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烈火燎原   作者:妄初   浪荡不羁攻x天真勇敢受   野狗vs缰绳   剧情版文案:   混世魔王程灼作天作地,终于作到连他亲爹都受不了,狠心送到条件艰苦的乡下“忆苦思甜”,他打定主意跟他爹对着干,在乡下也不安分。   一来二去,招惹了村里的弟弟原雨。   年轻多好啊,心动的时候按着人就亲了下去,完全没想过后果,反正亲爹总要来接走他,天高路远,走了就是一别两宽,此生不会再见。   那时候,程灼是这样想的。   可谁知道,多年后,弟弟居然真的来找他了。   在他朋友的生日宴上,程灼左右坐着花枝招展的夜场公主,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一脸冷笑的原雨,这些真的不是他叫来的。   文艺版文案:   那一夜星海煌煌如被,程灼把他带到田埂上,借月色诉说爱意。   临走前他说:等我回来。   而后一别多年——   原雨傻傻地等,等天真沉淀成世故,他从田埂上站了起来。   原雨想,他们两个之间这场经年旧梦,最终总要有一个死去。   他烧尽他,或是他浇熄他。   「你于我,像一把烈火,烧尽心原。」   阅读指南:   1.放飞自我调剂文,渣攻变忠犬,傻白甜受黑化,攻是真的渣受也是真的傻,接受不了的咱们相约下本,不必勉强自己。   2.双视角文,攻视角较多标了主攻,可能不适合控控党。   3.攻勾肩搭背乱亲人脸的事没少做,十分欠受教训,也不适合洁党。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原雨,程灼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破镜重圆   立意:知识改变命运   # 经年旧梦 第1章   程灼迎着太阳站在车前,看着阳光在车屁股上留下的一个刺目的光点。   今天天气挺好的,空气却有点冷,吸一口,贼精神。   大清早被从被窝里叫起来的恼怒堵在嗓子眼里,被那微凉的空气搅和得上不去下不来。   这是初春,天还料峭。   身后传来轮子擦过石砖地面的声音,程灼没回头,从脚步声判断是那个女人。   她提着箱子走到后备箱,有些艰难地放进去。程灼没帮手,很快听见身后又出来一个拖着箱子的人。   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心里默数:“一,二,三……”   “你是手断了还是脚断了?这么大个人了,自己的东西不会提,非要你阿姨忙进忙出?知不知道她身体不好?”   那男人砸过来一个东西,脑后响起破风声,程灼熟门熟路地偏头躲过,感觉到耳朵根被一个结实的软物擦过。   有点痛。   东西飞过他的肩膀滚到前方的地上,打了个转躺下,是个鲜红色的颈枕,上面绣着部落的标识。   女人笑着拢了下颊边的头发,迎着男人走过去:“没事,医生昨天还说我要多活动活动呢,哪能连个箱子都提不了——给我吧。”   她伸手去接,被男人闪过。   “你别老惯着他!他就是被我惯坏了,现在无法无天!”男人啐了一口,看着那个无动于衷的挺拔背影,心头无名火更盛,一发狠将箱子猛地推过去,“自己的东西给老子自己拿!”   程灼刚弯下腰,准备去捡那个他还挺喜欢的颈枕,冷不丁身后一阵大力撞到他大腿上,整个人便重心不稳,朝前扑去——   危机关头。   本能使他一手向后按住了那个行李箱,一条长腿猛地从矮着身子的姿势下跨出去,勉强稳住重心。只是这一跨不免扯到了鲜少使用的韧带,拉得右腿大腿内侧撕裂一样的疼,鞋还结结实实地踩到了他珍惜的颈枕上。   程灼闭了下眼,牙根磨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响声。   深呼吸。   接着,他睁开眼,站起来,把撞过来的行李箱放正了,颈枕捡起来掸了掸,放在箱子上,最后转过身,抬起眼。   愤怒的眼皮将那双狭长的眼睛压出冷硬的眼神。   程灼迎着那对男女,平静地问道:“我的东西,我收拾的么?”   那两人似乎愣住了。   “是我要收拾的么?是我要求你们天不亮把我赶下楼的么?”   说着说着,他声音渐渐扬起来。   “是我求你们提的箱子,还是我求的你们身体不好?她自己坐月子落下的病根,是我求你们生的程渊还是我求的你们出轨啊??!?!!!”   少年人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在清晨安静的小区内回响,一句话说得男人面色铁青。   连刚刚用箱子打了儿子的一丁点愧疚都消耗殆尽。   男人猛地扬起手,狠狠扇了过去:“程!灼!”   啪!   一声巨大的脆响,程灼自己没听清。   少年人鬓边微长的碎发随着头的动作甩到了脸颊上,白皙的皮肤立刻红了一片。这些程灼自己看不到,他只知道自己被这一下打得耳鸣了。   薄唇抿起倔强的弧度,少年人的眼风缓缓扫过去。   他一眼没看旁边站着的女人,只瞥了眼那个盛怒之中的男人。   轻蔑又傲慢地,轻轻笑了一下。   随后,他迈开长腿,单手提着行李箱放到后备箱,绕到另一边上了副驾驶席。   系好安全带,他才咬着嘴唇,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大腿上被拉痛的皮肉。   恶心男女不是第一天这么恶心人,别的都无所谓,就是可惜了他的颈枕。   程灼将颈枕放在大腿上,对着阳光,看着毛绒表面上浮着的清晰鞋印。   尘土掸不干净,颈枕不能拆,不好洗。   游戏周边,停售很久了。   “妈的。”他低低地骂了一声。   ……   这并不是今天的第一次争吵,第一次争吵是在他被吵醒后没多久。   从被强制休学的那天起,程灼就接受了自己可能会遇见各种折磨的心理准备。   天没亮的时候被他爸一把掀起棉被的那一瞬间,他其实并没有发怒。   只是有点懵。   吵架,是在他穿好衣服以后。   他冷眼看着程光宗指手划脚地让那个女人给他收拾行李,茫然了半晌,终于想起要把自己的手机和身份证拿上。   就那个时候,那个站在那里发号施令的男人命令他把手机交出来。   他让他不帮忙就滚下楼,还让他交出手机。   手机,是一个人的身份证、钱包、通讯录、日记,等等一切有关于这个人的隐私非隐私。   一切。   这是在打他脸。   程灼得出了这个结论,火气立刻就上来了。本来他就说过,他的房间不允许那个女人进入,但是今天早上,她在男人的允许下,不仅进了房间,还用一种他根本理解不了的整理逻辑把他熟悉的私人物品整理成他不熟悉的顺序。   结果就是大吵一架,最后,程灼被程光宗一把推出门,他反手把自己已经关机了的手机砸在程光宗脚边。   反正不让他带,那还不如——   “砸死他算了,妈的。”   程灼又低咒了一句,冷眼看着那两个人终于聊完事,向车子走来。   车门打开的瞬间,他垂下眼。   脏了的颈枕程灼当然不会再用,他心里憋着火,一路上光盯着那个鞋印瞧。   等他终于气够了抬起头,这才发现窗外的街景已经不认识了。   看着应该是出了城。   车里没人说话,男人在驾驶席上开车,女人坐在后排,大概是靠左边的位置。   没人告诉他,他今天要被送到哪里去;也没人解释为什么女人今天会跟着。   一早上的缺睡和争执,在怒火渐渐退去后带来了疲惫,最后,无所事事的程灼抱着那个脏了的颈枕,靠在车座上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日头已经换了个方向,驾驶席上的人换成了女人。   程灼原本想问他们要把自己送到哪里去,看见是女人在开车便没提。他跟她没话说。   然而渐渐的,眼前的景象又变得熟悉起来。   带着陌生的熟悉。   程灼皱着眉想了很久,没想起来,直到他们的车路过一个火车站,站上硕大的地名提醒了他。   “杨槐?”程灼猛地回头,“你送我来杨槐?”   杨槐镇,位于邻省,开车过来差不多要八小时。   难怪天没亮就叫他起来,难怪他眼看着这会儿日头好像有点偏西。   八个小时!   没了手机,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我要回去。”程灼瞪着那个他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你不让我上学就打的这个主意?杨槐是人待的地方吗?”   “说的什么话,这儿是你奶奶家!我的老家!”男人平和了几小时的心火再次被点燃,吼道,“你懂不懂礼貌?啊?眼里还没有长辈了?你奶奶不是人?你姑你叔不是人?他们都能住在这里,就你不行?你天生高贵还怎么的?”   “光宗。”女人看了眼后视镜,语气柔软,“好好和孩子说话。”   “他也得配让我好好说话!”男人强压怒火,“住不住的由不得你,反正你去学校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去你奶奶家清醒清醒——这么些年,你究竟是靠着谁在吃喝拉撒!”   如果不是还要靠着程光宗吃喝拉撒,程灼早就离家出走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带来杨槐,除了吼叫,全无用处。   他被强制带到了奶奶家门口,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在母亲面前收敛了全部的脾气,弓着腰一脸喜上眉梢的笑。   杨槐镇这边的方言程灼几乎听不懂,他站在门口,觉得自己全然像个局外人。   从能听懂的只言片语里,他猜测程光宗是在跟奶奶说自己留在这里长住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住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他今年高二,如果没休学的话,是刚学完高中全部内容,准备开始全盘梳理复习的阶段。他应该像黄孟辉他们一样每天早上睡眼惺忪骂骂咧咧地去学校,接受一整天的磋磨,然后期盼着放学以后借学校操场打一场篮球,或是两场。   而不是在这里——   程灼抬眼扫过眼前两层高的土房,附近的土房,以及远处人高的不知名植物丛。   风很大,很冷,光秃秃的树梢和灰扑扑的矮房,不像样的土路,听不懂的方言,所有人脸上那一层仿佛洗不干净的泥色,还有远远传来的猪叫,这就是程灼对杨槐镇全部的印象。   ——而不是在这里,像个待售的商品,杵在门口接受屋子里奶奶姑姑叔叔们时不时抛过来的,品头论足的打量。   一群半大孩子呼啦啦地从他身边跑过去,路过他的时候有个胆子挺大的小姑娘好奇地停下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很快跑走。   他们从他的右边跑向左边,整条土路上洋溢着吵闹的笑声。一个稚气的、带着口音的声音用普通话喊:“小雨哥,你找到他了!”   接着是一阵七嘴八舌。   “让你瞎开猪圈咯。”   “没小雨哥帮忙,你要被你阿爸抽掉层皮!”   “还不快跟小雨哥说谢谢!你就会给小雨哥找麻烦!”   这些小孩子的口音土得掉渣,但好歹是普通话,大致上还能听懂。程灼无聊地从中拼凑出事情真相:一个小男孩不知怎么的开了家里的猪圈门,结果养了好几个月的猪跑了,那个叫小雨的人帮他给找了回来。   听说今年猪肉价格又涨了不少,一整头猪,在这种地方大概很重要吧。   这么说来,那个叫小雨的人的确是救了这个小孩。   不过,跟自己无关。   屋子里的人大概是谈好了,里面有他看着还算亲切的奶奶和大姑小姑,也有他不喜欢的二叔。程灼不知道他爸跟他们说了些什么,怎么形容的自己,总之不会是好话。   他是要面子的,但是这种对自己的面子无能为力的时刻,他除了愤怒又沉默接受所有安排,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那群孩子叽叽喳喳地笑完了,一群人沿着跑过来的路往回走,离程灼越来越近。   他听见最开始的那个稚音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小雨哥。”   接着是很近了的猪叫,以及一个年长了不少的声音:“不用客气。但是今天是我运气好,在桥头找到它偷吃,下次你再做这种事,我可不敢保证能帮你找回来了。”   这人的口音不那么重,语气温和,听着脾气挺好。   可能是因为声音还算好听。   也可能是因为离得近了传来的猪身上的臭味。   又或者是他面前的门里,那个让人讨厌的男人正跟奶奶一起走出来。   总之那一刻,程灼的视线避开了土房,转头朝那群孩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日头偏西了,斜阳下的人影开始变得长。   连光晕都比中午的时候柔和,暖融融地将那群小孩圈在画面里。   中间的一个人高得鹤立鸡群,乍一看跟程灼自己差不多水平,他嘴角带着笑向前走,逆光的脸转到某一个能看清的角度。   眉眼疏朗,肩颈平直。   是个少年。   那群人呼啦啦地走过来,土路就这么宽,程灼加两个超大的箱子挡在路中间,也不想让,就那么站着。   程灼其实没有刻意给人找麻烦的想法,他那时候什么也没想。   接着就看到那群人走到他身边,孩子们从他旁边绕过去。那个叫小雨的大男生好像对他有点意外,看了他一眼,赶着猪从旁边的沟里过去。   全程都没有交流,他像个局外人。   本来就是局外人,画风和这个尘土飞扬的村子完全不一样,光程灼脚上的鞋,说不定都够换头猪的。   走远了的人里有小姑娘在说他长得帅,他被人谈论着,他是村里的西洋景。   “你就住在这里吧。”程光宗准备走了,带着那个女人走到他面前,最后交代。   可能是因为直到再气下去无用,程灼这会儿莫名地就不想生气了。他沉默片刻,抬起眼,平静又淡漠地问:“我要住到什么时候?”   男人从鼻腔里吹出冷哼:“什么时候脑子清醒了我什么时候来接你。”   脑子清醒,是个什么标准?   他觉得自己脑子挺清醒的,姓程的认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能达到那个,程光宗臆想中的清醒标准,他连个手机都没有,怎么通知他过来接?   要说的话有很多,要呛起来的话,大概能在这里吵到天黑。   程灼想到刚才那幕,斜阳下被光晕包裹得毛绒绒的少年和孩子们。   画面安静而温暖,受到感染,他这会儿并不想吵架。   “钱。”程灼伸出手,直白地朝他爸要,“要让我在这儿长住,总要给零花吧。”   就这样吧,给钱的话,住下也行。   反正城里的那个家,他住得也没有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写信息素吸引的时候我说了那本是个伪·破镜重圆,这次写个真的。   排雷都在文案上,希望大家看一下。   文章标签贴了成长,两个人都不是完美人设。   程灼是攻。   已完结文都在专栏里可以自行取用:   《竹马和天降HE了》《恋爱吧,就今天PUBG》《信息素吸引[全息]》等等 第2章   程灼本来以为,以程光宗一贯的风格,至少会给张卡。   毕竟是他非要没收自己的手机,导致他一大笔钱用不了不得不在这个时候伸手要钱的。   结果没想到程光宗就是打开了钱包,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抽出来,加上那个女人那边的一点现金,一股脑塞给他,就算结束了。   总共是1382块,多5毛。   程灼数完都气笑了,这算是打发叫花子?还不够买他身上一件外套的。   但是程光宗没给他机会骂人,塞了钱他就走了,既没说这笔钱给他用多久,也没说用完以后怎么办。   大姑姑小姑姑一边一个跟在奶奶身后走过来,三个人看着他笑,二叔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点着了一根烟。   程灼的奶奶不会说普通话,两个姑姑倒是勉强会说,一人一句磕磕巴巴地跟他解释接下来的安排。   奶奶守旧,住在村子里最旧的老屋,设施也是最差的那一批。程光宗的意思是让儿子跟着奶奶住,大概是为了让他“吃点苦头”。两个姑姑当面是答应了,这会儿却跟程灼说如果他不愿意留在奶奶家,跟姑姑去镇上住也可以。   两个姑姑结婚以后都搬去了镇上,骑摩托车过去也就十几二十分钟的路,都是统一盖的洋房,三层楼高,房间多,能住开。镇上年轻人玩的东西也多,比这里好点。如果实在不愿意,还可以去二叔家,离这边步行五分钟,在村子里,不过是新楼,一样是三层。   “反正光宗都回去了,你住哪里他又不知道,哪能他说是啥就是啥。”小姑姑用夹着口音的话跟他说,“你住得舒服最重要。”   说到可以去二叔家住的时候,程灼听见二叔咳嗽了一声。他没转身,好像就是抽烟呛到,但程灼本能觉得那是在表达不满。   这个二叔他本来就不喜欢,至于其他的……   他看看奶奶,再看看两个姑姑,三个人眼底都有那种讨好的情绪在。   长这么大他来杨槐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来都被奉为座上宾,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他出生在邻省省会,见过的天地哪止这一个破镇破村,高贵一点又怎么样。   镇上还是村里,在他看来根本没什么区别,就那个连火车站都是近两年才修成的“镇上”,条件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奶奶家是住不下吗?”程灼问。   两个姑姑一愣。   “住得下的话,就这里吧。”程灼拉过自己的行李箱,“我今天很早就起来了,坐了一天车,不想再跑了。”   午饭是途中在休息站买的粽子,因为他睡过了饭点,吃上粽子的时候都已经冷了。   这会儿胃里仿佛囤着没消化的冷糯米,上不去下不来,他只想尽快把这两个箱子放下,然后干什么,他也没想好。   可能干什么都行。   就像这村,和那镇,在他眼里,没有区别。   ……   奶奶家有两层楼。   准确地说,是两间屋,两层楼。两间屋是连着的,一个一层高的矮房走进去是个厨房,屋外搭着个简陋的茅草篷,从散发的臭味来看是个厕所;另一间屋上下两层,楼梯是上一层的地板,需要的时候可以放下来,上面有两张床一张桌子,算是个房间,楼下是一张吃饭用的方桌,边上有个炕。   那炕靠着的墙上挂着张黑白照片,一个眉目清秀的老头,跟程光宗三分像,大概是自己的爷爷。   奶奶平时就睡炕上,二楼据说已经空置许久,如果程灼要住,那就住二楼。   提着箱子爬那个狭窄楼梯时有几分艰难,还好年轻小伙再不锻炼体力也在那儿,程灼勉勉强强是把行李抬了上去。   他左右看了看。   这房子应该是木头和泥土糊的,窗户是那种非常古早且这几年网红款式的木窗,周围的墙壁上糊满了不知道哪年的报纸,早就泛了黄。空气里有股陈腐的气味,程灼皱了下眉,推开了窗户。   光线照进来,照亮那两架大概是古装电视剧里才会有的带雕花床架的木床,上面还不伦不类地挂着白色的蚊帐。   被褥倒是铺好了,花纹很土,不过看着是干净的。   听说他坐车没怎么吃饭,两个姑姑帮着奶奶去厨房张罗晚饭去了,这会儿能从窗口看见厨房顶上飘出来的炊烟。   从二层看出去,屋后不远处便是田,一半种着他这个城里孩子不认识的作物,一半还空着,大概还没播种完毕。   耳朵里很空。   乡下的喧闹和城里的喧闹不是一个感觉。   他家那个小区其实挺高级的,即使听得见车流特有的轮胎摩擦声和鸣笛声,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照理说很安静,他却时常觉得吵。   这地方反过来,从过来开始,风声,村里人走过时嘻嘻哈哈的吵闹声,狗叫,猪叫,鸡叫……什么声音都有,一直都没断过,但他还是觉得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到他觉得自己很空。   也许是因为,没有手机。   没有网络,奶奶守旧不会用现代化的东西,家里连电视机都没装。从他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跟他熟悉的世界强行切断了联系,不能上网,不能娱乐看不到新闻,联系不上同学朋友或是别的什么人。   憋得慌。   程灼深吸口气,离开了窗口。   没有就没有吧,妈妈说,天无绝人之路。   他很快就从楼上下来了,门开着,一楼没人。他踏出去,循着人声走进厨房。   奶奶坐在桌边择菜,小姑在土灶后面烧火,大姑在前面炒。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很香的气味,是猪油。   “二叔呢?”程灼里外都没看见那个讨厌鬼的人影。   “他先回去咯,他家阿贵寻他。我跟你小姑吃完饭再回去。”炒菜的声音大,大姑姑扯着嗓子对他喊着,“知道阿贵不?”   程灼摇摇头。   “你二叔的儿子,比你小,该喊你哥。下次见面你就知道了。”   程灼点了下头,没吭声。他对这些亲戚没什么兴趣,更别说二叔家的。   这时奶奶忽然从后面叫他,程灼转过头,看她跟他说了堆听不懂的玩意儿。   程灼愣在那边。小姑姑给他解围:“你奶问你要不要吃蕹菜的。”   “瓮菜是什么?”程灼拧着眉,没听明白。   “就你奶在择的那个,你们那儿应该有的吧?”   有当然是有。“空心菜啊。”程灼走过去看了眼,“吃的。”   “知道你要来,中午就做上烧白了。鱼块红烧好不好?再炒两个素菜,虾你喜欢煮的还是炒的?鸡也买了。”   “随便吧,都行。”   程灼不是不识好歹,这种过度的热情让他有点接受不能,因为其实他实在不觉得这里的菜式他能吃得惯,做多了吃不了浪费粮食是其次,就有点浪费人情。   他不太喜欢这样。“不用做这么多,”他想了想,补了句,“我胃口挺小的。”   “这哪行,年轻小伙子!长身体的时候!哪能不吃啊?别跟姑姑客气,这几年咱们这里生活也好过了,菜都是乡里乡亲种的,不花什么钱的。”   ……就不是钱不钱的事,程灼根本不在乎钱,他一条内裤都好几百呢。   可他总也不能说,“别做了,我怕你们做出来我根本吃不下去”,这种话他最多跟程光宗讲,跟姑姑说是不可能的。   何况奶奶还在,老人家这么热情地帮他准备晚饭,他能说点什么?   拗不过人情,程灼抿了下嘴,手插兜走出去了。   不过还好,最后晚饭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吃一点,至少有三个菜他能吃得下去,就多吃了几口。因为这事,姑姑们和奶奶好像都挺高兴的。   两个姑姑饭后帮着亲妈收拾完碗筷就先后回去了,程灼看了一楼的那个钟,才八点多,四周就全都安静下来。   村里星星点点有几盏灯,没几个人在外面游荡。   奶奶关好厨房门回来,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但程灼看得懂招手,他跟着奶奶回了屋,看见她准备关小楼的门。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屋子里好像没看见自来水。   厨房……好像也没有,那晚上做饭的水哪里来的?   “不洗漱吗?”程灼在她关门前问。   奶奶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茫然。   “刷牙,洗脸。”程灼都不指望能洗澡了,连比带划地说,“不洗漱吗?”   “啊……”奶奶恍然,好像是听懂了,拉着他来到屋外。   他这才发现厨房外放着个到他胸口的大缸,奶奶移开上面的木盖子,从旁边地上抓了个红色塑料盆给他,做了个舀水的动作。   程灼:“……”   这就是程光宗给他准备的“清醒清醒”。   他现在是挺清醒的,紧接着就是愤怒。这愤怒不是冲着环境,不是冲着奶奶,而是他那位牛逼哄哄的亲爹——程光宗能不知道这里连自来水都没有?他就是故意的!   奶奶不用自来水可能是习惯了,可程灼,他这十几年的人生里,何时体会过用水还需要从水缸里舀的滋味???   难怪姑姑她们要问他,去不去镇上住。   镇上至少应该有自来水吧?   “我去拿牙刷……”程灼压了压火气,跟奶奶说,“你晚点关门。”   奶奶问了声,好像没听清楚。   “我说,晚一点关门。”程灼放慢语速,“等我洗完再关。”   奶奶是能听懂普通话的,但是得说慢一些。   跟她说定了,程灼才上楼。他那两个大箱子就躺在地上,他既没全程看着那女人整理,到这里以后也没打开过,想拿牙刷还要找。   先开第一个,哗啦啦掉出来一堆书。   程灼:“……”什么玩意儿。   他在第二个箱子里找到了自己的牙刷和毛巾,那女人给他塞了支他平时用的牙膏,但是没把牙杯给他,估计是故意的。   真是不知道该不该感谢那女人替自己装了电动牙刷的充电器。   程灼这会儿既没有心思整理行李,也不想计较,把牙膏挤好带着牙刷毛巾下了楼。   那个舀水用的红盆很旧,不过借着屋里透出来的灯光看还算干净。   他不知道漱口的脏水要往哪儿吐,看来看去,又进屋问了次奶奶。   奶奶走出来给他指了指附近的沟。   程灼:“……”   他觉得他绷了一天的镇定今晚都要破功。   但是人在困境面前的潜力是无限的。   没地方挂毛巾,他就把毛巾搭在肩膀上,撩起袖子用红盆舀了点水出来,用手捧着漱口,勉勉强强把牙刷完了。   洗脸倒是简单,就是初春的夜晚天冷水也冷,等他好不容易洗漱完,饭后那点叫人昏昏欲睡的疲惫都没了。   这下可真的是“清醒”。   湿了的毛巾没地方挂,他转了一圈也找不到能挂的地方,实在不想再跟奶奶比划,干脆拿上了楼。   睡觉的时候,那楼梯是要收起来的,就成了二楼的地板,二楼因此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把毛巾搭在木头椅背上,牙刷搁在桌子边缘,湿掉的那头悬空。随后,借着屋里昏暗的灯光,开始整理行李。   刚刚掉出来的书原来是各种课本还有他根本没动过的教辅,在家的时候是放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可能根本就没检查哪些需要哪些不需要,语文的《五三》没带,夹了两本根本考不到的选修课本,其他科目也是零零散散。   尽管程灼不需要,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可笑。   难怪这个箱子特别重。   这边是半箱衣服半箱书,另一个箱子就是半箱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具。衣服根本不是按四季带的,鞋也没有多的。   只有他脚上穿着的这双。   衣服倒是不急,至少最近还算有得穿,不过程灼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明天一早自己应该出去转转。   熟悉下环境,顺便也看看生活用品哪里买。他缺的东西太多了,那女人也就在程光宗面前装得一手好体贴,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有种自己被赶走了的真实感。   从家里,被赶走。   他需要的东西,手机电脑钱一样也不给他,把明知道他用不着的课本塞进来。   这是在嘲笑谁?   程灼把两个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发现那个女人连睡衣也没给他装。   这是在嘲笑谁啊??   程灼抄起一本放在最上面的书就砸了出去,“砰”的一声。   “小灼?”楼下传来奶奶的声音,老人家声线有点抖,从下方敲了敲木质的地板。   程灼狠狠抹了把脸,大吼:“没事!”   手放下的时候,才感觉到手心有点潮。   他吸了吸鼻子,瞪着眼睛看向天花板,把眼泪眨回去了。   天无绝人之路,没睡衣,大不了不穿。   程灼发了狠,把衣服脱了,只剩一条内裤钻进被窝,仰头看着上方的蚊帐。   这屋里原是没有电器的,后来才拉的电灯,电线明着从蚊帐上方穿过去,程灼感觉自己就没见过这么简陋的环境。   可是再简陋,奶奶跟姑姑都是欢迎他的,从她们脸上的笑容,还有鱼虾鸡肉齐全的晚饭上就能看出来。   而他的亲爹,在明知他适应不了的前提下,毫无征兆地把他丢来了这种地方。   亲爹。   出轨的,准备把他丢下几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却只给了1382块5的亲爹!   作者有话要说:   蕹菜、瓮菜,发音一样。都是空心菜的别称。   这文里什么习俗叫法口音都是我混搭的,希望大家不要代入现实中的任何地方。 第3章   睡前就不能想这些事,越想越气。   何况他本来也没有9点不到上床睡觉的习惯。   在床上辗转反侧到第十七个循环时,程灼很确定自己是失眠了。   杨槐这边的风俗跟他家那里有点不一样,是春节期间到公墓上去烧纸祭祖的,程灼很小的时候被那个男人强行带回来过,说“无论如何长孙要到爷爷墓前露个脸”。不过次数不多,因为每次程灼都闹着不肯来。   方言不通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玩的地方对孩子来说是毫无吸引力的。   也因此对杨槐没有特别清晰的印象,直到今晚。   半敞开的窗外是安静的夜色,只有很远的地方偶尔传来两声狗叫,紧跟着就是骂狗的声音。   没过多久,万籁俱寂。   中途程灼还起来看了一次夜空,星星很多,想来明天会很晴朗。   天空比城里干净得多,这是这一整天里唯一让他感觉到舒心的事了。   记不得自己究竟是花了多久睡过去的,第二天一早,他莫名被外面路人的说话声惊醒。   一束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将陈旧的木地板切割成光暗两边。程灼坐在床上看着那个明亮的区域,等瞌睡完全醒了,忽然就泄了那股憋了一晚上的气。   以他对自己亲爹的了解……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他其实没怎么好好了解过他爹,应该是以他这些年和亲爹斗争的经验来看,这样的事实出乎他意料,但仔细想想却在情理之中。   那个人有时候就是个很狠的人。程渊今年九岁了,那女人怀孕期间,程光宗应该是一眼都没去看过她的,直到后来确切得知那边生了个儿子,才突然在家里说要把私生子接回来。   他妈妈和他两个人当时有多吃惊暂且不提,小三,照理说是捧在心尖上的人,怀孕期间愣是能一眼不去看,程灼仔细想想,觉得以自己的没心没肺程度,都做不到这么绝。但他那位亲爹就是能做得出来。   “垃圾就是垃圾。”跟垃圾计较显得他多掉价。   程灼忽然想通了,横竖已经睡不着,他干脆把衣服套上,下了床。   昨晚气得没怎么整理,两个箱子的行李在床前阻挡了交通。程灼把散开的东西囫囵塞回去,合上行李箱盖,到墙角捡回那本被他砸得有些开线的书。   运气还挺好,是本没用的语文选修一。   虽说天还算冷,一天不洗澡其实也还挺难受的,昨晚睡觉的时候他一直想把脚放在被子外面,免得“污染”被子,后来实在觉得冷,才不得不收回去。   如果姑姑家可以洗澡的话,也许今天……   就算厚着脸皮也得想办法洗一洗吧。   要不真搬去姑姑家住?   不想去姑姑家还有其他原因,毕竟是结了婚的姑姑,有丈夫有孩子,他一个十几岁的大男生一住几个月,想象下那个画面似乎挺讨人嫌的。程灼对别人的情绪不是不敏感,只是大多数时间他都不想关心,想理解的时候他能做得很好。   奶奶家什么都没有,好在多余的人也没有,清静,这就是对他来说最大的优点。   放下楼梯,正对楼梯的一楼门开着,奶奶一早就在厨房忙活了。程灼帮不上忙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帮忙,他按照昨晚的步骤刷了牙洗了脸,回屋的时候看了眼墙上挂着的全家唯一的钟——才7点多。   村子里的早晨还挺热闹的,远近都有小孩子的声音,他不想见人,洗漱完就回到了楼上。   如果不去姑姑家住,势必得接受不能经常洗澡的事实。   二叔家他不想去,如果隔两三天去镇上一次轮流到两个姑姑家洗澡……好像可行。   那他还得买个盆,至少每天晚上得洗脚,洗衣服也……   操!他这会儿才想起来,奶奶家也没有洗衣机。   手洗吗?他哪里会做这些事?   窗外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人声。   “知道了,四婶,我们这就走了。”   “麻烦你咯小雨……狗娃你这皮孩子,听话知道不?别给你小雨哥添乱!”   “诶!”紧接着便是一串程灼有点耳熟的笑声。   这种陌生的地方居然能有声音让他觉得熟悉,实在很新鲜。程灼走到窗边看了看,看见昨天那个“小雨”正带着两三个孩子朝这边走过来。孩子都换了衣服,程灼也吃不准是不是昨天那群里的,不过应该是吧。   他心道,一个村里总共能有几个孩子。   说起来这人还真是个孩子王。   不过。   无论是小雨还是那几个孩子身上的校服,以及背后的书包都在提醒他,他们是学生,现在应该要去上学。尽管7点多才出发去上学,以程灼的理解似乎有点晚了,但总归好过他这个没学上的人。   没学上。   他并不喜欢上学,可真没学上的时候心里又很堵。这种堵从他爸当着全班人的面把他带走,拎到教务处办休学就开始了,等再回去,无论是今年九月重新回去念高二还是明年三月接着念高二下,他都会比从前的同学低上一级。   原以为按部就班没有惊喜的人生,从休学的那一刻开始,就出现了偏差。   程灼冷眼看着小雨带着孩子路过他这幢房,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这群学子们土鳖又傻乐的脸上。   等他们走过去,程灼又换了个方向,看见小雨又敲开了一户乡亲的门,不多时领出个小孩,一行人一路向前而去。随后,这村里闹腾了一早上的孩子声好像突然就消失了,四周只剩下成年人生活的响动。   “没意思。”程灼自言自语了一句,离开了窗边。   老房子没有纱窗,他嫌闷,并不打算把窗户关上。   不过他该出门了。   程灼摸了摸身上的兜,摸出张没什么特色的银行卡来,他盯着那张卡看了一会儿,拉开抽屉扔了进去。   居然把这张卡带出来了,他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柔软。   这样想这,他把那一千多块钱揣进兜里,随后下了楼。   走出去几百米他才意识到不太对,又往回走,直到奶奶家的厨房门口才停住。   “奶奶,”他朝着里面大喊,“我出去逛逛。”   奶奶咿咿呀呀地看过来。   “我——出——去——逛——逛——”   “噢!”终于听懂了。   他想去镇上,又不知道怎么走,只能回忆着前一天那女人开车过来的方向,边记路边往前。   从程灼开始自己认路到现在,长这么大就没体会过没手机导航的滋味。村里的房子是一批一批建的,又要绕开田地,谈不上规划,有时候一排老房子走过去接着两排走向不一致的新房,整条路是扭着延展的,多走几步程灼觉得自己就要迷失在村子里。   正当他在纠结是不是应该去找个人问路问了路又能不能听懂的时候,面前的土路尽头晃晃悠悠开过来一辆车。   比金龙大客车的尺寸小,但又不是小面包。   他视力挺好,远远就看见那车的前车窗后面摆了块手写的牌子,上面写着308路。   公交车!   程灼眼睛亮了。   他运气挺好的,沿着公交车来时的方向,连蒙带猜地,居然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站牌。上面的站名一个比一个拉风,他也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但看得懂最后一个是火车站。   杨槐火车站附近肯定就属于镇上的范围了,也不知道坐次公交车要多少钱。   总归不会比城里坐车贵吧。   于是安心等车,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手机可以玩。   不算太久,车就来了。无聊蹲在站牌旁的程灼站起来,一眼就看见那个手写的“308”。   好像就是同一辆车。   人类的适应能力真是无穷,如果昨天告诉他这村里总共可能就几辆公交车,他心里的嫌弃大概就会如草木疯长,但现在他居然觉得能有辆公交车去镇上就挺不错的了。   “去哪里?”迷你尺寸的公交车上居然像模像样地坐着个售票员。   “我想去镇上买东西,该到哪站下?”   “大树下,”售票员手一伸,“五元!”   价格竟然真比城里高。   不过在程灼眼里,个位数那都不能算是钱,他手往兜里一摸,抓出来一把红票子。   那售票员难得看见这种阵仗,“哎哟”了一声。   程灼有点莫名地找出张五块钱递过去,接了售票员撕给他的□□,找了个单独的空座坐下了。   车开起来,土房、洋房,人高的秸秆,播种的没播种的地,都成了车窗外倒退的风景。   在凹凸不平的土路和田埂上开车,车速居然还挺快,风从打开的车窗缝吹进来,扬起程灼额前的碎发。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路上售票员回头看了他好几次。   他在这里是格格不入的,身上的衣服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贵,城里养出来的气质也跟乡下不同。别的不说,就说他那层冷白皮,那就不是在黄土地里烈阳下能养出来的肤色。   所以被人看了,他也没觉得很奇怪,反正他这个人也没什么地方不能让人看的。   车窗上映出的模糊倒影仍然很帅,这张脸,可能只有程光宗和那个女人会不喜欢。   “大树下”是杨槐火车站前的倒数第二站,程灼一路上看着窗外记着大致路线和方向,看着车上的陆陆续续下车又不断有人上车。   靠近镇上的时候下车的人就变多了,不过最多的果然还是火车站。   至少他下车的时候还有半车座位坐着人。   这里比村里繁华不少,路边都是一层高的小商店,人来人往的。程灼还在街上看见了出租车。   他伸手拦了一辆。   上车司机叽哩呱啦地蹦出几句方言,程灼拉着车门没关:“师傅你会说普通话吗?”他想好了,如果这司机不会说普通话他就下车。   司机果然换了个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啊?”   “嗯。”程灼关上了车门,“我要买东西,这儿附近有大的超市吗?”   “镇中心有一家世纪华联,是最大的了。”   “就去那儿吧。”   有个超市就不错了,像他熟悉的那些国际连锁超市这里应该都不会有的。程灼叹了口气,把背靠到座椅上。   其实他不太想说话,司机却像世界上所有的出租车司机一样热情,不住地找着话题。   “小伙子从哪儿来啊?过来玩还是走亲戚?”   “咱们这儿不太见得到你这么帅的,挺受女孩子欢迎的吧?”   程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欢迎,应该是受的,从前偶尔打球回来,课桌抽屉里会多出零食之类的东西。   搞不清楚谁放的,好像有字条留下,他也没仔细看。那些零食都被黄孟辉他们起哄分了,他自己都没吃上。   但是这些话会让他想起从前的生活,特别是在今早想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班级的时候,就特别不想提及。   程灼干脆自己换话题:“师傅,镇上除了那个超市以外,还有什么地方好玩的吗?”   “好玩?”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你们年轻人嘛,网吧,游戏机厅,迪厅?就这些地方吧?”   “……啊。”程灼也没想到这小镇上的娱乐居然还挺齐全,跟城里人好像也差不多。   “都在镇中心那一块,一会儿你在超市附近转转就能看到。网吧游戏机房都在那边,哦,好像还有个唱卡拉OK的地方。”司机热情地给他介绍,“那边有条叫丹池路的,沿着走就有迪厅,不过喝酒的地方这会儿不开的,你要是过去的话……噢对了,可以打桌球,那边有两家挺大的桌球房。就,就那个方向。”司机朝窗外指了指,把车停下了。   “谢了。”程灼看了眼计价器,掏钱,“要加燃油费吗?”   “加一块。”   “行。”   给了钱下车,太阳还是一样大。   所谓的“大”超市是镇上的标准,程灼对着那个两层楼看了一会儿,虽然不满意但也没得挑选,抬步进去了。   超市手推车不知道用了几年,带着锈和不知名的脏,他选了半天,最终到旁边选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篮子,提着进去了。   盆要买,毛巾也不够,洗衣服的话……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肥皂。   他不心疼钱,想到需要的东西就装进篮子里,不知不觉就攒了一大篮,结账的时候价码一打,出来个三百多。   程灼一摸又把一叠红票子一起抓出来了,从里面抽了四张递过去,找零没细看,一股脑地塞进兜里,提着三个超大号的塑料袋从超市走了出来。   这塑料袋居然不用额外收费,真是新鲜的体验。   站在太阳下,他茫然地想,去哪儿呢?   不想回家,不是讨厌,主要是回去了没事干。   这才是上午呢,难道要回奶奶家发一天的呆?   那也太无聊了。   还别说,做学生的,不上学好像生活突然就空了,连怎么打发时间都想不到。   念书的时候挤出一切空余时间想尽办法出去玩,时间突然多了,那些娱乐就都从白月光变成了蚊子血。   但是至少耗到下午再回去吧。   程灼打定了主意,眼睛瞄到不远处一座五层高的小楼的二楼窗户外挂着块红牌子,写着“网吧”两个字,抬脚走了过去。   他刚离开原地,超市门背后闪出来两个流里流气的人,把抽了一半的烟往地上一吐。   “走,跟上去。” 第4章   身份证是程灼去年办的,也没当回事,因为有证件不代表这张证件就有用。   从那个隐约散发着尿骚味的旧电梯里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只有17岁,网吧还不一定会让他进。   ……来都来了。   碰碰运气吧。   他内心忐忑,表面面瘫地提着他那三大袋的生活用品,摇摇晃晃地走到柜台前,艰难地从兜里拍出一张身份证推过去:“开个机。”   柜台后的年轻姑娘拿过去瞥了一眼,打量的眼风扫过来,流里流气地说:“未成年啊?”   “啊。”程灼心一沉,等着她说拒绝的话。   然而没有。“那得开包厢,”那姑娘说着指了指背后的墙,“贵一点。”   程灼这才看到墙上被油污染得坑坑洼洼的吹塑板价目表,大厅2元每小时,包厢有4、6、8三档的。   这也算贵。   程灼笑了笑,找出两张20块递过去:“开个8块的吧。”   “充会员卡有优惠,要不要办一张?”姑娘示意他看价目表旁边的会员卡广告,最上面就是一行醒目的“充50送20”的字样。   “不办了吧。”程灼根本没打算来第二次。   城里的网吧查得严,未成年不让开机,不过他跟着黄孟辉他们去找过人,算是见识过。设备什么的先不说,至少卫生条件比这里好太多了。   他要不是找不到事情做,这会儿大概就回去了。   脏得离谱。   怎么会有正常人在电梯角落尿尿的,进化完全了吗?   猴子才会随地大小便吧。   “就多花十块钱。”   “那也不办了。”   没推销出去姑娘有点不满意,撇了撇嘴,不情愿地给他开了个临时卡。   “卡号是身份证后6位,密码6个0。8块钱的无烟包厢在最里面,蓝色门的就是。”姑娘说。   “谢了。”程灼拿过自己的身份证,推开后面脏兮兮的塑料门帘进去了。   他刚走,楼梯间就转出两个人,走到柜台前。   那个年轻姑娘一看见这两个人就皱眉:“你们怎么又来了……我警告你们啊,今天老板在的。”   “咱们兄弟懂规矩,肯定不在店里惹事。”其中一个矮个子“嘿嘿”笑了两声,压了压声音,“刚那个小哥进了哪儿?”   “你们——”   另一个高个子“啧”了一声:“又不要你干嘛,总比我们进去一个个机位找人好吧?讲讲,我们真不在店里惹事,但你不说可就说不准了。有本事你把我们兄弟俩打出去。”   狗皮膏药似的人,不爽又没办法。   年轻姑娘怒气冲冲地瞪了两人看了半天,最后不情不愿地说:“开了8块的。”   “哟,”高个子满意了,“果然是肥的。谢了,我们进去转转,不会闹事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厅,姑娘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气不过,起身到后面找老板去了。   ……   大厅里满是烟味,程灼一进来就皱了眉。   他会抽烟,一起玩的同学都抽,但他没瘾。抽烟这种事自己抽上了混在烟民堆里没感觉,不抽的时候光闻那二手烟味能恶心死人,特别现在初春还冷,大厅里可能是没开窗通风,比外面要高的温度混杂着不知道积攒了多少轮的烟味,环境令人窒息。   这就是他看见“无烟包厢”四个字以后开了8块钱包厢的原因。   蓝色门还算好找,推开那扇门以后他终于觉得自己会呼吸了。   这个包厢里总共两个机位,没别人在,有扇窗户,开着,外面对着条灰扑扑的小巷。包厢角落还有个拉绳的换气扇,那绳子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年的烟油,整根是发黄发黑的。   不过椅子还算干净,程灼把购物袋放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自己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开机。   小镇网吧里的键盘是那种最便宜的双飞燕薄膜,鼠标看不出牌子,很脏也很旧,程灼没有洁癖,但他决定等回去一定要好好洗手。   输入开机账号密码的时候他发现这把键盘并不是很好用,回车键里面不知道进了什么东西,有点卡住了,敲了几次才顺畅。   然后就又不知道干嘛了。   程灼对着桌面愣了一会儿,把游戏合集点开,一个个看过去,看到了他以为没有人再玩的多年前流行过的几个游戏,也有现在火热运营中的新游戏,但是没有想玩的;想了半天,又点开了软件集合,找到了那只企鹅。   微信电脑版最“伟大”的设计就是需要手机才能登陆,他至今不懂如果人有手机的话为什么要在电脑上登录微信。   能上的可能只有企鹅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连企鹅都登录不了,因为异地异机登陆被系统判定为不安全行为,需要他用手机验证。   如果他有手机的话。   他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他手机号办得很早,是他妈的身份证号办的,想挂失补办都不行,登录不上企鹅,连联系同学的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肮脏的网吧肮脏的窗户,窗外灰扑扑的街道,面前老旧的电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但是他更不知道如果离开这里的话,他能到哪里去。   实际上。   实际上,他完全可以用兜里的钱到火车站买一张回去的票,但那样就好像在跟那对狗男女服软,少年人的尊严比天大,他不愿意。   可是留在这里,他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他的生活和杨怀镇完全是两条平行线,产生交集的那一刻甚至让他对自己的世界观产生了怀疑。   ……总之,先按照原来的想法,消磨到下午吧。   他点开了游戏集合,翻了半天,点开了一万年没登录过的魔兽世界。   很多人吃喝拉撒都在网吧,这网吧也是能提供简单的餐点的,不过程灼看了眼连一份炒年糕都要30块钱的价目表,认定网吧是在抢那些不愿意挪窝的网民的钱。   钱是小事,但他不想给吃了大概率不满意的食物花冤枉钱,好在刚刚在超市里买了几盒妙芙小蛋糕,他拿出来当午饭吃了。   就这么玩到余额耗尽,程灼看着电脑自动退回登录窗口,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   4点多了,又是像昨天刚到这里时一样变得柔和的太阳光,程灼用力闭了下眼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人真的很穷,这一下午,他旁边的座位都没有人来坐。   而这,如果他进来的时候没看错,应该是全网吧唯一一个蓝色门的包厢。   到处存在的落差清楚地提醒他,此时此刻他身在何处。   他该回去了。   拎起三大袋购物袋,程灼从包厢里走了出来,又是那股让人窒息的烟味。   他皱眉低头匆匆往外走,忽然想起今天自己好像忘记去找姑姑家在哪儿。   ……算了,盆已经买了,今晚洗个脚将就下,明天再想办法找吧。   他离开那个乌烟瘴气的大厅,瞥了电梯一眼,回忆让他的鼻腔里升起那股令人不快的味道,他当时就决定走楼梯下去。   毕竟这里只是二楼。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楼梯间也有一股隐约的尿骚味。   程灼:“……”   所以这里的人都是猴子吗???   这究竟是个什么破地方!   没心情再去熟悉周边环境了,这里的游戏厅、桌球房或是迪厅,以这个网吧的水平作为参考,是绝对不可能让他满意的。   程灼踏出楼梯间,站在马路牙子上,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去。   他等着出租车经过。   就在这时。   冷不丁身后一股子大力传来,程灼感觉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他重心不稳朝前扑,差点跟呼啸而过的两辆车来了个召唤死神的“亲密接触”。   就感觉腰身上被人大力摸了一把,随后便有人大喊一声“跑”,两个人一前一后从他旁边跑了出去,带起一阵冷风。   他站稳了,一摸口袋。   好家伙,抢劫的。   好死不死的还非挑个有车经过的时机,他刚刚差点上天跟太阳肩并肩。   什、么、玩、意、儿。   被退学的时候他没这么委屈,拿到1382块5的时候他没这么委屈,进了环境奇差的网吧他没这么委屈,就连游戏里野生副本队的奇葩队友投票踢了他都没这么委屈。   可是现在,他觉得非常委屈,紧跟着的就是控制不住的愤怒。   这种感觉,大概只有那年程光宗在饭桌上宣布他要给家里弄回来一个儿子的时候才能媲美。   整个人都他妈炸了。   “老子过得再落魄,还能让你们这些崽种骑到头上?!”   程灼把三大袋东西往地上一扔,追着两人逃跑的方向撒开腿狂奔,嘴里大喊:“他妈的给我站住!有人抢劫——” 第5章   不运动的程灼跟两个没有科学锻炼意识的流氓从身体素质上来说,大概是半斤八两的水平,而程灼还占着个年轻营养好的优势。   眼看着要被追上,负责接应的那个人居然半道停了下来,反而朝程灼跑了过来。   程灼一拳朝他脸上打了过去,紧跟着便是飞起一脚踢在那人蛋上。   瘦弱的劫匪“嗷”的一声怪叫,身体瞬间弓成了一只痛苦的虾。   程灼没想太多,没想过斗殴的后果,也没考虑自己会不会在打架经验上吃亏,他就是快炸了,要把这些天以来心里憋着的所有委屈都撒在这个胆敢停下来截他的人身上。   那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说了什么反正程灼一句话没听懂。他光抓着那个人的衣领,只盯着他的脸一下一下地揍:“让你抢我钱!垃圾!该死!给老子还钱……”   “别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被人拉开,声音听着耳熟。程灼还没想起是谁,先看见两个穿着制服的片儿警从他旁边越过,按住了那个劫匪,随后自己也被人从后面按住。   “陈哥,不用按着他,他是被抢了!”那个声音说完,又凑近了问,“警察来了,别打了行吗?”   程灼猛地扭过头,脸上的怒气还没散。   那人被他唬了一跳,头向后仰,两只眼睛瞪圆了,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像是一起受了惊。   是那个“小雨”。   在看清对方脸的那一瞬,程灼终于想起了奶奶家门前的土路,欢迎他的两个姑姑,和那个说话虽然听不懂但看着挺慈祥的奶奶,脸上的怒意渐渐收敛。   小雨跟他确认:“你好了吗?”   “好了。”程灼稍稍挣扎了一下,“可以放开我了吗?”   身后的桎梏这才松开。   警察把他和那个劫匪一起带回了最近的派出所,当然还有小雨。这一路上程灼都有点别扭,尽管他是受害者,而且从小到大也不是什么特别乖的学生,但是进警察局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笔录是要做的。程灼打人虽然不对,但其实他打的伤只是看着狠实则不严重,民警再听说他当街被抢了近一千块钱,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批评教育了几句也就放过他了。   只是这个人的同伙还没被抓到,程灼的钱还没追回来。   小雨背着书包坐在派出所的大厅里,一双眼睛专注地观察着程灼的表情:“你要在这里等吗?”   “今晚能抓到人么?”程灼深呼吸着抬起头。   这个派出所看着也挺简陋,不过已经是他从到杨槐以后见过的最干净整洁的建筑了。   “你打的那个是镇上有名的‘二流子’,叫李天;他那个同伴叫胡越,都是熟面孔了。”小雨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给他分析,“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挺好抓的。”   “哦。”愤怒过后,程灼剩下的就是满心满眼的疲惫,垂下眼淡淡道,“那就在这里等等吧。”   “你是不是露财了?”沉默了一会儿,小雨问道,“他俩一直游手好闲,家里好像是没人了,也没个正经工作。估计看见你有钱才盯上你的。”   程灼扭过头看他。   “你一看就很有钱。”小雨指了指他的衣服,“再说我们这里没有会带一千块钱出门的年轻人。”   程灼突然笑了,他觉得自己可能脑瘸,反正特别想一本正经地纠正。“不是一千,是1382块5,”他说,“我买了三百多块的东西,那些钱是剩下的。不过东西刚才都丢路上了。”现在估计没了吧。   “你在网吧楼下丢的吧?”小雨看他目光中似有疑问,忙解释道,“我刚从学校出来看见你被抢了,所以才报的警。我们昨天见过的,我还有印象。你是程家的人吧?”   “嗯,是。”程灼这才想起是面前这个人帮他报的警,这个人还真是很热心,“今天谢谢你了。我叫程灼,灼热的灼。你怎么称呼?”   “原雨。”   “怎么写?”   原雨摊开左手心用右手食指写给他看。   原来是原来的原,他还以为是那个“袁”。   程灼收回视线,盯着派出所的地砖愣了一会儿,忽然说:“可能是我今天掏钱的时候抓出太多钱了。”   在家里的时候,随手摸出大几百并不是多招眼的行为,程灼一直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直到现在。   杨槐的环境和他的认知差距是全方位的。   “以后不要这样了。”原雨耐心地说,“你从城里来的吧?这边的治安没城里好,有些人不在乎被抓,蹲个几天出去还是老样子。他们找不到正经工作,镇里发的钱不够花,就会做点偷鸡摸狗的事。”   “知道了。”程灼又说了一遍,真心实意地,“谢了。”   “没事,都是乡亲嘛。”   程灼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和这两个字扯上关系,但是原雨一片好意,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感觉好像没必要反驳人家。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从里面走出来两个没事的警察,看见他们笑了:“还在这里啊?该吃饭咯。等抓到人会通知你们的,不用一直在这里等。”   原雨谢过那两个警察,回过头看程灼:“去吃饭吗?”   “我没钱了。”程灼跟他说。   “我带你吃,等你钱找回来记得还给我就行。”原雨站起来,“然后我们去找找你丢下的东西。”   程灼没有蹭饭的意思,但他站起来的时候还是问了句:“这种时候一般不是说请我吃的吗?”   “你那么有钱,为什么要请你?”原雨茫然地回过头。   他双手抓着自己肩头的书包带,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动作还是因为表情,这一秒钟他看着特别显小。   程灼莫名其妙地笑起来。“那我请你吧,”他说,“等钱追回来了我把钱给你。”   “不用啦,乡里乡亲的哪能占你便宜。”原雨说,“走吧。”   他带着程灼到派出所附近的一个小炒店吃了份炒年糕。程灼不知道这家店的味道跟网吧里提供的餐点味道比起来如何,但总之价格只需要三分之一。   而且可能是心里郁结的情绪散了些许,又刚刚打过一场架,他这会儿肚子特别饿,就显得老板的手艺特别好。   原雨对这边的路很熟悉,吃完饭出来,他又说了一遍带程灼回去找他丢下的东西。   “找不到了吧?”程灼没抱什么期望。   照理说他这会儿一穷二白,丢了钱和东西应该很急,但可能是大手大脚惯了,心里居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尽管丢了这些他今晚就得跟昨天一样不洗脚就上床睡觉了。   “不一定呢。”原雨跟他说,“那个网吧老板挺厉害的,如果你的东西被网吧的人捡了,就还找得到。”   程灼看了他一眼,有些恍然:“难怪我出网吧才被抢。”   他今天掏出过大钱的时候,一是坐公交车买票,二是出租车买单,三就是超市结账,都在他去网吧之前。估计是之前就盯上了他又不敢再网吧闹出事,才等到出门口了才抢他钱。   “嗯?你去网吧啦?”   “你没看到?”   “没,”原雨摇摇头,“我是在你被抢之后看到你的。”顿了顿,他补充说明,“你喊了以后。”   “哦。”程灼说,“我是去网吧了。”   “你几岁啊?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大。”   “17,周岁。”程灼说完,看着他又多说了一句,“我以为进不去,但是那个小妹放我进去了。”   “哦。”原雨皱了下眉,“还是比我大啊。”语气好像很可惜。   程灼没忍住笑:“你多大?”   “17,叫名。”   叫名在这边的方言里是虚岁的意思,程灼大概听懂了:“那你念高一?”   “嗯。”   所以不是错觉,他是真的挺小。   程灼不觉得自己的东西能找回来,可跟原雨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回了网吧楼下。原雨熟门熟路地走进去,直接上的楼梯。   程灼跟在他后面,仰头看见惨白的楼道灯穿过薄薄的校服运动裤,勾勒出原雨纤细的腿型。   笔直,而且挺瘦,这么朦朦胧胧地看着挺好看的。   “你看什么呢?”原雨看人没跟上,回过头喊了他一声。   那眼神干净得很,程灼有种自惭形秽的自愧。“没什么,走神了。”他随口接了一句,跟上了楼,“你对这里很熟,常来?”   “来送过几回菜,”原雨说,“没进去过。”   “……”这个答案倒是有点出乎程灼意料。   还是那个乌烟瘴气的网吧,那个脏兮兮的柜台,那个昏黄的灯,唯一不同的是柜台里的小姑娘看见后面走进来的程灼以后“啊”了一声,主动招呼道:“是不是来找东西的?”   程灼有点意外地挑起眉。   原雨看着挺高兴的,跟那个姑娘打了招呼,然后说:“我就说在这里丢的东西肯定能找回来。”   “那俩人,小帅哥刚进来就跟着了。”年轻姑娘笑了下,看了眼程灼说,“网吧开门迎客,又不能不让他们进来,老板这几年不爱惹事了,我们没什么能做的,就只能帮忙收着丢下的东西。”   她说着从柜台后面吃力地拎出三个大袋子:“都在这儿,你点点吧,应该没少。”她说着顿了顿,又道,“下次买那么多东西就不要乱跑了,先回家把东西放下再出来玩也不迟。”   这年龄的男孩子都不喜欢被人教做事,程灼听着难受,开口杠了句:“我家不在这儿。”   再说反正下次也不过来玩了,他又不是多爱来这边上网。   年轻姑娘“啊”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   程灼说完自己也觉得自己杠得莫名其妙,道了声谢,没点东西就跟原雨走了。   “你是不是不高兴?”下了楼,原雨歪着脑袋观察他表情,“找回了东西也不高兴吗?”   “没,我就是——”程灼深吸口气,抬起头,“没有不高兴。”虽然也没有高兴。   原雨“噢”了一声,往派出所的方向走,时不时回头看两眼程灼。   原雨应该是个挺乐于助人的人,跟这镇上、村里,好像所有的人都很熟悉。理论上,程灼现在非常需要和这样的人聊聊天,尽快了解有关这里的一切,免得磕头碰脑的。像今天,因为人生地不熟,连出门买东西都能碰上打劫。但他提不起劲多说,脑子里也跟浆糊似的缠成一团,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   他提着东西,一直低着头,视线落在原雨的鞋后跟上,直到派出所大厅的灯光照到脸上才把头抬起来。   人还是没抓到,现在是晚上6点半。   “要不你先回去吧。”程灼看原雨一屁股坐下了,主动说。   他不太喜欢当个累赘。昨天晚上8点多的时候村子里就没什么人声的那一幕程灼还记得,原雨也是村里人,估计睡得也早,没必要陪他这个熬夜十级城里选手在这儿浪费时间。   原雨没答应,仰头问他:“我走了你自己知道怎么回去吗?”   “我来的时候坐公交车过来的。”程灼说,“我可以打车去公交站。”   “镇上到村里的公交6点就没了,出租车估计8点多,看那些司机什么时候回家睡觉。”   程灼:“……”   “我陪你等吧。”原雨笑了一下,放下书包开始翻找起东西来。 第6章   原雨最后翻出来一本A5大小的本子,摊开放在膝盖上,又开始摸别的东西。   好半天程灼才意识到那是作业,他愣了愣。   这种几乎不存在于程灼生命中的东西清楚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觉得这个错位的世界在他眼前出现了更大的落差。   居然,会有人,坐在派出所里,做作业。   叹为观止,恐怖如斯。   要不是张嘴的表情太傻,程灼现在能吃惊到生吞鸡蛋。   没多久,原雨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特别简陋的笔盒,磁吸盖的,款式像是程灼刚上小学的时候流行过的那种,很旧。他从笔盒里拿出一截拇指长的铅笔头,用一个纸卷套上,开始看题。   垂眸专注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很乖顺,程灼这才意识到,虽说原雨跟村里其他孩子一样皮肤不算白皙,但他的肤色是那种很漂亮的小麦色,并不显得土气。   他大概是那种标准的“别人家孩子”模板。   备注,村里限定版。   程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都上高中了,为什么还用铅笔做题啊?”   “这本习题册不是我的,等做完了要还回去。”   程灼一愣:“你帮别人写作业?”   他还以为乖孩子不会做这种事,又或者是被同学欺负了?   好像跟他无关,但……   有点好奇。   而且这会儿除了和原雨搭话以外,他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原雨抬起头,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老师从省里弄来的习题册,复印一本太贵了,我就借来了。”   程灼:“……”这样啊。   他想到那个女人给他装的半箱子课本和那叠不全的《五三》,大概这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吧。   “你喜欢做题的话我可以送你一套习题册,反正我也……”程灼在原雨再次看过来的目光里顿住,舔了下唇,继续说,“反正我也写不完。”   原雨的眼睛有点亮。   “不过就是高考复习用的,你现在可能没学完,”程灼说,“课本内容。”   “啊。”   原雨眼底短暂的光亮暗了下去,他目光平静地看了下派出所里普通的白色地砖,手指捏了下铅笔。   “再读一年我就不读了,读到高考复习前。”原雨想了想说,“应该用不着你的习题册了……谢谢你。”   程灼拧起眉,莫名有点不太舒服:“为什么不读?”   高中肄业,那前面两年不是白读了?   “老师说高考复习压力挺大的,到时候周末还要去学校补课,放学也没这么早,但我平时得帮家里干活。”原雨顿了顿,把头低了下去,重新看向那本习题册,“再说,就算我考上大学,家里也没钱供我。”   “……”程灼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程灼念的学校不算市里最贵的那批,但一学期的学费也要五位数,像这边镇里高中或许几百上千的学费在看他来根本不算事。再说大学……程灼没仔细了解过,不过他听说过越好的学校学费越便宜,因为很多费用有国家补贴的影子。   他实在理解不了有人会因为没钱而放弃读书,这都什么年代了。   “争取奖学金或者助学贷款不行吗?”程灼觉得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他一个学渣居然在一本正经地帮人想该怎么继续学业。   “我不行吧?”原雨猛地抬起头,眼底有光,一字一顿地说,“老师说我们这里教学资源太差,平时做的题难度跟省里的好学校自己出的题目没法比,大考考不过人家。”   “我还没见过《五三》搞不定的高考呢。”程灼随意地摆摆手,“改天我把《五三》拿给你,就这么定了。”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   反正他也用不着,不如送出去做点好事,就当还了原雨今天帮自己忙的人情了。   那些课本和教辅对他而言不仅仅是用不着的“新书”,更重要的是他确定那个女人在拿这些东西暗搓搓打他脸。送给原雨对方高兴他自己眼不见为净,相当于一口气解决了好几个问题。   毕竟,如果不是真的高兴,那双眼睛怎么会亮成这样?   “你说的那个《五三》,是习题册?”原雨看起来有点兴奋还有点忐忑,“你不用吗?”   “不是说了我写不完。”   “写不完也是要用的吧。”   原雨纠结再三,视线反复落下又抬起,半晌终于像下定了决心。   “我问个问题啊,”他说,“你要是觉得不好回答就算了。”   程灼“啊”了一声。   “你应该上高二?这个时候来这里……不耽误你上学吗?”原雨问,“还是你是转学过来的?”   程灼一瞬间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果然他这个年龄和游手好闲的状态是个人都会觉得很奇怪。   也许这就是程光宗的目的,让他在不断和别人解释的过程中反复将自己的自尊放在脚底碾磨。   “我转学也不会转到这里啊。”程灼笑了笑,笑容有点冷,“我今年暂时不念书,你就别推辞了。那个《五三》每年都要修订新版,放到明年就过时了,我要用也会买新的。”   “那……多谢你。”   原雨这声谢说得特别认真,认真到程灼脸上有点挂不住。   “不用这样,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对我来说就是的。”原雨打断了他,笃定地说,“镇上都没什么卖书的地方,何况我还买不起……总之谢谢你。”   程灼抿了下唇,不出声了。   原雨等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低下头继续写作业。   夜色渐渐笼罩大地,不知不觉天就全黑了。   镇上的夜晚比村里稍稍热闹些,至少这个点外面还挺吵的,而派出所里还有值班民警时不时的对话声,和对面原雨写字的“沙沙”声,一唱一和,形成某种节律。   睡得晚醒得早,又刚刚吃饱,程灼插兜坐着,耳朵里传进规律的声音,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   不知过了多久。   原雨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放下了作业。   他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程灼,有点犹豫。   这人几乎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地歪着,一侧脖颈被他的动作拉出漂亮的曲线。派出所里只有最简单的白炽灯,但就是这样的灯,就能把程灼露在外面的手照得几乎有种反光的效果。他皮肤奇白,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挺厚实的白色开襟卫衣,简直是原雨这辈子见过最白的人。   光这么坐着都和这地方的画风迥然不同,这样的气场不免让原雨有点打退堂鼓。   老实说,程灼不像个脾气很好的人,即使好像睡着了,他的眉头也是轻轻蹙着的。这让原雨觉得,如果现在去叫他,对方可能会生气。   倒也不是害怕,就是觉得没必要惹他。   原雨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腕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将半捋上去的袖子放了下来。   而后,他转头看一眼派出所大门外漆黑的路,再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还是别叫了。   这样想着,原雨便起身出去了。   半入梦乡的程灼被他走出派出所大门的动作惊醒,茫然抬头看了一眼。他脑子没转过来,不过看原雨的东西都还在原地,估计他是去上厕所,就也没多问。   手边有没下班的女警给他倒的白开水,但程灼没怎么喝,所以这会儿并不内急。   便又昏昏睡去。   原雨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见程灼还在睡,踌躇片刻,放弃了叫醒他的想法,坐下继续写作业。   良久。   突然,派出所大门外“呼啦啦”地走进来好几个人,凌乱的脚步声惊醒了本来就睡得不沉的程灼。他浑身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大姑姑?”   “谢天谢地你没丢!”为首的女人风风火火走到程灼面前,拍着胸脯一脸后怕,“你奶都急死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你小姑和小姑父刚出发去村里找你!还好小雨这孩子给家里打了电话,这才联系到我们……”   程灼猛地回头看了原雨一眼。原雨挠挠鬓角,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尴尬。   程灼人都懵了,他刚刚出去是去打电话了?   不是,这么点小事通知他姑姑干什么?   大姑姑拍着程灼的肩膀,用那种痛心疾首的语气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人有多担心他,愣是让程灼从有点生气听到有点尴尬。   他出门从来没有和家里人打声招呼的习惯,那个女人从不管他几点回家,至于程光宗,他自己都不一定几点回家,更不可能知道儿子有没有在家了。   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更何况——   程灼飞快地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没到8点,在家里的时候,这个点夜生活都还没开始。   跟来的大姑父和两个不知道是谁的男人都盯着他看,还有不知何时从里面跑出来围观的民警。   目光里有责怪的,也有和善的,还有人憋着一脸笑。   程灼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抠了下裤缝,有些无力地辩解道:“我以为不用很久……”   “那你看见时间晚了也该想办法打电话回家!要不是小雨,我们现在还在找你呢!你奶那么大年纪了,你忍心让老人家担惊受怕?”大姑姑嗔怪地拍着他的肩膀,“你说说,我和你小姑家就在镇上,你跟我们说一声丢了钱让我们过来陪你,有个大人在,你也能有个主意是不是?下次这么晚不回去,要跟我们说一声知道不?白让人担心!”   程灼张了张嘴。   “记住了没有?”大姑姑追问道。   “……记住了。”程灼轻蹙了下眉,有点别扭,“但我怎么联系你们啊?”   “你没有手机?”   “……”程灼咬了下嘴唇,“来之前被我爸没收了。”   “镇上……”一旁的原雨突然插了句话,声气比平时弱,“有公用电话的……那种卖香烟的店里都有。”   程灼扫了他一眼。原雨头向后仰,仿佛受惊。   程灼被他那小兔子一样的动作表情逗得有点乐,不过这点乐还不足以让他笑出来。   “诶,对!一会儿姑姑把号码抄给你,还有你小姑姑的,以后有事就给我们打电话!”大姑姑说,“你奶家门口那条路往前走到底就有个卖香烛的店,那里就能打电话。要是不认路,回头让小雨——”   她扭过脸,原雨忙接了句:“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我指给他看。”   “麻烦你咯小雨。”   “不麻烦的。”   两个人兀自在那儿客气着,程灼不想看见那些注视自己的属于旁观者的目光,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那就这么说定咯?小灼,你听——”   “知道了。”程灼截住她喋喋不休的话头,“你抄给我吧,下次我会打的。”   派出所里自然有纸笔,大姑姑抄好一串电话号码——有她和小姑姑家里的固定电话以及各家庭成员的手机号——将纸条塞进了程灼衣兜里,随后去找警察了解情况。   900多块钱在杨槐镇可不算小数目,找回来前没有回去的道理,姑姑听完,跟程灼打了声招呼,走出去给等消息的奶奶和小姑姑等人打电话。   程灼坐了回去,他两腿自然舒展,双手落在正中,头半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大姑姑带来的人跟他不熟悉,三个男人各拿了一支烟往外走,自己说话去了。一时间,大厅陷入某种诡异的安静。   原雨坐了回去,双手撑在椅子上看着程灼。他作业做不下去了,想了半天,很小声地问:“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不高兴吗?大姑姑刚进来的时候是有点,但后来就被念叨得气不动了。程灼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很淡:“你刚刚出去找公用电话打的电话?”   原雨点点头:“快8点了,我得跟家里人说一声,电话都打了,就顺便让家里人去你家通知一下,免得……”他抠了下手心,“本来是要跟你说的,但是我看你睡着了……”   “我没睡着。”程灼打断他。   原雨张着嘴,表情僵在脸上。   “不过算了,你今天帮了我忙,还是谢谢你。”程灼手指摸到大姑姑硬塞过来的号码纸,心里说不出的烦。   也不是没渴望过被人关心。   但是真的在没期待过的地方和人身上收到这么隆重的关心,又不知道要怎么接受。   早知道那笔钱就不要了,也好过尴尬成这样。   “不用谢的,你不是也帮了我……”原雨小声说。   程灼没听明白,拧眉:“什么?”   “习题……”   “……哦,”他偏开头,“回去拿给你。” 第7章   程灼没太把那套《五三》当回事,既然说了要给,也不会因为原雨多事给他家里报了信而食言。   大姑姑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几个民警,铐着一个精瘦的高个子。   程灼看了过去。   这应该就是那个抢了他钱的人,程灼当时没看清对方的脸,但还记得身形。他长得贼眉鼠眼,身上的外套灰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被警察铐着,脸上还兀自带着不服气。   要不是个贼,简直可以说是有傲骨。   程灼被自己的脑洞逗乐了。   “小伙子,心这么大呀?钱被抢了那么多还笑得出来。”旁边一个和气的女警察抱着杯温热的饮品笑着跟他搭话。   “也没多少钱。”程灼这才意识到自己笑出来了,忙收敛了表情,淡声问,“我的钱追回来了吗?”   “这小子,转手就去买了三条烟!”铐着那人进来的其中一名警察气得不轻,“我们把能退回去的烟都退回去了,但他拆了两包,还吃了顿饭……”   抢来的钱花着不心疼,那人专挑镇上能买到的最贵的烟买,又美滋滋地整了碗羊肉泡馍,擎等着同伙去会合。追回来的钱最后程灼拿去对了下,总共少了68块。   负责押人的民警看起来特别愧疚,连说如果他们能早点找到这个人的新窝点,不至于让他损失这些钱,听得程灼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没事的,”他说,“60多不算事。”   办案民警又道了几句歉,让他签了个字把钱领走,程灼终于能离开派出所了。   三个男人走在前边,大姑姑走在他旁边,原雨背着书包跟在后面。   “这么晚了,让你姑爹送你回去吧?”大姑姑说,“他那朋友还有辆摩托,一人带一个,给你俩拉回去。”   “……不用了吧。”程灼一听要坐摩托就浑身恶寒,他实在无法接受跟一个完全陌生的成年男人身体紧贴坐在同一辆摩托车上,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姑父,“原雨刚刚说有办法回去的……?”他扭头去看原雨。   原雨点点头,看着大姑姑说道:“赵三叔平时都9点才回,让他捎我俩回去就行,婶子你就别跑这一趟了。”   “赵三啊?那……也中。”大姑姑想了想,点头,“那我领你俩过去,跟赵三说一声。”   “成,谢谢婶子。”   “先等我哈。”   大姑姑嘱咐了一句,快步走上去跟那三个男人说着什么。程灼回过头:“赵三叔是谁?”   “也是咱们村里的,跟程二叔……哦,就是你叔叔家,住得挺近。他平时会拉自家的菜过来镇上卖。因为孙子在镇上上学,平时就住镇上,赵三叔每天卖完菜都要去看看他孙子,所以回村时间比别人晚些。”原雨说得仔细,“三叔人挺好的,找他帮忙一找就成。”   “哦。”程灼听完扭开了头。   明明是他要问,听完又好像不感兴趣。   原雨扯了扯自己的书包带,轻叹了口气。   城里人的脾气还真是有点怪。   大姑姑打发了三个男人,快步走回来,领着两人往另一个方向走。   七弯八拐地穿过几条灯火通明的马路,三人钻进了一条黑灯瞎火的小巷,就这么摸黑绕了两个弯,走到一片小院前。大姑姑先走进去,对着那三幢五层高的单元楼大喊:“赵三,你在不在——”   是一句方言,程灼只听懂了前面这几个字。   说实话,尽管心里知道这会儿才8点刚过,但面对着这种又黑又静的环境,程灼还是被大姑姑堪称扰民的大嗓门尴尬到了。还好楼上的人很快就应了声:“在,谁喊我?”   “俺是程招娣!”大姑姑用方言利落地说了一串话,上面人应了几声,关了门进去,没过多久又打开门,下楼来了。   程灼被这串隔空喊话尴尬得转身想走,好不容易才忍住。   赵三叔是个有点佝偻的老汉,站在那儿比程灼他大姑姑还矮了那么一点。他搓着手往程灼和原雨这边看,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大姑答了,原雨也答了,程灼皱了皱眉,把这种半句话都听不懂的烦躁抛进夜色里。   没说几句,赵三叔转身往另一边走。原雨抬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拉他:“走吧。”   程灼抬起头,往大姑姑那里看。   “回去吧,回去以后早点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奶要是平时早就睡了,你快些回去,别让她多等。”大姑姑摸他脑袋。   17岁的男生绝不喜欢别人碰他脑袋,程灼头往边上偏了偏,问了句:“姑姑家有自来水吗?”   “有的,怎么?”大姑姑收回手,来回搓了搓。   “我明天能过去洗澡么。”程灼说,“我不习惯三天不洗澡。”   “行的,你来就是了。回去吧,明天要来给姑姑打电话,姑姑去接你。”   接倒是不必,告诉他怎么走就行。   不过程灼没多说,这些明天电话里也能说。   他迈开长腿,跟着原雨扎进了那片夜色里。   大姑姑对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半晌叹了口气:“光宗真是……”   赵三叔那辆拉菜专用的电动三轮车就停在单元楼背后的车棚里。赵三叔将车子调头开出来,示意两个小孩儿上后面坐。   原雨一下就跳上去了,程灼看着那辆车发愣。   他闻到了一股青菜的气味,实在无法理解原雨是怎么做到毫无芥蒂地坐下去的。   “上来呀!”原雨拍了拍车沿,程灼这才慢吞吞地迈开腿。   三轮车并不高,以他的腿长不费多少力就能踩上去。等他上去,原雨把车屁股上那块板翻了上来,拍拍空的地方示意程灼:“坐吧。”   程灼蹲下了,手上还提着三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   赵三叔吆喝一声,发动了车子,车晃晃悠悠逐渐提速,驶出那个小院。   他大姑姑还在站在那里,见人过来,挥挥手:“回去早点歇着——”   原雨看着程灼。   程灼不吭声。   原雨只好朝那个方向喊了句:“知道了婶子,你快点回去吧——”   他喊完又朝程灼看了眼,发现程灼根本没在看姑姑,低着头好像在看自己手上的塑料袋。   “你就这么蹲着吗?”原雨说,“三轮没摩托快,回去总得半个小时,一直蹲着挺累的。”   程灼知道这个道理,他纠结了很久,终究是心一横——   把那三个大袋子放下了。   自己还是蹲着。   原雨张了张嘴:“……裤子脏了洗洗就好了。”   “我不会,”程灼转过脸,盯着他一字一顿说,“洗衣服。”   他鼻梁窄而挺,眉眼略显深邃,不笑的时候,其实是副很冷淡的长相。这会儿程灼就没有笑,眼睛里映着不知是月光还是远处的灯光,那种冷意看得原雨心尖颤了一下。   他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些年村里不乏有去城里打工的哥哥姐姐,他每个都留心过,无论是落魄归乡还是在城里站住了脚跟一两年才回来一次的人,身上那股劲儿都跟在村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每个回来的人都在说城里的吃喝玩乐有多好,每个教过他的老师都提到过城里优越的教学资源。   原雨对城市是有向往的。   现在,这种向往因为这个盛着夜色和月光的眼神忽然具象化,落到眼前这个人身上。   原雨想跟程灼做朋友,不介意给自己多找点事。   “你们那儿都怎么洗衣服?”他问。   “洗衣机,或者扔去干洗店。”但是这里可没有。程灼没说后半句。   “我可以教你洗衣服,用手洗。”原雨看到他眉头拧起来,又补了一句,“如果你需要的话。”   “再说吧。”程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车子上了大路速度就快起来,三轮车没装减震,一路颠得程灼挺痛苦。   他是个很标准的现代年轻人,生活中有网络有游戏有酒精,但除了隔两三天放学后去打场半场篮球之外,就没有别的运动了。这么颠簸的路况下还得蹲着,没多久就大小腿酸麻,恨不能连根切掉。   程灼抿着唇挪了下位置,悄悄抬了抬屁股,放松双腿。   他的动作并没能逃过原雨的眼睛,可能因为原雨本来就细心:“你累就坐下吧。”   “不累。”程灼硬撑着。   “……”   原雨看了看四周。他是在这儿长大的,这些在程灼看来大同小异的田埂在原雨眼中每一片都不一样。他看清了位置,脑子里盘算了下剩下的路程,又回头看了看程灼。   程灼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干嘛?”   “还挺远的,你一直蹲着也不是个事。”原雨的书包一上车就卸下了,这会儿他说着话,直接拉开了校服拉链,一脱一甩,铺在程灼脚边,“坐吧。”   程灼:“……”   “我会洗衣服,我回去洗就是了。”   程灼往他身上看了眼。脱掉校服以后,原雨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线衫,月光下不太看得出新旧,不过花纹看着挺土的。因为之前对他腿部线条的印象,程灼还以为会看见一个瘦削的肩膀,没想到穿着贴身的衣服,原雨看上去反而比穿着校服的时候要结实一点。   “你……”   “坐。”原雨再拍了拍他的校服,“你要是觉得我的校服还脏,那我就没办法了。”   程灼:“……”   这是原雨非要他坐的,也不是他抢别人衣服当垫子。   坐就坐,大男人哪儿那么矫情。   他一屁股坐下去了。   原雨就冲他一笑,自己屈起膝,抱紧了双腿。   星星赶着车,车赶着月亮,一路向村里驶去。 第8章   赵老三,或者说程灼他二叔家比两个人的住处要更远一些,如果走其他路,能稍微省点距离。   认真负责的赵三叔本想把二人送到家,原雨却说要带程灼认认路,让他把他们放在村头的岔路口,然后早些回去。   程灼提着他的三个大袋子下了车,想到这袋子在那装过菜的车上放过,他就没敢把袋子往身上蹭。   原雨抖了抖自己的校服,对着旁边的路灯仔细看了看痕迹。   程灼无语道:“你看,你自己还不是嫌脏。”   “没有,我看看蹭上颜色没。”原雨说,“没蹭上今晚就不洗了,等明天再洗。”   今晚洗和明天洗有什么分别?   程灼看了眼连虫鸣都几乎听不见的村子,多了句嘴:“人都睡了,你还是明天再洗吧。”   原雨笑笑没接话。他把抖干净的校服重新披上,背起书包,冲程灼招了招手:“跟我来。”   他选的是最简单的路,能少转弯就少转弯,真到要转弯的时候,也会指给程灼看转角有什么好辨认的记号。村子里的路,路灯间隔较远,大段的路是暗的,四周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   他俩的脚步声还不一样。原雨穿的是双旧式的白色球鞋,款式像程灼印象里军训时要穿的那种军鞋的改良版,鞋底硬,声音就要大一点;程灼穿的则是双软底的椰子,一脚踩下去几乎无声。   说鞋能换头猪真不是他吹牛,这双椰子他买了同款两个色,用两双凑成了一双左右脚的颜色不一样的鞋,奢侈得很。   走到某一个路口,原雨停住了步子,指着左手边一扇紧闭的木门转过身说:“这儿就是你姑姑说的香烛店。”   程灼抬起头打量。   这扇门处于两个路灯的中间地带,有点黑,好在程灼视力还行。原雨猜到他在找好记的标识,忙说:“这边这排木门长得都一个样,不怎么好记,不过就这一家是店,别家都是住的。你白天过来,就这里摆着摊,很好认。真不行,就记门牌号。”原雨往门边的柱子上方一指,那里钉着块深色的金属牌,上面写着印刷体的白色字“233号”。   一个香烛店门牌号233,这个冷笑话程灼感觉自己能笑一年。   “这里打电话多少钱?”程灼问了句。   “一分钟5毛钱,打快一点就……”原雨说着话音一顿,“哦,你不缺钱。”   程灼是不在乎5毛钱,不过他的手机套餐是1毛钱一分钟。   当时就又在心里把他爸问候了五六遍。   “走吧。”   再往前走就是条眼熟的直路了,程灼认得这是奶奶家门口的那条路。   尽头有一点橙色的灯光,程灼头皮忽然一阵麻。   “我家就在这里。”原雨指着旁边一幢房子说,“我先……回去了。那个亮灯的地方就是你奶奶家,你自己可以走过去吧?”   看得见灯看得清路,哪还能走不到。   程灼摆摆手:“你回去吧,我能走。”   “那我……走啦,”原雨说,“习题……”   “……”程灼失笑,“明天给你?”   他想着原雨这么积极,定然是千好万好,没曾想对方突然顿了顿,话锋一转:“……算了,等下回……碰上了再说吧。我先回去了,拜拜。”   原雨说完就走,步履竟比刚刚快了不少。   程灼看着他的身影进了路边的一扇门,然后等了一会儿,屋里也没亮灯。   ……奇怪。   他晃晃脑袋,迈着步子往亮着灯的地方去了。   奶奶家门还开着,程灼踏进去的时候,老太太坐在桌前,撑着个脑袋,看样子快睡着了。   小姑姑和小姑父不在,不知道是没来还是已经走了。程灼想了想,喊了一声:“奶奶,我回来了。”   老人家被惊醒,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程灼反正听不懂,没打算费力去听,只说自己的:“我回来了,你快睡吧,我洗个脸就睡觉。”   说完他就提着那三个袋子往楼上走,往二楼地板上丢。   他买了电热水壶,在折腾着烧水洗脚还是别折腾了赶紧睡觉这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几秒钟,抱着水壶就下了楼,到水缸里舀水。   二楼接电灯的地方有个插座,他买了块接线板插上水壶烧水,赶紧又把别的急需品先拿出来。   这边烧着水,那边他先下楼刷牙洗脸。等洗完上楼再等一会儿水就开了,他生疏地把热水倒到他新买的热水瓶里,端着个新盆下楼清洗打水。   憋了一整天,终于是让他洗上脚了。   再到楼下把洗脚水倒掉,程灼回了屋。   他正准备上楼,想想又不对,停下脚步看奶奶怎么关门。   虽说他自认是块目无尊长的叉烧,也没有让头发花白的老人天天等他睡觉的道理。   他决定研究下这扇门怎么锁。   锁门简单,只要用心看,看一遍就会。奶奶锁完门回过头看他还站在那里好像有点吃惊,连比带划地问他干啥。   “没什么事。”程灼说,“下次我来锁门吧,你该睡觉就早点睡。”说完没等奶奶回应,拿着塑料盆就上了楼,把楼梯收了。   他买了小闹钟,买了电池,离开手机两天一夜以后,终于又能随时看见时间了。   烧开的热水放在热水瓶里能保温挺长时间,还能喝,他在那个世纪华联里买了点茶包,充当饮料。本来是想买饮料的,但太重了,他准备等熟悉一点情况了再去镇上搬。   睡衣睡裤拖鞋都是新买的,其他零碎的东西程灼简单地将它们摆出来,打算明天再仔细收拾。   他摸了摸口袋,把剩下的900零几块塞进抽屉,跟那张被他丢进去的银行卡摆在一块儿。   说起银行卡……   程灼垂着眼看了一会儿,心道,在这900块花完之前,他得去找个镇上有的银行,办张储蓄卡。   自己买火车票回家确实很掉价,所以既然要住在这里,900块哪里够花。   程光宗想把他丢在杨槐,总不能只给这么点钱。   他眼神转冷,轻哼一声,合上了抽屉。   上床,一夜好眠。   ……   原雨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卸书包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他把书包卸下来,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背后忽然闪过一束光。他浑身一个激灵,骤然回头,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握着个手电筒,正冷眼看着他。   那束光就照在原雨身上,男人语气生硬,操一口方言:“你还晓得回来?”   原雨讪讪地直起腰,人站直,手落在两边,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你要做好事我不反对,我有没有说过不能耽误家里的活?你要读书,白天的活不要你干,然后呢?晚上的活你也不干了?”男人越说语气越重,“那你读个啥书?”   原雨手背到身后,用指甲去抠手心上的肉,那种刺痛在这个时候能让他舒服点。   “我错咯……”他讪讪道。   “今天就我们仨在地里忙活,你母你姊都是女人,你爹不能久干活,这些你知不知道?”   “知道……”   “本来你回来接你姊的班,你姊能回来洗衣裳做饭,结果呢?今□□裳都没洗!地里的活还没干完!”男人骂道,“平时你去野我不管你,抢种的时候!你那脑袋瓜子都在想点啥?”   男人往前走了两步——他走起来才能看出左腿有点跛——凝神细看之下,再次骂道:“你这衣服上蹭的是啥?你上哪儿野去咯?”   “就一点泥,”原雨拿手蹭了蹭脏的地方,“明儿我洗了就完了。”   “明儿个?你现在就给我去洗。”男人指着他说,“明儿个不许去上学,起来就给我下地去!什么时候把今天没做完的活干完咯,你再去上学。”   原雨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圆了:“爹,我明天回来做不行吗?”   “你回来做明天的活!明儿个一早先把今天的活给我补上!上学上学,上学有个啥用!就是游手好闲不干活!真是惯着你读书给你惯坏了!现在,你给我上后头洗衣服去!洗完再睡觉!”   男人说完,关了手电回过身,一瘸一拐地回屋去了。一楼客厅内只剩下月光,原雨双手紧握成拳,好半天眼睛才适应这种光线。   他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眼眶里有点湿,抬手囫囵抹了抹。   后悔吗?不。   越是这样,他才越想上学,越想考到城里去。今天程灼提起的那个什么“奖学金”还是“助学贷款”的东西在他心里重新点燃了一把火,让那些曾经逐渐熄灭的念想死灰复燃。   念书怎么能是游手好闲呢?   难道念成了外出打工,赚的不比下地强?   他可是看了好多哥哥姐姐,出去以后都比在村里的时候有钱的,那时候,他爸明明还夸那些人出息。   原雨把脸上擦干净,悄悄回屋找了套干净的衣服裤子换上,抱着换下来的脏校服,到后院去洗他们一家堆起来的脏衣服去了。   大不了今晚就不睡,干上一夜活,不管怎么样,他明天早上都要去学校。   程家的灯终于熄了,那是村里的最后一盏灯。   月色洒遍大地,连狗都趴进了窝。原雨从井里提了桶水,“哗”一下倒在洗衣台上,举起了棒槌。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年轻的朋友不知道,233是早年猫扑论坛的表情编号,一个捶地大笑的表情,后来就用来指代大笑。香烛店卖的都是拜佛或者烧给死人的东西。   抢种:抢是抢时间的抢,种是播种的种。 第9章   原家屋后的棒槌声响到半夜。   月上中天,原雨抖开最后一件衣服挂到晾衣绳上,这才收了盆。   他沉默地看着前面那块菜地。   洗衣台所在的空地和前面那片田之间有个挺高的落差,下地的时候一般不从这里下,一来不安全,二来容易踩着菜,原雨总要到前面一个下坡的地方下到田埂上。   这块地他熟得不能再熟了,不过,夜里下地是很危险的,活也干不好,谁让他家没钱拉那套照明设备到地里呢?原雨从没在天黑的时候下过地,这种天就更是如此。   这种——月亮不算亮,星星倒是很多的天。   可要是明天一早再过来,他担心来不及上学。   原雨想了一会儿,抬步往前面下坡的方向走过去。他沿着田埂绕着自家田地走了几圈,分辨地里究竟是落了多少活没干。   其实好像,也不算太多。   这阵子的天亮得还不算早,如果等天亮开始干……这些活,不算早读的话,干活干得快点,他应该还能赶上第一节 课。   看完地里的情况,原雨心里有了数,沿着田埂回去了。   他把洗衣服用的东西分门别类规整好,进到家门,摸黑整理起没摆好的农具。他爸年纪越长脾气越怪,他可不想早上干完地里的活以后又被挑刺不让他去学校。他爸本来就不喜欢他去学校,当初要不是赶上村里普及义务教育……   原雨抿了下唇,忽然想到程灼答应送他的习题册,叹了口气。   都不知道能不能安全拿到。   忙完这些,他进屋抱了床被子出来,坐在一楼客厅的椅子上,用被子裹紧自己,歪着头睡了过去。   因着这不舒服的睡姿,第二天一早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原雨就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仿佛不需要愣神的时间,立刻坐起来收拾了被子送回房间,又一个人提着工具离开了家门。   再回家时,太阳已经升高。   干了一早上活还挺热,原雨抬手擦了下汗,走到路上,下意识地往程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意料之中,没有看到程灼。   “小雨哥!”路上有个背着书包的小孩走过,看见他双眼一亮,兴奋地招手,“你今儿个怎么没来接我上学!”   “我……”原雨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哑,忙吸了下鼻子走上前去。到小孩面前他才说:“你今天自己去学校吧,我还得过一会儿呢。”   “诶?那你不是要迟到嘞?”小孩歪了歪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他,“小雨哥,你今儿个脸色不好,是不是病咯?”   “冇得事,你别瞎想。去学校吧,路上当心。”原雨笑笑,拍着他的背把人往前送。   小孩被他推得往前踉跄了几步,拼命回过头,从他额角的汗珠看到他手上的工具。   最后“噢”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朝他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小雨哥,你爹又逼你下地干活不许上学了?”   原雨笑出了声。   他拍拍那小孩的额头:“人小鬼大。行了,快走,我一会儿就去学校。”   “说好咯!要去学校的!反悔的人长鼻子!”小孩做了个鬼脸,一步三回头地跑了。   原雨笑得直不起腰。   好半晌他才收敛了笑容,叹口气,往家里走去。   他妈已经起床忙活着做饭了,听见动静从厨房走出来,看见他这满头大汗的造型愣了愣:“你早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儿个睡过了,正想去叫你……咋的,大早上下地去了?”   “嗯。”原雨没多说。   “又是你爹?”他妈皱了下眉,“啥时候的事?”   “昨晚,我到家9点过了,他走出来说的。”原雨把工具摆回去整理好,“昨儿个欠下的活我干完了,他起了吗?”   “没呢。使唤你干活挺会,自己倒是睡得跟猪一样。”原雨妈咕哝着,满脸的不满,“那你现在?”   “我去学校了,他起来你跟他说声。昨天的活做完了,今天的活等我放学回来干。”   “中。你快去吧。”原妈说完顿了顿,快步走回厨房又出来,拿着个纸袋包的热饼,“刚烙的,你路上拿着吃。”   “谢谢妈。”原雨接了,回屋去拿自己的书包。   其实他作业都还没写完,不过比起作业,离开家是最重要的事。   他爸没起最好,没起床就没有了挑刺的机会。   他背起书包就往外走。   灿烂的金阳将门前的土路照得亮堂,程家那个方向能依稀看到开了门,大概是程家奶奶起来做早饭了。   这个时间点,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在为清晨奔忙,但程灼……他大概是见不到的。   习题册他倒不急着拿,主要是怕他爸看见以后撕了。   