的光点。 　　萤火虫的光很微弱，并不能照亮多少道路。 　　但是它们数量不少。 　　它们一点、一点…… 　　点亮了孩子们的眼睛。 　　月亮的光太远太远，帮不到他们的忙。 　　但萤火虫的光很近很近。近到，可以点亮孩子们的勇气。 　　有了萤火虫作陪，五个孩子不再恐惧，更加顺畅地找到了下山的路。 　　来到公园门口的时候，孩子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都没有急着离开。 　　他们一齐停下，回头看向那林中的星点。 　　可可看着看着，忽然说：“你们猜，它们会不会是‘夏天’找来的？” 　　瘦猴目光明烁，“是‘夏天’让它们来陪我们的吗？” 　　“我猜是的！” 　　“一定是的！” 　　不知是哪个孩子先起的头，对着森林喊了句：“谢谢你，夏天——” 　　其他孩子也纷纷回应，有的重复，有的则喊道：“谢谢你们，萤火虫——” 　　孩子们的道谢真诚、浪漫且热烈。 　　似蝉鸣嘹亮了一个夏天。 　　谢谢你们，萤火虫。 　　谢谢你，夏天。 第69章 　　炎炎夏日, 最好的消暑方法，就是坐在屋子里吹着电风扇啃西瓜。 　　今天大概是孩子们经历过这个夏天最热的一天。 　　因为烈阳当空，大家都不是很想出去玩。 　　但瘦猴非要主张，给大家展示自己刚学到的新技能—— 　　搭公交车。 　　见可可和球球都兴致缺缺, 瘦猴扭着身子像是撒娇又像是耍赖, “昂～昂～昂～你们就看看嘛！也不用跟我一起上公交车, 你们就等着看我坐一个来回就好！” 　　可可和球球都表情复杂，似乎想拒绝，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你是说……”莫黎冷静道, “你在车上吹空调，我们在公交车站等着暴晒？” 　　瘦猴：“……” 　　莫黎一语点破，让瘦猴暂时陷入了沉思。 　　唐纳看瘦猴自我怀疑的样子，暗暗给莫黎竖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从小就冷静的竹马！ 　　怼人可会抓重点了！ 　　唐纳主动问瘦猴, “你为什么突然学搭公交车啦？” 　　瘦猴听到话题与公交车相关，立刻回答：“因为我妈妈说，我马上就一年级啦！以后我要自己上下学！” 　　“啊？”唐纳又问, “你已经知道要在哪里上小学了吗？” 　　“知道！在一个公立小学, 学费很便宜！但是会离我家有一点点远, 所以我要搭公交车！” 　　“你这么小, 就要自己搭公交车去很远的小学吗？” 　　“我还小吗？”瘦猴一抹鼻涕, 撑腰道, “我已经是大孩子啦！” 　　“嗯！瘦猴最棒啦！”唐纳捧场为小孩鼓掌。 　　瘦猴一听被夸, 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唐纳表面鼓掌，内里却是千头万绪—— 　　每个小朋友性格差异如此大，几乎都是家庭环境决定的。 　　一个可可性格软乎乎甜蜜蜜, 是因为被保护得太好。 　　一个瘦猴顽强健康又独立, 是因为被保护得……太少？ 　　唐纳又问：“那你爸爸妈妈不能接你上下学吗？” 　　“不能哦！”瘦猴说, “我爸爸在外地上班，我妈妈也要打一些零工，所以很忙的！” 　　“嗯……明白了。”唐纳若有所思。 　　“所以你们要看我搭公交车了吗？”瘦猴继续兴奋地“安利”。 　　搭公交车，对成年人来说压根不算大事，但对孩子们来说…… 　　要独立与社会接触、要独立与钱接触、要独立完成地点的转换，综合来看，那可是一件大事！ 　　所以瘦猴如此想炫耀这新get的技能，唐纳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我还是不放心。”唐纳摇头。 　　“啊～”瘦猴又开始软磨硬泡，“要不你看着我，跟我一起上车呗？” 　　“那他们怎么办？” 　　“他们也一起？” 　　“不行。” 　　“那就一站？我就坐一站？很快的！” 　　“还是不行。” 　　“……” 　　得不到孩子王的许可，瘦猴就没办法演示自己的搭车技能。 　　一没法展示，瘦猴就开始不高兴了。 　　气鼓鼓的瘦猴威胁道：“哼！那我以后都不喜欢纳纳了！” 　　这话对孩子来说，其实很重很重。 　　可可和球球听到瘦猴这么说，都下意识露出难过的表情。 　　唐纳也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见莫黎听到这话，心满意足凑近唐纳，牵住他的手说：“那太好了。” 　　瘦猴：“嗯？？？” 　　唐纳：“……嗯？！” 　　…… 　　终究捱不过瘦猴的软硬兼施，唐纳还是同意了看其展示“搭公交神技”。 　　因为不能有孩子落单，所以大家一致决定，集体出动搭公交车！ 　　“1.2m以下的一名小朋友可以免单，两名要支付一名的费用！1.2m以上正常支付，一元钱一人！”说完“应用题”的预设条件，唐纳就开始给孩子们测量身高。 　　可可1.2以下。 　　球球1.2以下。 　　瘦猴刚好1.2。 　　莫黎1.2出头。 　　这么算来，唐纳的身高，决定了此次孩子们搭公交车的总费用，到底是3元还是4元。 　　“我来帮你量吧！”莫黎很自然地伸出手，要接量尺，帮唐纳测身高。 　　唐纳瞬间目测了一下莫黎的身高，再目测一下瘦猴的身高，把量尺藏到了身后，“不用量啦！我肯定有一米二！” 　　严谨的莫黎继续伸手去够，“哪怕是一米一九，也不算一米二。” 　　唐纳继续躲，“我肯定够一米二！我很确定，就是一米二！” 　　莫黎收回手，镇定盯着唐纳看。 　　唐纳镇定回视，依旧背手藏着量尺。 　　一秒。 　　两秒。 　　三秒。 　　“好啦！”唐纳败下阵来，把量尺递出去，“小花你等我一下！” 　　不多时，唐纳重新返回现场，接受测量。 　　莫黎踮脚一测，一米二五！全场最高！ 　　“哇！”可可球球和瘦猴纷纷鼓掌，“不愧是纳纳！” 　　唐纳在一片吹嘘中险些迷失了自我。 　　莫黎：“纳纳，我们刚才测身高都有脱鞋哦！” 　　唐纳低头看一眼自己跟很厚的运动鞋底，不情不愿道：“……脱就脱。” 　　不多时，唐纳再次返回现场，接受测量。 　　莫黎踮脚一测，一米二三！与莫黎持平！ 　　“哇！”可可球球和瘦猴继续捧场，“不愧是纳纳和莫黎！” 　　唐纳在一片吹嘘中再次迷失了自我。 　　莫黎：“纳纳，头发里面不能藏东西哦！” 　　唐纳冷眼看着被莫黎撸下来的假发片，倔强挽尊，“那是我的真头发。” 　　围观组大惊：“啊！纳纳头发掉了！” 　　“纳纳会不会要秃了！” 　　“啊啊啊啊我们那么帅气的纳纳啊！” 　　就算这样，唐纳还是不承认那是假头发，声称那也算自己身高的一部分。 　　莫黎一边嘴上“嗯，好，知道了”哄着，一边无情伸手测量了唐纳的真实身高。 　　一语成谶，1.19。 　　唐纳就这么屈辱地接受了儿童免费票的资格。 　　公交车停靠在这条街区的站点。 　　车门打开，司机一看上来五个无人看管的小孩，吓了一跳。 　　正准备出声制止他们，司机却眼见一个白嫩小孩站在投币箱旁边，在其他小孩有序上车时做着介绍： 　　“这个一米二以上，一块。”白嫩小孩往投币口丢了一枚硬币。 　　“这个一米二，一块。”又丢一枚硬币。 　　“这两个一米二以下，合起来一块。”再丢一枚硬币。 　　最后小孩瘪着嘴指了下自己，“我一米二以下，凑不到两个小孩，所以免费。” 　　司机：“……” 　　不能以貌取人。 　　虽然这群孩子看起来很小，但是连应用题都会做了！ 　　会做应用题=是小学生。 　　语言表达这么强=等于会写作文=三年级往上。 　　也许他们只是个子矮！ 　　三年级自己搭公交车，很合理啊！ 　　在这么一通不为人知的内心挣扎之后，司机还是决定，让孩子们上了车。 　　在电光火石的对弈之间，孩子们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当然，主要是已经投了币。 　　于是，这就成了这群小孩—— 　　除了瘦猴（大家知道）和唐纳（无人知道）以外。 　　——第一次搭公交车的体验！ 　　车上还很空，有很多座位，孩子们兴奋地冲过去，并排坐了一列。 　　新上车的乘客乍一看，恍惚以为自己上了辆幼儿园的校车。 　　后面又到了一个站点，上来许多老人，一下就把车上的空座填满了。 　　大多数人落座之后，就剩下一个老人在杠边徘徊，发现没有位子了。 　　作为一个把尊老爱幼刻进19年基因里的三好青年，唐纳条件反射站起来，搀扶那个老人，让对方坐了下来。 　　等做完这一切，唐纳就发现，自己被注目了。 　　因为他此时还是个小孩的身体，很小很小的那种。 　　这么小的小孩自己都站不太稳，还给别人让座…… 　　会很奇怪吗？ 　　唐纳有些尴尬，心里默默地想。 　　就在这时，唐纳感觉自己的身体悬了空。 　　紧接着，自己就被安到了一个位置上，像是个玩具被放上了摆件。 　　唐纳一看，发现是一个高中年纪的大哥哥从他背后绕出来，显然刚才是对方把自己抱了起来。 　　大哥哥揉着他的头发，又捏捏他的脸，笑着说：“小孩，乖乖坐着吧！让座这事还轮不到你。” 　　啊…… 　　唐纳小脸一红，抬手捂上了自己被揉乱的头发。 　　他看着那个酷酷的大哥哥走到门边，镇定地抓着扶手看着窗外，好像自己做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但这件事在唐纳心中，却并不小。 　　像吃了枚草莓味的糖果，唐纳感觉自己的舌尖被染上了粉嫩粉嫩的甜味。 　　原来被让座的人，是这种感觉呀！ 　　原来让座的人在别人看起来，有这么这么酷啊！ 　　自从接受过“让座教育”之后，少年时期，唐纳在公交车上几乎就没有过自己的位置。 　　这件事他早已习惯，只觉得自己是在适应一个简单的规则。 　　但不是的。 　　这件事虽然很小，却不应该被习惯。 　　不管是让座的人，还是被让座的人，都不应该感到习惯，都应该感到快乐。 　　前者因为助人的满足，后者因为被偏爱的窃喜，都应该很认真地感觉到快乐！ 　　唐纳今天被让座了。 　　他真的很快乐！ 　　…… 　　转眼，就到了瘦猴约定好下车的站点。 　　孩子们排队下车，看见眼前是一所小学的校门。 　　因为是暑假，没有学生在校，校门已经关闭。 　　孩子们便凑到了操场边的铁栏外，观察着校内的布局。 　　“哇……”可可惊呼，“这就是瘦猴以后的学校吗？” 　　“哇！”球球惊呼，“你们的操场好大哦！” 　　“哇！”唐纳惊呼，“你们学校有好多楼哦！” 　　“……”莫黎在其他小朋友的注视下，板着脸配合了一个字，“哇。” 　　虽然还没正式入学，但小伙伴的反应，让瘦猴与有荣焉。 　　小孩自豪地抬头挺胸，正准备给大家介绍自己所知的学校情报，却突然听见背后有个大人叫道：“向北？” 　　孩子们抬头，见瘦猴身后站着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看起来饱经沧桑的大叔。 　　那大叔看见瘦猴，眼中精光一闪，像是很惊喜在这里遇见小孩。 　　确定四下没有大人，大叔才问：“你就一个人在这吗？” 　　“啊！表叔好！”瘦猴热情打招呼，又比划了一下自己周边的孩子，“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在一起呢！” 　　“哦哦。”大叔点头，却眼都不往孩子们的方向瞥，只径直盯着瘦猴伸出手，“走吧！表叔带你回家！” 第70章 　　“啊？这么快就要回家吗？”瘦猴不情不愿。 　　但大人都发话了, 瘦猴还是乖乖牵那位表叔的手。 　　唐纳不主张以貌取人，但他不得不承认…… 　　外表、衣着，有的时候是快速判断身份的有效信息。 　　眼前这位表叔虽然对瘦猴和颜悦色，但其衣着邋遢, 像是长年颠沛流离, 生活应该不稳定； 　　其手上有多处抓伤状伤口, 新旧都有，从事的也像是危险的工作。 　　最重要的是，唐纳直觉这位表叔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眼看瘦猴就这么要被牵走, 唐纳连忙问：“叔叔，瘦猴的妈妈没来吗？他怎么突然就要回家啦？” 　　听唐纳发问，瘦猴也仰起头，“对呀！妈妈送我来跟纳纳他们一起玩的！” 　　本来要跟自己走的小孩, 就这么被拦了下来，那位表叔意味不明深深看了唐纳一眼，还是笑着回答：“对, 就是你妈妈叫我来接你。” 　　“她怎么不自己来呢？”唐纳追问。 　　表叔一愣, 突然咧嘴一笑, 像是豁达, “你这小孩, 还挺聪明。是不是爸爸妈妈经常教你不要跟陌生人走呀？” 　　被对方坦然点破自己的意图, 唐纳感觉被将了一军。 　　原本被自己掌握的节奏, 瞬间就被对方抢了先机。 　　果然，瘦猴看看表叔，又看看唐纳, 这才恍然大悟, “纳纳你怕我表叔啊？他不是陌生人哦！我真的认识我表叔哦！昨天我们还一大桌子坐在一起吃饭呢！我妈妈还特地让我叫他表叔！我没记错, 就是他！” 　　看着瘦猴信任的样子，加上表叔貌似凶神恶煞、也依旧耐心与他对话，唐纳有些担心是自己多疑。 　　但对方一上来，视线先左右找家长，还问瘦猴是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如果确实是被瘦猴妈妈委托，怎么形迹那么可疑？ 　　更何况，孩子们会乘公交出现在这里，是临时起意。怎么这么巧，就被要来接送的表叔遇见了呢？ 　　唐纳还是不放心，又问：“瘦猴妈妈是怎么联系您的？可以打电话确认一下吗？” 　　表叔看起来倒是不慌不忙，掏出手机说：“他妈妈在忙，要不也不会拜托我接他回去。不过有给我发一条短信，我找找看啊！” 　　说着，表叔就按着手机按键，似乎真的在翻找信息。 　　唐纳就在原地等表叔把短信翻出来。 　　其实一般人在小孩与大人相认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安心放人了。 　　尤其对方信誓旦旦能找到委托的证据的话，押着小孩不放并怀疑大人，反而是很失礼的行为。 　　唐纳也清楚这一点，他甚至想，等到真的看见短信了，他会因为误会对方好好跟表叔道歉。 　　可就算这样，他也想亲眼看见那条短信。 　　不知为什么，他潜意识里觉得不能让瘦猴就这么被带走。 　　他就是觉得，这位表叔不是什么善茬。 　　表叔翻找了好一会儿，居然真的找出一条短信，把手机屏幕立在唐纳面前。 　　他一看，屏幕上的文字信息是：帮我接一下向北！ 　　文字信息的发件人，是一串手机号码。 　　表叔见唐纳看完，又把手机号码给瘦猴辨认。 　　瘦猴看不懂字，但数字还是识的。 　　小孩指着那串数字一位一位辨别，最后笑起来，“是我妈妈的手机号！” 　　“你确定吗？”唐纳问。 　　瘦猴用力点头，“我很确定！” 　　唐纳咬了咬嘴唇，抬头看了眼表叔。 　　表叔一脸好笑，表情有些揶揄的意思，似乎在说：小警察，你还需要什么线索啊？ 　　唐纳被看得不好意思，红着脸向对方道了歉。 　　这表叔也没看起来那么凶悍，一摆手大气道：“没事！小朋友有这样的意识很好！本来就不该随便跟陌生人走！” 　　终于，瘦猴连蹦带跳地被表叔牵走，即将上一辆停在路旁的面包车。 　　车门打开，眼看着瘦猴要被抱上车，唐纳突然一阵不安，直接冲了过去。 　　表叔抱孩子的动作凝滞住，一大一小共同低头看车门边蹿过来的唐纳。 　　这回，表叔有些不耐烦了，“又怎么啦？” 　　唐纳也能理解对方的不耐烦，但咬着唇不知该怎么说。 　　他也不理解自己的心烦意乱，唯一能肯定的是，不能让瘦猴一个人离开。 　　“你这么担心向北啊？”表叔提议，“实在不行你一起来吧？” 　　“可以吗？”唐纳想都没想，直接反问。 　　表叔大概也是没料到这孩子真准备跟来，被问得一愣，随后笑着说：“当然可以。” 　　“那你们等我一下！”唐纳转身跑向后面的孩子们。 　　他本准备打发可可球球和莫黎先回去。 　　虽然不放心三个孩子自己行动，但有莫黎在，情况不至于太糟糕。 　　谁知听完唐纳的话，三个小孩都摇头拒绝了。 　　可可：“我们不要先回去。” 　　球球：“纳纳去哪，我们也去哪。” 　　莫黎：“嗯。” 　　“现在不是玩的时候！”唐纳见孩子们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有些着急，“我有事情要做！而且这件事情不好玩！” 　　“我们知道不好玩！”可可揪着手指，看起来有些紧张，“因为，纳纳一直在问那个叔叔问题……我觉得，纳纳好像不相信那个叔叔……” 　　“……”可可向来敏感，唐纳没料到，她敏感到连这样的氛围，都注意到了。 　　听完可可的话，球球也说：“纳纳不相信那个叔叔，我们就不能让纳纳跟不相信的人走！” 　　“这……”孩子们想保护他，这让唐纳很是感动，但他心里认定自己是大孩子，面前这些都是纯粹的小孩，“这不一样。我有办法保护好自己，你们……” 　　“我们不会拖后腿的！”可可说。 　　球球也保证，“我们会乖！会保护好自己！” 　　莫黎没有说话，只是坚定牵住唐纳的手，似乎他不答应就不会放开。 　　唐纳正为难着，身后的面包车传来按喇叭的声音。 　　他回头，看到表叔在催促：“小孩，再不上来我就开走啦？” 　　瘦猴已经上了车！时间紧急，来不及细想！ 　　眼下，唐纳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个错误的判断，但电光火石之间，他没有更多的空余思考了。 　　“叔叔，他们也可以一起来吗？”唐纳朝面包车的方向喊道。 　　表叔听到喊话，似乎觉得麻烦，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嫌弃，但还是点头，“行！上来吧！” 　　于是，五个小孩都上了这辆面包车。 　　原本还生龙活虎的五个孩子，一上车，都纷纷蔫了声。 　　因为车上不仅闷热，还散发着一股潮湿腐烂的气息。 　　车缓缓驶动，唐纳适应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接受车上的气味。 　　他注意到，车内的玻璃都被黑色的薄膜封过，外面看不到车里的情况，里面却可以看出去。 　　同时，车里还有些让他移不开视线的小物件： 　　比如，随意塞在座位下那巨大的麻袋，看尺寸，几乎能装得下一只成牛。 　　比如，堆在角落里的黑色胶布和短麻绳，那麻绳不足一米，似乎捆不了什么货物。 　　再比如，扔在副驾驶座上的一块帕子，上面疑似沾着汗渍，已经发黄，但材质却是不透气的布料。 　　布料下好像掩着什么东西，瓶状的，唐纳就看不清楚了。 　　也许是车上的温度和气味，让唐纳感到不舒服，他很快就有些晕车了。 　　因为天生体质问题，唐纳自小在密闭车厢久了就会不舒服，这种毛病还是上高中后才逐渐克服的。 　　此时他的身体还小，还没适应晕车的状况。 　　不多时，他就在难受的温度与气味中，昏昏沉沉打了个盹。 　　只是很浅很浅的一个盹，非常短，也非常急促。 　　可就是在打个盹的时间里，唐纳做了一个很快的梦。 　　在梦里，他被纷纷扬扬的传单淹没。 　　传单好厚，明明只是薄薄的纸片，却像鹅毛堆成被子，把他淹没。 　　他艰难地抬手，摘下其中一张传单。 　　那传单在他的眼前显得模糊，好像是被蒙上了回忆的滤镜。 　　他分明在很久以前看到过，但因为时间太久远，他看不清传单上的细节。 　　他只模糊辨别出，上面是一张照片，有个人影。 　　下面是一些字，化为凌乱的线条。 　　唐纳努力想看清那些字，可越努力，他越是看不清。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远处有一个小孩在叫他： 　　“不要忘记，不要忘记……求求你……求求你……” 　　他听到过这个声音！ 　　他做过与这相似的梦！ 　　唐纳抬起头，看见阴影里，站着三个小孩子。 　　这次的三个孩子，轮廓比之前的梦更加清晰些。 　　他看见，三个孩子本来牵着手，但突然，左右的小孩松了手，往两边飞奔离开。 　　那两个小孩，一个有些胖，一个带着小皇冠。 　　中间被留下的小孩，蹲在原地哭喊。 　　那孩子明明蹲着，但脚下那块地却像是被什么拖动，距离唐纳越来越远。 　　唐纳心慌意乱，再次盯向手中的传单。 　　这回，传单上的图像清晰了许多。 　　他看见，那张照片，隐隐约约露出—— 　　瘦猴的轮廓。 　　唐纳确定，他看到过这传单，他看到过映着这照片的传单！ 　　不似孩子呼救的声音是在梦中！他看到过的，是在现实世界里！ 　　照片已经清晰，但上下的字还是模糊不明。 　　唐纳发现自己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 　　……是自己看到过的，却被潜意识故意筛选掉的信息！ 　　就在这时，唐纳听到那个渐行渐远的蹲着的小孩，哭泣呐喊： 　　“不要忘记我的名字——” 　　一阵电流经过唐纳的身体。 　　他低头，终于看清了传单上的字—— 　　上面是标题：寻人启事。 　　下面文字最前面的姓名，赫然写着： 　　向北。 　　作者有话说： 　　情节需要，切！勿！模！仿！ 第71章 　　在幼儿园, 除了个别特立独行的小朋友，基本上，大家都只呼彼此小名。 　　尤其孩子们又不认识字，对大名的认知就更加薄弱了。 　　唐纳记得, 曾经在高中时期, 与莫黎一起翻过不同年级的毕业照片。 　　当时, 初中班级几乎每个同学的名字，他都能连名带姓点出来。 　　小学同学的次之，幼儿园的则最差。 　　回忆幼儿园时的记忆, 他总是感觉模模糊糊，甚至有些压抑。 　　似乎潜意识规避掉了一些风险，让他不去主动想起一些被忘掉的细节。 　　比如幼儿园毕业后的那年夏天，似乎出了一件大事, 闹得满镇风雨。 　　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唐纳记不清楚。 　　他只依稀有些印象，问大人们, 大人们只答得含糊。 　　而那年夏天, 几乎镇子里所有的小孩都被要求待在家里, 不能出门。 　　也因此, 善于社交的唐纳, 唯独那段时间, 几乎没什么朋友。 　　因为孩子们被暂时限定了自由。 　　有的时候, 唐纳被关闷了，会缠着外婆带他出去玩。 　　有外婆陪同，他才有上街的机会。 　　唐纳勉强记得, 那段时期, 街上的小孩都有大人陪同。 　　几乎没有小孩结伴玩耍的身影。 　　大街小巷、电线杆上, 都张贴着同样的传单。 　　传单上的照片，唐纳当时指给外婆看过，他说他认识传单上的小朋友。 　　外婆只笑笑，没有说话。 　　外婆的笑让唐纳觉得奇怪，他仰头盯着那传单看。 　　他当时只能辨别图像，还不识字。 　　他看到照片上有四个大字，照片下有密密麻麻许多字。 　　那些字在他脑中勾勒成简单的线条，却无法构成有效的信息。 　　于是他忘记了。 　　忘记了那些看到过，却不认识的字。 　　忘掉了曾一起玩闹，却没交换过大名的人。 　　向北。 　　唐纳从传单的惊梦中猛然抽离。 　　他剧烈地喘着气，车内的空气依旧污浊到令他窒息，他额角被吓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纳纳怎么啦？” 　　其他小孩本打起精神在聊闲天，看到唐纳状态不好，都有些担心。 　　唐纳被梦魇住了一般，还能看清眼前的人事物，但是说不出话。 　　他身边的莫黎见状，抬手替他擦掉汗，并对开车的那人喊道：“叔叔，可以开一下窗户吗？我们有个小朋友晕车了。” 　　开车那人本要拒绝，但大概是想到了拒绝后可能的后果，还是解释：“后面的窗户都是封死的。我开前面的给你们透透气吧！” 　　说着，那人就摇下了驾驶座边的车窗。 　　窗外的空气涌进车内，虽然还带着夏日的闷热，但至少是清新的。 　　草木气息溢满鼻息，唐纳镇定了许多，这才找回自己的思路。 　　难怪，难怪自己一直对这位“表叔”怀有戒备之心。 　　所谓的直觉，不过是潜意识里的线索还未被完全提取后，化作动物本能的警告。 　　难怪，在重生后种树时，自己在泥土地上写下瘦猴的大名，会觉得熟悉—— 　　“向北”。这两个字，化作线条符号，被埋在他记忆深处许多年！ 　　幼时那个特殊的夏天，镇子里的风雨持续了很长时间。 　　那传单飘飘悠悠，一直在唐纳记忆中出现，直到上了几年小学。 　　如此看来，当年，向北被带走之后…… 　　就一直没有回来。 　　——“我妈妈还特地让我叫他表叔！” 　　这是瘦猴说过的话。 　　所以，对瘦猴来说，这人确实不是陌生人。 　　这人也没有说谎，确实与瘦猴是表叔侄的关系！ 　　小孩之所以没有戒备被带走，甚至大人后来都没找到…… 　　是因为熟人作案。 　　连自己亲戚家的小孩都能下手？ 　　唐纳难以置信盯着那开车男人的背影。 　　对方的背影与其他成人无异，甚至心情不错，还哼着小曲。 　　谁能料想到，在这人皮之下，隐藏着阴毒的豺狼之心？ 　　黑膜，封窗；麻袋，麻绳；手帕，瓶子…… 　　因为内心的猜测，这一切细节都变得更加可疑。 　　唐纳已经从窥见真相的巨大冲击中缓过神来。 　　他挤出一个天真的表情，爬到座位前，凑到驾驶座边，对表叔嘿嘿一笑。 　　表叔瞥他一眼，问：“怎么了？” 　　唐纳摇摇头，作天真状，“我太热了，吹吹风！” 　　与这人对话的每一句，都让唐纳心如擂鼓。 　　但他还是佯装镇定，笑意不减半分。 　　表叔果然没发现异常，只随口说了句，“还是要坐好。不然会摔倒哦！” 　　“嗯！好！我知道啦！” 　　唐纳说完，又乖乖倒退着爬了回去。 　　过程中，他假装不经意地碰到了副驾驶座上的帕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瓶子里是液体。其上的标签没有中文。 　　正中的英文是一个化学式，写着： 　　C2H5OC2H5。 　　唐纳学过这个化学式。 　　乙-醚。 　　吸入式麻醉剂。 　　唐纳爬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面色不改。 　　视线无意中瞟到副驾上，表叔注意到瓶子露出来的标签，眼色一凛。 　　后视镜上的目光锐利起来，表叔注视着后座的小孩。 　　只见那几个孩子都有说有笑的，没有异常，于是男人轻蔑一笑，继续开车。 　　在无人得知的角落，唐纳极细极细地逼出一口气。 　　表叔没有把那瓶子重新用帕子盖起来，可见在对方看来，这并不能够造成威胁。 　　毕竟许多成人都可能辨别不出这化学式…… 　　更何况是一群汉字都不识的孩子呢？ 　　加上孩子们看起来很是天真，如果已经识破了险境…… 　　天真的孩子们会害怕、会紧张，不可能还像现在一样自如。 　　毕竟，那只是小孩子而已。 　　男人一定是如此想的。 　　唐纳已经确定了这表叔的身份—— 　　人贩子。 　　而且是训练有素的人贩子。 　　那条短信的骗局，唐纳也已推测出手法： 　　之所以对方“找信息”耽误了这么久，是因为需要时间，把发件人备注成瘦猴妈妈的手机号。 　　至于那短信是事先准备、还是临时叫同伙发来的，都不重要了。 　　这手法能成功，是因为表叔确实有瘦猴妈妈的手机号。 　　既然是平时会联系的亲戚，还能狠下心动手…… 　　简直泯灭人性。 　　因为车上没有同伙，唐纳猜测对方是临时起意。 　　此时的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让瘦猴独自随之离开；但又难免恐惧，因为自己也深陷危机。 　　面对周围的小伙伴们，他也是心情复杂。 　　既因为全员卷入而自责，又因为全员都在而暗喜—— 　　表叔之所以没有马上使用乙-醚，剥夺孩子们的行动力…… 　　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而孩子们数量太多。 　　控制不好，孩子们闹起来，可能会被路人发现。 　　所以接下来，表叔要么，会寻找僻静地方独自动手，要么，会接应同伙共同作案。 　　总之！现在还有时间！ 　　唐纳强迫自己冷静。 　　危机。 　　危险，但也是机会。 　　上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就是要他亲手终结这镇子里即将山雨欲来的悲剧！ 　　唐纳已经上了车。 　　他没有选择，他必须做到！ 　　…… 　　如唐纳所料，面包车行驶的方向越来越偏僻。 　　车上的其他小孩已经注意到了车外的景色变化，也逐渐不安起来。 　　孩子们的变化可能会让表叔破罐子破摔、凶态毕露，这样反而会缩短唐纳可以行动的时间。 　　但如果强行安抚，只会让表叔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露。 　　因此，唐纳继续摆出那天衣无缝的纯真笑脸，压制着擂鼓的心跳，对表叔搭话：“叔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听到问话，表叔的哼唱声骤停，眼角闪过一瞬的狠戾，但在找到借口的刹那又伪装得温柔，“他妈妈提前出发去乡下忙了。所以我才来接孩子了嘛。” 　　“原来是这样！”唐纳立刻装作信服地样子，点了点头。 　　果然，被质疑后又被信任，只会加深这男人膨胀的自我。 　　表叔以为自己又把孩子们糊弄过去，重新哼起小曲。 　　“妈妈去乡下啦？”瘦猴也很主动说，“暑假的时候，妈妈经常会带我去收花生，还有种花生呢！” 　　“真的吗？”唐纳立刻装出期待的样子，引导瘦猴继续说下去。 　　果然，瘦猴滔滔不绝讲起关于花生的事情。 　　车上的可可和球球都是娇惯长大的孩子，没怎么做过农活，自然被吸引专注听起来。 　　唐纳见孩子们情绪稳定，默默退出聊天。 　　他暗暗抬眼，从后视镜反窥司机的表情。 　　表叔似乎心情更好，哼曲的调子都高了起来。 　　很好，孩子们。 　　继续聊。 　　营造出一种我们很乖、很配合的氛围。 　　让这人以为我们信任他，也由此开始信任我们…… 　　来给我争取更多的时间！ 　　孩子们说笑的声音，天真又快活。 　　在唐纳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反倒给了他不少的精神支撑。 　　他在暗里无人知地保护着孩子们。 　　而孩子们也在不自知地情况下，支持着他。 　　唐纳默默蹭回莫黎的身边，突然去拽莫黎的小包。 　　他知道，接下来的计划，只靠他一个人，风险太大、漏洞太多。 　　他需要一个帮手。 　　自小就沉稳冷静的莫黎，是目前的最佳人选。 　　虽然莫黎是小孩子，是非常纯粹的小孩子…… 　　但唐纳现在除了莫黎，没有别的人选了。 　　“小花！我之前在你包包里养的那只虫虫呢？”唐纳故意说着话，打开了莫黎的小包。 　　“什么虫？”莫黎不知道这茬，愣了一下，但没有阻止唐纳的动作。 　　唐纳就顺着开包的动作，往里伸手，装作逗虫子的样子，在包里翻找手机。 　　因为专注手上的动作，他没法做到同时说话。 　　但掏包太久会显得可疑，唐纳就贴着莫黎耳边说：“假装我在逗虫子！” 　　莫黎不知道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但唐纳需要，莫黎就会照做。 　　于是，这个平时沉默的小孩，突然没话找话起来： 　　“嗯，纳纳的虫虫活得很好呢。纳纳的虫虫还在咬纳纳的手呢。” 　　在莫黎“直播”互动的掩饰下，唐纳编辑了两条短信。 　　第一条求助信息，发给了通讯录中的“管家”。 　　作者有话说： 　　短信报警号码是12110，大家可以记一下。 　　因为启用时间是2012，目测比故事当前背景晚，所以就没引用这个设定。 第72章 　　外婆没有手机, 唐纳也没有就近可以联系的成人。 　　他只能从莫黎的通讯录中，挑了一位眼熟的来求助，即，管家。 　　管家平日的举止作风沉稳有序。 　　唐纳相信, 给管家发送求助信息, 对方不会太过惊慌, 导致出错。 　　在给管家发送的信息中，唐纳留下了出发地小学的名字，方便警察调取沿街录像。 　　他也简单说明了面包车的外观和车主与瘦猴的关系, 交代了当前无法实时联络的状况。 　　别的线索他没有观察到，也没法提供了。 　　怕被表叔发现手机的存在，第一条短信发送后，唐纳就顺手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第二条编辑的短信, 唐纳没有选择发送对象。 　　因为他要传递信息的对象，是莫黎。 　　短信编辑完成，唐纳直接把包一推, 展示在莫黎眼下。 　　考虑到莫黎汉字识得有限, 唐纳这通短信是用拼音完成的, 内容也很简短。 　　一是关于表叔的身份。 　　二是交代接下来的计划。 　　果然, 莫黎再冷静, 终究也不过是个小孩子。 　　看到唐纳展示的短信, 小竹马很明显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动静引起了小伙伴们的注意, 孩子们笑着看过来—— 　　“莫黎你今天好奇怪哦！” 　　“就是啊，话也变多了？” 　　“还突然‘嗬’一下。” 　　糟糕！ 　　会被表叔注意到异常吗？ 　　唐纳忙为小竹马开脱，“我的虫虫咬到他啦！” 　　“什么虫虫？” 　　“让我看看！” 　　“我也要看！” 　　小孩们朝包里探头, 哪里看得见什么“虫虫”？ 　　他们只看到了…… 　　唐纳放在包里假装毛毛虫蠕动的食指。 　　“哈哈哈哈！” 　　“真的有虫虫啊！” 　　“噫！纳纳的虫虫好吓人！” 　　唐纳知道这群孩子几乎不会拆自己的台, 才急中生智假装是在和孩子们玩把戏。 　　好在, 孩子们也很配合没有揭穿，刚才的密谋才可能不被发现。 　　唐纳朝后视镜看去，见表叔神情依旧轻松，大概是没注意到后面的动静。 　　看来这个插曲可以翻篇了，唐纳放心下来。 　　随后，他感觉到小竹马伸手，在包里捏了捏自己装虫子的那根食指。 　　唐纳抬头看过去，见莫黎非常细微、几不可察地朝他眨了眨眼。 　　是在使眼色。 　　刚才的小插曲，也帮助莫黎迅速地调整好了状态。 　　作为孩子，莫黎的思路一定不如唐纳清晰。 　　所以，在最初的计划中，他把需要随机应变的部分留给自己，给小竹马安排的，只剩机械、无意外的部分。 　　助手，工具，车上都有。 　　接下来唐纳只要耐心等待最佳的时机就好。 　　唐纳以为，“等待”是他需要完成的最简单的动作。 　　可没想到接下来的体验告诉他，“等待”，才是这个计划中，最艰难的部分。 　　面包车持续行进在通往乡野的路上。 　　但表叔大概是“工作经验”使然，选定的路线，都是些几乎人迹罕至的道路。 　　车窗外的风景甚好，但唐纳却无心观赏。 　　因为沿途风景越美好的地方，人烟愈发稀少。 　　如果在这里动手，附近无人，哪怕行动成功，孩子们的生存也会成为问题。 　　更何况，唐纳必须考虑行动失败的可能。 　　如果失败，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孩子们会被穷凶极恶的歹徒怎么处理…… 　　这几乎是他不敢想象的后果。 　　于是，唐纳只能等。 　　等车子经过一个有人的地方。 　　不能是车子主动驶进的村镇，那里可能有互相勾结的集团。 　　必须要是路过的、不在表叔预料之中的镇子。 　　甚至村子。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好。 　　唐纳眼看着车越开越远，但窗外的风景却美丽又单调。 　　他的心一分一秒煎熬下去。 　　车走得越远，意味着他们离家越远。 　　而后面究竟会不会经过城镇，城镇离路面是远是近，唐纳心中都是没数的。 　　唐纳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场豪赌。 　　时间拖得越长，他压下的赌注就越多。 　　他赌得就越像急红了眼。 　　唐纳是不幸的。 　　不幸在于他经历过那么多不算好的事情。 　　可他也是幸运的。 　　幸运的是，这一次，命运没有再选择捉弄热爱生活的人。 　　终于，在道路边越过铁轨的前方，唐纳看到了休息区的标志。 　　而放眼更远的位置，他微微瞥见了一片区域的角落，确实是休息区所在。 　　面包车即将靠近并经过有加油站、购物店的休息区！ 　　这就是行动的最好机会！ 　　在车子视野还没完全进入休息区范围、被表叔意识到不对劲之前，唐纳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哎哟！哎哟……” 　　唐纳一叫，孩子们当即慌张，围过来，七嘴八舌关心起来。 　　孩子们的动静自然引起了表叔的注意，男人放缓油门，只是减速并没有刹车。 　　“怎么回事？”表叔没有回头，只朝后座喊道。 　　表叔没有停车，不过唐纳也预料到对方会有防备，但还是继续演戏。 　　他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爬到前座扶手箱上，可怜巴巴地对表叔说：“叔叔，我肚子疼，想上大号。你能不能停一下，我在草丛里解决就好。” 　　表叔听到小孩这么说，不仅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觉得麻烦。 　　男人抬眼看了看附近，发现了休息区的标志。 　　小孩没提起休息区只说要在草丛解决，表叔猜测孩子确实没有心眼，本凛然的表情又松懈一些。 　　但表叔还是说：“忍一下。” 　　“唔……”唐纳更委屈了，“忍不了了。” 　　唐纳不是真想上厕所，也不是想趁下车开溜。 　　他是想对表叔发动偷袭，在这之前，车子如果不停驶而失控，反而会对车上的孩子造成伤害。 　　表叔却丝毫没有要停车的意思，甚至感觉到纠缠，还恶狠狠瞪了唐纳一眼，威胁道：“我让你忍一下！” 　　“……” 　　表叔的眼神犹如图穷匕见，显然是目的地已近，容不下半点差错。 　　而这也加深了唐纳的动机—— 　　这意味着，他们不能错过这个休息区。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哪怕车不停。 　　他们也必须动手了！ 　　虽然被表叔那一眼剜得感觉像尖刀架在了脖子上，但唐纳已经无路可退。 　　他捂着肚子，一咬牙强压恐惧感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并不说话，只可怜巴巴盯着表叔的脸看。 　　表叔瞥一眼小孩，觉得碍事，恨恨挪开视线。 　　车子继续行进。 　　唐纳眼睁睁看着车窗外，那个象征希望的休息区从眼角余光闪过。 　　不着急，还有机会。 　　唐纳调整呼吸，自我安慰—— 　　还没开远，还没开远！ 　　现在动手，与刚才快接近休息区时动手，是一样的！ 　　还有机会，要稳！要稳！ 　　开出去不远，表叔注意到副驾驶座上的小孩只盯着自己看，却一声不吭。 　　觉得可疑，男人视线又瞟了下副驾上的小孩，却见其背着手，似乎在做什么。 　　瞬间想起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东西，表叔提高声音，不善大喝：“你在干什么？” 　　“我……我肚子疼……”唐纳继续假装委屈，手上却还在加速忙碌。 　　“你tm的！”但表叔行事多年，不可能到了这种时候还被个小孩糊弄。 　　男人直接抬起一只肌肉精练的手臂，悠起来，直接要往唐纳头上砸过来。 　　唐纳感觉到拳风已近，知道事情败露，当即扑上扶手箱，低头躲过那扫臂的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拉下了手刹。 　　吱—— 　　面包车虽减速过，但依旧处在行驶状态中。此时猛然被拉下手刹，刹车盘发出尖锐的声响。 　　车身左右摇摆甩动，直接蹿出路面，径直撞上了一棵树。 　　好在，刹车比失控先生了效，车头只是微微擦上树身，没有造成剧烈的撞击。 　　但没有绑安全带的唐纳，还是被惯性甩到了挡风玻璃上—— 　　嘭！ 　　唐纳感觉一阵头晕眼花，刚想坐起，就感觉自己被驾驶座上的人拎了起来。 　　他一睁眼，对上的就是表叔那狰狞到猩红的怒眼。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被那双厉鬼般的眼攫取。 　　他吓得几乎心脏停跳。 　　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唐纳感觉自己被表叔狠狠地甩到了车的后座上。 　　嗙！ 　　唐纳几乎是被砸到了车后壁上，随后才掉落在车厢内！ 　　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唐纳先舔到自己唇齿之间的血腥味。 　　随后，痛感才像蜘蛛一样，从脊椎蔓延着爬遍全身。 　　唐纳知道此时自己该动，但他的身体好像一时失去了知觉。 　　在失去身体掌控权之前，他的手一直攥着那手帕，像是要将其与生命融为一体。 　　但现在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他不知道那手帕，还在不在自己手上。 　　按照计划，唐纳是想先逼表叔停车，同时他将手帕沾上乙-醚。 　　等莫黎勒住表叔的脖子暂时将其控制时，唐纳就会扑上去捂住对方的口鼻。 　　可现在，他动不了。 　　“小……花……” 　　甚至从喉咙中挤出这两个字，都花了他剩余的所有力气。 　　就在这时，唐纳感觉自己的手上一空，有人从自己手上拿走了什么。 　　随后，他闻到了那人离开后，滞留在自己鼻息间的，熟悉的洗衣液清香。 　　是莫黎拿走了手帕！ 　　计！划！继！续！ 　　这时的唐纳唯一的念头只剩： 　　我还挺厉害？ 　　就这么甩来甩去，都没把手帕弄丢…… 　　“别——让——他——动——” 　　唐纳落地的姿势，使他看不见车厢内发生的一切。 　　但他可以听见。 　　他听见一直以冰山著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小竹马，发出那声堪称震天动地的呐喊。 　　伴随着莫黎的号令，剩下被事态冲懵了的孩子们也当即惊醒。 　　“呀啊啊啊啊啊——” 　　他听见小伙伴们咆哮着朝前方一起冲了过去。 第73章 　　瘦猴和球球从驾驶座后伸出胳膊, 直接卡上了表叔的肩颈。 　　一个小孩的力量注定抵不过成年男性。 　　但两个小孩合力，卡好位置找好技巧，还是可以勉强抗衡的。 　　两个男孩就这么强撑着控制住表叔的行动。 　　奈何表叔手臂还空闲，足以轻易抬到后面, 去挠两个男孩的脸。 　　眼看男孩们即将受伤, 可可一个飞扑, 狠狠咬住表叔的一只手臂，疼得对方仰天大叫。 　　趁这个机会，莫黎钻到驾驶座背的缝隙后, 掰手柄将驾驶座放倒。 　　因为上身骤然倾倒，表叔不受控地倒抽一口气。 　　就借这一口气的功夫，莫黎直接将沾湿了的帕子误上了表叔的口鼻。 　　莫黎两手用力封死，不留一点余地。 　　几个小孩没有事先商量过, 没有提前演练过。 　　但配合默契，像是一支身经百战的军队！ 　　许多歹徒之所以会从背后偷袭捂嘴，是因为被袭击的人会因惊吓倒抽气, 这样就会吸入大量类似于乙-醚的麻醉剂。 　　表叔显然也用过许多这样的手法。 　　也许是这种手法刻进了骨子里, 当表叔直觉有什么东西袭上面部的时候…… 　　就会本能般停止呼吸！ 　　因此, 莫黎虽然动作流畅不留余地, 但表叔却直接憋住了气！ 　　甚至因为憋气, 其挣扎的力道更大。孩子们几乎要控制不住对方, 险些被其误伤！ 　　“不行。”莫黎判断出麻醉剂没生效, 立刻喊道，“想办法让他呼吸！” 　　莫黎的手按在表叔脸上不能移开，这任务只能交给剩余的小孩。 　　可可咬死表叔的手臂不敢动, 球球用体重连带力量压制表叔的肩颈…… 　　迅速看清局势后, 瘦猴直接松手, 猫腰爬上扶手箱，直接开始挠男人的腰侧，开始抓痒！ 　　莫黎眼见表叔瞪大了血丝密布的眼睛，其身体因难以抑制的感受颤动起来。 　　虽然还是憋着气，但表叔看起来有些招架不住了！ 　　“有用！”莫黎喊道，“继续！” 　　瘦猴的手指便更加灵活，几乎爬遍了表叔身侧所有敏感的位置。 　　表叔的忍耐更加艰难，身体的挣扎也更加剧烈。 　　这常年的贩子也不是善茬，感受到孩子们的分工，注意到控制自己脖颈的力道已经减小…… 　　这男人发了疯一般开始挣动上身，努力要甩飞莫黎和球球！ 　　本占上风的孩子们，眼看就要因力量差落入下风！ 　　见小伙伴们即将控制不住对方，瘦猴灵机一动。 　　人如其名，宛若一只猴子，小孩直接蹿上了驾驶座。 　　瞄准表叔的下身，瘦猴狠狠一跺—— 　　唧唧啾啾。 　　林中无风，却惊起几只飞鸟。 　　…… 　　唐纳感觉眼前都是血。 　　直到被小伙伴们扶起来，他才发现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额头的血流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眨眼分泌了好久的眼泪，才把血水从眼睛里挤出来。 　　透过血痕，他看到驾驶座的男人仰躺着，全身抽搐，白眼一翻，口吐白沫。 　　对方像是被麻醉剂与某种不可言说的疼痛共同作用，因此失去了意识。 　　缓了许久，唐纳才在孩子们惊恐的注视下抹掉脸上的血，喘息着指挥孩子们下车。 　　“纳纳你没事吧？”可可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刚才与表叔的搏斗都没吓哭她，但唐纳脸上的血，却把她吓哭了。 　　是害怕。 　　却是担心的害怕。 　　“我没事。”唐纳晃晃悠悠站起来，险些头一晕就要倒下去。 　　好在瘦猴和莫黎眼疾手快，左右开弓架住了他。 　　几个小孩互相扶持着，一起下了车。 　　唐纳还记得刚才休息区的位置，手一抬指向那个方向，说：“我们快点去那里，找大人求救……” 　　但他声音听起来好虚弱，被砸了那么一下，一时半会儿真的缓不过来。 　　瘦猴眼含热泪，看看唐纳，又看看车里，再看看唐纳，再看看车里。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瘦猴示意球球过来搀扶，随后在草丛中捞了一把什么，直接蹿上了车。 　　唐纳吓了一跳，虽然此时男人失去意识，但他还是本能觉得那辆车很危险。 　　而且他不知道瘦猴要去干嘛，他甚至担心是这孩子还对表叔念有旧情、心存善意！ 　　不过，很快，瘦猴就重新蹿下了车。 　　两手空空。 　　“你……”唐纳看着瘦猴，有些懵。 　　瘦猴看着唐纳，也有些懵，“怎么了？” 　　见瘦猴还能回到队伍中，唐纳劫后余生般一笑，“我以为……” 　　“你以为？”但经历了一系列惊险刺激的事件，瘦猴也明白了唐纳的担忧，只反问，“纳纳，你猜我们为什么会听莫黎的话？” 　　瘦猴指的是那一瞬间，孩子们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但莫黎一开口，大家就瞬间涌上去，直接执行让表叔“不能动”的指令。 　　几乎不过脑子。 　　几乎没有人犹豫到底该站哪一边。 　　唐纳也很好奇，毕竟一开始的计划中，他还担心过孩子们配合不上，“所以，为什么？” 　　瘦猴一板一眼地回答：“因为‘欺负纳纳的人’，与‘纳纳’，这两个人中，我们永远选择‘纳纳’！” 　　这句话像是一剂能量棒，瞬间给唐纳注入了能源。 　　孩子们也皆目视唐纳坚定点头，认同瘦猴的表达。 　　只要有人欺负纳纳…… 　　不管那人是谁，是出于什么原因…… 　　他们都会选择纳纳。 　　“谢谢……你们……”唐纳感觉自己逐渐找回了身体的支配权。 　　他也知道，此时还不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道完谢，他一声不吭节省力气，直接拿了莫黎的手机。 　　他默不作声拍下了车牌号，又拍下了表叔的正脸。 　　拍摄过程中，唐纳发现，表叔的口中被塞了半只绿油油的肥蠕虫。 　　大概是刚才瘦猴特地上来的报复。 　　冷静取完证，唐纳带着孩子们迅速撤离。 　　路上，他还是忍不住问瘦猴，“剩下半只呢？” 　　瘦猴说：“我给你讲个脑筋急转弯。” 　　“好。” 　　“吃苹果的时候，比吃出一只虫子更可怕的，是什么？” 　　唐纳脑子转不动了，直接问：“是什么？” 　　“是吃出半只虫子！” 　　瘦猴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但他也听懂了瘦猴的言外之意与目的。 　　艰难笑了笑，唐纳感觉心头压着的石头松了些。 　　他抬起大拇指对瘦猴说：“好样的。” 　　孩子们迅速下了铁道台，准备翻越铁轨，去到对面的休息区。 　　但精神力量终究不能支撑匮乏的身体。 　　唐纳被摔得太重，翻下月台后，就已经没有力气再移动了。 　　休息区近在咫尺，唐纳却险些连气都喘不上。 　　他对孩子们摆摆手说：“把手机留给我自保，你们快去休息区找大人……” 　　这样万一表叔醒来，他还没来得及抽身，也至少有个与外界的联络方式。 　　可唐纳转念一想，手机里有车牌号和犯人正脸，是最直接的证据，不能留在自己手上。 　　万一他被抓了，只剩孩子们，怕是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到这，唐纳还是说：“算了。手机你们也带走！赶紧去，我休息一下就……” 　　唐纳没有把话说完。 　　因为莫黎直接蹲在了他的面前，做出一副要背他的姿势。 　　而可可、球球和瘦猴则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似乎抗拒他“大义凛然”的殿后牺牲行为。 　　含义不言而喻。 　　他不走，孩子们也不会走。 　　眼角翻涌着热意。 　　唐纳知道，那不是血，而是泪。 　　那不是疼痛或恐惧的眼泪。 　　那是被坚定地选择后，充满力量的眼泪。 　　“好啦……”唐纳抽抽鼻子，笑着趴上莫黎的背，“我知道啦！我们走吧！” 　　唐纳选择前进，孩子们这才一起出发。 　　铁道比想象中的要长，且路面凹凸不平。 　　莫黎一个人背久了会累，瘦猴和球球也会轮流替换。 　　就这么互相支撑着，孩子们走到了铁轨的彼端。 　　默契地彼此拉扯着，五个小孩接连翻上了月台。 　　上了月台，休息区就在眼前。 　　五个小孩立刻跑进商场，向前台的工作人员求助。 　　前台的收银员是个年轻女生。 　　她一看进来四个小孩灰头土脸，有一个还背着个满脸血的小孩，直接吓得脸色煞白。 　　而几个小孩终于看到大人，有三个直接“哇”一声哭了出来。 　　收银员手忙脚乱，大声呼叫附近的保安和经理，并顺手打了报警电话和急救车。 　　经理等人迅速围拢过来，有的安抚其中哭泣的小孩，有的去找医药箱要给流血的孩子做紧急处理，有的则冷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但那三个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提供不了什么线索。 　　边上一个冷脸的小孩颤颤巍巍掏出手机，也被吓坏了似的，嘴唇开合好几次也没说出一个字。 　　大人们看了眼那个满脸是血的小孩，见其坐都坐不稳，上身晃悠着像是随时都会晕倒，也没人敢去问话。 　　几个大人只能等着警察过来处理。 　　很快，救护车就与警车一同赶到。 　　医生们快速为孩子们做检查、并处理伤口。 　　这过程中，只有那个晕乎乎满脸是血的小孩，一边接受包扎，一边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接受警察的问话。 　　记录的女警本以为只是孩子们磕碰狠了，其他小孩是见血吓哭了。 　　但从这流血小孩口中得知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女警都有些傻眼—— 　　居然是虎口脱险的故事？！ 　　那眼前这个孩子，怎么看起来这么镇定？ 　　流血小孩交代完一切，其他警察就迅速前往小孩指认的方向，去捉捕人贩子。 　　目送着警察们离去的背影，那小孩终于松了劲，提了提嘴角，像是欣慰一笑。 　　……而后晕死在女警的怀中。 　　“呜呜……” 　　女警抱着那小孩，抬眼看到收银员居然抹起了眼泪，没忍住问：“人小孩自己都没哭，你哭什么？” 　　收银员抽噎着说：“这孩子从刚才开始就要晕不晕的了，还能一直撑到现在……” 　　“撑？！” 　　女警语塞，低头看向怀中唇色发白的小孩。 　　不仅精神状态稳住了，甚至身体状态还能硬撑…… 　　这孩子，怎么会有比许多成人还坚韧的魄力？ 第74章 　　“来, 啊——” 　　巡房的护士长声音温柔，示意病床上的唐纳张开嘴。 　　唐纳头上贴着纱布，脸上涂着五颜六色的药水。 　　但小孩却不哭不闹，顺从地听护士的话张开嘴, 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护士拿压舌板按着小孩舌根, 检查过扁桃体后, 放心一笑，在记录本上一边写字，一边对床边的外婆说：“好啦！我们的小英雄身体状况非常好！看来是个有好好锻炼的小朋友哦！” 　　“嗯！”唐纳乖巧点头, 并且努力证明自己，“我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出去玩！我的身体可好啦！” 　　“难怪小英雄这么厉害。”护士长很配合地夸道。 　　随后，唐纳才小心翼翼问出自己的目的，“那, 护士姐姐，我可以出院了吗？” 　　“噗。”听到小孩的问话，护士长笑出声, 从镜片后用眼睛睨他, “在这等着我呢？不行哦！要主治医师说了算。” 　　“可是姐姐……” 　　“嘴甜叫姐姐也没用, 要叫阿姨！出不出院阿姨说了不算, 还得听咱们院长的话。” 　　“阿, 阿姨……” 　　护士长伸手, 本想揉唐纳的头发, 一看小孩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就转而捏了捏小孩的耳垂。 　　孩子的耳垂又小又软，手感极好, 护士长像刚吸完猫一样心满意足, 离开了病房。 　　唐纳委屈巴巴地眨着眼, 又将“小可怜攻势”转向陪同查房的护士姐姐。 　　护士姐姐最怕他这一招，连忙摆手，“哎哎哎！纳纳别这么看着我，我可劝不动咱们护士长！” 　　“呜……”唐纳可怜兮兮地嘤咛着。 　　“哎呀，”护士姐姐劝道，“护士长对你已经很好啦！你不知道，进你这间病房之前，护士长还刚把别的病房的小孩吓哭呢！” 　　“啊？”唐纳小脸一僵。 　　护士姐姐一看这招有效，立刻拉扯一张鬼脸，说：“就像这样！我们护士长凶的时候可凶了！但唯独对你特别耐心！所以，你可不要惹她生气，乖乖待在医院把病养好哦！” 　　“可是，可是，为什么不会凶我呢？” 　　“因为你是万众瞩目的小英雄啊！当然除去这一点以外，”护士姐姐露出姨母笑，揉了揉唐纳的另一边耳垂，“你这么可爱，谁舍得凶你呀？” 　　“那我再努力找护士长阿姨……” 　　“但是护士长真的舍得。” 　　护士姐姐话锋一转。 　　唐纳成功被吓唬住了。 　　“好啦！”护士姐姐往唐纳嘴里塞了一枚糖丸，笑着说，“小英雄再休息一下，一会儿还会有警察叔叔来找你问话。不用担心，警察叔叔们也很温柔的哦！” 　　唐纳嘴里咂摸着那枚糖丸，不高兴地哼哼了一声，还是礼貌地和护士姐姐说了再见。 　　恰好此时，单间病房的电视里又开始播放本地新闻： 　　——“本台记者推送最新消息。近日，《神童幼儿团智斗人贩子》的案件轰动全城，牵动了所有居民的心。” 　　——“案件中的几名幼儿均已平安回归家庭，根据心理干预的结果来看，孩子们都没有留下太深的心理阴影。” 　　——“其中最让人牵挂的，当属伤势较重的‘神童’小朋友。据可靠消息称，经过几日的治疗，‘小神童’已确认无碍。” 　　——“为了保护孩子们的隐私，本台将不公开孩子们的真实信息，也呼吁社会人士尽量不要打探消息、强行看望。给孩子们轻松自在的疗愈环境，才是我们能尽的最大爱心……” 　　电视屏幕上播放着从影视画面中节选的小孩画面，唐纳看着那些画面，不由得又想起几天前惊心动魄的场面。 　　幸好，可可、球球、瘦猴和莫黎，除了受到些惊吓，几乎没有任何皮外伤。 　　只有唐纳因为直面车子的冲撞和成人的抛掷，是五个小孩中唯一见了血的。 　　不幸中的万幸，送到医院及时检查后，确诊唐纳只是轻微脑震荡、轻微软组织挫伤以及额头皮肤擦伤。 　　留院修养观察加上及时换药处理，连缝针都用不到。 　　只要处理妥当，孩子连疤都不会留下，还会是漂漂亮亮白白嫩嫩的小团子。 　　因为这个案件太过轰动，几乎惊动了政府，因此院方非常注意这个小病人的养护。 　　也为了保护孩子的隐私，避免探望的人太多造成拥挤，院方特地开了个小单间给他单独休息。 　　就算各大组织有意隐瞒唐纳住院的详细情况，他在这间医院的消息还是被部分有心人打探到了。 　　因此他住院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有人拜托前台的接待送上鲜花、牛奶和水果，以示慰问。 　　这些好心人的关爱，让唐纳很是感动。 　　而且，成功救下瘦猴、挽回了悲惨结局，这也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唉……”床边的外婆故意叹了口气。 　　“怎么啦婆婆？”唐纳立刻回神。 　　外婆指了指床头柜上堆满的果篮和鲜花，说：“你看看这些东西，桌子堆得都快要放不下啦！” 　　“这就叫，甜蜜的负担？” 　　“也就是咱们纳纳的名字没有传出去，不然啊，这些东西只会更多！” 　　唐纳看外婆憋笑的表情，知道她是想逗自己开心，故意凡尔赛让他骄傲，便也很配合，“唉！没办法，英雄就是这么的受欢迎！” 　　——“下面将为大家带来近期备受瞩目的《神童幼儿团智斗人贩子》的嫌犯信息。嫌疑人，xx。与幼儿团中孩子A是远亲关系……” 　　外婆拿起遥控器调转频道，结果又在一档民生类节目看到了类似的新闻。 　　——“据孩子A的母亲描述，嫌疑人曾与该家庭关系密切，几年前离村后便鲜有联系，A母也不知道xx靠什么谋生。前几天家族聚会，xx与族内每个孩子都玩得很好，A母便放下了戒备之心……” 　　——“警方调查xx背后的信息，发现此人可能不仅仅涉嫌此桩儿童诱-拐案件，甚至牵涉到多桩跨省的、大规模的人口-贩-卖案件……” 　　——“据嫌疑人初审口供，xx自称是激情作案。但根据线索判断，xx事先很可能有对族内孩子下手的打算，所以哪怕当天没有成功，之后也会找机会下手……” 　　电视屏幕上的那位表叔，五官画面被打了马赛克。 　　但屏幕外的唐纳，却还能透过那层马赛克，清晰地看到那一天，他所见的…… 　　对方犹如地狱恶鬼的狰狞面孔。 　　好在，善恶终有报。 　　这一次，坏人终于要得到应有的报应了！ 　　上天给唐纳改写结局的机会…… 　　他好好抓住了！ 　　“哟！我们小英雄看起来精神不错啊！” 　　就在此时，门口进来几个身穿警服的大人。 　　唐纳循声望去，立刻对眼熟的警察叔叔们扬起笑脸。 　　住院这些天，他不仅配合医生护士们好好检查身体，还积极配合警察们提供线索、记录口供。 　　所以这些警察，他见过好几次，早就不紧张不害怕了。 　　因为前几次的记录，唐纳说得已经很全面了。 　　所以这次警察们主要是来探望的，简单问过几个问题之后，就关心起他的身体状况。 　　看到床头堆满的鲜花和水果，一名警员还是忍不住感叹，“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小朋友了，不愧为外界赐名的‘神童’！居然能跟那样穷凶极恶的歹徒斗智斗勇。” 　　初听到这些夸奖的时候，唐纳还能快意当前。 　　可这几天反反复复听到别人的表扬，唐纳已经有了免疫，不但坦然接受，甚至还能反思。 　　“我觉得，我还做得不够呢……” 　　那警员笑意僵固，“哈？” 　　唐纳抿了抿嘴，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有好几次都想，会不会还有更好的办法？会不会有能把坏人抓起来，又不会让我的小伙伴们被卷进来的方法？” 　　也许是没想到这孩子会想这么多，几个警察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唐纳继续说：“我总觉得，我本来可以更好地保护他们的。但我没有做到……” 　　“孩子。”一名年长的警官打断了唐纳的话，同时将大手覆在唐纳的手背上。 　　“嗯？”唐纳抬起头看对方。 　　那名警察握起小孩的手，将它像捏鸡蛋一样包进自己的手心里，问：“现在，如果这个房间里下起了针雨，会落到你的这只手上吗？” 　　——“针雨？！” 　　——“不愧是钢铁直男老大，打比方都这么吓人！” 　　年长警官瞪了那群年轻警员一眼，他们马上消停了。 　　等警官重新看回来，唐纳才回答：“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你的手在保护我？” 　　“没错。那为什么我的手可以保护你的手呢？” 　　“因为……”唐纳笑起来，“因为你的手比我的手大！” 　　“没错。”警官也和蔼笑起来，接着，又坚定地看着唐纳，语重心长道，“你的手和他们的手一样小。保护他们，从来也不是你的责任。” 　　也许是感应到“老大”的号召，几名警员立正站好，朝病床上的小英雄敬礼。 　　唐纳被这礼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手忙脚乱示意警察叔叔们不要这样，但又被房间内流转的一种郑重气氛，渲染得眼眶发热。 　　他们当他是小孩子，说要保护他。 　　但他们又没有因为他是小孩子，而不尊重他。 　　“唐纳。”那警官严肃又温和地说道，“你只是个孩子，你只要平安快乐地长大就好。保护世界，暂时就交给手更大的我们来做！” 　　被抱在大手里的小手颤了颤。 　　唐纳笑着重重点头，回应道：“嗯！” 第75章 　　入夜后, 医院沉寂起来。 　　白天的一切喧嚣，到了夜里，似乎都能暂时盖上名为安静的被子，好好睡上一觉。 　　唐纳却睡不着。 　　他缩在被子里面睁着眼, 盯着眼前的东西发呆。 　　唐纳也不知道自己在盯什么东西。 　　他只是让视线停在某样物体之上, 思绪就开始神游。 　　只有像夜晚这么安静、没有人打扰的时候…… 　　没有警察没有医生没有护士, 没有鲜花没有果篮没有夸奖的时候…… 　　唐纳才可以放心板下脸。 　　他不用打起精神，做一个笑嘻嘻的可爱小孩。 　　白天的时候，他不是不高兴, 他不是在假装开心。 　　和那些友善的大人相处的时候，他是真的很高兴，每一个笑容也都是发自内心的。 　　只不过，独处的时候, 疲惫的身体会告诉他，他其实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 　　这点不开心让唐纳发现，他是个很贪心的小孩。 　　神游着神游着, 他突然感觉一只温热的大手, 拂上了他的额头。 　　那只大手皱纹密布, 一贴上来就知道是外婆的手, 来试探他的体温。 　　因为手是从背后伸过来的, 唐纳没有防备, 还是被吓了一跳, 身体颤抖了一下。 　　于是外婆就知道，他还没有睡着。 　　“纳纳怎么还不睡呀？”入夜后，外婆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温柔。 　　唐纳也不装睡, 转过来, 看向支了躺椅睡在那里的外婆, 反问：“婆婆不是也睡不着吗？” 　　“婆婆是因为担心纳纳，”外婆坦诚道，“纳纳呢？又是因为什么？” 　　“唔……”唐纳没有直说自己不高兴，而是一点点试探，“小花还好吗？” 　　“小花很好哦。” 　　“嗯，那可可呢？” 　　“可可也很好。” 　　“球球呢？” 　　“也很好。” 　　“瘦猴呢？” 　　“非常好。” 　　虽然唐纳磨磨叽叽地一个一个问，但外婆一点也不嫌麻烦，完全没有催促的意思，很认真一个一个答。 　　“他们生病了吗？” 　　“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 　　“那，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吗？” 　　“知道呀！他们的爸爸妈妈也知道。” 　　“哦。”唐纳问到这里，点点头，不继续往下问了。 　　外婆却主动说：“纳纳，要婆婆陪你睡吗？” 　　“好呀！”唐纳眼前一亮，立刻挪开身体腾出空间，让外婆爬上了床。 　　薄薄的空调被盖住一大一小两个身体。 　　虽然是夏天，唐纳躲进外婆的怀里时，不但不觉得热，反而觉得很有安全感。 　　外婆圈着小孩，大手在孩子软嫩的背上一下一下拍着，像是安抚。 　　低头瞥见小孩似乎在满足地微笑，外婆才重新开口：“纳纳不继续往下问了吗？” 　　“嗯？”唐纳抬眼，“问什么？” 　　外婆话里有话，“纳纳刚才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哦！” 　　听到外婆这么说，唐纳就明白了。 　　今晚不管是等他到半夜未眠、主动提出上来陪他睡觉、还是耐心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这些细节都证明，外婆其实发现了他的不高兴。 　　甚至比他本人，发现得还要早、还要透彻。 　　唐纳闷哼片刻，想把内心的忧虑说出口。 　　但脑子里有另一个小人告诉他： 　　鲜花、掌声，你已经得到了很多啦！ 　　你还要什么啊！你这个贪心的小孩！ 　　唐纳只好说：“没有啦！知道他们很好，我就放心啦！” 　　听到他这么说，外婆好久好久都没有回答他。 　　等着等着，唐纳都开始有些心慌了，怕外婆嫌弃他是个会说谎的小朋友，但又不敢抬头看外婆的表情。 　　许久，许久，久到唐纳内心的小蚂蚁涌上来爬来爬去，爬累了又一哄而散…… 　　外婆才轻轻、轻轻地说： 　　“我们纳纳啊，心里藏了太多事情了。” 　　唐纳一缩，把脸埋进外婆胸口，没有回应。 　　“纳纳把所有事情，都打包成一个一个的包袱，堆在心里面。堆着，堆着，纳纳就不像个小朋友，反而像个大人了。” 　　唐纳攥紧小拳头，被外婆说中了心事，心里酸溜溜的，又委屈又窃喜。 　　原来，外婆能感觉到，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纳纳给自己的负担太多了。比起万众瞩目的小英雄、小大人，婆婆只希望，婆婆的孙孙啊，是个开开心心的笨小孩。” 　　像是听了一首催泪的歌，唐纳感觉鼻尖酸涩起来。 　　“笨小孩是学不会伪装的。哪怕不开心，也不会装作开心。婆婆希望婆婆的孙孙，就是这样的小孩。” 　　外婆温柔的话语，一句一句，说得唐纳丢盔弃甲。 　　他蹭着外婆的脖颈，感受着她的体温，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努力维持声音的镇定—— 　　“他们……他们这几天，都没来看过我。” 　　是的。 　　唐纳的小伙伴们，自出事之后，就没有来过医院。 　　满屋子拥挤的夸奖声，满桌子堆满的鲜花和零食，都填不满他内心的一个小洞。 　　那个洞，曾经被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填得满满的。 　　可如今，他们不来了。 　　唐纳，好像没有小伙伴了。 　　听到小孩分明委屈、还故作镇定的声音，外婆将他搂得更紧，问：“这是你不开心的原因吗？因为看不到他们了？” 　　“呜……”唐纳呜咽着，声音从隐含着泪意，颤抖成彻底的哭腔，“我害怕，他们的爸爸妈妈觉得我保护不了他们。我害怕，他们以后再也不能跟我玩了……” 　　也许没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唐纳还能把这份不安的情绪埋在潜意识里，用其他的喧哗声音将它掩盖。 　　可话语引出深埋的意识，抽丝剥茧带出一连串复杂的情绪。 　　唐纳就哭出来了。 　　他抽抽嗒嗒在外婆的怀里哭着。 　　像一个对这个世界充满恐惧的婴儿。 　　就是说啊！ 　　哪有爸爸妈妈还能接受这样的风险？ 　　连自家小男孩穿了裙子、连自家小女孩差点摔倒…… 　　这些小事，爸爸妈妈都会心疼得要命。 　　这几个孩子在一起玩，居然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比起理智判断，爸爸妈妈一定宁可让孩子们分开。 　　哪怕不讲道理，毕竟小朋友们失去的只是小伙伴。 　　而这样做，爸爸妈妈守住的，是自己的孩子。 　　所以，他们才不来了。 　　所以，唐纳以后，可能真的没有小伙伴了。 　　唐纳知道，自己不能太贪心。 　　比起什么小伙伴，大家都各自安好，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 　　可是啊…… 　　“纳纳。”外婆亲吻唐纳的发梢，轻言细语着，“虽然纳纳哭了，但是婆婆很高兴。” 　　“呜呜呜……” 　　“最担心的是失去好朋友，这才是真正的小朋友。” 　　…… 　　转眼就到了唐纳可以出院的日子。 　　这一天，医院的医生护士们，都依依不舍地与这个可爱的小英雄告别。 　　甚至连那些警察叔叔，都特地抽空来抱一抱他。 　　面对大人们的时候，唐纳礼数周到、笑脸元气满满。 　　可背过身去的时候，他还是闷闷不乐。 　　因为，他每一天都在等小伙伴们来看望他。 　　等啊，等啊，等到希望一天天落空，他也没有等到他们。 　　上了车之后，唐纳只是望着窗外发呆，一声不吭。 　　他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连头上那块纱布都已经拆下来了。 　　额角一块结痂未落的伤，搭配他那愁绪满盈的表情…… 　　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落魄的流浪诗人。 　　流浪诗人回到了熟悉的街区。 　　他郁郁寡欢地拖着小行李箱，走向自家的院落。 　　因为无人在家，院门锁着。 　　钥匙在外婆那里，先到达的唐纳百无聊赖，就晃荡去了小卖铺的方向…… 　　然后他远远地就看见，小卖铺似乎开着门！ 　　唐纳吓得僵在原地。 　　不应该啊！ 　　没人在家，就应该像院子一样，小卖铺也得是关着的才对啊！ 　　难道外婆忘记锁小卖铺的门了？ 　　难道是招贼了？！ 　　唐纳扛起小行李箱作为武器，直接往小卖铺方向冲过去—— 　　啪—— 　　唰—— 　　“哇啊啊啊啊——” 　　噼啪的拉花爆裂声。彩纸如雪花纷纷扬扬落地的声音。 　　伴随着他不能再熟悉的、孩子们稚嫩的欢呼声。 　　唐纳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扔到冰窟里，冻得麻麻的。 　　等他一点一点看清眼前的画面，体温才一点一点回升上来。 　　他看到了可可、球球、瘦猴和莫黎。 　　他看到了他们喜笑颜开的可爱表情。 　　他看到了他们的家长站在身后，手持刚放完的拉花和礼炮，脸上全是欢喜。 　　他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小卖铺，被装点满了鲜花水果、各种金灿灿的铸着他名字的奖章、和署名全城各地的笔法稚嫩的涂鸦画。 　　看清这一切，唐纳的体温达到了最高-潮。 　　他尖叫着扑过去，扑进他的小伙伴们中间，把他们勾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 　　孩子们抱成一团，一边高兴地大喊，一边蹦啊蹦啊绕圈圈。 　　因为重逢，他们此时就是全天下最高兴的小朋友。 　　比跑步拿了第一还高兴，比考试考了一百还高兴。 　　和许久不见的好朋友抱在一起…… 　　就是比什么都高兴！ 　　“你们这群坏蛋……”唐纳想起自己最近失魂落魄的状态，还是有些委屈，“怎么都不来看我！” 　　“啊？冤枉啊！我们也想去！” 　　“但是我妈妈说，如果去了，会被那些记者发现纳纳住在哪个医院的！” 　　“对啊！会影响纳纳休息的！” 　　“嗯。” 　　小孩们叫苦不迭，此起彼伏开始解释。 　　听到孩子们这么说，唐纳心头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 　　可转念一想，自己白委屈了那么多天，他就故意撅着嘴，想让他们再哄自己一会儿。 　　可可见唐纳不开心，立刻牵着莫黎的手靠近过来，说：“这几天，小卖铺都是我们在看哦！我妈妈还说因为我们两个生意都变好啦，因为我们是那个店面、店面……店面担当！” 　　唐纳噗嗤笑出来，“是门面担当啦！” 　　为了证明可可所说句句属实，冷酷的莫黎当即掏出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计算器…… 　　熟练地按起了“归归归归归零”。 第76章 　　瘦猴也马上拉着球球过来邀功, 展开双臂指着小卖铺里的奖章和画像，讲解道—— 　　“这些礼物都是我们负责收的哦！我们还特地把这些奖章上面原本的‘小神童’啊，‘小英雄’啊，全部改成了纳纳的名字！” 　　球球猛点头, “嗯！虽然我们不知道纳纳的名字怎么写, 但是我们妈妈帮了我们很多！” 　　“原来, 这些天，你们为我做了这么多事啊……” 　　唐纳感动得无以复加，看着小伙伴们雀跃的表情, 空落落的心瞬间被温情填满。 　　“我们自己其实做不到啦！” 　　“对啊，我们爸爸妈妈也帮了我们很多哦！” 　　“他们都去公司那边请假了呢！” 　　“嗯。” 　　居然请假了？ 　　这么多天？ 　　也许在孩子的视角里，“请假”不上课，是一个不算困难的动作。 　　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 “请假”不上班，意味着工作进度的暂停、意味着需要找人替班、意味着需要欠人情和拖工程。 　　唐纳看向孩子们身后的大人们。 　　那里站着可可的父母，球球的父母, 瘦猴的妈妈和莫黎的管家。 　　大人们都用感激且愧疚的表情, 回应唐纳。 　　没有任何人出现他预想的, 不讲理的、恐慌的神情。 　　大人们不仅讲道理…… 　　而且甚至主动牺牲了工作时间, 来为他筹办了这一次的惊喜。 　　“你们……”唐纳的声音哽了一下, 他清清嗓子整理好情绪, 才继续说下去, “不怪我吗？” 　　怪？ 　　听到这个字，大人们纷纷疑惑、面面相觑，像是听不懂这个小孩的话。 　　还是可可妈妈第一个蹲下来, 牵起唐纳的手, 与他平视, 认真问他：“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要怪你？” 　　“因为……”唐纳不自觉揪紧了可可妈妈的手，“因为我自作主张，大家才上了那辆车……” 　　“纳纳，你想听实话吗？” 　　“……想。” 　　“说实话，我刚知道可可遭遇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快疯了。我承认，那一瞬间，我想过，我不该让可可和你们一起玩的。” 　　“对不起……” 　　“听我说。”可可妈妈继续说，“但当我去医院看到可可、看到别的孩子都平安无事，唯独你满脸是血、被推进急诊室的时候，我心里剩下的，就只有感激。” 　　“你不知道孩子们有多害怕失去你。他们在门外一直哭，哭得医生都来劝我们把他们带出医院。直到确定你平安无事，他们才冷静下来。” 　　说到这里，可可妈妈眼眶微红，“你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努力，要给我们解释清楚发生的一切；他们有多努力，证明你为了守护他们所做的一切。” 　　“我想，如果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要强行让你们分开，我大概会成为可可心中一辈子的大反派吧？” 　　“对！”球妈也适时插嘴，“要怪应该怪那个人贩子，怪那个做坏事的人！怎么能怪一个懂事的小孩没把一群不懂事的小孩照顾好呢？” 　　义愤填膺完，球妈又赞叹连连，“再说了！换作是我，不是缩小版的我，就算是现在的我，遇到了那样的事，肯定也做不到跟纳纳一样！纳纳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我还得跟纳纳学习呢！” 　　“对可可、球球和莫黎来说，这一切也许都是无妄之灾。”瘦猴的妈妈最后开口，早已是泪流满面，“但对于瘦猴来说，这却可能是注定的劫。” 　　这个瘦弱但能干的女子跪坐下来，抱住唐纳，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了神明的双翼，“你是我的恩人，永远都会是。但，你也只是个小朋友而已。” 　　瘦猴妈妈在他耳边，哀求般说道：“纳纳，你不需要那么懂事。你可以对我们撒泼耍赖，可以学会推卸责任，可以把锅甩到别人身上。瘦猴是我见过最膨胀的小男孩，但他很快乐。” 　　“我希望你也可以那么膨胀…… 　　“因为我只是希望你快乐而已。” 　　…… 　　这一天晚上，唐纳睡得很早，也睡得很香甜。 　　他又做了一个梦，这次的梦，一点也不可怕。 　　他梦到了之前那三个小小的身影。 　　那三个小孩向他冲过来，和他抱在一起，大家一起一边唱歌，一边转圈圈。 　　他们转着圈圈，转啊转啊，就一起长大了。 　　他们从幼儿，变成了少年的模样。 　　长大后的球球依旧是个胖嘟嘟的壮小伙，一身潮牌，但气质看起来并不跋扈。 　　少年邱天对他说：“纳纳，虽然这里是梦，但是我还做了个梦中梦！在梦中梦里，我居然是个蛮横的富二代！高中的时候因为霸凌进了少管所，连学都没有上完！” 　　“啊？”少年唐纳张大嘴，“怎么会这样？” 　　“但是我从梦中梦醒来，就不是啦！”邱天指着自己说，“因为纳纳帮我穿过皇后的裙子，让我知道，人是可以特别的，是可以和别人不一样的！所以我在学校，从来不会伤害任何人，哪怕是看起来很特别的人，哪怕是那些不一样的人！我现在成绩虽然一般，但是人缘可好啦！” 　　听完这番话，唐纳舒心地拍了拍胸口，“真是太好了！” 　　少女江可可和幼时的长相基本没差别，仿佛等比例长大，依旧有着惊人的美貌和气质。 　　少女江可可对他说：“我也做过梦中梦！在那里，我是个听话的乖乖女，除了服从父母的安排，几乎没有过自己的决定。长大之后，我很痛苦，却不明白自己痛苦的根源在哪里。” 　　少年唐纳忙问：“那你从梦中梦里醒来了吗？” 　　少女江可可点头，“嗯。现在的我，懂得说出自己的想法，和我父母沟通。我的人生很精彩，不再只有苦学而已。我所学的，都是我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我现在很快乐。” 　　“呼……”唐纳长长舒了一口气。 　　唐纳最后看向了长大后的瘦猴。 　　少年向北看起来和小的时候一样。 　　阳光浸蜜后的肤色，恰到好处的薄肌，和挺拔的身段。 　　少年向北言简意赅，对他说： 　　“梦中梦，我迷失在人海里。” 　　很简单的一句话。 　　却道出了三段人生中，本该最悲惨的一段。 　　原本。 　　是的，原本。 　　向北和唐纳都知道，他们的人生，已经被改变了。 　　少年向北微笑道：“没错，醒来后的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纳纳你呢？” 　　“你有梦中梦吗？” 　　“你醒来之后，有了怎样的变化呢？” 　　少年们一齐向唐纳发问。 　　唐纳看了看自己。 　　他发现，他的意识从自己少年的身体里飘了起来。 　　他看到自己少年的身体变成了一个黑乎乎的铅球，很重很重，越来越重…… 　　一点一点地，把地面沉下去一个很深很深的坑。 　　唐纳有些疑惑： 　　那我现在是什么？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是五彩缤纷的颜色…… 　　像一个橡胶，他开始膨胀、膨胀，变成一个轻飘飘的气球。 　　唐纳明白了： 　　梦中梦里的他，是一个很重很重的铅球。 　　而现在的他，是一个膨胀的气球。 　　他听见瘦猴妈妈的嘱托—— 　　要膨胀！要快乐！ 　　要膨胀啊！要快乐啊！ 　　于是，唐纳对着少年们大喊—— 　　“我啊？ 　　“我是宇宙无敌超级霹雳究极厉害…… 　　“全世界最最最最最厉害…… 　　“全星际最最最最最厉害的小孩！” 　　我叫唐纳。 　　我超厉害的。 　　…… 　　唐纳做了一个很爽的梦。 　　因为梦里太轻飘飘了，他醒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什么没有小伙伴的可怜虫？ 　　什么落魄的流浪诗人？ 　　不存在的！ 　　唐纳迅速洗漱完毕，精神百倍地站在院门口，昭示着“纳纳托儿所”的营业。 　　与过去的每一天无异，大人们一个一个把他的小伙伴们送到他身边，再温柔地与孩子们暂时告别。 　　当大人们纷纷离去，只剩下五个小孩再次集合时…… 　　大家就像矮人森林里五只快活的小侏儒。 　　孩子们抱在一起笑呵呵的，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路人看他们就是又欢快，又蠢萌。 　　因为外婆和唐纳回归宅中，小卖铺恢复正常营业。 　　一切都回到了原本平静且美好的氛围之中。 　　这天，又是外婆的进货日。 　　进货大叔还是一大早过来，记录外婆需要的货物。 　　因为车上已经有了些别的店家事先预约的货物，车斗看起来五彩斑斓。 　　几个小孩就站在大叔的皮卡车后看。 　　他们也不上车，就盯着看。 　　他们也不说话，就盯着看。 　　大叔记录着记录着，总感觉后颈发毛。 　　可一回头，没人在看他。那几个小孩也只是站在车斗后，无声地盯着货物看。 　　“嘶……”大叔假装没看见，继续记录。 　　记着记着，又感觉后颈发毛。 　　就好像那群小孩在无声地抗议。 　　就好像那群小孩的眼神，有着传递怨念的魔力。 　　尤其是其中某个令大叔梦魇缠身的冷面小鬼。 　　“说吧。”大叔自暴自弃地走到皮卡边，手肘撑着车身，酷酷抬手，“想要什么？” 　　几个小孩当即扭捏起来—— 　　“我们没有想要什么。” 　　“嗯呐，这是人家的东西，这样不好。” 　　“对啊，我们想要什么东西，是需要等待的！” 　　“只有三岁小孩才等不了呢！我们都五岁了！” 　　“嗯。” 　　大叔都被这群一唱一和的小绿茶逗乐了，好笑道：“行了，挑一个吧！听说纳纳最近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就当我给的奖励了。” 　　“真的可以吗？”唐纳眼睛亮晶晶的。 　　“想要什么？”大叔再次询问。 　　看大叔表情毫不勉强，唐纳这才指向那个吸引了所有孩子注意的…… 　　弹珠罐子！ 　　那可是弹珠诶！ 　　圆圆的、五颜六色的，最重要的是，“亮晶晶”的，弹！珠！诶！ 　　有哪个小孩子可以拒绝亮晶晶的弹珠吗？ 　　这五个小朋友目光炯炯有神地表示—— 　　没！有！ 第77章 　　虽说大叔的本意是送给孩子们, 但外婆坚持要付钱。 　　于是弹珠就变成了大叔赠送优先级、外婆提供成本的合资奖励。 　　唐纳住院了一段时间，不太清楚，但其他小朋友非常深刻地领会到—— 　　最近镇子里疯狂流行弹珠。 　　流行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你看到小孩从超市里走出来，兜里鼓鼓囊囊坠着什么东西, 保安都不会过问。 　　因为那肯定是超市不卖的弹珠。 　　就是你看到街边小孩在交换玩具…… 　　通用货币不是钱, 而是弹珠。 　　唐纳抱着大叔搬下来的一罐弹珠, 透过塑料壳子，看到里头大小不一的弹珠—— 　　就像塑料罐子里装着星空一样。 　　那些大的像是恒星，小的像是卫星, 全都晶莹剔透，闪着各色金粉的光泽。 　　“哇——” 　　唐纳惊叹了一遍，又继续抱着罐子盯着看。 　　“哇——哇——” 　　因为弹珠太好看了，唐纳惊叹了三遍。 　　大叔看唐纳这么喜欢, 又从车斗上搬下来另一罐，塞进小孩怀里。 　　这一罐和第一罐不太一样。 　　这次的一罐，装的弹珠尺寸大小一致, 里面填充着单色颜料, 珠体没有洒金粉。 　　唐纳一看就知道, 这一罐是男孩们的最爱！ 　　可以用来玩风靡全国小学课间与放学时光的游戏—— 　　打弹珠！ 　　“我真的可以收下吗？”唐纳的眼睛几乎和那罐彩色弹珠一样, 溢满了光彩。 　　大叔骄傲一撩头发, “给你, 你就收着。” 　　就好像过年给孙孙塞压岁钱的霸道爷爷。 　　就好像非逼着孩子穿秋裤的霸道妈妈。 　　“耶——” 　　唐纳抱着两个罐子, 带着四个小孩，在店门口快乐旋转起来。 　　大叔登记完外婆需要的货物，就开车走了。 　　留下几个小孩围着弹珠, 欣赏了老半天。 　　小卖铺门口有张桌子, 售卖时下流行的小玩具。 　　唐纳把那两罐往上一摆, 打开罐子，对着小伙伴们大手一挥，“来！随便拿！” 　　瘦猴：“哇，纳纳，你好像一个找到了宝藏的海盗哦！” 　　球球：“又像那个打开了宝库的国王！” 　　可可：“还像那个继承了百万财产的爵士！莫黎，你觉得纳纳像什么？” 　　在三个小孩期待的目光中，莫黎斟酌片刻，说：“像一个店老板。” 　　“哎呀没意思。”唐纳本来在孩子们的吹嘘声中膨胀，又被莫黎一句话拽回现实，“我本来就是小老板！” 　　“对哦！”可可的眼神崇拜起来，“那岂不是这店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纳纳的？” 　　瘦猴也很捧场，“是啊是啊！纳纳原来有这么多东西！” 　　球球：“纳纳好有钱！” 　　小孩子对于“富裕”的认知，还不限定于金钱。 　　以孩子们的视角来看，最难获得的资源，是各种玩具和零食。 　　而唐纳却拥有一家小卖铺！ 　　这就说明，唐纳拥有所有的玩具和零食，是在场众娃里最最富裕的娃！ 　　谁小时候还没羡慕过几个家里开店的同学呢？ 　　唐纳被孩子们一夸，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生来”就是被羡慕的“别人家的小孩”！ 　　几个单纯的小孩瞅着弹珠，发散起思维，正高兴着。 　　通常这个时候，在动画片里，就会有反派角色出来扫兴。 　　“哧。” 　　听到一声取笑，五个小孩一齐回头。 　　只见马路对面的空地上，站着另外一个小孩团伙。 　　对方一共有四个男孩，其中三个站在为首一个的背后。 　　那为首的，衣着新潮、发型炫酷，裤兜里鼓鼓囊囊，一看就是有钱的弹珠富豪。 　　弹珠富豪见自己的嗤笑声成功引起了彼方的注意，非常反派非常傲慢地昂起头，道：“穷酸小鬼。买不起吧？只能看着穷开心吧？” 　　啊？ 　　唐纳环视一眼自己的小伙伴。 　　可可、球球和莫黎，一眼看上去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瘦猴因为刚经历过大劫，妈妈疼得很，置办了一套新衣服，看起来也不穷。 　　唐纳的视线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此时他上身着翻箱底找出来的条纹背心，下着军绿色工装短裤，脚踩人字拖。 　　这是夏日限定小老头套装2号。 　　唐纳恍然大悟： 　　穷酸小鬼竟是我自己。 　　“你们干嘛这么说！”可可皱着眉瞪过去，“真的很没礼貌哦！” 　　反派团体一看，彼方五个人，这边四个人；彼方有漂亮小女孩，这边没有。 　　顿时心里不平衡了！ 　　弹珠富豪冷酷一指可可，“我们来比赛！如果我们赢了，她就归我们！如果你们赢了，她就归你们。” 　　“你自己听听你说了什么？”唐纳把可可拉到身后，用话怼回去，“她本来就是我们的，谁傻啊跟你赌？其次，她是个有自我意识的人，怎么能作为赌注？你怎么不拿你自己赌？” 　　“自我……什么……”弹珠富豪被怼得语塞，“你少在那边说帅气台词了！” 　　唐纳：“啊，谢谢你夸我的台词帅气。” 　　“你……”弹珠富豪气急败坏，“你是不是不敢跟我比！” 　　“比可以。输了的怎么办？” 　　“输了的……”弹珠富豪瞥了眼可可，兀自害羞起来，“给她买一个芭比娃娃。” 　　唐纳一听，横竖可可会赚到，自己这一方横竖不吃亏，那么比就比！ 　　小男孩的斗志燃得非常容易。 　　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哧”，就可以成为双方交恶的理由。 　　既然时下最流行的是打弹珠。 　　那么双方就决定，使用弹珠，一决胜负。 　　规定好场地，决定好先后顺序。 　　双方队员各自挑选好独特的母弹，就往场地内投掷各自的赌注弹珠。 　　赌注弹珠就是母弹触碰的目标，只要被碰到，那枚赌注就归母弹主人所有。 　　被拿走赌注的人继续补弹珠，直到一方弹尽粮绝为止。 　　规则很简单，玩着玩着就会了。 　　这是一场团队之间的较量，因为莫黎嫌蹲地上太脏不玩，所以也是4v4的较量。 　　然而比赛一开始，唐纳这一方就连输了好几发。 　　唐纳团队的选手，大多数都是第一次接触弹珠。 　　关于沙地的摩擦、弹珠的角度、发力的力道、目标的选择，大家都非常生疏青涩。 　　唯一经验丰富的老手，只有擅长玩各种游戏的瘦猴。 　　而弹珠富豪团队的选手，个个都是沙地里摸爬滚打（字面意义上的）过、实战经验丰富的老手。 　　于是，初次对决，到弹珠富豪团队的轮次时，唐纳方需要补好几发弹珠，才能把对方喂饱。 　　己方选手上场时，却打一下就落空，直接到对方的轮次，陷入死循环。 　　只不过，打弹珠如果是单人作战，这比赛纯粹就是技巧的比拼。 　　但现场是多人作战，考验的，其实还有团队的配合。 　　唐纳方队员很快就找到了配合的技巧—— 　　唐纳虽然会计算角度，但天生体质问题导致指力不足，总是差一点点才能打到想要的位置。 　　参赛的可可、球球和瘦猴观察到这一点之后，都开始不动声色给唐纳垫位置。 　　这么做，三个小孩其实是放弃了自己的轮次，给唐纳打基础。 　　于是到唐纳的轮次，运气好的时候，他一下子可以打中好几枚弹珠，把弹珠富豪的脸色弄得很难堪。 　　——这招叫做，“虽然我们没有认真打但是我们的团宠不能输，就是送他赢就是让他开心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 　　这招非常有效，弹珠富豪被气得连连暗示自己团队的小伙伴给自己作垫。 　　但那三个小孩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上阵的时候还是自顾自爽自己的，哪里懂得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在唐纳团队的默契配合下，种子选手唐纳很快就把对方兜里的弹珠全部赢了过来。 　　“结束了？”唐纳问。 　　弹珠富豪不服气，“你给我等着！” 　　说完，弹珠富豪就穿过马路，跑到外婆的小卖铺，买了一大把弹珠。 　　战斗继续。 　　唐纳团队不仅仅配合默契，在持续的作战中提升了技巧之后，弥补了初期的弱势，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弹珠富豪团队再次惨败。 　　“这下结束……” 　　“你给我等着！” 　　弹珠富豪继续买弹珠。 　　战斗继续。 　　…… 　　打到最后，小卖铺的罐子都被弹珠富豪买空了，而种子选手唐纳的指头也红肿起来。 　　唐纳赢麻了，都不想玩了。 　　弹珠富豪却杀红了眼，非要把手上仅存的弹珠全部打完。 　　唐纳实在觉得没意思，就让己方替补选手莫黎上场。 　　己方替补选手莫黎，依旧认为蹲沙地上玩太脏，就站着瞄准了一下位置。 　　莫黎拿鞋尖看似随意地踢出自己的母弹—— 　　然后就随意地赢了。 　　“呵。”莫黎轻蔑一笑，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瞥了眼弹珠富豪。 　　……彻底击溃了小男孩的心理防线。 　　——这招叫做，“你还打什么弹珠我拿脚都打得比你好”。 　　这招非常有效，弹珠富豪哭丧着脸彻底认输，拿仅剩的零花钱给可可买了个芭比娃娃。 　　可可是个礼貌的小姑娘。 　　虽然奖品是自己赢来的，但还是会乖巧地跟对方道谢。 　　憋屈了一下午的弹珠富豪，得到漂亮小女孩甜甜的致谢，当场昂首挺胸支棱起来，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直到他眼睁睁看着赢麻了的唐纳把用背心兜着的沉甸甸弹珠重新灌回罐子里。 　　“你干嘛？”弹珠富豪傻眼。 　　唐纳无辜眨眼，“怎么？你还要买弹珠吗？” 　　弹珠富豪下意识一摸口袋，脸色铁青—— 　　这回穷酸小鬼变成他自己了。 　　“你……我有钱！我想买弹珠，我能买很多！”弹珠富豪逞强道。 　　“嗯。但是我不用买诶。”唐纳抱起那个罐子，“这整罐都是我的。哦对了，不用从你这赢过来，本来也是我的。哦对了，这整家店都是我的。” 　　弹珠富豪：“……” 　　弹珠富豪跟班：“……” 　　这波啊，这波叫做“输了游戏，让对方赚了钱，还输了人生”。 　　“你得意什么！”弹珠富豪恼羞成怒，“我爸爸妈妈也开店！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店是他们的，拿东西都是要经过大人同意的！根本就不是小孩子的！” 　　“啊，你爸爸妈妈这么对你吗？” 　　唐纳先是怜悯地看了一眼对方，随后跑进小卖铺打开冰柜，直接抱出一把冰棍，关上柜门跑了过来。 　　他先给自家小伙伴发冰棍，随后又给对手小朋友发冰棍，用实际行动证明—— 　　这家店，就是他的，他说了算的！ 　　弹珠富豪下巴都快惊掉了。 　　他眼看着前台的老婆婆对发冰棍一幕视若无睹，甚至注意到小孩的视线，还温柔一笑以示肯定。 　　小孩子的世界里：我讨厌的人有，我却没有，那我就很生气。 　　讨厌的这个“小老头”有弹珠，有护着他的朋友，有一家店，还有宠着他的店长…… 　　弹珠富豪却没有。 　　品完这一切，弹珠富豪垂头丧气，都快羡慕哭了。 　　就在这时，弹珠富豪的视线里，伸进来一根冰棍。 　　他抬起头，看见他讨厌的那个小孩嘴里叼着一根，表情很自然地朝他递过来最后一根。 　　就好像一开始拿冰棍的时候，对方就算上了他的这一份。 　　就好像与他分享自己的东西，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男孩的服气来得非常容易。 　　仅仅只是一根便宜的冰棍，就可以成为双方冰释前嫌的契机。 　　弹珠富豪别扭地接过那根冰棍，“你也没我想象的那么讨厌。” 　　唐纳嘿嘿一笑，大气地与对方了却恩怨。 　　男孩们的交战，来得杀气腾腾，去得气势汹汹。 　　双方分别后，彼此的身影都在夕阳下拖得很长，像极了西部电影中决战过的牛仔。 　　弹珠富豪心想：哼，这真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我定要苦练我的弹珠技术，有朝一日，将其拉下王座！ 　　唐纳则心想：啊，打弹珠原来这么好赢啊？ 　　太简单了，以后不玩了。 第78章 　　转眼, 暑假就过去了一大半。 　　夏季，除了有阳光明媚的晴空，时常也会有暴雨和台风。 　　这次的雨季从昨夜开始持续，哗哗啦啦下了一整天。 　　早晨, 唐纳醒来发现天还阴着, 以为时间还早, 就继续躺回去睡。 　　等睡到身体都累了，他起床一看挂钟，发现已经十点多了。 　　嗯？外婆居然没有来叫他起床吗？ 　　小伙伴们今天也没有来吗？ 　　唐纳自己乖乖洗漱完毕, 经过外婆的卧室时，听到屋子里传来了外婆的咳嗽声。 　　“婆婆？”唐纳小跑进去，见外婆躺在床上居然没起，有些担心, “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外婆是上了年纪的人，睡得早起得早，每天作息都很规律。 　　今天不仅没起床, 甚至还咳嗽, 唐纳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 　　床上的外婆听到声音, 眼皮疲惫地掀开, 看了眼床边踮脚张望的孙孙, 吃力一笑, “婆婆没事……咳咳……休息一天就好了。” 　　看到外婆脸颊微红、眼皮沉重的样子, 唐纳心疼不已，拉着她发烫的手，轻轻地问：“我能为婆婆做些什么吗？” 　　“纳纳开开心心去玩就好啦。婆婆再躺一会儿就可以起床给你弄吃的了。”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我还可以帮婆婆弄吃的！这次就交给我来吧！” 　　“纳纳这么厉害啊？” 　　“当然！我可是纳纳！” 　　小孩得瑟完, 又自责地撇起嘴, “是不是婆婆照顾住院的我, 所以太累了，才生病了？” 　　“哎哟。”外婆笑起来，“婆婆希望纳纳变笨小孩，纳纳就真的变笨小孩啦？” 　　“唔……” 　　“那婆婆问你，退一万步讲，哪怕真的、假如真的、就算是真的，因为照顾纳纳太累了，婆婆才会生病。如果婆婆能提前知道，纳纳觉得婆婆还会照顾纳纳吗？” 　　几乎不用思考，唐纳脱口而出，“会。” 　　“所以呀，这是婆婆的身体，是婆婆的选择。跟纳纳没有关系哦！” 　　“知道啦～”唐纳乖巧地应着，“婆婆真好。我最近花了太多时间在别人身上，都忽略婆婆了。我也应该对婆婆更好一点的。” 　　眼看这善良的小孩越来越钻牛角尖，外婆抽出手在他头上一下一下摸着，有了个主意，准备打发小孩做事转移他的注意，“纳纳帮婆婆找个东西吧？” 　　果然，小孩干劲满满地扬起头，用小卫兵一般忠诚又期待的眼神，等待外婆发号施令。 　　外婆起身，翻出枕头下藏着的一把钥匙，递给了唐纳，“储物间的柜子下，有一个带锁的抽屉。里面有个很小的项链盒子，你帮婆婆取过来。” 　　“婆婆要项链干嘛？” 　　外婆神秘一笑，“先不告诉纳纳。” 　　“行吧！”唐纳立正敬礼，“任务收到！” 　　接过钥匙，唐纳立刻前往储物间的方向。 　　外婆所说的抽屉并不难找，唐纳很顺利地摸到了位置。 　　只不过这个抽屉里装的似乎都是外婆的贵重物品，唐纳几乎不曾接触过这里面的东西，因此陌生又好奇。 　　打开抽屉，他看到了许多密封的牛皮文件袋被有序地陈列着。 　　外婆需要的那个小盒子就压在文件袋的上面，比较显眼。 　　拿完那个小盒子，唐纳的视线被纸袋与抽屉夹缝里，一张单薄的纸片吸引。 　　抽屉里的东西看起来都很重要，也都很有序。 　　唯独那张纸看起来一点也不重要，皱皱巴巴的，像是随便从哪个本子上撕下来的。 　　一堆很重要的东西里…… 　　夹杂着一个看似不重要的东西。 　　有没有可能，这个东西其实比别的东西都重要？ 　　或者说，这个东西其实就是混进来的一点都不重要！ 　　压抑不住好奇心，唐纳的手感应到了纸片的召唤，颤颤悠悠伸了过去，将它夹出来。 　　出于道德感，他非常有心地用另一只小手将眼睛挡住…… 　　然后从指缝中偷窥纸上的内容。 　　那是一张简易的地图。 　　准确来说，是一张藏宝图。 　　“咦？”唐纳看那地形觉得眼熟，细细一打量…… 　　这不正是他家户型的粗略图么！ 　　图上的屋院构造线条歪歪扭扭，显然是字迹主人私用的备忘。 　　区别于房屋的颜色，主人还特地用另一种颜色的笔，沿着房屋画了一条路线。 　　路线的尽头，是一个X型的标记。 　　X型标记！ 　　这不就是藏宝图的标配吗？ 　　唐纳拿纸的手微微颤抖。 　　因为好奇与兴奋，他逐渐热血沸腾起来。 　　——“纳纳……找到了吗……” 　　远远传来外婆的呼唤声，吓了唐纳一跳。 　　他来不及细想，直接把那纸片塞进自己口袋，将抽屉锁好，拿着小盒子就跑回了外婆的卧室。 　　…… 　　这一天，因为下暴雨，唐纳的小伙伴们路上都耽搁了不少功夫。 　　就连莫黎，估计也因为阴雨天的亮度，导致睡过了头。 　　孩子们到齐的时候，唐纳已经把项链交给了外婆。 　　他独自蹲在高压锅边，守着为外婆煮的白米粥，等待熄火的时刻。 　　手撑在膝盖上的唐纳，像极了那个思想者大卫。 　　小伙伴们都被这艺术的一幕震撼，不忍打破这颇具哲理的气氛。 　　唐纳确实在思考。 　　他要思考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那个藏宝图标记的位置，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比如外婆特地找出许久不戴的项链，是最近有什么重要场合要戴吗？ 　　唐纳想着想着，突然就回忆起—— 　　外婆记性有一点点不好，所以会把重要的事情，都记在日历上！ 　　想到这，唐纳立刻前往大厅挂日历的方向。 　　小伙伴们就像追随鸭妈妈的小鸭崽子一样，无声地、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唐纳搬了条凳子，爬上去，开始踮脚翻日历。 　　结果，翻过今天的日历，第二天的日期上，就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纳、纳、生、日！ 　　“啊？”唐纳大惊，“我都忘了明天是我的生日！” 　　“哈？”孩子们爆发出今天的第一句对话，“原来纳纳忘了自己的生日啊？” 　　“嗯？”唐纳疑惑地低头看向孩子们，“你们都知道啊？” 　　“我们都知道啊！”孩子们点头。 　　“啊？”唐纳大惊x2，“原来只有我忘了明天是我的生日！” 　　厨房内。 　　听到孩子们的解释，唐纳才明白。 　　原来在他住院期间，孩子们就通过登记信息意外得知了他的生日。 　　唐纳边听孩子们解释，边盛好一碗热乎乎的米粥，准备端去给外婆喝。 　　他刚要从灶台边的板凳上下来，孩子们就围了过来。 　　可可：“纳纳明天要过生日了，有什么准备吗？” 　　瘦猴：“想不想举办一个生日派对？” 　　球球：“我们想为纳纳庆生！可以让我们来办吗？” 　　莫黎：“嗯！” 　　看着一张张比自己还期待的小脸，当事人唐纳倒是兴致缺缺，“嗯……比起为我举办派对，我更想为婆婆做点什么。” 　　“为什么纳纳的生日，要为婆婆做些什么？” 　　“纳纳的生日不过了吗？” 　　“要为婆婆做什么呢？” 　　“对啊。” 　　“嗯……”唐纳沉吟片刻，端着粥说，“婆婆生病了不能饿肚子，我先给她送粥去！等我回来，我就能想出要做什么啦！” 　　唐纳去了。 　　唐纳回来了。 　　如他所说，空白的一道上他理清了思路。 　　加上手中的粥提供了灵感，他确实想到了要为外婆做的事情！ 　　“我要为婆婆烤一个蛋糕！”唐纳如是说。 　　孩子们都有些懵—— 　　“为什么纳纳过生日，要给婆婆烤蛋糕？” 　　“难道不应该是给纳纳烤蛋糕吗？” 　　“嗯……”唐纳想了想，解释道，“可能我是想给婆婆一些弥补吧。” 　　“弥补什么？” 　　“为什么要弥补？” 　　“因为……”唐纳说出了实情，“因为我妈妈是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 　　“……” 　　“……” 　　“……” 　　“……” 　　“所以，在我生日那天，婆婆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 　　“……” 　　“……” 　　“……” 　　“这天算是婆婆的受难日，与其给我过生日，我更想给婆婆一些弥补。” 　　“……” 　　“……” 　　“……” 　　“……” 　　见孩子们许久没反应，唐纳这才意识到，对于这些家庭成员完整的小孩来说，这样的话题有点过于沉重了。 　　唐纳立刻摆手，“啊！我不难过啦！因为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妈妈，对妈妈没有感情。所以我失去妈妈也不难过，真的不难过！真的真的哦！” 　　听到唐纳这么说，孩子们本凝重的氛围这才烟消云散。 　　唐纳转念又想，“但是对婆婆来说，她和她的女儿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却失去了她女儿。所以这一天，她应该非常非常难过吧？” 　　听到唐纳这么说，孩子们本轻松起来的氛围，又重新凝重下来。 　　“你们好好笑哦……”本该最难过的唐纳，看到孩子们共情的表情，居然噗嗤一下笑出来，“就好像我在指挥你们开心和不开心一样。” 　　也许是唐纳的比喻太有画面感，孩子们脑中一下浮现出唐纳身穿黑色小西装，拿着指挥棒对准他们的样子。 　　唐纳抬手，他们就哈哈哈；唐纳落手，他们就嘤嘤嘤。 　　孩子们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被唐纳的比喻逗乐，互相对视一眼，偷偷笑起来。 　　在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中，一向沉默寡言的莫黎主动贴到唐纳身边，大声说： 　　“纳纳，来做蛋糕吧！我们一起！” 　　听到莫黎所说，可可、球球和瘦猴也纷纷举手示意： 　　“我也来帮忙做蛋糕！” 　　“我也要我也要！” 　　“我也我也！” 第79章 　　唐纳想给外婆制作的是蓬松绵软的天使蛋糕, 老人家吃起来身体负担不会太重。 　　在他小的时候，家里没有烤箱，外婆对甜点也不热忱，因此唐纳从未尝试过制作蛋糕。 　　天使蛋糕之所以令他印象深刻, 是因为他离开镇子去上大学后, 偶然间尝过一次。 　　当时他想, 这蛋糕口感很特别，就一直惦记着也要让外婆试一试。 　　结果，意外比计划先到来…… 　　好在, 这次就是他实现这个小小遗憾的最佳机会！ 　　天使蛋糕计划，正式启动—— 　　烤制蛋糕需要的模具和烤箱，这两样东西莫黎家里都有。 　　这次计划中，莫黎领到的任务, 就是把烤箱预热，顺便把模具取过来。 　　莫黎暂别团队，踏上了个人的征途。 　　这位勇士临行前, 为伙伴们留下了珍贵神器：一部手机！ 　　剩下的小伙伴们则可以根据手机上的食谱, 继续收集所需的食材。 　　制作天使蛋糕需要的鸡蛋、细砂糖、盐和白醋都能在厨房里找到。唯独低筋面粉和玉米淀粉, 厨房里没有。 　　唐纳知道, 小卖铺里售卖各种各样食杂用品, 大概率也会包含这两件东西。 　　可可、球球和瘦猴主张, 食材的收集要由他们来负责。 　　否则他们担心蛋糕制作的其他步骤中, 自己会没有参与的机会，这样就算不上“一起”烤蛋糕了。 　　唐纳觉得孩子们言之有理，就找纸张把需要的两种材料的名字写下来, 一笔一划写得很大很清楚。 　　等他写完, 一转身, 就看到了全副武装的可可、球球和瘦猴。 　　可可戴上了护具，瘦猴戴上了墨镜手持小电筒，球球戴上了迷彩头盔手持塑料泥锹。 　　除了可可是自带装备，其他装备都是唐纳房间里现翻出的玩具。 　　眼看三个崽崽全副武装，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出发去丛林探险，唐纳忍不住问：“你们在干嘛？我们是要去收集食材，不是捕猎食材，也不是现场把食材种出来。” 　　“哦……” 　　“好吧……” 　　“说得也是……” 　　眼看孩子们扫兴一般乖乖把装备脱下来，本来可以选择“拿钥匙开休业小卖铺的门直接拿东西”的唐纳，放弃了这种简单的路线，转而选择复杂又麻烦的一条—— 　　四个娃低头看着厨房角落的通风孔，气氛沉重起来。 　　小队长唐纳背着一手，另一手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粗着嗓子陈述并不紧迫的任务，“通过这个‘逃生通道’，你们就会到达‘敌方’的地盘。” 　　三名队员眼神凝重，仿佛肩上背负着全人类的希望。 　　“谁敢第一个去？”唐纳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 　　在一片沉默声中，勇士瘦猴第一个站出来。 　　勇士瘦猴握紧手中的电筒，推了推墨镜，视死如归道：“第一个，只能是我了！” 　　队长唐纳赞许地看向这位优秀的勇士，拍了拍对方的肩，“不愧是你，我方最强的战士！” 　　“谢谢队长的信任！”勇士瘦猴目光如炬。 　　队长唐纳递上第一张写着“低筋面粉”的图纸，郑重地交到了勇士瘦猴手中，“这是你此次任务需要救回来的人质。请注意，务必保证人质的安全！” 　　“明白！”勇士瘦猴瞎比划敬了个礼。 　　“看清了！”队长唐纳不放心，指着纸上的笔划强调，“你这次要救的人质，长这个样子！如果不长这个样子，你就救错粉了！” 　　“收到！” 　　勇士瘦猴收起那张纸，揣进怀里，就准备翻越那通风孔，到达与厨房一墙之隔的小卖铺。 　　“等等……”队长唐纳蹲了下来，把手扶上勇士瘦猴的肩膀。 　　像是察觉到了队长的深意，勇士瘦猴身体僵硬，却僵着脖子不敢回头。 　　两个男子汉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铁血汉子之间的深情，不需要眼泪。 　　队长唐纳哽咽一声，最终还是不舍地说道：“你一定，要安全地回来……” 　　“嗯。”勇士瘦猴的回应，颤抖却决绝。 　　“好慢哦……”可可看累了。 　　“要说这么多台词的吗？”球球也累了。 　　对不起。 　　戏瘾犯了。 　　唐纳松手，放瘦猴爬进洞里。 　　结果，瘦猴刚一进去没多久，就慌慌张张地退了出来。 　　“怎么了？”队长唐纳大惊失色，蹲到对方的身边。 　　勇士瘦猴捂着脸满地打滚，“伏击！有伏击！狡诈的敌方吞没了我们的光！我的手电筒失效了！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看不见了！” 　　“我的战士！Oh！我英勇牺牲的战士啊！”唐纳痛苦仰头长啸。 　　“队长……”瘦猴沉痛道，“这样的牺牲，是为了全人类，我愿意，我不后悔……” 　　“……”可可沉默片刻。 　　她也蹲下去，拉开瘦猴的手，把孩子脸上的墨镜摘了下来。 　　瘦猴坐起来，端起手电筒，发现能看清了。 　　唐纳：“哦。” 　　瘦猴：“哦。” 　　瘦猴抓着手电筒又钻了回去。 　　因为小卖铺没有营业，里面自然也没有灯光。 　　好在，手电筒亮度足够。洞外的唐纳看到，一束灯光打进去，小铺子整个亮堂了许多，并不会太暗。 　　面粉的货架并不难找，但瘦猴进去之后就悄无声息，好久都没动静。 　　唐纳忍不住问：“勇士，你找到了吗？” 　　“报告队长！”那边声音传过来，“我好像找到了！” 　　“那怎么还不把人质带回来？” 　　“我在对比人质和照片呢！” 　　照片。 　　指唐纳所写的“低筋面粉”四个字。 　　“很好！很细心！对比到哪了？” 　　“我刚对比完眼睛，现在该对比鼻子了！” 　　眼睛、鼻子…… 　　指唐纳所写的“低”、“筋”、“面”、“粉”四个字。 　　“很好！很……细心！”唐纳词穷，“快点。” 　　“收到！” 　　又等了一小会儿，瘦猴终于带着一包面粉回来了。 　　唐纳一核对包装上的字，小孩拿的没有错！ 　　队长唐纳当即冲上去，抱住勇士瘦猴，险些喜极而泣，险些热泪盈眶，“不愧是你！我的战士！你没有辜负我们全人类的期望！” 　　“呜呜呜队长……”勇士瘦猴假哭，回抱住队长唐纳，“这一路，一直是你的声音，指引我前进的方向！” 　　“是手电筒指引你前进的方向呀……”可可看不懂剧情的发展了。 　　球球急得直跺脚，“我也要玩！我也要我也要！” 　　下一个任务，“玉米淀粉”的营救，交给勇士球球来执行。 　　交接完写着字的图纸，又是一番漫长且郑重的尬戏。 　　勇士球球终于接过瘦猴传递来的‘火炬’，正式爬向通风孔。 　　结果才爬到一半，勇士球球就惊慌地大叫：“啊！伏击！有伏击！我被恶龙咬住了！” 　　队长唐纳扑过去抱住勇士球球的腰，“不要害怕，我的战士！你要勇敢与恶龙搏斗！” 　　“队长……我怕是，坚持不住了！恶龙死死咬着我不放啊！”洞里传来勇士球球绝望的呐喊。 　　听到这话，队长唐纳心如刀绞，失力地跌坐在地，掩面假泣。 　　“球球你不是被恶龙咬住了……” 　　可可淡定把话说完：“你只是被洞口卡住了。” 　　球球：“哦。” 　　唐纳：“哦。” 　　那通风孔本就不是容人通行的作用。 　　瘦猴轻便灵巧，因此可以刚好通过，轮到球球的时候，就有些勉强了。 　　勇士球球任务失败。 　　于是，这个任务最终落到了女将可可的手中。 　　原本只是对收集食材颇感兴趣的可可，其实不太明白“冒险”的乐趣。 　　因为不明白，所以她也不理解男孩子戏瘾的由来，反而被小小地无语了一下。 　　真的轮到她自己上场的时候，可可居然确实感觉到紧张了。 　　只不过，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全人类的期望”或者“敌方的地盘”。 　　她纯粹就是有些怕黑，也怕迷路罢了。 　　虽然如此，可可依旧想挑战一下，还是勇敢地接过了图纸和手电。 　　即将钻过通风孔，感受到男孩们炙热的目光时，可可犹豫了一下，还是勉强配合，“为，为了全人类……” 　　见她配合，男孩们立刻举拳高呼—— 　　“为了全人类！！！” 　　可可钻过了通风孔。 　　为了给她加油鼓劲，这一路，男孩们都在洞外持续不断地低喊着： 　　“全人类、全人类、全人类、全人类……” 　　像极了恶魔低语。 　　“咦？”可可刚进去，就摸到了什么东西，惊疑道。 　　唐纳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细微的“啪嗒”一声。 　　灯亮了。 　　可可摸到了小卖铺的电灯开关。 　　唐纳：“……” 　　瘦猴：“……” 　　球球：“……” 　　一切。 　　索然无味。 　　很快，可可就对照着纸上的字找到了玉米淀粉，关闭电灯后钻回了厨房。 　　她拿的东西没有错，唐纳很是满意。 　　紧接着，可可就看到—— 　　唐纳似有若无地乱晃的眼神。 　　瘦猴想说什么而嗫嚅的嘴唇。 　　球球不知该何处安放的小手。 　　可可内心天人交战起来。 　　片刻，她还是试探着说出口：“队、队长，我回来了？” 　　“啊！我的女将！”队长唐纳仰头长啸，“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不愧是我们全人类最后的女战神！”瘦猴攥着拳头疯狂打call。 　　“你没有辜负全人类的期望！”球球双手合十。 　　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可可居然有一些领会到这群男孩奇妙的脑回路。 　　于是，四个孩子抱在一起，一边欢呼庆幸，一边不断大喊—— 　　“全人类！全人类！全人类！全人类……” 　　像极了神秘诅咒。 　　哒。 　　厨房门口传来什么东西撞到门框的细小声音。 　　孩子们停下号令，扭头一看—— 　　看见了怀抱着大盆小盆，一脸无语的莫黎。 第80章 　　集体在同一个“场”中, 哪怕行为再疯狂，个体也很难意识到。 　　可“场”中一旦加入了一个新出现的人物…… 　　那么新人物和“场”里原本的成员，都会很尴尬。 　　因为尴尬，莫黎抱着模具假装没看见。 　　因为尴尬, 唐纳等娃装模作样开始看天看地, 佯装无事发生过。 　　…… 　　虽然过程有些愚蠢, 但孩子们分工合作，还是顺利地集齐了模具与食材。 　　大伙聚在一起，开始研究蛋糕糊的制作。 　　唐纳注意到, 莫黎除了拿来一个大的空心模具外，还取了些形似杯子的小模具。 　　莫黎解释用途，“小的可以用来做试验品。” 　　“原来是这样！小花太聪明啦！” 　　“纳纳也……” 　　莫黎本来是想回夸的，但也许是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又觉得违心无法夸出口。 　　感受到小竹马的停顿，唐纳咬牙切齿—— 　　臭小花！ 　　我非得挽回一下我智慧担当的形象不可！ 　　蛋糕糊制作正式开始。 　　其实搞定了食材后，其他东西只要按照调配比依次加入就好, 难度不算大。 　　最难的部分, 反而是在开头, 关于蛋清的分离, 以及蛋液的发泡。 　　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智慧能干的小天才, 唐纳分别运用了“左右颠倒留蛋黄法”、“上下扎孔漏出蛋清法”、“矿泉水瓶气压倒吸蛋黄法”等各种神奇技巧, 来分离出十二个鸡蛋的蛋清。 　　此等炫技一般的手法, 搭配他冷峻又自信的表情…… 　　唐纳仿佛是吧台里的高级调酒师，将手中的摇壶甩得风生水起，炫得吧台前初次进场的“顾客”可可、球球和瘦猴眼花缭乱！ 　　……并且顺便挽回了自己在“同事”莫黎心中的形象！ 　　“哇！纳纳好厉害！” 　　“纳纳真的好棒啊！” 　　“纳纳会魔法吧？这是魔法吧？” 　　“哼, 这是科学！”唐纳昂头, 朝莫黎得瑟一下。 　　莫黎也是佩服, 这些蛋清属实是被唐纳给玩明白了，心悦诚服道：“纳纳果然很聪明！” 　　唐纳一听，更加得瑟。 　　得瑟归得瑟，事还得继续做。 　　唐纳取了个小碗，分了些蛋清，先做试验版蛋糕糊。 　　事实很快证明，有些东西不是脑力足够就能做到的。 　　比如，没有自动打蛋器的孩子们，想要使蛋清迅速发泡，就只能靠手腕人工发力。 　　西有阿克琉斯的脚踝。 　　东有唐纳的手腕。 　　——两者全都是“致命的弱点”。 　　作为一个手腕无力的小孩，唐纳握着铁条打蛋器搅了半天…… 　　碗里的蛋清毫发无损，丝毫没有引起任何的质变。 　　“可恶……”唐纳咬着牙正准备再来一次。 　　这个时候，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按上了唐纳的手腕。 　　球球站了出来。 　　小胖娃就像电视剧里救女主……额，男主…… 　　救男主于危难之中的另一个男主，潇洒地挺身而出！ 　　球球接过蛋碗，手腕快速搅动。 　　碗里的蛋清从原本清澈的状态，逐渐变得浑浊发白。 　　“哇！”可可和瘦猴发出惊叹的声音。 　　尤其是唐纳，看到球球那灵活又有力的手腕，简直羡慕坏了。 　　球球手上没停，嘴上分神解释：“我妈妈也爱做蛋糕！我有的时候也会帮忙呢！” 　　“难怪你这么厉害！”唐纳从不吝啬自己的表扬。 　　注意到唐纳崇拜的眼神，一旁的莫黎待不住了。 　　莫黎拦下那只碗，说：“我也能。” 　　在球球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莫黎直接拿过那只碗，也开始转动手腕。 　　碗内的蛋清，在球球打好的基础上，发泡的程度更加明显。 　　“哇！”可可和瘦猴继续发出惊叹的声音。 　　唐纳知道小竹马这是被冷落了不高兴，非常积极夸奖道：“小花也很厉害耶！” 　　果然，听到夸奖，莫黎的小表情非常细微地得意了一下。 　　结果球球就不高兴了，伸手抢碗，“该我了该我了！” 　　莫黎不但不给碗，反而加快速度，“我还能更快。” 　　“我也能更快！”球球蠢蠢欲动，直接甩动手腕示意。 　　“哎……”唐纳见局势隐约不妙，试图阻拦，“你们两个都很厉害！我看小花做得不错，要不就让小花来……” 　　“纳纳！”球球急得开始跺脚，挥舞着自己的手腕，“你还没见识过我另一招呢！超级无敌厉害的旋风打蛋法！” 　　“哇这么厉害吗？”唐纳捧场，“光听名字我就已经觉得很厉害啦！” 　　“不行，纳纳！不能光听名字！我要给你看！” 　　“啊，那小花……” 　　“纳纳你别看。”莫黎对转过来的唐纳说，“你看我！我打得越来越好了！你看，都开始白起来了！” 　　“是诶！小花好厉害，那球球……” 　　“不行！纳纳！”球球对转过来的唐纳说，“我能打得更白！我要让你看到我多厉害！” 　　“那小花……” 　　莫黎：“我已经很厉害了。” 　　球球：“我比你厉害！” 　　莫黎：“你肯定比不过我。” 　　球球：“不可能！纳纳都看到了，我肯定是最厉害的！” 　　莫黎：“纳纳明明觉得我最厉害！” 　　球球：“你胡说！在纳纳心里我最厉害！” 　　左一个“纳纳”，右一个“纳纳”。 　　左边端着碗，右边抢着碗。 　　唐纳、可可和瘦猴就像在看一场僵持不下的拔河比赛。 　　围观者的视线随着蛋碗移动—— 　　左。 　　右。 　　左。 　　右。 　　上？ 　　下！ 　　啪唧。 　　碗落在了地上。 　　发白的蛋清撒了一地。 　　唐纳：“……” 　　莫黎：“……” 　　球球：“……” 　　吸，呼。 　　唐纳两指夹着根不存在的烟，对着天空吐出一口莫须有的惆怅。 　　果然，夸早了。 　　人啊，都是被捧杀的。 　　好在，这一份蛋清取得不多。 　　唐纳找出两个碗，把剩下的蛋清分成两份，让两个小孩分别打发。 　　似乎是上一场的较劲还有余温，莫黎和球球一个打得比一个快。 　　比自动打蛋机还好使。 　　马上，俩小孩分别捧着打好的蛋液奉到唐纳面前，一脸期待地等待夸夸。 　　唐纳却冷酷地一别手臂，看也不看一眼。 　　莫黎球球等夸夸的表情更加期待。 　　唐纳别着手臂的姿态更加冷酷。 　　哼！夸什么夸！ 　　你们的夸夸都被没收了！一个也没有了！ 　　虽是闹了这么一场，后续的制作还是非常顺利的。 　　在蛋白里加入盐和白醋，三次加入白砂糖并逐渐打到湿性发泡后，蛋清就变成了奶油一般轻盈又平滑的状态。 　　将过筛的低筋面粉和玉米淀粉混入蛋白，搅拌均匀，蛋糕糊就制作完毕。 　　唐纳将糊均匀地装进那几个小杯子里，再用刮刀抹平。 　　第一波杯装天使蛋糕装填完毕！ 　　杯子们被管家接走，再送过来的时候，盛的已然是烘焙后的完全体！ 　　洁白的蛋糕还冒着热气，糕体轻盈而立挺，像极了天使的翅膀。 　　孩子们盯着那漂亮的蛋糕，嗅着那诱人的香气，都忍不住开始砸嘴咽口水。 　　因为杯子里装的都是试验体，可供孩子们食用。 　　几个小孩一人一杯，品尝起大家合作的美食。 　　原本看起黏糊糊的东西，进了烤箱之后出来，竟然就可以变成这么好看又好吃的蛋糕！ 　　烘焙果然是一个很治愈的过程，不管是原材料加工的过程，还是把蛋糕烘焙的过程。 　　每一步的结果，都有回报；每一次的动作，也都有意义。 　　孩子们吃着蛋糕，心里得到满足，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 　　吃完一杯，马上就续下一杯。 　　结果，杯子里的天使蛋糕，三两下就被瓜分完毕。 　　“这也太好吃了吧！” 　　“啊？怎么就剩下一个了？” 　　“我要上瘾啦！可以再做一些来吃吗？” 　　在孩子们七嘴八舌交流“吃后感”时，莫黎却突然反问：“好吃吗？” 　　听到莫黎冷静的发问，孩子们热烈的氛围冷却些许。 　　唐纳看过去，见小竹马已经把分到的那杯吃完了，不解地问：“小花觉得不好吃吗？” 　　“不好吃哦。”莫黎很认真地看着可可、球球和瘦猴，唯独不看唐纳。 　　被莫黎盯着看，那三个小孩便回应：“可是我们觉得很好吃啊？” 　　“不。”莫黎斩钉截铁否定，似乎要教会三个小孩某种铁则，即，“这个蛋糕真的不好吃。” 　　然后，三个小孩，外加唐纳，就眼看着莫黎一边目光炯炯有神，一边手上小动作不断…… 　　蚂蚁爬树似的磨蹭到桌面上，把最后一个蛋糕杯子迅速藏了起来。 　　三个孩子：“……” 　　唐纳：“……” 　　配合一点，大家都配合一点。 　　给莫总点面子，大家都装作没看见。 　　“咳咳。”唐纳率先圆场，“小花说的对！这蛋糕不好吃！而且甜点吃多了也不好！我们别吃啦！剩下的材料，我要抓紧时间把婆婆的那一份蛋糕做出来！” 　　三个小孩立刻配合唐纳，非常默契地忙碌起来。 　　谁也没对莫黎的小动作发表意见。 　　一回生二回熟，用来制作大蛋糕的空心模具，很快就被新的蛋糕糊填满。 　　管家大叔把装着蛋糕糊的模具端回了隔壁，继续烤制。 　　终于忙碌完，小孩们四散坐着，准备喘一口气。 　　就在这时，莫黎不动声色蹭到唐纳身边，贴着他坐了下来。 　　“怎么啦，小花？” 　　莫黎瞥他一眼，小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做的蛋糕很好吃。” 　　唐纳一听，小竹马这是为刚才的“谎”特地哄他来了，便笑着回应：“我知道哦！” 　　“我那么说，是因为不想让你再辛苦，还要给大家重做一份。”莫黎继续解释。 　　唐纳以为小竹马是在给自己挽尊，也不拆穿，只笑着看莫黎。 　　然而，出乎唐纳意料的是，莫黎的下一个动作，竟是把刚才私藏的杯子捧了出来—— 　　里面白乎乎的蛋糕，莫黎一口没动！ 　　“咦？”唐纳疑惑，“小花居然还没吃吗？” 　　莫黎把那个小杯子往唐纳手里一塞，手指揪着衣角，声音又低微又别扭，说： 　　“我想……和你一起吃。” 第81章 　　第二波大模具天使蛋糕, 正在烘烤中。 　　因为隔壁家有储存蛋糕的条件，所以唐纳特地拜托管家大叔，蛋糕出炉后等明天再送过来。 　　天使蛋糕计划圆满结束。 　　……然后孩子们又没事可做了。 　　屋外哗啦哗啦下着大雨，雨帘紧密。 　　孩子们坐在屋檐下, 盯着雨幕发呆。 　　唐纳其实很享受这种貌似无聊的时光。 　　毕竟重生前他活得太着急了。 　　所以这一次, 只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待在一起, 哪怕为了该做什么事而发愁，都是高兴的。 　　唐纳因为“阅历”的关系，可以接受无聊。 　　孩子们对于无聊的接受度, 就稍微低了一些。 　　怀着“自己无聊可以，朋友无聊不行”的念头，唐纳开始寻思接下来的主题。 　　想着想着，他不自觉掏兜, 摸出了那张被他暂时遗忘的—— 　　藏宝图！ 　　“我们去找宝藏吧！”唐纳挥舞着手中的图纸。 　　找宝藏？ 　　还有这好事？ 　　听到唐纳的提议，孩子们二话不说，站起身就准备出发。 　　因为孩子们是家长送过来的, 都没有戴雨具。 　　而唐纳家庭成员很少, 家中备着的雨具也不够。 　　唐纳于是给每个小孩找了块外婆用来挡晒物的塑料薄膜, 大家都披这个在身上挡雨。 　　院子里因为雨势的缘故, 积了一层不浅的水。 　　孩子们如果就这么踏进去, 鞋子必湿无疑。 　　好在, 藏宝图所示的整片区域都在唐纳家的院子周围, 外婆平日又有打扫街区的习惯，路面其实很干净。 　　唐纳就提议大伙一起把鞋袜脱了，赤脚踩进雨水里。 　　下雨天, 对大多数人来说, 是很容易被限制行动力的天气。 　　因为沾了雨水之后的各种后续处理非常繁琐, 所以为了避开雨水，很多人会选择安静地待着。 　　可如果，不在乎后续的处理有多繁琐，为了接触雨水而行动的话…… 　　那么下雨天，就会变得非常有趣。 　　脚底踩着的是粗糙的路面，但因为有了雨水的缓冲和湿润，并不会磨坏皮肤。 　　雨水刚好没过脚面，在脚踝处随步态沿皮肤拉扯，温柔得不像话。 　　就好像夏天在说：走慢点吧，走慢点吧！再感受一下我的存在吧！ 　　头顶的雨点敲击着塑料薄膜，发出热烈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鼓掌。 　　而雨点持续打在小孩的脸上，虽说不疼，碎成珠子落在积水里，又有些刚烈的意味。 　　就好像夏天又生气了，说：让你不等我！打你！打你！ 　　夏天真可爱。 　　我喜欢夏天。 　　唐纳披着薄膜，走在雨中，如此想着。 　　沿着藏宝图的路径，孩子们很快绕过院子的围墙，找到了屋后不远处一棵树龄约有十几年的松树。 　　这松树是藏宝图标记所在的位置。 　　目测是不属于任何一户的，公有的道旁树。 　　镇子里的道路都已经铺上了水泥，唯独这棵树的周围，被围了一排石头，圈出一小块泥土供其生长。 　　好像这里的街坊，与它并不熟悉，却还愿意留出一片空间给它。 　　唐纳记得，自己从院子里往这个方向眺望的时候，确实可以看到这棵树。 　　因为这个镇子开发得不彻底，绿化很常见，因此唐纳没有特别留心过这棵树。 　　倒是外婆，偶尔会在乘凉的时候，看着这棵树发呆。 　　唐纳一直以为外婆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盯着看。 　　可如今，从外婆锁着的抽屉里找出了藏宝图，标记的位置又是松树…… 　　那么这张图很可能是外婆画的，而这棵树，也可能跟外婆有关系。 　　“如果有宝藏的话……”唐纳蹲下去，拍了拍那被雨浸得湿润的泥土，“会不会在这里面呀？” 　　“应该是吧？”可可回忆着，“我看过的动画片里，好像有什么秘密，都会埋在树下。” 　　“那埋得应该也不深。”唐纳抬头打量这株树，“因为再往下就是它的根了。所以我们简单挖一挖，也许真的能找出什么呢！” 　　“那我们就挖吧！”球球立刻说。 　　瘦猴点头，“我也来帮忙！” 　　说干就干，唐纳回到房间里，取来刨土专用的塑料玩具套组。 　　他给孩子们一人发了个工具，大家就开始挖起来。 　　如唐纳预料的那样，这棵树树龄不浅，根系茂盛，所以地表的土层并不厚。 　　藏宝图的纸质看起来并没有存放十几年，顶多也就几年的样子。 　　如果埋东西的时间与藏宝图绘画的时间一致，那可以藏物的泥土深浅本来就很有限。 　　加上孩子们在不同的方向各自开工，挖到东西的几率就大大提升了。 　　很快，就有孩子掘到了一个硬物—— 　　“哎！我这里有东西！” 　　五个小孩当即凑在同一个位置，左右开弓，把那个东西刨了出来。 　　那是一个不锈钢盒子，很扁，看起来装不了太多东西。 　　因为放在土中被藏了几年，盒体被压得变形，开启的时候需要额外费一些力气。 　　“纳纳要打开看吗？”一个孩子问。 　　唐纳捧着那个盒子，有些犹豫。 　　他不确定这个东西是不是外婆的，也不确定这个东西他能不能看。 　　“这样吧！”莫黎提了个建议，“我们打开看一眼，如果是贵重物品，我们就埋回去。如果是跟纳纳有关的秘密，我们就留下来。” 　　莫黎给出的建议，其实还算合理，唐纳点头接受。 　　但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这盒子里，一定不是贵重物品。 　　几乎没有人会把贵重物品埋在公共区域浅表的泥里。 　　所以，这里面一定是一个秘密。 　　如果是外婆的藏宝图，那么很可能，是与唐纳有关的秘密。 　　“嗯……”唐纳还是决定打开看一眼，“那我们就拆开看看！” 　　孩子们转移到路边的一处遮蔽下，在无雨的区域研究起那个盒子。 　　几个男孩轮番上阵，企图用蛮力打开盒子。 　　奈何盒子被压得太实，没有一个男孩打得开。 　　可可提议，“如果蛮力不能打开，不如我们就使用智……” 　　“暴力。”球球抢断道。 　　说完这话，球球直接把盒子往地上一丢，屁股往上一坐—— 　　啪。 　　随着一声响，盒子被压得彻底扭曲，反倒开了。 　　真好，又学到了一课。 　　唐纳觉得好笑。 　　比蛮力更好使的，不是智力，是暴力。 　　捡起那两片扭曲的铁皮，打开一看，唐纳发现里面是一封没贴邮票的信。 　　信封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给、娜、娜！ 　　“给娜娜？”唐纳惊讶地读出声。 　　其他孩子不识字，听到唐纳这么说，便理所当然认为： 　　“是写给纳纳的信吗？” 　　“这果然是和纳纳有关的秘密啊！” 　　“不，不是我。”唐纳摇头解释，“这个‘娜娜’，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啊？” 　　“居然和纳纳的名字是一样的发音吗？” 　　唐纳盯着那信封看，又在那三个娟秀的字体边，发现了用彩笔写着的数字18。 　　数字的字迹歪歪扭扭，看着眼熟。 　　唐纳立刻拿出藏宝图比对，果见两笔的颜色和粗细一样，歪斜的程度也基本一致。 　　信封上，有两个人的字。 　　一个是写信的人，一个是藏信的人。 　　藏信的人，又与画藏宝图的，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唐纳很怀疑，就是外婆。 　　唐纳开始回忆，自己是否在哪里看到过外婆的字。 　　很快他就想起来，日历上歪歪扭扭的备忘，和信封、藏宝图上的字，高度相似！ 　　这果然是外婆埋起来的东西！ 　　唐纳本想粗略看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就把盒子埋回去。 　　可如今想清它与外婆的关系后，他就不是很想这么做了。 　　唐纳将信叠好收进口袋，示意孩子们把土填回树下。 　　“纳纳不打开看吗？”孩子们问。 　　“不能随便看别人写的信……”唐纳只说，“等我确定这是我可以看的东西之后，我再打开。” 　　唐纳言之有理，孩子们也不勉强。 　　把土填回树下后，天色也就不早了。 　　小伙伴们也到了该回家的时间。 　　这是很充实的一天。 　　大家知道了纳纳生日的特别之处，一起为外婆做了蛋糕，一起淋了雨寻了宝，一起挖土找出一个写给“娜娜”的秘密。 　　离别之际，孩子们都有些依依不舍—— 　　“纳纳，我们明天还会来找你玩！” 　　“你哪里也不许去哦！” 　　“要乖乖在家里等我们哦！” 　　“是的。” 　　“嘿嘿……”唐纳朝孩子们挥手作别，“知道啦！明天见！” 　　等小伙伴们都离开，等一切都忙完，等到了独自躺在床上的时间…… 　　唐纳将那封信举在面前，又是怎么都睡不着。 　　虽然今天他很累，本该睡得很香。 　　但好奇心被钓得厉害，他看着“娜娜”那两个字，脑袋瓜浮想联翩。 　　恰好就在他生日之前，被他发现了这封与自己同名的信。 　　唐纳有一种预感，这个“娜娜”，一定和他有着很直接的关系。 　　娜娜。 　　娜娜是谁呢？ 　　能和他同名的，很可能是同辈。 　　难道是他有个不为人知的双胞胎姐妹？ 　　18…… 　　18岁？ 　　唐纳猛然记起，在幼儿园毕业的那个梦里，他还重温了与外婆没完成的那个约定。 　　外婆说过，等到他十八岁的时候，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但是后来的外婆，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忘记了很多事情。 　　而他也因为意外，没能等到外婆想起来的那一天。 　　唐纳坐了起来，盯着那封信，更加清醒了。 　　如果，这封信，就是外婆要隐瞒的，在18岁才能开启的秘密…… 　　那么现在的他心理年龄已经超过18岁，是不是就可以知道了？ 　　想到这里，唐纳一掀被子，往外婆的房间跑去。 第82章 　　“婆婆, 睡了吗？”唐纳在门口用气声呼唤。 　　很快就传来外婆的回应，“哎！婆婆还没睡呢。” 　　听起来声音还很清醒。 　　“婆婆还难受吗？”唐纳走进门中。 　　“不难受啦。”外婆本卧在床上，看见小孩进来，就撑着上身坐起来, 打开了床头的暖夜灯。 　　中午吃唐纳煮的粥, 晚上吃唐纳烫的糊, 外婆今天在床上休息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她气色看起来显然比早晨好得多。 　　确定外婆身体状态好转，唐纳才敢提起困扰了他一整晚的那个话题—— 　　关于那封信。 　　关于“娜娜”。 　　也许是注意到小孩凝重的表情, 外婆猜测，接下来话题可能不太轻松，便掀开了被子，示意小孩上床慢慢聊。 　　唐纳一见, 小身子一拧，一骨碌钻进被窝里，从外婆怀中探出个头。 　　黏黏糊糊卖了许久的乖, 唐纳才小心翼翼地说起正事：“婆婆, 我今晚过来, 是来找你自首, 找你忏悔来的。” 　　被小孩的用词逗笑, 外婆圈着他摇了两下, “这么严重啊？” 　　“嗯……”唐纳苦着脸, “可能比婆婆现在想的还要严重。” 　　“说出来听听。” 　　“我……我没经过婆婆的同意，偷拿了婆婆的藏宝图。” 　　外婆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藏宝图？” 　　“就是, 能找到松树的那个藏宝图。” 　　“……” 　　听到唐纳这么说, 外婆显然愣住了。 　　这个表情并不是遗忘的茫然, 而是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的，意外的表情。 　　看到外婆因惊讶而僵住，唐纳有些不安，拽着她的衣服，讨好似的撒着娇，“对不起婆婆……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 　　“哈……” 　　随着一声似笑非笑的叹，外婆重新动起来。 　　她一下一下捋着唐纳的背，像是给炸毛的小猫顺毛，温柔且耐心。 　　“婆婆……” 　　“没关系的。”外婆抿着嘴笑，“纳纳不怕，纳纳不怕……” 　　婆婆真的太好了…… 　　唐纳被温柔得有点想哭。 　　明明是他犯了错，婆婆还告诉他不用怕。 　　就好像怕他被臆想的责怪惊到。 　　“婆婆，我找到了这个。” 　　唐纳掏出那封让他纠结了一晚上的信，捧给外婆。 　　看到信封上的“娜娜”二字，外婆含着柔意的眼眸，更是蒙上了一层水汽。 　　她的眸色在夜灯橙黄的暖光中摇曳，唐纳仿佛看到这封信变成了一把钥匙，打开了外婆记忆的门。 　　外婆接过那封信，粗糙的手指揉过那三个字，眼中满是慈爱与怀念。 　　她说：“纳纳一定很想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信上的‘娜娜’，指的又是谁吧？” 　　“嗯！”唐纳用力点头，随即又说，“但是如果婆婆不想说，我以后再知道也可以。” 　　“没关系没关系。”外婆慢悠悠地说，“婆婆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婆婆先跟你说一件事，说了，你就明白了。” 　　“嗯……” 　　“那棵树，那棵我埋着信的树，是你妈妈小时候，和我一起种下的。” 　　妈妈。 　　这两个字带着柔软的魔力，一下子戳中了唐纳的心。 　　外婆鲜少与他说起妈妈的事。 　　唐纳唯一知道与妈妈有关的，只有“难产而死”这一件而已。 　　他一直以为，对外婆来说，她女儿的离去，是她难以言说的痛。 　　因此，唐纳自小就很少问起与父母有关的话题。 　　只不过，真的很神奇。 　　这大概是刻在基因里的某种反应。 　　哪怕与妈妈没有任何一点点感情…… 　　提到“妈妈”，让他真的联想起自己的妈妈，唐纳心里面，还是会一揪一揪地，小小地疼痛起来。 　　“和我种树的时候，你妈妈大概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吧？”外婆继续回忆着，“所以，对我来说，那棵树，是陪着你妈妈长大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哪怕镇子里修路了，大家也愿意绕过那棵树？”唐纳明白了。 　　“嗯。”外婆笑着点头，“在大家心中，那棵树对我的意义，比我本人实际的还要重。他们认为那棵树就是我的女儿。所以修路时，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大家自发提议留下那棵树。” 　　这是一种极致共情的善良。 　　没有人去过问她的痛处，大家只是主动为她腾出一片善意。 　　街坊们为外婆守住了一棵，也许她自己都不曾想要挽留的树。 　　可因此，这棵树反而被赋予了额外的意义，成为了她的“女儿”。 　　“大家都好好啊……”唐纳在外婆怀里蹭蹭。 　　他想起后来上大学时，在大城市里体验到的，相对冷漠的人际关系。 　　唐纳理解，那种冷漠，是每个都市人自我保护的本能，是大家疲惫不堪的保护壳。 　　可在小镇长大的他，骨子里习惯了在人际交往中，保有一份几乎愚昧的纯真。 　　这份纯真，来自这个朴实的小镇。 　　来自这片沉默又体贴的街区。 　　“所以啊，这封信，被埋在那棵特殊的树下，也是有一点点原因的。”外婆说。 　　“这封信是我妈妈写的吗？”唐纳抬眼问道。 　　“是的。这封信是你妈妈写的。”外婆指着信封面后添上的数字18，说，“我本来准备等你18岁，再交给你看。” 　　“为什么一定要是18岁？”唐纳问。 　　“因为那个时候，你成年了。对这个世界会有一点更成熟的理解。也因此，才有可能不误解这封信的内容。” 　　“误解？” 　　“可能被误解”，是外婆藏起这封信的原因。 　　而这封信，也正是唐纳等到18岁后，却被时光遗忘的一封信。 　　“不过现在，你已经找到了，那就给你看吧。”外婆说着话，拆开了那封信，“虽然纳纳还小，但婆婆相信，现在的纳纳，已经能够看懂这封信的内容。” 　　棕色的信封纸被撕开，里头厚厚一叠信纸被取了出来。 　　苍老的手指展开那被三折的、泛黄的信纸，露出白底、红格、黑字的颜色。 　　唐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这是来自他妈妈的信。 　　他即将读到妈妈写的信！ 　　外婆说，要给我看到这封信…… 　　所以，这封信，是妈妈写给我的吗？ 　　妈妈会给我写什么呢？ 　　妈妈是个怎样的人呢？ 　　妈妈的字那么娟秀漂亮…… 　　她一定是个很美丽很文静的人吧？ 　　她会在信里亲亲我、抱抱我吗？ 　　她会在信里说爱我吗？ 　　唐纳听到自己的小心脏，随着信纸在自己眼前的清晰，愈加剧烈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唐纳攥着被子的边缘，定睛去看那封信的第一行字。 　　——“我的女儿，娜娜：” 　　第一行字，就让唐纳那点兴奋的幻想，被残酷地拉扯回现实。 　　啊，对啊…… 　　这不是写给他的信。 　　这是一个母亲，写给自己女儿的信。 　　自己在期待什么呢？ 　　明明信封上就标注了，这封信，是给“娜娜”的啊…… 　　“纳纳，要婆婆给你读吗？”外婆在他耳后轻声说。 　　这声音打散了他那不为人知的失落。 　　唐纳牵强笑着，摇了摇头，眼神发直地盯着信纸上的字看。 　　他一行一行仔细看，越看越入神。 　　看着看着，那些字似乎就组成了画面，在他脑海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一个中年母亲，一个年轻母亲，与未出生女儿的故事。 　　…… 　　“孩子的爸爸呢？”母亲沉着脸，站在诊室的门口。 　　诊室外的长椅上，坐着的少女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脸。 　　她手里攥着自己刚出的检查结果。 　　上面的数据告诉她，她已经怀孕一个月了。 　　“对方是谁？”母亲蹲在少女面前，“是那个老师打电话通知我，和你早恋的男生吗？” 　　“……”少女手臂撑在膝上，垂着头，倔强又受伤的姿态。 　　“唐千焕！”母亲失控般提高音量，“你爸爸走得早，你我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你最知道我独自照顾你有多辛苦！现在那个男的呢？他就这么消失了？” 　　“我和他分手了……”听到母亲说起自己的心酸，唐千焕终于破防，一边掉眼泪一边低声说，“他要去外地打工，不能继续上学，所以我们分手了。” 　　母亲拉着她的手，问：“那他知道你怀孕了吗？” 　　唐千焕摇头，“不知道。但我确定，如果他知道，也不会要这个孩子的。毕竟他连离开我，都走得那么干脆。” 　　“所以现在怎么办？”母亲虽然理智持续处在崩溃的边缘，但仍尽力克制着，与女儿商量，“把孩子打掉？趁这个孩子还小！” 　　唐千焕抿了抿嘴唇，手在膝盖上蜷缩成拳，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什么意思？”母亲看到了这个细节，眼眶一红，“唐千焕你别告诉我你打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不知道呜呜呜……妈妈你别这样，我不知道，你别逼我……” 　　毕竟还是个少女，不谙世事的年纪，唐千焕在母亲一再追问下，终于撑不住哭出声来。 　　看见女儿如此，母亲心痛难耐，只能将她抱进怀里，捋着后背，一下一下地安抚。 　　“千焕，你还小。你没有办法为这个孩子负责。把它打掉好不好？它还只是个胚胎，它还算不上一个生命。” 　　“可是妈妈，你也听到医生说的。我身体不好，如果这个孩子打掉了，我以后很可能永远怀不上孩子……” 　　“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啊？妈妈从不认为，女人一生没有一个孩子，是不完整的。妈妈只要你幸福就好！” 　　“呜呜呜……” 　　母亲的支持与隐忍，永远是唐千焕最大的底气。 　　可这回，已经成年的她，还是想随心做一次决定。 　　“妈妈，与完不完整无关，也与那个男人无关。”唐千焕抽泣着，声音细弱—— 　　“我想，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第83章 　　在唐千焕的争取下, 这个孩子被留了下来。 　　她从学校办理了休学，回到家中安心养胎。 　　唐千焕做出这样的决定，学校里的人似乎并不惊讶。 　　因为在外人眼里，她一直都是名离经叛道的少女。 　　平时不好好学习, 临时抱佛脚, 考试及格万岁…… 　　喜欢与各种人打交道, 与任何人都掏心掏肺地相处，不管对方是流氓地痞、还是在工地搬砖…… 　　在思想还不开放的年代，就和人谈恋爱怀了孕…… 　　甚至如今, 她为了生孩子，还要暂停学业，浪费大好青春年华。 　　母亲反复询问过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过。 　　虽然家庭结构特殊, 她依旧是在很传统的中式教育中长大的。 　　中国人羞于表达爱。 　　尤其是对父母。 　　所以唐千焕从来没有表达过，她最崇拜的人，是她的母亲。 　　她没有自我觉察过, 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自己有这样的心意。 　　父亲去世后, 母亲独自把她拉扯长大, 坚韧又独立, 温柔又勇敢。 　　唐千焕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完整家庭, 但比起这一点, 她更渴望成为像母亲那样，令她崇拜的人。 　　她想拥有自己的孩子。 　　她想成为和母亲一样的母亲。 　　许多人不理解她的决定，街坊亲友议论纷纷—— 　　有说她是被恋爱冲昏了头脑要为渣男生子, 有说她是受限于女子的思维成不了大器…… 　　有说她是女的就该回家生孩子有什么错, 有说她读不好书回归家庭也无可厚非。 　　这些言论, 有的否定她，有的看似是在支持她…… 　　却无一理解她。 　　甚至她的母亲暂时支持她，却也并不理解她。 　　每当这个时候，唐千焕就会摸摸腹里尚未成型的孩子，小声地对它说： 　　“宝宝，没有关系。妈妈已经是世界上最理解外婆的人，却也还是不能百分百懂得她。所以外婆不理解妈妈，妈妈也接受。” 　　“妈妈也是从无到有，学会理解外婆的。等你出生，妈妈也会从无到有，教你理解妈妈。 　　“这种感觉很奇妙吧？我会一点一点教我的宝宝认识这个世界，随后，它会成为这个世界上，也许唯一理解我的人。” 　　事不遂人愿。 　　也许是家境的窘迫导致营养不足，也许是外界的非议让她压力激增…… 　　三个月的产检时，医生通知她，她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差，不建议生产。 　　三个月，几乎就是流产的最后机会。 　　过了这个时期，孩子加速生长，再想拿掉，对母体的伤害太大了。 　　这次，唐千焕与母亲大吵了一架。 　　母亲的立场非常简单：自己生过孩子，知道对于女人来说，生产就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而女儿的身体不适合生产，那么身为母亲，就无论如何不愿意冒这个险。 　　比起赌一个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存活的孩子…… 　　母亲只求与自己同甘共苦、朝夕相伴的唐千焕，能够顺利活下来。 　　“可这几乎是我唯一的机会，唯一可以拥有自己孩子的机会。”唐千焕如此主张。 　　“血缘关系有那么重要吗？”母亲厉声道，“千焕，你要是实在想要一个孩子，等这个流掉了，身体养好了，妈妈陪你领养一个，好吗？” 　　“流掉？”唐千焕眼眶一酸，“为什么身为母亲，您可以这么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也许是女儿的质问刺激到了母亲的神经，她红着眼大叫起来，“那是因为身为母亲，我想保护我自己的孩子！” 　　“我也想保护我自己的孩子！” 　　“那只是个胚胎！它还不是个孩子！你已经和我有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妈妈呢？！” 　　母亲说到这里，声嘶力竭，脱离地坐在角落，掩面而泣。 　　看到向来坚毅的母亲显露如此狼狈的状态，唐千焕心疼、自责，却又很矛盾。 　　她小声对母亲说：“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啊！ 　　她说：“这个孩子，和我不是没有感情啊……” 　　家中的氛围让唐千焕一时窒息。 　　她走出了家门，想散散步，整理自己的思绪。 　　医生的话，母亲的话…… 　　外界的非议，以及心里的另一个自己…… 　　这些声音都在影响着唐千焕的决定。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鲁莽，是否不够明智。 　　也许该听母亲的话，把孩子打掉。 　　万一，以后还有机会怀上呢？ 　　万一，以后可以领养到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呢？ 　　是啊，只要自己还活着，未来总有无限的可能性吧？ 　　也许……也许…… 　　唐千焕动摇了。 　　她开始考虑流产。 　　心烦意乱之际，一阵悠远的摇铃声传进她的耳中。 　　唐千焕循声望去，发现街边坐着一个老头，戴着墨镜，面前是一个算命的摊子。 　　也许是注意到她的表情，那老头主动说：“要不要听听天意，也许可以帮现在的你做一个决定。” 　　在最纠结的时候，有人说能为她做决定，唐千焕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坐在了摊前的凳子上。 　　“大师，你怎么知道我在纠结如何做决定？” 　　大师的墨镜隐藏了他的眼神，让他看起来神神秘秘、表情深沉，“天意，天意。” 　　“我、我确实需要大师帮我算一算！” 　　“你要算什么？” 　　“算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应该打掉？”唐千焕捂着还不明显的小腹，急切地说。 　　大师悠哉悠哉道：“天意不能直接告诉你结果，天意只能给你提供信息。你需要什么信息？” 　　“什么信息？”唐千焕看着摊面令人眼花缭乱的罗盘字符法器，头脑昏昏沉沉，“我不知道该算什么信息……” 　　“这样吧。”大师给了个建议，“不如算算孩子的性别？” 　　“为什么要算性别？” 　　“这世道，是重男轻女的世道。要是知道了孩子的性别，也许你就知道该做怎样的决定了。” 　　唐千焕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 　　可大师的话，提醒了她：这个世界对于男孩和女孩，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哪怕是同样的家庭条件，哪怕是同样的时代背景。 　　只是因为性别不同，这个孩子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走更难的路，还是更简单的路。 　　这位大师虽口口声声说不能直接给出结果，但话里话外，其实隐约给了暗示。 　　唐千焕没有明说，但也听懂了大师的暗示，那一刻，她心里默认了这样的安排。 　　“好，大师。我就算一算孩子的性别。” 　　大师得到允许，面向唐千焕许久。 　　隔着墨镜，唐千焕判断不出大师在做什么。 　　也许大师真的在跟所谓的天地通灵，也许只是目光躲在墨镜后偷偷打量她。 　　也许大师在看她挣扎的表情，也许在看她瘦弱的身材，也许在看她不安拧在一起的手。 　　许久许久，大师终于开口：“女孩。” 　　是女孩…… 　　是女孩啊。 　　唐千焕不知为何，长舒了一口气。 　　好像在得知这个信息的一刹那，她终于能下定决心，知道要如何做决定了。 　　给了些功德钱，唐千焕离开了大师的摊子。 　　她低着头塌着肩，一步一步走得缓慢，似乎在想什么，似乎在感受什么。 　　在大师看不到的背面，唐千焕摸着小腹，内心一片柔软—— 　　女儿。 　　是女儿。 　　明明是个女孩，却还敢冲进她的肚子里，勇敢地想要来到这个对女孩不算公平的世界。 　　唐千焕心想，她的肚子里，有个非常非常勇敢的女儿。 　　“我要把她生下来。”唐千焕坚定道，“无论如何。” 　　原地，大师本悠哉悠哉地哼着歌，看起来心情不错。 　　可突然，刚才算过命的那个女子冲回了摊前。 　　“大师！”女子手撑着摊面，倾身向他，问，“有可以守候小孩的法宝吗？” 　　“守、守护？”也许是女子的激动惊到了大师，他看起来错愕，片刻才问，“你准备把这孩子生下来？” 　　“对。”女子毫不犹豫。 　　“……”大师险些因为这出乎意料的结果，而表情管理失控。但他很快就调整回来，故作高深地掏出一块匀润的白玉，压在摊面上，“这是一块护心玉，可以保小孩安康。” 　　女子拿起那块玉，对着天空细细端详，见其油脂饱满、玉体通润，遍掏钱准备买下。 　　忽然，她又问大师：“这玉上可以刻字吗？” 　　“可以。”大师点头，搬出刻字的刀组。 　　女子对着玉温柔一笑，仿佛那块玉化成了女儿的笑脸，让她笑着笑着，险些落下泪来。 　　将玉轻轻放回摊面上，她说：“我要刻一个‘娜’字。” 　　唐娜。 　　这就是我那一定会出生的女儿，即将拥有的名字。 　　…… 　　信的最后一段，是唐千焕写给唐娜的告白。 　　甚至可以说，是遗言—— 　　“娜娜，也许对这个世界来说，你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医生不期待，外婆不期待，连算命的大师，也不曾期待。但是，如果一定有人期待过你的降临，那个人绝对是妈妈。” 　　“娜娜，妈妈确定你会来到这个世界，无法确定的是，妈妈能不能亲眼看到你。如果不能，请不要责怪自己。妈妈是成年人，是知道了一切的风险之后，还坚定地选择了你。” 　　“娜娜。妈妈是别人口中的疯子，是别人口中的傻子。妈妈也许不能陪你长大，所以不知道你能成为怎样的孩子。但至少，不要是疯子，也不要是傻子。因为像妈妈一样活着，是很累的。” 　　“……不对。妈妈不该这样说。妈妈向你道歉。哪怕娜娜是疯子或者傻子，也没关系。虽然妈妈希望你不是，但你是，也可以。因为无论怎样，妈妈都爱你。” 　　“娜娜可以做任何决定。这世界上永远有妈妈，无条件爱你。” 第84章 　　唐纳看完了这封信。 　　几乎不用开口询问, 他已经可以确定，信中所说的那个“娜娜”，就是他自己。 　　只不过，不是女儿。 　　唐纳是个男孩。 　　唐纳只能是个男孩。 　　如果他只是外人, 看到这样一封信…… 　　他也许还能感动于这位伟大母亲的牺牲与包容。 　　但他不是外人, 他是当事人。 　　他就是那个孩子。 　　看完这封信, 他只有一个感觉—— 　　他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 　　他不被医生期待，不被外婆期待，不被大师期待…… 　　甚至, 还不被妈妈期待。 　　因为妈妈信里字字句句，表达的，都是对女儿的爱意。 　　因为妈妈，以为他是个女孩, 才拼了命要把他生下来。 　　结果，他辜负了妈妈。 　　他不配承受妈妈写在纸上沉甸甸的爱。 　　他甚至生平第一次想—— 　　自己如果是个女孩，该多好？ 　　难怪外婆要藏起这封信, 直到他十八岁才敢给他看。 　　只是外婆猜错了。 　　这封信的负担太重太重了。 　　哪怕他现在已经是十九岁的心智, 依然承受不住这样的误差。 　　关于自己性别的…… 　　不被妈妈期待的误差。 　　“纳纳……”外婆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将他的思绪从信中的过去拉回现实。 　　她温柔的大手抹过他的脸颊, 留在皮肤上的, 却是湿漉漉的水渍。 　　唐纳看到外婆的手, 才觉察到自己掉眼泪了。 　　他也才发现, 自己看完这封信，居然这么这么难过。 　　“婆婆……”他不敢看外婆的脸，只带着哭腔问, “妈妈生下我之后, 看到过我吗？” 　　感受到小孩的颤抖, 外婆用力拥紧他，温暖着小孩在夏季反而变得冰凉的身体。 　　外婆坦诚回答：“她没能撑到那个时候。” 　　唐纳垂着眼，泪水一直往下掉。 　　虽然妈妈到死都没能看他一眼，他很遗憾。 　　但与此同时，他居然有些庆幸。 　　庆幸妈妈没看到他，不知道他是个男孩。 　　这样至少，她可以带着对女孩的幻想离世，不会对身为男孩的他，有任何怨念。 　　原来，被轻视的性别，体验起来有这么痛。 　　身为男孩的唐纳，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不公正对待的绝望。 　　那种明知不是自己的错，明知该放过自己…… 　　却无力修正、却无法改变的绝望。 　　“纳纳……”见小孩许久没有出声，外婆有些不安，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 　　唐纳抬手抹掉眼泪，笑着问外婆：“婆婆，我表现得好吗？” 　　“什么表现？” 　　“我出生之后的表现，有让你失望吗？” 　　“纳纳没有让婆婆失望过。哪怕有，婆婆也不会因此就不爱纳纳。” 　　“真的有无条件的爱吗？” 　　“有啊！婆婆爱纳纳，还有妈妈爱纳纳。” 　　“但是……”唐纳拳头战栗着，隐忍下某种情绪，才把话说完，“妈妈爱我，是有条件的。” 　　听到这番话，外婆的眸光颤了颤。 　　她听懂了小孩的心事。 　　她曾亲自逼迫唐千焕把孩子打掉。 　　唐千焕也曾因大师的误算，才选择留下这个孩子。 　　她隐藏这封信的最大担忧，终究还是发生了—— 　　唐纳这样心思细腻的孩子，因信中描述的细节，还是产生了不安。 　　只不过，过去的事情，确实发生过；孩子的不安，也确实出现了。 　　做“错”事的大人不能逃避，必须好好面对这样的结果。 　　“纳纳，”外婆深呼吸之后，才继续对唐纳说，“我想过好几次，以后，要怎么跟你解释这件事，才能让你不难过。但是外婆最终决定，还是和你说实话。因为只有这样，外婆的真心，才是可信的。” 　　“嗯……” 　　“关于你的性别。妈妈在信上说了，本来不在乎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是大师暗示她，她才选择测算。如果大师说是男孩，她会顺其自然留下你。可大师说女孩，她必须找另外一个理由，心安理得留下你。” 　　“可是，这封信，她只写给了女儿，没有写给儿子。她应该不期待是儿子的吧？” 　　“身为女孩的她，最明白女孩的生存需要多少的爱和勇气。所以，我猜她不敢在信里对你的性别有任何的犹豫……当然，最后的结果也确实遗憾，这封信，成了写给‘女儿’的，而非给‘儿子’。” 　　“……”唐纳抿着嘴，没有回应。 　　“并且外婆必须要承认，信上说的没错。一个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共同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女儿。一个是可能夺走我女儿性命、尚未与我见过面的胚胎。不管多少次，当时的我每一次都会选择女儿，而不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唐纳将嘴唇咬得越来越深，几乎要咬住血来。 　　“但是，如果是让现在的我来选，那就太残忍啦！” 　　“……” 　　外婆的语气轻快，但唐纳却隐约听清了话里的深意。 　　他的眼泪再次夺眶，这回是彻底憋不住了。 　　小孩抬头看着外婆的脸，发现她虽然一直很镇静地说着话，但不知不觉间，也泪湿了眼眶。 　　“如果让现在的外婆，穿越回过去，重新做选择，那就太难太难了。一个是阴阳永隔快六年的女儿，一个是相依为命快六年的可爱孙孙。要怎么选呢？要怎么选啊……” 　　外婆摇着头，滚烫的眼泪砸到唐纳的额头上，“可能会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选择纳纳，然后，眼看着自己的女儿……” 　　“呜呜呜……婆婆不要说了……”唐纳把脸埋进外婆的怀里，呜咽着，不让外婆说下去。 　　正因外婆之前那些坦诚的认错，承认过去的遗憾，承认过去的“错误”…… 　　才让她现在这些抠心挖胆的挣扎，化成一根鱼钩，扎得人心里又痛快，又难耐。 　　外婆真的很爱他。 　　这是真的，唐纳不会再怀疑。 　　与他相见前的怨怼是真。 　　可与他相见后，每一天的欢笑与拥抱，也全都比怨怼还真。 　　“纳纳。婆婆说不清楚，不能让你明白，你的妈妈有多爱你。我怕你误会妈妈，才把这封信藏起来。婆婆把你的名字改成‘纳’，是因为镇子里的先生告诉我，这个字是‘接纳’的‘纳’。 　　“婆婆希望你接纳自己不完美的出生，也由此长成最完美的你。每一个你的‘不完美’，都是‘完美的你’的一部分。‘不完美的纳纳’，对外婆、对妈妈来说，都是最‘完美’的。” 　　这番话，这几年，外婆一定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 　　甚至，她还可能找过那位识字的“先生”，字字斟酌修改了好几遍。 　　否则，明明没怎么上过学的外婆…… 　　怎么能把这番话，说得针针见血、句句戳心呢？ 　　唐纳感觉自己的心，被绑在了过山车上。 　　在刚找到这封信的时候，他的过山车一直往下坠，坠得他胸闷气短。 　　知道这封信来自妈妈的时候，他的过山车往上冲了一会儿，心情也随着风的熊抱好了起来。 　　可打开这封信，他的过山车就彻底坠机了。 　　他的过山车一直往下冲，一直一直。 　　哪怕撞破了地面，也要继续往下莽冲。 　　它好像要带着他，去往万劫不复的地狱。 　　让他余生都不得安宁。 　　可是，他的过山车突然停住了。 　　停在了半陷在地里的状态。 　　他回头，看到是他的外婆，在后面拉住了他的过山车。 　　外婆用尽所有力气，要把过山车拉出来，要拯救他。 　　外婆说：是的，你的过山车真的坠地了。 　　但是，外婆在救你。 　　不要怕，外婆在救你。 　　外婆永远都会拼了命救你。 　　“纳纳，婆婆希望，婆婆有好好把自己的心意说清楚。” 　　“有的……”唐纳抽泣着，眷恋着外婆的怀抱，“婆婆说得很清楚。纳纳知道啦，纳纳已经知道啦！” 　　“那就好，那就好……” 　　“婆婆真的好辛苦哦。”唐纳边哭边笑，“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就好了。” 　　“如果……”外婆也含着泪笑起来，“婆婆真的想过‘如果’哦！” 　　“婆婆想的‘如果’，是怎样的？” 　　“如果，我能不阻止唐千焕把你生下来，这样，纳纳现在问起来，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如果，我能告诉唐千焕你是个男孩，这样，她给你留下的信，就一定会是写给‘儿子’的了。” 　　唐纳看着外婆，抽着鼻子，“婆婆这么确定吗？难道妈妈知道我是男孩子，不会选择把我打掉吗？” 　　“不会的。”外婆十分确定，“那是我的女儿。我比谁都了解。” 　　说完，老妇人重新抱着小孩，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 　　像女儿幼年时她哄她一样，像孙孙一直以来她哄他一样。 　　“纳纳啊，”她说，“婆婆这一生，后悔过许多事。唯一不曾后悔过的，是拥有你。 　　“如果你出生的那天，对我来说是受难日，那你一定是上天送给我，最好的受难礼。” 　　…… 　　外婆抱着唐纳，无声落泪到了半夜，才昏昏沉沉睡着。 　　唐纳睡不着，便偷偷从她怀里钻出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 　　他辗转反侧。 　　他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他想找到妈妈爱他的证据。 　　他想找到妈妈爱“身为男孩的他”的证据。 　　要说找到，唐纳找到了。 　　确实，在那大师暗示之前，妈妈字里行间，都无差别地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可要说没找到，唐纳也确实没找到。 　　大师的暗示是道分割线。在那之后，妈妈字里行间深厚的爱意，都给了一个不存在的女儿。 　　妈妈反复强调，“娜娜”要如何如何活着，“娜娜”要如何如何快乐…… 　　可这份偏心，没有给过他，哪怕一点点。 　　妈妈爱他，是真的。 　　妈妈偏心女孩，也是真的。 　　唐纳感觉自己的过山车，被外婆拖拽了出来。 　　外婆年纪大了，筋疲力尽，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唐纳必须自己从过山车上下来。 　　但他被绑住了，根本无法动弹。 　　就在这个时候，过山车的引擎再次发动。 　　唐纳很害怕，外婆也很害怕。 　　过山车似乎要带着它的心继续失控，从而走向同归于尽的结局。 　　他什么也做不了。 　　外婆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末日的到来。 　　妈妈就没有怀疑过孩子的性别吗？ 　　唐纳委屈地想。 　　就没有哪怕一点点想过，大师可能是错的，自己可能是男孩子吗？ 　　就那么期待是女孩子吗？ 　　为什么一定要是女孩子呢？ 　　突然，过山车动了。 　　唐纳瞪大眼睛，发现过山车正往水平方向继续失控。 　　因为外婆已经把过山车拉了出来，所以它没有再往地下钻。 　　但它依旧在横冲直撞，在水平面上，往他不确定的方向横冲直撞。 　　唐纳的心脏狂跳，他突然有所发现。 　　他盯住信上，妈妈写的最后那番话。 　　——“妈妈是别人口中的疯子，是别人口中的傻子。” 　　——“不要是疯子，也不要是傻子。因为像妈妈一样活着，是很累的。” 　　之所以一定要是女孩…… 　　是因为妈妈是女孩啊！ 　　外婆的语言变成了防风衣，护住了唐纳的心。 　　让唐纳在过山车横冲直撞的过程中，不会那么那么疼。 　　正如外婆所说，它当时只是个胚胎。 　　妈妈没有见过它，没有产生感情。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对它的感觉，本该是一样的。 　　可一定要是女孩，是因为…… 　　那是妈妈的遭遇。 　　