但今天上学前估计拿不到了,昨晚也没说好。   原雨收回视线,拿着烙饼,往坐公交的方向去了。   ……   这会儿程灼其实睡醒了,正躺在床上发呆。   他这两天都醒得早,跟以往的生活习惯截然不同,也许是因为窗外传来的那种村里才有的喧闹声让他感觉陌生。   不过今天和昨天不一样,昨晚他累了,睡得挺好,这会儿挺精神的,就是不太想动。   程少爷不想动的时候,天王老子过来他也还是躺着,反正他也不像村里人醒来就要起床干活。   楼下有人在打招呼,有人在兴奋地说着什么,程灼没听懂,但他在努力听。   昨天的事他想了很久,杨槐和他的家乡江城是很不一样的,从兜里掏出一千块钱,在江城绝不是一件会惹人眼红甚至遭人当街抢劫的事,但在这里就会。   经历过昨天,这样的差别更清晰。   程灼遇见事从不会软化自己的态度,可他不笨。   比起和程光宗低头,他宁可向杨槐低头。   既然决定在这里住下去,适应这里的习惯是必然的。   方言也……不说学,至少得留心听,常用的话也许多听几次就听懂了。   这时,从窗外飘进来饭菜的香气,他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昨天的早饭他没吃,这会儿才起来,既然奶奶早上会起来做早饭,理论上应该有他那份。   这种感觉……还挺奇妙。   在家的时候,早饭他有时候去学校食堂吃,有时候叫外卖,但大多数时间是不吃的。程渊今年9岁,上小学,去学校的时间比他晚,那个女人就也跟着程渊起床的时间做早饭,完事还要在程光宗那里说“我做了小灼那份的,但他没吃就走了”。   想起这事程灼皱了下脸。   可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反倒是来了这里,他确定能有一份早饭是属于他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惯。   程灼揉了揉脸,翻身起床。   他换了身衣服,下楼洗漱。路过的时候他看见餐桌上已经摆了一个不锈钢小盆,里面是各式馒头包子。   看上去还不错。   等收拾完自己,程灼发现桌上又多了一个盆,里面全是鸡蛋。他想了想,往厨房走过去。   奶奶在灶前做着什么,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粮食气味。   “奶奶,”他喊,“早饭还没做完吗?”   奶奶发出了疑问。   “我说早饭,能吃了吗!”   “吃!”奶奶明白过来,高高兴兴地指着另一间屋。   “我看到了,我是说——”程灼忽然觉得后面的话有点复杂,不免有些泄气,精简了一下字眼才说,“我问你做完了没。”   奶奶说了两个字,程灼听了,一个人在原地琢磨了半晌,感觉她说的好像是“等下”。   也确实没过太久,奶奶就打开了大锅的木质锅盖,香浓的粥味一下子散逸出来,奶奶就拿起根长柄的大铁勺把粥往一旁放着的不锈钢小盆里舀。   打满一盆,奶奶挥了挥手让他回屋,自己端起那个盆往回走。   程灼有点没懂两个人吃饭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不过没多想。那粥里好像放了红枣一起煮,喝起来的味道他还挺喜欢的。他在那盆馒头包子里挑了个长得像肉包的,放在嘴里慢慢嚼。   不多时,问题的答案自动送到了他面前。   他二叔来了,后面还带着个半大的小男孩。   程灼:“……”   手里的肉包突然就不香了。   “程灼。”二叔进门喊了声,用的是带口音的普通话,随后伸手一指那个小男孩,“这是贵,你弟。”   他都这样讲了,程灼还是给了点面子,往便宜弟弟那边看了眼。老实说,程灼一直觉得老程家的基因不算突出,他的长相更多的遗传了他老妈。事实也确实如此,程贵那张跟他爸三分像的脸,比程耀祖本人还要丑一些。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下地干活的次数不多,他皮肤不算很黑,起码不像村里人平均水平那么黑,以至于没丑到惨绝人寰的地步。   程灼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没想到程贵比他还大爷,理都不理他直接往桌边一坐,抄起一个大肉包就往嘴里塞。   这一盆里有刀切、肉包、花卷,可能还有豆沙之类的甜馅包子,肉包总共三个,程灼吃一个的时间里,程贵把剩下两个都吃光了,一个都没给他爸或者他奶奶留。   程灼:“……”   他下意识地看向他二叔,结果就看到了更离谱的一幕。   程耀祖好像对他儿子的行为没什么意见,不仅如此,他还跟儿子一样直接坐在了桌边,没动手;反而是奶奶放下了粥碗,到厨房去拿他们的碗筷。   程灼:“……”   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视线落在程贵脸上。   “你就把肉包都吃完了?”他问。   那土黑脸的小男孩看了他一眼,满脸的莫名其妙,好像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   “总共就三个,这儿四个人呢。”程灼说,“你一个人吃两个?”   “我平时都吃三个的,吃两个咋了?我还想问你干嘛抢我的肉包呢!”   程贵的普通话说得磕磕巴巴,非常吃力,显然平时很少说的样子。   程灼被他的理所当然惊到了。   他那一脸震惊混杂着鄙夷的表情激怒了程贵,小男孩一拍桌子就想骂人,被他爸按了回去:“行了,别吵吵。贵你还上不上学了?快吃!”   程灼“啪”一声拍了桌子。   二叔、程贵还有拿着碗筷刚走进来的奶奶三个人一起看着他。   “我就拍回来。没人能在我这里拍桌子,我爸也不行。”程灼说完,一口闷了那碗加了红枣和蜜豆的粥,把碗筷一搁,“我吃好了。”紧接着就上了楼。   程贵在他身后喊:“神经病啊!”   随后是一串方言,大概是奶奶在劝架。   程灼统统没理,把那个古旧的木楼梯踩得震天响。   他一向以自己是块极品叉烧为荣,但是这会儿心里烧起来的怒怎么都憋不住。   这两个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好意思?   这世上竟有人比他还叉烧,简直叹为观止。   他深呼吸两次,拉开抽屉。   今天程灼吸取了教训,把整钞和零钱分开两个口袋装着,然后拿昨天空出来的塑料袋装了换下来的衣服和洗澡需要的东西。   转身的时候,冷不丁看见那套《五三》,程灼愣了愣,上头的怒气收敛了一秒。   这个时间,原雨应该去学校了……还是晚点再拿给他好了。   他把《五三》从课本中间抽出来摆到桌上,垒成一摞。   下楼前他想了想,把那个踩脏的颈枕也带上了。   接着大步流星地从楼梯下去,“我出去了。”   奶奶着急地下凳,好像是想拦住他。   程灼有点莫名,好在他很快想起来昨天出了什么事。   其实他没这习惯,但也许是因为比他更叉烧的二叔和便宜弟弟都在看他,破天荒地,程灼看着奶奶解释了一句。   “我今天去姑姑家,没事的,天黑前肯定回来。”   就这么踏出了门。   没走几步,程灼就听见前方有户人家里传出暴跳如雷的骂人声。   大清早的,谁火气比他还大? 第10章   程灼感觉自己的火气烧起来能掀掉天灵盖,结果一出门听见别人大吼大叫,怒气反而开始一点点往回落。   路过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发现声音正从——   程灼一愣。   那不是原雨家么?   就是昨晚原雨走进去的那幢房子,跟他奶奶家一样是个二层的土房,不过整体要大一些。这会儿门开着,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面色青黑,正对着一个中年女人骂骂咧咧。   语速太快,又都是方言,程灼很认真地想听听他说了点什么,却发现实在难以分辨。   那中年女人一脸的憋屈,像是敢怒不敢言,对方说了十几二十句,她才能插上一句话。   程灼抽了抽嘴角。   别的不说,他是向来看不起对女人发脾气的男人的,因为觉得那样的人很废物。   他看了两眼没看见原雨的影子,便转身离开了。   到那香烛店,先摸出抄了号码的纸给大姑姑打电话。   姑姑在电话里说找人过来村里接他,被程灼谢绝了,摩托车后座谁爱坐谁坐,反正他是不坐的。   他现在知道要怎么去公交车站了,昨天走过的路还有印象,晚上的时候原雨也给他指过路。   没多久就上了那辆308,售票员还是昨天那个,看见他时“哟”出一个长音。   程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售票员冲他笑笑:“帅哥,两天都看见你啊。”   用的是普通话,态度还挺友好,程灼于是“嗯”了一声。   他掏钱买了票,在昨天的位置上坐下。   一回生,二回熟,沿途的景象看第二次,印象就清晰多了。   程灼发现,大致上,公交车正在往西南方向开。   还是到“大树下”下车,这回不用他打车,等他下去的时候,姑姑已经在那儿等他了。   “你不肯坐车,咱只能走回去咯,就是有点远。”姑姑朝他伸手,“东西给我提吧。”   程灼避开了她的手:“不用,我自己能拿。远点没事。”   姑姑没勉强:“早饭吃过了吗?”   “吃了。”程灼突然皱了下眉,犹豫片刻才问,“二叔经常到奶奶家吃早饭吗?”   姑姑被他问得一懵,愣了愣才说:“他媳妇儿在家就不去,不在家的时候就去的。怎么,你今天碰到他了?”   “嗯……还有程贵。”   程灼语气不大好,姑姑心里大概有了点数,想摸他头,又想起昨晚他过度的反应,那只手便落到了肩膀上,轻拍了拍:“也没啥,就吃个饭。”   可他又不止吃一天饭。   程灼撇了撇嘴,没再多说,跟在她后面走。   镇上的人不种田,论土地面积,还没村里大。大姑姑说是有点远,其实在程灼的感觉里,也就走了不到两公里。   那是一幢跟昨晚他们去找赵老三的时候看见的差不多构造的单元楼,不过要更新一点。   程灼对新房还是有期待的,然而走进去以后,他就发现这房子和他认知里的“单元楼”有相当大的差距——每层的走廊上都有砌出来的灶台,厨房并不在屋子里;至于姑姑家的浴室,则在走廊的尽头处,一块被垒高了地面上,跟走廊仅用一道防雨布帘隔开。   程灼脸都僵了:“……”   但在第一秒的抗拒过后,他第二个反应居然是“好歹是个淋浴房”。   要不怎么说人类适应环境的能力可怕。   他不仅将就着在这个一看就招人嫌弃的“浴室”里洗完了澡,还借着用洗衣机的时间把姑姑家参观了一遍。   客厅连着卧室和阳台,厨房像其他家一样在走廊上,浴室在这头,厕所在走廊那一头。   他绕了一圈才搞明白,这里的厕所和浴室是一整层居民共用的。   “……”好像已经不会太意外了。   大姑姑家有个姐姐,据说考上了沪市的大专,人不在这里;还有个弟弟在镇上唯一的高中念书,这会儿在学校;姑父则出门上班去了。   程灼没想明白既然如此大姑姑为什么没去上班。   说起镇上唯一的高中,程灼忽然想起了原雨,随口问了一句:“学校在哪里啊?”   “那边,”姑姑手指了个方向,“你昨天去的派出所还记得不?跟那边隔着两条街。”   程灼“哦”了一声。   姑姑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咋的,你想去?也是哈,小孩子是该上学,也不知道光宗咋想的……唉,孩子不上学算个啥事啊?”   “……”程灼一点也不希望姑姑这样误会,“没事,我就是好奇学校在哪儿。我没想上学。”   大姑姑没看他,但表情更心疼了,拍着大腿唉声叹气:“一个个都怎么想的,光宗自己也是考出去的,怎么能跟原老二一样……”   “原”?   程灼现在对这个字有点敏感,抬眼问了句:“原老二是谁?”   “别问,别问,别人家的事……唉。”大姑姑连声叹气,拍着他的后背说,“你衣服洗好了。”   洗衣机唱起了歌,程灼被这个绝妙的时机噎住,却也知道姑姑这是不会告诉他的意思。   没劲。   他在姑姑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走向洗衣机。   虽说在家没晾过衣服,不过这事不难,程灼琢磨一下就会了。把那几件换下来的衣服挂上之后,他闲了下来。   今天太阳挺好,不过这个季节衣服干得还没这么快,他犹豫是把衣服挂在姑姑这里还是晚上带回去。   还是带回去好,留着添麻烦。程灼很快做了决定。   大姑姑对他的决定不太满意,但没有勉强,听说程灼想去学校附近看一看,姑姑就说他弟下午四点多放学,到时候可以跟她一起过去接。在那之前,他可以玩一玩他弟的电脑。   那台——大屁股显示器的,疑似来自上世纪的电脑,表面上还浮着一层经年不退的黄。   网络倒是有,但配置低到他只能玩扫雷。   这个提议不怎么吸引程灼,可他也没得选。   这一天大姑姑都在家,只在中午的时候出去买了个菜,回来给他做了白灼大虾和大蒜叶炒肉。   下午临出门前,程灼把晾得半干的衣服收下来,原样装好,抬眼看见大姑姑脸上的欲言又止。   她大概是想挽留这些衣服,程灼决定假装没看懂。   最终,大姑姑叹了口气:“走吧。”   外面太阳已经西斜,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程灼提着个袋子跟在大姑姑身后,亦步亦趋。   但这愚蠢的造型并没有影响他的气质,无论是冷淡的眉眼还是凌厉的下颚线都跟这个地方的人泾渭分明,一路走过去,回头率还挺高。   程灼不闪不避,一个个回视过去,好几个人被他看得避开了视线,但也有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反而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程灼冷漠地走过去。   就这么走到了学校前。   太阳从西边照过来,给学校的大铁门照出一个逆光的轮廓,程灼眯了下眼,从上到下扫过那块写着“杨槐镇第一中学”的木牌。   看着还挺新的,这建校年份估摸着在十年内。   理论上,走读制高中的门口不该有接人的家长等着,不过程灼到的时候,发现这边的“大人”不止他姑姑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杨槐这边的特色。   没过多久,学校内部开始有学生走出来的动静,门外等待的家长也跟着躁动起来。   程灼被太阳晒得打了个呵欠,有点想走了。   姑姑来接人,他又不需要接,倒不如说一个高中生模样的人站在一所高中门口等人放学看起来画风蛮清奇的。   正这样想着,校门内涌出来一大波人。程灼皱了脸,退到墙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时候夹在人群里也太傻了……嗯?   程灼愣了愣,身体在他反应过来前已经自动喊出了口:“原雨!”   人群中的年轻男生脚步一顿,回过头张望,很快朝他这边跑过来。   跑近了程灼才发现他脸上有两坨神秘的“高原红”,拖得他整张脸都变土了不止一个档次。   原雨有些意外:“程灼?你怎么在这里。”   “陪我姑来接我弟。”程灼指了指边上的大姑姑,又看了看他的脸,“你病了?”   他说话的时候鼻音都出来了,配上那个神秘的腮红,怎么看都在发烧。   然而原雨却摇了摇头:“没有。”   “嗓子都哑了。”程灼伸手想去搭他额头,被原雨躲开了。   “真没事。”他说。   程灼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把手塞回裤兜里,移开视线:“随你。”   他陪着姑姑一块儿等人,原雨却也没走,站到了他旁边,压着声音问:“你要回去吗?”   那声音一听就是在压抑着什么,程灼自己感冒的时候不想咳嗽就这样说话,闻言表情更冷了,也没看他,就“嗯”了一声。   “那一起走吗?”原雨说,“你姑和你弟应该不回村里吧?咱俩顺路。”   程灼偏头扫了他一眼:“你要干嘛?”   原雨抿了下唇,在想怎么说。他视线下落,忽然瞥见程灼手上提着的那个袋子里的某样东西。   “我想问你一般什么时候起床的。”他小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早上来拿你说的那个习题册,稍微早点的时候。”   “为什么?”   “这样我好顺路带到学校来。”他顿了顿,“学校里方便写。”   程灼这才意识到原雨背着的书包特别轻薄,跟旁边走过去的其他学生不是一个风格。   只有两种人回家不带课本和作业,一种是反正回家不会写作业的,另一种是在学校提前写完了的。   原雨在派出所里都要抓紧时间写作业,程灼只能认为他是后者。   他盯着原雨看了好半晌,原雨被他看得莫名,鼻尖渐渐红了。   良久,原雨克制不住,偏头压抑着轻咳了一声。   “药店在哪儿?”程灼突然问。   作者有话要说:   2021啦,新年快乐呀诸位 第11章   “啊,什么?”原雨睁大了眼睛。   “药店。”程灼皱了下眉,“我说话很难懂?”   从校门里走出来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女人,张望几眼后,向着程灼他们这边走过来,嘴上还在问:“是吴昊的家长吗?”   大姑姑点了头,跟她说起了话。好一会儿,两人才停下,大姑姑把头往后转,就听见了程灼说的“药店”两个字,意外道:“什么药店?小灼你生病了?”   “不是我。”程灼指指原雨的脸,示意姑姑自己看。   “哎哟!小雨,你这——看着病得挺厉害啊,要不要去医院呐?”   “不用了婶子,我没事的。”   原雨睁圆了眼睛拼命摇头,仿佛生怕程灼姑姑押他去医院似的。   姑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露出了然的神色:“你……唉。”   又来了,又是那种有故事但不说的表情。   程灼很不喜欢这样,他虽然没想融入哪个圈子,但还是不喜欢这种明白的因为不了解某个人某件事而产生的排斥感,于是打断了她:“姑姑你是不是要进去?”   程灼看了眼旁边站着的老师,刚才的对话他听到了的。   大姑姑有点尴尬:“啊……是。”   “那你去吧,我跟原雨一起去坐车。”程灼说。   “那……也行,你到家给我……”   程灼笑了:“我丢不了。打电话麻烦,我就不打了。”   程灼目送姑姑跟着老师离开,直到那背影拐过弯看不到了,他才转过脸,看着原雨又问了一遍:“药店在哪儿?”   到这份上,原雨哪还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当时就皱起了脸,为难地说:“不用了吧……”   “我这个人,”程灼伸出一根手指,指指自己鼻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有病吃药’,以及‘离病号远一点’。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回去?我不跟病人一起走的。”   原雨声气微弱地抗议:“我只是觉得我们正好顺路……”   不一起走也没什么关系的,反正他想说的关于《五三》的话已经说完了……   就是程灼好像没答应……   “行。”程灼点点头,“那我自己回去了,你别跟着我。”   他抬腿就走。知道车站到大姑姑家再到学校的路线,他可以凭借方向感和距离感推导出从学校到公交车站的近路,所以尽管此时走的方向他从未走过,依然走得胸有成竹。   原雨急匆匆地跟上:“那习题册明天早上……”   他冲得太急,呼吸没控制好,忍不住偏头咳嗽了两声。   程灼理都不理他。   “你答应过的……”   “我不跟病号说话。”   原雨停下了脚步,看着前方那个大步流星地挺拔背影,无奈又纠结地拧起了眉。   他咬着唇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拗不过他,快步走上去,抓住程灼的小臂。   入手的手感让原雨有点意外。   好瘦……弱?   “别碰我。”程灼猛地甩开他,声线高了起来,“干嘛你?”   原雨被他惊了一下,回过神,磕磕巴巴地指了指另一边:“药、药店,在那边……”   程灼冷笑一声:“刚不还说自己没事呢吗?”   原雨觉得自己特委屈:“那你不是不理我吗?”   “就为了《五三》?”   原雨点头——那不然呢?   程灼被他逗乐了。   倒也不是生气,就是奇怪世界上怎么还有这种人,自己生病了不在意,倒是关心还没拿到手的教辅。   等他回去的时候要是给黄孟辉他们讲奇人异事,原雨这款绝对可以列在榜单第一名上。   “那走,”程灼挑了下眉,“你带路。”   原雨至今没搞明白程灼情绪起伏的逻辑都是怎样的,他只能感觉到这位大爷这会儿心情莫名变好了起来。他可不敢浪费这种机会,忙快走了几步,带着程灼来到最近的药店前。   那药店门面灰扑扑的,夹在一堆五金店和杂货店中间,十分不起眼。程灼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迈步进去了。   才来杨槐两天,他感觉自己对穷、乱、脏的落后面貌接受度越来越高了。   药店里一般都有执证药师,程灼进门就问:“医生,他发烧了,吃点什么药?”   柜台后的中年女人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走到面前的原雨。   在细致询问过几个问题以后,药师拿了两盒药过来放在台面上:“没多大问题,疲劳加着凉。这两盒药都是一天两次,一次一颗,饭前服用。一共33块,怎么付?”   “现金。”程灼边掏钱边笑,原雨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莫名。   “你到底在笑什么?”他走出店门才敢问。   “没什么。”程灼笑的是药店柜台上居然有蓝绿两张收款码,而他没有手机。   原雨没再追问。他捏了捏药袋,不确定地说:“钱我会还的。”   “谁要你还,事多。”程灼看着两边的车,准备过马路。   “那习题册……”   “明早是吧?我这两天都6点40左右醒,我起了给你拿过去?”程灼昨天听见过原雨送村里小孩上学,想他那个时间应该还没出发。   他说着,目视前方,手往后随便一捞,抓到原雨的手腕就往前拖,快步将人拖过了路口。   原雨被他拉得踉跄:“就……6点40吧,不用你过来,我去你家拿就好。”   “行吧。”程灼想了想说,“那这样,晚上的药我也看不着,早上的药你来我面前吃,吃一天我给你一本。”   一时间原雨又喜又惊。   喜的是,“不止一本啊?”   惊的是,“为什么不能一次性给我……”   “因为,”程灼歪了下头,话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我乐意啊。”   ……   东西还在程灼手上,原雨只能顺着他的脾气。   第二天一早,原雨提前从家里出来,没去接村里那些小孩儿,先上了程奶奶家。   程奶奶向来起得早,原雨来的时候,她正在烧土灶。厨房里一股烟熏火燎的柴火味。   他往里走了点,确定从自己家的角度看不见这边以后,才喊了一句:“程奶奶,程灼起床了吗?”   他是用方言喊的,不过“程灼”两个字辨识度太高,话音刚落,他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起了。”   他探出头去,看见二楼窗框露出一张斜靠的脸和一条右胳膊。程灼抬起他修长的手指勾了勾,语调依旧懒得很:“自己上来。”   他那样子,叫人想起什么江南、水乡、烟雨……原雨上楼的时候还在胡思乱想,他们这里勉强能算是“江南”,水乡却是没有的,最近也不下雨。   不过过阵子就该下了,春天一向如此。   原雨老老实实地走到二楼,程灼已经起来了,穿着镇上超市里买的套装睡衣,随意地披了件外套,前襟敞着。   见人上来,他一弯腰,从桌角的三瓶矿泉水里拿了一瓶递过去:“药带了吧?”   “带了。”原雨卸下书包,左右看来看去。   这屋他无数次路过,却是第一次上来,有些震惊于这里的杂乱。   倒不是脏,但是程灼好像完全没有收纳的概念,东西都是摊开来的放的,他不仅没地方坐,甚至连站立的空间都不大。   “坐那儿吧。”程灼占据了唯一一张椅子,指着对面那张空床说,“反正我也不睡。”   原雨回头看了一眼,抱着书包,走过去坐下。   “吃吧。”程灼一抬下巴。   刚睡醒的程灼不像白日里那么锋芒锐利,他浑身的那些刺像被朝阳柔和了边角,身上的傲气却半点没少。   “真帅啊,城里人的气场。”原雨吃药的时候还在想,“跟文具店卖的明星海报似的。”   见他吃下去,程灼反手从身后桌子上抽了本最上层的《五三》递过去,挥手赶人:“拿了就走,我还想睡会儿。”   原雨两步跑过去接,如获至宝。   精致的紫色封面上八个硕大的黄色立体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一下子冲入眼帘。难怪这书叫《五三》,他这样想着,手摸过“数学”两个字,将书页翻开。   无论是内页纸质还是印刷质量都是原雨见过最好的,一时间他呼吸都停了。   直到屋里的安静被程灼打破。   “至于吗?”程灼反坐着,脸枕在靠背上眯眼看着他笑,像是困了,“一本习题值得你激动成这样。”   “你不懂!”原雨被他笑得有点恼。   “我确实不懂。”程灼闭上眼,咕哝着,“走吧你,明天再来。”   原雨看了看桌上剩下的《五三》,下意识地撅起了嘴。   但他并不是那种随意张口说“我要”的性格,也只好把这本数学塞进背包,悻悻然地下楼,眼神却还流连在那张桌子上。   不知不觉走到一半。   收回视线的时候,原雨瞥到程灼挂在窗户到床尾之间的那一堆衣服里的某样东西,他半截身子已经在楼下了,却又停住了脚步。   这东西他昨天就看见了,一路上没好意思问。   程灼睁开眼睛:“还不走啊?不上学了?”   “那个,环状的东西。”原雨指了指挂着的颈枕,“是……魔兽世界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原雨每天要干活的,跟他比宅男小灼就是很瘦弱(。 第12章   颈枕上踩出来的那些脚印已经洗干净了,不过被洗衣机搅过,表面的绒毛有点塌,总之不是最开始的样子。   要不是这东西已经绝版,程灼这会儿肯定就扔了。   但是,想起几分钟前原雨闪着光的期待眼神,程灼想把颈枕扔出去的手莫名在半空中一转,把它扔回了床上。   “想不到那小土包子还能知道魔兽世界。”他念叨着,走过去,把自己也扔回了床上。   原雨说,他是几年前在网吧墙上贴的海报里知道魔兽世界的,有一回临街一个去城里打工的哥哥回乡探亲,他还看着对方在网吧玩过。原雨活到今年都没怎么玩过电脑游戏,更别说那时候他还小,站在一旁看得简直目不转睛。   原雨对魔兽世界的那种别样的憧憬程灼没能体会到,他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仔细算算,原雨知道魔兽世界的时间,和魔兽世界在江城大火的时间,差了三年。   从侧面可以看出,杨槐镇是个娱乐活动多么不发达的地方。   “没意思,”程灼把脸埋进枕头里,感受着枕头的松软,低声道,“要是能回江城玩就好了……”   可他没法在绕过程光宗的前提下回江城,谁让他还没满十八岁。这是个无解题,在他不准备先低头的前提下,只有等待这一件事能做。   才三天,烦得他全身躁火。   二叔和程贵又来了,他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没多久,有人上楼,听脚步声是奶奶,大概是来叫他吃饭的。   程灼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假装自己重新睡着了。   经过昨天。   他不想再和那两个人同桌吃饭,即使代价是一会儿下去吃剩饭。   不过程灼没有吃剩饭的机会,因为赌气而闷头装睡的行为,反而让他真的睡了过去。等再睁开眼的时候——程灼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居然都中午了。   魔兽世界怀旧服好像开了啊。   这是他睁开眼的第一个念头,被程光宗送来杨槐之前,他好像听见黄孟辉他们念叨过,但他那时候对网络游戏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那群人问他玩不玩,程灼没接话。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反而想起来了。   他打了个呵欠下楼洗漱,路过的时候发现奶奶正在厨房折腾午饭。   一把年纪了,每天自己折腾三餐真不容易,现在还要多照顾他的,程光宗也是真舍得他老娘。   程灼在桌边坐了会儿,感觉有点不得劲,又走到厨房里。   但也就是走过去,以他的水平,就算想帮忙也是帮不上的。   他看着奶奶一会儿到后面烧灶,一会儿到前面炒菜,忙得不亦乐乎。到这时候,程灼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土灶。跟城里用的煤气灶不同,土灶烧火的那个口在后面,旁边是进风口。烧火的口旁边摆着张大概就比他脚踝高一点的小木凳,周围放着许多干草和木柴。   他想了想,走到那个小板凳上坐下了。   灶膛里的火焰熊熊,裹挟着中间的木柴,靠内的一端已经烧黑。   “诶!”奶奶叫了一声,放下锅铲过来拉他。程灼睡多了,整个人犯懒,坐着没动:“我就看看,我不乱动。”   奶奶说的话他听不懂,但好像是跟他确认的意思。程灼又保证了一遍,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还别说,看着火苗燃烧意外的能打发时间。   就是有点熏人。   程灼听了好几遍,终于听明白奶奶反复念叨的那句话是“白衣服要熏黑咯”,只好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   这么折腾了一番,饭菜也差不多做完了。可能是因为今天程灼在家,午餐居然有三个菜,以两个人的份量来说已经算得上丰盛。   程灼吃完才出门,溜溜达达地,感觉无处可去,不知不觉就又上了到镇里的公交车。   他对镇子的认知就那么几个地方,有心认路,专挑陌生的路走,没曾想绕来绕去,又给他绕回了网吧楼下。   程灼抬头看了一眼偏斜的太阳,想了想,还是上了楼。   “办个会员。”这次程灼直接掏了两张红的,也就是充值赠送最多的一档。   “咦,是你啊?”吧台后面还是那个年轻姑娘,拿了他的身份证,满怀遗憾地摇摇头,“上次要是办了不就省了四十块了。”   8块钱的包厢会员价是6.5元一小时,另外还有会员卡的充多少送多少,但这个节省四十块是怎么算出来的,程灼愣是没想明白。   但他也不打算想明白,皱了下眉说:“现在办不是一样?”   “就是替你心疼钱。”年轻姑娘业务熟练,手指在工作机的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顿敲,没多久扔过来一张红色的塑料卡片,“给,密码身份证后六位,卡号上面写了。”   “谢谢。”程灼没仔细看,把卡和身份证一起揣进兜里拿走了。   网吧大厅里依然弥漫着那股经年不变的烟味,仿佛一切都跟他被抢那天一样。可没想到,当程灼推开无烟包厢大门时,发现里面居然有个人,就坐在那天他坐过的靠里的位置。   那人抬眼往这边瞥了一眼,半掩在刘海间的眼神极其冷淡且不客气。不过程灼倒没什么感觉,很多陌生人都这样。他在另一台空闲的机子前坐下,发现隔壁这位朋友正在召唤师峡谷厮杀。   作为早年的重度游戏用户,程灼自觉和吃鸡、撸啊撸、农药三大流量游戏用户互为鄙视关系。他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打开电脑。   这网吧还没与时俱进到下载怀旧服,于是他又花了点时间安装游戏、调整插件。等登上游戏,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的事了。   程灼戴上耳机的时候似乎听见边上的人嗤笑了一声,可他看过去的时候,那人脸上并没有表情,冷淡的眼神里写满了“你瞅啥”。   近来气温还不算高,程灼自己穿的是偏厚的卫衣外套,这人偏穿了件单薄的夹克,骚气外露。他年轻,但细看之下不像程灼那么年轻;瘦;穿衣风格比镇上平均水平更潮也更非主流一点;脖颈到衣领之间隐约露出一点文身特有的青黑色。   这是个社会混子哥,程灼在几秒钟内下了判断。   程灼虽然不上进,但确实不是走那种路线的,所以他也知道,没事不要惹社会混子哥。   但不管怎么想,现在也不能算完全“没事”。   人他不想惹,可就这么忍气吞声好像也太憋屈了。   程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人开了口,声线很低:“你有事?”   不好惹,但不像生气的样子。   程灼想了想,语气平缓地问:“你刚刚是笑了吗?”   那人高高挑起了眉。   “怀旧服刚开一个月,可以当新游戏玩。”程灼说,“挺好玩的。”   他说完就转了回去,进游戏捏角色,仿佛特地转过来真就是为了安利游戏的。   那人愣了愣,片刻后,低低笑了两声。   从他的尾音里,程灼能确定自己没听错,刚刚就是他在笑。   怪人。   不过,能郑重重申他身为魔兽玩家的立场,已经能算胜利了。他并不想挑衅对方,只要那个人别拿撸啊撸秀优越。   程灼没玩太久,他还记得原雨说的镇上公交到晚上6点结束的话。那个社会混子哥走得比他还早一点,电脑却没关,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买饭一会儿还要回来的意思。   他没深究,不知道那人为什么不怕被占位置,也不知道6点后怎么回去。   他对这里的了解还是少。   程灼赶上了回村的末班公交,到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他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走到原雨家附近停了停。   他似乎又听见那幢二层小楼里传出骂人的男声。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原雨没长歪,也是一种心理学奇迹。   他摇摇头,散着步回家了。   天似乎和村里人说好了,等播完种再下雨。当原雨雷打不动地来程灼这里报到三天后,第一场春雨落了下来,将大地淋了个透湿。   空气中甚至腾起了一层若有似无的水雾,程灼目送着原雨领着一串小孩走向公交车站的方向,自己离开窗口,倒回了床上。   下雨天,宜补眠。   程灼在奶奶家躲了两天雨当蘑菇,到第三天终于感觉自己要发霉了,好在连续的雨也减小了不少,这天他吃过饭,打了把伞,原路去了镇上,照旧在老位置上坐下,开魔兽世界练级。   怀旧服的升级速度可不比正式服,练了三天,他这会儿也就刚爬上30级。   临近中午时,无烟包厢的门被人推开,程灼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个社会混子哥。   连续过来这里上过几次网以后他就发现了,小镇人民的生活水平应该不怎么高,至少这无烟包厢,会进来的就那么几个固定几个人,还不是常来。   最近出现得比较多的,也就他和这个社会混子哥了。   但今天有点不一样。   这哥们儿入座以后,居然趁着开机的工夫,主动看了过来,跟程灼搭了句话。   “今天这么早?”   程灼扭过头。   “你前两天没来,去哪儿了?”那人又问。 第13章   程灼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不过,因为不想惹对方,也因为这句话里没有轻蔑、嘲讽、挑衅的语气,单纯只是好奇而已,所以程灼还是回答他了:“前两天下雨,懒得出来,躺家里睡觉了。”   那人一愣,旋即大笑出声。   程灼:“……”这很值得笑吗?   他现在开始怀疑混子哥脑子有问题了。   混子哥笑了一会儿才问:“看你年纪不大的样子,不上学吗?”   “……我休学了。”关于这事程灼不想多说,提起来就是一脸便秘。   “这样啊。”混子哥应了声。   说完便没了后续,混子哥的电脑已经开了,程灼也开始了新任务。   他上机没多久就起身出去了,依旧没关电脑。程灼朝空荡荡的右边看了眼,感觉肚子有点饿。   可他既不想这么开着电脑出去,也不想下机,犹豫再三,还是抵不过饥饿,打开桌面上的点单系统叫了份30块的炒年糕。   不多时,年糕送来,味道居然真的挺不错。   就是稍微油了点……也贵了点。   当然,后面一个问题在程灼这里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吃了两口继续玩。   混子哥过了半小时才回来,进来的时候嘴上吊儿郎当地叼了张纸巾,直到坐下后才用手拿着擦了擦嘴,丢在台面上,一看就是出去吃饭了。   擦完嘴他也没闲着,看着程灼面前的那份炒年糕笑道:“你在这里点餐?”   “怎么?”程灼在做个紧急的任务,一时回不了头。   “锋哥请的厨子还可以,就是定价太离谱了,把人当猪宰。你要吃饭,下楼以后附近的小巷里有很多选择。”   程灼打完了那只小boss,往边上走了几步,挑了个安全不会刷怪的地方把角色停下,这才回过头。   “锋哥?”   “就是这儿的老板。”混子哥指指天花板,意思是这间网吧。   听口吻,这哥们儿跟原雨口中“挺厉害”的网吧老板还挺熟。   “但是,”程灼想了想说,“你开着电脑出去吃饭,不怕有人动你号什么的?”   混子哥认真听完,笑了:“这儿谁会动我东西?”   虽然他说的是“谁会”,但在程灼听来是“谁敢”的意思。   牛逼,告辞。   他在心里发了张拱手抱拳的表情包,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我这不是懒得下机才在这里吃饭的么。”   混子哥又愣了一下,半晌耸着肩膀笑起来。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他说。   这叫什么话?   程灼听得拧眉,却没跟他争。比起第一天见面剑拔弩张的氛围,这句话里其实并没有恶意,而是一句再直白不过的陈述。   他觉得自己是太寂寞了,来这里以后,除了原雨以外,混子哥是第二个勉强能称得上“朋友”的存在。别的作用没有,至少还能说两句话,有那么点“并肩作战”的情谊。   虽然是他杀他的艾欧尼亚,程灼杀程灼的艾泽拉斯,但那也是“并肩”。   再说,混子哥普通话很好,是程灼在杨槐碰见的第一个完全没有口音的人。   下午四点过,程灼升到了33级。他看了眼时间,退出游戏准备下机。   “你要吃饭?”混子哥在跟人对线,头也不抬,“电脑可以开着,我在这儿没人会动你东西的。”   “不是,我约了人。”   “哦哟?”混子哥声线扬了起来,是那种男人都懂的“心照不宣”。程灼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的眉毛跟声线一样扬了起来。   想不到这人看着严肃冷静,内里还挺八卦的。程灼颇有种“你他妈在逗我”的无语感:“你想哪里去了。”   “天快黑了,这时间约人不是正好。吃个晚饭,然后二滩,酒足饭饱就该过夜了。”混子哥笑笑,“春宵一刻值千金,快去快去。”   “……”程灼头一回感觉到“百口莫辩”的窘迫,他噎了半晌,无奈地说,“我未成年,哥。”   连“哥”都喊出来了。   好在因为这声“哥”,那人终于是放过了他,没再继续开玩笑。程灼下楼后站在马路牙子上发了会儿呆,心道他跟原雨过什么“春宵”。   一起写作业的“春宵”么?   没错,他约的人是原雨,起因就是这场该死的感冒。   原雨这场高烧来得迅捷而莫名,因此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没有感冒症状。待两天后高烧完全退下,鼻塞流涕咳嗽这样的小症状就跟雨后春笋一样纷纷冒了出来,程灼就看见他每天揣了块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旧手帕擤鼻涕,擦了洗,洗完擦,给程灼看得又是恶心又是累。   今天早上他实在受不了了,跟原雨说下午去接他放学,然后带他买纸巾去。   至于原雨的拒绝?   那不重要。   从网吧到学校的路现在已经很熟悉了,程灼单手插在衣兜里,一只手撑着把伞,溜溜达达地逛到这里时,一中校园里刚好打起下课铃。很快,散了筋骨的学生们就像脱缰野狗似的争先恐后往外冲。   程灼刚上高中那会儿就有180了,现在更高一点,杵在校门口像个英俊的标杆。他今天是来堵人的,不像那天跟姑姑一起来的时候站在墙边,那回头率堪称百分之百。   好在今天原雨出来得挺快。   程灼看着原雨撑着把伞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地走出来,在看见他以后整个人僵住,乐了好半晌。他笑着冲原雨招招手,自己退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原雨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   “一定要买吗?”他愁眉苦脸。   程灼上下打量着他,乐了:“就给你买条纸巾,至于为难成这个样子吗?”   原雨深呼吸口气:“我拿回家不好解释。”   “那你藏好一点。”程灼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一条纸巾有什么要紧,笑嘻嘻地说,“反正明天要是再让我看见你用手帕,我就——”   就什么呢?程灼话音顿了顿。   想了想,他说:“我就揍你。”   原雨眨了下眼,脑海中突然闪过当时握住程灼手臂感受到的细弱,实在是,一点害怕的情绪都聚不起来。   不过他总觉得,程灼应该是为他好。可能城里人真的不用手帕,他看不习惯吧。   原雨一点也不反感这样的生活习惯变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爸解释。   还没等他想明白,程灼已经拉着他去了镇上最大的那家超市。   超市里琳琅满目,程灼就跟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进门以后直奔二楼日用品区,从众多认都不认识的品牌中间挑了个眼熟的清风手帕纸,反手拍进原雨怀里。   他看着货架,认真地说:“你知道寂寞是什么吗?”   原雨:“什、什么?”   “就是想买妮飘的时候,根本没有妮飘卖——走,咱们结账去。”   他步子大,原雨得快步才能跟上。他抱着纸巾茫然道:“妮飘又是什么?”   “就是个牌子。”程灼边走边说,“我喜欢那个,但是这里没有。”   说完他顿了顿,步子在踏上电梯的那一刻停下,嘴角自嘲似的一勾:“我小时候甚至还说过,除了妮飘以外的纸不用的。”可谁知道,生活会变成这样。   原雨明确地感觉到,程灼的情绪在说出这句话以后变得非常低落,但他实在没能理解低落的原因。   程灼在收银台那里付了钱,走出超市,站在屋檐下避雨。稍等片刻,原雨也跟了出来。   他把那条纸巾拆了,一条纸巾12包,兜里左右各塞一个,书包暗袋塞两个,左右水杯兜里再各塞一个,实在藏不下了,只好捏着剩下半条纸巾求助似的看着程灼:“你带回去吧?”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程灼仰着头看天上的雨丝密度。   “我会用的……”原雨是真的不敢再拿了,语气不自觉变得低声下气,“拿多了容易被我爸发现的……真不行……”   程灼回过头。   原雨皱着脸看他。   “你爸,这也要管?”程灼的语气有点飘,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雨点了点头,干笑道:“他脾气……有点怪哈。”   不止是怪,应该是“很差”吧。   程灼又不聋,连续路过几次都能听见他家那房子里传出中年男人骂人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那位脾气不好。   “怪不怪的。”程灼垂下了眼,看了眼自己的鞋,“管得倒宽。”   原雨不敢出声。   “给我吧。”程灼伸出手。   原雨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将剩下的纸巾递了过去。   “回去吧。”   “好。”   程灼撑开伞,扭头看见原雨在折腾自己的伞,一把拍开他的手。“有一把伞就行了,撑两把干嘛。”他扯了把原雨的衣服,“走了。”   原雨被他扯得往前一冲,半个人落在了雨里,只好赶紧追上他,把脑袋塞到伞下。   程灼把伞移过去了一点。   雨丝淅淅沥沥的,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太阳,于是今日的天也暗得特别早。   周围的店铺早早亮起了灯,在雨幕中晕开。   没走出两步,程灼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嘿!”   他回头一看,只见社会混子哥带着个他没见过的年轻男人,两个人共打一把伞,正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脸上,是程灼离开网吧前见过的那种揶揄的笑容。   混子哥的视线从程灼脸上移到原雨身上,又移了回来,眉梢挑起,嘴里吹了个口哨,“约了人哈,弟弟?”   “……我都说你误会了,哥。”程灼这下是真无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   我   单章字数太多了   算了算v前榜单,不敢更新太多字数,感觉要停两天才行   答应我   下一章我们周四18:00见好吗   呜呜呜我真的很想甩存稿一路日更到入v但是我收藏不够呀QAQ 第14章   原雨在旁边扯他袖子,程灼没跟混子哥多说,顶着那种能噎死人的目光,匆匆走了。   除了陪他去派出所那天以外,后来的日子里,原雨回家都很急。   他不会催促,但是移动的时候步子比平时要快一些,程灼观察了两回,很轻易就能体会到他的急切。   他对原雨的定义是,乖乖仔。   放学急着回家的不是乖乖仔是什么?   换做在江城的时候,程灼是绝对不会跟他定义中的“乖乖仔”玩到一起的。高中男生身上有一股释放不完的劲,一定要够野够刺激的人才能激发他们的兴趣。自从8岁起,程灼再也没和班上坐前排的人有过多余的接触。   但来到这里以后,或许是休学带来的某种失序感,也可能是会讲普通话的人实在太少他别无选择,总之,跟原雨混在一块儿,他确实觉得……还挺不错的。   雨天,在外游荡的行人肉眼可见地变少。两人回到熟悉的路口时,那条土路上就只有一个戴着草帽的年轻女人,手上拿着个竹编的圆簸箕,正在喂路上走着的几只鸡。   村里人的鸡都是散养的,一副不怕丢的样子,几天下来程灼已经习惯了。这会儿雨不算大,那几只鸡倒是不畏风雨。   她穿着件半旧的浅蓝色麻布衬衫,看着有点冷,不知道为什么不多穿一点。   程灼刚想到这里,就感觉到身边的原雨脚步一顿,说了句“我明天早上去找你”,随后便撒开腿跑向那个女人:“姐!”   年轻女人抬起头,和原雨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上露出一个笑:“大弟!”   这两个字简单,虽然是方言,程灼还是听懂了。   他愣了一会儿,眼看着姐弟两人说了会儿话,高高兴兴地进了房子里。   这算什么?用完就丢?   他这会儿觉得自己就是个工具人。   程灼走过原雨家的时候往里看了眼——村里人白天忙进忙出地干活,只要人不是长时间不在家,一般都是不关门的,不过程灼路过的时候,一楼简陋的厅堂内并没有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原雨好像在藏着他,似乎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们的来往。   冷不丁地又想起混子哥那个揶揄的笑容,程灼在凉风里打了哆嗦,皱起眉,低咒一声:“操!”   说不出是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还是被原雨态度气到了,总之程大少爷这天心情不太好。心情不好,脸色就不好。   他的《五三》缺了语文,总共只有五本,这天早上会是原雨最后一次来拿习题册。   一上楼,原雨就感觉到了一股低气压,安静地走到老位置上坐下,大气都没敢出。   程灼这里的矿泉水喝完了,他皱了下眉,默不作声地走下楼,从奶奶家的冷水壶里倒了杯水出来,又“噔噔噔噔”地上楼,把搪瓷杯往原雨手上一递。   话半句没说,脚步震天响,看着还挺吓人。   原雨乖巧地吃完药,将空水杯搁在了床上,拿出昨天买的纸巾擦了擦鼻涕。   这时候,他才试探着开口:“你心情不好吗?”   程灼盯着他看。   他一直不出声,原雨实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可清晨的时间不等人,他不得不催促道:“我急着上学,你能不能先把《五三》给我?”   “你是不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你跟我有来往?”程灼突然开口。   原雨一愣。   “我想了一晚上,你带着村里那些小孩上学,好像也没避开家里人。”程灼皱起眉,“我见不得人?”   他后来想明白了,这就是他生气的原因。   正常人交朋友为什么要怕家里知道?他又不是什么社会盲流。   原雨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程灼会意识到这个……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问题。   “不是的,”他摇摇头,“你没有见不得人,你怎么会见不得人呢?”   明明这个人往校门口一站,路过的同学都在看他,光芒万丈的样子。   “那昨天碰到你姐的时候,你跑什么?”   “我……”   程灼靠在椅背上,看着原雨坐在那张空床上揪了半天的衣角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心里的怒气一点一点往下落,眼神冷了下来。   他抽出《五三》走过去,递给原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眼睛。   “最后一本了,拿着就走吧。明天不用过来了。”   原雨一瞬间露出了一个有点惊慌的表情,忙站了起来:“你……”   他比程灼矮一些,但这么站起来的时候还是差点撞到了程灼的鼻子。程灼猛地后退一步。   “我……”   “上课去吧。”程灼朝楼梯口歪了下头,“你要迟到了。”   “……”   时间不等人,他说的是事实。   原雨必须走了。   他抱着那本《五三》,往楼梯上走了两步,甚至忘记第一时间把它塞进背包。原雨回头看了眼程灼,想说什么,但组织不出语言。   他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语文老师说他写作水平不够的话真没冤枉他。   原雨咬了下嘴唇,实在说不出话,半晌只能叹了口气。   这逼仄黑暗的木楼梯,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走了。   这个认知让他整个人都有点蔫。   程灼眼角余光瞥到他转身,才把视线移过去,盯着他垂头丧气的背影,一直看到原雨走完最后一级台阶。   “虽然不用来了,但你记得吃药。”说完这句话,程灼弯腰把楼梯收了上来。   “轰”的一声。   不多时,村里响起了孩子们的笑闹声。原雨就是这样,他主动负担起了送孩子们上学的活,就不会因为情绪波动而撂挑子。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程灼在他眼里还不如那些小孩子拿的出手——明明染发打洞的事他半件没做,如果不看成绩单和教师评语,光看外表也是个积极向上的好学生。   今天没下雨,但空气是润的,地是湿的,也许白天会下也说不定。   程灼没探出头,坐在窗口听着那些笑闹声远去,直到半点都听不见了,这才重新把楼梯放下去,下楼洗漱。   ……   “你今天这么早?!”混子哥进包厢的时候愣了好半天,还特地掏出手表看了眼时间,确定自己比前一天还早到了一个小时。   程灼刚清完一张地图的任务,正在主城琢磨怎么点天赋,非常有空地往他这边看了一眼,评价了一句:“表不错。”   “哟,你小子还挺识货。”混子哥绕过他坐下。   “这牌子的表我也有一块,就是这回没带出来。”   “你哪儿人啊?听口音不是这里的。”   “江城。”   “江城人怎么跑这里来玩?”   “奶奶家在这儿,那个什么村的。”好久了程灼也没记住奶奶家所在的村子叫什么。   不过混子哥也不在意这个,熟练地开了机,一边说:“江城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一回,你们那儿的酒吧质量不错。”   还是个老玩咖。程灼笑笑,接了句:“假酒也多。”   “你还去过?也是,看你也不像什么乖学生。”混子哥笑了,语调里又带上某种男人都懂的油腔滑调,“但我说的可不是酒不错。”   “别的那些我不懂。”程灼说。   “不懂?”混子哥往他这里看了眼,挑挑眉,“昨天不是还约了人?”   程灼皱了下眉:“那只是个朋友。”他顿了顿,“而且我俩吵架了。”   “哈?”混子哥一怔,旋即捧腹大笑。   他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都让程灼很莫名其妙。   这哥们儿到底在笑什么?   “吵就吵吧,朋友嘛,走了一个再认识新的就行了。这么些年,我身边来来去去的朋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那么回事,过几天就忘了。”   程灼转过脸。   混子哥:“干嘛?”   “我没想到你还会安慰人。”程灼眨了眨眼,“我其实也没有很伤心。”   失落是有一点,但也就一点点。在江城的时候程灼有很多朋友,最早他开企鹅会员就是因为好友上限了,后来换了微信也是一样加不过来,可他来杨槐这么多天了,也没特别想念谁。   听完他这句话,混子哥笑得更大声了。   笑完,他问:“怎么称呼?”   “程灼。”程灼懒得解释,在游戏对话框上打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示意他看。   “我姓周。”混子哥说,“外号‘蛇皮’,他们都叫我皮哥、皮爷,你也这么喊就行了。”   皮爷这称呼未免把他捧太高,程灼试着喊了句“皮哥”,总觉得语感不对,便道:“要不我还是喊你哥算了。”   反正这人比他大,他也不吃亏。   蛇皮同意了。   蛇皮本来想跟他交换个电话号码,但程灼出来前自己把手机砸了,现在正处于无法联络的状态,蛇皮便没强求。   两个人还是各自打各自的游戏。   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交换过姓名,这关系就亲近多了。中午的时候,程灼是和蛇皮一起出去吃的饭。   他第一次和蛇皮一起出包厢,眼看着大厅里一群酣战的人百忙之中抽出空跟蛇皮打招呼,一路打招呼打到门口,突然就对蛇皮在这里的地位有了一个深切的认知。   压力倒是不大,就是上个网能认识这种咖位的大佬感觉有点新鲜。他第一天来还被流氓抢劫了呢,现在眼看着就好像有人罩了。   “你人缘挺好哈。”程灼进了楼梯间还一脸神奇地回头看。   “那可不。”蛇皮冲他挑眉眨了下眼,一脸嘚瑟。   但等出了那幢楼的范围,蛇皮就又是一副高冷大哥大的样子,那速度像是刚从川渝地区学艺归来。   不过程灼跟他一起玩了这么几天,已经发现他本质就是个嘴又点碎的吃瓜群众。果不其然,吃饭的时候他没忍住又问了句:“诶,我看昨天那小子挺不错的,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哥哥,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程灼现在已经不无奈了,他甚至可以笑着跟蛇皮说这句话,“再说人家是男的好吧?你想什么呢。”   “男的怎么了,你那是没搞过。”蛇皮点了点他,“搞过就知道,还是搞男人刺激。”   程灼光笑不出声。   “你别不信啊。”蛇皮说,“有机会哥带你见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一直在笑,青春期的小屁孩实在太好玩了。虽然都是我儿子,但我还是要说,小灼这性格到社会上是要被毒打的233 第15章   天气还是不好。   春天就这样,一旦下起雨来,断断续续地总要下上个十天半个月,人和土地都浸在潮湿的空气里。   对于村里人来说,这样湿润的春天是值得欢庆的,往年的原雨也是如此。   但是今天,他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再一次下下来的雨丝,竟然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前桌忍了整节课的同学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来,拍拍他的桌子:“小雨!”   “嗯……啊?”原雨回过神。   “你怎么回事啊?一上午都在走神。”   这可太新鲜了,要说这班上谁最勤奋最不可能上课开小差,那铁定就是原雨了。可是上节课下课,前桌有道题没听懂,想来问一问原雨,却发现他根本没听见老师讲这个问题。   “啊……这个……”原雨有点尴尬,笑了笑,“就……有点事……”   看见他这个表情,前桌仿佛悟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问:“是你爹又折磨你了?”   “也没有,他喊我干活不算折磨。再说,这几天我都尽早回家做事了,他最多骂我两句动作慢。”原雨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你等会儿,我有点事。”   其实不用前桌说,他也觉得自己状态不对,尽管他确实想和程灼做朋友,但吵架并不是多了不起的事。   他只是没想明白程灼问他的话。   他穿过教室,走到斜对角,拍了拍某个人的课桌。   “孙晓辉!你有空没?能不能出来一下?”   “干嘛?”那男生仰起头。   “有话问你。”   原雨走到走廊上,等人出来。   杨槐镇下辖的村落有很多,他住的只是其中之一,孙晓辉是另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人。   那村子跟他们这边正好以杨槐镇为中心呈对角线,隔得远,虽然大事还是会传过去,但小的事情不大聊起。有些话问他,对原雨来说比较安全。   而且,孙晓辉有个大姨早好多年就去了县城,他经常去大姨家玩,也算是“见多识广”。   “什么事啊?”孙晓辉刚在和隔壁桌说昨天看的动画片,兴奋劲还在头上呢,完全不想跟出来。   “人际关系上碰到个问题,没什么经验,想来请教你一下。”原雨态度很低,他也知道自己打扰到了别人。   “你还能碰到人际交往上的问题呢?你不是人缘很好的嘛!”孙晓辉有了兴趣,拍拍胸脯道,“那你问吧,这方面我确实有经验。”   “就是。”原雨思索着该怎么说,“假如,我是说假如,你认识一个新朋友,可能是隔壁班的同学……就,你会因为什么原因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你多了个新朋友?”   “啊?我为什么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啊?”   “我就是做个假设。”原雨为难道,“我这不是想不明白吗?”   孙晓辉猛地后仰:“女生吗?你该不会是春心萌动了吧?”他很快反应过来,震惊的表情瞬间变成兴味盎然,“快说!哪个班的女生,漂亮吗?胸大吗?”   原雨:“……”   原雨:“是男的。”   说完这句话,他眼睁睁地看着孙晓辉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整个人都泄了气:“没劲,男的朋友干嘛不想告诉家里知道?”   好歹是同班同学,他对原雨家的情况略有耳闻,想了想猜测道:“还是说你那个事情特别多的亲爹连朋友都不让你交?”   “……那倒也没有。”原雨思考了一下,决定多说一点信息,“那个朋友是……城里来的。”   “哪个城?”   原雨摇头:“没问。”   “那更没道理了吧,我认识县城的朋友多还觉得挺有面子的。你那朋友是混混?”   原雨猛摇头。   “都不是,那就……”孙晓辉想了半天,说,“既然不是他的原因,那要么是你自己的原因。你是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家是那个样子啊?”   原雨一愣。   看他这个反应,孙晓辉觉得自己猜到了正解,得意洋洋地扬起眉毛:“那不就是自惭形秽嘛!人家看着太有钱,你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家穷——很正常。”就是虚荣了点。   原雨家穷不是秘密,农村人一整年的生计都在地里,偏偏他家唯一的正经劳动力早些年伤了腿,干不了多少活,那日子眼看着就一天比一天不如。   在钱这件事上,孙晓辉隐约也是有些看不起他的,但原雨成绩好,平时他不会把这种轻微的鄙夷表现出来。这时候知道了这么大一个秘密,一时间心情还挺好。   他笑眯眯地拍拍原雨的胳膊:“没事我先进去啦。”   说完便回了教室,留原雨一个人在走廊上发呆。   课间人来来往往的,站这里有点突兀。原雨愣了两秒,在进教室和转身之间犹豫了三秒钟,转身下楼,去了操场。   他要一个人思考一下。   钱吗?好像不是这个原因,程灼一副明显没把钱放在眼里的样子,直觉中,原雨并不觉得程灼会因为他家里没钱而看不起他。   但孙晓辉有一个词说得没错。   “自惭形秽”。   他可能真有点自卑,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自卑,而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在自卑些什么。   ……   蛇皮说带程灼见识一下的话似乎并不是开玩笑,因为他下一句话就是:“晚上我在‘醉生梦死’有局,你跟着一起?”   程灼隐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仔细想了半晌:“酒吧?”   他好像在网吧后面那条街上见过这么一个招牌,但是白天霓虹灯不亮的时候,那块招牌看着很旧。   “哟,”蛇皮一脸“你小子居然知道”的表情,“去过啊?”   “没。”程灼笑了,“哪能啊,我才来杨槐几天,路还没认熟呢。”   再说,他身上这点钱只够他去超市挥霍的,进了酒吧,估计也就够喝个两杯的。   他掏了掏兜,几天下来,那1382块5被他花得剩不到400。   “出来前跟我爸闹了一场,就给了我一千多,还剩这点。”程灼很坦然,把剩下的钱在桌上拍开,“我可没钱去酒吧的。”   “小事,你今天的酒钱哥来付。”蛇皮拍着胸口打包票,“不去就是不给哥面子啊。”   “你都这么说了还问我做什么,难道我真能不给你面子?”程灼乐了。   蛇皮哈哈大笑。   在交谈中,程灼得知蛇皮并不是村里人,他生在镇上,在这里念完了高中。知道自己成绩不行考不上大学,蛇皮高中时期就开始混,把镇上三教九流的人认识了遍。后来他觉得自己嘴皮子功夫还可以,就跟着一个原先种水稻的哥们儿跑县城里做起了酒水生意,这些年小有些起色,据说手头还管着一个酒厂。   虽说一开始程灼以为他是玩咖实际上并没有误会他,但蛇皮当初开始泡夜店的理由,其实是为了更多地了解酒类销售渠道。   “我跟你说,这镇上的酒吧,卖的酒都是从我手上出去的,所以我去喝酒,他们也不会赚我钱。”蛇皮冲他挑挑眉,“便宜着呢,你放心喝,今天不醉不许回去。”   程灼把自己的钱收起来,冷静地说:“既然都出来喝了,那不得天亮再走?”   他说的是实话,回去太晚总不能让奶奶等着,他没家里钥匙,还不如喝个通宵再回。而他这句话落在蛇皮耳朵里,自然是奉陪到底的意思,当时便又是一阵笑。   一顿午饭,吃得蛇皮很高兴,回去的路上连那副高冷样都没揣住。   直到他们走进网吧大厅。   那塑料帘子旁站着几个人,两人一走进去,就有个人闪出来,挡在蛇皮面前,先弯了腰:“皮爷,李天和胡越说来给您认个错。”   蛇皮脚步一顿,眼神冷下来,慢条斯理地扫到墙角。   阴影处站着两个程灼看着眼熟的人,接收到蛇皮的目光,他俩把头低得更低了。   “我倒挺想知道他们认什么错的,”蛇皮笑了笑,可惜这个笑容看着并不怎么友善,“在附近打转好几天了啊,真以为我瞎呢?”   “真不敢,他俩哪敢打您的主意。”那人尴尬地点了两下头,朝程灼看了眼,“说是……本来想收拾一下这小子,没想到是您的人。”   程灼一怔,又朝角落看了眼。他视力并不差,只是刚走进来的时候一时没适应大厅昏暗的环境,这回看清楚了,这两人赫然就是那天抢了他钱的“高低竹竿”二人组。   蛇皮转过来看他:“有仇啊?”   “我来这儿第一天,他俩当街抢了我的钱。我朋友……”程灼顿了顿,“我朋友帮我报了警,大概算是,害他们拘留了好几天的仇?”   蛇皮“哈”了一声。   那两人快把头低到肚子上去了。   “正经事半点不做,出息。”蛇皮指了指面前的地,“过来,给我新认的弟弟跪下磕个头,我这边就算了。”   “是是。”面前那人立刻答应了,左手放在裤边快速招了招,“还不快过来!”   程灼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头向后仰看着蛇皮。   蛇皮:“干嘛?”   “不必了吧?”程灼整张脸都要扭起来了,“我们那儿不时兴这种方式认错的,很雷诶……”   “那你想怎么办?反正这事得让你高兴。”   “那就……”   程灼看着走到面前的两人,他心里有数,他们这浑身的哆嗦是因为蛇皮,如果没有他,这两人现在还会找自己麻烦。   事情真摊到头上,他倒也不怕事。但能少出一件事,他还是很感谢蛇皮的。   没必要搞得太夸张。   “抢我无非是游手好闲惯了,不知道怎么靠正经劳动赚钱。”程灼说,“我看不如,让他们去体验下劳动的感觉。”   “嗯?”蛇皮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赔罪的思路,还挺有兴趣的,“这主意不错啊。”   ……   原雨琢磨了一个下午,还是没想出结果来。   这架吵得莫名其妙,再说程灼还让他第二天不用过去了,思来想去,原雨还是觉得得趁今天下午的时间把话说清楚。   无论他在自卑什么,总之先道歉。不然拖上一拖,这人可能就不跟自己来往了。   他打定主意,放学便直奔网吧。   没曾想,先在网吧附近看见了李天和胡越。   一般碰见这两个人原雨都是避开的,但今天他俩居然蔫了吧唧地各拿着一柄大扫把在扫路上的垃圾。镇上的人有不少都习惯随地乱扔乱吐,这两个人扫完一边另一边又脏了,气得正跟人当街吵架。   仿佛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是乱扔乱吐大军的一员。   原雨惊疑不定地绕开他们,小跑到网吧门口。   他背着个书包,怎么看都很突兀,站在那层塑料门帘前想了半天,最终把书包卸了下来,抱着走向柜台。   “咦,是小雨啊。”柜台里的年轻姑娘认出他来,“今天不到送菜的日子啊,怎么,你来上网?”   原雨摇摇头:“我能把书包放在这里吗?我想进去……找个人。”   年轻姑娘眨了下眼,反应过来:“找你那个朋友?”   “嗯。”   “他已经走了啊。”   走了???   这才……四点半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但孙晓辉有一个词说得没错。   “春心萌动”。 第16章   原雨的第一反应,是程灼去学校了,但他刚刚可能出来得太快,恰好和他错过。   他愣了愣,收起书包,转身就跑,“那我去别的地方找他,谢谢你!”   一口气跑到校门口,原雨喉咙里都有铁锈味,原本他感冒就没好透,一时间咳得不成人样。   但无论他怎么看,校门口奔涌往来的人群中都没有那个鹤立鸡群的存在。   ……也对。   早上刚说过那些话,程灼又怎么可能再来。   原雨双手撑在膝盖上,靠着墙边咳到气喘匀了,这才往上拉了下拉链,转身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过去。   喉咙里有种撕裂的疼,他有点想喝水了。   这么些年,他从没买过矿泉水,用他妈的话说,“家里又不是没水喝,浪费钱”。程灼那天给他的矿泉水是他这辈子第二次喝——第一次是小时候那个玩魔兽世界的哥哥给买的——那瓶水让他验证了自己心中多年以来隐约的印象。   矿泉水是真的比家里烧出来的井水甜。   很多东西都是这样,不是不让碰、不让买,就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家里的是最好的。   原雨猜,程灼估计是不想见到他,所以提前回去了吧。   脑子有点乱,想着水,想着疼,想着自己做错了事而这种疼痛恰好可以作为对自己的惩罚,原雨晕乎乎地上了公交车,往家的方向坐过去。   其实他没有太想回家,最近家里确实不太平。   跟他无关,主要是他爸给他姐找了门亲,男方是另一个镇子的人,离他们这里开车还得一小时左右,实在离得太远,嫁过去之后多半就不能常来常往了,他妈和她姐有点不乐意。就因为这样,最近他爸的嗓门简直分分钟就能高起来,脾气越来越差了。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车子到了站。   雨下了起来,他从书包里找到雨伞撑开,像往常一样往回走。   今天天色比昨天亮,但他只有自己的伞和自己一个人。   姐姐没在那条路上喂鸡,不过家里的门开着,原雨在路口愣了好久,猛地转过身。   他熟悉村里的每一条路,也知道从哪里可以绕到程灼家而不用经过自己家的房子和地。   程奶奶家向往常一样,两边门都开着。她年纪大了,用不来现代化的设备,在程灼来之前,家里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夜不闭户都没小偷光顾。   原雨站在一楼往上看了眼,木楼梯是收起的状态,他不知道程灼在不在家,想了想,去了厨房。   “程奶奶,”他进门就喊,“程灼在家吗?”   程奶奶抬起头:“小灼?他不在,刚让阿珍过来说,他今天住在镇上他姑姑家,不回来咯。”   原雨一愣。   程珍是程二叔的女儿,原雨也认识,算起来应该是程灼的堂妹,住得离这儿不远。程奶奶家没电话,程灼要联系人只能往那边打。   “这样啊,我知道咯。谢谢奶奶。”   那一瞬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从这间狭小的厨房中退了出去。外面的雨下大了,冲得土路上一片泥泞。   就像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   “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是个乖仔。”蛇皮拿回手机之后还在笑,“不就喝个酒,你还要给家里打电话报备?”   “我住我奶奶家,不回家她要等我。”程灼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一男的,17岁,让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熬夜等我,还得操心我去哪儿了?我虽然觉得自己不太是个东西,但我好歹得做个人吧。”   蛇皮低头笑了半天。   他倒是不反感程灼身上的这种原则性。他跟镇上的真·混混不太一样,生意做了这么些年,脑子里的想法跟当初离开时已经大相径庭,比起李天胡越那样的烂泥,更愿意跟脑子里有根弦绷着的人玩。   跟太蠢的人也没话聊不是?   “那走吧,先吃个饭,然后二滩。”蛇皮长臂一伸,勾住他的肩膀,把人往前面带,“这镇上没什么好东西,估计你也看不上,就一样,比江城好。”   “什么?”   “银鱼。我在江城吃过一次,没吃头。今天哥带你尝个鲜。”   他找了家像是大排档一样的地方,进门以后照旧是打了一路招呼。这半边镇子程灼完全没来过,看他这样实在很神奇。   就好像全镇没他不认识的人似的。   因为认识,排档老板亲自来给他俩点菜,点完没多久就上了。   程灼就感觉自己在吃什么农家乐土菜,没有家里做的那种奇怪的佐料,口味更大众化;特别是蛇皮反复推荐的银鱼,味道的确很不错,炖蛋鲜得很。   吃饭的时候有几个人过来找蛇皮,程灼把这些人认了个大概。   这帮人都是跟着蛇皮混的,所见所闻不止这个小镇,和程灼也不算很没话聊。毕竟这位少爷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念书,净花时间吃喝玩乐了。论享受,这帮人的眼界还没程灼高。   当然,论另一种“享受”,程灼就不如他们懂了。   吃着饭吹着牛,不知不觉就吃撑了。几人从排档出来的时候,一个个拍着肚皮说不出话。   唯独站在中间的程灼,还是那副冷冷淡淡,“老子最□□”的样子,垂眸站在台阶上,看着几人不出声。   刚蛇皮喝了两口酒,这会儿正兴奋着,回头看见灯下的他,立刻高兴起来了,拍着他肩膀跟边上的人说:“看看我这新认的弟弟,俊不俊?”   “俊。”他边上一个叫老蔡的人接了句,“一会儿你可把他看好了啊,别让那群人吃了。”   “我在呢,谁敢啊?”蛇皮抬高了声音。   装完这个逼,他伸手往老蔡兜里一掏,掏出一包烟一个火机,给自己点上,又往程灼那儿一递:“会不?”   “会是会,没瘾。”程灼低头瞥了眼烟盒,“我没抽过这个。”   “那你平时抽啥?”   “中华,小熊猫什么的。”程灼说,“家里只有这些。”   “有钱哈。”蛇皮拿烟盒捅了下他的肚子,朝那群哥们儿抛媚眼,“看看,我这弟弟,牌面。”   “……”程灼现在觉得他这个新“哥哥”可能是喝高了。   也就半箱啤酒,至不至于啊?   早知道应该让排档老板给他上叠花生米的。   他无奈地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拿过火机给自己点上,吸了口才问:“你抽烟,还坐无烟包厢?……咳。”   这烟比他抽过的呛人,他偏头咳嗽了一声。   “就那儿干净点。”蛇皮笑了两声,“再说爷有钱,犯得着跟他们一起坐大厅吗?”   这回轮到程灼笑了,蛇皮这个思路倒是跟他差不多。   “那——”程灼的视线扫过众人,“走?”   “走!”蛇皮就喜欢他这种半点不怯场的样子。   一群人带着些酒意,分两辆拦了出租车。程灼问了句时间,快九点了,出租车还有。   看来原雨说的话也不都正确。   也是,谁让他每天一放学就早早回家了呢?乖乖仔又怎么会知道镇上的出租车运营到几点。   程灼看着窗外的夜色,忽然无声地勾起一抹嗤笑。   也不知道在笑谁。   小镇不大,出租车很快将他们送到了“醉生梦死”门口。   和白天不同,夜里霓虹灯亮起的时候,那门面看着就不那么落魄了。虽说霓虹灯设计得有点土,但已经是杨槐镇上少数有了那么点“醉生梦死”味儿的地方。   程灼刚下车,肩膀就被蛇皮勾住了,在江城的时候他不大跟朋友那么亲近,不过在这里,这种江湖气特别浓的动作竟然意外地不违和。   进入酒吧,是另一重天地。   重低音鼓点持续往耳朵里钻,上方的水晶球灯闪着五花八门的颜色,四周是暗的,很吵,程灼被蛇皮带着一路往里走,直到一个靠近舞池又稍稍偏僻一些的卡座才停下。   这地方,虽然不如程灼以前去过的几家酒吧,但还不错。虽说周围闹成这样,程灼倒是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卡座是特地给他们留的,就吃饭的时候见过的几个人,程灼已经有些熟悉了。   侍者很快送上了酒水和果盘。蛇皮这人的脾气,上来先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纯的,没兑。   他举起杯子:“先干一个啊。”说完回头跟程灼确认了一下,“你行不行?”   这里说话都要靠大喊,程灼懒得张嘴,拿起酒杯跟他酒杯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喝完,他朝蛇皮举了下空杯。   “好!”蛇皮哈哈大笑。反倒是他几个朋友不乐意了,打趣道:“弟弟不给面子啊,只跟皮爷碰杯?不行不行,得跟我们都碰过才算。”   程灼笑着又接了一杯。40度的威士忌,干喝他也能喝不少,无所谓。   闹了一阵,程灼喝了四五杯才被他们放过。没过多久,一行人中站起来了两个,找人蹦去了;程灼看了眼蛇皮,还是没太懂蛇皮要带他来见识什么。   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不太喜欢跟着音乐蹦,每次去酒吧都是干喝酒,黄孟辉他们总说他这样玩没意思。   那没办法,程灼就是懒得动。   他放缓了喝酒的速度,拿着杯酒一口一口地抿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发现卡座上多了几个不认识的人。   都是年轻的男生,穿得……怎么形容呢,既单薄又正经,说不好是不是在玩什么制服cosplay。   然后他就看见蛇皮的几个朋友一人搂着一个年轻男生,还有个人直接在人家脸上亲了一口。   卧槽?   都给程灼看懵了,所谓的“见识一下”,这么……迅速的吗?   他不是惊讶于这些人竟然都不怎么直,而是在惊讶说见识就有人送上门的这个效率。   这帮男生他们哪里找来的?   有个瘦瘦的小男孩,看着像个学生,也不知道多大,一直在想办法往蛇皮那里挤。蛇皮没搭理他,回头问程灼:“怎么样?”   “有点……开眼。”程灼想了想说,“但是就这样的话也还好。”   蛇皮低头笑了笑,拍了下他:“走,哥带你上楼看看。” 第17章   上楼?   酒吧还有二楼?   从外面看倒是能看见酒吧楼上还有房子,但程灼一直以为是民居。   他跟着蛇皮站起来,无意间回头看了眼,发现那个一直想贴蛇皮的男孩脸上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失望,甚至剜了他一眼。程灼摇摇头,追着蛇皮远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蛇皮看起来对这里很熟,绕着绕着绕到了后方一个隐秘的楼梯口。那里守着两个侍者,还放了块“顾客止步”的牌子。   “皮爷。”那两个侍者看见他就打招呼。   “我带我弟弟上去逛逛。”蛇皮打了个招呼,挥手让程灼快跟上。   “这上面是哪儿?”   走到楼梯间,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就小了不少,程灼四处打量,在昏暗的墙角看见了一块墙灰斑驳的地方。   果然是很旧了。   “算是旅馆?”蛇皮想了想,笑了,“人在下面看对了眼,熟客可以直接带上来,老板额外收一笔房费。”   “为什么不去酒店?”杨槐镇虽然破,高档的旅馆倒也有那么几个的,小时候程灼过来还被他爸带着住过。   “因为这儿‘好东西’多啊。再说,外面没这里‘方便’。”   程灼满脸疑惑。   蛇皮被他逗乐了:“你看就知道了。”   他俩直接上了三楼,这里更安静,已经听不到音乐声。一条狭窄走廊两侧并排展开一溜房间门,有些开着,有些关着。   蛇皮走到一间关上的门前,大大咧咧地把门上的小窗口给打开了。   某种声音顿时传了出来。   程灼:“……”   说实在的,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男人的声音这样哼哼唧唧地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吐槽蛇皮就这么把人门上窗给打开了,还是该吐槽这声音。   到底还年轻,尽管内心的道德感还在挣扎,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好奇,朝那个小窗口凑了过去。   下一秒,他明白了蛇皮是请他来见识什么的了。   观赏“活春宫”的。   都说直男看这种场面会觉得恶心,不过除了惊讶之外,程灼好像没有特别的情绪。所以他是个gay?但仔细想想,从小到大程灼也没对哪个男生产生过兴趣。   他看明白了屋里的景象,离开那道门,伸手把小窗口关上了。   沉默横亘在空气中。   “怎么,”蛇皮笑他,“这就接受不了了?”   程灼摇摇头:“以前没想过男人还能跟男人搞上——主要而且里面有六个人。”   可真他妈放得开啊……   “啊?”蛇皮打开那窗口以后自己都没往里看,闻言又开了次窗,凑过去看了眼,旋即笑道,“有些人就这样,都是男人,又没什么羞耻心,有时候还换着伴搞呢。”   “……”程灼拧起眉,“这门上有这么个小窗口,路过的人谁都能看,他们也能进行得下去?”   “有些人还巴不得别人看呢。”蛇皮招招手,“来。”   他又往前走了一段,看见关上的门就开小窗口看看,也不知道在挑选什么。终于,看到某一间的时候,他把程灼叫了过去:“来,看看这个。”   这回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不过画面……很挑战程灼的想象力。   他看完关上窗口,扭头问:“你说的好东西就是那些?”   “嗯。道具,你想要的话,这里还有药。”蛇皮说到这里,眼神冷了下来,“不过那种东西你最好别碰。”   程灼点了下头:“知道。”   说到这里,他想起来了什么:“这么一想,楼下的人好像都是男的?”   难怪他刚刚觉得哪里不对,敢情从进门起就连一个雌性生物都没见到过,包括蚂蚁。   “对,‘醉生梦死’只接待男客。”蛇皮肯定了他的想法。   “Gay吧?”   “那倒不是,来这里的大部分还都是直的。”蛇皮嗤笑了一声,指指某间进行得热火朝天的房间,“这里面那俩,上面那个儿子都八岁了,下面那个听说正跟人谈彩礼呢。你说有意思不?他自己是别的镇上的人,谈亲的那家人说是在这边,结果过来议亲,自己还要偷偷溜出来挨一炮。你知道我为什么说这里‘方便’?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敢出去开房。”   程灼皱了眉。他对欺骗、出轨这样的字眼万分敏感,何况是这种,一边跟女人谈婚论嫁一边跑来找男人求欢的状况。   “真恶心。”半晌他说。   蛇皮赞同地点点头。   程灼:“那你呢?”   蛇皮挑起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抱起了胸。   “楼下那个男生好像想勾引你,我看他对我挺有敌意的,估计是看我跟他差不多大,以为我是他的竞争对手。”程灼想了想说,“你带我来这种地方,没别的意思?”   他斟酌着,用尽量中性的词汇描述今天这件事。他并不想让事情走向某种暧昧的方向,毕竟他对蛇皮并没有兴趣。   虽然理智上觉得自己并不排斥男人和男人上床这件事,但不代表他要接受面前这个对象。   蛇皮默默地看了他几秒钟,偏头,明显地嗤笑出声。   随后,他伸出手,屈指在程灼额头上弹了一下。   力道很重,弹得程灼不自觉地皱眉,要不是为了保持形象,他可能已经捂住额头了。   “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你现在不会站在这里,而是在那个里面。”蛇皮指指某间开着门的空房间,“在床上,或者地上,跪着求我放过你。”   “……”程灼并不认为蛇皮能办到这一点,真到那个份上,他大不了买张车票回江城。   不过他没有出声反驳,因为蛇皮还没有说完。   “我这人呢,直来直去的,不搞那些弯弯绕绕。带着你玩是看你顺眼,觉得投缘,如果对你有意思,那是另一种相处方式。兄弟是兄弟,炮友是炮友,两码事。”蛇皮指指自己,“我不是同性恋,也不能算异性恋,我这人只爱钱,你不用为了这个防备我。退一万步说,哪天我真想动你了,肯定也会告诉你的,至于把你骗到这里来?”   他在“骗”字上加了重音。   程灼偏头笑了。“也是。”他点点头,“那我看完了,下去喝酒么?”   “你就不感兴趣,不想找个人来一发?”蛇皮奇道,“挺爽的,真的。”   “说实话,嫌脏。”程灼说,“再说,什么恋不恋的,我没想过那些。”   他知道喜欢这两个字,知道爱情,知道那些人往他抽屉里塞小礼物小零食是对他有意思,但他心里没有概念。   他好像有重视的人,也好像没有,从8岁以后,他心里就是空的。无边荒原上偶尔会刮起大风,搅得黄沙起波澜,但也就是那样而已,沙子就是沙子,它是干涸的。   蛇皮这人混不吝,从他的面部表情打量到他大腿以上部分,确定他是真的没有反应,一脸神奇地摇摇头:“算了,咱们还是喝酒去吧。”   这事让他有点挫败,仔细一想,又觉得可能是程灼年纪还小的缘故。   蛇皮寻思着在这种环境里多待待总会开窍的,也没太勉强他。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蛇皮跟两个侍者吩咐了一句:“我这弟弟你们认认,以后要是他自己来,也不用拦着。”   “好的皮爷。”侍者应声,随后一齐转头往程灼脸上看。   “不用了吧哥……”程灼实在不觉得自己会独自上楼。   “认个脸怎么了,你别整的那么小家子气。”   程灼不说话了。   这酒吧里多的是想要跟蛇皮攀关系或者送炮的人,下楼回到卡座之后,蛇皮就没精力对付程灼了。程灼也无所谓,反正他去酒吧一向就是干喝酒。   在躁动的鼓点里,极致的放肆里,自己找一份清静,也是种很特别的快乐。   只是这么干喝,酒量再不错的人也容易倒。估摸着凌晨一二点,程灼撑不住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被人推醒,懵着抬起眼。   音乐没前半场那么嗨了,但四周还是喧闹,蛇皮搂着个程灼没见过的男生,站在他旁边。   “你回家还是上楼睡会儿?”   程灼脑子有点胀,声音闷闷的:“就没有第三个选项么。”   “不回家就上楼。”蛇皮说,“到四楼找个空房间睡,我让人别打扰你,就当哥给你开间房了,省得你出去找旅馆。”   “那也行吧。”只要别让他找个人打炮,其他都好说。   他跟在蛇皮身后往那个楼梯间走,到口子上的时候,他听见蛇皮嘱咐那两个侍者给他找间没人打扰的房间睡一会儿。   那个被蛇皮带着的年轻人,虽然是个男生,但是贴在蛇皮身上堪称一个“柔若无骨”。程灼被酒精和睡意荼毒的大脑差点被他那副样子雷到整个清醒过来。   好在蛇皮去的是三楼,他则被侍者引向四楼。分开之后,睡意重新上头。   四楼有几个房间门上是不带小窗口的,进去后布置也更像正常的快捷酒店而不是“主题酒店”,程灼看这个布置安心了,反锁房门后倒头就睡。   他没拉窗帘,第二天早晨被阳光叫醒。   阴沉了好几天,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太阳,程灼翻身坐起来,脑子懵了好一会儿。   他昨晚直接睡的,外衣外裤还在身上,起床时特别难受。有心去姑姑家洗个澡,可他既不知道几点了,也没带换洗的衣服。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回村里一趟。   从酒吧值班的工作人员那里找回自己昨晚带来的伞,程灼出了酒吧。太阳很大,他整个人嗓子冒烟,非常不舒服,于是抖了抖雨伞上的水,又把伞撑开了,顶在头上遮阳。   公交车站里有报时用的钟,程灼走到的时候是早上8点半左右。   原雨应该已经去上学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他便笑着摇了下头,像是要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不过他后来觉得,这个时候想起原雨,应该是某种预兆。   当他走到熟悉的土路路口时,看见三个人领着几个红色的大礼盒,先后走进了原雨家。而跟在最后面的,赫然是他昨晚在“醉生梦死”暧昧的灯光下见过的,“活春宫”男主角之一。   程灼发胀的脑壳里似乎还响起了他哼哼唧唧的叫声。   蛇皮说什么来着,结亲? 第18章   程灼想起那天看见的女孩子,跟原雨相似的小麦色皮肤,身材匀称,五官……虽说没仔细看,但好像还过得去。   原雨喊她“姐”来着。   这几天来来去去,程灼也没见过其他年轻女生,估计这男人就是来跟那个女孩子提亲的。   回忆起昨晚见过的,那个男人欲/仙欲死的表情,程灼在太阳底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现在原雨应该不在家,他跟原家其他人又不认识,总不能贸然上门。   要是没跟原雨吵架,这会儿还能去找他问问具体情况,可现在怎么办?难道有心帮别人忙还要他拉下脸去道歉吗?   他才不干!   程灼挠了下头,狠狠踢了脚路面,扬起一脚碎石。   他赌气回了家。   奶奶看见他还很惊讶:“回来咯?这么早?”   这句方言不算难懂,程灼想了想,终于想起了他昨天撒的谎,找补似的说:“今天醒得早——我回来拿点东西,一会儿还出去的。”   “那你吃饭不?”奶奶问。   程灼往楼上走的步子停顿了一下,眨眨眼,迟疑道:“今天二叔他们来不来?”   奶奶跟他叽哩呱啦地解释了一通,程灼只听懂了“不来”两个字,想了想说:“那就吃吧。”   他上楼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装在一个他后来买的大号环保袋里,提着下楼。奶奶已经把刚做好的早餐端过来了,今天的分量少了不少,显然没有二叔他们的份。   喝了半晚上的酒,能有口热乎乎的粥喝确实舒服了不少。吃饱后,程灼才提着他那个袋子出门。   谁料刚出门就看见原雨他姐姐哭着夺门而出,沿土路往前面跑了。   程灼愣了愣,原地等了几秒钟,没想到愣是没看见任何一个人从原家房子里出来拦她或者劝她,倒是有一些争吵声。眼看着那个女人就要跑出视野范围,程灼皱了下眉,撒腿便追。   他一路追着来到了一个他从没来过的地方。附近都是田地,种得整齐的绿苗列队排开,高高的秸秆行成天然的屏障。   附近没别的人,就她一个人蹲在地上压着声音哭。   什么人会连在没人的地方都不敢大声哭呢。   程灼皱着眉,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看见女人哭,上一回是8岁那年。   可能因为这个,也可能因为刚刚的粥让他心情舒坦了不少,他没犹豫太久,就走过去,试着喊了一声:“喂。”   随后就看见那个女人惊恐万分的抬起头,在看清是他以后才稍稍冷静了些。   “是你,我认得。”她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站起来,“你是大弟的……?”   “啊,”程灼有些烦躁地挠了下头,“我是原雨的……朋友。”   其实现在他都不确定跟原雨是不是朋友了,不过姑且这么说。   女人点点头:“你有什么事吗?大弟他去上学了,找他的话,你要去镇上。”   “我不找他,我找你。”程灼说,“刚刚去你家的男人,是要跟你结婚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他昨天看到的东西,只能先把话题往结婚扯。   那女人一怔,随后低下头:“大约……是吧,爸看中了他,应该……”   “如果他很糟糕呢?你也要嫁?”   女人猛地抬起头,那带着光的眼神几乎和原雨一样。   可是几秒钟后,她眼底的光又黯淡下去,浅浅地笑了:“妈也不同意,还是没用。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糟糕,反正爸觉得他人挺好。我总要嫁人的,再说那家人愿意出30万彩礼,爸说就我这样的,找不到更好的对象了。”   30万彩礼?   这是“找不到更好的对象了”还是“找不到更大的买主了”?   “要30万彩礼干嘛用?”程灼只觉得自己的火气噌噌往上冒,“不会是给原雨娶媳妇吧?卖女儿供儿子结婚?”   “你不是咱们这儿的人吧?”女人看了程灼一眼,笑着问。她或许是憋太久了,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什么都没藏着:“爸说要把房子修修,说好几回了。现在这个旧房子没面子,到时候大弟不好找媳妇。彩礼……当然也是要准备的,村里面,没彩礼怎么娶媳妇呢?可彩礼,当然也只有从女儿的彩礼里拿,不然上哪儿弄这么大笔钱?我没觉得有啥不好,就是……就是想嫁个近一点的,方便回家照顾。”   可惜她爸不那么想。   “可要是那个男的喜欢男人呢?”程灼感觉自己快气笑了,“你也要嫁?”   “男人?”女人呆住了,“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程灼:“……”   啊,是他忘了,这是杨槐镇。   一个破落到,连同性恋都是西洋景的地方。   “我去……我去镇上。”程灼摇摇头,后退了两步,“我先去找原雨——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原云。”   “我叫程灼。”程灼说完就走了。   他一口气跑到公交站,凉风把上头的热气一吹,气喘匀了才慢慢冷静下来。   这个点原雨还在上课,他就算去学校找也找不到人。   ……还是先去姑姑家洗澡比较好,顺便也想想这事该怎么办。   两个姑姑家他是轮流去的,小姑姑家的条件更好一点,至少浴室在家里,不是公用的。不过今天小姑姑不在家,于是去的还是大姑姑那儿。   洗完澡出来,姑姑正在阳台接电话。程灼没太在意,他心里挂着原云的事儿,把换下来的衣服抱去阳台洗。   就在这时,耳朵里冷不丁飘进几个关键字,他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大姑姑。   大姑姑一回头就看见他蹲在地上盯着自己,被吓了一跳。   “是我爸?”程灼伸出手,“正好,我有话跟他说。”   他那冷肃的气场看得大姑姑心里一抖,下意识地把电话递了过去。   “喂。”   一段时间没听见他爸的声音,乍一听还有点陌生。程灼不想跟他寒暄,接过电话后直奔主题:“之前拿的钱差不多花完了,你再给我打点过来吧。”   对面沉默三秒,随后程光宗便抬高了声音:“一千多块钱,你十天不到就花完了???我让你去享清福的啊??!?!!”   程灼一向最讨厌他吼,可今天,也许是原云那件事让他气极了,大脑反而很冷静。   他没跟着他爸扬起声线,还是用那种平静的语调说:“准确地说,还剩四百多块。你给我多少钱你心里有数,按往常的花法早没了,我这已经很节约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小兔崽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   “你要是不给,我可以管奶奶要。这些年你私底下打给奶奶多少钱,真以为我不知道?”   电话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程灼甚至能脑补出他爸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的表情。   好半晌,程光宗才重新开口:“你偷看我流水记录?”   “你一直希望我学着看流水,我这不是照你的意思做的么。”   “我那是让你学着看公司的流水!你小子看我的个人流水?谁给你的胆子?”   程灼懒得回答这个问题,笑起来:“你就说你给不给吧。不然,就凭我是个长孙,我去要零花想来奶奶不会不给。”   “那是我给你奶奶的养老钱!你的孝心呢???”   “我看奶奶也没往她自己身上花,不如给我用。”程灼顿了顿,“还有,让那个女人给我多寄点衣服过来,我没得换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喊阿姨!”   程灼不吭声。   “两箱子衣服还不够你换的?”   “你自己去问问她给我装了点什么。”程灼嗤笑一声,“我连睡衣都没有,来这儿第一天还是裸睡的。我是真觉得很奇怪,爸,当初你把我从妈那里要过来的时候明明说了会好好照顾我的,你的照顾就是连衣服都不给我穿?”   提到程灼妈妈,电话那边又没了声。   虽说程灼不太想拿他妈当救兵,但不得不说这招在他爸这里很好用。程灼妈妈是个出了名的美人,程光宗当年也是幻想过“齐人之福”的,只可惜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听说老公出轨伤心归伤心,但毅然决然地离了婚。   美人不在自己床上,那就成了心头白月光,想起来就有点愧疚。   半晌,那边像是妥协了:“你带卡了吗?”   “我要是带卡了还管你要钱啊?”程灼翻了个白眼,尽管他爸看不到。   “那你去办一张,回头让你姑把卡号发过来,我定期打钱给你。”程光宗顿了顿,声音又扬起来,“但你不许找你奶奶要钱!”   程灼没答,直接把手机塞回了大姑姑手里,倒洗衣粉去了。   大姑姑跟他爸又说了几句,才把电话挂断,然而人没走,就一直在程灼背后站着。   他启动洗衣机后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大姑姑面色怔忡,正在发呆。   “怎么了?”   “原来……妈有钱的啊。”大姑姑感慨了一句,“我就说呢,耀祖那时候哪来的钱修新房……”   程灼何其聪明一个人。   他眨了眨眼,意识到什么:“你跟小姑姑捎过来的菜都是你们掏钱买的啊?”   大姑姑看他一眼。   “还给奶奶拿钱了?”   大姑姑露出苦笑。   程灼恍然。   随后他就把他爸的底裤抖掉了:“我爸一年能给奶奶的账户里打个一二十万的,这些年攒下来百万都有了,你们还是优先顾着自己的生活好,奶奶肯定不缺钱。”   大姑姑长叹了一口气:“不说这个,走吧,我带你去办卡。光宗都跟我说了。”   银行离姑姑家不远,而且程灼最近要上网,身份证一直带在身上,还算顺利。   等衣服洗完,他像往常一样打包好,提着袋子下楼,往网吧走。   零花钱的事情是暂时解决了,但原云的事,他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出头绪。小镇上的观念跟江城那边大不一样,他不可能冲进原家说一声“那男的喜欢被男人搞”就能让这门亲事不了了之。   也许原云她爸单纯只想要那30万呢?那是个人来提亲他都会同意的吧。   程灼皱了下眉,头一回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原雨怎么还没放学?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停两天,周四18:00见。   之后就尽量不断更了,断更会提前说,感谢包涵,鞠躬。 第19章   到网吧的时候,那间无烟包厢里并没有其他人在。   程灼特地吃过午饭再来的,到达时已经下午1点多,还以为能碰上蛇皮跟他请教下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但现在看来……估计是春宵太长,这大佬还没起床。   