妈妈也许没意识到，自己人生的投射，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映射在这个名为“娜娜”的女儿身上了。 　　因为是女孩，所以才能理解女孩。因为是女孩，妈妈才能对她说出那么多的心里话。 　　唐纳看到自己的过山车，突然冲上了一段轨道。 　　那轨道是往上的，一直一直往上，直插云霄，仿佛没有尽头。 　　唐纳的心情像快要爆炸一样轻快。 　　他感觉自己的过山车走向了更加稳定、且更加明亮的方向。 　　沿途，他看到了这段上升轨道的修筑信息—— 　　这是一段来自近六年前的轨道。 　　那个时候，有位名叫唐千焕的瘦弱女子，一点一点吃力地搬着铁块…… 　　然后一点一点地，焊接起这段通天的轨道。 　　以便六年后的他不再下坠。 　　以便六年后的他不再横冲直撞。 　　让六年后的他不再茫然。 　　让六年后的他直冲云霄，内心的快乐不断攀升。 　　唐纳第一次看懂了这封信。 　　他也第一次，认识了妈妈。 　　也许是想通这一切，让唐纳放下了一切的心理负担。 　　小孩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似乎做了个梦。 　　梦里，他的过山车还在往天上冲，不知要冲多久。 　　过山车上，他的心化成了一个小孩，正是他现在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过山车会不会停下，但唐纳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这轨道是妈妈修筑的。 　　妈妈爱他，他永远不会怀疑。 　　当过山车冲破最后一层云的阻碍，它终于停了下来。 　　唐纳从车上下来，看见云端上站着一个天使。 　　那位天使很美。 　　一身白衣，两片洁翼。 　　她身材清瘦，五官恬静。 　　她看着他温柔地笑。 　　“妈妈！”唐纳冲过去，但天使也在退后。 　　唐纳加速冲去，天使也加速退后。 　　妈妈——我知道是你—— 　　我认识你，你叫唐千焕！我认识你—— 　　妈妈—— 　　唐千焕—— 　　他有些慌张，不断奔跑。 　　但总也拉不近与她的距离。 　　她依旧微笑着，不慌不忙。 　　他突然停下，不再追赶。 　　他发现，虽然他无法与她靠近。 　　但她也不曾离得更远。 　　她永远在那里，隔着固定的距离。 　　永远在那里守着他。 　　唐纳对那天使喊道：“妈妈，这是我第一次认识你！但是我很高兴！” 　　天使看着他但笑不语。 　　“因为，没有人看懂过那封信，但是我懂了。我之前不认识你，我却比任何认识你的人，都先听懂了你的声音！” 　　天使微笑着，突然上前一步。 　　她蹲下来，用力地拥住了他。 　　这是他与妈妈的第一次拥抱。 　　他踮起脚，用全身的力气，用力抱住他的妈妈。 　　他感觉妈妈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他听见妈妈轻柔的耳语。 　　她空灵的声音在天际回响，音量不大，却能让整片苍穹都听到她的声音—— 　　纳纳可以做任何决定。 　　这世界上永远有妈妈，无条件爱你。 第85章 　　“我才不是没有妈妈的孩子……唔…… 　　“我认识我妈妈哦……唔……我可以跟你讲……她的事情哦……” 　　唐纳是说着梦话醒过来的。 　　醒过来之后,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重得像铅球，眼睛肿得像气球。 　　他不记得后来的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记得自己迷糊间说了什么，记得最清楚的…… 　　就是昨晚哭太惨了, 今天上下眼皮都肿得不像话。 　　昨晚的暴雨就好像唐纳的心情, 稀里哗啦稀里哗啦。 　　这天唐纳醒来, 心情大好，天公就刚好作美，居然让天空放了晴。 　　唐纳虽然快睁不开眼, 还是往窗外一看，想看看明媚的阳光…… 　　然后就被这一眼看完，吓得睡意全无、陡然精神—— 　　唐纳怀疑自己这是做了第三个梦。 　　否则，他怎么能看到窗玻璃上, 趴着一只…… 　　奥特曼？！ 　　区别于唐纳记忆里帅气的奥特曼，眼前这只野生奥特曼险些引发了他的“恐怖谷效应”。 　　就是那种，一眼能看得出来对方是奥特曼, 但因为各种微妙细节的差异, 让他这个对奥特曼非常熟悉的小孩, 产生了相当微妙的不适。 　　要说不是做梦吧, 现实生活出现了奥特曼…… 　　要说在做梦吧, 窗外这只奥特曼又有着令人发指的真实感。 　　眼前的野生奥特曼, 看得出生活过得相当不错—— 　　身上的肉一层一层, 将表皮撑得油亮紧绷。 　　它趴在窗上，脚底悬空，姿势看起来, 带着一种中年男人不适应的逞强。 　　如果此时有人问唐纳, 你相信有光吗？ 　　唐纳一定会斩钉截铁地摇头, 不信。 　　叩叩—— 　　突然出现的声响，让唐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个奥特曼在敲窗户啊救命啊啊啊啊啊！ 　　表情比奥特曼本曼还要狰狞，唐纳小心翼翼磨蹭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那只奥特曼眼疾手快朝他伸长手臂！ 　　唐纳眼疾手快朝后大跳一步！ 　　……然后手短的奥特曼就尴尬在了原地。 　　奥特曼：“……” 　　唐纳：“……” 　　奥特曼：“欻！” 　　唐纳：“啥？” 　　被偶像吓傻了的唐纳，眼看着奥特曼朝他招招手，然后双臂交叠在自己胸前，做了个抱抱的手势。 　　唐纳一脸嫌弃，嫌弃得像是吃白粥的时候，发现自己碗里是满满的猪油。 　　奥特曼：“欻！” 　　唐纳：“不要。” 　　奥特曼：“欻啊啊啊啊啊！” 　　唐纳：可恶，它威胁我。 　　僵持不下，实在没办法。百般不情愿，唐纳还是重新磨蹭到了窗边。 　　奥特曼虽然面无表情，唐纳分明能从它脸上看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于是，唐纳一脸绝望地被肥腻奥特曼拥入怀中，一把抱出了窗外！ 　　唐纳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体验到这种飞翔的感觉。 　　他吓了一跳，连忙缩在奥特曼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那只奥特曼虽然外表“不堪入目”，但出人意料的是，非常温柔。 　　感觉到怀里小孩的恐惧，它用它那皮套味极重的大手，轻轻抚摸唐纳的头。 　　一下，一下。 　　拥抱着自己的手臂孔武有力，唐纳适应之后，逐渐有了安全感，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眼之后，所见的一切，点亮了小孩的眼睛。 　　就像明火点燃一盏困顿的灯。 　　他看见，自己被奥特曼抱在怀中，缓缓升空，因此视野格外地高。 　　他的位置并不很高，也就是超越院墙的程度，但他却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伸手就能触碰天空。 　　唐纳刚抬手触摸天空，就感觉天空像一条河流，流动到了他的脚下—— 　　因为院子的水泥地上，突然溢满了白色的烟气，厚厚实实地铺了满满一层，让人几乎看不出大地原本的颜色。 　　唐纳怀疑自己在做梦。 　　当然，这样的怀疑，在他看清奥特曼身后吊着的威压，以及院子角落发电中的干冰机后，就烟消云散了。 　　升空没多久，奥特曼就又晃晃悠悠地落了地。 　　因为威压把它降下来了。 　　等落地之后，奥特曼就把怀里的小孩放在了地上。 　　奥特曼：“欻！” 　　唐纳：“啊？” 　　奥特曼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去玩。 　　唐纳一脸茫然地看着满地的干冰，心想： 　　玩啥？ 　　就在这时，唐纳听到耳后传来仙乐声。 　　是真的仙乐。 　　就是那种《西游记》演到天宫场景的时候，会出现的仙乐。 　　唐纳回头一看，院门口，一位仙女带着几名仙童，小碎步地进了院子。 　　如果不是唐纳看出她们在小碎步，大概就会以为她们是飘进来的。 　　那群仙童身穿迷你版汉服，化了猴屁-股脸妆，但唐纳一眼就认出来—— 　　那是可可、球球、瘦猴还有莫黎！ 　　看到自己的小伙伴们，唐纳很兴奋地举手挥舞，和他们示意。 　　那群孩子看到唐纳兴奋的表情，险些忘了要端着架子，也要抬手和他示意…… 　　被身前的仙女回头瞪了一眼，孩子们全都老实了。 　　说是“瞪”，其实也不准确。 　　因为仙女和奥特曼一样，其实都没有表情。 　　看得出来，仙女是位成熟知性的美人。 　　她穿着纱制的轻盈汉服，衬出婀娜的腰身，臂弯别着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花瓣和糖果。 　　她的手纤长秀丽，她的锁骨精致清晰，她的脸…… 　　藏在二次元头壳下看不清。 　　也许是因为头壳不和尺寸，仙女回头“瞪”完小孩后，转了回来。 　　结果身体回来了，头没回来。 　　“啊啊啊啊啊头断了头断了啊！”唐纳一大早被刺激得毛骨悚然。 　　那仙女听到唐纳的尖叫，立刻抬手扶着头壳，把壳转了回来。 　　仙女：“……” 　　唐纳：“……” 　　仙女：“……” 　　唐纳：“……” 　　仙女低头，抓了一把花瓣和糖，直接往唐纳的方向撒。 　　唐纳：倒是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事啊！ 　　“哎哟。” 　　不像动画片一样，小孩子被仙女或天使丢糖果，会兴高采烈地去捡…… 　　唐纳站在原地，只感觉糖果像冰雹一样劈头盖脸砸了满身，很疼。 　　所以想达成动画片里的那种梦幻效果…… 　　小孩子必须先练就百分百闪避和迅速闪现捡糖果的能力。 　　看见唐纳被砸疼，仙女愣住了，手停在篮子里，还握着一把，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继续撒。 　　而仙童们也按捺不住了，直接朝唐纳跑了过来。 　　“纳纳你没事吧？” 　　“被砸疼了吗？” 　　“我看看伤口！” 　　“快打120！” 　　“别！”唐纳立刻按住莫黎蠢蠢欲动的手，对孩子们示意，“我没事！没有砸坏！” 　　“真的吗？”莫黎小眼神略带怀疑，拿小手指摸了摸唐纳的眼皮，“眼睛都被砸肿了。” 　　唐纳不想告诉孩子们自己昨天哭过，怕他们担心，正想着要用什么样的借口糊弄过去，却发现近距离看起来…… 　　孩子们的猴子屁股脸蛋看起来更滑稽可爱了！ 　　唐纳一开始还捂着嘴憋着笑，到后来，笑意再也憋不住，漏气似的“哧哧”冒出来。 　　毕竟，孩子们现在的样子真的太好笑啦！ 　　尤其是莫黎，唐纳可是见过对方长大后的样子的！ 　　这位，可是高中时期，被女生们私下评为“冷面校草”，举手投足皆是高冷气质的莫黎啊！ 　　虽然“冷面校草”这个称号听起来好吃又好笑，但哪有校草小时候这脸蛋被涂红的样子好笑啊！ 　　忍着忍着，唐纳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他一笑，本就肿肿的眼睛更是眯成一条缝，逗得孩子们也大笑起来。 　　“纳纳你的眼睛好像被人打了一样哈哈哈哈哈！” 　　“你们的脸不也像被仙女打了哈哈哈哈哈！” 　　听到唐纳这么说，可可正儿八经解释：“我妈妈不会……” 　　唐纳：“嗯？” 　　“我妈妈说，仙女是不会打人的！”可可改口得相当不自然。 　　唐纳看看可可，看看仙女，再看看可可，再看看仙女。 　　他恍然大悟： 　　我算是知道仙女壳下的是谁了！ 　　也许是确定唐纳平安无事，球球也放心下来，小跑到窗边正在拆威压的奥特曼身边，伸手要抱抱，“爸爸爸爸！我也想飞天！” 　　奥特曼吓得一激灵，立刻手臂交叉在胸口，比了一个大大的叉。 　　球球这才反应过来，改口得也很不自然，“我说……抱抱抱抱，我也想飞天！” 　　奥特曼尴尬地抬起头，假装没看见眼前的小孩，继续拆威压。 　　唐纳看看球球，看看奥特曼，再看看球球，再看看奥特曼。 　　他恍然大悟x2: 　　我算是知道奥特曼壳下的是谁了！ 　　仙女和奥特曼…… 　　是唐纳在幼儿园时撒过的“谎”。 　　他当时为了不让其他小孩说他闲话，故意说自己的爸爸是奥特曼，妈妈是仙女。 　　可今天，孩子们居然拜托自己的爸爸妈妈，把奥特曼和仙女“请”了过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为什么大伙儿这么大动周章，还干冰打起来威压吊起来？ 　　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经历了太多事情，唐纳脑子还有点不清醒。 　　一大早又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唐纳更是没有转过弯来。 　　可如今脑子动起来了，唐纳就想起来了！ 　　大家这么做，一定是因为，今天是他的…… 　　——“纳纳！生！日！快！乐！” 　　一个女声和一群童声的和鸣突然响起，唐纳往院门口看去。 　　只见，一辆卡纸糊的花车游行进来，旁边簇拥着唐纳幼儿园班级的所有小朋友！ 　　所有！ 　　包括小西装、背带裤等等的…… 　　所有小朋友！ 　　唐纳因惊讶睁大了眼睛，随即立刻往花车上看去—— 　　丁老师！他看到了丁老师！ 　　丁老师坐在花车上，面带甜美的笑容。 　　她膝盖上摆着他昨天做好的天使蛋糕，上面插着巧克力绘制的牌子，写着“For 纳纳 &婆婆”。 　　丁老师声音依旧清甜，轻声说： 　　“纳纳，生日快乐。” 第86章 　　这对唐纳来说, 是天大的惊喜！ 　　虽然他强调过，自己并不期待生日。 　　如果小伙伴们非是出其不意，硬要给他庆祝生日，他勉强可以料到。 　　若再加上爸爸妈妈们一起参与, 这就过于出人意料了。 　　而在此基础上, 再把全班的小朋友, 连同丁老师，一起邀请过来…… 　　这其中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要协调的沟通成本, 可想而知。 　　因为惊喜，唐纳一时失语，只顾盯着老师看。 　　丁老师此时乘坐的花车，非常简陋。 　　是那种摇摇欲坠的简陋。 　　虽说是车, 但底下连轮子都没有。 　　唐纳看过去，直接能看到里头一双双移动着的、成年人的脚。 　　好家伙。 　　还是个人力花车！ 　　丁老师“坐”在上面，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把车压坏了。但面向唐纳的时候, 她非常霸气。 　　朝唐纳一招手, 丁老师酷道：“来！上车！” 　　瞬间让唐纳梦回自己的自行车霸总史。 　　那花车看起来, 分明比未成年人还需要保护。但唐纳太高兴了, 顾不上前思后想, 直接就爬上了车。 　　其实他爬得很小心, 奈何加上一个小孩的重量，还是打破了纸板花车艰难维持的平衡。 　　只听。 　　咵嚓一声。 　　丁老师反应神速，一手端蛋糕, 一手抱小孩。 　　……接着俩人就一屁股压到了纸板底人们的背上。 　　丁老师立刻带着唐纳下了“没有车的人力车”, 而“没有车的人力车下”, 也陆续钻出了唐纳眼熟的剩余几名家长—— 　　可可爸爸，瘦猴妈妈，还有球球妈妈。 　　最后，花车非常顺利地…… 　　垮掉了。 　　现场气氛一时尴尬得无以复加。 　　不过，丁老师不愧是丁老师，控场意识极强。 　　她举起一手，立刻示意围绕花车的同学方阵们，继续计划。 　　收到了老师的信号，孩子们纷纷点头，一呼百应。 　　唐纳只见，幼儿园的同班同学们纷纷手插兜，掏着什么，然后一个个小拳拳攥出来朝天一撒…… 　　天空下起了玉米雨。 　　纷纷扬扬的玉米粒噼里啪啦，砸在干冰营造的云雾之中…… 　　石沉大海般消失了个没影。 　　一秒。两秒。三秒。 　　无事发生。 　　丁老师：“……” 　　孩子们：“……” 　　唐纳：……所以我在期待什么？ 　　“鸟呢？！”丁老师惊叫出声。 　　院门外，幼儿园园长拖着空空如也的大竹篓进来，窘迫道：“……全飞走了。” 　　丁老师：“……” 　　孩子们：“……” 　　哦。 　　唐纳悟了。 　　这是想复刻他当时的鸟儿召唤术呢！ 　　在一片沉默声中，小西装嘟嘟囔囔，“我早说了，纳纳是真的会魔法。” 　　背带裤也配合着，“嗯呐！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丁老师还不信！可纳纳是奥特之子啊！” 　　“而且还是仙女妈妈的孩子呢！” 　　耳旁，是孩子们叽叽咕咕的议论声，混杂着《西游记》天宫全损音质bgm…… 　　眼前，是一片狼籍的破碎花车，云雾覆盖着玉米、花瓣和糖果，手足无措的二次元头壳仙女和臃肿的中年奥特曼…… 　　当之无愧称得上是鸡飞狗跳的生日party！ 　　可面对着这人仰马翻的混乱局面，唐纳却笑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微微地笑，随后笑着笑着，肩膀就抖动起来，连带着全身都笑得抖起来。 　　因为是生日宴的主角，他笑着的细节，很快就被在场的所有人注意到。 　　原本你一眼我一语混乱的局面，在大家的视线逐渐聚焦于唐纳身上时，逐渐安静了下来。 　　被全场注视，唐纳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捂着脸害羞，但笑意还是会从弯弯的笑眼里跑出来。 　　他感觉自己还是被盯着，羞赧地后退了几步，又因为这些目光没有任何恶意，很快适应起来。 　　唐纳上前一步，偷笑了半天，笑得红了脸，有些扭捏地拿鞋尖在地上绕圈圈，说：“谢谢你们……” 　　听到小主角这么说，原本大家不自觉提起的胸腔、屏住的呼吸，这才同时松懈开来。 　　“我很高兴。”唐纳笑着，一双小鹿似的又大又黑的眼眸亮晶晶的，“因为有你们在，我真的很高兴。” 　　突然。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唱着幼稚的生日歌。 　　伴随歌声，两个人影牵着一辆手推车，从主楼的大厅处走了出来。 　　老妇人的声音像是领唱，随即，在场的众人一边鼓掌打拍子，一边应和着合唱起来。 　　生日歌这种环节，堪称当代青年最尴尬的环节。 　　唐纳本以为，被全场围绕着唱歌，自己会很尴尬。 　　但是，他并没有。 　　三三两两的齐唱，是尴尬的。 　　歌声的间隙，总会给人以自我感受的余地，从而发现自己的尴尬。 　　但许许多多的人，一起合唱，却是有力量的。 　　苍老的、稚嫩的，粗旷的、纤细的。 　　这些高低不一的声部组合在一起，给唐纳以无比的力量。 　　比起尴尬，在歌声之中，他得到的信号更多的则是—— 　　他很快乐。 　　他今天，真的很快乐。 　　在合唱声中，唐纳看清手推车两侧的人。 　　一个是管家，西装革履，手扶着推车。 　　推车上面摆着一个巨大的三层大蛋糕，似乎是冰淇淋质感的，还冒着凉气。 　　而另一个人，则是他最爱的外婆。 　　今天外婆特地穿了漂亮的花裙子，脖子上戴着刻字的白玉项链。 　　“婆婆～”唐纳甜甜地叫一声，冲过去，抱住外婆，把脸埋在她腰间蹭啊蹭。 　　外婆咯咯笑着，把他拉开，蹲下去，将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挂在了唐纳的脖子上。 　　带着外婆体温的白玉还隐隐发热，唐纳的小手揉着那块玉，感受到上面一个凹凸不平的字。 　　他没有去看那个字，他知道那是什么字。 　　他已经不会因为那个字的“错误”，再感到难过了。 　　因为他已经与妈妈和解了。 　　那个字，是妈妈的心事。 　　以后，也会是只有唐纳和唐千焕才知道的，独特的小秘密。 　　那个巨大的蛋糕，真的是冰激凌做的。 　　据说，几天前，小伙伴就和管家大叔一起，在市里搜寻有这种制作条件的工作室。 　　好不容易预订完，这么大的成品，还得管家和进货两位大叔一起，连夜开着皮卡去把它运回来的。 　　“这个蛋糕可是你的土豪小伙伴们合资购买的哦！”管家大叔笑着说。 　　原本控场放背景音乐的进货大叔夫妻也走了出来，“现在的小孩是真的有钱！” 　　“哎呀……”唐纳又感动又别扭，娇嗔一声，对可可、球球、瘦猴还有莫黎说，“不是说好了做一个天使蛋糕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订这么大的蛋糕啊……” 　　“那是给婆婆的受难日做的啊！” 　　“但是纳纳也不能没有自己的生日啊！” 　　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地回答。 　　“而且，是给咱们纳纳过生日诶！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呢？” 　　“对！”就连莫黎也难得主动道，“纳纳要有全世界最排面的生日！” 　　“嘿嘿……”唐纳开心坏了，跺着脚，把自己小心脏挤满的快乐导出些到地里，才没把自己开心到爆炸，“你们真好！” 　　这场兵荒马乱的生日派对，从发蛋糕环节开始，才步入正轨。 　　那块不大的天使蛋糕，每个人只够分到一小口，算是先填了牙缝。 　　但蛋糕确实做得很好，哪怕分量不够，大家尝过后，心里也都是甜滋滋的。 　　本场重头戏，一定是那个巨大的冰激凌蛋糕。 　　因为生日需要许愿，许愿需要吹蜡烛，而冰激凌蛋糕不能接受蜡烛…… 　　于是进货大叔自告奋勇，主动拿十指指缝夹着蜡烛。 　　作为蛋糕代餐，进货大叔相当尽责，哪怕蜡油滴满手背，也一声不吭。 　　可当唐纳吹灭蜡烛之后，进货大叔还是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在场的大伙们都被大叔可爱又搞怪的表情逗乐，现场充斥着轻松的欢笑声。 　　唐纳也在人群中快乐地笑。 　　他回味着他刚才许的三个愿望—— 　　一，希望和小伙伴们一起平安长大。 　　二，希望外婆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三，希望这一次，我能有更好的结局。 　　一定会实现的。 　　一定，全部都会实现的。 　　这一天，荒唐，忙碌，嬉闹，充实。 　　甜点是偌大的冰激凌蛋糕。 　　正餐是大人们亲自烹饪的佳肴。 　　到了下午，就随机点几个小朋友表演节目。 　　被尬得受不了了，就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玩游戏，大人们聚在一起聊天。 　　这是一个特别的生日。 　　对这一世的人们来说，是他们或许“庆祝小英雄回归”、或许“为小红人应援”的聚会。 　　对这一世的唐纳来说，却是他死后的第一个生日。 　　唐纳很高兴，能重活这一世。 　　如果有机会，今天6岁了的他，会大声地告诉之前19岁的自己—— 　　这一次，我们很幸福。 　　你和我，真的非常幸福。 　　转眼，这一天终于到了尾声。 　　大家伙儿帮忙收拾完现场的杯盘狼藉之后，就纷纷告别回家。 　　结束了这喧闹的一天，唐纳筋疲力尽躺在自己的床上。 　　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久的呆，他才想起来，该睡觉了。 　　临睡前，他翻出枕头底下压着的，妈妈写的那封信。 　　他小心地将它折叠仔细，重新装进信封里，一边做这些一边说：“妈妈，我原谅你认错我啦！” 　　将信收好后，他轻轻吻了一下信封，就好像在亲吻妈妈的脸颊一样。 　　信封有一种独特的香气，就好像妈妈的气息留在里面封存六年，到了今天，才被他打开。 　　如果这封信，是妈妈读给自己听的，会是什么感觉呢？ 　　唐纳把信宝贝地藏到自己的宝藏盒子里。 　　早知道昨天就让外婆给自己读了，感觉也会差不多吧？ 　　想到这里，唐纳收信的动作僵住了。 　　对啊。昨天，信是他自己看的。 　　外婆没有给他读信。 　　可是，六岁的幼儿，可以阅读这么长的一封信…… 　　外婆难道不会奇怪吗？ 　　唐纳回忆起外婆说过的几句话： 　　——“我本来准备等你18岁，再交给你看。” 　　——“……对这个世界会有一点更成熟的理解。” 　　——“……婆婆相信，现在的纳纳，已经能够看懂这封信的内容。” 第87章 　　梅开二度。唐纳这一晚, 又蹑手蹑脚潜到了外婆房间门口。 　　只是也许白天太过劳累，这一晚，外婆很早就闭灯休息了。 　　唐纳踮着脚走到床边，借着月色, 打量外婆的睡颜。 　　外婆睡相很安静, 闭着眼睛, 嘴角带笑，就连呼吸都是又细又稳的。 　　婆婆真可爱！就连睡觉都这么乖…… 　　唐纳这么想，看着外婆的睡颜心一软, 小手伸出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白发，代替了可能会惊醒她的摸头。 　　做完这一切，唐纳转身准备离开, 想等到明天外婆醒来再来问话。 　　谁知腰间突然横出来一只柔软的手，猝不及防把他勾到了床上。 　　唐纳被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本能挣扎, 就感觉那只手开始挠他的腰间和胳肢窝。 　　“哈哈哈哈哈！别……哎呀！哈哈哈哈哈……” 　　被挠了痒痒, 小孩一边笑一边躲, 结果越躲越钻进“作恶”的人怀里, 反而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小坏蛋。”看到他笑出了眼泪, 外婆才放过他, 圈着他问, “大半夜来找婆婆干嘛呀？” 　　“唔……”唐纳还没从刚才的爆笑中缓过神来，嘤咛一声抱着外婆卖乖，“想婆婆啦！” 　　“才一会儿不见, 就想婆婆啦？” 　　“想婆婆还要分时间吗？本纳要想就想！本纳每时每刻都要想！” 　　“哎哟喂, 我的宝贝。”外婆“吧唧”在唐纳额头上亲一口, “嘴巴真甜！” 　　“嘿嘿～” 　　虽然和外婆蜷在一起黏糊，唐纳心里还是惦记着与那封信有关的疑惑—— 　　幼儿没有能力独自阅读一整封信，可外婆却对他的阅读能力并不惊讶。 　　原计划在18岁才给相对成熟的他看那封信，可外婆却在六岁生日前夕的昨天，就给了他。 　　在外婆的判断中，唐纳的心智，早就超过了他当前身体的年纪。 　　也许，外婆已经发现了…… 　　发现这个小孩的身体里，装着的，不是原本那个灵魂。 　　心脏怦怦直跳，唐纳酝酿片刻，还是忍不住抬头叫：“婆婆。” 　　“嗯？”外婆抱着他闭着眼，慵懒地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唐纳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是不是发现我不是‘纳纳’了？” 　　“哼哼……”外婆依旧闭着眼，却笑起来，“说什么呢小傻瓜，你怎么会不是纳纳呢？” 　　“我的意思是说……” 　　“你是纳纳。”外婆将小孩的头扶到自己的颈窝，拍着他的背说，“不管你从哪里来，你都是我的纳纳。” 　　不管，你从哪里来…… 　　听到这句话，唐纳就不需要再追问了。 　　外婆这是在隐晦地表达…… 　　她确实已经知道了，他不是原本的那个小孩。 　　重生。 　　对于唐纳来说，这是一个天赐的机会，也是他一直以来尽可能隐藏的秘密。 　　因为怕招致祸端，因为怕招来误解…… 　　也因为怕，现在的自己没有当时的自己那么天真可爱，让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对比。 　　哪怕是和过去的自己对比…… 　　被比出个所以然来，也是令人难过的。 　　可，外婆居然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 　　那么，现在，她在想什么呢？ 　　唐纳猜不出来。 　　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清晰得好像昨夜的雷雨声。 　　“婆婆……”唐纳小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嗯……”外婆沉吟片刻，回想起来，“从你不再是小哭包的那一天开始。” 　　不再是小哭包？ 　　唐纳记起来，那几乎是他重生后的第二天！ 　　第一天，因为委屈，也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他当时黏着丁老师，也黏着外婆，做了一整天的小哭包。 　　第二天，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他就振作了起来，不再哭哭啼啼。 　　可原来，外婆居然那么早的时候…… 　　就已经发现自己的变化了？！ 　　“婆婆是怎么知道的？”唐纳急忙问。 　　外婆依旧闭着眼，很悠哉的样子，“你那天晚上啊，说了梦话。” 　　“我说什么了？我不记得了……” 　　“你梦话里警告婆婆，说这次不许再忘了你。” 　　——“婆婆……” 　　——“诶！” 　　——“这次，可不许偷偷忘了我。” 　　——“……诶。” 　　唐纳确实不记得自己梦话中说过什么了。 　　大概是重生前外婆的疾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以至于他耿耿于怀到了入梦的程度。 　　只是，本来该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梦话，本该是任何人听了都该一笑置之的童话…… 　　外婆，却那么细心地听了进去。 　　他的每一句话，对外婆而言，都不是废话。 　　唐纳莫名感觉眼睛酸涩，但他强撑着把眼泪憋回去，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能再哭啦！再哭眼珠子就要瞎掉啦！ 　　而且，今天是我的生日，是很快乐的一天！快乐的日子就不要哭哭啦！ 　　“婆婆一开始就知道了，那还在医院里说，让我纯粹做个小孩子……” 　　“嗯！但婆婆是真心的呀！” 　　“明知道我可能不是小孩子，婆婆还一直看我装乖、陪我犯傻，是不是心里在看我笑话呀……” 　　“说什么呢！笨小孩！” 　　外婆把怀里别别扭扭的小孩捞出来，摸着他的脸，认真地盯着他。 　　那一双苍老却慈爱的眼眸中，映出他童稚的脸。 　　但目光深深，却似乎要透过他幼小的身躯，看穿其内隐藏着的灵魂。 　　“纳纳。”外婆与他对话，“婆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婆婆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什么。婆婆确定的是，纳纳从很遥远的地方来，只为了成为一个小孩。那么，婆婆就陪你，专心做一个小孩。” 　　这番话，外婆不是对六岁的唐纳说的。 　　而是，对藏在这个身体里的，19岁的唐纳说的。 　　这是重生之后，第一次有人，与19岁的他对话。 　　与这样千疮百孔的他，与这样疲惫不堪的他，与这样筋疲力尽的他。 　　她告诉他，你从很远的地方来。 　　她承诺他，你可以专心做一个小孩。 　　“婆婆……” 　　唐纳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像只把脑袋埋进泥土里的小鸵鸟，藏在外婆的保护之中。 　　在她的怀中，他永远可以安安心心做一个逃兵。 　　不需要有任何负担，不需要有任何恐惧。 　　这一个晚上，外婆问了他很多事情。 　　不是问唐纳作为一个小孩子发生的事情，而是问他的过去，问她原本的未来。 　　这一个晚上，唐纳也与外婆坦白了很多事情。 　　很多，在他重生之前，与谁也不敢说的，与谁也不敢倾述的委屈。 　　唐纳说，他其实很自卑。面对城市长大的室友会自卑，面对大学内卧虎藏龙的同学会自卑，面对哪怕只是盲目自信的人，也会自卑。 　　唐纳说，他其实很辛苦。刻苦读书拼命学习很辛苦，白天当家教晚上跑外卖很辛苦，看老师同学还有老板的脸色行事，也很辛苦。 　　唐纳说，他其实很孤单。 　　这种孤独不是落了单的孤独。 　　而是置身于群体之中，却依旧清晰地发觉，自己不被理解、自己无所依靠的，喧哗的孤独。 　　这件事怨不得任何人，他也没有怨过任何人。 　　他只是感觉到孤独，仅此而已。 　　尤其是在他死亡前的那一刻。 　　他的孤独达到了顶峰。 　　身边围绕着的，分明都是关心他的、善良的陌生人。 　　可偏偏因为是陌生人，能给他身体上的熨贴，却给不了他精神上的抚慰。 　　所以，看到路旁经过的那队小朋友，他才那么渴望…… 　　那么渴望变回原本的小孩子，被全世界保护，被全世界宠爱。 　　他回来了。 　　他似乎，也做到了。 　　全世界都在宠爱着此刻作为孩子的他。 　　可那个彷徨不知所措的灵魂，似乎依旧，很孤独。 　　“纳纳，疼不疼？”外婆柔声问他。 　　现在的唐纳当然不疼，他被抱在怀里呢，怎么会疼？ 　　说好不哭的唐纳，却在那声“疼不疼”的问句中，泪湿了眼眶。 　　外婆，是在问当时那个十九岁的唐纳，疼不疼。 　　“疼……”唐纳抱着外婆，瑟瑟发抖，无声落泪。 　　19岁的大男孩，穿越了时空，蜷缩在了外婆的怀里。 　　他肆意撒娇着，说他很疼。 　　很疼。 　　真的很疼。 　　可似乎有那么一个人，发现他的疼，抱着他哄一哄呼一呼…… 　　就没那么疼了。 　　伤口会痊愈的。 　　都会痊愈的。 　　就像此时的唐纳，感觉自己的心，原本已经被这个重生后的温暖世界充盈完毕…… 　　可外婆觉得不够，主动找出了他心上原本的漏洞，用她自己的心贴着，将它补好了。 　　“婆婆会不会觉得，我代替了你原本的可爱孙孙？” 　　“纳纳变笨啦！真的变笨啦！” 　　“婆婆……” 　　“现在的纳纳，难道不可爱吗？纳纳多少岁，在婆婆眼里，都是很可爱的啊！” 　　“婆婆真的不介意吗……” 　　“介意啊！纳纳变了，婆婆当然介意啊！” 　　唐纳抬起泪眼看向外婆，发现她依旧闭着眼。 　　是很悠闲很自在，完全享受其中的状态。 　　她说：“婆婆很高兴。纳纳在未来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能够这么信任婆婆，愿意回来找婆婆。” 　　她说：“原本啊，纳纳19岁就离开了，婆婆只能陪纳纳19年。可是现在，纳纳重新回到五岁时，所以婆婆至少可以陪纳纳33年。等纳纳这次19岁之后，婆婆还会陪你更久更久。” 　　他问：“婆婆这么确定吗？” 　　她笑了，回答：“当然确定。纳纳保护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一定会守护纳纳的。” 　　就像唐纳许下的那个生日愿望。 　　这一次，他一定会有更好的结局。 　　6岁的纳纳，生日快乐。 　　19岁的纳纳，今后每一天，都要快乐。 第88章 　　暑假, 总是漫长又短暂。 　　闲来无事的两个月，晒晒太阳聊聊天，或躺在床上吃西瓜，皆能享受一份拖沓的悠哉。 　　拖着拖着, 日子就一天天溜走了。 　　转眼就到了八月中下旬, 正是孩子们开始忙碌开学季的时候。 　　镇子里, 幼儿园毕业的孩子们，都开始物色新的小学。可可、球球和瘦猴也不外乎如此。 　　这段时间，小伙伴们聚在一起玩耍的频率, 自然低了一些。 　　大人小孩都在忙碌，暂时歇业的“纳纳托儿所”小老板，因而更加悠哉。 　　唐纳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在哪个小学上课，甚至后面的初中高中, 他都知道。 　　所以，别的大人拉着小孩四处奔忙挑选校区环境的时候，只有唐纳的暑假还没结束。 　　这种感觉很爽, 就好像别人到了暑假末期在拼命完成作业, 而他…… 　　没！有！作！业！ 　　只不过, 唐纳总是无所事事的, 也终会感到无聊。 　　小伙伴们要忙, 他平日里有大把时间, 却没人找他玩了。 　　为了打发时间, 唐纳彻底化身街溜子，在街区到处闲逛。 　　外婆的小卖铺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会去搭把手。 　　如果小卖铺没事, 他就到处串门, 像极了时不时溜达到人家院子里打听八卦的三姑六婆。 　　街坊喜欢他, 很欢迎他这种串门行为。 　　只要他乖乖任rua，还能讨来些糕点瓜果吃一吃。 　　这样纯粹无聊的日子，很快就迎来了尾声—— 　　那一天早晨，唐纳起床开窗户的时候，正好看到邻居二楼的窗子边，站着一个小孩。 　　从唐纳房间往外看，能看到的邻居，正是隔壁莫黎家的小洋楼。 　　只不过因为布局问题，莫黎的房间在楼体另一侧，与唐纳的房间并非相对。 　　唐纳没料过会在窗边看到莫黎。 　　也因此，他揉完眼，确定那二楼站着的小孩是莫黎时，眼睛都亮了。 　　“小……”唐纳抬起手，正要挥舞手臂和莫黎打招呼，却见小竹马一直盯着自家的院子发呆。 　　对方怂眉搭眼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塔楼上被囚-禁的、向往着自由的小王子。 　　看见莫黎这样的表情，唐纳有些心疼。 　　他立刻屁颠屁颠跑到二楼对应的房间，冲过去开了窗子。 　　这样，他就与莫黎仅隔一条胡同和两道院墙的水平距离，几乎算得上是面对面了。 　　因为开窗的动静不小，莫黎听到声响，抬起眼睛—— 　　正好看到自己正对的窗内，探出一张比夏日阳光还要明媚的笑脸。 　　那双笑眼本亮晶晶的，也许是距离拉近，对上的时候，看清了自己脸上的细节。 　　对方的眸光僵了一下，小表情也一凝，好像有些困惑。 　　莫黎能猜得到对方看见了什么，不自觉地垂着眼，拿小手遮住自己的眼下，只更显欲盖弥彰。 　　“小花——”对面的唐纳用手在嘴边扩成喇叭状，喊话道，“你怎么眼睛红红的呀——” 　　“……”莫黎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头。 　　“我都看到啦——” 　　“……” 　　“你等我一下——” 　　“嗯？” 　　莫黎重新抬头，看见对面窗子的小孩跑没影，不知去做什么了。 　　过一小会，窗边元气满满的小孩再次出现，手中拿着什么，抡着胳膊转，准备往这边扔什么东西。 　　“小花——接着——” 　　没等莫黎反应过来，对窗的小孩直接抛掷过来一个杯状的东西。 　　莫黎下意识抬手去接，那东西正好稳稳落进自己的手中。 　　定睛一看，莫黎只见，手中是一个黏了橡皮泥的纸杯，底部被打了个小洞，用毛线连接到对面。 　　顺着毛线看过去，莫黎看到对方的手中，也拿着与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纸杯。 　　两个杯子用毛线连通着，又同时把两个窗子连通起来。 　　莫黎心里有种错觉，就好像，这一条线，把两家之间的距离，都消除了。 　　“小花——” 　　“嗯？”莫黎指着那个纸杯，“这是什么？” 　　对窗的小孩指了指纸杯，又示意着贴近自己的耳朵。 　　莫黎看到对方这么做，也就学着照做，把纸杯贴在了耳朵上。 　　随后，对面将毛线绷直，把纸杯罩在了嘴上。 　　莫黎听见原本纸杯中呜呜的类似风声的噪音上，清晰地回旋起对窗小孩有些闷闷的奇怪声音。 　　“小花小花，听到请回答！” 　　“哦！” 　　通过纸杯听到的声音，与莫黎平日熟悉的有些不一样，吓了他一跳。 　　他将纸杯放在面前打量许久，才试探着也对纸杯说话。 　　对面的小孩侧耳歪头，耳朵贴着纸杯，似乎听得很认真。 　　当听到莫黎说“好奇怪的声音”的时候，对面那个爱笑的小孩，又露出了标志性的、感染力十足的笑容。 　　“这是纸杯电话哦！” 　　“为什么能听见啊？”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因为我们平时听到的声音都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啊！实际上，声音通过固体会传播得更快更清晰哦！用这样的方式听到的声音，会和平时不一样。不过，用这样的方法，我们就不用大喊大叫啦！” 　　“哇……”莫黎终于牵起了嘴角，露出今天第一个算得上是笑的表情，“纳纳好厉害。” 　　两个崽子，就通过这样简单的方式，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你怎么眼睛红红的呀？今天哭哭了吗？” 　　“……没有。” 　　“哎呀，只有我能听到你的声音哦！告诉我也没关系的！” 　　“……唔，就是没有。” 　　“嘿嘿。”见莫黎倔强，唐纳也不勉强，笑着问，“那你今天怎么没有去挑小学呀？” 　　“……”似乎这件事戳到了莫黎的心事，小孩低着头，又是没有回应。 　　在唐纳的视角里，从幼儿园毕业后，小学、初中、高中，他和莫黎都是同班同学，所以他知道莫黎会在哪所小学上课。 　　但看到小竹马这样的表情，唐纳还是会有些不安。 　　“小花没去挑学校，怎么不来找我玩，还在这个房间发呆呀？” 　　听到唐纳的问话，莫黎侧开身子，让他看到里面的摆设，“我换房间了。” 　　“啊？你换到这边来了吗？” 　　“嗯。” 　　“这样很好啊！”唐纳很高兴，“这样你不就每天都可以通过窗户看到我们家了？” 　　“嗯。”莫黎点头应着，但表情看起来依旧兴致缺缺。 　　“你怎么还是不高兴呀？”唐纳问，“天天都能看到我们，不好吗？” 　　“……”莫黎终于有了说话的意思，“很好。但是……” 　　“嗯！我在听！”唐纳鼓励对方把话说完。 　　莫黎百般纠结，还是说道：“最近开学季总找不到我，我妈妈生气了。她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门了。” 　　“啊？那你可以跟她解释一下，说你就在隔壁跟我玩呀！” 　　“她不知道我在跟你们玩。我想告诉她，但她更生气了，说我话好多……” 　　话好多？！ 　　谁？莫黎？！ 　　讲个天方夜谭—— 　　莫黎话多。 　　与其说是嫌弃莫黎话多，不如说是嫌弃莫黎本身。 　　毕竟讨厌的人，哪怕只是吱一声，话也是多的。 　　“怎么这样！”唐纳为小竹马鸣不平，“那你都不能出来玩了吗？” 　　“嗯。”莫黎点头，“管家叔叔说，可以帮我把房间换到这边，这样，我至少可以看到你们。” 　　“啊……小花……” 　　“没关系的，纳纳。你不要难过。” 　　唐纳皱着眉头，还是忍不住难过。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重生之前，莫黎房间的位置，也变化过。 　　不过那是在他们都上了初中，关系变得好起来了的时候。 　　换房间其实是一个信号，是莫黎一方接受唐纳作为好朋友的信号。 　　毕竟在那之前，一直都是唐纳单方面“纠缠”莫黎的。 　　而这一次，搬房间的时间提前到了幼儿园毕业后的暑假。 　　这证明，在莫黎心中，接受唐纳的时间大大提前了。 　　然而，房间变动的时间可以提前，同时也证明，唐纳重生之后的很多事情，不会和原本的路线一模一样。 　　那有没有可能，莫黎接下来要上的小学，也会出现变动？ 　　想到这，唐纳立刻用纸杯传话，“小花！我知道我的小学要在哪里哦！我告诉你哦！” 　　莫黎听到这句话，立刻正色，听他一字一字讲清自己小学的名字，郑重地记了下来。 　　小竹马一脸凝重，似乎在思索着要如何把这个小学的选项，不动声色渗透给家长。 　　唐纳则默默观察着小竹马的表情，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双向奔赴…… 　　最棒了！ 　　重生前，唐纳只因为两人一直都是同学，加上又是邻居，才主动缠着莫黎，要和对方成为朋友。 　　唐纳自己脾气好，所以哪怕一开始莫黎反应淡漠，他也一直没有介意过。 　　后来，两个人关系好起来了，唐纳感觉很爽—— 　　是那种万年冰山为自己消融的成就感。 　　只不过很可惜，到了高中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莫黎又对他冷淡起来。 　　当时少年们都迷茫着自己的青春，于是，竹马间的友谊，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可如今，大冰山还没有养成，唐纳就已经把小冰块捂热了。 　　小冰块表面不说话，心里却咕嘟咕嘟，为他沸腾着滚烫的感情。 　　比起融化冰山的成就感…… 　　还是现在这样，两个人心里都装着彼此，更加令人感到幸福。 　　于是，唐纳又拿起纸杯罩在嘴上。 　　看到这边要说话的信号，对面的莫黎立刻将纸杯贴在耳边。 　　“小花，”唐纳的声音震动过去，“告诉你一个秘密。” 　　莫黎点头。 　　“我绝对会和小花，天下第一好！” 　　莫黎脑袋一缩，好像耳朵被传过去的那句话烫到了一样。 　　许久许久，莫黎红着耳朵，双手也捧起纸杯，要说话。 　　唐纳立刻附耳在纸杯边。 　　“纳纳，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唐纳笑着点头。 　　“全天下的小朋友里，我最喜欢的，就是纳纳。” 　　作者有话说： 　　提前预告一下，这个事件解决之后，纳纳「幼年篇」的所有遗憾线就清除完毕啦！ 　　到时候纳纳会给大家变个魔术—— 　　一！夜！长！大！ 　　（……说白了就是「幼年篇」结束，「少年篇」开启。） 第89章 　　“哎哟, 纳纳——” 　　街区另一栋楼的大姐姐推开窗户，故意揶揄他们： 　　“这算什么秘密啊？喊这么大声？我都听到啦！” 　　“呀……” 　　本以为天衣无缝的纸杯电话，还是没能防住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 　　两个崽崽交换的小秘密被外人听到了，一个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 一个害羞地低着头。 　　“还扭捏起来了？”大姐姐总爱开这几个小孩的玩笑, “那就应该关起门来说嘛！” 　　“怎么了嘛！”唐纳厚着脸皮逞强, “我们太喜欢彼此了，所以才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啊！” 　　“这么明目张胆的偏心？”大姐姐挑了挑眉，“那我可得跟你其他小伙伴告状了！” 　　“啊！别！”唐纳慌忙摆手, “他们会吃醋的！” 　　“挺好的，我想见识下小海王的修罗场。” 　　唐纳双手合十讨饶，“呜呜呜，以后我会关起门来说的……” 　　好在, 大姐姐只是大清早听到崽崽的话语贴贴和“告白”，被萌得大脑差点死机。 　　为了不让大脑停工，她就故意说这些话欺负他们一下, 通过“萌系侵略”把这些情绪消解掉。 　　欺负完之后, 大姐姐心满意足, 保证不会“泄密”, 这才关了窗, 重新把空间留给两个崽崽。 　　唐纳和莫黎对视一眼, 长舒一口气。 　　“小花……”唐纳对着纸杯放轻了音量, “以后要稍微小声一点啦！” 　　“好。” 　　几天不见，两个小朋友都有好多话想对彼此说。 　　他们就在窗边，通过纸杯电话, 有一句没一句随意聊着天。 　　恰好, 唐纳的视角能看到莫黎家的大门口。 　　他看见莫黎那位年轻的冷美人妈妈, 衣着精致，手拎车钥匙，对着院中的一辆轿车按响解锁。 　　随后，冷美人上了车，油门一轰，就将车开走了。 　　“你妈妈干什么去了？” 　　“上班去了。” 　　“什么工作啊？” 　　“图书馆管理员。” 　　嚯！一身名牌，开着豪车…… 　　当图书馆管理员！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出来工作，果然是为了体验平民的生活。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不过，唐纳更确信的是…… 　　莫黎妈妈突然带着莫黎回到这平和的小镇，而非留在大城市里生活，一定有什么原因。 　　虽然母子俩关系看起来一点也不好，莫黎妈妈也不在乎莫黎的学习。 　　但如果没什么事，家长通常不会在大班下学期这个奇怪的节点，让孩子转学。 　　发生了什么事，唐纳肯定是猜不出来的，他暂时也不在意。 　　眼看着冷美人的车子越开越远，唐纳突然心生一计。 　　“小花，你妈妈几点会下班？” 　　“下午五点。” 　　“那岂不是现在到晚上，你妈妈都不在家？” 　　“嗯。” 　　“你不能出来玩，我可以偷偷溜到你家里去吧？” 　　“嗯？” 　　唐纳双眼明亮，对于自己有些大胆的提议，毫不胆怵。 　　莫黎却有些犹豫，微微蹙眉，似乎在纠结这个提议可能的后果。 　　“啊！”唐纳忙补充，“我只是怕小花无聊而已！如果会有麻烦的话，那还是……” 　　“不麻烦！”莫黎马上接话，“来吧。” 　　“你确定吗？” 　　“确定。”莫黎点头，又补充，“我也想和纳纳一起玩。” 　　莫黎被“禁足”期间，不能出门。 　　小竹马不能出来，唐纳却可以进去。 　　于是暑假剩余的这段日子，只要其他小伙伴们没说要来，唐纳就会在管家的掩护下，溜进莫黎的新房间，和小竹马一起玩。 　　重生之前，唐纳不是没来过莫黎的房间。 　　当时来的时候，俩人年纪都不小，也就写写作业玩玩电脑，没有太多乐趣可言。 　　唐纳来的次数少，两人都不习惯，独处起来也有些尴尬。 　　可现在，他俩都还小，抓着片叶子都能耍半天。 　　况且，两个孩子此时亲昵的程度，比曾经同窗十二年的情谊还要相熟。 　　所以这回，在莫黎的房间里，俩小孩一玩就是一整天。 　　要不是管家送饭提醒，俩娃非得玩得废寝忘食。 　　揪着本图画书就能临摹一天，翻出盒拼图也能研究一天。 　　找到奇怪的棋子就开始琢磨规则，对着各种高科技天文设备就开始钻研技术。 　　有好几次，俩孩子玩得都忘记了时间，险些没能在莫黎妈妈回来之前，把唐纳送回家。 　　好在，他俩没有时间观念，作为大人的管家非常有。 　　几次危机，都在管家巧妙的安排之下，被平安无事地化解掉。 　　然而这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莫妈妈提前回来了。 　　管家没有事先收到消息，看到莫妈妈出现在玄关处换鞋时，甚至有些口不择言。 　　“小姐今天这么早回来？” 　　听到管家的问话，莫妈妈眉头一皱，有些烦躁，“我回自己家，还需要特地通知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啧。”莫妈妈咂唇一声，“我现在心情不好，你最好……” 　　她的话语掐断在这里。 　　就好像被谁捏住了喉咙。 　　她眼看着电梯从二楼降下来，电梯门打开，两个小男孩有说有笑从里头走出来。 　　一个是她的儿子，另一个，她并不认识。 　　她的脸沉下去。 　　本就焦躁的心，此时更是愤怒地狂跳起来。 　　她看到那两个小孩的表情，随着看清她的存在时，逐渐由欢快，转向僵硬，再落为恐慌。 　　这个表情变化的过程格外清晰，让她清楚地体验到他们的害怕。 　　但，她内心隐生一种痛快。 　　报复性的、卑劣的、可以支配弱者的痛快。 　　唐纳和莫黎都吓坏了。 　　不像是看见了谁的家长，反倒像是看见童话故事中的邪恶反派。 　　两个小孩的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手心的汗都冒了出来。 　　唐纳本想着现在距离五点还有些时间，特地早些离开，避免意外。 　　谁知为了避免意外，他这个点下来，刚好撞见了意外。 　　莫黎的妈妈提前回来了！ 　　注意到这位冷美人的脸色，嘴唇干燥，脸颊微红，似乎是身体不适。 　　唐纳猜测，莫黎妈妈大概是感觉到不舒服，才这么突然地回来了。 　　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这就是你刚才那么问我的原因吗？”莫妈妈冷哼一声，质疑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管家。 　　管家自知做了错事，低眉顺目地候着，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只任凭处置。 　　虽然管家大叔是个年纪比他大得多的成年人，但唐纳看到对方因为自己而受委屈的模样，还是觉得不忍心。 　　他小心地蹭到管家大叔身边，牵着对方的手，想给对方一点底气。 　　原本盯着管家、眼神不善的莫妈妈，顺势看到了与管家牵着手的小孩。 　　明明是另一个男孩的亲生母亲，可从女人的注视里，唐纳看不出半点母性的慈爱。 　　他看到的，只是纯粹的嫌恶。 　　莫妈妈白眼一翻，不再看唐纳，蛮横道：“赶紧把别家小孩弄出去！我最烦小孩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楼梯方向走去。 　　经过俩小孩之间时，她的身上分明散发着好闻的香气。 　　但由于其过于冰冷的气场，导致唐纳嗅到那香水气，只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见妈妈与自己擦肩而过，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自己留下，莫黎低着头，有些难过。 　　调整好心情，小孩又抬头看向唐纳，本准备说什么，却被妈妈骤然转身的动态吓在原地。 　　“对了。”莫妈妈这话是看着管家说的，但像是说给两个小孩听的，“我这家里只能留一个小孩。再让我看见别家孩子，我就得好好挑一挑了。” 　　莫黎将头低得更深，小手攥着裤边，身体细细地颤抖起来。 　　冷美人离开时的步调非常匀称。 　　咚咚，咚咚。 　　与唐纳被其脚步声敲击的心跳声不谋而合。 　　挑一挑是什么意思？ 　　家里只能留一个小孩，难道再看见别家小孩…… 　　她还能把莫黎换掉不成？ 　　唐纳听得生气，咬着嘴唇就要冲过去和那个凶巴巴的女人理论，却被莫黎迅速拦了下来。 　　“纳纳……”莫黎小声对他说，“回去吧。我陪你回去……” 　　唐纳本来气得不行，可看到莫黎脸上不自知的哀求神色，就又软了下来。 　　莫黎不愿意他和自己的妈妈撕破脸，唐纳就只能尊重小竹马的意愿，先不跟她计较。 　　唐纳都要暂时让这事翻篇了，谁知，莫妈妈却又返回过来。 　　“你就是纳纳？”莫妈妈看着唐纳，眯起了眼睛。 　　唐纳不怕她，仰起头理直气壮，“嗯。” 　　莫妈妈睨了眼管家，“我常听莫黎跟你说，在幼儿园有个很喜欢的小朋友叫nana。我以为是个女孩？” 　　“……是男孩。”管家温声解释。 　　“这孩子怎么有点眼熟？” 　　“他就住在隔壁。” 　　“所以有事总抓不到莫黎，是因为跑出去跟这小子玩了？” 　　“其实，小姐可以提前跟小少爷约好时间，这样就不会找不到……” 　　“我有让你教我怎么管小孩么？” 　　“……” 　　莫妈妈的语气尖锐起来。 　　气氛一时也降到了冰点。 　　重新看向唐纳时，莫妈妈眼神发冷，直接问：“你在哪个小学上学？” 　　唐纳被吓到，没来得及多想，脱口就回答出来。 　　“哦……”莫妈妈恍然大悟，瞥一眼莫黎，“这就是你前几天跟我提这所学校的原因？” 　　莫黎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指尖也因为用力攥紧而失去了血色。 　　“我本来要送你去寄宿制学校，你跟我保证一大堆，说什么不会麻烦我。我还不知道什么原因，差点就同意了。原来就是为了跟他玩，所以才不愿意寄宿？” 　　“……”莫黎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行。知道了。”没等到回答，莫妈妈点点头，拿定了主意，“去寄宿吧。就这么定了。” 　　“为什么？”唐纳终于忍不住了，喊出声来，“为什么知道莫黎想去那所小学的原因，还反而要逼他去寄宿呢？” 　　莫妈妈别着手臂，表情傲慢，“两个原因。一，送他去寄宿，我就不用天天见到他了。第二……” 　　她倾身俯视着唐纳，压迫感逼得小孩往后踉跄一步—— 　　“我没必要因为你这个讨人厌的小孩，牺牲自己，天天见到他。” 第90章 　　唐纳接受这位女士对自己口不择言, 他终究只算一面之缘的外人罢了。 　　可她的字字句句，伤得更多的，其实是她的亲骨肉莫黎。 　　唐纳难以想象，仅仅只是“可能不被妈妈偏爱”, 就让自己那么受伤…… 　　而莫黎不仅不被爱, 还被妈妈讨厌？ 　　这样长大的孩子, 一生究竟该如何自处？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顾不上所谓礼节，唐纳直接冲过去, 拽着莫妈妈的袖口，把她拉住。 　　被看起来很干净的小孩拽着袖子，莫妈妈反露出被邋遢乞丐纠缠般无比厌恶的表情，大力将袖子抽了回去。 　　“为什么要把莫黎关在家里呢？是因为要开学了吗？明明可以跟小朋友好好沟通解决的事, 因为他没有24小时待命，就简单粗暴地把他关起来吗？这算不算懒政、算不算暴-政啊？” 　　唐纳一番气势汹汹的逼问，反倒把莫妈妈听笑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孩, 有些生气, 又觉得滑稽, “你说什么？” 　　“我, 我不理解您！”唐纳继续说, “莫黎明明这么乖、这么聪明, 可他幼儿园期间, 大事小情您都没有过问！现在找不到他，会不会是因为他想跟您报备时，您并不关心呢？否则为什么连他的好朋友nana是个男孩子, 您都不知道呢？” 　　眼见莫妈妈的脸色越来越差, 莫黎有些慌张, 小跑到唐纳身边，轻声劝道：“纳纳，好了，不要说了……” 　　“可是……”唐纳越想越不甘，看着莫黎义愤填膺，“连你差点被拐的时候，她都没有出现在警局！所有事情都由管家大叔出面？我怀疑她是不是压根没听说过这件事啊！” 　　“呵呵……” 　　莫黎还没来得及开口，莫妈妈就先气得冷笑。 　　她咬牙切齿，看着唐纳，须臾，又傲慢地一挑眉，说：“我知道他差点被拐的事。” 　　“那您还……” 　　“你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要答案么？我告诉你答案，唯一的答案。”莫妈妈嘴角带着毫无温度的笑，说，“我宁愿从没生过这个孩子。甚至我还想过，当时他要是成功被拐走，该有多好？” 　　唐纳从没被人扇过巴掌。 　　可此时此刻，他感觉他被眼前冷血的女人，用话语狠狠地打在了脸上。 　　分明没有肢体的接触，可他却感觉自己的双颊火辣辣地疼痛。 　　耳朵嗡鸣作响，什么也听不到，就好像被猛然袭来的巴掌打得失去了听觉。 　　眼前一片缭乱，唐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噩梦。 　　否则，这么美丽的人，怎么能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等他能看清的时候，眼前是小竹马几乎未曾出现过的泪颜。 　　小孩掉着豆大的眼泪，却像是害怕吵到谁一样，隐忍着抽着肩膀，小手不断抹着眼眶。 　　等他能听清的时候，耳边就是小竹马强行压抑、却抑制不住的啜泣声。 　　一声声小小的涕泣，像是林中被重伤的幼兽，明明痛得不行，却怕哭声引来更大的危险，只能躲起来偷偷舔舐血淋淋的伤口。 　　“小花……”唐纳立刻抱住小竹马。 　　他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反反复复安慰着，“有我在呢！不怕，有纳纳在呢！” 　　…… 　　那天之后，唐纳就进不了莫黎家的大门了。 　　见识过莫妈妈的“凶残”，唐纳也不愿意管家大叔为难，没有再勉强。 　　没过几天的某个早晨，唐纳叩响了二楼与莫黎房间相对的那扇窗户。 　　听到“暗号”，莫黎熟练地打开窗户，看到唐纳的脸后，表情放松了下来。 　　这几天以来，两个被迫无法接触的崽崽，就靠二楼两扇相对的窗户，通过纸杯电话与彼此交流。 　　也因此，他们养成了默契，只要听到窗沿被叩三下，那就是对方找自己的“暗号”。 　　可今天，有些特别。 　　莫黎注意到，对面的窗子里，背景陈设有些改变。 　　不仅如此，唐纳浑身汗津津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水光，似乎刚做完什么粗重活。 　　接过唐纳抛掷过来的纸筒，莫黎问他：“纳纳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唐纳笑嘻嘻地让开半边身子，像当初莫黎展示新房间一样，给对方展示自己的新房间，“我刚换好新房间哦！以后这边就是我的房间啦！” 　　“你也换房间了？” 　　“对啊！这样我就可以经常看到小花，小花也可以经常看到我啦！” 　　莫黎低下眼，有些感动，许久才说：“纳纳，你真好……” 　　“哎呀！”唐纳豪爽一摆手，“小花为了和我在一个小学，都那么努力跟妈妈争取，我当然也要努力更靠近小花！” 　　听到“妈妈”二字，莫黎的神情恍惚了片刻。 　　注意到小竹马的表情变化，唐纳小心地问：“她最近，有欺负你吗？” 　　莫黎摇头，声音通过纸杯传过来，听起来越发沉闷，“妈妈从来没有欺负过我。她只是不爱我而已。” 　　“……” 　　而已。 　　只是不爱，“而已”。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难怪少年时期的莫黎，会孤僻成那样。 　　如果唐纳不曾介入过莫黎的人生，没有给对方带去一点点暖意的话…… 　　也许这个善良到只会自我折磨的少年，成年之后，只会更加伤害自己。 　　以此来获得一点扭曲的慰藉。 　　“小花。”唐纳鼓励对方，“今天，我听你说！” 　　莫黎捏着纸杯，看着唐纳，表情似乎有些茫然。 　　就好像，这个孩子并不知道，“表达”或“倾诉”，是怎样的动作。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都会认真听！”唐纳继续说，“而且，不管你说什么，我保证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不管说什么，保证都会支持。 　　这句话提供了强大的能量后盾，似乎打开了莫黎的心防。 　　于是，莫黎重新捧起纸杯，磕磕巴巴地开始说话。 　　也许是因为从没有这样专注地自我表达过，莫黎一开始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也没有重点。 　　甚至早餐吃了什么，口感如何，都要仔仔细细描述出来。 　　不过，唐纳听得很认真，且并不觉乏味。 　　哪怕是一个很细小的描述，唐纳都会积极给予回应。 　　这不仅鼓励了莫黎，也让原本因突然表达而紧张的莫黎，逐渐冷静了下来。 　　莫黎开始叙述更多，与妈妈相处的细节。 　　……那些都是妈妈不爱他的证据。 　　若是在网络上翻到这样的新闻，唐纳是不会点进去看的。 　　因为它不够大，没有惊悚到骇人听闻的程度，没有严重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可它又不够小，不足以叫人看完就轻易忘掉，会在人心头留下一种憋屈的阴霾，持续萦绕许久不散。 　　这样的“故事”，唐纳今天躲不开了。 　　因为它们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眼前这位小竹马身上。 　　莫黎说起来的时候，似乎因为习惯，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可听者唐纳，却越听越委屈。 　　视若无睹、置若罔闻，都已经算不得什么。 　　多的是更冷的情感虐待。 　　比如，莫黎比现在稍小时，刚从幼儿园学到“感恩教育”。 　　他以为过去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妈妈才不喜欢他。 　　莫黎心心念念想用各种小手工、小体贴，来讨妈妈的欢心。 　　结果等来的是被扔进垃圾桶的小手工，和被忽略的关心与问候。 　　从这些事实中，那么小的孩子终于看清，不是他做得不够好。 　　而是哪怕他做得再好，妈妈也永远不会爱他。 　　这些相处的细节，从莫黎口中说出来，那么刺痛人心。 　　小孩懵懵懂懂的，明明把真相看清楚了，却还试图用童真的语句粉饰惨剧。 　　唐纳很想就这么切掉这个话题，就想这么不听了。 　　可这些事他只是听着就这么难过，小莫黎，却亲身经历过。 　　就像倒垃圾一样，苦水哗啦啦往外倒着。 　　倒了不知道多久，莫黎停了下来，似乎说累了，也似乎说得心满意足了，看起来没有开始时那么难过。 　　小竹马仅仅只是不难过，这是不够的。 　　唐纳要他的小竹马开心起来。 　　于是，唐纳描述起高中时期的莫黎，“小花，你知道你长大后会是怎样的人吗？” 　　莫黎侧耳倾听，似乎很有兴趣。 　　唐纳开始回忆：“长大之后的你，又高又帅，成绩还很好！你运动能力也很强，简直完美到离谱！上学期间你参加过很多比赛，拿了很多奖，还得了奖学金！ 　　“你走到哪里都有很多人注视着你，还有很多人喜欢你！高中之后，你就主动出国了。是你自己申请的，没有人强迫你哦！你变成了一个独立又优秀的大人！” 　　听唐纳说得天花乱坠，莫黎满脸不信，“你怎么知道？” 　　“我……”唐纳瞎扯，“我占星的时候看到了你的未来！” 　　莫黎被唬住了，“纳纳还会占星？” 　　“嗯呐！”唐纳接着说，“我占星可准了！你的未来，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出国了之后，纳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纳纳不就失去我这个好朋友了吗？”莫黎一脸单纯。 　　果然，还是这么大丁点的小孩子，最相信永远。 　　因为现在是要好的朋友，所以莫黎认为，他和他会一辈子都是分不开的好朋友。 　　然而事实是，莫黎在高中时期，就主动疏远了他。 　　在那之前，唐纳一直认为自己表现得不错，没有得罪过莫黎。 　　所以非要说起来的话，其实早在莫黎出国之前，唐纳就失去这个好朋友了。 　　不过，此时的唐纳坚信，这一次的结局会被改变。 　　不管出国与否，莫黎都不会再和他分道扬镳。 　　唐纳不打算把经历过的真相告诉小莫黎，只说：“没有啊！我在国内努力，你在国外努力，等你回来之后，我们还是很要好的朋友啊！” 　　“那就好……”莫黎抿着嘴微微笑起来，如释重负。 　　沉默许久，小竹马突然又问：“那我妈妈呢？” 　　“嗯？” 　　“长大之后，我妈妈怎样了？” 　　唐纳想起前两天那妇人狠毒的模样，再加上刚听到小竹马分享的心酸现实…… 　　他心里一阵激愤，当场按照爽文打脸反派的套路，开始给小竹马编故事—— 　　“你独自成长，越来越优秀，完全不依赖你妈妈！你妈妈从亲戚朋友那边总能听到你被表扬，也开始怀疑自己，也许不该在你小时候那么对你！” 　　“啊……”莫黎瞪大了眼睛。 　　“等你长大可以独立生活了，她也老了。你远走高飞去了国外，开启了属于自己美好的人生！” 　　“哦……” 　　“你在国外期间，你妈妈破产了！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她穷困潦倒了好久好久！你回来发现这一切后，不计前嫌大方援助你妈妈！你的妈妈又感动又后悔，哭着恳求你原谅她……” 　　“……” 　　小竹马不像听到未来时一样眼中越听越有光，反而越听越黯淡，唐纳的声音渐弱下去。 　　他观察到，莫黎只低着头皱着眉，似乎并没有因为复仇的故事感觉痛快。 　　“小花？” 　　“所以……”莫黎抓住了弦外之音，“在我长大的过程中，妈妈还是没有跟我和好？” 　　唐纳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在小竹马的视角里，这个故事，居然是这样的。 　　确实，唐纳的成长过程中没有母亲，一个外婆就完美地承担了所有长辈的角色。 　　所以他的概念中，母亲并不是必备的存在。 　　而作为一个第三方，听到莫黎憋屈的故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气恼，就是要报复…… 　　可莫黎是故事中的人，是真正处于那个境遇之中的孩子。 　　哪怕已经认识到妈妈的“残忍”，清楚明白了妈妈不会爱他…… 　　在还没有到来的未来里，莫黎还是会忍不住偷偷期待，妈妈会与他“和好”。 　　莫黎眼中，与妈妈的隔阂，就像是一次争吵。 　　会有时限，会有终点，会有“和好”的那一天。 　　所以听到复仇故事，莫黎并不快乐。 　　他只遗憾于，到最后，都没能与妈妈“和好”。 　　“对不起，小花……”唐纳连忙说，“我骗你了！” 　　“嗯？” 　　“其实，我没有看到你和你妈妈的未来。我刚才说的，都是我这个‘别人’希望看到的。我希望看到你强大，我希望看到她过得不好而后悔……” 　　“原来是这样……”听到被“骗”，莫黎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之前说的你的未来，全都是真的！不是我瞎编的哦！”唐纳强调，“……我编的只有后面那个故事，因为我希望小花能开心一点……” 　　“谢谢纳纳。”莫黎认真说，“其实有纳纳在，我就已经很开心啦！” 　　两个小朋友在窗边漫无目的说了一天的小话，到了该分别的时刻，才依依不舍“挂断电话”。 　　临睡前，他俩还要在窗户玻璃后，和对方挥手说晚安。 　　躺在床上，唐纳望着窗外的星空走神。 　　他回想白天时，与莫黎说过的那个“复仇故事”。 　　那个故事虽是捏造，但他也知道，至少到高中时期、至少在有唐纳相伴的这段时期，莫黎都没能与母亲和解。 　　反过来，即，莫黎一直在心里，期待并落空了那么多年。 　　现在的莫黎太小了，他真的需要妈妈。 　　莫黎需要一个称职的妈妈，来保证小孩不会再次通往那个令他失望的未来。 　　唐纳想：我能不能趁现在还早、一切还没定型的时候，做些什么呢？ 　　莫黎的妈妈也许是坏人。 　　可毕竟，那是莫黎的妈妈。 　　就像唐纳会爱自己没见过面的妈妈一样。 　　小小的莫黎，总是会忍不住爱他那很坏的妈妈。 　　作者有话说： 　　看过上一章的评论区，发现很多宝情绪还挺大的，我来哄哄你们啦～ 　　这个故事本质上是治愈向的。我理解的治愈，既是慢悠悠的温馨日常，也是让血淋淋伤口痊愈的过程。 　　对小花来说，处理好这一部分是必需的。大家要相信，纳纳会解决好一切的！ 　　当然，这部分憋屈内容会被加速处理，大家稍微忍个三两章就好～ 第91章 　　第二天一早, 唐纳来到了莫黎家门口。 　　他不敲门，也不动作，只是在门口等着。 　　管家大叔在一楼大厅清扫时，无意透过窗户看到门外的小孩, 便走出来打招呼。 　　“纳纳怎么来了？”本有些惊讶, 大叔转眼又为难起来, “不过你之前也听到了，小少爷不能出来，你也不能进去……” 　　“我知道！”唐纳脆生生地回答, “我不是来找莫黎的！我是来找叔叔您的！” 　　“找我？”管家大叔指了指自己，讶异道，“纳纳要找我？” 　　“嗯！”唐纳甜甜一笑，表情人畜无害。 　　管家大叔是个人精, 跟这小孩相处久了，一眼就看穿—— 　　小孩心里应该在打什么小算盘！ 　　“纳纳想干嘛？”管家大叔戒备起来。 　　“我可以和叔叔交朋友吗？”唐纳歪着头，眨着大眼睛, 一脸无辜。 　　有些小孩, 是你明知他故意卖萌, 你明知他对你有所图…… 　　但因为看起来实在太甜太乖, 偏偏就让人心甘情愿卸下防备的类型。 　　唐纳就是这种类型的小孩。 　　“可以。”知道自己拗不过小孩, 管家大叔放弃了挣扎。 　　“叔叔, 成为好朋友, 我们要交换一些信息哦！” 　　“行。” 　　“我叫唐纳，我今年六岁了！马上要上一年级！叔叔您呢？” 　　莫名被调查起身世，管家大叔边好笑边耐心回答了小孩的问题。 　　“我和婆婆一起生活六年了！叔叔呢, 和这家人一起生活多久啦？” 　　“二十几年了吧？” 　　“这么久！那叔叔一定对这家人很了解吧？” 　　“……”管家大叔的眼神犀利起来, “嗯？纳纳是不是想套话啊？” 　　“啊？”唐纳装可怜, “叔叔怎么能不相信好朋友呢？我只是关心叔叔而已呀！” 　　“行……对。我很了解。” 　　管家大叔拿这孩子没办法，又顺着回答了一些问题。 　　很快，管家就发现，“家里最喜欢哪个成员”、“哪个成员脾气最好”、“哪个成员受过伤害”…… 　　诸如此类的话题殊途同归，总会被唐纳追问到答案与莫家小姐有关的程度。 　　管家大叔警惕起来，每当话题即将到达某处，他就马上转移，避免被深挖。 　　感受到大叔的“抵抗”，唐纳也不动声色，将话题绕得很远，等管家不注意的时候，再猛地杀个回马枪。 　　管家：走过最长的路，竟是一个小孩的套路？ 　　唐纳：不愧是大叔，走过的路比我走过的路还多！ 　　一大一小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但私下目的早已被彼此识破。 　　没几个回合，管家大叔干脆摊牌，“纳纳不用找我套话啦！有些事不是我可以往外说的。” 　　“套话？什么套话？”唐纳装傻。 　　“听不懂也没关系。”管家大叔没跟小孩计较。“叔叔也该继续去干活咯？” 　　眼见计划一“套话”失败。 　　唐纳闻言，当即启动计划二：“讨好”。 　　“那我来帮叔叔呀！”唐纳说完，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有没有那种要在院子里完成的任务？因为我不能到家里去帮你。” 　　哎哟…… 　　管家大叔心都化了。 　　唐纳看起来就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奶狗，下雨天围着人打转。 　　用湿漉漉的眼神讨来一点剩饭，小家伙还不敢进屋，怕身上的雨水打湿了人家漂亮的地毯。 　　“我今天要修一修花圃，你来搭把手吧？”为了满足小孩，管家大叔调整了自己工作的顺序。 　　唐纳马上撸起袖子，露出自己毫无肌肉的胳膊，“我可不是搭把手，我可是主力！” 　　十分钟后。 　　管家大叔眼看小孩端着比自己半个身子都大的剪子，颤颤巍巍地与一根斜生的枝桠作斗争。 　　小孩晃晃悠悠，站都站不稳，还龇牙咧嘴地，像是在用表情恐吓那片叶子。 　　看起来，越努力越好笑。 　　“我来剪吧！纳纳帮我把落地的叶子捡起来。”管家大叔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接过了剪子。 　　小孩元气满满，举臂高呼，“好！” 　　十分钟后。 　　管家大叔眼看小孩把碎叶归拢成一块，但因为手脚太小，抱一把漏一把，抱一把漏一把。 　　原本积累成大山的叶子，转眼就被愚公唐纳拆卸成无数小山…… 　　然后叶篓子里空空如也。 　　管家大叔：“我来吧，纳纳帮我xxxx……” 　　唐纳：“好！” 　　十分钟后。 　　管家大叔：“我来吧，纳纳帮我xxxx……” 　　唐纳：“好？” 　　十分钟后。 　　管家大叔：“我来吧，纳纳帮我……歇着吧。” 　　唐纳：“……好。” 　　园林的活，要么需要技巧，要么需要体力。 　　两样，没学过园艺的、又很年幼的唐纳，一个没占着。 　　于是，计划二“讨好”，又光荣失败了。 　　眼下，软的不行，唐纳正思考着硬来的可行性，琢磨着如果就地打滚会不会让大叔很为难…… 　　管家大叔也许是看不下去了，干完活之后，就蹲坐在唐纳面前，问：“纳纳到底想干嘛呀？” 　　“唔……”唐纳本想太直接可能会让对方起疑，措辞着如何委婉一下。 　　管家大叔却直说：“你是不是想打听小姐的事？” 　　“……”唐纳沉默片刻，试问，“如果我说‘是’，那您会愿意告诉我吗？” 　　“纳纳为什么要打听大人的事呀？” 　　“因为那是与小花有关的事啊！” 　　“你是为了小少爷？” 　　“嗯！”唐纳说，“我想帮他！” 　　管家大叔坐在草坪上，眺望一眼院中的主宅，叹了口气，“有些事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怕说出来，会给小姐造成二次伤害。” 　　管家大叔的眼神充满眷恋。 　　可见，这人虽不是宅中有亲缘关系的成员，但与这户人家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早建立起如家人般深厚的感情。 　　唐纳知道，自己此时顺着对方的话，保证不会伤害到冷美人，也许就能套出话来。 　　但想了想，唐纳还是坦诚以待，“我本来很生气，确实想过对小花妈妈不好的事情。但是，那不是我妈妈，那是小花的妈妈。小花想要妈妈，那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把妈妈‘还’给他。” 　　小孩坦诚说，管家大叔反而被打动，“纳纳要怎么‘还’？” 　　“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能不能成功。毕竟，我又不是神仙。”唐纳坦坦荡荡。 　　因小孩的真诚而倾动，管家大叔先是一笑，随即想到小少爷莫黎，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后表情又落在对小姐的怜惜上。 　　男人叹了一口气，还是开口：“我又何尝不想护着小少爷？只是小姐，远比任何人以为的，还要脆弱得多。” 　　…… 　　她叫莫如男。 　　一如其名，作为小康家庭中的独女，她自出生起，就被寄予了厚望。 　　要么“如男”，和寻常男性一般，担得起大业。 　　要么“莫如男”，不和寻常男性一般，但要超越，成为比他们更优秀的人。 　　总而言之，只许更好，不许糟糕。 　　在这样严格教育下成长的孩子，不出意外都会出问题。 　　莫如男也有属于她典型的心理问题—— 　　因为从没被顾及过情绪，她学不会与人为善。 　　她只会严格要求自己，严格要求他人，同时眼光只放远未来，顾不得过去与当下。 　　她只管变得更优秀，而忽略了自己与周围人所有的感受。 　　只要有成绩，获得父母的认可，过程中，她无论遭受什么冷眼与非议，都值得。 　　莫如男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是在大学毕业后。 　　那是她初次掌控自己的人生，拥有真正意义“自由”的时候。 　　她第一次脱离父母的掌控，开启自给自足的生活。 　　当物质上开始体贴自己的时候，她也真正开始探究自己心灵的存在。 　　莫如男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是空的。 　　好在，她的人生才刚开启，她还有剩余所有的时间去填补。 　　然而，几年的独居生活转眼到头。 　　她的父母重新介入了她的人生—— 　　催婚。 　　在她自认为还没把自己的人生经营好的时候…… 　　她的父母却认为，她应该抓紧时间，经营一个完整的家庭。 　　在二老眼中，莫如男一直都很优秀，是众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那么婚姻这件事上，她就不该拖沓，要在最好的年纪，嫁给最门当户对的男人。 　　这才是一个优秀的孩子该做的。 　　品过自由与希望，初次想要弥补自我的莫如男不愿意。 　　她抗拒，她焦虑，她因为反抗压力大得开始掉头发。 　　但她的父母是她肩上的两座山。 　　她习惯了顺从，她不得不顺从。 　　莫如男去了，去到了相亲现场，与父母安排的那个男子见面。 　　幸运的是，男方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加上家境相仿眼界相当，两人相谈甚欢。 　　很快，她与他陷入恋爱。 　　情侣的交往很难避免关于未来的规划。 　　一次闲聊中，男友很自然地说到关于生孩子的话题。 　　莫如男是一个不幸福的小孩。因此，对于教育小孩，她有着源自本能的恐惧。 　　她郑重向他表达了自己不生孩子的意愿，因为她自知以现在的状态，无法对小孩负责。 　　当时，男友只是沉默，看起来并不高兴。 　　她接受，也以为这段恋情会就这样破碎。 　　她只觉得可惜，但底线清晰—— 　　宁愿分手，至少现在，她必须坚持自己丁克的决定。 　　出人意料的是，没过几日，男友重新来找她。 　　男友说爱她，为了她，可以接受一个没有孩子的未来。 　　他和她复合了。 　　他和她结婚了。 　　蜜月期结束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 　　她哭着向丈夫求助，丈夫抱着她安抚她，体贴地说，等她冷静下来，再一起商量。 　　莫如男百思不得其解，交往过程中，她的各种措施明明都很完善。 　　起了疑心的她，一日趁丈夫不在，偷偷检查了床头的计生用品。 　　她震惊地发现—— 　　每个套子都被扎了洞。 　　丈夫动的手脚令她作呕。 　　她气急败坏，招呼也不打，就连夜搬回娘家，想找父母讨一个公道。 　　可是，在打开娘家门的一刹那，她听到了自己的父亲与丈夫的对话： 　　——“还是岳父英明！教小婿这么高超的方法！这点礼物，是小婿的孝心。” 　　——“哎，这有什么的？小姑娘刚进社会都这样，被一些激进的思想洗脑，年纪轻轻就想丁克。很正常！” 　　——“是的！我们这也是怕她老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对嘛！现在是她最佳生育年纪，生下来之后，思想工作慢慢做嘛！” 　　家？后盾？归宿？ 　　不存在的。 　　门外，莫如男只感觉自己…… 　　如坠冰窖。 第92章 　　莫家发迹了。 　　因为与女婿家族的合作, 莫家父亲的商业发展日渐走高。 　　莫家父母因双喜临门而红光满面时…… 　　莫家的小姐却一天一天憔悴下去。 　　听见父亲与丈夫阴谋的那一天，莫如男当场被抓住了。 　　她甚至来不及去一趟医院，打掉腹中那个自己毫不期待的孩子。 　　——“我们是你的家人，我们能害你吗？” 　　——“你现在还小, 不懂事！等你以后年纪大了, 就会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了！” 　　——“还小？你现在是最佳生育年龄, 不生？等老了想生，对身体不好，对小孩也不好！” 　　——“一辈子没有小孩又如何？你说得轻巧！不要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好好养胎，啊？” 　　这些是莫如男被“软禁”期间，从父母那里听到的话。 　　不仅父母给她洗脑，她的丈夫、她的亲戚, 甚至她为数不多的朋友，都来轮番给她洗脑。 　　在独立环境中，人可以保持清醒。 　　可当一个人被长久困于同样的信息时, 为了达成内心的平衡, 她会劝自己接受观念, 哪怕这观念与自己最初的相悖。 　　毕竟, 被驯化后, 人就不会因挣扎而痛苦了。 　　莫如男开始放弃堕-胎的念头。 　　莫如男逐渐接受生育的现实。 　　她的态度软化之后, 家里人也不再对她使用强硬的手段, 慢慢开放了她的人身自由。 　　内心狂喜的莫如男强忍着激动情绪，准备等出门之后，就去报警, 就去医院。 　　可是, 等她真的出了门时…… 　　路过警局, 她没有进去；路过医院，她没有进去。 　　那一刻，她站在过客匆匆的人行道上，残忍地发觉—— 　　自己被驯服得彻底。 　　她宁愿颠覆自己过往的决定…… 　　也无法承受被“家人”失望的可能性。 　　十月孕期满。 　　她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在医院，被推出手术室时，她意识模糊不清、泪眼迷蒙，寻找着家人的踪迹。 　　她渴望在劫后余生时，听到父母或丈夫急切的关怀问候，最后再拉着她的手说一声—— 　　你辛苦了。 　　你真的很棒。 　　莫如男的泪眼中，只映出那群她心心念念的人，围绕着一个襁褓的画面。 　　她的丈夫抱着一个红彤彤的孩子，其他人围着那个孩子欢呼雀跃、手舞足蹈。 　　——“真争气啊！生了个男孩子！” 　　——“哎呀你看这孩子，长得真像爸爸！” 　　——“这孩子足斤足两，健康得很呢！” 　　——“哎哟！我们家的大宝贝！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 　　啊……机器…… 　　莫如男累得昏厥之前，脑中最后，只剩下“机器”二字。 　　对于这个社会来说，她就是一架机器。 　　只要运转就好，只要实现机体功能就好。 　　机器是没有情绪和感情的。 　　机器也是没有个人价值的。 　　她晕了过去。 　　后来。 　　她被这个婴儿绑-架了。 　　她不能复工，必须全天待命喂奶换尿布。 　　她抱着啼哭的婴儿，似乎能看到他的未来，却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莫如男得了产后抑郁症。 　　莫如男企图自-杀。 　　莫如男成了一个美丽的疯子。 　　莫如男成了人人口中，避之不及的疯婆娘。 　　生下那个男孩仅仅几个月的时间，莫如男就性情大变。 　　她敏感、多疑、喜怒不定。 　　可也正因敏感多疑，她准确抓到了丈夫在她孕期出轨的证据。 　　莫如男半夜拿着菜刀，准备砍死床上熟睡的丈夫。 　　但男婴在隔壁的哭泣声，唤醒了她的理智。 　　丈夫也醒了。 　　丈夫吓坏了。 　　她和他滑稽的婚姻，就这么走到了尽头。 　　——“那个孩子我不要！精神病是会遗传的！我怕他大了也要拿菜刀砍我！” 　　——“随便，官司还怎么打怎么打！赔钱了事！我再也不想跟她纠缠了，晦气！” 　　这是她听到的，丈夫最后对她的评价。 　　那个婚前翩翩君子，婚后衣冠禽兽的丈夫。 　　离婚判决中，没有特殊情况，孩子通常会被判给女方。 　　更何况男方还主张自己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莫如男被迫留下了那个男婴。 　　见女儿精神恍惚，莫家父母都很自责，但为时已晚。 　　该做的事还得正常做，父亲小心翼翼问她孩子上户口需要填的名字。 　　她说：“离。” 　　“黎明的黎？好名字！孩子一定会有破晓后光明的人生的！” 　　父亲满意地走了。 　　她在床上无声地落泪。 　　是“离”啊…… 　　离开、离别、离去。 　　在大城市里生活了几年，莫如男状态越来越差。 　　实在没办法，莫家父母暂放了手中的生意，带着女儿和外孙回到老家休养。 　　后来，那个长大的男婴，遇到了隔壁家的小太阳。 　　小太阳为了照亮朋友，介入了这家人的故事。 　　是莫如男和莫黎的故事—— 　　一个受害者在不知不觉中，被折磨成加害者的故事。 　　…… 　　“故事听完了。”管家大叔看向小孩，“有什么想说的吗？” 　　唐纳憋着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唉……”管家大叔低下头，叹息道，“有些人知道她的遭遇，会同情她。有些人不理解她的决定，会谴责她。 　　“‘你的矛头应该对准渣男和父母，而不是一个无辜的孩子！’这样的说法，我们也不是没有听到过。 　　“可是，跟她讲应该、讲对错，公平么？她的错，难道不来源于父母的错吗？” 　　“行为确实有对错的吧？她的父母不该那么对她，她也不该那么对小花。”唐纳撑着手臂仰起头，若有所思，“不过，不是正确地生活，就一定不会触发错误结局。” 　　“错误结局？” 　　“伤害是无法预料的，被伤害后而消极也是无法避免的。我们局外人，让当事人被伤害后还要善良地生活，从人性角度来看，其实很难做到哦！世上那么多人，总有些人生是乱七八糟的。我允许世上有乱七八糟的人生出现。” 　　这番话，听得管家大叔沉思起来。 　　然而琢磨了半天，这位中年大叔忽然意识到—— 　　自己现在，是在请教一个刚六岁的小孩，跟小孩谈人生？ 　　甚至，还被这个六岁的孩子用深奥的语言绕进去了！ 　　管家大叔觉得奇妙，正想说什么，看向唐纳的时候，却被小孩脸上的包容与平和吸引。 　　那种写在眉目里的沉稳，是他这个已经年近半百的人，尚且还不能领悟的。 　　毕竟管家大叔不知道的是…… 　　他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小孩。 　　唐纳说：“我想知道她的故事，不是为了去批判她，或者批判她的父母。做错事的人，该由规则来制裁。而我，只是想确定，自己可以为此做什么罢了！” 　　“那你确定了吗？”管家大叔忍不住问。 　　“确定好啦！”唐纳笑着点点头。 　　“会有用吗？” 　　“不知道呢！”唐纳依旧笑着。 　　也许是被这个孩子身上，“成熟”与“童真”并存的两种矛盾特质打动。 　　管家大叔百思不得其解，便问出了自己内心最大的疑惑—— 　　“为什么只要纳纳想，就总能做到呢？好像现实对你不设限一样。” 　　“设限了呀！”唐纳回答，“现实是很残酷的，我不可能拯救所有人！”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努力？” 　　“因为我相信，童话的力量也是真实的呀！”唐纳眯着眼睛笑。 　　小孩的漆黑的笑眼里，好像蓄着昨夜最纯净的月光。 　　待到今日天气闷热时，他就盛在笑眼里，清凉给所有看向他的人。 　　现实是很苦的，我没有办法。 　　但我可以用童话，治愈相信它的人啊！ 　　…… 　　入夜。 　　夏天的风裹着白日阳光的燥热，潜进窗中，落在床上俯卧着的小孩背上。 　　小孩趴在床面上，手边摆着一大盒水彩笔。 　　他握着其中一支笔，对着一大张空白的画纸涂抹着什么。 　　虽然纸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各种思维构图，小孩的姿势看起来却很轻松。 　　他后勾着两条小腿，脚丫在空气中蹬来蹬去，仿佛在自己画的只是随性的涂鸦。 　　只有小孩知道，这是他自己才能够看懂的计划！ 　　这个计划没有名字。 　　它只是唐纳在这个重生后的世界里，归纳到最终的感悟—— 　　“要让自己有满满的爱，无论如何。 　　“也许这样，就会有多出来的爱，分给别人一点点。” 　　但不能为了分给别人爱，硬逼着把自己填满…… 　　这个顺序是不能变的，前后的因果也非必须的。 　　唐纳现在如此有力量，是因为，他在这个重生后的世界里，获得了好多好多爱。 　　他多得溢出来了，才想要东奔西跑，把爱分给有需要的人。 　　可他不是为了分爱，才肆意汲取爱。 　　他也不会硬逼自己把获得的爱，强行分给别人。 　　他只是被充分爱过后，也自然地想去爱这个世界。 　　仅此而已。 　　唐纳一翻身，把画铺在自己身上，再次整理思路—— 　　莫黎自出生起，就没有被爱过。 　　小孩没有学会，该怎么爱别人。 　　莫如男这一生，没有被足够地爱过。 　　妈妈太匮乏，没有办法把爱硬挤出来，分给小孩。 　　唐纳心想：“爱”，我有啊！ 　　我有好多好多！ 　　所以，他想把自己的爱分给莫如男。 　　这样，也许，仅仅只是“也许”…… 　　一个有了爱的妈妈，才不会吝啬。 　　她会试着把爱，分给自己的小孩一点点。 　　…… 　　次日一早，莫如男依旧面无表情地打开家门，踩着高跟鞋气场吓人，走向自己的轿车。 　　手触上车门把手的瞬间，她长睫一垂，被把手上斜插着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她冷着脸将其抽出，发现那是一支还带着新鲜露珠的茉莉花，以及一张卡片。 　　微微蹙眉，她打开卡片，发现上面画着稚嫩的涂鸦和歪扭的字。 　　画的是蓝色的太阳，太阳在笑。 　　下面写的字是—— 　　“不一样的太阳，也可以发光吖！” 第93章 　　莫家视角盲区的小胡同里, 一个穿老头衫的小身影苟在墙后，“狗狗”祟祟。 　　小家伙时不时往莫家的方向探出半个脑袋，似乎在偷看什么。 　　他的视线中，映出莫家院子里的一名女子—— 　　女人妆容精致、气质冷艳, 站在车边本要出发, 却被车把手上的花和卡片暂时吸引, 停住了脚步。 　　手捻卡片的女人抬起头，四处张望，似乎想找到放卡片的人。 　　感受到她的扫视, 墙后的小家伙立刻缩回来捂嘴巴，悄无声息地把自己藏了起来。 　　这孩子正是唐纳。 　　等了一小会儿，确定没动静，唐纳才重新探出头来。 　　他看到院子里, 莫如男盯着卡片皱着眉，似乎手中拿着的是不雅观的传单，或是谁的恶作剧。 　　咔咔咔。 　　咚。 　　几乎没有犹豫, 莫如男踩着高跟鞋走向一旁的垃圾桶, 径直将花和卡片丢了进去。 　　随后, 她面无表情走向轿车, 开门上车拉安全带轰踩油门, 一气呵成。 　　莫如男驱车离开了家。 　　“唉……”原地的唐纳看到这一幕, 有些失落。 　　他转回来, 后脑勺抵着墙，仰头望天消解情绪。 　　不多时，唐纳又笑起来, “没关系的！她毕竟被伤害了那么多年, 有戒备有防御再正常不过啦！重生前我接近小花时, 不也被他怼来怼去的？这么看来，他们母子俩还挺像呢！” 　　自我安慰完，唐纳心情又好起来。 　　那些消极的情绪是他防水罩上的雨滴，一下就滑落不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我不会放弃的！反正现在已经很糟糕了，再糟也不会更糟了！”唐纳攥紧拳头，“为了小花，再拼一下，不对！再拼亿下！” 　　转眼就到了傍晚。 　　唐纳重新回到巷后，继续“狗狗”祟祟。 　　正如他所预料的，下班时间后不多久，莫如男就开车回来了。 　　他看到，下车之后的莫如男像往常一样，拎包就往大门方向走。 　　这回，她的手在触及门把手时，僵住了。 　　因为，她看见了唐纳斜插在门把手上的花和卡片。 　　依旧是一朵鲜嫩的茉莉花，以及一张手绘卡片。 　　这次的卡片图画是日落西山，注字是： 　　“上班一天辛苦啦！你今天的表现也超棒哦！另外，不要再把我扔掉啦～” 　　看完卡片上的内容，莫如男猛地转过身。 　　要不是唐纳躲得及时，险些就被她抓个正着。 　　“这谁家小孩放的卡片！啊？” 　　唐纳听见那边女人提高了音量，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 　　“明知道会被我扔掉还要放？别来捣乱了！我不喜欢！” 　　咔咔咔。 　　咚。 　　说完话，莫如男又利落地踩着高跟鞋，面色不善地把第二份卡片也丢进了垃圾桶。 　　“……”目睹一切的唐纳在原地眨了眨眼。 　　等女人进了家门，唐纳才继续自我安慰：“没关系啊！她至少试着跟我沟通了不是嘛！有效果有效果！继续继续！” 　　次日一早，又是门把手上的花和卡片。 　　这次唐纳观察到，莫如男似乎料到了这一幕，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并没有一开始那么戒备和暴躁。 　　这次的卡片上画的是搬东西的小孩。注字是： 　　“新的一天也要加油呀！另外，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才放花和卡片。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会放你喜欢的东西！” 　　唐纳悄咪咪地看。 　　他看到莫如男凝视着卡片，久久久久，眉头越蹙越紧。 　　因为隔了点距离，莫如男的碎碎念他听得不是很清楚。 　　他只能凭听到的有限音节和看到的唇语，推测对方说的是—— 　　“怎么还缠上我了？小孩不都是三分钟热度的吗？” 　　哎？ 　　唐纳眼睛一亮。 　　她这是开始佩服我了？ 　　对别人不全是负面的评价，这是一个良好的信号！ 　　有进步有进步！有大进步！ 　　就在唐纳窃喜之时，大门打开，着手套围裙的管家大叔走了出来。 　　看到莫如男还在车边发呆，管家上前问：“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最近……”莫如男捏着卡片，“有人……” 　　“嗯？”管家见她没把话说完，又注意到那花和卡片，有了推测，“是谁恶作剧吗？要我调取监控吗？” 　　莫如男一垂眸，“不用。我大概知道是谁……” 　　“好。那小姐上班小心。我处理一下昨天的垃圾。”说完，管家大叔就往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等等……”莫如男突然上前，“昨天的垃圾还没清掉吗？” 　　“是的。”管家点头，“我每天处理一次。” 　　“那……”莫如男不知在犹豫什么，突然说，“那帮我，找两个东西……” 　　十分钟后。 　　莫如男坐在车里，对着三份花和卡片，表情越来越暴躁。 　　昨日的两份因为刚从垃圾桶里捡回来，虽然被清理过，看起来还是脏兮兮的。 　　莫如男手拿着那三份卡片，眉头越蹙越紧，仿佛遇到了相当难缠的顾客，可又不能和对方撕破脸。 　　远远的，唐纳看到车内的莫如男，最后把副驾的抽屉打开，把那三份卡片恨恨丢进去。 　　像是要用这样的力道，来证明自己很嫌弃，证明自己不在乎。 　　车开走了。 　　原地的唐纳却默默竖起拳头低声欢呼—— 　　“Yes！” 　　正如唐纳判断的那样。 　　莫如男开始收下那些每天都很新鲜的花，以及每天内容都不一样的卡片。 　　虽然看到花和卡片的时候，莫如男不会出现任何变化。 　　并没有被这些小惊喜感动，也丝毫没有任何期待的意思，就跟收看早间新闻一样例行公事地收下。 　　但，每一份卡片，她都不再扔掉了。 　　在自己明知送卡片的人是谁的情况下，她还是把每一份卡片都收了下来。 　　虽然莫如男看起来冷冰冰的，唐纳却很高兴。 　　这是超级超级好的预兆，这代表着—— 　　冰山虽然还不足以融化，但至少…… 　　她结冰的程度已经不再加剧了。 　　没过几天，唐纳又注意到，不知道什么原因，莫如男似乎睡眠不太好。 　　有几天早晨出门，她神情都恹恹的，还手捧一杯咖啡。 　　一个下雨天，唐纳没忍住，把花换成了一杯热腾腾的牛奶。 　　收到纸袋中的牛奶时，莫如男显然有些惊讶，随后表情又开始烦躁起来。 　　这种表情，与她最开始刚收到花和卡片时一样排斥。 　　就好像，变化，会让她产生不安全的感觉一般。 　　哪怕这变化是源于善意。 　　但唐纳看到，这次莫如男没有像最开始一样，因为不适应，就把牛奶扔掉。 　　她只是拎着牛奶纸袋，钻进车中，打开了附带的卡片。 　　这次卡片的内容是： 　　“今天下雨啦！下雨天要对自己温柔一点，偶尔不喝咖啡，喝一杯热乎乎的牛奶，心情会好哦！” 　　看完卡片，莫如男的眉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她把卡片丢进抽屉里，端起咖啡杯就又酌了一口。 　　随后她将两杯纸杯一起插在扶手箱前。 　　两个杯子里晃荡的饮料，一棕一白，一冷一热，一苦一甜。 　　车子发动了。 　　就在唐纳以为她就要这么把车开走的时候，他却看到，车里的她犹豫着什么，突然捧起了那杯牛奶。 　　她抿了一口，眉毛舒展一抬，随后又饮了一大口。 　　把纸杯放回去后，莫如男叹出一口气，手把着方向盘，开始盯着挡风玻璃上的雨帘发呆。 　　不知看了多久，她又嗤笑般长出一气，但这回，她的嘴角带上了点不自知的弧度。 　　似乎心情确实好了起来。 　　车子开走了。 　　原地穿着雨衣浑身湿哒哒的唐纳，目睹完这一切后，开心得原地转圈圈，跳起了雨中舞。 　　…… 　　这天早上，唐纳放完卡片，照例又在窗边敲暗号，等着莫黎回应。 　　但莫黎这天居然难得的没有消息，唐纳敲了好几遍，也没看到对方出来开窗子。 　　心想莫黎可能是被带出去挑小学了，今天要忙所以不在家。唐纳有些遗憾，也只能作罢。 　　他趴回床上，开始研究今天傍晚要给莫如男画的卡片。 　　没多久，外婆突然来敲小孩房间的门。 　　唐纳信任外婆，头也没抬，“婆婆进来吧！” 　　“婆婆不进去啦！”外婆在门边说。 　　唐纳抬头，见外婆笑嘻嘻的，便问：“婆婆笑什么呀？” 　　“纳纳看看，这是谁来啦？” 　　随着外婆的话音落地，她身后探出一个男孩面无表情的小俊脸。 　　不是莫黎又是谁？ 　　“小花！”唐纳惊喜得险些从床上蹦起来。 　　他一边叫着，一边从床铺上蹿下去，拖鞋都来不及穿就奔向门边。 　　看到屋内的小孩跑来，门外的小孩也立刻绕过外婆，朝对方跑去。 　　俩小孩在中点相会，手拉着手，互相打量彼此，确定互相都安全无事之后…… 　　一秒。两秒。三秒。 　　随着时间的流逝，俩小孩的表情从惊讶，到明亮，再到狂喜。 　　“啊啊啊啊啊小花你解放啦！你解放了呀！” 　　“嗯！我妈妈允许我来找你玩了！” 　　“好开心！小花我好开心啊啊啊啊啊！” 　　“我也很开心，纳纳！” 　　两个开心得快把天花板掀翻的小孩，手牵手相对着蹦跶了好久，然后又欢呼着抱成一团。 　　柔软的小身体紧紧相贴，两个崽崽抱得摇摇晃晃，却舍不得撒手。 　　毕竟他们好久都没能触碰到彼此，都只能隔着窗户和纸杯电话，以解“相思之苦”。 　　虽然只是几天没触碰…… 　　对他们这“天下第一好”的好朋友来说，也真的好久好久啦！ 　　莫如男居然愿意把莫黎放出门了…… 　　这象征着什么，意义不言而喻！ 　　唐纳闻着小竹马身上洗衣液的清香，心里比含了棉花糖还要甜。 第94章 　　最近几天, 莫黎解除了禁足令，被允许来找唐纳玩。 　　小竹马有权了解关于莫如男的事，唐纳就告诉了对方自己近期的动作。 　　这一系列动作，最终目的是让母子二人和解。唐纳认为, 提前让莫黎渗透进莫如男的生活, 很有必要。 　　于是, 后来几张卡片中，莫黎也被安排在其中留下几个字。 　　不意外地，内心并不安定的莫如男, 发现卡片的内容出现变化，又烦躁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过来。 　　她好像没有任何改变。 　　收到这些细小的惊喜时，她的表情总是板正得像身份证照片一样。 　　但她又好像隐约有了很大的改变—— 　　至少她愿意收下那些小孩制作的幼稚玩意。 　　至少她愿意放莫黎出门，并在有需要孩子配合的行程时提前通知。 　　至少, 她好像没那么讨厌小孩子了。 　　夏季即将入秋的那段日子，天气总是会随着降雨变化。 　　可能有一天下完雨就变热了，可能有一天下完雨, 气温就凉得可以。 　　这天唐纳起床, 开窗后的温度低得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不贪凉, 立刻换上长袖长裤, 按照昨天的约定, 出发去找莫黎。 　　昨天, 俩小孩确定了最新行动进程。 　　莫如男已经适应了小孩们作为“卡片”的存在。那么, 也该是时候推进一把…… 　　让她意识到小孩们作为“真人”的存在。 　　唐纳提前警告过莫黎，这样的改变会有很大的风险，要为莫如男可能的过激反应作好心理准备。 　　虽然莫如男可能会有很大的反应, 他们依旧要这么做。 　　让莫如男适应莫黎出现在人生中, 与莫黎和平相处。 　　这才是唐纳的最终目标。 　　因此, 目前短暂的和平并不珍贵。 　　哪怕平衡被打破，唐纳也在所不惜。 　　与莫黎在门口会合后，俩小孩一人持花、一人拿卡片，站在了车边。 　　到了平时该出门的时间，莫如男照常开门现身。 　　与车边俩男孩对上视线的瞬间，莫如男的表情果然出现了如临大敌的惊慌。 　　她强忍着没有发作，将目光转移到地上，克制着不去看那两个小孩子。 　　唐纳注意到，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是在压抑自己的躁怒。 　　那一刻，唐纳突然明白…… 　　原来有的时候她故作冷漠，居然有那么一点，是为了保护小孩的意思？ 　　否则一开口，她恐怕会给小莫黎造成更大的伤害。 　　就比如现在，莫如男几乎是“抢”过了小孩们递上的花和卡片。 　　不耐烦地蹙着眉，等俩小孩有眼力见地自动退让，她才打开车门，钻进了车内。 　　正准备关上车门的瞬间，她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阻力。 　　挪眼过去，她看到那个名叫唐纳的小孩手臂撑在门上，似乎要阻止她关门。 　　“干什么！”莫如男的语气当即不善起来。 　　唐纳被吼，虽然有准备，还是难以避免地吓了一跳。 　　“纳纳……”莫黎看到妈妈这样，本能感到害怕，过来拉唐纳，想把好朋友带走。 　　唐纳回身拍拍莫黎的手安抚对方，随后才继续看向莫如男。 　　今天天气转凉，莫如男似乎在户内时没感觉到，选择穿了雪纺的短袖衬衫，在户外看起来很是单薄。 　　唐纳忍不住提醒，“今天有点冷，可以加一件衣服哦！要不会着凉的！” 　　小孩的提醒柔声细语，本来很是动听。 　　但莫如男却被触了神经一般，怒目横对，“我用得着听你个小孩对我指手画脚？” 　　“我……”唐纳忙摆手解释，“我不是要指手画脚！我只是关心你……” 　　“关心我？”莫如男戒备更深，“为什么要关心我？我和你没关系，对他也不好。你们不恨我，还要关心我？” 　　“……”唐纳本不打算这么早就与她聊深，但看她此时反应激烈，有些话不说，怕是会造成误会，忙道，“因为‘恨’很容易，‘爱’很难。我只是觉得现在一切都来得及，在你们习惯憎恨之前，我想赌一赌，赌你们都能学会爱！” 　　莫如男咬着牙，咬肌因用力而细细颤抖。 　　她抬手将唐纳一推，用力关上了车门。 　　那一推不狠，但唐纳毕竟只是个小孩，趔趄着差点摔倒。 　　好在莫黎就在他身后，敏捷地搀住了他，才没摔着。 　　也许是气不过，本可以直接开车离开的莫如男，又摇下了车窗。 　　她指着唐纳的脸，气得呼吸都不顺畅，说：“少自作聪明！我家的事用不着你个小孩来管！我的所有事都用不着你管！” 　　“……” 　　“唐纳我告诉你！你那些鬼把戏我早有防备！别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打动我！”莫如男眼睛都气红了，“你这种小孩，以后，不许再跟莫黎……” 　　莫如男的眼中映出唐纳有些受伤的表情。 　　也许是被小孩的神色刺痛，莫如男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车窗摇上，引擎启动。 　　莫如男把车开出了两个小孩的视线，离开了现场。 　　像是逃离。 　　“纳纳……”莫黎不安地问，“妈妈是不是又不让我和你一起玩了？” 　　“好像是这个意思……但又没说出来？我也不知道。”唐纳低着头，总归有些沮丧。 　　可能孩子们现在就以“真人”的形式出现，对莫如男来说，还是太早了吧…… 　　就在两个男孩垂头丧气之时，大门敞开，管家大叔站在了门边。 　　唐纳和莫黎转头看去，见管家大叔和颜悦色，并无动作。 　　“叔叔？”唐纳总觉得管家的笑别有深意，便唤了一声。 　　管家大叔但笑不语，只是抬手朝门内方向一指，似乎在示意他们进屋。 　　“但是……”唐纳指着莫如男离去的方向，“她刚才……” 　　管家颔首笑着，“小姐的命令是不会含蓄的。她需要什么，一定会把话说完。” 　　如果真的需要两个小孩绝交，她一定会把话说完。 　　而她这次，只说了一半。 　　这说明，莫如男刚才很生气，生气到想要再次破坏两个孩子的友谊而完成泄愤…… 　　但是，她终究没有把话说完，她终究没舍得这么做。 　　莫如男，开始舍不得伤害他们了。 　　这么快，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伤害他们了！ 　　“小花……”唐纳很高兴，牵着莫黎的手，说，“也许你妈妈，没我想象的那么可怕！” 　　莫黎还小，不知道唐纳内心的弯弯绕绕。 　　但听到信任的小伙伴，说起妈妈的好话，莫黎还是很开心。 　　俩小孩手挽手，欢欣地跑进了主宅之中。 　　傍晚。 　　下班时间。 　　唐纳这次得到允许进屋，并非偷偷摸摸。所以，他刻意拖延到莫如男回家之后，才下了楼。 　　果然，他和莫黎下楼的时候，正好撞上莫如男进门。 　　看到两个男孩站在一起，莫如男脸色凝固了一下。 　　她嗫嚅嘴唇，本要说什么，但还是憋回去，低头换鞋。 　　经过两个男孩的身边时，她看见了一左一右递上来的花和卡片。 　　莫如男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东西接了下来，才继续往楼上走。 　　“阿嚏——” 　　一声不吭的莫如男在楼梯拐角打了个喷嚏，随后就若无其事地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妈妈打喷嚏了！”连年幼的莫黎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唐纳回忆起刚才看到的莫如男的脸色，他本以为是她看到他们不高兴。 　　但现在结合起来看，倒有可能是衣服穿薄了，受了凉？ 　　“纳纳，不回去吗？”莫黎见他出神，便问。 　　唐纳回神，摇头，“先不回去。小花，你跟我来！” 　　唐纳找管家大叔要了感冒冲剂，温水冲了一杯，让莫黎亲自端到莫如男的卧室中。 　　因为担心莫黎害怕，唐纳没有进屋，但还是在门外守着，以便突发状况及时进去解决。 　　小孩敲门的动静，与大人的不一样。 　　大人的有力、果断，小孩的则轻柔且寡断。 　　门内的莫如男，不会分不清敲门的人可能是谁。 　　但她还是说了声“进”，允许小孩进门。 　　莫黎捧着一杯冲剂，刚进门，就站在了原地，有些犹豫。 　　小孩不是很敢进去。 　　外边的唐纳看到莫如男已经躺在了床上，更确定她是身体不舒服，便小声鼓励莫黎。 　　听到鼓励的话语，莫黎才勇敢起来，捧着杯子走到了床边。 　　“妈妈……”莫黎小声唤，“喝，喝药……” 　　小孩的声音让床上的女人掀起沉重的眼皮。 　　生病的人大抵都是脆弱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心。 　　看到小孩瑟瑟缩缩，端着一杯感冒药，自己都疏于关心身体的莫如男，内心猛地一颤。 　　就好像是有人开着巨大的卡丁车，朝她混沌的心脏撞击了一下。 　　伴随着剧痛，她清醒过来。 　　“谢……谢谢。”莫如男别扭地道谢，接过那杯药，喝了一口，“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 　　“因为……”莫黎声音依旧很小，像是习惯如此，不敢惊扰妈妈，还努力说完，“我一直看着妈妈。” 　　孩子温柔又小心的话语，分明传进莫如男的耳中…… 　　却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眨眨眼，隐藏好那些脆弱的情绪，依旧伪装出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 　　她将药一饮而尽，随口说：“温度倒是刚好。” 　　按照唐纳的计划，这个时候莫黎本该邀功，自然地缓解亲子关系。 　　但莫黎这个老实的孩子一听，居然坦白，“是纳纳冲的药！” 　　“唐纳？”莫如男问，“他还没回去？” 　　“嗯。”莫黎点头，“他也很担心您。” 　　“……”沉默了好久的莫如男不知想了什么。 　　终于想通之后，她抬眼看向莫黎，说：“你把他叫进来。你们两个一起过来。” 第95章 　　不知道莫如男要他们上前做什么, 两个小男孩看起来有些紧张。 　　他们来到床边才发现，莫如男看起来也很紧张。 　　一个房间，一大两小。 　　三个人看起来都很紧张。 　　莫如男因为精神欠佳，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紧绷的神经, 很快就松弛下来。 　　她看了眼那个名叫唐纳的小孩, 有些困惑, “我早上那么生气地对你，刚才也那么凶，你都不介意的吗？” 　　听到女人疲惫又不解的声音, 唐纳抬起眼睛直视过去，很认真地回答：“介意。” 　　“那为什么还……” 　　“我当然介意。”小孩却话锋一转，“因为我没有把握好分寸，让你生气了。” 　　听到小孩的回话, 莫如男更加错愕，心头的困惑更加清晰，“你还能为我考虑？你怎么脾气这么好？” 　　“啊？”唐纳笑起来, “我脾气好吗？” 　　“嗯。”莫如男点头, “我生气的时候, 我父母通常只会更生气。我父母生气的时候, 我也会更生气。我们就是比谁更生气, 闹得越凶的人就越厉害。” 　　啊…… 　　唐纳了然地点点头。 　　难怪她行事这么偏激冲动, 原来是从幼时就被养成了情绪的条件反射。 　　想到这里, 唐纳继续笑，面带春风化雨般的开朗，“可是, 生气难道不是别人用自己不舒服的方式对待自己, 而产生的情绪吗？” 　　莫如男眨着眼睛歪着头, 好像更不解了。 　　她先前就觉得这小孩能言善辩，目前交流起来发现，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成熟得多。 　　小孩继续说：“别人用自己不舒服的方式对待自己了，就应该让对方知道。我们的每一个小情绪，都值得自己好好呵护、也值得别人认真对待！” 　　这话很有道理，莫如男却更不理解，“那你呢？你的情绪呢？我那么对你，你不会不舒服吗？” 　　“会不舒服，但这是我的选择。”唐纳眯着眼睛笑，小脸可爱得很，说出的话却温柔得要命，“你怎么对我都可以哦！因为是我选择给瓶子装水的。” 　　“瓶子装水？” 　　“嗯！瓶子如果是空的，就没办法帮别人解渴。我现在想把瓶子装满，满到溢出来，这样瓶子不会空，溢出的水也可以分给别人。” 　　“……”莫如男艰涩地咽了口唾沫，随后躺下去，将被子盖住大半个脑袋，背过身去，闷闷地说，“我困了。你们出去吧。” 　　“好。”唐纳没有再纠缠，拉着小竹马退出去之前，还细心地说，“我把灯关掉哦！” 　　莫如男没有回应。 　　唐纳当她默认，闭了灯，顺手掩上了门。 　　黑暗之中，谁也没有看见，床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 　　像是仍在腹中的胎儿，只有这样的姿势，能带给她安全感。 　　她的双眼在微弱的光线中荡漾着水汽。 　　那里流转着她不为人知的情绪。 　　…… 　　莫如男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她是被渴醒的。 　　因为今天受了风寒，她感觉不舒服，体内的水分似乎随高温都蒸发了出去。 　　实在睡不着，她按亮床头的小夜灯，准备起床去楼下倒杯水。 　　灯光刚起，她就看见了床头柜上的一杯感冒药…… 　　以及一旁的另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显然，是有人在半夜的时候，特地为她倒了这杯水。 　　“哈……” 　　长长的一声叹，被哽咽的气息，曲折得千回百转。 　　莫如男端起那杯水抿了一口，发现里头有些柠檬口感的甜味剂。 　　那是小孩子的口味，原本是管家为了哄莫黎多喝水特地买的。 　　所以这杯水是谁按照自己的口味倒的……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也是精神最脆弱的时候。 　　如果一点敏感的小心思没有得到熨贴，最容易因此陷入自怨自艾的愁绪之中。 　　这杯浅淡柠檬味的水，因为放置了一段时间，温度恰到好处。 　　它的存在，它无声的存在，它在深夜里无声的存在，像拨片，温柔撩动她心上的吉他弦。 　　她的委屈烟消云散。 　　莫如男下了床。 　　她蹑手蹑脚走出卧室，穿过长廊，来到莫黎的房间门口。 　　这是六年以来，她第一次来自己儿子的房门外。 　　整个家中，唯一只有这个房间，她从来不知道里头的装修风格是怎样的。 　　她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她看到里头的儿童房，成熟简洁得几乎不像儿童房应有的样子。 　　她不了解六岁儿童的发育情况，不知道这种风格适不适合这个年龄的小孩。 　　她知道自己向来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因为她刻意为之。 　　可这天进入了这间房后，她才深刻地认识到…… 　　她居然有这么不了解。 　　甚至比不上一个陌生人。 　　对待陌生人，她也许还会维持高贵的体面。 　　可对她的儿子，她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进屋之后，莫如男看到她那年仅六岁的儿子，坐在床边，趴在地上睡着了。 　　小孩脚上还穿着拖鞋，不知道是刚从外面回来困坏了，还是特地这样为了方便随时离开房间。 　　莫如男看得喉间更加干涩。 　　她过去，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孩子，想把他抱起来放回床上。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倒像是个从未生育过的年轻女孩，连抱孩子都生疏不已。 　　她有些慌乱，生怕弄醒小孩，也生怕被他发现自己在这里，而不知如何回应。 　　毕竟她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就在手忙脚乱的时候，她感觉怀里的小孩胳膊往上一缠，圈住了她的脖子。 　　她险些以为是小孩醒了，吓得屏住呼吸、肢体僵硬。 　　但小孩喷在她颈后的呼吸绵长平稳，似乎仍旧睡得香甜。 　　莫如男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小孩抱得更稳。 　　怀里的孩子，曾来自于她的身体。 　　此时抱着他、久违地抱着他，莫如男竟真的觉察到一种奇妙的感应。 　　他的身体，柔软又娇小，内里却隐藏着无比的潜能和生命力。 　　他身上的气味，与自己的高度相似，这是他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家里的证据。 　　他与她明明那么陌生又熟悉。 　　仅仅一个拥抱，就足够用心贴心的温度，将冰雪消融殆尽。 　　莫如男将脸贴着小孩柔嫩的皮肤，轻轻蹭了蹭。 　　随后，她温柔地将他抱回床上，替小孩摘了拖鞋，细心地为他盖好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莫如男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儿童房。 　　她关上了房门。 　　她跪在了地上。 　　她掩面痛哭起来。 　　万籁俱寂的黑暗之中，她蜷缩成一个小小的影子。 　　远远看起来，似乎比门内的那个孩子，还要稚弱且无助。 　　她无声地哭着。 　　像过往的每一天一样。 　　哪怕脆弱，也要照顾到别人的情绪。 　　哪怕想哭，也不能吵醒正在沉睡的别人。 　　莫黎是从她身体里出来的人。 　　她骨子里、基因里，认定他是她最亲近的人。 　　也许，也许就因为这样，她才会那么对他。 　　在那么小的孩子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卑劣与恶意，让他承受了自己所有情绪的宣泄。 　　这是不对的。她不该那么做。 　　可她一直都是“不对地”长大。没有人教她，“该”怎么做。 　　原本这一生，她都该如此，身陷泥淖，活得生不如死。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小孩，因为她被狠狠伤害的儿子，主动来接近她。 　　那个小孩救了她。 　　因为她伤害了别人，而来救她。 　　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 　　明明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和她的儿子一样小，一样脆弱…… 　　出现的时候，却带着光和水。 　　照亮了她的陷阱，洗清了她的淤泥。 　　黑暗的长廊，莫如男背靠着墙，泪水打湿了自己的睡衣，甚至在脚边积累起一小洼水渍。 　　她好像，要把被封闭了数年的委屈，通过一晚上孩童似的发泄，彻底倾泄出来。 　　只不过，她很清楚。倾泄不完的。 　　那么多年的伤，怎么可能一个晚上就发泄完？ 　　就像她已经习惯了冷脸对待她的儿子，整整六年…… 　　怎么可能突然就熟练地改变，成为别人口中尽职的妈妈？ 　　莫如男哭累了。 　　她抱着膝盖发着呆。 　　她不知道她在委屈什么。 　　她也不知道，委屈完之后，她究竟该怎么做。 　　她想起了那个拯救她的小孩。 　　那个孩子好像不知道什么是“迷惘”，总是很清楚自己每天的下一步是什么，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莫如男苦笑起来。 　　她本来还在犹豫，自己怎么能被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拯救？ 　　现在，她想通了。 　　也许，她必须得由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来拯救。 　　…… 　　叩叩叩。 　　叩叩叩。 　　唐纳睡得正香，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了某种木框被敲击的声音。 　　他混混沌沌坐起来，半梦半醒地品了半天，随后猛然惊醒—— 　　这个声音，难道不是莫黎在敲窗户的信号吗？！ 　　唐纳一个虎扑，冲到床边。 　　果然，对面窗户的莫黎本来等不到回应，有些沮丧地要退回去，看到他突然出现，又高兴起来。 　　唐纳忙翻出纸筒电话，扔了过去。 　　他听见小竹马的声音传过来，“纳纳，对不起啊，吵醒你了。” 　　“不会！”唐纳忙问，“倒是小花有什么事吗？” 　　莫黎向来懂事，如果不是大事，不可能三更半夜来找他。 　　听到唐纳的问话，莫黎小脸憋得涨红，随后才支支吾吾地说：“我实在是太开心了，不说出来，我感觉自己要爆炸了。所以我才来找纳纳。” 　　“是好消息！”唐纳双眼放光，“什么好消息？” 　　“我妈妈……刚才把我抱到床上，还给我盖被子了……”莫黎因这新奇的初体验，开心得不得了，脸上难得出现小孩才有的期待与稚气，“我因为装睡，全部都感受到了。” 　　妈妈抱他了！ 　　妈妈还给他盖被子！ 　　妈妈好爱他！！！ 　　唐纳共情能力超强。 　　这事听起来不大，但他却兴奋得像中了彩票似的。 　　晴朗的夜空繁星点点，夜风也温柔。 　　寂静的城市陷入沉睡，无人出声，只有鸟雀还时不时传出几声夜啼。 　　两个孩子站在对开的窗户后。 　　他们隔空抱抱，隔空击掌。 　　他们无声狂笑，无声尖叫。 第96章 　　后来的几天, 一位母亲与两个小孩，就这样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一个小孩给母亲以无限宠爱，母亲别别扭扭接受着，再尝试对另一个小孩更友善些。 　　刚开始的时候, 莫如男的爱意表达, 迟钝笨拙。 　　就像刚从雨林中被捞出来的原始人, 带着种脱离现代社会的不适应感。 　　没有人是天生的母亲。大多女生在孩子出生之后，靠着本能与磨合迅速总结归纳出技巧，在孩子新生时期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这样培养出的亲子关系, 会形成大多数人熟知的默契与亲昵。 　　而莫如男错过了那个时期。她与她的孩子没建立起初期的亲密。 　　因此大多数时候，她只能观察小孩的表现，再像讨好陌生人一样随机应变。 　　比如看到莫黎夹哪道菜的频率比较高，她就不动声色把那道菜挪到小孩面前。 　　但她不会主动伸筷子给小孩夹菜。 　　比如看到莫黎喜欢吃哪种水果, 她路过食杂铺遇到了就会顺路买一些，以至于把冰箱堆满。 　　但她不会主动告诉莫黎，也不会主动给他洗水果。 　　比如偶尔下班了碰到莫黎和唐纳还在玩耍, 她会刻意露出慈母一般的笑。 　　那笑容尴尬僵硬, 在她那美丽的面庞上, 呈现出上班族通宵后还得被迫陪笑般的难看。 　　但她不会主动和两个孩子一起玩。 　　说实话, 她有些害怕莫黎。 　　那是对孩子未知未来负责的恐惧。 　　说实话, 她更害怕隔壁家那个名叫唐纳的孩子。 　　那个孩子是温柔的、可爱的、天使一般的…… 　　但也同时具备魔鬼一般的洞察力。 　　有的时候, 她盯着他俩发呆, 会猛地撞上唐纳敏锐的目光。 　　只有这个时候，她错开视线，发现眼前一片朦胧, 才会明白是自己不知不觉又满眼泪光。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流泪。 　　可她总有种预感, 那个小孩, 或许比她还了解自己。 　　这样笨拙的相处，持续了好几天。 　　莫如男倒也不是没有任何进步。 　　她慢慢适应了有他的存在。 　　她也适应了自己对他的微小付出。 　　说来也好笑，这些别人刚成为母亲可能就学过了的东西…… 　　她到六年之后才刚刚开始学习。 　　莫如男发现，她的儿子，与她听说过的小孩完全不一样。 　　她害怕的孩子，是调皮的、是胡闹的、是邪恶的、是自私的。 　　但莫黎乖巧、听话、安静、聪明，且善良。 　　他像极了幼年时被规训的她，但又拥有比她更强大豁达的灵魂。 　　她开始发现，与他相处，自己反而能学到很多东西。 　　她发现，与他相处，并不是全然消耗的亏空，她甚至可以从他那里，收获很多。 　　一切，本该就这么好起来。 　　直到那天，她重新遇到了她命中的劫。 　　莫如男是通过关系，被安排进镇子里的图书馆的。 　　因为精神状态不佳，为了休养她才回到老家，她的父亲特地托关系给她安排了清闲的职位。 　　本来她不负责接待客户。 　　但偏偏，那天馆长说市里来了个大客户，要谈一个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合作，希望她能够出席。 　　莫如男知道，因为她漂亮，馆长才希望她出面。 　　她也自认，返乡这段时间受了馆里太多的照顾，所以也愿意还这个情。 　　然后，她就在宴会厅，见到了她西装革履的前夫。 　　她的前夫就是那个大客户。 　　前夫看起来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在她深受精神折磨的这段时日，过往对他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他看起来气色很好。 　　甚至与她对视，认出她的瞬间，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羞愧，有的，只是溢于言表的嚣张跋扈。 　　“哟，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前夫语气轻佻。 　　莫如男低着头，内心波澜起伏，外表强装镇定，“好久不见。” 　　“你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啊？是离开我了之后，没人好好照顾你吗？” 　　前夫看似说着怜惜的话，但表情语气，全是毫无掩饰之意的傲慢。 　　莫如男听得出来，她觉得对方可笑，也觉得自己悲哀，本能地维持着卑微的体面，“说笑了。我早就结婚了，现在的丈夫对我很好。” 　　“你已经再婚了？这么快？”前夫似乎有些诧异。 　　对方的这点诧异让她暗爽，莫如男越说越夸张，“嗯。大概和你离婚后的几个月吧，我们就结婚了。” 　　“……”前夫脸色有些难堪，旋即又嘲讽，“你现任从事什么行业啊，怎么还要让你出来抛头露面？你现在工资应该也不多吧？” 　　“呵。那是你不懂了。”莫如男笑道，“这是他特地为我找的清闲工作，打发时间用的。工资不工资的，本来就连油费都抵不过，算它干什么？” 　　“……” 　　“先失陪了。” 　　与前夫的对峙，虽然凭借她的牙尖嘴利，赢得了表面的胜利。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实际上输了，输得很惨。 　　她的前夫压根没有困囿于过去。 　　而只有她被过往刺得遍体鳞伤，还走不出来。 　　莫如男深知这个项目的重要性，因此前夫可能会在这个镇子里停留很长时间。 　　所以，她向图书馆请了长假，想尽可能避免与前夫的碰面。 　　眼不见心不烦。 　　莫如男心想，她刚好趁暑假尾巴仅剩的几天，和还没上学的莫黎再好好磨合磨合。 　　然而。 　　麻烦是不讲道理的。 　　恶人也是。 　　她想避开，她的前夫却偏偏找上了门。 　　也许是初次谈话时，感觉自己落了下风，这回前夫特地来示威。 　　莫如男本以为与前夫不会再有瓜葛，所以没有和图书馆的人打过招呼。 　　大概就是这个空子被前夫钻到了，让他打听到了她的住址。 　　他带着他新婚的漂亮妻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 　　俩小孩扒着二楼窗户，盯着莫家院门口对峙的三个人看。 　　他们看到，莫如男的脸色很差，而对面搂着娇妻的男人，看起来则春风得意。 　　唐纳扭头问：“那人是谁，小花认识吗？” 　　莫黎愁眉不展，“认识。” 　　“谁啊？” 　　“……我爸。” 　　“你爸爸？！” 　　“嗯。” 　　唐纳又盯回去。 　　因为听过莫如男的遭遇，他越看，越觉得那个抱着娇妻的前夫面目可憎。 　　只不过，唐纳认定，自己的喜恶不重要，此时此刻，莫黎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小花，你喜欢你爸爸吗？” 　　“……不喜欢。”莫黎摇头，“他欺负我妈妈。” 　　“那走！我们去给你妈妈撑腰！”唐纳攥着莫黎的手就要下楼。 　　莫黎警惕地反手把对方拉住，“就凭我们吗？” 　　“你看！”唐纳指着窗下的位置，“你妈妈只有一个人，对方有两个，气势上就输了！我们两个小孩，各算半个大人，加起来就是一个大人了！这样才公平！” 　　莫黎听着，觉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那要怎么做呢？” 　　“见招拆招吧！” 　　“好吧……” 　　唐纳拽着莫黎一路小跑，直接“杀”到了大门外。 　　俩孩子在窗边时，看到莫如男还在稍前一些的位置，等他们下楼了，莫如男就已经被逼到了门边。 　　显然是和对方舌战的时候输了阵仗。 　　前夫和娇妻本是一对小人得志的嘴脸，直到看到两个小孩一左一右拉住莫如男的手，洋洋得意的神色这才凝滞了片刻。 　　“这是……”前夫指了指两个小孩。 　　唐纳瞪着对方，更加不爽—— 　　这个爸怎么跟死了似的，连自己的小孩都认不出来？ 　　也许是有了两个孩子与她牵手的底气，莫如男的颤声镇定下来，微笑道，“介绍一下，这是莫黎。这个孩子，是我和现任的孩子，叫唐纳。” 　　“这么大？！”前夫睁大了眼睛。 　　“嗯。”莫如男微笑不减半分，“虽说结婚是和你离婚后几个月，但我怀上唐纳的时候，其实比那更早。” 　　“什么？！”前夫险些失态。 　　一旁的娇妻见丈夫如此，有些吃醋，拽着他的胳膊撒娇，“怎么了嘛！难道你还在乎她？” 　　“不不不宝贝，你误会了，我当然只在乎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哼，”娇妻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这还差不多。” 　　嘶…… 　　唐纳看着这对黏糊糊的夫妻，心里五味杂陈。 　　捕捉到“现任”、“怀上”等关键词的唐纳，立刻发挥了小孩的天然绿茶优势，抱住莫如男的大腿开始可怜巴巴，“妈妈，他们是谁，好可怕……” 　　“可怕？”娇妻杏眼圆睁，“说谁可怕呢！” 　　莫如男立刻把唐纳抱在怀里，假意安抚对方，“童言无忌，多谅解。小孩不会隐藏自己的真心话。” 　　“等等，什么叫真心话？”娇妻怒不可遏。 　　唐纳：“妈妈，我之前没见过这样的人。我好害怕哦……” 　　莫如男：“宝宝，多见识一下人类物种的多样性，对你有好处。” 　　娇妻：“这女的骂人怎么不带脏字？！” 　　唐纳：“妈妈对我真好！妈妈对我和哥哥都这么温柔，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妈！” 　　莫如男：“我的宝宝们也是天下最好的宝宝！” 　　娇妻：“哼，老公！我们肯定会生一个比他们更好看的孩子！” 　　听到这话，唐纳瞥了一眼娇妻，注意到她眼皮上的痕迹和下巴上细致的伤口，转回去对莫如男说：“妈妈，整容不会改变基因的吧？” 　　前夫：“……” 　　娇妻：“……” 　　前夫：“你整容了？” 　　娇妻：“你听那小孩胡说！他懂什么？” 　　唐纳：“啊？阿姨你整容没有告诉叔叔啊？原来这是你的秘密啊？” 　　娇妻：“……” 　　唐纳：“啊？叔叔介意阿姨整容啊？可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原来叔叔不能无条件包容阿姨啊？” 　　前夫：“……” 　　娇妻：“对啊你怎么不包容我？” 　　前夫：“所以你承认你整容了还没有告诉我？” 　　娇妻：“是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我！” 　　前夫：“不是，你怎么倒打一耙呢？” 　　二人即将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不知是哪个眼角余光瞥到那母子三人，立刻无心争吵。 　　夫妻只见那一女人二小孩手拉手似乎要离开此地，便赶忙出声喝止。 　　娇妻尖叫：“不许走！” 　　“挑拨完就跑？我们话没说完呢！”前夫指着莫如男，毫不客气。 　　莫如男被前夫指得不爽，皱着眉还没来得及反驳，眼尖的唐纳就先装起可怜无辜。 　　“对不起，叔叔阿姨！”小孩躲在莫如男身后，委屈地抽抽鼻子，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居然这么不牢靠，连我这个小孩的三言两语都能成功挑拨离间……” 　　前夫：“……” 　　娇妻：“……” 第97章 　　娇妻：“这小孩明明道歉了……” 　　前夫：“可我怎么感觉更憋屈了？” 　　娇妻耳语：“你不是说她过得不好, 带我来看热闹的吗？我怎么感觉她跟这俩孩子，生活得还挺滋润的？” 　　前夫耳语：“跟我离婚前，她明明就是个疯婆子啊……” 　　娇妻耳语：“难不成，之所以疯, 是因为你？” 　　前夫耳语：“宝贝可千万别这么想！这样, 老公肯定给你把场子找回来！” 　　这俩人似乎是在密谋, 但又坏得光明正大，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 　　这段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唐纳的耳中。 　　唐纳一整个无语住—— 　　世上竟真有这么low的人存在, 属实刷新了他的人类物种图鉴！ 　　他抬眼看向莫如男，见她表面云淡风轻，可紧紧攥着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唐纳下定决心, 一定要在前夫面前把她的面子挣回来。 　　一来是避免她再次受伤。 　　二来，则是改变小孩群体在她心中的印象！ 　　“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聊聊近况嘛！”前夫笑里藏刀, “毕竟我也是很关心你们的！” 　　“关心？”唐纳忍不住了, 马上回嘴, “真关心你还会不知道莫黎长什么样？” 　　“你这小孩！和你有什么关系？”前夫瞪着唐纳。 　　“你说得对！我和你没关系, 我妈妈和你离婚了跟你也没关系, 莫黎随了妈妈跟你也没关系。”唐纳掰着手指算, “既然我们和你都没关系, 那我们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跟你说话？” 　　说完，唐纳拽着莫如男和莫黎就要走。 　　“操了！这小孩怎么这么会说话？”前夫气急败坏，干脆堵在了院门口, 不让三人离开, “今天话没说清楚, 谁也别想走！” 　　莫如男不想触碰到前夫，嫌脏。她也不想孩子们碰到，立刻就把唐纳和莫黎挡到了自己身后。 　　“老公！”见前夫生气，娇妻立刻挽着对方的手臂娇滴滴安抚，“这小孩可能是随妈妈吧？都牙尖嘴利的。也难怪，他妈妈不讨男人欢心！” 　　“你……”莫如男语塞。 　　“我牙尖嘴利确实是随妈妈，因为这样聪明！”唐纳仰头看向那獠牙毕露的夫妻，对女方说，“那您呢？您看起来确实很讨这位叔叔欢心，所以您准备教小朋友什么技能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万一生女儿确实要教她委曲求全，”娇妻理不直气也壮，“但我肯定是要生儿子的！我儿子可不用学着讨好任何人！” 　　“为什么生女儿就非要教她委曲求全？”唐纳迷惑道。 　　“跟你个小孩有什么好说的！你又不懂这社会的规则！”娇妻瞪唐纳一眼，亲热挽着前夫的手，说，“老公你放心！我肯定给你生儿子！” 　　唐纳：“万一不是儿子……” 　　“你闭嘴！”娇妻疯狂变脸，“老公，我肚子争气，一定会一直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因为要继承他爸爸的家产，我们的儿子肯定比这小鬼头聪明！” 　　娇妻的言论令唐纳槽多无口。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娇妻看到小孩鄙夷的表情，当即咬牙切齿地威胁起来。 　　唐纳酝酿片刻，还是大发慈悲地给她解释：“首先，孩子的性别是随机事件。退一万步讲，非要追究孩子性别的根源，那就该从染色体上算。与其责怪女人的肚子争不争气，不如责怪男人的精-子懂不懂事。” 　　“精……”娇妻目瞪口呆，“精-子？！” 　　从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口中听到这么专业的名词，娇妻和前夫险些都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其次，因为要继承家业，所以会聪明。这两件事之间没有必然的因果联系。甚至聪明人也未必可以继承家业。因此，这两者是彼此的既不充分、也不必要条件。” 　　“充分……”娇妻瞠目结舌，“必要……啊？！” 　　“这是义务教育的知识内容。阿姨没学过吗？”唐纳歪着头天真道，“虽然我不该这么说，但是真是这样的话，这个小弟弟或小妹妹能不能聪明，概率上来看，其实有一点点危险呢？” 　　“义务教育……概率……”娇妻呆若木鸡，看向前夫，“这孩子几岁来着？！” 　　“……”前夫分明知道确切的年份，但此时，他眼看面前的小孩，心中难免怀疑。 　　这孩子一系列辩驳，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别说气头上但确实学历不高的娇妻…… 　　就连前夫自诩高知分子，也一时找不到回怼的余地。 　　“你这小孩怎么这样？”娇妻指着唐纳的鼻子，气势汹汹，“你是不是诅咒我家小孩会不聪明？” 　　“我不是诅咒。”面对“穷凶极恶”的成年人，身为小孩的唐纳依旧淡定，“只是研究表明，父母的格局对孩子的发展起到辅助或限定的作用。从当前社会结构来看，母亲在其中起到的作用终究会更大一些。综上所述，我所说的不是玄学，而是人文科学。” 　　“……”娇妻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悟过来，“这是拐着弯骂我不聪明呢？！我告诉你，我读过的书比你、比你、比你看过的动画片还要多呢！” 　　唐纳摊手，“这可不一定哦！” 　　“什么不一定？这不是确定的吗？我年纪比你大！” 　　“您的最高学历是？” 　　“高中毕业。” 　　“那您一定参加过高考吧？” 　　“那是自然。” 　　“要不这样。我们来比赛。”唐纳神情自然得就像邀请同龄小孩打弹珠一样，“就比高考的试卷。” 　　“……”娇妻傻眼，“你确定？！” 　　“你不敢？” 　　“我个大人还能不敢？”娇妻提高声音，“倒是你个小孩，哪来的底气？” 　　“您都说了嘛，随妈妈，聪明。”唐纳笑容很甜，眼里却藏着刀锋，“不过，我们要有赌注。” 　　“什么赌注？” 　　“如果我输了，任你们处置。”唐纳说，“但如果你输了，我要你们道歉，并且再也不许出现在我妈妈面前！” 　　“成交！” 　　…… 　　十分钟后。 　　莫家客厅内。 　　管家大叔手持秒表站在一旁，作为公正的监考和裁判。 　　考生一号，24岁选手娇妻，以及6岁选手唐纳，分坐茶几两边，面前各摆着数套高考真题。 　　娇妻抬眼看了看身边的丈夫，有些恍惚。 　　她的表情仿佛在说：今天出门之前，我没有想过会来参加“高考”。 　　前夫看回娇妻，点头赞同。 　　他的表情也仿佛在说：要不是亲眼所见，怕是你说了我也不信。 　　“啊对了！”唐纳一拍脑门，“为了避免外人评价，说我们这次的比赛是在欺负人，我们得加入点额外的措施。” 　　“哼。”娇妻轻蔑一笑，“终究还是个小孩罢了。知道怕就行。说吧，什么措施？” 　　唐纳说：“我们就比您参加过的那一届高考的考题。” 　　娇妻：“什么？！” 　　“怎么？您不记得自己是哪一届了？” 　　“那倒不是。”娇妻的想法被颠覆了，“可这明显对我有利啊？” 　　“对啊！”唐纳点头，“我怕别人说我欺负您啊。” 　　娇妻：“……” 　　“啊。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唐纳越说越气人，“毕竟你们毕业那么久，可能学过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 　　娇妻：“……” 　　“啊？”唐纳看着她呆滞的表情，误会了，“还不够吗？那这样，您和您的丈夫一起做同一套卷子，可以交流。我单独一个人做。这样就公平了吧？” 　　娇妻被雷劈过似的，表情管理失控，“什么是公平来着？” 　　听到一个六岁小孩，看似“让着”大人，实则处处羞辱，前夫气极，骂道：“你个笔都拿不稳的小孩！得瑟什么？还要我们俩一起跟你比，你是不是仗着自己输了也不丢人才大放厥词？” 　　“嗯……”唐纳思考片刻，说，“我输了是不丢人。但您方，做一套做过的卷子，还两个成年人一起合作，跟一个还没上小学的孩子比……如果这样还能输，确实挺丢人的吧？” 　　前夫：“……” 　　娇妻：“……” 　　前夫：“我现在杀了他判几年？” 　　娇妻：“别这样！你还是帮我一起考吧！我确实很多题都不会做了……” 　　狠话归狠话，夫妻二人还是坐了下来，头碰头一起研究考题。 　　对面的唐纳，独自一个小孩握着铅笔，用一手歪歪扭扭的字，沉着冷静开始答题。 　　一开始，围观的莫如男和莫黎都很紧张。 　　唐纳哪怕再聪明，也是个还没上小学的孩子，握着铅笔的手势都不标准。 　　而夫妻俩，哪怕毕业再久，也是正儿八经接受完教育的成年人。 　　怎么看，这场比赛，胜负在开始的一刻就已见了分晓。 　　更何况，正式开始计时后，唐纳写字的速度根本比不上夫妻二人，转眼就落后了好多道题。 　　但是。 　　随着考试时间的推移，赛场上的局势发生了变化。 　　同一科目的同一卷子，越往后的题型越难，对解题思路的要求也就越高。 　　成人组的知识囤积，很快就捉襟见肘。 　　而对面的唐纳，一个六岁的小孩，表现得冷静又有序。 　　他一手字写得歪歪扭扭、奇丑无比，但越到后面的题目，他能写得出的东西就越多。 　　随着进度推移、时间流逝…… 　　在成人组还在憋着劲努力做语文科目的阅读理解时，幼儿组唐纳把数科卷子归拢，直接交给了管家。 　　交卷了。 　　前夫：“……” 　　娇妻：“……” 　　连小孩都交了卷，两个大人哪怕空的题再多，也不好意思拖延不交，只得整理答卷交上去。 　　管家在公开注视下，拿着答案开始阅卷。 　　众人只见，两份卷子都有白卷情况—— 　　成人组的白卷分布在所有科目的后半部分。 　　因为那是难点所在，又没有选项，蒙都没处蒙。 　　幼儿组的白卷，分布在语文一科除选择填空外的题目。 　　……因为唐纳写不动那么多字。 　　公正公开的阅卷环节很快结束。 　　比赛结果让唐纳以外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在语文丢分过百的情况下…… 　　唐纳的总分，几乎是成人组的三倍有余！ 　　这不是一场比赛。 　　这是一场智力上的碾压！ 　　前夫：“……” 　　娇妻：“……” 　　莫如男也惊得合不拢嘴，反复翻着卷子，“唐纳，你真是神童啊……” 　　“才不是呢！”唐纳立刻撒娇似的抱着莫如男，“是妈妈教得好！” 　　“你这孩子动什么手脚了？”前夫因为过于震惊，一时失神，要过来抓唐纳。 　　莫如男眼疾手快把唐纳藏在身后，厉声喝回去，“他就在你对面考试，动了什么手脚，你没长眼？看不见？” 　　“你……”前夫脸都气红了。 　　娇妻慌神之间，还不忘把丈夫拉回来，“还是别惹这小孩了！” 　　“怎么？”前夫心气不顺。 　　“也许这孩子真是神童呢？万一把人逼急了，以后来报复你的公司怎么办？” 　　“报复？怎么报复！还能真演一出《我的黑客神童宝宝》不成？你可少看点小说吧！” 　　“你凶我干什么……” 　　“二位，要吵，麻烦离开我家，去外面吵。”莫如男冷漠下达逐客令，“我不需要你们道歉，只不过，请遵守与唐纳的另一个约定。” 　　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前夫胸膛起伏着，突然看向莫黎，“这也是我的孩子，我总可以来看他吧？” 　　说完，男人就伸出手，往毫无防备的莫黎小脸上袭去。 　　莫如男不知哪来的力量，居然一把将男人狠狠推开。 　　前夫被推搡得猝不及防，正准备发脾气，一抬头看到莫如男的表情，却愣在原地—— 　　他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因为母性的保护本能，会露出怎样凶残的表情。 　　“这些年，我从没找你要过抚养费。因为……”莫如男眼底猩红，“从这个孩子姓莫的时候开始，他就跟你再无瓜葛了。” 　　她的眼神，像是装了只饿极了的母狼。 　　她的姿态，像是即将扑向猎物的狮后。 　　但综合来看，却只是一个被逼急了的母亲…… 　　准备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的孩子。 　　“算，算了……”前夫悻悻拉着娇妻，“走。我们走。” 　　夫妻俩一整天被妇孺耍得团团转，但事到如今也不敢有脾气，自知理亏，悻悻离去。 　　这讨厌的两个人离开了莫家之后，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起来。 　　而莫如男本被逼上梁山的气势，也瞬间消散。 　　她颓丧地耷拉着肩膀，在一出喧哗的闹剧散场后，只觉精疲力竭。 　　她沉默着转身，上了楼，背影落寞，徒留身后一地鸡毛。 　　“妈妈……”莫黎很担心，但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早习惯了安静地等待。 　　可这一天，唐纳在身边，他主动牵住小竹马的手，说：“我们去找她！” 　　“可是……”莫黎不敢。 　　“没事的！”唐纳开朗道，“她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难过。今天，我们不要再留她一个人了！” 　　…… 　　两个小孩敲着虚掩的门，没有得到回应，就推门进了屋中。 　　屋子里，莫如男独自蜷缩在柜子与墙的夹角里，额头抵着膝盖，把脸藏了起来。 　　男孩们凑到她跟前，蹲在她身前，并没有出声。 　　在唐纳的眼神暗示下，莫黎伸出细嫩的小手，抚上了莫如男的手臂。 　　柔软的触感，让莫如男的身体猛然一颤。 　　她缩了一下，还是抬起了头。 　　两个男孩看到她的脸，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有哭。 　　“好笑吧，唐纳？”莫如男看了眼莫黎，随后又看着唐纳，自嘲地笑着，“明明讨厌小孩，却还借口用小孩，来在那个人面前挽回自己的颜面。” 　　唐纳立刻摇头，不赞同她的话。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继续说：“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有孩子在，真的太好了。因为有孩子在，有孩子给我撑腰，我居然能这么勇敢……” 　　“我还有些遗憾呢！”唐纳却说，“我只是个小孩子，就只能用这么幼稚的手段来给你出一口气。我还想做得更好一点，但是我现在没别的办法了。” 　　“笨蛋……”虽是“骂”人，莫如男却说得很轻很柔。 　　她一手握着莫黎的小手，一手摸着唐纳的头，轻笑道：“你自己也说了。你只是个孩子，能做什么呢？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剩下的，本来该是我自己完成的事。” 　　“可是你没有力气啊！所以才要我们帮你！”唐纳说，“如果我受委屈，还怼不过对方，我一定会很难过！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帮我怼回去，我就会很高兴！我希望您也能感受到这种高兴！” 　　莫如男眸光流转，像是有了泪意，“可是，我做了那么多错事。你和莫黎，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如果对错，对小花来说不重要，那就对我也不重要。”唐纳认真地说，“小花只想爱您，那我也就只要爱您就够了。” 　　听到小孩的话，莫如男沉默了很久。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神情分外郑重，像是在做一个很重大的决定。 　　随后，她重新抬眼，看向唐纳，唤：“纳纳。” 　　这是她第一次叫唐纳的小名，唐纳听得有些紧张。 　　“你……”莫如男咽了咽口水，才说，“你愿不愿意，拥有一个干妈？” 　　“干妈？”唐纳呼吸一滞，“您是指……” 　　小孩看向身边的莫黎有些错愕。 　　而一旁的莫黎却用力点头，示意他赶快答应。 　　见小孩怔愣，莫如男手忙脚乱为自己找补，“我听说你母亲已经过世，所以……虽然我也不是很称职的母亲，但是……就是说，我也做了不少错事，如果你想拒绝，我也……” 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了一堆，莫如男似乎意识到自己只是迈出了一步，就又退后了好几步。 　　她深呼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逃避，直视小孩的眼睛，“我不躲了。我要很真诚地向你发出邀请，让我做你的干妈。并且，我要承受你拒绝的可能，这是我应得的。 　　“无论如何，我都会学着成为莫黎称职的母亲。我也想，试着成为你的……” 　　“好啊！” 　　几乎没有犹豫，唐纳脆生生的答应压着莫如男的话尾响起。 　　小孩的眼中明媚灿烂，任何阴霾似乎都不能渗透进这双眼睛。 　　他的笑，拥有治愈一切的力量。 　　唐纳笑着说：“我也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儿子，我也会努力学习的！” 　　“哈哈……”被小孩说的话逗乐，莫如男笑着笑着，突然倾身跪在地上，把两个小孩抱进了怀中。 　　她说：“我从来也不是完美的妈妈。以前不是，今后，也大概率不会是。但为了你们，我会开始学。” 　　“以前，我一个孩子也不想有。我很抱歉我曾那样想。”莫如男紧紧拥抱着两个男孩，“但是现在，我很高兴，我有两个孩子。我会学着成为合格的妈妈。” 　　她嘴上说着高兴，但两个男孩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肩头，被她的眼泪打湿。 　　他和他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在她的怀抱中手拉着手。 　　成功了。 　　童话，治愈了残忍的现实世界。 　　…… 　　次日，莫如男召开了家庭会议。 　　唐纳作为隔壁家的小孩，以及她新得的干儿子，也参与了会议。 　　会上，她向众人宣布，自己已经预约好心理干预，不再自暴自弃，要好好调整心情。 　　等振作起来之后，她准备学习接管父亲的事业。 　　因为和前夫的公司曾是合作的关系，这证明，莫家的商业反过来，也可以成为对方的竞争对手。 　　莫如男将以成年人的方式，向前夫发起复仇。 　　毕竟，高级的复仇，不是小孩的事，是她自己的事。 　　莫家的父母一直以错误失败的方式教育女儿，将其折腾成现在的模样。 　　如今见她愿意振作，两位老人年纪也不小，自然愿意配合，将一切交给自家的独女。 　　既是传承，也是补偿。 　　会后，莫如男单独留下了两个儿子。 　　她先是对着唐纳一通夸奖，随后，才不安地看向自己的亲儿子，莫黎。 　　莫黎睁着一双纯净且镇定的眼睛，与以往一贯平静，看着她。 　　就像一面镜子，完全映出了她在他眼中全部的样子。 　　莫如男在他纯净的眼中，曾看到了丑陋的自己。 　　可今天，那双眼里，似乎有一些不同。 　　莫如男跪坐在莫黎面前，拉起莫黎的双手，长叹一口气。 　　许久，她才说：“莫黎，你也许早就知道了。你不是在出生时被我期待的孩子。但，纳纳让我发现了，你是我将期待着，陪伴完余生的孩子。” 　　第一次听到妈妈对自己说如此温柔的话，莫黎小小的身体颤抖起来。 　　许久，他小心翼翼呼出一口气，没让眼泪掉出来。 　　“莫黎。”她看着他小心的样子，格外心疼，抱住他，安抚道，“妈妈确实犯了错。妈妈向你道歉。你可以不想要原谅妈妈，你可以不原谅妈妈没有关系。妈妈应该接受这样的惩罚。” 　　被抱在怀中，小莫黎咬着嘴唇，好久都没有出声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调整好了情绪才开口，结果说出来的第一个字，还是没忍住带上了哭腔。 　　他临深履薄，颤抖着问：“如果我想要原谅妈妈，会奇怪吗？” 　　他的发问，让她泪如雨下。 　　她抱着他无声啜泣，回答：“不会。” 　　他问：“那我可以原谅妈妈吗？” 　　她答：“可以。” 　　其实，会奇怪的。 　　你被妈妈那么对待，你应该恨妈妈，妈妈才能够心安理得。 　　只不过，你不愿意恨妈妈，那也没关系。 　　今后妈妈会永远带着，对失去的六年无法弥补的遗憾，作为惩罚。 　　妈妈会学着，认真地爱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幼年篇」完结～ 第98章 　　九月的白天, 气温燥热得正如俗称的秋老虎，晒得人汗流浃背。 　　但开学季的到来，还是令全镇的家长和孩子们都倍感兴奋。 　　开学。开始。 　　一个学年的全新启航。 　　所有的开始，都是充满希望的。 　　而希望的存在, 就是会让人心情愉悦。 　　虽然有的小孩哭着闹着不想上学, 有的小孩起了大早到学校生死时速补作业…… 　　但总会有一些小孩背着书包, 兴高采烈。 　　唐纳就是其中兴高采烈的一小孩。 　　轿车缓缓驶停在小学的校门口，后座车门打开，唐纳从车里钻了下来。 　　他站定之后, 一手拎着自己崭新的奥特曼书包，一手朝与自己同座的小竹马伸了出去。 　　坐在深处的莫黎抱着熊猫书包，往车门方向故涌故涌地挪动。 　　看到唐纳伸手，莫黎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能帮上忙, 先牵上再说。 　　当然，因为唐纳实在是没什么力气…… 　　所以他不但没有帮上忙，甚至因为占了莫黎一只手, 导致小竹马挪得更慢了。 　　俩小孩折腾半天, 才都下了车。 　　他们互相帮助着背好了新书包, 手拉手跑到驾驶座边的窗户旁。 　　车窗摇了下来。 　　驾驶座上, 莫如男看了眼唐纳, 又看了眼莫黎, 有些不放心, “你们确定可以自己去班上报道？” 　　“嗯！”唐纳点头。 　　“知道你们俩的班级是什么吗？” 　　“是一年五班！”唐纳应道，“找不到我们也会问老师的！” 　　“真聪明。”莫如男放心一笑，“那我去上班啦？” 　　“嗯！干妈路上开车慢一点哦！” 　　“知道啦。”莫如男微笑着应了声。 　　她正准备摇上车窗将车开走, 却听到唐纳唤了声, “等一下！” 　　“嗯？”莫如男刚扭头要问唐纳怎么了, 就见小家伙手臂伸进窗子，绕着她的脖子亲昵地抱住。 　　随后，小家伙把细嫩的小脸贴着她的脸颊蹭了蹭，黏黏糊糊地说：“干妈真好！” 　　“哎呀……”莫如男心都化成一池子水，软得不像话，轻轻拍了拍这可爱得不得了的小孩。 　　唐纳松了手，随后又把莫黎拉到窗前，对莫如男说：“轮到小花啦！” 　　“啊？”莫如男茫然地看着莫黎。 　　“……”莫黎小手攥着袖子，强装镇定。 　　一大一小，一女一男。 　　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明明是母子，却尴尬得可以。 　　莫如男大概还没适应主动建立亲密关系，扭头看向车前挡风玻璃处，叹气纠结着。 　　然后她看到不远处，一个母亲抱着自家小孩，吧唧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的画面。 　　那母亲表达爱意毫不羞耻，小孩也接受爱意坦然大笑。 　　与她和莫黎截然不同。 　　想到这，不知哪来的勇气，莫如男直接抬胳膊搂住窗前的莫黎。 　　勾得小孩倾身，她在儿子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她说：“新学期，玩得开心。” 　　他说：“嗯。” 　　莫如男把车开走了。 　　莫黎在原地垂着头。 　　旁观了一切的唐纳…… 　　被逗得前仰后合—— 　　这对母子怎么这么好笑啊！ 　　哈哈哈哈哈…… 　　不就是一个告别的亲亲吗？ 　　亲就亲了，怎么还这么别扭、这么害羞啊！ 　　目送着莫如男的车子开远后，唐纳重新牵起小竹马的手，要带人进入新小学的大门。 　　结果两个孩子只是刚转身，就看到了背后沉默地观察着他们的，一脸呆滞的…… 　　可可！球球！还有瘦猴！ 　　“你们三个怎么在这边呀！”唐纳高兴得差点就要原地蹦起来。 　　他赶紧拽着莫黎过去，还不等三个小伙伴回答，五个孩子就先抱抱着欢呼起来。 　　庆祝完毕，可可才解释：“我妈妈本来要带我搬去市里，上更贵的小学。” 　　唐纳点头，从暑假时可可妈妈计划送她去市里的课外辅导，就能看出，可可未来发展大概率是要在大城市的。 　　“我妈妈带我看了很多学校后，最后决定，因为只是小学而已，还是让我再快乐几年、内心变得更强大，比较重要！”可可继续说，“她说这是从纳纳这儿学到的！” 　　“所以你能和我一个小学了？”唐纳连忙确定，得到可可肯定的答复后，连蹦带跳起来。 　　球球也连忙说：“我妈妈也是！她本来跟可可妈妈打听什么学校又贵又好，后来我说我一定要跟纳纳一个学校，她就答应了！” 　　“那我们小学时也可以在一起玩啦！”唐纳抱住了球球。 　　最后是瘦猴，小孩说：“我妈妈给我换学校了。她说让我跟纳纳一起长大，她会比较放心。” 　　“嘿嘿！”唐纳空出一只手去抓瘦猴的，“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那，刚才那个漂亮阿姨是谁呀？”孩子们忙问。 　　唐纳炫耀似的仰起头，“是小花的亲妈，是我的干妈！” 　　许久不见，聊过天后，孩子们对照了班级的号码。 　　虽然他们不全在同一个班级，但也都是相邻的号码，下课找彼此玩耍非常方便。 　　在搭伙进校门之前，球球忽然想起去小卖铺补充一些“物资”…… 　　也就是买文具的“中二版说法”。 　　五个小孩便一起进了校门口的小卖铺。 　　学校周边的小卖铺不比外婆家的小卖铺，因为客源是居民，什么商品都卖一些。 　　这里是学校附近，针对的顾客群体就是小学生，所以卖的货物又精又全。 　　各种笔头设计成可爱的小动物，各种玩具紧贴时尚潮流、符合当前最热的动画主题。 　　孩子们一进去，就被各种诱人的商品吸引了注意，流连忘返到险些不知今夕何夕。 　　作为一个大孩子，唐纳自诩成熟。 　　这些小玩意，他压根看不上！ 　　所以他才没有盯着小卖铺桌子上的套组奥特曼看。 　　真的没有！ 　　一旁的莫黎突然凑过来，小声问唐纳：“纳纳你是不是有想要的东西？” 　　被小竹马拆穿，唐·成熟の大人·纳故作高傲姿态，“我才没有。” 　　莫黎诱惑他：“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唐纳：……什么叫恶魔低语，莫过于此。 　　“咦？”就在这时，孩子们听到了一个疑惑的童声。 　　众人扭头一看，见一个年纪不大排场不小、喷了一脑袋发胶的小男孩，正盯着他们看。 　　唐纳第一个认出来，指着对方喊道：“是你！弹珠富豪！” 　　与此同时，对方也认出来，同时喊道：“是你！一生之敌！” 　　唐纳：“……” 　　弹珠富豪：“……” 　　唐纳&弹珠富豪：“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几个小伙伴连忙把唐纳护到身后，警惕地盯着弹珠富豪看，“你要干什么？” 　　弹珠富豪哼笑一声，露出胳膊上的“刺青”，威胁似的，“自从那日战败，我就把这耻辱纹在了我的身体上！总有一天，我要报仇雪恨！” 　　唐纳定睛一看，那小孩皮肤上布着黑色的字，写着： 　　“苦练弹珠技术，夺回巅峰地位！！！” 　　那字，像极了黑色水性笔写上去的。 　　甚至最清晰的那一行底下，还隐隐约约可见叠了好几层已经褪色的痕迹。 　　唐纳咂咂嘴，“你这纹身……不防水吧？” 　　弹珠富豪小脸一红，把袖子拉回去，“要你管！” 　　距离上课时间越来越近，小卖铺里的学生也越来越少。 　　五个小孩也不再留恋，立刻小跑向学校。 　　这一路，弹珠富豪居然也跟在后面。 　　小伙伴们：“他怎么跟踪你？” 　　唐纳：“人家也在这里上学而已。” 　　进了校门，找到指示图上一年级所在的教学楼，孩子们加速狂奔。 　　这一路，弹珠富豪还是紧随其后。 　　小伙伴们：“他怎么还在跟踪你？” 　　唐纳：“人家也是一年级而已。” 　　果然，如他所料，几个小孩到达一年区，各回各班之后…… 　　就剩唐纳和莫黎站在五班门口，弹珠富豪站在隔壁班门口。 　　弹珠富豪又放狠话，“哼！我一定会打败你，成为新世界的王！” 　　唐纳：“……我已经退出江湖了。” 　　弹珠富豪：“你少骗我！你肯定是要降低我的防备，然后趁机打败我！” 　　唐纳：“……我真的没有。” 　　弹珠富豪高高抬起头走进教室，因为走路不看路，差点撞上迎面跑出来的两个男孩。 　　那俩男孩朝弹珠富豪简单道歉，一扭头看到唐纳，眼前一亮—— 　　“纳纳！我们的老大！” 　　“纳哥！你居然也在这里上学！” 　　唐纳一看，这俩正是小西装和背带裤！ 　　旁边的弹珠富豪听到一口一个“老大”、一口一个“纳哥”，心都碎了，“呜呜呜，还没开学你就有小弟了！还说你退出江湖了？我一定要打败你呜呜呜呜……” 　　说完，弹珠富豪小碎步地跑进了教室之中。 　　唐纳：“……” 　　莫黎：“……” 　　小西装&背带裤：“……” 　　开学第一天，小学一年级之间，就流传开了一个传说—— 　　五班有个小孩，上学的时候有豪车接送，进门的时候有四个马仔簇拥。 　　在隔壁班不仅有个强大的敌人，还埋伏了无数的线人和小弟。 　　第一天结束，有个小女孩跟来接送的妈妈说起这个故事，恰好遇到唐纳离开教室。 　　她连忙指着唐纳，跟妈妈说：“妈妈，那就是我说的‘校霸’！” 　　妈妈听完这个故事吓坏了，连忙看向传闻中的那个校霸。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崽崽等来四个小伙伴集合，五个崽崽抱在一起贴贴，别提有多高兴的样子。 　　看着“传闻中的校霸”那格外软萌的笑脸，妈妈无语地拽了拽自家女儿—— 　　“别乱讲。哪有这么甜的‘校霸’？” 　　…… 　　五个崽崽沿袭了幼儿园时的习惯，手搭在肩上排着队一起走出了校门。 　　因为孩子们有说有笑，来接娃的家长们没有催促，配合着护送到了十字路口。 　　到了这个路口，因为家的方向不一样，孩子们必须在此分开。 　　几个小孩依依不舍地正告别着，突然，唐纳注意到人行道对面的动静。 　　一个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本要冲线，结果恰好等他到了路口，绿灯转了红。 　　那小哥一脸暴躁，骂骂咧咧，手上攥着车把油门，似乎一念之间犹豫要不要闯这个红灯。 　　唐纳与那外卖小哥恰好对视上了。 　　也许是注意到小孩的目光，那小哥懊丧一扭头，表情不悦。 　　看着对方，唐纳突然想起了重生前的自己。 　　那么着急、那么莽撞、拼了命也丢了命的自己。 　　唐纳把手扩成喇叭状，放在了嘴边，朝马路对面突然喊道： 　　“慢一点——也没有关系哦——” 　　也许是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提醒，小哥一愣，旋即又笑出声。 　　他一点头，将电动车退回到等待线后，表情再无焦躁，朝小孩点头示意。 　　唐纳冲街对面微笑。 　　冲那里所有他不认识的、年龄不一的路人微笑。 　　慢一点，没有关系。 　　唐纳在心里对他们说。 　　慢慢长大是可以的。 　　不完美地长大，也是可以的。 　　要一边长大，一边爱自己。 　　全世界，我一定要比任何人，都要爱自己。 　　【正文（幼年篇）完】 　　作者有话说： 　　为了画风一致、避免割裂感，正文只放「幼年篇」，算是与书名、文案呼应。正文完结也就意味着：「幼年篇」正式完结～ 　　「少年篇」将以番外形式更新，内容依旧是完整核心故事的一部分，也是最后一部分（纳纳与少年莫黎“分道扬镳线”的弥补）。 　　「少年篇」主角是竹马组，少年形态且有【大!量!感!情!线!】，大家【酌情阅读】～ 　　和「幼年篇」画风稍有出入，「少年篇」除治愈日常还有青涩恋情（cp见本文视角&标签）。 　　只想看幼崽的朋友可暂时止步于此，作者表示理解，有缘江湖再见！ 　　