春宵啊……   程灼的目光在那个空着的位置上落下一瞬,随后移开。   他在网吧坐到4点过,下机往学校的方向别别扭扭地溜达过去。   ……说实话,有点后悔。   而且是离学校越近心里就越后悔——要不是不忍心看着原云踏进火坑里,程灼是说什么都不会过来的。   太他妈掉面儿了。   他今天穿着件黑色的卫衣,一条宽大的休闲裤,全靠骨架挺拔将衣服撑起来,刘海稍长了些,遮住半只眼,整个人看着懒懒的。   恰好是学生时代最吸睛的那种造型,所以尽管他刻意往墙角站了,还是有不少人路过看他。   这样也好,估计原雨走出来就能看见他,也不用他忍着尴尬上去打招呼了。   人流渐渐变密,程灼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上,视线一直落在校门后那条大路的尽头处。   直到看见原雨的身影,他把视线收了回来,低下头,假装自己没在看。   他觉得就自己这鹤立鸡群的造型,没道理原雨看不见他。然而他等啊等的,估摸着原雨都要从他面前走过去了,还是没听见那声应有的招呼,不由得抬起头,视线往人群中一扫——   结果就看见原雨早就走到了前面。   程灼:“……”   什么意思?装没看见还是真没看见?   他快步走上去,越过原雨,往街边一站,擎等着那人看过来。   没想到,原雨仍旧径自走了过去。   程灼:“……”   不过这回他看清楚了,原雨双眼发直,脚凭本能往前走,好像没注意路上任何一个人,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程灼跟着他,想叫又拉不下脸,把步子踩得重重的。   连路过的老大爷都回头看他了,原雨还是没反应。   就这么走到了路口。   过路车辆呼啸着穿梭而过,几乎擦过原雨的衣服,当事人却浑然不觉。   电光石火——   程灼猛地拽住他胳膊。开过去的那辆车车窗摇下,里面传出声夹杂着口音的怒吼:“眼瞎啊!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原雨浑身一抖,眼神这才聚焦。   “你他妈疯了!”程灼把人拽到面前,大声吼道,“有车没看见?故意往上撞?”   原雨茫然地说:“……程灼?你怎么来——”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自己撞车啊?”这一天积攒下来的怒火忽然一齐爆发,程灼紧紧皱着眉,没好气地打断他,“想死倒也不必给人家司机添麻烦!往那儿墙上一撞就成!”   “我没……”原雨四下看了圈,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了马路上,话头就噎住了。   他什么时候走到这里的?   程灼眉梢高高扬起:“你没?没想死?没想死你学人闯红灯啊?”   “不是,是我没注意……”原雨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声音立即低了下去,好声好气地答,“你别生气。”   他低声下气说话时,显得特别乖巧。程灼冷嗤一声,倒是没刚刚那么火大了:“我生个屁的气,你想死关我什么事?”   原雨的表情特无辜:“但你一看就是在生气啊。”   程灼不理他,抬步就往前走。   他俩正在马路上,往前就要穿过车流,程灼不回头,回手捞过原雨的胳膊,看着两侧的车把人往前拖。等上了对面的人行道,他便将手一松,揣进兜里,臭着脸自己往前。   原雨亦步亦趋地跟上,从侧面小心地看他脸色:“你别生气了吧。”   “谁管你?”程灼冷笑。   “我不是说刚才的事,我说的是,”原雨抿了下唇,声气更低了些,“昨天的事。”   见程灼还是不吭声,原雨语气更软了,像是哀求:“你别生气了吧。”   程灼停下了脚步。   “哦,”他漠然转头,眼尾顺着他歪头的动作扬起来,“那你给我个解释?”   “我……”原雨双手揪着背包带,四下看了看,为难道,“这里人多……我们先回去再说?”   程灼本来在气头上,想顺着话头嘲讽两句,可转念一想,原云的事确实不适合在大街上说——他小时候受过他爸一点耳濡目染,还记得小镇上的一点屁大的事都能传很快,他无所谓,但是原云一个女孩子,应该是要名声的。   于是他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我对这里不熟,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吧。”   “好。”   原雨带他去坐公交车,还是308,不过这回他俩提前一站下了车。   下车后,原雨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太敢说话,往前走几步就回头确认程灼有没有跟着。   他把人带到了一片田地中间,最近的房屋在视野所及的很远的地方,随后停了下来。   太阳已经西斜了,原雨感觉自己自由时间所剩无几,抿了抿唇,有些忐忑地看向程灼。   程灼双手插兜,一脸无所谓地站着,皮肤被阳光照得几乎反光。很白,像大人说的那种教堂里不可触碰的神像。   “你昨天说的……我回去想了想。”原雨斟酌着发言,“我没有觉得你见不得人,只是……我家……你可能不清楚我家的情况……我爸不止是脾气不太好,对……一些事情的理解也……比较保守,他可能不太会……”   其实他还是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只是觉得必须跟程灼解释一下,程灼太好了,对他而言,简直集合了他对城里所有的幻想。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他甚至没去想今天程灼为什么会来接他,只觉得这个机会再好不过。   “你的意思是,让你家里人知道你有我这样一个朋友,会遭到你爸的反对?”程灼挑起眉,“那你爸是能有多无聊?我又不是镇上那些只会抢劫的小流氓。”   原雨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干巴巴地“啊”了一声,真实的理由……反正他是说不出口。   程灼心里憋着火,可转念想到原云,他又忽然觉得原雨他爸可能本来就是个奇葩。   这小镇上的男人或许都是这样,逻辑混乱,管得又宽。对,他想骂的就是程光宗那个王八蛋。   冲上头的怒气又慢慢落了回去,他盯着原雨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直看得原雨忐忑不已。   “你倒是……说句话啊……”原雨小声说。   “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干嘛吗?”   原雨眨了下眼,摇摇头。   “今天早上我看见有个男人,跟两个年纪大一点的人,三个人提着礼盒进了你家。”   程灼话一出口,就看见原雨张了张嘴,迅速变化的眼神让他瞬间明白了原雨应该知道这件事。   “你知道?”   原雨点点头:“最近我爸在给我姐说亲,但我没想到他们今天会上门……发生了什么事吗?”   “别的事倒是没有,你姐当时哭着从家里跑出来了。”程灼顿了顿,眉头又蹙起,“那男的……我见过。”   “啊?”原雨猛地抬起头,显然很惊讶。   “他……”   那种隐约的烦躁又升起来了,而且比面对原云的时候更盛。   他到底要怎么说,那个男人做了那种事???   见他一直不出声,原雨急着追问:“他怎么了?”   程灼犹豫了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想办法搞黄这件事。”   “是哪里不好?”   程灼没答,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原雨看着他的脸,从英挺的眉眼看到他唇角,判断着对方的想法,“我得知道是什么事,再看怎么跟家里人说……”   程灼狠狠皱了下眉,手烦躁地抓紧头顶的一撮头发。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原雨一跳:“你怎么了?我、我就是问问,你要是不方便说我就——”   “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我就怕说了你不信。”程灼深吸口气,下定决心,把手放了下来,直视原雨的眼睛,“那男的,他跟男的睡觉。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我都不建议你姐姐嫁过去。”   原雨眨了下眼:“啊???”   “听不懂?”程灼皱眉。   原雨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摇头,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点头还是摇头了:“不是,什么叫他跟男人睡觉?哪种睡觉?为什么说他喜欢男人?”   “你爸你妈怎么生下的你他就怎么跟男人睡觉啊。”   “可、可他自己不就是男人吗?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原雨连眼睛都瞪圆了。他眼珠本来就黑,这么一瞪,跟受惊的兔子似的。   程灼看见他那样子,偏过头嗤笑出声:“嘁,你怎么问出来的问题跟你姐一个样。”   “男人当然可以喜欢男人,女人也可以喜欢女人,那些人叫同性恋。你可能不知道,但这种人世界上不少。”   昨天夜里迷幻灯光照出的暧昧景象还历历在目,耳畔似乎再一次响起了涤荡程灼三观的,那种男人发出来的哼唧声。   他看着原雨呆滞的表情,烦躁忽然达到了顶点。   “不信啊?”他问。   原雨还是愣愣的,大概还在消化这件事。   程灼伸出手,抓住他校服的领口,把人整个扯了过来。   然后低头亲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第20章   原雨这下是真成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他是谁?他在哪儿?   他们……在干什么?   唇上的热度和触感都很清晰,他好像能理解这个动作,又好像……不能。   这个吻没有更多的试探,一触即分。   程灼结束这个吻的时候,手还攥在原雨衣领上,他亲完,自己先分了下神。   也许蛇皮跟他说的“还是搞男人刺激”真没骗他?   他这会儿竟然觉得微微有点热了,好像有人在空气里点燃一把火。   想到这里,他把手一松,自己先退了一步。   然后眼看着原雨紧绷的身体下意识地放松,像是松了口气。   程灼挑眉:“很讨厌?”   “没。”原雨下意识地猛摇头,摇完他回过神,整张脸倏地红了。   “我……我不是……”他紧张地、语无伦次地说着,“我的意思是……”   程灼垂下眼,失笑。可能是因为原雨比他还紧张的缘故,他现在竟然一点都没有“占了别人便宜”的愧疚感。   原雨的皮肤原本就是小麦色的,透出绯色来有种很健康的漂亮,越看越有意思。   他笑声很低,带着点仿佛会挠人耳朵的痒,听得原雨整个人都要烧起来:“我是说……”   “我是说,”程灼把手插回口袋,又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接过了他的话,“就像这样,男人和女人可以做的事,男人和男人一样能做。但是既然那个人有这方面的癖好,回头娶了你的姐姐回去,多半不会对她很好。你要不想姐姐踩进火坑里,最好把这件事搞黄。”   “但是……”原雨又一次揪紧了他的书包带,看上去很为难,“这事有点难办……”   “你刚不还说要听听理由想办法说服你爸吗?怎么就难办了?”程灼有点无语,“那可是你亲姐!你想不管?”   “不是不是,只是这个理由……”原雨拧起了眉,“我觉得我爸可能……理解不了……”   他低头想了想,用鞋尖蹭了蹭土路上的碎石,声音低了下去,看着丧丧的:“我其实没闹明白我爸图什么,明明阿姐没那么急着说亲的……”   程灼皱了下眉,本能感觉原雨没在骗人。   “你不知道?”   原雨点点头,抬起脸来,无知又天真:“你知道吗?”   “你姐说那男的答应给你家30万彩礼,你爸想拿这笔钱修房子,剩下的给你讨媳妇。”说到“讨媳妇”的时候,程灼不知怎么的有点别扭,飞快地略了过去,“我觉得你爸如果是图钱,这事确实不大好办,我想了一个下午,就觉得……”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你姐几岁了?”   “啊?……19岁。”原雨鼓了下腮,咕哝道,“为什么现在就想着给我找媳妇了?”   后半句程灼听见了,但没管,他脑子里想的是19岁——女生20岁能结婚,看来原雨他爸还真急。他问:“你姐没上大学吗?那她每天在家干嘛,就做点农活?”   自从上回原雨提过他念完高二就不打算念了以后,程灼便留意了一下,发现小镇这边考出去上大学的人确实不多。很多人的学历止步于高三……甚至是初三,因为初中还属于义务教育阶段,学费开销不算大。   原雨抿了下唇,点点头,目光不知为何有点闪烁。   程灼没注意,自顾自地提出想法:“我觉得实在不行,要不你劝她出去打工?成天在家做农活应该也赚不到几个钱。江城是轻工业起家的城市,原来有不少纺织厂,这几年陆续转移到周边县城去了。我听人说过,那种厂子包吃包住包培训,有个高中文凭,做事仔细点都能去干,到时候她人都走了,就不怕被逼婚了。”   原雨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方法:“……啊?”   “怎么,不行吗?”这方法还是程灼下午搓魔兽世界裁缝任务的时候想到的,自觉挺靠谱。   原雨摇摇头。他想着“江城”,他听过这个地方。“但是,”他犹豫着说,“我姐没有高中文凭——”   “初中文凭应该也行吧?”程灼皱了下眉,感觉这事开始变得棘手。   原雨还是摇头:“她……连初中文凭也没有,她没上过学。”   程灼:“……”   程灼:“???”   程灼:“她没上过学???”   原雨被他这忽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肩膀都缩起来:“是、是啊,当初村里普及义务教育的时候阿姐年纪超了,就……”   其实那时候村干部说,即使是年龄超了,但因为那是第一年推广,超龄的儿童也可以报名。   然而他爸却说,如果家里一下子去两个人念书,活就没人干了,既然小雨非要上学,年龄又正好,那就让他去,小云留下。   这事一直让原雨很愧疚,他总想着,如果当初不是他闹着非要上学,是不是能上学的人就成了姐姐。   但要让他放弃上学的机会,他又很舍不得。纠结来纠结去,转眼他们都这么大了,原云再想上小学几乎不可能。   想到小时候的事,原雨多少有点走神。熟悉的愧疚感再一次揪紧了他,他有点难受,吸了吸鼻子,抬起头。   视线从仿佛没有尽头的土路挪到程灼脸上——   随后,他就被那个人阴沉的表情又吓了一跳:“怎、怎么?”   “你上了学,她没有;她要嫁人,拿的彩礼给你娶媳妇。”程灼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这中间,你就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我……”   “你有做过什么吗?有在父母面前帮她说过话,帮她争取一下吗?”   “我……”原雨舔了下唇,说不出话。他爸固执己见、脾气暴躁,家里谁敢反驳他,迎接的就是一顿抽,这些年原雨几乎放弃了和他爸讲道理——   “所以你什么都没做,看着你姐姐为你牺牲。”程灼冷淡的话音像是刀子,一下一下扎在原雨心头,“我就不该告诉你这事,说了你也帮不上忙。”   言罢,程灼转身就走。   原雨攥着书包带,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身影,指节因为用力,渐渐浮现出一抹青白色。   “我错了吗?”他自言自语,“他说我错,我就应该错了吧。”   “可我也想做得对啊……也没人告诉我……”   视野渐渐模糊,原雨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到一片温热。   比嘴唇上残留的温度更烫,是眼泪。   “真没用呀。”他笑了一下,“难怪人家嫌弃你。”   上回程灼硬塞给他的纸巾还有剩,他摸出来一张,把眼泪鼻涕擦干净。村里人丢垃圾不讲究,他擦完,把纸巾丢进沟里。   而后追了上去。   “程灼!”他边跑边喊,“程灼!”   他跑起来快,很快追上了那个人,凑在一旁,又是那副下意识的低声下气:“我给你带路吧,带你……回去?”   “我认得去公交站的路。”程灼的语气很平静,却听起来比压着怒火的时候还要吓人。   “其实这里直接走回去也不远,等公交……可能要很久。”原雨说,“我们走回去吧?”   “不用了。我有时间,”程灼看了他一眼,“也有钱。”   “……”原雨咬了下嘴唇。   他能感觉到,程灼好像是在他们中间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其实那条线原本就存在,但现在,程灼特地将它标注了出来。这让原雨很难受,五脏六腑都像被搅在了一起,闷闷地堵着。   “阿姐的事,我会努力帮忙的,我、我也不想看阿姐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你可不可以再给我讲讲……”   “我讲的还不明白吗?”程灼脚步不停,“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呢?不想帮忙就算了,我会找别的办法的。”   “我没有不想帮忙,”原雨百口莫辩,伸手去拉他胳膊,“程灼——”   “别碰我!”程灼猛地甩开他,嗓门大得两个人一齐愣住。   四目相对,程灼这才看清原雨先前发红的脸颊已经变得有些苍白,反而是眼角渗出了一圈显而易见的红色。   他哭了?   程灼一怔。   “我、我没有不想帮忙。”原雨看不懂他此时的眼神,只觉得这样的注视让自己很紧张,本能有些结巴起来,“说服我爸改变想法不容易;像你说的那样,说服我姐出去打工……其实也不容易,她挺……顾家的,我就是觉得,我自己多了解一些事情的严重性,也许能掰开来讲给她听,到时候她就会愿意离开了……她,她虽然没上过学,也不识字,道理还是懂的。所以我才……”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和那红了的眼眶,程灼一身躁起来的愤怒忽然像被顺了毛,渐渐安静下来。   他注视着原雨,看着那人语无伦次地解释了很久,冷不丁说了一句:“那个男人既然喜欢被男人/操,你觉得他还能正常操/女人吗?这么简单的事对你来说就这么难理解吗?”   原雨有些讪讪:“……啊。”   “既然那么难理解,”程灼顿了顿,倏地笑起来,玩味道,“那我带你见识见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人催长大   稍微说说,村里这段不会很长的,但是该写的剧情也得写完才行,劳大家再等等 第21章   原雨并不知道这个“见识”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 晚上出门对他来说不容易。   像程灼那样在镇上一待一整天,对原雨来说是不可能的。他放学得立刻回家,赶在天黑前把白天因为他“上学偷懒”没干的那份农活干了,等天暗下来, 得回家里, 把割下来的猪草拿去喂猪, 把家里的水缸挑满水,还得劈柴、烧火, 有时候帮着他姐一起把家里的衣服给洗掉……   总而言之,事情很多。   等做完这些,村子里大部分人家也已经安静下来, 到了睡觉时间。他得借手电筒的光把白天在学校没写完的作业补上,或者早点睡觉,第二天一早去学校写。   能抽出来的,也只有这段往常他用来写作业的时间, 然而深夜往返镇上和村里并不容易,他们得想个办法。   担心程灼再次误会他,原雨也顾不得多想对方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一股脑地把这事的困难说了出来。说得程灼一愣一愣的:“……原来你每天急着回家是因为这个?”   原雨顿了顿,脸就有重新发烧的趋势:“我倒也没有……急着回家。”   程灼心说你骗鬼呢, 我眼睛又不瞎。   不过他看了眼原雨眼角未退的红色,扯扯嘴角,很好心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不拆台了, 正事要紧。   “你就弄不到什么车之类的东西?自行车,电动三轮, 或者摩托车什么的?”程灼想了想说,“实在不行我去镇上买辆自行车来。”   他新办的卡号已经报给大姑姑了, 他爸这辈子如果真要说有软肋,那大概就是他的老母亲,所以程灼不担心他不给钱,身上剩下的400块拿去买个差一点的自行车估计也够了。   “电动三轮车……倒是有办法借。”原雨想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看向程灼,“你会骑摩托?”   “会啊,我车技可好了。”程灼笑起来,露出一口狡黠的白牙,“就是没驾照。”   初中的时候他们一群家里有点钱的二世祖迷上了机车,程灼也玩过一阵。当然,下场是被程光宗拿衣架抽了一顿,他倒是没什么事,进医院住了两天就好了,不过家里那几个老妈很喜欢用的老式木制衣架全断了,被那个女人扫进了小区的垃圾箱。   在田埂上开机车可没有交警查岗,原雨愣了愣:“那我也许……能借到一辆?”   “那你去试试,能借到的话我骑车带你去镇上就是了。正好我这两天得踩踩点。”   “踩点?”   “看那个男的。”程灼看见他茫然的神色,笑了笑,往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这你就别管了,借到车跟我说——尽快吧。”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原雨他爹对这事乐见其成,男方似乎也很热情,一旦事情谈成过了彩礼,再取消婚事就很麻烦了。   这件事在原家唯一的阻力是原雨他妈,他妈虽说没法说一不二,但几十年夫妻,说话好歹还有些分量。原雨除了借车,要做的就是尽量去做做他母亲的工作,先把事情拖住,再想下一步。   至于程灼——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跑到镇上网吧去找蛇皮了。   “你要打听那个说亲的小子?”蛇皮听到他的要求有些意外,更多的是不理解,“干嘛,看上人家了?我记得那人……”他费劲地从记忆里扒拉出那人的长相,“好像长得……也没有很好啊,你那什么眼光?”   “什么跟什么,”程灼被他说的逗笑了,“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说个理由?”   “那小子说亲对象是我朋友他亲姐,我不想看见认识的人跳进火坑里。”   蛇皮挑了下眉,暧昧地笑起来:“朋友?是我上次见过那个?不是说吵架了么?”   “吵架也能和好啊。”程灼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别扭,“你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就当我没问。”   “知道知道,坐下,急什么,瞧你那欲盖弥彰的样子。”蛇皮指着他笑,“这镇上要说我不知道的事还真就不多。”   “那你说啊?”   “那家人最近住在三环路泰和新村里,说是亲戚家,具体哪一栋我没多问。那小子从上上周开始,一过晚上9点就到醉生梦死报到,一开始三天两头换人,这两天可能是跟那个出轨的大叔搞上瘾了,已经连续约了好几天,用的房间都是同一间。”   程灼回忆了一下:“就是那天晚上我们看到的那间房?”   “对。”   “每晚都在?”   “对。”   “好。”程灼点点头,犹豫了下,从兜里摸出张手机卡来,“哥,你有不用的旧手机吗?”   这年头储蓄卡不开个网银功能不方便,可是开网银又需要手机号码,程灼无奈之下去办了张新卡,但他爸给的那点钱,只够在镇上买个山寨机的。   用惯了好手机的人实在受不了那种东西,他也是没办法了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问蛇皮的。   蛇皮恰好真有,他人又大方,就说明天拿个不用的给他。   “谢谢哥。”程灼这声谢说的很诚恳。   “谢就不用了,什么时候把你那个‘朋友’带出来看看?”蛇皮开始跟他挤眉弄眼。   这人正经不过三句话,程灼都无奈了:“……我都说不是了。”   “啧啧,”蛇皮摇头,点了点他,“你这人哪儿都大方,就这事小气。雏儿就是雏儿,真没意思。”   程灼:“……”   算了,他不想辩解了,越抹越黑。   有了手机,他重新注册了一个微信号,用来跟蛇皮联络。蛇皮调笑归调笑,听说他要盯人,也还是发动了自己的人脉帮了点忙。   连续三天,那个男人在镇上大部分动向都被发到了程灼的手机上。   他一般睡到中午才离开醉生梦死,在附近吃个午饭才晃回去。下午,他就在家里待着,一直到晚上才会重新收拾干净自己,再次来到醉生梦死。   他长相一般,不过收拾干净了看着也挺人模狗样的,家里在其他镇子上做小生意,家境在这种地方,已经能算很不错。   而且,据说他本人还是镇上罕见的大学生。   他妈这几天没事就在小区附近找七大姑八大姨唠嗑,镇上的新小区里住的多半都是这几年从各个村搬上来的住户,好些人跟原老二家认识,听他妈说要跟原家谈亲事,都说原老二的女儿好福份。   事情还没成,声势先造上了,看上去是志在必得。   分明家庭条件不错,身体健康,长相也过得去,却愿意出大笔彩礼,舍近求远,跑到这边的镇上来求娶一个甚至不识字的姑娘——   这种种条件叠加在一起,程灼也是见过世面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哥们儿纯Gay吧?   看起来好像是那种家里为了传宗接代急着骗婚的情况……那就更不能让原云嫁过去了。   对程灼而言,如果还有什么事是他所在意的,那就是他希望世界上的每一个的女人,都不要所嫁非人。   免得跟他妈一样,哭的时候看起来好可怜。   跟原雨约好的时间是第二天夜里,程灼假装早早洗漱,等奶奶锁了门上了床,又多等了半小时,才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摸到放在桌上的钥匙,打开门锁蹑手蹑脚地摸了出去。   月色黯淡,半被乌云遮掩,村子里静得连狗叫都没有,门前土路上的路灯还坏了一盏,正适合做坏事。   程灼玩着奶奶那串带着锈迹的古旧钥匙,靠在木门上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土路那头某间房子里钻出来一个人影。   虽说有点距离,但他眼角一瞥也认得出那是原雨。   程灼收起钥匙,双手插进兜里,溜溜达达地走过去。   “走吧?我借了赵家哥哥的摩托车,钥匙他给我了,但是车在他家院子外头停着。他让我自己过去取。”原雨照面就说。   程灼站着没动,上下打量着他。   原雨被他看得别扭:“……怎么了?”   “你就这么去?”   “……那不然呢?”   他出门还特地换了衣服,就是最普通的T恤加外套,下面搭一条棕色的软布裤子,镇上很多人都这么穿,原雨自觉没有问题。   程灼却受不了,他伸手去摸钥匙:“你跟我上楼去换件衣服……轻点,我奶奶睡了。”   那女人还没把他的衣服寄过来,能换的也就那几件,不过程灼的衣服,再怎么也比原雨的像样——至少像个去夜店的样子。   他从箱子里挑出一整套,往原雨怀里一塞:“把你衣服脱了。”   “就这么脱?”   “不然呢?”程灼被他问得莫名,“咱俩都是男的,你还害羞不成?”   但是明明是他自己说的“男人和女人能做的事情,男人和男人一样能做”的……   原雨说不上来,他就是觉得别扭,心想可能是跟程灼认识的时间太短了。   但不在这里换也没其他地方可选,他纠结了几秒,背过了身,把干净衣服放在他常坐的那张空床上。   程灼看着他光裸的脊背,嗤笑了一声。   他一直在注意楼下奶奶的动静,根本没心思搭理原雨。过了一会儿,就听原雨在背后喊他:“我换好了。”   程灼回头看了一眼,意外地挑了下眉:“这身衣服你穿还挺合适。”   “是吗……”原雨别扭地扯了扯衣服下摆,这么好的衣料他从来没穿过。   而且,这件衣服好香。   “我说真的,要不然回头送你算了。”   “别别,我拿不回去。”   “啧,你家真麻烦。”程灼撇了下嘴,“嘘——咱们下楼。”   他俩一前一后,做贼似的摸出门,直奔赵家院子。   摩托车主人大概平时多是自己骑,车上只挂着一只头盔,程灼自己跨上车,把头盔抛给了原雨:“戴上。”   “你不戴么?”   “让你戴就戴,戴完了赶紧上车,少废话。”说完程灼扭头看他,“——你会不会戴啊?”   原雨抱着头盔,茫然地摇了下头。   傻子。   程灼心里莫名浮现出这个词,无奈地冲他一招手:“过来。”   原雨安安静静地走过去。   头盔里有股并不好闻的味道,大概是赵家哥哥留下的,原雨想把头盔前面的透明挡板掀起来,被程灼一把按了回去,“这个不能掀。”   于是他就只好听着,一双眼透过挡板看着对方,滴溜溜的,有点无辜。   程灼看着他这副傻样笑得差点扣不紧头带。   好不容易扣紧了,他指指身后,示意原雨上车。原雨有些别扭又有些生疏地坐到后座上,将手规规矩矩地搭在程灼腰两侧的衣服上。   程灼一声嗤笑。   “抓紧,害羞个屁。”他双手往后一捞,一边扯住原雨一只手腕,把人两条胳膊拉到自己腰上交叉摆好,形成一个背后抱的姿势,“机车速度那么快,不抓紧你想飞出去?戴了头盔也不能这么浪啊。”   “我这不是怕你不让抓……”原雨咕哝着。头盔太大,他不得不仰起脸来,把下巴蹭在程灼背上。   “出发——”   摩托车发动起来,成了安静夜色中唯一的躁响,有风从头盔下沿处钻进来,原雨因此闻到了一点熟悉的香气。   跟他现在穿着的衣服上一样的,洗衣粉的味道。   他收紧了手臂,心脏“咚咚”跳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对程灼说的“见识”,有了一点不妙的联想。   作者有话要说:   1.没驾照不能上路,不要学。   2.国内许多城市禁摩,不要玩。   3.跟踪他人是违法的,不要做。 第22章   程灼这人事情有点多, 明明是他让人抓紧的,结果到了地方,嫌弃人家抓太紧的也是他。   原雨从车上下来,摸索着解下头盔, 抱着它无辜地站在一旁, 看着他边嚎边揉自己的腰。   他觉得自己也没用很大的劲, 憋了憋,还是没忍住说:“你缺乏锻炼。”   “良心呢?带你来还嫌弃我?”   “没有嫌弃, 就是这么一说。”原雨补充道,“我们老师说,缺乏锻炼和过度劳作都会导致腰疼, 让我们帮家里干活的时候注意休息。”   程灼斜睨过来。   原雨在他的目光里讪讪补完了后半句:“……免得上课坐不住。”   感觉到尴尬,他别开视线,看向四周。   这条街原雨认识,却是第一看见“醉生梦死”这四个字亮起来。霓虹灯光从红闪到绿, 再进入下一个循环,是漆黑的夜幕中唯一的亮色。形形色色的人从各条岔路里钻出来,三三两两往酒吧走, 他们的身形落在霓虹灯影里,躁动的灵魂和变幻的灯光形成某种玄妙的共鸣。   原雨的脸被灯光染上彩色, 目光里带上某种说不出的东西:“来的人好像都是男的。”   “嗯,”程灼锁好了车,从他手上夺过头盔挂过去, “这里不接待女客——対了,”他像是刚想起来, “一会儿你记得配合我一下。”   原雨:“?”   他没明白。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程灼伸手揽过他的肩,衣服上的洗衣粉味和他身上某种特有的香气一下子靠近, 原雨整个人都僵住了。   程灼偏了偏头,压低的声音如风掠过他耳畔:“放松点,你得演我的‘伴儿’。”   原雨还是不太明白,直到走进“醉生梦死”的大门他都还是懵懂的。只是,被那些震耳欲聋的音乐、暧昧闪烁的灯光、拥挤嘈杂的人群和无处不在的酒精味包围的时候,本能促使他更加靠近了程灼。   这个世界他不曾接触过,不太适应,也不怎么喜欢那种人味和酒精味混合的闷,这个暗色的世界里,只有程灼身上是香的。   他被拉着穿过人群,来到了靠里的一个卡座前。卡座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原雨看见了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那个流里流气的男人,镇上有很多类似的人,但程灼喊他“哥”。   看见程灼揽着原雨过来,蛇皮果然又暧昧地一眨眼,眉梢轻挑:“来了?”   “嗯。”程灼带着人坐下,跟他打哑谜,“那个来了吗?”   “来了,刚上去。”蛇皮凑近了点,“你们要想看‘好戏’,等个十分钟再上楼。”   “谢了哥。”   “说谢免了,要道谢就跟哥喝两杯。”   蛇皮递了酒过来,程灼顺势松开原雨的肩,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原雨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在这里的程灼跟他认知里不同,身上带着某种社会青年的圆滑,或者说游刃有余,但又有他往常熟悉的感觉。   很特别,原雨盯着看了好久。   程灼一口气敬了一圈,回过头才发现原雨在看他,有些疑惑:“你干嘛?”   原雨摇摇头。   酒气顺着他的话音扑面而来,原雨忽然发现原来酒精味也不是很难闻。   “我们要坐多久?”他凑过去小声问。   程灼:“再等等。”   程灼还在対付蛇皮那几个朋友,他们天天看他一副高冷酒桶的模样,难得见他带人过来,都在打趣着灌他酒。知道程灼酒量不错,蛇皮也没拦,还嬉皮笑脸地加入了灌酒大军。   等时间差不多,他从酒桌上退下来的时候,原雨已经不知道他喝了几杯了。   他俩绕到了后面那个楼梯口,服务员认识程灼,没拦着。   进了楼梯间,程灼才把原雨松开。原雨借着转角处的光线看他的脸:“你没事吗?”   他发现程灼喝酒不上脸,那么多酒灌下去,跟没事人一样。不像他爸,喝一点就红得像个关公。   程灼没明白他的问题:“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你喝了……好多。”   “才那点儿。”程灼笑得满不在乎。他往上走,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回头给原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的声音那男人应该认得,一会儿开小窗之后你别出声。”   其实到现在,原雨还没太明白他们要来看什么,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二楼走廊上开着橙黄色的射灯,颜色温暖,却因为光照范围的原因,莫名显得暧昧。两人上了楼,程灼径直走向了位于走廊中间的某一间房门口,再次向原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拉开门上的小窗。   某种奇异的声音倾泻而出,听得原雨一愣。   程灼却没在意,他面无表情地朝里看了一会儿,淡漠的视线转过来,冲原雨歪了歪头。   是让他看的意思。   原雨舔了下唇,有些紧张地走过去。   那种微妙的不祥预感在心中无限放大,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但为了姐姐,无论是什么他都得看一看。   他把头凑了过去。   穿过小窗狭窄的视野,里面是昏暗的房间。灯光是玫红色的,说亮不亮,合着低吟的人声和肢体的律动,暧昧得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幻梦。   原雨渐渐瞪大了眼。   有些事他没见过,但人类的本能会让他理解,那是在做什么。   男人和男人,真能那样?   他试着在这个景象里脑补加入一个女人的影像,然而完全不能,他们看起来很和谐,好像就应该在一起,以这种方式。这样的人……原雨刹那间明白了程灼让他搞黄这场婚事的原因,那个男人沉迷在这样的关系里,必然是不会対姐姐很好的。   他看了很久,不自觉地,直到程灼把他拉开,伸手合上小窗。   “看入迷了啊?”程灼笑他。   原雨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懵懵的。他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意识到自己此时在哪里在做什么——   随后他便像经历了莫大的痛苦似的,后退一步靠到墙边,朝前倾了倾身。   程灼一怔,从他茫然的表情看到他几乎快要弓成虾状的脊背,莫名地,视线开始朝下落。   “你不会是……”他意识到了什么,“有反应了吧?”   原雨猛地抬起脸,表情惊恐异常。他分明没哭,但程灼发现他眼角又是红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天赋技能,装可怜还怪像样的。   ……最主要的是,程灼真的很吃这套。   他撇撇嘴,叹了口气,伸手去拉原雨的胳膊。   原雨差点弹出去,像见了魔鬼一样拼命朝旁边躲。   程灼蹙眉,声线便厉了些:“别动。”   他再去拉,那只受惊的兔子果然不敢动了。程灼把人拉进了边上一间空房里,反手把门锁上了。   “我给你在这儿挡着,”他站在门后,用肩膀抵着小窗口,随后松开原雨的胳膊,朝厕所抬了抬下巴,“你进去自己解决一下?”   原雨整个人都是崩溃的:“怎么……解决?”   “你不会?”程灼有点无语,给他做了个手势动作,“这样,再这样,怎么舒服怎么来,这都不会?”   回答他的是沉默的空气。   “真不会啊?”程灼无奈地笑了,“不会自己琢磨吧,总不能让我帮你弄?”   这句话像是在原雨屁股底下点了火,他整个人倏地弹起来往厕所里冲,反手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   程灼叹了口气。   二楼的房间构造和三楼那些正经的客房差不多,只是布置要更“主题”一点。这里当然是有厕所和淋浴的,只是那天程灼没带换洗衣服就没在这里洗。   原雨……他想到这个名字,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个小孩儿。   这或许是原雨人生中最难熬的五分钟,他清楚地知道程灼就在门外。   这里的房间隔音效果好像不错,但他仍然不敢发出声音,死死地咬住下嘴唇。厕所里开着的还是那种昏暗的玫红色灯光,他在这样的光线里想到了很多事。   那年从睡梦中醒来,以为自己尿了床,哭着去找妈妈。妈妈偷偷带着他用的被褥去后院洗了,还叮嘱他别告诉任何人。   这是“见不得人”的事。   但他又想到程灼今天带他来看的这些,那些人如此坦然地狂欢,绝没有见不得人。   或许见不得人的只有他——   他想到程灼,想到第一次见到対方时,那个被落日余晖包裹住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开襟卫衣,懒散地站在程家房子门口,远道而来,带着一身来自城市的冷峻气息。那是原雨很久很久以前就向往过的东西。   程灼。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闭上了眼,紧张、痛苦还有某种说不出的情绪一齐喷涌而出——   他的世界寂静下来。   原雨低头发了会儿呆,走到水池前洗干净手,随后拿过纸巾擦拭。   一边擦,一边控制不住地掉下眼泪来。   他好肮脏,从灵魂开始。   明明姐姐半只脚还在火坑里,明明今天是来……找证据的,他却,他却……   他却在这里,対着自己的好朋友发/情。   作者有话要说:   没关系,妈妈允许 第23章   不到十分钟, 原雨整理好衣服,从厕所走出来。   程灼正低头玩着手机,听见动静,下意识便是一句调笑:“你怎么这么——”   最后一个“快”字被他咽在嗓子里, 原雨低着头,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程灼的欲念不算重, 但活到这么大,总还自己解决过几回, 知道弄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原雨这副丧气的样子看起来莫名碍眼,程灼皱了皱眉,伸手扣住他肩膀往后抻, 迫使他抬头,“怎么了?”   “我会……”原雨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哑,轻咳了两声,才继续道, “我会跟我姐好好说的,外面……应该也有不识字也能做的工作吧?她勤劳肯干,做事也仔细, 应该不至于讨不到饭吃?”   “不识字学着认就完了,又没有多难。你也上过学, 不能花点时间教她?”见原雨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程灼的语气就不太好。   “我……”原雨下意识想找借口,他一整天时间安排得很满, 认字这种事多半还要避开他爸,估计不方便。可他忽然又想到程灼上回用冷厉的口吻说的那句“所以你什么都没做”, 一时间噎住了。   想了想,他点点头:“好, 等做通她的工作,我跟她商量,教她认认字。”   程灼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啊。”原雨说。   程灼盯着他看。   他冷着脸的时候,给人的压力还挺大,原雨被他看得浑身别扭,往门边走了两步,试图挤过去开门:“……走啦。”   程灼手一伸就能挡住他,高大的身形将人圈在墙边。   这么近的距离,原雨能很轻易地闻到他身上的香气。刚刚他还在心猿意马,这股来自程灼的味道差点没让他膝盖一软摔下去。   原雨下意识地用手肘撑了下墙,另一只手去推他:“走啊,我真没事,就是……就是看了那个有点懵了。”   程灼垂眸看了眼他推自己的手,原雨讪讪收回。   程灼:“只是懵了?”   原雨迅速点头:“我真没事……走啦,别留在这儿,像、像什么样子。”   他的尾音不自觉地带上乞求,调是软的。程灼一个怔忡,让开了位置,由着他推门出去。   走廊上的橙黄色射灯比屋里亮不少,原雨眯了下眼,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那光像个探照灯,他只觉得自己的卑劣无所遁形。   真糟糕,可不能继续这样。   他们还有正事的。   路过那扇门时,原雨脚步一顿,偏头问:“里面的那些……能拍下来么?我看你好像有手机了,手机是不是能拍视频来着?”   这会儿他不太敢直视程灼,只能用这种别扭的姿势。   程灼没注意他的小动作:“这里不让拍摄,我早问过了。”   “那好吧,回去我跟姐姐说。”原雨低头想了想,“她应该会信我的话。”   “没事,她不信的话让她来找我,两个人说比一个人可信点。”   “……好。”   下楼梯的时候,程灼越过了原雨,走到了前面,趁转弯回头看了一眼,感觉原雨的状态好像好了不少。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不过既然想不明白,程灼也就没打算多想。他摇摇头,走到楼梯口问了那俩服务员一句:“我进了个房间十几分钟,就用了厕所,要加钱么?”   服务员一看是他,笑了:“别人肯定要,您就算了。皮爷的朋友就是我们老板的朋友,哪敢收您的钱。”   “那谢了。”程灼笑了下,胳膊往后一捞,准备揽着原雨走。   谁料原雨居然躲了过去,低着头小声说:“我自己能走。”说完步履还挺匆匆。   程灼强行勾过他脖子,压低的声音落在他耳边:“知道我为什么非揽着你走不可么?因为你看着就不像过来玩的人。”   这小孩一脸乖巧,进了这里像只错入狼群的羊。   原雨只好被他揽着走,低头掩饰自己的异样。   程灼拉着他回到了蛇皮常坐的位置,又陪着喝了几杯。今天是带原雨过来看那个男人跟人偷情的,早就跟蛇皮说好要先走,但说好归说好,酒总得陪个两轮。   期间还有蛇皮的朋友不明真相,想请原雨喝两杯,都被程灼一起挡了过去。见他越喝越多,原雨有点坐立难安起来。   他挑了个空档扯扯程灼的袖子,俯身过去小声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温热的气息吹在程灼耳边,有点痒。程灼眯眼笑了一下:“一会儿。”   “你喝很多了。”   “不多,没事。”程灼笑完,又从桌上拿起一杯酒,往前一举,“我今天有事,敬完这杯就走了,大家好好玩啊。”   蛇皮嬉皮笑脸地跟他碰了杯,挥挥手:“去去,你待在这儿哥还要照顾你——明天见啊。”   有了蛇皮发话,没人再灌程灼酒。他眯着眼睛,醉醺醺地笑着,揽着原雨往外走。   原雨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担心他这个状态他们根本回不去。   没曾想,一踏出“醉生梦死”的大门,程灼仿佛没骨头的腰就直了起来,眼里哪还有一点醉意?   原雨愣了愣:“你没醉啊?”   “你刚看到桌上那几个年轻的男生没?”程灼轻嗤了一声,“都是蛇皮他们叫来玩的,每次来的人看我年轻,就都以为我跟他们一样,跟蛇皮有一腿。我要是不装醉,蛇皮放我走那些小绿茶还要起哄我呢——就刚那点酒哪能让我醉啊?哥还能送你回去呢你信不信?”   他松开原雨,往停车的地方走,边走边从裤兜里掏钥匙。   原雨眨了眨眼,快步追了上去:“‘小绿茶’……是什么意思?”   “……”程灼被他噎了一下,“就那些一肚子坏水偏要装纯的……你不用理解这个词,把头盔戴上。”   “……哦。”   原雨懵懵地接过头盔,心道,“一肚子坏水偏要装纯”,这说的不就是他么?   按程灼的说法,他也是“小绿茶”吧?   他把头盔套到头上,摸索着去扣,心里有点郁闷。   结果扣了半天没扣好,就更郁闷了。   程灼把车推出来换了个方向,跨上车,转头一看原雨,乐了:“还是不会扣?”   原雨郁闷地点点头,没扣紧的头盔跟着他的动作一起上下晃。他只好伸手扶了一下。   目睹了全程的程灼笑得差点没从车座上摔下去。   他边笑边招手:“过来。”   程灼扣头盔的动作很熟练,两下就弄好了,示意原雨上车。   “有件事我得跟你多说一句,”程灼慢慢发动了车子,“这镇上村里,到了晚上路上没人,不怕撞上谁,不然像我这样喝了酒的,是不能上路的。你别跟我学。”   “……反正我也不会骑摩托。”隔着头盔,原雨声音闷闷的。   “让你别学就别学。”   “知道啦!”   车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程灼已经认识了回村里的路,再加上路上没人,开得比来时还快。进了村,他先拐到赵家院子外面把车停下,钥匙交给原雨,算是还了车,两人才一齐往程家走。   原雨的衣服还丢在二楼,得换好才能回去。然而程灼开门后却出现了意外——睡在炕上的奶奶竟然喊了他一句:“小灼?”   程灼被她吓了一跳:“奶奶?你怎么醒了。我吵到你了?”   “你去哪了?”   奶奶说的句子都挺简单,程灼听懂了,随便找了个借口:“睡不着,出去走了两圈。我这就上楼睡了,你快睡。”   他走进房子里,正犹豫该怎么让原雨进门,回身一看却发现那个本该在身后的人不见了。   程灼:“?”   他转念一想,大概是原雨急中生智躲起来了,因为奶奶还醒着,他只好先把门锁上,放轻手脚上楼。   原雨那身衣服被他整齐叠好放在空床上,程灼上楼后抱起衣服走到自己的窗户边上向下看,果然看见原雨不知从哪儿走了回来,仰着脸看他。   程灼把他的衣服抱出窗外,压着嗓子问:“我丢下来?”   原雨点点头,也压着嗓子回:“那你的衣服?”   “明天再说吧。”程灼并不关心他的衣服。   他把衣服一件件丢了下去,看着原雨接住,挥挥手让他早点回家。   已经是深夜了,办完事神经松懈,酒意也上了头,程灼有点困了。   他打了个呵欠,回床上去了。   最近都是晴天,星空澄澈干净,非常漂亮。   原雨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窗户后面,仰头看了眼天空,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他低下头嗅了嗅程灼衣服上的洗衣粉味,因为去了趟酒吧,那清爽的味道上沾染了一丝丝酒味和烟味,不太好闻。原雨不太确定是不是应该帮他洗衣服。   突然就想起小时候阿姐说过,女人要帮丈夫孩子洗衣服。他虽然不是女人,跟程灼也不是那种关系,但他就是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脸突然就红了。   ……又在想些什么啊!   原雨像是受了惊,抱着自己的衣服猛地跑起来。他绕到自家后院,借那边搭着的晾衣架子搭了把手,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叠好,抱起来摸进家门。   第二天是星期六,他不上学,白天可以去还衣服。   但是在那以前,这些衣服不能被他爸发现。   他钻进一楼大堂,正在犹豫要把衣服往哪里藏的时候,楼梯处忽然传来的脚步声。原雨浑身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把程灼的衣服往身后藏。   手电光打了过来——   原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弟?”女子的身影从手电光后面走出来。   原雨整个人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出了一头冷汗:“阿姊,是你啊。”   “大晚上的,你咋个站在这儿?”原云走近了两步,看清他的样子愣住了,“你出去咯?”   “啊,”原雨应道,“爸妈呢?”   “睡着呢。”原云拧起眉,“你去哪咯?咋个深更半夜出去呢?大弟,你别……你别跟人学坏咯。”   学坏?跟程灼么?   原雨有点想笑——如果程灼带他去看姐姐的未婚夫跟人偷情,或是送他《五三》,这些能算“学坏”的话,那他好像还挺愿意学坏的。   见他没回答,原云又朝他走了几步,这才看见他身后背着的衣服。这画风鲜明的衣服,在村里她只见过一个人穿。想到那个跑来劝她不要嫁的年轻人,原云愣了愣,问弟弟:“你手上这衣服哪来的?”   原雨莫名不想答,问道:“阿姊,你想学认字么?”   他以前没太想过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愧疚,于是下意识逃避,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当他问出那个问题后,姐姐怔愣片刻,回过神时的眼睛里是带着光的。   那大概是语文老师说过的“憧憬”——   “你咋个、咋个突然问这个?”原云忽然结巴起来,“阿姊不是给你说过,你好好读书,别想什么让不让给我的……”   “你想学的话我教你吧。”原雨叹了口气,“你不是问我去哪了嘛,我去看那个男人咯。”   原云愣住。   “阿姊,”原雨难过地看着她,“实在推不掉的话……你跑吧。”   “跑得远远的,杨槐以外的地方那么多那么大,总有你不用嫁给那种垃圾也能好好活着的地方。你跑吧,阿姊。”   作者有话要说:   1.酒驾不可取,不要学   2.女人不需要帮丈夫孩子洗衣服,原云原雨的错误观念来自村里根深蒂固的传统,21世纪的女孩子们不用作茧自缚,啵唧3   3.昨天一个基友说在追我文,管程灼叫大橙子,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的,以后我就叫他大橙子了(拇指.jpg 第24章   姐弟俩在客厅小声说了好久的话, 这一晚上,他俩谁都没睡好。   程灼倒是睡得很香,眼睛一闭一睁,就看到了窗外刺目的太阳。   日上三竿。   他摸过手机一看, 居然已经11点多了。   手机上躺着条银行到帐通知, 是他爸给他打过来的钱, 一千块,打发叫花子用的。   不过他现在这个落魄样, 跟叫花子也没有区别。奶奶家的厕所就是在地上挖了个坑,听说早几年还是马桶,就那种得自己倒自己洗的木桶, 换作以前,他哪会用这样的东西,可现在,该用还得用。   谁让人有三急, 他总不能憋着。钱也是,真穷到这份上了,一千块也能吃几天饭上几天网的。   好歹是钱对吧。   这次比上回的1382块5还少, 可他心里居然提不起多少愤怒,还特光棍地想:“花完了大不了再要嘛。”   手机上另外有个未接来电, 不知道是谁,程灼没太在意。他打了个呵欠从床上起来,走到桌边拉开其中一个抽屉。   那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两张银行卡, 一上一下叠在一起,程灼看了一会儿, 从里面抽出那张新办的工行卡,揣进兜里下楼洗漱。   奶奶没多问他昨晚半夜出去的事, 似乎没起疑;程灼洗漱完,坐下跟奶奶一起吃了个饭,溜溜达达地出了门。   路过原雨家的时候,他朝里看了眼——门开着,但一楼大堂里没人。横竖他也不着急拿回自己的衣服,便没太在意,照旧坐公交车到镇上去上网。   蛇皮昨晚说的那句“明天见”,说的是“白天网吧见”。他这人八卦,如果不满足他,这事怕是过不去。程灼寻思这段时间蛇皮没少帮忙,也没太纠结这八卦的主角是他自己,很认命地就去了。   一进门,蛇皮那揶揄的表情和话音就飘过来了:“今天来挺晚啊?”   “多睡了会儿。”程灼揉了揉脸,坐下开机。   “多睡了会儿还是昨天玩晚了啊?”   程灼笑了:“我昨天自己一个人睡的,到村里我俩就各回各家了。”   蛇皮“咦”了一声:“但是他们跟我说你俩昨天在楼上进房间了啊?”   虽然没待多久,但实打实是进去了。   第一天带程灼上楼看的时候,他还明确对那种带着小窗户的房间表示过嫌弃,这也是今天蛇皮特别好奇的原因。   程灼这人天生自带那种藏在散漫里的自矜自傲,看这样的人把自己说过的话吃回去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昨天……”程灼刚想照实说,脑子不知怎么地拐了一下,到嘴的话就变成了,“上去看戏看出了点反应,就找了间厕所自己解决了一下。”   “哈?”蛇皮一愣,看过来的目光成了打量,“你?”   程灼坦然地一点头。   “哟,我还以为你性冷淡呢。怎么,看出点滋味来了?要不今晚找个干净漂亮的试试?”   “别,起了反应不代表我想干点什么啊。”程灼笑道。   蛇皮却没理他。他咬着舌头,一边眉梢上扬,流里流气地思索了片刻,忽然道:“我看,要不你把你那个朋友办了算了。我仔细想想,去‘醉生梦死’玩的那群妖精好像都还没他长得好,这种干净的款放在那种环境里可真是极品……你昨天看见没?我们边上那个卡座里至少有两个人盯着他看。”   程灼愣了愣——他还真没发现这个,听到蛇皮这么说,心里莫名古怪起来。   但他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哥,你不是说炮友是炮友,哥们是哥们吗?那是我朋友,是哥们,我怎么好下手?”   这句话果然安抚住了蛇皮,他没再继续打趣。不过蛇皮也说:“不管怎么说,你那朋友你得自己看好,不然你不下手,有的是人想要。”   程灼没当回事。   最近等级升到41了,40到45级这段升级有点累,没什么太好的副本可以打,每天都在天南海北地清任务。程灼稍微玩了会儿,感觉精神有点疲,跟蛇皮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先回家。   不过在那以前,他得去银行把到账的钱取出来。   刚到银行门口,手机响了,号码有一丝眼熟,似乎是早上那个未接来电。   “喂?”   程灼还在琢磨对面会是谁,就听那头传来一个男声,发音着实叫人很震撼:“是程桌先生吗?”   “……对,我是程灼。”他在“灼”字上特地念了重音。   “有您的物流,八个箱子。您看您今天方便来提吗?”   “需要我自提?”程灼脚步一顿,眉头拧起来,“不能送上门么?”   小哥好脾气地笑:“那得加钱,一个箱子20块。”   “那就加吧,不就160。”程灼说,“我没车没法自提的。”   “那我们一会儿给您送上门,您在家吧?”   “在。”程灼看了眼ATM机的位置,那里没人在排队,“半小时我就到家了。”   这单物流就是那个女人给他打包的衣服裤子,程灼衣服多,其实八箱也装不完。不过八箱够他穿了,只希望那个女人这回是真有认真收拾他的衣服。   回到家门口等物流的时候,程灼还是没看见原雨,倒是看见一个中年女人抱着桶衣服绕到屋后面去洗,估计是原雨他妈妈。   女人眉眼间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的美貌,但岁月的痕迹怎么遮都遮不住,看得程灼心里无端有些难过。   他跟原雨姐弟俩年龄差不多,想来这位中年妇女不会比他亲妈大多少,但看起来……天差地别。   妈妈……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在程灼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猛地甩了下头,当作自己没想过。   他认真地想:希望原云真能被说动离开家里,好过多年后被生活磋磨得仿佛垂暮。   物流没过多久就到了,一辆拆了后方座椅的七座车里塞得满满当当。因为程灼给钱爽快,送货的小哥还很好心地帮他把箱子抬到了二楼。   掂分量就知道全是衣服,程灼都不用拆箱看。他结了款送走人,看见奶奶从厨房走了出来,问他:“刚那是啥?”   “从家里寄过来的衣服。”程灼说,“我衣服带得不够。”   奶奶盯着他看:“光宗想让你在这儿长住啦?”   她最近都选尽量简单的句子跟程灼交流,尽量能让程灼听懂,但这句话,程灼宁愿自己没听懂。   他试着在奶奶面前保持微笑,可惜不太行。最终笑容还是垮了下去,表情回归平静,或者说怔忡。   “我也不知道,”程灼说,“他没跟我说要住多久。”   这村里——   虽然不全是烦心事,但还是好烦。   一老一少站在家门口大眼瞪小眼,程灼不想继续站下去,因为这意味着他必须去面对那个他不太想面对的问题。余光瞥到土路尽头远远走来一个眼熟的人影,程灼忙跑起来:“我有点事,一会儿说!”   走来的人是原云。程灼跑到她面前:“原雨应该放学了吧?还没回来吗?”   原云愣了愣,又笑了:“今天双休日,大弟不上学呀。你是不是来拿你的衣服?你等等,我去拿给你。”   双休日?   程灼掏出手机一看,才发现今天是星期六。   他都过忘日子了。   就愣神的工夫,原云已经越过他回了家。不多时,她抱着一叠衣服眼观六路鬼鬼祟祟地从家里出来,塞进程灼怀里:“大弟本来说要帮你洗一下的,但是咱们家……不方便洗你的衣服,回头阿爹要问。你看你什么时候洗衣服,我到你家去帮你洗?”   程灼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眨眨眼说:“你到我家替我洗衣服你爸就不问了么……”   “帮乡亲干活是村里常有的事,他不会多说的。”原雨笑嘻嘻地,看起来心情很好。   没见到原雨,程灼其实也有话想问她,就是一时理不清该从哪里开口。原云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是不是有话说?那咱们换个地方吧,一会儿我爹下地回来,站这里会被他看到。”   他俩往前走了一段,绕到了另一片屋子的后面,对着田。程灼被她这熟练的流程逗乐了:“怎么你们都这么怕爹啊?”   “他脾气不好,说又说不通,急了还会打人。”原云笑笑,“爹早年摔断了腿,后来脾气就越差了。他是希望家里好,偏偏自己又使不上力,所以我们……能顺着他就顺着。其实这次……”她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本也没想忤逆他,就是觉得嫁太远了。”   程灼皱起眉:“你还知道原雨拿了我衣服,那原雨跟你说了没有?关于那男人的?”   原云抿了下唇,默默点点头。   “那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其实不想离开家,但是……”原云叹了口气,很快又笑了,“不过今天大弟教我认字了!阿爹不喜欢看我们读书,我们去了‘秘密基地’。我现在回家帮妈煮饭,一会儿再过去学。”   原云眼睛都是亮的,笑容特别鲜活,是真的很开心。   那带着光的眼神,和原雨收到他送的《五三》时一模一样。   程灼心里一动:“你很喜欢认字?”   “喜欢!”原云说,“认字多好玩啊!大弟还说,等字认得差不多,如果还有时间,就多教我些别的。他说他学过的东西,都可以教给我!”   说起学习,原云简直滔滔不绝,要不是看天色渐晚她还有不少事要忙,那架势简直要跟程灼聊上个通宵。   程灼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发那通脾气的时候其实没想太多,就觉得这事不公平,原雨不地道;没想到那小孩儿被他刺激得这么狠,连“学过的东西都可以教”这种话都跟姐姐说出来了。   一个人上了十几年学学到的东西,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学完的?到那时候,原云但凡不想嫁人,早该跑路了。   他越想越好笑,抱着肚子笑弯了腰。直到两个男人扛着锄头下地回来,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他两眼,才让他恢复正常。   这小原雨,还真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程灼身上插满了flag 第25章   程灼是个行动派, 心里有了想法,第二天就跑到镇上,按着手机导航的指示,找到了镇上唯一一家新华书店。   踏进门的那一瞬间, 他还在想自己上一次进书店是什么时候。   幼儿园?   好像也没有这么早, 小学的时候, 他似乎还是挺喜欢读书的,至于后来……   不太记得了。   书店的塑料门帘已经很旧了, 带着时光遗留下来的脏污;最近天已经热起来了,店里开了几台大电扇;大厅没开灯,靠里的部分有点暗, 不过因为是白天,并不影响程灼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面向幼儿园儿童和小学低年级的识字读本。   虽说程灼本人不学无术,但他还算有见识,从一堆花里胡哨的读本里选了个自己觉得不错的, 而后开始逛其他区域。   他发现这家书店比他想象中要新潮一些,市面上流行的畅销小说,还有一些他名字都没听过但一看就是青春言情小说的东西在这里都有, 虽说备货量并不多,但既然有备货就说明有人买。   不过初中以上的教辅就很少了, 他逛了一圈,只找到一个很小的架子,放着从高一到高三的所有教辅书, 里面还没有《五三》,都是些程灼没听过的东西。   原本还想顺便给原雨带个礼物, 看来是不行了。他走到收银的柜台前,把那套识字读本放上去, 随后弯下腰——   “56块2。”收银员噼里啪啦地打好价格。   “你这里几个复读机有什么区别吗?”程灼指了指玻璃柜台里并排放着的三台复读机,价格从200多到600多不等。   以程灼对物价的了解,书店的电子产品溢价都有点夸张。   但他也没得选,没了手机号等于用不了以前的网购账号,他又不想开个新的。反正这点溢价他不在乎,花也就花了。   新华书店的工作人员对要买复读机的“大主顾”也不甚热情,简单地介绍了一下:200多那款只有最基础的播放和复读功能;400多的能听广播;600多的则可以放CD。   程灼:“这套识字读本是不是有配套磁带的?”   “有,但是没货。”那收银员说,“配套的CD倒是有,要吗?”   “……”程灼顿了顿,“那就拿那个630的复读机吧,再给我张配套CD。”   到手一千块钱,进一趟新华书店就去了大半。   不过程灼的心情居然意外的很不错,这也许就是小时候他妈给他讲的“帮助他人的快乐”。   他提着塑料袋,站在太阳底下发了会儿呆,摸出手机给程光宗打电话。   “再给我点钱,”电话一通他就说,“差不多花没了。”   “……”   “你疯了???不是刚给你打的钱???我送你去杨槐作威作福的啊???”   “办银行卡非要手机号,那我办了新手机卡不得买个手机啊?”程灼的借口张嘴就来,“几百块的山寨机已经很考验我了,希望你明白我没有乱花。”   电话“嘟”一声断了,程灼怀疑他爸被他气得砸了手机。   这就让人心情更妙了。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决定等到天黑收不到到款短信就再打个电话过去。   而后他也没上网,坐公交车回村里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正赶上饭点,原家大门敞开,从大门看进去能依稀看见大堂后面的厨房里似乎有人在忙活。   好像是原雨妈妈。   程灼本想去叫门,忽然想到他这一袋东西直接拿过去……或许会被原家那个“只闻其声”暴躁老爹砸掉。砸掉他就白花钱了,程灼感叹自己居然已经落魄到开始心疼700多块钱的程度,但还是很认命地先把东西提回了家。   奶奶在厨房做饭,很诧异他今天这么早回来,忙要再去加菜。   “不用了,”程灼说,“随便吃点就行。”   说是这么说,但奶奶最后还是给他加了碗大蒜炒肉。这东西的味道放之四海皆准,算是程灼在这里比较能接受的菜色之一,因此奶奶最近常给他做。   程灼等了三个小时,等得差点就冲去原家敲门问的时候,原雨终于出现了。看见他在自己家外面探头探脑的,原雨瞪圆了眼睛,第一反应就是跑过去把他往另一片房子那边带。   “干嘛这么急啊?”程灼被他扯得烦,他不喜欢被人拉来拉去的,眉头就皱上了,“不是说没觉得我见不得人吗?”   “但我爸……”原雨说完这三个字,猛地一咬下唇。最近说爹说得太多,他自己都觉得很像借口。   那种解释不清的感觉实在是叫人很委屈,生怕程灼再误会一次,原雨哀求道:“好哥哥,放过我吧,我真没有那么想。”   “……”程灼眉心一跳,“你叫我什么?”   “好……哥哥?”原雨有点茫然,“你比我……大啊,不能、不能叫哥哥吗?”   也不是不行。   就是那软绵绵的语调听得他耳朵突然有点痒。   程灼低头挠了下鼻梁,没出声。   原雨不太懂他在想什么,问道:“你怎么来了?今天没去上网吗?”   “听说你在教你姐识字,我今天一大清早就去镇上买了识字读本。”程灼这才想起正事,“回来以后等了你三个小时——你可真难找啊。”   他说着还真有点犯困了,顺势打了个呵欠,低头揉眼睛。   微长的刘海落在脸上,衬得额头那块皮肤特别白,原雨多看了一眼,趁他抬眼前错开了视线。   他哪里知道程灼在等他,有些尴尬:“这两天干完农活我就跟阿姐去‘秘密基地’学认字了,所以……”   “什么秘密基地这么神秘啊?”   原雨不太想答,含糊着用词:“就……我小时候常和阿姐去玩的地方……田埂上没什么人,免得别人看见了告诉我爹。”   然而其实程灼根本没想打听那个基地的事,就是随口一问,听他这么说,还嗤笑了一句:“你们读个书还真是跟做贼一样。那你要不要去我家看一下那个读本?是拿回去还是怎么处理你们得拿个主意吧。”   原雨这两天一点也不想去程灼家,但面对书本,他真是毫无抵抗力,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好,我跟你去看看。”   但他怎么都想不到,除了识字读本以外,程灼还会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带CD播放功能的复读机,甚至还能听广播和录音!他听老师提过这个东西,因为镇上的英语老师发音都不太好,为免误人子弟,老师都是推荐大家自己去听英文广播或者买碟来学发音的,可原雨知道这东西很贵,从来没敢肖想过。   “这是……”他几乎有点不敢信,“给我的?”   “纠正下,是送给你姐的。你姐的东西可不是你的。”程灼说,“不过她用完了你想用当然可以,你姐认字还要靠你教呢。”   就业这事他问过蛇皮,从前程灼对这些事没什么关心,只知道江城轻工业发达,想到的也只有纺织厂,跟蛇皮一聊,倒是听说了不少新路子,比如手机的零件制作,饮料灌装,高档童装加工等等,很多工厂是只要人做事清楚,其他事情包教包会的,那些地方,原云都可以去试试。   甚至蛇皮还说,说不准以后他自己开个酒吧起来,还能招原云过去当个前台。   但以上这些的前提都是要认字,再说也不是什么他们拍板就能决定的事,所以程灼暂时没跟原雨提。   读本复读机这些东西,原雨是肯定不能带回去的。程灼替他想了个办法,让原雨下楼去跟他奶奶说一声,以后会经常来借书看。   “我不会讲你们这儿的方言,你去跟她说。”程灼指挥他,“然后以后你们姐弟俩随便什么时候来都行,我不在也可以上来拿,我把这些东西都放桌子上,别动我其他东西就好。”   虽说以程灼对原雨的了解,他也不会乱动他东西就是了。   原雨下楼前,路过那八个堆叠的大纸箱,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但没多问。   他还要帮家里干活,跟程奶奶讲完以后没多留,径自回了家。   程灼在二楼一路目送他回去。原雨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走到半路忽然回过头,犹豫片刻,朝他挥了挥手。   于是程灼也挥了挥。   这天是四月中旬,令程灼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居然是他本月最后一次看到原雨。   就在他怀旧服爬上满级之后的第二天,程灼没去上网,懒在家躺尸的时候,碰到了过来拿复读机和读本的原云。   许久不见她,程灼有不少话想问,翻身跳下床:“难得碰到你,正好问问,你字认得怎么样了?”   “记下挺多了,不过还写不太好。”原云有点不好意思。   “好看的字都是练出来的,不急。”程灼问,“你那婚事怎么样了?”   他这半个月没怎么碰到原家姐弟,只知道那男人还在镇上晃着,有时候跟蛇皮他们过去喝酒,还能看见他约了面生的新男人上楼。   程灼有点作呕——听酒吧的人说他们那间房里备用的计生用品消耗量很小,这男人这么乱搞居然也不怕得病。   说到这个,原云眼里的笑意瞬间收敛:“上礼拜……阿爹打了妈一顿,这几天家里都没提这个事了,但……听说明天那家人还要来一次……”   “打老婆算什么男人?”程灼皱了下眉,“实在推不掉的话,你得做个决定了。”   “我知道。”原云叹了口气,“但我就怕……这八字还没一撇呢,阿爹就打人,万一我跑了,他会不会……”   她眉眼间有散不去的忧愁,半晌,轻声说道:“我就担心妈和大弟。”   “那你也不能把你下半辈子都赔上吧?”程灼的想法比较光棍,“你要是真担心,在外面过得好了把他们接走不行么?”   原云垂着眸没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氛有些凝重,程灼不想聊得这么僵硬,毕竟他跟原云的交情也不算深,便问了个别的问题:“这段时间都是你来拿书吗?”   “对啊。”   “原雨怎么不来啊,我这边不是他更熟吗?”   “啊……你是不欢迎我来吗?”身为女孩子,原云性格更敏感也更小心。   “那倒不是,”程灼摆摆手,“我就是突然觉得我好像有阵子没看见他了。他除了上学和在家干活,平时都在你们那个……‘秘密基地’那里?”   原云点点头:“大弟说那地方风景好,其实以前他干完农活,偶尔也会去那里坐坐,也不干啥,就吹吹风,说这样心情好。”   “这样啊。”程灼有点兴趣了,不过别人的秘密他也不想多打听,只说,“明天让他过来吧,我跟他聊聊天。”   “行。”   原云答应得好好的。   然而过了一天,来的人仍然是她。   “大弟说……谁来都一样,他得想想今天给我讲什么,自己先过去了……”原云有点尴尬。   程灼看着她的表情,忽然悟到了什么。   这原雨,好像在躲他?   不是,这,为什么啊?   他对原雨不够好还是怎么的?   程灼感觉自己被气笑了。   他嗤了一声,问道:“那你们那个‘秘密基地’在哪里?他不肯过来,那我过去找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哥哥,你耳朵不痒,你是心痒了。 第26章   这里是一大片田野的中间, 一条略宽的土路尽头。   往前有个小山坡,翻过去会看见望不到尽头的钢筋水泥柱,时不时会有漂亮的火车开过。原雨有时候会翻到山坡那边去,看看远去的火车, 但大多数时间, 他都会在山坡这边, 随便找条田埂坐着。   非农忙的时候,这个地方是没有人过来的, 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几乎看不到房屋,四下寂静。有时候风吹过,会推动半长的作物摇曳, 像海浪,一波接一波,空气里会有熟悉的植物气味,人在这种环境下, 心也会跟着安静下来。   他觉得自己需要这份安静,用来清晰地提醒自己,他的渴望, 都是虚妄。   和程灼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能跟对方成为朋友, 已经是天降大运了,至于别的,他做不到, 也不该做。   退一万步说。   难道他爹这样的,能理解自己的儿子喜欢上一个男人?   原雨想到这儿突然笑了, 他甚至能脑补出他爹怒气冲冲地拿棍子抽他一边说着传宗接代那些话的样子,想想还挺好玩。   他所有的渴望里, 唯一有可能争取一下的,就是把高三念完,或许,能再考个大学。   程灼爸爸是村里当年第一个大学生,后来听说赚了不少钱,每次开着不同的漂亮车回来,都能在村里引发好几天的热议。原雨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各家大人说的关于程叔叔的闲话没少听,他爹虽然理解不了念书,但提起程叔叔的时候,也不全是指责的话。   有钱就能过上好日子,哪怕是他爹也懂这个朴素的道理。   所以比起阿姐的紧张担忧,原雨对他姐跑路这事更看好,熬过最初的一段时间后,如果阿姐在外面生活稳定了,偶尔能拿点钱回来,爹估计就不会说什么了。   当然,不拿也没事。程灼说得对,他不能想当然地觉得阿姐的东西就应该拿给家里或者拿给他。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算算时间,估计是阿姐拿着东西过来了。   他刚想喊人,仔细一听又不对——脚步声居然是两个人的。   他愣了愣,从田埂上爬起来,往那条宽一些的土路上跑过去:“阿姊……程灼?”   原雨还没整理好心情,骤然看见程灼,他下意识就是一慌,受惊兔子一样愣在了原地。   原云默默地站到一旁。程灼还是那副原雨熟悉的懒散样子,溜溜达达地走到他面前,站定。   四目相对。   原雨心虚,憋不住问:“你怎么来了?”   “好久没见到你了,还怪想你的。特地问了你姐地方,过来看看你。”程灼这话说得缠绵,语气却是凉的,嘴角讽刺的浅笑看得原雨心头一跳。   原云左右看了看,也搞不懂他俩怎么回事。年轻男孩子之间的事她不想参与,抱着书往田埂上走:“你俩说话吧,我先看看书。”   原雨的眼珠子追着他姐的身影移动,内心非常绝望。   他一点也不想一个人面对这样的程灼。   这样……叫人压力山大的程灼。   程灼走近了他,身高差导致的阴影投在原雨脸上。   他略微倾身,低沉的声音落在原雨耳边:“你躲我?”   “没、没有啊。”原雨几乎是下意识地给了回答,他并不想让程灼发现自己的心虚。   “那我让你来,你为什么不来?”   “因为……”原雨无措的目光落到脚边的田里,随便找了个借口,“我的活比阿姐多,她先做完了,我就让她过去拿书,我做完活直接来这边,这样……这样节约时间。”   跟原云说的对不上。   程灼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原雨紧张地抠了抠裤缝。   半晌,程灼轻嗤一声:“呵,那我倒是要看看你明天来不来。”   他双手插兜,回过身走了,仿佛真就是来打个招呼的。   原雨:“……”   听见动静的原云走了过来:“你们两个咋的了?”   “没咋,冇的事。”原雨收回了追着程灼而去的视线,推推她姐,“过去坐,我给你讲课。”   今天的天气正好,阳光不会很烈,风也不会很大,复读机里传出的声音字正腔圆,清晰地环绕在两人耳边。原雨拿着书,指着原云不认识的字一个个教她念,念完二十个,再复习之前的。   这是姐弟俩少有的能安静学习的时间,两个人都很珍惜。如果日子每天都能这样过,那倒也很美好。   然而——   第二天一大清早,原雨正准备出门上学,就碰见那男人一家子提着礼盒笑眯眯地走进来。   以往他们来的时候,原雨早就已经开始上课,今天他们来得越发早了,却让原雨的心猛地一沉。   从小他就擅长察言观色,能看出男方父母眼中的急切。   刚开始决定搅黄阿姐亲事的时候,原雨还有过犹豫,因为在村里,被人上门提亲最后又没成,是件有损名声的丢人事,嘴碎的人会说都是你家姑娘不好,以后说亲也会更艰难。   可当时程灼用新弄来的手机搜了很多同妻的故事给他看,每一个人下场都非常凄惨。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同妻”这个词,被那些故事震撼得说不出话。   他无法想象阿姐也变成那样。   所以,这事一定不能成。   想到这儿,他脚步一顿,没往大门外走,反而向后走进了厨房,去那儿找他妈。   “阿姊呢?”他压着声音问。   “下地去了,”他妈说,“你咋还没走?”   “那家人来了。”   “……”他妈叹了口气,小声说,“你爹今早没下地,早在屋里等着呢。没事,你姊不愿意嫁,妈不会让这事成的。哪怕……”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   就为了这事,他妈已经挨过他爹的打了,身上的伤到今天还有痕迹。   “我想留下看看。”原雨忽然说。   “啥?”   “我先不去上学了,想留下看看。”   “……你这娃娃。”他妈摇摇头,倒也没赶他走,低声道,“去喊你姊回来吧,我去前面招呼下,等哈估计你爹也该下来咯。”   “嗯。”   后厨房前连着大堂,后连着后门,出去就是水井和洗衣台所在的那片空地,再往前是田。原雨放下书包从后门跑了出去。他家那片地的位置原雨闭眼都能跑到,他觉得自己从没跑得这么快过。   今天没有太阳,厚重的云遮蔽了天空,有点阴沉。   他跑到田埂上,对着地里气喘吁吁地大喊:“阿姊——”   “大弟?”原雨有些诧异,放下活计匆匆从地里上来,“你没去上学?”   “那家人来了。”原雨说,“你要不要回去听听?”   从听说那家人今天要来开始,他们的感觉就很不好,就像这天色。   一阵子不来,再次登门,难道还能空手而归么?   姐弟俩急忙回了家。   原雨一来一去没过几分钟的时间,前面大堂里的对话居然跳过了寒暄部分,直接进入了正题。   男方父母带来了更详细的礼单,除了30万彩礼之外,三金首饰、家电家具,该有的一样不缺,甚至对方这次还直白地说了,因为原家还有个弟弟在,这些彩礼他们不需要原云陪嫁回去。   至于为什么这么急切——“大宝自从见过小云这姑娘,就天天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看看,这都瘦了。我们当父母的,当然是希望孩子顺心顺意,娶个自己喜欢的媳妇回家。”   “亲家这么客气……”原雨他爹身体不太好,说话时断断续续在咳嗽,不过听语气,他显然是满意的。   原雨妈在一旁说:“嫂子,我也很喜欢大宝这孩子,但我这个做妈的一样心疼孩子,结婚这事总要看小辈本人的意思,小云不愿意嫁那么远,也实在是——”   “结婚结的是‘两家之好’!”原雨爹突然打断了老婆的话,“当爹当妈的都同意咯,感情哪有处不出来的?不就是稍微远了点,又不是回不来咯!你别说话,今天我就要把这事定下!”   当听到阿爹这句话的时候,原云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她一个怔愣,身边的原雨就从后厨房跑了出去,“大弟……”   “爹!”   原雨一声大喊打断了大堂中的谈话,他瞥了眼满不在乎的男人和他殷切的父母,将视线转到自己亲爹脸上,“我不同意!”   “你不是去学校咯?”他爹皱眉赶人,“这事有你不同意的份?回去回去,给我到后面去。”   “我不走,”原雨直视着他,双手在身侧紧张地握成拳头,“我不同意!”   男方母亲面色不虞,却“咯咯”笑起来:“小雨这是疼姐姐呢。”   “没事,亲家,这事就这么定咯,你们先回去,等回头……”   “爹!”原雨又看了眼那个视线落在门外,仿佛屋里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的瘦弱男人,把心一横,指着对方朝他爸吼:“你知道他喜欢男人吗?你就非要一个这样的女婿是吗!”   这话一出,男方一家脸色都变了。原雨他爹怒上心头,下了凳扯过一旁的笤帚就要抽他:“你胡说个啥!”   “我没胡说,这事镇上不少人都知道。”原雨声音都在抖,是紧张也是气的,指着那家人说,“你要不信,你问问他们啊!”   原雨他爹一笤帚抽了过去。   原雨抿了下唇,生受了这一下。   “爹!”原云冲上去想把她爸拉开,“你以前从来不打小雨的!”   “不打这娃娃脑子不好使!”他爸显然是气疯了,“这是你能胡说的话吗??就算你不想让你阿姊嫁人,你也不能往人家头上泼粪啊?”   原雨就一句话:“我没胡说。”   比起外人,原雨妈当然还是信儿子的。她只当女儿不想嫁太远,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满脸震惊地看向那家人:“嫂子,这……”   男方母亲一脸讪笑地站起来:“小雨疼姐姐,可也不能乱说话啊。”   “就是,”那男的也刚回过神,站起来说,“小雨弟弟,咱们以后还要当一家人的,这话不能乱说。”   “你每天晚上去的哪儿你自己知道。”原雨就说了那么一句。   他油盐不进,像根柱子插进地里似的一动不动。男方父亲忽然发了好大一通火,把桌子一拍,撂下一句“原老二,我们带着诚意来提亲,这事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提起带来的礼物,转身就走。   原雨他爹头都炸了,笤帚狠狠往原雨身上一抽:“我这都是为了谁!”   “啪”的一声,竹制的笤帚竿直接从中间裂开了手指宽的一道,竟是报废了。他爹气还没消:“小云,把我屋里的棍子拿来!”   “爹!”原云双膝一屈,直接给她爸跪下,哭着喊,“别打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小雨的话啊!”   “相信啥子?这种屁话?”他爹一脸严肃,“你也要跟这臭小子学坏的是不是?”   “我去拿吧。”原雨低声说了句,拉了把他姐,“姐你起来,这顿打我早该挨的。”   他就是一直怕挨打,才没敢开口。   在姐姐没书念的时候,在爹逼着生理期不舒服的姐姐下地的时候,在姐姐被一个同性恋上门提亲的时候。   在每一个,明明需要他开口的时候,因为害怕挨这顿打,他把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可这并没有让他多高兴。   反而是现在,身上虽然疼,心里却很畅快。   他爸说的话在他眼里,本就没几句是对的,他早该这样反驳了。   原雨走到屋里,从墙角拿起那根朴实无华的棍子。小时候他爸打他妈和他姐,都是他被赶来拿这根棍子,现在,终于轮到他拿棍子等着这根棍子抽自己了。   早该这样的,凭什么只有他不一样?   原雨知道答案,因为他是儿子。   可他,从来也没觉得,儿子就有多厉害。   “你给我跪下!”   原雨垂着眼,乖乖下了跪。   “我让你胡说!”   棍棒抽到身上。   “你姐嫁了人,才好给你娶媳妇!这道理难道你不懂?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一下一下的,很疼,是那种钝痛。   责打声中夹着原云崩溃的哭声:“爹,别打咯……”   然后是原妈焦心的声音:“你这人!你怎么真下这么狠的手!这可是你儿子!”   原雨疼得头有点晕,但他还记得自己想说什么:“我晓得,可我哪怕不娶媳妇咯,也不能拿我姊的卖命钱吧!”   “嫁人怎么就是卖命咯?难不成你想你阿姊这辈子不嫁人?这像话吗?”   “你还想不娶媳妇?那你娃娃要不要生?你不生娃娃,是想看我们老原家的根断在你这里?你这个不孝子!”   “啪!啪!啪!”   不孝就不孝吧。   原雨坦然地想,从他想着程灼解决了自己的反应那时起,他就不可能再去娶个女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妈妈立刻安排你们在一起 第27章   原家闹了一个上午, 鸡飞狗跳的,村里就这么点大,没多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连谣言都出了好几个版本。程灼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正躺那儿发呆呢, 就听见窗户外面吵吵嚷嚷的, 一群人走过来涌过去,边走边用方言在聊着什么。   很吵, 程灼有点烦,但他很快就从中听见什么“原老二”、“小雨”之类的字眼。   原……雨?   程灼偏头一看,识字读本和复读机还好端端地放在桌面上, 原家姐弟今天没有来过。   今天好像是周一来着,照理说,原雨应该上学去了。   他站在窗口听动静,目光朝原雨家的方向看过去。土路那边聚集了不少人, 探头探脑的不知道有什么热闹看,但看位置……就是原雨家门口那块。   原云昨天好像说过,今天那男的一家人要来?   出事了?   程灼眉心一跳, 换好衣服,慢慢下了楼。   奶奶准备好了午饭, 就放在楼下的桌子,但她自己却没坐下,而是站在家门口, 朝原家方向张望着。   “奶奶,”程灼喊了她一声, “外面怎么了?”   “提亲,闹起来咯。”奶奶简短地说, “你起咯?来吃饭。”   “嗯。”   程灼应了一声,却没坐下,而是从奶奶身边挤了过去。   他打算去原家看看,然而刚踏出门,厨房那间屋子旁边就钻出来一个小男孩,跑上来拉他的衣角。   程灼回头,看见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你有事?”   那小孩儿没说话,递过来一张纸条。程灼刚接到手里,那小孩儿就飞也似的跑了。   摊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秘密基地。   原雨的字很好认,工整,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清秀,程灼在派出所的时候瞥见过一次,后来就记住了。这四个字虽然有点歪了,但一看就是原雨写的。   他抿了下唇,把纸条揣进兜里,上楼拿了读本和复读机就往外走。   “我有事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再吃。”他撂了句话就出门了,也没管奶奶是不是在身后喊他。   秘密基地离他们家的位置其实不算近,程灼走着走着,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双腿下意识地跑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明明昨天还跟原雨挑衅说,看看他今天会不会来拿复读机的。   “原雨?原雨!”   程灼边喊边冲进了那条田埂,紧跟着脚步便是一顿。   原雨抱膝坐在田埂上发呆,听见动静,他看了过来。程灼注意到他嘴唇有些发白,下唇靠近中间的部分被咬得不像样,红红的全是伤口。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程灼照面就问,“你姐呢?”   原雨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裤子上的灰尘,招呼了他一下,随后往田野深处走。他在一片高高的麦秆丛后面找出了原云,让程灼自己看:“哭得说不出话了。”   原云蹲在地上小声呜咽,简直是“上气不接下气”,她身边放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还有一地的纸巾团。   程灼看见她手里扯着的包装,似乎是那天他买给原雨的纸。   “……”居然还没用完。   地上放着一叠书,原雨抱了起来,说:“早上我把话挑明了说,那男的一家气走了。我爹……但我爹还是不松口,现在他亲自上门去找男方了,说今天一定要把亲事定下来。趁阿爹这会儿不在家,我想赶紧把阿姐送走。但我俩……都没买过车票,可能要麻烦你带带路。”   “行。”程灼点了头,“这书?”   “家里没别的包给阿姐装行李,我把我的书包先拿给她了,这是我的课本。”原雨递给他,“怕我爹回来撕了,能不能先放你那儿?”   “可以。”程灼从带来的环保袋里把东西拿出来,“你姐字没认完,这个给她装着吧,以后让她自己认。我们现在就去车站?”   “好。”   原雨的书装进了环保袋里,读本和复读机则被原雨硬塞进了那个大背包。程灼看见缝隙里露出来的衣服,其实这么个背包也装不了几件衣服。   他揉了揉额角,感觉有些头疼:“这么几件衣服够吗?要不拿我的箱子去?”   原云在打哭嗝,说不出话,只拼命摇头。   原雨也说:“不用了,哪能什么都拿你的用啊?阿姐说这些够了。”   “那你身上有钱没有?”程灼问原云。   “有一点。”回答的是原雨,“阿姐平时攒的私房钱,还有我剩下的零花钱,都拿着了,不过……也就300多块钱。”   这些钱在村子里很多,出远门可不太够。   程灼挠了挠头,生平头一次为钱烦恼。   “我那儿还有点零花钱,也给你吧。”程灼说,“我先回家一趟,把这书放下,顺便拿钱,然后你俩找个地方等我?”   “就公交站吧。”原雨顿了顿,“上回……咱们说话那个。”   上回他们说话的站不是离家最近的站,两个站中间还差了点路。这样程灼过去其实挺麻烦的,但他估计原家姐弟现在没法到家附近去,也没办法。   围观的闲汉太多了,不出事的时候程灼都没发现这村里人口居然还挺多。   “也行吧,我先回家,你们过去,咱们一会儿会合。”程灼说,“有情况的话找地方给我打电话。”   程灼办的手机号给原雨抄过一份,虽然他从没打过。   原雨点点头。   三人兵分两路。程灼跑回家,把原雨的书往楼上一丢,从抽屉里抓出钱就又跑了出去。   “奶奶你先吃!别等我!”   他跑到308公交站那儿,发现这里的人也比平时多很多。围观的群众将那条土路挤得太满,熟人间想要畅聊八卦的便三三两两走远了些,有一部分就走到了这里。   知道这些人在聊原云的事,可他半句也听不懂,程灼心里无端烦躁起来。偏生今日运气不佳,左等右等308都没有来,程灼一气之下跑了起来。   他一口气跑到了下一站,找到了在那儿躲着的原家姐弟。   “你带我姐去吧,我就不去了。”原雨看着跑得脸色发白的程灼说,“家里……还有活没干呢,我现在回去把活干了,一会儿我爹回来可能没那么生气。”   程灼有点不大理解这种天塌下来还要干活的脑回路,喘着气问:“你不送送你姐?以后很久都要见不到了。”   “算了。”原雨看了眼原云,笑起来,嘴上的话转了方言,“阿姊,以后你要好好的。”   “大弟……”原云一开口又要哭崩了。   “别哭了,以后都是好事。”原雨看见了开来的车,“走吧。”   308路终点站就是杨槐火车站,程灼买了两张票,替她把背包拿上车,选了个后排双人连坐坐下。   一路上原云都没说话,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程灼跟她不太熟,也没开口。   车到终点站,程灼站起来带路。   杨槐火车站刚修没几年,一切都还很新。虽说程灼是第一次来,但售票处入站口总在差不多的位置,熟悉火车站的人能很轻易地找到。   买票的时候程灼问她:“你想去哪儿?”   “都行。”原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程灼抬头看了看,最近的一个时间段里,有一班火车到江城下辖的某个县级市。   “去那儿怎么样?”程灼指给她看,“我是江城人,只对江城周边了解一些。今天没有去江城的车了,而且我怕你去江城一下适应不了。那个城市我知道有很多江城转移出去的厂子,也许你能比较容易找到活。”   “行。”原云点点头,“谢谢你。”   程灼笑笑:“这才多大点事,不用道谢。”   他拿了原云的身份证,到窗口买了张票,然后送她去进站口。   程灼最多只能送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安检你得自己过了。”   原云点点头。   “我手机号你抄了吗?有什么不懂的回头可以给我打电话。”程灼说,“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对外面的事可能了解得多一点。”   原云再点头。   没话说了,程灼准备跟她告别。   “等等!有件事——”原云咬了下唇。她眼睛还是红肿的,说完这句话,又一副仿佛要哭的样子。   程灼吃不消女生哭,忙道:“慢慢说。”   “我是想请你帮忙……看看大弟。”原云说得很慢很艰难,似乎在极力克制眼泪,“他挨了我爹好多打,他从来没挨过这么重的打,我有点担心……但他不肯让我看……”   程灼:“……”   原来原雨唇色发白,话音虚弱,是因为……身上有伤?   程灼没少被他爸拿衣架子抽,严重的时候也进医院躺过,刚刚是没往那边想,原云一说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云哀求道:“我知道有点麻烦,但是拜托你……”   “知道了,我会带他去医院检查的,你别担心。”程灼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把红票子,捂在手心里塞进原云的衣兜,“哦对了,这些钱你拿着。”   “我不能——”   “对我来说没多少钱,就是零花,花完还能找我爸要。”程灼说,“对你来说是救命钱,你就拿着吧。再说,我还给自己留了点呢。”   原云实在想不出推辞的话,只好千恩万谢地进了安检口。   程灼一直目送她到看不见了,才慢慢往公交站走去。   就过了一天而已,某种平衡就被打破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至少对于程灼而言,其实他也就是少了点钱。   可是……   还有原雨……   程灼有点烦。他把双手插进兜里,指尖碰到手机,想了想,掏出来打了个电话给他爸。   他现在想找个人吵架来发泄一下那股说不上来的燥火。   可惜程光宗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不知道在干嘛,电话是秘书接的:“呃……少爷?您有什么事吗?”   程灼皱了下眉,他跟秘书不太熟,只是认识,因此也不好太甩脸子:“跟我爸说一声,我没钱了,让他打点过来。”   “好的。”   程灼把电话挂了,上了准备回村里的308。   车还没到站,电话就打回来了,是秘书打的:“呃,少爷,程董说,您花钱太快了,至少过一周他才会给您打钱。”   “……”程灼笑了,“他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吧?”   秘书默了默,心道我总不能给您原话复述一遍,斟酌再三,补了句:“程董发了很大的火……”   “知道了,一周就一周吧。”程灼没太为难他,把电话挂了。   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要钱,他只是想找人吵架,为难他爸的打工仔不是他的作风。   车到站时,附近的闲汉已经散了不少,程灼沿着土路往家走,就看见原雨家附近聚满了人。   人群躁动,一窝蜂涌在原家门口,嘴里喊着:“打人了打人了!”   “别打咯!再打出人命咯!”   ……   程灼皱了下眉,想挤过去看看,但村里这帮闲汉闲妇实在是“人多势众”,他愣是没找到缝隙挤进去。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今天的事,还有些人在高声劝架,中间夹杂着女人歇斯底里的吼叫。   程灼半句没听懂,他探头张望了一会儿,耳朵里嗡嗡的,最后就只剩下那个女人喊出来的一个字。   “跑!!!”   “晕咯晕咯,救人——”   人群呼啦啦地涌进去,有人回家开来了电动三轮车,不多时,程灼就看见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双目紧闭,眉头深锁,被人从家里抬了出来,放在了车子上。人群簇拥着往镇子方向过去了。   程灼看见原雨妈妈也在人群里,但他没看见原雨。   很快,土路上的闲汉就走得一个都不剩,原家大门敞开,但半个人影都没有。程灼愣了愣,走到门口,试着喊了一声:“原雨?”   无人应答。   而他确定他刚刚没在人群里看见原雨。   程灼深吸口气,只觉得烦躁压都压不住。   他捏紧手机,转身就跑。 第28章   程灼一口气跑到了“秘密基地”, 然而放眼望去,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扶着膝盖喘气,忽然发现,如果原雨没去上学也不来找他, 他根本就不知道原雨会去哪儿。   不知不觉在村里住了一个多月, 他仍然分不清这块田和那块田有什么区别, 又分别属于谁;他仍然不清楚一个村哥平时在家要干多少活;他仍然不知道,除了上学和干活以外, 原雨会去、喜欢去哪儿。   如果不是原云告诉他,他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基地”。   程灼磨了磨后槽牙,脚在土路上狠狠蹭了一下。   鞋底和粗粝的砂石摩擦发出生硬的刮擦声, 程灼低声骂了一句:“操!”   可他仍旧不死心,沿着田埂转了几圈,甚至还去刚刚原云躲着哭的麦秆丛里翻了一遍,别说人影, 连鬼影都没有。   他憋着一肚子火回了家。   今天接连出事,到现在他都还没洗漱。回到家,他先刷了牙洗了脸, 才坐到饭桌前。   饭菜都有些凉了,奶奶想给他重热一遍, 被程灼拒绝了:“不用这么麻烦,我随便吃点。”   要不是跑了半天有点低血糖,其实这会儿程灼也不太想吃。   找不到原雨, 这会儿他是心堵胃口也堵,好不容易吃下半碗饭, 他把饭碗往桌上一放:“吃不下了。”   奶奶是个珍惜粮食的人,虽说对孙子宽纵, 但看见剩饭总免不了念叨他几句。程灼反正听不懂几个字,权当自己没听见。   他想出去逛逛,又不知道去哪儿,原雨没找着,他也没心思去镇上上网。   这人不会还在躲他吧?不然为什么不来找他?   哪怕问一下原云的情况呢?   想得心烦,又实在没事做,程灼晃回了楼上,把鞋一甩,躺上床发呆。   一下午,村里都很平静,原家一直都没回来人,程灼中途去看过两次。