而愿意继续追更的宝贝，作者感谢大家继续陪伴竹马组成长！ 第99章 番外01 　　冬日。早晨。 　　第一中学正门大敞, 身着运动装校服的学生们陆续走进校区。 　　一阵寒风袭来，戴着厚如酒瓶底眼镜的少女，被冻得缩了缩脖子。 　　被寒风钻进领口，少女打了个激灵, 抬手哈了热气, 把吹热的掌心贴在后颈上。 　　作为高三学生, 她已经习惯起早。 　　但因为起得太早，大脑难免不清醒，她感觉浑浑噩噩, 拖着脚步往教学楼走。 　　直到—— 　　“学委！早上好啊！” 　　一个少年音在她身后响起。 　　爽朗的语调犹如春风，瞬间扫清了她周身的困顿和寒意。 　　那声音像是微风拂过耳际，裹起一阵带着清新香味的气流。 　　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一只白鸟轻盈掠过自己的身侧。 　　气流静止。 　　少女被风刮起的鬓丝落定。 　　她才发现, 那掠过的不是白鸟。 　　而是白鸟一般的少年。 　　少年坐在另一个男生的自行车后座上，一手抓着对方腰侧的衣服，一手回头对她灿烂地笑着打着招呼。 　　他今天穿了一件纯白的羽绒服, 帽沿一层毛茸茸的羽毛, 衬得他的笑容愈加纯净清爽。 　　在冬日灰突突的环境里…… 　　他是最叫人挪不开视线的风景。 　　叮铃叮铃。 　　骑自行车的男生打着铃。 　　清脆的声响, 加上少年意气风发的笑容, 让少女不禁莞尔。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看到他, 心情就会变好。 　　少年逗笑少女。 　　这美好的一幕, 本该定格在此。 　　然而。 　　三秒后。 　　“你们俩——校内不许自行车载人！不知道规矩吗？！” 　　年过半百的秃头教导主任举着戒尺, 健步如飞，冲了过去。 　　白羽绒服的少年大惊失色，吓得连忙从自行车后座上蹿下来。 　　因为他下车得突然, 骑车男生没有防备, 歪歪扭扭牵制车头险些摔倒。 　　“主任对不起！”少年原地鞠躬道歉, “我不知道这个规矩！下次我不敢了！” 　　“还敢有下次？”教导主任马不停蹄，“你们哪个班的！名字报上来！” 　　“我都知错了您怎么还追我……啊啊啊啊啊救命啊主任杀人啦！”少年拔腿就跑。 　　“站住！小兔崽子给我站住——”教导主任咆哮着追上去。 　　一车手一少年一老头，一大清早地就上演了一出“速度与激情”。 　　也不知该说究竟谁比谁年轻有活力。 　　“……” 　　目睹了一切的少女无语片刻。 　　随后扑哧笑出来。 　　不愧是唐纳。 　　帅不过三秒。 　　不过，果然还是很可爱。 　　少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心里这么想着。 　　咚。 　　忽而一阵冲击力袭上她的肩侧。 　　她一扭头，发现是好朋友勾上了自己的肩。 　　“早啊宝贝！”对方看似黑发齐耳，但扑过来抱她的瞬间，底下藏着的染红发丝就甩了出来。 　　挑染少女看着眼镜少女，动作亲昵表情轻浮，口中的棒棒糖也不取，就这么含糊地说起话来，“看什么呢？” 　　眼镜少女下意识看了眼唐纳离开的方向，又低头，“没看什么。” 　　“刚才和你打招呼的小哥哥是谁啊？”挑染少女却主动说。 　　“你看到了？” 　　“嗯。”挑染少女不遮不掩，“我的帅哥雷达非常灵敏。” 　　“他……他是我们班长，叫唐纳。” 　　“唐纳？没听说过。” 　　眼镜少女和挑染少女都是高三复读生。 　　因此，正常升学上来的高三学生，对她们来说，都是陌生的。 　　两名少女的区别在于，眼镜少女是之前高考成绩不满意复读，而挑染少女是直接缺考，被逼着复读。 　　两人文理有别，虽是朋友，却不在同一个班级。 　　见好朋友对自己班上的同学感兴趣，眼镜少女介绍起来，“他是班长，人缘很好，成绩也很好。” 　　“嗯？”挑染少女兴趣更甚，“有多好？” 　　“理科班第一。”眼镜少女说，“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也不能说不学习，但是他学习真的是毫不费力。” 　　“不会又是那种‘表面不学习、背地很努力’的人设吧？” 　　“不是哦！”眼镜少女笑道，“我们班有一句很流行的语录，是他竞选班长时的宣言。他说，‘希望大家选我当班长，因为我很闲，有很多时间可以服务大家。’就因为这句‘我很闲’，他全票当选！” 　　“噗。有点意思啊！” 　　“而且吧，一般男生在自己班上容易讨女孩子嫌，在别的班才可能受欢迎。但唐纳不是哦！我们班几乎有一半的女孩子都对他有好感。” 　　“嘶……这么准确的数字？那怎么不是百分百呢？” 　　“因为另外一半对‘班花’有好感。” 　　“班花？！”挑染少女大惊，“你们班蕾丝构成这么高？” 　　“嘿嘿。”眼镜少女神秘道，“‘班花’也是男生哦！” 　　“那怎么会被叫‘班花’？是花美男那种中性类型吗？” 　　眼镜少女摇头，“不但不中性，还是气场超强的大帅哥哦！我们只是背后叫‘班花’，当面还得叫‘莫总’。” 　　“所以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被叫‘班花’？” 　　“这也跟唐纳有关系。据说有人听到唐纳和莫总说话时，管对方叫‘花’；加上莫总颜值很高，久而久之，就传成‘班花’了。” 　　“能给对方起绰号，他俩关系很好吗？” 　　提到“关系”，眼镜少女本带着笑的表情凝滞片刻，似乎有些发愁，“恰好相反！他俩关系很差，几乎不说话，偶尔还针锋相对！” 　　“为什么？” 　　“我猜，和唐纳非要当面叫莫总‘花’有关系？或者学霸相轻？要么就是帅哥相轻？” 　　“你们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吗？” 　　“嗯，不知道。”眼镜少女说，“偶尔有人问起来，当事人都说没这回事。我猜他们也不想恶交得太明显，让同学们为难吧？” 　　“唔。” 　　“怎么打听得这么仔细啊你……”眼镜少女笑道。 　　挑染少女轻哼一声，“这不得对自己未来的男朋友多点了解嘛？” 　　“男、男朋友？”眼镜少女脸色一沉。 　　“你看，帅哥、学霸、班长、人缘好，妥妥风云人物！”挑染少女扬眉道，“还有什么比风云人物是我对象，更令人长脸的呢？” 　　“你，你准备……” 　　挑染少女肯定道：“我准备追他。” 　　…… 　　“呼——呼——呼——” 　　掩护着向北停好自行车后，唐纳带人逃回教学楼的隐蔽处。 　　成功躲过了教导主任的追杀，他带着向北气喘吁吁地休息。 　　唐纳倚着墙面，小脸喘得通红，一看向北面不改色心不跳，当场心理不平衡，“猴，你怎么都不喘啊？” 　　“我是体育生，跑两下算不得什么。”向北笑着摆摆手。 　　长大后的向北，与幼时的小泥猴截然不同。 　　虽然皮肤还是自然健康的麦色，但他个子挺拔了不少，因为经常锻炼，身板也健实。 　　与幼时最大的区别，还要数气质。褪去儿时稚气后，向北举手投足都带着大人的稳健感。 　　而相比起来，唐纳就还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少年感。 　　虽十几年如一日，但这种纯真，在小伙伴们眼里，却显得很可贵。 　　带给唐纳少年感的，不仅仅是纯真。 　　还有身高。 　　读初中时，大家的身高几乎差不多。 　　到高中之后，男生间的个头蹿速就落差鲜明。 　　重生前只有莫黎作对比，唐纳还能把锅甩到竹马身上，认定是对方长得太快…… 　　可现在向北也在旁作对比，唐纳就没话说了。 　　莫黎和向北的个头早都突破了一米八的大关…… 　　只有唐纳还在和那两三厘米作最后的挣扎。 　　向北本来也没觉得自己的身高多么优越。 　　只因为唐纳太过介意，反而让向北起了欺负人的恶趣味。 　　故意摸小狗似的揉着唐纳的头发，等人咬牙切齿地把手打下来，向北才笑着和他道别—— 　　“我先回班啦！替我跟花说声早安。” 　　因为是体育生，向北选择了较为容易备考的文科。 　　与理科的唐纳和莫黎不在同一个班级。 　　“知道了！下次再来我家过夜哦！”唐纳朝向北挥手作别后，才走向自己班级的方向。 　　这一路，他还因教导主任的追杀心有余悸。 　　为此，他忍不住对某位邻居骂骂咧咧—— 　　“臭花，居然又不叫我起床还不等我！害我为了不迟到坐猴的自行车，结果被教导主任追杀……” 　　到达班级，他一眼就看到了后排的莫黎。 　　在追逐打闹的同班男生中，安静的莫黎一直都是独特的存在。 　　这人坐姿向来挺拔，进了室内可能嫌热，就脱了校服外套，只着一件简单的立领毛衣。 　　因为个高腿长，莫黎穿这种基础款的衣服，也很显优越，自带滤镜般与众不同。 　　班内其他男生看到唐纳进门，自然“班长”、“纳哥”或“糖糖”地跟他打起招呼。 　　唐纳人缘好，热情地一一回应。 　　他注意到，伴着男生们的呼唤，莫黎做题的手本僵了一下，这证明对方听到自己来了。 　　但莫黎却僵完之后，只是低头继续做题，没准备和他打招呼。 　　“哼。” 　　唐纳带着一班人越过莫黎身边时，故意哼哼了一声，但也不看对方。 　　就好像又要装酷，又要跟对方昭告自己生气了。 　　他自顾自往前，走到距离末位两排前的、自己的位置上。 　　一边跟身边的男生们说着话，他一边摘书包脱羽绒服，叠巴叠巴就往抽屉里塞。 　　紧接着，唐纳的手就摸到了抽屉里的一盒东西。 　　他把那盒东西拿出来，一看—— 　　是盒现做的精制蛋糕。 　　因为是青春期的孩子，身体消耗大，早晨虽然吃了饭，到了课间也总会饿肚子。 　　所以班上的学生们达成了默契共识，总会往包里塞点小零食，等课间打牙祭。 　　唐纳家里开小卖铺，所以两世都是从货架上抓一袋面包就草草了事。 　　但不管是重生前，还是这次的重生后，莫黎都有一个习惯—— 　　就是用自己现买的糕点，和唐纳交换。 　　重生前的唐纳不识货，还以为是莫黎想吃他的，每次都同意换。 　　等他后来上了大学，去过不同档次的糕点店对比后，才发现…… 　　莫黎带来的可比唐纳的贵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莫黎从来也不说。 　　看到这盒蛋糕，本来还有些生气的唐纳，顿时心软了。 　　虽然吧，虽然莫黎变了，不像以前一样，叫他起床，等他一起上学…… 　　但有些事还是没变。 　　比如，不管哪一世，莫黎都会用自己更贵的蛋糕，交换他随手抓来的便宜面包。 　　想到这，唐纳消了气，把书包里装的那盒面包掏出来，回手就往莫黎的方向丢去。 　　正在做题的莫黎头也没抬，却提前感应一般抬起手，正正好好把那盒面包稳稳接住。 　　看也没看一眼，莫黎直接收下，把饼干丢进了抽屉，继续写字。 　　两人一言不发，却配合得宛如球队十年的老战友。 　　事实上，他们本就有着超过十年的默契。 　　“走！纳哥带你们划一下今天小测的重点！”唐纳对男生们说。 　　“什么？今天要小测？” 　　“哪天没测？你忘了你是高三学生？” 　　“我只是想学习纳哥的洒脱！” 　　“学啥？学他不努力？学他当神童？” 　　几个男生喧喧嚷嚷又吵闹起来。 　　唐纳被围在中间，手忙脚乱地开始和稀泥。 　　没有人注意到，后排独自写题的高冷少年把一切都听在耳中、看在眼里…… 　　莫黎在无人可察的角落里，偷偷挽起一个轻笑。 　　…… 　　星期一的早晨，代替课间操，举办的是升旗仪式。 　　作为班长，唐纳在下课后第一时间号召大家下楼，到操场排队集合。 　　等张罗完同学们，唐纳径直看向后排莫黎的位置—— 　　然后就看见，那个位置是空的。 　　莫黎又自己先走了！ 　　又没有等他！ 　　唐纳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来到操场上，想着莫黎可能是在别的地方等他同行…… 　　结果隔得大老远，他就看到高个子的竹马，早已挺拔地矗立在班级的队尾。 　　莫黎真自己先走了！ 　　真没有等他！ 　　唐纳起床时没等到莫黎，现在下操场又没等到莫黎。 　　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得罪这个破竹马，便气呼呼地过去挑事。 　　说是挑事，其实也无伤大雅。 　　就是经过莫黎身边的时候，故意跳起来撞人家肩膀，还假装是无意擦碰，再傲慢地无视对方走过去。 　　唐纳是班长，在升旗仪式不需要归队，可以在队伍边巡逻检队。 　　于是这一天早上，唐纳“不经意”地经过莫黎身边二十一次，并“不小心”撞了对方肩膀二十一次。 　　被撞了那么多次，莫黎楞是站在原地，一次也没有躲。 　　而且唐纳从正面走过来，莫黎分明是能看见的，就算这样，也没有躲。 　　于是，班级里的同学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早说他们关系不好！” 　　“这事还有人不知道？” 　　“早上纳哥拿东西砸莫总你看到没？” 　　“看到了！瞄准脸砸的！” 　　“你再看现在，纳哥挑事挑得那么明显！” 　　“莫总不也寸步不让吗？我真不理解，他们怎么偏偏对彼此这样？” 　　“上高一高二时，我记得也还行啊？是能和平相处的程度。” 　　“但是上高三之后，就过分起来了。” 　　同学们的议论，唐纳不是没有听见。 　　甚至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很认真强调：他跟莫黎没有关系不好，相反，关系非常好。 　　但是事实胜于雄辩。 　　班级里的同学眼看着二人平时冷漠、偶尔针对，硬是没有一个相信真相。 　　唐纳和莫黎本来就是天下第一好啊！ 　　我们关系很好的啊！ 　　对吧……？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唐纳趴在桌上，掰着手指…… 　　他自己都开始有些怀疑了。 　　一、二、三……七、八、九…… 　　十二年。 　　超过十二年了。 　　唐纳看着自己一双手、十根手指。 　　心里想的却是超过十的数字。 　　哪怕不算重生前的缘分，他和这一世的莫黎，也认识超过十二年了。 　　他们一直一直都关系很好，是友好的邻居、是亲近的干兄弟、是互助的同班同学。 　　唉。现在这个莫小花是怎么回事？ 　　怎么又…… 　　“糖糖，干嘛垂头丧气的？”同桌的狗哥看到唐纳兴致缺缺，忍不住问。 　　唐纳依旧趴着，只不过脑袋一转，换了边脸贴桌子，这样就可以直视狗哥了。 　　狗哥是他的同桌，名字里有一个“构”字，加上班上男生喜欢以“哥”相称，这位就被叫成了“狗哥”。 　　狗哥也是班上不叫他“纳哥”或“班长”，甚至不叫“纳纳”，非要黏黏糊糊叫他“糖糖”的唯一的人。 　　“同桌，我太烦了。”唐纳说。 　　“你怎么不做作业？”狗哥问。 　　“我上课时都做完了。”唐纳回答。 　　“……”狗哥恨不得自扇巴掌，“怪我多嘴问。毕竟‘人家学习你复习’。” 　　这届高三学生从高一起就知道，同年级有个叫唐纳的学神。 　　此学神的学习方法是：人家学习他复习。 　　指，上课时，老师在讲台上传授新知识。 　　唐纳看一眼黑板上的重点，翻一眼书，恍然大悟，“哦。会了。” 　　这学神也不是吹牛会了。 　　老师在讲台上煞费苦心把知识点揉烂了掰碎了讲解给学生时…… 　　唐纳已经默默打开该节课的练习册，把作业完成了。 　　所以，别人学习的时候，他复习。 　　别人还在消化新知识的时候，他已经把作业做完了。 　　因此，唐纳没有骗人，开学时他自诩“很闲”，是因为他真的很闲。 　　毕竟作业都做完了。 　　一开始老师们都不相信有这样的神童，上课时还会偶尔抽查他讲知识点。 　　结果唐纳不仅能把这一节课的知识讲明白，甚至还能把后面还没上的、甚至更高年级的知识点搬出来运用！ 　　如果有谁为了这样“装逼”，能在家独自把所有知识都预习成这种程度，那也是奇人一个了。 　　更何况唐纳据说从小学、初中起，就一直是这样的！ 　　简直就像在母胎时，就加载好“十二年教育数据包”，等出生之后再实践运用一样。 　　后来，老师们也就默许了他这独特的作风，允许他在上课时写作业。 　　毕竟要因材施教嘛！ 　　然而，只有唐纳知道，他确实是“提前”加载好了数据包。 　　不过，这一世的清闲，是用重生前的刻苦努力、以至于一朝毙命的代价换来的。 　　那些知识点是他曾呕心沥血记下来的，以至于重生后的他依旧记忆深刻，不需要重新学习就能轻易唤醒记忆。 　　因为这特殊的优势，唐纳不必与别人一样“卷生卷死”，有更多的时间来帮助别人、来体验生活。 　　这也是他人缘格外好的原因之一。 　　只可惜，人缘这么好的他，偏偏就跟自己的竹马，又开始有了渐行渐远的征兆！ 　　想到这，唐纳气鼓鼓地，脸颊都被气撑满，像一只河豚。 　　狗哥看他这样，忍不住好笑，“来，说说吧！让哥为你排忧解难！” 　　唐纳半吐半露，“都怪后排的某人。” 　　“后排？”狗哥往后转瞥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和唐纳结过仇的，唯独剩一个怀疑对象，这才转回来小声问，“是莫总吗？他又怎么得罪你了？” 　　“哼，”唐纳憋闷，“我看，不是他得罪我，是我得罪他了。” 　　“你怎么得罪他了？” 　　“我也想知道我怎么得罪他了！” 　　“话说回来，你们俩不是关系不好嘛？你愁他干什么？” 　　唐纳终于坐了起来，认真道：“我再重复第N遍，我和他没有关系不好！我和他天下第一好！” 　　“……”狗哥表情悻悻，咂咂嘴，低头写作业，“哦，知道了。” 　　“呀！你这表情分明是不信！”唐纳去捞同桌胳膊，阻止人写作业。 　　被缠得没法写字，狗哥这才转回来，“可是你俩平时几乎不说话啊？” 　　“我俩默契着呢！那不叫‘不说话’，那叫‘不用说话’！”唐纳笃定道。 　　“……”狗哥转回去继续写作业，“哦，知道了。” 　　“呀！我证明给你看！” 　　唐纳把自己的笔袋抓出来，把笔全掏出来往狗哥怀里一塞，然后就起身往后排方向走去。 　　停到莫黎身边，他一声不吭，朝莫黎伸手，摊开手心。 　　是一个索要东西的手势。 　　本来在专注做题的莫黎眼角余光瞥到他靠近，一偏头看到唐纳的手，再一抬头越过两排，看到唐纳座位上的空笔袋。 　　莫黎二话不说，把手中正在写字的笔盖好笔帽，放在了唐纳的手心。 　　唐纳握着那支还带着竹马体温的笔，回到了座位上。 　　狗哥目瞪口呆，“神了！你俩真有默契？” 　　“还不信？”唐纳得瑟一挑眉，“那你命题作文。” 　　“这样，你找他要水喝。” 　　“哼。看着。” 　　唐纳去了。 　　唐纳在莫黎身边舔了舔嘴唇。 　　唐纳拿着对方的水杯回来了。 　　狗哥：“？！” 　　唐纳：“哼。” 　　“你再去找他要钱！” 　　“我要钱干什么？” 　　“能要来钱才证明你俩关系好吧？” 　　“可是现在大家都用手机支付，谁带现金啊？” 　　“那你让他扫码。” 　　“……” 　　唐纳打开手机收款码去了。 　　唐纳拿着莫黎扫码后数字任填的手机回来了。 　　狗哥：“……服了。” 　　唐纳：“让你不信。” 　　“我本来以为你俩是势均力敌，这么看起来，你还是更强一点。” 　　“此话怎讲？” 　　“你连莫总都能霸-凌。” 　　“谁霸-凌了？！我俩那是关系好！是关系好！” 　　唐纳本强调着，忽然听到教室窗外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扭头一看，是隔壁班一个男生。 　　因为这一世太闲了，唐纳有很多时间可以运动打篮球，因此结识了不少别班的学生。 　　这个男生就是其中一个。 　　该男生和唐纳关系很好，见唐纳看到自己，毫无顾忌地朝窗内大喊： 　　“纳哥！有女生要找你告白！” 　　告！白！ 　　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能点燃高中少男少女们的起哄之心了！ 　　于是，听到“告白”二字，全班同学轰然而起，皆用揶揄的视线看向唐纳。 　　“哦哦哦哦哦——” 　　“不赖嘛纳哥！又俘获谁家少女的芳心了？” 　　“让我看看谁能成为咱们纳嫂？” 　　“得是多绝世一美人啊？” 　　唐纳“啧”一声，起身喊道：“赶紧写作业！不然又该熬夜了！” 　　同学们嬉笑着，都知道唐纳是故意装凶，没被吓唬到。 　　但因为关系好，大家也还是继续自习，不刻意让他为难。 　　唐纳随着那男生离开了教室。 　　五秒之后。 　　刷—— 　　衣物摩擦的声音本来细微，但众多小声音合在一起，声音就变得大了。 　　这声音，是班内几乎所有同学，不约而同凑到窗边看热闹时，蹭出的声响。 　　拜托！告白的场面诶！谁不好奇？ 　　更何况被告白的是咱们班长纳哥啊！ 　　同学们凑到窗边，果然看见那个男生把唐纳带到了一个女生面前。 　　那女生黑色短发，运动校服外套下居然搭配着超短裙，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过检查的。 　　微风拂来，女生的发丝轻柔飘起，露出底下艳红的染色。 　　同学们看得目瞪口呆，小声地讨论起来。 　　狗哥作为当事人的同桌，自然要冲在吃瓜的最前线。 　　看到这一幕，他也不管身边身后是什么人，随手抓了一个就聊起来。 　　“这女生看着来头不小啊！咱们糖糖小白兔似的，能成功脱身吗？” 　　说完话，狗哥没等到对方应答，一回头，吓一跳。 　　原来，狗哥抓住的聊天对象，好死不死，居然正巧是莫黎！ 　　也不怪狗哥，谁能想到这“冷漠无情”的莫总，居然也会来吃瓜八卦？ 　　狗哥连忙撒手，本能地把身体缩起来。 　　谁知这一缩，竟给了莫黎空间，让对方挤到了窗边。 　　狗哥看到，莫黎原本不善的脸色，在看清告白二人时，变得更加不耐。 　　那一双在阳光下泛着淡琉璃光泽的眼眸，在眨眼之间，就暗下了眸光。 　　狗哥没看懂莫黎这一细微的变化，只继续看自己那倒霉同桌。 　　只见同桌唐纳朝那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似乎说着什么。 　　哪怕看起来是拒绝的神色，这小同桌也处理得妥当，笑容温暖又好看。 　　“啧啧啧，”狗哥忍不住感叹，“糖糖真是我见过极少数的，可爱却不做作的男孩子了！” 　　莫黎没有搭理。 　　没被搭理，狗哥也不在意，自顾自说着，“我跟你讲，糖糖那么甜的人，要是个女孩子的话，我早就追她……” 　　莫黎转过头来。 　　本若无其事的狗哥，无意瞥到莫黎的眼神，话都没说完，就骤然改口： 　　“……对不起。” 　　莫黎转了回去。 　　狗哥心有余悸，拍拍胸口，不敢再吱声。 　　他心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道歉了，但是保命要紧…… 　　吓死，差点被杀了！ 　　作者有话说： 　　阅读指南： 　　「幼年篇」主打“治愈系剧情”； 　　「少年篇」主打“拉扯感情线”。 　　阅读tag： 　　#校园暗恋#、#极限拉扯# 　　#迟钝天然诱受#、#隐忍伪冰山攻# 　　确认以上信息无雷点再往后订阅。 　　愿每个正版小天使都能阅读愉快～ 第100章 番外02 　　唐纳被强行拉到那少女跟前, 还一时有些发懵。 　　那少女面生，看起来又酷又不羁，唐纳只能确定，自己先前没有见过她。 　　因为不了解, 他不敢肯定对方来找自己, 是真的为了“告白”…… 　　还是本来为了别的事, 却被这个男生开了玩笑。 　　把唐纳带出来后，那男生朝少女一甩刘海，说道：“姐, 人给你带到了，我先撤了！” 　　“嗯。”少女随意应了声，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唐纳，似乎对他越看越感兴趣。 　　这段对话听起来, 女生的地位似乎要比男生强势一些。 　　那男生开玩笑的可能性低，而目的为她“告白”的可能性，也就更高。 　　“你好……”唐纳尴尬一笑, 佯装不懂, “有什么事吗？” 　　“他不是跟你说了？”少女一记直球回应, “我是来找你告白的！” 　　——“哦哦哦哦哦！” 　　——“哇啊啊啊啊！” 　　身后突然传来不约而同的起哄声。 　　唐纳一回头, 发现自己班的同学, 不知何时居然堵满了门口窗边, 全是在看热闹的嘴脸。 　　他挥手赶人, “赶紧写作业去！” 　　同学们这才嬉笑着把头钻了回去。 　　唐纳转回来时，继续微笑，“不好意思同学, 我并不认识你, 所以……” 　　“先前不认识, 可以现在认识。”女生大方一笑，“我叫卢语心。我知道你叫唐纳。” 　　“卢同学，嗯，是这样的……” 　　唐纳依旧面带温和的笑，心里正措着辞，盘算该如何婉拒少女。 　　卢语心却压根不在乎他的为难，她我行我素，将一枚粉色底的、贴着红色爱心的信封，直接塞进了唐纳的怀里。 　　唐纳低头一看，别说他自己了，任何人打眼过来都会判断—— 　　这很明显就是一封情书啊！ 　　——“哦哦哦哦哦！” 　　——“哇啊啊啊啊！” 　　身后再次传来起哄声。 　　唐纳转头，发现同学们不知什么时候又冒出来继续看热闹，一下急得面红耳赤。 　　回过身来，唐纳本想示意卢语心换个地方说话。 　　结果一看她，唐纳才发现，在众人围观起哄的场景中，卢语心不但不尴尬，反而…… 　　表情看起来挺享受？！ 　　唐纳一阵慌乱，抓着情书的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最后，他干脆空出一手拽着女生的袖子，在同学们愈发激烈的起哄声中，把人拉离了现场。 　　两人躲到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 　　这里有墙角挡着，加上此时是自习时间没人走动，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唐纳左顾右盼，确定“安全”之后，才重新直视面前的女生…… 　　然后他就因对方此刻的表情惊疑了片刻。 　　唐纳先前不是没被人告白过。 　　自己班或是别班，总会出那么几个特别勇敢的女孩。 　　但不管对方是怎样性格的女孩，在坦言内心的青涩恋情时，难免会有些羞涩。 　　那些女孩含羞带怯的脸，眼中荡漾着的酸，颊上飞起的辣，唇齿间吐露的甜，指尖缠绕的苦…… 　　这些微小的细节，都让唐纳深深为之触动。 　　他知道自己不会答应其中任何一个女孩。 　　但这些真诚的情意，会让他格外慎重地对待、格外珍惜地呵护。 　　因此，每次被告白，唐纳绝不会用套路敷衍拒绝。 　　他会和每个女孩认真说清楚，直到看见对方露出释怀且自信的表情，才安心与她分别。 　　可卢语心，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告白的女孩都不一样。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羞怯的意思，有的只是随性与悠哉。 　　仿佛她不是在跟情窦初开的对象坦露心事，而是在便利店付款后等收银员找钱。 　　卢语心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唐纳身上，反倒往原来那条路回望，似乎还想回到教室前面。 　　就好像，相比于在乎告白对象唐纳，她更在乎刚才的告白地点。 　　这只是自己观察到的一个小细节，虽然别扭，唐纳却不会凭借这一点，就轻易给对方下结论。 　　他抬手在卢语心面前打了个响指，声音引回她的注意力后，才说：“卢同学，我们聊一聊。” 　　“啊，好。聊。”卢语心回神后，挑眉一笑。 　　“这封信……”唐纳递回去。 　　“你先打开看看！”卢语心不接。 　　唐纳没办法，打开一看…… 　　信封很华丽，可信封里面，却是空白的。 　　别说情书了，里面连张纸片都没塞！ 　　“这……”唐纳傻眼。 　　卢语心却轻佻地上身贴近，手指点了点嘴唇，“这只是仪式。告白嘛，还是得亲口说出来，才有意义！” 　　“唉……”唐纳叹了口气，干脆直言，“我们毕竟不认识，哪怕你跟我交换了姓名，我们对彼此还是不了解。所以……” 　　“哎哎哎！”卢语心察觉到言外之意，忙说，“没有哪对情侣刚见面就了解吧？我们需要时间来了解。” 　　“如你所见，我高三。你几年级？” 　　“高‘四’。” 　　“那问题就来了。我们都处在人生的关键时期，哪有时间了解彼此？” 　　听到唐纳老生常谈的话，卢语心不耐烦地挠了挠耳朵，示意自己都听出老茧了，“少来这套！我可打听过了，你很‘闲’，可别跟我说你没时间。” 　　居然连他很闲都知道？ 　　看来这女生了解他的程度，比他了解对方的，要深得多。 　　“虽然我有很多时间，这不代表，我必须和你谈恋爱。”唐纳干脆利落地拒绝。 　　少女反而更有兴致了，“嗯？我可听说你很温柔，怎么拒绝起我来这么不客气？” 　　“因为我尝试过后，发现温柔的方式只会让你误以为我们还有可能。既然如此，更高级别的温柔，就是对你残忍一些。”唐纳颔首示意，准备离开，“卢同学，好好学习。我先回去了。” 　　他刚转身往教室方向走几步，就听见卢语心在他背后爽朗地大叫—— 　　“唐纳，我不会放弃的哦！” 　　像极了少女漫画中，阳光又坚定的少女。 　　唐纳听了，一蹙眉，头也没回，喊道—— 　　“赶紧放弃。” 　　像极了王道漫画中，嫌弃热血主角的反派。 　　…… 　　唐纳回到教室之后，毫不意外地，班上的同学们一窝蜂涌了过来。 　　“纳哥纳哥，怎么样怎么样？” 　　“班长班长，答应没答应没？”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八卦着后续，一双双憧憬的目光仿佛是新闻发布会上，等待当事人回应以完成kpi的记者一样。 　　面对这“求知若渴”的同窗们…… 　　唐纳心狠手辣，“作业写完了？那我找老师过来给大家讲讲卷子？” 　　“散了吧散了吧。” 　　“啊，今天天气真好！” 　　“我数学卷子还有七张没写完呢！” 　　“可恶，我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死活解不出来……” 　　大多数同学会配合着“狐假虎威”的小班长，自说自话回到座位上。 　　而剩下几个跟唐纳关系比较铁的男生，则没有那么好对付。 　　几个男生有的环抱、有的抓手脚，一下就把身型稍显纤细的唐纳控制住了—— 　　“咱还能被拿捏住了？不行，给他点颜色瞧瞧！” 　　“颜色？”有个男生开始扒别人的外套，“来，班长，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你们！”唐纳挣扎的同时，还不忘了压低声音，“别闹了！不要影响其他同学自习！” 　　“瞧瞧我们纳哥，多善解人意！我都舍不得动手了！” 　　“所以，纳哥你可要憋住！兄弟们，上！抓他痒！” 　　“哈哈哈哈哈……” 　　几乎是腰间被触碰到的一瞬间，唐纳就爆笑出声。 　　他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努力憋笑，既怕无意间发狠踹疼了同学们，又怕笑声太大吵到自习的人，便一直收着力憋着劲。 　　“招不招？那女生后来怎么样了？从实招来！” 　　“我们要不要改口，是不是该叫纳嫂了？说！” 　　男生们嘴上威胁，手上却闹着玩似的勾人家敏感的位置。 　　唐纳一直憋着，憋狠了都开始脸发红、眼含泪，呼吸急促起来。 　　几声实在憋不住的笑声因为气流直冲，被虚化得宛如叹息。 　　他抽着气喘着，像极了被欺负哭的孩子，无助地颤抖着“啜泣”着。 　　“不行！把我的糖糖放那儿！都别动我的糖糖！” 　　同桌狗哥实在看不下去，咆哮着冲过去，开始扒拉人群。 　　这帮男生夸张的反应，逗笑了班上许多坐在位置上的同学。 　　大伙儿也不急着写作业，都回头对着教室后边，笑着看他们几个玩闹。 　　青春期的少年，连打打闹闹，都是快活的。 　　尤其是高三的学生，大多数时候，青春的底色，都是卷子和作业的白纸黑字。 　　难得有一段可以撒泼打滚的空闲，都是额外珍贵的，都是要肆意宣泄的。 　　视线中心的他们又跳又闹，格外惬意。 　　而视线构成的人们，只是看着他们，也会被感染般快乐起来。 　　因为有些人的存在，就是这么的神奇。 　　会让人忍不住注目在他身上，会让很多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也会…… 　　让很多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忍不住嘴角带笑。 　　闹过之后，狗哥把“奄奄一息”的唐纳抱在怀里，浮夸地哭嚎着： 　　“糖糖啊！是你的同桌来晚了！是我对不起你……” 　　唐纳把头靠在狗哥的肩侧，他刚从疯狂的“挠痒痒轰炸”中幸存，劫后余生地抽着气，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虚弱地抬手拍同桌的后背，以示安抚。 　　他呼吸还没调整好，泪眼还朦胧着，目光涣散着随意投往教室里的某个方向。 　　接着，他突然看向后排竹马的座位—— 　　果见莫黎还坐在位置上。 　　但此时，莫黎侧身向外面对后方，似乎随时会起身赶往这边来支援。 　　只不过狗哥护得及时，没有给竹马留有表现的余地。 　　唐纳注意到，对方手里还握着一支笔，好像太过着急，都忘了先安置好手中的东西。 　　可战局来得匆去得快，莫黎才转过身来，男生们就散去了。 　　留下原地一对扮演“苦命鸳鸯”的同桌…… 　　和尴尬在座位上还没来得及转回去的莫黎。 　　与唐纳对视，莫黎似乎愣了一下。 　　不知道在看什么，莫黎的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视数遍，随后停留在某个位置上。 　　因为隔着距离，唐纳不知道竹马在看自己五官的哪个部位。 　　但对上竹马，意识尚未清醒的他，还是会本能地给对方咧起一个笑。 　　笑肌牵扯，眼角溢着的泪可怜巴巴地被挤出眼眶。 　　水珠滚过尚未降温的发红脸颊，碎在少年的嘴角，润过他还呵着气的双唇。 　　唐纳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表情，憨憨的…… 　　却可怜可爱到了要命的地步。 　　看着这样的表情，莫黎忍俊不禁，轻笑一声。 　　而看到竹马笑了，唐纳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笑得更灿烂了。 　　同学们见战场平息，纷纷转回去继续苦学。 　　几个女生转得慢，没错过这一幕，有些犹疑地对视一眼。 　　——“我没看错吧？他们是在笑吗？” 　　——“好像是！班长是在跟班花，对着笑？” 　　…… 　　唐纳本以为，自己和竹马在自习课上“一笑泯恩仇”了。 　　结果，放学铃声打响，他收拾好书包挎在肩上，转身要招呼莫黎一起回家时……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又看见莫黎座位，空了。 　　这个臭不要脸的破竹马又丢下他，自己先走了！ 　　唐纳很生气！ 　　生气的唐纳一路上都在磨蹭，一边踢石头一边消化情绪。 　　好在，这一路的人间烟火气，治愈了他。 　　橙黄色的夕阳余晖之下，一切街景都变得柔和且温暖。 　　刚下班的男人推着脚踏车，在商铺门前与店老板扯皮。 　　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路过烤鸭店，被橱窗内悬挂着油光锃亮的鸭子馋得双眼放光。 　　卖糖葫芦的大爷扛着插满山楂的草棍，手里摇着塞满竹签的铁瓶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路旁的糯米车、棉花糖车和鸡蛋仔摊位前，挤满了大小不一的、买小吃解馋的学生们。 　　越走近自己熟悉的街区，一路上跟他打招呼的街坊就越多。 　　“纳纳放学啦？” 　　“纳纳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啊！” 　　在大人们眼中，他似乎还是幼时那个没长大的小团子，她们还是会甜甜地叫他“纳纳”。 　　“嗯，姨姨刚下班啊？” 　　“婶婶这买的什么呀，好香！” 　　他也会亲热地回应每一个与他说话的街坊，与过去的每一天并无二致。 　　一路上消解好的情绪，在走到自家院门前时，又翻涌上来。 　　唐纳忍不住去看邻居竹马家的小洋楼。 　　二楼与他房间相对的那扇窗户，此时已经打开。 　　夕阳漏进两户人家之间的小巷，掉进那扇开着的窗子里。 　　唐纳猜，那个破竹马此时应该到家了。 　　而他自己还在楼下独自不开心。 　　想到这，他更不爽了，踢了一路石子的脚尖又开始发痒，没忍住又踹了一脚角落的碎砖块。 　　结果那碎砖块滚进对门家的院子里，惊动了狗屋里拴着的一只大黄。 　　“汪汪汪汪汪——” 　　大黄狂吠着冲了出来，被铁链子的长度限制，牵制在门边，还扑腾着四肢跟唐纳作威作福。 　　唐纳平时跟大黄关系不错，但此时心情不好，大黄再跟他示威，他心情就更不好了。 　　“你干嘛！”唐纳气呼呼吼回去。 　　大黄一见，更加嚣张，“汪汪汪汪汪！” 　　“你！”唐纳捂着耳朵，“你好吵！” 　　“汪汪汪汪汪——”大黄越叫越大声。 　　“汪汪汪汪汪！”唐纳打不过就加入，也学着狗叫起来。 　　“汪汪汪汪汪——”大黄不甘示弱。 　　“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 　　一人一狗对叫的场面，幼稚又滑稽。 　　一些街坊听到动静本来觉得奇怪，一看是唐婆婆家的小外孙，就又不奇怪了。 　　“呼呼……呼……”没叫几个回合，肺活量有限的唐纳就开始气喘吁吁。 　　而大黄毕竟“狗”生经验丰富，在犬吠方面自然占上风，得意洋洋地高昂起脑袋。 　　一看这大狗子居然得瑟起来，唐纳不服气地指着它，“你……你得意什么……呼……呼……” 　　“呜～”大黄骄傲地一哼，对唐纳的示威不屑一顾。 　　“哧。” 　　天边传来一声嘲笑声。 　　唐纳敏锐，一下捕捉到这轻笑，立刻抬头四处寻找嘲笑的来源。 　　几乎是瞬间，他的视线就与二楼的某人对上了。 　　莫黎站在二楼的窗边。 　　少年还没换下校服，还穿着一中的藏蓝白纹运动服，小臂交叠在窗框上，朝外悠闲地探出上身…… 　　然后看楼下唐纳的笑话。 　　唐纳一看到竹马，本来跟大黄对喊完发泄了一些的情绪，又堆叠回来，他不满道：“你笑什么笑！” 　　“唐纳，”莫黎嘴角还是带着笑，“你干嘛呢？” 　　“不许叫我‘唐纳’！”唐纳先是对竹马连名带姓的叫法表示抗议，随后才说，“大黄今天太凶了，我在教它做‘狗’的道理。” 　　“你连这个都会？”莫黎笑意更甚。 　　“会不会不重要！”唐纳指着狗理直气壮，“至少要让它记住，这条gai谁说了算！” 　　“那它听你的了吗？” 　　“哼，等我吃饱了饭再来教训它。” 　　“怎么教训？”莫黎饶有兴致，“对着吠？” 　　“啧！那叫交流！”唐纳反驳。 　　“知道了。”莫黎垂落一只手臂，朝他勾了勾手指，“今天来我家吃饭吧？我妈今天回来，特地跟婆婆打过招呼不用煮你的饭，让你来我家吃。” 　　“我干妈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唐纳本眼前一亮。 　　但想到这一天，莫黎对他太冷漠了，唐纳自己一路上都没把自己哄好，还别扭着，“那，是我干妈邀请我吃饭，还是你邀请我吃饭呀？” 　　“你干妈邀请你来吃饭。”宇宙霸总级钢铁直男莫黎没有参透唐纳的小表情。 　　“不去。”唐纳彻底哄不好了，板着脸，“我饿着算了！” 　　二楼，那只本自然垂落的手臂支起来，少年顺势将头撑在上面。 　　手指将碎发拂到耳后，伴随着一声似有若无的叹，莫黎看起来有些无奈。 　　这俊朗的少年已经初具男性魅力，但又因青涩的年纪，使得这份张力带有一种转瞬即逝的脆弱感。 　　让人舍不得移不开视线，却又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夕阳给莫黎的轮廓镀上温柔的光晕，让他乌黑的发丝末梢都呈现柔软的光泽。 　　微风将他的笑意隐在翻飞的衣袂间，将他小心翼翼的低语传送给楼下的少年。 　　“是她邀请你。但，是我想见你。” 　　“……” 　　唐纳不爽地撅着嘴。 　　一秒。两秒。三秒。 　　唐纳别扭地憋着笑。 　　“好吧！看在我干妈的面子上！”唐纳抬了抬肩上的包，说，“我先回去跟婆婆打声招呼！一会儿见！” 　　回自家的路上，唐纳还在想： 　　以后找对象，可不能找跟莫黎一样好看的类型。 　　要不然生气吵架，只要看人家一眼…… 　　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第101章 番外03 　　唐纳回到家, 和外婆亲昵地说了好久的话，才记起放下书包。 　　与外婆打过招呼后，他往莫家的大院走去。 　　隔壁出门来迎接他的，除了管家大叔, 还有莫家那个英姿飒爽的当家小姐, 莫如男。 　　二人一见面, 就给了彼此一个热情的拥抱。 　　莫如男。 　　莫黎的亲妈，唐纳的干妈。 　　这几年，虽然她不常在镇子里生活, 但每一次她回来，唐纳都能感受到她的变化。 　　那种自信的、控场的强大气势，是随着年龄的沉淀，逐年递增的。 　　这天下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是不一样的。 　　因此,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都是独特的。 　　莫家母子俩，就有着很独特的相处模式。 　　莫如男和莫黎, 不是从孩子出生起, 就很亲密的关系；母子的和解, 是在小孩六岁的时候才达成的。 　　因此, 后续的相处过程中, 母子俩一直都保持着一种互相支持、却又互相尊重的微妙距离。 　　这种距离感, 在拥有亲密家庭关系的他人看起来, 也许诡异又可笑。 　　但莫如男和莫黎，却很适应这种关系，甚至说, 更喜欢这种关系。 　　在莫黎稍大一些, 独立能力更强的时候, 莫如男选择了独自回到城市，接管父亲的生意打拼起来。 　　莫家的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对抗不过女儿，干脆提前退休，带着小外孙留在镇子里养老。 　　母子俩一个月见不了几次面，时常通过手机与彼此联系，交流的也都是各自的好消息。 　　莫黎说自己这次考试考了年级前三。 　　莫如男就回：好样的，儿子！ 　　莫如男说自己最近的事业突飞猛进，让渣男前任陷入无比的危机困境。 　　莫黎就回：不愧是我妈！ 　　母子俩都是别扭的个性，每天打卡式地交流着，但又谁都舍不得先切断这种无趣的模式。 　　于是，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别扭着，一个莫如男成为女强人，一个莫黎长成小男神。 　　自古“天然”克“傲娇”。 　　这对别扭的母子，唯独对上唐纳时，才像一对母子—— 　　她和他都会默契地破防。 　　这次莫如男回镇子里，给亲儿子带的只是些莫黎点名要的书籍…… 　　给唐纳带的，却是尺寸正合身的新衣服，以及各种新潮的电子产品。 　　这个干儿子，被她养得快比亲儿子还亲了。 　　这不，唐纳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和莫黎打声招呼，先被莫如男拉着比对衣服大小折腾了半天。 　　好不容易孩子饿得肚子叫了，莫如男才依依不舍地拉着他坐到餐桌边。 　　给俩小孩夹菜的时候，她给莫黎夹一口菜，就得给唐纳夹三口菜。 　　共桌的莫家外公外婆看了都直摇头： 　　“不知道的还以为莫黎是你捡来的呢！” 　　“来！咱们莫黎有人疼！外婆给你夹菜！” 　　莫黎却毫不介意，“没关系，我自己夹得到。而且妈妈给他夹菜也挺好的，毕竟我距离唐纳比较远……” 　　眼下之意，要不是离得远，给唐纳夹菜的还得加上他一个莫黎。 　　外公：“……” 　　外婆：“……” 　　…… 　　饭后，唐纳又被莫如男拉着嘘寒问暖了半天。 　　在莫家外公外婆的提醒下，莫如男才终于舍得放手，让唐纳上楼去找莫黎玩。 　　敲门得到允许后，唐纳进了莫黎的卧室。 　　一进屋，他第一件事就是俯卧趴倒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像一个漏掉的商场充气人。 　　“啊……我的干妈属实是有点太热情了。”唐纳筋疲力竭道。 　　他是从侧面趴上沙发的，因此腰刚好卡在扶手的位置。 　　少年上身陷进软座里，腰窝下方的位置却因扶手垫着而隆起，形成一条漂亮的腰臀线。 　　莫黎本背对着他在书桌边写作业，听到他说话转过来正要回应，刚好看到这一幕，没看两眼就又转了回去。 　　“花。” 　　“……嗯。” 　　“花花。” 　　“……嗯。” 　　“花花花。” 　　“……嗯。” 　　“莫小花！”唐纳恼了。 　　“嗯。”莫黎还是背对。 　　“说话怎么不看人呢！没礼貌！”唐纳脸贴着沙发，口腔被挤压，发出的声音含糊又憋闷，听起来像小孩子在耍赖。 　　莫黎头也没回，“你坐好再说。” 　　唐纳低头一看自己的姿势，确实也不算“有礼貌”。 　　他这才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书桌边，见莫黎还在写作业，坐姿端正、字迹工整地。 　　唐纳回想起来，他重生前的莫黎，心理防御机制过强，除了学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因此不管在哪个阶段，一直都位列总榜第一。 　　那个时候的唐纳不服输，虽然努力，但也许是“开窍”得比莫黎晚，每个科目总是差对方一点点。 　　现在不一样了，莫黎需要“重新学”的科目，唐纳都已经学过了。 　　因为重生经历的加成，唐纳毫无疑问地成为总榜第一，轮到莫黎反过来追赶他。 　　只不过，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两世的竹马，都没有唐纳这么“孩子气”，会想着你争我赶。 　　莫黎只是按部就班地努力着、学习着，专注做着自己的事。 　　因为，自己重生前非常辛苦过，这一世自己轻松还不够，唐纳也想帮助莫黎再轻松些。 　　所以，从小学到初中，唐纳都会很主动帮忙辅导莫黎的功课。 　　只不过上了高中，尤其是高三前后，莫黎又有了新的变化。 　　比起依赖唐纳学习，莫黎更愿意自己钻研。 　　哪怕一道题钻研一宿没有结果，莫黎也不会主动开口问唐纳。 　　比如现在。 　　莫黎转着笔，一只黑色的笔在修长白皙的手指间翻飞得都快着了火，摊开的那道函数答题区还是一片空白。 　　聪明机智的工具学“神”唐纳就站在莫黎身边…… 　　这孩子楞是眼皮都不掀一下。 　　唐纳站了半天，咳嗽也咳了，触碰也碰了，各种昭示自己存在的小把戏都使过了。 　　莫黎就是搁那装傻，就是不问。 　　唐纳一瞥那道题，是自己早上刚做过的，还有印象。 　　他干脆撕了张草稿纸，笔筒里抽了支笔，自己跪坐在桌边，就开始写起来。 　　唐纳忙活自己的，正写得专注，没有留神身边的竹马。 　　而身边的竹马却能感觉到因为近距离带来的细微温差，心猿意马起来。 　　因为没有椅子，唐纳所处的位置很低，下巴几乎就抵在手腕边。 　　而坐在椅子上的莫黎，视角高了不少。 　　从莫黎的角度看过去，唐纳的表情，既因做题显得认真，又因姿势显得弱势。 　　斜上方的视角，使少年无辜的上目线尽收眼底，圆润的鼻头随着思考微微皱起。 　　偶尔思考得卡顿，唐纳两只手会虚握成拳头，因姿势的问题，两只小手就像凑在了脸边。 　　看起来像一只娃娃机里最可爱、也最难抓取的萌王猫猫。 　　莫黎看了一眼。 　　一眼之后，莫黎马上撇过头去，盯着题面，好像在思考答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莫黎这边的小动作，唐纳没有注意到。 　　他自顾自做着题，三两下找到了思路，再次把题解出来，然后“佯装”不小心地，把这张草稿纸放回莫黎那叠纸的最顶上。 　　“哎呀。”动作浮夸不说，唐纳的语气也很浮夸，“咱也不知道咱做的有没有错。哥哥帮我检查一下呗！” 　　莫黎是冬天生的，唐纳是夏天生的，前者刚好比后者早几个月。 　　加上有干妈这层关系，有的时候唐纳使坏，会故意叫莫黎“哥哥”。 　　果然，唐纳一叫，莫黎就破防。 　　本还想装作没看见的莫黎，当即红着脸干咳一声，捻起那张写满了解题思路的草稿纸，若无其事开始阅读。 　　莫黎这边在阅读，唐纳也没有闲着。 　　人家已经在看了，而且这就是他刚写完的东西，唐纳新鲜似的，非要凑过去一起看。 　　感觉到身边跪坐的人凑近，脸颊几乎贴上自己的小臂，呼吸都打到自己的手腕上，莫黎不自在往后一躲，问：“干嘛？” 　　“什么干嘛？”唐纳眨着眼，莫名其妙道，“我看一眼不行吗？” 　　“你自己写的，还要再看一遍？” 　　“我自己写的，我就不能看了？” 　　“……”莫黎对上唐纳时总是嘴笨，说不过他，只得作罢。 　　于是，两个少年就这么凑在一起，心思各异地看着同一张草稿纸上的内容。 　　两个人凑得很近，阅览同一件东西，其实是一个很亲密的动作。 　　不仅身体上近了，就连思想上，也在短暂地共享同样的信息。 　　唐纳从小就喜欢跟人贴贴，他对人没有防备。 　　所以有的时候传阅什么东西，他图省事节约时间，抓着一个人就会贴着一起看。 　　莫黎则对大多数人都有防备。 　　因此有的时候需要传阅，他宁可一目十行快速浏览再传递给下一个人，也不会和人一起看。 　　而对唐纳，莫黎本来是没有防备的。 　　这一世，从小学开始，他俩没少头碰头一起阅读童话书。 　　有的时候玩得晚了干脆也不回家，就这么滚在一起睡觉。 　　可长大之后，莫黎就又有了防备。 　　比如现在，唐纳贴着人，明显能感觉到对方长袖下的薄肌微微绷紧，似乎在紧张。 　　没看多久，莫黎就把纸往桌上一丢，说：“看完了。没错。” 　　唐纳抬头疑惑，“这么快？你确定看完了？” 　　“嗯。”莫黎也没跟他直视，慌乱道，“看完了。” 　　“……”唐纳能猜到，对方只是敷衍，不愿意跟他贴得太久罢了。 　　于是，表情恹恹地，唐纳拉开距离盘腿坐在地上，撇着嘴抬眼看人，“你知道这一题怎么解了吧？还有别的作业吗？” 　　莫黎翻了翻桌面，检查完，说：“没有了。” 　　“那你陪我玩一会儿呗？” 　　“玩什么？” 　　“先玩再说！你都好久没跟我玩了！” 　　“……”莫黎两句话就败下阵来。 　　就像个缠大人陪自己玩的小孩，分明是在耍赖。但因为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唐纳脸上，莫黎就没有了招架之力。 　　大概是俯视的视角太过刺激，莫黎干脆离开了座椅，也学着对方的样子，盘腿坐在其面前。 　　眼见这个高冷到一整天都不搭理自己的竹马，终于纡尊降贵跟自己平视…… 　　唐纳餍足地一笑，像讨到了糖果一样开心。 　　“对了，”唐纳想起来，“早安。” 　　“嗯？”莫黎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嗯。”唐纳点头，“早上猴让我转告你的。我囤到了现在。” 　　“……”莫黎有些哭笑不得，“留到现在才说？” 　　“还不是因为你不理我！” 　　“行。”莫黎认了，“我的错。那改天帮我跟猴也回一句‘早安’。” 　　唐纳听到“猴”字，往前凑了一点，“那你叫我什么呀？” 　　“嗯？”莫黎诚实回答，“唐纳？” 　　“为什么呀！”唐纳一听，就又苦起了脸。 　　“怎么了？” 　　“为什么跟他们你都能叫单字，跟我你就连名带姓啊！”唐纳抱怨起来。 　　镇子里有个风俗，每个小孩子长大之后，幼时的乳名，通常都会由两个字变成单字。 　　唐纳这几个孩子在镇子里长大，习惯了这样的风俗，却并不知道原因。 　　他们没准备刻意迎合，毕竟习惯之中，他们就是会叫彼此“小花”、“纳纳”、“瘦猴”、“可可”和“球球”。 　　可是，越亲近的人，越到后来，称呼似乎也会变得越随意。 　　就像老夫老妻有的时候甚至会叫彼此“喂”，这不代表他们关系不好。 　　就像老爷爷和老奶奶相伴一生，有的时候一个眼神，都不用开口，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所以当有一天，孩子们胡乱叫着彼此，突然意识到，彼此的称呼正式变成“花”、“纳”、“猴”、“可”、“球”的时候…… 　　他们也就明白了这镇子里的风俗是怎么来的。 　　大家太熟啦！熟到，连完完整整叫对方的小名，都会觉得怠慢。 　　大家也都长大了，黏糊糊的叠字名称听起来，也多少有点不合适啦！ 　　这几个孩子小学、初中时，都还在一起上学。 　　到了高中，为了各自的发展，这才分开了些。 　　可可和球球去了市里，瘦猴还在镇子里，但学了体育。 　　只剩莫黎和唐纳还在一个班级。 　　不过，周末的时候，五个小伙伴还是会找机会团聚。 　　团聚时，彼此就以单字相称。 　　有的时候着急，喊得匆忙，单字的音节就很短促，跟“喂”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非常随意。 　　有的时候腻歪，大家叫彼此的单字，会故意拖长音节，把一个字硬是喊出三个字的长度，带着种不自知的依赖和撒娇。 　　他们只有在彼此面前才会这么做。 　　离开了这个小团体，对外还是直呼大名，这个小风俗，就成了他们的暗号。 　　唯独。 　　莫黎这个人，很特别。 　　唐纳记得很清楚，在所有人都以小名互称的时候，只有莫黎连名带姓叫别人，用“纳纳”叫他。 　　可现在长大了，又反过来了。莫黎可以用单字叫猴可球，唯独连名带姓叫唐纳！ 　　唐纳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跟莫黎是关系最好的。 　　可怎么偏偏叫他的时候，莫黎端正得就像一个“孤僻的外乡人”呢？ 　　一点也不亲近！ 　　一点也不特别！ 　　关于唯独不叫唐纳单字的原因，莫黎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唐纳打起精神，干脆尝试给竹马洗脑，“你看，现在班上都在传我们俩关系不好！我们是不是得辟谣？” 　　“为什么要辟谣？”莫黎却问。 　　唐纳没正面搭理，反倒说：“你问错了！你应该问，‘怎么辟谣’！” 　　“呵……”莫黎被他的一本正经逗笑，配合着重复，“行。‘怎么辟谣？’” 　　“我们只要拿出小学和初中时那么亲的状态，天天一起玩，叫彼此小名！这样大家肯定不会再说我们关系不好了！” 　　“嗯……”莫黎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又把问题绕回来，“但是为什么要辟谣？” 　　“你怎么……”又被绕回“为什么”，唐纳撇着嘴沮丧片刻，还是解释道，“因为，大家总那么说，我一直听着，难免会自我怀疑啊……” 　　唐纳其实说出了心里话。 　　高三之后，与莫黎相处的小细节，总让他感觉到不安全。 　　这种情况，再加上外界的谣传，一遍遍的强调，就好像在证实唐纳心中的猜想。 　　感到不安的唐纳，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试探莫黎。 　　他其实是希望莫黎能好好给自己回应，给自己信心的。 　　也许是注意到了唐纳眼中的受伤，莫黎无意识地搓揉着手指，似乎是在酝酿什么。 　　最后，莫黎还是选择云淡风轻说了句，“不用刻意证明。我和你本来关系就很好。” 　　“有多好？”唐纳却不满意，追问道。 　　“……”想到了什么，莫黎表情僵了片刻，才干巴巴地说出那句羞耻的，“天下第一好。” 　　“嘿嘿……”唐纳三言两语就被哄好了。 　　憨笑一声，唐纳如同幼时一般展开双臂，扑过去准备给他的竹马一个抱抱。 　　但莫黎脸色一沉，手忙脚乱地后退，仓皇地和他拉开了距离。 　　唐纳展臂的姿势凝固在原地。 　　像一个可笑的小丑。 　　笑容越来越尴尬，唐纳抽抽嘴角，强装开朗道：“那今晚先这样吧！我回去了。花你早点休息。” 　　说完这番话，唐纳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卧室。 　　嘴上所说的“天下第一好”，未必是谎言。 　　那也许真的是莫黎内心所想。 　　但身体的反应，也不会骗人。 　　不与他一起同行、不与他一起学习，归根结底，都是为了避免肢体接触。 　　唐纳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问题的本质—— 　　他的竹马，在逃避与他的所有肢体接触。 第102章 番外04 　　是夜。 　　唐纳躺在床上, 对着天花板干瞪眼。 　　他难得地，又失眠了。 　　唐纳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他自从上小学后，就几乎没有失眠过了。 　　别的孩子上的年级越高，越容易焦虑失眠。 　　而他, 上的年级越高, 反而睡得越香。 　　别的孩子在上学过程中, 越来越意识到自身的有限，对未来惶恐而不安。 　　而唐纳重生过，他早在幼儿园的暑假之前, 就把所有悲剧的伏笔都改写了，未来尽在掌握之中—— 　　丁老师抑郁自-杀、江可可被跟风报班、邱天盲从集体否定个性、向北被拐走、外婆遗忘的那封信，以及莫黎与母亲的和解…… 　　这些是他未来人生的重大遗憾，他早已修正完毕。 　　因此这一世的每一年每一天, 他只需要安心享受岁月静好，不必再疲于奔命。 　　他每天都吃得饱睡得香，每天都没心没肺地傻乐着, 把快乐传递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唐纳本以为, 至少这次的人生在到达19岁之前, 不会再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 　　可今天与莫黎的相处, 让他终于又失眠了。 　　他发现, 似乎有一条遗憾线, 自己完全没有动摇过其根基—— 　　那便是重生前高中时期, 与莫黎分道扬镳的结局。 　　躺在床上的唐纳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一切都被改变了…… 　　可怎么，莫黎到了高中，还是跟他慢慢疏离了呢？ 　　重生前后的莫黎, 表现几乎都是一样的： 　　高中前还算亲密, 高中后若即若离。 　　先是拉开距离、随后疏远关系、最后彻底决裂。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我之前太想当然了？ 　　自己这一世更早介入莫黎的人生、更早卸下竹马的防备, 也更早修复竹马与母亲的关系…… 　　难道不该自然而然地清除高中时期二人的隔阂？ 　　两个好朋友不能再一起玩，除了家庭原因，不就是性格原因？ 　　可这一世的莫黎，家庭和性格都已经被改变了呀！ 　　虽然同样是不苟言笑、不善言辞、不喜表达…… 　　但之前那一世的莫黎，对所有人都怀有很大的敌意，对外界的伤害有一种源于骨血的妄想。 　　这一世的莫黎，沉稳、镇定、善良、正直。 　　哪怕看起来冰山似的，但只要相处过后就会发现，这孩子只是慢热，本质其实很温柔。 　　因为这一世的莫黎，在唐纳的守护之下，拥有了爱，也学会了爱。 　　如今，境遇不同、性格改变，怎么就能再次触发和前世一样的结局？ 　　唐纳将已知线索套入到游戏机制中，慢慢剖析—— 　　结局：“与竹马分道扬镳”=BAD ENDING。 　　条件：“改变家庭关系”，结果BE。 　　所以，改变家庭关系，不是关键flag。 　　条件：“改变竹马性格”，结果BE。 　　所以，改变竹马性格，也不是关键flag。 　　那什么是关键flag呢？ 　　什么是导致唐纳两世都在高中时期，与竹马走向相同BE线的关键条件呢？ 　　唐纳想得满床铺打滚，都快从床上掉下去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裹着被子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在漆黑的房间里目光炯炯。 　　既然解不开这道题，就说明已知条件不够！ 　　既然结局还是一模一样，说明关键flag还没被触发！ 　　唐纳决定，从明天开始，加大观察和搜索力度—— 　　务必要从竹马身上，观察到更多解题条件，搜索到关键flag…… 　　然后改变与莫黎的BE结局！ 　　…… 　　说干就干。 　　第二天。早晨。 　　虽然莫黎还是没有像以前一样打电话叫唐纳起床，也没有等唐纳一起上学。 　　但是今天唐纳不生气了。 　　他不但不生气，他还不介意。 　　他还一大清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搬了个凳子，坐在了正背单词的莫黎身边。 　　和唐纳打过招呼的同学们先是震惊一秒，随后才窃窃私语—— 　　“班长这是在干嘛？骚扰攻击？纠缠攻击？” 　　“我也看不懂，他俩不是关系不好来着？” 　　莫黎本全神贯注地背着单词，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就淡然抬眼瞥了下。 　　谁知，看到出现在身边的人，是最熟悉的唐纳，他反倒惊慌了。 　　莫黎手本握着笔，在划分一个单词的音节，方便记忆。 　　因为手一抖，他的小短线往下一拽，把pharmaceutical的mace划在了一起。 　　手上的动作莫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稍稍错愕地停留于凑在桌边的唐纳脸上。 　　这张脸他看了十二年，本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可是这天，唐纳里头穿了件西瓜粉的高领毛线衣，绒制的毛线箍着一柄白皙纤细的脖颈，红衬着白，像是血色渗进了雪色里。 　　外面气温低，少年又跑得急，脸上微红的痕迹不知是冻得还是喘得，又像雪色里溢出了血色。 　　莫黎深深看一眼，好久都没移开视线。 　　还是唐纳先动，拿微凉的手指贴过来，圈着他的手指给单词改音节，他才反应过来。 　　“这里应该是这样的。ma、ceu、ti、cal……” 　　唐纳长睫垂着，专注着手中的事，没注意到旁边有些炽热的目光。 　　而当事人莫黎自己就被少年单纯又专注的模样惊醒，立刻回神，看回纸上。 　　单词的音节被改好，唐纳却没撒手，还攥着莫黎的手指笑着说：“这样就对啦！” 　　莫黎眼神闪躲着，急忙忙抽出自己的手，应了声，“哦。” 　　看到竹马有些怪异的反应，唐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无辜地眨眼，还问：“怎么了？” 　　“没。”莫黎摇头，很快镇定下来，伏在案头继续划下一个单词。 　　竹马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异常了。 　　但唐纳却觉得自己刚才似乎错过了某个“解题条件”。 　　反正错过的不能再找回，唐纳没有纠结，干脆将椅子挪得更近，几乎贴着莫黎的身侧，说：“来！我指点你学习！” 　　看到后排二人拉近了距离，班上默默窥视着的同学们更加震惊—— 　　“我看错了？这是什么计谋？” 　　“一大早扰乱敌方军心，害得咱班花不能好好学习，从而拉低对方的分数？” 　　“说什么呢！”一旁听到议论的狗哥，反手给了说闲话的一个盖帽，“咱们糖糖是那么阴险的人吗？” 　　被盖的人也没脾气，挠挠头，嘟囔道：“说的也是……” 　　同学们的议论，唐纳没有听到。 　　因为他拉进和莫黎的距离之后，意外地闻到了对方衣服上的香气。 　　此时莫黎身上的香气，和唐纳幼儿园时闻到的那种、他很喜欢的气味，不太一样。 　　唐纳抽抽鼻子，“嗯？花，你换洗衣液了？” 　　莫黎暗暗挪着椅子，似乎想不动声色拉开些距离，嘴上回了声，“嗯。我妈带了款新的。” 　　结果，这边距离还没来得及拉开，那边唐纳扒着人的肩膀就贴了上来。 　　“我闻闻！”唐纳嗅起东西还跟小狗狗似的，非得贴得很近，“好像也很好闻！” 　　一双手刚揪着莫黎宽松卫衣的领口，就被人捏着手腕控制住了。 　　“唐纳。”莫黎厉声，却红着脸，“别闹了。” 　　“闻一下怎么了？”唐纳睁大眼，感觉手腕上一阵刺痛。 　　他定睛望去，才发现…… 　　莫黎的手居然这么大。 　　握着他的手腕时，就像箍着一小把笔，修长有力的手指环扣一圈，还能有所富余。 　　比自己的手，似乎大了一小圈。 　　——“纳哥！” 　　唐纳这边还没来得及继续软磨硬泡，窗外有个男生的呼唤就转移了他的注意。 　　他扭头一看，发现是昨天那个带着卢语心过来的那位。 　　那男生见唐纳转过去了，挥手道：“姐又让我……” 　　“嘘！”唐纳立刻将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噤声，“我出去再说！” 　　唐纳起身，这才意识到莫黎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他的手。 　　他看竹马坐得端正，在纸上默写了一个单词，俨然乖巧好学生的做派，便轻拍对方的头夸道：“好好学习！我一会儿再找你玩！” 　　说完，唐纳就跑出了教室。 　　在场见证了这一“摸头杀”的同学们濒临石化。 　　大家都在等待那用眼神就可以杀人的“莫总”，反应过来之后，可能会有的惊天动地的暴雷轰炸。 　　但意外地。 　　莫黎没什么反应。 　　这人好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合上单词表，继续镇定地默写着单词。 　　没等来好戏看的同学们这才满腹疑虑地散场。 　　狗哥是今天的值日生，经过后排的时候，不经意往莫黎纸上看了一眼。 　　纸上写着一个单词：pharmaceutical。 　　狗哥没当回事，就这么走了过去。 　　等他扫完地忙活完一圈，原路返回时，发现莫黎还在默写单词。 　　经过莫黎身边时，狗哥顺势又瞥了一眼。 　　这一瞥，他没忍住，出声对莫黎说道：“要这么省草稿纸吗？一个单词叠这么多遍？” 　　被提醒之后的莫黎肩膀一颤，恍然回神般低头一看—— 　　纸上，那个单词，被他在同一个位置，无意识地叠写了好几遍。 　　几乎叠得都要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啊。哈哈……”莫黎干笑一声，没有解释。 　　就让人误会是在节省草稿纸吧…… 　　总好过被人发现，他是心不在焉。 　　…… 　　卢语心又来找唐纳了。 　　唐纳把人引到原本的走廊拐角，确定无人注意之后，才和对方说话，“卢同学，有什么事么？” 　　“原来你约会的时候喜欢安静啊？”卢语心微笑回应，“我倒是喜欢热闹的地方。” 　　“约、约会？！”唐纳一哽。 　　“啊。”卢语心抬手掩嘴，佯装惊讶，“我说错了，我们现在还不是男女朋友对吧？” 　　“当然不是。” 　　“那……”卢语心背手倾身，娇俏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同意当我男朋友呀？” 　　“……” 　　“嗯？” 　　面对笑脸相迎的卢语心…… 　　唐纳一时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寻常的女孩告白，与他心意相通是目的。 　　因此，得到他发自真心的拒绝之后，女孩们都会知难而退、不再打扰。 　　但卢语心的告白，却并不是冲着与他心意相通来的，只是冲着和他交往来的。 　　所以哪怕唐纳拒绝，唐纳表现得为难或嫌弃，她都毫不在意。 　　她就是要纠缠着人，和人交往。 　　好像只要交往就可以了，至于喜不喜欢讨不讨厌，都无所谓。 　　“你……”唐纳只好跳出关于“交往”的陷阱，问她，“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交往？” 　　“因为我喜欢你呀！”卢语心回答得洒脱。 　　“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的原因还不够明显？因为你帅？学习好？人缘好？性格好？” 　　“……” 　　“怎么了？这些还不够？那我再夸夸？” 　　“不。不用了。”唐纳无奈制止。 　　“嘿嘿。” 　　卢语心所说的这些，确实是青春期的孩子很容易关注到的特征。 　　这些特征，又很明显地表现在唐纳的身上。 　　不需要多么深刻的了解，甚至只要观察唐纳五分钟，就能总结出这些特征来。 　　而光凭这些特征就喜欢上一个人，似乎也足够了，谈不上肤浅。 　　两次交流，唐纳还是没能从对话中，找出能让卢语心放弃的根源。 　　恰好此时预备铃响，唐纳没有多余的时间陪她纠缠，只能再次强调，“但是我肯定不会答应你的。所以你还是放弃吧！” 　　“为什么？”卢语心反问，“你有喜欢的人了？你有在交往的人了？” 　　“虽然没有，可我不喜欢你啊！我肯定不会跟你交往的！” 　　因为着急，唐纳没时间细想，直接说了实话。 　　可如他所料，卢语心听完，毫无被打击感，笑着挥手回应，“没事！我会让你喜欢我，然后成为我的男朋友！” 　　“赶紧放弃吧！” 　　“不会放弃的～” 　　…… 　　午休的时间，唐纳还是没有“抓”到莫黎。 　　他这竹马个高腿长，虽然目标显眼，但真要躲起来，确实还跑得挺快。 　　唐纳先去食堂溜达了一圈，结果没找到莫黎。 　　到点不在食堂，他这破竹马又没按时吃饭！ 　　既然人不在食堂，凭借唐纳的了解，喜静的竹马多半又找了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待着。 　　于是，唐纳搜遍了校区所有他已知的僻静角落，最后在天台的水箱后找到了目标。 　　彼时，莫黎背对着大门，坐在一米多高的水箱侧后方。 　　对方长腿微曲，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书，唐纳蹑手蹑脚过去，发现那是本纯英的名著。 　　唐纳玩心大起，没有直接惊扰，而是先蹬着铁梯攀上水箱。 　　他蹲在水箱靠近竹马头顶的边缘，缓缓探出上身。 　　少年身体的阴影即时落在那大敞的书页上，形成一小片灰色。 　　正读书的人自然发现了书面的异常，一抬头…… 　　就感觉自己的鼻梁被一只剪刀手夹住了。 　　鼻梁上的手指微微发凉，莫黎眼皮一颤。 　　他看到头顶蹲着的少年逆光低着头，冲自己眯着眼睛笑。 　　阳光太刺眼了。 　　扎得他闭上眼睛时，眼前还全是少年爽朗的笑容。 　　“唐纳你怎么来了？”莫黎轻轻抬手把作恶的那只手捏下来。 　　“呀！”唐纳不满了，“不许叫我‘唐纳’！” 　　“所以你怎么来了？” 　　“我来抓某个青春叛逆期的孩子下楼吃饭！” 　　说完这话，唐纳直接从水箱上斜蹿下来，落在莫黎的身边，站着朝竹马伸出手，要拉人起来。 　　莫黎看着那只手，却没握住，自己胳膊一撑站了起来。 　　“你吃过了么？” 　　“还没！我等你一起呢！我要监督你吃饭！” 　　“难得你有时间监督我。” 　　“莫小花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两个少年说闹着下了楼，来到了食堂。 　　高中生的日常生活其实简单且枯燥。 　　尤其是第一中学的高中生，在校纪的加持下，日常除了学习，几乎没有什么有趣的话题。 　　因此，青春期本就躁动不安的孩子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偷看帅哥美女。 　　当唐纳和莫黎勾肩搭背——虽然是前者对后者单方面地——进入食堂之后，毫不意外地吸引了一小波关注的视线。 　　剩下一大波的终归还是含蓄的，只时不时偷偷打量，怕惊扰了视线焦点的当事人。 　　面对他人的注视，竹马俩的反应也不太一样。 　　就像二人的生日一般，一个冷得像冬天，一个热得像夏天。 　　莫黎只镇定地平视前方，虽不太喜欢被关注般蹙着眉，但依旧克制着视若无睹。 　　唐纳则自然地回视，有的时候与人对视，还会主动微笑打招呼，哪怕对方只是陌生人。 　　风格迥异的二人更加令人好奇，就连打饭的阿姨看到，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手腕都不抖了，给俩孩子多打了好几块肉。 　　等两人端着餐盘找到了落座的地方，那些追随的视线才慢慢散去。 　　莫黎本因注视的消散而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又感到更炽烈的目光，从自己的正对面发射过来。 　　莫黎抬眼一看，发现是唐纳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唐纳，你……” 　　“不许叫我唐纳。” 　　“你干嘛？” 　　“监督你吃饭。” 　　莫黎无奈一笑，“我已经坐在你对面了，会好好吃饭的。” 　　“行吧。” 　　唐纳听着有道理，这才夹自己碗里的糖醋大排啃起来。 　　恰好此时，几个身穿球衣的男生从他背后路过，看到他在吃饭，就主动打了招呼。 　　唐纳也热情，回身跟人击掌闲聊了几句，才目送着人离开。 　　等唐纳的注意力再回到餐盘上，就发现，自己盘子里的红艳艳油亮亮的糖醋大排，全部变成了苍白寡淡的鸡胸肉！ 　　鸡胸肉分明是刚才竹马点的？ 　　唐纳抬眼一看，发现莫黎餐盘里的鸡胸肉，全被他点的大排替换了！ 　　“啊？我的排骨！”唐纳叫出声。 　　莫黎头也没抬，“刚才那些是高二的吧？” 　　“嗯。”唐纳含着筷尖，“你怎么知道？” 　　“每周这天午后，他们篮球队集训，我常看到你被拉去和他们一起打球。” 　　“原来你还记得这个？”唐纳一高兴，都忘了计较自己排骨被换掉的事实。 　　莫黎继续说：“所以你一会儿还要去打球，对吧？” 　　“嗯。” 　　“那就先别吃得太油。吃点鸡胸肉补补蛋白质。” 　　唐纳这才明白竹马默默换肉的原因。 　　想到这个先前把自己气得要死要活的破竹马，居然这么惦记自己的行程，还这么关心自己的身体，他突然就开心了起来。 　　只不过，唐纳还是馋那油亮的大排，咂咂嘴品完筷尖余味，他还是没忍住，说：“你喂我一块。就一块！” 　　“什么？”莫黎一怔。 　　唐纳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傻子，微启双唇凑过去，“啊——” 　　他看不见自己露出了口中的，两列洁白贝齿和一枚红软舌头。 　　他也没看到竹马闪躲的眼神、和握筷子用力到攥得发白的指尖。 第103章 番外05 　　他们小时候没少共饮同一杯牛奶, 好得就跟亲兄弟似的，长大后的唐纳自然没那么顾忌。 　　而莫黎怔凝的表情，却暴露了其内心的介意。 　　果然，那手中的筷子僵住, 夹到一半的小团米饭滚落。 　　随后, 莫黎无奈叹出一口气, 才把筷子放下，伸手过去准备捞对方的筷子。 　　唐纳却眼疾手快把筷子举起来，躲过“袭击”, 说：“用你的夹。” 　　“我的筷子已经用过了。”莫黎皱眉。 　　“我不嫌弃你呀！你嫌弃我吗？” 　　“当然不。” 　　“那，啊——” 　　“可是……” 　　“你嫌弃我吗？”唐纳不依不挠。 　　“不。但是……” 　　——“咦？” 　　少女的声音插入，打断了两名少年的“争执”。 　　二人一抬头，只见一挑染着红发的女生站在桌边, 朝唐纳方向探头。 　　确定没认错后，她露出一个甜蜜的笑，亲热地挽着唐纳的胳膊坐了下来。 　　“这不是我未来的男朋友吗？”卢语心笑着说。 　　“不是。别……” 　　原本“调戏”起莫黎如鱼得水的唐纳, 在卢语心这边吃了瘪。 　　他不太适应和她的亲近距离, 当即把胳膊从对方手中抽出来, 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点位置。 　　卢语心贴上去, “躲什么啊？你害羞起来更可爱了。” 　　“卢同学, 别这样！大家都看着呢……” 　　“大家没看的时候, 我就可以这样了吗？” 　　“也不可以。你先坐好……” 　　——“来。” 　　少年冰冷的声音, 打断了一男一女的“纠缠”。 　　二人一扭头，只见莫黎一手执筷夹着一块最厚的排骨肉，一手虚托在下方防止汁水淌下。 　　他自然地将肉投喂到唐纳嘴边, 与刚才别别扭扭的样子判若两人。 　　“等一下, 我先……”唐纳指了指身边的女生。 　　“吃肉。”莫黎不容置疑。 　　“我先……” 　　“啊——” 　　趁唐纳张嘴说话的功夫, 莫黎直接把那块肉塞了进去。 　　肉汁甜腻、肉质肥厚，唐纳刚咀嚼到那块肉，就满足得眯起眼睛。 　　眼见少年被肉转移了注意，身边的少女意识到危机，朝对面的莫黎瞥了一眼。 　　莫黎自顾自继续小口小口送着饭，完全不给少女任何眼神。 　　而卢语心感受到少年的威胁，轻蔑哼笑一声，正面迎敌、主动出击。 　　卢语心：“他刚才还在和我说话哎？” 　　莫黎：“食不言。” 　　卢语心：“那你也不能强行喂东西吧？” 　　莫黎：“他爱吃。” 　　卢语心：“哦？原来我男朋友爱吃大排肉？那我去给他多点一些！” 　　莫黎：“他要运动了，不能贪多。” 　　卢语心：“……” 　　莫黎：头也不抬。 　　嘴里一口肉吧唧吧唧嚼完，唐纳的视线在对面少年和身边少女之间反复徘徊。 　　他猜测莫黎和卢语心之前应该没见过面…… 　　可是怎么他嗅到了一种浓重的火药味？ 　　“男朋友你下午要做什么运动啊？”卢语心见这人高冷，干脆转回去和唐纳说话。 　　“什么男朋友，别乱说……”唐纳忙否认。 　　“我上次送你检测心率的手环，带着了吗？”莫黎突然开口。 　　“啊……”唐纳又转回来，“在包里，运动的时候我会戴上的。” 　　卢语心又拽唐纳，“你要做什么运动啊？” 　　“打篮球……”唐纳转过去。 　　莫黎又说：“如果手环提醒了，别逞强，记得及时休息。” 　　“嗯。我会的。”唐纳又转回来。 　　卢语心：“我下午可以去看吗？” 　　唐纳：“应……” 　　莫黎：“应该要注意好和对手的距离，不要剧烈冲撞。” 　　唐纳：“知……” 　　卢语心：“我去现场看，可以提醒你注意安全呀！” 　　唐纳：“不……” 　　莫黎：“运动的时候要专心，尽量不要分神给场外，会受伤。” 　　唐纳：“……” 　　脖子啊！我的脖子啊！ 　　我的脖子转来转去的要扭断了呀！ 　　唐纳捂着脖子，干脆谁也不搭理了。 　　这俩人话赶话的，虽然都是在和他说话，但怎么听怎么感觉是借着他在吵架？！ 　　“哎呀！男朋友要运动了，可得多吃点。”卢语心见唐纳忙着说话，饭都没怎么动，干脆执起筷子就要帮他喂饭。 　　唐纳一看吓一跳，手忙脚乱要去抢筷子，“我自己来就好。” 　　莫黎眉一皱，忙说：“别硬喂，要细嚼慢咽。” 　　“跟我还客气什么？来，啊——” 　　“不用，我自己可以……” 　　“别打闹了，对消化不好。” 　　——“语心你在干什么啊？” 　　又一少女音的插入，暂停了修罗场的僵局。 　　三个人一齐抬头，只见戴着厚厚眼镜的学委惊讶地看着卢语心，随后立刻冲了过来。 　　“赶紧跟我走！”学委牵起卢语心的手，“人家不同意就算了，怎么还能动手呢？” 　　“等等，”卢语心尴尬回应，“我不是动手，我是在喂饭……” 　　卢语心被拽走了。 　　终于得以消停的唐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是谁。”对面的莫黎问完，不甚在意地低着头，往嘴里送了一口饭。 　　似乎唐纳回不回答，这人一点也不在乎。 　　但竹马问了，唐纳也就回答了。 　　他一手用筷子继续扒拉饭菜，一手自然地落在桌上，“她啊，说来话长。” 　　唐纳自认为跟竹马没什么秘密可言，就事无巨细把与卢语心认识的过程交代了。 　　可说着说着，他突然发现，竹马似乎在走神，并没有仔细听他说什么。 　　唐纳本想出声提醒，观察莫黎表情之后，又发现，对方好像不是单纯发呆。 　　反而更像是太过专注于做什么事，以至表情看起来恍惚。 　　顺着莫黎的视线，唐纳的目光落在了桌面上—— 　　那里停留着他自己的手，和莫黎似有若无靠近的手。 　　两只手离得很近，不知道是谁有意为之，还是无意放置的巧合。 　　近到，皮肤还没接触在一起，彼此的体温就已经先勾缠成了一片。 　　一呼一吸之间，手部的细小动态，似乎能轻易打破平衡。 　　但一个无意识，一个克制着，所以两只手仍停在原来的位置，没能触碰。 　　莫黎的小指颤了一下。 　　像是神经反跳，又像是刻意的举动。 　　因为这一颤，两根小指短暂地叩触了一下。 　　莫黎的小指指甲，极快地勾了下唐纳的，然后无事发生般缩了回去。 　　看着这极细微的小动作，唐纳居然觉得可爱又好笑。 　　因为盯着手太久了，他甚至有种陌生感，好像在看两个小动物互动，而不是在看自己与竹马的手。 　　他不觉得这是莫黎故意的。 　　碰碰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唐纳跟莫黎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幼儿园的时候，他们还手拉手一起上下学呢，怎么长大了碰个手还别扭起来了？ 　　所以唐纳完全没在意，直接翻手就扣上了莫黎的手背…… 　　把莫黎吓了一跳！ 　　莫黎惊醒般浑身一窒，如梦初醒地看着唐纳。 　　唐纳一见竹马的表情，了然一笑。 　　这人果然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刚才做了什么。 　　那刚才的一切果然是可爱的巧合。 　　唐纳这么想着。 　　而感受到手背被覆住，莫黎第一反应就是把手抽出来。 　　但唐纳早有预料，更加用力抓住，没让竹马得逞。 　　凭二人的力量差，如果莫黎非要挣脱，不是做不到。 　　莫黎却没有这么做。 　　那两只手就叠在一起，大方地接触着…… 　　似乎要弥补这段时间被冷落的温差。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放开你。”唐纳说。 　　莫黎点头，“嗯。” 　　“你最近……”唐纳直接问，“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 　　“……”莫黎沉默不语。 　　“我刚才都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你不能把你的告诉我吗？”唐纳软磨硬泡。 　　莫黎反问：“你说什么秘密了？” 　　“我和卢语心的事啊！” 　　“对你来说，那是秘密？” 　　“倒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对你没有任何秘密，那你不该也一样吗？” 　　“……”莫黎又沉默。 　　“莫小花！”唐纳又不高兴了，“我们不是‘天下第一好’了吗？” 　　“是。”莫黎忙说。 　　“那还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啊？” 　　“……”莫黎再次沉默。 　　“难道说出来了，我们就不会‘天下第一好’了吗？” 　　“……”莫黎许久，竟沉闷应了声，“嗯。” 　　“居然有这样的秘密存在？”唐纳都傻眼了。 　　“……” 　　唐纳反复确定，“这个秘密会影响我们的友谊吗？” 　　“会。”这次莫黎回答得很果断。 　　“……” 　　“……” 　　唐纳又好奇又恐慌。这秘密就像个潘多拉魔盒，让他纠结到底该不该听。 　　看莫黎的表情，对方很在意这件事，也很不情愿说出口，唐纳便不再强求，顺势改变话题： 　　“那这个秘密会影响我们干饭吗？” 　　“嗯？”莫黎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错愕片刻，才回答，“不会。” 　　“那，干饭！”唐纳元气满满笑起来，继续扒饭。 　　眼见自己终于被放过，莫黎浑身放松下来，挑了挑嘴角，点头，“嗯。干饭。” 　　…… 　　如果有个人扔了一个盒子，说：“绝对不要打开这个盒子。” 　　如果有个人放了一个按钮，说：“绝对不要按这个按钮。” 　　……那唐纳一定是会纠结一整天要不要开盒子要不要按按钮的人。 　　放学时，他再次让狡猾的竹马独自溜走，没能成功抓住对方。 　　所以一路上，他就独自纠结着那个所谓的秘密，边踢着脚边冥思苦想。 　　什么样的秘密，会破坏他们的友谊呢？ 　　如今的唐纳，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难不成，他干妈莫如男拿着银行卡甩在亲儿子面前，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干儿子”了？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难道猴可球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把莫黎围堵起来，说“我们不欢迎你，请你离他远一点”了？ 　　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那是为什么？ 　　他唐纳影响莫黎学习了？ 　　没有啊！这一世他成绩比莫黎还好一丢丢呢，可以主动教莫黎学习呢！ 　　他唐纳长残了不讨人喜欢了？ 　　也没有啊！他都这么高的个子了，回家被一些嬢嬢看见了，还会被要求蹲下来给人rua脸蛋呢！ 　　不是他唐纳的问题，那是莫黎的问题？ 　　莫黎找对象了？ 　　虽然恋爱了确实需要多分给恋人一点时间，但他唐纳又不是非要让人“在女朋友和他中间选一个”的不识大体的损友。 　　想到这，唐纳莫名有些不爽，又想不清哪里不爽。 　　最后他把原因归结为：莫黎还是高中生呢，怎么可以谈恋爱？ 　　那假如莫黎不是谈恋爱了……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纠结着纠结着，唐纳转过一个路口。 　　就这转身的功夫，他的眼角余光不经意瞄到身后一个闪过的身影。 　　唐纳：“……” 　　他想：我这是，又双叒叕被跟踪了？ 　　作为幼时就培养起反跟踪技巧的高手，唐纳淡定地贴墙站在拐角后，静候目标。 　　不出三秒，一个拎着空书袋气喘吁吁的少女就撞进了他的眼帘。 　　二人对视一眼。 　　唐纳：“卢语心？！” 　　卢语心：“嘿嘿。” 　　“嘿嘿什么呀？你跟着我干嘛？” 　　“跟着我男朋友回家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唐纳快炸毛了，“第一，我不是你男朋友。第二，怎么能随随便便跟男生回家？哪怕是男朋友也要慎重！” 　　卢语心没皮没脸一笑，“男人，你嘴好硬。你明明关心我。” 　　唐纳：“……” 　　卢语心：“嘻嘻。” 　　唐纳被她整无语了。 　　他通常是很尊重女生的，但同时也知道特殊类型特殊对待。 　　卢语心这种特殊的女生，软的肯定走不通，唐纳决定来硬的。 　　他干脆假装没看见卢语心，板着脸继续走自己的路。 　　结果卢语心也毫不在意地继续尾随。 　　唐纳加快步伐。 　　卢语心跟着加快步伐。 　　唐纳放慢步调。 　　卢语心跟着放慢步调。 　　唐纳停下来，转过身。 　　卢语心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唐纳没脾气了，“你放过我吧。” 　　“你答应做我男朋友，我就放过你。” 　　“你之前也这样纠缠过别的男生吗？” 　　“你这么问，是在吃我过去的醋吗？” 　　“……” 　　“嘻嘻。” 　　唐纳问这样的问题，纯粹只是担心这个女孩。 　　她对自己的安危似乎完全不在意，唐纳担心，她在以前吃过亏、或是未来会吃亏。 　　见唐纳一脸无语，卢语心这才说：“好啦！恋人之间要坦诚以待。我承认我之前也这么追过别人，但我保证，我现在最喜欢的只有你一个！” 　　唐纳很想吐槽最后那句“喜欢的只有你一个”，但他斟酌片刻，还是把重点放到了前半句—— 　　“追求自己的爱情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是……” 　　“干嘛？”卢语心预判，“又要说我现在年纪小，不合适？该在适合的年纪做适合的事？” 　　“这也是其中一点，但不是重点。”唐纳说，“重点是，你要在乎自己的安全啊！” 　　也许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卢语心愣了一下，像是被戳破了某种防御后的不安，眼神闪动着倔强的光。 　　她笑着说：“你被我跟踪，还劝我要注意安全？” 　　“嗯！”唐纳说，“男生的力气通常比女生的大。如果我要伤害你，你抵抗不过的。” 　　“你现在都告诉我了，还有可能伤害我吗？” 　　“有可能啊。我也许是故意这么说，为了让你卸下防备呢？” 　　“但你看起来很乖啊！而且你的所作所为都很乖。” 　　“乖不乖的……”唐纳嫌弃地一皱鼻子，“你要怎么判断？万一我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很乖，其实背地里是个衣冠禽兽。你就这么跟着我到了家，结果羊入虎口，怎么办？” 　　能言善辩的卢语心看着唐纳，呆滞地眨了眨眼，难得地没有说出话来。 　　一来，她确实没料到会有人这么关心举止轻浮的她。 　　二来，她也没想过，会有人为了让她警惕，情愿说出诋毁自己的假设。 　　——“纳纳！纳纳纳纳！” 　　——“这边这边！” 　　就在此时，街对面的幼儿园传来稚嫩的童声。 　　小朋友们的呼唤叠在一起，甜得像醇厚的蜂蜜。 　　唐纳循声望去，见幼儿园教室的窗口扒着几个他很面熟的小孩。 　　长大后的他，还会时不时回到自己上过学的幼儿园，当当助教帮帮忙，因此和很多小朋友关系都很好。 　　他忙挥手，问：“你们这么晚还没回家吗？” 　　对面回道：“我们在排练节目呢！” 　　“这样啊！那要认真配合老师哦！” 　　“好！纳纳到时候要来看表演哦——” 　　和小朋友们说完话，唐纳嘴角还挂着笑。 　　转过来对上卢语心的时候，他的笑就僵住了。 　　卢语心表情揶揄，仿佛在说： 　　跟小朋友关系这么好的人，还自诩是衣冠禽兽？ 　　唐纳强行挽尊，“我跟你说，这也可能是我的伪装。” 　　卢语心依旧笑着，“我又没说什么。” 　　“你笑什么笑？我要回家了，别跟着我。我很可怕的。” 　　“知道了。” 　　“我叫你别跟着我！” 　　“我没跟着。我顺路。” 　　“我真的很可怕的！” 　　“我知道了。” 　　跟了半晌，卢语心突然又主动问：“对了，那些小孩为什么不叫你‘哥哥’，要叫你‘纳纳’啊？” 　　唐纳语塞，凶巴巴回道：“要你管。” 　　卢语心：“他们完全不怕你诶。” 　　唐纳：“才不是。” 　　卢语心：“真可爱。” 　　唐纳：“可怕！是可怕啊！” 　　怕被卢语心知道自家的位置，这种跟踪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唐纳故意绕起了远路。 　　结果唐纳绕多远，卢语心就跟多远。 　　机智的唐纳干脆随便找了个小区钻进去，卢语心果然没跟着了。 　　他特地等半天才出来，结果卢语心还在门口蹲点。 　　后来，唐纳甚至找了户院落进去，看起来更加可信。 　　故意待的时间更久，可他出来的时候，卢语心居然还在门口等着。 　　三番两次没糊弄过去不说，天色也晚得不像话。 　　怕外婆等久了会担心，唐纳实在没有办法，还是任凭卢语心跟着，回到了自家院门口。 　　经过与隔壁家的小巷时，唐纳听见头顶恰好传来关窗声。 　　他一抬头，发现小洋楼二层莫黎房间处，窗户刚好关上，且窗后有个人影闪过去了。 　　比起说是莫黎“刚好在他回来的时候站在窗边”，又“刚好没看见唐纳直接关了窗户”。 　　此时的线索综合起来，更像是—— 　　莫黎得知唐纳还没到家，不放心地在窗边等…… 　　结果却等来他带着一个女孩“厮混”到天黑才回家的画面。 　　唐纳仰头看着那紧闭的窗，换位思考了一下—— 　　如果自己很担心竹马，竹马却去“潇洒”了，那自己应该也会很不爽。 　　唐纳看了眼身后的卢语心，又看了眼那紧闭的窗，深深叹了口气： 　　所以，一会儿要怎么哄呢？ 第104章 番外06 　　“卢语心。”唐纳板着脸, 转向少女。 　　“怎么了？”似乎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少女还嬉皮笑脸。 　　“现在好了，我竹马生气了！那我也生气了。你以后不许再来缠着我了！” 　　“你竹马？食堂那个帅哥吗？”卢语心疑惑，“他生气, 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因为你跟着我被他看到了, 他才生气的。” 　　“为什么我跟着你, 他要生气啊？”卢语心话锋一转，“他喜欢你啊？他吃醋啊？” 　　唐纳吓了一跳，眉头蹙得更紧, “你胡说什么呢！他是我12年的好朋友，当然会担心我的安全！” 　　“我跟着你，会危及你的安全？” 　　“是的！我本来担心你，也怕伤害你, 所以一直没跟你生气。”唐纳表情越来越严肃，“但是现在因为你，我竹马生气了, 这个问题很严重！所以以后, 你绝对不可以缠着我了！” 　　“我设想过很多理由, 可能是嫌我丑, 可能是嫌我笨……”卢语心听了个笑话似的, 并不走心难过, “没想到你拒绝我的最终理由, 居然是竹马生气了？” 　　唐纳：“……” 　　卢语心其实是个很敏锐的人。 　　如果她没有这么点出来，唐纳确实意识不到，自己竟有这么在意莫黎的情绪。 　　“行, 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卢语心潇洒道, “但我有两个问题, 你回答我之后，我就消失。” 　　“你问。”唐纳依旧脸色不佳。 　　“第一，你竹马生气，你就拒绝我。那以后你找女朋友，他要是看不上，你也会和女朋友分手吗？” 　　“嘶……”唐纳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加上此时心情不好，他皱着眉，凶巴巴道，“要你管。” 　　“不回答算了，你回去自己悟。第二个问题，”卢语心伸出两根手指，“你竹马，他是不是很受欢迎？” 　　“……”唐纳回忆了一下，印象中莫黎确实收到过不少情书，但他又不想把竹马的情报说出去，便重复，“也不要你管。” 　　“你要是一个也不回答，我可不消失。”卢语心努着嘴，用轻松的表情，说着威胁的话。 　　想来自己毕竟答应了对方的条件，唐纳只好回答：“应该是。” 　　“什么应该是？应该会和女朋友分手，还是竹马应该挺受欢迎的？” 　　“当然是后者！因为朋友不满意就分手，那对女朋友也太不尊重了……” 　　“那就好。”卢语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摆摆手，“我走咯，拜拜！” 　　“卢语心！”唐纳不放心地确定，“你真的已经放弃我了吧？” 　　卢语心拎着包头也没回，继续朝前走，远远丢了句，“放弃啦——” 　　之前被百般纠缠的时候，唐纳没得到过对方会放弃的承诺。 　　这是她第一次亲口说出来，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唐纳松了一口气。 　　卢语心的问题已经解决，但最大的问题还在小洋楼二层—— 　　他的竹马还在生气。 　　唐纳马不停蹄回家跟外婆打了声招呼，饭都没来得及扒拉一口，饿着肚子就钻进了隔壁的家门。 　　站在竹马房门外，唐纳气喘吁吁地敲着门，却没得到应答。 　　这一世从小到大，莫黎和他关系一直很和谐，几乎没有冷战过。 　　所以，竹马听到声音却故意不出来应门，这种可能唐纳很难相信。 　　“花？你睡了吗？还是戴耳机没听见？花？花！” 　　唐纳贴着门板认真听，屋子里传出几声细微的动静，显然是有人在。 　　也许是他叫门的动静太大，吸引了楼下管家大叔的注意。 　　管家大叔隔着楼梯喊道：“纳纳，我这有备用钥匙，要给你送上去吗？” 　　“好——谢谢叔叔！”唐纳对着大叔道完谢，转回来对着门，突然想到青春期男孩关在房间里可能会做的事，又慌忙提醒屋内的人，“花，你要穿好裤子哦——” 　　啪嗒。 　　不出三秒，门开了。 　　拿着备用钥匙楼梯走到一半的管家大叔远远看见，又很有眼力见地转身下楼了。 　　唐纳对着突然敞开的门，一时呆滞。 　　而门内，莫黎显然是听到了他的喊话，面红耳赤，捏着他的手腕直接把他拽进了房间。 　　吧嗒。 　　房门再次关上。 　　咔嚓。 　　莫黎甚至细心地落了锁。 　　“花，你锁门干什么……” 　　唐纳还没问完，就眼看着莫黎阴沉着脸，贴了上来。 　　直至把他逼到靠着墙，退无可退。 　　莫黎几乎没有和他黑过脸。 　　哪怕是重生前那个防御机制很强的莫黎，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看起来怒气冲冲，带着具有毁灭性的气场。 　　因此，对上这样的莫黎，唐纳有些害怕。 　　他颤抖着，感觉手腕一阵刺痛，低头发现，莫黎还攥着他的手。 　　唐纳找到了缓和气氛的话题，忙干笑着，指着二人相连的手腕，说：“花，你看，你也不是不能碰我嘛……” 　　“好笑吗。”莫黎冷声反问。 　　“……”唐纳吓得不敢出声。 　　“我问你，好笑吗？”莫黎又问了一遍。 　　“……花，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也许是被唐纳的表情惊醒，莫黎短暂从怒意中抽离。 　　终于松开了对方的手，莫黎后退一步，拉开了一点距离，逼问却没有停止。 　　“你喜欢她吗？” 　　“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她……”唐纳小声回答。 　　“那为什么要带她回家？” 　　“什么带她……是她跟着我回家。” 　　“你为什么允许？” 　　“我没有允许。”唐纳有些委屈，“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的错呢？我被她缠着，我每次都很认真拒绝，为什么你要怪我？” 　　也许是怒意让莫黎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这个一向稳重理性的少年居然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到处撩人？” 　　“我什么时候撩人了？！”唐纳收到无端指控，也不高兴，提高了音量。 　　“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怎么？你心就那么大，要让所有人住进去？” 　　“我哪有一直都是这样？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了？” 　　话赶话着，两个人音量一个比一个大。 　　“什么时候？你应该问什么时候你不这样过！毕竟你对遇见的每个人都……甚至我也……” 　　“你也什么？” 　　莫黎呼吸急促，被这么一问，胸膛明显地起伏了一遍。 　　调整完呼吸，莫黎转身走开，用背影宣告话题的结束。 　　唐纳却觉得话还没说完。他不希望这个隔阂就一直留在二人的关系中，立刻伸手去反拽莫黎的手腕。 　　可对方感受到皮肤上的压力，居然猛然一颤，回身动作极大地甩开了他。 　　莫黎力气本就比唐纳大。 　　唐纳又没有防备，这一甩，直接抽红了他的手背。 　　唐纳握着手，委屈得不行。 　　心想着不能掉眼泪，他小口小口地吸着气，眼睛却还是湿润了。 　　“对，对不起……”莫黎不忍细看，别过头，小声道歉。 　　唐纳也小声回应，“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裤子的事，让你生气。” 　　“我不是因为那个生气……”莫黎脸一僵，又羞又恼地解释，“我也没在，做那个……” 　　“我也该想更多办法，让她不跟着我，不让你担心。” 　　“……这倒确实。” 　　“可是，为什么你碰我就可以，我碰你就不行啊？”唐纳手背还微肿着，“你以前好像不这样啊？” 　　“你要知道，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就不能碰了吗？” 　　“不能。” 　　“为什么？可是别的好朋友长大了也还是可以勾肩搭背啊！” 　　“唐纳。” 　　原本和缓的气氛，不知他说错了哪句话，又紧张尖锐起来。 　　莫黎微眯双眼逐步靠近，再次把唐纳逼在了墙边。 　　这次莫黎和他的距离更近了。 　　近得彼此呼吸交错，连对方身上轻微的汗味和洗发水味，都清晰可嗅。 　　“唐纳，你想知道，被你触碰的时候，我是怎样的感受吗？”莫黎低声问他。 　　这是唐纳第一次察觉到，莫黎作为即将成年男性的张力。 　　对方极具侵略性的低语、伴随着炙热的吐息，烧得他屏住了呼吸。 　　唐纳没有回答。 　　莫黎也似乎没打算继续问。 　　这人准备身体力行教会他，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少年微微粗粝的食指指腹，突然触上了唐纳微肿的手背。 　　那块皮肤本就抽痛，此时更加敏感，莫黎却故意若即若离，沿着那一片神经，搔痒似的往上抚过。 　　沿着唐纳的一根血管，那指腹爬过他的手腕、爬上他的手臂，一路点火般蜿蜒开刺激。 　　“好痒！”唐纳瑟缩一下，想把手藏到身后…… 　　却被莫黎另一只手固定住，任那根手指爬得更深。 　　虽是冬天，但莫家有暖气，唐纳在玄关时就脱了外套。 　　此时他只穿一件单薄的短袖，轻易就被莫黎的手指钻进了袖口里。 　　莫黎很坏。 　　这人故意没有绕过肩袖那块布料，而是就这么整只手钻进布料里。 　　所以有一段接触，唐纳是看不见的。 　　他只能感受到皮肤上的酥麻感越来越强烈，似乎一直沿着他的中枢神经袭来。 　　莫黎的手腕很快被那卷起的布料卡住。 　　但这却没有停止其作恶的手。 　　那只手还在长驱直上，因此肩袖那小块布被绷紧，勒得唐纳微微发痛。 　　痛感裹挟着痒，让感官更加敏锐。 　　最后，莫黎的五指停在他的耳边。 　　那五根纤长的手指一齐动作，挠着唐纳的耳垂，再搔刮他的耳后。 　　“呜……”唐纳受不了，呜咽了一声。 　　听到声音，莫黎这才满意似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什么感觉？”莫黎问他。 　　“……很奇怪。”唐纳不知怎么描述，就说出了自己最别扭的感受。 　　“所以呢？”莫黎冷着脸问。 　　“所以……”唐纳叹了口气，“我可能自己没意识到。我以后不会像这样碰你了。” 　　“像，这样？”莫黎似乎没听懂。 　　“你不是在给我示范吗？”唐纳问，“我虽然没印象，但我可能真的这样摸过你，你觉得奇怪，所以才抗拒跟我的接触吧？” 　　“你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莫黎气笑了，随后叹了口气，“你对我还真是没有半点防备啊。” 　　“对你没防备有错吗？”唐纳小心翼翼地问。 　　“……”莫黎长叹一声，说，“是我多虑了。还以为会被你发现。” 　　“发现什么啊？”唐纳被一堆哑谜绕得晕乎乎的。 　　“不知道算了。你就做一只快乐的猪吧。” 　　“不是，我不知道，你就让我知道啊！” 　　“……” 　　“花？” 　　“……” 　　“花！” 　　唐纳缠了莫黎大半天，莫黎楞是闭着嘴一言不发。 　　等这小傻子肚子都叫了，莫黎硬把他赶回去吃饭，这傻子才满腹疑虑地离开了。 　　重新反锁上房门后…… 　　一切聒噪和吵闹的心跳声都随之远去。 　　莫黎贴着门靠着，直到身体脱力，他沿着门板滑落，坐在地上。 　　他屈起膝盖，将刚才触碰过那傻子的手摆在膝上。 　　指腹的余温还未散去，少年皮肤细腻的触感还留在那里。 　　莫黎心里痒得不行。 　　手却不能捅穿胸口，把心脏挖出来挠一挠。 　　那个傻子信任他…… 　　那个傻子因为信任，永远也不会意识到，他对他存了坏心眼。 　　没事。 　　没关系。 　　莫黎像对自己说。 　　又像再对某个人说。 　　你没有喜欢我的义务。 　　你甚至没有知晓的义务，因为这会给你带来困扰。 　　我只要，还能作为朋友，普通地待在你身边就好。 　　——我曾经，是这样想着的。 　　可是喜欢它不听话。 　　它总是跑出来，我压制不住它。 　　然后，我忍不住了。 　　所以，我做不到。 　　想，触碰你…… 　　肆无忌惮地。 第105章 番外07 　　第二天, 唐纳顶着黑眼圈起床了。 　　像极了竹马小时候背过的那个熊猫挎包。 　　昨夜那个奇怪的触碰，回家后，唐纳琢磨了一整夜。 　　以至于他这一整夜又没怎么睡好。 　　莫黎的话语，总让唐纳感觉别有深意。 　　如果说那些话的另有其人, 唐纳应该会很快猜测, 对方是不是暗恋自己。 　　可是, 说出这番话的人，是莫黎。 　　他压根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他和莫黎是12年的好朋友，甚至称得上是兄弟、是家人。 　　再加上重生之前的情谊, 这样的认知根深蒂固，比一般的关系很难动摇。 　　一个闷着不敢说，一个关心则乱就使劲猜。 　　可再怎么猜，唐纳也很难跳脱当前的位置, 往越界处妄想。 　　毕竟，对方可是莫黎！ 　　不是别人，那可是莫黎！ 　　要猜测自己的左手暗恋自己的右手？ 　　要猜测自己的好兄弟暗恋自己？ 　　恐怕这样的念头, 在唐纳脑海里闪出来的瞬间, 就会被他否决掉—— 　　“不要这么自恋！”唐纳只会这样想, 随后一笑置之。 　　莫黎应该是遇到了他毫不知情的棘手情况。 　　两世都是。 　　作为最要好的朋友, 作为天下第一好的朋友, 自己居然疏忽了…… 　　没有保护好莫黎, 害得对方性情大变至此, 唐纳只认为是自己失职。 　　无论如何，要在彻底走向BE之前，找到莫黎改变的原因…… 　　从而改变这差点两世都没能改变的结局。 　　不能和莫黎分道扬镳！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都不能和莫黎形同陌路！ 　　下定决心拼一把的唐纳, 早上怒干了两大碗饭…… 　　然后捂着鼓鼓囊囊的肚子出了门。 　　令他深感意外的是, 这一天，莫黎居然没有像过去一样独自离开。 　　唐纳竟在自家院门口，看到了单肩背着书包、手托单词本的竹马！ 　　“花？”唐纳又惊又喜，眼睛亮亮的，凑到竹马跟前，“你在等我吗？” 　　“嗯。”等到人，莫黎自然颔首，好像对这种等待习以为常。 　　唐纳最清楚，竹马已经很长时间都躲着自己，难得能像今天一样同行。 　　所以他没忍住问：“你今天怎么特地来等我啦？” 　　莫黎还没回答，二人就并肩走过两户中间的巷子，碰巧里头蹿出来一个人。 　　唐纳一看那人，当场明白答案—— 　　因为蹿出来的人，是卢语心。 　　“早呀！唐纳！”卢语心熟络地朝他挥手打招呼，好在确实没再叫他“男朋友”。 　　唐纳一大清早本因竹马大好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你怎么又来了？” 　　“啊，我不是来纠缠你的。这次真是顺路。”卢语心忙说。 　　“顺什么路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住在这附近啊？”唐纳快炸毛了。 　　他一边对卢语心毫不客气，一边又偷窥竹马的表情，生怕莫黎不乐意。 　　幸好，莫黎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更淡定。竹马只背着单词，对卢语心的存在视若无睹。 　　唐纳突然有了个猜想，偷偷蹭蹭莫黎的肩膀，小声问：“你是因为看见她在，所以才特地留下来等我吗？” 　　莫黎还在背单词，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是为了保护我，才跟我一起上学的吗？” 　　“嗯。” 　　唐纳本因卢语心暴躁的心情，瞬间又因为竹马的小举动放了晴。 　　他居然有那么一点点感谢卢语心。 　　要不是她助攻，他这竹马只怕再也不会跟他一起上学了！ 　　只要自己有“危险”，莫黎就顾不上别扭。 　　为了保护自己，竹马还是会放掉那个不知名的秘密，暂时忍耐一下！ 　　高兴归高兴，卢语心的事还是要解决。 　　唐纳将自己横在卢语心和莫黎之间，凶巴巴地问她：“你不是答应过我了吗？你说话不算话！” 　　“不是。”卢语心竖起三指，对天发誓，“我真不是来纠缠你的。跟你没什么关系。” 　　“那你来干嘛？”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三个人被迫并行了一段路。 　　这一路，卢语心倒是饶有兴致地问了唐纳很多问题。 　　“你们认识多久了？” 　　“12年。” 　　“他多高？” 　　“182？还在长。” 　　“你很了解他嘛！” 　　“那当然，我可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唐纳犹豫了一下，但想了想还是肯定道，“没有。” 　　“他喜欢什么颜色啊？” 　　“黑色！偶尔也会买白色的东西。” 　　虽然莫黎对卢语心表现出过很大的敌意…… 　　但出乎意料的是，今天卢语心向唐纳问起关于自己的事时，莫黎居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甚至随着卢语心问得越多，莫黎小表情中隐含着的愉悦更呼之欲出。 　　正因注意到了这一细节，得到了默许，唐纳才会对卢语心的发问知无不言。 　　看到莫黎这样的反应…… 　　偶尔谈话间隙沉默时，唐纳居然会品到内心的一丝怪异。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而他设想的，又让他很难接受。 　　卢语心越来越了解莫黎…… 　　莫黎因此越来越高兴…… 　　莫黎生气地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莫黎最近和他疏离，疑似谈恋爱…… 　　卢语心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对他百般纠缠…… 　　莫黎因他俩的接触，对他越来越冷淡…… 　　难道…… 　　难道？！ 　　到了校门口，唐纳还因自己脑内的猜测而表情惊恐。 　　莫黎本自然地要等唐纳一起回班，唐纳却借口说有几句话要和卢语心单独说，让莫黎先回去。 　　莫黎看看唐纳，又看看卢语心，皱起眉，“你确定？” 　　联想到自己的猜测，此时莫黎的表情被唐纳解读出了不同的含义，他忙保证：“不会很久的！我就说两句话！” 　　莫黎看起来似乎还是不放心，但深深盯了卢语心一眼后，还是转身离去。 　　“卢语心，你一直打听我竹马的事干什么？”等人走远，唐纳才问。 　　卢语心自在回答：“我要了解我未来的男朋友啊！” 　　“谁？莫黎？！” 　　“啊，原来他叫莫黎啊。我以为他叫莫总。” 　　“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要他做你男朋友？！” 　　“你不是不愿意吗？”卢语心渣得明明白白，“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我换个对象。” 　　唐纳嘴唇启合，一时哑口无言。 　　她说话算话，说不纠缠他，真的就没纠缠他。 　　因为她无缝衔接地换成了追求莫黎！ 　　卢语心继续说：“我想中午约他告白，你可以帮我吗？” 　　唐纳警惕起来，“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不是他兄弟吗？帮助他获得幸福，你责无旁贷。” 　　“我……”唐纳支支吾吾，有些抗拒，“他，可能不会喜欢你。” 　　“怎么会呢？”卢语心却说，“早上我问了那么多关于他的问题，如果他不是对我有好感，怎么会那么高兴？” 　　“你也发现了？！”唐纳大惊。 　　“‘也’？”卢语心强调字眼，“所以你‘也’发现了。” 　　“……”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帮忙撮合我俩啦！” 　　“可是，你们两个不合适……” 　　“合不合适应该我们当事人说了算呀！就算你是他兄弟，也不能代替他做决定吧？” 　　“……”百般不情愿之下，唐纳还是点头了。 　　那一刻，他有一种预感，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而事实上…… 　　中午，天台。 　　看到莫黎隐忍着怒意的表情，唐纳切实地感受到—— 　　那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就为了这个？”莫黎攥着那粉嫩嫩的信封，几乎要怼到唐纳鼻子底下。 　　唐纳低着头，像个打碎了爸爸花瓶在挨骂的小孩。 　　“唐纳？”莫黎又唤了一遍。 　　出于心虚，唐纳没有对这生疏的叫法表示抗议。 　　造成这场面的当事人卢语心无声地站在一旁。 　　那封梅开二度的空信封，莫黎压根没打开，直接塞回了她手里。 　　攥着信，卢语心默默看着对话的二人…… 　　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你就这么急着摆脱我？谁找你帮忙，你都会带来见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误会了。” 　　“误会什么？” 　　“我……”唐纳声如蚊吟，“我以为你对她有意思……” 　　“……”莫黎都无语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不是很‘了解’我的么？” 　　“本来是了解的。”唐纳有些委屈，“但是，你长大后有那么多秘密，我就有点不确定了……” 　　唐纳虽然知道错了，但还是感觉委屈。 　　他在艰难地维系着和莫黎的友情，却因不得要领，似乎做得越来越差劲。 　　而问题中心的莫黎明明知道关键，却不告诉他。 　　只要给点提示就能解决的矛盾，莫黎非要看他急得团团转，硬是一言不发。 　　莫黎只要说出来，不就好了？ 　　他就不用猜得那么辛苦、努力得那么辛苦、还挫败得那么辛苦。 　　“怎么这么笨。”莫黎用词嫌弃，语气却有点无奈。 　　唐纳只能努力为自己辩解，“别的好朋友，也会互相当僚机的啊……” 　　“你觉得我现在有这个需求？” 　　“不然你早上那么高兴干嘛……” 　　“我什么时候高兴了？”莫黎没意识到。 　　“卢语心越来越了解你的时候……” 　　“我那是因为她吗？”莫黎一时着急，居然连音量都提高了，看起来难得地激动，“我那是因为你！” 　　“啊？” 　　“……”激动完的莫黎，又自动陷入了休眠期，闭着嘴不说话。 　　而唐纳却悟了过来，咬着下唇扭捏地靠近，抓着竹马的衣角讨好地问：“是因为我了解你，什么问题都能答出来，所以你才高兴吗？” 　　“……”莫黎没有回答，眉梢却不自然地一跳。 　　唐纳一看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哎呀，我以为我们俩了解彼此是应该的，没想到你还会因此而高兴……” 　　“……” 　　“对不起嘛。以后不会了。” 　　“……” 　　“以后会先问你的意见，再做决定的。不生气了好不好？” 　　“……” 　　一个少年无意识地卖着乖，本就带着柔意的五官一旦委屈起来，令人生怜的效果就呈几何倍数增长。 　　一个少年本来板着脸，被拽着衣角撒着娇，冰山般的表情也难以抑制地有了消融的征兆。 　　目睹这一切的卢语心了然地一挑眉—— 　　得了。这俩我是都没戏了。 　　看来得再换个目标了。 　　…… 　　唐纳一直都知道，好朋友之间不是不会吵架，也不是从来没有矛盾。 　　他看过了太多友人因为争吵，而关系冷漠、渐行渐远的故事。 　　自己在重生前，也经历过这样的关系，与莫黎。 　　只不过当时的他无力修复，让这件事就这么发生了。 　　因此这一次，唐纳对每个可能的小矛盾都格外敏感。 　　不管是那夜让卢语心尾随的误会，还是那天让卢语心告白的乌龙，唐纳都及时和莫黎摊开了讲，了却心结。 　　所以，吵架是可以存在的。 　　只是每次吵架，他都争取把矛盾解决掉，而不是积累更多的矛盾。 　　因为矛盾解决，唐纳发现，他和莫黎的关系没有变得更糟。 　　这对于还没发现关键flag的他来说，暂时足够了。 　　同时，他也注意到，卢语心自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管是他身边，还是莫黎身边，都没出现过。 　　也许因为她消失，唐纳和莫黎关系逐渐和缓、自然如初。 　　直到有一天，唐纳打完篮球，从操场回教学楼的路上，看到一个红发的身影迟缓地走过。 　　那身影有点眼熟，像是卢语心，但步伐却蹒跚得不像话，似乎受了重伤。 　　唐纳犹豫了一下。 　　他不确定关于她的事自己该不该管。 　　但重生后的他，幼时也没少管过“闲事”。 　　甚至如今自己悠哉的生活，都是那个时候管“闲事”管出来的成果。 　　唐纳想到这，便确定，这事不了却，他反而会留下心结。 　　确定要管之后，他就追了过去。 　　随着卢语心拐过一个转角，他看到了她的侧脸—— 　　淤青和肿胀布满整张脸，伤得几乎毁容；她手臂和脚踝也肿着，导致一举一动都不甚便利。 　　“卢语心？”唐纳惊呼出声，连忙上前想要询问。 　　结果卢语心一回头看到是他，转身就钻进人群里，一下跑了个没影。 　　卢语心伤成那样，根本不可能是摔的，更像是被人打的。 　　难以想象，什么样的人，会对一个女孩下这样的毒手？ 　　虽然之前被纠缠的时候，唐纳很烦很烦她。 　　此时看到她伤成这样，他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唐纳一直笃信，所有的行为，都应该承担“相应的”代价。 　　犯了错，就应该受到与错误相对的、等量的惩罚。 　　就像法律不会给所有罪人判处死刑一样。 　　卢语心的错误，及时终止、伤害不大，根本不应该得到这种程度的结果。 　　当天没追上，后来的几天，唐纳更加在意卢语心的行踪。 　　只要看到她的身影，他就会立刻追过去。 　　然而，也许是出于羞耻感，卢语心看到唐纳，只会越跑越远。 　　于是，先前是唐纳跑卢语心追，如今一切反了过来，卢语心跑唐纳追。 　　卢语心毕竟受了伤，腿脚不便；而唐纳这一世好好锻炼，体格练得不错。 　　终于有一天，他还是在操场边的观众席上，逮住了她。 　　少男少女气喘吁吁，都不再追逐。 　　女孩坐在下排，只留了个后脑勺给男生；男生出于尊重没有勉强，就坐在她背后沉默地等。 　　先是将鞋带拆了又系、系了又拆，再是用手指在脚边反反复复画圈圈…… 　　卢语心做了各种各样毫无意义的行为来拖延时间，单纯为了逃避问题。 　　唐纳也不催不急，就坐在她身后，安静地看着她做这一切，等她愿意主动开口。 　　也许是唐纳的耐心起了作用，卢语心真的开了口。 　　“我爸打的。”她小声说。 　　“他为什么打你？”唐纳温声问。 　　“因为我追男生。” 　　“被莫黎拒绝之后，你又换目标了？” 　　被唐纳惊讶的语气逗笑，卢语心咧开嘴，牵扯了伤口，又嘶哈嘶哈抽起气，“没错。搞笑吧我这人？” 　　“可是，为什么呢？”唐纳问，“你明明不喜欢我们。” 　　“谁说我不喜欢你们了？我追的可都是优质男！谁不喜欢优质男？” 　　“第三个也是吗？” 　　“嗯！对方是高二的，据说是段草。” 　　“然后呢？” 　　“然后我缠他缠得烦了，他告诉老师，老师找到我爸，我爸揍了我。” 　　“那你以后还找吗？” 　　“那个段草肯定不找了呀！”卢语心语气轻松，“我再换个人。” 　　“还是帅哥？” 　　“当然！” 　　“还得成绩好？” 　　“最好是。” 　　“运动也好？” 　　“有就更好了。” 　　“最重要的是……”唐纳故意停顿片刻，“要引人瞩目？” 　　“……”似乎被说中了，卢语心哽塞片刻。 　　她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在脚边画着圈圈。 　　这是她独特的防御姿势。 　　唐纳终于看透这位令人不适的少女身上的特质。 　　当他看清之后，那些怪异到叫人不悦的所有举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跟我告白时，你更倾向于留在教室前而非去无人角落；跟莫黎告白前，你在意的问题是他是否受欢迎。我想，那位段草，大概也是个很受欢迎的人吧？” 　　“……” 　　“为了追到我们这类‘受欢迎的人’，你甚至可以说是丢弃了自尊。你表面不在意自己的感受，哪怕我们恶语相向，还是不择手段。其实，你是为了满足内心某种更稀缺的感受吧？” 　　“……” 　　“你的家人，在乎你吗？” 　　“……” 　　沉默了许久的卢语心，蜷缩身体，抱住膝盖。 　　从后面看去，唐纳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似没皮没脸的女孩，竟有如此瘦小脆弱。 　　“我爸是酒鬼。我妈是赌徒。” 　　简单十个字，卢语心就交代完了自己可笑的家境。 　　她说得波澜不惊，唐纳却听得内心一揪。 　　“宁愿被伤害，也要找万众瞩目的人交往。”唐纳试探着问，“是不是因为这样，你就可以顺带被别人关注？” 　　卢语心的肩膀明显地震颤了一下。 　　也许是被戳破太多心事，她又开启了防御模式，回头嬉笑道：“你干嘛这么关心我？你是不是准备喜欢我？” 　　“不。我应该永远都不会喜欢你。”唐纳很认真地说。 　　再度被拒，卢语心看起来还是不受伤，依旧笑着准备继续说什么…… 　　然后她就被身后少年郑重的神情，堵住了戏谑的话语。 　　他说：“我虽然不会喜欢你，但是…… 　　“我决定从现在起，认真关注你。” 　　…… 　　唐纳开始关注卢语心。 　　可真的被关注的时候，卢语心反而开始逃了。 　　低自尊的她本以为自己需要的就是“被关注”。 　　然而真有人专心地、温柔地注视着她时，她又觉得自己配不上。 　　她本来要的，只是“她居然有那么好的男朋友”、“好羡慕她能和他交往”这类，不直接与她相关、又能满足虚荣心的关注。 　　可唐纳给的，却是细致地温暖着她本人的、更珍贵的关注。 　　卢语心太不习惯了。 　　唐纳想让低自尊的她习惯，从而找回女孩应有的尊严。 　　所以，二人的追逐战愈演愈烈。 　　这样的情况，很快又被莫黎注意到了。 　　那天，唐纳站在走廊上，本和莫黎说着话。 　　一低头，看到楼下一少女经过，唐纳马上跟竹马打招呼说要下楼，要之后再聊。 　　莫黎眼尖，顺势看到唐纳目光所及之处的，正是卢语心。 　　见他可能要去找她，莫黎二话不说，直接握住了唐纳的肘弯，把人抓住了。 　　“花？”唐纳回头不解。 　　莫黎没有提起卢语心，只说：“可以教我几道题吗？” 　　这招相当有效，唐纳当场被拿捏。 　　莫黎知道，对方一直期待自己可以主动求助，所以听到自己的请求时，唐纳眼睛都亮了。 　　这心思单纯的少年当场忘了自己原本想做什么，信誓旦旦一拍胸脯，“我保证教会你！” 　　说完，唐纳直接拖着莫黎回到了教室，状态饱满地给他讲起了真题。 　　许多题目，莫黎早就会了。 　　但为了拖延时间，心机深沉的他故意装傻，简单的概念故意问得复杂，让唐纳翻来覆去地讲。 　　讲完一道，再问一道。 　　莫黎干脆把一整张卷子的问题都拿出来问，硬是把唐纳的课间休息完全霸占。 　　少年也许是因为他“示好”的请教太过高兴，连他的问题有多基础都没发现。 　　那张小脸专注地面向卷子，粉润的嘴唇开了又合，清脆的声音一字一字从那两排白牙中吐出。 　　莫黎盯着那两片粉唇看，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就再也听不清唐纳说了什么。 　　等莫黎再次回神，对上他的，已是唐纳些许错愕的表情。 　　他这才注意到，走神的间隙，自己的身体又失了控，一只手悬在对方嘴唇前，几乎就要触上去。 　　对上这人，果然忍不住。 　　莫黎暗自懊恼，却也清楚，触摸嘴唇，不是寻常朋友会有的动作。 　　于是他灵机一动，手指方向一转，顺势捏住了唐纳的脸颊。 　　他像教训小孩一样捏着人的脸，扯得人龇牙咧嘴起来。 　　“花！疼！疼……” 　　“你刚才下楼想干嘛？”莫黎问。 　　被放开之后，唐纳揉着脸，想了想只说：“没事了！” 　　莫黎知道对方想了谁，心里不太舒服，故意说：“看来那事对你不太重要啊。” 　　他想说，卢语心对唐纳不重要。 　　哪怕这言外之意，唐纳听不到，卢语心听不到，他也想故意这么说。 　　幼稚地、卑鄙地、偷偷地耍着小把戏。 　　毕竟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可谁知，对面那个少年笑了起来。 　　唐纳总能牵动莫黎所有的情绪。 　　所以，当他看到他笑起来，内心那点阴郁，就乌云遇见阳光般，瞬间烟消云散。 　　唐纳笑得开朗，回应他： 　　“当然。没有任何事能比你重要。” 　　莫黎内心又酸又甜，自虐般在心底重复—— 　　他说…… 　　没有任何事，比我重要。 　　作者有话说： 　　唐纳、莫黎、卢语心—— 　　三人都曾以为自己是电灯泡的修罗场。 第106章 番外08 　　这天放学, 唐纳和向北一起打了篮球。 　　运动完，俩少年结伴着一起回家。 　　向北是骑自行车来的，本打算载唐纳回家。 　　但是之前被教导主任抓现行之后，唐纳就不敢坐了。 　　自行车后座可以载小朋友, 但不能载大朋友, 唐纳已经是大朋友了。 　　向北也惯着唐纳, 他主张遵守交通规则，向北就干脆推车陪他一起走路。 　　他俩打球到挺晚，回去的路上, 天色已经黑了。 　　傍晚时分路人最多，街道上拥挤着初出夜市的摊贩和来往顾客，江滨的大桥上还有摆着设备卖唱的艺人。 　　唐纳被那男艺人的歌声吸引，抬头往桥上看了眼。 　　紧接着, 他就看见围观路人中，有一名少女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底下红色的发丝。 　　是卢语心！ 　　“猴！自行车借我！桥上见！” 　　唐纳二话不说, 借了自行车就直往桥上蹬去。 　　果然, 看到唐纳骑自行车出现的时候, 听歌听得入迷的卢语心第一反应就是要跑。 　　但没跑两步, 她就意识到两条腿根本跑不过俩轮子, 当场放弃。 　　等向北赶上桥面的时候, 唐纳已经把卢语心逮住了。 　　一个骑在车上, 一个蹲在桥栏下。 　　“你喜欢音乐啊？”唐纳问她。 　　卢语心矢口否认，“没有。路过听个响罢了。” 　　唐纳指着来往的、偶尔侧目看向艺人的路人们，说：“他们这样的才叫‘听个响’。你都专门停下来了, 这意义可不一样。” 　　“怎么这么敏锐？”卢语心不爽地蹙眉, 睨他一眼, “看你在那个人面前的傻样，我以为你是个呆子来着。” 　　“谁面前？”唐纳一怔，“等等，你是不是骂我傻？” 　　“果然是那啥令人盲目。” 　　“哪啥？” 　　“你自己悟。我可不负责撮合情敌。” 　　“……”唐纳扭头看向北，“她刚才说的是中文吗？只有我一个人听不懂吗？” 　　向北笑着安慰他，“没事。我也听不懂。” 　　“话说回来。”得知她喜欢听歌，唐纳才注意到，“你其实声音很好听。会不会你其实有这方面的天赋？” 　　卢语心警觉起来，“你要干嘛？” 　　“你不是想要被关注吗？凭自己的实力被关注，比依附男朋友被顺带关注，感觉完全不一样哦！”唐纳鼓动她。 　　一听这话，卢语心像个过年被长辈怂恿才艺表演的尴尬小孩，捂着脑袋哀嚎，“才不要呢！丢人显眼！” 　　“这里也没人认识你呀，试一下嘛！大家都是过客，哪怕看笑话，一晚上也就过去了。” 　　“我才不要！抛头露面唱歌什么的，也太可笑了！” 　　卢语心看起来很是抗拒。 　　可这女生，只有被说中心事的时候，才会表现得抗拒。 　　先前唐纳没戳中她的时候，不管话说得多狠，她看起来都很随意。 　　因此他很清楚，她表现得越抵触，越意味着她对这件事的在意。 　　灵光一闪，唐纳把包往向北怀里一塞，羽绒服拉链一拉一脱，就开始解里头的校服外套。 　　旁边的向北一看他大冬天当街脱外套，吓坏了，忙要制止。但唐纳动作很快，已经把校服外套摘出来了。 　　校服里穿的是短袖，有短暂的一瞬间，唐纳是穿着夏天的衣服，站在深冬大街上的。 　　所以，哪怕套外套的动作再快，少年的脸还是瞬间被冻得发红。 　　哈着热气，唐纳顾不上自己，将校服外套往卢语心头上一蒙，用两条长袖在她脸上打了个结。 　　卢语心的脸就这样被校服挡住，看起来憨得不行。 　　“你干嘛？”卢语心懵逼地想要把校服取下来，被唐纳出声制止。 　　他说：“你不是怕被人看见吗？这样就没人会知道你是谁了！” 　　“但是……” 　　“如果你真的觉得当街唱歌很丢人，你不会在这里欣赏他唱歌这么久。”唐纳蹲下去，与她平视，温声细语地，“你喜欢音乐，对吧？” 　　她的脸隐在校服里，只露出一双躲闪视线的眼睛。 　　她嗅着少年衣物清新剂的气息，听着少年柔软的话语，看着少年为她冻得发红的脸，突然发觉自己退无可退。 　　卢语心想，干脆破罐子破摔好了！ 　　他说得没错，反正也没人能认出她来！ 　　“唱就唱！”卢语心回应。 　　唐纳笑起来，掏出手机，“我去找那位艺人小借一下设备。” 　　扫码刷了一百元，那卖唱艺人收到钱开心极了，自然同意唐纳借设备的请求。 　　卢语心上前，点了一首五月天的……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她的声音平日说话时慵懒而沙哑，因此总给人以漫不经心的随意感。 　　可唱起歌来，她这独特的声线，又如鱼得水般独具自如的魅力。 　　带着沧桑感的哑，混合着青春期女孩稚嫩的沙，并没有专业的技巧，她处理声线的稳定性并不够…… 　　但音准意外不错，加上走了心，这种原生态的天赋，反而更加动人。 　　卖唱艺人因为过于专业，吸引来的视线并不多。 　　而少女“初听不够专业、再听引人入胜”的歌声，却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停留。 　　唱着这首歌的时候，她声音几度颤抖。 　　她似乎在借这首歌与谁说话，或是仅仅只在，与自己对话。 　　“……重新开始活着！” 　　最后一句歌词，她几乎放弃了“唱”，简直是“吼”出来的。 　　她好像在向世界宣誓，哪怕活着那么那么不快乐，她也会努力好好“活着”。 　　听歌的路人们被最后这极具感染力的情绪打动。 　　而唐纳也清晰地感觉到，听完她的歌，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的歌声不是没有瑕疵。 　　但因为真诚，显得动人。 　　在路人们发自内心的掌声中，少女错愕地回神。 　　似乎刚刚从唱歌的状态中回归现实。 　　她攥着麦克风，看着周围陌生却善意的注视，感觉身体发凉…… 　　但心里却暖得、烧热得不像话。 　　卢语心体验到了，什么叫“被关注”的“满足感”。 　　而这份满足，因为是她靠自己的能力取得，加入了成就感，变得更加珍贵。 　　她之前没有体验过。 　　体验过之后，她明白了，什么才是“良性的上瘾”。 　　…… 　　江滨的风带着水气，刮上岸边。 　　少女折叠着手中的校服，和另一名扶着自行车的少年坐在路边。 　　他俩在等共同认识的那个少年买烤地瓜回来。 　　因为互相不认识，他俩很尴尬，没什么话题可以讲。 　　沉默了许久许久，卢语心反而被尬笑了。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把折好的校服抱在怀里，又想起了唐纳刚才认真到笨拙的模样。 　　“他这人怎么这样？”卢语心忍不住问。 　　“怎样？”向北看向她。 　　“我做过伤害他的事，对他来说我是坏人吧？他却，对我那么好。” 　　向北秒懂，理解了她所说的，笑着回应，“他一直都这样。” 　　“一直？” 　　“嗯。从小到大都这样，一直没变过。” 　　“对你们也这样？” 　　“嗯。对我们也这样。” 　　卢语心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呢？要不是遇见了他，我真的不敢相信。” 　　“是啊。”向北附和。 　　“别人遇到我只会嫌我轻浮，只会讨厌我。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讨厌我。” 　　“他不倾向于讨厌一个人，他会更愿意去理解一个人。” 　　卢语心转头看着向北。 　　向北继续说：“我们私底下也聊过，我们都觉得，他经历的，比我们想象得还多。也许正因此，他才更理解为人的苦难。” 　　“……” 　　“他就像上天给我们的礼物，也许之前给过又没收了。所以再来一次的时候，他很珍惜遇见的每一个人，我们也很珍惜他。” 　　“好深奥。没听懂。”卢语心摇头。 　　向北笑了，“我其实也没懂，这话是我们小团体中唯一的女孩说的。她比较敏感，总是能看透我们男生会忽略的东西。” 　　“虽然没懂，但是我能确定……”卢语心笑起来，“我好像被拯救了。” 　　向北也笑起来，“我们也被拯救过。” 　　两个人话题聊完，唐纳刚好也捧着烤地瓜回来了。 　　香甜软糯的地瓜入了口，三个孩子都忍不住哈出惬意的热气。 　　吃着吃着，唐纳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卢语心双眼放光。 　　卢语心被盯得往后一缩，“你又想搞什么？” 　　“下个月是校庆，有文艺汇演。你要不要上台表演节目？” 　　“哈？！”卢语心五官皱起，“这也太夸张了吧？街边唱就算了，还要上台？” 　　“这可不一样。”唐纳掰着手指一条一条清算，“首先，下个月才正式演出，你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练习；其次，街边是唱给陌生人的，上台，你可是唱给认识你的人听！” 　　“我为什么要唱给认识的人啊……”卢语心有些嫌弃。 　　唐纳说：“因为我想让你证明给他们看。” 　　“证明什么？” 　　“证明你自己的存在，本身就足够耀眼。” 　　“……” 　　少年的话太具有煽动性，卢语心表情明显地动摇了。 　　到最后，她只是小声地说：“一个人，我还是不敢……” 　　“你不是一个人啊！”唐纳忙说，顺便把一旁无辜吃瓜的向北也拽过来。 　　卢语心：“啊？” 　　唐纳：“有我们呢！” 　　卢语心&向北：“啊？” 　　…… 　　唐纳找到组织校庆晚会的学生会干部和行政老师，凭借人格魅力加持——当然主要是软硬兼施的纠缠——把“乐队表演”加入了晚会清单。 　　好在晚会本身没多专业，就是学生们闹着玩的才艺展示，再加个节目也无伤大雅。 　　报名成功，唐纳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向北和卢语心。 　　木已成舟，卢语心接受了现实，问排练的曲目信息。 　　唐纳说：“乐队名字是‘三个地瓜’，歌曲是你唱过的那首，《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嗯……”卢语心问，“我是主唱，那你们两个地瓜有什么用？” 　　“向北为了撩妹，特地学过吉他！”唐纳又指指自己，“我可以突击学贝斯。虽然乐器不足，但是排面要给你凑足！” 　　“突击学？你不是高三了，不学习吗？” 　　“我比较闲。”唐纳保证，“我肯定能在正式演出前学会。” 　　“你这么确定？” 　　当然确定。 　　毕竟重复记一下指法和位置，一个月的时间只练一首歌，哪怕唐纳是零基础，肯定也能练得有模有样。 　　“三个地瓜”就这样分头各自练习。 　　其中，零基础的唐纳任务最为艰巨。 　　少年时期，就是有底气肆意妄为地做决定，义无反顾地做傻事而不计较得失。 　　处在这个时期的唐纳，几乎可以说是把“少年热血”发挥到了极致。 　　这几天，他租了把贝斯，只要一到家，就抱着琴废寝忘食地练。 　　练到慈眉善目的外婆都忍不住亲自来抓他吃饭、监督他睡觉。 　　几天后的一个周末，隔壁的莫黎也摸着琴声找了过来。 　　站在房间门口的时候，莫黎还被他有模有样的琴声震慑了一下。 　　等他一曲弹毕，莫黎才鼓掌出声，“你最近不见人影，就是在忙这个？” 　　竹马好像是夸，但重音却落在了“不见人影”四个字上。 　　唐纳一听就知道对方故意，皱皱鼻子跟人示威，“你之前躲着我的时候，怎么不这样说自己？” 　　“那怎么办？”莫黎问。 　　唐纳回：“先扯平吧！” 　　小学鸡似的翻旧账就这么扯平了。 　　唐纳少年心性，最近苦练贝斯刚有成效，就急着给竹马炫耀，忙拍了拍床边的位置，示意对方坐下听。 　　莫黎也很配合，像个认真听小孩炫耀成绩的大人，专注地欣赏唐纳弹琴。 　　贝斯相比于吉他，算得上是小众乐器。 　　它之所以小众，是因为在演奏中，以低音辅助为主，不容易像吉他那样弹出令人耳熟的主旋律，因此很容易被人忽略。 　　但唐纳真的抱着贝斯学过之后，才发现，什么叫做乐队的“地基”。 　　缺少了贝斯低音的摇滚曲，听起来就完全失了灵魂。 　　他很喜欢贝斯那种低沉的、钢铁般稳重的音质。 　　像是音乐的骨骼，引导乐曲的节奏，叩问着听众的听觉。 　　唐纳相信，虽然贝斯在这首歌中负责的声部，不足以让竹马听出这到底是什么歌…… 　　但自己愈发熟练的节奏和手势切换，一定也能让竹马随贝斯律动。 　　一曲弹完，唐纳抬眼去看竹马。 　　只见对方虽然没有律动，但显然也是被琴声吸引入了迷。 　　否则，莫黎怎么会着魔似的伸出手指，停在距离他手指咫尺的位置呢？ 　　唐纳一低头，见自己的手指微曲着放在弦上，因手势看起来更显指节修长骨节清晰。 　　哦。 　　唐纳小惊了一下。 　　难怪说弹琴可以吸引目光，原来手指摆在弦上这么好看？ 　　“花，你也想学贝斯吗？”唐纳忙问。 　　冷不丁听到他出声，莫黎吓得一颤，丢魂似的，也不知答应了什么，就“哦”了一声。 　　唐纳立刻把琴塞到莫黎怀里，然后爬上床，绕到对方的背后。 　　他一双手臂从竹马的肩臂边伸出，看起来就像是个把人环抱住的姿势。 　　莫黎浑身都僵硬了。 　　唐纳探头下去的时候，甚至都感受不到对方的呼吸了。 　　“花？”唐纳转头看竹马，“弹贝斯不用屏息哦！” 　　侧头跟人说话，他的气息难免喷洒在莫黎的耳侧，导致竹马倒抽一口气，脸憋得发红。 　　“花我可以碰你吗？” 　　“碰？”一出声，莫黎剧烈喘了一声，有些惊慌，“要怎么碰？” 　　“就是帮你摆姿势。”唐纳无辜地眨着眼，“但你之前说不让我碰你，所以我要经过你的同意。” 　　“摆姿势……”莫黎无奈地重复着，耳朵红得不像话，“你琴都塞过来了，这不是先斩后奏么？” 　　“那我就当你同意啦！” 　　“嗯……” 　　唐纳的手立刻伸下去，直朝莫黎的大腿袭去。 　　“干什么？”莫黎呼吸再次一滞，一伸手直接握住身后人的手。 　　唐纳解释：“摆姿势。” 　　“你……”莫黎有些为难，“你轻点，不对，你重点。” 　　“到底要轻还是重？” 　　“重。”莫黎肯定道。 　　毕竟这家伙手本来就软，万一再轻一点撩一点…… 　　后果不堪设想。 　　唐纳闻言重重发力，将莫黎左腿压低，右膝微微抬高。 　　将贝斯顺势架入竹马的怀里，这样，身体的姿势就基本摆好了。 　　姿势摆完，唐纳却没就此收手。 　　他手臂贴着莫黎的手臂，手心扣着莫黎的手背，两双手皆十指压触，是一个随时可以指导对方指法的状态。 　　他的呼吸就在他的耳侧。 　　他说话时，声音会落在他的锁骨上，激得人后脊发麻。 　　莫黎感觉自己的肢体僵化成了木偶。 　　自己在唐纳的指尖受操控，一举一动皆顺着对方的心意行动。 　　很快，莫黎又感觉自己的脑子也僵化成了木头。 　　他听不见唐纳说了什么，只感觉得到，对方耳边的碎发时不时勾着自己的鬓角，和自己的头发缠在一起。 　　唐纳的侧脸，偶尔会和他贴上。 　　每次相贴，莫黎的心就被那柔软的触觉，雷击般轰得六神无主。 　　“……花？花！” 　　唐纳叫了好几声，才唤回了他的魂。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唐纳问他。 　　莫黎张张嘴，本想说“没事”，说出口的却是破碎又低哑的“啊”。 　　“什么？”唐纳当然没听懂。 　　莫黎却受不了，从人怀里钻出来，把琴往床上一丢，说：“我先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 　　“明天见。” 　　离开了唐纳的房间，莫黎才找回了自己呼吸的频率。 　　他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无声地抱怨着： 　　要了命了。 　　这个人。 第107章 番外09 　　那天, 莫黎逃走得太狼狈。 　　唐纳本以为自己不知不觉又触了人雷区，之后还默默反省了一下。 　　好在，周末的第二天，竹马若无其事地又来了。 　　看到莫黎出现, 唐纳当然很高兴, 立刻邀请竹马坐下继续听琴。 　　这次, 唐纳不准备“僭越”，不会提议让对方学琴再生事端。 　　然而意外的是，莫黎居然主动提出要学琴。 　　竹马一本正经、一脸严肃, 看起来与昨天判若两人。 　　就好像回去之后刻苦修习了某种防御术一般。 　　事实证明，莫黎的神秘修习确实有效。 　　因为这次唐纳教人弹琴的时候，不管肢体接触有多少，对方都镇定自若。 　　除了口中念念有词, 莫黎看起来基本没有任何异常。 　　这回，莫黎有好好把唐纳教的知识点听进去，很快就弹得有模有样。 　　唐纳很好奇, 便问：“你嘴里念什么呢？” 　　莫黎面容慈祥, 回答：“大悲咒。” 　　“哈？！”唐纳大惊失色, “什么东西？！” 　　“我昨天回去, 听了一整天。”莫黎语气和缓, “我现在状态很好。” 　　唐纳一脸惊恐地观察着竹马…… 　　他也不确定对方此时这种清心寡欲到行将就木的状态, 是不是真的能称得上是“很好”。 　　“你干嘛……突然听……大悲咒啊……”唐纳不理解。 　　“佛祖保佑。”莫黎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我现在无坚不摧。” 　　唐纳：“……” 　　莫黎：“……” 　　大悲咒毕竟是国粹，是文化瑰宝。 　　虽然乍一听有点吓人，但能够帮助竹马顺利跟自己相处, 唐纳也只能表示尊重感谢。 　　在大悲咒的加持下, 莫黎很快就把贝斯的基本手势掌握到位。 　　抱着贝斯虚坐在床沿, 莫黎垂首专注于琴弦的模样，令唐纳忍不住托腮欣赏。 　　他拖了条椅子，坐在其正对面，欣赏起对方的表演。 　　唐纳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这位好朋友很帅气。 　　虽然自己和竹马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但唐纳内心却认定，莫黎比自己还要帅一点。 　　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唐纳的身材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体质稍微锻炼得健康了些。 　　他虽然身形修长，但不长肉，所以总嫌弃自己像一只单薄的白斩鸡。 　　而竹马莫黎，分明是与他同样的年纪，却生得似女娲对初成男性的审美典范一般。 　　黑发浓密、睫毛乌长，低头弹琴时的侧脸线条硬朗精致，收束至下颌线，再恰到好处地勾出喉结的线条，往下刻画出锁骨的痕迹。 　　莫黎穿着毛衣，肉眼能见的皮肤，仅有脖颈一圈和腕下的一双手。 　　那双手筋骨生得也很漂亮，拨弹琴弦时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性-感，令人忍不住顺着那青蓝的血管，遐想长袖内薄肌附着的小臂，再往上窥探其宽肩窄腰的躯干。 　　也许是慵懒的贝斯音加持，唐纳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他恍惚地想：莫黎绝对不能把乐器学得更精，要不该迷坏多少小姑娘？ 　　想到这，他又继续神游：以后，会是怎样的小姑娘，能配得上莫黎呢？ 　　她该有多优秀，才能让莫黎动心？ 　　也许，不用优秀吧……莫黎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人。 　　温暖的人。 　　唐纳思绪飘忽，突然说：“我也算一个温暖的人吧？” 　　“什么？”听到他的声音，莫黎停下了拨弦。 　　音乐戛然而止，唐纳的幻梦当即惊醒。他眨巴眨巴眼，“啊？什么什么？” 　　唐纳感觉自己恍惚中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但惊醒之后，潜意识为了保护他脑子不被烧坏，又强行让他忘掉了。 　　“你刚才好像说了什么？”莫黎说。 　　“啊……”唐纳挠挠头，回忆不起来，“可能是在夸你帅吧！”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莫黎，被突如其来的夸张怼得再次脸红。 　　唐纳看竹马嘴里振振有词，大概又是在念大悲咒，觉得可爱，便笑着说：“你自己多帅你自己不知道吗？” 　　“别说了。”莫黎感觉大悲咒要失效了。 　　唐纳是个坦诚的人，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可是我真的觉得你很帅啊！而且，我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看你了，这么一看，你真的是帅得不得了。” 　　“你……”莫黎红着脸语结。 　　看竹马害羞的样子，唐纳心里突然一揪。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难受，就蜷缩着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 　　他的脚趾头微微蜷着，随后又舒展开，揭示它们的主人想通了什么事。 　　唐纳歪着头问：“被我夸，你高兴吗？” 　　虽然别扭，莫黎还是掩拳挡着表情，诚实回答：“高兴。” 　　“高兴就大胆高兴。”唐纳抿着笑，“我喜欢看你高兴。” 　　…… 　　两少年学完琴，在唐纳家吃了饭。 　　午后，两人难得有时间相处，便坐在床边闲聊。 　　莫黎很自然地问起了唐纳突然学贝斯的原因。 　　因为原因与卢语心有关，唐纳怕竹马会介意会生气，有一瞬间想过隐瞒。 　　但他不愿意因为隐瞒埋下祸根，从而造成什么误会…… 　　所以唐纳还是直接对莫黎坦白了真相。 　　果然，听到学琴与卢语心有关，莫黎立刻皱起了眉头，显然很是不满。 　　唐纳忙在旁边小声提示：“大悲咒，快念大悲咒！” 　　“哧……”也许是被他小心翼翼的姿态取悦，莫黎反倒轻笑了一声。 　　随后眉眼流转，莫黎看着唐纳，问：“你很怕我生气？” 　　唐纳老实点头，“怕。” 　　“知道我会生气，还非要招惹卢语心？” 　　“我没有招惹她！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 　　唐纳语塞片刻，端正地跪坐在床面，直视竹马。 　　也许是因为他表情太严肃，莫黎也认真起来，端坐在他的对面。 　　两名少年就这样面对面，神情郑重地。 　　“花，你那天说我到处撩人。”唐纳深呼吸之后，才娓娓道来，“我之后有好好想过，你为什么会那么说。” 　　“我当时没过脑子，才会那么说。”莫黎消气之后，也有些懊悔。 　　“不。没过脑子的话，反倒有可能是真心话。”唐纳却没有逃避，“我知道，对你来说，我是你最重要的朋友，也是为数不多还在你身边的朋友……” 　　“嗯。” 　　“因此，从小到大，你看到我对别人好，和别人交朋友，应该会有危机感。会怕我跟别人更好，不再跟你好，所以你才生气。” 　　“嗯……” 　　“但是！”唐纳提高了音量，“对我来说，你也是最重要的朋友！不管我对多少人好，这一点都是不会改变的！没有人可以取代你！没有人！” 　　莫黎并没有对他的话有太大的反应，似乎早知如此一般，只了然一笑，“我知道。” 　　“所以，如果你真的很介意……”唐纳一咬牙，“我可以不和别人说话。” 　　莫黎愣住。 　　唐纳，不和别人说话？ 　　这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着所有人，令周围的人都以他为生的人，居然说…… 　　要为了他…… 　　不和任何人说话？ 　　看到莫黎表情震撼，唐纳继续调整呼吸，声音微微颤抖，抑制不住地委屈，“在那之前，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对别人那么好……” 　　见他身体颤抖，莫黎心软，立刻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安抚地轻拍着。 　　唐纳继续说下去，“我总感觉，自己身上有一种使命感。我想让遇见我的人，都能真正地快乐。” 　　“为什么？”莫黎问，“这使命感的来源是什么？” 　　使命感的来源，是重生。 　　唐纳自知，自己拥有了全世界最难得的运气，才能得到重生。 　　重生是他的幸运，而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的运气。 　　他至少想做到，让“遇见他”，成为身边人的幸运。 　　就是这样的使命感，让唐纳无法放着身边的人不管。 　　这是他想做的事，就像事业和梦想一样，是他喜欢做的事。 　　可是他也有私心。 　　如果喜欢的事会让他失去最最重要的人…… 　　他可以戒掉喜欢，像戒掉可乐和糖果一样，把使命感戒掉。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秘密了。”唐纳笑着，却比哭还难看，“原来我也有秘密啊……” 　　莫黎看不得他这样的表情，抬手揉了揉他的眼皮，小声哄着，“好了。那我们就都先不说。” 　　“嗯。以后我们交换秘密。” 　　“好。” 　　“那，从今天起，我就……” 　　“你不用那么做。” 　　听到竹马的拒绝，唐纳抬起眼睛。 　　一双眼湿漉漉的，似乎随时都能掉下眼泪，可怜得不行。 　　莫黎叹了口气，才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原来不知道，对你来说，跟别人的关系那么重要。” 　　“花……” 　　“我的存在，不应该阻碍你的喜欢。”莫黎嘴角带着笑，释怀一般，“你应该有权力放手去做你喜欢的事，而不需要顾忌我。” 　　“但是你的感受也很重要……” 　　“这不是气话。”莫黎浅浅笑着，“我本该做到，哪怕所有人都不理解你在做什么，至少有我理解你。但我先前只顾着耍脾气，没有成为你的底气。对不起。” 　　“呜呜，花花……”唐纳听得感动，像小奶狗一样呜咽着，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你不用为我牺牲一切，唐纳。”莫黎下定决心，说，“以后，由我来理解你喜欢的事。” 　　莫黎的表情，认真得就像，在做什么与生命有关的赌约。 　　那样的神色，虔诚得让唐纳内心刺痛。 　　终于忍不住，唐纳展开双臂，哀求似的问：“可不可以抱一下？” 　　“……”莫黎纠结了片刻。 　　唐纳拧着身体撒娇，“抱一下嘛！像小时候一样！我现在太感动了，超级想拥抱你！” 　　索要抱抱的唐纳看起来太可怜，莫黎根本没有拒绝的立场。 　　于是他倾身过去，主动抱住了对方。 　　在幼时，他们是可以肆无忌惮贴在一起的两个小团子。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连一个简单的拥抱，都成了二人的奢侈品。 　　唐纳抱着竹马，因怀念湿了眼眶，又忍不住笑起来，说：“花花，你现在抱起来感觉好不一样哦！” 　　唐纳看不见的是，莫黎的表情有一瞬的期待，紧张地问：“什么不一样？” 　　“小时候你软乎乎的，现在你长大了，抱起来硬邦邦的。”唐纳笑着说。 　　没得到期待的答案，莫黎叹了口气，随后又笑，“你也有变化啊！” 　　“什么变化？” 　　“小时候那么聪明，越长大越笨。” 　　“干嘛骂我！” 　　“我说的可是事实呢。” 　　唐纳哼一声，不痛不痒地锤了莫黎的背一下。 　　莫黎抱着他，嘴角带笑，身体轻轻地晃，哄小孩似的温柔地说—— 　　“唐纳啊，快点长大吧。” 　　“嗯？” 　　“快点长大，然后意识到吧。” 　　快点意识到…… 　　我早就已经长大了。 第108章 番外10 　　周末的坦白局, 让唐纳与莫黎正式和好。 　　不是最近那种“虽然不吵架但还别别扭扭”的和好，而是小时候那种“一颗糖要分给你一半”的、亲近的和好。 　　早上，莫黎不会再起床独行，而会特地打电话叫他起床, 然后在窗边和他说早安。 　　放学, 莫黎也不会独自离去, 而会留下来等他处理完手头的事，然后再一起步行回家。 　　前段时间的莫黎，习惯要么一个人晨跑或夜跑, 要么关在房间里自己琢磨健身器械。 　　现在的莫黎，会主动加入唐纳的篮球小队，和他们一起在户外运动。 　　面对这样的变化，班上的同学们纷纷表示： 　　——“啊？班花这是开花了？” 　　——“本以为班花会是小太阳职业生涯的一道门槛, 结果没有一朵花能抗拒阳光？” 　　——“你刚才说的这句话好有哲理。”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嗑学家。” 　　——“其实有一种花能抗拒阳光。” 　　——“什么花？” 　　——“没钱花。” 　　——“不好笑。散了散了。” 　　同学们的议论，偶尔进入当事双方的耳中, 却不会再进入他们的心里。 　　比起向别人证明他们看起来有多好, 拥抱过后的少年已足够清楚, 他们实际有多好。 　　一冷一暖的两名少年在球场上追逐。鞋底蹭着光滑的地板, 发出摩擦的锐响。 　　阳光跳跃在他们的发丝和飞扬的汗珠上, 光点跃动在他们明媚的表情里。 　　男生们感叹： 　　——“果然, 没有什么矛盾是一局球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 那就两局！” 　　女生们感叹： 　　——“为什么关系变好？管他呢！” 　　——“帅气DK贴贴就是最dio的！” 　　毕竟两位都是高三年级的风云人物，小太阳“征服”冰山的事迹，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但外界的轰动再大, 也不及唐纳本人内心的波动大。 　　毕竟, 现在可是高中时期！ 　　他居然跟莫黎和好如初了！ 　　不是简单的和好！ 　　而是像小时候一样好！ 　　重生前, 他们俩压根没有过关系的好转。 　　唐纳虽然百般纠缠，莫黎还是带着某个秘密远去了。 　　而这一世，他们和好了。 　　这证明此次唐纳的努力是有效的！ 　　上天眷顾努力的人。 　　似乎是某位神明觉得唐纳委屈，悄悄搭了把手。 　　不仅唐纳与竹马的关系有了进展，老师也给他带来了个好消息。 　　进入办公室之前，唐纳还惴惴不安。 　　因为包括班主任在内的所有老师都板着脸，气氛一度凝重，导致他以为自己闯了什么滔天大祸。 　　结果下一秒，全体老师集体起立、笑着鼓掌祝贺： 　　“恭喜唐纳同学！你的评选材料通过这次保送计划的初审啦！” 　　唐纳在老师们的祝贺声中一脸懵逼…… 　　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对哈，开学时班主任有提过这件事。 　　因为品学兼优，外加参加过国级竞赛取得名次，唐纳有资格参与保送名额的竞争。 　　保送院校名单上，有唐纳重生前考上的那所学校。一看到这个选项，唐纳二话不说决定参加。 　　如今初审通过，后续只要积极配合参加考试、补交材料，基本上保送这事就定了。 　　走出办公室时，唐纳还感觉轻飘飘的，很不真实。 　　凭本事来说，唐纳还是有能力考上重生前的那所学校。 　　但走保送的程序，唐纳就不需要参与高考，或者说，不需要通过高考来竞争。 　　唐纳是个心思过分优柔的小孩，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 　　因为拥有“重生”优势，他偶尔想过：高考一定要压分。 　　毕竟那卷子他已经做过，万一取得更高分，可能会对一些考生不公平。 　　如今，确定可以走保送程序，唐纳就不用束手束脚。 　　高考对他不再是个负担，唐纳可以抱着玩票的心态上场，纯粹测试自己的实力。 　　得到保送好消息的唐纳一路狂奔回教室，本想第一个告诉莫黎。 　　结果进入教室，莫黎不知道干嘛去了，不在座位上。 　　他一张小白脸跑得红彤彤的，任谁一看就是有事。 　　所以在同学们的注视下回到座位上时，唐纳的同桌第一个问他：“糖糖怎么了？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啊？” 　　“你怎么知道我有消息？”唐纳憋着红脸笑。 　　“你这脸藏不住秘密，一看就是有消息。”狗哥继续追问，“快说，什么消息！” 　　唐纳酝酿片刻，压抑不住喜悦的心情，还是说了出来：“我能参加保送啦！” 　　“保送！”狗哥表情一瞬间亮起来，兴奋得跟乡里出了大学生的老父亲一样，高呼起来，“咱们糖糖牛逼啊！保送！保送啊——” 　　同样的消息，如果换在别人身上，可能会为人非议。 　　但换在唐纳身上，却让班上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同学们，皆共情地欢呼起来。 　　——“哇啊啊啊啊啊我们班长太牛啦！” 　　——“纳哥天下第一！纳哥必过！” 　　几乎班上每个人都得到过唐纳的帮助。 　　在被温暖的同时，他们也才有力量温暖别人。 　　因此，唐纳获得了任何奖励，同学们都会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 　　人心的构成就是这样。除了深处暗涌着的黑暗，外面还会包裹着光明。 　　如果自己的光太微弱，借了别人的光，也能明亮起来，不让黑暗肆意妄为。 　　教导主任经过教室外的时候，被他们班全体欢呼的噪音惊到，恨得咬牙切齿，当场就要冲进去。 　　恰好此时莫黎从外面回来，先和教导主任打过招呼，又抓了个同学问班里是怎么回事。 　　“纳哥能参加保送啦！”那同学激动地回应道。 　　“啊。”莫黎眼前一亮，喜悦漫上嘴角，表情柔软起来，“是这样啊！” 　　一旁默默听着对话的教导主任冷静了下来。 　　通常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事，任何人都是不敢声张的，毕竟可能被有心人介入使坏。 　　主任打量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同学，见大家的快乐发自真心，竟无一看起来像是“有心人”。 　　他更好奇了，想知道这“纳哥”是哪号人物，居然能得人心到这种程度。 　　与是他就看到，人群簇拥着的那个少年，笑得分外明亮好看。 　　正是青春应有的，朝气又纯洁的模样。 　　“吵死了。”教导主任本不耐烦地皱着眉，看着那少年笑，又被感染地笑着摇头。 　　“算啦，有好消息嘛。就偶尔让他们撒个野吧！”说着话，教导主任背着手离开了。 　　刷刷—— 　　狗哥缩在角落里，把几张纸撕成碎片。 　　唐纳注意到，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见狗哥捧着碎纸过来…… 　　撒了他一头一脸。 　　“呀！同桌你……”唐纳满头纸屑，一脸无语。 　　狗哥嬉皮笑脸，“没有礼花彩炮，糖糖先将就一下！” 　　哪怕唐纳可以放过他的笨蛋同桌，他周边的人却不能放过。 　　因为庆祝，他们簇拥在一块，结果却被纸屑的无差别攻击给误伤了！ 　　于是，班内的喧闹，从一群人为唐纳的狂欢…… 　　变成了一群人对狗哥的围攻。 　　为了避免以后没有同桌，身为班长的唐纳幸灾乐祸完，还是维持了下纪律。 　　等同学们泄愤完毕、放过奄奄一息的狗哥后，唐纳才转向后面，看竹马回来了没。 　　竹马早就回来了。 　　似乎也跟别人打听过发生什么事了。 　　但后排的莫黎却一直不曾靠近，就坐在位置上，在一片喧闹中独自安静地背着书。 　　心想竹马可能不习惯在人前表现，唐纳也没多想，就转了回去，低头做自己的事。 　　等全班同学都静下来准备迎接下一堂课，值日生莫黎这才起身，向黑板走去。 　　身后人经过唐纳身边时，他先嗅到了竹马衣服上新洗衣液的香气。 　　还没扭头去看，唐纳先感觉到一只手伸到自己耳后的发丝里，取出一片细碎的纸屑。 　　那只手很大，也有些凉。 　　触到唐纳的皮肤时，让他忍不住屏息。 　　他刚要抬头，就见那大手转了方向，温柔地扣在他的头顶。 　　像揉小狗的脑袋一样，轻轻按着他的头，肆意又宠溺地揉。 　　“真棒。” 　　说完这两个字，那经过的人若无其事地走向黑板，去擦上节课老师写下的板书。 　　剩被揉完头的唐纳撇着嘴，两手扒拉着凌乱的头发帮它们归位。 　　——“看到没看到没？那是摸头杀吧！” 　　——“我的某种雷达开启了！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吧？” 　　旁边女生的窃语声传进唐纳的耳中。 　　他低下头，烦躁地想，这头毛怎么就理不清楚了呢！ 　　狗哥不经意转过来，看到同桌的脸，说了句，“糖糖啊！你真的缺锻炼！” 　　“什么？”唐纳抬起头，没听懂。 　　“你跑进来已经是十分钟前的事了，怎么现在还在脸红？” 　　唐纳：“……” 　　他语塞片刻，才仓皇说“我才没脸红呢”。 　　他继续整理头发，心想：猴也摸过头他都没脸红，莫黎摸头他有什么可脸红的！ 　　…… 　　校庆如期而至。 　　没有节目的学生并不被强制要求作为观众出席，高三学生本可以借机偷懒…… 　　但得知班长有节目，唐纳班级几乎全员出动，险些把学校预留给高三年级的座席占满。 　　主持人刚上台，高一高二的学生们就诧异地看着后排齐刷刷陷入沉睡的高三学长学姐们。 　　节目开始就睡觉，那这群人来干嘛？ 　　可节目过了几轮，等主持人报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个地瓜”乐团表演…… 　　高一高二学生们眼看着后排学长学姐们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 　　——“纳纳纳纳纳纳爸爸爱你啊啊啊啊！” 　　——“下台我就告诉纳哥你想当他爸。” 　　——“对不起。妈妈爱你啊啊啊啊啊啊！” 　　——“你……” 　　——“少管我！就要男妈妈！就要男妈妈！” 　　——“……”沉默片刻，打不过就加入，“妈妈爱你啊啊啊啊啊！” 　　高三年级拉横幅的拉横幅，扯海报的扯海报，跳应援舞的跳舞，喊应援口号的喊口号…… 　　这排场，整得高一二的看傻眼了，以为这“三个地瓜”是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偶像团体。 　　眼看着画报上一个少年被放大的照片，一个新生忍不住问某高二的，“那人是谁？” 　　恰好那高二的消息灵通，知道点高三的讯息，回答：“是高三团宠。” 　　“高三团宠？整个年级的团宠吗？！”新生大开眼界。 　　高二点头，给她比划，“嗯。你看这一片，是他班上的，有预谋有计划，所以排场比较大。旁边那些零星拿着应援小扇子之类手工制品的，是自己想来看团宠的个体。” 　　“高三出席的，不会都是为了看他的吧？”新生惊恐道。 　　“基本上吧。”高二故作高深，“事实上呢，有些高一高二的，也是冲他来的。” 　　聚光灯一打，电吉他的声响一出，全场安静下来。 　　灯光之中，三名少年上场。 　　为首的少女开声镇场，骇人的声压叫所有听众都发出惊叹。 　　一首人人耳熟能详的歌，在她的演绎下，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不似原曲男声挣扎却勇敢，她的声音带着青涩的胆怯，却因此更加动人。 　　全然唱出了同龄人足以共鸣的情绪。 　　她身后的两名男生，一个怀抱电吉他，一个怀抱贝斯。 　　两人的乐器伴奏熟练自然，与女声配合得完美默契。 　　电吉他少年看起来个高腿长、带着一种健康的俊朗感。 　　而贝斯少年则有着惊人的气质，让人看了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这少年长着有些稚气的五官，但抱上这音质深沉神秘的乐器，也给他沾染上了一种阴郁的气质。 　　三人都化了淡妆，贝斯少年也不例外。 　　其发丝里闪着蓝色的亮片，恰好与眼皮上浅色眼影、鼻梁上银色高光呼应，赫然成为一只不食烟火的美人鱼。 　　那新生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回头问刚才那高二的，“您确定他是团宠，而不是段草之类的？” 　　“啧啧啧，”高二的摇手指，“肤浅了。谁说长得好看不能当团宠呢？据说美貌只是他众多品德中，最不足为奇的一个。” 　　啪—— 　　突然一声锐响，全场哗然。 　　大家眼前一黑，随后才意识到，是礼堂突然断电。 　　照明都没有的情况下，更不用说背景音乐了。 　　台上的歌曲演绎即将到达副歌，却刚好断电，一些学生都准备好跟着唱，却被掐了嗓子一样憋屈住。 　　台下的情绪断点，台上也是一样。 　　卢语心手持麦克，声音却无法传出去，一时惊慌不知所措。 　　感受到她的不安，唐纳立刻手牵着台上的二人。 　　虽然自己也暂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但他第一反应还是安慰同台的伙伴。 　　“同学们不好意思！电压不稳，技术人员正在抢修啦！稍安勿躁！” 　　工作人员先对着台下喊了句，随后上台对演艺人员说：“不好意思，等修完，应该也没有时间给你们重演了。咱们就下台等吧？” 　　节目流程时固定的，时长也不好调整，因为不能影响到最后零点的烟火环节。 　　对于意外如此处理，卢语心是理解的，但也难免遗憾，叹了口气便决定随工作人员下台。 　　“不行！”唐纳却拉住她的袖口，“现在走了，该多难过？” 　　卢语心回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他，“但是，没有光，也没有麦克风……” 　　“你要唱歌！”