第一次去,他好心把那个敞开的大门给合上了;第二次去,他绕了一圈,发现原家还有个后门,于是又帮忙把后门合上了。   但无论他是在家发呆还是上原家附近晃悠,始终都没看见原雨的影子。   焦躁一点一点累积,天也一点一点暗下来。   原雨他爸妈是在傍晚回来的,他妈扶着他爸,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土路那一头。那时程灼正好闲得发霉帮奶奶端菜,在两个屋之间来回窜,就远远地看到了他们。   这条路上住着的人里,瘸了腿的就原雨他爸一个,还挺好认的。想到那个男人干出来的事,程灼就看他不顺眼。他刚准备回屋,一转身就感觉到哪里不对。   他猛地回过头,发现厨房另一侧的墙角处有个眼熟的身影闪了过去。   程灼皱了下眉,放轻脚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墙根处果然站着原雨,看见程灼,他整个人一慌,转身就想逃。   “站住。”程灼的声音很冷,“给我回来。”   原雨僵在原地。   程灼朝他走过去,绕到他前面站定:“今天去哪儿了?”   “我妈让我跑,我就跑了出去……”原雨抿了下唇,“也没去哪儿,我就在村里找没人的地方待着。”   “也没去‘秘密基地’,是不想被我找到?”   程灼勾了个笑,很和善,但看得原雨毛骨悚然。   天将黑未黑的,不足的光线将程灼本来的轮廓勾勒得更深邃。   原雨有点心虚,没敢回答这个问题,小声问:“我姐是不是走了?”   “嗯,12点58分的火车。”程灼报了那个县级市的名字给他。   “……谢谢你啊。”原雨顿了顿,“今天我爹是不是被我气晕了?刚我好像看见我爹妈一起回来……”   “嗯。”   “……”   没话说了。   程灼手里还端着碗菜,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眼神,让原雨感觉自己就是只耗子,而程灼则是那只猫。   奶奶在厨房等了半天没等到程灼,出来寻人:“小灼?”   “我在这儿。”程灼招呼了一声,随后朝原雨抬了抬下巴,“去我家吃饭?”   虽然是个疑问句。   但显然,他没给原雨拒绝的权利。   他爸妈已经进了家门,现在上土路不怕被撞见。原雨乖乖跟着程灼走进了屋里。   他在村里还挺出名的,因为经常热心地帮乡里乡亲干点活,各家大人都很喜欢他。程奶奶看见他,脸上一直挂着笑,不停招呼他多吃点。   “我奶奶跟你说什么?”程灼在旁边问。   “……她让我多吃点。”原雨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显得很拘谨。   奶奶在,程灼有话不好说,三个人和平地吃完了这顿饭。他一向是吃完就当甩手掌柜的,但原雨不好意思这么干,饭后主动帮程奶奶收拾了桌子,还跟到厨房去帮忙洗碗。   程灼就站在厨房的门槛上跟着看,一直没走。   最后原雨受不了了,抬头问他:“你干嘛一直站在这里?”   “怕你再跑。”程灼说,“你今晚回家吗?”   原雨动作一顿。   程灼一看就了然,笑了:“没地方去吧?住下吧,楼上有空床。”   原雨抿了下唇,低头继续洗碗,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不过洗完之后,他就跟着程灼上了楼。   程灼看在眼里,无声地笑了下。   通常,程灼他奶奶晚饭后收拾完就会早早上床,所以晚上如果程灼没打算出去浪,一般都会提前洗漱,然后锁上门,自己在二楼安静熬夜。   今天也是一样。他这边有没用过的新毛巾,牙刷虽然没有,但有新的替换刷头,一股脑全塞给了原雨。   怕人跑了,他连洗漱的时候都跟在原雨旁边,顺便教了教这个小土鳖该怎么用电动牙刷。   来之前,奶奶不知道他要睡哪张床,所以两张床都给他铺好了。原雨要住,连铺盖都是现成的。等人洗漱干净,程灼提着他上了楼,收起楼梯。   这样一来,二楼就只剩他俩了。一晚上没动静的程灼忽然伸手扣住他的肩膀,手上用了点劲。   原雨的表情骤然扭曲了一下:“你干嘛……”   “受伤了是吧?”程灼说。   “……没有。”   程灼嗤笑了一声:“你家都闹成那样了,当我傻子呢?再说,你姐走前都告诉我了。”   “……”原雨扁了扁嘴,好像有点委屈,“她怎么啥都说呀……我没什么事,就挨顿揍,这村里谁小时候没挨过打呀?”   程灼眼皮一掀。   他从眼神到表情都是冷的。原雨迅速闭上了嘴,心里莫名有点慌。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别动。”   说完这两个字,程灼伸手在原雨全身各处关节上捏了捏,从头到脚捏完一遍,他说:“骨头似乎没什么事,等天亮了我带你去镇上检查,今晚先睡吧。”   原雨犹豫片刻,还是说:“其实不用去检……”   “查”字还没说出口,程灼一个眼刀扫了过来。原雨打了个哆嗦,灰溜溜地爬上了床。   程灼关了灯,屋子里暗下来。   原雨其实睡不太着,他朝程灼那儿看了眼,发现程灼没睡,床头还有荧荧的手机光。   他没有手机可以玩,只好躺在床上发呆。   他并不打算把自己的小心思告诉程灼,可是这样和喜欢的人睡在同一间屋里,实在叫人心猿意马。   他很喜欢程灼。   尽管在村里躲了一天,不想让程灼知道自己被阿爹打了,但最后还是找了个“看爹妈回家没有”的借口,磨蹭到了程灼这里。   程灼果然收留了他,像从前他遇到困难时一样,给他提供帮助。   原雨翻了个身,嘴角在黑夜里抑制不住地上扬,半晌,又无声叹了口气。   不能想的。   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原雨试着闭上眼睡觉,但闹了这一天,他浅浅的睡眠里满是阿爹的咆哮和阿姐的哭嚎,最后又全都成了程灼。不知过了多久,原雨睁开了眼。   程灼那张床上已经没有手机光了,月色从窗外照进来。原雨躺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下床,慢慢走到桌前。   老旧的木地板很容易发出“嘎吱”声,原雨走得很小心,到桌前的时候感觉自己去了半条命。   他借着月光看了眼桌上的小闹钟,凌晨1点多了,程灼床上没动静,大概是睡着了。   但原雨有点睡不着,他站在桌前看了会儿窗外在黑夜里影影幢幢的田,又小心地走回去穿上衣服,摸黑下了楼。   程灼锁完门会把钥匙放在桌子上,原雨摸索着找到钥匙,从程家跑了出去。   二楼,程灼靠在窗框上,看着原雨离去的背影,冷冷地笑了一声。   他披了件外套,也跟着下了楼。   夜里的风还是有点凉,不过不会冷,原雨喜欢这种温度,能让他的脑子清醒一点。   他沿着那些闭着眼睛都能顺利通过的土路,一路走到了“秘密基地”。   夜晚,风吹着麦秆,发出“沙沙”声。原雨吸了口气,在田埂上坐下来。   其实他下午也在这儿,不过是在小山坡的另一边,看着那些开过的火车,幻想着阿姐是不是在其中一辆上。最近原雨常在这里,因为他觉得他有太多事要想。   现在姐姐的事想完了,就剩一个程灼。   他刚刚做梦,醒来就知道自己不对劲,不过他也不想解决问题,反正吹一会儿冷风就会消下去的。放纵自己的欲/念也就是放纵自己的感情,他不想这样,容易控制不住。   原雨把头埋到膝盖里。   “干什么呢?”   身边忽然传来了程灼的声音,原雨浑身一个激灵,抬起头来,震惊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能在我不能?”程灼走到他旁边蹲下,“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干什么,有心事?”   “……也没有,我就是……”忽然靠近的距离让原雨有点慌,他抱紧了双腿,不想让程灼发现他的不妥,随便找了个话头,“就……我一直没跟你道谢。以前从来没人告诉我,我应该为阿姐做点什么,今天其实……我替她挨了顿打,心里挺高兴的。”   程灼歪着头看他,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原雨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睡衣,只在外面披了件外套。他想起刚才换睡衣的时候程灼没避着他,当时原雨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偏偏他乱想的时候,程灼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原雨的脸颊就有点升温的苗头。   程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挨了打,身上很疼吧?”   原雨摇摇头。   程灼还是盯着他看。   原雨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抿了下唇,犹豫着点点头。   “疼为什么不说呢。”程灼忽然伸手扣住他的下颚,拇指指腹落在他下唇,来回轻抚,“咬得全是伤口,真以为别人看不见么。”   “……”   骤然亲密的动作摸得原雨人都懵了。   “诶,原雨。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麻烦你如实回答我。”   “什、什么?”   “你最近见了我就跑,是因为……”程灼的语气懒洋洋的,嘴角带上点笑,一边说,还一边揉着原雨唇上的伤口,“你喜欢我吗?” 第29章   原雨瞪圆了眼睛, 一句话说不出来。   程灼笑了笑,伸手一推,原雨整个人就歪倒向旁边。他趁机朝前倾身,推着肩膀把人按倒在田梗上。   月色映着原雨惊慌失措的表情, 竟然看上去很可爱。程灼向来随心而动, 他看了一会儿, 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和那天那个“亲吻体验”可不一样,程灼很不客气地深入了这个吻。其实他是第一次接吻, 不过理论派第一次实践的时候未必就不熟练,他怀疑自己在这方面天赋异禀,甚至还找到了些趣味——因为原雨好像是吓坏了, 整个人都很呆,亲起来很好玩。   在这傻孩子窒息之前,程灼松开了他,从上方看着他笑:“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我……”   原雨回过神, 下意识地就想挣扎,结果他一动,程灼就发现了不对劲。“嗯?”他大大咧咧地伸手向下一探, 很快笑了,“你都这样了, 还跟我挣扎呢?”   原雨整张脸都胀红了,还好天色已晚,不太看得出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想想啊, ”程灼歪了歪脑袋,“其实你要是不躲我, 我还没往那儿想,但你那天DIY之后就开始躲我, 我觉得我又不是傻逼,你说对吧?”   “……”   原雨学过DIY这个词,但不知道还能这样用,联系在一起,他顿时觉得更臊了。   程灼看他好玩,又低下头亲他。这次比之前还不老实,亲吻不说,他的手也没闲着。   原雨整个人都绷紧了,上不去下不来,只好攥着程灼的衣服不松手。   “诶,我记得你那天还喊我‘好哥哥’了。”男人在这时候的声调特别缱绻,程灼哄着他说,“你再叫声我听听?”   “好哥哥。”   “乖,再叫一声?”   “好哥哥……”   “真乖。”   深吻又变浅吻,程灼轻轻咬着他嘴上的伤:“下次受伤了要说。”   “嗯……”   “身上疼不疼?”   “疼……”   “那我这样弄你,你会不会觉得好一点?”   原雨恨不得这一秒就死,简直是程灼说什么是什么,乖得不行。他眼底漫出了一点水雾,被月光照亮,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程灼又忍不住去亲他的眼睛。原雨闭着眼睛呢喃:“我、我能碰碰你吗?”   “当然,”程灼气息不太稳,笑起来,“你提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没同意过?”   原雨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甜蜜过。   他试着回抱程灼,试着像他对待他一样去回应他,试着离他更近一些,嗅着他颈间那股特有的香味。   夜里返潮,田埂上是阴冷的,但两个人谁也没在意,任凭泥泞蹭在身上。   闹了很久,程灼才放过他。他坐在地上,从兜里掏出纸巾分给原雨,整理干净之后,才拉着对方的手慢慢往回走。   夜里没有人会看,程灼的手指从原雨指缝间插/进去,和他十指紧扣,迎着星星往回走。   “以后还敢不敢半夜一个人跑出来了?”程灼斜睨着他。   “我刚就是睡不着……”原雨低着头,“不了……”   “你出来又不带钥匙不锁门,就没想过万一进个贼,我奶奶要怎么办?”   原雨心道这村里哪来的贼。   但他一点都不想反驳程灼,于是没出声。   程灼掏钥匙开了门,两个人蹑手蹑脚地上楼。今天奶奶没被他们吵醒,上楼的过程很顺利。   折腾了一通,原雨也累了,换上程灼给他的睡衣准备睡觉。   程灼把蹭脏的衣服一脱,甩到椅背上,回头一看就开始冷笑:“你还打算跟我分床睡?”   “……”原雨愣住,“那不然?”   “过来。”程灼朝他伸手,“我要抱着你睡。”   “不好吧……”   “我抱我男朋友睡觉有什么不好的?”   原雨抿了下唇,感觉自己脸又要红:“就抱着睡?”   程灼顿了顿,乐了:“怎么,你还想我弄你不成?”   “……我没有!”原雨强调道,“是你说的!”   “好好好,我说的。不弄你行了吧,快过来,我困了。”   原雨只好走了过去,爬到那张床的里面。   程灼不一会儿就钻了进来。   他浑身上下只穿了条内裤,十分坦然,反倒是原雨不好意思:“你就这么睡吗?”   “睡衣刚刚蹭脏了,怎么穿啊。”程灼是真困了,打了呵欠就往原雨肩膀上蹭,“你记得提醒我明天带衣服出去啊,我要去姑姑家洗。”   “其实……”   “嗯?”   “我可以帮你洗的。”原雨忽然又想到那句“女人要帮丈夫和孩子洗衣服”,莫名有点羞耻,下意识地往程灼怀里钻。   程灼把他搂紧了,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笑了笑:“是吗?那你洗的时候记得叫我看,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手洗呢……”   一夜无梦。   直到——   “啊!程灼跟人光着睡觉啊!”   一声超大嗓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在不远处响起,原雨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他看见一张不算陌生的脸,是程二叔家的那个男孩子,好像是叫……程贵?   他还在发懵,程贵已经边喊边跑下了楼:“程灼跟人光着睡觉!”   程灼慢慢地睁开了眼。   原雨白着脸推推他,指着那个已经被放下去的木楼梯:“你弟……”   “我今天一定要让程贵知道‘死’字怎么写。”程灼平静地说完这句话,翻身下床,从他的箱子里随便抽了身衣服裤子套上,脚步重重地下了楼。   程贵已经坐在桌边了,还在用他的大嗓门跟他爹叨叨:“程灼太奇怪了吧,居然光着膀子跟一个男人睡觉……”   “我跟一个女人睡觉就正常了是吗?”程灼说完,抄起桌上的米饭就扣到了程贵脸上,“嘴这么闲你不如多吃点饭。”   “程灼???”二叔猛地站起来,“这是你弟!”   “是我弟就能乱嚷嚷了?回头让村里都知道他有个变态堂哥能多斤肉还是怎么的?”   “那你就能撒泼了?你马上跟他道歉!”   程灼冷笑一声,把碗拿下来,看着被饭粒糊脸糊懵了的程贵,微笑道:“烫不烫啊?”   程贵呆呆地摇了摇头,目光中多了几分惊惶。   “看吧,又没烫着他,我为什么要道歉啊?”程灼看向他二叔,“我没揍他都是看在他是我弟的份上了。饭不想吃啊?那去吃屎啊!要不然他这张破嘴闲着又要乱讲话。”   “程灼!”   程灼才不理他。   自从知道他爸每年给奶奶打不少钱之后,姑姑就有了些别的想法,后来再看见他,偶尔也会跟他发几句牢骚。   程耀祖身为最小的儿子,从小受宠,现在四十好几了,仍是游手好闲。家里的地荒了,就转包给别人,自己收那几块钱过日子,不够的就找他妈接济。   奶奶哪有什么钱,还不都是他爸给的?在程灼眼里,二叔一家跟他一样是靠他爸过活的废物,并没有比他高贵到哪里去。   尊敬长辈?这地方只有奶奶一个长辈需要尊敬。   程耀祖挥起手掌——   程灼眼皮一掀,左手闪电般地伸出,扣住了他的手腕。   年轻男生的手劲捏得程耀祖动惮不得,甚至手腕隐隐作痛。原雨急匆匆从楼上下来,朝程二叔点点头,然后站到程灼身旁拉拉他的衣服:“程灼……”   他喊得小声,语调是软的,在求他。   程灼瞥了他一眼,慢慢松了手。   “你……”程耀祖指着他,“你很好……”   他深吸口气:“贵!我们走!”   奶奶端着盆素菜从厨房走出来,刚好撞见程耀祖带着程贵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程贵脸上还糊了不少饭,整个人看起来特委屈。她茫然问了句:“耀祖,去哪儿?贵这是咋的了?”   “你去问你里头那个好孙孙!”程耀祖不耐烦地吼了句,径自回家去了。   “这、这是咋的了?”奶奶端着菜进屋,“小灼?你惹你二叔生气咯?”   程灼看向原雨,后者忙给他翻译了一下。   “哦,是他惹我。”程灼说,“我昨晚跟原雨坐着聊天睡着了,程贵非要嚷嚷我光着膀子跟人睡觉。怎么,我在我自己房间,觉得热还不能脱衣服了?就跟他吵了架嘛,二叔就生气了。”   奶奶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无奈叹了口气。她把菜放到桌上,转身出去:“你吃吧,我去劝劝耀祖。”   程灼嗤之以鼻。   不是嗤他奶奶,是嗤那个快五十了还需要老妈哄的废物。   他侧头看了看原雨,嫌弃道:“我这么多衣服在楼上,你为什么非要穿这件蹭脏了的?”   原雨不好意思地说:“那我也不能直接就穿你的啊……”   “为什么不能?”反正家里也没人,程灼扣着他的手就把人往楼上带,“我的衣服你随便穿。”   “挺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就喊声‘好哥哥’听听?”   “……”这下原雨的脸是真的红了。   他发现程灼有点恶趣味,比如说非要听“好哥哥”,非要看着他换衣服。原本男生看男生换衣服再正常不过,可他们现在这种关系……   反正原雨是不好意思,他不管程灼有没有在看,自己换的时候还是背过了身去。   程灼本来想开黄腔逗他的,结果冷不丁看见了原雨后背上青青紫紫的淤青,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默默走上去,等原雨套好衣服,从后面抱了他一下。   原雨侧过头:“嗯?”   “吃完饭我们去镇上看医生吧。”程灼算了算自己仅剩的钱,估摸着治个跌打损伤应该足够了,“去完医院你再去学校。”   其实原雨觉得太小题大作,不过既然昨天就说好了,他也没反对:“好。”   程灼想对他好,他接受就好了。   原雨笑起来,回身也抱了一下程灼。   作者有话要说:   在我的初稿文案里,文艺版文案的第一句是:   那一夜星海煌煌如被,程灼把他按在田埂上,不管不顾地亲吻,微湿的泥泞蹭了一身。   我特别喜欢这句,给基友看过,也说这句好。但编辑说这句太擦边球了,不让我往文案上放QAQ   今天写到这段剧情了,放出来给大家看看。 第30章   往日在附近转悠并没有发现, 原来镇医院也在离网吧和酒吧并不远的繁华中心地带。不过程灼转念一想,也是,毕竟杨槐镇总共就这么点大,这段时间, 他也算是被迫将杨槐镇逛了个遍。   他带着原雨去看伤, 医生检查以后建议拍个片。   常规流程, 不过程灼唯独今天问了下拍片的价格,确认这里的片子还在他支付得起的范围内。   原雨还挺敏感的, 拿着单子出了诊疗室以后问他:“很贵吗?要不别拍了吧。”   “你哥我像是付不起这钱的人?”程灼一双眼斜睨着他,“少废话,拍片去。”   “哦……”虽然程灼语气凶巴巴的, 但这会儿原雨挺想笑。   从昨晚程灼亲了他开始他就一直想笑,跟傻子似的,简直要用尽洪荒之力才能勉强压住嘴角。   他老老实实拍了片,跟程灼一起坐在椅子上等结果。   可能是年轻人扛得住揍, 总之原雨的确没什么大事,医生看完片子以后给他开了点药就放了人。程灼强行把原雨带到了医院的厕所里上了药,才送他去学校。   到校门口, 程灼把装着他课本的环保袋交给他,说:“改天再给你买个书包。”   “算啦, 袋子也能用,别太破费。”原雨冲他笑笑,“我先进去了。”   “嗯。”   已经是上午11点了, 进校门还得跟保安好好说说,特别是原雨今天没穿校服, 穿的是程灼的衣服,看起来就不像一个村镇中学的学生。   程灼看着原雨跟保安说了一会儿话才被放进大铁门, 进去以后转身朝他挥了挥手。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笑容很漂亮。   于是程灼也伸出手朝他挥了挥。   等人看不见了,程灼把另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来,垂眸看了看掌心里的钱。   三张5块和三个钢镚儿,他要用这笔钱过一个星期。   “啧,”程灼撇了撇嘴,无语道,“做好人好事也不容易啊。”   他摇摇头,把钱收起来,溜达去公交车站。   虽说网吧会员卡里还有余额,但他没钱在镇上吃饭了,只能回家。   原雨是近5点的时候回来的,直接回了程灼这里。程灼正歪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看他上楼笑了,招招手:“过来。”   他搂着人的腰强迫原雨坐在他腿上:“没回自己家?”   原雨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明天再回吧……回去看看情况。”   “啧,我看你还是住我这里好。”程灼往他唇上啄了一口,“回了家哥还能这么抱你。”   “……”原雨被他一句话说红了脸,推了他一把,“不给你抱,我帮程奶奶干活去。”   “怎么不跟着我喊奶奶啊?”程灼逗他。   “你烦人——”原雨放下课本,匆匆跑下楼。   程灼一个人歪在椅子上笑。   下午的时间难以打发,果然还是原雨回来了比较有乐子。   他放下了实在没东西可看的手机,也跟着下了楼。原雨勤快,帮他奶奶洗了菜,见水缸里水不多了,还主动拿着扁担要去挑水。   这事程灼觉得很新鲜,因为他从来没注意过那个大缸里的水是怎么满的。原雨去挑水他就跟着。   “这水井这么远?”   “不是,最近的那个在我家屋后……我这不是不敢回去吗?”   “唔……”   “你在想啥?”   “我在想我家的水平时不会是我奶奶去挑的吧……”程灼皱起了眉,“真是这样的话我哪还好意思用水啊?”   他虽然自诩为一块叉烧,却也没有让老人家挑水他来用的道理。   原雨“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有啦,平时你那个弟弟会过来帮忙的……哦对,你妹妹也常来。”   程灼“啊”了一声。   原雨偏过头:“?”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还有个妹妹,”程灼皱起眉,“我好像没怎么见过她。”   “程珍话挺少的,我也跟她不熟悉。”原雨想了想说,“她现在应该上初一吧,学校离得远,碰不到。”   能上学就行,看程耀祖从来没带程珍过来吃过早饭,程灼还挺担心妹妹连学都没得上的。   虽说学杂费用说不定也是掏的他爸的钱,但好歹二叔没太过分。   原雨走到了一个远一些的水井,打了两桶水挂到扁担上。程灼看着心念一动:“让我试试?”   “你挑不起来。”原雨说得诚恳。   他要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程灼必然要试,男人怎么能说不行不是?结果他走到扁担底下用肩往上一顶——   好家伙,抬是抬起来了,但完全没办法保持平衡送回家去。   原雨笑了半天,才伸手解救他:“算了,还是我来吧。”   “你笑我是吧?”程灼冷笑一声,“你今晚别睡了,你看我让不让你睡。”   “……”原雨一下子噤了声。   挑水是他做惯的事,肩膀往上一顶就挑起来了,往前走了一段,原雨才耳朵红红地咕哝了一句:“不睡就不睡。”   程灼一怔,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嘿这小孩儿,讲话还挺挑衅。   明明每次都是他先缴械投降的。   大缸挑一次水挑不满,得挑好几次。程灼也就陪着他走了一趟又一趟,走到后来程灼都有点心疼了,开始怀疑自己平时是不是太浪费水。   原雨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挑完水,见程奶奶还没做好晚饭,便上楼拿了自己的衣服和程灼那身弄脏的睡衣,抱到井边去洗。   程灼看着怪难受的,劝他:“要不你明天再洗得了,我又不急着穿。”   他就两身睡衣拿着换的,一身借给了原雨,衣服不洗掉,这几天不都得光着睡觉?原雨没理他:“我洗很快的,没事。”   给程灼洗衣服是他心里觉得很快乐的事。   甚至还有点甜蜜。   “再说,”他顿了顿,“万一我明天回去了呢?”   程灼不太乐意,嘟哝着:“你爸能这么轻易放过你?我看你还是让他多冷静几天的好。至少住到把伤养好吧?”   原雨没听,第二天放学就回了家。   没曾想他爹没下地,在屋里歇着,恰好撞见他,又怒火攻心地把他打了一顿。情急之下,原雨也只来得及把自己的课本作业一股脑地抱出来,拼命往外跑。   他妈怕他爹把人打坏了,从屋里跟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了跑远了的原雨,摸摸他的头发:“你姊呢?”   “送走咯。”原雨说,“我不会告诉你她去哪里了的,回头你心一软又告诉阿爹。”   “你这娃娃……算了。”原雨妈叹了口气,又问,“那你这两天去哪儿咯?”   “就住……程奶奶家。”原雨舔了下嘴唇。   原雨妈想了想:“她家是不是有个跟你一般大的男娃?我好像看见过。”   “是。”提到程灼,原雨有点心虚地把手往后背。   “你俩玩得好是吧?那就住着吧,等过几天你爹气消了我再上她家喊你。”原雨妈凑近了些,小声说,“其实那天你爹从镇医院出来,听说提亲的事已经传到镇上了,就觉得有点不对,后来也找人打听了下,确实是有问题……你别急,你说的事要是真的,那就确实是你爹做得不对,他能想通的。”   “能想通最好。”原雨嘀咕着。   “你回吧,我也回了。”原雨妈说,“身上疼不疼?”   “没事,去检查过了,没大伤。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你别操心。”   儿子是从小在地里放养大的,身板结实得很,原雨妈哪能不知道?其实不是很担心。反倒是当晚程灼给他上药的时候发现他身上多了新的淤青,脸都差点气歪了:“你今天回家了?”   “……啊。”   “然后又挨打了?”   “……”   原雨没敢出声,程灼气不过,抹药的手上加了点劲,疼得原雨直抽抽:“……嘶,好哥哥,饶了我……”   “你现在学坏了,还知道这样求我。”那疼里带着软的语调听得程灼耳朵发痒,语气越发不客气。   不过说归说,他还是放轻了力道。   但这样一来,上药这个过程就变成了另一种折磨,毕竟孤男寡男,坦诚相见,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又不大纯洁,难免就从上药想到别的地方去。   程灼上完药把药膏一甩,直接将人翻了过来。   “干嘛你?”原雨有点不祥的预感。   程灼说得理所当然:“我要弄你。”   “……别,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弄完再写,能耽误多少时间。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很持久吧?”   “……程!灼!”   “叫老公。”   “……”   二十分钟后,原雨像条死鱼一样趴在了床上,脸也埋在被褥里。程灼一边擦着手指一边笑他:“真倔啊,这样都不叫?”   没回应。   “不叫也随你,”程灼的语气漫不经心,他本来也没想听那句“老公”,“我呢,就是希望你长长记性。我昨天是不是说了让你今天别回家?那你今天回去是不是又没提前跟我打招呼?”   原雨转了下脖子,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   “原雨,二次伤害是很容易出事的。”程灼难得有些严肃,“你今天要真被你爸打骨折了,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他可是把自己的钱搜刮空了带人去的医院,原雨要是真骨折了,对得起他这几天穷得在家发霉?   原雨眨了眨眼睛,双臂一撑从床上起来。   他朝程灼走过去,伸手拥抱他,嘴里的语调软软的。   “老公,我错了。”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原谅我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非但不原谅甚至还要再“体罚”一下 第31章   在这以前, 程灼从来没想过原雨居然是这种画风的。   这谁顶得住?   但他确实得顶住,尽管身体被他这句话喊得燥得难受,但程灼还记得他要写作业的事。   “别瞎喊了。”这话从程灼齿缝间挤出来,他把人按在椅子上, “写你的作业。”   原雨没反抗, 乖乖坐下了, 一双眼睛还黏在他身上。   程灼恶狠狠地:“干嘛?”   “你耳朵红了。”原雨笑起来,“原来不止我会脸红啊。”   程灼:“……”   他现在想打人。   原雨丝毫没被他的态度吓住, 朝他伸出手:“能再亲一下吗?亲一下就写。”   “……”这人。   程灼不知道自己是无奈还是什么,叹了口气,一只手撑在木桌上, 低下头轻轻吻他。   夜里有凉风从窗外吹进来,这个吻却好像比风还轻,一寸一寸从唇上拂过。   “你学坏了,你以前做作业很积极的。”   “……我现在也很积极。”   “你这话自己信吗?”   ……   程灼没事做, 从箱子里找到本没用的语文选修课本,躺回了床上,准备把选修课本当作小说打发时间。看累了就抬头看一眼原雨, 他靠着的角度,正好对着原雨挺直的脊背。   因为上了药, 原雨暂时没穿衣服,披着件程灼的外套姿势端正地写着作业,显得很乖巧。程灼从前最讨厌“乖巧”, 可现在看见原雨,心情却能奇妙地平静下来。   奶奶已经睡了, 村子里寂静下来,连偶尔的狗叫都显得很悦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程灼觉得在这里,他的睡眠质量都提高了不少。   两人会在作业的间隙里亲吻,或是做点别的什么。年轻的男孩子精力旺盛,有情饮水饱,熬到几点都不嫌累。虽说这样一来,起床就显得比较地狱模式,好在原雨习惯了早起,生物钟一到就会醒。他看程灼睡得迷糊,每次都是轻轻地从程灼身上爬过去的。   就这么过了两天。   蛇皮连发了几条消息过来,程灼也确实觉得在家太无聊,于是掏出了仅剩的钱,坐车去了镇上。进到网吧包厢,蛇皮看见他,先是“哟”了一声:“这衣服没见过啊,挺好看。”   程灼压根没注意自己穿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件OFF-WHITE的长袖T。   “哦,”他说,“家里刚给我寄来的。”   蛇皮打量了他一番,换了个话题:“你这两天干嘛去了?”   “就在家,”程灼打了个呵欠,“谈恋爱。”   蛇皮挑了下眉:“上次那个小朋友?你不是说‘兄弟是兄弟,炮友是炮友’的么?”   “但他喜欢我。”   “哦——不是你喜欢他。”蛇皮拖了个长音。   程灼噎了一下。他低头想了想,轻声说:“我……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好感是有的,算不算喜欢,他也不知道。   他有点弄不明白这样的感情,不过也许并不需要弄懂,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回去了呢?   程灼坐到以往常坐的位置上,按下开机,慢慢地跟蛇皮讲了讲这几天发生的事。   原云去的那个县级市蛇皮居然很熟悉,他说他这几年常往江城附近跑,想把生意发展到江城去,他很看好江城未来的发展。至于程灼跟原雨在一块儿这事,蛇皮没发表什么意见,感情毕竟还是自己的事,他不会指手划脚,只问了一个问题。   “那你们上本垒了没有?”   他是个混不吝,程灼早就知道,一噎之下,接受良好,态度坦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没,感觉早了点。”   蛇皮边笑边摇头,笑完他叹了口气:“你这人看着玩得野,心里那根绳勒得还挺紧。”   “那……谢谢夸奖?”   “我可没在夸你,乖仔。”   “……”   操。程灼有点自暴自弃地想,他现在听到“乖仔”这个称呼居然都不会生气了。   两人各占一边玩游戏,程灼上他的魔兽世界,蛇皮玩他的英雄联盟。   其实程灼邀请过蛇皮几回,但蛇皮跟他解释说,他们现在,生意伙伴联络感情,或是死对头约干架,都在游戏上进行。网络世界0距离,砍人也不犯法,做什么都方便,就是实在不方便换游戏玩。程灼也只好作罢,一直跟他各玩各的。   中午,蛇皮提前关了游戏,说自己想吃银鱼,就是上次那家大排档,问程灼去不去。   程灼刚从副本出来,这会儿正在做日常,闻言从兜里摸出最后的八块钱放在台面上:“AA就不去了。”   “操,”蛇皮没忍住笑,“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我送原云走的时候,看她没钱,抓了一千多块给她,自己剩了两百多,觉得够花了。”程灼慢吞吞地说,“结果回去一看原雨被他爸抽成了个陀螺,那两百多我就捐医院去了。我爸嫌我要钱要得太频繁,说过一周才给我打钱,让我吃个教训。我能怎么办?”   “其实……”蛇皮有点犹豫,他一般不打听别人的私事,但他确实有点好奇,“你要不想说就算了,我就随便问问。你之前说你跟家里闹了矛盾来的,但家里还给你打钱,给你寄衣服……所以是什么情况?”   程灼打完了最后一只怪,显示任务完成。他给角色换了个安全的地方,手停了下来。   换做以前的话,程灼是绝对不会开口的,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脾气好了很多。   再说,蛇皮这人不错,他挺喜欢这个哥们儿的。   他沉默片刻,就挑拣着讲了讲,从他跟他爸关系不好,到休学,再到被送来奶奶家反省。“后面的事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他说。   “听起来……”蛇皮皱了下眉,“你跟你爸低个头就能回去了?那你非要让自己留在这里是图什么,你这岁数……能上学还是去上吧,哥要不是实在念不好书,当年也不会这么早从学校出来。”   “可是人活着不就图一口气么。”程灼笑着说。   “听哥一句劝。这人呐,只要对自己有实际好处的事,该服软就得服个软。现在是你爸,以后呢?你要是碰见了自己得罪不起的人,难道也这么犟着?服个软不过是丢个面子,好处拿到手不就行了。”蛇皮站起来,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走了,今天哥哥请你吃饭。”   程灼便退了游戏,起身说:“这话可不像你这个‘老大’说的。”   “哥这是在外面摸爬滚打混出来的经验。”蛇皮挺有自知之明的,“我这‘老大’,也就在这儿抖抖威风,出了杨槐谁认啊?”   老实说,这话有点让程灼刮目相看,但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中午吃饭的还是那几个兄弟。蛇皮的几个“小弟”都是镇上人,蛇皮这几年常在外面跑,所以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尽量跟他们混一块,联络联络感情。程灼混在中间,只负责两件事:在弟兄们讲起“当年的故事”时负责捧场,以及吃。   他听到他们说起一个叫“光头”的人,据说当年和蛇皮这一帮人是镇上的两派地头蛇,平时王不见王的,动不动就干架。后来光头在火车站抢钱的时候惹到了个大人物,被关进了局子里,蛇皮也就出去做生意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好几年,蛇皮生意上做出了些名堂,那个光头算着日子也快出狱了。   小弟们讲到这里的时候,蛇皮点了支烟,轻吐了个烟圈,语气淡淡:“那时候就觉得当老大混不出名堂,人还是得干点实际的事。”   程灼看了他一会儿,摸出手机来拍了张照。   蛇皮转过脸:“你干嘛?”   程灼说:“就觉得您这逼装得挺给劲的,得拍照纪念一下。”   说实在的,要不是程灼拍的那张照片着实沧桑忧郁,完美到不行,蛇皮肯定得冲上去把这皮痒的臭小子捏圆搓扁一顿。   但他最后只和程灼说了四个字。   “照片发我。”   程灼快笑死了,打开微信把原图传了过去。   几个小弟看到了图在那儿讨论。   “城里来的,审美是不一样哈。”   “我也是这型号的手机,我怎么拍不出这么好的照片。这叫什么来着?意象?”   “意境啦你个傻逼!”   “你才傻逼!”   ……   吃完饭还是回去上网,因为原雨也在镇上,到了四点多,程灼就提前下了机。   “去接小男友?”蛇皮没看他,把搁在桌上的钱包扔了过去,“自己拿个200去花。”   程灼被钱包砸得一愣,很快笑了:“没事,哥,过几天我就有钱了,不用接济我的。”   “你跟我犟什么呢?”   “没犟,就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程灼走了。蛇皮打完一局游戏,视线落到那个被搁置在桌面的钱包上,轻轻嗤笑了一声:“这还叫没犟?”   但人都走了,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有点感慨。   校门口,金色的斜阳洒落大地。程灼手插兜,低着头,无所事事地踢着路边的一棵树。   原雨总是很早出校门的,程灼知道自己不用等太久。果不其然,很快他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他立刻连跑带跳地奔过来,跑到他面前时还跳了一下。   他的喜悦太溢于言表了,看得程灼一乐:“你就这么高兴?”   原雨拼命点头。   从前在放学时看见程灼等他,和现在看见程灼等他,他的心情完全不一样。要不是旁边都是同学,原雨简直想冲上去亲他一下。   “那我明……”程灼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过两天再来接你。”   “为什么不是明天啊?”原雨有点奇怪。   “明天我应该不来镇上。”程灼的手指在口袋里拨着仅剩的钱,他也就够今天坐车回去的了,明天来不了。   其实如果按蛇皮说的服个软,他也不会穷成这样。   可到那时候,要钱又有什么用呢?他都应该不在这里了吧。   程灼偏头看了看原雨,觉得做人犟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就当是,偷这三两月的温情——   作者有话要说:   蛇皮:你这人看着玩得野,心里那根绳勒得还挺紧。   程灼:不是我勒得紧,是绿江勒得紧。 第32章   直到周末, 原雨才知道程灼是真的没钱了。   他觉轻,半夜睡觉忽然被某种特殊的震动惊醒,睁眼一看,发现是程灼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   自从睡在一起以后, 他俩就在床上放了两个枕头。程灼喜欢抱着他睡, 面朝他, 手机就放在两个枕头中间。原雨眼睛一瞥,很轻易地看见了短信内容。   【【工商银行】您账户****于05月17日02:31收款人民币1000.00, 余额1000.00……】   原雨愣了愣,忽然回想起这几天程灼的动向。   在把阿姐送走前,他几乎是雷打不动, 除了偶尔下大雨不愿出门,其他时间日日去镇上网吧报到;而自从阿姐离开,程灼就不太去镇上了。原雨放学回来问他干了什么,不是回答“玩手机”, 就是“睡觉”,哪怕他明说希望程灼去接他放学,程灼也没去上网。   问就是不想去。原雨还悄悄失落过。   他坐起来, 隔着夜色看着程灼的睡颜发了会儿呆,半晌, 轻手轻脚地从程灼身上爬过去,下了床。   这事他这几天已经做得很熟练,完全没惊动程灼。他走到桌前, 轻轻拉开了木桌的抽屉。   第一个抽屉里是一些杂物,第二个抽屉里放着两张银行卡, 第三个抽屉是空的。   程灼的行李箱里是书本和一些生活用品,衣服都在堆叠的纸箱里, 桌面上只有拆封和没拆封的抽纸。原雨把视线投向程灼这两天在穿的外套,犹豫片刻,走过去摸了摸两边口袋。   能放东西的地方就这些,可是他只翻到了三个钢镚儿。   那天程灼带他去医院的时候就有点奇怪,所以……那、是程灼最后的钱了吗?   原雨把三个钢镚儿放回去,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偶尔会担心,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梦。程灼离他太远了,像程灼这样的人,天生就能吸引他人的视线,想必在家里的时候,追求者也不会少,愿意跟他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他上辈子干了多少好事换来的。   但现在,他好像对程灼也喜欢他这件事,多了一点确信。   原雨原路爬回了床内侧,钻进被窝。程灼皱了下眉,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朝原雨伸手。原雨顺势钻进他怀里。   他怕惊醒了程灼,好长一段时间里都仰头注意着程灼的动静。好在程灼似乎只是在做梦,很快又睡沉了。年轻男生利落的下颚线上长出一截极短的胡茬,原雨凑上去,极轻地蹭了一下。   呼吸间只剩下程灼身上特有的味道,他安详地重新睡过去。   ……   程灼睡到了自然醒,刚准备翻个身,忽然觉得不对。他睁眼一看,发现原雨居然还在他怀里躺着。   这都几点了。   原雨睡着的时候显得很乖,程灼行事随心,往他侧脸上亲了一大口。把人亲醒了,他才低头问:“你不上学?”   “星期六呢……”原雨闭着眼睛小声呢喃,往他怀里拱了拱。   “嗯?”程灼愣了愣,摸到手机看了眼,笑道,“对哦,我都忘了。”   他看到了那条收款短信,不过没太在意。周六,意味着他能一直和原雨待在一起。   平时奶奶都是任他睡到几点的,一般不会上楼喊他,再加上那天程贵上楼喊他吃饭结果出了那档子事,就更不会有人上来了。他有点犯懒,抱着原雨不想动,一只手贱兮兮地去玩原雨的头发:“那我们今天干点什么好呢?”   原雨的头发很软,跟他这个人一样,程灼薅过一次就爱上了这种手感,躺在床上的时候没事就喜欢捋两把。以往原雨嫌他烦,程灼手一抬必然要躲,没想到今天只是挪了挪,又躺他怀里不动了,连眼睛都没睁开,小声回答:“你想干点什么?我没什么事要做。”   程灼眉头一挑,抓紧多薅了两把头发:“今天怎么这么乖啊?”   原雨蹭着他的脖子把头仰起来,迷迷糊糊地说:“喜欢你啊。”   程灼愣了愣。   稍顷,他伸手一推,自己跟着一翻身,趴到了原雨身上,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原雨被他亲得睫毛轻颤,手倒是很自然地环了上来。随着程灼抬头,原雨也睁开眼睛。   视线对上,程灼又一次低头,这次吻的是他的唇角。   甜的。   两人一直腻歪到楼下传来了饭菜的香味,肚子都叫了,原雨才实在吃不消地推他:“该起床啦。”   原雨一向起得早,今天难得睡了个回笼觉,已经很知足了,要是真躺到午饭都吃不上,那他可真是无地自容。   程奶奶给做的饭,他不帮忙就已经很不像话了。   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偏偏程灼奶奶年纪大了,只守着屋后一片小菜地,供自家吃的分量,面积不大,一天到头并没有多少活要干,原雨有心帮忙都无处发挥。所以他这几天把一直放在学校里的《五三》拿了回来,想趁周末多做几道题。   这东西在学校里新鲜得很,还有几个人阴阳怪气地说过他“有个城里朋友真好啊”。   原雨后来才知道这事是孙晓辉说出去的。   他倒也没有太生气,不是很严重的事,只不过这事让他长了个记性,以后人际关系上再有困惑,还是自己多想想的好。   因为周末原雨在家,程灼有了钱也没去镇上。他喜欢躺在床上看他的语文选修课本,看腻了就看两眼做题的原雨,或者干脆走过去,把原雨抱起来放在腿上看他写题。   这样看,看得开心了还能顺便亲他两口,原雨也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就是一双耳朵红红的,看起来很好咬的样子。   程灼还真咬了一口。耳朵部分本就敏感,咬着咬着,两个人就又开始不做正经事了。   半个多小时后,原雨眼角红红,往程灼肩膀上咬了一口:“你耽误我写作业……”   “这是课外习题,你少骗我。”程灼漫不经心地笑,“我又不是没写过作业。”   虽然他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写作业是什么时候了。   说到这个,原雨忽然愣了愣,伸手搂紧了他的脖子,小声说:“你以后要回去上学的吧?”   “啊……”程灼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回去啊?”   “还不知道。”程灼笑了下,拍拍原雨的背,“我爸没说,你不用担心得这么早——还是你想赶我回去?”   “怎么可能?我昨天做梦还梦见你留下了——”   原雨忽然闭了嘴,因为程灼笑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他满脸揶揄,一双漂亮的眼睛斜瞄过来:“你还梦到了这个?”   “……”原雨的脸迅速胀红。   他顿了顿,脖子一梗:“是啊,我就是梦见你没走,我特别高兴,还笑醒了呢。”   “这么喜欢我啊?”程灼唇角带着笑意,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耳边的头发。   “是啊,我好喜欢你。”原雨坦然地承认了,可他说完,又话锋一转道,“但是程灼,我觉得……你该念书的时候,就还是要去念。”   “刚不还说希望我留下么。”程灼没往心里去。   “那我也不能因为想让你留下就让你别读书啊,我不能这么自私。”原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读书啊?可是我向你保证,读书真的是件特别好特别快乐的事情,我希望……就是……”他低头舔了下嘴唇,鼓起勇气抬头,“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好事都能属于你!真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像程灼第一次送给他《五三》时的表情。   那种,眼底带着光,眉梢都是希冀的表情,格外漂亮。   程灼心底一动。   “原雨,”他说,“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原雨歪了下头,有些不解。   “叫勾引——”   程灼抱紧了他,轻轻吻了上去,而后逐渐加深这个吻。   呢喃隐没在唇齿间。   “你最好别勾引我,因为我这个人啊……   “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万一勾得过了火,他怕他心里那根弦绷不住。   ……   周末过得太堕落,等到需要上学的时候,原雨差点没起来床。反而是程灼早早醒了,把原雨亲醒,跟他一起去了镇上。   一个上学,一个上网。   这让原雨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前阵子程灼是真的没钱了。   他又想笑又难受,有点心疼程灼为了帮他牺牲那么多,但他也不知道能帮程灼做点什么,于是只好多帮程奶奶干活。   程灼挺喜欢看他干活的,因为地里的菜程灼半片叶子都不认识。   原雨就讲给他听。其实他农活做得也不算好,还不能像很多老庄稼把式那样说出个一二三来,只知道一些基础的东西,不过这些就够程灼当成故事会听的了。   很快原雨就发现,程灼是个特别聪明的人,给他讲的东西基本上一遍就能记住,偏偏程灼提过,自己在学校里成绩很差。   原雨就又很难过。   程灼看见以后笑了半天,抱着他问:“你干嘛这个表情?”   “觉得……有点可惜。”原雨蹭了他一下。   “可惜什么?”   “你那么聪明……应该有个好成绩的。”   他就是觉得程灼应该拥有好东西。   好的学校,好的成绩,一切属于阳光下的东西,都该属于他的人生。   程灼倒是没那么在意,抓了下他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那我会记得以后好好读书,像我们小雨说的一样,争取有个好成绩的。”   原雨脸红了,挣脱他的怀抱反手捶了他一下:“你在逗我,我听出来了!”   “那挺不错,”程灼点点头,“变聪明了。”   “……程!灼!”   ……   在一起的日子是真的很快乐,可惜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某天傍晚,原雨妈妈找上了门。   这意味着原雨得回家了。   本就只是躲难借住,原雨找不到任何理由留下。程灼也没说什么,帮他收拾好书包,目送他离开。   原雨走得一步三回头。   万家灯火映着他的身形,程灼因此能看清他的动作,于是慢慢勾起了一个笑。   有些事情的奇妙之处在于,在这次来杨槐镇以前,他从没想过,世界上还会有人舍不得他。 第33章   事情过去半个月, 原雨他爹已经冷静下来了。   这么些日子,这个男人苍老了许多,他坐在家里抽着根自己卷的烟,看原雨跟着他妈进来, 男人抬了抬眼皮, 问道:“你姊去哪咯?”   原雨攥着自己的书包带——这书包是程灼后来非要给他买的——警惕地问:“你信我说的话咯?”   他妈在边上打圆场:“你爹托人去镇上打听, 是有些风言风语。反正现在……你姊都跑咯,那家人也不可能再跟我们结亲, 你看是不是可以把你姊喊回来咯?”   他爹说:“家里的活不能没人干。”   “我干就是咯。”原雨抿了抿唇,“我联系不上阿姊,她又没个电话。”   刚开始他还担心过, 不过程灼说过,既然原云有他的号码,等生活稳定了肯定会想办法和这边联系的。   就算不联系她爹,这儿还有她的妈妈和弟弟, 让原雨放心。   原雨了解他姐的脾气,后来也就没问了,确实是不清楚原云现在的情况。但他爹听见这么一句, 脸色立刻变了:“你还不肯好好说话是不是?”   原雨抿了下唇,梗着脖子。他想好了, 如果他爹再打他,他立刻就跑。   他心疼程灼的钱,也想见程灼, 跑出去比待在家里舒服得多。   “……他爹。”原雨妈劝了句,完事摸了摸原雨的头, “小雨,你好好说。”   “我真联系不上阿姊, ”原雨只挑实话说,“而且那天我没送她去车站。”   “她自己去的?”   原雨没应:“我就送她上了公交车。”   原雨爹眉头深锁,看了他好久。   低气压在屋内蔓延,他忽然问:“你啥时光考试?”   原雨一愣:“下月……中。”   “还半个多月。”他爹说,“考完就有假咯?”   “……应该吧。”   “挺好,早放假早回来干活。你把你姊那份活一道做咯,旁的事我不管咯。”他爹扶着桌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我看你下半年也别去读咯,我不管咯。”   “……”原雨想说话却没能开口,猛地一咬嘴唇,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他爹进了屋,大堂里安静下来。   原雨妈饭还没做完,刚想去忙,注意到儿子的表情,忙问:“咋咯?”   原雨捏着书包带,从齿缝里挤出来话:“不是说高二念完才——”   他妈叹了口气:“小雨,家里什么光景你也晓得,实在供不起你上大学。你爹昨天说,反正不上大学,家里活又多咯,干脆叫你别读咯。”   原云一跑,失去了一个劳动力,家中的日子只会雪上加霜。   原雨并不后悔劝姐姐逃跑,尽管他可能连读高二的机会都失去。   “妈晓得你爱学,这事妈回头再劝劝你爹,你别急,啊。妈先去做饭咯。”原雨妈安抚似的拍拍儿子,临走前忽然问,“你这书包哪来的?”   “朋友送的。”   “就程家那个娃娃?”   “嗯。”原雨没瞒着他妈。   “这么好一个书包,”他妈摸了摸那个包,“他就不要啦?”   原雨没好意思说这是程灼特地买的,就“嗯”了一声。好在他妈心宽,知道程家去了外头的那个儿子有钱,没多问就放过了他。   在这个家里,连拿个书包回家都得提心吊胆的,日子一眼看得到头。   这个世界上有程灼那样有学可上不愿意上的,也有他这样想上却上不了的。他不嫉妒程灼,他只是偶尔会觉得这世界很有意思。   但这个家真的太没意思了。   他还是想上学,他要上学,他想过不一样的生活。   阿爹不愿意再供他上学,那他就自己想办法。   原雨抿了下唇,在心里下了个决定。   ……   原雨回家之后,程灼的生活轨迹好像又恢复到了之前。   小男朋友要上学要干活,他一个无所事事的“失学青年”,除了日日去镇上网吧报到,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去网吧好歹还有个跟他一样游戏度日的“战友”,不至于太无聊。   不过没过几天,这位“战友”就告诉程灼,过阵子他有笔生意要跑,可能会有几个月都不在杨槐。   程灼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是真的无事可做。   猝不及防地感觉到空虚。   整具人体像是可以活动的尸体,从里到外都是空的——不知道做什么,存在本身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这种时候,他就特别想念原雨,想念原雨在他的逗弄下产生的鲜活反应,能让他变相地感觉自己的存在。然而原雨回家之后是真的忙,而且似乎有越来越忙的趋势,都没多少时间溜出来陪他。   “程灼?程灼!嘿!”   一只手从程灼眼前挥过,程灼猛地回过神,发现是蛇皮在叫他。   “想什么呢你?这么入神,角色都死了。”蛇皮笑他。   程灼这才发现他的游戏界面早就漆黑一片了,他点击释放尸体,慢吞吞地问:“你喊我干嘛?”   “吃饭去不去啊?中午了。”   “去。”程灼有了钱就又不问蛇皮吃什么了。   不过在走之前,他想先把尸体捡回来,蛇皮便坐下等他。   “你刚想什么呢?”蛇皮又问了一遍。   “我在想你出去跑生意了我能干嘛,”程灼说,“老实讲这杨槐挺无聊的。”   蛇皮愣了愣,旋即笑歪了脸:“想不到做什么就回家呗!弟弟,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人了吧?回去啊,跟你爹服个软,然后回去上学。过阵子小朋友们该放暑假了,你回去正好能赶上新学期。”   “为什么你们都劝我回去上学……”   “那不然呢,你想跟哥哥一样早早上社会?”蛇皮觉得嘴皮子有点痒,想抽烟了,“算了吧,社会哪是这么好跑的,我现在还想回去读书呢。”   “但我爸这人吧,跟他服软就特别没意思。”程灼捡回了尸体,复活,接着开始搓炉石回城,“我再想想吧。”   蛇皮说暑假提醒了他——暑假,也许原雨就有多一点的时间出来陪他了。   来的时候还是初春,不知不觉天气就变得炎热,网吧里偶尔已经开始开空调了。这是程灼来杨槐的第三个月,快结束了,也开始腻味了。   好像只有跟蛇皮聊几句天,或者跟原雨厮混的时候,才会显得日子有趣一点。   要不要服软等暑假过去再说吧。   ……再跟原雨待一段时间。   回城后退游戏下线,程灼收了东西,跟蛇皮一起出了网吧。   今天一起的吃饭“小弟”就俩人,剩下的不是要看店就是要算账,再挫一点的说是要帮家里干活,总之都没来。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的样子,程灼想到这儿,掀起眼皮看了眼走过的这条街——卖红薯的,理发的,开着电动三轮送车的……街上的人,每一个,也都有自己要做的事,程灼捏了捏指节,忽然无声地叹了口气。   倦怠期光临,看什么都觉得腻味,跟刚来的时候那种看什么都觉得烦的状态还不太一样。   蛇皮没注意他的丧气,几个人有说有笑,往老地方吃饭。   这家大排档离网吧不算远,但因为道路规划的缘故,正经步行需要绕上一大圈。不过人民的智慧无穷无尽,每次他们都是从一条夹在废弃建筑中间的小巷里走过去的。   这条道除了附近的老街坊几乎没人知道,难得能遇见活人。   然而今天,当他们几个吃完饭回来的时候,小巷里破天荒地堵了一群人。一眼望过去,少说有十几个。   为首的那个男人个子挺高,不胖不瘦,戴着条大金链子,极短的寸头,发际线后退得厉害。   程灼没见过这人,往蛇皮那边看了眼,发现他和他两个小弟的表情都沉了下来。   “好久不见啊蛇皮。”那人率先打招呼,皮笑肉不笑道,“气色不错,看来这几年过得挺好。”   “你看着也不错,身材健康多了。”蛇皮沉着脸说,“光头。”   光头?   前阵子刚听过这位的故事,程灼还不至于忘记。在故事里,这位光头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但今天一见……身材居然还算匀称,中等微胖的体型。   是在里面吃不好劳作强度大所以瘦了?   那蛇皮这句话岂不是很嘲讽?   果不其然,那光头脸黑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阴阳怪气地说:“听说你现在混成大老板了啊?瞧瞧,说话马上就文绉绉起来了。”   他带来的人配合地哄笑。   光头继续道:“大老板贵人多忘事,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咱俩当年没了结的那点事啊?”   蛇皮皱了下眉:“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要地盘,给你就是了,能让我们走了么。”   “哟呵!看看!做了老板的人,讲话就是大气!”光头鼓了鼓掌,対他带来的人说,“咱们皮爷现在不在乎这些东西啦!让给咱们也没关系!”   “那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光头冷笑一声,“蛇皮,我在里面待了这么些年,你现在问我想怎么样?”   蛇皮的一个小弟忍不住了:“那你进去了也不是因为皮爷啊!”   “小四。”蛇皮淡声说了句,“闭嘴。”   另一个小弟过来拉了拉程灼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你就先跑。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劳驾去龙虾店里给他报个信——你知道龙虾的店在哪儿吧?”   龙虾也是蛇皮的小弟之一,在镇上开了家洗车店,兼职维修汽车。   “知道是知道,”程灼说着指了指身后,“就是跑不了。”   他们来的方向不知何时也走进来四五个人,数量不多,但问题是他们这儿总共四个人,还有个不能算作战力的程灼,情况就很糟糕了。   小弟忙提醒了蛇皮,蛇皮回头一看,低头想了想,片刻后,看向光头。   “开个条件吧。”蛇皮说,“我这就这么几个人,打起来我也不讨好,再说这些年我确实不怎么跟人干架了,不想动手。你要想揍我一顿出气,那咱俩约个时间地点一対一,我任你打一顿都行;或者换个方式,我知道你刚出狱,日子肯定难过,我这几年是赚了点钱,不算多,你可以开个价让我出点血,这样你也能捞点好处。你看呢?”   光头短促地“哈”了一声:“没开打先求饶?行啊蛇皮,你现在都成软骨头了。可惜了,我今天就想让你出点血,别的什么都不想选。”   随着这句话落下,他带来的人纷纷掏出了家伙什,什么钢管、长棍……蛇皮见状冷笑道:“你现在连江湖规矩都不讲了啊,我这边手无寸铁,你跟我玩械斗?”   “我都是进去过一回的人了,你觉得我还在乎这个?”   “呵,”蛇皮点点头,“行吧。”   刚刚小声和程灼说过话的小弟又挪了过来:“一会儿你尽量躲好,保护好自己,千万别动手啊!千、万。”   程灼:“?”   “你没有案底,就别染上事。”那个小弟拍拍他,“听话。”   “……”   怎么说呢,那时候程灼的心情就挺复杂,第一个复杂的点是一直以为蛇皮是个嚣张的人,没想到今天服软这么快;第二个就是现在,他真没想到一群看着跟混混一样的人能跟他说出脑袋这么清醒的话。   第一反应是,这群朋友他交了。   是朋友,不是酒肉朋友,不是玩伴。   眼角余光瞥见一道朝着蛇皮走去的身影,手中寒光一闪,程灼当时没太过脑子,从旁边的废楼墙洞边摸到个什么东西随手就砸了过去——   砰!砰砰!   “拦住他!”十几个人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程灼打完就钻进了废楼,有几个対面的人想进来追他,被蛇皮的小弟堵了。程灼这时候才明白蛇皮这个老大怎么当的——他明明看着瘦弱,身形却很灵活,躲过了两三个人甩过来的铁棍,反身踹过去一脚,踩着人家的手腕把铁棍夺了,随后一转一挥,又伤一个,再夺一根。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因为见了血,双方打起来都凶。程灼头一回见到这种现场,怕倒是不怕,就是后来他才意识到他刚把人脑袋打出血了。   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地上落着一柄小臂长的□□,一脚被蛇皮踢进了废楼里。不多时,程灼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传来的警笛的声音。   “统统不许动!” 第34章   来杨槐镇的第三个月月末, 程灼第二次进了局子。   上次是受害者转加害者,这回……好像也差不多。   真是神奇的人生经历,他坐进派出所的时候人还有点懵。   光头那伙人里有好几个都被送进医院了,剩下的一进局里就被分头带去审讯。程灼是其中唯一的未成年, 而且看着就比较像正经人, 因此得到的待遇比较好。   一个女警还记得他, 给他倒了杯水,笑着坐在他面前:“你怎么又进来了啊。”   “……”程灼其实自己也挺想问这句的。   “你别紧张, 就做个笔录。发生了什么你如实说就是了。”   事情其实挺简单的,唯一的问题就是程灼没听那个劝他的哥们儿的,还是动了下手。   “我看到他手上拿了把刀, 朝蛇皮……”程灼有些犹豫,当时他没多想,但他不确定这么说自己的责任会不会比较大。   “蛇皮是谁?”女警打断他。   程灼愣了一下,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周……向前?”   他在一回吃饭的时候听某个小弟提起过蛇皮的大名, 也就那一回,因为他们告诉他蛇皮之所以叫蛇皮,是因为他手臂上刺了满臂的蛇纹。程灼当时还开玩笑说, 那不该叫皮爷,该叫蛇哥, 就是听起来更中二一点。   因为这个插曲,他勉强想起了蛇皮的名字。   女警点点头:“好,你继续说。”   “他朝周向前走过去, 没惊动别人,我当时本能觉得……他是要偷袭, 想着得阻止他。”程灼慢吞吞地说着,“我随手摸了个东西就砸过去了, 没注意拿的是啥,也没注意砸到哪儿了……”   其实他看见了,后来躲进废楼后看见了伤口的位置,大概是在那人后脑勺左边靠上的地方。   他有点烦,他想说他可以负担医疗费用,但这样一来势必要惊动他爸,又是一连串的破事。他还想问那大哥怎么样了,程灼很希望对方没事,这样他就可以说自己没有多少责任,毕竟当时那情况,他总不可能看着人去砍蛇皮,真袖手旁观的话,蛇皮这会儿怕是得直接抬进殡仪馆火化了。   那把□□可是开了刃的。   可他不敢问,怕人真出了事,自己承受不住,也承担不起。   除了这些,程灼身上就问不到多少东西了,再怎么说,今天的事跟程灼也没多大关系。   女警安抚了他几句,跟同事去了其他审讯室。程灼被安排在派出所里休息。   不久之后,有几个光头那一伙的年轻人包扎完伤口从医院过来,程灼抬头看了看,没发现蛇皮他们。   各方面的不确定感都让他焦躁,他想了想,从兜里摸出手机,给蛇皮发了条消息。   程灼:伤得很重吗?   蛇皮回得挺快,简洁明了。   蛇皮:没事。在处理事,别急。   程灼只好等着。   又过半小时,他深吸口气,身体前倾,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膝盖。   长长的胳膊失落地垂到地上。   他想见原雨了,现在,可惜不能。   蛇皮又过了一个小时才跟他两个小弟过来,进门先给几个警察赔笑递烟。   那几个警察一看见他就没什么好脸色,厉声道:“你少来这套啊。”   “这怎么说,几位哥,今天不是我主动惹事。我早就洗手不干了,现在是个正经人。”蛇皮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要不是他们今天十几个人堵我,还带了刀,我也不想动手的。可当时那情况,我不动手不就是等死么?”   “听起来你还挺委屈?”   “可不是嘛。”蛇皮又给里面走出来的警察递烟,“他们的人,我打的医药费我都交过了,伤得最重的那个,叫卓虎的,我也去看过了,医生说他没事,估计晚上就能醒。我往医院交了三天的床位费,让人好好休息一下。不过刚才朱立国非说让我给额外赔偿,这我可不能认啊!怎么讲我今天都是受害者吧?”   警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两眼,挥了挥手:“话都让你说完了,我们还说什么?行了行了,流程走一遍,先进去做笔录吧。”   从蛇皮过来,事情就被他接了过去,程灼没再被什么人问话。天色渐暗的时候,蛇皮把他从派出所提了出去。   “都搞定了。”忙活了一整天,蛇皮也挺累的,伸手从他小弟的上衣口袋里掏出烟和火,给自己点了一支。   程灼朝他伸手:“给我一根。”   “哟,转性了今天?平时让你抽都不抽。”蛇皮说归说,还是给了他一根,“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压压惊吧。”   今天带武器的不是他们,硬要说的话算是个防卫过当。杨槐镇上十天半个月就要出一起类似的械斗事件,蛇皮愿意把所有人的医药费都出了,对面那群小弟理亏在先,也同意私了,所以这事就算过去了。   至于带了刀的那几个哥们儿就没那么好过了,携带管制刀具,又有案底,抓到就得掉层皮。更别说前科累累的光头,蛇皮估计这次得有好一阵子看不见他了。   “所以你说这群人图啥呢,争一时之气,把自己搞进去那么久。”蛇皮叼着烟感叹道,“回头又赖我身上,说是我害的,德行。讲真,我要是能在江城把店开起来,肯定把这儿的父母兄弟带过去。杨槐这破地方,不待也罢。”   程灼笑了笑:“你今天破费了那么多,离开店的梦想岂不是远了不少?”   “不至于,就是肯定得再辛苦些。”蛇皮语气轻松,“没事,差个半年一年的也没太大区别。”   “我给你投资算了,你不是说过做生意的‘时间就是金钱’么?”   蛇皮笑得伤口都有点痛,嘴角直抽抽:“那行啊,哥哥等你的投资款。”   几个人都笑起来,但很快就突然沉默。   今天这事实在是太没劲了,搞得大家乐呵都不能乐呵个痛快。   都叫什么事啊。   程灼猛地吸了半支烟,才抬起头,语气有点淡:“话说……哥,那个人真没事么。”   “嗯?”蛇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说那个被你打的?没事,就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医生说养两天就好了。今天这事哥得谢谢你,没你来的那一下子,我现在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不过以后,还是别那么冲动了。”   轻微脑震荡。   程灼松了口气,同时,困扰了他一下午的某种莫名的感觉更强烈了。   “知道了。”他说完看了眼天色,“那我先回了?”   “回吧。”蛇皮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哥过几天就要走了,等我走以后,你最好少来镇上。”   “嗯?”   “皮爷是怕那群人再找你麻烦。”旁边一个叫“小四”的小弟嘻嘻哈哈地说,“今天的人里就你看着最好欺负,皮爷在还好,皮爷不在,万一你出点事,我们恐怕来不及救你。”   “有时候等赶到已经晚了。”另一个小弟补充。   程灼的表情忽然一扭:“……啊。”   蛇皮了然道:“你是不是在家没事做?”   “嗯……”   “那你明天过来,我带个笔记本给你,你拿回家玩吧。”蛇皮说,“家里有网没有?”   “没有。没事,我可以开手机热点。”程灼说,“谢了哥。”   蛇皮挥手赶人。   直到走出好远,程灼那颗有点懵了的大脑才渐渐回神,他一下午都很难受,因为他刚刚做笔录的时候,一直想要逃避。   那个卓虎没事,皆大欢喜,可要是他真出点事呢?   程灼低头揉了揉脸,他今天怂了,他太挫了。   可要不然怎么办,他才17岁,真能背得起一条人命吗?   背不起你倒是别动手啊怂逼!   有勇无谋!敢动手不敢认!废物!   “咔——”鞋底在粗粝的沥青路面上狠狠摩擦过一道,刺耳的声音惊醒了他。   “操!”程灼骂了句,他今天说好要去接原雨放学的,现在这都……5点多了!   心里估计原雨已经回家了,但程灼还是调转方向,往镇一中那边走过去。没曾想走到校门口,他居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抱膝坐在校门口附近的花坛边沿上。   听见脚步声,原雨抬起头来,有气无力的脸上一下爆发出光彩。   他整个人跳起来:“你到哪里去了?”   程灼一怔:“你怎么没先回家?不是说放学要赶回去干活的么。”   “我们说好了的啊!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去网吧找你,柜台那个姐姐跟我说你们中午出去吃饭以后就一直没回去。”原雨看了看他,敏锐地察觉到程灼心情不好,欢快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担忧,“你怎么了?下午发生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事。”程灼顿了顿,终究还是没说。   他伸手薅了把原雨头发,温声说:“下次我没来你就先回去吧。”   “那怎么行,”原雨很固执,“我们说好了的啊!”   其实程灼刚刚都快走到公交站了,这个不是承诺的承诺或许只有原雨一个人在意。   程灼动了动嘴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扬了扬下巴:“走吧。”   原雨乖乖地跟上了他。   他看得出程灼心情不好,一路上都没敢大喘气。今天运气好,公交车后排有双人连座空着,程灼抢了靠窗的位置,看着渐暗的天色里渐渐模糊的村落。   快到家的时候,程灼才扭过了头,跟原雨说了句话。   “原雨,”他说,“你今晚能溜出来么?”   原雨忽然有点慌:“……啊?溜出来……你要干嘛?”   “想弄你了。”程灼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音量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渣男 第35章   绯红色瞬间烧遍了原雨的耳根。   “弄你”是他俩之间的小暗号, 程灼还额外教过原雨一个课本上没有的字。   “挊”,音同弄,字形拆开分别是手、上、下,意思极其不纯洁。   自从回家住了以后, 原雨其实没太多时间跟程灼亲亲我我, 最多周末打着“帮程奶奶干活”的名义抽出两小时去程灼那里交流一下感情。上回“互相帮助”已经是好几天以前的事了。   听起来好像时隔不久, 但年轻男生欲/求重,这个频率可以说是憋坏了。   可晚上从家里溜出来, 风险真的很大。   如果是平时,原雨多半不会答应,但今天, 程灼心情不好。   程灼心情不好。   这六个字仿佛带蛊,原雨默念了一遍,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就是可能……会晚一点。”   “没事,”程灼笑了, “我等你过来。”   ……   深夜,连乱叫唤的狗都躺下的时间段,原雨悄悄从家里溜了出来。   他一口气跑到程奶奶家外面, 正在思索要怎么叫开这扇门,就见程灼的头从窗口探了出来。   程灼换了身从没穿出来过的白色T恤, 又因为皮肤白,整个人几乎和衣服融为一体。夜里雾气重,有一瞬间原雨觉得他像志怪里描写的妖精。   特别帅的那种。   大门很快打开, 原雨刚钻进去,一条熟悉的胳膊就拦腰抱过来, 体温和香味一下子将他包围。原雨顺势环住他的腰,乖乖地等着他锁上门, 才跟程灼仿佛连体婴似的悄悄爬上楼。   这个姿势想不发出点声音实在是太难了,等到了二楼,两个人都热出了一层薄汗。   程灼把木楼梯收上来,而后转身把原雨按在了床上,半句话没说就开始吻他。   他吻得无声却放肆,像是想从原雨身上找到某种安全感似的。原雨怕吵醒楼下的程奶奶,只敢小声提醒:“你冷静点……”   良久。   丢了一地的纸巾程灼懒得收拾,抱着原雨就往枕头上躺。   “你还是住这儿好。”他声音有点闷。   原雨摸不准他的意思,语气乖巧但内容挺坚定清醒的:“这不是不能吗。”   “我知道,就是说说——这几天想我吗?”   “……想。”   程灼收紧胳膊,把他抱得紧了点:“想我,还是想我弄你?”   “……都想。”   程灼轻轻笑起来。   他笑起来比严肃的时候好看多了,原雨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   程灼躺在床靠外的地方,下颚线被夜色勾勒,冷冽得很诱惑。   气氛不错。原雨朝他靠近,想问个问题:“你感觉好——”   话音未落,程灼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程灼忙伸手去拿,似乎半点没注意到他在说话。   原雨咬了下嘴唇,忽然有点委屈:“都这么晚了,谁的消息啊?”   “蛇皮。”   “……你们俩该不会……”   “想什么呢。”程灼失笑,他揉了下原雨的头,把手机递给他看。   蛇皮:对了,想起件事忘记告诉你。   蛇皮:下午在医院里我碰到上次那小子了,他被他妈带着去检查有没有感染。   程灼确定原雨看完了,把手机拿回来打了几个字:什么感染?   蛇皮:性/病,还能有啥?   “看见没?就是有事才深夜联系,你想到哪儿去了。吃醋我没意见,讲点逻辑行不行?”程灼笑道,“诶,说实话,跟你姐提亲的那个崽种居然到今天才去医院检查也够我惊讶的了。”   他翻了会儿手机才熄灭屏幕,回过神,猛然意识到原雨没出声。   “原雨?”程灼有些奇怪,“那个人可能得病了你不觉得高兴吗?”   “他跟我又没有关系,我高兴做什么。”原雨说,“我哪里不讲逻辑,我是男的,蛇皮也是男的,你俩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比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多……”   “……”   程灼忍俊不禁。他偏头笑了好半晌,才搂住原雨亲了一口:“你可真是个宝贝——我会这样亲你,不会这样对他,你能不能对我放心一点?”   原雨鼓了鼓腮帮子:“那你就不能告诉我下午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看见你2点多问蛇皮是不是伤很重,他又去了医院……这样你还和我说没事?”   程灼忽然沉默。   原雨:“蛇皮都知道,不能告诉我吗?”   程灼还是没出声,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原雨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来了气,起身就要下床:“我回去了。”   “回来——”程灼伸手一捞把人抱回来,“你跟我赌什么气?”   “没赌气。”原雨低着头,但是没挣扎。   “下午是蛇皮他老对头找上门,两拨人干了一架。我夹在中间,没受伤,就是后来去派出所做了个笔录,所以我才说没事。”程灼把他强行扭过来跟自己面对面,“还说没赌气?”   原雨一字一顿:“没、赌、气。”   “行,”程灼点点自己的嘴唇,“亲我一下就信你。”   原雨咬了下牙,学着程灼平时的动作把人按倒,扑上去就亲。   他力道掌握得不好,门牙一下跟程灼的牙撞在了一起,搞得程灼忍不住笑出了声。原雨气不过,再一次扑上去,用嘴堵住了他的笑声。   可这还是不能解释程灼为什么心情不好。原雨被他亲得脑子有点犯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你在不高兴什么?”   程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别问了行不行?”   原雨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忽然又泄了气。   他本来也管不了程灼的事,他在得寸进尺个什么劲。   难得把人深夜叫出来,程灼也不想搞得不欢而散。他抱着原雨,慢慢吻起了对方的耳朵。   等原雨身体没那么僵硬了,他才转移了目标,凑过去吻他的唇角。   气氛终于好了些。   他俩抱着躺在床上,程灼看了眼手机:“躺到3点送你回去。”   还有半小时的样子,原雨点了点头。   “快放暑假了吧?暑假多出来陪陪我?”   说到暑假,原雨浑身一僵,很快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我……尽量。”   程灼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但他有些不解:“为什么是‘尽量’?你暑假有很多事?”   “要干活嘛……”   “你平时不是也干,暑假还不用上课。”程灼揶揄道,“总不要告诉我你下学期其实上高三了?”   杨槐镇教学水平本就不高,暑期补课这个节目唯独只有准高三才拥有。   “不补。”原雨正要习惯性地把事情告诉程灼,忽然又咬住了话头。   程灼有心事反正也不告诉他……再说,他要是说了,程灼不会给他来一句“你的学费哥包了”吧?   那可不行。   原雨抿了下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就是我姐走了家里活比较多,有空我会出来的。”   程灼满意了。   ……   第二天,程灼去镇上找蛇皮拿了笔记本,就此过上了宅家上网的生活。   去的时候还有个插曲,蛇皮正看着几个兄弟揍人,程灼过去认了眼,发现挨打的是李天和胡越,就上回抢他钱的那两个小混混。   “这是干嘛?”程灼问。   蛇皮抬了抬下巴:“我说光头怎么一出来就找上我了,敢情是这俩瘪三挑的事。墙头草倒是挺会当。”   可见上回扫大街并没有让这两兄弟洗心革面,程灼无言以对。   他去换了个流量巨大的套餐,以便自己能在家玩上魔兽世界。   当然,因为客户端实在太大,跑流量不方便,他是去网吧拷的客户端。   原雨偶尔来一次,发现了他在玩这个,盯着看了半天。   他一直没跟程灼说起过那个看邻居家哥哥玩魔兽世界以至于非常向往的童年,这回就顺嘴提了起来。程灼听完拼命笑,起身把他按在椅子上,双手从背后绕过来,手把手地教他玩游戏。   这是个笼罩的姿势,程灼的气味萦绕在他四周,原雨玩着玩着,耳朵慢慢地红了起来。   原雨他爹自从上回气晕进医院,身体就越发差了。天气逐渐转热,气温最高的时候他并不下地干活,只有原雨在地里。程灼实在闲得无聊的时候,就会趁这时候跑到原家的田中间看原雨挥锄头。   干活并不总是枯燥的,有时候也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原雨给程灼讲了不少,从农作物说到小孙家那只总被他不小心放跑的猪。程灼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原雨就在帮人家赶猪,原雨说就是那一只。   原雨家也养了猪,两头,他跟程灼说过年的时候会杀一头年猪,另一头就拿去卖掉,换了钱好过年。   自从江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这几年春节时的“年味”就越来越淡了,程灼本身也不太注重节日。不过在原雨嘴里,过年那段时间是杨槐镇最重要的一段时间,从冬至开始,村里就要做年糕、酿酒,都是放到除夕要吃的东西,至于杀年猪,那更是大热闹。   “你家也要杀年猪的,你两个姑姑到时候会从镇上回来。”原雨笑着跟他说,“要是你那会儿还没回去,就能看到。”   程灼笑笑没答话,伸手替原雨抹掉脸上沾到的一小块泥,而后不介意地在裤子上拍了拍。   原雨愣了愣,迅速别开视线,一张脸火速烧了起来。   六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本学期的课程都已经结束,原雨进入了期末复习阶段。   一到复习阶段,老师就喜欢发试卷,作业量成倍增长。这天原雨实在没能在学校里做完作业,只好把剩下的试卷带回了家。   他到家先干活,等忙活到村里人都歇了,才打着手电坐在大堂里写作业。   往常他难得如此,从没被抓到过,没想到今天运气不佳,恰好碰见他爹起床上厕所。   家里就那么一个手电筒,他爹起床没摸到手电,摸黑下楼绊了一跤。   ……可以说是撞了枪口。   许久没动怒的原雨爹一次性发了个大的,舞着棍子就要抽他。为了把自己的试卷抢回来,原雨生生挨了好几下。   “你读什么书,你说你读什么书?啊??”   “我就想读书!不行吗!”原雨快憋死了,冲他爹大吼道,“读书一样能有出息,怎么就不比种地强!你不愿意供我念,我自己想办法赚钱行吧!”   从前他爹只是嘴上叨叨,其实该交学费的时候也帮他交了,所以让原雨干活也好,打骂他也罢,原雨都能忍。可当他爹明确说出连下学期都不让他上的时候,原雨真忍不住了。   他穿着单薄的睡衣,抱着自己的书包和几张试卷,大晚上的冲出了家门。   村子里静得很,只有原家闹腾。   原雨绕了一大圈,躲开了他爹,最后发现,自己还是只能去找程灼。   他帮过那么多人,可这个时间点,他只能确信程灼会收留他。   原雨跑过田埂,从村子的另一边跑到程家楼下,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   他对着那扇永远也不关的窗户,小声喊道:“程灼,程灼……”   音量还没狗叫声大,可他不敢声张。   他只能寄希望于程灼还没睡了。 第36章   也不知是不是原雨运气好, 过不多时,二楼窗户里弹出一颗英俊的脑袋来。   看见他,程灼挑了下眉,又转身进去了。原雨就跑到程家门口蹲着, 一边警惕地往自己家的方向看。   一分钟后, 一条胳膊从门里伸出来, 把他拽了进去。   程灼一直抱着他,上了二楼就开始咬他耳朵, 语气揶揄:“怎么,想我想成这样?衣服都没换就出门?”   原雨没说话,一直往他怀里躲。只是在程灼摸到他后背的时候, 原雨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程灼感觉到不对,把人翻出来开始扒他衣服。   干净的后背上什么都没有,但程灼伸手按了按刚刚碰到的地方,果不其然看见原雨抖了抖, “疼……”   “你爸又打你了?”程灼有些无语,转身去找上回没用完的药膏。   那东西被他放在抽屉里,程灼收起了木楼梯, 开了灯,让原雨把衣服脱掉。   淤青出得没那么快, 这回上药只能让原雨指地方,程灼一边用手按,一边判断原雨的伤势范围, 好不容易才把药上好。   “他怎么这么喜欢打人啊?”程灼有点生气了,他之前就想说这话, 奈何别人的父母不好指摘,按捺到现在才吐槽, “孩子不顺自己的意就搞棍棒教育?我爸那个傻逼都没那么爱动手——以前我还没来的时候,他也这样?”   原雨摇摇头:“阿姐走前他不太打人的,而且以前,他只打我妈和阿姐。阿姐那次……是我头一次挨打。”   程灼:“……”   打人还只挑女儿老婆,这人真是烂到家了。   “对了,说起你姐。”程灼忽然想起件事,“她拿到上个月工资了,买了个小手机,半小时前刚给我打了电话。她说她早上7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中午11点到13点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有双休日。你以后要是想联系她,挑她休息的时间给她打电话就好。”程灼起身走向桌前,“我把她号码抄给你。”   程灼写字有种放浪不羁的潇洒,一串数字愣是被他写出了某种笔锋感。他写完,把纸一撕,拿过去交给原雨:“给。”   原雨默默收下,想了想,走过去放进书包里。   程灼扶着他的肩把人推回床上,在他对面坐下:“说吧,今天你爸又为了什么事情打你?”   “我刚在写作业……”原雨揉了揉脸,感觉有点疲惫,“家里就一个手电筒,我爹平时放在床头的。因为他腿不好,晚上起夜不安全,得照着路。”   “那跟你写作业有什么关系……你爸作业都不让你写吗?”   “他不喜欢看见我写作业,我一般都在学校写。不过,”原雨顿了顿,“刚刚是因为我拿着他的手电在写作业,他起夜下楼的时候绊了一跤。”   “……”   程灼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无语感:“你做作业……都不开个灯?”   “不能开。”原雨说完,抬眼看见程灼面色不虞,还笑着安慰他,“也没事,我早习惯了,就是最近期末,作业比较多,我没能在学校里写完。”   程灼看了眼手机,现在还没到晚上十点,尽管村里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了,但这仍然不算一个非常晚的时间。   在江城的时候,这个点他们学校都还没放学。   他不知道怎么说,搓了搓原雨头顶的头发:“现在写完了吗?”   原雨摇头。   “那在我这儿写吧,我奶奶从不拦着我开灯。”   其实程灼这儿的条件都不算好,没有台灯,但原雨还是喜欢来他这里写作业。程灼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在家写作业的条件还不如这里。   “我先睡了。”程灼跟他说,“你写完自己过来睡。”   “好。”原雨应了声,低头写作业。   四周又安静下来,原雨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写完那些卷子,抬头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   程灼四肢舒展,半张脸隐没在床帐投下的阴影里。原雨熄了灯,爬上床的时候,他低头轻轻亲了下程灼的唇角。   这个人是他的避风港。   ……如果永远都是就好了。   第二天,两人都起了个大早。程灼奶奶看见原雨还挺惊讶,程灼忙解释说他昨晚又被爸爸打了,是逃过来躲难的。   老人家心软,连连啧声:“可怜的娃娃。”   二叔和他弟最近都不过来吃饭了,奶奶做饭手大,经常吃不完,多加个原雨也没事。吃完饭,程灼陪原雨去公交车站。   原雨不想从家门口过,带着程灼绕了一圈。这下程灼终于知道了他的“逃跑路线”,不禁感慨:“你还真能溜,难怪那时候我找不到你。”   他说的是原云刚走的时候。想到之后他俩的关系变化,原雨就有点脸红,低着头眼神躲闪:“我就是……路熟了点。”   他顿了顿,“你今天去镇上吗?”   “去。”程灼说,“不过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别说什么让我去接你的话。”   原雨鼓了鼓腮帮子,有点失望。   他这模样很可爱,程灼笑起来,趁四下无人戳他的脸:“今晚回家还是回我家?”   “回……家吧。”原雨躲开他的手,思索片刻,“总也不好一直不回家。”   程灼摇摇头:“我同学有和家里闹矛盾的,都是直接在外面住的,时间短的酒店开个房,时间长的找短租,可惜你家这情况……”   原雨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要是有钱,说不定就真想办法搬出来了,可惜找活的事八字还没一撇。   招工的地方他去问过两个,人家都不愿意要未成年,觉得麻烦。   ……   清晨是一个相对安全的时间,四体不勤正事不干的社会渣滓们多半是起不来床的。程灼送走原雨之后,上超市买了个小台灯,溜溜达达地回家。   尽管今晚原雨可能不来,不过他还是准备一个吧。   然而这天之后,一直到周末,程灼都没再见到原雨。   一天不见还好,连续几天没见到人,程灼是真的有点烦躁。这天他在家打游戏打到将近5点,算着原雨应该从镇上回来了,便急急忙忙地出了门,到公交站去蹲人。   第一辆308过去,原雨没出现。   第二辆308过去,原雨还是没出现。   程灼皱了下眉,走回原雨家附近转悠了一圈,大致确定原雨并不在家。   于是他又回了公交站。   夜幕渐渐降临,等到快7点,程灼才看见原雨从一辆308上下来。   他算是知道了原雨那天在校门口等他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了。   今天原雨仍旧没有收获,心情有些低落,下车时一直低着头。从车站回家的这条路他不用看也能走到,然而走着走着,有一双鞋堵在了自己面前。   他有点走神,没细看,下意识地避让,没想到鞋主人又追上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原雨这才抬头,紧接着就是一愣:“程灼?你怎么在这儿?”   “你还知道回来啊?”程灼等了他两小时,等得肚子饿,语气并不好,“去哪里了?”   “我……”   原雨咬着嘴唇,看上去不想说。程灼冷哼一声:“就这那天还跟我发脾气呢?凭什么啊。”   他没说那天是哪天,但原雨听明白了。程灼笑了笑,转身就走;原雨一阵心慌,忙拉住他:“等等!”   程灼好整以暇地扭回头,也不出声,就盯着他看。   “我就是……”原雨被他盯得浑身别扭,“在镇上逛了逛……”   程灼挣脱他的手,冷笑道:“你觉得我会信?”   他作势又要走,原雨真怕了,忙把人拉回来:“我说我说……我就是去看看镇上有没有地方招工的,想找份活干。”   “你找活做什么?”程灼一下子想了很多,“找到没?”   原雨摇头:“都说不要未满18周岁的。”   虽说法律规定年满16周岁的人就可以从事一些非高危的工种,但真去找工作,其实很难找。   “缺钱了?”程灼盯着他,“你缺钱了不能找我要?”   原雨不吭声。他就是不想什么都找程灼要,感觉自己也太拖累别人了。   “这几天都这么晚回来?”   原雨点头。   “家里的活呢?”   “回来再干,干不完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干。”   “你爸能同意?”   “我爹说,反正……”原雨顿了顿,“他不管我了。”   “反正什么?”   原雨又是咬死了不开口。   程灼看了他一会儿,肩颈舒展,双手插进兜里,摆出一副吊尔郎当的样子:“我问你最后一次,不说的话以后都不用告诉我了——反正什么?”   “……”原雨咬着嘴唇,慢慢低下了头,“他说反正……下半年不让我去学校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干活,连我姐那份一起……”   程灼:“……”   程灼:“所以你想赚钱?赚学费?”   “嗯……”   “把头抬起来。”程灼见不得原雨这副缩着脑袋的样子,看着好卑微也好碍眼,“你缺钱不能上学,为什么不跟我讲?”   原雨慢慢抬起了头,借着路灯,程灼发现他眼睛里竟然亮晶晶的,像是哭了。   “跟你讲了,你肯定要想办法拿钱给我。”原雨吸了吸鼻子,“你又不工作,钱还不是程叔叔给的?我不能拿着程叔叔的钱去上学呀!”   “……”程灼被他说得一愣,半晌,偏头失笑。   “谁说我除了我爸的钱以外就没钱了的?”他随手用拇指指腹擦了擦原雨的眼泪,“你哪天考试?”   “下周一。”   “好好准备考试,学费我帮你想办法,你上你的学就完了,别瞎操心。”程灼说,“行了,回去吧。”   “程灼……”   程灼:“?”   “你怎么这么好啊……”原雨没收住眼泪,反而哭得更凶了。 第37章   程灼有点无语, 从兜里掏出纸巾给他:“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哭。”   原雨吸着鼻子,泪眼滂沱,隔着满眼的水雾看向他。   “如果你非要在我面前哭,我只希望你是被我操/哭的。”程灼毫不在意地说了句荤话, 顶着原雨错愕的目光挥了挥手, “把眼泪擦干净就回去吧。”   “那你呢?”原雨的声音还带着哑。   “我马上就回。”程灼逗了他一句, “怎么,你现在愿意被家里人看见跟我走在一块儿了?”   这都多久的老黄历了, 程灼居然还记得。   可原雨自知理亏,也想不出话反驳他,只好把眼泪擦干, 蔫头耷脑地走了。   程灼站在土路上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慢慢地回家去。   奶奶做了饭,半晌没等到人,一直没吃。程灼回来看见一桌子未动的菜就无语:“我不是都说了我要是没回来你就先吃吗?”   “天热不怕。”奶奶说了句。她是说天气热了不怕菜变冷, 说完就招呼程灼过去一起吃。   程灼这会儿已经饿过头不太想吃饭了,但奶奶的面子必须要给,还是配合地坐上了桌, 慢吞吞地扒完了一碗饭。   他不像原雨,来杨槐镇这么久了, 最多也就是吃完饭帮奶奶把碗筷拿到厨房去,其他事是一概不会做的,很快就上了楼。   木桌抽屉的第二格里躺着两张银行卡, 程灼过去打开,把他无意中从江城带来的那张卡拿出来, 盯着看了许久。   多神奇的缘分。   当初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抓上的卡,现在居然就要用上了。   心情有点复杂, 或许是这个缘故,这天晚上,程灼做了一宿的噩梦。   他没睡好,第二天出发去镇上的时候有点头晕,站在ATM机前想了很久,才想起密码应该是他生日。   他没用过这张卡,密码格式不太清楚,试了两遍才试出来。信息顺利读取之后,程灼的目光落在了余额上:“1、2、3……6、7。”   七位数。   他并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从拿到卡开始就没看过,没想到这么多年攒下来,数额比他想象中高不少。   哈哈。程灼自嘲地想,原来他还是个百万富翁。   手指悬在半空许久,程灼才按下取款。   他试了几次,发现ATM机一天只能取两万块,就一口气取了满额。   好大两叠,还好他出门的时候想起自己被抢过钱,往环保袋里装了件大外套作为掩饰。他把钱埋在衣服底下,收好卡片离开了银行。   很难说自己有没有被盯上,一路上程灼都很警觉,好在没事。回到家后,他把钱和卡一块儿扔进了抽屉,犹豫片刻,抓起手机出了门。   头一回,他主动去“秘密基地”,不是为了找人。   田埂上依旧空无一人,程灼一口气跑到地方,慢慢喘匀了气,席地而坐。   他渐渐改掉了在觉得脏的地方坐不下来的娇贵毛病。   程灼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连程光宗的手机号都是他找姑姑要来的,唯独这个号码他记得很熟。他头一次打这个电话,等接通的时间里,手心就出了层薄汗。   “嘟嘟”声响了很久。   就在他以为不会通的时候,电话通了。   “Hello?”   程灼抿了下唇,他知道这个号码对方没有存储过,开口的时候很礼貌:“你好,我是……”   “小灼?”   程灼一下噤了声。   “是小灼吧?”   “……嗯。”程灼应了声,慢吞吞地说,“我取了卡里的钱,想来应该跟你说一声。”   “那是属于你的钱,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对面的人轻轻笑起来,“不过小灼,你能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很高兴。”   “……”   “好像有7年没听到你的声音了,小灼。你过得好吗?”   “……还好。”   一阵风吹来,程灼收起双腿,用没拿手机的胳膊单手抱住。   他觉得冷,需要抱着什么才能让自己觉得好过一点。   电话这头的短暂沉默,让那头的女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遇到了什么事吗?妈妈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没有,我没遇上什么事。”程灼说,“拿钱是因为……我这段时间在杨槐,遇到了一个家庭困难的……弟弟,他很喜欢上学,但是可能上不了了,我想帮助他。”   “现在是六月,你应该还没放假。”女人的声音忽然严肃了起来,“小灼,你为什么在杨槐?你爸呢?”   “就是他送我来的,我休学了。三月份的事。”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程灼笑了笑:“他觉得我成绩不好,而且总跟他对着干,让我来这里……体验一下生活,顺便清醒一下脑子,想清楚自己究竟靠谁吃饭。”   “这话是他说的?”   “总不能是我说的吧,我不这样说话。你应该知道的……”程灼顿了顿,终究还是喊了一声,“妈妈。”   这个好多年没喊的词汇,滚过舌尖的时候无比陌生。   他收紧手臂,觉得自己更冷了。   “我觉得,”女人思索片刻,冷静地说,“他没有资格对你说这种话,作为法定监护人,他有义务提供你的必要开销,并且我不认为他有权在不通知我的情况下给你办理休学。小灼,你现在什么打算?你想回去上学的话,妈妈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我没有很想念书,不想看见他也不想看见那个女人和她儿子。”程灼说,“你知道的,我真的很讨厌蠢货。”   程灼从来不待见自己那个弟弟,不是因为他妈是破坏他家庭的小三,而是因为他太蠢。   