唐纳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闪着光泽，“没有光，没有麦克风，你也要唱！” 　　“……”卢语心有些犹豫。 　　欻—— 　　分明无声，但唐纳却分明听到了光出生的声音。 　　微弱的一道光，在黑暗中格外地耀眼，映照在他视线的余光里。 　　唐纳循着光扭头看去…… 　　他看到观众席上，那束光来自一部手机的电筒，而持光的人，正是他的竹马莫黎。 　　面含微笑，莫黎的身影隐在光后，但一根鼓励的大拇指却贴着光，映入台上少年们的眼中。 　　最动人的，莫过于无边黑暗里的，第一束光。 　　欻—— 　　欻欻—— 　　紧接着，莫黎身边的学生也拿出了手机，打开了电筒。 　　一束光相当有限，但当许多光聚合在一起时，黑暗的大礼堂，也会变得明亮许多。 　　虽然还是不够亮。 　　可当几乎全场都亮起手电的光时，那亮度就足够所有人看清一切。 　　——“冲啊纳哥！冲啊！” 　　——“冲啊向北！冲冲冲！” 　　——“冲啊！三！个！地！瓜！” 　　——“卢语心——冲啊啊啊啊啊——” 　　没有经过麦克风放大，单薄的呼喊声，竟有着足够激愤人心的力量。 　　听到独属于自己的应援声响起时，台上的少女后脊发麻、热泪盈眶。 　　几乎是同时，她嘹亮的歌声在空荡荡的礼堂响起：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她的声音颤抖着，却格外具有感染力。 　　失去了插电乐器的唐纳，当即扩手在嘴边，为少女合唱…… 　　献上了她微弱声音的，第一个助力。 　　紧接着，向北也一起唱起来。三个人的声音清晰了许多。 　　紧接着，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台下观众也加入了合唱。 　　没有任何彩排，发自内心地。 　　大家默契地合唱起来。 　　本是一个草根乐团，被簇拥在同学们浮夸应援中的，一场独角戏表演…… 　　此时因为断电的意外，这首歌，却成了整个礼堂少年们青春的合响。 　　少年们唱着落了泪，不受控制地。 　　而舞台后的老师们听着，也莫名地湿了眼角。 　　青春就是这样，耀眼张扬。 　　哪怕暂时失去了光，他们也能化成自己的光。 　　哪怕失去了麦克风，他们也能想办法，让全世界听到他们的声音。 第109章 番外11 　　演出结束。 　　学生们在后台说笑着卸妆、整理道具。 　　其中讨论热度最高的, 自然是引发全场大合唱的“三个地瓜”的表演。 　　作为主唱的卢语心，被不少学弟学妹们拉着请教唱歌技巧，试图来年复刻学姐的辉煌。 　　好不容易从迷弟迷妹们的崇拜中脱逃，卢语心半死不活地走到等待她的唐纳跟前。 　　唐纳看着她好笑, “怎么？感受到‘被关注’的负担了？” 　　卢语心一挥手, “别提了, 以后不干了。” 　　虽然嘴上嫌弃，但她脸上的满足和眼中的意犹未尽，却是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的。 　　“虽然这时说这个有点煞风景, 但我还是要教训你。”唐纳对她说，“你看，靠自己反而能做得更好嘛！所以，靠臭男人不如靠自己！” 　　卢语心被他的全场无差别aoe逗笑, “那你算什么？” 　　“我算香男人。”唐纳傲娇道。 　　向北还在一边卸妆，这自称“钢铁直男”的人死活不接受自己带妆出门。 　　卢语心和唐纳随意一些，脸上挂着妆也无所谓, 就在边上说话等人。 　　说着说着, 卢语心开玩笑似的, “你看, 你这么帮我, 我都要真心喜欢你了。” 　　唐纳也开玩笑似的回复：“别, 可别喜欢我。” 　　“好吧。”被秒拒绝, 卢语心语气轻松，仰起头，表情却有了一丝落寞。 　　注意到这微不足道的落寞, 唐纳垂下头, 抱歉地强调, “虽然对不起，但是请别喜欢我。” 　　“知道了。我不会了。”卢语心认真回他。 　　“还是谢谢你，想过喜欢我。”唐纳也认真回应。 　　很快，向北卸完妆回来了。 　　气氛当即热络，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三个人说笑着离开了演出准备室。 　　房间外的走廊上没有灯。 　　黑暗中，一个身影颀长的少年站在窗边，似乎在等谁。 　　三人定睛一看，全都认出来，那是莫黎。 　　莫黎在等谁，三人也都心知肚明。 　　“啊！”卢语心一拍脑门，“我突然想起我有个东西忘拿了！唐纳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哦，好！那猴……”唐纳扭头看向北。 　　“向北你也有东西忘拿了。跟我走。”卢语心不由分说，把向北一起拽走了。 　　唐纳：“……” 　　…… 　　窗外，月影藏在云雾中。 　　操场上，聚集着准备看零点烟火的学生们。 　　从高层的视角来看，那些学生攒动着的脑袋，像极了一个个跳动着的黑球。 　　莫黎盯着那些平凡的人影，脑中却满是另一个不凡的身影。 　　不管在明亮的聚光灯下，还是在昏暗的手电群光中…… 　　他的少年，一直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静的、动的，歌唱的、弹琴的，微笑的、生气的…… 　　他的少年，总是让人忍不住侧目，想多看一眼，想多靠近一点。 　　他曾试图把他的少年藏起来。 　　可是那没有用。会发光的人，到哪里都能引起别人注意。 　　最后，他决定帮他的少年发光。 　　等他的少年站上那个瞩目的舞台，在所有人眼中闪耀的时候…… 　　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灰暗。 　　几乎配不上站在那明媚的人身边。 　　几乎不配直视其锋芒。 　　莫黎的眸色在月光中渐渐暗下去。 　　那是属于全世界的人，唯独不能属于我。 　　那是可以获得所有人宠爱的人，唯独不该被我占有。 　　他不该接近我。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接近我。 　　“花！” 　　但是他还是接近了。 　　像开始那样，像现在这样。 　　莫黎转过头去，扬起一个轻松的微笑。 　　自己等待着的人出现在了眼前，还带着舞台上精致的妆，在月色下显得更加圣洁。 　　喊完他的名字，唐纳就扑到了窗边，像小动物一样兴奋，感叹道：“哇！好多人！大家都在等烟火吗？” 　　“应该是。”莫黎说。 　　“我们散场时，校长说还有多久零点来着？”唐纳问。 　　“还有十分钟。”莫黎回答。 　　唐纳掰着手算了算，“那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吧？该零点了！” 　　“嗯。”莫黎看向窗边，“快放烟火了。” 　　“大家一起看零点烟火，感觉好浪漫。”唐纳眯着眼笑，似乎很期待，“没想到校长那个老头子还挺有情-趣的。” 　　“要打开窗户看吗？”莫黎问。 　　“要！” 　　“好。” 　　莫黎打开了窗户。 　　几乎同时的，楼下传来学生们的倒计时—— 　　——“十、九、八、七、六……” 　　——“五、四、三、二、一！” 　　伴随着学生们情绪高涨的倒计时结束…… 　　零点到来。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并没出现学生们预料中浪漫的、烟花绽放在夜空的美好场景。 　　相反，随着吵闹的爆破声响起，烟雾弥漫了整片操场。 　　——“妈的！是鞭炮啊！” 　　——“这特么算什么烟火啊！” 　　操场上，学生们嘘声一片。 　　唐纳：“……” 　　莫黎：“……” 　　因为鞭炮的阵仗不小，粉尘似乎有席卷上楼的预兆。 　　楼上的两名少年立刻手忙脚乱关了窗。 　　粉尘被阻隔在窗玻璃外，唐纳看着楼下兵荒马乱的学生们，气笑了：“这校长算是诈骗了吧！校庆放鞭炮一点也不浪漫好吗！” 　　似乎被自己的笑传染，身边的竹马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到竹马不再像自己刚接近时一样恹恹的，唐纳高兴起来，看向窗外的时候，突然又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虽然鞭炮不浪漫，但是夜景还挺好看的。” 　　莫黎抬头看天，黑漆漆的夜空除了一勾玄月，什么都没有。 　　“哎呀，你不要往高处看，你往人间看。” 　　窗外鞭炮停止、烟雾渐消，唐纳重新打开了窗户，指给竹马看，说： 　　“你看，教学楼的灯还亮着，这个城市里的灯也都亮着。它们很辛苦，但也很漂亮。” 　　“很辛苦？”莫黎疑惑地重复着。 　　“嗯。”唐纳看着这万家灯火，“想到这些灯亮着的原因，想到它们此时照亮的人正做的事，就觉得它们很辛苦，但也很漂亮。” 　　听懂了唐纳所说，莫黎重新看向那些灯火时，好像也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哧哧”的声响。 　　唐纳低头，发现学生们没看到烟火不满足，纷纷跑去买了仙女棒点燃。 　　流星般的小烟火燃烧在每一个少年手中。 　　在明亮的黑暗中，显得清新又浪漫。 　　唐纳往下指，手臂自然地垂着，“花，看！有烟火了！” 　　“嗯。”莫黎随着他的手指往下看，嘴角抿起，是不勉强的笑。 　　看了半天，唐纳突然意识到，这条长廊安静得过分。 　　演出的准备室就在尽头，按道理，散场的学生会有一大部分要穿过走廊离开教学楼。 　　唐纳转头看向准备室…… 　　却发现房间里的灯不知何时关了，里头的所有学生悄无声息地借门口的楼梯离开，居然完全没有惊动到他们俩。 　　就好像…… 　　所有人都默契地，给他俩余出二人世界的空间一样。 　　二人世界？ 　　唐纳脸一红。 　　怎么回事…… 　　和猴也没少有过“二人世界”，怎么身边换成莫黎，自己就心跳加快了？ 　　一定是刚才被鞭炮吓的！ 　　一定是这样的！ 　　唐纳胡思乱想一通，没出声，也没留意到自己垂在窗外的手指，在寒风中逐渐变得发红发冷。 　　“唐纳，”身边的莫黎出声提醒，“把手拿回来吧，要冻坏了。” 　　说着话，莫黎的手就去拉唐纳手肘上的布料，要把人拽进来。 　　但唐纳却反抗了一下，没让人拽进去，故意要让手待在外面。 　　也许被是楼下浪漫的仙女棒氛围感染，他鬼使神差地歪着头，看着竹马，诱人犯罪似的，“花，除了把手拿进来，还有一个办法能让手不冷。” 　　莫黎一怔，“什么办法？” 　　唐纳垂着的那只手勾了勾。 　　莫黎看着那只手，突然张了张嘴，似乎想确定什么。 　　但没有说出口，莫黎只是慎重地伸出自己的手，微颤着靠近过去。 　　两只手贴在一起。 　　十指指尖相触。 　　唐纳偏了偏自己的手，随后让自己的五指，扣进竹马大手的指缝里。 　　“这样就不会冷了。”唐纳笑着说。 　　莫黎喉结一滚，有些紧张，“嗯。” 　　零点后的夜空更加寒冷，但少年炽热的掌心却温暖着彼此。 　　在仙女的星星坠入人间的夜晚。 　　他和他十指紧扣。 　　…… 　　“你俩在一起没？” 　　“别开玩笑了卢语心！” 　　唐纳皱着眉，再一次对面前的少女生气了。 　　他跟她两次生气，都与竹马有关。 　　卢语心“啧”一声，“我昨晚都看到你俩牵手了。” 　　“我俩恨不得穿一条裤子长大，牵个手怎么了？”唐纳反问。 　　“要不是你帮过我，我真懒得给你做思想工作！”卢语心嫌弃道。 　　“什么思想工作？” 　　“你俩的关系就这么固定？没有任何……”卢语心斟酌片刻，说，“变化？” 　　“变化吗？” 　　卢语心这么一说，倒是让唐纳想起来，竹马先前与他淡漠过。 　　“看来是有？” 　　唐纳只好回答：“有。我们冷战过。” 　　“那你怎么处理？” 　　“我跟他说开了啊！现在我们还是好朋友！” 　　“啧。”卢语心嫌弃得像看到了腐臭的笨蛋，“他想跟你做好朋友？” 　　“当然！”唐纳提高音量，生怕被少女挑拨成功。 　　卢语心摆摆手，心累道：“我好同情他啊。” 　　“怎么了？”唐纳琢磨了片刻，回味过来，“怎么搞的好像你比我更了解他？” 　　“他的生活习惯，我确实没你了解。”卢语心慈爱地摸摸唐纳的头，哄小孩似的，“但作为大人的心理发展，我跟他是同步的，而你是滞后的。” 　　“什么？” 　　“我也不好替他说什么。”卢语心只好说，“不过，我能教你个办法，让你知道你们关系变化的原因。” 　　“你有办法？”唐纳眼神期待。 　　如果能知道原因，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要知道“是什么”，他就会想到该“怎么做”！ 　　“嗯。”卢语心神秘一笑，“我教你怎么试探男人的底线，逼他说出实话。就像我逼那些男生说出心里话一样。” 　　“逼莫黎说出来？”唐纳有些怀疑，“能成功吗？” 　　“能。”卢语心自信挑眉。 　　于是，在卢语心大师的指导之下，唐纳怀揣着满满的理论知识，开始了他懵逼的实践之旅—— 　　第一步：忍耐的底线。 　　方法：骚-扰。 　　自某天起，莫黎发现，他的竹马有些奇怪。 　　奇怪的表现在于，总是跟着他。 　　上学放学跟着不奇怪，但下课活动跟着，课间操跟着，上厕所也跟着！ 　　甚至回了家吃饭跟着，写作业也跟着，直到上床睡觉前才会分开。 　　就跟一条人形尾巴似的。 　　如果跟着自己的是别人，莫黎肯定会采取一些决绝的手段，让对方一击死心。 　　但跟着自己的是唐纳…… 　　看起来还挺可爱的，那就随他去吧。 　　也许是天性使然，抑或是幼时经历所致，莫黎的耐性比一般人都要好。 　　这就导致唐纳形影不离跟了他整整两个星期，他都没有发过脾气，反而越来越适应。 　　唐纳一想，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有一天周末，莫黎准备去洗澡时，刚进浴室，唐纳抬脚也要跟进去。 　　莫黎堵着门，表情难得惊恐，“你干嘛？” 　　“跟着。”唐纳坦然回答。 　　“我要洗澡！”莫黎强调。 　　“嗯。”唐纳点头，“你什么我没看过？来，让我进去。” 　　“……”莫黎终于忍无可忍，语气无奈却还是温柔，“你，到底想怎样？” 　　“你被跟着的底线是洗澡吗？”唐纳问。 　　“是。”莫黎说，“这个真不能让。我们都长大了。” 　　“怎样才能突破你这个底线？”唐纳问。 　　莫黎脸一红，“不能突破。” 　　“我一定要呢？” 　　“不能。” 　　“就要。” 　　“不能。” 　　“就要。” 　　小学鸡似的斗嘴了半天，彼此都确定对方很顽固。 　　最后，还是莫黎让步了，让唐纳背对着他在浴缸里待着，自己则快速淋浴了事。 　　第二步：剥夺的底线。 　　方法：“打劫”。 　　无奈的莫黎近期发现，唐纳不跟着他了。 　　但开始抢东西了。 　　跟先前一样，越来越过分，越来越频繁。 　　先是笔纸课本，再是钱包手机，最近开始抢衣服穿了。 　　如果说之前的“跟着”是精神攻击，那么这次的“抢劫”就是物质攻击。 　　手中事物的消失，给人造成的冲击，是最直观的。 　　但莫黎对唐纳的容忍度，高到超出唐纳本人预料的程度。 　　就连睡衣，莫黎都允许他穿！ 　　唐纳对此深感不可思议。 　　毕竟当年，邱天有特殊情况，尝试找莫黎借个书包，莫黎都不肯。 　　他说书包很私密。 　　邱天转身找唐纳借，莫黎也不肯，宁愿掏钱给邱天买。 　　因为书包很私密。 　　连书包都认定是私密物品的情况下…… 　　唐纳明晃晃穿着这人的睡衣回家，莫黎眼都不眨一下。 　　忍无可忍，变本加厉。 　　唐纳不得不放大招了。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唐纳找莫黎借四角裤。 　　莫黎：“唐纳，请你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 　　唐纳一脸认真，“我没有。” 　　“不会给你的。你回去吧。” 　　“你不给我，我就不走。” 　　“那你别走了。” 　　“行，我坐地上了。” 　　“地上凉！” 　　“你给不给？” 　　莫黎叹气。 　　唐纳耍赖。 　　“这个真不能给。”莫黎无奈到了极点。 　　唐纳问：“底裤是你被抢东西的底线吗？” 　　“当然。毕竟我们都长大了。” 　　“怎样才能突破你这个底线？” 　　“不能。” 　　“就要。” 　　“不能。” 　　“就要。” 　　最后的最后，让步的还是莫黎。 　　他三更半夜亲自去便利超市，亲手挑选了一条自己的同款四角裤给了唐纳，这才被放过。 　　第三步：肢体的底线。 　　方法：“弄”他！ 　　对于竹马的异常，莫黎已经毫不奇怪了。 　　所以当唐纳又改变策略，对他动手动脚时，他也不意外了。 　　先前，自己被触碰躲闪，唐纳会察觉，然后不再触碰。 　　但这回，自己再怎么躲，还是会被唐纳莽起来碰。 　　什么挽着胳膊走路、要背背要抱抱，都不值一提。 　　当唐纳提出要他提供“膝枕”服务的时候，莫黎的神经狂跳，却也毫无招架之力，勉强同意了。 　　对莫黎来说，精神骚扰和物质剥夺，伤害都不高。 　　但肢体接触，真是他的软肋。 　　没几个回合的试探，在某个周末，莫黎败下阵来，主动认输了。 　　唐纳看着对方，回忆自己刚才提出“午睡要抱着一起睡”的方案，觉得诧异。 　　“这算什么？”唐纳理直气壮道，“我还有很多‘不穿衣服的方案’还没试过呢，你就认输了？” 　　莫黎面红耳赤念叨着“不穿衣服”几个字，许久才缓过神来，“唐纳，你这回又想怎样？” 　　“试探你肢体的底线，然后突破它啊！”唐纳回答。 　　“为什么？”莫黎拉他面对面坐着，“来，你告诉我。这将近一个月的试探，到底是为什么？” 　　唐纳思考片刻，还是坦白，“等你三次底线都被突破，你就不会那么嘴硬了。” 　　“等我不嘴硬了，你想干嘛？” 　　“我想让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变了？” 　　莫黎：“……” 　　见竹马沉默，唐纳主动道：“那么多底线你都能让步，唯独那个秘密，你就是不能告诉我吗？” 　　“如果我说不能呢？”莫黎反过来试探。 　　唐纳一摊手，死猪不怕开水烫，“那接下来的事，就得‘不穿衣服’做了。” 　　“……”莫黎一咽口水，仍存侥幸心理，“你，会做到哪一步？” 　　唐纳的视线似有若无往莫黎腰下的位置瞥一眼，暗示足够明显。 　　只一眼，莫黎就受不了，摆手投降，“说。我说。” 　　那纠缠自己无数夜的秘密终于得以告知，唐纳支棱起来，坐直身体，盯紧莫黎的嘴唇。 　　也许是终于要说出忍耐了许久的秘密，莫黎有些惶恐。 　　他低垂着头，酝酿许久，吐出口的，也都只是叹息声。 　　见竹马为难，唐纳看着怜惜，心一软，“要不，还是下次……” 　　“唐纳，”莫黎鼓足勇气一般，说，“我告诉你另一个与此有关的秘密，你回去悟好吗？” 　　竹马似乎想摊牌，哪怕说不出口，也要用另一个方式让他明白。 　　唐纳连连点头，眼神鼓励竹马继续说。 　　在漫长的心理建设后，莫黎终于说：“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可以叫他们单字，唯独对你连名带姓，对吧？” 　　“嗯。”唐纳点头。 　　“对你来说，叫单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关系很好！” 　　“有多好？” 　　“到达了顶点那么好！最最好！”回答完之后，唐纳笑起来，“不是我问你问题吗，怎么反过来了……” 　　唐纳的笑语僵住了。 　　因为他看到，莫黎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挣扎的红痕。 　　莫黎声音沙哑，艰难地说道：“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唐纳眨眨眼，似乎又听不懂了。 　　“对他们，我已经达到了预期最好的关系。每次叫他们单字的时候，都会提醒我这一点。叫他们的时候，我会感到满足。” 　　莫黎苦笑着，眼中蓄着深沉的感情。 　　那感情台风般狂烈，让坐在对面的唐纳隐隐感觉到什么，而心生恐惧。 　　“但对你，我从来没有达到预期最好的关系。如果用最亲近的方式呼唤你，只会一遍一遍提醒我这其中的落差。” 　　莫黎看向唐纳，长睫颤动，是一只破碎的蝴蝶。 　　“唐纳。我受不了这落差。原谅我，只能这样称呼你。” 　　…… 　　从莫黎家中离开的时候，唐纳跟丢了魂一样。 　　直到回家，躺在床上，他的身体才有了实感，让他感觉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落差。 　　他与莫黎的感情，存在落差。 　　在他的认知中，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这就是他们亲密关系的极限。 　　而在莫黎的认知中，却不够，远远不够。 　　……是让莫黎亲密呼唤自己时，会感到痛苦的不够。 　　……是要莫黎冷漠地对待自己，才能找回内心平衡的不够。 　　在巨大的震撼中，唐纳鼻尖一酸，热泪盈上眼眶。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或许。 　　莫黎喜欢他。 第110章 番外12 　　未知结论时, 唐纳云里雾里，获得的每一个线索都是迷惑项。 　　可已知结论复盘线索时，他才发现，一切都那么明显。 　　不敢触碰, 不敢亲近；偷偷关注, 暗暗别扭。 　　如果不是格外厌恶, 就只能是特别喜欢。 　　莫黎不可能讨厌他。 　　莫黎只可能，是喜欢他。 　　唐纳抽嗒着鼻子，越想越恐慌。 　　不是因为竹马喜欢他而恐慌, 而是因自己不曾往这方向思考过而恐慌。 　　暗恋中的人心思最为脆弱。这是唐纳对与自己告白的女生格外耐心的原因。 　　他也最清楚，莫黎看起来冰冷坚硬，内心其实敏感得一塌糊涂。 　　莫黎一直暗恋着他。 　　那他有没有在不知情时，做过伤害莫黎的事？ 　　唐纳复盘了一下自己的行为…… 　　发现自己的过往举止, 堪称恃宠而骄！ 　　各种肆无忌惮的接触，各种突破底线的试探…… 　　如果说卢语心教给他的计划，一开始只让莫黎感到困扰的话, 那现在就是孽力回馈的时刻, 轮到他自己困扰了。 　　跟去洗澡、借四角裤、甚至威胁要碰不该碰的地方…… 　　想到这里, 唐纳脑袋嗡一下, 忙用被子捂住头, 避免大脑爆炸。 　　你还是人吗唐纳啊啊啊啊啊！ 　　你怎么能对暗恋你的人做那样的事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莫小花原谅我对不起呜呜呜…… 　　可是, 我真的从来从来, 就没敢往那个方向想过…… 　　缩在被子里的唐纳憋得大脑缺氧，脑子昏昏沉沉的。 　　不怪他迟钝，他的思维模式, 不能说是钢铁直男, 也是个笨蛋直男。 　　在唐纳看来, 重生前他与莫黎是好朋友，重生后他与莫黎是好兄弟…… 　　谁能想到，“铁哥们”本人压根不是这么看待他的！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小时候明明还只是要好而已…… 　　难道这一世自己不知不觉把莫黎掰弯了？是怎样的行为把人掰弯的呢…… 　　这些好像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虽然还没跟莫黎确定，但如果莫黎真的喜欢自己，要怎么办？ 　　要像拒绝别人一样？可那是莫黎啊！ 　　难不成要接受？可那是莫黎啊…… 　　唐纳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滚到脑袋垂到床沿边，看世界的视角都颠倒过来。 　　他看着上下颠倒的房间，只觉得诡异。 　　这卧室伴随他成长了十几年。 　　可从这个视角来看，他就置身于完全陌生的环境。 　　一如他现在的处境。 　　一切本没有变化，变的是心，足以导致一切都翻天覆地。 　　唐纳对着颠倒的房间干瞪眼。 　　瞪着瞪着，天就亮了。 　　他一夜没睡，脑子里全是想法，却又没能得出一个定论。 　　明明没睡觉，但他的感官却像濒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敏锐得不行。 　　隔壁楼的窗户打开了，声响传进他耳中。 　　唐纳坐起来，正好看见对面推开窗户的竹马的脸。 　　莫黎似乎也一夜没睡，看起来有些困倦。 　　但与他对上视线，莫黎还是很自然地打招呼，“早啊，唐纳。” 　　唐纳。 　　听到这个称呼，唐纳心一揪。 　　联想到昨天对方所说的“亲密关系的期待”，再听到对方如此称呼自己，唐纳怎么也无法平静。 　　“呃，早。”唐纳别别扭扭地低头回了两个字。 　　注意到他尴尬的神色，莫黎抿出一个笑，习以为常点头，随后转身进屋。 　　哈…… 　　唐纳长叹一口气，有些愁苦。 　　我刚才那样的反应，其实让莫黎很难过吧？ 　　莫黎看起来那么自然，应该不希望给我造成困扰。 　　可我看起来很介意，这会伤害到对方吧？ 　　明明受伤，莫黎看起来却很习惯。 　　就好像过去的几年天天如此体验，莫黎早已建立了耐受。 　　想到这，竹马的淡定更让唐纳心疼。 　　怎么能习惯被伤害？ 　　他从小到大呵护着的小花，怎么能在自己这里受到伤害？ 　　抓紧时间想出结论！ 　　要拼命抓紧时间！ 　　周末的第二日，唐纳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天。 　　对着“莫黎喜欢自己怎么办”的主题，冥思苦想，颠来倒去地想。 　　为了避免自己无意识中的行为又伤害到竹马，唐纳这天避开了莫黎。 　　可当外婆转告，“隔壁小花听说你没空有点难过但还是懂事回家”时…… 　　唐纳又懊悔得满地打滚。 　　面对也不行，避开更不行！ 　　唐纳！赶紧想办法，赶紧想想办法呀！ 　　事实证明，唐纳高看了自己。 　　他本以为，得知竹马改变的原因，他就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然而他不行。 　　就像盯着一道数学大题，没有思路的时候，越盯着题面看，那些字越进不了脑子。 　　与莫黎的所有回忆就像被看得陌生的字，在他眼前反复徘徊，只能搅得他心烦意乱。 　　唐纳在房间里枯想到了晚上。 　　明明昨晚没睡觉，可现在入了夜，他居然还是没有困意。 　　他昏沉的意识渴望一个出口，于是，听觉就成了唯一的通路。 　　他听见隔壁楼对应的窗口里，发出各种细微的声响，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 　　沙沙—— 　　脚步声，莫黎好像在走动。 　　走近了。啊，又走远了。 　　咔—— 　　是硬物触碰的声音，莫黎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了？ 　　杯子里装着的，应该是淡柠檬味的水吧？莫黎家用的就是这种调味剂。 　　叩—— 　　细微的开关声，隔壁的灯光暗了。 　　莫黎今晚这么早睡吗？对了，他昨晚也没有休息好啊！ 　　呼—— 　　扬被子的声音，莫黎应该钻到被子里了吧。 　　莫黎的床很大，他前几天和人一起睡一点都不挤呢！ 　　听着听着，唐纳突然想到： 　　也许以后，都不能和莫黎睡在一块了。 　　因为他们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 　　从他知道莫黎喜欢自己的那一刻起…… 　　一切就无法归位，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和他的关系，一旦改变，就是变了。 　　该往哪个方向变化？他一个人想不出来。 　　既然如此，不如问问对方的意见。 　　想到这，唐纳起床扒窗，叩响窗檐三下。 　　这是他们幼时的暗号，听到这个声音，就要到窗边接纸杯电话，雷达不动。 　　等到后来，他们都有了各自的手机，通讯更加便利，纸杯电话就淡出了“江湖”。 　　唐纳从床底翻出泛黄的纸杯和毛线时，还有些忐忑，不知道竹马还记不记得这个暗号。 　　结果他刚叩完窗沿，对面的窗子里就探出了莫黎的身影。 　　显然，竹马还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两名少年都没有开灯。 　　他们站在各自的窗口里，在寂静的冬夜里、在悠长的月光下，无声地对视许久。 　　唐纳把手中的一个纸杯丢了过去。莫黎稳稳接住了。 　　但是纸杯好脏，唐纳不想对着它说话，就笑着掏出了手机。 　　有些事不会变化，有些事总会悄然改变。 　　就像约定还在，纸杯却旧了；就像他们还很亲近，但感觉却变了。 　　两个少年就站在窗边，与彼此互发短信。 　　明明可以打电话，明明可以用视频，但他们很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起。 　　因为电话看不到彼此，视频看不清彼此。 　　在等待对方回信的过程中，一方抬起头，就能清晰看见对方每一丝细致的情绪。 　　——你喜欢我？ 　　——喜欢。 　　——是“那种”喜欢？ 　　——是。想拥抱你，想亲吻你的喜欢。 　　文字没有温度。 　　但唐纳看着屏幕上的短信，却全身都热了起来。 　　——对不起，我之前没有想过。 　　——这是拒绝吗？ 　　——这不是拒绝！ 　　——那是？ 　　唐纳的手指在键盘上僵住。 　　他抬头看向对面，莫黎正等待他的回复，与他对视，温柔又耐心地微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遵从你内心的感受就好。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我怕选错，会再一次失去你。 　　——“再”？ 　　唐纳已经得知了莫黎的秘密。 　　他想，也是时候，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对方了。 　　一通电话拨打过去，唐纳言简意赅地描述了自己重生的经历。 　　对于这番堪称幻想的故事，理性的莫黎没有表示任何疑问，只认真镇定地倾听。 　　听完故事，莫黎低下头，若有所思。 　　唐纳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正要说话，却听到对面低沉又怜惜的声音，通过手机听筒，带着电流音传了过来： 　　——“原来，你重生前，过得那么辛苦。” 　　莫黎的话让唐纳眼眶一热，他忙问：“你相信我？” 　　——“本来觉得荒谬。但我刚才想起，你小时候跟我描述过的‘占星预见未来’的事，与我现在情况几乎吻合。你说的，大概率是真的吧。” 　　唐纳这才想起，这大概是十二年前，莫黎还没和妈妈和好时，自己为了哄人高兴说的话。 　　“你居然还记得？”他笑着问。 　　——“你说的，我当然记得。” 　　他笑着答。 　　想起莫黎所说的“辛苦”，唐纳继续说：“其实我不算辛苦。重生前的那一世，每个人都活得格外辛苦，却没得到好的结局……我之前所说的使命感，也就从这里来。既然我什么都知道，我就想帮助大家活得更好。” 　　听到他这么说，莫黎笑起来。令人酥麻的轻笑声传来，通了电般令唐纳耳根发麻。 　　——“我还以为你从小就聪明，原来是开了外挂？难怪越长大越笨。” 　　“才不笨呢！”唐纳知道竹马是揶揄他对于“喜欢”的迟钝，红着脸回道，“我只是开窍得比较晚。” 　　——“你重生前也一直没有谈过恋爱？” 　　“没有……”唐纳嗫嚅道，“就是没想过嘛……” 　　——“那你重生前的我去哪了？” 　　听到这个问题，唐纳的眼中闪过微妙的失落，“你出国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而在那之前，你也跟前一阵子一样，对我很冷漠。我怎么努力也无法挽回。”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唐纳忙说，“我只是很怕那样的事再发生一次。我不能再失去你第二次。所以，这一次我从重生起就格外小心，努力与你亲近，却没想到……” 　　他苦笑起来，“可能是太小心了，居然让你喜欢上我了。” 　　——“要不然说你笨呢？” 　　“干嘛又说我笨……” 　　——“那一世的我，显然也喜欢你啊。” 　　“……” 　　唐纳心底一惊，猛然抬头看过去。 　　对面窗子里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此时盛着他鲜见的悲伤与爱意。 　　——“不管多少次，只要遇见你，我一定会喜欢你。我比谁都了解我自己，毋庸置疑。” 　　“……” 　　——“太喜欢了，留在身边反倒会痛苦。所以那个我，大概是试图放弃暗恋，才决定离开你。” 　　莫黎是个严谨的人，几乎不说没有依据的猜测。 　　但对于未见过面的、经历迥然不同的重生前的自己，他却能斩钉截铁地说出这种可能，笃信这就是事实。 　　这样的鲁莽，勇敢得让唐纳心悸不已。 　　唐纳捂着心口，感受到胸膛里怦然的心跳，强烈得让他害怕。 　　“所以，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像重生前一样……这一次你也会那么离开我吗？”唐纳问。 　　他有点期待莫黎说出肯定的回答，只要不答应就会离开…… 　　这样他就不需再思考、不必再抉择，只能答应和莫黎在一起。 　　莫黎却说： 　　——“这一世，我本没想过告诉你。和那个我一样，我们都没打算告诉你。所以，我们从头到尾，没奢望过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男生，这比什么都重要。虽然你没有开窍，但你依旧有喜欢女生的可能。如果可以选择女生，你就能拥有一段相对简单的人生。” 　　“……” 　　——“走这条路太难了。你不该被拉下水。你值得更好的人生。” 　　…… 　　唐纳更懵逼了。 　　他本来心存侥幸，以为找竹马谈心，会听到对方的暗示或强迫，自己顺势跟人在一起就好了。 　　毕竟对方是莫黎，长得帅身材好聪明又温柔，跟他还要好…… 　　恋情这种东西，虽然他不懂，养着养着可能也就出来了。 　　但莫黎却说，不需要他跟自己在一起？ 　　那唐纳该怎么决定啊！ 　　唐纳懵逼着懵逼着，就把高三上学期的最后一个月懵逼过去了。 　　期末考结束，同班同学欢呼雀跃着寒假的开始时，只有他一个垂头丧气，兴致缺缺。 　　“糖糖，吃大餐庆祝一下啊？”狗哥勾着唐纳的肩膀问他。 　　唐纳摇头，“不去。” 　　“你咋了？小太阳被日食了？” 　　“那不得是你吃的？天狗食日？” 　　“还有力气跟我斗嘴，说明没事。不去就不去吧！寒假常联络啊！” 　　“好。” 　　班上的男生们簇拥着往后门美食街方向走去。 　　唐纳则漫无目的地在校内闲逛。 　　近期唐纳与莫黎的关系又疏远了起来。 　　这次不是莫黎主动的，而是唐纳主动的。 　　被告白后的唐纳终于体会到，竹马最开始冷待自己时本人的感受。 　　那种不见面又思念，可见了面又痛苦的感受。 　　班上一些女生前阵子见他俩关系好，暗地里偷嗑过他俩的cp。 　　可最近他俩关系僵化，她们就管他俩叫“离婚cp”了。 　　才没离婚呢！ 　　唐纳踢着杂草，心想：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了嘛！ 　　嗙—— 　　一声重响，吓得唐纳原地起跳。 　　那声音虽响，但听起来闷闷的，像是肉-体撞击铁片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唐纳直觉不安，也顾不上内心的纠结，循着声音摸过去。 　　只见体育仓库门口，几个女生对着里头的谁嬉笑怒骂，俨然太妹作风。 　　这是在欺负人？ 　　唐纳当即掏出手机，一边拍照一边逼近那些女生。 　　咔嚓咔嚓—— 　　故意没关快门声，唐纳拍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那些女生大概率是欺软怕硬的人，转过来看到靠近的是个男生，个子挺高态度挺凶，立刻心生忌惮。 　　唐纳放下手机，“我取证完毕了。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任何人，这些照片就会与你们在校长室相见。懂？” 　　“你特么……”为首的一个女生怒极，正要过来挑衅，却被旁边一个女生拦住。 　　另一个可能是认出了唐纳，小声提醒：“我在校庆上看到过他，他人脉很广。我们惹不起！” 　　为首女生这才想起来，看着唐纳，表情出现惊恐。 　　唐纳皱眉继续道：“我还没听到你们的保证？” 　　“知，知道了！”为首的怯懦回道。 　　几个女生当即灰溜溜地逃开了。 　　唐纳这才往体育仓库里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仓库里的，赫然是自己班上的学委、卢语心的朋友、戴着厚酒瓶眼镜的女生！ 　　“学委？”唐纳忙过去扶起她，“你没事吧？” 　　学委被推到排球筐上，好在只是动静大伤害小，身体没有大碍。 　　她被搀扶着站起，习惯性地抬手一推鼻梁上的眼镜，却摸了空。 　　两人一滞，往地上同时看去—— 　　那厚酒瓶底的镜片，早已粉身碎骨。 　　“你还能看清吗？”唐纳忙问。 　　学委听着声辨别，“你是唐纳？” 　　唐纳：“……” 　　好的，知道了。看不清。 　　学委近视度数太高，眼前人都分辨不出。 　　唐纳不放心她一个人移动，就把手臂横在她跟前，引导她抓着自己的手臂，跟着自己走。 　　“来，小心，前面有两个台阶。一、二……” 　　少年温柔的声音，在视野一片朦胧的情况下，显得更加清晰动听。 　　他的手臂端得很稳，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相当体贴。 　　学委随他走着走着，忍不住笑起来，“同样是把我当瞎子，她们欺负我，你却对我这么好。” 　　“她们为什么欺负你？” 　　“可能是得知我复读，加上我视力差，她们就以取笑我为乐。今天是因为我反抗，她们才动手。” 　　“没事了！以后她们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谢谢你。”学委内敛地笑着，却主动说，“你知道吗，无助的时候被救、看不清时听见好听的声音、被好看的小哥哥守护着前行……这几乎是最容易让人心动的几个时刻。” 　　唐纳一看自己，再看对方，又回忆起刚才的那一幕，连忙解释，“啊我不是故意要……” 　　“我知道。”学委笑着说，“我又不是在跟你告白。我毕竟比你们年长一岁，心动和喜欢的区别，我还是分得清的。” 　　年长一岁就能分得清吗？ 　　唐纳心想：我重生临死前也跟你现在一样大，当时我还是没分清。 　　“学委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唐纳想起了近期困扰自己的问题。 　　“知道。” 　　“你能告诉我吗？” 　　“可以呀！”学委虽目不能视，但笑里却带着镇定的自信，“提到‘喜欢’二字，你脑中有一个对应的人吗？” 　　想起了莫黎，唐纳回答：“有。” 　　“那你就喜欢ta啊！”学委下了结论。 　　“这么简单？！”唐纳惊道。 　　“嗯。就这么简单。”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对方先告白，我一直在纠结，所以我才会想起他？”唐纳追问。 　　学委有些疑惑，“班长你难道是第一次被告白吗？” 　　“不是。” 　　“别人告白的时候，你也会纠结？提到‘喜欢’，也会想起她们？” 　　“那倒不会……我都是直接拒绝。” 　　“这不就得了。”学委说，“这个定律不适用于所有人，但根据我的观察来看，至少对你适用。” 　　“……好神奇。”唐纳笑道。 　　“我还觉得神奇呢！班长居然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我……” 　　“啊，我懂了。”学委突然又说，“班长你呀，心太大了，装了太多人。不要一直往天上看，偶尔也要看看人间啊！” 　　唐纳愣住了。 　　这句话他在校庆之夜上，对莫黎说过类似的。 　　却没想到今天，会被学委用这句话还回来。 　　他这才发现，一直以来，他习惯看得太广太远。 　　他真的忽略了，要感受自己的人间。 第111章 番外13 　　把学委护送上出租车后, 唐纳才动身回家。 　　这一路，他反复思考着学委的话，总算才打开了些思路。 　　如果“拯救世界”是他的“天上”，那一直陪伴在身边的莫黎, 必然是他的“人间”。 　　他不曾感受过自己在人间的体会, 才会因此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对喜欢最好的回应, 一定也是喜欢。 　　唐纳承认，自己偶尔对莫黎心动过，但他更应该分辨出来, 那到底是不是喜欢。 　　如果他真的喜欢莫黎，他就有底气大声告诉对方，然后和对方在一起。 　　至于什么“路难走不难走”，压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还有什么路比黄泉路更难走的？ 　　唐纳下定决心, 开始观察自己的喜欢。 　　而“观察”最好的时期——寒假，也恰好来临。 　　寒假，正好与春节捆绑。 　　许多镇子里移居到城市里的大人小孩, 也会借机返乡, 回到镇子里过冬。 　　这其中, 自然也包括很长时间不见的江可可和邱天。 　　五个小伙伴难得在镇子里团圆, 理所当然每天都要聚会。 　　少年人都已经长大, 不再像幼时那样, 软绵绵奶乎乎的, 像五个小团子。 　　可重聚在唐纳房间里玩耍时，他们就熟络得仿佛完全不曾分离一样。 　　“球，帮我拿个褥子, 我冷。”江可可对同校多年的邱天使唤。 　　刚进屋, 手里还捧着热地瓜的邱天一皱眉, “你自己不能去？我手忙着呢！” 　　“你不是站着吗？”江可可指了指自己膝坐的腿，“你体谅体谅体寒的女生好吗？” 　　“哟，现在知道要我体谅女生了？”邱天阴阳怪气，“又不是你管我叫‘姐妹’的时候了？” 　　“怎么了？是你先管我叫‘兄弟’的！”江可可不服。 　　“……算了。让着你。我去给你找。”邱天无奈把地瓜往江可可手里一塞，“帮我看着，我去拿毯……我叫你看着不是给你吃啊！” 　　两个城里回来的孩子，三言两语又互呲起来。 　　三个镇子里土生土长的孩子，看着对面二人，感觉他们似乎有了变化，又好像从来没变过。 　　长大后的邱天看起来还是肉嘟嘟的，但这人主张自己是“强壮”而不是“虚胖”。 　　因为身体总是套在宽松的潮牌里，小伙伴们也判断不出来这人到底是强壮还是虚胖。 　　虽然穿衣风格变得犀利，邱天的个性却依旧和善。 　　嘴上和江可可互呲，但她拜托他做的事，他还是会尽力做到。 　　长大后的江可可，也褪去了幼时小奶包的甜美感。 　　因为得以恣意成长，如今她在保留美丽外表的同时，还多了几分从容和自信，在表达自我时不会虚乏，反倒更有底气。 　　邱天很快就抱着毯子回来，扔到江可可身上。 　　虽然动作粗鲁，但刻意避开了头脸，不会砸疼她，只是开玩笑似的泄愤。 　　江可可攥着毯子，气呼呼地瞪邱天一眼，起身就要揍人。 　　邱天立刻借口要去拿个新的地瓜，溜出了房间。 　　回头看到三个目瞪口呆的小伙伴时，江可可立刻摆手澄清：“我跟他不是关系不好！” 　　也许是心中被想法纠缠，唐纳脱口而出，“我本以为你俩朝夕相处，关系会有质的改变？” 　　江可可诧异地看他，“怎样算‘质’的改变？” 　　“就是……日久生情那种？”唐纳试探着问。 　　江可可脸一红，眼神往这边三人中的一个瞥了眼，忙解释，“我跟他不可能！我俩都很确定不可能！只能说‘距离产生美’吧？我和他总能碰见，都嫌弃死彼此了。” 　　“啊？嫌弃？”唐纳错愕地张着嘴。 　　江可可解释：“嗯！在他眼中，我压根不是个女的，长得多好看也没有魅力。在我眼中，他压根也不是个男的。平心而论，我俩关系确实很好，但也不可能再有什么突破了。” 　　“这样吗……”唐纳若有所思。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距离产生美’的吧？”江可可笑着看向三人，“我看你们仨离得很近，关系就越来越好啊！” 　　听到她这么说，向北马上与唐纳莫黎划清“界限”，说：“我符合我符合！我跟他俩不在一块时会想念。等纳非要纠缠我干嘛的时候，我就烦了。” 　　“什么？！”唐纳大怒，瞪着向北，“猴你居然烦过我？” 　　“如果是这样，那至少纳和花不符合这个定律吧？”江可可掩嘴笑，“他俩我看是越亲近越要好。” 　　向北却摆手，“不不不。你不知道，他俩也符合。最近他俩关系也别扭得不行。” 　　听到这话，唐纳不服气，喊道：“我跟莫黎明明就很好啊！一直都很好！没烦过彼此！” 　　似乎为了佐证这一点，唐纳转向莫黎，求证追问：“是吧，莫黎？” 　　莫黎点头，随他心意重复，“对，我和唐纳一直都很好。” 　　结果听到这段对话，向北爽朗大笑，还越笑越大声，险些滚到江可可脚边去，“还说你俩关系好呢！你俩都直呼全名了！” 　　闻言，唐纳一怔。 　　竹马就坐在他的身边，似乎往他这儿看了过来，但他却不敢回视过去。 　　唐纳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开始对莫黎叫不出亲昵的单字。 　　因为他无法对莫黎随意了。因为他开始在意对方了。 　　…… 　　和小伙伴们的团聚，一直持续到春节前。 　　每年春节前，唐纳也依旧信守幼儿园毕业时与丁老师的承诺，会给她寄一幅自己的画，并等待对方的回信。 　　从幼儿园辞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丁老师的抑郁状态都在反复。 　　但因为有了支撑，她坚强地接受治疗，顽强地撑了过去。 　　后来，丁老师有了能力，去城市里打拼生活，只有过年期间才会回镇子里。 　　她和唐纳的每年约定，顺理成章改期在过年前。 　　今年的画寄出后的某天，唐纳听到了邮差大叔的呼唤。 　　这回，他从邮差大叔手里取得了两个包裹。 　　一个是丁老师寄来的一个U盘，另一个则是保送流程顺利的通知书。 　　因为注意力被那个U盘吸引，唐纳回到房间和小伙伴们汇合后，第一反应就是先看看里头有什么，暂时忽略了通知书。 　　U盘插-进电脑后，小伙伴们定睛一看，唯一的视频文件被赫然命名为—— 　　“《白雪公主》彩排花絮”！ 　　那段高清黑历史当即闪进脑中，唐纳反应神速，大叫着企图把笔记本电脑合上。 　　但小伙伴们也瞬间回想起来了，必不可能让唐纳得逞。 　　邱天和向北配合默契，迅速压制唐纳四肢，江可可则敏捷地抢过电脑，点击播放软件。 　　被压制的唐纳毫无抵抗之力，只好回头朝竹马呼救：“莫黎！帮帮我呀！” 　　“对啊！还有花在呢！”向北把唐纳提起来，直接丢进莫黎怀里。 　　邱天点头附和：“花你抱紧了啊！就唐纳这身板，压根用不着两个人出动，你一个人肯定抱得住！” 　　唐纳：“……” 　　莫黎：“……” 　　当意识到所谓“喜欢”的存在时，两人的肢体接触就变了味道。 　　感觉到竹马的身躯垫着自己，唐纳只能任人手臂松松圈着自己，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莫黎在他耳后轻声问：“我要用力抱着吗？” 　　还和人质有商有量的。 　　唐纳耳廓烧热似的红起来，“轻轻的吧，我不挣扎。” 　　却没说不让抱。 　　两人的尴尬，在视频播放的那一刻缓解了许多。 　　因为画面中，扮演魔镜的向北和扮演皇后的邱天，比不出谁比谁滑稽。 　　“太社死了！”向北捂着脸，“不看了不看了！” 　　邱天更是蜷缩成一团，“救命，本想看女装纳尴尬，结果我先被自己尬死了！” 　　唯一穿了王子服看起来依旧很时髦的江可可，满意地捧着笔电欣赏了全程。 　　甚至看到白雪公主唐纳和头顶花花莫黎时，她还能津津有味地评价，“纳和花那个时候就很养眼了嘛！也不知道纳在别扭什么！” 　　——“这段老师会帮你存起来，等你长大了，在你婚礼上给你放出来。” 　　丁老师对小莫黎说话的声音在视频中响起。 　　视频中，本因穿女装闷闷不乐的小唐纳，当即笑得满地打滚。 　　而视频外，向北和邱天也领会到了当时没能体会到的笑点，笑得滚成一团。 　　众人皆在笑。 　　唯独唐纳笑不出来。 　　一瞬间，他恍惚地想： 　　如果真的和我在一起了…… 　　莫黎还能有婚礼吗？ 　　视频播放完，邱天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另一个包裹，问唐纳：“这是什么？” 　　“啊！”唐纳这才记起分享好消息，“是保送流程的通知结果。老师说，如果寒假期间收到了这个包裹，保送这事就稳了，到时候等录取通知书就好。” 　　“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说？！”邱天又喜又责怪，立刻拆包裹看内容。 　　几个小伙伴凑在一块，眉飞色舞地谈论着保送相关的话题。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花呢？纳保送这学校了，你第一志愿会报这儿吗？” 　　“对啊，毕竟你俩的同窗纪录这么多年都没断过，大学期间是不是也要继续保持啊？” 　　唐纳没跟竹马聊过未来，刚好此时话题堆到这了，也很好奇莫黎的回答，便看了过去。 　　在伙伴们的注视中，莫黎垂眸思索片刻，才说：“我妈前几天跟我说起出国的事……” 　　猴可球：“出国！” 　　唐纳：“出国？！” 　　四人异口同声，三人组一时忽略了唐纳语气的变化。 　　向北、江可可和邱天立刻凑到莫黎身边，边庆贺边打听出国计划的细节。 　　唐纳没有加入他们。 　　他还有些懵。 　　本以为，这一世，莫黎不会因为逃避他，而再次选择出国…… 　　但似乎，唐纳这一次，还是要失去他的竹马了。 　　…… 　　当天的聚会解散后，唐纳一直不太高兴。 　　因为刚获得了幼儿园录像，又回忆起丁老师也有同性倾向，他便忍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请教。 　　听到唐纳的陈述，丁老师丝毫不讶异，声音依旧温柔且清甜： 　　——“我其实有预感。你当年粘着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莫黎对你的占有欲了。只不过那个时期的孩子对伙伴都有独占欲，所以也不代表什么。因此对我来说，你们后期发展到相恋与否，都是正常的。” 　　“可是……”唐纳有些委屈，“不在一起，就一定要分开吗？莫黎他为什么一定要出国呢？” 　　——“他有说过原因吗？” 　　唐纳想起竹马对重生前出国的猜测，便回答：“可能是在我身边会难受？” 　　——“是的。”丁老师轻柔提醒道，“对暗恋且告白过的人来说，待在心爱的人身边却只能看着，真的很残忍。” 　　通话结束后，唐纳脑海里反复徘徊着两个字： 　　残忍。 　　唐纳没有过暗恋的体验，所以不知道…… 　　暗恋中等待的感受，竟然可以用“残忍”来描述。 　　既然如此，自己的“喜欢”，是不是也没那么重要了？ 　　还是要抓紧之间，给莫黎一个答复吧？ 　　唐纳这么想着。 　　在新一次小伙伴们的聚会上，唐纳趁莫黎离开房间取东西，向其他三人试探了他们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 　　毕竟他如果真的和莫黎在一起了，是不会瞒着这三个人的。 　　听到唐纳“我有一个朋友”的标准试探后，向北和邱天两个男生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敏感的江可可却首先体会到其中的微妙情绪，按住了唐纳的手背，认真问：“你这个朋友，是叫‘唐纳’吗？” 　　听到江可可如此回应，再注意到唐纳的表情…… 　　向北和邱天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三个人都严肃起来。 　　唐纳没想到掉马就在一瞬间，慌张片刻，立即找补，“我只是问问，我还不确定我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呢……” 　　“对方是谁？”江可可直接问，“是莫黎吗？” 　　唐纳：“……” 　　她怎么这么强？！ 　　听到江可可如此猜测，再注意到唐纳的表情…… 　　向北和邱天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唐纳知道瞒不住江可可的直觉，也不再隐瞒，“但我们都还不确定。” 　　“怎么会不确定？是他不确定，还是你不确定？”江可可问。 　　“是我不确定。”唐纳如实回答。 　　“唐纳。”江可可难得直呼他全名，认真攥着他的手，说：“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同性恋，但我在乎你是不是自愿。你与任何人交往，务必是因为你喜欢，好吗？” 　　“……”江可可坚定的目光令唐纳感动，他内心的惶恐削减不少。 　　一旁的邱天回味过来，“等等，这么看来，你们该不会都要内部消化了吧？只有我一个是单身狗？！” 　　比起“同性恋”，邱天的关注点偏到了“单身狗”上，显然也是毫不介意前者。 　　“你说什么呢！”江可可松开唐纳，捡起一个抱枕砸邱天，“谁内部消化了！别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没点……唔唔唔！”邱天险些被江可可捂死。 　　这俩又若无其事打闹成一块，唐纳却注意到，只有向北一直一言不发。 　　他看过去，恰好向北抬起头，与他对视时表情凝重，看起来很是不悦。 　　难道，向北不接受？ 　　唐纳心脏狂跳。 　　不吭一声，向北直接起身，沉默地走出了房间。 　　打闹的江可可和邱天停了下来。 　　“他怎么那么凶？” 　　“这是干嘛去？” 　　咚—— 　　屋子里的人本还懵懵的，紧接着，大伙儿一齐听到屋外肉-体撞击肉-体的闷响，和铁盘子倾翻的声音。 　　几人立刻冲出去，只见门外，莫黎捂着脸被击翻在地，铁盘里的水果滚了一地，向北则还没收回出拳的姿势。 　　一看就知道，是向北打了端水果回来的莫黎。 　　“猴你干什么！”唐纳惊叫一声，正要冲过去查看莫黎的伤势，却被向北挡在了身后。 　　向北怒不可遏，指责地上的人，“你是在弯掰直吗？唐纳明明不确定，你为什么要拿出国威胁他？” 　　莫黎吐了口中血水，冷静地回应：“我没想过掰弯他。” 　　“向北你误会了！”唐纳想解释，却被江可可拦了下来。 　　江可可对他眼神暗示，低声说：“让他们说开吧，别留下龃龉。” 　　“那你想什么呢？”向北指指身后的人，“他拿你当兄弟，你对他存了什么心思？你这阵子跟他若即若离的，是在用关系要挟他吗？” 　　莫黎：“……” 　　“我警告你，莫黎。你给我好好配合，把这件事主动解决好。别傲慢地逃避，然后让唐纳跟个舔狗似的追着你跑！”向北怒目而视，“我把话放这了，不管出什么事，我站唐纳这一方！如果被我知道他的妥协是你强迫的，我不会放过你！” 　　莫黎：“……” 　　也许是楼上的动静太大，惊动了楼下的老人，外婆的声音传上来： 　　“怎么了？是有人摔倒了吗？” 　　顾忌有老人在，向北没再把事闹大，气愤地走了。 　　邱天和江可可不放心，当即追了过去，伙伴们的聚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怕被大人们发现，在莫黎的嘴角肿起来前，唐纳就带着人潜回了对方房间。 　　结果一进屋，莫黎的半边脸就红肿起来。 　　唐纳吓得立刻帮他检查伤口，好在里面只是蹭破了皮流了点血，没有伤得很严重。 　　他立刻找了个冰袋，贴在人嘴角敷着。 　　“你告诉他们了？”莫黎轻声问。 　　“对不起，我没想过会这样。我本来只是想试探……”唐纳低声解释。 　　“试探着试探着，就被他们发现了？” 　　“嗯……” 　　“你不用自责。”莫黎抬手揉开他紧蹙的眉间，“比起怪你，我更好奇你怎么出柜的？直接说你喜欢我了？” 　　“咳咳……”唐纳被竹马直白的话击得脸红，许久才说，“我倒是希望我是那么说的。” 　　“嗯？”莫黎歪着头。 　　唐纳深呼吸之后，鼓起勇气说：“莫黎，你再等我一下！很快了！我在自己掰弯自己了，马上就好了！”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莫黎的眸光颤了颤。 　　这被打的人不自怜，反倒怜惜起他，说：“笨啊，不要为了我掰弯自己。也不要为了我而喜欢我。” 　　“其实……”唐纳低下头，坦白道，“我很希望自己能爽快地说‘我喜欢你’，这样你我都会轻松很多。但你不允许我这样，我就，很为难……” 　　“我不想强迫你，不想你伪装。我要的答案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如果不是这个答案，别的我都不要。” 　　莫黎对他认真地说—— 　　“除了真心喜欢我，别的我都不要。” 第112章 番外14 　　帮莫黎处理好伤口, 当晚回家后，唐纳就给向北打了通电话。 　　倒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只不过向北的反应终究太偏激，朋友之间还是要把冲突聊清楚比较好。 　　接到电话的时候, 向北的语气依旧不好, 似乎仍然在生气。 　　唐纳软声细语地哄了好一会儿, 对方才消气了些。 　　——“我本来不知道你俩别扭的原因，没想到莫黎居然因为‘这个’才故意躲着你？他把你当什么了？我想想就不爽。” 　　向北推心置腹为自己着想，唐纳很感动, 但还是解释：“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告诉我。所以，他更没有借机逼我妥协，强迫我跟他在一起。” 　　——“不告诉你是打算怎样？就这么别扭着然后分道扬镳？” 　　“可能是这样吧……”唐纳想了想，又问, “不过，你居然不能理解莫黎的感受吗？你小时候暗恋过可可，我还以为你会明白呢！”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隔着通话, 唐纳都能感觉到向北的脸红, “我现在都长大了！她、她那么好……我哪儿还敢想？” 　　“你不是不想, 而是不‘敢’想？那你这不就是暗恋吗？” 　　——“嗯？有道理啊！” 　　唐纳：“……” 　　向北：“……” 　　唐纳对着空气伸手, “恭喜你加入我们‘蠢蛋直男’队。” 　　——“如今看来, 我应该很早就是这队里的成员了, 只不过我压根没发现。” 　　“丁老师说暗恋者都很痛苦。这么一想, 你还挺幸运的，一直都没意识到。” 　　——“听起来，我本来应该和莫黎共情, 结果我不但没有, 我还打了他？” 　　唐纳：“……嗯。” 　　向北：“……对不起。” 　　唐纳：“……我也有错, 让你误会了。” 　　向北：“……之后我也会找花道歉的。” 　　对方重新称呼莫黎为“花”，证明向北内心的隔阂已被消解。 　　唐纳松了一口气，说：“莫黎一定不会放在心上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不确定还要跟他纠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 　　“那可是莫黎啊！我怎么能拒绝？” 　　——“为什么是莫黎你就不能拒绝？”向北一语点破核心。 　　“……因为是好朋友？” 　　——“那如果告白的是我和球……噫！”向北似乎被自己的设想肉麻到，勉强换了个对比，“或者是可，你也会纠结要不要答应吗？” 　　唐纳认真设想了一下，回答：“好像不会。我会拒绝吧！” 　　——“那为什么换成是莫黎，你就要纠结？” 　　“……可能是因为如果我拒绝了，他就会离开我？” 　　——“……”向北快被无语死了，许久才说，“我们仨因为升学分开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你以身相许挽留我们仨啊？” 　　“……可能，可能……”唐纳又想到，“可能因为我和莫黎没分开过，所以无法想象？” 　　——“那你就想象，如果还是我们仨，跟你朝夕相处的。要么恋爱要么分开，你会答应吗？” 　　“还是不会。” 　　——“为什么？” 　　“我们是朋友啊！” 　　——“那为什么只有花不一样？”向北再次问出了这个核心的问题，“为什么偏偏他是特别的？” 　　这次，唐纳沉默了。他回答不出来。 　　这似乎正是问题的关键。 　　为什么莫黎不一样？ 　　为什么在他心里，莫黎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听到这边久久没有出声，那边的向北主动出声： 　　——“纳啊。” 　　“嗯。” 　　——“你再好好想想。” 　　“我会的。” 　　——“另外，不管你们有没有在一起，你们都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谢谢。” 　　——“当然，你还是会比他更‘好’一些。这话不要告诉他！……虽然他可能早就发现了。” 　　“哈哈哈哈哈！好，我不会告诉他的。” 　　…… 　　唐纳依稀有种错觉。 　　在他分外迷茫的这段日子，周围的所有人似乎都在助攻。 　　他有一群最温柔的伙伴，不管是一起长大的小团体，还是学校里的同学们。 　　在这段日子里，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给他以支撑，帮助他在迷雾中前行时，一点一点看清自己想去的方向。 　　虽然唐纳还在雾中独行，他看不清世界的全貌。 　　但他因此确定了自己方向何在。 　　比起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莫黎，自己更在意的，分明是不能因此失去莫黎。 　　“喜欢”这种感受很重要，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莫黎的感受，更加重要。 　　既然如此，他不需要追究过去“喜欢”与否。 　　唐纳决心在未来培养起新的喜欢。 　　莫黎需要他真心喜欢。 　　那么从今天起，他就在心里种下一名为“喜欢”的小苗，等它开花结果了，他就把它亲手送给莫黎。 　　春节如期而至。 　　自打莫黎与妈妈和解后，那十几年的春节，唐莫两家都会合伙在一块过。 　　唐家长辈就一个外婆，哪怕有小孙孙辅助，很多事情老人家办起来还是很艰难。 　　遇上扫除、张罗这类要在唐家完成的环节，莫家会主动派出“壮丁代表”莫黎帮忙料理。 　　等到团圆饭的环节，他们再邀请婆孙俩一起到家里共享。 　　今年也是一样。 　　胡同里洋溢着喜气的氛围，家家户户门上都贴了福字春联，门栏边都挂上了喜庆的红花作为点缀。 　　每户街坊也常会拎着大盒小盒，有事没事就来唐家串门。 　　在唐婆婆家的小院里，看到忙前忙后的两个年轻小伙，大姨大婶们都会面带慈母笑，说：“真好啊！唐婆婆有两个帅气的孙孙！” 　　每次听到街坊这么说，外婆就会笑得合不拢嘴。两位“孙孙”闻言，也会默契相视一笑。 　　注意到莫黎的额角处，有因做卫生而不小心沾上的尘土，唐纳没顾得上嫌弃，直接抬手用指腹把那一块碾去。 　　被毫无预警地触碰，莫黎愣了一下，不自然地抬手反复搓揉被碰过的位置，像是要把灰擦干净，又像是不自然掩饰自己的害羞。 　　“害羞什么嘛？”唐纳笑着问。 　　莫黎往院中瞥了眼，似乎忌惮有大人在，小声回了句，“你明知道……” 　　“嗯。我知道你长大了，不一样了。”唐纳的指腹摩挲着，仿佛竹马皮肤的触感还停留在上面，“我也在长大。我也快要不一样了。” 　　唐纳的话里似乎别有深意，闻言，莫黎的眸色在日光下晃了晃。 　　一个没催，一个不急。 　　两个人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继续做着大扫除。 　　但两个人都对近在咫尺的彼此悬悬在念。 　　两个人隔着距离做卫生，却时不时地，总能碰到一起去。 　　扫除了几天，院中光洁一新。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天，外婆在唐纳的搀扶下，来到了莫家的小洋楼。 　　前几天扫除受到了莫黎的关照，年夜饭的烹煮，唐纳自然要主动帮忙。 　　莫家平时由管家大叔负责炊饮，到年夜饭时却要求所有成员一起配合，这样才更有过年的氛围。 　　好在莫家的厨房够大，好几个人待在里头忙碌，也不会嫌挤。 　　两个小辈平日重心毕竟放在学业上，对家务不熟，只能帮着长辈们打打下手。 　　莫黎分到的任务是切洋葱，唐纳则是洗蔬果。 　　这边水龙头哗哗地淌水，唐纳端着一盘苹果一扭头，发现那边莫黎眼泪也哗哗地流。 　　“莫黎你……”唐纳觉得好笑，知道对方是被洋葱刺激，还故意打趣，“过年这么开心吗？开心哭了？” 　　莫黎无奈地笑笑，眼睛酸得不行，抬手腕想揉揉眼皮，被唐纳眼疾手快制止了。 　　唐纳先找了片口香糖塞进对方嘴里让他嚼着，转身又用冷水冲洗了刀片和对半的洋葱，这才说：“现在应该会好一点了。” 　　“嗯。”莫黎还嚼着口香糖，泪液被口腔引流，确实好了些，但眼球还泛着红，刺痛得睁不开眼。 　　看竹马这样，唐纳有些不放心，用手轻轻扒着莫黎的眼皮，踮脚凑近了看。 　　莫黎本能地往后避了一下，被强行拽回去，才乖乖地站着任人摆布。 　　“应该没事。”唐纳轻轻摸了摸对方的眼皮，安抚似的，然后问，“家里有平光镜吗？我去给你找过来挡着。” 　　“管家大叔那儿有。”莫黎回答。 　　“好！我去拿！”唐纳小跑向管家大叔，随后和人一起离开了厨房。 　　莫黎目送唐纳远去，转过身后，被背后自家外公外婆探究的视线吓得一怔。 　　——“老伴儿，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纳纳啊，太体贴了？” 　　——“就是说啊！咱们小黎这点小伤小痛，再晚一点就该愈合了。你看人担心得，上纲上线的！” 　　——“你说，要是小黎被这么宠着长大，以后养娇贵了，还怎么找对象？” 　　——“怕是离开了纳纳，生活都不能自理哟！” 　　外公外婆当然是夸张的说法，在故意开外孙的玩笑。 　　莫黎乖巧配合着应付几句，这一茬也就自然翻篇了。 　　只不过，他也确实有所察觉。 　　望向唐纳离开的方向，莫黎沉思默想。 　　前几天，唐纳主动闹别扭，不曾接近他，不曾触碰他。 　　他对此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难过，也能勉强接受。 　　但这些天，唐纳又开始主动接近他、关心他、触碰他，并且表现得相当自然。 　　“告白”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从“亲密”到疏离再到“亲密”，后者的程度必然与前者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疏离之后又开始接近自己的唐纳，难道是…… 　　想到这里，莫黎强迫自己暂停。 　　他不敢往下想了。 　　因为他不敢对此，有任何期待。 　　…… 　　年夜饭时，唐纳就坐在莫黎的对面。 　　因为这顿饭有自己的劳动加成，所以唐纳吃得格外香。 　　也许是他的吃相令人开胃，就连对面的莫黎也难得多吃了些。 　　饭桌上的菜丰盛得很，大人们边吃边说笑，好不热闹。 　　这其中，唐纳个人最喜欢的，是一道自己亲自和了馅料的红烧狮子头。 　　沾满红油赤酱的肉丸送入口中，带着颗粒感的肉沫散发开浓郁的香气。 　　唐纳每次尝到这道菜，都会满足得在桌子底下晃脚。 　　偶尔，就会踢到对面的莫黎。 　　被踢到，莫黎也满不在意的样子，似乎怕会给他带来负担，总装作没感觉到，继续低头吃饭。 　　竹马的这份体贴让唐纳暖心，但同时，他心底又慢悠悠冒上来一股别样的感受。 　　他突然起了点坏心思。 　　他故意踢了拖鞋，拿脚背，沿着莫黎的脚踝，往其小腿上勾。 　　这种近似于挑逗的动作，莫黎不可能再假装没感觉。 　　果然，他的竹马浑身肌肉瞬间僵硬，面部表情绷紧，手上的筷子夹了一口菜，却迟迟没有往嘴里送。 　　见竹马隐忍，唐纳的脚背继续往上勾。 　　直到爬到膝盖的位置，要往深处探去时，才被莫黎用手肘暗暗地堵在了关节处。 　　莫黎抬眼瞥了唐纳一下，满是嗔怪，无声地吐了两个字：别闹。 　　心满意足地收回作恶的脚，唐纳继续往嘴里挖饭。 　　餐桌上的大人们还在聊天。 　　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小辈在餐桌下的“交流”。 　　这种感觉，很刺激。 　　而竹马的反应，也让唐纳感觉很可爱。 　　前几日与向北的通话，让唐纳忍不住对比。 　　如果被碰到的是向北，自己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肯定会因为自己得逞而暗爽，但会觉得向北可爱吗？好像不会。 　　对方换成了莫黎，自己却会觉得可爱…… 　　所以，莫黎对自己来说，跟别人都不一样！ 　　想到这里，唐纳心情大好。 　　心里那被种下的小苗，成长得更加茁壮了。 　　饭后，就是过年的常规环节。 　　收压岁钱，说吉祥话；互相拜年，在群里抢红包；一边吃零食，一边吐槽春晚。 　　镇子里还有一个习俗，就是年轻力壮的小辈要守岁熬夜、不能上床。 　　两家人中最年轻力壮的，自然是唐纳和莫黎。 　　这俩小的就自动自发承担起守夜的责任。 　　倒计时过，零点已至。 　　两人窝在沙发上，盖着薄毯，对彼此说了新年的第一句早安。 　　熬着熬着，唐纳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也许因为身边就是竹马，嗅着对方身上的香气，唐纳睡熟之后，竟在梦里见到了对方。 　　梦里的莫黎离他很近。 　　仅剩一步之遥，但不知为何，对方还在不断地逼近。 　　梦里的唐纳有些无措，往后退，再往后退。 　　莫黎则逼近，再接着逼近。 　　似乎不打算放过他。 　　梦里的唐纳突然无法后退。 　　他一转头，发现身后是一堵墙，让他退无可退。 　　梦里的唐纳目视前方，恰好见莫黎凑了上来。 　　他离他好近，几乎胸膛贴着胸膛，心跳透过彼此的肌骨，传递到对方的胸腔里。 　　就在此时，梦里的莫黎朝他低下了头。 　　嘴唇朝着他嘴唇的方向，缓缓靠近…… 　　然后唐纳就被吓醒了。 　　他一睁眼，发现自己的视野歪斜，一偏头才发现自己居然是靠在莫黎的肩上睡着的。 　　唐纳忙坐起来，看向竹马，只见对方不知什么时候也阖了眼，端坐着打瞌睡，睡相却还是很好看。 　　啊……梦里…… 　　唐纳红着脸看着现实里的莫黎。 　　差点就要亲上了，还好自己醒了。 　　但是，自己讨厌吗？好像也不讨厌。 　　这样，是不是代表着，对我来说，看待莫黎的方式，也和小时候的不一样了？ 　　唐纳头倚着沙发靠垫，盯着竹马的侧脸，发起了呆。 　　莫黎。 　　他想。 　　我的苗子好像含苞待放了。 　　他在心里对他说。 　　你再等我一下下，我马上就能告诉你答案了。 　　我猜测，它应该是一朵玫瑰花。 　　…… 　　因为那一拳的矛盾被及时妥当地处理，五个小伙伴又和好如初。 　　过完年结束忙碌的那阵子，他们几个就恢复了聚会的频率。 　　他们还是正常地打打闹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有人因为唐纳和莫黎不太确定的关系，对他们有额外的关注或特别的照顾，这样就很好。 　　这一天比较特别，江可可带了叠材料过来。 　　她摊在小伙伴们面前给大家看，众人这才发现，这些都是出国项目的简章。 　　“出国”二字，对近期的唐纳而言，是个敏感词。 　　所以他脸色难以自控地一变，但见其他人没什么异常，又默默自己控制下去。 　　江可可的这些材料是带给莫黎看的。 　　她的妈妈也给她提过出国的计划，恰好前阵子听莫黎说起过，她就想和他一起商量。 　　虽然向北和邱天没有出国的打算，但事关好友的前程，他们还是很主动地参与了讨论。 　　只有唐纳一个人在旁边安静地听，偶尔会应那么一两声，避免被人发现自己兴致不高。 　　江可可是个很优秀的女孩，美丽、智慧、自信、勇敢。 　　而莫黎也是个惹眼的男孩，英俊、沉稳、冷静、自持。 　　虽然知道莫黎喜欢的是自己…… 　　但唐纳看着这两个人坐在一块，毫无障碍地说着共同话题时，心里还是无可避免地酸了一下。 　　她和他可以一起出国，互相照顾、互相支持、互相理解。 　　如果她能喜欢他，他也可以喜欢她，这两个人看起来，真的好般配。 　　唐纳蜷起身体，抱着膝盖，想： 　　至少看起来，比我站在莫黎身边时般配吧？ 　　“太好了！”达成了共识，江可可笑着一拍手，“明天我妈妈正好要带我去市里详细了解。到时候，我顺便来接你？” 　　莫黎点头，“好。” 　　“等等！”唐纳突然打断，“明天？可明天不是莫黎的生日吗？” 　　“对哦！”江可可一敲脑门，“差点忘了！我给花准备了礼物，明天刚好能给！”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去市里了，我们不就不能给他庆祝了？”唐纳又说。 　　“嗯？”江可可歪头，“等他从市里回来再过，也是一样的吧？” 　　“对啊！”邱天适时打圆场，“纳你今天怎么了？我们长大之后过生日不都随便起来了？怎么这回这么在意莫黎的生日？有计划啊？” 　　“没，没有……”唐纳低下头。 　　莫黎轻声问他：“等我回来再陪你，可以吗？” 　　连莫黎都这么说了，唐纳又不能捣乱，只能悻悻点头同意了。 　　这次的聚会到点正常解散。 　　小伙伴们在唐纳家院门口互相挥手告别。 　　告别了大家，唐纳耷拉下脸，转身准备回屋子，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回头，是江可可回来了。 　　“怎么了？有东西忘拿了吗？”唐纳立刻打起精神。 　　“有啊。”江可可甜甜笑着，“我忘记拿走你的情绪啦！” 　　江可可是他们几个男孩中唯一的女生，也是他们中心思最为缜密、以至于有些超脱的一员。 　　听她这么说，唐纳知道自己瞒不住，也不再隐藏情绪。 　　“怎么啦？”江可可拉着他的手，“是因为我才不高兴吗？” 　　“……”唐纳恐慌抬眼，“你这直觉也太厉害了吧！” 　　“哼哼。”江可可扬眉，“我可是被称之为‘魔女’的存在！” 　　不多时，唐纳镇静下来，对她坦白心事，“其实，看到你和莫黎那么默契，我心里有一点儿酸。当然我不是在吃你的醋！我只是……” 　　江可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诚恳道：“虽然我知道你不会那样猜测我，但我还是想让你放心。我有喜欢的人，而且不是莫黎。” 　　“你有喜欢的人？！”唐纳瞪大双眼，“是我们当中的人吗？” 　　江可可脸一红，抿着嘴点了点头。 　　唐纳脑内排除选项后，更加惊讶，“是猴吗？！” 　　“嘘！”江可可害羞地示意他小声，说，“等我回国，如果他还单身，我再告诉他。在那之前，我得出国，不想耽误他。” 　　“这样也很好……到时候如果真成了，我要第一个祝福你们！” 　　“我也会第一个祝福你和莫黎的，不管什么时候。” 　　“我们？”唐纳垂头，“我们还不一定呢……” 　　“有什么不一定的？”江可可笃定道，“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我喜欢他？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你看。我和向北还没在一起，你就已经高兴祝福。我和莫黎只是说话，你都能偷偷吃醋。所以，你醋的不是我，不是向北，而是莫黎啊。” 　　“……” 　　江可可笑着跟他强调结论，“所以笨蛋纳纳，你喜欢莫黎啊！” 　　看着她的笑颜，唐纳感觉到，心里的幼苗颤了颤。 　　原来，花早就开了。 　　唐纳这才意识到。 　　不是最近才种下的这一朵。 　　而是很早以前就种好，却没被自己发现的那一朵。 　　迷雾散去了。 　　他看见他的玫瑰，早已热烈地盛放着。 　　作者有话说： 　　邱天：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单身狗只有我自己！ 第113章 番外15 　　第二天的一大早, 莫黎就和江可可一起去了市里，了解出国项目的详情。 　　知道竹马今天会可能很忙，唐纳憋着一句“生日快乐”，觉得发消息太随意、拨语音又太唐突。 　　不如等莫黎回来, 再当面说吧！他想。 　　而且关于告白的回应, 到时候也可以一并告诉莫黎。 　　闲来无事, 唐纳晃荡到了莫家。 　　莫黎的房间对他有特权，唐纳是唯一不经本人允许也可以进屋的vip。 　　进屋后，唐纳坐在竹马的床边乖乖地等。 　　他百无聊赖地盯着墙壁, 依稀有种错觉，自己像是一只等主人回家的修狗勾，又或是…… 　　等着恋人下班回家的小男友。 　　这样的念头刚闪进唐纳的脑中，就被他无情地驱除出脑海。 　　他红着脸躲在房间角落里佯装蘑菇, 在墙角画圈圈。 　　怎么才刚开窍，就想到以后上下班的事呢？唐纳想。 　　算起来至少也得大学四年以后了吧？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没在一起呢！ 　　可是, 自己刚想明白, 就浮想联翩到令自己害羞的程度的话…… 　　那暗恋了自己好久的莫黎, 是不是更经常想入非非？唐纳转瞬意识到。 　　当那些幻想在心底被确定不可能实现的时候…… 　　莫黎会有多难过？ 　　这一天, 唐纳满心满眼、想的念的, 全都是莫黎。 　　他回忆里浮现着的, 全都是莫黎幼年的时候、童年的时候、少年的时候。 　　那些唐纳所熟悉的莫黎, 换了一个视角后，就全然变了模样。 　　在他理解起来本来很幸福的细节，换进莫黎的视角来看, 竟有可能是苦涩的。 　　还是团子时能和他无邪贴贴的莫黎, 上高中后突然觉醒了特殊的感情…… 　　当时的莫黎一个人, 会不会很迷茫、很害怕？ 　　每一次他在球场的碰撞，他在食堂的投喂，他在家中洗完澡后毫无防备的亲近…… 　　会不会每次都让莫黎更加慌张，以至于责怪自己、贬低自己呢？ 　　想到这里，唐纳心一揪。 　　他开始内疚自己开窍得太晚，以至于让竹马受了那么久的伤。 　　自己只是想想都那么心疼，而真实经历过一场兵荒马乱的莫黎本人…… 　　究竟是怎么能做到，顽强地留在他身边的呢？ 　　“莫黎啊……”唐纳倒在床上，盯着空白的墙面，眼前全是竹马隐忍的表情。 　　他感觉有点冷，抱住自己的身体，怔怔然说出声：“我想你了……” 　　才不到一天而已，我就开始想你了。 　　等你出国之后，我该怎么办啊？ 　　…… 　　莫黎回来的时间，比唐纳预期的还要早。 　　等得无聊犯了困、打了会儿盹的唐纳睁开眼睛时，正好看见莫黎打开房间门，从外头走进来。 　　第一眼看到竹马的时候，唐纳深感惊喜。 　　因为对方此时身着西装革履，甚是惊艳。 　　这是他第一次看莫黎穿黑色正装的模样—— 　　个高腿长、宽肩窄腰的年轻男人，一旦套上了修身且昂贵的西服，则带了种威严的禁-欲感，散发着不容侵-犯的气场。 　　这让唐纳瞬间回忆起自己关于“恋人下班”的遐想。 　　没料到幻想中的画面，居然在现实中就这么被实现了！ 　　因为太好看，唐纳红着脸多看了竹马好几眼，才回神支支吾吾和对方打招呼： 　　“莫黎，你，你回来啦？我等了你好久了……” 　　出乎意料的是，莫黎居然没有回复他。 　　对方只是倚靠着门沿，表情沉如寒冰，眼皮垂着、嘴角丧着，像是累到极点。 　　“莫黎？”见竹马表情异常，唐纳察觉不对，立刻起身过去想要搀扶…… 　　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了竹马的身体，化成了一道虚影。 　　唐纳愣住，盯着自己的双手，上面的纹路还是清晰且真实。 　　可他转手试图触摸门沿时，自己的手却毫无障碍地突破了过去。 　　我…… 　　碰不到任何东西了？！ 　　唐纳心跳加快，立刻回头看身边的一切。 　　这回，他才注意到异常—— 　　竹马房间里的陈设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所有的一切却都蒙了层灰，应该很久没有人居住才会这样。 　　而此时的莫黎，虽然看起来依旧一样俊朗…… 　　但唐纳细细观察，才会发现对方的肩膀比当前记忆里的竹马略宽，胸膛略广、身量略高，连五官都有细微的变化，相较起来更成熟了些许。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两年后的莫黎应有的模样。 　　唐纳疑惑不已：现在莫黎才高三，一两年后的事情还没发生…… 　　但转瞬，他瞳孔震颤，意识到：不对。已经发生了。 　　唐纳虽然没有实体，却在此时因脑内的猜测，体验到了体温流失的真实感。 　　高三莫黎在一年后，恰好是国外的大一学生。虽说唐纳没有见过，但这样的莫黎真实地存在过—— 　　在重生前，他死后的那个世界里。 　　所以眼前的这个莫黎…… 　　是他没能重生的，原本那个世界线里的莫黎？！ 　　倚着门沿缓了好久的神，莫黎才叹息着，找回身体的掌控权。 　　这人晃晃悠悠的，身上没有酒气，却像醉得不行。 　　他跌跌撞撞冲进尘封一年的房间，拉开了床头柜的第一格抽屉。 　　那是最方便床上的人，在睡前温习文件的储存地。 　　唐纳眼看对方从中取出一本相册，而后脱力地于床边坐下，颓废地靠着柜子，翻动相册。 　　相册第一页。 　　幼儿园时的唐纳。 　　相册第二页。 　　小学时的唐纳…… 　　幼时的这些照片视角很正，显然是官方角度。 　　这些照片唐纳都有印象，自己重生前那一世在什么情况下拍摄的，回忆也历历在目。 　　然而，相册的后半本视角，则让唐纳感到陌生起来。 　　那些场景唐纳都熟悉，但角度却像是偷拍，他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些照片。 　　第一张，少年唐纳在球场跳跃，即将把球远投入球篮的姿态被完美定格。 　　这张的拍摄视角似乎是在观众席。此刻的唐纳回忆许久才记起，当时的莫黎不愿意和他一起运动，偶尔会坐在一边安静观战。 　　床边，莫黎翻到这张照片时，眉梢不自然地颤动了一下。 　　他呼吸绵长起来，胸膛深深起伏，似乎在压抑某种情绪。 　　他的手指划过照片上少年的头顶，那里有一片阳光，恰好与少年的笑容融为一体。 　　第二张，少年唐纳在食堂低头吃饭，脸颊被塞得鼓鼓囊囊，因为没抬眼，没注意到正对面的镜头。 　　此刻的唐纳回忆起，当时的莫黎拒绝了他的投喂，他不高兴了，就气鼓鼓地吃饭不理人。 　　床边，莫黎的指腹沿着照片边缘细细擦过，颤抖得几乎无法翻页。 　　他眼底泛红，面部咬肌颤栗，鼻翼因呼吸急促翕动。 　　第三张，少年唐纳坐在莫黎的床上，头发湿漉漉的、T恤穿得松垮，像是刚洗完澡在玩手机。 　　唐纳回忆起来，当时，他借了莫黎的浴室穿了莫黎的衣服，跟莫黎说话却没被搭理，只能坐在人床上玩手机。 　　却不知道，这样的画面，也被人偷偷拍了下来。 　　而这一张照片，终于刺痛了莫黎的视线。 　　他难以忍耐地将相册合上，带着它起身出了房门。 　　唐纳追了上去，见莫黎进了厨房。 　　啪—— 　　嚓—— 　　点火器点燃了相册的边缘，莫黎将它扔进了料理台的水槽里。 　　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表情冷漠，眼中映出照片被烧得卷曲焦黑的火光。 　　那些照片被保存得完好，显然是主人曾经很爱惜它们。 　　但这一刻，主人却毫不留情地弃置了它们，没有任何怜悯。 　　可唐纳却看到，面无表情的莫黎，手指抠着料理台的边缘，苍白的指节骨骼几乎要撑破皮肤。 　　照片的主人，在隐忍着超乎常人想象的悲伤。 　　很快，相册被烧得黑成一团，完全辨别不出任何影像。 　　莫黎这才伸手，打开水龙头，冲熄了火星。 　　顺势洗了把脸，将头发捋至额后，整理好衣角领带后，莫黎就又恢复了镇定的姿态。 　　似乎无事发生过，他自然地转身，走出家门。 　　唐纳一路跟着他，终于到达目的地—— 　　一家殡仪馆的告别厅外。 　　殡仪馆。 　　告别厅。 　　目睹了全程的唐纳恍然明白…… 　　这里，是他死后发生的，他不知道的一切。 　　告别厅内，聚集着唐纳镇子里的亲戚朋友和老同学，以及其大学导员和部分同学。 　　大厅两侧摆着白花篮，正中摆着被放大的端正证件照。 　　因为不是遗照专用，其上的年轻人嘴角抿着充满朝气与希望的浅笑。 　　孤魂形态不被注意的唐纳，看见了他年迈的外婆。她跪在照片前，佝偻着身子。 　　过来慰问的宾客与她说话，她会抬起头一脸茫然，等待对方主动自我介绍。 　　她记不清很多事情了，此刻唯一记得的是她的外孙。 　　可她唯一记得的外孙却死了。 　　每一次别人来问，她都要挖心掏肺地重复一遍：“纳纳走了。” 　　“纳纳走了。” 　　“纳纳走了。” 　　纳纳走了。 　　纳纳走了。 　　唐纳无声地落着泪，想过去拥抱他的婆婆。 　　可他的手只能穿过她单薄而苍老的身体，没有办法碰到她，没有办法被她感应。 　　这一辈子，她要一个人走完余生了。 　　在无边的寂寞里，在遗忘了一切的迷茫里。 　　“这不是莫黎吗？”唐纳循声回头，见一个男生搭着莫黎的肩膀，亲近地打招呼。 　　唐纳想起来，这人是自己初中时的同学，很圆滑的一个人，跟他关系只算一般。 　　所以，这男同学看起来并不悲伤，反倒把这里当成社交场，到处重温故交情。 　　对上面色冷静的莫黎，男同学热络道：“我听说你高中后就出国了？这是特地回来参加唐纳的葬礼？” 　　莫黎不动声色抬肩，抖落了男同学的胳膊，冷漠道：“嗯。” 　　被冷待，男同学毫不在意，只惋惜看一眼大遗照，说：“唉！可惜了，唐纳那么年轻还那么努力，活得那么拼，就是为了一个更好的未来。结果现在，连未来都没有了。” 　　“……” 　　“死的时候是在异地，尸体都没法运回来。你看，那么老的外婆，也没法长途跋涉去别的城市，连最后遗容都没见到。据说她得知死讯的时候啊，收到的就已经是唐纳的骨灰了。” 　　“……” 　　“算了，不说这个了！莫总最近发展怎么样？在国外生活得挺滋润的吧？洋妞是不是很热情奔放啊？在外面谈了几个对象了？” 　　“……” 　　“哎！别这样嘛！”男同学尴尬地打哈哈，“我就是好奇咱莫总这样初中高中零绯闻的冷艳大帅哥，究竟会栽在什么类型的人手里？假如那些洋妞你看不上，我最近也认识了不少妹子……” 　　“……有喜欢的人。”莫黎突然开口。 　　男同学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莫黎重复一遍，“我有喜欢的人。” 　　“嚯！什么人啊！我认识吗？”男同学八卦之心被激起。 　　“我认识了他十三年，这是我暗恋他的第四年。”莫黎冷静地叙述，不带任何感情。 　　“认识这么久？”男同学表情惊喜，顺着莫黎的视线往告别厅正中看去时，却意识到了什么，变了表情。 　　莫黎镇静地把话说完：“我喜欢的人，死了。” 　　男同学终于领悟，表情古怪地瞥了眼莫黎，又瞥了眼告别厅的大照片。 　　不敢再吱声，这人尴尬地陪笑几声，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到死前，他都不知道我喜欢他。” 　　莫黎对着空气，说出了最后的、无人会听见的独白—— 　　“只怪我不够勇敢。” 　　告别仪式结束。 　　众宾客离散。 　　莫黎孤身一人，步行走上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情侣们成双成对地嬉笑着，挽着彼此的手亲昵地经过他。 　　每经过一对笑脸人，莫黎的身体就多晃荡一度。 　　这身着西装、看起来高大健康的年轻人，脸上沉郁得仿佛大病了十年。 　　他晃晃悠悠地走着，直到最后撞上一个看起来瘦弱的女生肩侧，竟当场跪坐在地。 　　“先生！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 　　那发传单的女生慌慌张张地道歉，伸手想把地上的男人搀扶起来。 　　但那人高马大的西装男子，却像被撞断了骨骼一般，疼得剧烈颤抖，上身躬起，几乎要额头抵着地。 　　女生吓坏了，忙蹲下去问他：“先生！您没事吧？被撞伤哪里了吗？” 　　她的手触到男人的胳膊，感觉到西装底下的分明是一副强健的体魄。 　　可自己这么瘦的人都没事，这男人怎么刮蹭了一下，就疼成了这样？ 　　“先生！先生——” 　　男人听不见她的声音，入魔般瞪大双眼盯着地面，双臂捂着腰腹处，疼得冷汗直冒。 　　他的呼吸颤得几乎断线，听起来像是抽泣，可女生从他眼角，没有看到一滴眼泪。 　　听说，有些人悲伤到极致，是不会掉眼泪的。 　　女生在这一瞬间，从这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侧脸，读出了几乎要撑碎其身体的哀痛与遗憾。 　　如果当时再勇敢一点…… 　　如果，如果…… 　　…… 　　唐纳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朦胧，泪水模糊了他全部的视线。 　　他坐了起来，感觉鼻子堵得几乎不能呼吸，眼眶酸涩得快要无法眨眼。 　　从失魂般的沉痛中回神，他抹掉眼泪，看清眼前莫黎的房间干净无尘，并非刚才所见无人居住的状态。 　　唐纳慌乱滚下床面，爬到床头柜边，拉开第一格抽屉…… 　　发现了里头完好躺着的相册。 　　没被烧掉。 　　莫黎没有出国。 　　他没有死。 　　那都是梦。 　　还好，还好，都是假的。 　　他已经重生了，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唐纳抱着那本相册，却因虚假的梦境泣不成声。 　　一切分明来得及，但他却悲伤得无法自控。 　　相册里的部分照片，和梦里所见的不一样。 　　毕竟这一世他重生后，改变了很多事情，与莫黎的互动也自然有了变化。 　　这本相册中的一些照片，是梦里没有的。 　　而梦里的一些照片，也还没出现在这本相册上。 　　不一样。 　　这一世，一定会不一样。 　　不会再有那样的结局！ 　　不会了！ 　　纳纳回来了。 　　纳纳回来了！ 　　哭完之后，唐纳按捺不住，拨通了莫黎的手机。 　　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温柔耐心的嗓音令唐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唐纳？怎么了？” 　　“你，”唐纳一出声，就听到自己憋闷的哭腔，只好把声线强行压低，“你什么时候回来？” 　　——“啊，这边出了点小意外。我也许不能很快回去。” 　　“……” 　　唐纳没有回应，对面小心试探： 　　——“如果我今天没法回去过生日了，你会介意吗？” 　　会介意。 　　超级介意。 　　莫黎，我刚才做了噩梦。 　　我现在好害怕，我好想你。 　　但唐纳没有这么说。 　　他只是强行憋着眼泪，懂事地说：“不介意。” 　　不介意。 　　这三个字，被哭腔带拐，声音曲折。 　　——“唐纳，你哭了？”对面敏锐地察觉。 　　“没有。” 　　——“你等我。我现在就回去。” 　　“我没哭。你不用回来！我……” 　　嘟——嘟—— 　　通话切断。 　　唐纳放下手机，发现它因为没电直接关机了。 　　…… 　　江可可妈妈的车抛锚在半路，三个人推车徒步了好长一段路，才找到信号打电话求救。 　　三人都累得不行，本打算车修好后，先就近找个地方休息一夜，第二天再回去。 　　就在这时，莫黎接到了唐纳的电话。 　　他最了解对方，不可能听不出对方的哭腔。 　　和江可可母女打过招呼，莫黎直接拦了辆的士，出三倍价请司机带他快速跨城回到镇子里。 　　司机很给力，一个小时后就将他送达。 　　彼时已是傍晚，浑身狼狈的莫黎冲回自己家，没找到唐纳，又冲进唐家，依旧一无所获。 　　他着急地给唐纳打电话，却在院子里听到了二楼房间里传出的手机铃声。 　　手机在充电，人却不见了。 　　莫黎不知道唐纳出什么事哭了，急得快要跳脚。 　　“小花？”恰好此时，外婆从厨房出来，看到蓬头垢面的莫黎，笑着问，“怎么在这？” 　　“婆婆！”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莫黎慌张问，“唐纳去哪了？” 　　“他刚才回来，抱着我哭了好久，等我哄好了，接了电话就出去了，我不知道去哪了。” 　　“他跟您也哭了？”莫黎更加不安，“他接了谁的电话？” 　　“丁老师打来的。” 　　“行。谢谢婆婆！” 　　莫黎顾不上礼仪，就这么匆匆道谢离开，直接在门外就拨通话给了丁霞。 　　从丁霞那得知唐纳的去处后，莫黎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膛。 　　居然去那儿了…… 　　幸好，是安全的。幸好。 　　…… 　　城郊公园。 　　十二年前，幼儿园崽崽们种下的那批树，如今也郁郁葱葱。 　　莫黎赶到现场时，天色已渐昏。 　　他还是在朦胧的夕阳晚景中，一眼瞥见了那个站在树下仰着头的少年。 　　一直都是这样。 　　不管在哪里，不管是否有人群，他总能一眼就看到他。 　　看到唐纳无事，莫黎本该安心。 　　可此时，他莫名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惶恐。 　　一步一步走近，树下的少年也看到了他，转了过来。 　　对方的眼角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此时对上他，却笑得依旧灿烂。 　　“莫黎！”唐纳抬手指着自己观察着的两棵树，“你看，当时因为你挪了树坑，我们的树是所有树中最亲近的。” 　　莫黎顺着对方手指抬头，发现原本那棵歪歪扭扭的树苗因为矫正及时，此时生长得格外茁壮。 　　而自己挪了树坑导致距离变近的两棵树，树干都笔直地向上，树梢却被吸引一般缠在了一起，变得分不清彼此。 　　似一株双生树。 　　是一座高拱的桥。 　　莫黎收回视线，走到唐纳的对面。 　　唐纳这才注意到他的一身狼狈，担心地问：“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还要问你呢！”莫黎板着脸，似凶非凶，“哭什么？还有，手机呢？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着急么？” 　　“手机没电了，在充电……”唐纳低着头乖巧解释，“我本来很慌张，刚好丁老师打电话说到了树的事，我觉得可能会让我镇定下来，我就过来了……” 　　莫黎：“……” 　　唐纳攥着他的衣角，“生日快乐，莫黎。你十八岁了，是大人了，别跟我生气了……” 　　对上这人乖巧委屈的模样，莫黎永远没辙。他无奈地叹气，摸了摸唐纳的头顶，耐心问：“出什么事了？” 　　唐纳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你为什么想出国？” 　　“……”莫黎沉默片刻，才说，“因为，想。” 　　“为什么想？”唐纳声音弱下去，“如果你是为了更好的未来，我接受你出国，我可以等。但如果你是为了躲我才出国，我不要。” 　　“等？不要？”莫黎抓住了关键词，心跳加快，“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 　　“是为了躲你。对不起。”莫黎说了实话，“对我来说，在国内发展更好。但是……” 　　听到他这么说，唐纳不知想起了什么，恐慌地啜泣着，委屈道：“你怎么能这样！不是要勇敢吗？不是要再勇敢一点吗？” 　　“我……” 　　“都怪你！非要那么平静地推开我，说什么不要强迫我，说什么让我看清真心。我本来就看不清，被你推开就更看不清了！”唐纳倒豆子似的，边哭边抱怨。 　　“唐纳……”莫黎慌张地想要安慰，却又被抢了话。 　　“我本来就想和你在一起的！希望你强迫我，这也是我想和你在一起的证明啊！你却非要我想，我想着想着，就想乱了！都怪你……” 　　明明是责备，但听着唐纳所说的这番话，莫黎却感到心脏被甜得要化了。 　　巨大的喜悦从心底翻涌，他再也顾不上克制，直接将唐纳拥进了自己怀里。 　　他用尽力气抱紧怀里的少年。 　　似乎要把两世的爱意，通过这个拥抱传递出去。 　　对方在自己的怀里啜泣，“你怎么脏兮兮的……告白的场面，你居然把自己搞成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莫黎连声道歉，为各方面的事情道歉。 　　他嘴唇亲吻着怀中少年的发梢，轻声说，“我不平静，一点都不。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威胁你，想逼你和我在一起。我永远都想得到你，唐纳。我躲你，我想出国，是因为我要控制不住我自己了。我现在还有理智，能控制自己不伤害你，我终究要离开你……” 　　“不要离开我，莫黎。”怀里的少年颤抖着，反手拥住他。 　　在相缠的树影下，他听见这世上最美好的声音，说出了世上最甜蜜的话—— 　　“我喜欢你，莫黎。本来就喜欢你。” 　　“谢谢你喜欢我。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成人礼。”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倒计时：还剩三章！ 第114章 番外16 　　寒假转瞬既逝。 　　眨眼冬春交际, 到了开学的季节。 　　高三学子们迎来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学期。 　　某班学生在刻苦努力的同时，也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八卦议题—— 　　《关于咱班长和“班花”不得不说的那些事》。 　　这两位风云大佬的关系，过了一个寒假之后，好像有了变化。 　　但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变了, 又没完全变。 　　对此, 一些心思比较敏感的同学, 能得出一种模糊的结论： 　　他俩的关系，好像一条弯曲的线—— 　　一开始不咋说话，一段时间渐远, 一段时间渐近，一段时间超级远。过完寒假的这段时间，则又变回一开始不咋说话的状态。 　　但和一开始的“不说话”，并不完全一样。 　　一样了, 又没完全一样。 　　对此，部分心思不那么细腻、但又因为距离当事人格外近的同学，则能观察到一些令自己匪夷所思的事实。 　　比如狗哥。 　　狗哥视角一： 　　在同学们艰难消化某道几何题的标准解题答案时…… 　　狗哥的同桌唐纳起身, 和数学老师激情探讨出了一个全新解题思路。 　　“很好！”数学老师找到了知己一般, 心满意足地点头, 示意唐纳坐下。 　　因为心情好, 老师这节课的兴致格外高涨, 连同学们某题丢分严重, 老师都没骂人。 　　在同学们崇拜且感激的视线中, 唐纳若无其事，只专注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一旁的狗哥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就像看自家专注玩玩具的奶猫, 忍不住想逗, 就伸手过去撩人家头发。 　　结果寒假前还任摸任抱的同桌唐纳, 此时竟龇牙咧嘴地用表情威胁他。 　　狗哥诧异，“糖糖你干嘛？！” 　　唐纳继续表情恐吓，“我长大了。不能乱碰。” 　　“啊？”狗哥迷惑，“咱都是男生，有什么不能碰的？” 　　“我现在不一样了。” 　　“你现在不是男生了？！” 　　“啧！”唐纳咬牙切齿，“我说不能就不能！” 　　“行行行。不能不能。” 　　狗哥以为小同桌想一出是一出的，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不能跟对方勾肩搭背、不能跟对方拥抱背后抱、不能跟对方挽胳膊拉手手…… 　　狗哥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这小同桌守着自己的身体，就跟阎罗守着地狱似的。 　　除了打篮球等运动无可避免的接触外，唐纳再也不让人随便碰了。 　　“啊？真长大了？”狗哥百思不得其解，“这得是‘突变’的程度吧？要不怎么就能……” 　　课间操后，他找不到唐纳，念叨着独自返回，在门边见到空荡荡教室里的两个人影。 　　他站在门边往里一看，发现那两个人是唐纳和莫黎。 　　唐纳坐在莫黎对面，递上一本笔记。 　　狗哥注意到笔记的封面，正是同桌最近专心记录东西的那一本。 　　“这是什么？”莫黎柔声问。 　　“我最近整理了一些简易的解题思路，你看看能不能用上。”唐纳解释道。 　　莫黎接过笔记，翻了几页，抿嘴笑道：“很有用。谢谢。” 　　“不用谢！嘿嘿。” 　　“你这么棒，我可以给你奖励吗？” 　　“什么奖励？” 　　“摸摸你的头？” 　　“……这算给你的奖励，还是给我的奖励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唐纳还是低头凑了过去。 　　那毛茸茸的发丝，被莫黎温柔且恣意地揉得微乱。 　　目睹一切的狗哥：“……” 　　嗯？ 　　狗哥视角二： 　　“糖糖！救命！给点水喝！”刚体测完长跑的狗哥呼哧带喘，走到唐纳身边，找同桌讨水喝。 　　同桌唐纳刚灌完大半瓶功能饮料，闻言，将手中瓶子拧上瓶盖，说：“我现在给你买！你等我一下！” 　　“哎呀不用麻烦！”狗哥大大咧咧伸手去抢对方手中的。他们这几个男生不分彼此，经常几个人喝同一瓶水，糙习惯了。 　　没想到这一回，唐纳却把手往后一背，没让他捞到饮料瓶。 　　“糖糖？”狗哥戴上痛苦面具，“你怎么这么抠！” 　　“我给你买！同款！很快的！”唐纳认真保证，伸出五根手指，“五分钟，五分钟我就回来！” 　　“干嘛？你嫌弃我口水？” 　　“不是……但……” 　　“算了。”狗哥大手一摆，“五分钟就五分钟。” 　　“好！我这就去！”唐纳扭头就跑。 　　果然，五分钟后，唐纳带着同款饮料回来了。 　　反正有水喝，狗哥也没走心，他只置气地往唐纳饮料瓶身上画了个猪头。 　　这组莫黎测完，就轮到唐纳一组测试。 　　狗哥在观众席边给同桌加油，间隙，他眼角余光瞥见莫黎走向场边。 　　莫黎从自己的鞋袋边提起半瓶饮料。 　　拧开瓶盖，莫黎自然地饮水解渴。 　　狗哥目瞪口呆地看见…… 　　那瓶水身上，分明画着一个猪头。 　　狗哥：“……” 　　嗯？？ 　　狗哥视角三： 　　狗哥怀疑自己最近看东西重影。 　　但他是个马大哈，不太记事，所以没有证据。 　　不过，他总能感觉到自己在班上，会看到两组一模一样的东西。 　　一开始也许还能不留意，时间久了，狗哥总得仔细观察迹象。 　　他终于找到了证据。 　　值日时，他在教室后扫地，无意瞥了眼后排莫黎的桌面。 　　那里放着一支印有鹰纹的黑壳中性笔。 　　因为图案挺酷的，中二如狗哥就记住了。 　　下一节课，他就在同桌手中看到了同款花纹的白壳中性笔。 　　狗哥：巧合，应该是巧合。 　　上课前狗哥耍着扫把经过后排，扫把掉地，他弯腰去捡，刚好看到了莫黎的脚踝。 　　黑色过踝袜的袜首印着一串H开头的商标。 　　他放好扫把回到座位，从书包里掏东西，直接剜出一大堆被他随便塞进抽屉里的卷子。 　　他低头去捡，然后就看到了同桌的白色袜子，袜首也是H打头的品牌。 　　狗哥：巧合。应该是巧合……吧？ 　　放学时，狗哥招呼男生们下楼打球。 　　等待的间隙，他看到莫黎收拾试卷，往一个新书包里塞。 　　那书包通体黑色，设计简约高端，看起来像是某大学的文创作品。 　　因为看起来很新，狗哥就问了句：“莫总换新书包啦？” 　　“嗯。”莫黎点头回答，“我过生日时收到的礼物。” 　　“很好看！适合莫总！” 　　“谢谢。” 　　接着，狗哥眼看自家同桌拎包走到莫黎身边，跟人一起走出了教室。 　　两人并肩时，身后的书包赫然是同款，一纯黑一藏蓝，除颜色外几乎一模一样。 　　狗哥：“……” 　　嗯？？？ 　　…… 　　放学路上。 　　唐纳和莫黎并肩走着。 　　于路人来看，这就是两个关系不错的帅气男高中生结伴而行。 　　只有路上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二人之间的距离才会渐渐拉近，以便两只含蓄的手似有若无地触碰勾缠。 　　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莫黎主动攥住了唐纳的手，将它全然圈进自己的手心。 　　微热的体温通过相贴的皮肤传递，导上唐纳的耳后和脸颊。 　　唐纳红着脸，试图抽出手，但没能成功。 　　他小声提醒：“莫黎。” 　　“嗯？” 　　“手。” 　　“怎么了？”莫黎装傻。 　　“哎呀……”唐纳无奈，“你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关系。”莫黎理直气壮。 　　“但是……？”唐纳继续提醒。 　　莫黎叹了口气，补充道：“但又还没在一起的关系。” 　　见竹马表情不爽，唐纳立刻哄：“我们之前就说好了，等我们毕业了就在一起。现在还是学业为重！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不想影响你高考。更何况我是班长，得以身作则，不能明目张胆早恋……” 　　“知道啦！”莫黎捏了捏他的鼻子，“之前就说好了。” 　　“那你还……” 　　“我忍不住。”莫黎软下声，听起来有些可怜，“就牵牵手也不行吗？” 　　“……行。”唐纳瞬间没了原则，“偷偷牵。” 　　就算这样，莫黎也高兴，“嗯，偷偷牵。” 　　走了一段路，莫黎突然问：“你非要定条件，毕业后在一起。假如，只是假如，假如我毕业不了呢？” 　　“那到时候再改。比如只要你参加高考了就在一起。” 　　“假如我没高考呢？” 　　“到时候再改。改成，只要你答对了问题，就在一起。” 　　“什么问题？” 　　“比如，我叫什么名字？” 　　“噗……”这分明是个形同虚设的问题，但莫黎故意腻歪，“哎呀，还得想一想才能答出来。某人好像在刁难我？” 　　“那就再改。”唐纳笑着配合，“改成只要你还能呼吸我们就在一起。” 　　“嗯。”莫黎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我们必须得在一起了。” 　　“嗯。”唐纳也点头，“我们必须得在一起。” 　　即将走出巷子，莫黎突然停住，伸手进书包里找着什么。 　　唐纳在一旁安静地等，没催也没问，直到看见对方递上来一个小本本。 　　他一看，这不是存折吗？！ 　　“莫黎你这是干什么？”唐纳疑惑问。 　　莫黎背好书包，“提前给你。” 　　“为什么要给我？”唐纳更不解。 　　“老婆本。”莫黎说。 　　“啧！莫小花！”唐纳板下脸装凶，“我们都是男生，哪怕以后在一起了，也不能叫‘老婆’！” 　　“不是我要叫的。”莫黎无辜道，“是你自己说的。” 　　唐纳傻眼，“我什么时候说的？” 　　“小时候。”莫黎回答。 　　小时候？！ 　　追问了一路，莫黎也没告诉他。 　　唐纳只能独自冥思苦想，想得头皮都快破了，终于记起—— 　　在幼儿园毕业后的暑假，为了帮江可可脱离补习班，他们曾展开过“救援”计划。 　　当时没有交通工具，莫黎掏出存折，声称要买下进货大叔的皮卡。 　　为了逗小竹马，唐纳故意说，不让莫黎动未来娶媳妇的“老婆本”。 　　没想到，这个当时竹马没听懂的概念，居然被人记了这么久。 　　“我想起来了。”唐纳不好意思了，想把存折塞回去，“但是我不能要。” 　　莫黎没接，表情轻松，像是给了包纸巾一样坦然，“放你那。” 　　“为什么放我这啊？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有的，都能给你。”莫黎泰然道，“我没有的，会努力挣到，然后都给你。” 　　…… 　　唐纳近日非常地苦恼。 　　虽然他和自己的竹马互相表白，关系正式从“竹马兼邻居兼同学兼干兄弟”转换成“尚未公开的准男朋友”…… 　　虽然他和莫黎已经约法三章，毕业前只能是乖巧纯洁的“准恋人”…… 　　但是莫黎有点不受控制。 　　说好的是说好的，但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唐纳自诩“成熟”，自认心理年龄比竹马年长些…… 　　当然这个认知不会被任何亲友赞同。 　　但他就是这么自认为的，所以就主动承担起了引导准男朋友的责任。 　　说是引导，其实是阻止。 　　莫黎只是个不懂事的、任凭青春期荷尔蒙控制大脑的笨蛋高中生而已。 　　所以他这个理智成熟聪明智慧的“大人”，就必须在笨蛋准男友即将犯错之前，阻止对方。 　　莫黎要跟他贴贴，唐纳就拒绝。 　　莫黎要跟他抱抱，唐纳就拒绝。 　　莫黎要跟他拉手手，唐纳还是拒绝。 　　笨蛋高中生被拒绝得委屈，看起来要哭了。 　　智慧的大人立刻说：“好好好！贴一下抱一下拉手手一下！但是只能一下哦！” 　　唐纳近日非常地苦恼。 　　虽然他和准男友约法三章了…… 　　虽然他每次都有好好拒绝准男友放肆的举动…… 　　但自己对上准男朋友越来越没有原则了。 　　只要对方一委屈，自己就心软，就让步，就让贴让抱让牵牵。 　　可谁让，唐纳他自己喜欢莫黎呢？ 　　除了不舍得看莫黎难过，其实，唐纳自己也想和对方亲近啊！ 　　因此，再这么发展下去，可怎么得了？ 　　再让步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们得亲嘴！ 　　如果亲嘴都做了，迟早有一天，他们还得酱酱酿酿！ 　　不行！ 　　高中生怎么能亲嘴？怎么能酱酱酿酿？！ 　　虽然唐纳自己也很想…… 　　不！他不想！ 　　唐纳确定，亲嘴一定是底线。 　　高中毕业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亲嘴！ 　　然后。 　　一次值日后，他和莫黎躲在空教室窗帘后，胸膛相贴、耳鬓厮-磨。 　　相恋的人好像是没有理智的动物。 　　明知很多事情不是他们的关系可以试探的，但他们的身体就是会不由自主被彼此吸引。 　　莫黎只是拥抱着他而已。 　　只是拥抱，就让唐纳感觉到意乱，感觉到情-迷。 　　不能亲嘴不能亲嘴不能亲嘴。 　　唐纳在脑海里念大悲咒似的，反复念着这句话。 　　除此之外的念头，他压根察觉不到。 　　以至于莫黎的手反复摩-挲在他腰间时，他都没注意。 　　莫黎的脸侧蹭着他的鬓角，温柔地、痴缠着。 　　随后，对方的呼吸绵长炽热起来，一点一点从他耳侧，转移到他鼻梁，再喷洒上他嘴唇。 　　唐纳感觉到，准男友的视线停留在了他的嘴上。 　　不能亲嘴不能亲嘴不能亲嘴。 　　他屏住呼吸，脑中重复这句话的频率变高。 　　准男友的气息凑近过来。 　　不能亲嘴！不能、不能、不能亲嘴！ 　　唐纳倒抽一口气，直接抬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莫黎：“……” 　　唐纳：“不能亲嘴！” 　　莫黎：“唔唔唔唔唔。” 　　唐纳：“什么？” 　　莫黎：“……” 　　唐纳这才记起松手。 　　莫黎：“我没要亲嘴。” 　　唐纳：“那你凑过来干嘛？” 　　“你的睫毛上停了片羽绒。”莫黎把它吹掉了。 　　唐纳一哽，“就不能用手吗？” 　　“手占着呢，没空。”莫黎轻笑，两手将他的腰圈得更紧。 　　唐纳嘟囔：“这算什么没空……” 　　“话说回来，原来你最近一直在想这件事吗？” 　　“什么事？” 　　“想我们的初吻。” 　　“初……不是。不能！我想的是‘不能’！” 　　“我都还没往这想，你居然想了这么多。” 　　“我说了，我想的是‘不能’！”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啊，唐纳。” 　　“听人说话！我说我想的是……” 　　不能。 　　唐纳没有说完。 　　他看到他的准男朋友压唇下来，这次的目标，确实是他的嘴唇。 　　明确的。 　　果断地。 　　不能。 　　唐纳脑中这么想着。 　　却梗住脖子、颤着睫毛、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躲。 　　他的身体没有躲。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 　　但他的爱意却引-诱他承接这个吻。 　　哐当—— 　　一声巨响，惊醒了冲动的两个人。 　　他们的嘴唇还没碰上，就被门边的动静吓得分开。 　　“莫总……你……” 　　听到男同学的惊呼，莫黎第一反应就是将怀里的人藏进自己的外套里。 　　他将他的头压在自己颈侧，转身将人挡住，只留给那同学一个背影。 　　莫黎侧脸看去，只见那返回的人，竟然是唐纳的同桌，狗哥。 　　“那是个……”狗哥看到了莫黎怀中人的身量，诧异道，“男生？” 　　莫黎没有回答。 　　狗哥心下不安，定睛看去，却从那被护起来的人的身高、肤色、衣着，推断出了一个令自己不算愉快的可能，“是，唐纳吗？！” 　　莫黎怀中的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你们是同性恋？！”狗哥骇然喊出。 　　这句话落地，他连掉落的篮球都没捡，连特地回来取的书包都没顾上拿，就这么转身跑了。 　　…… 　　狗哥在网上听说过“同性恋”的存在。 　　但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接触这样的群体。 　　和他距离这么近—— 　　一个是他的同桌，一个是他的大后排！ 　　他不理解。 　　为什么男生要和男生那样？ 　　这不奇怪吗？这不变态吗？ 　　第二天一早，狗哥特地在校门边蹲守，想堵住唐纳和他单独谈谈。 　　在他的认知里，唐纳心思单纯，也许是受莫黎蛊惑，才走上“错路”。 　　很快，他就等到了结伴而来的两人。 　　昨天放学后的意外似乎没影响到他们的心情，莫黎和唐纳还有说有笑地。 　　莫黎说：“我回去了才意识到，昨天你居然没躲？” 　　“不要再说了。”唐纳回，“下次我一定会躲的！真的！我保证！”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有下次？” 　　“莫小花！你别这样了！我们都说好了的……” 　　“知道啦。放过你了。反正昨晚我在梦里也亲了好久。” 　　“……莫小花！” 　　两人的笑意在看到狗哥的瞬间凝结。 　　而狗哥也听得清楚：这两人会这样，果然是莫黎诱惑的！ 　　唐纳见他这表情，明白他有话要说。 　　莫黎不放心他们单独说话，执意要陪，被唐纳劝走了。 　　狗哥带着唐纳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他们俩大吵了一架。 　　狗哥态度强硬，逼迫唐纳和对方断绝联系。 　　唐纳虽然语气温柔，意思也很坚决—— 　　不管狗哥要如何，是曝光还是举报，他都不会离开莫黎。 　　近三年的友好同桌，就因为这件事，不说话了整整两个月。 　　后来的日子，狗哥不再搭理唐纳，唐纳也没有主动示好。 　　狗哥的道德感不会让他做出伤害昔日好友的事，他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但他还是不理解，唐纳那么正常的男孩子，怎么能做出那么不正常的事？ 　　他也不理解，唐纳是男生，哪怕再可爱，那个莫黎又怎么能…… 　　秉持着“为了‘执迷不悟的傻逼同桌’好”的原则，狗哥开始寻找“这么做不正常”的事实，从而有理有据地说服唐纳，劝人离开莫黎。 　　然后他就观察到，他们两个互相帮助彼此的学习。 　　不理解的知识点，他们俩头抵着头一起琢磨，直到成功研究出来。 　　然后他就观察到，他们两个互相支撑彼此的情绪。 　　在一方感到疲惫或受伤的时候，另一方会温柔耐心地倾听、鼓励、安慰、疏导，直到对方振作起来。 　　然后他就观察到，他们两个走在一起时，脸上总是带着笑意。 　　他们总是会一起帮助有需要的人，将一个人的温暖加倍放大，更有力地爱着这个世界。 　　狗哥没观察到他们有多么不正常。 　　他们在一起很快乐，而且和路上他所见的男女情侣一样，很普通。 　　在那一瞬，狗哥意识到： 　　两个人在一起幸福快乐就好。 　　至于他这个局外人看着不顺眼，又能怎样？ 　　他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狗哥暗骂道。 　　距离高考仅剩一个月的时候，狗哥再次约谈了唐纳。 　　“对不起，糖糖。” 　　“同桌……” 　　“我为我曾对你们恶语相向感到抱歉。我是个垃圾！” 　　“别这么说！”唐纳眼眶微湿，“你是我最好的同桌！才不是垃圾！” 　　狗哥内疚不已，“糖糖你不怪我吗？你不打我吗？” 　　“不怪，也不打。我还要谢谢你能接受我……” 　　“这有什么可谢的？”狗哥刚说完，又回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我现在才明白，你俩的存在，不需要任何人接受。” 　　“……” 　　“你们只要相爱就好，你们只要存在就好。不需要谁的刻意接受，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理所当然的！” 　　“……” 　　唐纳感动的表情，让狗哥内心柔软。 　　他展开双臂，正想给小同桌一个拥抱，却又想起后排某位擅长黑脸的大佬，吓得收了回去。 　　“还是算了，我怕被杀。” 　　“同桌……”唐纳却主动伸出手臂，“抱抱。” 　　“你确定？”狗哥恐慌。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怕你对象他……” 　　“你要真怕他，一开始还敢跟我吵架？” 　　“倒也是……” 　　“来一个和好的抱抱吧？” 　　时隔数十日，昔日打闹无忧的少年终于能拥抱在一起。 　　一个纯粹给彼此精神支撑的，友谊的拥抱。 　　在这个温情的拥抱中，唐纳话锋一转，小声说：“抱归抱，别被莫黎知道。” 　　狗哥一颤，“他连你都杀？！” 　　“那倒不至于，只是他不太好哄。” 　　“……撒手！不抱了！杀狗就算了还要虐狗！” 　　作者有话说： 　　狗哥（抱头鼠窜）：不要怪我打断了他俩的亲亲！要怪就怪我们相逢在晋市校园文！ 第115章 番外17 　　高考前的最后一段日子, 第一中学的高三学子们全部都拼尽了余力。 　　卷子颜色的黑白红、笔记本被翻出的毛边、杯底被浸泡出的茶渍、中性笔游走在纸上发出的嚓嚓声……一点一滴，皆是学生们努力的证据。 　　唐纳已经确认保送，精神压力没有别的同学那么大。 　　只不过同学们焦头烂额的状态，令有着重生前记忆的他感同身受。最后几个月, 他便主动揽活帮助大家归纳复习。 　　莫黎不需要他帮忙。 　　作为年级排行榜赫赫有名的大佬, 莫黎自己有一套完整的学习体系, 且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几乎不曾因成绩波动或复习难度而崩溃过。 　　但莫黎终究不是机器人。 　　作为人类，莫黎的大脑高强度运转的状态不能永远保持, 偶尔也会有断片的时候。 　　莫黎断片的表现是，发呆。 　　具体表现为，看着唐纳发呆。 　　只要发现自己的准男朋友盯着自己发呆，唐纳就明白, 对方这是脑子转不动了。 　　想帮莫黎减负、想帮忙暂时转移注意、也想稍微皮一下，每当这个时候，唐纳就会故意凑到对方面前, 逗他的准男友。 　　被发呆的人盯着看的事物, 一旦运动了, 静态平衡就会打破, 那个人就会回神。 　　而刚回神的时候, 也是人精神防御最弱的时候。 　　所以挑准这时贴到人面前, 唐纳自然就会看到冰山坍塌的一瞬间—— 　　莫黎表情一时慌乱、脸颊一时泛红。 　　恋爱中, 莫黎和唐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 　　莫黎低攻高防，平时不会主动撩人，一撩就是大招；没防备时可能会被偷袭突破, 但一旦防御建立, 血条厚得能把对方打得丢盔弃甲。 　　所以, 被贴脸的瞬间，莫黎失措了一下，但随即他反应过来，就贴脸反凑过去。 　　唐纳高攻低防，平时就爱有事没事撩拨人，招招致命；偏偏自己防御很低，一旦被反撩，就毫无胜算。 　　所以，被反过来贴脸的时候，唐纳吓了一跳，忙往后缩。 　　莫黎逼近过去，唐纳继续后退。 　　再逼近，再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唐纳面红耳赤，只能眼睁睁看着莫黎嘴角带着玩味的笑，一点舌尖似有若无地舔着唇，目光却锁死了他的嘴。 　　唐纳整个人都红得不像话，下意识用手捂着嘴，“不能！不能亲！” 　　“你想我亲你？”莫黎微笑着问。 　　“我没想！我是说不能！” 　　“那不还是想了？‘没想’是连‘不能怎么做’也想不到的。” 　　“……歪理一堆！” 　　“所以，你刚才说‘不能’的时候，脑子里想着的是什么？” 　　“没想！” 　　“在你的想象里，我是怎么亲你的？” 　　“呜……” 　　唐纳完美破防。 　　要不是他俩现在关在房间里，任凭路过谁，都能看到他头顶冒烟的盛况。 　　看他动摇得都快哭了，莫黎轻笑出声，垂首将嘴唇印在唐纳的手背上，像是隔着手背与他亲吻。 　　随后，莫黎撤离，勾着嘴角看着他，“先放过你。等高考结束，我就……” 　　唐纳不敢听完，连滚带爬退出“攻击范围”，顶着丝血逞强，“你还知道要高考了？赶紧复习！” 　　“躲什么？过来。” 　　“谁躲了？我才没躲！我要回家了再见！” 　　这段对青春期少年们来说最难的阶段，因为有了彼此打打闹闹的陪伴，熬得不算艰辛。 　　在高考前的最后一周，高三年级举办了毕业仪式。 　　准考生们收到了校方颁发的高中毕业证书，得到成人们的提前祝福，带着全社会的真诚祝愿，如期走上了考场。 　　高考—— 　　这个多数中国年轻人提及青春时，拥有无数共同话题的主题。 　　有些人会说：啊我的高中充斥着狗血恋爱与黑暗撕逼，我不愿回忆。 　　这是一种青春。 　　有些人会说：可恶我高中没有好好学习，要是当时“如何如何”就好了。 　　这是一种青春。 　　有些人则会说：什么青春不青春，我高中全刷题全学习去了，只有好看的人才有“青春”。 　　这也是一种青春。 　　高考是青春时期的一个重要台阶。 　　有像唐纳一样的人，提前跃过了台阶，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节点； 　　有像莫黎一样的人，全神贯注又游刃有余，为跳跃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有复读生跳跃失败，努力再跳一次；有后进生因为迷茫错失了跳跃的良机。 　　有寻常的孩子按流程走上了标准的台阶；有特别的孩子放弃了流程踏上了另一个赛道。 　　不管怎么说，高考都不是“最后”，甚至不能说是一个“开始”。 　　它只是一个过程。 　　跳上它预设台阶的孩子，是值得表扬的孩子。 　　而当前没能跳上去的孩子，再多跑一段路，人生的下一个节点，还会有另一个台阶等待被跳跃。 　　每道人生都是值得被表扬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被拘束的独特色彩。 　　虽然彼此颜色不同，但在一些特殊的时刻，大家还是会感应到彼此相通的共鸣。 　　比如，高考最后一刻交卷，大家一起走出考场的时候—— 　　那一刻，欢呼雀跃。 　　那一刻，泪如泉涌。 　　虽然只是交卷，甚至连考卷的答案都还没对过。 　　不知道分数成绩，不知道录取线，不知道录取院校，未来还有更多抉择要做…… 　　但是这一刻，他们就是能在彼此身上，感受到来自深海群鲸们共同发出的低鸣。 　　他们因旺盛的荷尔蒙沉浸在不被理解的情绪里，却在这一刻，发出了孤鲸们罕见的相同频率。 　　被压抑了数个月的青春，此刻彰显在纷飞的练习卷纸片里、在彼此狂欢的拥抱里、在不约而同齐声高歌的默契里…… 　　在一个教学楼与围墙的夹缝里。 　　在少年拉着少年的手狂奔的脚步里。 　　“莫黎，你拉我来这里干嘛……” 　　唐纳刚出考场，就被等候着的莫黎抓了手，直接一路拽到了这无人之地。 　　他的问话还来不及说完，就感觉自己被按着肩抵上了墙面。 　　他的视线还来不及看清，就感觉眼前一黑，面前的人倾身贴了过来。 　　眼前是一片缭乱的雪花。 　　唇上是柔软又温暖的触感。 　　唐纳屏住了呼吸。 　　他的心脏狂跳，他的身体触电一般麻痹。 　　吻。 　　他们在接吻。 　　“唔……”唐纳仅存的理智驱使他推开了对方。 　　他喘着气，眼珠乱转眼神乱飘，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别说了。” 　　以往耐心的人一反常态，再次压唇上来。 　　这次，区别于最开始的浅触，莫黎将他吻得很深。 　　很深，很深。更深，更深。 　　他不再反抗，他仰着头承接。 　　他沉溺于这个迟到了数个月的吻。 　　在遥远的狂欢声中。 　　在解禁后的狂欢气氛边缘。 　　人的心理活动中，有一种特殊的规律，叫做报复性补偿。 　　童年时被禁止买玩具，长大了就会疯狂买玩具；小时候不允许吃糖，长大了就会上瘾般吃甜食。 　　他们曾自己定下规矩，限制过亲吻。 　　此时解了禁，他们就报复性地接吻。 　　他压着他，亲了好久好久。 　　反反复复地，或轻柔或缠-绵。 　　等他们终于舍得放开彼此时，两人的嘴唇已经微微发肿。 　　等他们离开那小巷，才发现，班级的收尾工作早就结束，校门早已开启，考生们都散得差不多了。 　　他和他面面相觑，随后忍俊不禁，因为他们居然没意识到时间而好笑。 　　随后，他又和他手牵着手，坦然地走出校门。 　　“请多指教。”莫黎低声说，“男朋友。” 　　“多指教。”唐纳笑着回应，“男朋友。” 　　他们终于确定了恋人关系。 　　在高考结束后的第一时间。 　　高考后的暑假，可谓人生中最悠哉、但也最头疼的一段假期。 　　虽然没有作业没有负担，但研究该如何报考，也是一个令人头秃的课题。 　　唐纳已经确定保送，没有什么需要纠结的。 　　但他为莫黎纠结。 　　毕竟重生前他已知的信息中，不包括“如果莫黎没出国而留在国内院校要如何填报志愿”这一项。 　　莫黎会去哪所大学，对唐纳来说，是未知的。 　　唐纳很纠结，但当事人莫黎却很无所谓。 　　于是，比“莫黎该上什么大学”更烦的存在，顺理成章变为“恋爱中的莫黎”。 　　《论莫黎腻歪起来能有多烦人》事件一： 　　“莫黎，你说，你去这所大学好，还是这所大学好？” 　　“去你在的那所。” 　　“啧！别这样！你要根据自己的优势来选！” 　　“你在哪所大学来着？” 　　“这儿。” 　　“好，决定了。就是这儿。” 　　唐纳一脸无语，把手中的志愿参考书合上，气呼呼地瞪着莫黎。 　　莫黎斜卧在床上，百无聊赖按着电视遥控器换台，见他终于看自己了，忙拍拍床侧的位置，“上来玩一会儿？” 　　“不玩。”唐纳生闷气。 　　“怎么了？”莫黎坐起来，“我早说了，我已经决定好了。你甚至连买这本书的必要都没有。” 　　“你就这么确定能考上？” 　　“这居然是个问题？” 　　男朋友得瑟而不自知的认真态度，让唐纳觉得好笑，又消了气，说：“那我们挑个第二志愿吧？” 　　“不挑。”莫黎躺回去。 　　“莫黎！咱们保险起见，还是要……” 　　“成绩出来的时候，会有学校联系我的。到时候在那里面挑我想去的就好了。” 　　“嗯？”唐纳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流程，“还能这样？” 　　“嗯。”莫黎淡定道，“班主任告诉我的。至少省内分数前三的大概率如此。” 　　“好吧。”唐纳无所事事，就随意翻动手中的书。 　　莫黎：“你怎么还看？” 　　“好看。”唐纳跟他斗嘴。 　　“能比我好看？” 　　“？”唐纳脸上冒出一个问号。 　　莫黎撇着嘴，“你这几天都不怎么看我，就盯着那本书看。” 　　“？？”两个问号。 　　“为什么不看我？我这么帅为什么不看我？” 　　“？？？”唐纳满脸问号。 　　别说了莫黎！ 　　你崩人设了你知道吗？ 　　《论莫黎腻歪起来能有多烦人》事件二： 　　因为高考志愿对莫黎而言根本算不得一件事，所以两个小情侣没事做，就开始看偶像剧—— 　　学习怎么谈恋爱。 　　只要压制对偶像剧不合理情节的吐槽欲，忽略事实不谈，偶像剧还是很好看的。 　　比如至少男女主角的颜值，还是很好看的。 　　刚好唐纳这回挑的剧，女主的长相相当可爱，是放在娱乐圈内比较，都依旧惊艳的类型。 　　因此，唐纳没忍住感叹了句：“她好可爱啊！” 　　然后，身边莫黎的目光就焊接一般镀上了他的侧脸。 　　唐纳梗着脖子，就是不转头，就是不主动搭理某醋王。 　　莫黎也故意不说话，就盯着看，死命盯着看。 　　最后还是唐纳怕自己的脸被盯出两个窟窿，才转头，“干嘛？” 　　莫黎没计较那个女主的事，只是诚恳地说：“我也很可爱，唐纳。” 　　“？！”唐纳一脸惊恐，“你说什么？” 　　“我也很可爱的。” 　　“莫黎你，你跟‘可爱’这两个字，就是说，不是很搭。” 　　“……” 　　“或者说，”唐纳找补，“至少现在不搭，小时候还行……” 　　莫黎坐正，一脸严肃一本正经道：“唐纳，你再看看我。” 　　“嗯？” 　　“你再仔细看看我。我超可爱的。” 　　“……” 　　“……” 　　莫黎啊，你可能对你的面瘫脸有什么奇怪的误解。 　　《论莫黎腻歪起来能有多烦人》事件三： 　　偶像剧演到男主身世揭晓，因为自小丧父加上母亲苛待，才造就了男主偏激阴狠的性格。 　　女主得知一切，心疼不已，发誓要好好保护男主。 　　望着屏幕上男女主恩爱的画面，唐纳忍不住侧目看向身边的莫黎。 　　毕竟他的男友兼竹马拥有怎样的身世，他再清楚不过。 　　感应到唐纳的注视，莫黎转头看过来。 　　唐纳忙唤：“莫黎！” 　　“嗯？” 　　“我来弥补你对美好家庭的缺失吧！” 　　“要怎么做？” 　　“你先告诉我，你今天想要什么样的爸爸？” 　　“……你要当我爸爸？” 　　“不然呢？你还缺什么家庭成员？” 　　“我还缺老婆。” 　　“……” 　　“……” 　　不演了。 　　唐纳红着脸，继续看电视。 　　哼，都没有了。 　　“爸爸”和“老婆”都没有了。 　　…… 　　恋爱中的莫黎很烦人。 　　恋爱中的唐纳其实也很烦人。 　　恋爱中的人似乎都是这样，性情大变、腻歪得不行，本人却又毫无察觉。 　　毕竟拥有了彼此，缺失的另一半被填补，自然会让他们表现得和先前不一样。 　　唐纳的腻歪表现在，有事没事就想和莫黎黏在一起。 　　和以前不一样，是完全不着家的那种“黏在一起”。 　　要不是某一天唐纳被外婆拎着回家了…… 　　那一天就会是唐纳连续待在莫黎房间里的第七天。 　　在家乖乖陪了外婆两天，转眼也到了出志愿录取结果的日期。 　　因为有这个借口，唐纳才得到外婆的允许，再次溜到莫家。 　　因为这个暑假对两名少年太过重要，莫如男特地从外地回镇子里提供参谋。 　　结果俩少年太靠谱，压根轮不到她这亲妈兼干妈出手，所以莫如男干脆当度假纯放松了。 　　前几天唐纳来的时候，莫家的气氛一直都很和谐，尤其他干妈，对他格外热情。 　　但时隔两天再来，唐纳却只感觉气氛沉闷。 　　莫家的外公外婆二人眼神古怪地看着他，管家也低着头不与他直视。 　　唐纳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想去莫黎房间找人，结果门被反锁，莫黎还不应门。 　　唐纳在门外敲了好久的门，边喊边敲，喊到后面嗓子都哑了，莫黎才来开门。 　　门一开，看见莫黎的脸，唐纳的脸色当场沉下去—— 　　莫黎的一侧脸微微红肿，像是被甩了巴掌。 　　迎上他的视线，莫黎还试图躲闪，掩饰着脸上的伤不想被看到。 　　唐纳快心疼坏了，主动上前捧着自家男友的脸，追问好久，对方也不说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录取志愿落榜了？”想到当前这个时间节点，唐纳再难以相信，也不得不如此猜测。 　　“不是。”莫黎拉着他的手，安抚，“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不担心啊？”唐纳提高了音量，“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反而会更担心好吗？” 　　“嘘，小声点……” 　　莫黎提醒道，似乎是怕他惊动到什么人。 　　但因为提醒得完，二楼尽头某间房门打开，里面已经有个人循声走了出来。 　　是莫如男。 　　这几年，她对两个少年的态度一直都很柔和。 　　这天她看向他们时，眼中却显露着强烈的不满情绪。 　　“干妈……”虽知对方不悦，但唐纳还是主动打了招呼。 　　听到他的呼唤，莫如男脸色一僵，别扭地转过头，像是怨恨又不舍。 　　莫如男别过脸，莫黎低着头。 　　一看这架势，唐纳就知道，这母子是出了什么大矛盾。 　　可事关录取的时间点，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重要的呢？ 　　唐纳正想开口问，却被莫如男抢了先，“莫黎，你这几天就去唐纳那儿住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m……” 　　她的声音堪称冰冷。 　　且唐纳分明听出结尾有一个“们”字，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只勉强把它咽了回去。 　　什么事，居然严重到她想把这几年关系一直不错的亲儿子，在这时赶出家门…… 　　而且连他唐纳也一起连坐？ 　　家中气氛太差，加上莫黎也想远离纷争，两名少年还是离开了莫家大门。 　　走出门外才几步，唐纳就追问了十几遍。 　　被缠得没办法，莫黎才说出了真相。 　　“出柜？！” 　　得知事实的唐纳大惊失色。 　　莫黎看起来倒是很镇定，“嗯。” 　　“是被发现了吗？” 　　“不。是我主动说的。” 　　“为什么？”唐纳脱口而出，随后才意识到出柜的原因不是最重要的，“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怎么一个人自作主张？” 　　“我想处理好一切再让你知道。” 　　“……”唐纳无言以对，只能深深叹出一口气。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莫黎看起来云淡风轻。 　　可唐纳知道，要对家人坦白这种情况，内心需要经历多么惨烈的挣扎，而当时的画面又该有多少刀光剑影。 　　“笨……”唐纳将莫黎拉进巷子里，心疼地抱住对方，“你怎么说的？” 　　“我当时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我录取成功了。” 　　“你录取了？！”唐纳惊喜得眼前一亮，但抬眼看到莫黎脸上的伤，喜悦又冲淡了些许。 　　“噗。”莫黎却笑了。 　　“你笑什么？”唐纳皱着眉，“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莫黎轻吻他的眉间，“当时我妈的表情变化，跟你刚才一样。” 　　在对方的怀里，想着莫如男当时可能的表情，唐纳也忍不住嗤笑起来。 　　他将脸贴在对方的颈侧，内心止不住担心，但又因为此时还能和对方在一起，而无所畏惧。 　　“不用担心，唐纳。我已经说清楚了一切，现在我们只要等她接受就好了。” 　　“我在担心以后的你啊！要是什么事都像这回一样默默扛着，我该怎么对你才好！”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怎么个‘不会’法？” 　　“以后，任何事我们一起面对？”莫黎试探着问。 　　唐纳轻敲他的背，“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莫黎再次笑起来。 　　胸膛因笑而轻轻地振动，弹得唐纳耳朵酥麻。 　　“嗯。”莫黎郑重地重说了陈述句，“任何事，我们一起面对。” 　　…… 　　莫黎那边擅作主张出了柜，其实也提醒了唐纳，他这边还有这件事没有告诉外婆。 　　可外婆年纪大了，不比莫如男的状况。 　　比起不被接受，唐纳更担心她得知自己的“特殊”后，会打击过大身体崩溃。 　　其实瞒着外婆，他顶多就是带着压力生活罢了 　　外婆年事已高，这种压力对他来说反倒是甜蜜的负担，能负担越久，证明外婆越长寿。 　　两名少年在巷子里商讨完，决定还是暂时先不告诉外婆。 　　他们就这么先回了唐纳家中，等莫家那边有了任何动静再做下一步计划。 　　但唐纳忽略了一点：外婆和莫如男不一样。 　　表现不仅仅在于身体，更在于精神。 　　她与唐纳朝夕相处生活，了解自家这个外孙，仅次于了解她自己。 　　当年仅凭一句“别再忘了我”的梦话，就发现唐纳的重生秘密，心思细腻如她，不可能看不出弥漫在两个少年之间的暧昧气氛。 　　尤其又是高考后，他们相比于之前肆意了许多。 　　哪怕意识想要遮掩，遇上彼此时，眼神就会将喜欢宣之于众。 　　因此，在一个晴朗的夜晚，一老二少在院中乘凉聊天。 　　外婆主动向莫黎发问：“婆婆这么问没有想赶你走的意思，只是关心。你最近不和家里联系，是出了什么事吗？” 　　听到外婆的发问，两名少年对视一眼。 　　在那一眼中，他们做好决定，要按照之前准备好的说法，将真实的理由搪塞过去。 　　但外婆一直盯着唐纳的侧脸看，从他眼神的转变中，她似乎品到了什么。 　　于是，她微笑着补充一句，“纳纳，你小时候没有骗过婆婆。所以这一次，你要想好怎么回答哦！” 　　这句话带有很强的压迫感，暗示着唐纳她已经看穿了他想要说谎的心思。 　　但又因带着和蔼的笑意，将压迫感无形削减。 　　看着这探究的眼神与慈祥的笑，唐纳有一种感觉： 　　自己说什么谎，都会被识破；但自己犯怎样的错，也都会被原谅。 　　那一刻，与外婆亲密无间的回忆，化成了他坦白的底气。 　　唐纳坐正，拉住外婆的手，说：“婆婆，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这件事可能对你来说糟糕，也很严重，希望您能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唐纳这么说，莫黎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露形色坐得端正，默默等待接下来可能会有的狂风暴雨。 　　“嗯。”外婆笑着回答，“我做好准备啦！” 　　唐纳听她语气欢快、表情轻松，显然没有做准备到足够的程度，着急地渲染，“很严重很严重的那种！您再做做准备！” 　　“嗬嗬嗬嗬，我真的做好准备啦！” 　　外婆非是不听，就不往糟糕里想，而氛围又烘托到了，唐纳不得不说。 　　不忍看外婆表情变化的唐纳只好闭上眼睛，视死如归般喊出来：“我和莫黎在一起了！” 　　一秒。两秒。三秒。 　　预料之内的咆哮与雷电没有出现，只有夏夜的微风亲吻他的发丝。 　　唐纳眼睛眯开一条缝，感觉到自己掌心外婆的手被抽出…… 　　随后反覆上了他的手，温柔地轻拍他的手背。 　　唐纳睁开眼睛，见外婆笑意不减…… 　　不但不减，甚至更深了，每一条皱起的皮肤纹路都写满了慈爱。 　　“这不是好事吗，纳纳？”外婆笑着反问。 　　唐纳怔住，连莫黎也因为意外表情错愕。 　　外婆看着他笑，又看着他身边的少年笑，随后拉起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她说：“纳纳，你和小花在一起，是好事。” 　　“婆婆！”唐纳以为她没理解，想再解释，“不是简单的‘在一起’。我们互相喜欢，以后想不跟任何别人结婚的那种‘在一起’！” 　　“我知道，我知道。”外婆笑着点点头，像是赞许，“你和他心意相通，你和他情投意合。这是好事啊，纳纳！” 　　外婆理解。她全都理解！ 　　她却说，这是好事！ 　　那阵夏夜的风似乎突然变凉，激得唐纳起了鸡皮疙瘩。 　　他感觉眼眶发酸，强行忍下泪意。 　　“但是纳纳，你做错了一件事。”外婆说，“你不该自己认为，这是糟糕的事。” 　　“……” 　　“我知道，这个世界可以没办法做到完全包容你们。但是一样的，这个世界不曾完全包容过任何人。比如‘克夫’的我，比如‘未婚先孕’的你妈妈，比如肢体不健全的人，比如学习不好的人，比如，或许仅仅只是格外喜欢黑色的人。” 　　“……”唐纳泪意翻涌，终究还是落了泪。 　　“所以，你们应该要比谁都要认可你们自己，昂首挺胸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这样不行。” 　　“我知道了，婆婆……” 　　“而且，婆婆不能陪纳纳去任何地方，婆婆也不能陪纳纳一辈子。”外婆的笑脸也蒙上了一层泪，“至少有他陪着你的话，这一世，不管你能走多久多远，你都不会孤单了。” 　　“婆婆！” 　　唐纳忍不住躲进了外婆怀里。 　　像十二年前重生后的第一夜，像那个五岁的孩子一样躲进她怀里，哭得毫无顾忌。 　　“小花。”外婆一手拍着怀中的孙孙，一手去拂过莫黎眼角的泪，“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们要勇敢，好吗？” 　　莫黎握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承诺般点头，“我保证。我们会勇敢。” 　　…… 　　第二天一早，少年们刚起了床，就听见外婆的呼唤。 　　两人来到院中，发现门口站着莫如男。 　　“妈……”莫黎下意识将唐纳护在身后。 　　唐纳不愿被护着，刚想走到莫黎身边与他共同面对，就听见对面莫如男别扭的声音—— 　　“回去了。” 　　回……去？ 　　唐纳和莫黎对视一眼，都不太理解般眨着眼。 　　“听不懂中文？”莫如男大声说，“我说！回家！你们俩！回家！” 　　回家。家。 　　能来找他们“回家”，这就证明，她接受了？ 　　两少年忙看向外婆，见老人家笑着说：“去吧，住几天。过几天再回来。” 　　“好！”“是！”他们异口同声回答。 　　跟着莫如男回去的路上，三人一直沉默。 　　唐纳知道，靠莫黎这个闷葫芦肯定没法破冰，便独自冥思苦想找话题。 　　但最先开口的，居然是莫如男。 　　她走在二人面前，突然停住，没有转身，只说：“早上我已经说服了你外公外婆，但他们年纪大了，后面可能还会反复不接受。你们要给他们时间适应。” 　　听到这番话，两名少年表情豁然开朗—— 　　莫如男不但接受了他们，甚至愿意站在他们这边，陪他们一起面对可能的风暴！ 　　“谢谢干妈！”唐纳连忙道谢，直接上前亲昵地挽住莫如男的胳膊。 　　这招很克傲娇，莫如男害羞憋笑，还故意高傲地说：“到时候挨骂，我可不帮你们说话！” 　　“那也谢谢妈妈。”莫黎走在她另一边，低头温声说。 　　“不过，干妈你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唐纳问，“之前不是还生气地赶我们出去？” 　　听唐纳这么问，莫如男反倒疑惑，“莫黎没告诉你他出柜时发生了什么？” 　　“没说啊！” 　　“啧。”莫如男带他复盘： 　　——“妈，坏消息是，我喜欢男人。” 　　——“什么？！”莫如男雷击一般。 　　——“……”莫黎沉默。 　　——“莫黎你是疯了？你是想气死我？你这是哪里的基因，啊？跟你爸一样吗？就非得把我逼上绝路吗！”莫如男口不择言。 　　——“……”莫黎继续沉默。 　　——“你是不是年纪太小被诱惑了？是哪个男狐狸精勾引你？妈妈相信你不是坏孩子，你告诉妈妈，妈妈一定会保护你的，好吗？” 　　——“妈，如果我告诉你，你可以保证不伤害他吗？” 　　——“你到现在还护着他？……好！我保证，我不伤害他。” 　　——“是唐纳。” 　　——“……” 　　“所以啊，我本来想诈出来那个男hu……”面对唐纳，莫如男还是默默换了措辞，“男人是谁，然后找对方算帐。听说是你，我又生气，又舍不得责怪你。” 　　“唔……”唐纳又内疚又感动，脸贴着她的肩撒娇。 　　“我一直想不通，后面就琢磨着找我这亲儿子的麻烦！只不过昨晚，你外婆来找过我，跟我聊了。” 　　“婆婆？”唐纳有些惊讶。 　　“嗯。”莫如男苦笑道，“她跟我说了很多。没有强迫我，没有硬塞道理，只是跟我分享她的心情。多亏了她，聊着聊着，我就突然想明白了。” 　　她看了眼莫黎，无奈又怜惜地抿嘴摇头，“莫黎这孩子啊，除了喜欢你，还能再喜欢上谁呢？他这样独特的性格，除了你能包容，又还能有谁可以包容呢？” 　　莫如男一手牵起一个少年，释然地仰头，直视前方，说：“所以啊，你俩可能命中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吧？除了接受，我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保护你们。所以，走吧！回家！” 　　“好。”他们一起笑起来，点头，“回家。” 　　就算你们是特别的孩子，你们也有家可回，你们永远可以回家。 　　更何况，你们不特别。 　　你们只是命中注定在一起的两个孩子。 　　我们大人能做的，只有尽快选择保护你们。 　　作者有话说： 　　下章大结局预告！ 　　再附上一个无责任小剧场—— 　　莫黎：妈，我喜欢男人。 　　莫妈：你敢？！我死也不会接受一个男的…… 　　莫黎：是纳纳。 　　莫妈：哦，那没事了。 第116章 番外18 　　回顾这略带奇幻色彩的一生, 唐纳能概括的三次巨大危机，基本都已尘埃落定。 　　第一次，是重生前19岁的夏天，他猝死在异乡的街头, 带着无数遗憾, 他重生了； 　　第二次, 是重生回到了幼儿园大班最后的几个月，他改写了无数未来人生的悲剧伏笔； 　　第三次，是重生后的高三学期, 他险些再与竹马分道扬镳，好在这回没有错过。 　　今后的人生，基本上就是全新的了。 　　他手中掌握着的“重生前的答案”，已经翻阅得快要见底。 　　唐纳不仅仅“复读”了所有的学年, 他还“复读”了整个人生—— 　　越是幼年早期的问题，越容易被看穿答案，就像大学生重做小学应用题； 　　越是少年后期的问题, 则越难重新作答, 一如大学生重考挂掉的科目。 　　所以小时候的那些问题, 他完成得轻而易举。 　　而越接近他当前心理年龄困境的时期, 他表现得则越束手束脚。 　　接下来就要上大学了, 这也是他手握答案的最后一年。 　　唐纳知道, 哪怕有答案, 这最后一年，他也未必能过得很顺利；而完全没有答案的未来，也将冒出更多未解的谜题。 　　但是, 经过重生的他, 已经打好了基础。 　　不管是精神上的疗愈, 还是周围的人际关系，唐纳这一次重获的，已经能给他足够的底气。 　　未知的未来，或许很可怕。 　　可因为有了身边人的支持，唐纳不再感到害怕。 　　“你在想什么？”耳旁传来莫黎的问话。 　　“想身边的人。”在仅开了小夜灯的卧室里，唐纳躺着，盯着眼前暖光映在天顶形成的光环。 　　“人在我身边，脑子还要想我？” 　　“噗。”本沉浸于回忆的唐纳被这句话逗笑，转过头去看对方，“你怎么这么……” 　　“嗯？” 　　“搞笑。” 　　“我说什么了？”莫黎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自己所说的有何不妥，“逻辑上没有问题啊？” 　　“没问题！”唐纳笑着去拉莫黎的手，少年的十指紧扣，骨节熨贴着彼此，互相交换体温。 　　“所以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现在好幸福啊！” 　　仅一句话，莫黎就体会到了他可能的心情，了然点头，“是很幸福。以后还会更加幸福。” 　　“你怎么知道？” 　　“把你的重生前当成对照组，就能观察到你此刻最大的优势。” 　　“是上帝视角？” 　　“是你现在拥有了我这么好的男朋友。” 　　“……” 　　唐纳憋着笑咂咂嘴，留给莫黎一个半是嫌弃半是无语的背影。 　　见他这个反应，莫黎故意闹他，一边掰他肩要直视，一边追问他是什么意思。 　　被恋爱后表现得愈发幼稚的莫黎缠得没办法，唐纳拉起男朋友的手，在其手背上亲了一下，妥协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唐纳。”莫黎低声唤他的名字。 　　“嗯。”唐纳也认真回应。 　　“我们会过得比你重生前更幸福的。”莫黎直接说穿了他的心事。 　　恋人仅凭只言片语，就感应到自己的思虑，唐纳内心反而因此安定。 　　点头回应的同时，那些他心头的焦虑也都烟消云散了。 　　莫黎紧紧攥着他的手，“我们会上一样的大学，学习不同的专业。我们毕业后会拥有各自的技能，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 　　“最重要的是，不管我们在做什么，我们都会在一起。我们永远都是彼此的退路，你不会再一个人面对一切。” 　　莫黎很少会说这么长一段话。 　　听着男朋友难得的剖白，唐纳内心一暖，翻身钻进了对方怀里。 　　“怎么了？”莫黎低头看到他小动物似的，钻进自己胸口贴着，撒娇一样不起来，怕他想哭，便温柔地问。 　　唐纳在人怀里蹭着摇头，“没事。” 　　“唐纳。” 　　“干嘛？” 　　“我要亲你了。” 　　唐纳钻得更深，“亲就亲，干嘛跟我说……” 　　莫黎把他捞出来，大手锢着他的后颈，哑声道：“因为你很可爱。夸你的时候，你还会表现得更可爱。” 　　“你……唔。”唐纳还没来得及说话，嘴唇就被封住了。 　　热-吻烧得两具年轻的身体微微发烫。 　　只有他知道，莫黎有多闷骚。 　　表面高岭之花冰清玉洁，其实心里面在想什么，说出来都能把人吓坏。 　　他与他手扣着手，越吻越深。 　　青春的体魄因彼此的魂火点燃，变得越来越热，越缠越胶着。 　　“莫黎，先别……”唐纳濒临崩溃的理智，迫使他从中抽离。 　　他微微推开莫黎，与人对视，思想却在对方的垂眸中，于“更进一步”或“强行暂停”中不断拉扯。 　　“我知道。我们准备不足，所以我不会……” 　　莫黎眸中的火熄了些，火融进叹息之中，喷在少年的脖颈边，高温烫得他微微瑟缩。 　　两个人对着喘息，姿势僵硬。 　　似乎想要分开，又有点不舍。 　　叩叩—— 　　就在此时，门被敲响。 　　那敲门声像是给两名少年的台阶，让二人当即回归理性，纷纷坐起，整理好衣物，前去应门。 　　莫黎动作比唐纳稍快，先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莫如男，见室内灯光昏暗，面带揶揄的笑，随后把一个小篮子塞进了莫黎怀里。 　　“妈，这是……”莫黎还没来得及低头看。 　　莫如男笑着往门缝内看，对着姗姗来迟的唐纳笑着说：“前几天纳纳不是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我给他科普了点知识。想来你们最近可能用得到，就早点给你们。” 　　“什么东西？”唐纳凑过去要看。 　　“Have a great night！”莫如男丢下一句祝福后，替他们掩上了房门。 　　两少年同时往小篮子里低头一看…… 　　然后都被里头满满当当的安全手册和安全用品吓得手足无措。 　　本以为敲门的人是来熄火的。 　　没想到反倒往温度本就“高”的屋子里扔了把汽油柴火！ 　　“我……”唐纳想起先前被“科普”的知识，全身都被那“汽油柴火”烧得通红，“我没想那样……” 　　抱着小篮子的莫黎沉默了片刻，突然转头看向唐纳。 　　唐纳被看得心悸，他又羞又怯，问：“看我干嘛？” 　　莫黎只深深看着他，许久许久，才嗓音带着隐忍的喑哑，问：“那我可以想吗？” 　　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 　　唐纳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于是这一晚，他们不仅“想”了。 　　还事实成立了。 　　…… 　　第二天，莫黎照常起床，主动把早餐和午餐分别端进了房间。 　　等唐纳自己能下楼时，已经磨蹭到了中午的时候。 　　莫家的外公外婆二老最近被报了老年大学，乖乖去上课不在家里。 　　一楼的餐厅，只剩莫如男在读报，以及管家在做卫生。 　　看到“莫黎想搀扶唐纳，但唐纳逞强推开人非要自己走”的画面…… 　　餐厅里的莫如男默默把报纸抬高，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干妈！”唐纳还是元气满满地和她打招呼，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莫如男放下报纸，立刻说：“早，午……今天好。纳纳，干妈给你削个梨。” 　　“谢谢干妈！”唐纳凑到她身边，“为什么要特地给我削梨？” 　　莫如男淡定回复：“润润喉。” 　　唐纳：“……” 　　莫黎：“……” 　　两名少年在楼下陪莫如男说了会儿话。 　　不多时，刚上完楼的管家大叔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走了过来。 　　“小少爷……”管家大叔停在莫黎身边，眼神示意要借一步说话。 　　莫如男却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当面说就好。” 　　“那我当面说了？”管家大叔再次暗示。 　　“说。”莫如男爽快道。 　　于是管家大叔对着莫黎说：“少爷，今天是例行清洁日，所以我刚才去了你的房间……” 　　莫黎：“咳咳……我忘了说了，我们自己收拾就行。” 　　嗡—— 　　这是唐纳的脑子炸掉的声音。 　　联想到昨夜的情况，唐纳对于管家进屋后可能看到的画面，不抱任何乐观的猜想。 　　果然，管家继续说：“这倒不是最重要的。毕竟这都是正常的。” 　　莫黎：“……” 　　“只不过我要提醒一句，虽然说年轻人精力好，但是吧……” 　　“我明白。” 　　“小少爷你好像不明白。” 　　“嗯？” 　　“篮子里的东西是我买的。正常来说，那是一周的份量。但是我刚才去看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 　　“……” 　　“所以……” 　　“我们没有全部都……我们……” 　　“嗯？” 　　“算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如果这个话题再不结束…… 　　怕是莫家今天就会出现唐纳因羞愤血溅三尺的场面。 　　啪—— 　　听完管家与莫黎的对话，莫如男卷巴卷巴报纸，狠狠敲在了亲儿子的头上。 　　好在只是报纸，声音虽然大，倒不至于很疼。 　　“妈？”莫黎捂着头，有些委屈。 　　“你瞅瞅你，嗯？怎么这么不懂事？”莫如男毫不客气地教训着，“你看你把纳纳欺负的，都坏了。” 　　都。坏。了。 　　羞愤得恨不得当即钻进地下三尺、永远被封印进脚趾抠出的城堡里、再也不见天日的唐纳…… 　　蹲在地上抱头呜咽里半天，才小声说：“干妈，我没……‘坏’……我只是害羞而已……” 　　“也罢。”莫如男听他这么说，也就饶了儿子，“你俩感情好就行，我也不好干涉什么。” 　　“知道就好。”因被打而不满的莫黎嘟囔道。 　　“嘶……”莫如男听见，举起报纸险些又要打。 　　还是唐纳调整好心情，起身好言好语地哄着，才让莫如男消了气。 　　莫如男拍着贴心小唐纳的手，不住地感叹：“要不是因为莫黎，你还是我干儿子。” 　　“现在我变了吗？”唐纳问。 　　“当然！现在你是我的儿婿了！”莫如男跟他分析，“相比于‘干妈’和‘干儿子’的关系，我们现在变成了不直接与彼此有关的，‘婆婆’和‘儿婿’的关系……” 　　“其实不那么想也可以呀！只看我们两个的关系，你还是我干妈，我还是你干儿子啊！” 　　“不不不。”莫如男摇头，“你俩是彼此第一顺位，我和你的关系肯定要经过他。要不这样吧！” 　　“嗯？” 　　“你还是我干儿子。”莫如男亲热搂着唐纳，随手一指旁边的莫黎，“他当我干儿婿。” 　　唐纳：“……” 　　莫黎：“……” 　　“你不愿意？”莫如男问。 　　唐纳忙回答：“当然愿意！” 　　“那就好！宝贝，以后我干儿婿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好的，干妈～” 　　“Hello？有人在意我这被开除‘儿籍’的亲儿子的感受吗？” 　　…… 　　似乎应证了莫黎的“承诺”。 　　上了大学后的唐纳，对比起重生之前，确实过得更加幸福。 　　在大学期间，他不用再像重生前一样，奔波于上课、家教和外卖兼职三方之间。 　　唐纳和莫黎合伙开了一家猫咖，并利用互联网优势，顺势延展旁支业务。 　　因为莫如男的言传身教，莫黎在经商这方面有着出色的策略意识，很快就将猫咖系列产业做得小有起色。 　　唐纳因为善于交际，留在店里与客户打交道，同时经营一个社交媒体账号，很快也掌握了流量密码。 　　事业小有成就，但他们却不急于牟利。 　　大一暑假到来，他们没有选择留在大学所在的城市继续工作，也没有回老家小镇探亲。 　　二人选择一起去到江可可推荐的某座海滨小城度假，那里海风清凉、民风纯朴、环境优美。 　　他们在假日开始的初期肆意纵情。 　　他们拥抱、亲吻，在海滨小屋的每一个角落，留下他们相爱的证据。 　　直到一个黄昏，日暮西垂。 　　他们坐在海岸边，看着橙蓝色交错的海岸线，倚着头肩，十指紧扣。 　　江可可是在这个时候发来视频通话的： 　　——“好卡！……我就说这个小城除了信号不好……其他都很好！” 　　“哈哈哈哈哈！”唐纳将镜头移远，确定他和莫黎都能入镜。 　　莫黎对着镜头，乖巧地与对面打了个招呼。 　　——“花怎么看起来这么乖？要是我家这两只也这么乖就好啦！” 　　“两只？” 　　——“喏。”江可可转移镜头，露出后面在打电动的向北和邱天。 　　“他俩怎么也在啊？”唐纳笑着问。 　　——“听说我暑假回国，就特地来烦我呗！” 　　江可可这么说完，似乎引起了那边男孩们的不满。 　　唐纳只见，镜头对面，向北放下了游戏手柄，直接朝江可可走了过来…… 　　然后什么也不做，就蹲下来盯着她看，像只受了委屈的大型犬。 　　看得江可可没有办法，她确认邱天没注意，挑起向北的下巴，凑过去…… 　　吧唧亲了一口！ 　　唐纳：“？？？” 　　邱天：“淦！老子还在这呢！” 　　——“我去给你洗点樱桃。”说完，向北红着脸逃离了镜头。 　　——“给咱们家宠物也洗一点！”江可可吩咐道。 　　唐纳目瞪口呆，“你们什么时候？” 　　——“在我刚回国的时候。”江可可托着下巴笑着回答，“当时我跟同学在你们所在的海滨小城做暑期策划，他摸着我社交媒体的蛛丝马迹直接飞过来装偶遇。我看他那么有心，就顺水推舟咯！” 　　“你先告白的？”唐纳好奇。 　　——“不，是我逼他告的白。” 　　“怎么做到的？” 　　——“我说，‘你知道我是很骄傲的人吧？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主动告白呀？’他就告白了。” 　　“江可可！”唐纳激动坏了，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你段位真高！” 　　——“好说，以后再教你些驭夫之术。” 　　“什么驭夫……别乱说！那宠物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球啊！这个单身狗……” 　　对面当即传来邱天的怒骂： 　　——“我饿死也不会做你家的狗！唐纳家的也不行！在他家吃狗粮在你家也吃狗粮！爷爷我独美怎么了！我就不谈恋爱就要专注事业然后比你们都有钱唔唔唔……” 　　紧接着就被向北用樱桃武力镇压了。 　　视频那头的江可可掩着嘴笑，随后转过来对唐纳说： 　　——“这座小城给了我勇气，让我选择不再等待，和他在一起。虽然我不知道你最近因为什么压力这么大，我只希望它也能带给你好运。” 　　听到江可可这么说，唐纳愣了一下。 　　他心里佩服：魔女不愧是魔女，居然连这个都能察觉到！ 　　视频通话挂断后，唐纳看向身边的莫黎。 　　他的男友依旧沉静地看着海岸线，夕阳给其精致的侧脸线条镀上漂亮的金纹。 　　距离这么近，莫黎却假装没听到关于“压力”的话题，令人意外地没有追问。 　　对方没有问，唐纳也就没有主动交代。 　　他和他继续手握着手，平静地看着海面，享受这无所事事却难得可贵的悠闲时光。 　　事业初成、感情顺利、成绩优异…… 　　唐纳这一次的大学生活，拥有他重生前梦寐以求的一切。 　　但他依旧还有隐藏在心底的压力—— 　　那便是他重生前的死亡时间。 　　如果说人“生死由命”，那么唐纳这一世，依旧有可能在19岁的夏夜离世。 　　而今天，正是命定的死亡日期。 　　毕竟重生是科学无法解释的玄学，那么“命定之日”的说法，大抵也有存在的几率。 　　他无法把“自己还会死”的可能告诉莫黎，如果这事不能告诉莫黎，自然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唐纳独自不安，却没想到，压力感还是被江可可发现了迹象。 　　应该不会出问题吧？他想。 　　毕竟这一世，他命里的许多事情都已改变，命数也应该会随着自然改变？ 　　更何况他做过全面体检，身体状况一直很好，与重生前完全不一样；如今在海滨小城也很安全，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奈何，哪怕做好了99%的准备，在1%的命运前，人的力量依旧渺小。 　　此刻的唐纳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好在有莫黎陪他在海边，二人一起隐晦地等待命定的“审判”。 　　哪怕时间一分一秒接近预定期限，他也并不感到煎熬。 　　直到天际线的最后一片日色沉入海底，海边的万物变得银蓝迷濛。 　　重生前死亡的黄昏时刻终于结束，唐纳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内心的负担随之倾吐。 　　这是劫数的最后一关，他熬了过去。 　　从这一刻开始的每一秒，都将是他全新的人生。 　　“走吧，莫黎！”见天色已晚，唐纳便主动起身，拉着莫黎想要回去。 　　莫黎随着他顺势站起，却没有挪步，只拉着他的手，问：“过去了吗？” 　　“什么‘过去了吗’？” 　　“那个时间。” 　　天色分明已暗，莫黎的眼眸中，却清晰着摇晃着深海的颜色。 　　悲悯地藏匿着痛苦，却又澎湃着显露深情的颜色。 　　那复杂的情绪，伴随着海边的夜风，涤荡着唐纳的每一寸皮肤。 　　他感觉到惊涛骇浪般的震撼—— 　　死亡时间这事，没有任何依据。 　　它可大可小，可以令人焦虑发狂，也可被当作是胡思乱想。 　　唐纳选择了把它当后者处理，本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 　　莫黎居然早就意识到他在担忧这件事！ 　　难怪刚才江可可提及“压力”，这人能一声不吭。 　　“你怎么会知道？”唐纳忍不住问。 　　“笨。”莫黎屈指轻轻刮过他的鼻梁，“向北能通过蛛丝马迹找到江可可，我不能通过蛛丝马迹察觉你的心事？” 　　“我……”唐纳又惊又感动，情绪融为一个复杂的笑，“我以为你不知道。” 　　“我怕我知道得明显，会让你为了体恤我的情绪，而承受加倍的压力。” 　　所以我没说。 　　所以这段时间，我只是佯装无知地守护着你。 　　这是莫黎没说完的话。 　　唐纳却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这层浅显的爱意。 　　“所以……”莫黎再次确认，“那个时间过去了吗？” 　　“过去了！”唐纳双手与男友紧握，笃定道，“我的劫过去了。从这一刻起，我将拥有崭新的人生！” 　　那一直很稳重的少年，冷冰冰的表情终于在此刻松懈。 　　莫黎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直以来锁着肢体的沉重盔甲。 　　意识到什么，莫黎突然问：“这意味着，你不会再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嗯！”唐纳点头。 　　“那我就不提前预告了。” 　　“预告什……唔！” 　　不待唐纳反应，莫黎就倾身过来，直接吻住了他的嘴唇。 　　在完全未知的全新剧情里，他在第一时间为他创建了和自己有关的记忆。 　　在不被预测的全新人生中，他们交换了与彼此的第一个吻。 　　在海边，在天地间，在每一个白天与黑夜。 　　未知人生的每一步抉择，他们都将一起面对。 　　他就是他的答案。 　　未来的每份考题，只要有彼此作陪，不管如何作答，都是满分答卷。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式！完！结！啦！ 　　纳纳的形象在一个午后闪进我脑海时，带上了他幼年和少年两个时期的故事。 　　激情开文至今，能做到完整把他告诉我的表达出来，我已经很满足啦！ 　　虽然这个作品做不到让所有人都满意，但至少它的出现治愈了我，也希望有治愈到一路支持着它的你们。 　　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是想传递一个观念：我们都应该接受自己是“不完美的小孩”。 　　如果能真的接受，那么获得的一切，都是我们努力生活的奖励。 　　毕竟我们值得奖励，我们都是超棒的小孩！ 　　感谢阅读到此的正版读者小天使们，么么么！再小小奢望下能得到你的五星好评～ 　　最后希望你可以收藏一下这个小作者，我们下个故事再相逢！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