程渊9岁了,上小学三年级,最简单的加减乘除还经常算不清。   “那你喜欢杨槐吗?我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那里,可你现在要是喜欢……”女人有点苦恼,“那也不能留下,你得上学,小灼。”   “我不喜欢——”程灼说到这里,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这个地方亲吻原雨的时候,原雨那双映着星辰和月色的眼睛,脱口而出的话便突然变了意思,“——其实也还好,我知道我不该一直留在这儿,但……”   但什么呢?   他好像有点不舍,可转念又觉得很可笑。   为什么要不舍?   “其实……”女人忽然说了两个字,但她没有继续往下说,电话里一阵沉默。   程灼还以为她怎么了,“嗯”了一声作为提醒。   “你以后要继承他的公司,妈妈觉得你应该去读MBA。正好你现在休学了,不如来妈妈这里上学吧?”   程灼:“……”   他噎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想继承他的公司。”   “那你是要把继承权拱手让给那个女人的儿子么?”   “……”   知子莫如母。程灼一沉默,女人就猜到了他的意思。   她的语气很温柔:“小灼,你是傻子吗?你可以讨厌他,但是用不着讨厌他的钱。该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倒不如说,当你的能力足够承担起公司运作的时候,他只会更肉痛——你应该了解他这一点。”   程光宗的毕生理想就是培养一个青出于蓝的接班人,他对程灼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主要原因还是程灼太自甘堕落了。   反过来说,如果程灼足够优秀,那么即便他作妖,程光宗再生气也只能供着这位祖宗。   这些程灼都明白,可就是因为太明白了,他不愿意成就他爸的理想。   况且,他其实……   “你其实,是怨我的吧?”女人突然说。   程灼噎了一下,没出声。   “你怨我是应该的,”女人苦笑道,“妈妈不想为自己辩解,但妈妈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和你爸的错误惩罚自己。妈妈可以把你送到最好的学校去,只要……你愿意。”   程灼的眼眶突然红了,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努力地望着天空,想把盈眶的泪水收回去。   “小灼?”   “……最好的学校吗?”好半晌,程灼才笑起来,用自然的语气说,“有个人跟我说,他希望世界上所有的好事都能属于我。”他顿了顿,艰涩道,“但我成绩很差,妈妈。”   “你小时候成绩很好的……”女人难过地说,“小灼,只要你愿意去补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程灼没说话。女人等待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爱人吗?”   “……只是那个,我打算负担他学费的弟弟。”   女人微笑起来:“妈妈这里可不是国内,妈妈不会歧视的。人类是否相爱和性别并没有关系,你大可以——”   “可是你觉得我知道什么叫‘爱人’吗。”程灼的语气很莫名,“我得到过多少爱呢。”   “……”   这回沉默的时间持续得长了些,好半天,电话里才传来女人压抑的哭声:“小灼,真的很抱歉……如果你对杨槐有留恋的话……”   程灼不是不怨母亲,这种怨恨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情感,但理智上,他知道妈妈并不是故意抛下自己的。   毕竟当初她走的时候,曾经问过他要不要和她一起离开。   是他自己拒绝,但等妈妈真的走了,再也没碰过那张银行卡的人是他。   听到哭声,程灼又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他很讨厌看见别人哭,尽管迄今为止他只见过三个人哭。   但是这三个人里有两个人哭起来都让他心绞痛。   “不用,就按你说的办吧。”程灼抿了下唇,“我对杨槐……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吗?我不信。   -----   三个人哭指的是:妈妈、原云、原雨。哪两个会让他心绞痛不用我说了吧.jpg 第38章   “那妈妈三天后去接你好吗?早点过来好做安排。”女人振作了精神, “噢対了,接你出国需要知会你爸一声,妈妈直接去江城处理这件事。你身边还有钱吗?自己坐车回江城好吗?我们江城见?”   就三天……吗。   程灼忽然有些抗拒,脑海里跳出来一张干净单纯的脸, 但他很快遏制住了这股情绪。   “好, 我自己回去。”他说, “対了,你之后……不要往那张卡里打钱了。”   “嗯?小灼, 你还是不愿意接受——”   “不是,”程灼打断她,随口找了个理由, “那张卡太丑了,我打算以后重新办一张卡面漂亮点的。等我办好再说吧。”   “好,那就三天后见。”   程灼挂掉了电话。   三天。杨槐去江城的车只有一班大清早发车的,也就是说, 他还有两天时间取钱。   总共六万,不知道够不够原雨念完大学。他其实不太清楚大学学费都是多少。   想到这里,程灼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还好, 如果原雨能考上一本,那六万块绰绰有余。   就怕杨槐这里教学水平不高他考不上, 二本甚至专科就不是这个价格,可能会不够花。   可惜程灼没有更多的时间取更多的钱了,他的卡在这边没有対应银行的支行, 只能在ATM上跨行取现。如果是柜台的话,取的钱还能更多一点, 然而不能。   还有衣服得寄回去,行李要收拾, 蛇皮的电脑……   突然说要回去,他才发现要做的事情有那么多。   程灼花了一整天的工夫收拾行李,挑出几件够这几天换洗的衣服,剩下的统统封了箱。又过一天,他给上回派送箱子的那个号码打了电话,问他们收不收件。   物流当然是来回都收,只是上门取件也需要加钱。   程灼不在乎,从拿着那张银行卡去取钱开始,他现在听到“钱”字都觉得烦,把钱花出去心里还能舒坦点。   寄走衣服这事挺兴师动众的,奶奶当然看见了,问起原因。程灼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就说了句自己过两天要回去了。   “光宗晓得不?”奶奶问。   “他会知道的。”程灼看着她说,“我妈来接我。”   提到前儿媳,奶奶忽然一愣。老人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看得程灼也怪不忍心插刀的,温和地补了一句:“……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   两天后的上午,程灼取完最后一次钱,带着东西找到了龙虾的洗车店。   龙虾是跟着蛇皮最久的小弟,也是蛇皮最信任的人之一。他过去归还了蛇皮的笔记本,顺便把那张银行卡交给了龙虾。   他还是不太想拿着这笔钱,难受,所以他决定送给蛇皮,权当是成全了之前那句玩笑话。   有了他这笔钱,蛇皮在江城开店的想法应该很快就能落实下去,也算是他做好人好事了。   “这是?”龙虾看着那张卡有点不解。   “我给他的‘投资款’。”程灼笑了笑,“你就这么跟他说,剩下的我微信上跟他说。”   龙虾一头雾水,但还是应了。反正转交个东西而已,其他事情他管不着。   程灼修改了一个好记的银行卡密码,用微信发给了蛇皮。这号码其实不是他常用号码,或许回江城以后就会注销,因此,他还顺便把以前的手机号和一个常用邮箱地址一并发了过去。   他要走这件事,程灼告诉了所有人,却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原雨说。   ……可总要说的。   这天傍晚,程灼在公交车站等到原雨,让他晚上到“秘密基地”来。   “为什么去那儿?”原雨有点奇怪。   “因为想去。”程灼笑笑,“回去吧,晚上见。”   他这几天没事的时候都在那个秘密基地坐着,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原雨喜欢来这里看风景。   这里人烟稀少,安静得很难得,坐在这里看连成片的农作物随风摇曳,能让人沉静下来。   而沉静,有利于思考。   程灼来这里寻找一点思路,希望自己能想明白心里那股说不出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也希望自己能找到把这件事当面告诉原雨的勇气,然而拖着拖着,还是拖到了最后一晚。   原雨大概会怪他吧。   “真抱歉,”他席地而坐,喃喃自语,“可我该走了。”   只有风声回答他的话。   程灼一个人排演了好多遍,时间一点点过去。月上中天时,原雨找了过来:“程灼?”   “坐。”程灼回头看见是他,拍了拍身边的地。   原雨坐过去,像他一样双手抱着膝,侧头望着他。   他眼睛挺大,专注看人的时候,表情会有种天然的天真。   程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対他的眼睛,移开视线,将放在另一边的环保袋抓了过来,一股脑塞给原雨:“给你。”   “什么东……”掀开覆盖在上层的外套以后,原雨瞪圆了眼睛,语气几乎有些惊恐,“程……程灼?”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红色的毛爷爷。   “你要是能考上一本,这里的钱应该够你念完大学的了。”程灼舔了下嘴唇,尽可能保持自然的语气,“考得差一点可能不够,不过ATM上一天只能取两万,我这几天就取出这么多钱,你要是倒是不够花……就到时候再说吧。”   “不、不是,这么多钱,我、我不能……”   原雨慌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他想把那个环保袋递回去,却被程灼反手推了回来。   “这些钱也就你觉得多。”程灼挠挠头,好像不太满意,“我还觉得太少了,要不是实在不能多取……”   “这已经很……”   “你就拿着吧,我不在乎这点钱。”程灼笑笑,“你那么想上大学,就当我随手做件好事。”   原雨有点急:“这是随手吗???”   “当然是。”   程灼的眼角眉梢都是不在乎的神色。他是真的不在乎,原雨难过地看着他,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离程灼更远了。   他没去管那袋他此生第一次见到的大钱,跪在地上朝程灼扑过去,用双臂抱紧了対方。   原雨把头蹭在程灼肩膀上,这个这段时间以来他无数次蹭过的位置,贪恋地嗅着程灼衣服上熟悉的香气,而后低声问:“程灼,你是不是要走了?”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原雨已经看出来了。   程灼声音极低地“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所以即便担心原雨可能不够花,他也变不出更多的现金了。原雨从听见那句“到时候再说吧”起就猜到他很快要走,但没想到会急成这样。他搂紧程灼,小声问:“那么急吗?”   “嗯,有点……情况。”程灼低着头,声音恹恹的。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原雨问,“你还会回来吗?”   这回,程灼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他低声说:“会的吧,我奶奶家还在这里呢,怎么可能不回来?”   “那你……要回来啊。”原雨说。   程灼推了他一下,让他仰起来,以便打量他的脸。   他看见原雨干净的眼睛里那种清晰可见的委屈、担忧还有迷恋,忽然笑了起来。他伸手揉揉原雨的头发:“干嘛,你要等我回来?”   原雨点点头:“我会等你的。”   程灼又是笑,眼底的情绪淡淡的:“那你等我吧。”   原雨再一次抱紧了他,没有说话,但过紧的拥抱已经足以泄露他的情绪。   “亲一下?”程灼问。   原雨没等他动,主动凑了过来。他今天出来前应该刚冲过凉,身上有股混合着水气和皂角的干净气味,程灼忽然觉得有点燥,反手一推一抱,把人放在了地上。   他在田埂上亲吻他,细致却激烈,右手熟门熟路地滑下去。   原雨有点紧张地抓住程灼的衣服,眼睛里升起水雾:“程灼……”   “嗯?”程灼没看他,低应了一声。   原雨只摇头。   他其实不喜欢在野外这样,特别是晚上,总觉得风吹过的时候有种暴露的冷意。尽管六月中旬的晚风是温暖的,原雨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他看着程灼低头专注的模样,却一句不喜欢的话都没说。   他喜欢从下方看着程灼认真的样子,那几根额前碎发被薄汗沾在脸上的时候,性感得要命。   这种性感蛊得很,原雨承认自己有点上瘾,连同这个人和这个名字,都让他上瘾。   “程灼,程灼……”   “别喊了。”程灼哑着声冲他笑,“哥哥要炸了。”   原雨眼睛还是红的:“那我帮你?”   “不用。”   他只帮原雨弄完,便摸出纸巾来收拾。六月的夜晚一阵燥热就够人受的了,程灼突然就很想冲个冷水澡。   “回去吧。”他站起来,“带上你的东西。”   原雨拉住了他的衣服,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你真的不要吗?”   那一瞬间,程灼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理,他看着那双澄净的眼睛,脑子里却冒出了一个很恶劣的想法。   他笑起来,说了句骚/话:“我想要你用嘴行不行?”   原雨一怔。   他抠了下自己的手,咬了下嘴唇,点点头,赴死似的:“好。”   程灼:“……”   人真答应了他反而又怂了。   “算了,”他揉揉原雨的脑袋,“我说说的,那样……太委屈你了。”   “我不觉得委屈……”   “我觉得你委屈。”程灼怕他再讲出点让人把持不住的话,忙往来时的路上走,“走了,回去了。”   他本来的打算就是帮原雨“服务”而已,不能要太多了。   不然……   好像显得他太烂了一点。   尽管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特别是那天警局的事,已经让程灼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劣。   他想送原雨回家,但原雨说什么也不肯马上走,于是程灼只好把他带回了奶奶家。   空了大半的房间和重新收拾起来的行李箱再一次提醒了原雨,这个人马上就要离开。   “程灼总有一天会走”这个念头,已经被原雨刻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很久了,所以直到刚才,他尽管难过,却还在承受范围内。   可当程灼把木桌上一个崭新的台灯交给他的时候,原雨忽然就忍不住了。   豆大的泪珠倏地滚落。   “我、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   “你哭什么???不就一个台灯吗!”程灼简直一个头有两个大,他是真见不得人哭,前不久的丧气都被原雨突然落下的眼泪给磨没了。他手忙脚乱地去拿抽纸给他擦眼泪:“不是一个台灯你就哭的话我要再给你点别的东西你可怎么办啊?”   原雨都被他说得绷不住了,又哭又笑的:“那你倒、倒是给啊。”   有什么东西能给的?   程灼左右看了看,把原雨穿过的那件换洗睡衣递过去:“喏,你衣服刚弄脏了,换换?之后就别还给我了。”   原雨把衣服接过去,眼泪还在流。   “还不行?”程灼挠了挠头,到床上把那个印着部落LOGO的颈枕也拿了过来,“那这个也给你。你不是喜欢魔兽世界吗?”   原雨把颈枕接过去,抱着看了他一会儿。   而后,他把东西一并甩到了一旁的靠背椅上,整个人扑进了程灼的怀里:“程灼……”   你不要走好不好。   这句明知得不到肯定回答的话,原雨默念了很多遍,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程灼被他撞了个满怀,一怔之下,最终还是收紧了手臂,任由原雨在他怀里号啕大哭。   原雨没能回家。   他头一回哭得这么厉害,因为太累,最后趴在程灼怀里睡着了。   程灼任劳任怨地帮他换了睡衣,把人放进被子里,随后替他调了个比较早的闹钟,以免他睡过头被他爹发现半夜溜出家门,又要挨打。   像是闹钟、药膏、纸笔……这些能让原雨带回去的小东西,程灼一并放在了桌面上。   做完这一切,扣好行李箱,已经将近清晨5点。程灼提前去镇上的公交车站问过,到火车站的公交车4点半开始就有了。他走到床前,最后看了眼原雨的睡颜,低头轻吻了他一下。   他叹了口气,轻声呢喃:“原雨,你可一定要考大学啊。”   不要因为父母,或是他,亦或是别的什么人,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情。   活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件喜欢的事情,太难得了不是吗。   程灼笑了笑,在晨光中,无声地离开了奶奶家。   他沉默地坐上回家的绿皮火车,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   他或许还能回杨槐看看原雨,他们或许还能再见面。   但等再见面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关系了吧。   程灼的心脏绞了一下,在梦里皱起了眉。   火车疾驰而去。   当晚,他在他效率奇高的母亲的安排下,坐上了离开江城的航班,   作者有话要说:   嚯,可算是破镜了   该重圆了(确信   # 烈火燎原 第39章   五年后, 江城。   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时,一架远行的飞机轰然落地,一阵颠簸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高高瘦瘦的男生解开安全带起身, 从行李架上将东西一件一件拿下来往身上背, 待机舱内的人群走得差不多了, 他才回头说了一声:“我们也走吧。”   一旁的女人站起来,动作有些迟缓。她身旁的金发男人小心地虚环一臂, 是一个保护的姿势;靠窗坐的小男孩却没什么多余的心思,欢呼着跳下座位往前跑。   高瘦男生在前面拦了他一把:“冷静点,Michael。”   小男孩手被牵住, 仰头用英语问:“哥哥,你明明说自己很想回来的,为什么现在看起来不太高兴?”   “那是因为你哥哥不喜欢傻笑。”男生用英语回答,点了点小男孩傻乐的嘴角。   小男孩迅速捂住了嘴。   这男生一头半长不长的碎发, 刘海堪堪长到眼睛处,头发和眉眼皆黑,唯独皮肤白得很。他穿一件白色T恤, 一条黑色的修身休闲裤,浑身上下都是素色, 只有右耳上一颗红宝石耳钉浓墨重彩。   他生得好,一口流利的美音纯正,对待小朋友还很耐心, 一时间连恭送乘客下机的空姐都多看了他几眼。   走到半途,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 率先提议道:“叔叔和Michael过关手续复杂点,妈你行动不便, 你们三个就先出去吧。我去拿托运行李,一会儿跟你们汇合?”   女人微微拧眉,语气倒是柔和:“我们有五个大箱子,你一个人可以吗?”   “没事儿,最多走慢点。”程灼冲她笑笑,“兵分两路节约时间,到时候停车场见。”   他说完,把身上背着的行李卸给了那个金发男人,顺便把手上牵着的小男孩也交过去,挥挥手转了身:“我往这边走了。”   托运的地方要走好远,程灼腿长,一个人走得更快,等拐过弯,他那绷直的脊背瞬间松懈,嘴角温柔的笑意也收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顿时就从温和变得颓丧。   看着懒洋洋的。   他在行李回转带附近等了一会儿,今天运气不错,行李出来得很早,虽说五个箱子不太好推,但他还是比那一家三口更快地到达了停车场。   很久没回国了。   空气本身并没有什么气味,但程灼还是本能觉得这里的空气更熟悉一点。   他深深嗅了一口,摸出手机,试图连接机场WiFi。   程灼本科毕业,本打算继续考研,母亲却问他,她手头有一笔订单,程光宗那边迫切想要,他要不要趁此机会回国实习两年,等积攒点行业经验再继续深造。   程灼无可无不可,但他知道妈妈一直想让叔叔和Michael来中国体验下这边的文化和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妈最近又怀孕了,打算在国内生她和叔叔的第二个孩子——毕竟她的根在这里——于是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如果说这几年的国外生活教会了程灼什么事的话,那大概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即使对方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开始学会把自己当外人,学着收敛锋芒,学着做点正经事,装出一副让身边人都喜欢的上进样子。   再说他还有一个能说服自己回来的理由。   ——国内有原雨。   想到原雨,程灼有点走神。走的时候程灼真以为自己能很快放下,没想到五年过去,还是挺想他的。   说起来,当初离开的时候他也没说过多久回去,今年能回去应该也不算食言?   就算关系回不到当初,看看他有没有继续上学也好。   唔……读大学的话人应该不在杨槐了吧?不过没事,马上就是暑假了……   他想得出神,好半天,妈妈和叔叔他们才找了过来。程光宗需要订单,因此对前妻很客气,安排了司机过来接他们。   女人向大儿子征求意见:“你是回家住,还是跟我们一起住酒店?”   “酒店吧,省得司机来回跑了。”程灼说,“你们不是也要找房子?等都安顿好了我再搬出去,不然叔叔人生地不熟的,你现在又不方便,有些事不好办。”   女人看他懂事的样子欣慰又心疼,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唉,也好,就这样吧。”   司机将他们送到了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女人有话要让司机给程光宗带回去,因此让他留了留。程灼却没太大兴趣听那些事,走进套房后,他自觉选择了放着单人床的小房间,打算睡一觉。   女人却喊住了他:“小灼,你来一下。”   “?”   程灼只好又从屋里出来,到客厅坐下。女人要说的是程灼上班的事情,以及一些需要程光宗提供的福利——比如闲置的房子,因为程灼说过回国后他想试着自己一个人住。   程灼没什么想补充的,就坐在一边听。连上酒店WiFi以后他的微信就可以用了,黄孟辉的消息一直进来。   -你到了?   -那晚上来不来?   -兄弟们给你接风啊!   程灼困得要命,对聚会没太大兴趣,简短地回了两个字“不去”。   -卧槽,给个面子吧兄弟,咱们都五年没见了!   -今天哥们儿过生日啊!   程灼:不是大后天?   -今天周六!大家都有空!   黄孟辉生日,这个面子程灼还是要给的,尽管他有点厌烦,但终究还是同意了。   他给黄孟辉发了个定位过去,让他5点以后来酒店找他。   “大概就这些事,希望他能早点给我个答复。国内的手机号码我会尽快去办理的,那个——”女人扭头看向程灼,“小灼,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程灼其实没听太仔细,摇摇头:“没有。噢对了,今天同学生日,晚上我要出去一趟,司机能接送我么?我卡还没弄,可能没法打车。”   “可以的,少爷。”司机忙道。   “你要出去?”女人说,“那你记得去把你的手机卡开通一下。”   “好。”程灼点头答应,顺便在微信上跟黄孟辉修正了见面时间,改到4点。   “你晚上还回来吗?”   程灼犹豫片刻:“不一定吧,谁知道他们要玩到几点?要不这样,房卡给我一张,晚了我就自己回,你们不用等我。”   “我还是给你留个门……”   “孕妇早点歇着吧。”程灼笑笑,朝金发男人伸手,“叔叔?多余的房卡是不是在你那里?”   金发男人点点头,起身去拿房卡。   时差缘故,所有人都很累。拿到房卡之后,程灼便回了房间,倒头睡去。   黄孟辉来得比预计时间晚了不少,4点20才到酒店,但他用夺命连环call吵醒程灼的时候,程灼还是很想杀人。   “8351。”程灼报了房间号,“你自己可以上来吗?”   “不太行,这电梯要刷卡。”   “那我下来接你。”程灼打了个呵欠,“你等我一会儿。”   “行。”   程灼到洗手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拿着房卡下楼。路过客厅的时候,他看到主卧和小次卧两扇房门紧闭,估计妈妈他们都在睡觉,于是放轻了关门的动作。   黄孟辉坐在酒店大厅里,多年未见,他样貌倒是没怎么变,只是失去了校服的束缚之后,此人的穿衣风格越发奔放了起来。   程灼从他一头杀马特风格的黄毛看到他身上印满涂鸦的oversizedT恤,寒暄的话一下堵在了嗓子眼里。   黄孟辉看见他倒是挺兴奋的,张嘴就说:“橙儿,你长高了好多啊!”   “也就四五公分吧。”程灼不太记得自己具体多高,上次体检还是去年的事。   “你还打了耳洞?”   “嗯。”   “啥时候打的啊?”黄孟辉评价道,“看着有点娘兮兮的。”   “四年前。”   程灼成年那天特地去打的耳洞,不是很在意别人怎么评价。黄孟辉好像对他的反应有点诧异,往他那边看了好几眼。   程灼进电梯刷了卡,跟黄孟辉一起上楼,走到门前,先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还有其他人?”黄孟辉顿时紧张起来,“你带我嫂子回来了?”   程灼差点没被他噎死:“我哪来的对象?是我妈,还有她老公和儿子。”   程灼父母离异这事黄孟辉知道,他没见过程灼母亲,闻言稍稍有点惊讶。但再闹腾的年轻人到长辈面前都会下意识地收敛,于是没敢太造次,乖乖跟着程灼进了屋。   屋里很安静,程灼到小冰箱拿了饮料,拧开瓶盖递给黄孟辉,一切周到。   黄孟辉接着拧瓶盖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橙儿,你这么绅士儒雅我好不习惯啊。”   程灼扭头看他:“?”   “如果是以前的你,”黄孟辉喝了口饮料,给自己压压惊,“在我说你耳洞娘炮的时候就会喷我了。”   “……”程灼嗤笑一声,“多大人了,还要为了这种小事揍你么。”   他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程灼懒得多说,打算进去洗个澡。拿衣服前他问:“你今晚什么安排?”   黄孟辉正在看他带回来的行李,新鲜得很,左看右看,嘴里随口答着:“就生日宴呗,还能有什么安排——诶,橙儿,你这火机挺好看啊。”   “喜欢你就拿走。”   生日宴,宴会。   程灼想了想,挑了身正经的衣服。   不多时,他穿着衬衣西裤从浴室出来,头发吹到半干,整个人性感到不行。   黄孟辉在窗口抽程灼的烟,一转头先吹了声口哨:“真帅啊我的橙儿!”   程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一会儿我要去营业厅把手机卡开开,你陪我去?”   “营业厅5点就下班了吧?”   “我查过了,有几家是7点关的。”程灼说,“要不是为了这个我干嘛让你4点就来?我困得要死。”   他整理好衬衣下摆,动作熟稔地打领带,披上西装,最后从带来的行李箱里找出一双正儿八经的皮鞋换上,“走吧。”   黄孟辉又吹了声口哨:“我都还没学会怎么打领带!”   “那你还挺骄傲的。”   程灼赶时间,连答话都敷衍。   好在司机熟路,赶在营业厅下班前把他送到了最近的一家店,他终于开通了他五年没用的手机号码,出门不会失联了。   “去哪儿?”重新上车后,程灼问了一句。   黄孟辉报了个路名。程灼不记得那边有什么酒店,不过也没太在意,想也知道这几年江城的变化肯定很大。   他挪了挪位置,头靠上车窗,闭上眼睛。   “我睡会儿,到了你叫我。”   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他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仿佛今晚会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情似的。 第40章   随着城中村地块的接连改造, 市中心原有的商业区域拓宽了占地面积,新的商场拔地而起,吸引着络绎不绝的来人。宽阔笔直的柏油马路逐渐占据了原本逼仄巷道的生存空间,车马流水往来, 将繁华的血液注入到城市的心脏中。   程灼中途惊醒, 盯着车窗外看。   说来可笑, 明明是生他养他的土地,一路驶来他却不大认识了。   没过多久, 低调的黑色轿车在路边停下,黄孟辉顶着他那头拉风的杀马特黄毛从车里跳下来,原地蹦跶了两下。随后, 他狗腿似的扶住车门,侧过身,煞有介事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戏是真的很多。   程灼有点无语地从车里钻出来。   然而看见面前华丽的店门,他那无语的表情顿时就僵住了, 好半晌,嘴里轻轻“哈”了一声。   ——“夜色”。   暗粉色为主的七彩灯光以及这个暧昧的店名,无一不在说明这里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程灼觉得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他挑起眉:“会所?你不是说……是你的生日宴?”   “是呀,顺便给你接风, 你好不容易回来不是?”黄孟辉愣了愣,“干啥,你不满意吗?会所多好, 有酒有肉有歌唱,我还安排了十几个美女, 包管让你乐不思蜀——”   程灼打断他的话,加了重音:“——宴?”   “啊?”黄孟辉好像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是觉得会所不够档次吗?可是这会所环境很不错的,这几年江城这边的二代都流行来这里玩。信我,橙儿,你会喜欢这里的。”   “……”   果然,无论他再怎么收敛脾气,有时候也是真不想跟蠢货一块儿玩。   鸡同鸭讲。   “你跟我说生日宴,我以为你在酒店开,”程灼冷笑一声,“要是你早说来会所,我穿西装干什么——”   黄孟辉怔愣道:“难道不是因为这样帅?”   “……”程灼错了错牙,深吸口气,“黄孟辉。”   黄孟辉浑身一激灵,大声回答:“诶!”   “是你脑子有问题还是你觉得我脑子有问题,正常人会为了耍帅穿西装出门吗?”程灼问得诚恳,“你知道今天几度吗?”   今日江城天气预报28度,东南风3级,湿度75%左右。   用人话翻译,就是一个字:热。   黄孟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误在哪里,忙赔笑脸哄道:“哥,弟弟错了——要不您把西装脱了?”   程灼:“……”   程灼已经不太想和他说话了。   人在哪里就要有在哪里的样子,这也是他这几年学会的事。程灼闭上嘴,冷着脸伸出两根手指,勾住领带结往下一扯,接着顺手解开了衬衣最上方的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双手从腰上将衬衣下摆扯出来,随后脱掉西装,拿着那件工整的衣服一抖一甩,挂在了自己的右肩上。   这下,衣冠楚楚瞬间变成放浪形骸,人也凉快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灼总觉得“夜色”这个店名有点耳熟,不过他没细想,迈开腿,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黄孟辉被他的原地变身惊到,好半天才回过神,追着那位任性的祖宗而去:“橙儿!等等!你不知道包厢号——”   ……   会所里岔路建得四通八达,仿佛一座金碧辉煌的迷宫,程灼走了一段就发现靠自己找到地方是痴人说梦,便只好慢了几步,等黄孟辉那个蠢货追上来。   黄孟辉把人领到他早就预定好的包厢门口,伸手一推门:“兄弟们,让我们看看是谁来了!”   “谁啊?”   “卧槽,橙儿?橙儿居然回来了?”   “是说今天橙儿要来,好久不见啊橙——卧槽!你怎么长高了这么多!”   ……   包厢里六七个人呼啦啦地涌到门口,一照面都跟见了鬼一样。   果然这群人天天跟黄孟辉厮混,第一反应都差不多。   在国外的时候程灼从没关心过自己的身高,现在看着这群人一个个都没长,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鹤立鸡群。   五年前他突然休学,就此跟这群人失去了联系,微信不回,手机打不通,直到大半年以后才在群里冒泡,说自己已经到了地球另一端,跟国内保持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以后只能跟大家做一天聊不到三句话的网友。   那时候程灼刚到他妈妈那里,哪儿哪儿都不适应,尽管想起要登微信跟以前的朋友报备一声,却没花太多精力跟他们多聊。好在他们这群人能玩到一起,除了当初一个学校之外,主要还是因为家里的关系,所以不存在什么感情变淡的问题,现在见面也不算陌生。   跟高个子站着讲话,实在是自取其辱,一群人簇拥着程灼到沙发边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听他的近况。   问学校的,问专业的,问毕业了没的,问这次回来还走不走的。   “暂时不走。”程灼语气淡淡。   他其实不是很想提回来的原因,毕竟这里头大半夹着他妈妈的因素,但架不住别人好奇,一直要问。他妈以前跟他说过,这些二代朋友指不定哪天就会变成生意伙伴,让他対待人家的时候态度尽量好一些,程灼也只好耐着性子回答那些在他看来很无聊的问题。   听说他要进他爸的公司上班,黄孟辉有些好奇:“那你怎么一副心情很差的样子?”   “你进家里公司干活了吗?”程灼反问他。   他出国的时候还额外学了一段时间的语言,这群狐朋狗友应该都比他早毕业,照理早该去上班了。   闻言,黄孟辉顿时露出了吃屎的表情:“我没毕业的时候我爸就让我去了,今天还是翘了班过去找你的。你是不知道我爸公司加班有多严重,我选了个最清闲的部门居然还是要996啊!今天要不是翘了班,我都没空去找你,真的是难顶,我感觉比当初上学的时候写作业还痛苦。”   程灼指指自己的脸:“所以你看,我这就是即将面対作业的吃屎表情。”   黄孟辉没憋住,偏头把刚喝进去的水给喷了出来。完事他随手抹了抹嘴,笑着说:“看来大家伙都差不多,徐帆跟我一样每天公司摸鱼。”他指了指身边的人,“然后你看这个,毕业到现在,一年多了还在家里蹲;至于这个就更离谱了,为了逃避工作居然考了研究生你敢信!”   他说的考研的人是当初他们这群人里成绩最差的一个,连程灼都没忍住笑,看着那人说:“你这也太拼了。”   “不拼就要回去继承家业了啊。”那人腼腆笑笑。   众人哄笑。   就在这时,一只手越过人群,从旁边伸过来,捏了捏程灼的肩。   那人的表情在包厢暧昧的灯光里有些看不清,语气也很奇怪:“啧,橙儿,你现在怎么瘦成这样了。”   男人肩膀宽阔,撑着衣服轮廓并不显得太瘦,然而手一探就知道肩骨以下的身体有多清减。   自己的身体瘦不瘦的,程灼心里有数,并不需要这种过于亲近的问候。他有些不适,微微蹙起眉,极富技巧地扭开了那只手,嘴上玩笑般接了一句:“这不是英语太难学,就把我折腾瘦了么。”   几个人全是当年班上的“后进生”,谁没被英语虐过?一听这话全笑了。程灼趁乱瞥了一眼,发现捏他肩膀的人是一个叫黎昱杰的。   这人当年话很少,程灼唯一的印象就是他家境不错,每次他们出去玩,黎昱杰总是默默跟着,然而五年过去,対方似乎变得外向多了,主动跟他搭话不说,程灼望过去的时候,対方还很大胆地盯着他的脸……准确地说应该是耳朵看。   耳朵?   程灼目光微闪。   尽管越来越多的男士为了美观选择戴耳饰,但在某些小众文化圈中,右耳单耳饰,是同性恋的意思。   黎昱杰……程灼抿了下唇。   他没说什么,不管怎么说,今天这场聚会是黄孟辉的生日宴,帮程灼接风那只是顺便。程灼不想闹出什么事来,但自觉离黎昱杰坐得远了些。   几个人分散开坐到沙发上,准备点歌点酒。作为主角,黄孟辉主动担起了安排活动的职责。他把音乐开起来,摆上骰盅,招呼所有人:“来来来,别闲聊了,咱们先玩两轮——徐帆!我让你叫的妞儿呢!”   “橙儿没来我不敢叫啊!”徐帆说,“我现在叫她们过来?”   “叫叫叫,赶紧的。让我们橙儿先挑!”   程灼回神,看了眼黄孟辉:“我没兴趣,你们不用管我。”   黄孟辉战术后仰,脸垮了下来:“你这可没意思了啊,又没対象,干嘛不找两个大美女陪着一起喝?我又不需要你出钱,自己干喝多无聊啊。”   “你们不是人吗?怎么就自己干喝了。”   “我们跟妹子喝,才不跟你喝!”有人起哄。   黄孟辉脸色还是不好:“橙儿,你真不要?”   “我是真没兴趣,美女在我眼里都长一个样。”程灼有点无语,但他还记得他妈的叮嘱,只好说,“要不然你帮我挑算了。”   “那行。”黄孟辉满意了,拍拍胸脯,“我绝対给你挑两个最辣的!”   “那我们呢?”有人起哄。   “就是,老黄眼里只有橙子,这基友情,啧啧,感天动地!”   “我不管,我今天就不惯着这俩死基佬,我非要从老黄手里把最辣的妞儿抢走!”   ……   黄孟辉大喝一声:“那你们就等着受死吧!”   包厢里吵得很,程灼无语凝噎。这几年他习惯了安静的环境,这么闹腾的场面还不太适应,然而一偏头,他就发现黎昱杰坐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   対方端着杯酒,似笑非笑:“为什么不要妹子陪啊?还是说……我们灼哥其实喜欢男人?”   他的目光落在程灼右耳上,显然是明白这个戴法的含义。   可惜,他碰上的是程灼。   涵养练得再好,程灼当年也是他们这群人里的最大刺头,脾气上来的时候管你他妈是谁。原本这阵子程灼的心情就一直不算太好,可能是因为他妈又怀孕了事情多,他有点焦头烂额的。   偏偏黎昱杰要撞他枪口。   而程灼从来也没把黎昱杰放在眼里过,并不觉得自己的性取向需要跟他报备。   “不巧,”程灼皮笑肉不笑,语气很冷,“我其实是个性冷淡。”   “……”   徐帆手一抖,不小心按下了音乐暂停键,包厢内顿时落针可闻。   黄孟辉差点把手里的麦克风扔出去,语气顿时有些小心翼翼:“橙儿,真的啊?”   “真的,我——”   程灼话音未落,包厢门忽然从外面被人打了开来,一排穿着清凉身材火热的美女鱼贯而入,很快在包厢内站成一排,任君挑选。   程灼一眼扫过去——   漂亮倒是都挺漂亮,就是他看着都长得差不多。   “不行,橙儿,我还就不信了!”黄孟辉突然热情起来,“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妹子?我非要给你找两个能让你‘stand up’的!”   “……”程灼就不喜欢女人,但他实在觉得黄孟辉用英语讲荤话的样子很搞笑。   “我喜欢……”他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有些出神,片刻后,说了两个字,“乖的。”   说什么都答应,逗弄也全盘接受,眼睛又大又黑,高兴了会笑,委屈了会哭,安静的时候会专注地看着他,眼睛里只有他的那种。   程灼猛地闷了一口酒下去。   “好嘞!”黄孟辉用那种摆摊人的语气应了一声,搞得进来的姑娘都笑了。没多久,他从里面选了两个看起来特别清纯特别学生气的姑娘,塞到程灼边上:“这两个怎么样!”   程灼只顾喝酒,没细看:“挺好。”   “嘿,我就说‘包您满意’!”黄孟辉洋洋自得,转头去挑他自己喜欢的类型。   几乎每个人都挑了那么一两个陪喝的,这样倒也不显得程灼很异类。没被挑中的姑娘们出去以后,黄孟辉就来兴致了。他伸手推推离他比较近的那个年轻女生:“去,过去亲亲你灼哥,我就不信美女当前他还真能无动于衷。”   陪酒的姑娘还穿着清凉的学生制服,柔软的身体贴上来,娇滴滴地说:“哥哥,我亲你一下好吗?”   “不好。”程灼无语,“黄孟辉你能不能别闹。”   徐帆正在点菜,捧着个iPad立在一边,眼神频频往这边瞄,欲言又止。   程灼猜到他想说什么,毫不在意地一抬下巴:“你想说就说。”   徐帆:“橙子,你真不是ED吗?”   “怎么可能?”程灼说,“我去看过医生,医生说我是心理方面的问题,不过不算严重,不建议使用药物。”   “那要怎么治?”   “运动,健康的作息,放松心情,以及……心理咨询?”程灼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我的理解就是没救了,小毛病最难治不是?”   “対了老徐,”他忽然想起来,“帮我点份肉酱面,我没吃饭今天。”   “哦。”徐帆立刻低头点菜。   “不行,橙儿,今天不把这实验做一下,以后你就成ED的代名词了你知道么?”黄孟辉很认真,推了把坐在他和程灼中间的姑娘,指挥道,“快亲!”   程灼皱眉:“别闹,亲也亲不出什么来。”   程灼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下会起反应,反正亲女人是肯定不会的。没想到夜店的姑娘还挺有尊严,红着脸娇俏地问:“哥哥不想让我们亲,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好看啊?”   程灼眯起眼,一脸淡漠地笑:“怎么会?”   対方的主动只让他觉得腻烦。程灼生得好,被人要电话是常有的事,可是这两个……漂亮是漂亮,又关他什么事?   黄孟辉为首的一群损友还在盯着这边,两个妹子也跃跃欲试,程灼心里烦躁,比起被人亲,他还是更喜欢做主动的那个,于是伸手一边一个,搂了搂两个姑娘的肩,往她俩脸上一人啄了一口:“看,什么变化都没有。”   黄孟辉不讲究,继续推小姑娘:“那你去碰碰他大腿内侧。”   “够了啊,”程灼挡了一把那女生的手,终于有点烦躁起来,“黄孟辉,尊重一下我这个病号行不行?”   “弟弟不能让你一世英名受损啊!”黄孟辉很急。   “ED就ED吧,我又不跟那些乱传的人上床不是?再说,今天这儿都是自己人,谁会乱传我的闲话?”程灼是真的不在意。   这话是实情也是警告,不过黄孟辉没听进去,还是很执着地想要测试程灼究竟会不会起反应。   正拉扯间,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两声,一个侍应生端着餐盘敲门而入:“您好,您点的意大利面……”   身体比意识先行,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程灼已经把头抬了起来。   来人个子不算高,身材匀称,并不夸张的肌肉藏在黑白两色的制服中,纽扣扣到最顶上,漂亮得刚刚好。   他想要的,乖的。   多年过去,対方的声音其实有了些许变化,但听到的一瞬间,程灼还是认了出来。   仿佛某种被刻进身体里的本能,刚刚还平静的血液瞬间被点燃。   他倏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明显,那个本该低头服务的侍应生意外地抬眼,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対。   原雨明显愣了愣,随后眼珠便往他身边转。   男的,女的,酒精,还有暧昧的灯光和姿势。   两个姑娘跟着程灼的动作站起来,身体贴过去:“别躲呀灼哥,碰一碰也不行,灼哥是不是嫌弃我们?”   程灼半句话没听进去,他的眼里只有原雨的动作——他放下那盘意面,直起了身,一脸乖巧地抱住那个餐盘。   而后,他看向他,嘴角挂上了一点笑。   意味深长。   “原来女人也可以啊。”原雨说。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1章   程灼:“……”   原雨声音轻轻浅浅的, 混在包厢的音乐里,不太分明。   何况这句话语焉不详的,连个主语都没有,一整个包厢的人大概都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程灼却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跟原雨说过的那句话。   ——“那个男人既然喜欢被男人/操, 你觉得他还能正常操/女人吗?”   说来也奇怪,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居然能把这句话一字不漏地想起来,甚至他还记得当时原雨在他咄咄逼人的语气下露出的窘迫尴尬表情。   那天他第一次亲吻原雨, 原雨还被他吼哭了。   过去的事像是旧画卷,被不知名的手抖落,在他眼前轰然展开, 记忆中乖巧的小男孩成了眼前这个还带着一点青春气的成年人,那一瞬间,程灼明白了原雨的意思,他是想说, “原来你除了男人,跟女人一样可以在一起”。   但……事情根本就不是那样啊???   程灼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原雨关上包厢门恭敬地退出去, 才回过神。   “橙儿你干嘛呢?那服务员你认识啊?橙儿?”   “我……”程灼话音微顿。随后,他大步走向衣帽架, 扯下自己的西装,从兜里摸出个装手表的盒子抛给黄孟辉,边往外走边说:“给你的生日礼物——我有急事, 先走了。”   “诶!橙儿!”   程灼完全没理身后的骚动,从包厢里走了出去。然而走廊上早已没有了原雨的身影, 程灼脚步没停,朝前台的方向走, 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你好,”他一口气冲到前台,“我想找刚刚给‘醉梦浮生’包厢送餐的那位服务员,应该是叫原雨的。”   “您好先生,您是要投诉那位服务员吗?”   “不是,我只是要找他,我认识他。”程灼缓了缓急促的气息,“这对我……很重要,谢谢。”   他要找到原雨,至少要跟他说一声,刚刚的事情,不是他看到的那样。   前台有些震惊于他眼神中堪称热烈的执着,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也跟着紧张起来:“好的,请您稍等。”   她迅速打开了工作机中的员工系统,在名单中反复搜索。然而两分钟后,前台小姐抬起了头,表情有些疑惑:“先生,请问您确定是‘原雨’吗?我们这边的员工名单里没有这个人。”   “怎么可能?”程灼皱起眉,“我不会认错的,肯定是他。”   “那请您再等等,我跟领班确认一下。”   前台用对讲机联系了分区领班。领班查询了自己手下的排班表,发现今天本该负责“醉梦浮生”包厢的两名服务员里有一个没来上班,于是立刻把剩下的那名服务员找了过来。   然而那并不是原雨,赶来的服务员一脸茫然,因为他今天迟到了几分钟,刚跟上一班的人交接完,还不知道包厢那边发生了什么。   上一班的人应该就是那个请假没来的,不过这个服务员说:“小徐今天生病请假了,跟我说白班找了个他以前的工友过来代班。”   领班顿时火了:“他怎么做的事?怎么能找外面来的人代班啊?”   “他说是……经理同意的啊?好像他那个工友跟经理他们是一个地方的人吧……”服务员无端被迁怒,很憋屈地缩了缩脖子,“喏,经理来了,你问他。”   不远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步履匆匆地赶来。程灼正想问问那个服务员知不知道来代班的人叫什么,就听那头有人喊了他一句:“程……程灼?”   程灼抬起头。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值班经理小跑到他面前,对着他上下看:“真是你!”   他面熟,程灼皱着眉认了半天:“……龙虾?”   难怪他觉得店名耳熟,原来这是蛇皮开的会所?   当初蛇皮拿到他那张银行卡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看到余额顿时震惊得给他连打了十几个微信电话。当时程灼正没日没夜地补习自己的英语,三天睡不到五小时,整个人头重脚轻,电话果断是没听见。   过了大半天两人才联系上,蛇皮非要还他钱,程灼却不肯,说:“你不是要开店么,就当我入股好了。”   以前蛇皮跟他提过好多次要把父母兄弟都带到江城去,程灼钱不当钱,也没多想,权当成全他的心愿。   推脱不掉,蛇皮也不是小气的人,干脆收下了,回头就给程灼改了个群名片叫“投资人”。没过多久,蛇皮拿着那笔钱和他自己的存款在江城张罗起了生意,从小生意开始,一点点做大。   说到开起了会所,大约是三年前的事,蛇皮终于张罗出一门能把以前的兄弟全都叫过来一起打工的生意,心里头高兴,抓着程灼唠了半宿。   也就是说。   硬要说起来,程灼还是这家店的半个老板。   从前龙虾蓬头垢面,每天穿着件工装外套给人洗车,头发时常油腻到打绺,胡子也不太刮。他天生毛发浓密,过长过多的头发和几乎长成络腮胡的胡子能遮住大半张脸。   程灼看多了他那个样子,骤然看见这么个“人模狗样”版本的龙虾,一时间十分不习惯。   龙虾也对他能认出自己感到高兴,拍着他的肩大笑:“昨天皮爷还在念叨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居然也不说一声。”   “凌晨刚回,回来睡了一觉就被朋友从酒店拉出来了。”程灼记挂着原雨的事,无心叙旧,“这个咱们之后约时间再聊,我现在要找个人——”   龙虾了然一笑:“是要找原雨吧?”   程灼愣了愣,才想起来龙虾是知道原雨跟他那点事儿的:“啊,对。”   “那个来代班的服务员呢?”龙虾扭头就问。   “换完衣服就从后门出去了……”交班的服务员讷讷地指了指后面的方向。   程灼:“后门在哪儿?”   “对着后面那条街,”龙虾说,“你现在从前门出去也一样,这附近不好打车,公交站和出租车上客点都在前面这条路上。”   “好,谢了。”程灼拍拍龙虾的肩膀,“回头微信上联系。”   龙虾挥挥手:“多大点事儿——去吧。”   这附近的路,改造得程灼几乎都不认识了,他冲出会所大门没看到人,又从边上小巷跑进去,一口气跑到后面那条巷子。会所背后是条步行街,人群熙来攘往的,非常热闹,但确实没法坐车。   虽说原雨不是没可能步行离开,但程灼还是重新跑回了前面,对着手机导航寻找最近的出租车上客点和公交车站。   然而没有,哪里都没有。   沿路的灯光将过路行人照得无所遁形,原雨却仿佛原地蒸发似的,程灼跑遍了一切能坐车的地方都没找到。他跑累了,在公交车站停下,撑着膝盖喘气。   车站内的卫浴广告牌透出一点蓝色的光,照着他额前一颗汗珠顺着刘海滑落到眼睛上,再被睫毛抖落;程灼满脸的汗,垂着头,喘着喘着就笑了出来。   路过的年轻情侣频频回头,仿佛被他吓到似的,匆忙离开。他却越笑越大声,宽阔的肩线抖得仿若筛糠。   很多年过去了,程灼还是那个程灼,毫无长进。   自己这种行为,和当年拒绝跟他妈一起离开后反而埋怨他妈独自离开,何尝不是异曲同工的蠢?   找不到原雨能怪谁?   还不是怪他自己。   程灼喘匀了气,直起身。他今天忘记带纸巾,只好拿衬衣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回去吧,反正也找不到人。   就是突然觉得……这路上的灯还真是亮得刺眼。   程灼自嘲一笑,从兜里摸出根烟点上。认真念起书来,其实是件压力很大的事,他不想让他妈太操心,也因为曾经玩笑般地答应过原雨要好好念书,几年下来为了排解压力,烟瘾重了很多。   过肺的吸法,上瘾快,但是人能更清醒。   抽完一根,他在车站的垃圾桶上按灭了烟,随手丢进去,摸出手机给司机打了个电话。   司机还没下班,正开着车在附近转悠,说到会所门口接他。   程灼转过身,刚要走回去,脚步便是一顿。   原雨提着一袋打包好的食物,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知看了他多久。   他长高了一点,眼睛还像以前那样又圆又大,专注看人的时候,带着某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程灼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朝原雨走过去:“原雨——”   原雨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非常冷静:“你有事吗?”   他语气很温和,但温和的反面,有时候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客气”。   以前原雨从不会抗拒他的靠近,这个后退的动作忽然将这五年的鸿沟划出清晰的一道来,程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抿着唇站在那里。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原雨看向远处,那里一辆大车打着车灯驶来,“我等的车来了。”   “等等,我想跟你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情。”程灼回过神,“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坐公交就能到。”   “我送你回去。”程灼坚持。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程灼,他说话总有种发号施令的味道,以前原雨不介意他这样,现在听起来,却有些刺耳。   他看了程灼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可我为什么要听?”   程灼一怔。   车到了站,“啪”一声打开前门。原雨从口袋里摸出公交卡,转身之前,认认真真地看着程灼说:“我觉得,我用不着听你的话,也没必要听你解释。你回去跟朋友玩吧,晚上……”他顿了顿,嘴唇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回家注意安全。”   他说完就走,一只脚踩上公交车的台阶。   程灼倏地伸手拉住他。   原雨扭过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一刻他有点无法辨别程灼眼神里的情绪究竟是痛苦还是高兴,亦或单纯只是执着,只是那种眼神确实让他眼皮一跳。   “我送你回去,”程灼说得一字一顿,似乎说话是件很艰难的事,“让我送你回去吧。”   “……”   公交车司机有点不耐烦了,操着一口带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说:“到底走不走啊?”   原雨回过神,收回了自己的脚,带点歉意向他鞠了半个躬:“不走了,不好意思啊师傅。”   “嗐!小情侣就是麻烦!”司机抱怨了一句,关上车门开走了。   原雨收回视线,发现程灼似乎在笑。   他有点理解程灼为什么笑,不过他没有兴趣附和。原雨垂眸看了眼被程灼握住的手腕,淡声道:“可以松手了吧?”   程灼猛地松开五指,愣了愣,才把手收回去。   他好像有点出神,片刻后才找回神智:“司机在‘夜色’门口等我,我们走过去?”   原雨点点头。   他不愿意走前面,侧身让程灼先走。程灼很不喜欢这样,总觉得人安安静静走在背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一段几百米的路,他回了好几次头。   原雨看了他几次,终于有点看不过眼,认真道:“你看路,不要看我。我答应让你送了,就不会走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半秒,忽然一笑:“我又不是你。”   程灼:“……”   程灼:“我没——”   刚说两个字,他又泄了气。离开杨槐是他同意的,五年没回也是事实——没回国和没回过杨槐,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没什么区别。   课业负担太重了算理由么?   算吧,但程灼突然不想说了。   带他的老教授不喜欢别人找借口,交上去的作业有问题,修改就好。时间长了,程灼也越来越不喜欢解释什么。   离“夜色”还有一段距离,程灼忽然停下脚步,垂着头站在人行道当中。   原雨走到他右后方,有些疑惑:“不走了吗?”   “原雨。”程灼忽然喊了他的名字,头却没抬。   他语气有些低落:“可能你不会信,但是……我很想你。”   原雨提着塑料袋的手倏地攥紧,修剪得齐整的指甲生生掐进肉里。   他抿了下唇,看了看程灼垂下的后脑勺,稍顷,语气古怪地说:“你跟我说这个——在抱完女人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也因为曾经玩笑般地答应过原雨要好好念书”:这段在32章   没想到吧,这也是个伏笔.jpg 第42章   “那是黄孟辉非要——”   程灼猛地转头, 话说到一半,又住了嘴。   他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全身动作停滞了两秒,才有些神经质地点点头, 自言自语道:“OK, fine, 都是借口,我不应该找借口, 我知道……”   原雨蹙起眉,他觉得程灼的样子有点不对劲:“你……”   程灼深吸口气,停止了他无意义的念叨, 伸手盖住双眼,揉了揉太阳穴。稍顷,他才抬起头,平静地说:“我们走吧。”   “……好。”原雨还是跟在他身后, 但这回却一直在看他。   低调的黑色轿车已经在“夜色”门口停了一段时间了,程灼走过去拉开车门,侧头等着原雨走过来。   原雨钻进后座。程灼随后上车:“到哪里?”   原雨报了个路名。   程灼没什么反应, 司机却“啊”了一声。   程灼:“怎么了?”   “没、没什么。”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似乎对原雨有点好奇。   那个地方不算太远, 不堵车的话,车程约莫二十分钟。   程灼下车后才明白司机的反应是什么意思——分明几步外的大路上灯火通明,眼前这条小巷却黑得仿佛走不到尽头, 四周散发出迷之臭味,仔细看的话, 还能看到墙角处疑似垃圾变质淌出的污水。   这环境差到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程灼嘴角抽了抽, 往原雨那儿看过去。   原雨泰然自若地从他身边越过,走到巷口时,回头打量了他一眼:“不是非要跟来吗,又不敢走了?”   “你住……这种地方?”   “嗯,”原雨点点头,“受不了的话就回去吧,我回家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说完就走,程灼一咬牙,追了上去:“等等——”   来都来了,他怎么可能真的放原雨单独回去。   程灼忍受着四周古怪的气味,从兜里摸出手机开了手电筒照明。   不止是巷口,整条小巷两侧都堆满了垃圾,颜色诡异的污水淌了一地。好在程灼身上的娇贵毛病早几年就改了,要不连这条巷子都踏不进来。   前方原雨的腿落在照明范围内,一如当年的直,程灼看着看着,目光就从地面落到了原雨的腿上。   那天原雨带他回网吧找丢下的东西,走到楼梯转角处回头看他的时候,程灼先注意到的也是这两条腿。   很漂亮也很缠人的两条腿。程灼忽然无声地笑了笑,觉得这脏污的环境也没这么难以忍受了,一别经年,有些东西还没变总是值得高兴的。   原雨一路向前走,到尽头处拐了个弯,拐进一条更深更黑的巷子,走到中途,上了一架建在水泥砖墙外侧的铁楼梯。程灼的手电照过去,看见那铁楼梯表面锈迹斑斑,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本的蓝色,整架楼梯在夜风里“嘎吱嘎吱”地响,听起来摇摇欲坠。   这楼梯通往二楼和三楼,原雨一直走到最顶上,才走进一条狭窄的走廊。   走廊半包的结构,能看见下面的窄巷,走廊内是一整排的门,原雨走到其中一间门口停下,掏钥匙开门。   “地方有点小,”他没回头,声音淡淡的,“嫌挤的话,看一眼就回去吧。”   “……”   程灼总觉得原雨好像很嫌弃自己,不过他还是觍着脸跟了进去。   的确很窄,屋子里只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连个厕所都没有,两个大男人往床脚一站,房间里就几乎转不开身了。   原雨权当房间里没第二个人,卷起裤腿往床边一坐,扯过一张可折叠的床上小桌摊开,将自己打包回来的那份食物打开。   是份快餐饭,有肉有菜,虽然简陋但色香味俱全,原雨拆掉一次性筷子的塑封,闷头吃起来。   程灼垂眼看了他一会儿,放松身体往墙边一靠。   他今天没来得及吃东西,这会儿胃有点疼了。   其实刚回国,并没有想过能立刻遇到原雨,可真的遇到了,他又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原雨睫毛挺长的,做事又认真,垂眸认真吃饭的样子显得很乖巧。这一刻,狭小的出租屋凭空多出了一点温馨的感觉,程灼借手中西装的遮挡,往腹部按了两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原雨吃饭很快,不一会儿就开始收拾餐盒和桌子。垃圾是明早出门的时候要带下去扔的,他从程灼身边越过去,开门放到门边,又关门进来。   走了个来回,他才终于往程灼脸上看了一眼——程灼的目光很专注,甚至可以说是温柔,额头上的汗却一直清晰可见。   原雨愣了愣,多看了他两眼:“你很热吗?”   程灼脑子有点犯晕,眼睛一眨才回过神,伸手往额上抹了抹。   他刚刚找原雨跑出来的一身汗没收回去,现在倒是汗更多了。胃痛加低血糖,冷汗而已,程灼对自己的状态很熟悉,手指捻了捻汗珠,随意地笑了笑:“我现在容易出汗,没事。”   原雨眨了下眼,认真地说:“那可能是身体太虚了,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你要注意锻炼。”   “嗯,”程灼笑笑,“知道了。”   “没有跟你开玩笑。”原雨知道他没听进去,但也懒得多说,走到床头,从小柜子上拿了抽纸给他,“擦擦吧。”   程灼的手指有点抖,抽了两次才把纸巾抽出来。   原雨:“?”   他看了程灼一会儿,只觉得这个人还是那么白,个子高了些,看着比以前更瘦了,其他的倒是一切正常。他没想出来程灼手抖是个什么原因,而且看样子后面也不抖了,就没太在意。   虽说原雨这几年也长高了点,但怎么都没越过180那条线,没想到程灼长高了那么多。   他坐回到床上,仰脸看着程灼,觉得后脖子有点酸,于是又站了起来:“你说吧。”   “什么?”程灼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想解释一下刚才的事吗?”原雨看他擦了半天也没把额角的汗擦干净,看不过眼,伸手抽了张纸往他额角上按,“你说吧,我听着。”   “哦,那个……”   原雨突然的亲近让程灼有点回不过神,好半天他才想起该从哪里开始说,“今天是黄孟辉生日,他非要点几个姑娘陪喝酒,我不好驳他面子。但我是真对她们没兴趣。刚才,你进来的时候,他们是想测试我是不是……”程灼顿了顿,发现这话对着原雨有点难说出口,“ED,所以闹着让那两个女生摸我。”   ……?   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原雨眨了下眼。   程灼当然没有这个毛病,他再清楚不过:“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我告诉他们我前几年被确诊为性冷淡,他们可能觉得我在给自己掩饰?”程灼笑了笑。   原雨一怔:“你应该也没有性冷淡的毛病?”   甚至欲/求很重,曾经。   “现在有了。”程灼说得很轻描淡写,仿佛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事似的。   原雨不太喜欢他这样,咬了下嘴里的软肉:“怎么得的,看医生了吗?”   “不知道,”程灼把纸巾放到一边,“医生说是心理原因,让我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慢慢会好的——我觉得这是废话,现代人哪有生活习惯好的?”   “……”原雨默了默,“我觉得我生活习惯就挺好的。”   言下之意,程灼都是自己太作。   程灼当然知道自己作,听见这句,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那是,我们小雨当然……”   他的脑子还是有点晕,话一出口就感觉到不妥,忙咬住舌尖。   所以说人没吃饭的时候真的不能多说话,多说多错。   为了打消这诡异的尴尬,他生硬地转了话题:“——你能相信我吗?我真没有和那些女人发生什么。”   “我没有不信,”原雨看了看他,笑起来,“我没有介意。”   程灼:“……”   原雨垂下眼,继续说:“你和女人在一起,和男人在一起,我都管不着不是吗?”   “我有资格管你吗?我没有。”   程灼皱眉:“原雨……”   “解释我听完了,没其他事的话你该回去了。”原雨说,“你的司机还在等你。”   “原、雨,”他显而易见的疏离让程灼焦躁起来,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虽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死,应该不至于沦落到跟原雨连和平对话的“朋友”都做不了的地步,于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原雨“嗯”了一声,抬眼看他,脸上一片平静。   “我在杨槐等了你三年,直到两年前才跑出来打工。”他说,“三年可能不是很长,但是或许我的期待太多了,没能实现的时候……感觉就很不好。好在现在我已经可以不靠想着你生活了,我想你既然从来没想要回去见我,那我们……别再见了也没关系吧?”   他的话音还是清清冷冷的,像在包厢里时一样。   程灼一时间又被拖入了那种震耳欲聋的音乐和迷幻的灯光中,空虚了一整天的胃忽然一阵灼烧似的疼,冷汗似乎又冒了出来。他浑浑噩噩地听了那么长一段话,脑子里只听进去了“打工”两个字,皱起眉,一把抓住了原雨的胳膊:“打工?你没上学?”   “高中毕业就没念了。噢对了,我得把你的钱还给你……”   原雨说着就想去拿手机,被程灼死死拉住。   “嗯?”原雨回过头,有些茫然,“松手啊,我要拿手机给你转账。”   “我不需要你还钱,”程灼盯着他,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你为什么不继续念书?”   “我会继续念的,我存够钱了。”   “为什么要存钱?我不是给了你钱吗?”程灼耳朵边嗡嗡的,“你就因为我没回去连我的钱都不肯花了?”   “我没有这样想。”原雨抿了下唇,“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   “你没有这样想但你就是这样做的!不然你为什么不念书?!”   程灼吼完这一声,忽然整个人向后一靠,痛苦地蜷缩起来。原雨眼睁睁地看着他站立不住,慢慢向地上滑,心头忽然一跳:“程灼?” 他伸手扶住他,“你要紧吗?”   程灼摇了摇头,闭着眼睛喘气。   他的状态实在不好,满头汗水不说,连唇色都有些泛白了。原雨不确定该怎么办,托着他的胳膊把人挪到了床上。   他力气大,挪个程灼倒也不算太难。只是入了手才发现,程灼好像比从前瘦得多,男人的骨架撑起了宽大的衬衣,衣服底下却全是空的,仿佛骨架外只蒙了层皮。   原雨拧起眉,看着他犯愁:“你怎么瘦成这样?”   他有个工友,有阵子为了追个女生每天只吃半碗饭,美其名曰“为爱减肥”,程灼不会也……?   想到这里,原雨心里就有点堵。追女生就算了,这人怎么还折腾自己呢?   “我吸收不好,吃了也不会胖。”程灼靠在床头,把眼睛睁开,没多久又闭上了,“今天你送的那份肉酱面是我点的,没来得及吃,应该是低血糖犯了。我躺一会儿就好了,没事。”   “都站不稳了说什么没事呢。”原雨咕哝了一句,站起身,“没吃饭也不早说……”   他的脚步声在远去,程灼忽然有点慌张。他今天拖了太久没进食,已经出现了短暂失明的症状,这会儿什么也看不见。   抓瞎却留不住人的感觉使他一时恐惧,程灼翻身下床,想把人追回来:“原雨,你别走——”   大门开合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原雨应该是出了门,程灼头重脚轻,下床的时候腿一软滑倒在地。   直到这时,他漆黑的视野内才出现了一点模糊的光,视觉慢慢恢复过来,程灼看见被他扯下一半的被褥里滚出来一个眼熟的东西。   一个绣着部落LOGO的大红色颈枕。   五年过去,它历久弥新,表面的绒毛既没有褪色,也依旧蓬松,看起来被它的新主人保护得很好。   程灼忽然愣住了。   一别经年,若是还有什么旧物维持着它从前的样子,那确实是件能让人高兴的事。   头晕眼花都不在意了。   他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摸出手机给司机打了个电话。   “你先下班吧,”他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准你留宿了,流氓 第43章   原雨下楼走出那条脏污小巷的时候, 那辆黑色车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知道这附近不能停车,还以为司机去找停车位,没太多想,径自转了弯, 往灯火通明的地方走。   他住的地方说市中心不能算, 但也不算太郊, 闹中取……更闹,大概算是个城中村区域。一过晚上8点, 附近就闹腾起来,做美甲的、卖金鱼的、卖珍珠首饰的……活脱脱一个夜市。原雨从闹哄哄的人群中穿过去,找了半天, 也只找到一家卖酸辣粉的小摊,剩下的全是奶茶和烧烤。   他转了两圈,最终还是走回到酸辣粉摊位前。   胃不舒服的人应该不能吃这种刺激性的食物,但是……   吃死程灼算了。   原雨眼神暗了暗, 鼻腔里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朗声道:“老板,来一碗酸辣粉。”   “不要辣, 也不要醋。”   ……   出去了十几分钟,原雨才回到他的小出租屋, 手上还提着碗不酸也不辣的“酸辣粉”。进门的时候程灼头歪在靠枕上,双目紧闭,听见动静才把眼睛睁开:“你去哪儿了?”   “将就吃吧, 楼下没别的能吃的东西。”原雨把床上小桌抽出来打开,把打包袋放上去。   程灼愣了愣。他其实有猜测过原雨是去给他买东西吃了, 但真的看到这么一个打包碗,心里居然还是很感动。   不过很快, 他的感动就变成了一言难尽:“……这是什么东西?”   “酸辣粉。”原雨说,“没加醋也没加辣。”   “……”那它还能吃吗?   “胃疼不能吃辣的,吃这个总比烧烤和奶茶强,再不然你就只能继续饿着了。”   程灼看着那碗啥都没有的粉食欲全无:“那我还是饿着吧。”   “也行。”原雨幽幽地说。   他语气微妙,听得程灼动作一顿,最后认命地抓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原雨在他对面坐下,认真看着他吃。   “你一天就吃一顿饭吗?”他轻声问。   “不是,一般吃两顿。今天是——”程灼顿了顿,“早上我飞机刚落地,睡了一整天。”   他觉得原雨会问一句“你从哪里回来”,这样他可以不显得刻意地提一嘴自己这几年都在国外的事,然而原雨听完并没有反应,就“嗯”了一声。   “……”程灼顿时就郁闷了,再加上嘴里的粉没味道,两相叠加,更郁闷了。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原雨把自己的手机找出来。他用的是个市场里买的二手老年机,只有最基础的功能,开个支付宝能卡上老半天。   等首页刷新出来,他抬眼看向程灼:“你的账号?”   “你就不能别还我钱吗?”程灼又有点烦,“你说自己不是那样想的为什么就不念书了?”   “那年出了点事。”原雨笑了笑,语气稀松平常,“我是当时没继续读,不是不打算读了。打工这两年赚的钱我都存起来了,把你的钱还给你也有钱继续上学,你收下吧。”   “……”   “我不收,”程灼把最后几口无味的粉吃完了,低头咕哝,“我又不缺这几块钱。”   原雨看了他一会儿,手指向上一滑,换到拨号界面:“告诉我手机号码总可以吧?你换号了。”   “我没换啊,还是原来那个——哦。”程灼忽然一愣。   原雨冲他眯眼笑。   原雨知道的那个号码是程灼到杨槐以后临时办的,对程灼而言自己确实没换号,五年前和五年后用的都是江城的号码,但对原雨来说就……   但这事儿也不是程灼主观错误,谁让原雨没个微信号呢。   有微信号的蛇皮一早就知道他的手机号码了不是?   程灼有点心虚,蹭了蹭鼻子,给原雨报出一个号码。原雨认认真真地保存好,过没多久,程灼就听见口袋里的手机“叮咚”了一声。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摸出手机一看,果然支付宝上有一条到帐通知。   整整六万。   果然这年头啥APP都要求手机号注册是个坏文明。   一点隐私都没有。   程灼泄气似的把手机一丢:“你就一定要跟我算那么清?”   “我以前没钱,你帮我我很感谢。”原雨无辜地问,“我现在有钱了,能自己赚学费,为什么不还你钱?”   “……”   是这个道理,程灼无法反驳。   “算了,你要还就还吧。”他心里烦,摸了摸兜,“你这儿可以抽烟吗?”   “没有排气扇,”原雨偏了下头,“要抽去走廊上。”   程灼站起来往外走,原雨顺手把他留下的打包袋收起来,也跟着走到门口。   他把那个打包袋和自己吃完的打包袋叠着放到一起,直起腰时,看见程灼背对着他点燃了一支烟。   明灭的火光短暂地勾勒出程灼的鼻尖与唇线,还是原雨喜欢的样子,他多看了一眼,无声地舔了下唇。   而后抱胸站在门框处,慢慢欣赏。   程灼的西装丢在屋里,只穿了件薄衬衣,领带松松垮垮的,领口的纽扣也敞着,原雨从他的下颚线沿着清瘦的脖颈一路向下看,视线在腰际和大腿上停留片刻。   然后他突然起了个话头:“以前好像没见你抽过烟。”   “以前也抽。”程灼看了他一眼,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没在原雨面前抽过烟,“以前抽得不多,身上不会带。”   现在就凶多了……他这包烟是到国内以后拆的,睡了一整天,现在还剩半包。   “抽烟不好。”   “我知道。”程灼笑笑。   其实也是,哪个烟民不知道吸烟的坏处?烟盒上都写着,但该抽还是要抽。原雨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得徐徐图之,于是没再多说。   程灼往他那边试探性地看了一眼:“诶。”   “嗯?”   “你刚才说……出了点事,是什么事啊?”程灼问,“又是你爸不让你上学吗?”   原雨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差不多吧。”   “那——”   “现在已经解决了。”原雨笑笑,话锋一转,“抽完早点回去吧,别让司机等太久了。”   “司机啊……”程灼一根烟已经吸完了,这地方脏乱差,他也没太讲究,把烟蒂丢在地上踩灭,而后抬起头,犹豫片刻才对上原雨的眼睛,“我让他回去了。”   “?”   “我的银行卡还没弄好,不方便打车,”程灼说,“能让我在这儿留一晚么?”   “……”   原雨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你这‘司马昭之心’好歹也藏一藏吧?”   程灼愣了愣:“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他就是不太想回去而已,回不回都没什么区别,反正也不会有人等他。   “我好像刚给你了钱,你怎么就不能打车了?编话也编得像一点。”   “……”   程灼闭了闭眼,有些挫败地深吸口气:“算了,我一会儿就回去。”   然而原雨却忽然变了口风。   他笑吟吟的,语速却有点慢,像在吊程灼的胃口:“我这里呢——你也看到了,就一张床。厕所在走廊尽头有个公用的,没有淋浴,一般像这种日子,我就打两盆水冲个凉完事。不过那个厕所环境很糟糕,我觉得你用不了。”   程灼:“……”   “再说我明天一早要去上工,不会留你,你没法睡懒觉。”原雨说,“这样你也想留下来?”   他记得这个大少爷娇贵得很,睡觉被吵醒会有脾气,也不喜欢在村里用水盆冲凉。   原雨没想过程灼会留下,他这里的环境,大概也就他自己能将就。没想到程灼思索片刻,居然点了头。   “我想,”他说,“所以可以么?”   “……”原雨转身进了屋,“那就随你吧。”   折腾了这么一圈,也快九点了。原雨是真的不熬夜,一来上工时间太早,二来干活累,晚上得休息好才能确保第二天有体力。他没管程灼抽烟,进屋拿了个塑料盆和几件换洗衣服,往走廊尽头走去。   夜里很静,这层楼的租户也不知道是不是都不在家,程灼抽着烟都能听到那头隐约传来的水声。   正常人冲凉的时候都不会穿衣服,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往那头看了一眼。   要过去看看吗?   ……好像也太“司马昭”了一点。   过没多久,原雨拿着塑料盆回来了,头上搭了块毛巾,身上换了件更大更柔软的T恤,裤腿松垮垮地卷着,从程灼身边路过的时候,带过一阵清新的水气。   程灼喉结一滚,像中了蛊似的跟着他进屋。   “你要洗么?”原雨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直接睡?”   “不洗了。”程灼并不想用公共的厕所,反正他下午出来前刚洗过澡,“我等明天早上回去再洗。”   “好。”原雨没意见。   他把塑料盆放回原位,收拾了一下床铺,回身锁门。门前地上有程灼落下的烟蒂,原雨瞥了一眼,四个。   抽得真狠。   他把门锁上,转身看了程灼一眼。   程灼:“?”   “我的衣服你应该穿不下。”原雨说完从他身边钻过去,打开靠墙的柜子开始翻。过不多久,他从里面翻出一件程灼挺眼熟的衣服:“试试这个?”   那是他留给原雨的睡衣。   这几年程灼长高了四五公分的样子,恰好大了一码,好在人比以前瘦多了,这件睡衣居然勉勉强强穿了进去,也就肩膀的地方有点紧。   程灼有心耍流氓,当着原雨的面把睡裤也换上了;没想到原雨比他更不在意,直接把自己的外裤一脱就跳上了床。   程灼:“……”   猝不及防看见两条光裸的长腿,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屋里熄了灯。程灼闷闷地躺上床,在黑暗中想,原雨好像真的不在意自己了。   以前擦个药都非要背着他换衣服的原雨,好像没了。   能怪谁呢,他谁都怪不了。   程灼慢慢闭上眼睛。   这张床一米五宽,两个并不胖的男生睡在上面正好,不刻意的话并不会碰到彼此。程灼心平气和地躺了五分钟,还是把眼睛睁开了。   他睡了一整天,这会儿并睡不着。   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他朝身边看了一眼——原雨翻了个身,背朝他,怀里好像抱了个枕头,呼吸平缓。   从前,原雨睡觉会往他怀里钻。   尽管两个人没碰到彼此,但离得近,还是能隐约闻到属于对方的气息,何况这会儿程灼盖的被子上还有主人的气味,想得多了,难免心猿意马。   他今晚其实喝得不算少,没醉,但因为犯了低血糖,头一直有些晕。这种半晕的状态很适合瞎想,程灼也翻了个身,隔着黑暗看着原雨修剪齐整的后脑勺。   他要是再追原雨一次的话,原雨会答应他吗?   正想着,那颗后脑勺的主人冷不丁翻了个身,随后睁开了眼。   “你不睡觉看我干什么?”原雨的语气很清醒,似乎也没睡着。   “看看都不行了吗,”程灼眯起眼睛笑,语气懒懒的,“要不你开个价,我付门票费参观总可以吧?”   原雨有点无语:“你怎么这么喜欢给我钱。”   “除了钱我也没什么能给的了。”   “那可惜了,”原雨凉凉地感慨了一句,“我不想要你的钱。”   他想要的东西,程灼还从来没给过他。   原雨不再管他,重新翻了个身,抱着那个魔兽世界的颈枕闭眼睡觉。然而没多久,身后就有个温热的东西靠近。   程灼抱住了他。   熟悉的气味和体温,隔着五年的时光向他包裹过来,原雨皱了下眉,忍不住问:“你不是说‘没别的意思’吗?”   “是没,”程灼蹭着他的后颈,“就抱一下。”   原雨一点都不想让他抱,伸手去捏他手腕:“松手。”   男人的骨架在那里,手腕不算细,但着实瘦得很。   “不松。”程灼的声音有点闷,“原雨,有句话忘记跟你说了。”   “什么?”   “好久不见。”   微哑的声音带着些许暧昧,和温热的呼吸一起喷在后颈,原雨冷淡地“哦”了一声,打算依靠体力优势强行挣脱这个怀抱,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有某种东西顶住了他,存在感鲜明。   “……”他冷笑一声,“程灼,你性冷淡?”   骗鬼呢?   “都说了是心理原因……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这样过了。”程灼语气有点疲,低声说,“我都跟你说了,晚上的时候你说的不对,女人对我来说不可以,至少我对她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松手,”原雨去扯他胳膊,“我明天还要上工呢。”   “上什么工?我都忘记问你在做什么工作了,还以为你是‘夜色’服务员,结果他们跟我说你是去代班的。”   “我……”原雨看着墙壁,抿了下唇,“在工地搬砖。”   “……那不是很辛苦?”   “还好,都是体力活,也没比下地辛苦到哪里去。你到底松不松手?”   “不松。”   原雨挣了挣,见程灼还是没有松手的打算,脾气也上来了。他猛地使了个巧力挣脱对方的怀抱,转身一推一扭一按,将程灼整个人翻了半圈,双手反剪在身后。而他自己则跨坐在了程灼腰背上。   一向疏于锻炼的大少爷被他拧得生疼,倒吸了一口凉气,倒是笑了:“你玩这么野的?”   “我说了我明天要上工。”原雨不太高兴,他抿了抿唇,好半晌,还是没憋住话,“黑灯瞎火的睡一张床,你还靠得这么近,是觉得只有自己才会起反应是吧?”   原雨觉得自己耳朵有点烧,还好黑暗里看不太出来。他一只脚落到床外,单手从床边的柜子里扯出一根他搬家打包时用的绸布绑带,往程灼双手上粗略地绑了绑。   程灼先是一愣,随后把脸埋在枕头里笑了半天。   “会起反应你早说啊,我帮你解决不好吗?”   “不好。”原雨冷冷淡淡的,“我明天要上工。”   “那帮我松开,”程灼象征性地挣了挣,语气恢复了正经,“我不动你了,这样绑一晚我胳膊就废了。”   原雨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有点迟疑。   “乖,”程灼说,“我不动你,真的。”   程灼低声哄人的时候,声线温柔又缱绻,哪怕说一句“一加一等于三”,听起来也像是真的。   原雨知道他的尿性,可确实也不好真把他捆一夜,思来想去,只好给程灼松了绑。   他把绑带塞回柜子里。程灼趁机翻了个身,在原雨跨回床上的时候,一只手暧昧地摸过了他的大腿。   原雨没穿裤子,鸡皮疙瘩一路爬升至后脑勺。   “……程灼!”   “不动你了,”程灼仰着脸冲他笑,“心里高兴,手没忍住。”   “明天下了工我就去买把菜刀放屋里,”原雨冷笑一声,“谁再手贱就把他手剁了。”   “我明天还能留宿?”程灼一脸惊讶,“你几点下工,在哪里搬砖?我一定提前过去接你。”   “……滚!”原雨没忍住说了句脏话,而后气呼呼地躺回去了。   留程灼一个人无声地笑成了傻子。   原雨还会因为他的撩拨起反应,这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程灼觉得自己这辈子能掌控的东西不多,至少这个,好像还没完全丢掉。   作者有话要说:   司马昭风评被害。   这边原雨的想法其实没怎么体现,要用后面一段剧情来写的,本来想这章内写完,但是……太……长了……   所以明天见呀~   ---------   贴贴预收文案,劳大家点一点收藏   《重生后渣A还在对我单相思》   所有人都不知道,顾家兄弟看似和睦,实则有仇。   在哥哥顾见礼大婚之前,身为Alpha的弟弟顾锐闯进了那位Omega“未婚妻”的家中,提前标记了他。   后来江叙明白了,他和顾见礼的婚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阳谋。和他联姻,江家就成了顾见礼的掌中物,而借着这个来历不明的标记作为借口,顾见礼能更方便行事,甚至害得他家破人亡。   标记只是借口,他的仇人是顾见礼,江叙明白;可无论如何,他都不敢说自己不恨顾锐。   后来,他从钟楼上跳下,却没死,动惮不得地躺在病房里,度日如年。   救他的人给他准备了一台电视,这样他就能听一听外面发生的事。   他听见顾见礼因为他送出去的账本被人害死,听见顾锐继承了顾家。   还听见……顾锐在私家墓园里,枯坐了三天三夜。   那个薄情的Alpha还有如此深情的时候?江叙讽刺地想。   可死后,他发现那个墓是他自己的。   *   江叙重生了。   这次,他要趁自己还有能力,先下手为强,让顾见礼付出代价。   至于顾锐……那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可是这回,顾锐却贴了上来。   他吃饭,顾锐帮忙端碗;   他给顾见礼挖坑,顾锐帮忙递铲;   他想去洗标记,这回顾锐……差点把医院给掀了。   “我什么都能答应你,江叙,唯独这个不行。”   “你洗一次,我就重新标记你一次,别想从我身边逃走。”   *   江叙死后,一向不信神的顾锐跟老天求了个心愿。   在雪落前,能握紧他的手。   初雪落下的日子,是江叙的忌日。   古早豪门狗血,abo同性可婚背景,双重生,追妻火葬场。 第44章   他因为这件事有点亢奋, 再加上睡了整个白天,翻来覆去一直到三点多才睡着,结果没过两小时,又被原雨叫醒了。   原雨穿戴齐整, 拿着牙刷牙杯准备出去洗漱, 居高临下地站在窗边, 表情特别冷淡:“起来,你该回去了。”   程灼脑子犯晕, 一身低气压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原雨转身出去。   天才蒙蒙亮,敞开的门外流露进一点光, 空气有些浑浊。程灼发了五分钟的呆,终于想明白自己确实该走了,便起身慢吞吞地换衣服。   过了一夜,衬衣已经不如前一天夜里那么平整, 程灼也没太介意。换完,他摸出手机准备给司机打电话,忽然想起原雨昨天给他的六万块钱。   ……好像他现在是可以打车的。   程灼放弃了让司机天微亮就上班的想法, 对着手机的默认页面发起了呆。   等原雨洗漱回来,他抬头问了一句:“打车都用什么软件?”   “?”原雨好像不太理解为什么程灼连这都不知道,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微信就能打。”   “哦。”程灼在手机上操作了一下,“你是不是要走了?一起下去吧,我叫车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屋里走出来, 原雨锁好门,从地上提起两个打包袋往楼下走。程灼这才知道那条窄巷里如此多垃圾的原因——几个集中放置垃圾的大垃圾桶就在转角处的另一条巷子里, 有不少人大概是连最后几步路都懒得走,随手放在了地上。   但是就在这样的环境下, 原雨还是绕过了地上的垃圾,规规矩矩地把自己的垃圾装进了大垃圾桶。   程灼一怔,这才想起出门时感觉到不对的地方:“我昨晚扔的烟蒂呢?”   “我捡走了。”原雨很平静地回答,“下次不要乱扔。”   “……哦。”程灼说完又笑了,“原来还能有下次啊。”   原雨扭过头,目光斜斜地飞过来:“礼尚往来。”   “?”   “你送我一个台灯,我会记得给你买烟灰缸的。”他说,“不过你最好不要抽太多。”   他说完笑了下,在晨光中,眉目飞扬。   程灼承认自己是被他那个笑容蛊到了。   台灯这种原雨不提程灼自己都忘记了的小事,没想到对方记了这么久。   很难形容程灼的心情,但他确实很突然地,舍不得走了。   原雨停下了脚步,是个告别的姿态:“我往这边坐公交,你等你的车吧。走了,拜拜。”   “诶——”程灼叫住他,“要不……我送你去?”   “你穿这身?”原雨上下打量他,“别了吧哥哥,你这么送我去,我今天都别干活了,能被工友八卦一天。真走了,拜拜。”   原雨挥了挥手,转身就走,背影利落极了。   阔别五年,那声“哥哥”既不软糯又不甜腻,反而因为那人清爽的声线,听起来格外心无旁骛。   程灼目送他离开,发了好久的呆。   直到手机响到第二遍,他才回神接起电话:“——喂?啊……我已经在路边了,对……”   ……   工地的活虽然辛苦,来钱却快。这边的包工头和原雨是老乡,都说“老乡见老乡,坑你没商量”,但这包工头对原雨却不错。硬要说起来,原雨根本就不算他施工队的人,但工头还是给他提供了这个类似于“临时工”的机会,知道他晚上要复习看书,还准他不开夜工的时候回出租屋而不是住在工地上。   他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不过他也跟工头说好了,做完这个夏天就不做了。   他已经存够钱了,之后要慢慢开始上课,还是得找份清闲的兼职才行。   待到月升日落,天重新黑下来时,一天的工作结束,原雨和工友打了声招呼,归还安全帽以后离开了工地。   他没回出租屋,而是坐车去了城市另一头的工业区。   他的姐姐住在那里。   原云原本是在江城下辖的县级市里工作,她能学肯干,人又聪明,没过几年就成了厂子里的骨干,一年多以前被调到了江城,差不多和原雨是前后脚。   这下姐弟俩见面就比从前方便多了,原雨大概十天半个月的会往她这里跑一次,哪怕只是一起吃顿饭。   原雨到的时候,原云刚做完饭,笑吟吟地把他迎进来。   因为是厂子里统一安排的宿舍,原云这边的住宿条件比原雨自己的出租屋好得多,至少有个像模像样的小客厅——尽管只能放下一张桌子。   “大弟,”饭桌上,原云问他,“阿姊上回跟你提起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唔……”   “我打听过了,南湾大心理学专业不比江城大学差。你要是往那儿填报,咱俩还能做个伴。”   今年原云所在的纺织厂拓展业务,准备在千里之外的南湾市开设新厂。厂子新开,哪哪都要人,熟练工又不好招,上头就打算调一批技术骨干过去先顶上,顺便带带新招进来的员工。   再过半个月一个月的,原云就要走了。   这一去山高路远,也许一年到头又只能盼着春节见上一次。   原雨捧着饭碗不出声,似乎在思考。   “还是不想离开江城?”原云叹了口气,“阿姊知道你想找那个孩子,可这么大个城市,人哪是这么好找的?这几年阿姊又没换过手机号,人家要想见咱们,那不是一个电话的事么?”   原雨还是没说话。   “说起来是那孩子对咱们有恩,要不是他……咱们现在会怎么样,阿姊都不敢想。”原云说,“大弟,报恩也要讲究个‘你情我愿’的,也许人家没想着让咱们报答,故意躲着咱们呢?你找了他这么久,也该死心了。”   “可我要是不死心呢?”原雨幽幽地说。   他声音轻,原云一时没听清:“你说啥?”   “我说,”原雨提高了点声音,像是刚回过神,“我昨天碰到他了,还了他六万块钱。”   “真的?”原云有点高兴,“那孩子还好么?你得好好谢谢人家。”   “嗯。”   程灼长高了,瘦了,身体好像没从前好,不过总体上,看着还挺人模狗样。   还能跟漂亮姑娘搂抱在一起,那应该算是好吧。原雨这样想着。   “不过,你钱都还了,可以跟阿姊去南湾了吧?”原云温声问。   原雨又是沉默,片刻后,他将碗放下,做了决定:“我想留下。”   他抬起眼,像确认似的,重复了一遍:“我想留下,阿姊。”   “……”   原云到底是他姐姐,从小跟他一块儿长大,原雨皱个眉原云都能知道他伤在了哪里。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放下碗筷,很肯定地说:“大弟,你有事儿瞒着我。”   “……”   “到底为什么想留下?真是因为那孩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原雨倏地笑起来:“是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怕你心里不高兴。”   “什么?”原云怕他当锯嘴葫芦,连忙做出保证,“你说,阿姊肯定不跟你计较。”   “我不怕你跟我计较,我是怕你自己心里不高兴。”   原雨的视线往窗外飘了一下,又移回来,语气是他惯有的一本正经。   “阿姊,我一直没说。”他声音轻轻的,“我喜欢他,我喜欢男人。”   “……”原云手一抖,搁在碗上的筷子不慎被她打落在地。   屋里一下陷入沉默,原雨又笑了下,帮她把筷子捡起来擦了擦:“你看,我就是怕你不高兴。”   当初原云差点嫁给一个骗婚gay,如果不是程灼通风报信,她现在或许就要抱着个两个孩子痛苦又只能认命地被关在村镇中,哪有现在的自在?   可就是因为这个,原雨一直没敢告诉她,她的弟弟也是个同性恋。   他没再多说什么刺激她,低头乖乖地吃饭:“一会儿我还是要借电脑,南湾……我会填在第二志愿的,如果分不够上江城大学,我就跟你走。你……别太不开心。”   “阿姊再去拿双筷子。”原云低头站起来,脚步匆匆。原雨的视线追过去,总觉得她好像在抹眼泪。   唉。   他就是担心这样才一直没说的……这笔账回头还得算在程灼头上。   原雨抿了下唇,暗自做出决定。   好半天,原云才拿着筷子回来,眼角有点红。原雨只当没看见。   桌上的菜两荤两素,对两个人来说有点多,但只要原雨来,原云回回如此准备。原雨始终记得这些小细节。特别是被程灼教育过以后,他知道自己亏欠姐姐很多,所以他是真不想伤原云的心。   但有些事没有办法,他昨天在“夜色”的员工更衣室里差点把掌心抠出血,那一瞬间心里的痛苦半点没有因为时间过去而冲淡。而之后程灼追着他出来,他观察了对方一晚上,也觉得程灼没忘记他,更明白了自己因为确认“程灼没忘记他”这件事有多高兴。   他对程灼的冷淡是真的,但爱意也是真的。   那是一团火,烧了原雨整整五年,而余烬从未真正熄灭。   他有多爱他,就有多怨他,也就有多……想得到他。   原雨一向是个行动派,他本来就不太想离开江城,现在更是如此。他讨厌说谎,所以思来想去,这事只能戳阿姐的心窝子了。   早出柜总比晚出柜好,至少态度坦诚。   “阿姊,你……”   “阿姊没事。”原云吸了吸鼻子,语气还算平静,“大弟,你喜欢他,想留下,是想追求他吗?那孩子是对咱们很好,但是人啊,不能太贪心,你不能因为人家对咱们好,就图他给更多的东西,你明白吗?你不能让别人跟你一起走上歧路啊。”   “可那不是歧路。”   再说,那条路是程灼带他走上的。   “而且我就是图了。”原雨垂下眼,语气是温和的,内容却是犟的,“我就是图他这个人。”   我就是要他喜欢我。   “大弟……”原云皱着眉,眼神哀切。   “我已经决定了。”原雨说。   他从小就是这样,看着脾气很好的一个人,其实心里很有自己的主意。原云知道他,所以除了叹气,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她想了很久,手从桌子底下伸过去,摸了摸弟弟的手:“你啊,驴脾气!阿姊管不了你,但是你得答应阿姊,第一,那孩子是咱们的恩人,你不要强求;第二……”她顿了顿,冲弟弟一笑,“感情这事呢,不如意十之八/九,你别让自己太伤心。”   原雨一怔。   “阿姊就盼着你啊,吃好喝好,身体健康,能做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能每天都开心……知道没?”   “……知道了。”原雨低下头,把差点涌出来的眼泪飞快地眨了回去。   他来这里还有件事要做,就是到原云她们厂子里的“员工休息区”借电脑用。   因为两年前家里出了变故,原雨拿到录取通知书却没能去新学校报到。那段时间程灼给他的钱、家里的存款,还有原云出去打工几年攒下的钱都花得七七八八,他无奈之下离开杨槐打工,边赚钱边复习。去年年末,他找了个能利用休息时间复习的高复班,没日没夜地准备了半年,重新进场考了一次。   前些天出了分,成绩还不错,原雨从高复班的同学那里借来了报考指南查询,按照往年的分数线,他报上江城大学的希望挺大。   这几天该填报志愿了,他是来借电脑的。   吃完饭,原云带他去机房,走着走着就开始叹气。   原雨一路梗着脖子,在第一志愿里选择了“江城大学”。   作者有话要说:   大声跟我念   我们小雨是   钓系——   ------   存稿用完了,但是有点卡文,明天请一天假 第45章   原雨的生活很规律。   白天上工, 晚上回家休息,若是有闲,可能会帮转行不干的工友代个班。今年的高考结束以后他骤然卸去了学习压力,赚钱的时间比之前多得多。   他的想法很简单。   哪怕一天只有200, 那也是钱, 既然有时间, 就不要拒绝机会。   他赶着末班公交车的时间从原云那里出来,打算回家。半路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发现微信上有一个新好友申请。   是程灼的。他今天忙了一天,没注意这条申请是几点发来的。   不过看到时,原雨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学生时代仿若天堑一般的距离, 长大后再看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要两个人都在向彼此所在的方向前行,距离……又怎样?   不过是多花点时间而已。   他点下了“通过”。   ……   清晨程灼回到酒店后,洗了个澡就重新睡下了,再醒来是上午十一点多, 他妈过来叫他:“我今天要去你爸那里和他当面谈些事情,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   之后程灼要进他爸的公司实习,这事在回国前就提过。程灼没有太抗拒, 从床上坐起来,抓了下头发:“等我洗个脸。”   “好, 妈妈和叔叔在客厅坐着。”她说,“你弄好就出来。”   程光宗是个农民,最开始的业务是卖菜, 也就是生超,后来赶上电商那趟车, 渐渐转型成线上为主线下为辅的经营方式,前几年又开始摸索投资金融, 总得来说,属于“传统行业”。   这样的公司,工作时画风比较正式,程灼洗完脸想了想,又挑了身正装穿上。   说起来,他带的衣服不算多,得去买点了。   他们在酒店吃了点东西才出发,叔叔叫的车。   程灼这才想起来他妈刚才说的是“我们”……原来这男人也要一起去。   金发男人身上不知道是混了法国还是意大利血统,为人热情又浪漫。在美国的时候,他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设计师,自由职业时间自由,这回程灼妈怀孕,他几乎挪用了所有的时间来陪她。   看着挺好。   就是程灼不太明白他妈一把年纪了为什么非要当高龄产妇,搞得现在月份不大,提心吊胆,上哪儿叔叔都要跟着,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个女人,而是个瓷花瓶。   看得人眼睛酸。   他掏出手机,低头找到原雨的手机号,放到微信上搜了搜,只搜出来一个默认头像的账号,试着点了“添加到通讯录”。   也不知道是不是原雨,但反正对面没通过,他只好把手机搁下。   这天去公司没什么事,主要是让程灼认认地方认认人,免得入职的时候抓瞎,事情还是他妈和程光宗在谈,程灼连会议室都没进。   谈完事他妈和叔叔两个人预约了看房。程灼可以管程光宗要房子住,他们一家三口却不行,程灼妈当年出国的时候几乎处理了国内的全部资产,只留了一部分现金给儿子,所以这回回来,还得临时租或买一套。   程灼跟他们不同路,于是在公司转了两圈喝了总裁助理的三杯茶以后,他就按着他妈的吩咐,回酒店“带娃”去了。   Michael过了中午才起床,自己叫了客房服务吃了饭,程灼回去的时候,他正抱着他的小游戏机激烈地打着游戏。   程灼过去敲了门:“妈让我带你出去转转,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 Michael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我不了解这里,有什么地方好玩吗哥哥?”   “我也不知道,我都多久没回来了。”程灼说,“不过我打算去买点衣服,你是在酒店打游戏还是跟我一起去?”   “一起!”半大的孩子根本坐不住,关掉游戏机迅速跳下了床。   “别急,你先换件衣服。”程灼按住他肩膀,“哥哥也要换。”   这几年江城的新开发区可着劲往城市边缘拓展,新的商业中心开始出现,但程灼还是习惯性地往旧城中心的那个跑,也就是“夜色”所在的那一圈。   他先去弄了下自己的卡,开通了电子支付,然后牵着Michael往街上走。   虽说随着时代的发展,大型城市的风貌总是渐渐重合,但因为国度、文化的不同,总还有不一样的地方存在。Michael生平第一次出这么远的远门,兴奋得不行。他手被程灼牵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左看看右看看,有时候又会突然停下,对着街边的橱窗驻足,愣是把他哥这么大一个男人扯得踉踉跄跄。   程灼被他闹得头疼:“你已经十岁了,Michael,你得稳重点。”   “有米奇的房子!”Michael一脸惊喜地回过头,完全没听见程灼的话,“我想要那个!”   “……”   程灼揉了揉眉心,忽然有点后悔带这小子出来。   这让他怎么买衣服?   他还想顺路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买给原雨的东西呢,现在时间都花在这小兔崽子身上了。   “哥哥——我要那个——”Michael见他不理,开始发动拖长音撒娇攻势。   “……”程灼无奈地抬起腿,“Fine,晚饭前的时间给你。”   走走逛逛两小时,Michael终于饿了,程灼满手都是Michael的东西,带他进了家粤菜店坐下,终于是松了口气。   “晚饭以后就该哥哥买东西了,你不许再乱跑。”他严肃地说,“听见没有?”   “听见了。”Michael鼓了鼓腮,“可是你明明带了很多衣服……”   “哥哥要去工作了,衬衣不够换的。”程灼顿了顿,“再说,我要给我男朋友挑礼物。”   “!”   骤然听见这么劲爆一个消息,Michael的眼睛和嘴都一起变圆了:“上帝,你喜欢男人。”   “……”程灼眼神斜过去,“很奇怪?”   “没听你说过!”Michael叫起来,“你什么时候交往的男朋友?他多大了?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好看吗?”   小孩子好奇心重,Michael简直像本《十万个为什么》,不停地问问问。   程灼被弟弟噎了一下,因为老实说,他和原雨的感情经不起细问。   开始得突然,结束得匆忙,一切都很莫名其妙。   “出国前交往的,比我小一岁,长得……很好看。”   现在长开了,比以前还好看点,看人的眼神虽然冷淡,但却常让人心猿意马。   Michael疑惑道:“那我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都交往这么多年了……你们感情不好吗?”   因为没有交往“这么多年”。   程灼自知理亏,但在弟弟面前,他还是想撑一撑哥哥的面子的,毕竟他妈也说过叫程灼不要教坏Michael的话。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端正的样子:“说什么鬼话,感情好不好是两个人谈出来的,又不是跟旁人炫耀出来的——干什么,你没见过异地恋啊?”   没谈过恋爱的小孩子好糊弄。   Michael真信了。   程灼松了口气,开始点菜。   他有意带Michael尝尝没吃过的东西,选了些符合大众口味的热门菜式,以免小外国人踩雷。点完菜,他手机响,程灼有些期待地看过去,却发现是蛇皮的电话。   微信好友申请还是没通过,一整天了。程灼叹了口气,把电话接起来:“喂?”   听说程灼回国来了,蛇皮高兴得很,可惜他这几天都不在江城,跑外地跟供货商谈进货来了,这个电话是来确认程灼在国内待多久的。   知道他短时间内都不会再离开,蛇皮放了心,说等他回来再约程灼吃饭。   “不急,”程灼笑了笑,“咱俩什么交情了,差这一顿饭?”   对程灼来说,这是跟他一块儿进过局子的“兄弟”;对蛇皮而言,这是“救命恩人”和“投资商”。   尽管这些年他们联络不多,感情算起来却比黄孟辉那批狐朋狗友还要铁一点。   “你说的也是。”蛇皮爽快地笑笑,“不过哥哥还是挺想你的,我会尽早回来的。”   “好。”   “挂了。”   程灼收起手机,看向弟弟。   这家店上菜挺快,他接电话的工夫已经上了三个菜,Michael每个都尝了一下,表情很惊喜。菜陆陆续续上来,程灼动了几块子,看Michael喜欢吃虾饺、红米肠还有菠萝油,便每样多加了一份。   以前明明挺不耐烦小孩儿的。   但别人家的小孩儿不处就不处,这同母异父的弟弟又不能说丢就丢,他妈把弟弟交给他带,程灼也只能捏着鼻子接下任务。时间一长,他不仅习惯了,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心得,知道怎么观察Michael的喜好。   出国这几年,他变化很大是真的。   不知道原雨当初喜欢他哪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能被原雨喜欢的部分还在不在。   程灼有点走神,下意识地又看向手机。   ……还是没有。   吃完饭,程灼去买单,随后带弟弟去上厕所,上万,这小兔崽子才终于消停下来,肯乖乖陪程灼去买衬衣了。   他对挑衬衣没什么心得,除了定制的以外,日常有几个常穿的品牌,恰好这里有部分门店。程灼带着Michael直奔门店,挑了自己喜欢的款式和颜色,够半个月换洗的数量,让店家打包。   “能送货么?”程灼看着那一堆袋子发愁,“东西太多了,我没开车。”   他驾照还没去换,最近都只能打车出门。   面对大主顾,店员笑容甜美:“市内的话可以的,稍等,我拿送货单给您填写。”   ……   从卖衬衣的地方出来,他牵着Michael往其他地方逛,思索着给原雨买点什么。   要追人的话,礼物是一定要买的,只是他唯一知道的原雨的爱好就是读书,偏偏那人现在没念。   送点什么好呢?   程灼走着走着,在一家店门口停下。   “Montblanc?”Michael抬头看了一眼点名,有些疑惑,“你又要买皮带了吗?”   “No.”   程灼说完,走进了店门,来到钢笔陈列柜前,慢慢看过去。   店内的聚光灯打得很足,照得每根钢笔笔身都耀眼夺目,程灼走了一圈,回到最初的地方,指着一根暗色的钢笔问:“你觉得它好看么?”   “平平无奇。”Michael说着,指向边上的一根橘红色的钢笔,“我更喜欢这个。”   “……我就不该问你。”   Michael更喜欢鲜艳的颜色,这是他自己的取向。   但一来程灼不喜欢那根钢笔的造型,二来他也不觉得原雨会喜欢这么张扬的色彩。而他看中的那根,乍一看是通体漆黑的,对着光才能看出那是某种通透的暗蓝色,缀着星光。   他越看越满意,招手叫来店员:“帮我把这个包起来——你们这里有礼品袋吗?我要送人。”   “有的,请您稍等。”   店员从陈列柜里取出那支钢笔,帮他打包,程灼就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国内电子支付发达,买什么东西掏手机就行,他还在努力适应不用卡的生活。   就在这时,微信“叮咚”一声。   他发了一天的好友申请终于被对面通过了。   程灼精神一振,忙发了条消息过去。   -原雨?   对面没有回,原雨直接打了电话回来:“是我。”   骤然听见对方的声音,程灼居然一下子没想出要说什么,干巴巴地应了句:“……啊,好。”   他想了想说,“你怎么连个头像都没有。”   “没注意弄,反正就几个工友偶尔找我。”原雨仔细听了听电话里的声音,“你在外面?”   “对,在买东西。”程灼边说边从口袋里往外摸卡——事实证明,电子支付还是有弊端的,比如这种他既不想挂电话又不想让对方等的时候,还是用卡更方便。   “在哪儿买东西?”原雨问,“正好我也要买东西。”   程灼一愣:“你要来找我吗?我在万泰城……”   “‘夜色’旁边?”   “对。”   “那里——”原雨想了想,“有个星巴克,在那儿见?我大概需要半小时。”   “行,我一会儿就过去。你喝什么?”   “我不用,你买自己的就好。”原雨轻轻地说,“挂了,拜拜。”   程灼付完款,急匆匆地拉着Michael往楼下走。Michael那小短腿差点跟不上他:“哥哥,你要去哪里?”   “星巴克。”   “……那并不是值得你跑那么快的咖啡厅!”Michael差点绊倒,“你慢一点——”   前面就是电梯,程灼猛地止住步子,回身扶了Michael一把。   原雨过来还要好久,他总不能让Michael摔着。   电梯危险。   渐渐临近下班时间,星巴克里人虽然多,但已经有了不少空位,程灼给弟弟买了块松饼,自己要了杯冰美式。   至于原雨……   “再来一杯馥芮白,大杯。”   小孩儿就应该多喝牛奶。   他让Michael先去占座,自己杵在吧台边等餐点,红宝石耳钉在灯下反射着莹莹的光。   程灼端着餐盘走过去的时候,Michael正在看陈列架上的杯子,见他过来,伸手一指:“那个好看。”   程灼头也没回:“你已经有很多水杯了。”   “没带过来嘛。”Michael嘀咕道,“妈妈昨天问我想不想留在中国上学。”   程灼眉梢轻挑,朝他看过去:“你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Michael转回来,“哥哥,你要留下是不是?”   “大概是要留个几年再回去。”Michael接受的教育方式跟国内不太一样,没有什么“家中大事小孩子不要听”的说法,程灼顿了顿,顺畅地说了下去,“大概率,妈妈是要让这个弟弟或者妹妹在中国接受启蒙教育的,至少最初的一两年不会走,叔叔不放心她,大概也不会走。你要是想回去,就要去爷爷奶奶家住了。”   “奶奶做的馅饼简直是个噩梦……”Michael吐了吐舌,“我再想想吧。”   “嗯,不急。”程灼语气淡淡,“你的暑假还很长,可以慢慢考虑。”   “那么来说说你吧,你为什么突然来星巴克?还跑得这么急?”   “我约了人。”   “谁啊?”   “一个朋友。”   Michael一脸狐疑。   他俩没等太久,Michael就看到一个瘦瘦的哥哥朝他们走过来,从后面拍了拍程灼的肩膀。   他把嘴张成了O型:“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哥哥,这是你说的男朋友吗?”   他至今不会中文,用的全是英语,也不怕别人听见。   要是一句用词生僻的话也就算了,偏偏“boyfriend”这个词但凡上过高中的都不会听不懂,这一瞬间,程灼只想穿越回几小时前掐死那个随便跟弟弟吹逼的自己。   “你能不能不要胡说……”   程灼话没说完,肩膀被原雨按了下。他稍稍弯腰,冲Michael友好地笑笑,用英语字正腔圆地说了一句:“不,我是他前男友。”   他说不来那种当地人的语调,却也意外地没有什么乡村口音,倒是很像跟着什么听力材料学来的。   程灼听见他在“ex”上念了重音,还听见他说完这句话以后,说了一句中文。   “我倒是很好奇,你什么时候又交了男朋友呢,前、男、友。”   程灼:“……”   这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不是,他这五年还不够洁身自好吗?虽然他本意不是为了原雨“守身如玉”,但客观上就是什么花花草草也没沾啊?为什么总要在这种时候被原雨抓住???   这要他怎么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说要请假的,对着文档哭了半天,愣是写出来了。   本来这章应该是v章的,有5000字,编辑不让我今天v,但我写都写了,就决定还是发出来。   明天入v吧,一万字我尽量写,写不出来你们也别骂我,这几天精神状态很不好,等这本书写完如果还能赚两块药钱的话,我就去看医生。 第46章   但程灼很快注意到, 原本原雨和他靠得挺近的身体,稍稍往后挪了些许,立刻就从一个略显亲近的姿势退到了舒适圈外。   面对面的时候,人和人的距离亲近与否, 有时只差5公分。程灼的目光落到原雨脸上, 确认他不是无心之举, 眉梢便轻轻一挑。   原雨:“嗯?”   “晚点再和你说。”程灼笑起来,抬抬下巴, “先坐,我给你买了杯馥芮白,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原雨眉头轻拧, 好像有点不满他的不回应,视线落到那杯咖啡上,轻声说:“我不是说了不要?”   “那我也不可能真不给你买啊。”程灼说,“喝吧, 实在不喜欢就扔了。”   扔……是不可能扔的。   实际上,如果工程队不欠薪的话,搬砖是个挺来钱的活, 所以原雨现在不像从前那么拮据了,可谁让他从小到大的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要浪费”呢。   他还是端起来, 试着吸了一口,入口有点苦,但口感很顺滑, 有点奇妙的味道。   程灼看他幅度微小地皱了眉,忙问:“怎么, 不喜欢吗?”   原雨摇摇头:“有点奇妙……以前没喝过。”他说完又吸了一口,接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   程灼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完全忘记了边上还有个弟弟在。   Michael左看看右看看,转头朝着玻璃外墙上映出的自己做了个鬼脸。   原雨一口气尝了三分之一,才把杯子放下。他环视了桌子周围一圈,看见角落里搁着的那一大堆手提袋,问道:“你们这是买完了?”   程灼:“嗯,你要买什么?我可以陪你去。”   原雨抬眼,盯住他的双眼笑了一下:“烟灰缸。”   程灼:“……”   原雨:“不过带小朋友去买这种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没关系,”程灼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该回去睡觉了。”   他立刻转头看向Michael,嘴里秒切换成流利的英语:“哥哥要陪朋友买东西,天太晚了,我叫司机过来接你?”   “什么?但是我还不想回去啊。”Michael半句中文都听不懂,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身为灯泡的命运,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上帝,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不能,小朋友应该回去睡觉了。”程灼利落地拒绝了他,掏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Michael哀嚎:“你重色轻友!!!”   程灼:“你不是我的朋友。”   “可你重色!!!”   “你说是就是。”程灼耸耸肩。   他一点都不在意Michael怎么想。   Michael哀叫了半天,发现程灼真的无动于衷,泄气似的一蹬腿,指着陈列架说:“给我买杯子。”   “但你已经有……”   “不买我就不回去!”Michael怒目圆睁。   程灼作出投降的动作:“Fine,你赢了,你要哪一个?”   Michael走过去拿杯子,程灼跟在他身后买单。   他俩语速快,又有许多不在高考范围内的单词,原雨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大概猜到是小朋友不愿意回去,在闹脾气。   兄弟俩的互动看着挺好玩,原雨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会儿程灼刚给服务员扫完付款码,恰好回头看了一眼。   圆桌前,青年侧着身,头垂下来,露出漂亮的后颈线条,轻轻在笑。或许是错觉,程灼总觉得能看见他浓密的眼睫,和它投下的愉悦的阴影。   那画面真的是……好蛊。   想把人按进怀里抱着,或许还能再多做点别的。   程灼舔了舔唇,顺手把拿到新杯子开心得乱蹦的Michael提回来:“别乱跑。”   ……   程光宗派过来的那个司机最近都只负责他们几个人,程灼一叫,没多久就到了星巴克附近。三人先后从店里出来,两个大的把Michael送上车。   程灼把他提了一路的属于Michael的购物袋一股脑地塞进副驾,叮嘱了句司机一会儿送上楼,才关上车门。   Michael忿忿不平地看着他,但是什么也没说。   车子很快发动,程灼象征性地挥了挥手。   “你手上那袋不让他一起带回去吗?”原雨在他身后说。   程灼愣了愣,看了眼那个“Montblanc”的袋子,抿了下唇:“不用,这个我拿着。”   “哦。”   原雨眼珠子转了转:“话说……我看你对你弟弟还挺好。”   “是吗,我以为你会说我带他带得不用心。”在带弟弟这事上,程灼一向没有居功的心思,“我只是个买单工具人罢了。”   原雨笑起来。   程灼:“ 走?”   “嗯。”原雨点点头,率先迈开脚步,带他往另一边走。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街上的商店零零散散关了些,行人也比之前稀少,倒是显出几分安静来。晚风拂过,吹散了憋闷的热意,温湿度都正好,适合散步。   原雨起了个话头:“我不知道你还有个这么小的弟弟。他几岁了?”   “十岁。”程灼顿了顿,随后面色自然地说了下去,“我有两个弟弟,一个十四,一个十岁,很快就要有第三个了——噢,其实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是不是忘记跟你说我父母离婚了?”   原雨一怔——这事他确实不知道:“嗯。”   “同母异父和同父异母的弟弟。”程灼说,“我跟我妈关系还行,所以有时候会帮着带一下孩子,我爸那边……那个弟弟我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样。”   “这样。”原雨似乎在品味这样的家庭关系,又好像没有,因为他很快话锋一转,“那你能继续说刚刚的事了么?”   程灼没反应过来:“什么?”   “男朋友的事。”   程灼眨了下眼。他俩刚好拐过一个弯,从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拐进了一条偏暗的小巷,原雨脸上浓重的阴影顿时变成整片的暗色,反倒让他的五官凸显出来,程灼因此看清他脸上那种稍显刻意的平静。   他停下脚步,笑起来:“你很在意?”   “什么?”原雨跟着停住脚步,回过头看他。   “我刚刚就发现了,你介意了。”程灼心情挺好,笑道,“原雨,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呢?”   他的语气是一贯的吊儿郎当,是那种听了让人既迷恋又很想揍他的浪荡。   原雨歪着头打量了他半天,久到程灼以为他会梗着脖子承认的时候,原雨飞了一记眼刀过去,语气淡淡:“神经病。”   随后转身就走。   “诶——”程灼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怎么就神经病了,问问不行吗?”   “有对象,还来问我这个问题?”原雨一声冷笑,“程灼,我以前觉得你充其量是有点不负责任,现在发现你真就是个人渣啊。”   他作势要走,又被程灼一把拉回来,往墙那边推了推。   小巷里的白色路灯是暗的,在视网膜上分别留下一个小小的光点,显得目光格外炽热。   程灼看着他,表情很认真:“我怎么人渣了?男朋友是Michael跟我开的玩笑,我能说我这五年来从没跟其他人处过吗?我现在可以重新问那个问题了吗?”   听到答案,原雨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察地捏了一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真的?”   程灼笑了一下,却不达眼底:“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事骗你?”   “那谁知道。”   “可我就算换男友如换衣服,五年来从未有过空窗期——”程灼拖了个长音,手上加重了力道,“我现在非要问这个问题,你又能拿我怎么办?你不回答我不让你走,你还真能不回答么。”   “……”   还真不能。   因为事实上,就算程灼不威胁他,他也会告诉他答案的。   程灼有男友,他可以等他们分手;程灼单身,他现在就要下手。   钓大鱼的第一步,是把饵放出去,还要放得不经意。   程灼还是笑:“所以我骗你干什么?”   “……我信了。”原雨低下头,“你松手。”   “不松,除非你回答我。”   “我是喜欢你。”原雨垂着眼帘,语气淡淡,“能松手了吗?”   程灼忽然咧开一个露齿的笑:“果然。”   原雨没当回事,还是那副谈论天气的口吻:“你再不松开,那店要关门了。”   他从小干活,力气比程灼大得多,真要挣脱,程灼奈何不了他。原雨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转身往小巷另一头走。   这是商业区的背面,仍然有很多店铺,但规模就比外面大路上要小得多。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边巷道里什么都有,关门时间也更晚,程灼看见许多年轻男女一群群聚在餐馆里吃夜宵,反而比外面的大街还热闹。   原雨走到一家卖杂货的店门口,抬步走了进去,在靠近店铺内侧的陈列架前停下。   随后他侧头:“喜欢哪个?”   陈列架上摆放着一堆造型不一但全都非常土的烟灰缸,程灼先是一怔,随后失笑,从里面“矮子里拔高个”挑了个最轻便时尚的透明烟灰缸,“要这个。”   “行。”原雨从他手上抽走烟灰缸,拿到门口去结账。   店里东西卖得便宜,看原雨熟练的样子,估计常到这里来。   他会算着钱花,很节约,但程灼在他身上看不到穷酸气。虽说大少爷一向不觉得钱少丢人,但有些人之所以受人鄙视真不全是因为穷。   原雨不会那样,程灼很喜欢他的不卑不亢。   好吧,他得承认,他应该就是馋原雨而已。   戴了滤镜,看啥都香。   程灼蹭蹭鼻子,跟在原雨身后出了店门。原雨把装着烟灰缸的袋子提在手上,偏头看了他一眼:“这个我带回出租屋。”   “那你烟灰缸都买了……”程灼垂着头,稍稍掀起眼皮,语气里带上了点试探,“我今晚还能去么?”   原雨轻抿了下唇。   鱼上钩了。   他垂着头,像是在看地上的阴影。夜里两个人的倒影并不完整,有一半被房屋的阴影遮挡住,不过还是能看出贴在一起,好像它们本该如此。   原雨的声音很轻:“程灼,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嗯?”   “不是很莫名其妙吗?说好了要回来,却一去五年不见;如果不是我那天去‘夜色’帮工友代班,我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你?”原雨抬起头,朝他看了过去,“一见面你又往我这里凑……你把我当什么呢。”   程灼终于找到了机会解释他一去不回的原因,忙说:“我这几年其实不在国内,别说杨槐了,我连江城都没回过啊。”   “?”   “跟你见面那天我刚回国。”程灼说,“我那次回江城……到江城当天我就被我妈带上飞机了。我走的时候高中没毕业,到国外要补高中学历,要学语言,还要念大学,五年能毕业已经很快了。你也知道我成绩不好……再说你那时候也没个手机。”   分别的时候,原雨没手机;有手机的原云不在他身边,蛇皮跟原雨不熟。   这些的确能构成失联的理由。   可其实如果真要联系,这种程度的“藕断丝连”,也还有希望让程灼找到人。   “所以你是为我回来的吗?”原雨突然问。   程灼噎住了。   “你有试着找过我的联系方式吗?是因为我才在五年内学完所有该学的东西急着毕业回国的吗?”   “……”   “你答不上来,程灼。”原雨笑了一下,迈开脚步,“走吧。”   程灼抬头:“去哪儿?”   “你不是想去我那儿?那走啊。”原雨看了下时间,“再不走,末班公交要没了。”   程灼突然拉住他的手。   原雨回头:“?”   程灼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缓缓抬头。   “我现在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你在干什么’那个。”他看向原雨,“——我在追你。”   说着,他将手中那个精巧的小袋子塞进原雨手心,低声说:“重新追你,可以吗?”   原雨张了张嘴,片刻后,他又把嘴闭了回去。   他没有回答程灼的问题,只是看着那个小袋子问:“原来这是给我的?”   “嗯。”   “是什么?”   “笔。”程灼有点尴尬,“我不知道该给你送点什么,就……给你买支笔。拆开看看吧,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原雨小心地把盒子抽出来,慢慢打开。   “其实在灯光下更好看,这里不太看得出来。”程灼现在有点后悔买这支了,这里的路灯下,估计还不如Michael选的那支好看,“我想你回去读书的话,总要用到笔的,送你这个应该不会浪费。”   “很贵吧?”原雨轻声问。他不知道价格,但这支笔通体的质感都写满了“钱”字。   “还好。”程灼蹭蹭鼻子,不太确定原雨会不会收。   原雨确实在犹豫,他不怕收程灼贵的礼物,但似乎不应该是现在。   只是……   “我要是不收,你会怎么处理它?”   “丢进杂物间?”程灼心一沉,皱了皱眉,“我笔很多,用不着它。”   “那我收下吧,谢谢,不过以后不要再送了。”原雨说,“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关系,你不该送我很贵的礼物,我还不起。”   “也没要还,再说,就算……”他跳过了他俩都心知肚明的那一段,不爽地咬了下嘴唇,“普通朋友都做不了么?”   “你给普通朋友送这么贵的礼物?”   “这有啥,前两天黄孟辉生日我送他的那块表抵好几支笔呢。”程灼突然想起来,“诶,你生日什么时候?”   “冬天。”原雨看了他一眼,“日子不告诉你,免得你瞎送礼物——走啦,坐车去。”   原雨先一步走人,走向小巷的另一端,在程灼看不到的角度,他几乎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把笑容收回去。   从小巷另一头走出来,是另一条四通八达的马路,原雨要去坐车,却被程灼拦住。程灼脸上有几分没收住的烦躁,皱着眉说:“别坐公交了,打车吧。”   原雨看着他的表情猜测:“你不喜欢坐公交?”   “也没有,就是不喜欢人多。”   他以前可没这毛病。   原雨想了想,给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自便。   知道程灼五年没回国,他心里的怨气稍微散了些,但还是那句话,他想要程灼喜欢他,程灼却从未和他说过这句话。   所以就算程灼说要重新追他,原雨也只能当作自己没听见。   五年的时间,能把一个人捏得面目全非,好在他俩还能认出彼此,只是有些喜好、习惯,需要重新去适应。他能感觉到程灼变了不少,这些都需要原雨慢慢去观察。   等车来的时间里,程灼站在路边抽了三支烟。   抽太多了。原雨暗自摇头。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来,程灼已经适应了出租屋这边脏乱差的环境,跟在原雨身后上了楼。   今天他们回来的时间比前一天晚一些,然而走廊上却比昨天热闹——原雨隔壁似乎有人在吵架。   “住了个男的,他女朋友不来看他还好,一来就闹腾。”原雨开门进屋,随口问,“你睡觉轻么?”   “还好……?我也不确定。”程灼说,“没在这么吵的环境下睡过。”   “要是睡不着你就回去睡。”原雨说到这里,忽然停止了全部动作,“你今天吃过晚饭没?”   “吃了。”程灼笑起来,“谢谢宝贝儿。”   “……”   这种称呼纠正起来没意义,原雨觉得,此人多半会打蛇随棍上。   他要的不是这种调戏,不如当作没听见。   于是程灼很失望地看着他神情自然地锁上门,又到床边坐下,把钢笔重新抽出来看。   “喜欢吗?”   原雨很快就发现了这支钢笔对光看的秘密,直直地看了很久,才把视线收回来。   “很美。”这回他的语气多了点郑重和诚恳,对程灼说,“谢谢你。”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谢谢。”程灼撩了这一句,见他无动于衷,自找没趣地蹭蹭鼻子,换了个话题,“原雨,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上学?你把搬砖的工作辞了吧,去念书行么,钱不够我给你出。”   “怎么念书的事你比我还积极。”原雨有些莫名,“你能不能不要总拿叔叔阿姨的钱塞给我让我去读书啊?我怎么好意思?”   ——因为你说到读书的时候,那双眼睛很漂亮。   这句话忽然滚到嘴边,程灼下意识地止住了话头。他暗自品味着这句话的意思,总觉得似乎太过直白了。   他不喜欢说这种直白且肉麻的话,从小就没学会,而且说出来,通常收到的也不是什么好的反馈。   他便只好当作自己没听见,说:“这回既不是我爸的钱也不是我妈的钱,我自己有钱了。”   原雨掀起眼皮:“你不是刚毕业么?”   “没毕业的时候就跟着做过不少能赚钱的项目了,我妈手底下也有很多我能帮上忙的地方。”程灼笑笑,“我给她干活是有工资的。”   “这样啊……”   “所以你别拒绝我,去上学吧。不让我追你可以,总得上学吧?”程灼说,“国内应该能重新高考?不知道具体怎么操作……报个高复班行不行?这样,回头我去找人问问,然后看需要哪些手续……”   “不用了。”原雨打断他。   程灼皱了下眉:“你怎么就是不肯接受……”   “不是,”原雨说,“是我已经高考完了,今天刚填了志愿。现在,等录取通知书就可以了。”   “……”   房间里一时寂静。   程灼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自己要问什么。   “那你……志愿填的哪一所?有把握么?”   “我啊……”原雨思索片刻,轻声说,“阿姐做工的厂子要去南湾市拓展新业务,想调一批技术骨干过去,点到了阿姐头上。前阵子阿姐帮我打听了,说南湾大学挺不错,所以……”   “你要走了?”程灼眉心一跳。   “我也在想我留在江城做什么呢?”原雨说到这里,浅淡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墙角,有些涣散,似乎在回忆什么,“当初来江城打工是想找你,无论是问你一句为什么出尔反尔,还是还你那六万块钱,总得见到你再说。现在人我见到了,问题问了,钱也还了,好像确实是可以离开了……对吧?”   “对个——”   屁!   程灼心里忽然升起一把无端的燥火,他知道原雨说的每个字都有道理,但全身心都在拒绝,这种无法反驳只能看着事情渐渐发展到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方向的感觉实在不好,他已经很久没生过这种气了。   无能狂怒。   他以为,长大以后,他至少不再无能。   可是……   “那你还给我买烟灰缸干什么?”程灼忍着火气,“你都决定走了,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追在你屁股后面,好玩吗?”   “我说过了啊,‘礼尚往来’。”原雨轻轻地说。   还你我体验过的感动。   也还你我体验过的空欢喜。   “……”程灼气疯了。   正当他还想说点什么时候,突然从隔壁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程灼猛然回神,两个人一齐看向墙壁。   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像被按下了播放键,源源不断地从墙后面传过来。   原雨“噗嗤”一声笑了。   “偶尔会这样,这里隔音不太好。”他说。   隔壁那对情侣在舌战三百回合之后,终于快进到了“床头打架床尾和”的下一步,开始制造十八禁的噪音了。 第47章   这事就像吵架前有人打了个喷嚏, 说情话的时候一方问了句天气,简单来讲就是,气氛没了。   程灼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一下泄了气。   他抓了把自己的头发, 像在苦恼:“短时间内……我没办法离开江城。你真要走?”   原雨歪了下头, 没出声。   他觉得程灼的反应跟他想象的稍微有点不一样。   “真要走就……就走吧, ”程灼一脸烦躁,“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去看你。”   “我还以为, 你会让我别走呢。”   “我总不能拦着你上学吧?”程灼撇撇嘴,“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没钱了跟我说, 不要花学习的时间去打工。”   原雨看了他一会儿,半晌轻轻地说:“你怎么老想着养我啊,我们又没在一起。你这样像什么,那个……ATM?”   “……”   程灼被他气笑了, 偏着头无语地笑了老半天。   “ATM是形容备胎的,我还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得到这么个名字……算了,你说是就是吧。”程灼说, “总之读书要紧,不要去打工, 你就当……当我是助学贷款行吧?你非不肯收的话,毕业了再想办法还我也行,我不收你利息。”   原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认真听完程灼的话,低头看了眼时间, 岔开话题:“很晚了,该洗洗睡了。”   见状, 程灼脸上烦躁之色更甚,他一摸口袋,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往嘴里塞。   原雨:“出去抽。”   “不抽,我就咬着。”   他确实没点火,原雨也不再管他,从角落拿出塑料盆准备去冲凉。   程灼拉住他的胳膊:“原雨。”   原雨扭头。   “在不在一起的,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他舔了下干涩的唇,“只要你同意。”   原雨低头看了眼他的手:“你总给我钱,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你从没给过我。”   “你想要什么?”   “自己猜去吧。”原雨把手抽出来,出门洗漱去了。   程灼一个人在屋里咬了半天烟,总觉得不得劲,走过去把那个新买的烟灰缸翻出来,拿着往厕所方向走过去。   这边的出租屋也不知道住了几个人,他这么一路走过来,除了那户闹腾的情侣似乎都没什么动静。厕所里隐约有水声,程灼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原雨上半身光着,用毛巾吸饱了清水往身上带。   他全身上下只穿了条内裤,程灼一下止住了脚步。   听见动静,原雨转过头来,看见是他,却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你也要洗么?”   程灼摇摇头。   像原雨说的那样,这厕所环境非常差。两个隔间,从敞开的门里依稀能看见地上乱丢的纸,里面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唯独洗手台前因为常年有人冲水冲凉,稍微干净点。   但这个干净也只是相对的,毕竟地上全是水,程灼也不太想往里走。   他晃了晃手上的烟灰缸:“我来接点水。”   原雨看他在门口踟蹰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脚底下的水,趿着拖鞋走过去,伸手:“给我吧。”   程灼把烟灰缸递给他,视线自然下落,留连在他的腰腹处。   原雨常年干活,腰腹处说瘦也不瘦,皮是绷紧的,贴合着肌肉的线条。因为不像健美人士那样吃蛋□□刻意锻炼,他的肌肉并不夸张,是恰到好处的那种,简称实用型肌肉,看着非常赏心悦目。   原雨冲干净了烟灰缸,往里放了一点清水,刚没过底面,端出来还给程灼。   “看什么呢?”   “看你。”程灼意有所指,“小雨长大了。”   原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因为冲凉的缘故,他的内裤已经冲湿了,形状被勾勒得很明显。   他顿时就有点无语:“……你这个黄腔开得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啊。”   “我说的是你身子骨看着比以前结实了,你在想什么呢?”程灼接过烟灰缸,意味不明地笑笑,转身走了。   原雨:“……”这人可真行。   有了烟灰缸,烟蒂就不用乱丢了。原雨冲凉完毕,换好衣服走回来,看见程灼放在走廊围墙台面上的烟灰缸里插着两根烟头,他嘴上还叼着一根,看长度刚点上。   原雨脚步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进屋放盆。   也许是该早点答应他,不然抽烟都不好管。原雨暗自摇了摇头。   他找了几个衣架,把顺手搓干净的衣服挂好,带到走廊上往外晾。干完这一切,他站在边上看了程灼一会儿,不多时打了个呵欠。   “困了你就先进去睡吧,我抽完这支的。”程灼说。   原雨揉了揉眼睛,忽然上前一步,从他嘴里把那支烟抽出来,往烟灰缸里一摁:“现在你抽完了。”   “……”程灼愣了愣,随后被他逗笑了,“行行,进去吧。”   “嗯。”   烟灰缸被程灼拿了进去,原雨锁上门,脱了衣服往床上躺。   程灼今天出来前特地换了身方便逛街的T恤休闲裤,直接睡也没事,不过他看见自己那身睡衣被原雨叠好放在了床头柜上,于是还是走过去换上了。   这种天气,不洗澡还勉强能忍,再热一点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屋里的灯熄了,程灼躺在黑暗中,忽然问了句:“原雨,你暑假前不走吧?”   “嗯?”原雨好像真的困了,声音带着点迷糊。   “能搬走吗?”程灼说,“我过几天大概能确定住哪儿,你……要不要去我那里住?”   原雨翻了个身,面对他,两只眼睛眯着,像是困得睁不太开。   “我总不能每次来都不洗澡。”程灼说。   原雨声音很轻:“你可以不来呀。”   “原雨。”   生了那一通气还没能成功发出来,程灼现在半点火都提不起来,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很“down”的状态里。他无奈地喊了一声,手往侧面摸过去,摸到原雨的手指,捏着来回摩/挲。   “你知道我想见你。”   “没感觉出来。”原雨闭着眼睛说,“五年没见不也好好的吗?”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程灼无奈的声音刚提高了一丁点,隔壁就像约好了似的,又是一阵起起伏伏的尖叫。程灼被这动静噎了噎,无语地笑出声:“这哥们儿还挺持久。”   “长的时候奋战过两小时呢,等着吧。”原雨见怪不怪,眼睛都没睁。   “……他为什么可以两小时?”   “二轮,前头还弄过大半个小时。二轮不是一般都比较久么。”   “……也是。”程灼歇了脾气,盯着原雨的睡颜看了一会儿,忽然凑过去,往他脸上亲了一下。   原雨慢慢睁开眼睛。   “你不愿意搬就算了,”程灼笑笑,“我过来就是了。”   原雨盯着他,半晌抽回了被程灼捏住的手指,翻了个身:“……流氓。”   房间里终于暂时安静下来,一时间,四周只有隔壁时不时传来的暧昧动静。   很快原雨就发现了问题,往常他自己一个人听这动静心如止水,毕竟他也不喜欢女人,但今天程灼在这里,他感觉只过了五分钟,身后那个人就往他这边凑了凑,一条胳膊从背后拦腰抱了过来。   程灼贴着他的后颈,一点一点地嗅,像在拱又像是不成型的吻。   “别闹我。”原雨干了一天活,还坐了长途车,又哄了他姐挺久,是真的累了,说话声音都带着闷,“明天还要上工呢。”   “辞了不行吗?”   原雨不理他。   程灼叹了口气:“你这工要上到什么时候,都没个假期的吗?”   “嗯,没有。”原雨说,“因为八月底就不干了,我跟工头说这段时间都尽量不休假。”   “……”   也就是说,在暑假结束前,程灼但凡还想为原雨的身体考虑,就没法闹他。   而开学以后,原雨要去千里之外的南湾市,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程灼闭了闭眼,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他松开原雨,身体往后退了点,手往下探,眼睛却睁开了。   这样好像有点猥琐,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似乎只有能感受到原雨的存在,他才会有清晰而强烈的冲动。   一开始原雨以为他放弃,还松了口气,虽说心里有点微不可察的失望,但理智告诉他今晚不能放/纵。   然而没多久,他就在空气里闻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麝/香味,背后还传来了压抑着的呼吸声。   “……”   都是男人,他能猜到程灼在干什么。   喉结下意识地一滚,原雨睁开眼睛,对着面前的墙壁舔了舔嘴唇。   他有点想。   但是不太行,耽误工作。   而且最糟糕的是,程灼能堂而皇之地在他这里干这个,原雨却因为不想让程灼知道自己对他的渴望,即使有反应,也要忍着。   就……凭什么???   原雨磨了磨后槽牙,对着墙说:“程灼,你别弄到床上啊,床单不好洗。”   说话的语气是他故意捏的,一分幽怨,三分轻佻,四分睡意外加两分漫不经心。程灼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又被他的语气一勾,整个人就不太好:“不会弄床上……你别说话。”   “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当快枪手。   没想到原雨却突然转过身,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冲他开心地笑了笑。   “听见我说话会提前缴械啊?”他伸手搭上了程灼的手,“那这样呢?”   程灼脑子一嗡。   隔壁的尖叫声在这时停了,没多久就传来开门关门的动静。那对情侣终于完成了今日的战果,准备洗洗睡觉。   程灼垂着头,休息了好一会儿,才从被子里伸出手去够纸巾盒。   始作俑者造完孽,满意地重新闭上眼。   填了江城大学的事情,等收到录取通知书再告诉他好了。   ……   这一晚上程灼没睡好,清晨没等原雨喊他就先起来了。   他换好衣服,等原雨洗漱收拾完,两个人一块儿下楼,中途半句话都没说。   反倒是原雨看了他好几眼,笑道:“你脸色好差。”   程灼斜了他一眼,看起来有些幽怨。   于是原雨心情就更好了。   直到路口,程灼才主动开了口:“我送你去?我今天没穿西装。”   “不用了。”原雨还是拒绝。   “那你一般几点下班?”程灼问,“我来……这里等你?”   原雨有点奇怪:“你是不是很闲啊?真准备每天来我这里报到?”   “也就这几天吧,过阵子就要开始忙了。”程灼说,“你开学以后就要走了,就不能让我多见你几次吗?”   主要是,他开学以后并不走啊。   原雨舔了舔唇:“但我不一定几点下工,回头微信联系吧。你住哪里?”   程灼:“希尔顿。”   “酒店?市中心那个?”   “嗯。”   “真有钱啊。”原雨一挑眉,“你没回家住么?”   “我哪有家啊?”程灼愣了愣,“哦,你说我爸那个家?他们三口之家住得好好的我去讨什么嫌?现在又不是以前,出了那个房子没地方住,我随便找个酒店开间房不比跟他们住一个屋天天吵架来得香么。再说,我住在酒店主要是为了必要的时候帮我妈跑点手续,她最近怀孕了,自己不方便,她老公又是美国人。”   原雨一怔。   “微信联系就微信联系吧,你下了班记得告诉我啊。”程灼又强调了一遍,接着挥挥手,“你走吧,别迟到了。”   “啊……嗯。”原雨跟他告别,“我走啦。”   他忽然想起昨晚程灼说的两个弟弟,父亲有新的家庭,母亲也有,程灼……他就是多出来的那个吧?   不知怎么的,原雨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在拐弯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个大高个等到了车,弯腰钻进车里。   瘦得仿佛隔着衣服都能看出肋骨的形状。   等车开走,原雨咬了咬下唇,转身走向公交站。   ……   程灼回到酒店的时候谁也没起床,他进屋洗了个澡,把自己扔到床上。   今天没人喊他,他一觉睡到下午,他妈和叔叔又出去看房了,只有Michael在酒店里玩他的小游戏机。   程灼饿得整个人都空了,给自己叫了个客房服务,坐到Michael身边。   小朋友按下暂停,抬头问他:“你今天还能带我出去玩么?”   程灼摇了摇头:“太晚了。”   都下午三点了,万一原雨五点下班呢?   Michael不太满意,做了个鬼脸:“是你自己起这么晚,后果却要我来承担。”   程灼被他逗乐了:“你哪儿学来的鬼话,这话不是这么用的知道么?”   “我觉得我没有用错,”Michael说,“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坏人。”   “……”程灼笑了半天。   带孩子带得久了,有时候确实觉得挺好玩的。   只要不去细想这孩子身上收到的关心和爱原本是自己的,那就真的很有乐趣。   三点多是酒店厨房开始准备晚餐的时间,灶都还没热,餐点送得比较慢。Michael在那儿玩游戏,程灼没事干,到屋里抱了电脑出来,开始看今日的股市数据。   整理完今天的数据,餐点正好送到,程灼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开始整理前阵子落下的数据。   回国前他跟妈妈谈了不少回国的安排,然后还要收拾行李、准备手续,他妈高龄产妇需要叔叔陪着,很多东西都是程灼在跑,股市有阵子没怎么看了。   再抬头是晚上六点半,他妈和叔叔回来了。   “宝贝,妈妈回来了,你快换衣服,我们去——”女人的声音随着门推开的动静传进来,却又半途顿住,大概是没想到程灼会在,她有些惊讶,“小灼?你没出去?妈妈和叔叔准备带Michael出去吃饭,你要一起去吗?”   “……不用了,我起得晚,刚吃完没多久。你们去吧。”程灼笑了一下,“再说我晚上还要出去的。”   “这样啊……也好。”女人点点头,冲Michael说,“宝贝,去换一下出门的衣服,我们该走了。”   “好的!”   Michael从沙发上跳下,风风火火地跑进了房间,没多久换了个造型又风风火火地跑出来。   男人在给女人剥一个橘子。Michael出来以后先跑到程灼旁边,凑近耳朵小声问:“你是不是要跟昨天那个哥哥出去。”   程灼看了他一眼。   “那就是你男朋友没错吧,你骗不了我。”Michael一脸奸计得逞的得意,压低声音说,“你看他的眼神跟爸爸看妈妈一样。”   “……”   程灼笑出了声,往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小鬼。”   Michael捂着额头朝他吐舌头。   “宝贝,跟哥哥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们该走了。”   “秘密!”   三人走到门口,女人回头看他:“小灼你真不去吗?”   “你们去吧。”程灼笑着说,“我去了也吃不下啊。”   “好吧。你出门注意安全,我们走了。”   “拜拜。”   房间门轰然合上,程灼收回视线,继续看他的K线。   如果忽略某些细节的话,Michael确实是个很可爱的小朋友。   六点多了,原雨还没联系他。   他突然有点无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   -----   讲个笑话。   去年我买了套鼠年摆件的拼豆材料包,做了一半就放着没做了,结果一直拖到现在,马上就要牛年了:)   基友嘲笑我说,只要我拖得够久,就可以拖到下一个鼠年。   但我作为一个倔强的人……岂能认输???   还有最后几个小时,我信我能在牛年之前做完它! 第48章   结果这天, 原雨一直到8点多才联系他。   “我刚下工。”原雨在电话里说,“现在准备坐车回去,你要是想来就来吧。”   “你吃饭了吗?”   “吃了啊,工地有盒饭。”原雨顿了顿, “怎么, 你没吃?”   “嗯。”电话里, 程灼的声音听着懒洋洋的,“想吃火锅了, 陪我吃饭吧。”   “……”   原雨默默地退出了那条亟待上车的队伍,问:“想去哪家火锅店?”   “万泰城是不是有家海底捞?”   “嗯。”   “那就那里吧。”程灼说,“我过去接你?”   “不用。”原雨看了眼公交站牌, “我可以自己坐公交过去。”   程灼也不太明白原雨老不让他接送是什么新毛病,明明以前还缠着他让他去接放学的。   时间真是一去不复返。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放下手机。面前笔记本电脑上的数据整理到一半,但他不打算继续做了, 就他所知,程光宗手底下的投资公司是他爸这几年最重要的业务没有之一,大概率是不会放给他这种初出茅庐的萌新做的, 他不用在这里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毕竟本科论文已经写完了,工作上用不到的话, 这些数据暂时就是鸡肋。他刚刚只是没事做才习惯性地理一理。   他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正准备出门,忽然想起什么, 又退回去快速洗了个澡,才重新顶着一头半湿的头发下楼。   程灼住得近, 到地方的时候原雨还没来,他点了个四拼锅底, 一边等原雨一边等汤开。   服务员拿了芹菜和牛肉粒过来,给他弄番茄汤。程灼整个人恹恹的,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弄两碗吧,还有个人要来。”   “好的先生。”   汤摆上来没多久,等着下锅的菜就摆满了桌面。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程灼来了精神,解锁打开微信。原雨发来了消息:到了,哪一桌?   -A19   程灼回。   原雨很快就进来了,还是早上那身T恤。忙了一天,他出了不少汗,衣服软塌塌地贴在身上,倒是能让人看清底下的肌肉线条。   若隐若现的,配着火锅妙极了。   程灼下意识地盯住了他,直到他落座。“试试汤,”程灼把碗推过去,“这里的特色。”   其实原雨并不饿,不过他还是尝了尝。很小一个碗,即使把牛肉粒都嚼下去也不太会撑。   他一口气喝完,才发现程灼还在看他:“你看我干嘛?”   “没事,就看看。”程灼这才收回视线,端起盘子下菜。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原雨一开始没在意,然而陪着吃了一会儿,才注意到程灼今天话不太多的样子。他看了过去,仔细观察一阵以后,确认不是错觉。   “你心情不好吗?”   “也没有,就……”程灼随便找了个借口,“出来前一直在看数据,可能累了。”   原雨应了一声,眼角余光却一直停在程灼身上。   有点奇怪。   他想了想问:“你不是跟你妈他们住在一块儿吗,为什么没吃晚饭啊?”   “我起晚了今天,下午吃的早饭。”程灼顿了顿,“我妈和她老公带着儿子出去吃饭了,我吃不下,就没去。”   儿子……原雨想起昨晚见过的小男孩。他转了转眼珠子,指指桌上的菜:“我也吃不下,你叫我来干嘛?”   程灼笑了:“你有意思没有?非要我把话说明白——我不想跟他们一家三口去吃饭,就想跟你吃,行不行?”   这回原雨没应声,他觉得现在还不能应。   应了好像他俩才是一家人似的。   不过……   感觉早上的时候他想的没错,程灼真像是多出来的那个。   还挺可怜。   程灼点的菜不算多,不过只有他一个人在吃,所以最后还是没吃完。   他肠胃不好,稍微多吃点就撑;原雨坐在旁边多喝了两碗番茄汤,两个人走出海底捞的时候都撑得不太想说话。   “走走吧。”程灼率先提议。   “行。”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只有夜晚还能让人感觉到一丝凉爽。路面还残留着白天的热度,风是清凉的,走在路上温温的像泡在水里,很惬意。   “你每天都这个时间下班?”程灼随口问了句。   “也不是。”   原雨跟他解释,如果不开夜工,可能下午四五点就散了,工地还能省一顿饭;开夜工就不一定了,像今天这个时间,结束得还算早,有时候要到九点多才能走。   这阵子中高考刚刚结束没多久,各大工地都在赶之前停工落下的进度,所以比较忙。等天再热点,虽说下工时间可能会变得更晚,但中午能休息,反而轻松一点。   无非是自由时间不多罢了。   程灼听完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没多少时间见我。”   原雨眨了眨眼,正想解释,忽地听见程灼又说:“没空就没空吧,有空了告诉我就行。”   “……”原雨皱了皱眉。今天的程灼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丧气,跟前几天还不太一样。   而且这天晚上,是程灼到原雨的出租屋强行留宿以来最规矩的一晚。他什么都没做,睡到清晨被原雨叫醒,就乖乖打车回酒店了。   把人送走,原雨站在路口出神地想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   加上最初的两天,之后程灼连续来出租屋报到了一个礼拜。这周原雨都要到晚上才下工,除了夜里聊两句,白天他们就没能见过面。   一周以后,原雨下了工,照常给程灼发了条信息过去,得到的回复却是:今天去不了了,你早点睡。   一开始原雨没太当回事,他原本的计划里,本也没有天天见程灼的选项。   鱼尝够了甜头,可就不会上钩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一直到录取通知书寄到手,程灼都没能再来。   因为算着快递今天能到,原雨特地跟工头请了一天假,在出租屋等他的录取通知书。他提前去他姐那里查过录取结果,对通知书的内容没什么期待,于是连EMS的信封袋都没拆,拿到手就开始给程灼发消息。   -起床了吗?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多,他想找程灼一起吃个午饭,然后把通知书拿给对方看,当作惊喜。   程灼回得还挺快。   -起了,你在午休吗?   -怎么有时间给我发消息了。   这话说的。原雨挑了挑眉。   不过旋即他又认可了这种说法,这段时间除了和程灼说好的“下工给他发消息”之外,原雨没有主动联系过程灼。   姑且原谅他。   -请假了今天,在家休息。   -病了吗?   -没有,你在酒店吗?   这次程灼过了好一会儿才回。   -在我爸公司,怎么?   原雨有些意外,转念一想,程灼毕业了总要工作,进他爸公司好像也很顺理成章。   他从没打听过程灼父母分别都是做什么的,不过程叔叔离开杨槐后赚了大钱,这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开了公司……也很合理。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计划或许就要打水漂了。原雨惋惜地看了眼手中的信封袋,摇摇头把它搁回架子上。   -没事,本来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吃午饭,你忙的话就算了。   程灼只回了四个字:你等一下。   ?   原雨没懂他的意思。过没多久,程灼打了个电话回来。   他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很小,像是在某个安静环境中强行压住了音量,“想吃什么?”   “我都行,你定地方?”原雨想了想说,“不要太贵的地方。”   “我又不要你出钱。”程灼咕哝了一句,“一会儿我定好餐厅给你发定位,你先准备出门吧。我这里……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他语气好像很为难。原雨想了想,轻轻地问:“你在干什么?”   “开会,”程灼顿了顿,“里头吵架呢,我出来上厕所给你打的电话,得挂了,一会儿——”   “你爸公司在哪里?”原雨打断了他,“我去那附近等你吧。”   “……”程灼犹豫片刻,“那我给你发地址。”   这地方位于闹市区,门口就有公交站,原雨时常路过。   下车以后,他仰头看了眼大厦顶部硕大的公司LOGO,内心有些感慨。   从前他觉得自己和程灼离得远,那可实在太正常了。   一个那么有钱的大少爷,和一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自己,谁会把这样的两个人联想到一块儿呢?   即便是现在,他也在“摘星星”。   ——不过不同的是,现在他势在必得。   原雨走了进去。   大厦内部开着充足的冷气,前台有个人低着头在忙,原雨扫视一圈,没去闯电梯间前的闸门,只在大厅里挑了个靠边的位置等程灼下来。   很快到了12点,前台站起身,刷了工卡去坐电梯,大概是去公司食堂吃饭。另外却有几人从楼上下来,成群结队往外走,应该是准备去“下馆子”的。   原雨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程灼,却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大厦外走了进来。这地方,穿西装的男人比比皆是,并不惹眼,然而那个男人却让原雨多看了一眼。   他的头发齐齐地梳向后方,用发蜡做了个背头,西装还是亮色,最猎奇的是手上拿了一支用塑料包装纸装好的玫瑰,虽然只有一支,但那确实是玫瑰,整体造型不像来上班的,倒像是来相亲的。   男人走到大厅站定,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看来确实不是来上班的。   或许是来等女朋友的?   原雨想,就算是那样,那也太骚包了点。   就在这时,他手机一震。程灼给他发了消息,说这边还需要等一会儿,让他跟前台报程灼名字,到17楼等。   原雨无奈地看了眼前台放着的“午休时间请稍候”,回复:可是前台上楼吃饭去了。   程灼一时没回,原雨有些无聊,看见那个西装男拨通了电话,笑吟吟地跟对面说话。   他没想偷听,但人走空以后,一楼大厅很安静,他还是依稀听见了那头传来的咆哮,似乎是个男人的声音。   ……结果连女朋友都不是,是个……男朋友?   走路上能碰见同类还挺新鲜,原雨又看了他一眼。平心而论,男人长得还不错,只是长相偏阴柔,不是原雨喜欢的款。而且,听人咆哮还能笑成这样,在原雨看来多少有些瘆人。   没过太久,男人放下了手机。程灼的回复这时候刚好到达:你等等,我下来接你。   原雨就站在那里等,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程灼并不是一个人下来,更没想到的是,当程灼出现以后,那个骚包的男人比自己更快地迎了上去,满脸灿烂到瘆人的笑意。   “程灼!”   原雨脚步一顿,指尖捏紧了手机。   程灼也顿住了脚步,侧身让跟他一起下来的男人先过,抬手指着骚包西装男,脸色极臭地说:“人在这儿,谁想供着这祖宗谁带上去,我不伺候!”   同行的男人被噎了噎,无奈地说:“小程总,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上门是客’啊。”   “我可没招待他来。”程灼冷哼一声,绕过他往外走。   “程灼,灼哥。”骚包西装男立刻快走几步,堵住程灼的去路,“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啊?”   “你家要是不横插一脚抢我——什么?”   程灼话说到一半,就看见对方手一抬,把那支玫瑰按在了他胸口,笑眯眯地说:“路过花店看见这支花开得正好,就买下来了,当作见面礼送你。一笔小生意,灼哥何必这么生气。”   玫瑰。   程灼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什么总是这种时候被原雨撞见?   他真的是冤枉的好么???   程灼没接,低头看了眼那支花,后退半步,绕过他走了:“黎昱杰,恶心人你可真有一手。”   鲜花倏然落地。黎昱杰也没太在意,笑了笑,转过身说:“怎么会呢,我是真心的。”   程灼走到原雨面前,抓起他的手,把人往闸门方向带,看都没看剩下两个人。   黎昱杰“咦”了一声:“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是不是那天那个小服务员?灼哥,原来你好这口啊。”   程灼没接话,原雨倒是愣了愣,回头看了他一眼。   程灼带着人径自进了电梯,按下17层的按钮。电梯门关闭,直到这时,那个工作人员才走到黎昱杰旁边,为难地说:“黎先生,我们上去吧?”   “嗯。”黎昱杰施施然地迈开步子。   ……   电梯上升。   程灼刷的卡和别人不一样,为防被打扰,他带原雨乘的是总裁专用电梯,里面只有他们两个。原雨看了看程灼的表情,问他:“怎么回事?”   “我爸扔给我一个生鲜加工配送进校园的项目,老实说,这个生意我们自己也吃得下。”程灼跟人吵了一上午,有点头疼,揉了揉眉心才继续说,“但是黎家——就你刚看到的那个人,他爸跟我爸早年一起卖过菜,关系还不错,这个项目他们家也想掺一脚,说是‘锻炼一下孩子’。项目组里有几个公司的老人,知道老黎跟我爸的关系,想卖老黎一个面子。”   “但是,”程灼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烦躁起来,“那还不是因为——”   他像是想到了很生气的事,又说不出口,于是平白停顿,上扬的尾音回荡在电梯内。   原雨等了几秒,见他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便说:“我不是问这个,我问的是……那支花。”   “就是因为这个,他——”   程灼刚说到这儿,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门,17楼到了。他顿了顿,伸手按下关门键,等门重新合上才说:“黎昱杰想睡/我。”   原雨:“……”   “也不是,”程灼皱了下眉,“他是想让我睡/他。”   原雨:“……”   话说到这份上,后面的话程灼很顺畅地说了下去:“之前黎昱杰微信上找我撩骚,我直接拉黑了,反正我们这群朋友有小群在,真有什么事不至于联系不上。我拉黑他以后没过几天,黎家就突然冒出来说要来这个项目分一杯羹‘锻炼孩子’,负责人还正好是黎昱杰——真当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啊?抢我生意还想让我/操/他?做梦!”   “……”原雨愣了愣,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难怪你非要关上电梯才肯说话。”   也太直白了。   “我都憋了好几天了——在会议室里我又不能直接说‘你们别信他他是来找/操的’,只能一遍遍跟那群人论证我们自己有能力吃下这个生意,然后那群人非要拍我爸马屁!”   “不能和程叔叔说一声吗?”   “这个项目没多少利润,总裁办没过问。”程灼烦躁地挠了挠头,“我不太想和我爸多说话,再说这么点小事……算了,这事不急,你先等我一下。黎昱杰人来了正好,我去给会议收个尾,然后我们去吃饭。”   原雨点了点头。这事他也帮不上忙,尽管还有别的事想问,不过会议更要紧。   程灼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工位上,解锁了电脑让他玩,自己匆匆走向会议室。   这里的电脑不限IP,能上外网,不过原雨也没什么玩的兴致,他确实没怎么上过网。   百无聊赖地打开了高考查询的网站,再次确认了一遍录取结果,原雨又把网站关了。   程灼又去吵了二十多分钟的架才回来,一回来就看见原雨对着初级扫雷在琢磨。   “怎么在玩这个,不玩点别的?”   “不知道玩什么,”原雨轻声说,“我没怎么用过电脑。”   “……也是。”   程灼愣了愣,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软了下去,一早上的火气就这么散了。他看了一会儿,笑道:“你是不是不太会?”   “嗯。”   “这样,”程灼按着他的手扶住鼠标,带着他操作,“数字代表以它为中心的九宫格内总共有几颗地雷,然后如果周围都是‘1’的情况下,这样标记一颗雷以后,在数字上同时单击左右键,没雷的部分会自动出现——初级版还是简单的,下次你可以玩个中级或者高级。”   原雨自己点了几下,把那张图的雷全扫了出来,然后放下鼠标,抬起头:“可以走了?”   “嗯。”   程灼应了声,顺手把电脑关了:“我请了两小时的假,我们可以慢慢吃。”   “没关系吗?”   “没事。”程灼笑笑,“我顶着‘太子’的名号进来的,谁敢对我提意见?”   他俩并肩向外走,走到过道的时候,原雨看见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里涌出来一堆人,那个黎昱杰也在里面。   对方的目光立刻锁定到了程灼身上,原雨皱了下眉,跟程灼换了个位置。   “嗯?”程灼抬头一看,才意识到原雨在做什么小动作,笑了,“干嘛,吃醋啊?”   “他那天是不是也在包厢里?”原雨答非所问,“他知道我是服务员。”   “对。”   “你们是一个小圈子吧?不然你也不会回国第一天就跟他们聚。”   “嗯。”程灼有点没懂他想说什么。   “所以他比我更早认识你,他还知道你的……性取向。”原雨抬起眼,声音幽幽地,“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回他俩还是坐那个总裁专用电梯,电梯门一关就只有他们两个,程灼说话没什么顾忌,笑起来:“你是不是其实想问他什么时候看上我的啊?”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那比你知道得晚,他就是那天才知道的。”程灼说到这里,表情有点怔忡。他抿了下唇,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右耳:“因为这个。”   今天程灼换了颗很小的基础款钻石耳钉,原本不太惹眼,但他生得太好,耳边的碎发刚好和耳朵的颜色形成了强烈反差,衬得那颗耳钉因此有几分突兀起来。   “右耳单耳饰……有个说法是同性恋的意思。”程灼的视线乱飘,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我早就打了,一直也没跟人隐瞒过,所以……”   原雨:“所以是为了我打的吗?”   程灼又噎住了。   他那时候发现自己对女人没兴趣,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也因为情绪太差,急需要做一些叛逆的疼痛的事情来发泄,于是就去打了这个耳洞,倒也不能说是因为原雨。   他可以用这件事来撩原雨,告诉他自己对女人真的没兴趣,但他不想说谎。   原雨了然地笑起来:“你看,你还是答不上来。”   程灼无奈地深吸口气:“你非要跟我抬杠是吧。”   “没有啊。”原雨摇摇头,“虽然你不是为了我打的,但这件事本身我很高兴——所以你要奖励吗?”   程灼一怔:“奖励?”   原雨乖乖地点了点头,当他面转了个身,把背来的双肩包露给他看:“你打开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另外虽然那天在微博发过了,但还是跟大家汇报一下,我的鼠年摆件确实没能做完,工序太多了,我选择投降,十一年后还是一个好鼠年:) 第49章   今天原雨背了个黑色大书包, 扁扁的,似乎没装太多东西。   一般人出门如果没带太多东西不太会选择这种大包,程灼见面就想问他带了什么,结果被黎昱杰气得忘记了。   而现在, 这个背包像潘多拉魔盒一样停留在他眼前。   程灼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人, 这会儿居然莫名紧张起来, 他愣了愣,低声问道:“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这么背对电梯门站着造型挺傻的, 为了催促程灼动手,原雨扭了扭身体,那背包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程灼下意识地伸出手, 在背包上一按,原雨也因为这个动作停下。程灼眨了下眼,拉开背包拉链。   那里面确实很空,只有一个EMS的大信封袋。他拿出来:“邮件?”   电梯到达1层, “叮”一声打开门。原雨从他身边走过去,目不斜视:“给你看看,看完记得还我。”   “什么奖励还需要还给你的?”程灼乐了, 快步追上去,“等等, 书包拉链还没拉呢。”   正是午休即将结束的时分,去外面吃饭的员工陆陆续续回来坐电梯,就看见那位新近空降到公司的“小程总”带着一脸温和的笑, 帮另一个男生整理背后的书包。老员工自有私下的联络渠道,程灼在项目组拍桌子骂了好几天人的事迹早就传遍了公司, 这回以这个画风出现在人前,着实有些惊悚。   原雨离开那道闸机后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为什么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们?你是在全公司都公开出柜了吗?”   “没有吧。”程灼不太在意别人的目光, 确实没看到员工的表情,“管他们呢,知道就知道。”   “……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程灼摆了摆手。   他俩离开公司大门,程灼抬手拦了辆车,一上车就开始拆那个信封袋。   信封袋薄薄一层,也没封什么厚东西,程灼打开一看,只看见一张薄薄的纸,还有两个小册子。别的内容还没看清,那张纸上五个硕大的红色大字“录取通知书”先映入了眼帘,他薄唇一抿,心就先往下一沉。   ——这也能算奖励?   但他很快就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原雨同学,经我校审查合格,省(直辖市、自治区)招生办批准,您被录取到我校心理与行为科学系……”   落款是,江城大学。   程灼猛地抬起头。   “看完了?”原雨笑笑,向他伸出手,“看完还我,报到的时候还要用的。”   “你不是、不是说要去南湾?”   “我没说。”   程灼刚想反驳,脑海中忽然闪过他们那天的对话。   “阿姐帮我打听了,说南湾大学挺不错,所以……”   “我也在想我留在江城做什么呢?”   “好像确实是可以离开了……对吧?”   ……   原雨做了所有的暗示,唯独没有明确说过他要走,是程灼单方面误解了这段话。   程灼眯了眯眼,捋清前因后果之后,他气笑了。   两个人并排坐在出租车后座,中间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程灼一伸手,那修长的手指就落在原雨后颈处。   他捏了捏那里紧绷的皮肉,语气浪荡又危险:“小雨,你学坏了啊,现在都会诓我了。”   后颈处的皮肤并不算敏感,但现代人时常伏案工作,那里比较僵硬,程灼捏人没什么技法,捏的位置却像在按摩,原雨被他捏得直想哼哼,下意识地眯起眼睛。他仰起头,后背绷紧,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哪儿诓你了,是你自己想太多——放手。”   “不放。”程灼甚至多捏了几下,“脖子都僵成什么样了……你是不是从来不去做SPA?”   原雨:“SPA是什么?”   这小孩儿省吃俭用惯了,好不容易赚点前还非要还给程灼,这种“享受性消费”又怎么可能体验过。   程灼笑笑没出声,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着原雨脖子。倒是出租车司机来了兴致,给原雨从足浴讲到全身按摩再讲到温泉,俨然一个大澡堂子爱好者,最后收车费的时候还苦口婆心地叮嘱他:“年轻人老是伏案工作,要珍惜自己的身体啊!该按按就得去按按!做正经的大保健不丢人!”   程灼憋到那辆车开走,抱着肚子笑弯了腰:“这江城的出租车司机怎么越来越逗了。”   原雨无奈地看着他:“你是江城人,你问我?”   “那我平时也不和出租车司机打交道嘛,要不是我驾照还没换好,我今天就自己开车出来了。”程灼说完,把人往路边的一家酒楼引,“这边,我订了位置。”   程灼带他来的是一家中式酒楼,已经提前预订好了包厢。衣着古典的服务生将两人引到二楼的雅间,一路上,假山石做成的活水景观竟有好几处,雅间的门上更是有着繁复和精致的花鸟山水木雕;店内客人不少,却很幽静,没有一个人大声喧哗。   “这环境,”原雨左顾右盼,做出评价,“一看就很贵。”   程灼替他拉开椅子,自己坐到旁边,翻开菜单,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敢付钱,我就……”   原雨朝他看过去。   程灼想了想,忽然笑了:“我就在大街上强吻你。”   原雨:“……”   说实话,他不是很怕。   以程灼的身手,如果他不愿意,应该是做不到“强”吻他的。   从看到录取通知书以后,程灼的心情明显好多了,他迅速点了几个菜,将菜单递给原雨:“看看还想吃什么?”   点得够多了,原雨摇摇头:“先吃再说吧,不够再加。”   “也行。”程灼按下服务铃,喊人进来。   这家店菜色精致,分量不多,因此程灼点了十几个菜,还有点心什么的。菜上得挺快,原雨慢慢吃着,时不时就往程灼耳朵上看一眼。   他是不是也该去打个耳洞?   或者……留点别的什么纪念。   ……   因为程灼还要回公司干活,吃完饭以后,两人就决定分道扬镳。   程灼明显有些不舍,难得今天原雨休假……他想了好一会儿,在临别前问:“你今天是不是没别的事了?”   原雨点点头:“怎么?”   “那……我下班了联系你?”程灼舔了舔嘴唇,“我房子找好了,得回我爸那里一趟,把以前封存的东西搬出来。如果你有空的话……晚上来帮我搬家?”   原雨歪头想了想,同意了:“行。”   “那就——”   程灼正想跟他告别,突然发现原雨的视线聚焦到了自己身后。他转过头,看见黎昱杰站在公司大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   程灼立刻皱起了眉。   见状,黎昱杰笑了笑,往台阶底下走了两步,看看原雨,再看看程灼,挑了下眉:“灼哥,你男朋友?”   “跟你有关系?”程灼冷哼一声。   “当然有了,”黎昱杰说,“我总要知道自己是要跟人公平竞争呢,还是下三滥一点,争取做个小三对吧?”   程灼“哈”了一声,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深吸口气,才说:“你有完没完?我跟你说的不够清楚吗?我,对你,无论是你这个人,还是你的身体,都没有任、何、兴、趣。还有,这个项目是我的,你爸和我爸的关系,是上一辈的关系,你绝对不要妄想能从我手里分走哪怕一口汤。”   黎昱杰笑眯眯地:“我也跟你说了,只要你同意我的要求,我马上去跟我爸说这事我不干了,你也不用烦恼了不是?灼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能提供体检证明的,保证你玩得舒服,何必这么排斥呢?”   程灼眯起眼:“你贱不贱啊?”   “寻找快乐的事,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呢?灼哥,你也是喝了洋墨水回来的,对‘开放关系’的了解应该更深刻才对吧?”   深刻你爹。   先不说黎昱杰这种缠着他的行为有多惹人厌,程灼在外面用功读书,不是为了回来被这种x虫上脑的人描述成堕落少爷的。   恶心人他黎昱杰是真的有一手。   程灼快吐了。   他是直来直去的性格,要是放学生时代,黎昱杰敢这么说话,这会儿程灼已经一拳揍上去了。然而长大了打架不雅相,事情也更大条,程灼不便动手。他妈和他说过,成年人该有成年人的游戏方式,这几天,程灼已经把黎家现有的业务全都盘算过一遍了,决定既然小的冒出来恶心他,他就一定要让老的那个也尝尝恶心的滋味。   无非还得忍一忍这苍蝇。   然而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原雨轻轻地开了口。   “黎先生,你搞错了一点。”   程灼和黎昱杰同时看过去。   原雨笑了笑:“我和程灼目前不是情侣,你不需要争取做个小三。”   “……”   程灼脸黑了。黎昱杰眼睛亮了。   “但是呢,”原雨慢条斯理地说,“你也不需要和我公平竞争,因为——”   他顿了顿,“从头到尾,都不是我在追程灼,而是他在追我。”   黎昱杰:“……”   原雨冲他微微一笑:“你凭什么和我比?凭你骚吗?”   “……”   大概是没想到原雨会说出这样的话,程灼先是一愣,随后吹了个口哨。   下午两点,公司的午休时间已经过了,门口没有公司员工看戏,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这个时间阳光最好,原雨背着黑色双肩包,怀里抱了个EMS的信封袋,看起来就好像刚从哪个大学里下课回来,干净又纯真。   偏偏嘴上说出来的话辣得不行,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以及他们的关系不对,程灼真想在这里吻他。   黎昱杰怔忡之后,眉梢和眼睑一并神经质地抽搐起来,他一张俊脸被气得微微扭曲,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灼哥能追你?就凭你一个会所服务员?凭你穷凭你土还是凭你脸大啊?”   “凭我是我。”原雨微笑道,“你气成柠檬,他也不会对着你发情。诶,你这么喜欢程灼,跟他接过吻吗?”   “我没有你就行吗!”黎昱杰冲他大吼。声音太大,还引得路边骑车路过的老大爷回头看了一眼。   “我怎么不行?”原雨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偏头对程灼说,“喂,劳驾弯一下腰。”   程灼:“?”   此情此景和这句话,蕴含的意思似乎是原雨打算跟他接个吻,但是这在大街上……原雨一直没同意重新跟他在一起,还能做出这么野的事情?   程灼一时没想明白,但他向来不会拒绝原雨的要求,下意识地倾了身。   下一刻,原雨当着黎昱杰的面,伸手按住程灼的后脑勺,跟他交换了一个深吻。   程灼:“?!”   他们很久没接吻了,久到程灼几乎忘记了原雨的味道,那些温柔的温暖的混杂着眼泪的甜蜜过往,随着午后微风一同扑面而来。他闻到一股淡而清爽的皂味,是原雨衣服上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搂住了原雨的腰,目光落在原雨紧闭的双眼上,那睫毛长而密,小扇子似的,程灼连眼睛都不敢眨。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伸手推开原雨,往后退了半步。   他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因为瘦而突出的腕骨微弯,手背捂着嘴唇,半垂着头喘气。   黎昱杰气得眼睛发红,见状冷笑道:“他还不是把你推开了?”   原雨笑笑:“你怎么不问问他是不是起反应了?”   “怎么可能?灼哥当着我们一屋子人的面亲口说的,他是性冷——”   黎昱杰话说到一半,视线挪到程灼身上,忽然哑了。   工作的时候程灼穿得是正装,不太好遮掩反应……这是大街上,难怪他会把人推开。   “心理问题,只对我有反应,你满意了吗?”原雨冲他挤了个假笑,上前一步抱住了程灼,替他挡住尴尬,小声问,“难受?”   程灼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有点哑:“……我没事,你早点回去吧。我下班找你,嗯?”   原雨仰着头看他:“公司一楼有厕所吗?”   “有……是有,”程灼艰难地说,“你……”   原雨转过脸,冲黎昱杰礼貌一笑:“黎先生,我们还有点‘私事’要办,您请自便。”   他刻意在“私事”上念了重音,言语间暗示意味极重。程灼冷不丁想起这小孩骗自己要去南湾的事,突然笑了出来。   他也懒得搭理黎昱杰,搂着原雨的腰往大厦里走:“走了。”   黎昱杰捏着拳头,一口牙咬得死紧。   程灼不太舒服,走得不快,原雨自觉地走在他前面,当个跌跌撞撞的人形挡箭牌,就这么一路被推到了一楼的厕所里。   这厕所在员工闸机外头,有时候会有外面的人过来上,好在清洁工勤快,还算干净。程灼把人推进最里面的隔间,锁上门。   原雨开口先认错:“对不起啊。”   “你对不起我什么?”程灼抬眼。   “拿你……当举例工具人了,”原雨咬着嘴唇,两只手有些纠结地抠着两边的裤缝,别别扭扭地说,“感觉有点不尊重你。”   “你要是知道他在微信上跟我说了什么你就不会这样想了,我都快烦死他了。”程灼顿了顿,“他还给我发过下/体照片……记录还在呢,你要不要看?”   原雨:“……”   “我看那玩意儿干嘛,不嫌恶心。”原雨嫌恶地皱了皱眉,“你还留着记录干什么啊?”   “我想我要是哪天把他打进医院,留着这个至少还算个证据,证明他性/骚/扰过我。”程灼笑笑,看着原雨问,“诶,你叫我来厕所,难道不是打算帮我解决问题的?”   他半垂着头,汗湿的额发贴在脸颊上,有种异样的性感。原雨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我是……这么打算的。”原雨避开了他的视线,慢慢靠近他,“我点的火,我总要负责嘛。”   “那你还不快来?”   “……你……你别看我。”   程灼笑了:“有什么不能看的?”   “让你别看就别看。”原雨抱住了他。   程灼闭上眼睛,一只手抱着原雨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颈处,尽量将呼吸放平放缓。好半天,他浑身绷紧,双手扣紧了原雨的胳膊。   两个人谁都没动,厕所里安静得不行。   程灼挪了挪脑袋,额头抵住原雨的肩,声音闷闷的:“原雨,当街吻我的事都做了,还是不肯答应我吗?”   “你想到我要的东西是什么了吗?”原雨轻声问。   程灼摇摇头。   “那你就慢慢想吧。”原雨咬了下嘴唇,“今天只是……想办法帮你摆脱他。”   程灼低声笑了笑:“你会因为他吃醋,偏就不肯跟我在一起,你到底是——”   “不是,”原雨打断了他的话,像在跟他说,也像在跟自己说,“不是,我帮你不是因为吃醋,而是因为……”他抿了抿唇,像是不太确定,“黎昱杰刚刚说话的时候,左眼眼睑和眉周的皮肤多次抽搐过,我观察过了,他应该没有面瘫的毛病,做表情很正常。还有,他经常神经质地掐自己的手,说话时偶尔有不自然的停顿……我怀疑他有病。”   “我知道他有病,这种找上门求操的还不算有病吗?”   “我是认真的,我怀疑他有病理上的毛病。”原雨无奈地推开他,跟他对视,“你忘了我考了什么专业吗?”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   大糖收好w 第50章   他俩又在厕所隔间里抱了会儿, 原雨才去洗手。   程灼把衣服整理好,送原雨出门,黎昱杰已经不在门口了,不知道是回去了还是上了楼。“我下班找你。”他冲原雨挥了挥手, 嘴角还带着笑。   原雨看了他两眼, 撂了句“你笑得真傻”, 转身走了。   程灼一怔,伸出两根手指摆弄了一下嘴角。   傻?   他可从不喜欢傻笑。   但……原雨说傻就傻吧, 这会儿他心情好,不跟人计较。   等程灼回到楼上,距离他跟原雨刚回公司的时候, 已经又过去40分钟。办公室里很安静,他把上午那几个人叫起来,一行人又去了会议室。   “黎昱杰走了?”程灼四处看了看,“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支持程灼想法的女人冷冷说了句:“老吴他们留他在公司食堂吃了顿饭, 吃完就走了。”   程灼一愣:“那岂不是很早?”   “一个多小时以前吧。”   也就是说,刚才在楼下碰到黎昱杰,是对方故意在等他。   他皱了下眉, 决定不去想糟心的人:“他今天过来,你们也看到了, 什么方案都没有准备,回头真合作起来,事情都是我们在做, 羹还要分人家一杯,你们真的乐意?”   一群人不吭声, 连原本欢迎黎家入伙的那几个都没说话。今天黎昱杰过来,除了眼睛往程灼身上打转之外, 一点建设性的建议都没提,仿佛就是来参观的。   程灼倒是不意外,他们那群人,早年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里面或许有近几年转了性的,但显然不包括黎昱杰。   他看着比当年性格内向半句话都不说的时候不靠谱多了。   “早说了这生意不如我们自己干,老黎跟我爸关系再好,也没有我们做完了所有的事给人家送钱的道理。”程灼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笑了笑继续说,“先推进吧,李哥那边的合作学校列表拉出来没?”   “整理好了,把大学城中心区域的几家学校都谈下来了,周边区域的还在谈。”一个年轻男子起身给所有人发表格。   “那个不急,一点一点来。”程灼说,“本身我们的价格不算有优势,集中在同一个区域,配送方面能节省点运力成本。供货反正是现成的,直接把我们九河分店的货拉过去就可以……”   会议一开又是几个小时,好在程灼加了好几天班做出来的方案终于是发下去了,那群人也没再跟他杠要不要拉黎家入伙的事,认真讨论起了方案改进措施。   总算是有了新进度。   原雨的话给了程灼新的启发,他打算如果黎叔致意要往他们这里塞人,他爸也执意要做主同意的话,他就把黎昱杰或许有病的事捅出去。   有病就治病,还能有空来骚扰他?   治疗有多耽误时间精力,程灼还是了解的,有好几回,他怕耽误学习状态,医生开的药都没吃。   ……   因为提前说好了要搬家,这天程灼没有留下加班,到了六点就打卡下班了。他打了车,先去原雨那边接人。   他没给原雨打电话,直接上的楼,敲门的时候,原雨正坐在小桌子前看书。   看到程灼,他还有些意外:“你就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打车过来还更快。”程灼看了看他,忽然伸手抱了他一下,“吃饭没?”   “说话就说话,别耍流氓啊。”原雨捏住他的手腕,轻松把他的手拉下去,“没吃。”   “那吃饭去。”程灼被拒绝了倒也不是很失望,中午的甜头够他乐呵一整天的了。   “吃什么?”   “随你,要不去吃烤肉?”程灼还真有些饿了。   原雨笑了:“一顿饭吃两个小时,你准备几点搬家啊?天青路有家挺不错的东北饺子馆,你吃不吃?”   程灼无可无不可。   天青路离这边不到两公里,平时原雨都是坐车回家的时候提前下车去吃,吃完再慢慢走回来的;不过有程灼低血糖的事在前,他没阻止程灼打车。   晚高峰时段的公交车毕竟还是太慢了。   饺子馆很小一个门面,走进去左右两边共八张桌子,还得等位。原雨要了四两酸菜猪肉饺子,问程灼要什么。   来这种地方,程灼才是“乡下人进城”,他仰头看了墙上的菜单好一会儿,才说:“玉米猪肉吧。”   “也来四两。”原雨说,“要干捞的。”   店里的蘸料有好多种,可以去柜台自己拿,原雨熟门熟路地拿了辣酱、醋、和蒜蓉酱油回来,在桌上一碟一碟摆好,又过去拿小碟子和筷子。   程灼往桌边一坐,两条长腿向两边伸,大爷似的看着原雨忙活。   等他摆完桌,没过多久,饺子也上来了。这东西简单,吃进嘴里却很香。程灼不是没吃过水饺,但很久没吃过好吃的了,而且这种地方也是第一次来。   他吃着吃着忽然笑起来:“我记得在国外的时候——我不会做饭嘛——有段时间天天下速冻水饺吃,还发过誓,这辈子都不想吃水饺了。”   “这个比速冻的好吃。”原雨顺口一说,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你妈不做饭吗?为什么你要每天吃水饺?”   “她的生意做得比我爸的生意大多了,怎么可能每天都待在家里。”程灼笑笑,语气稀松平常,“叔叔只会做馅饼……不过主要是,那次我妈有事去另一个州,正好碰上Michael放假,他们一家三口一块儿去的,回来前碰上了飓风,被困了半个月。我一个人在家,只有水饺能吃。”   原雨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没一起去?”   “我要上课啊。”程灼说,“再说,我刚过去的时候没少跟叔叔吵架,我俩性格不是很合拍,看我妈夹在中间也难做——你别这么看我,我现在不跟他吵了。”   原雨从自己碗里夹了个饺子给他:“吃饭吧。”   小可怜。   结果这一个酸菜猪肉的饺子打开了程灼的味觉新大门,干脆跟原雨换了一碗吃。吃完,两人从店里走出来,这回程灼没叫车,他提前叫了司机过来接他。   原雨看他还在打电话,有些好奇:“你不是叫了司机吗,还约什么车?”   “约搬家公司。”程灼说,“我东西还挺多的……如果那个女人没把我的东西扔掉的话。”   原雨愣了愣,他知道程灼要去以前住的地方,“这几年,你一次都没回去过?”   “啊,”程灼斜了他一眼,笑了,“我不是和你说了,我没回过国吗?”   “……我以为你随便说的。”   “原雨。”程灼虽然在笑,语气却很正经,“我知道我在你这里信誉度不太高,不过我真没骗过你。”   原雨看着窗外,幽幽地说:“‘我会回来的’。”   “……”程灼噎了噎,“那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原雨扭过头,盯着他,字正腔圆地说:“哦。”   程灼:“……”   就很阴阳怪气。   司机看了好几眼后视镜,欲言又止。原雨没注意他的眼神;程灼倒是看见了,但他不打算搭理程光宗的司机。   车很快驶入了小区。   说起来,程光宗在市内明明有好几处更大的房产,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住在这边。自从五年前离开后,程灼就没回来过,小区的绿化没有太大的变动,原本看着挺新的房屋外墙却似乎陈旧了一些。   程灼曾经有过很阴暗的想法,会不会是因为他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住在这里,所以那个登堂入室的女人非要住在这边,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否则他实在理解不了有别墅不住住小三居的行为。   “一会儿我要进去整理东西。”下车后,程灼偏头问了原雨一句,“你是陪我进去呢,还是在外面等我理完,一会儿帮我搬东西?”   原雨笑了笑,用司机听不到的音量说:“我都到门口了,你不邀请我进门吗?”   “我这不是怕你不想见我爸吗?”   “我为什么不想见程叔叔啊?”原雨睁大了眼睛,一副惊讶的样子,“我又不是来出柜的。”   “……”程灼没忍住笑了,“操。”   不过他也没急着进去,站在门口抽了两支烟才往里走,像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至少在原雨看来,他抽完烟以后肩颈放松多了,也能随口扯起当年的话题:“那年他们把我送到杨槐去时候,还在这门口摔了我的颈枕——就我送你那个。”   原雨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看来你们吵得很厉害?”   “一见就吵架,当然,有时候是我故意的。”程灼按了电梯按钮,抹了把脸,“回来到现在,我就见过他两次,要不是今天要搬东西,我还真不想来。”   “这么讨厌你爸?”   程灼发了会儿呆:“……嗯。”   “如果不是……”他愣了好久,“如果不是他出轨的话,他们也不会离婚。”   程灼靠在电梯的墙上,头顶打着惨白的灯光。忙了一天,他身上的西装有些褶皱,配合他垂着头的动作和怔忡的表情,看起来像一条狼狈的丧家犬。   可不就是丧家犬吗?原雨看着他想,这个人好像确实是没有家的。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程灼。   不过……   想要和我在一起的话,我要你自己走向我。   原雨默念了这一句,收回视线,看着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屏,轻声说:“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头疼,更得少了点,不好意思。   以及我不知道男生吃多少分量,我自己吃都要三两,所以给他俩加了点分量。   傻笑梗在39章,程灼跟Michael说过他不喜欢傻笑的。 第51章   这小区房子构造简单, 一层楼门对门的两户,中间是电梯。   程灼从电梯里出来,走向左边那扇门,从兜里摸出钥匙。   钥匙在锁眼里宣传的动静引出了屋里的人, 程灼刚打开门, 就跟匆匆走出来的女人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 两边皆是一愣。   原雨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僵硬。   女人先开的口:“是你啊……差点没认出来。”   “我也没认出来。”程灼笑笑,径自打开鞋柜找拖鞋, “我今天来搬东西的,我爸呢?”   “说在路上了。”女人打量着他,“你要搬出去?他给了你房子?”   “是啊。”程灼抬起头, 有些意外,“怎么,他没跟你说吗?”   女人捏了捏指节,没说话。   程灼倒也没深究, 他给原雨也找了双拖鞋,带着人往屋里走。   他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处,程灼自顾自进了屋, 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灯。   原雨有些惊讶于自己看到的一切:“这是你……房间?”   眼前的房间哪里还像个房间,几个并列的货架占据了全部空间, 上面堆满了东西。看上去,是改造成了储藏室。   程灼并不惊讶:“不奇怪,谁让我五年都没回来住过。”   货架上有闲置的塑料整理箱, 程灼找了几个出来,拿给原雨。   屋里的东西并不都属于他, 还有一些一看就是那女人添置的玩意儿,程灼是不会动的。清点物品这事只能他自己做, 原雨守着塑料箱帮他打包。   衣柜是当年装修的时候直接做的,还在原处没拆,程灼打开看了眼,衣服似乎都还在,柜子里有股沉闷的气味。   很多衣服他都穿不上了,不过也没打算留给程渊,于是一股脑地拿了出来。   原雨帮他折叠打包,催他去整理别的杂物。除了一些没带走的个人用品和小摆件之外,还有不少书。程灼没打算全拿,只从中挑了几本。   原雨看了半天:“你怎么只拿童话书啊?”   “是我妈买给我的。”程灼说着,找了个空箱子把书放进去,“其他懒得拿了。”   “可是……”   “嗯?”程灼回头,看见原雨一脸的欲言又止。他愣了愣,恍然:“你有想要的?”   “有几本……”   “那你自己挑。”程灼拍了拍箱子,“挑中的放进去,回头去我那儿就是了。”   除去这些,程灼还在角落里找到了他的旧主机。五年过去,配置早已淘汰,他并不打算带走,只把机箱拆开卸出来一大一小两块硬盘,往装杂物的箱子里随便一丢。   装好的箱子被临时堆到了客厅里,正在这时,外面的大门再次传来门锁旋转的声音,女人急匆匆地从屋里走了出去。   “光宗,你儿子……”   她话到一半,程灼已经出来了,直接截断了她的话:“我今天来搬东西早就跟爸打过招呼的,你准备告什么状啊?”   女人没吭声,咬着唇委委屈屈地站在那儿。程灼很熟悉她的这种套路,以往他没少因为这个跟他爸吵起来。   要他说,程光宗就是偏心,女人不用告状就替她脑补完一套故事,然后选择打骂程灼。不过现在,程灼不怕这些,他长大也意味着程光宗的衰老,真打起来还不知道谁赢。   虽说……来之前妈告诫过他不要跟他爸起冲突的。   程光宗摆了摆手,在外面忙碌一天,他脸上的肌肉都是松弛的,看着很疲惫:“怎么出去了一趟还是这么跟你阿姨说话的,有没点礼貌?”   他话说得不客气,语气倒是有气无力,给程灼听乐了:“我这已经算很客气了,以前我都直接吼她的好么。”   “懂事是对的,”程光宗说,“但是你可以再客气点。”   “哦。”程灼嘴角勾着笑。   他算是明白原雨为什么喜欢阴阳怪气地跟他说“哦”了,因为这种占了上风的时候,看对方气成球很有趣。   至少他现在看那个女人气得面孔扭曲很有趣。   程光宗没训程灼,反而是问了女人几句程渊的学习状况。程渊14岁,上了初中,正式进入叛逆期,让本就因为脑瓜不聪明而平平无奇的学习成绩雪上加霜。因为这个,程光宗反而把女人训了一顿。   原雨好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机会出来打招呼:“叔叔好。”   “你是……”程光宗看了他两眼,感觉有点面熟。   “是我朋友,来帮我搬东西的。”程灼先接了话,不太想让原雨跟他爸多说。没想到原雨自己反而多说了两句,他笑得礼貌又客气,像所有大人都会喜欢的那种“邻居家孩子”:“我老家离程奶奶家不远,原守义是我爸。”   “哦!你是原老二家的那个小子啊!”程光宗反应过来了,“怎么来江城了,你爸还好吗?”   “我考了江城的学校,过来读书的。”原雨笑了笑,“我爸……”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抿了下唇,随后继续说,“他身体一向不好,前两年……已经过世了。”   程灼猛地回头,震惊地看着他。   程光宗有点惊讶,没注意到自己儿子表情不对:“什么时候的事?我年年回去,也没听村里人说起啊?”   “两年前,年关没熬过。”原雨笑着说,“临近过年的不大吉利,丧事没大办。我和我姐都出来了,老家现在就我妈一个人在,或许过几年再把我妈接出来,就不回村里了。可能来往得少了,大家就没提……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啊,”程光宗说,“你要有什么困难就来找叔叔说,大家都是老邻居嘛。”   “谢谢叔叔,有事我一定找您。”   对付村里的人情关系,原雨比程灼熟练得多。一老一小寒暄了好半天,原雨才被程灼重新拉进屋。   “你爸看着还挺热情,”原雨进了屋就说,“我看不出他为什么老会跟你吵起来。”   “他对村里人都挺不错的,就是对我妈不行。”程灼顿了顿,“不对,他是对女人都不太行。我看不惯。”   他的重点根本就不是这个,迅速说完,忙问:“你爸去世了?你就因为这个没上学?我上回问你你怎么还不说呢?”   因为如果你不在意我的话,这些事就没必要告诉你。还好这段时间,你表现还算不错。   原雨在心里做出了回答,嘴上却说:“告诉你了他也不能复活啊。”   “你——”程灼可算是知道什么叫“一物降一物”了,他觉得他让那女人受的气,都能在原雨这里受回来。   原雨笑笑,轻推了他一下:“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这能一样?你是告诉我爸顺便让我听见了,又不是告诉我。”   “那我再给你讲一遍?”   “行啊,”程灼也是个有脾气的,“你讲详细点。”   原雨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似有嗔怪:“你也不看看时间地点……改天再说吧。”   程灼撇了撇嘴,不爽地继续整理东西去了。   不过没过多久,原雨对“程叔叔”的印象就开始转变了,外头断断续续传来了争吵声,到后来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   程灼不为所动,冷漠地点评了一句:“看来她这几年过得也不怎么好。”   原雨朝他看过去。   “我妈当年离开前留给她一句话,说‘这个男人现在对我狠心,将来多半会把这份狠心用在你身上’,那女人不信,但你看现在呢?”程灼手上还拿着东西,边整理边说,“我住的房子是直接找我爸要的,他还让我挑位置,送了我不止一套。那女人……嫁给我爸这么多年了,也就只能住在这里。”   “你……”   “我出去读了五年书,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归国高材生’,不像当初那么不上进了,还能到他公司里做点事,他对我的态度就好多了。反倒是程渊,越长大成绩越差,他生气也很正常。”程灼说到这里笑了,“就是我没想到他居然不发作程渊反而去发作那个女人……当初可都是盯着我打的。”   原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有这样的爹你很难受吧。”   虽说程灼语气很平静,但原雨却听得有点心疼起来。   程灼抬起头,冲他笑笑:“小雨,有些事呢,看破不说破,你懂吗?”   “……哦。”   程灼零碎的小东西挺多,占地方的大东西倒是没有,两人合作,很快就理出来十几个箱子。   整理完,程灼思索片刻,推开门直闯对面。   对门是程渊的房间。   女人正给儿子辅导功课,脸上还有隐约的泪痕。他闯入的动静太大,女人惊讶地抬起头:“你干什么?”   程灼扫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桌面上那个曾属于他自己的显示器,还有程渊房间里的床。   这张床是他的,走前刚买不久,智能电动带按摩,价格不菲。   程灼甚至怀疑他的主机没被挪用是因为电脑有密码,而衣服没动完全是因为程渊个子太矮穿不了,要不然这会儿储藏间里不能剩那么多。   他笑了笑:“阿姨,显示器就当我送弟弟的,但这张床不便宜,你可得还我钱。我买的时候它要两万五,就算二手折旧,我再给你抹个零头,你也得给我两万块。我账号你有,记得给我转账。”   “你——”女人气得脸一下扭曲起来,“你强盗啊!”   “又怎么了?”程光宗从客厅走过来,“不是说了让你俩别吵架?”   “我可没想吵架,我就是说这床是我的,让阿姨记得还我钱。”   程光宗往屋里看了一眼,也想起来了这张床的事,皱了皱眉:“我当初就让你别动他的东西,你看你……”   女人似乎又要被气哭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你最后也还不是同意了吗!”   “啧,你要吵是不是?”程光宗的嗓门一下高了起来。   “Stop!”程灼伸出手,“家庭战争我不便参与——先给我钱行不行?”   ……   不久之后,程灼站在楼底下,一边看着账户内刚刚到账的两万块钱,一边看着搬家公司的人把他的东西搬上车。   “没别的事了吧?”原雨站在他旁边,问了句,“没事我先回去了?”   “不去我那儿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原雨看了眼时间,“晚了,得回去睡觉了。”   “我的意思就是……”程灼舔了下唇,把手机收起来,“不去我那儿住吗?你那地方,连个澡都不好洗。”   原雨轻笑:“我都说了,中午的事只是为了帮你摆脱那个病号,你可别得寸进尺啊。我明天还要上工呢,从自己那里过去比较快。你搬这些东西回去,还得整理房间,我就不奉陪了。”   “……”程灼咬了下嘴唇,有点不爽。   楼道灯在这时熄了,四周暗下来,搬家公司装完了车,喊程灼过去。   那车装货可以,坐人却很挤,程灼让他们把东西送到指定地点,说自己一会儿打车过去。把人送走,他又走回原雨面前。   隔着夜色,他目光沉静下来,声音有些低:“我还是没想明白。”   原雨掀起眼皮。   “在我想明白之前……你会不会跑了?”   从前原雨只有那个村子,程灼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现在,他觉得原雨随时有能力一张车票把自己送去南湾,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他觉得缥缈,好像这个人他是抓不住的。   尽管原雨给他看了录取通知书。   当然,那张录取通知书也确实很好地抚慰了程灼,只是程灼念过大学,知道在学校里,如果哪天原雨不想见他了,他也是找不到人的。   大学校园太大了。   原雨没想过要跑,不过他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因为他没打算给程灼什么承诺:“……也许。”   程灼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就听原雨又说:“所以你最好抓紧时间——我就从这儿回去了,你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程灼一把拉住他:“那你爸的事……”   “也没什么,就是他早年摔断了腿。”原雨顿了顿,换了个详细点的版本,“他年轻的时候给人送菜,一年冬天,夜里,摩托骑得太急摔进了沟,把腿摔断了。冬天冷,晚上村里又喊不到人,被摩托压住动都动不了,还是很久之后我妈看他没回来出去寻人才把他救上来的。医生说,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腿没救了。后来他就做不了活,摩托也卖了给他治伤,大概是因为这件事很懊恼吧,后来就开始酗酒、骂人,天天跟家里人怄气。他也没什么大毛病,硬要说,就是怄气怄出来的——自己干不动活就不肯多吃饭,一天天的只喝酒,还不停生气,后来就……脑溢血,抢救得快吊了口气在,吊了半年,把家里的钱都吊完了,人也没救回来。”   原雨说完笑了下:“其实也没啥,就是他病的时间正好是我高考的时候。那会儿……一来是没钱,二来,我也觉得我要是不读书,他会不会还能多活几年,就……”   “你怎么能这么想?”   “我也知道这样想不对。”原雨笑笑,“我报考心理学,有一半也是因为我爸的关系,我就觉得他其实有病,只是村里人嘛,谁知道什么心理疾病啊?要是能有点科学意识,早点治疗,可能也不至于这样。”   “……嗯。”程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低地应了声。   “好啦,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我真得回去了,有点困了。”原雨揉了揉眼睛,“明天还得……”   “还是去我那儿吧。”   原雨眼睛揉到一半,忽然顿住。   “就住一晚。”程灼说。   不知道是他的哪句话触动了程灼的神经,原雨看过去的时候,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他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   在公交车前,程灼那个灼灼的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   这样的状态多少让原雨感觉到心惊,他犹豫片刻,最终妥协了:“好吧。”   ……   原雨是真的困,半路就睡了过去,等到了地方下车一看,发现这里居然靠近大学城。   他不得不怀疑程灼是故意的:“你……为什么住这里?”   “巧合,”程灼一看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最近做的就是校园项目,本来想着以后实地考察方便点,你能考江城大学,对我来说意外之喜。”   “那你们那个项目也要进江城大学吗?”   “嗯。”   “……哦,”原雨恍然,“你是在跟我说以后都避不开你。”   “……”程灼被他逗笑了,认真地说,“小雨,你能这么理解我很高兴。”   原雨没理他,径自进了大门。   这边的房子比程光宗自己住的那个小三居大得多,独立的小洋楼里只有上下两户人家,每家都是两层的复式,单层面积也并不小。里面装修得很精致,不过因为许久没人住,桌面上有点灰,看着有一阵没人打扫了。   “没来得及叫保洁,不过卧室我提前来收拾过了,你直接上去睡就行。”程灼准备在楼下等搬家公司把东西送过来,挥手让原雨上楼,“主卧里有浴室,你可以洗澡。”   “没衣服换。”原雨看着他。   “衣柜里丢了几件我的衣服,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穿吧。”   “嗯。”原雨应了一声就上了楼。   二层有一个小花厅,还有几间卧室和书房。原雨每间都进去看了眼,确认只有带浴室的主卧是收拾过的。   他失笑,怀疑程灼是故意的。   不过硬要说的话,他并不介意和程灼一起睡,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原雨把灯打开,打开衣橱看了眼,那里面一半是空的,挂着的衣服并不多,他从叠好的衣服里找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拿着进了浴室。   今天没怎么劳作,他洗得很快。出来的时候,楼下依稀传来了说话声,大概是搬家公司的人来了。   他看了看房间里那张大床,怀疑这皱皱巴巴的床铺是程灼自己铺的,造型有些搞笑,于是自己动手收拾了一下,才躺上去。   好像有种,夫妻俩搬新家的感觉。   他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鼻腔里涌入干净被褥特有的清爽气味。   ……但是钓鱼这种事呢,进度不能太快了,否则,就是他自己被钓了。   程灼这傻子,要是总给他甜头尝,他怎么会去想答案呢?   是不是该晾一晾他了?   ……   想着想着,原雨渐渐地睡了过去。   保洁还没来过,程灼可不愿意先把搬来的东西整理出来,他跟搬家公司算完费用,把人送走,便一步三蹦地摸上了楼。   主卧里只有一盏很暗的床头灯,他进去的时候,原雨似乎已经睡着了。   为他而留的灯,和熟睡的人,程灼站在房门口欣赏了半天,忽然笑了起来。   他一扯领带,往床边走过去,低下头轻声喊:“原雨——”   原雨没反应。   于是程灼低头在他脸上偷了个吻,这才脱衣服进浴室。   浴室门一关,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原雨往水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失笑。   他摇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傻子。”   ……   程灼洗完澡出来,没急着睡觉。他到楼下洗了个杯子,然后给自己开了瓶酒,端着酒杯跟赏景似的回房看原雨睡觉。   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但他愣是就着“房景”喝完了整整一瓶。   凌晨三点,程灼算着时差,到二楼的花厅阳台,给自己的医生打了个视频电话。   “我想通了,继续治疗吧……嗯?你说酒?知道,开始治疗以后会戒的……也没有,我只是觉得……让人担心不太好。”   也许他不会担心。   但是……他要是真担心了,好像也不会表现出来。   程灼就从来没发现过原雨担心他爸,如果不是今天听他说的,程灼还一直以为他讨厌那个爹呢。   谁知道原雨的脑子里想过那些。   就当是未雨绸缪好了,反正……医生早就劝过他,药还是要吃的。 第52章   清晨, 原雨被闹钟叫醒。   他还记得自己睡在别的地方,闹钟响起第一声时就警觉睁开眼睛,单手按掉了闹钟铃声,接着回头看了程灼一眼。   这边离他上工的地方远, 原雨定了个很早的闹钟。此时天刚蒙蒙亮, 一丝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 恰好照在程灼脖颈处。他睡得很安详,肢体动作却不是那么回事——原雨做了一晚上被海怪缠身的梦, 醒来才发现是程灼长胳膊长腿的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   原雨觉得这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   表面上变得更温文谦和的同时,私底下,程灼好像比以前粘人了。   他费了好大力气, 才在不惊动程灼的前提下让自己下了床,洗漱完换上自己的衣服,往程灼的微信上发了条留言,便先行离开。   两人又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节奏中。   社畜一旦忙碌起来, 实在是很身不由己,程灼虽然没隐瞒自己的“太子爷”身份,却也实在不想借他爸的东风, 该忙活的地方从不偷懒,该他加班的时候从没推脱过。也因此, 说是要找保洁来打扫,真把房子收拾到角角落落都能见人的地步,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   随着项目的推进, 程灼几乎没有了去原雨那里蹭住的时间,原雨也不愿意住到他那里去, 两人就只能偶尔一起吃个饭,说些没营养的闲话。   天渐渐热起来, 树上的知了开始躁动,蝉鸣声不绝于耳。   七八月是学子们一年到头最闲的时段,也是项目组最忙碌的时刻,他们必须在开学前准备好一切,才能在新学期获得先机。   所谓的“生鲜加工进校园”,说白了就是高端快餐外卖。食材新鲜、厨师特制是他们的优势,价格自然低不到哪里去;为了平衡售价,他们制订了多种小份套餐,基本上把售价打到了工作餐的价格水平上。   当然,即便如此,售价也还是高出有补贴的学校食堂许多。他们的目标用户,放在了家境殷实的学生与偶尔想要“吃顿好的”的学生身上。   这也是程灼不愿意让黎昱杰进来分一杯羹的原因——撇开他可能做不了正经事不说,这笔生意目标客户群体小,本就没多少油水。   公司当初想做这个,一来是想给几个实习生练手的机会,二来是希望能进一步打响他们生鲜超市本地冷链配送的知名度——毕竟学生有家长,学生自己还会长大,这些都是未来的客户。   项目说重要不重要,说不重要又还挺有分量,给新人试试手挺合适。程灼学了一肚子理论经验,也需要更多增加经验的机会。   他搬到大学城附近以后没少往新建的供应基地跑,确认厨房的人员和货物供应没有差池,另一边,还要跟宣发部门确定推广方案,并督促IT部门尽快把小程序搞上线,忙得像只陀螺。   这中途黎昱杰仍在不停地骚扰他,而且对方似乎被原雨刺激得狠了,发来的话一次比一次露骨。对方用的是短信,程灼拉黑一个号码他就换一个号,精神上十分坚韧不拔。   程灼本就是个脾气不大稳的人,何况最近还开始重新治疗了。   跟私人医生沟通的时候,他托医生帮了点忙,找了对方在国内的一个同学,根据黎昱杰的一系列行为和骚扰短信内容做了个“疑似有病,建议就医”的分析,整理成全套文件,一股脑地发到了黎昱杰他爸的私人邮箱里。   邮箱地址是问总裁办秘书要的,程灼暂时没往他亲爹那里捅。   不过,他在他们的微信小群里@了群主黄孟辉,只说了一句话。   “把黎昱杰给我踢了。”   论程灼和黎昱杰在黄孟辉那边的分量孰轻孰重,这事都不用想。黄孟辉看见消息以后反手就把人开除出群,然后颠颠地跑来找程灼私聊。   -怎么回事啊?   程灼回:他性骚扰我。   五个字,黄孟辉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愣是没看懂。   他直接拨了个电话回来。   程灼人在办公室干活,看见电话有点烦,但思来想去,还是拿起手机到外头接电话去了。   怎么说呢。   虽说有点塑料,但黄孟辉毕竟还是他在江城最亲近的朋友,有些事总不可能瞒一辈子。   再说程灼本来也不怕人知道。   “……就是这样。”他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略过了他和原雨的那些事,只说自己已经有在追的对象了,对黎昱杰没兴趣,何况这个人骚扰不说还死皮白赖地抢他生意,纯属恶心人。   黄孟辉:“操……”   他可能是在几分钟内经历了世界观的洗刷,这一声骂完,停顿几秒钟,又是一声恍惚的“操”。连骂三句,黄孟辉才有些恍惚地说:“我可能需要冷静一下……”   “跪安吧。”程灼语气淡淡的,“我这儿在忙呢。”   电话挂了。   程灼也不知道黄孟辉能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如果不能……那也只能失去几个朋友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这话是心理医生私底下劝他的。   得想开些。   ……   程灼忙着工作的时候,原雨也在忙他的工作。   工地里勾心斗角的事一点不比外面少,不过到底干了快两年,哪怕有磕磕碰碰,真到最后了,原雨还是有些舍不得。   夏季炎热,中午时段工地上是不干活的。原雨跟着几个熟稔的工友到搭建的临时房屋里吹电扇,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几个人没事做,摸出扑克牌准备打两把,原雨不太会,也不想跟着赌钱,就坐在边上看。   双扣三缺一,其中一人去隔壁喊了个姓孙的工友过来。   这人大概是太怕热,光着膀子进来的,原雨一眼看见他下腹处纹着个栩栩如生的老虎头。   挺霸气的,如果不是那个人体毛太重的话。   原雨稍稍挪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又憋不住,拍拍那人的肩膀:“孙哥,你这文身哪儿做的?”   姓孙的老哥叼了支烟,回头看见是他,“哟”了一声:“高材生,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原雨因为考上大学而即将辞职不干的事在工地不是秘密——这行赚的是个辛苦钱,又累又有被拖薪欠薪的风险,做个几年转行的人不在少数,但因为考大学转行的,原雨是全工程队头一份。   这种调侃不算恶意,最多就是祝福里夹杂着点酸,原雨可以心平气和地当作没听见。   他温和地笑了笑:“想在身上留点东西,没想好是打耳洞还是文个身。”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都要!”老孙吊着嗓子,玩了个流行到有些土气的梗,甩手打出一张牌,眯着眼往肺里吸了口烟,长长一吐,然后说,“耳洞呢,随便找地方打就行,文身这事就不一样,看的是文身师的手艺——我这大图找朋友做的,你要是需要,回头我把他微信号推给你。对了,你做大图还是小图?”   “小图吧?”原雨想了想,“没太想好样子,但应该不做大的。”   “噢,我那朋友不接小图的。不过你也可以先咨询一下他。”老孙说,“这行水深,我也不太懂。”   “行,谢谢孙哥。”   原雨行动力挺强的,当晚收到老孙推过来的名片,当晚就去咨询了具体的事宜,包括图案大小、大概价位、季节、恢复期能不能碰水等等细节,心里有了点数。   小图案的价格不贵,他能承受,但到底文什么,原雨却还没想好。   虽说文身能洗,但那大致上是个不可逆的过程,他不想反复折腾。   工地的日子过得快,一犹豫就来到了八月。   江城大学这学期是8月29日报到,9月1日正式开始军训,原雨提前三天辞别了那个对他挺好的包工头。结算完工钱,他当晚请包工头和几个熟悉的工友吃了顿饭,就此别过。   出租屋的租期到九月十几号,最后几天,原雨也不太想算租金了,只跟房东退押金。报到那天他把他为数不多的东西整理好,叫了辆拆掉了后座的七座车拉到学校,房门钥匙就留在了出租屋外面的花盆底下。   宿舍加上他四个人,另外三个都长得白白净净的,就他肤色深一些。后来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家一说,果然除了他都是城里的孩子。   可能皮肤白是长期在室内玩电脑养出来的。   原雨想到这里还有点想笑,因为他突然想起了白到几乎反光的程灼。   这人最近太忙了,他俩都没什么时间见面。原雨是不太介意,他等了程灼很久,不差这么几天的,对方却粘人得很,一有空就会给他发信息,回得晚了还要发脾气。   “你是不是还没领书啊?”隔壁床的室友看了眼他空荡荡的桌子,好心地说,“你到大路上去找咱们学院的摊儿,把录取通知书带上,有校牌、学生证、手机卡和收音机拿,课本到西区19号楼的车库里领——凭学生证领。”   “好,谢谢。”原雨笑笑,拿着自带学校地图的学生手册下了楼。   他花了半天的时间,沿着学校的主干道大致走了一圈,弄清了哪里是哪里,傍晚跟刚认识的室友到学校食堂吃了顿饭。   原雨从前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村哥,这两年在城里耳濡目染多了,常识库扩充了不少,跟这几个娇生惯养的大学生聊天倒也不会接不上话。   他长得显小,一顿饭吃完了新室友才知道他虚长两岁,闻言都还挺惊讶。   四人收拾好餐盘,从食堂走出来。原雨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示意室友先回去。   “喂?”电话一接通,程灼就听出他不在室内,“你还没回家?不是说这几天就要辞职了么。”   “已经辞了啊,三天前。”原雨慢吞吞地往宿舍楼的方向走,“我今天都来学校报到了。”   “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随后就是程灼有些懊恼的声音:“靠,怎么都29号了……我时间过昏头了。”   原雨听着直乐:“你们那个项目不也是这几天上线么,你真能记错日子?”   “临时出了点状况,让IT那边改了十几遍了。我还以为就过了两天,结果已经三天了。”   “你多久没睡了?”   “……不知道,总觉得刚睡过。”程灼叹了口气,“其实——”   “其实什么?”   “算了,没事。”其实治病的时候应该规律作息的,但程灼目前显然是做不到的,只能说还好他的状况没前几年严重。   他顿了顿,换了个话题:“你已经在学校了?”   “嗯。”   “在干嘛?”   “刚跟新室友吃了顿饭,你打电话过来,我让他们先回宿舍了。”原雨慢慢地跟他说着闲话,“学校食堂还挺好吃的。”   “好像是听人说过江城大学的伙食不错。”程灼话音一顿,声音忽然压低,“诶,我这会儿下班了……能来看看你吗?”   “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会变个样子。你有那时间,还不早点回去睡觉?”   “总要给我个机会认认门吧,要不然我明知道我对象在江城大学,进了学校门连你宿舍窗户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像话吗?”   “程先生,我再提醒你一遍,你现在好像是单身。”原雨笑了笑,“想来就来吧,反正晚上我也没事。”   他确实没事干——江城大学风气开放,不限制新生带电脑,三个室友早就一人一台玩起来了。   这三个人玩的游戏还各不相同,原雨看了一圈,坐到自己的位置前开始背单词。   他打算大一就把四级考掉。   程灼的驾照已经换出来了,自己从公司开车过来,约莫四十分钟,就发来消息说到学校门口了。   原雨站起身,想了想,出于礼貌,跟三个室友说了声:“我哥过来看我,可能要来宿舍。”   “啊?”三个人同时转过头。其中一个人想了想问:“你哥……年纪大吗?”   原雨摇摇头,笑了:“你们继续玩游戏好了,不算家长,没关系的。”   在男生的字典里,年纪没大多少的男生,那跟同龄的兄弟也差不多,闻言身体也不紧绷了,一个个挥挥手表示自己不在意,然后又投入了新一轮的厮杀中。   原雨拿着宿舍钥匙去校门口接人。   程灼坐在自己的车里。这车原雨坐过两回,记下了型号和车牌,他到门口找到那台车,熟门熟路地打开副驾门钻进去。   他上车就说:“你脸色有点青。”   “我不困。”程灼说,“报到事情挺多的吧?累吗?”   原雨摇摇头。   他在家做惯了活的,报到最麻烦的无非就是收拾宿舍、添置东西,他没觉得累。   于是开口还是老生常谈的话,“我记得疲劳驾驶很危险,以后要是加班,你还是打车吧。”   程灼笑起来:“你管好多啊。”   原雨盯着他看。   “……行,答应你。”程灼有点无奈,“带我去你宿舍看看?我还没见过国内的大学宿舍。”   原雨不觉得宿舍有什么好看的,充其量比他的出租屋条件好一些。   不过程灼非要看,原雨就还是带他去了,逛了一圈出来,两人还去逛了逛校园环境,没完没了。   好像程灼就一定要在今晚弄清原雨今后四年要在什么环境里生活似的。   最后原雨干脆把学生手册上那页学校地图撕下来塞给他:“带回去慢慢看吧。”   程灼得寸进尺:“课表也来一份?”   “没出呢,出了给你发。”两人又逛回了校门口,坐回车里,原雨打量着他车内摆设发生的微妙变化,随口说着,“今天是新生报到,学校还没开学,系统里没东西,估计要等军训结束才有。”   “你们军训多久?”   “十天吧。”   “真不考虑住到我那里去吗?军训以后。”   原雨偏头看了他一眼,笑笑没出声,是拒绝的意思。   他这个表情,程灼已经看过好多遍了,每次都有些牙痒。他舔了舔后槽牙,语气变得有些危险:“其实,我现在踩下油门……你也就跟我回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有了肢体接触,你再把我带回去一起住,我们俩就算在一起了啊?”原雨看着他,“也不需要我同不同意了。”   他双手撑在双腿两侧,一摇一晃地坐着,是个很乖巧的姿势。程灼是真的很喜欢他这个样子,语气都跟着柔和下来:“我没那么想,就是觉得咱们白天也没空见面,如果住一起,至少每天晚上都能看到。”   “你准备像以前一样,热热闹闹地折腾几个月,然后一走了之?”   程灼一怔:“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急什么?”原雨笑起来,“今天不见明天也能见,都不行就后天,大后天……有的是时间,为什么非要同居?”   “……”程灼的目光冷下来,“你就这么不想和我住?”   他冷脸的时候,看着很严肃,其实有些吓人。很久前原雨最怕他冷脸,现在好一些,但还是会有点……担忧。   对,担忧,不是害怕。   因为他发现这人好像有点喜欢钻牛角尖。   “我只是觉得没到那一步。”原雨叹了口气,决定给他一点提示,“程灼,你在追我对吧?想跟我在一起对吧?”   程灼没出声,但脸上却写着“那不然呢”四个字。   “你觉得两个人要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原雨说,“你好好想想吧,我先回去了。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   原雨下了车。   只有大一新生来报到的日子,学校周边还不太热闹,但已经有些店铺提前开了,原雨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往回走,在心里慢慢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程灼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而且……   他一路走回到宿舍门口,开门的那一刻,眉头拧了起来。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刚刚在程灼车上,看见杂物堆里放着个小药盒,模样和分量,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原雨是个行动派,回到宿舍就开始搜索,不过人的记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一样东西觉得眼熟,未必就能想起来出处。   搜索未果,他也只好放弃,早早地洗了澡,回到桌前继续看书。   第二天和第三天正好是个周末,刚来报到的新生忙着各处联谊,老生也陆续回来,学校里渐渐热闹起来。   程灼选了个白天过来,刚好原雨那三个室友出去吃饭不在,他抱着个箱子就上了楼。   “其实我觉得你可能不是这个意思,你都不找我要钱。”程灼一边说,一边从箱子里往外拿东西,“但我问了很多人,也上网搜过,所有人都说,追人要舍得花钱。”   “我觉得我挺舍得花钱的,你不管我要,我自己主动送就是了。”   他放了个新的笔记本到原雨桌上,又放上个手机,剩下的都是些大学生能穿的T恤卫衣休闲裤,新的,整整一箱,程灼打开衣柜门就往里面塞。   “至少别人有的东西,我肯定也让你有。”   原雨:“……”   他眉头皱起来:“……你真是自己考的大学吗?”   怎么就能……傻成这样?   他深吸口气,克制地说:“东西你带走,我不要。回去吧,这几天别来了,至少我军训结束前你都别来了。”   程灼看了他一会儿,直起腰,也有点无语:“我以前送你东西也没看你拒绝过,为什么现在就什么都不肯要了呢。”   原雨咬着牙根,没说话。   程灼垂眸看见他拳头都握紧了,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就是送点礼物……对你好,也能让你气成这样?那你要我怎么办啊。”   他想了想,继续说:“黎昱杰我已经摆平了,他不会再来骚扰我了,另外……”   程灼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还有什么可“另外”的,便闭上了嘴。   谁料他一抬眼,发现原雨的眼圈居然气红了。   “你别哭啊。”程灼顿时郁闷了,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他还是受不了人哭。   “程灼。”   因为带上了一点哭腔,原雨开口的时候嗓子有点哑。他眼角是红的,但没有眼泪,压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问:“我就想问问你,你究竟喜欢过我吗?”   程灼:“……”   “你就从来没想过,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应该是感情吗?”原雨费解地看着他,“我要你这些东西干什么?我是需要这些,我是舍不得多花钱,可我又不是为了这些跟你在一起的。”   他顿了顿,深吸口气,把眼睛里快要涌出来的泪花逼回去,然后接着说:“你回去吧,在我发火之前——把东西带走。”   程灼沉默片刻,拿起了自己的外套:“我这就走,东西你留着用吧。”   “你少拿这些东西侮辱我!”原雨猛地吼出声。   “我怎么会侮辱你呢,我只是……你需要什么,我给,就这样而已。”程灼笑了笑,“反正我不带走它们,你也不可能把东西扔了,你一向珍惜东西。”   原雨抄起桌上的水杯。   砸出去前,他到底是没舍得,稍微偏了点角度,那水杯擦着程灼的脸飞出去,“乒”“啪”两声撞得粉身碎骨。   “你可真是个混蛋。”   程灼笑眯眯地,伸手抱了他一下,在原雨打人之前,迅速转身离开。   屋子里安静下来。   估摸着室友没多久就要回来了,原雨深吸几口气,冷静了片刻,到阳台去拿簸箕和扫帚,收拾残局。   程灼回到车里以后没急着走,坐在驾驶席上点了支烟。   其实有件事他也想知道。   喜欢……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啊。   作者有话要说:   程灼有病前文暗示过两三次,包括他有自己的医生,擅自断药什么的,我以为大家都能猜得到呢   他是个物质极大丰富精神极其匮乏的人,有病也很正常。   昨天没睡着,搞得今天白天都在睡觉。这两年精神头不太足,困了没法撑着码字,更新晚了不好意思。 第53章   其实原雨是个不太生气的人, 但这回他真的很不高兴。   好在有军训做缓冲——他一边不想回程灼的消息,一边又觉得完全不回不太好,忙起来就不用自己做选择了。   江城大学的军训直接在学校里进行,时间表排得很满, 清晨5点半就要起床, 6点在楼下集合, 晨训半小时后吃早餐,7点半正式开始上午训练。一整天下来, 就算随身带着手机,也没多少时间去看。   向来缺乏锻炼的大学生们叫苦不迭,原雨倒是适应良好。   九月初, 江城的天气还比较闷热,军装只有统一订的一套,不想穿脏衣服就要趁不上晚课的日子早点把衣服洗掉,免得第二天干不了。以至于一到这种日子, 宿舍楼下的公共洗衣房内便挤满了排队的人。   原雨跟着室友去了一次,被人山人海吓了回来,直接端着盆借着宿舍的洗手台自己洗了起来。   本来累得在躺尸的室友听说了他的壮举, 吓得从床上跳下来,直奔厕所围观。   原雨回过头:“?”   室友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练了一天……你不累啊?”   原雨:“还好啊。”   室友:“你还手洗衣服?”   原雨点点头。   室友愣了一会儿, 抬手把自己的下巴往上一托,闭上了嘴,扭头冲另外两具“尸体”喊:“夭寿了朋友们, 1202年了,居然有会手洗衣服的年轻人!”   原雨:“……”   他有点微妙的尴尬:“很奇怪吗?”   村里没有洗衣机, 他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手洗的。   “不奇怪!”室友冲他大吼,“您可是神仙啊!”   这年头, 一个会收拾的男生就已经是瑰宝了,何况一个会手洗衣服的???   他们三个人都是被楼下排队搞得逃回来的,闻言,床上躺着的另两位兄弟也跳下来了,一人拿着套军装,满脸讨好地凑到了洗手间门口。   室友A:“我请你吃一个月晚饭……”   室友B:“什么你不你的,要说‘您’!我包您一个月的午饭……”   室友C:“小弟囊中羞涩,不如就负责您一个月的早餐……”   三人笑成了三朵盛开的菊花:“好哥哥,帮我们洗一洗军装吧?”   原雨:“……”   他原地打了个哆嗦。   这三个室友都是挺好的人,听说他从农村来也不歧视,原雨不介意帮他们洗衣服,何况还有免费的饭吃。   从前他也经常帮村里人干活的。   “放着吧,”于是他说,“等我洗完的,不然放一起洗认不出哪件是谁的。”他又顿了顿,“但是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好哥哥”这种称呼,只有从前程灼跟他浓情蜜意的时候逗着他喊过。   原雨体温都升高了,只能庆幸自己皮肤有点黑,脸红看不出来。   ……也不算太黑。   他看了眼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他的肤色是标准的小麦色,其实应该……不算难看。   一群室友在洗衣服面前毫无节操,毕竟谁也不想第二天继续穿着带臭汗的军装,狗腿似的围着原雨转,嘴上溜须拍马个不停,别说“哥哥”,连“爸爸”、“祖宗”都能喊出来。   ……甚至还有人喊“妈妈”。   原雨洗着洗着把自己洗笑了,好像很久以前,程灼也曾跟在他身后看过他洗衣服,那大少爷也一样什么都不干,问东问西的,心情好还会夸他两句。   心里郁积的气居然就这么散了。   原雨啊原雨,你可真没出息呢。   原本原雨虚长两岁,应该是宿舍里的“老大哥”,但自从洗衣服事件之后,他就成了宿舍里的团宠。另外三人对他照顾有佳,而且他们说到做到,真的分别负责了他一个月的食堂费用。   新生入学第一个月是很忙的,要上课,要选择部门和社团,要联谊认识新朋友……原雨对社团兴趣不大,不过因为能给绩点加分,他申请加入了学生会,再加上室友的照顾和带领,这段时间他在学校里认识了不少人。   大一课多,原雨在确定自己没有固定时间打工之后,选择报名参加了学校里组织的勤工俭学项目,收入不高,但聊胜于无,最重要的是可以经常和辅导员或是学院领导打交道,对期末评优什么的会有好处。   这段时间,他唯一主动给程灼发的消息,就是提前答应过的课表。   一段时间之后,原雨发现程灼会算着他下课或是休息的时间给他发消息,尽管他可能在做一些没告诉过程灼的别的事。   一个,没心没肺的大少爷,能做到这个份上,可以说是很贴心了。   但他就愣是不肯说一声喜欢。   就很无语。   有什么疾病吗???   有时候原雨在课堂上胡思乱想,气急了就会想到这里,但每次想到这里,思绪便是一顿。   ……也说不好。   他想到程灼车里的小药盒,低头抠了抠自己的手。   程灼给他礼物,给他钱,跟他说情话,跟他亲密。   但从来没有主动分享过自己不好的事,就连父母离婚,也是原雨见到Michael之后,程灼才随口说起的。   就是因为这样,原雨才时常觉得离程灼很远,好像他们只是什么露水情人,贪过这一段的欢,便会分道扬镳似的。   “笃笃笃”。   一支细长的笔从前座伸过来,轻敲了敲他的桌子。原雨抬头,看见室友之一笑眯眯地看着他:“回神了嘿!想什么呢?走啊,下课了。”   这人叫宋陌,在宿舍里年纪最小,脾气也很好,打游戏被坑了原雨也没见他发过火,跟另外两个咋咋呼呼的兄弟有明显反差,也因此跟原雨走得比较近。   不过最近原雨有点困扰,他不太会直接把别人当成同类,但他总觉得宋陌对他照顾得有些过了,可对方没有越线的举动,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被他一喊,原雨才发现教室里已经没别的人了,忙问:“林清他们呢?”   林清和徐望是另外两个室友的名字。   “去占座了。”宋陌说,“今天有金融和医学的篮球赛,正好下面两节没课,你想不想看?”   原雨犹豫了一下。   他对新生篮球赛没什么兴趣,不懂规则也不会打,系里征集选手的时候他也没报名。好在他们这届男生多,本就轮不上他。   不过,如果这时候选择回宿舍的话,他怀疑宋陌会跟他一起回去。   既然有些事不好张口,他就想尽可能地避免二人独处,免得尴尬。   “那就去看看吧。”原雨说。   宋陌就笑:“对嘛,我早说了,你该放松的时候就该放松,成天看书算怎么回事?”   那主要是因为看书对他来说是放松。   原雨摇摇头,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像他这么热爱学习的人,精神追求实在很难让同学理解。   因为比赛的缘故,篮球场上非常热闹。两人顶着烈日找到了先来的林清和徐望,在他俩预留的空位上坐下。   他们占的正好是前后两排两两的空座,到得晚,原雨就只能跟宋陌坐在一块儿。一落座,宋陌把背包卸下来,先摸出一支防晒霜问原雨:“要吗?”   原雨摇摇头,他没这种习惯。   于是宋陌就把防晒霜往身后递。   最开始林清和徐望看见他这样,还会笑骂一句“你好娘啊”,结果军训的时候林清被晒伤过一次,后来就不骂了,看见防晒霜能迅速狗腿地喊爸爸。   递完防晒霜又是一听可乐,原雨本想拒绝,结果宋陌掏出来了四听,他就只好拿着喝。   可乐是冰的,应该在包里放了不算久,不知道宋陌什么时候买的。   球赛一直打到中午才散,四人本来打算一起去食堂吃饭,但中途原雨接了个部长打来的电话,有事喊他过去。他说要走,剩下三个人顿时没有了去食堂的兴致,徐望提议回宿舍叫外卖,“难得吃顿好的吧,我听人说最近云生超市做的那个配送套餐挺好的。”   原雨脚步一顿:“云生超市?”   “啊,”徐望接了句,“就市里那个连锁大超市嘛,他们最近好像做了个套餐配送?我听班长说挺好吃的。”   林清顿时揶揄说:“哦哟,又是‘班长说’。”   宋陌也打趣道:“兄弟什么时候拿下她啊?”   “八字没一撇的事,”徐望耳朵都红了,尴尬地摆摆手,“别问了行不行,真不是那关系!”   ……大学生嘛,除了读书之外,最重要的事大概就是恋爱。   原雨就心里苦了,谁让他喜欢的是个傻子呢。   不过,一个月时间,程灼他们那个项目的名气终于打到了不太关心这种事的徐望这里,说明知名度已经挺不错了?   看来他还挺顺利的。   原雨笑了笑,背起书包找部长去了。   学生会就是杂事多,何况十月是校内活动举办的高峰期,很多事情需要他们这边提前准备。   部长是个家境殷实的本地男生,干活前先给每个干事买了午餐,还都不是食堂套餐,每次都是让学校周边的小饭店打包送过来的,在学校里已经能算“高档套餐”。   原雨觉得这是缘分。   因为他今天踏进部长约的空教室时,看见桌上的打包袋印着“云生生鲜”的翠绿色LOGO。   原雨:“……”   说起来啊……程灼这个“贴心”的人。   让他军训前不要出现,然后一个月过去了,他真就一次都没出现过。   要不是每天微信不断,时不时的还要通个电话,原雨还真要以为自己一个问题把人吓跑了呢。   他扯扯嘴角,在桌前坐下。   有人从他身后的门外面进来,原雨没在意,然后很快脸上就被什么凉的东西贴了一下。   他扭过头,发现那是部长手里的文件夹。部长把文件夹往他手里一塞,指挥道:“归你了,这个东西每个人发一份。”   “又是我?”原雨无奈地站起来。   “能者多劳嘛。”部长笑眯眯地,“大家先吃饭啊,吃饭的时候把方案看一下,然后我们再讨论。” 第54章   原雨跟部长蒋铭认识其实比进学生会的时间要早一点, 上个月军训结束后系里有一场学界大牛的公开课,当时三个室友都说要打游戏,他一个人去听的,部长就恰好坐在他旁边。   公开课旁听人数不算多, 可能是这个原因, 结束后邻座男生管他要了手机号码, 进了学生会才发现那个人刚巧是新任部长。   两人聊过一阵专业上的问题,一段时间后, 原雨意识到这位部长其实是个挺认生的人……虽说表面上看不太出来。可能是因为这个,部长很喜欢塞活给他干,为此还被其他干事打趣过, 说他“深得圣心”……   证据就是,蒋铭经常对他做一些亲近的小动作,比如说拿文件夹突然从身后戳一戳他的脸。   这话跟在公司里被同事打趣说“深得领导赏识”一样,都分辨不出是好是坏, 毕竟原雨对明年争部长位置这件事没太大兴趣。   部长这个职位是很忙的,花太多时间赚差不多的绩点就不划算了。   十月初,他们这个部门要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是新生歌手大赛, 最近正式筹备报名阶段。   原雨对这种文艺活动没有创见性的建议,胜在做事仔细妥帖, 所以最近都在干杂活,俨然成了蒋铭的小助手。发完方案,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表面不动声色地坐下,开始拆打包袋。   饭的份数是正好的, 配菜类似,主菜有三种, 可以供大家自己挑。   原雨不挑食,主动落在最后,拿到一份红烧鱼套餐。   云生的外卖二十多三十一份,原雨虽说有存款,但饭都是去更物美价廉的食堂吃的,吃云生还是第一次。饭吃进嘴里,想到程灼,就有点走神。   他坐在部长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吃饭的时候不出声,眼睫下垂,很是乖巧。部长拆开了自己那份盒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笑,收回视线,低头吃饭。等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始今天的会议。   赞助已经拉到了,活动的场地也已经借到了一间大阶梯教室,剩下的主要工作是场地布置以及评委时间确认。这比赛搞得挺正经,从海选到决赛有三轮,场地布置要换,道具采购也是个问题。   学生活动经费不太灵活,于是算账的事又落到了“做事细致”的原雨头上。   会议结束,一群人散了,蒋铭留了一下原雨。   “经费这事我先跟你交代下,到时候我顾不过来的,你这里先批给他们。”   原雨眨了眨眼:“……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蒋铭也冲他眨眨眼,“我信得过你。”   “……”   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他也没心思想这些,今天课多,午休结束以后就是四连课,吃完晚饭,晚上还有三节,再去吃个宵夜,回到宿舍就十点多了。   当晚回到宿舍后,四个人轮流洗澡,原雨没急着进浴室,先到桌前打开了电脑。   程灼还是很了解他的,因为珍惜东西,所以对方真把这些留下以后,他也不可能放着不用。太浪费。   再说。   确实很有用,大学生要做个课件表格的,电脑这东西总能用上。送来的这些礼物真的很贴心了,程灼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   原雨叹了口气,翻开带回来的东西。   没过多久,宋陌拿着瓶可乐走到他旁边围观,边喝边说:“你这又是什么活啊?”   “系里不是要弄歌手大赛吗?部长把算账的活扔给我了。”原雨头也没回。他正忙着把今天拿回来的一些提前支出的小票账目统统核对一遍,然后输入到表格里。   宋陌看了一会儿,摇摇头:“你们部长可真喜欢使唤你干活。”   原雨笑笑没接话。   对面的林清听见这话,从游戏里暂时脱身,谈了个脑袋过来:“那你明天有没有空啊?”   “啊?”原雨回过头,“有事吗?”   “有个联谊活动。”宋陌说,“艺术学院的一个女生宿舍,也是四个人。你要是没事,明天就八个人一起吃个饭。”   “上个月还没联谊够吗?”原雨乐了,“这回又是谁联系的?”   林清指指厕所。徐望正在里面洗澡。   原雨愣了愣,眼睛瞪圆了:“他不是在追班长?”   正好这时候徐望冲完了澡,拿着一脸盆脏衣服从厕所出来。听见这话,他脚步一顿,露出苦相:“下午上课的时候我找机会探过她话了,她说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那我总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以后别开我跟她的玩笑了,对她也不好,风言风语的。”   林清摇摇头,啧啧道:“看看,下午被拒第二天就安排联谊,这就是男人。”   “那是因为叶晓倩说她一个室友想找个高高瘦瘦帅帅的男朋友,我说我们屋的宋陌不就这类型吗?就说大家找机会见一下。本来这顿饭上礼拜就要吃的,谁让她们艺术学院按月交作业,月底忙得走不开呢。”徐望无奈地说。   宋陌才知道这件事跟他有关,无语道:“那我也不想谈恋爱啊。”   “就吃个饭,你就当交个朋友么。”徐望说,“谈不拢就罢了——大家不都这样?”   原雨愣了愣。   确实如此,新生忙着联谊认识非本专业非本学院的人,年轻男女凑在一起迸发荷尔蒙,看对眼了在一起,聊不好的一拍两散,看上去很简单。   徐望把脏衣服往桌底下一丢,准备明天再拿到洗衣房去。林清打完一局游戏,喊了句“我第二个”就进了浴室。原雨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听见杵在他边上的宋陌低头喊了一句:“嘿,想什么呢。怎么老发呆啊?”他温柔一笑,“跟呆子似的。”   这话有些亲昵了,原雨回过神,看了他一眼,抽抽嘴角,转头问徐望:“老徐,你究竟是不是喜欢班长啊?”   “喜欢啊。”徐望左手拿毛巾擦着头发,右手点开了桌面上的游戏图标,头也不回地说,“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怎么会不喜欢。”   “那你就这么放弃了?”   “她说不想谈恋爱我还能说啥。”   宋陌想了想,插了句嘴:“可能只是不想跟你谈恋爱,也或许是你的行动不够,还没打动她。你要真喜欢,再努力一下也不是不行。”   “……”徐望顿了顿,自暴自弃地说,“算了吧,怪讨人嫌的。”   “你这是自卑——”   “打住!”徐望大喊一声,“祖宗,放过我吧,又要给我做性格分析吗?我真的改不了,从小到大都这样,别人露出一点拒绝我的苗头我就不想往上凑了……何必呢?”   “那我们聊点别的,”宋陌说,“比如分析下‘喜欢’是什么?”   原雨愣了愣,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恰好看见宋陌一只手胳膊肘撑在床边爬梯上,头微微低下,分了点目光在他身上。   视线对上,宋陌冲他笑:“学霸,做不做课题讨论啊?”   “晚点的吧,林清不还在洗澡么。”原雨转过身,“等我做完这个表格。”   或许男生宿舍一般不聊这些东西,但心理学的男生宿舍,话题总归是要细腻一些。他们偶尔会在睡前做些命题讨论,是打发时间也是巩固知识点。   熄灯后,林清和宋陌围绕着徐望对班长的感情做了好一通分析,原雨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插几句嘴。   他从徐望身上瞥见了一星半点程灼的影子,因为屋里熄了灯,这黑暗便如春风过境,吹得思念骤然如野草般疯长。   他摸出手机,看见微信上没回的来自程灼的最后一条消息。   10:03,他问他,“下课没”。   现在已经过去快三小时了。   原雨发了三个字过去。   -睡了吗?   程灼回得挺快。   -没有。   -今天很忙吗?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要说时隔五年,程灼身上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他待人接物变得礼貌得体得多。   但原雨其实更喜欢对他发号施令的程灼,那些命令并不过分,反而显得很亲近。如果用他半吊子的学术知识来给自己做剖析的话,正是因为原生家庭中严厉的父亲存在感太过鲜明,导致他对这种“被支配”的地位既抗拒又适应。   那是他的舒适区,用人话说,他不喜欢对他进退适度的程灼。   之前一段时间,程灼在他这里还是挺“自说自话”的,吵了一次以后,就……   说起来,一个多月了。   冷战也该结束了。   想到这里,原雨捏起手机,一骨碌地爬下床。   另外三个人正讨论得如火如荼,听见动静都吓了一跳。宋陌先开的口:“原雨,你干嘛去?”   林清:“你不是刚上过厕所吗?讨论着呢你怎么就溜了。”   “我打个电话,你们先聊。”原雨下了床,拿着手机去了阳台,反手把阳台门关上了。   林清:“嘿……神神秘秘啊。”   “老大该不是谈恋爱了吧?”徐望突然说,“要是他有对象了咱们拉他去联谊是不是不太好?”   “他没有对象。”宋陌斩钉截铁地说。说完,似乎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硬,停顿一秒,换成了平日里温和的口吻:“一会儿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徐望不觉有异:“也是哈。”   阳台门隔音还不错,原雨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找到程灼的号码拨过去。   短暂的系统音之后,电话被接起来,那头传来程灼温和的声音:“喂?”   那种温和的语气,反正和原雨记忆中的程灼是不一样的,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受了谁的耳濡目染。原雨沉默两秒,吸了口气:“你在干嘛?”   “加班。”   “最近还这么忙?”   “……啊。”程灼看着自己手头一堆特意讨回来做的工作,也不知道怎么答。   可以早下班的,但不想下。   自找来的加班,因为不忙的话会胡思乱想,会想你,但不知道要跟你说些什么。   “你们那个项目……推广得还挺好的,我有同学在点。”原雨说,“今天部长请客也买的云生,我吃了一份。”   “吃的什么,好吃吗?”   “红烧鱼,还……挺好的。”   沉默。   原雨舔了舔嘴唇:“你准备就一直这样了吗?”   “什么?”   “也不见面,每天就发几条消息。”原雨顿了顿,想到那条三小时没回的消息,“一开始不回你消息你还要发脾气,最近连脾气都不发了……你准备就一直这样了吗?”   “我这不是怕你忙吗,学生会小干事。”程灼笑了,“难道你还希望我发脾气不成?”   “嗯。”   原雨顿了顿,语气笃定:“比起你跟我这么客气,我还宁愿你发脾气,看起来要更好一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好半晌,程灼才说:“主要是没脾气,我最近……没什么情绪变化。”   原雨目光闪了闪,这似乎符合服药的症状。   “然后最近没来找你是因为……”这回程灼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我没想出来。”   “什么?”   “你说的‘喜欢’,”他说,“我好像……不太明白。”   原雨心情复杂:“那你当初是为什么亲我的呢?”   这个问题程灼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事情他记得,画面都在脑子里,但具体那时候想了什么……程灼真的不记得,也可能他其实什么都没想。   就是想亲,想逗他,想看他给出让人满意的反应,所以就这么做了。   可这要叫人怎么回答?   他只好随口找了个理由:“……看你可爱?”   原雨:“……”   太过无语,原雨深吸口气,倒是笑了:“诶,要是你一直没想出来,就打算一直不跟我见面了?那我看……”他顿了顿,打算下点猛药,“我们不如就算了吧,总比这样吊着强,你说呢?”   “不行!”   下意识的回答脱口而出,说完,程灼自己先愣了愣,看了眼办公桌上的台历,问他:“要不明天出来吃个饭?我看你明晚没课。”   “明天不行,我明天约了人。”原雨说,“寝室联谊。”   程灼:“……”   他猛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在这里踌躇不前,原雨可是在学校里。   大学,最躁动的年纪,最广阔的社交圈。   “联谊???”他甚至没意识到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咬牙切齿,“跟谁?”   “我们宿舍四个人,再加一个艺术学院的宿舍,总共八个。”原雨说,“室友都挺照顾我的,他们安排的联谊,我总要给个面子吧。”   “艺术学院?女的?”   “嗯。”   程灼骤然松了口气:“那没事,就……或者等你跟他们吃完饭我再来找你,我们……就聊聊天?”   “那随你便。”原雨顿了顿,“还有件事。”   “嗯?”   “程灼,”他声音压得很低,“你是不是病了?”   “……”   程灼没回答,他把电话挂了。   原雨拿着没了动静的手机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无语地“哈”了一声,转身进屋。   屋里三人已经结束了讨论,原雨一开门就发现宿舍静得要命,他放轻手脚,慢慢把阳台门关上,冷不丁徐望开口说了句话:“老大,你谈恋爱了吗?”   原雨差点被他吓出魂,好半天才回答:“……不算。”   “不算就是暧昧期了?”徐望从床边探出头来,“那明天去联谊会不会不合适?”   “别人来四个人,我们只去三个也不好吧?”原雨说,“我就去凑个数。”   “……那也行,”徐望想了想,点头,“我会尽量帮你挡桃花的。”   “是你自己想要新桃花吧。”宋陌挤兑了他一句,也跟着探出头,“原雨,你暧昧对象是谁啊?也没看你跟谁走很近啊。”   他这么一说,另外两人也有点好奇了,主要他们四个同专业,平时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吃饭,如果有走得近的人肯定早就知道。原雨甚至看手机频率都远远低于其他三个,平时更是没见他除了学生会以外有什么经常接触的人。   “难道是学生会的?”林清开始开脑洞。   “别吧,老大那个部门那几个女生长得都……一般般诶。”徐望终究还是没好意思把话说太狠。   “但这年头谈恋爱也不一定非要异性不可吧。”宋陌说。   原雨心里“咯噔”一下。   一般直男不会想到这个角度的吧?宋陌是不是……   “卧槽,还有这个角度?”林清惊了惊,很快接受了说法,“那他们部长好像还挺帅的?”   “……”原雨被逗笑了,“你们有完没完啊,越讲越离谱了。”   “所以究竟是谁啊?”   “没谁。”原雨爬上了床,重新躺下,顿了顿,又说,“不是本校的,不提了。”   “不是本校的没意思,老大说了我们也不认识。”徐望咕哝着,“诶老大,男的女的总能说吧?”   “睡你的觉吧。”原雨没回答。   宋陌撑起胳膊,无声地往原雨这里看了一会儿,才重新躺下。   他俩的床是连着的,原雨听着动静,无声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自己不是同性恋,都不知道身边的基佬多。他刚来江城那年也碰见过一个追求者,是工地上认识的工友。   那工友追了他大半年,追得原雨一度烦到想转行,好在工友比他先转了行,后来碰不到面,联系方式又都被原雨拉黑了,才断了联系。   以前他埋怨过程灼一去不回,也曾想过会不会是在村里没见过更好的人,以至于他如此迷恋程灼,那以后就没再那样想过。   平心而论,他那个工友没什么不好的,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宋陌也是。   找机会跟他说清楚吧。原雨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上完课,四个人早早地到了校门口,等约好的女生过来。   几个女生来得稍晚,不过似乎都刻意打扮过。徐望和林清本来对她们迟到有些不满,结果四个漂亮又活泼健谈的小姑娘往他俩面前一站,两个人顿时就笑成了两朵菊花。   “走走走,”徐望大手一挥,“烤鱼走着!”   校门对面有不少餐馆,档次跟商场里没法比,但在大学城已算很不错,价位也更适合学生。他们提前订了包厢,八个人两条鱼,一边坐男生,一边坐女生。   宋陌卡在了原雨旁边坐下,他对面是个瘦小的女生。   原雨看了她两眼,这女生虽然瘦小,但性格一定不娇弱,原雨一眼看见她左右耳朵上好几个耳洞,搭配着戴了好些漂亮的耳饰,领口还露出一截文身,是花枝和树叶,大约胸口处是文了朵花的。   这样好像也挺漂亮。   那女生大方地回视他,笑道:“你看什么?”   “文身。”原雨也冲她笑,“想做,一直没想好图案。”   “嚯,难得碰见个不嫌弃女生文身的男生。”那女生乐了,伸手找另一头坐着的室友要了啤酒,自来熟地拿过原雨的杯子,倒了两杯,“我欣赏你,兄弟,来,先干一个!”   原雨偏头笑了半天。   他欣赏这种性格利落的女生,跟她喝了好几杯。两人从文身开始聊,聊到专业课和傻逼导师,意外的很有共同话题,便交换了手机和微信号。   一顿饭吃完,林清和徐望提议说送她们回去,其中两个女生却打算去买东西,不需要人跟着,八个人分成了三组——两个买东西的,四个往女生宿舍方向走的,剩下的就是宋陌和原雨。   原雨没怎么喝过酒,虽然只是啤酒,但还是觉得有点多了。好在十月的晚风没那么热,走回去的路上吹一吹还能醒酒。   两人穿过马路,沿着学校的植物围墙往回走。   宋陌偏过头看了他几次,见原雨一直低着头没出声,忍不住先开了口:“原雨,你看上那个女生了?”   原雨抬起头,他脑子发懵,有点茫然:“谁?”   “坐你对面那个。”宋陌抿了下唇,表情不太好看,“叫什么静的。”   “没有啊,只是跟她聊得来,朋友而已。”   原雨比宋陌要矮,得仰着脸看人。他脸颊有点红,因为酒意,漆黑的眼底似乎闪着细碎的光芒,茫然的表情显出几分天真来。   宋陌抿了抿唇,一双手握紧又松开,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最终还是没忍住,他安慰自己,原雨喝多了,一面伸出手,态度自然地揉了揉原雨的脑袋。   入手的头发很软。   但原雨下意识地做了个躲避的动作。   宋陌神色暗了暗:“没有就好,那女生……一看就挺会玩的,怕你hold不住。你下次别喝那么多酒了。”   “我没醉。”原雨只是反应慢,思路还是清晰的,他停下脚步,低头想了想,又仰起头,认真地问,“我问你件事,是就是,如果不是的话,你就当我没问过。因为也可能……只是我单方面的误会。”   宋陌似有预感,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你说。”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酒意忽然冲上头,原雨有些难受地眯了眯眼。   “……”   宋陌沉默了好一会儿,嘴唇抿得死紧。   半晌,他说:“……是。”   “哦,看来我没想太多。”原雨笑了笑,“我有喜欢的人的,你……谢谢你喜欢我,但我们没什么可能。”   “……能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吗?”   原雨歪了歪脑袋:“我还没泡到呢,告诉你多尴尬。”他笑了下,“等跟他在一起了再告诉你吧。”   说最后半句的时候,原雨笑得眉眼弯弯。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睛是藏不住的。宋陌被他那个表情刺了一下,心脏一阵疼。   “但我也还是想试试,反正你也没和人家在一起,公平竞争?”宋陌笑了一下,“你至少得给我追求你的机会。”   “那确实是你的自由,我无权阻止。”原雨点点头,“我只是觉得我不能吊着你……丑话得说在前头。”   “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宋陌微笑,没忍住又揉了下他的脑袋,“你头发真软。”   原雨皱眉避开:“别揉我头,长不高。”   宋陌大笑。   就在这时,原雨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随手接起,就听见那头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聊完了吗?开心吗?我二十分钟前就给你发消息了原雨。”   原雨忙回过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原地转了两圈:“你在哪儿呢?”   街边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发出了喇叭声。   原雨快走几步,才看见那被挡住的车牌号,是程灼的车。   “你先回去吧,我哥来找我。”原雨挂了电话,对宋陌礼貌一笑,然后飞也似的钻进了那辆车里。   奥迪A8L。   宋陌捏了捏手指,忽然生出某种挫败感。   作者有话要说:   捉♂奸都赶不上热乎的   u see see u啊橙子   ---------   最近写得卡,如果赶不上6点会晚点更,见谅。   争取月底左右完结w 第55章   原雨关上车门, 扭过头看着程灼,眼睛有点亮。   “我们一个多月没见了。”   “嗯。”程灼被他这梦回十六岁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火气倒是一点一点往下落。   但表面上,他还是一副不爽的表情:“刚刚那个是你室友?”   “嗯, 你见过的。”   “你们说什么呢, 这么开心?”程灼瞥到原雨头顶, “他还揉你头。”   原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注意到他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 指尖捏得很紧,像是不动声色地在生气。   他这会儿有点迟钝,想了想, 拉起程灼自然下垂的右手,往自己的脑袋上放,“这样就扯平了。”   程灼:“……”   他顺手薅了一把,那柔软的触感倒是把他的脾气薅顺了, 身体却突然躁了起来。程灼下意识地摸出支烟,刚要点,就见原雨皱了下眉:“你就不能别抽吗?”   喝过酒, 他的声音比平时软一些,像在撒娇。   程灼眉心一跳, 脑子里却忽然浮现出刚刚那个男人对原雨说话的神情,张嘴就不客气:“你是用什么身份在管我呢?”   “……”原雨一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硬要算起来, 现在是程灼没给答复,并不是原雨的问题。   程灼自知失言, 抿了下唇,烟就没继续点。   半晌, 他挫败似的把烟丢回烟盒里,权当自己没拿出来过。   原雨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他打量着这许久未见的人:“你好像又瘦了一点,脸色也不太好。最近加班很辛苦?”   “还好。”程灼不太想多说他的工作,因为近期的加班基本都是他自找的。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刚刚那个人……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想法?一般室友也不会揉别人头发吧。”   原雨还是笑眯眯地:“对啊。”   “……”   “你也会有追求者,”原雨慢吞吞地说,“为什么我不会有?”   “……”程灼忽然急了,“黎昱杰我不是摆平了吗???在国外的时候有过追我的人,我提不起兴趣,统统拒绝了——对,我承认不完全是因为你,但我——”   他说不下去,深吸口气,整个人冷静下来:“……抱歉,我有点激动了。”   “现在,是,你在追我。”原雨的脑子被酒精滚过,思绪迟缓,话也说得很慢,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你摆平了追求者,是你的事,别人追我,是别人的事,硬要说的话,都跟我没有关系。”   “……”程灼死死地咬了下唇,“对。”   “但我确实也可以拒绝他。”原雨笑眯了眼,“我也拒绝了你,不是吗?”   程灼:“……”   如果说前半句是欣喜,后半句就是扎心,这天堂滚到地狱的滋味到底不好过,程灼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朝原雨凑过去,果不其然闻到了一点轻浅的酒味,一愣:“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不算多。”原雨的视线落在前方,没看他,“我没醉,只是有点憋不住话。”   程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他。   但很快他又想到先前那支烟——他们没有关系,是两个单独的成年人,管不了彼此。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挫败,心脏绞了一下。程灼微微蹙眉,换了个话题:“还有别的吗?”   “什么?”原雨偏过头,没听懂。   “别的追求者,”程灼说,“除了刚才那个以外,学校里还有别人追你吗?”   原雨很聪明,知世故却并不事故,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天真。这样的人是很耀眼的,尽管他常常很安静,存在感也绝不微弱。   程灼很支持他上学,想让他能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一想到学校里会有别人觊觎他,又像吃了一篓子柠檬似的,酸得几乎要吐了。   “没有。”原雨顿了顿,“……啊,可能还有一个。”   他想到了那个会对他做亲密小动作的部长,看上去也很可疑。   “追你的人帅吗?”   “你觉得刚才那个人帅吗?”   “嗯。”   “那比他再帅一点。”   “……”程灼更酸了,“那,我呢?我也是你的追求者,我帅吗?”   原雨转过头,有些惊讶:“你不会自己照镜子吗?”   程灼泄愤似的捶了下方向盘。   他低下头,语气挫败:“我该怎么办呢……”   “‘喜欢’就这么让你难以理解吗?”原雨问。   程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笑了一下:“我以为我对你好就是喜欢了。”   “你也不是对我好,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你能提供给我的帮助一股脑地都丢给了我。”原雨叹了口气,“你真的很好,但是你知道吗?一个人帮助别人不一定是因为感情,有些人从帮助别人这件事里获取存在感,有些人因为自己生活富足而对别人的遭遇感到同情,有些人出于社会责任感……各种各样的理由。程灼,你给过我那么多的东西,我最喜欢的……其实只是一盏台灯而已。”   那盏台灯,原雨没提,是程灼看见他写作业不方便,特地去买的。   并不是多么迫切需要的东西,只是因为原雨眼睛会不舒服。   那些旧时光真的很美,原雨头靠在椅背上,眯眼看着窗外的路灯,明亮的灯火在模糊的视线里晕成光斑。   “真不行不然就算了吧。”这话原本是说出来激程灼的,可这一秒,原雨竟然认真觉得,戛然而止好像也不错。   年轻的时候用力爱过的人,不代表就会陪伴自己走过一生。没有谁离开谁活不下去,人也不是非得找个对象不可,就算此后再也遇不到能让他这么喜欢的人,那又怎么样呢。   总好过相互消耗,让感情变得面目狰狞。   酒精太适合让人胡思乱想了,原雨脑子发飘的时候,冷不丁车震了一下。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程灼低声喃喃,猛地一脚踩下油门:“系上安全带——”   原雨瞪圆了眼睛:“程灼???”   猛然飙升的车速甚至吓走了原雨的酒意,他手忙脚乱地扣上安全带,这才让自己不至于东倒西歪。   大学城属于郊区,晚间的限速并不低,十分不适合满肚子酒精的人。   原雨扶着门上的扶手,单手捂住肚子:“慢点,我难受……”   他说得很小声,甚至额头上都渗出来一点汗。程灼瞥了他一眼,看见反光的汗珠,才像是刚刚回神,把车速降了下来。   他开了一点车窗,舔舔唇,有些无措:“你还好吗?”   微凉的风吹进来,原雨往椅背上靠了靠,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像要嵌进椅子里,看着虚弱极了。   闻言,他只是斜斜地看了程灼一眼,没有回答。   程灼顿时更忐忑了:“抱歉,我有点上头……”   “你准备带我去哪儿?”原雨的声音有点虚弱。   “我住的地方。”程灼顿了顿,在原雨拒绝前说,“有东西想给你,如果你不愿意留宿,一会儿我再送你回来。”   留宿……今天留宿倒是挺合适。   他刚拒绝了宋陌,回去尴尬,怎么想都得冷处理一阵子。   但原雨一直就没说话,显得车内的气氛很古怪。   直到开出大学城,程灼才尝试着开了口:“也许你说得对,我可能只是从帮助你这件事上获取存在感,我根本不懂什么喜欢什么爱的,因为反正……”   街景迅速倒退,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橙黄色的路灯光,程灼想起很多旧事,冷意从四肢一阵一阵地往躯干上窜。   他声音很低:“反正也没人爱过我。”   原雨看了他一眼。   开出大学城后,离程灼住的地方就没多少路了,没多久,车辆就驶进了地下车库,程灼下了车,绕到另一边给原雨开门。   原雨缓了一会儿才下车。   程灼想扶他,被原雨躲了开去,只好缩回手,咬了下唇,走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原雨的状况。   房子比上回来的时候干净很多,原雨站在玄关处打量。程灼换了鞋,拿了双拖鞋给他,随后从玄关的储物柜里拿出一串钥匙,塞到原雨手心。   原雨低头看了眼,再看看他,询问的意思很明显。   “这是我爸给我的所有房产的备用钥匙,我觉得……应该给你一份。”程灼垂着眼睛,视线一直落在他手上,“回头我把地址都给发给你。”   那上面挂着五把钥匙,程叔叔还挺大方,原雨想。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站了一会儿,忽然说:“我想吐。”   程灼一愣:“一楼有厕所……”   原雨匆匆往里走。   程灼跟在他身后:“右转,往里……走到头就是。”   原雨推门进去,灯都没开,直接扑在了马桶上,吐了个昏天黑地。程灼帮他打开灯,在他身后看着,表情有点难过:“你以后别喝酒了。”   等感觉吐干净了,原雨才从旁边扯了点纸巾擦嘴,语气虚弱:“水……”   程灼忙出去给他倒。   呕吐时的表情是很丑陋的,味儿也不太好闻,今晚吃的鱼还没消化完,酸味混着鱼腥味,原雨自己都受不了。   他漱了两遍口,从地上爬起来,按下冲水按钮,转身的时候看了眼镜子。   眼角和鼻尖都是红的,是挺丑的。   他把那杯水慢慢喝完了,感觉舒服了点,才看向程灼:“觉得脏吗?”   程灼愣了愣:“怎么会?”   “那难闻吗?”   “……还好。”程灼顿了顿,“难受吗?我给你煮点粥?”   吐都不嫌弃,第一反应居然是煮粥。   原雨垂下眼想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该跟我道歉,你车开太快了。”   程灼一怔。   “……嗯,”他低下头,脸色不太好看,“抱歉,我今天……”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最近压力大,我今天……没吃药,情绪不是很好。”   “是什么病?”   程灼抿着唇没出声。   原雨又换了个问题:“那为什么不吃药?”   “吃了药没什么情绪,我怕我见到你会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你的问题我不是还没回答吗?”程灼想了半天,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原雨,什么都好,你能不能别跟我说‘算了’。”   “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仔细听几乎能听到痛苦的颤抖。原雨任他抱着,忽然有点想笑。   这傻子。   他推开程灼,把钥匙往程灼手里一塞。   那一瞬间,程灼的眼睛里有了一种几乎可以被称为仓惶的情绪。   “我想先洗个澡。”原雨说。   程灼愣了愣:“那去楼上……”   “还想喝点酒。”   “……你都吐了。”   “是你开车太快我才想吐的,不是我喝的多。”原雨顿了顿,“有话和你说,我想要点酒。”   “……”   程灼只好妥协。   这套房子不止一间卫生间,但原雨还是去了上次用过的那个。程灼跟着他,帮他拿了换洗衣服,才退出去。   原雨在洗手台附近看见自己上次用过的牙刷和毛巾,程灼都给他留着,仿佛这屋子就是有两个主人在住。   这回原雨洗得挺慢,洗完懒得穿裤子,只套了件T恤就从浴室走了出来。程灼的T恤穿在他身上很大,长度可以当连体超短裙。   程灼就坐在卧室的床上等他,看见他一愣:“……你怎么不穿裤子。”   “不想穿,”原雨嗅了嗅,“你真煮了粥?”   “嗯,你刚吐过还要喝酒,胃会不舒服。”程灼从床头拿过来一个小碗,小心地端给他,“如果你非要喝酒的话,至少先喝点粥。”   那是一碗白米粥,混了绿豆一起煮,颗粒还有些硬。“煮得有点急,不过还好你今天洗得久。”程灼说,“我刚差点以为你在里面晕倒了。”   “……”原雨边喝边看他,“有那么久吗?”   “40分钟了。”男人洗澡哪有这么久的。   原雨:“……”   好像是有点久。   喝完,他把碗放到床头,自己去倒那瓶酒。程灼这里藏的都是烈酒,找来找去也只有威士忌。   程灼有点担心:“你少喝点。”   原雨自知酒量不太行,只倒了小半杯,然后一饮而尽。   酒液是冷的,吞咽下去却很辣,原雨喝完,指着床沿说:“你坐下。”   程灼坐下了。   他不太懂原雨要干嘛,只能听之任之。指挥完程灼,原雨又觉得气氛不太行,走过去把顶灯关了,顺手关门。   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   眼睛在适应黑暗的光线,酒意也在一点一点的往头上冲,原雨走到程灼面前站定,直直地看着他。   “有些话问你,你要跟我实话实说。”原雨顿了顿,加了句威胁,“如果你说谎的话,我就走了。”   “……不想答的呢?”   “可以不答,但是不要骗我。”   “……好。”程灼倏地笑起来,“感觉好像心理医生约谈。”   他果然看过心理医生,不然这时候的反应不会是这个。   原雨几乎可以确定了,不过表面上,他皱了下眉,嫌弃地说:“你别打岔。”   “是。”程灼收敛起笑意,认真地看着他。   “你看到我的时候,有什么感想?”   “……”   “说实话。”   “很……”程灼挑拣着形容词,到最后发现最土的形容词最好形容他的想法,“高兴。”   “一个多月没见面,你想过我吗?”   “……想过。”   “多久想一次?”   “……”程灼握紧了拳头,“每天都想。”   他有种正在把自己剖开的羞耻感,还好房间里够暗,也还好这里只有原雨一个。   “唔……”原雨的头开始晕了,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其实刚才你来的时候,我的室友正在跟我表白。”   程灼一下咬紧了牙关。   原雨:“听见这话有什么想法?”   “……生气。”程灼说,“你答应他了么。”   “没有,我和他说我有喜欢的人,跟他不可能——所以现在有什么想法?”   “……”   程灼抿了抿唇,感觉有点羞耻。原雨等待了两秒,见他不答,又问:“会觉得高兴吗?”   “……嗯。”   “你现在,”原雨顿了顿,“有想对我做的事吗?”   程灼缓缓抬起眼,隔着夜色和他对视。   窗帘没拉,适应了光线之后,房间里并不算太黑。他们都可以看见彼此的表情、眼神乃至肢体动作。原雨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五官浸润在月光里,几乎有几分圣洁。   那种……让人想弄脏的圣洁。   程灼喉结滚动:“想抱你。”   “嗯。”   “想吻你。”   “嗯。”   “还有……”   “?”原雨愣了愣,“继续说呀。”   程灼目光灼灼,声音放轻了,好像怕这话一出口就吓到面前的人似的:“还有一些更过分的事。”   原雨倒是一点被吓到的迹象都没有。他低头想了想,稍顷,重新抬头。   他看着程灼,表情坦然:“所以,这不就是喜欢吗?”   程灼一愣。   “见不到的时候会想见你,见到了很高兴,听到有人追你会生气,如果你拒绝,我也会很高兴。”原雨上前一步,倾身抓起程灼的右手,用两只手捧着,来回摩挲,“我等了你五年,程灼。我没想不要你,尽管我很生气。在遇见你之前,我还和我姐吵过好几回,因为我不愿意去南湾。她以为我是想找你报恩,没有,我不是,我不过是想找到那个骗了我的人,然后跟他说一句——”   程灼手一抖。他有错,他知道。   他的手就在原雨手里,原雨自然能感觉到他的震动。他表情都没变,倾身吻了吻程灼的唇,小声说:“跟他说一句‘我爱你’罢了。”   程灼呼吸一滞。   “最后一个问题,”原雨一下一下地啄吻着程灼的唇,声音很轻,“想要我吗?”   “……”   “说实话。”   “……想。”程灼的声音几乎有些喑哑了,“但是家里什么都没有。”   原雨笑了起来:“你怎么回事啊,我还以为像你这么色/欲/熏心的应该早就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吃药的时候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再说你也不肯过来住。”程灼偏开头,有些恼怒,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这事办得很蠢,“我就没买过。”   “但你今天没吃药。”原雨说,“应该有想法?”   “嗯。”   “而我喝酒了,理智不太能控制自己。”   “嗯?”   “所以就这么办吧。”原雨说完,重新吻了上去。这回不是玩闹似的啄吻,而是一个足以点燃对方的深吻。   他轻轻一推,程灼顺势搂住了他。   今晚的夜色有点喧嚣,小区里结束觅食的野猫刚跳上树,准备找根枝头打个盹,冷不丁被某种动静惊扰,尖锐地叫了一声,跃下树枝钻入了草丛。   凌晨三点,累得不想动惮的原雨被程灼半扶半抱地带去浴室洗漱,他整个人靠在程灼怀里,困得睁不开眼睛。   “程灼,”原雨呢喃着,“你还欠我一句表白……”   “我喜欢你,”程灼低头亲他的耳朵,压着声音,怕吵醒他,“我也……爱你。”   他沉默了很久,“……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   “想我的时候告诉我,想要我的时候也告诉我……”原雨轻轻地说,“其他的我会教你的。”   “……好。”   “你今天心情不好……我想问的,但我太困了……”   “睡吧,我帮你清理。”   “明天我要是忘记问了,记得提醒我……”   “嗯。”   程灼给浴缸放了水,小心地把人放进去,慢慢帮他擦洗。   这一晚上高兴的不高兴的全都过去了,他鲜少在不吃药的时候有情绪这么平静的时刻,好像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被人抚平了似的。   过了好久,程灼才把人重新弄到床上。原雨睡得很沉,他却不怎么睡得着,端着酒杯和粥碗下楼打扫了卫生,全整理完,还是睡不着,思来想去,摸出手机给医生拨了个视频电话。   “Hello,CHENG,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今天没吃药。”   “哦,你这习惯可真不好。”   程灼刚回到二楼,闻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拿着手机往楼下走:“小声点,他在睡。”   医生挑了下眉:“能让你这么小心……是你的小宝贝?”   这个称呼着实肉麻,程灼却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嗯。”   “看来你今天有一段很不错的回忆。”   “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程灼的语气很平静,“我总觉得我好像对不起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你有想到要做的事吗?”   “有是有,但似乎……没什么意义。”   “如果你很想做,你就可以去试试。”医生说,“我始终认为爱是一种表达,CHENG,你想要为他做某件事的心愿很强烈,说明那就是你想要表达给他的东西,去做,无论它有没有意义。”   程灼思考了好一会儿,随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要记得吃药,如果不舒服的话及时告诉我。”   “嗯。”   想明白了事情,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会记得吃的,挂了,晚安。”   他收起手机,几乎是有些急切地跑上楼,在看到原雨之后,脚步又慢了下来。   程灼钻进被窝里,小心地和原雨保持着距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劳烦审核看清楚上下文,攻吃的是精神类药物!!!   ------   这章写超卡,因为跟我之前预计的表白时间点和地点都有一丢丢不一样,不过顺着写下来感觉这样挺好的,就是害我这章重写了三遍而已:)   近来都是关键剧情,卡文,时常赶不上6点,但总之每天都会更的,望担待。 第56章   睡前程灼看过, 第二天原雨最早两节没课,可以睡个懒觉。   结果清晨的时候,他就被原雨推醒了。   程灼其实有点起床气,然而被推醒, 他也只是皱了下眉, 很快清醒了过来:“怎么了?”   “帮我试试, 我试不出来。”原雨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瓮声瓮气地, “我是不是发烧了?”   程灼忙用手试了一下。   是有点热。   “家里有体温计,你等我一下。”程灼双手一撑就从床上起来了。   还好房子是刚收拾出来的,他还记得药箱在哪儿。他找到水银体温计, 用酒精棉擦了擦,甩落汞柱以后塞进了原雨嘴里。   “昨天就跟你说那样容易不舒服了。”程灼有点尴尬。   “我自己愿意的,”原雨闭着眼睛,嘴里嘟嘟哝哝, “下次记得把东西买好。”   “……你别说话,也不怕把体温计咬碎。”   “不会……”   “闭嘴。”   原雨不吱声了。   他身上难受,体温计拔出去以后就磨磨蹭蹭睡成了伏趴的姿势。程灼拿去对着天光看了眼, “是有点低烧——请个假,今天不去了?”   原雨摇摇头:“最近都是专业课, 落下进度难补,我想去听。”   “不能让室友帮你记笔记吗?”   原雨叹了口气:“除了我班上还有几个人做笔记呢。”   程灼:“……”   是这样的。   当代学子即使以高分考入知名学府,也不代表他们一心向学。偷懒, 才是人类的天性。   “再说,”原雨说, “自己没听过的课即使有笔记在也还是缺了点什么。”   这倒是真的,程灼从前没体会过, 出国以后倒是时不时会碰见这种状况。   他身体其实不算好,有时候怕落下进度也只能硬撑着去上课。   “反正现在还早,你吃了药先睡会儿。”程灼想了想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嗯。”   他给原雨倒了水,半抱着喂了点退烧药,一个人下了楼。   在国外住,偶尔总有一个人过的时候,程大少爷这些年多少练就了一些基本的厨艺技能。他切了点皮蛋和碎肉,连米一起放进电饭煲里,设定好时间,又上楼睡了一小时,再下去煮鸡蛋。   生病的人估计胃口不太好,他没敢做煎蛋,做的是“糖吞蛋”,又怕原雨吃不惯,没敢加糖。   弄完他才上楼洗漱,然后把原雨叫醒。   多睡了这么些时候,退烧药起了效,原雨出了一身的汗,身体也稍微舒服了点。他自己换了衣服,被程灼扶着去厕所洗漱。   刷完牙,他皱着脸,从镜子里跟程灼对视:“……疼。”   “我这几天不动你了。”程灼视线落在他后腰处,表情有点愧疚。   原雨拧起眉,一脸困惑:“我是在跟你撒娇,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亲我就好了吗?”   “……”   程灼愣了愣,瞬间破功,偏着头笑了好半天。   昨晚闹得有点过了,原雨不舒服,他本来满心的愧疚,结果发现被他“残害”的人并不介意,还似乎乐在其中,气氛顿时就半点都不沉重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从背后抱住原雨,接过牙刷放回原位,拉下毛巾开始冲水。   他比原雨高了不少,能把人整个拢在怀里,“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直接多了。”   “以前是想说不敢说,怕自己没见过世面说错话。现在不怕了。”原雨看着程灼的手,骨节分明,漂亮得很,也能把他弄得很舒服,“我现在就这样,所以你喜欢吗?”   “喜欢。”程灼把水龙头关上,拧好毛巾,偏头亲了亲原雨的耳朵,“我听你说这些话心都在跳,你说这是喜欢,那我就是喜欢你。”   原雨有点惊讶:“突然很有进步呀。”   程灼沉默片刻,抖开毛巾给他擦脸,擦完,他才有些低沉地说:“……因为,我听你说爱我,心里很高兴。以前没人跟我说过这些,我也没跟你说过这些,我一直不知道……这些话有能让人快乐的力量。”   原雨转身抱住了他。   他做了个让程灼很吃惊的动作——原雨倾身,向程灼的右耳凑了过去。他本以为那是原雨想学样亲一下他的耳朵,然而很快,他就感觉到右耳上温热的触感。   原雨应该是……含了一下,连同那颗他没摘的耳钉一起。   程灼整个人过电似的一抖,“你……”   “我会一直告诉你我爱你的。”原雨人没力气,一半的重量都在程灼身上,语调很软,态度却很认真,“所以你可以告诉我……昨天为什么不开心吗?”   程灼一怔。   其实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九月结束,正好是全公司做第三季度业绩汇报的时间,他们这个小项目照理用不着报给集团大老板,但谁让程灼是个“太子爷”呢?   他提前整理好需要提交的材料,按照跟总裁办秘书说好的时间,上到公司顶层找他爸。   普通电梯到不了顶层,能坐上总裁专用电梯的又只有那么寥寥数人,平时这里都是很安静的,这天却有点吵。   他听见了程渊的声音——那小孩正坐在办公室里打游戏,程光宗就在一边的办公桌上看文件,也没嫌他话多。   程灼站在玻璃门外看了好一会儿,退到楼梯间吸了两支烟。   等他走回去的时候,游戏声已经停了,程光宗跟程渊说,“3点了,你该做作业了,还想不想及格了?”   ……   “你知道吗?”程灼看着原雨,轻轻笑了一下,“我爸妈离婚之后,我开始厌学,能考95分的科目渐渐只剩下80分,75分,那会儿,他能拿着我的试卷把我打到抬进医院去,更别说不及格了。”   原雨把他抱紧了一点。   程灼继续说:“他也从来没允许过我在他的办公室里玩游戏。”   不再期待的东西,看见别人拥有,还是会有一瞬间觉得很难受。   就好像他可以带着Michael吃饭,却永远不会在妈妈和叔叔都在场的时候跟他们一齐进入餐厅。   原雨摸了摸他的胸口:“疼吗?”   程灼没反应过来:“什么?”   “被打进医院,”原雨说,“很疼吧?”   这哪还要问。“你不是也挨过揍?”程灼乐了。   乐完,他又觉得这话不太妥当,迅速闭上了嘴,有些小心地觑着原雨的神色。   原雨笑了起来:“没事。”   他顿了顿,稍显怔忡:“其实……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阿姐和妈现在过得比从前快活多了,他……未尝不是解脱。”   对他,对姐姐和妈妈而言,或许都是。   “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他爸去世,是长期酗酒、郁结在心的后果,原雨想上学只是压死骆驼的某一根稻草罢了。   “他要是早些看心理医生,也不会这样,所以我才报了心理学。”原雨说得很平静,这些事他早已想过很多遍了,“我不觉得这是我的错,但我想帮助一些和他一样的人,也许也是在帮助和我、和妈妈和阿姐一样的人。”   “嗯。”程灼亲了他一下,“小雨很厉害。”   “做完第二天生病的‘厉害’?”原雨笑起来,盯着他的耳钉看,“我觉得你都没怎么闹腾我,我还病了,好差劲。”   “……那难道不是因为我没买——”再说昨天那还不算闹腾??床都快被他俩拆了。   “我说了,那是我自己愿意的。”原雨打断了他,“说起来,那回听你说完这个耳钉的意思之后我就很想也在身上留点什么,所以,”他把领口往下拉了点,指指锁骨往下三寸的位置,“先帮我留个临时的吧。”   程灼:“……”   有件事,程灼其实发现了,但他仍然很震惊。   小雨长大了,会勾引人了。   这种邀请,但凡他是个人就不会拒绝。他抱紧了原雨低下头。   那本身是个皮下毛细血管破裂的过程,说起来半点都不旖旎,但如果是另一个人来做,整个人都会升起奇妙的感觉。   原雨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半晌,程灼松开了他。原雨看了看镜子里那个红色的痕迹,把衣领拉了上去,俨然还是个遵守校规连生病都要按时上课的纯情好学生。   “要不是……”程灼声音有点哑,往他脖子上蹭了下,“走了,下楼吃饭,再不走要迟到了。”   “时间还早啊?”原雨茫然地看了眼手机,还以为自己病骨支离到理不顺时间了。   程灼只是应了声,没解释。   他总不能说再不走他就不想让原雨走了吧?   折腾病号好像挺禽兽的。   那碗糖吞蛋都凉了,闷在电饭煲里的皮蛋瘦肉粥倒是还热着。原雨这会儿胃口还行,喝了粥以后又试了试放糖的水煮蛋,居然意外地很好吃。   “如果是溏心的就好了。”他有点可惜。   “就是溏心的。”程灼说完笑了,“是我们在楼上磨蹭太久了。”   可那不然怎么办呢。   蹉跎了那么久,兜兜转转,还是想要留住的人,一晚上的温存怎么够?   吃完饭,程灼刚打算起身,又被原雨叫住,“等等。”   程灼:“?”   “吃药。”   “……噢,差点又忘了。”   “再等一下,”原雨看着他说,“我能看看你吃的药吗?”   程灼抿了下唇,点点头。   他很快从楼下上来,往桌上摆了个药瓶。原雨拿过来看了眼药名,“Clozap……”   他心里有了点数,放了回去。   “你没什么想说的?”程灼忍不住问了句。   原雨摇摇头:“生病吃药,又不是奇怪的事。”   程灼:“……”   是啊,又不是奇怪的事。   他失笑,仰头把药吞了,扶着原雨去了车库。   原雨的课本都在宿舍,路上,他提前打了个电话给林清。   程灼眉心挑了挑,假装不在意道:“不是昨晚那个室友吧?”   “不是,我有三个室友。”原雨说,“你能送我到教室楼下吗?我记得那幢楼正好在车道边上。”   他怕自己走不太动。   没想到程灼目光躲闪了片刻,舔了舔唇说:“我请假了。”   “啊?”   “你的专业课……学生多吗?”程灼问,“老师认得出人吗?”   原雨:“???”   ……   林清他们三个不早不晚地走进教室,就看见原雨和那位他们曾经见过一次的“哥哥”一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他俩边上已经坐满了,老师在讲台上准备PPT,三人另外找了座位,林清快步走过来,把原雨的书包和课本塞给他:“咋回事儿?你哥还陪你上课?”   “我生病了。”原雨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发烧。”   林清随手往他额头上摸了一把:“是有点烫。”   他没注意到的是,坐在一边的程灼和前排频频回望的宋陌同时因为他的动作黑了脸。   “怎么出去住了一晚上还发烧了呢……你得注意身体啊。”林清拍拍他的肩,先回座位去了。   程灼低低地笑了出来。   “我身体好得很……”原雨斜了他一眼,咕哝着,“某些人才是身体真的不好。”   “是,”程灼无奈地应了一句,“但我还是希望你以后别发烧了。”   “那你记得……”   “嗯。”他一定记得,今晚就去超市。   程灼现在没那么不学无术了。他带了一支自用的钢笔,坐姿端正,身姿挺拔,尽管没学过原雨的课程,记笔记的速度却不慢。   原雨听着听着走了神,凑过去看了眼程灼帮他记的东西,意外得有条理。   他甚至还很细心地带了支录音笔来,以防原雨撑不住,有录音笔,回头等身体好了还能重新听一遍。   程灼确实是变了很多。   过度的礼貌和贴心有时候会给人一种距离感,在这时候却显得很熨帖。专业课一节两个课时,中途药效有点过了,原雨重新烧了起来,想到有录音笔,他没太挣扎就趴在课桌上睡了过去。   宋陌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高高瘦瘦的男生飞速地记录着什么,他手边的那个人侧头靠在课桌上,睡得安详。   窗外的阳光落在原雨脚边,像是不愿意打扰他们。   画面美好得不真实。   他眸色一暗,挫败地转回了头。   原雨老家在农村,架子上却有一支万宝龙的钢笔盒子。   笔记本电脑、新款手机,还有很多一看就很贵的衣服,那些都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原雨说过,那是他哥带来的。   这个哥——用着一看就不便宜的钢笔,穿着并不便宜的T恤休闲裤,开奥迪A8L,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不像个普通人。   真是哥哥?   还是……傍的大款?   他本能不愿意相信原雨会去傍大款,但——   好烦。   ……   还在杨槐一中的时候,原雨就知道程灼是那种丢进人群里也会很耀眼的人。   刚过完中午,他坐到下午课程的教室里,就有早早吃完饭来教室的女生凑到了他的旁边。   程灼去厕所了,原雨一个人坐着。   女生坐到他前座,转过来神秘兮兮地问:“原雨,那个陪你来上课的男生是谁?”   “我……哥。”原雨顿了顿。现在他们在一起了,再说是“哥”是不是不太对?   按道理说,是该给程灼一个“名分”的。   他从不介意出柜,因为不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他来自农村,刚到城里的时候没少遭受歧视,如果统统在意的话,他现在怕是也要吃药度日了。   好在原雨一向豁达。   “你哥有女朋友没有?”那女生说,“多大了,哪个专业的,介意来一段甜甜的校园爱情吗?”   “……”原雨笑起来,温和地说,“女朋友倒是没有,但他有男朋友了。”   “……”女生愣了愣,接着夸张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这年头的优质男人都有男朋友了?宝宝心里苦。”   她没多做纠缠,很快换回了跟小姐妹一块儿的位置。程灼上完厕所回来,就看到原雨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笑:“什么事让你笑成这样?”   “刚有人来要你电话。”原雨抬头看着他。   “然后呢?”   “我表演了一下什么叫‘正宫气质’,把人打发走了。”   “……”程灼失笑,在他边上坐下,“你是不是复习的时候偷看电视剧了?”   “那倒没有,我是前阵子帮部长做表格的时候看的。”原雨说,“用你给我的电脑。”   他本意是想说,尽管他们那时候吵了架,但程灼给他的东西他都好好使用了。   结果程灼的关注点从开始就是歪的:“部长?你说那个可能对你有想法的部长?”   原雨:“……”   程灼:“你今天要不要去学生会开会?需要我陪你去吗?”   原雨:“……”   原雨推了他一把:“好好听课。”   ……   原雨这场病不算严重,何况原本他身体素质就不错。   仅仅过了一天,他就退了烧,但程灼不放心,愣是用特权多请了一天假,陪他上完了第二天课。   原雨真的不希望自己过度耽误他工作:“你别请假了,我真能行。”   “闭嘴,”程灼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多走两步腿都发软的人逞什么强?”   原雨:“……”   他觉得,那个喜欢给他发号施令的程灼,好像有点回来了。   ……也算是,值得庆祝的事吧。   没过几天,原雨的病彻底好了,又成了一个活蹦乱跳的人。   他记挂着自己想了很久的事,找周末去了他提前约好的文身店。   先前工友介绍的文身师不做小图,这位是那个联谊时跟他很有话聊的艺术学院女生给推荐的。   “你终于想好要做什么图了?”文身师也听说了他纠结很久的故事。   “嗯,我决定不做图了。”原雨说,“字母就好。”   他提前看过文身师在微信上发给他的纹样图片,选了个漂亮的花体。   “九个字母会太长吗?”他问。   “看你想文在哪里。”   “背上,”原雨伸手摸了摸,“这儿。”   背上,正中间,后颈往下一掌左右,沿着脊椎的走向。   他想把程灼的名字,铭刻在脊骨上。   作者有话要说:   糖吞蛋是我家乡的叫法,有些地方叫水煮荷包蛋,水潽蛋之类的,就是鸡蛋直接打进滚水里,煮个一会儿捞起来,加点糖完事。   适合发烧的时候吃。 第57章   从文身店出来, 路过药店,原雨进去买了盒防水的大号无菌敷贴。文身师说至少一周都不要碰水,但,十月的江城还有些残余的燥热, 澡总要洗的。   他还是没有搬到程灼那里去。   倒也不是因为关系到没到什么的, 主要就是这一年的住宿费已经交了, 不住浪费。   再说,还是应该趁着大一的时候, 多跟同学搞好关系。   原雨想好了,这段不能碰水的时间不去程灼那里过夜,等伤口结痂脱落, 可以把最漂亮的状态展示给他看,当作惊喜。   负责采购道具的学生会干事在微信上找他,有几笔账要跟他核对,还有两笔款项要跟他支取, 说是已经得到了部长的批准,原雨联系了部长,确认有此事, 便没再多闲逛,匆匆返回了宿舍。   室友都不在屋里——周末他们不太一起行动, 林清最近积极备战新生篮球赛,没事基本都在篮球场;徐望忙着认识新的女生,他还是不打算再在班长身上努力;至于宋陌, 原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多问, 不太合适。   不过当他接待完过来找他拿钱的干事之后,宋陌就从外面回来了。   “你就回来了?”宋陌好像有点意外, “我还以为你去找你哥……”   “没有,我出去买东西的。”原雨不打算说出自己文身的事。性取向的缘故,天再热他也不会像普通直男那样在宿舍里光膀子,只要他不说,没人会知道他背上多了几个字母。   他也没管宋陌,因为拿了钱走的那个干事还留了一堆小票给他,他得对账。原雨坐到电脑前开机,打开表格开始忙活,做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回来后还没喝过水,这会儿有点渴。   原雨站起来想倒水,猛然发现宋陌还在宿舍中间站着,一脸为难的样子。   尽管自从表白以后,他俩独处就有些尴尬,但到底是室友,原雨还是好心问了句:“你在干嘛?”   “有点事……想问你。”   他表情纠结,原雨看了看他,笑了:“问啊,这么难开口吗?”   “就是……你哥,”宋陌问,“其实不是你亲哥吧?”   他以为原雨会很为难,没想到原雨只是眨了下眼睛,就点了头,态度非常坦然:“对啊,我跟他怎么也不像亲兄弟吧?”   “那你们的关系是……”   “现在是我男朋友了。”原雨倒了杯水,拿回座位上,“之前我说喜欢的人就是他。”   宋陌:“……”   背后没有声音。   想想也是,宋陌毕竟也对他有意思,需要消化一……   原雨的思路被宋陌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你们真的是因为相互喜欢才在一起的对吧?”   这叫什么话?原雨一愣,转过头:“你想说什么?”   宋陌没出声,抿着唇,表情不太好看。   原雨盯着他看了半晌,冷不丁福至心灵:“……你觉得我图他钱?”   “你刚来的时候还在用山寨机,穿看不出牌子淘宝货,现在,鸟枪换炮,一件件都是名牌。”宋陌声音低低地,“你让我怎么想。”   原雨严肃了起来:“我承认他比我有钱,这些东西也确实是他送的,但我实在不觉得情侣之间收一收礼物有什么问题。”   “收这么贵的礼物?”宋陌抬了抬下巴,“万宝龙钢笔?”   他的心里压着一团火,说不出的憋屈。   甚至他还想,如果他也很有钱,原雨是不是就能跟着他了?   他倒也不穷,就是暂时开不起奥迪A8L罢了,如果原雨只是需要钱的话……他也能给。   原雨倏地回头。   那个钢笔盒子还摆在架子上,程灼特地送他的礼物,他早就把笔拿出来用了,但还真没查过具体价格。   不过程灼都说了,他送黄孟辉的生日礼物更贵,不过就是一支笔——   “它再值钱也只是一支笔而已,我不知道我有哪里不能收的。”原雨重新转向宋陌。   “前阵子你们还不是情侣吧。”宋陌冷笑一声,“早知道用钱就能追到你的话,我又不是没有——”   他的话音顿住,因为原雨忽然扫了他一眼,眼神极其陌生。   “我不是他用钱追到的,我也不是因为他有钱才喜欢上他的。”原雨用他那种特有的,很轻很淡但会让听的人忍不住心里打鼓的语调,慢吞吞地说,“你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就不要用你浅薄的逻辑做这种无谓的猜测。就算今天他很穷,你比他富有一千倍一万倍,我也还是只喜欢他。”   宋陌被他这最后半句话堵得上不去下不来,整个人都气红了。   原雨再不看他,沉默地做起了表格。   林清和徐望回来以后,很快就发现宿舍里气氛不对,结果无论是宋陌还是原雨,两个人都没回答这个问题。   四人组出现了裂痕,因为原雨不愿意再跟宋陌一块儿走。林清和徐望私底下商量之后,只能今天带着宋陌,明天带着原雨,他们宿舍成了个“三加一”型宿舍。   “就觉得挺对不起他俩的。”周四这天下课,程灼过来接他,原雨钻进车里以后咕哝了一句。   “我都让你搬过来住了,这样他们也不用纠结。”作为胜利者,程灼春风得意,甚至还好心帮情敌说了句话,“我看他那个说法,比起看轻你,更像是吃醋了。”   “我管他想什么,反正我生气。”原雨嘀咕道,“我要是图钱我等你做什么,我去‘夜色’代班的时候还被中年富商摸过大腿……”   “???什么???”没想到听八卦还能听到这种事,程灼的火气立刻上来了,“谁手这么贱???”   原雨被他吓了一跳:“不认识的,好像是外地来的——没发生什么事啦,你消消气,那天经理帮我摆平了。经理说……”他顿了顿,“‘要是程灼那小子知道你在这里出事,指不定要跟皮爷闹’,原话是这么说的。”   程灼气笑了:“龙虾倒是了解我——不过你以后别去了。”   “我也就两三月去个一次,那个工友以前帮过我不少的忙,再说我帮他代班还有工资拿。”原雨看了他一眼,被他的眼神看怂了,“好好好,以后不去了,回头我去跟他解释。”   “真不搬过来?”   “明年吧。大一课多,住学校里方便。”原雨说,“明年我把学生会的活辞了,想找个地方兼职。搬出去方便上班。”   兼职啊……程灼挺想说让他别去找工作的,耽误时间,反正自己养得起他,但刚听过宋陌的事,这话他有点说不出口。   有点郁闷,他给自己点了支烟,开车上路。   原雨开了点车窗通风:“你能不能别抽了。”他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给程灼提意见了。   “在减量了。”   原雨也不跟他争,就盯着他看。程灼开车得看路,其实不太能看清他的视线,但很奇妙的是,一旦知道原雨在看他,鸡皮疙瘩就会慢慢地从他指尖开始蔓延到身体各处,触电一样。   他喉结滚了滚,妥协了。   头往原雨那边歪了一歪,他叼着烟说:“帮我掐了。”   原雨伸手从他嘴上夺下那支烟,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下唇。“操。”程灼被他勾得不行,低声骂了一句。   他甚至都没忍到回家,这个小区的地下车库,每家每户都有单独的电动卷闸门,程灼开进停车位以后把卷闸门放了下来,拉着原雨从车里爬到后座。   “你怎么这么急。”原雨伏在他肩头,说话的声音很小,软得很。   “我烟瘾犯了宝贝,”程灼亲了亲他,“总要让我吸点什么吧。”   ……流氓。   但原雨也知道他忍得辛苦,为了藏着身上的文身,原雨最近都在躲他,他们有一阵没亲热了。   不过在这种地方,程灼没去脱他上衣,文身不会暴露,原雨也就任他弄了。反正其实,憋着的又不止程灼一个。   过了很久,他们才从车库里出来。原雨今天穿了件白色的套头衫,程灼给他买的,胸口还有个大头米奇,看着特别乖,完全想象不出刚才勾人的样子。   想到这儿程灼就觉得可惜:“你要是留下过夜就好了。”   “然后被你折腾到第二天上不了课?”原雨笑笑,上楼洗澡去了。   “真不要我扶?”   “不要。”原雨说完,腿就是一软,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楼梯扶手。   程灼舔了舔唇,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的……小宝贝。   这世界上唯一说过爱他的人,却是他最对不起的人。   想到这里,程灼心里有点堵,他向来以自己是个叉烧为荣,现在却不太想亏欠原雨了。他打开微信群看了眼工作安排,又看了眼最近的列车时刻表。   接着,他给自己新任顶头上司发了消息:“赵Sir,我明天想请个假。”   “最近任务很紧啊太子哥哥。”赵Sir给他回。   “我的部分我已经提前做完了,下班前给你发的邮件,你是不是又没看邮箱。”   “请太子殿下恕罪,我这儿活没做完,还没来得及看。”赵Sir也挺好说话的,“你做完了请就请吧,一会儿我到系统里给你加上。”   “谢了。”   他妈再忙也要给家里摆鲜花,说这是“生活的仪式感”,以前程灼觉得这种事纯属“闲得蛋疼”,但现在,他也想去做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了。   第二天上午上课时,原雨收到了程灼的消息,“下课给我打电话。”   他不明就里,等打了铃,就让林清他们先走,自己拨了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不过环境却很喧闹,不像是在办公室。原雨奇道:“你在哪里啊?”   “公交车上。”程灼用聊家常的口吻跟他说,“我好像没来得及跟你说,读书挺辛苦的,我也不那么喜欢,但在国外的时候我真的好好念书了,因为那个时候,我答应过你要做个好学生。”   程灼是真不喜欢学习,他父母离婚以后,考高分就成了件没有意义的事,因为再也不会有两个爱他的人为他高兴。   但想到对原雨说过的话,他在国外撑了下来。   原雨一愣。   “我说这话可能不太有可信度,但其实,答应过你的事,我从来忘记过。”程灼那里的背景音变了变,像是下了车,“硬要说毕业前一点回国的时间都没有吧……那也是假的,我走的时候,确实是抱着跟你分手的心态走的,有那么三四天的假期,就觉得没必要回来。我想我留了钱给你,你能读书,跟不跟我在一起无所谓。我这人……不太负责任,不想背,觉得沉重,但希望你过得好的心意是真的。”   “……嗯。”原雨慢慢收拾起了桌上的书。这是第四节 下课,中午,教学楼的人几乎都走完了,饿死鬼似的赶往食堂。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就剩下听筒里程灼的声音。   “这次回来,一是因为我毕了业,二是因为我妈想回。我不想骗你,我确实不是回来找你的,但等回来了……又很想你。   “我经常想到你,在国外的时候,特别痛苦的时候靠想你撑下来的,但我又觉得,是我逃跑在先,我回来找你好像挺脸大的。”   原雨走到了教学楼外,抬头看了眼太阳,有点扎眼:“……嗯。”   “回来之后我想,你应该在上大学了,可能不在杨槐,所以我原本的计划是趁暑假到杨槐见见你。可能我们回不到当初的关系,但既然答应过你了,回还是要回来一趟的。”程灼说到这里笑了笑,“可后来看见你的时候,我半点都忍不住。”   以为熄灭的余烬,只给一星半点的风,那火苗便熊熊腾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所以呢?”原雨轻声问。   “所以我想,至少要完成我的承诺。”程灼说,“原雨,我今天回杨槐了……现在在你家门口。”   原雨看着天空,终于觉得好一点了,把头收了回来。   一收回来就看见台阶底下有个哥们儿跟他一样在看天,大概以为他看见了什么东西。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尴尬笑笑。   原雨又退回了教学楼里,步履匆匆地走向洗手间。   他看向洗手台前的镜子,眼角到底是红了点。   他吸了下鼻子。   程灼惊了:“……你哭了?我以为你听完能高兴一点。”   “我是挺高兴的,高兴才哭的。”原雨脸上挂不住,哑声骂了句,“‘喜极而泣’都没听过吗?你有没有文化。”   “对不起,我一肚子洋墨水,这方面的文化确实不太行。”   原雨笑了起来。   笑完他又有点想哭,赶紧看着天花板把眼泪眨回去。   “我本来想,我们都在一起了,这些事就不提了。”原雨哑着声,“但你既然提了……程灼,我等你了这么多年,你欠我一句道歉。”   “嗯。”   “还有啊,回来以后让我揍一顿。”原雨说,“什么人啊,明明心里想着我,还去夜店叫小姐。”   “……那也不是我叫的啊。”程灼顿了顿,“好好好,我随便你揍,你高兴就好,行吧?”   “嗯。”原雨吸吸鼻子,“那你既然回去了,替我看看我妈妈吧。”   “现在也是我妈了。”程灼笑了,“知道了,回头我买点礼物拿过去。”   放下电话,原雨盯着镜子看了半天,转头冲进了洗手间隔间。   门一上锁,眼泪倏地落下。   无人在意的时候从没委屈过。   有人好好道歉的时候,被针扎一下都疼。   他捂着眼睛,决定回头要揍得狠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下作话:   之前搞师尊还是搞师兄的问题纠结了小半年,终于决定还是搞师兄,毕竟我是哥哥弟弟爱好者   贴一下文案初稿(开文前可能还会完善的),古耽仙侠,师兄弟年下,估计是个爽文   《仙门只能靠我拯救了》   谢霖穿越到修/真/世界,本来只想过安分守己的小日子,不料一不小心得罪了近年来如日中天的紫霄门。为了保命,他只好设法混进早已不问世事多年的老一代“天下第一仙门”——天星仙门,企图做一个低调的外门弟子,在仙山中苟且保命。   然而进了天星仙门才知道,这门派哪里是“不问世事”——   都凋敝得没法问啦!   弟子筑基需要灵药?没钱!   外出游历需要灵石?没钱!   掌峰渡劫需要法宝?没钱!   穷成这样,能筑基的不筑基,能结婴的没法结,自然是人才凋敝,缩在仙山的天然大阵中,想出去装逼都不行。   而究其原因,不过是那位镇派仙君无心搭理琐事,已经放养门派近千年。   怎么办?   天星仙门不能倒,倒了他必然被紫霄门逮去抽筋扒皮!既如此,谢霖只好自己动手,替天星仙门赚钱了。   只是——   仙君,仙君你要干什么?你不是不问门中琐事吗??住、住手啊!   表面高冷禁欲实则疯批攻x看上去光风霁月骨子里很皮受 第58章   这个小村落的风光, 看着比程灼当年走的时候萧条了许多。   其实基建方面看着是升级了——奶奶家门前的土路用砂石铺过一遍,路灯重新换了一批漂亮的,数量也比从前多,路边的土房拆了不少, 换成了清一色的二层小楼, 只有原雨家到程奶奶家那段还是平房。   可是人少了, 少了很多,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村里听着没那么吵闹了。   明明是白天, 还是很安静。程灼一路走回来的时候还看见几个老头老太支了把藤椅坐在小洋楼门前晒太阳,岁月静好,没有要下地的苗头。   有点陌生。   原雨大门没开, 这会儿是中午,程灼想了想,绕到了背面。   屋背面有一扇小门,是从厨房开出来, 这会儿门倒是开着。但分明是中午时段,却没什么烟火气冒出来。   难道已经吃过饭了?   程灼有点疑惑,但他过来得急, 还没来得及去买点什么礼物,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敲门。   思来想去, 决定还是先回去看一眼奶奶,然后去镇子上买点礼物再考虑。杨槐去江城的班次仍然只有早上那一班,他今天肯定是要留下过夜的。   没想到, 刚转身要走,身后传来个声音:“……是你?”   程灼回头。   原雨妈刚从屋里出来, 看见他很是意外,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普通话问:“你是程家的娃娃吧?”   “对, ”程灼点了点头,“我是原雨的朋友……我回来看奶奶,顺路替原雨来看看你,刚还以为你不在家,所以……”   “在的,在的,在家没的事,安静了些。”原雨妈热情地笑笑,“小雨可还好?去了新学校还适应吗?”   仔细说来,原雨这人适应能力好像挺强的。程灼下意识就笑了:“挺好的,最近还进了学生会呢。”   原雨妈一个农村妇女,搞不懂什么学生会不学生会的,只觉得听起来很厉害,脸上的笑容就又真心了一点。她热情地招呼程灼进屋坐坐,程灼拗不过她,也只好进去了。   “您看我这都空着手,”他难得有这么尴尬的时候,“我还跟原雨说了要带点东西过来看您的,怎么能空手进门呢。”   “邻里邻居的不时兴这些,你坐你坐,喝点水不?”   “不用麻烦了。”   原雨妈便坐了下来,拉着他的手,又问起了原雨的近况。   眼睛里满满当当全是关切。   程灼愣了愣。   他很少感受到这种直白的关切,尽管这不是对他的,但他忽然很想笑。   久病成医,也知道很多人的心理问题来源于他们在原生家庭里遭受过的苦难,程灼曾经疑惑过,有那样一个父亲,原雨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天真但不单纯,勇敢又直白,仿佛心里都是阳光的脾气。   现在大概明白了。   他有个很爱他的母亲,可能还有个很爱他的姐姐。   而他也爱她们,愿意……为了她们去争取些什么。   想到当年原雨挨过的那些打,程灼又有点走神。   才半天,又想他了。   ……   他被拉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从原雨家出来,程灼甚至怀疑要不是他回来以后还没去过奶奶家,原雨妈妈能留他下来吃晚饭。   路过的时候他注意到,灶上空空荡荡的,确实不是他的错觉,原雨妈真的没开火,大约是老公去了,子女都不在身边,一个人的生活也就跟着变得将就了。   不太好,原雨知道肯定得难受。   他边走边想,很快就走到了奶奶家。奶奶家还像往日一样大门敞开,但程灼喊了半天,才看见她远远地从另一边走回来,步履有些蹒跚。   “小灼?”奶奶看到他好惊讶,“你咋个来咯?光宗咧?”   这句话程灼居然听懂了,“我自己回来看看你,没跟他一起。”   “留下住不?留好久?”奶奶还是捡着简单的话跟他说,免得他听不明白。   “后天早上回去吧。”明天他打算准备点东西送原雨家去,正好接着周末,周日早上走还来得及跟原雨腻歪一个白天。   奶奶挺高兴的,到底是好几年不见的大孙子,人看着高了不少,就是瘦了点。她手上还拿着刚从不知哪家邻居地里拔来的新鲜菜,到厨房里放下,又走出去,说要再去拔点。   程灼想跟她说别忙活了,想了想,又把手放下了。   他奶奶这么守旧的人,有钱都不修新房子,好像应该不会跟他一起去镇上吃饭。   奶奶多拔了点菜回来,洗了手,上楼给他铺床。这些年程灼的另一个长进就是,这些事他不再想帮忙也帮不上手了,他接过了被套,就把奶奶赶下了楼,自己套被子。   弄完下楼,厨房里已经忙活起来了,程灼走过去看了一会儿,到屋外舀了点水,替她洗菜。   这些事他以前都没做过,不想做也不会做,现在学会了。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奶奶看着消瘦了些,气色没以前好,程灼觉得以他爸的孝顺程度,应该是回来过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带奶奶去医院检查一下。   她做活变慢了,程灼帮忙也没拦着,要是以前的话,连原雨过来帮忙她都要推三阻四的。干活的时候她也总沉着个脸,跟程灼对上视线才会笑一笑,好像有心事。   程灼洗完两盆菜,把手擦干净,走出屋去拨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对面接起来。“喂?姑姑,我是程灼。”   “小灼?”大姑姑的语气有点意外,不怪她,主要程灼走了以后从来没跟她联系过。   “我在杨槐,今天回来了,在奶奶这里。”程灼长话短说,“我看她气色不太好,好像有心事,是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吗?”   “……”   另一边沉默许久,大姑姑才叹了口气:“你二叔前两年喜欢上了赌钱,你奶替他还了不少债,又哭又闹的,好不容易让他答应不再赌了,结果前几天……他失踪了。”   程灼一愣:“报警了吗?”   “报了,没找着。但日子得过吧?警察让我们回来等消息,我还是今天早上才把你奶送回家的,前两天都在镇上住着。”   难怪他觉得屋子里有点灰呢。   “我爸知道这事么,我说二叔赌钱的事。”   “晓得,哪能不晓得,没你爸,你二叔欠的钱压根还不上。”姑姑说得咬牙,“他欠了多少钱,把你奶家底掏空都不够,真是……”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程灼也能猜到不好听,大约是姑姑不想在小辈面前失态。   他对二叔的死活并不关心,只在意奶奶的脸色:“那这几年奶奶有体检过么?”   姑姑一愣:“冇得。为啥子要体检?”   程灼:“……”   好的,他又有多一件事要做了。   在村里科普每年定期体检的必要性真是迫在眉睫。   他简短地跟姑姑说明了一下,然后让姑姑现在去镇医院预约,自己挂了电话进屋,把奶奶拉起来。   “先别忙了奶奶,我们去一趟镇上。”   “去干啥子?”奶奶的表情很古怪,像是希冀又像是害怕。她既不想把糟心事告诉孙子,又在幻想是不是自己的小儿子有消息了。   程灼看见她这表情就想叹气,没多说什么:“就带你去一下。”   再怎么学着礼貌,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自说自话的人,强行把奶奶拉出厨房之后,他到老地方找到家里的钥匙,把两扇门都锁上,半扶半强迫地把老太太推去坐公交。   姑姑已经在镇上等了,她受过一些教育,知道万一有病,早点检查出来比较容易治疗。但奶奶并没有这个意识,被推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明显表现出了抗拒。   小姑姑也来了,思想工作只能让她们去做,因为奶奶激动起来说的方言程灼还是听不明白。   他站在医院门口,手插着兜。入了秋,街上的叶子黄了,风飒飒地吹,不知道是不是气氛的原因,总觉得镇上也萧条了不少。   楼是越造越洋气,但人少了很多,跟村子里的变化一致。   女儿总是比较了解妈妈的,过了半小时,老太太就被两个女儿联手推进了医院。   之前程灼说过要把能做的项目都做一遍,钱他来出,姑姑就也没客气,把能报的项目都报了。   体检赚钱,镇医院病人少,还是挺欢迎这种“大客户”的,给老太太做检查的医生也特别和颜悦色。   这打消了奶奶的紧张感。   一通检查做下来,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报告要过一天才能拿,大家商量着干脆在镇上吃个饭,以免老太太回去还要继续做饭。   “也行,”程灼看了眼天色,“不过我要去买点东西,你们先过去吧。”   “你能认得路不?丹池路上最高的酒楼就是。”小姑姑说。   “认得,”程灼笑笑,“我以前常去那附近上网。”   只不过当年跟他一起上网的兄弟都已经去江城了。物是人非,不过是好的变化。   程灼是想既然来了镇里,干脆顺路去买点礼物,免得第二天还要再跑。他先逛去了超市,买了堆实用的东西,又按照常规礼节买了些保健品,又因为给原雨妈妈买了,干脆给大姑姑小姑姑还有奶奶都买了礼物,最后东西实在太多,只好先拿走一部分,给原雨妈妈的那些让超市第二天帮他送到村里。   照理是没有送货服务的。   谁让镇小客少人闲呢。   他把给亲戚的礼物带去了酒楼,一家人吃了个饭,饭后,姑父说送他俩回村里。   程灼正要拒绝,发现姑父已经“鸟枪换炮”——把摩托换成了小轿车,这才没抗拒。   回去稍微洗漱了一下,跟原雨打了三小时电话,程灼就睡下了。奶奶家二楼的布置没有变化,只是木桌木椅看起来更旧了,但躺着的感觉还一样,于是程灼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原雨刚开始被他弄的时候,想起原雨哭,想起原雨软声软调地喊他老公……   以为自己忘完的事,谁料半点都没忘,还愣是把自己想得浑身都燥了起来。   程灼翻身坐起来,头垂着喘气。他想抽支烟,下意识地摸了裤袋的位置,才想起在江城的时候就已经把烟盒打火机都扔进垃圾桶了。   他答应过原雨要戒烟。   程灼闭了闭眼,咬了下唇,又躺了回去。   不就是忍两天。   ……   也不记得自己是几点睡过去的,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程灼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场秋雨,气温立刻降了下来,他只带了一件换洗的衣服,不太厚,干脆都穿身上了。   超市的员工挺尽责,一大早就把东西送了过来,程灼签了收,提着大包小包和奶奶给他的雨伞往原雨家走。   雨天天色暗,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今天路灯没有熄,一路都亮着,程灼看见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从砂石路尽头走过来,边走边看门牌,嘴上还骂骂咧咧的。   “还没到啊?这逼崽子一家子都属乌龟的吧!真他妈能缩壳!”   “消消气,马上就到了。”   ……   程灼皱了下眉。   他没太在意,上原雨家敲了门。原雨妈很快就出来了,见到是他,又高高兴兴地迎他进去。   程灼很怀疑她把对儿子的思念栓在了自己身上,毕竟,他可能是全村现在唯一一个经常能见到原雨的人。   然而,今天这场对话没能持续太久,大约也就过了二十分钟,安静的村落忽然闹腾了起来。   原雨妈听了一耳朵,先站了起来:“哎哟,啥事儿啊,听着是你们家那边啊?”   “我家?”程灼愣了愣,反应过来,“我奶奶?”   ——是刚刚那三个男人!   他们来干什么的?   程灼立刻冲了出去,原雨妈没犹豫,也跟了出去。村里闲汉多,热心人也多,这会儿在程家门口聚集了不少,不少人都是指责的口吻。   程灼听不太懂那些说得又快又多的方言,他只知道跑回门口的时候,奶奶佝偻着脊背,畏畏缩缩地站在家门口,正无声地落着泪。   那三个男人就站在她面前,表情凶狠,还带着点无语:“拜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不是找不到那个逼人,我能来这里欺负一个老太太吗?”   “你也晓得是欺负老太太!要不要脸!”围观群众都在骂。   程灼皱了下眉,快步走上前去:“什么钱?”   “哟,这是谁啊?”为首的大汉上下打量着他。程灼不像他还戴着条大金链子,他什么金光灿灿的东西都没戴,但往这儿一站就像个有钱人,大汉顿时来了兴趣:“你跟程家什么关系啊?”   边上有闲汉喊:“那是他家大孙子!”   “哦!”大汉恍然大悟,“让我想想……程耀祖是你爹?”   程灼一脸嫌恶:“谁是他儿子。”他顿了顿,“那是我叔——你来讨他欠的钱?”   “是啊!”大汉说,“你是他侄子?你有钱不?有钱你替他还了,我就不找这老太太的麻烦了——我也不想的好不好。”   “不是说他欠的钱都还了吗?”   “谁还了?还给谁了?反正欠我的钱他没还过。”那大汉掏了掏兜,摸出一张纸抖开,举到程灼面前抖了抖,“看看,瞧你是个文化人,白纸黑字的应该看得懂吧?”   那是一份合同。   程灼学的商科,对这玩意儿半点不陌生,他夺下那张纸,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奶奶磨蹭着走到他旁边,拉拉他的衣袖,好像是希望他别再说什么了。然后,那个可怜的老太太跟大汉说了句什么,大汉的眉头一下提了起来:“这哪行啊!”   程灼抬起头:“我奶奶说了什么?”   “你听不懂啊?”大汉一脸惊讶。   他还没回答,围观的人里有人回答了他:“你奶奶说让他给你们几天凑钱!”   说完,又有人接话:“怎么不行啊,这么大笔钱总要让人凑出来吧!人家又没说不还!”   程灼打开合同往下看,看到最后那个歪七扭八的“程耀祖”的签名,他把合同一合,纸张“啪”一声发出脆响。   “不,我奶奶说的不算数,这事我说了算。”程灼一字一句地说,“我真不还了。”   “嘿你个□□崽子,跟你叔一路的怂货哈,”大汉来了脾气,“欠债不还?行,我今天就把你家砸了!”   随着话音落下,他身旁那两个兄弟迅速抄起家伙扑了上去。程灼把合同往怀里一揣,躲过挥过来的棍子,飞起一脚就往人□□踢。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既没学过格斗,身体素质也不太行,并不硬刚。躲过这一下,他回身抱住老太太,把人往边上带。   程奶奶在村里人缘还是很好的,围观群众立刻涌了上去:“让你横!欠债怎么了,债主就能乱打人啊?钱又不是人老太太欠的!你才怂货!”   程灼趁乱钻出人群,把老太太放下。搬一个人到底消耗太大,他喘着气掏出手机,按了“110”。   老太太眼泪还在流,看着他一脸担忧难过:“小灼……”   “没事。”程灼拍拍她,在一片嘈杂声里,对着那头的接线员说:“你好,这里是xx村x路x号,我要报警。”   “我怀疑有人利用村里人普遍文化水平不高的特点,设套路贷骗局谋财害命。”   违法的玩意儿,本来就不用还钱。   ……   村里人你一拳我一脚,人多力量大,很快把这三个人按住了。程灼又端出了他那副在国外的时候练就的“彬彬有礼”,一边跟村里不认识的叔叔阿姨道谢,一边解释说已经叫来了警察,该不该还钱,该还多少都让警察说了算,希望大家别把这三个人放了。   村里难得有这么俊的小伙子,说话又有条理,大家自然是千好万好。   警察很快就来了,带着程灼、程家奶奶和那三名大汉上了警车。程灼在人群里看到了挺担忧的原雨妈,冲她笑了一下。   到镇上派出所的时候,姑姑们已经等着了。程灼跟民警交代了情况,顺便把那张他揣进怀里留存当证据的合同拿了出来。   这种高利小额贷款经过多次转手的合同,曾经是他们选修课上分析案例,程灼之所以看到最后才认出来,主要还是因为这份合同是中文的。   标准的套路贷,从一开始就没给欠债人还钱的机会。   他们要的是欠债人家里的不动产,因为只有不动产,才是一个普通家庭最值钱的东西。   程灼甚至怀疑奶奶之前帮二叔还的钱里也有类似的部分,只不过对方可能没想到一个村里老太太真能拿出上百万的现金。   做完笔录,程灼从里面出来,刚好一个干部从办公室里出来,撞见他,乐了:“是你啊。”   是当年给他做过笔录的民警,几年过去已经升了官。   程灼笑笑,跟人打了招呼,然后去跟两个姑姑交代情况。   套路贷是钻合同法空子制造出来的骗局,但它本身确实是违法的,因为对于民间小额借贷的利息,法律上都是有相应规定的。这样的情况,即使债主上门,他们也不需要还钱。   两个姑姑不懂这些,听他说了才明白。   不用再还钱当然是好事,但问题是……   “你奶奶的体检报告结果出来了。”大姑姑脸色很不好,声音低低的,“肠癌,不过是早期。”   程灼:“……”   他突然庆幸这次为了原雨回来了。如果他没回来,是不是奶奶不仅要被人打,还要因为无知无觉,生生把癌症拖成晚期?   “还有件事,”她顿了顿,看了眼坐在大厅里发呆的亲妈,把人往外拉了拉,“刚刚民警跟我说,找到二弟了。”   程灼挑了下眉,大姑姑刻意这样说话的意思是——   “人在沟里躺着,找到的时候已经开始烂了。”小姑姑接了话,“是失足跌落还是被人推下去的,民警说还在查,但就是……现在不知道怎么跟妈说。”   “光宗也得叫回来了,”大姑姑看着程灼,“回头,操办葬礼的时候他得在。”   作者有话要说:   快月底了求求营养液3 第59章   一群人忧心忡忡, 谁也没敢拿这个消息去刺激程老太。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过。重要的是,他们该怎么劝说程老太入院接受治疗。   这种事程灼不擅长,他也不打算大包大揽, 跟姑姑们打了声招呼, 他拿着手机走到了一边, 给他爸打电话。   电话一通,程灼开门见山:“我回杨槐了。”   程光宗下意识地皱起了眉:“你怎么突然想的回去了?”   “这不重要。有两件事。”程灼的声音冷冷淡淡的, 带着冷质的疏离感,“第一件,二叔死了。”   他停顿片刻, 给电话那头消化的时间,随后说道:“第二件事情是,我看奶奶脸色不好,带她做了体检, 肠癌早期。”   如果说程光宗这辈子还有什么人或事是能让他牵挂的,那大概就是他的老母亲了。   说完这句,程灼听见电话対面叮呤当啷的一阵响, 像是有什么玻璃器皿摔下地碎了。   程灼抿了抿唇。想笑的,但因为生病的是対他挺好的奶奶, 这笑并不能很顺利地出现在他的脸上。   有个民警从大厅里出来,像是有事找他。电话里一阵沉默,程灼觉得他俩是无话可说了, 便道:“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尽快回来一趟, 奶奶这病不能留在杨槐治,如果送去江城的话, 这事得你来牵头。”   “再说,还要给二叔办葬礼,姑姑她们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奶奶说。”   “你二叔怎么死的?”程光宗的声音竟然有了些哑意。   “摔沟里了,意外失足还是人为造成的,要等警方调查。”程灼说,“具体的等你过来就知道了,我先挂了,警察找我。”   那个民警这才迎上来,态度和善:“我们队长说有话想问你,能不能麻烦你进去一下?”   ……   片刻后,程灼坐到了办公室里。   “队长”就是他刚刚打过招呼的那位,像从前那样笑着帮他倒了杯水,随后认真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份合同里的陷阱的?”   普通人未必看得懂。   程灼:“我学商科,选修过相关内容,平时也有在关注这方面的新闻。”   队长感慨似的叹了一句:“看来你这几年变了不少啊,上回来的时候还在惹事呢。现在……挺好,是个高材生了。”   程灼一怔,随后低头轻轻笑了笑。   杨槐变了很多,他也在往前走,落到别人眼里,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物是人非。   队长问这个,主要是因为这两年杨槐镇上因为套路贷被骗得家破人亡的案例多了起来,他们有心做一个普及教育宣传栏,却有些无从下手,因为这个仿佛千层饼一样的东西说来有些复杂,不容易让居民理解。   杨怀镇居民少,警队的人才也少,事事捉襟见肘,难得碰见个了解这东西的年轻人,队长就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文宣这种事程灼真不懂,但好在还记得教授是怎么给他们分析案例的,便说了说该怎么从便于理解的角度去剖析。   也算是做好事。   良久,他才从办公室出来,姑姑们还以为有什么情况,还好队长跟着出来安抚了一下她们。   知道不是坏事,她们松了口气,最近事太多,快要有些承受不住打击了。   程灼视线一扫,看到奶奶坐在不远处。她已经不哭了,表情平静,稍显憔悴。姑姑们不放心她回去,商量着让她留在镇上住,但奶奶没同意。   她只是问:“耀祖有消息了吗?”   那样子看着就可怜,程灼有些不忍,走到了外面。   谎话自有姑姑们去编,但他听见身后的动静,看着外面平静的街景,忽然又有点膈应。   他爸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当年据说是还在辛苦种地的父母和两个早早工作了的姐姐倾全力供他上的大学,所以这些年,他爸没少给奶奶打钱,数额不小。   还好他们家有钱,这事他妈没提过意见,但程灼一直膈应着。   用全家的力量供养出一个“优秀”的大儿子,対小儿子,则是千宠万宠。二叔脾气暴躁,听不得劝,自己不上进又见不得别人好,用着奶奶从哥哥那边拿来的钱,还成天対着自己的亲哥哥阴阳怪气。   听说他赌钱,程灼半点都不意外,対他的死,心里也没有任何感觉。   从小他就不喜欢二叔,说他没心没肺也可以。   可他有点心疼这个家里最懂事靠谱的两个姑姑,偏偏,奶奶心里更重要的是儿子。   作为,家里的大孙子,既得利益者。   他有种想打人却无处落拳的憋闷感。   大汉打人的事证据确凿,套路贷也有合同作为证明,暂时被扣在了警局;他们一家人是可以走了。   已经过了午,大家肚子都饿,一行人还是去了昨天的酒楼。   考虑到老太太的病,只给她叫了些清淡好消化的东西吃。姑姑们没说破她生病的事,于是点了一桌子清淡菜色,陪老太太养生。   菜刚上来,放在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程灼瞥了一眼,是他爸的秘书,“喂?”   “少爷,我跟老板刚刚出发,开车去杨槐,预计晚上能到,提前跟你打声招呼。”   姑姑们在陪奶奶说话。程灼站起来,往包厢外面走:“……你们什么计划?”   “老板说是,留几天,等处理好他弟弟的事情再说。”秘书说,“如果老太太的病情比较严重,我就先把老太太送到江城,办理入院手续。但我毕竟是个外人,最好是……你也能跟着一起。”   “……”   可他本来打算明天早上回去的。   程灼揉了揉眉心,忽然有点心累:“我只请了上周五一天假,我们组最近很忙。”   “这事交代下面就可以了,你最好还是能留一留,毕竟是……家里的大事。”秘书耐着性子给他解释。程光宗的秘书不止一个,这个男的跟着他的时间比较长,対程灼的狗脾气也更了解,讲这话的时候特别卑微。   “……那你就交代吧,”程灼现在脾气好多了,叹了口气说,“我就是个搭把手的。”   他忽然很想抽烟,可惜没有,放下电话,程灼从酒楼的小窗看出去,缓缓地吐了口气。   这就是成年人的无奈。   哪怕是个不喜欢的长辈出了事,该支着还是要支着。   他正发呆,手机再次震动,程灼刚想骂人,一看来电显示,目光又凝住了。   他接起来,声线柔和了数倍不止:“小雨?”   “出什么事了吗?”原雨轻轻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有些日常的散漫,“你说早上去看我妈,结果大半天了也没给我打电话。”   程灼发了几秒钟的呆。   察觉到他的沉默,原雨的语气认真起来:“怎么了?我妈……”   “不是你妈,你妈挺好的。”程灼闭了闭眼,“是我家出事了。”   “……啊?”原雨有些无措,“怎么了?”   走廊上时不时就有端着菜盘的服务员走过,程灼忽然觉得烦,拿着手机往走廊尽头无人处走,嘴里的声音压着,不想让周遭的人听见自己说话。   “昨天带奶奶做了体检,查出早期肠癌,然后是,我二叔赌钱,今天债主找上了门。”程灼慢吞吞地把这一天内发生的事告诉原雨,思绪太乱,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好在不难理解。   原雨静静听完,放柔了声音:“心情很糟?”   “其实……也还好,奶奶年纪很大了,生病不奇怪,再说早期的话,还有救。我也不喜欢二叔,他死了我没什么感觉。”程灼揉了揉脸,“就是有点憋闷……说不上来。”   “而且,”他顿了顿,语气低落,“我本来打算明天早上回去的,但现在应该走不了。”   “想我了?”原雨猜得很放肆。   程灼倒是很坦诚,好像那天夜里一问一答之后,耻度已经爆了表,他反而在原雨这里多了份破罐子破摔的坦诚:“嗯,想你,还想抽烟……但烟和火机我在江城的时候就扔了。”   无处发泄,于是烦躁一点一点累积起来。   往来的服务员有点吵,远处包厢里客人的声音也很吵,他脑袋嗡嗡的,无意识地抠起了自己的手心。直到感觉到轻微的刺痛,程灼心里才舒服了一点。   扔香烟的时候,程灼一个人在家,这事原雨不知道,微微惊讶。他想了想,轻声问:“你的药带回去了吗?”   “……”程灼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带是带了,但今天……事情太多,我忘记吃了。”   “昨天呢?”   “吃了。”   “那你今天,平心静气,烦心的事情尽可能地不要想。”原雨停顿了半秒,然后说,“你明天回不来,我去找你。”   程灼倏地抬眼。   那一刻,像是在心里炸了团烟花,热烈而绚烂,某种,不那么负面的情绪丝丝缕缕地涌上来,一时间,他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不过他还有残存的理智,推拒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应该没多久就会回去了……你不是还要上课?别过来了吧。”   原雨可是发烧了都要硬撑着去上课的人,程灼怎么能让他过来。   原雨答非所问:“程灼,不抽烟是不是很烦。”   “……有一点。”程灼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   “你还在生病,虽然医生有给你药,但我也还是希望,你能尽量保持积极轻松的心态。压力大的时候,心里烦的时候,不能抽烟不能喝酒的,”原雨顿了顿,声音变小,“你还可以干我。”   “……”程灼觉得自己开始耳鸣了,似乎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原雨的声音还是很小:“……我自己送上门,帮你戒烟,顺便陪陪你。”   “再说,我也是可以回去看妈妈的啊。”他找补似的说了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   程灼回到包厢还有种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的感觉。   这一天下来,现在是他心情最好的时刻,要面対后面的事似乎都没这么难了。   中途,他借着上厕所的时间,跟大姑姑说了下他爸晚上到的事,于是饭后,奶奶被两个姑姑强留在了镇上。   程灼已经长大了,自觉碍眼,没打算去姑姑家里住,自己找了个旅馆。   有秘书提前的拜托,程灼开了三间房。   那旅馆建在醉生梦死斜対面,大白天的酒吧没开门,但程灼出来后看到那块旧旧的招牌,脚步自动停顿了片刻。   虽然也许用不上。   可身体很诚实地,拐去了超市,从收银台旁的货架上取了盒乳胶计生用品下来。   他放进贴身的口袋藏好,这才去姑姑家跟长辈们会合。   ……   黄昏,厚重的云层散去,露出橙黄色的夕阳。到了镇中放学的时间,小姑姑忽然想起这茬,站起来说:“得去接小珍和贵放学了。”   二叔的老婆早早和他离了婚,爸爸失踪好几天,俩孩子自己上学放学,可怜得很。   而且现在,他们没了爸,以后怎么生活还是个问题。   两个姑姑虽说生活在镇上,但其实家里条件一般,不算宽裕,再养两个孩子,生活怕是要捉襟见肘。程灼到这会儿才想起来,家里好几天没大人,那两个人在家怎么吃的饭?   程贵可是个不干活的……程珍?   程灼几乎没见过这个妹妹,但他那年在这里住的时候,晚上不回来全靠程珍带话,跟她打过几次电话,印象里,是个话很少,但很有条理的女孩子。   连原雨这种人缘很好的人都说过程珍内向。   想到这里,他追着小姑姑出去:“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吧。镇一中我以前常路过的。”   出了单元楼,小姑姑才像是有点意外地问起:“你怎么想起也一块去了?”   “小姑姑,”程灼没答,视线落在远处,像是无心之问,“二叔不在家,家里程珍做饭吗?”   “他在家也是小珍做,耀祖从来没进过厨房,不会干活的。”小姑姑叹口气,“那孩子可怜,小小年纪没了妈。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程灼这人向来直来直去,只対在意的人会稍微委婉一点,但也就是“稍微”。   他瞥了小姑姑一眼,看见她愁苦的侧脸,选了个自认为委婉的说辞:“我爸晚上就到了,他俩以后怎么扶养,你们可以和我爸商量。”   小姑姑抬起头,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要我说,接走也行,就是江城那边的高中学习进度快,怕他俩跟不上。”程灼顿了顿,“不过,你们打算告诉他们二叔去世的事情吗?”   小姑姑愣了愣。   “我觉得留下还是跟着我们走,总也要问过他们自己的意见。”程灼拖了个长音,“其实他俩,年纪也都不小了吧。”   是个大人了,该学着承担一些事。   之后,小姑姑一路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直到他们来到镇中门口。小姑姑忽然抬起头,没看程灼,自言自语似的:“你说得対,他们不小了。这些事不该瞒着他们。”   程灼轻轻地:“嗯。”   但这或许有点残酷。   二十分钟后,程灼站在一旁,看着突然跟鬼上身一样咆哮起来的程贵,看着他胀红的脸、紧握的拳和逐渐变红的眼圈,心里这样想着。   但很快,他意识到同样听见了父亲去世消息的程珍,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女孩子很瘦,皮肤蜡黄,头发干得像一把枯草,营养不良的样子。因为过于消瘦的脸颊,她的眼睛显得很大,黑洞洞的,盯着人看的时候叫人有点发怵。   小姑姑哄不好程贵,焦头烂额地看向程珍:“小珍,你听见没?”   女孩子轻轻地应了句:“听见了。”   “那……”她为难地往程贵身上看。   程珍扯着自己的书包带,看了眼蹲在地上狂哭的程贵,冷静地说:“你别哭了。”   “……”小姑姑实在不觉得这能有用。   程珍:“爹没了,以后没人会哄你的。你在这里哭断气,那也就是断气了而已。”   “……”   程灼偏过头,憋住了嗓子里差点溢出的一声不合时宜的笑。   他走了过去,看了眼程贵:“你先收收吧,今晚都在镇上住,奶奶还不知道这事儿,你要是憋不住眼泪说漏了嘴,今晚全家都饶不了你。”   程珍抬眼看了看他,又收回视线。   程灼:“你有话想说?”   “奶奶出什么事了吗?”程珍问得很平淡,“还是只是因为年纪大,受不住刺激?”   程灼挑了挑眉。   这妹妹,好聪明。   “你奶病了,还没跟她说。等你大伯到了我们再想怎么告诉她,可能要把她送去江城治疗。”小姑姑拉了把程珍的胳膊,安慰她,“没事,啊。”   程珍低头看了眼她的手:“什么病?”   “啊?”   小姑姑回过神,目光有些躲闪。   程灼停顿两秒,又问:“能治吗?”   “能,”话是程灼接的,这话他说得很笃定,“你知道我爸有钱,会给奶奶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不用太担心。”   程珍“哦”了一声,然后,好像是再不在意这些事,低头看起了自己的鞋。   程贵还是抽抽噎噎的,哭声半天止不住。小姑姑看了看天色,无奈地叹口气:“等他哭完再回吧。”   这里三个人是真的不会哄他。   自从被程灼拍了一脸饭之后,程贵看他就有点怂,至于另外两个——一个他看不起,两个他还是看不起。   他不想在看不起的人面前太丢人,抽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眼泪收住了。   小姑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在奶奶面前说漏嘴,程贵敷衍地应了。   不过他也没说漏嘴的机会,这一天奶奶精神消耗过大,他们几个人回到大姑姑家的时候,奶奶刚睡下没多久。   大姑姑和小姑姑携手去买菜,回来张罗晚饭。   程贵虽说是哭了一嗓子,但来了大姑姑家,没多久就跑去霸占表哥的电脑了;反倒是程珍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程灼看她发了一小时的呆,随后平静地掏出了作业。   这动作让他想起原雨,因此対这个妹妹多了点好感。   屋子里有游戏声,有炒菜声,有姑父闲聊的声音,很吵。程灼坐到程珍旁边,低声问了句:“你喜欢读书吗?”   程珍看了他一眼。   “你爸没了,你们姐弟两个要有人扶养。”程灼说,“他们估计会让你们选,是留在杨槐让两个姑姑带,还是跟我爸去江城。”   程珍还是没出声,但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很认真在听。   “江城的教育资源好一些,而且我家有钱,养你一个不算什么。”程灼说,“只是,我爸那个人不太会带孩子,而且,他跟这里……”程灼伸出一根手指,小幅度地画了个圈,暗示在场的所有人,也暗示整个杨槐,“的人一样,対女孩儿不会很好;也许姑姑会更疼你。”   程珍的眼神没有波动,好像不意外。   程灼点到为止:“你得考虑起来了。”   他说完起了身,准备去帮姑姑打个下手,刚走出一步,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   “哥,”程珍说,“谢谢你。”   程灼走去厨房了。   打下手不为别的,只是和小孩子聊不来,又不想参与中年男人的油腻话题。   他只会简单地洗菜切菜,不过这也已经帮了不小的忙,两个姑姑很快张罗出一桌子菜,一家人吃完以后,姑姑们才拿着另熬的粥去叫奶奶起床。   程光宗要晚上九十点才能到,这会儿大家都没什么事。程灼无聊,只能掏出手机跟原雨聊天。   他带着随身物品的背包还在村里。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挺想回去拿的。只是在这儿没车寸步难行,他不想添麻烦,便没提。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长辈们得开家庭会议。   等他爸和秘书到了,程灼把房卡交给了秘书,留下旅馆地址后先回去睡觉了。横竖这家庭会议他没有决定权,不如养精蓄锐等待组织安排。   可惜,药还在村里,没吃药他不太睡得着。   也不记得是几点睡过去的,只觉得半梦半醒间,手机似乎响了很久。等程灼有点想接的时候,电话又不响了,他头疼得要命,只觉得思维迟缓,眼皮还很重。   所以一开始听到敲门声,他还以为是幻觉。   但那敲门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外面的人好像很有耐心,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始终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敲着,似乎程灼不开门,他就能敲到天荒地老去。   程灼懵了三秒,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打开房门——   小旅馆的住宿条件不好,屋子里没有窗,整个是暗的;走廊上倒是有灯,但那灯的亮度跟没点也差不多,程灼打开门以后,连人影都没看清,胳膊已经下意识地把人抱住了。   熟悉的沐浴露香味扑进鼻腔,原雨反手关上门,往程灼脸颊上亲了一口,声音温和:“早上好。”   “……几点了。”程灼没睡醒,嗓音还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   “十点不到。”原雨说,“我下车给你打电话,你没接,猜你大概还没睡醒,就直接过来了。”   “嗯。”   程灼抱着他往床边走,拿过手机看了眼,那上面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原雨的,他爸他们没给他打电话。   昨晚通宵开会,这会儿估计都没来得及起。   “你没有行李吗?”原雨在屋里转了圈。   “有,在奶奶家。”程灼揉了揉眼睛,“昨天事情出得急,我没来得及拿。”   “你今天还要留在镇上?”   “是吧,看他们怎么安排。我现在是待机中的苦力,不方便乱跑。”   “那我一会儿回村里看看我妈,顺便帮你把包带回来。”   “不用这么麻烦,你回去看你妈就好。”   “你跟我客气什么啊?”原雨有点没好气,“你药没在身上吧?一天不吃,两天也不吃?”   程灼:“……”   什么叫冤枉。   心疼自己男朋友还要被凶,这就是冤枉。   原雨把自己的包放下,爬到床上,蹭到他身边抱住他:“奶奶家的钥匙呢?”   “……外套兜里,一会儿给你。”   “还困吗?”   “有点。”   “那你继续睡,”原雨说,“我陪你躺会儿。”   程灼看了他一眼,忽然整个把他抱紧了,鼻腔埋在他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   原雨被他弄得有点痒,眯了眯眼:“?”   “我昨天在想,要是没有为了你回来,我奶奶会不会就出事了。她虽然是个……不怎么完美的小老太太,但她対我很好,我不想她有事。”   程灼声音闷闷的,听着心情不好。原雨抱着他,慢慢地摸着他的背,安抚似的。   “有你在我才能及时回来,然后今天你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那种庆幸、感动,还有形容不出来的喜悦,以及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慢慢侵蚀了他心脏的烦闷和躁郁,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原雨蹭着他的身体,贪恋地吸了一口,轻声说:“那你说喜欢我就好了。”   “嗯,我喜欢你。”   程灼抱着他。说完这句,他又像是刚刚理解了含义,很滞涩地,试探着说了一句:“我……爱你?”   这奇妙的,带有某种未知力量的三个字一出口,他的思绪忽然就通畅了起来。程灼认真地,低低地又说了一遍:“小雨,我爱你。”   原雨笑了起来:“你还睡吗?”   程灼摇摇头,松开这个拥抱,从上方观察着他。   屋里没有开灯,他只能看清楚対方漂亮的眼睛。他们的双腿交叠在一起,身体贴着,用这样的方式感受彼此。   “你不睡的话,”原雨摸了摸上衣口袋,摸出一个正方形的小盒子,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   程灼一愣。   随后,他偏头笑起来,细碎的笑意从喉咙里逸出来。   “我也买了,昨天下午。”他单手拆盒,另一只手牵住原雨的手腕,按到了另一侧,“我本来觉得家里出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我不能老想着这种事。”   原雨侧了侧身,改成了平躺,方便他摆弄。他伸手摸了摸程灼的脸颊,轻声说:“然后昨晚你烦得没睡着。”   原雨生物钟很准,虽然有心陪程灼熬夜,但后来说着话就昏迷了,终究还是只能一大早坐车来看他。   有一回程灼莫名其妙发了病,一直干呕,浑身都是冷汗。就算没那么严重,他平时也会焦虑到抠手心,偶尔还会拿脑袋撞东西。   虽说撞得不重,但原雨还是很心疼。   也许昨晚程灼什么事也没有,可原雨不敢去想。他想让程灼心情好一点,至少能有个什么途径把这种躁郁的情绪发泄出来。   “没事,我昨晚没犯病,只有一点点烦。”程灼一点一点解他的扣子,轻轻笑着,“主要是,虽然我不想想这些,但还是很自觉地去买了……本来挺唾弃自己的,没想到你也带了。”   “那我是蓄谋已久。”原雨忽然翻了个身,伸手想去够电灯开关。   程灼知道他喜欢从后面,但不记得他喜欢开着灯,疑惑地按住他:“开灯干嘛?”   “开个小的。”原雨语气软了下来,“不然看不见。”   “什么?”   “你开了就知道。”   “……”   在开灯前,程灼真的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这样一个东西。   一串漂亮的花体字母,在原雨的脊背上蔓延开,青黑的色泽,纹刻在小麦色的皮肤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感。   也可能是此时此刻,原雨的肢体动作太过乖顺,像是能令他予取予求。   也可能是这盏床头灯的光线过于昏暗,以至于让气氛变得暧昧。   程灼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随后,他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   “小雨……”他的声音变得喑哑,不敢置信似的,缓慢抚过那串字母,“你什么时候去文的……”   “上上个礼拜。”原雨用脸蹭了蹭他撑在床上的手,小声说,“本来长好了就想给你看的,但你加班。”   程灼:“……”   阴差阳错,他因为加班错过的惊喜,在一个他很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了他眼前。   “洗文身很疼的……你不会后悔吗?”   原雨偏头叼住他的手指,含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你再说下去,我会后悔今天来。”   程灼:“……”   他低头,往原雨后颈处咬了下去:“那你要记得小声点,这里隔音不好……我爸还在隔壁住着呢。” 第60章   没太久, 程灼明白了他的“蓄谋已久”,究竟蓄谋到了什么程度。   黑暗能让原雨更好地进入状态,但脊背上的文身,又是他想好了要给程灼看的, 所以来之前, 原雨去了程灼那里, 从衣柜里偷了根领带。   看着原雨一脸乖顺地用领带缚住眼睛,程灼的思绪停顿了半秒, 感觉,自己总有一天要死在原雨身上。   ……   这天程灼确实是缺睡,闹完之后觉得累, 很快又睡着了。原雨陪他躺了一会儿,看他睡熟,从桌上抽了张房卡就出了门。   他到附近买了点面包和牛奶这种不怕放凉的早餐带回旅馆,给程灼放到床头, 随后再次离开,坐上308回了村子。   尽管在旅馆里重新洗过澡,身上还是有些残存的微妙感觉。理智上, 原雨知道没人能看得出来,但心底里还是觉得奇怪。   因为这个, 到路口的时候他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绕到了程奶奶家。   很久很久以前, 曾看程灼开过这扇木门,锁还是那把锁, 钥匙也没换。   原雨插进去一扭,门很快就被他弄开了。房子里没人, 大概是因为从前经常来,他也没太多闯入别人空间的拘谨感。   程灼的包就放在二楼的桌面上,床铺是乱的,肉眼都能看出走得匆忙。   他把眼熟的东西都收了收,检查了下有没有遗漏,便从房子里退了出去。走到砂石路上,他低头整了整衣服,确定还算整齐,没什么破绽。   这才回家。   上回回来,还是春节的时候,他跟姐姐一起来的。回家一看冷锅冷灶,原雨就想叹气。   又是这样。   因为程灼来看望过,原雨妈没想到儿子会回来,高兴坏了,听说他还没吃午饭,忙想去给他张罗饭菜。原雨没反对,因为只有他吃饭,他妈才不会将就应付。   屋里放了很多东西,原雨一看就知道是程灼的风格,想想有点好笑。   吃饭的时候,他妈还纠结又忐忑地跟他说,他这个朋友太客气了,送这么多东西,家里出了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云云。   原雨抿了下唇,尽量平静地说:“我知道这事,他在镇上呢,我一会儿去看他。”   说这话的时候,他难得心虚,上午程灼遗留在他身上的触感似乎变得清晰起来,他低头蹭了蹭鼻子,匆忙把饭吃了。   其实还是挺想多陪陪妈妈的。   但他还记挂着程灼没吃药,吃完饭就先回了镇上。   结果没想到,程灼不在房间里,他给程灼拨了个电话,没接,便作罢,一个人躺在了旅馆的床上。   原雨每年春节都会回来,仔细想想,离开杨槐的时间也不算太久。   不过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同时和程灼一起待在这个地方。   等着程灼回来的那几年,他总是很喜欢去“秘密基地”,想着那些,程灼在田埂上弄他的日子;也会到镇上来,从镇一中门前的路一直走到网吧楼下,再绕到“醉生梦死”门口,一遍一遍反复回忆那些短暂,却闪着光彩的时光。   一边想,一边潜意识觉得,他可能是不会回来了,然后不断地否定、肯定,再否定,直到最后,他清楚地告诉自己“别想了”,于是从杨槐镇离开。   唯一的念头,就是到江城去。   啊,这么一算。   明明还惦记着他的道歉,却因为他家出了事,自己就眼巴巴地跑到杨槐来了。   怎么能够。   鱼上钩了,那也得慢慢钓着,免得……跑了,对吧。   原雨把玩着程灼的小药盒,怔怔地出起了神。   没窗户的房间有点闷,好在没多久,程灼就把电话打了回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还有些疲惫。原雨听出异样,想了想问:“怎么了?”   “他们刚刚……”程灼刚起了个头,就感觉到嗓子不太舒服,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我爸,还有我两个姑姑,两个姑父都在,跟奶奶说了让她治病的事。”   原雨轻轻应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不敢告诉她是癌症,就说是胃溃疡,说带她去江城养病,那边医疗条件更好一些。老太太就不愿意去,说治病留在杨槐也可以,她大概是想等二叔的消息,我爸就……把二叔死的事情告诉她了。”程灼有点头疼,“哭了一小时了,劝也劝不好。”   “那你们现在打算?”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二叔应该是失足摔进沟里的,那条路上之前正好有两个路灯坏了,比较黑。但因为没有监控,他究竟是自己走过来失足的还是被债主追着失足的,之后还要慢慢查。”程灼说,“不过尸体可以火化了,估摸着明后天就要拉去烧了吧。”   尸体被发现得晚,早就开始腐烂了,停灵的习俗没法再讲究,火化之后马上就是葬礼,安排得比较匆忙。   杨槐有个很传统的规矩,家里长辈死了,至少小辈的男丁都得在场,所以他们还得等那个女人把程渊送来,葬礼才能举行。   最快最快,程灼也要周三之后才能走。   说到这里,程灼顿了顿,接着问道:“你回家里了吗?陪陪你妈,然后早点回去吧。”   原雨还在玩那个药盒。他已经从坐姿换成了躺姿,整个人横在床上,似乎还能从凌乱的床铺里闻到他俩的留下气味。   想到刚刚那些关于“钓鱼”的想法,他笑起来:“怎么我一来就赶我走啊。”   他顿了顿,舔了下唇,语气幽幽的,“真是拔X无情。”   “……”   程灼突然咳嗽了起来,像是被噎住。原雨皱了下眉,又有点心疼了:“我开玩笑的,你小心点啊。”   “……我不过就是怕你缺课缺太多,回头补起来辛苦,”程灼喘匀了气,没好气地说,“被你说得好像……我是个渣男一样。”   原雨轻声问:“你哪里不是渣男了?”   程灼:“……”   他猛然想起,前天刚到杨槐的时候,给原雨说的那些话。   好像无法反驳。   他愣了愣,偏头笑出了声。那笑声细碎,又因为不想惊动屋里哭天抢地的家庭会议,被他压得很低。   房间里挺安静的,但原雨还是习惯性地把手机往耳朵边压了压。   他喜欢听程灼这样笑。   然而今天,程灼笑着笑着,又咳了两声,像是嗓子不舒服。   刚才也是。   原雨垂眼想了想,问:“你现在能来旅馆么?我把你药拿来了。”   “……啊,”程灼顿了顿,有些迟疑,“要不今天……也不吃了?”   原雨没出声。   他的沉默就是拒绝,程灼有些无奈:“我胃不太舒服。”   “面包吃了吗?”原雨看他分明带走了。   “吃了半个,有点吃不下。”程灼解释道,“睡醒就不舒服,可能还是没睡够。”   睡得不太好,胃里想堵着什么东西,既觉得空,又觉得胀。偏偏杨槐镇上买不到什么太好的面包,那种干涩的东西勉强配着牛奶吃下去,就像陈年的淤泥沉甸甸地落在胃里,上不去下不来。   这时候吃药会更想吐的,程灼就不大乐意吃了。   再说。   “我这会儿走不开。”可能是觉得这话有点搞笑,程灼说着笑了起来,“总不能告诉他们,‘我对象带了药在旅馆等我,我要去吃药’吧。”   原雨没出声。   程灼忽然有些担心起来:“……我不是觉得你见不得人,家里现在焦头烂额的,出柜不合适。再说,理论上我只需要和我爸交代,但是你也知道——”   他基本上,没把自己当作和他爸一家的人。   所以也不觉得自己的感情生活需要上报,只是不确定原雨会不会觉得委屈。   沉默像是放大了这种可能,程灼就有点蛋疼起来。他拿捏不准原雨这时候的想法,心里忐忑,又因为胃不舒服,整个人都很难受。   他靠在走廊的墙上,手下意识地放在腹部揉,斟酌措辞想要再解释一下。   “不是,”原雨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我是在想,自行停药理论上是不合适的,你说你断断续续治疗了好几年,但是一直反复,就是因为你不好好吃药吧。”   “……”程灼有点没料到这个转进。   “你说你不负责任,是有点不负责任。”原雨语速飞快,“你看你,甚至没想过好好对自己的健康负责,也不会想,是不是有人会因为你的不负责难过。”   “……”   “你忙吧,晚点再联系。”原雨把电话挂了。   挂断没过20分钟,门外“嘀”的一声,程灼刷着房卡进来了。   大概是用跑的,他额上有汗,喘着粗气。   脸色看上去特别苍白。   原雨忙从床上跳下来,过去迎他:“你不是不来吗?”   “生气了?”程灼答非所问。   “……有一点。”原雨想了想,还是承认了。他抽了两张纸巾,帮程灼把脸上的汗擦干:“我希望你能健康一点。”   程灼看了他一会儿。   原雨:“嗯?”   “……好。”程灼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样子,“你提的要求,我从来没有不答应过,不是吗?”   也从来,没有忘记过。   都好好完成了。   虽然其中的某一些,花费的时间有些长。   听出他的潜台词,原雨怔忡片刻,而后,像是泄愤似的,咬住了他的喉结。   “我现在就想揍你了。”他闷闷地说。   每当程灼表现出多一点的爱意,他就会开始,为了那些年经久的等待而委屈。   大概就是有人疼的孩子才会有的病症。   程灼抱着他,轻轻笑:“那你揍吧,我绝不反抗。”   “……算了,先吃药吧。其他的,等回去再说。”   ……   原雨没急着走。   因为第二天,他们就知道了程灼嗓子哑的原因——这个体虚的玻璃人,在经历了长途奔波、忙碌、精神紧绷、缺睡之后,很自然地感冒了。   要办葬礼,家里的事挺多。两个姑姑和姑父是要上班的,只能轮流请假,大部分的事还需要程光宗和程灼这对闲人父子来做,好在程光宗带了个能干的秘书回来,不然程灼还要更累。   知道他没法多休息,原雨放心不下,只好多陪着他。他去镇医院帮程灼开了点中成药,算着时间催程灼吃。   期间,为了避免说不清楚,还得避开程灼的家里人。他这个“田螺姑娘”做得尽职尽责,程灼却有些过意不去。   可越是过意不去,很多劝解的话就越说不出来。   也知道原雨应该是不会轻易离开了。   这样的认知,让程灼越发烦躁起来,靠药物才能勉强压着火气。周三早上,二叔的葬礼在村子里举行,一通吹吹打打之后,小辈们排着队给逝者上香。   程灼看到抱着遗像的程贵眼珠子一直在转,像是不太耐烦。   这个人的悲伤和孝心也就能持续两天的样子。   而站在队伍末尾的程珍,却像是又瘦了一圈,整个人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渊就跟在程灼身后。   这小孩儿是第二次来,上一次来的时候据说还在襁褓里。他对二叔毫无印象,这里的一切也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既无聊,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悲伤。   葬礼的流程挺长的,上完香还有别的仪式,程渊有点站不住,没多久就开始做小动作。   程灼斜斜瞥了他一眼。   程渊被他吓了一跳,立刻老实了:“……哥。”   “干嘛?”   “还有多久啊?”   “挺久的,你慢慢熬吧。”   “……”   程渊的表情一下垮了下去。   他不喜欢这里,无论是完全听不懂的方言还是那些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人,都让他不适应。   坚持了没多久,他又忍不住问:“……哥,葬礼结束我们就能回去了吗?”   “你妈开车来了吗?”   “开了。”   “那你应该可以走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把那两个人也带回去啊?我好像听见爸爸说要扶养他们。”程渊说,“哥,我不想让他们去咱们家。”   “是你家,不是‘咱们’家。”程灼纠正他,说完又笑,“干嘛不想他们去?又不是住不下。”   “就是不喜欢……他们脏兮兮的。”程灼皱了下眉,“我看妈妈好像不高兴,我也不乐意啊,为什么她不去跟爸爸讲呢?”   “……”   程灼轻轻笑了一声,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事。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啊?”他低声问着,像童话里欺骗小朋友的魔鬼。   程渊不觉有异:“是啊,谁会喜欢这里啊?好破的……”   “你妈怀孕的时候跑到这里,被奶奶赶了出去,她可想来了。”程灼笑着说,“要不是后来你出生了,她都来不了。”   那个小三能进门。   还不就是因为她生了个儿子。   程灼嗤笑一声,视线收回,又朝程珍看过去。   明明都是二叔的孩子,程贵抱遗像,她却只能站在队伍末尾。   也难怪,会在大人们问她要不要跟着大伯去江城的时候,答应得那么迅速,仿佛对这里没有丝毫留恋。   这种地方啊。   哪儿都好。   就是活着,需要三条腿才行。   ……   奶奶在二叔的葬礼上哭到晕了过去,老人家大悲之下,身体很快就不行了。   这回不用等商量,程光宗直接决定,把他老娘带回江城治疗。   现在是学期途中,程贵和程珍要走,得办理转学手续,比较麻烦。于是葬礼过后,一家人便兵分几路——程灼还是按原计划跟秘书一辆车,负责带老太太回江城。   横竖就三个人,程灼干脆让原雨跟着一起走。   秘书和老太太坐前排,两个人在后座只能保持纯洁的朋友距离,连对话都得通过微信进行。   -你已经发呆半小时了,想什么事这么出神?   是原雨发来的。程灼低头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打了几个字。   -在想我妹妹。   -?   -你不仅改变了性取向,甚至还打算做个禽兽?   程灼失笑,慢吞吞地打字。   -什么跟什么啊。   -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可怜。   -然后好像也……不太正常。   原雨抬起头,往他这里看了一眼,然后突然笑了一下。   这还是很久以前原雨跟程灼提起的想法,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姐姐过得很可怜,然后又时常在村里家家户户串门帮忙,见的人和事多了,就感慨过,村里的姐姐妹妹们,好像都过得不太好。   程灼不算是个非常细心的人,会想到这些,大概还是因为,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第61章   程灼确实不是什么细心的人。   程珍的事在他脑子打了几个转, 很快被抛到了脑后——无论如何,抚养堂弟堂妹应该是长辈的事,就算他爸可能不会太关心她,至少不会在物质方面亏待她, 不需要太担心。   他跟秘书换班, 八小时后开到了江城。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学校和秘书提前联系好的医院在两个方向,程灼只好把原雨也拉到了医院。   秘书接了程光宗的指示, 一到就给老太太办手续去了。程灼带着奶奶找了个地方坐,原雨就也跟着坐在旁边。   大医院人来人往的,老太太有点发怵, 要不是有两个熟悉的年轻孩子陪着,还真坐不住。   等能离开医院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程灼看了眼时间:“咱们就在附近随便吃点?”   “行。”原雨没什么意见,“我不太饿。”   这两天兵荒马乱的, 两人竟然连一个安静对坐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程灼在附近找了家日式铁板烧的简餐店,跟原雨坐到了靠墙的位置,慢慢说着话。   “你的鼻音还是有点重。”原雨倒了杯麦茶给他, 视线一直停在他脸上。   程灼打了个呵欠:“回家好好睡一觉应该能好点……对了,今天去不去我家睡?”   “不了, 明天周五,还有课呢。”原雨笑笑,“等周末……看看时间的吧。”   被拒绝多了, 程灼已经快习惯了,他不爽地撇了撇嘴, 但也没强求,扫了桌上的码点餐。   吃完, 他打了车把原雨送回学校,然后才回住处。   屋子里很安静,或许是因为没人说话,疲惫感涌起得很快。他简单地洗了个澡,正准备睡觉,忽然看到原雨几分钟前发了条消息给他。   -记得吃药。   程灼愣了愣,片刻,低头笑了笑。   人有的时候也真是……挺好玩的。   从前原雨对他千依百顺的时候他不怎么珍惜,等原雨对他若即若离了,那么一句关心的话,一次为了他的奔赴,一个文身……就都能成为他甘之如饴的毒药。   蛊得很,甚至刚刚才分别,程灼就又开始想他了。   以后怎么办呢?   ……   回到江城后,程灼有四天的工作要补,原雨也要补四天课,说是周末看时间,其实也就是周六那天,原雨抱着课本去了程灼家一趟。   一个查资料做笔记,一个对着电脑写报告,各自忙活了一天。夜里,原雨有点犯困,冲咖啡的时候给程灼也冲了一杯,带去书房的时候,被做报告做到头疼的程灼按在了书房的桌子上。   原雨紧张地看向咖啡杯,确认没洒出来,这才仰起头,看着程灼问:“你干嘛?”   程灼没开灯,书房里只有电脑屏幕的荧光,衬得他的眼神格外放肆。他开了口,嗓音微哑:“我不想工作了。”   “那就不做。”原雨说。   “我的意思是……”指尖落在他侧脸上轻轻蹭着,程灼专注地看着他,嘴里闲闲地,拖了个暧昧的长音,“你该懂的。”   原雨的语气还是很冷静,像是半分未情动:“我不喜欢这样。”   他手轻轻一推,按着程灼的胸口让人推后,自己滑下了桌,站定。   程灼抽着嘴角,感觉有点无奈。   他倒也没有强迫别人的爱好,所以既然原雨不愿意——   还没等他想出给自己找台阶的话,原雨已经转过了身,自己趴到了办公桌上。   他两条胳膊曲着向前,抓住了另一边的桌沿,侧过脸,冷静地说:“你来。”   程灼:“……”   程灼失笑:“我还以为你是不想。”   “我只是喜欢从后面……你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这么冷静?”程灼摸着他的后腰,低声问,“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看着我的时候满眼都是光的样子,现在总这么冷淡,会让我很想……”他弯下腰,最后几个字是贴着原雨的耳朵说的,“把你弄哭的,宝贝。”   原雨就着这个侧脸的角度,斜斜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幽幽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我就是想让你这么做,才故意这么冷淡的?”   “……”   屏幕休眠时间到了,跳了一下便陷入黑暗,没过多久,又因为鼠标的晃动被重新点亮。   桌上的咖啡杯在成套的杯垫上来回画圈,里头的咖啡冲得满了些,不免洒在了桌上。   很快,屋子里便飘满了咖啡的香气。   ……   补完工作后还有一堆事要做,程灼忙了大半周,等回过神来时,他爸已经把程贵和程珍的转学手续办好了,还是送入原来的年级插班,如果念不下去,再考虑放到下一级。   这事还是程灼听说的,那天他下班早了些,去医院看望奶奶,就听程光宗在跟大姑姑打电话交代这事。   那个女人在一旁削苹果——她实在不擅长这种事,好好一个苹果削得惨不忍睹。程灼甚至同情起了那颗苹果,朝她伸手:“我来吧。”   女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乐得清闲,把苹果和水果刀递给了他。   程光宗打完电话回来,看见他,像是随口说起:“你大姑姑请了一周假过来照顾你奶奶,大概周六中午到,我那天有事,你去接她一下。”   程灼掀起眼皮,指着女人:“她不能去么?”   “周六小渊要上补习班,她也没空。”程光宗皱了下眉,“要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话。你不是不讨厌你大姑姑么?”   是不讨厌。   但程渊要上补习班这种理由……他笑笑,削下最后一段苹果皮,切了一小块递给奶奶,嘴上说:“知道了。”   原雨挺忙的,一般也就周六往他这里跑一趟,听说他要去接大姑姑,还很善解人意地说自己晚点过来。   所以程灼就不太懂,凭什么要让原雨,去迁就程光宗和程渊的时间。   就还挺让人不爽的。   ……   按照程光宗的意思,大姑姑毕竟是他亲姐姐,又是过来照顾奶奶的,住酒店显得生分,还休息不好,不如就住到他家里去。程灼一个工具人没什么意见,到车站接到人之后就往程光宗家里开。   这天下了场小雨,进入十一月,下一次雨天就凉一分。程灼看大姑姑穿得单薄,半途转了道,打算带她去市中心吃顿饭,顺便买几件厚衣服。   远来是客,再说在杨槐的时候,大姑姑挺照顾他的。   程灼不在乎这点买衣服的钱,尽管大姑姑一再推拒,他也还是给她买了四件厚外套拿着换。逛了商场吃了饭,到程光宗家里的时候便晚了一点。这时候程渊已经上补习班回来了,女人也在家。   “你先进来,”他让大姑姑先走,对过来开门的女人说,“给她找双拖鞋。”   女人对他这副发号施令的样子不太爽,但毕竟还有客人,也只能压着火气找拖鞋。   正把大姑姑往里迎的时候,房间内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叫:“你神经病啊!!!”   刚刚还笑吟吟准备给大姑姑泡茶的女人脸色微变,立刻往屋子里冲过去:“又怎么了!”   房间里两个小男生的推诿现场。   “他欺负人!”   “我没有!”   “你说谎!”   “你才是胡说!”   ……   大概是最近遇到这种场面的时候太多了,女人被烦得要命,她深呼吸几次,勉强压抑住怒火,咬牙切齿地说:“我有没有说过在家不要大喊大叫?你们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程渊人都懵了,指着程贵说:“但是他偷吃我的零食,还打我……”   程贵立刻接嘴:“我没有!”   女人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她看看程贵,不方便训斥,便转向了自己的儿子,怒火全倒在了他身上:“你就给他吃点又怎么了?是家里缺你这点零食钱吗??你就不能学学程z——”她顿了顿,“大气一点吗?!”   程渊委屈得难以置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哇”的一声哭了。   他一哭,女人更气了,挥起手就要打儿子。大姑姑忙跑上去劝,也跟着数落起了程贵。   程贵撇了撇嘴,说得理直气壮:“反正我没欺负他。”   难得过来一趟,还要被迫观看这种闹剧,程灼确实没想到。他四处望了望,似乎没看到程珍,有些在意,便找了找。   他的旧房间重新变成了房间,看装饰似乎是给程贵睡的。家里另外还有卧室,程灼到处去看了看,哪里都没有,便走到了最后一间房门紧闭的卧室前敲了敲,推门进去。   瘦削的女生腰背挺直,坐在桌前做题,听见动静,她回头看了一眼。   就因为这一眼,程灼看见了她嘴角的淤青,皱了下眉:“你这是被同学欺负了?”   程珍没点头也没摇头,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这是贵打的。”   “……程贵打你?他不是你弟弟吗,他打你干什么?”程灼有点费解,“不是,就他那怂货,他还打人呢?”   “他打我我就打他,不过他长大了,我不太打得过了。”程珍说得平静,好像这些事她早已见怪不怪了,“他最欺软怕硬,但不大怕我。”   “为什么?”   “大概因为阿爹教过他,女人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程珍不太确定,“他不太看得起我吧。”   “……”   逝者已矣,再骂人好像也没什么意义。程灼顿了顿,问:“那你有没有吃亏?”   程珍摇摇头。程灼松了口气。   “外面的闹剧你听见了吗?”   程灼点点头:“一直这样……大伯太照顾贵了,有事也是拉偏架。”   程灼比较相信她的话,一听就信了程渊说辞,好奇道:“那你没帮程渊解释一下?”   “解释了,大伯没听。”程珍指指嘴角,“回了房间贵就来揍我了。”   程灼:“……”   就离谱。   “不过那个弟弟不太喜欢我帮他解释,说丢面子。”程珍继续说道,“所以我今天没出去。”   程灼看了她一眼。   程珍抿了下唇:“就是跟你解释下,不是我不帮你弟弟。你……比他们好,我不想你误会。”   程灼愣了愣。   他看了程珍半天,看出了她平静表情之下微妙的忐忑,忽然笑了:“你住在这里开心吗?”   程珍一愣,摇摇头,又点头,再摇头。   “别紧张,我不是兴师问罪的,不开心也可以说实话。”程灼说,“我只是想跟你说,如果在这里住得不舒服的话,可以去我那边住。”   程珍盯着他看。   程灼耸耸肩:“我跟程渊关系不好,并不关心他死活。我那边呢,房子大,有两层楼,加你一个不算什么。不过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我希望你不要上二楼。如果你同意这一条规矩,也不会因此觉得我在嫌弃你呢,那大概我们可以……”他歪了下脑袋,盘算着这算个什么关系,“当个合租室友?”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外地,比预计中事多,这章是今天勉强找到时间写的,明天可能也更不了。 第62章   程珍是个存在感特别低下的人。   因为自己常加班, 程灼给程珍弄了卡,教会她怎么叫外卖,就不太操心她的伙食了。程珍自己上学自己放学自己吃饭,时间一长, 程灼几乎要忘记一楼还有个借住的客人。   这段时间他挺忙的, 项目上了正轨, 就得考虑拓展规模;另外,由于他活干得不错, 程光宗又放了些别的业务给他。   经过一季度以来的工作业绩,以及家里的事,程光宗确实感觉到了这个儿子的成长。很多年前他就希望有一个优秀的接班人, 现在终于有了,手头的东西也没什么不好放给他的。   程灼来者不拒——就像当年母亲告诉他的那样,“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公司、财产, 一大部分都该是他继承的,有工作交过来便是;尽管他再也不会提,他想要的只是当初那个有爸爸有妈妈的家。   看着程光宗对程渊的废柴忍耐有加, 程灼心里渐渐不再起波澜。   他已经不小了。   ……   入了秋,学校里活动是减少了, 但很快就是期中考试,原雨忙得很,基本上只有周末才能到程灼这里来住一天。   虽说程灼这段时间在吃药, 那方面的需求不是很大,可憋得久了, 到底还是馋。这天他去接原雨回来,一进门就把人吻住了。   原雨整个人是放松的, 只双手堪堪搂住程灼的脖子,他向他敞开,毫无保留。   这样乖顺总是很能取悦对方,程灼轻咬着他的下唇,手慢慢揉着他的后腰。   正打算更进一步,冷不丁听见“咔”的一声。   两人动作一顿,同时抬头。只见客厅里,程珍穿着睡衣,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个空的玻璃杯,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   刚刚的声音应该是她的室内拖鞋在地砖上急速停顿摩擦造成的。   原雨瞪圆了眼睛,忙从程灼怀里挣脱出来,站直了:“程珍?你怎么在这儿……”   他猛地回头看向程灼。程灼蹭了蹭鼻子:“忘记跟你说了……”   状况有点尴尬,程珍愣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我就出来倒个水。你们……是那种关系啊?”   原雨舔了下嘴唇,没吱声。程灼倒是很光棍地承认了:“对。”   “难怪……”不让她上二楼。   想通这一点,程珍点了点头,保证似的:“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倒个水就回去,你们……继续,继续。”   她匆匆走进厨房,从直饮水机里灌了杯水,又匆匆回了屋。   一楼只剩下了他俩,但被搅和的气氛眼看着是再难暧昧起来了。   原雨看着程灼尴尬的神色,忽然笑出了声:“她怎么在这儿?”   他像是不介意,程灼松了口气:“之前去接大姑姑,发现程珍在那边过得不太好,干脆接过来了。我爸总不在家,那女人管不好儿子更管不好我二叔的儿子,估计没精力照顾她。不过我跟她约法三章过了,不让她上二楼的,不会打搅我们。”   原雨指了指地面,一脸揶揄。   是,在玄关就抱着人亲是他太急色了,忘记还有个人住在这里也是他的失误……但看到原雨的笑脸,程灼忽然就来了脾气。   他磨了磨牙,冷笑一声,等人换上鞋,半搂半抱地就把人弄上了楼。   原雨随他摆弄,半点没反抗。   ……   他睡醒就过来了,没来得及吃饭。一番折腾之后,两个人肚子都饿了,程灼想了想,穿好衣服拿着手机到楼下去敲门:“程珍,你饿不饿?”   程珍像是被他惊到,缩头缩脑地说:“还、还行。”   “吃面吗?我叫外卖。”   程珍点点头。   点完餐,程灼上楼洗澡,刚洗完澡的原雨顶着一头半湿不干的头发下楼,想了想,也去敲了程珍的门。   这房间朝东,一到下午就没什么光线了,程珍又没点灯,显得屋里黑乎乎的。   她正在窗口看一本书,看到有人进来,又默默放下了,动作有些拘谨。   “我来看看你,”原雨擦着头发,顺手关上门,朝程珍走过去,“好久不见。”   程珍点点头,好半天,才讷讷地打招呼:“小雨哥。”   原雨笑起来:“你还记得我。”   “记得的,你帮我做过不少活……”程珍很小的时候就被她爹赶去干活,既没人教她怎么做,小女孩身高力气也不够,要不是有乡里乡亲的帮忙,那几年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原雨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热心肠,知道她有困难,没少帮她。   就是……   “我没想到你会跟程灼哥在一起。”程珍现在特别拘谨,一个对她好的人和另一个对她好的人在一起,她还给人添了麻烦,这恩情突然就像是有四倍大。   原雨看了她一会儿,试探道:“我还以为你会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很奇怪。”   程珍摇摇头。她想了想,小声说:“大方在一起总比遮遮掩掩好,我以前还见过……吴三哥和徐二哥在野地里抱着……”   原雨:“……”   没记错的话,那两个人都有老婆。   好劲爆的新闻。   “……我就觉得两个嫂子很可怜,但我也不好说啥。”程珍一脸纠结。   “村里这样的事怕是不会少。”原雨忽然想起程灼跟他说过的,醉生梦死楼上客人挺多的事,轻轻叹了口气,“我阿姐当初也差点嫁给一个这样的男人。”   程珍“啊”了一声:“云云姐?那她还好吗?”   “婚前就跑出来了,现在在厂子里做工,日子过得还不错。”原雨微笑道,“她最近去南湾了,要不然我就带你见见她了。”   “以后也能看。”程珍并不纠结,她有些出神,像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嘴角勾起一点吝啬的笑意,“过得好就好,那个地方……能不回去就最好了。”   程灼洗个澡的工夫,外卖就送到了。他拿到外卖,在桌上一一摆开,喊人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原雨在程珍屋里。   他愣了愣,倒没问什么,指了指餐桌说:“过来吃饭。”   程珍起床以后是吃过饭的,另外两个可还没有——程灼还在艰难调整作息,原雨则是被社会大染缸带坏了,周末怎么也要睡到个九点十点,早餐就成了早午餐。这是他俩今天的第一顿,刚刚还消耗过体力,饿得要命。   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完,收拾了桌子,一同回了二楼。程灼到这时候才抱住他低声问:“你刚找程珍干什么?”   “跟她说说话。”原雨说,“一来好久没见她了,二来……我学了这么点东西,拿她‘练练手’。”   “开导她了?”   “就想她开心点。你看她那个拘谨的样子……要不是了解你,我还以为你欺负她了呢。”   程灼失笑:“那我可没有,最多就是工作太忙了,可能不太关心她。”   但程灼确实也不会关心人。   他那事无巨细的操心,只有在原雨身上才能体现出来。   “她跟我说,她觉得出来了才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所以特别感谢你。”原雨躺在程灼怀里,看着天花板,有些感慨,“我想到阿姐了。我刚来江城那时候,她和我说过差不多的话。杨槐……”   他没说下去,但程灼懂他意思。   他垂眸捏着原雨的手指,忽然问:“你打算把你妈接出来么?”   “想过的,也跟阿姐商量过。阿姐现在在厂里,休息时间不多,收入也有限,我们当时商量着,等我大学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选个一起过的城市定居下来,再把妈接出来。阿姐说她不结婚。”原雨说着说着笑起来,“不过刚刚跟程珍聊完天,我又有了点新的想法——程灼,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杨槐变得……变得不那么‘吃人’么?”   程灼还在玩他的手指头,神色淡淡:“无非两点——经济、教育。”   “那我该去杨槐创业,或者支教?”原雨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搞笑,“以后去杨槐开个心理诊所的话我会赔到吃不起饭的吧。”也许像阿姐说的那样,让村里的女人都能出来找份工作更好?   “是啊,会的。”程灼忽然抓起他手指咬了一口,语气闷闷的,“原雨,你的未来计划里,就没有哪个跟我有关系吗?”   原雨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身边这个人的情绪又开始低落了。   大病号,玻璃人。   原雨翻了个身,趴在他胸口,眼神亮亮的:“我做这些事,你看着我就好了呀,是有哪一条你反对么?”   “……没有。”   “那你上班,我忙我的事,又不会妨碍我们在一起。”原雨搂住他,轻轻蹭他的脖子,“别不开心,我没有丢下你的意思。”   程灼眨了下眼:“……嗯。”   他情绪还是不高,原雨看着看着,渐渐觉得有点奇怪。   “你怎么了?”   程灼沉默了好一会儿。   原雨皱了下眉,从他身上爬下来,盘腿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他。   程灼抠着手心,好半天才问:“小雨,你想去留学么?”   “……?”原雨茫然地眨了下眼。   “学心理学的话,出国深造一下对专业上比较有帮助。”程灼这才抬起眼,看向他,“原本我打算回国在我爸公司里积攒几年经验,等我妈觉得她现在怀着的那个已经长到可以离开中国的时候,再跟她一起回去,考个研究生。如果你有兴趣留学的话,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备考,然后一起走。”   原雨:“我就不用了吧……”   “你不想去的话,那我也不去了。”程灼说,“本来我也不喜欢读书。”   “……”原雨愣了愣,“不是,你能去就去啊?能上学为什么不上呢,我可以等你的啊,五年我都等了,我还怕你读研?”   程灼掀起眼皮,平静地看着他:“可我不想你再等。”   “……”   “等人也……实在是太累了,我每个星期等你过来就够辛苦的了,想想你曾经等过那么久,我只会觉得……‘啊,我可真是个垃圾’。再说,我出去了,你不走,我不也得等着回国么?”程灼笑了一下,“原雨,你为什么不肯去留学啊?深造不好吗?”   “……我哪有钱。”班里有人提起过准备出国留学的,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原雨也跟着了解了一下出国的费用。他在国内念书就算了,出国的费用万万承担不起。   “我有啊。”   “这怎么能花你的钱呢?”原雨眉头都拧了起来,“从来只有父母送孩子上学的,哪有……哪有让男朋友负担学费的道理?”   “你是怕别人说你‘傍大款’?”程灼忽然想起宋陌的话。   原雨一愣:“怎么会。”   “那你纠结什么呢?”程灼看着他,“我有的是钱,有一部分是我自己赚的,有一部分是我爸妈给我的。虽说他们离过世还早,但我这个家庭情况……以后要怎么分家产,都是提前说好的。这些钱是我的,以后也会是你的,除非你没打算跟我过一辈子。”   “……”原雨张了张嘴,有点懵,“那倒也不是……”   “如果我们中有一个是女人,现在去登记结婚的话,那财产自然也是要共享的。”程灼轻嗤一声,“怎么换成这个情况你就绕不过弯来了……要不,我们先结个婚?”   “……同性不能……”   “可以去国外结婚。”   程灼说着翻身起来,跪坐在床,伸手抱住了盘腿坐着的原雨。他抱得很紧,越收越紧,原雨几乎觉得有些窒息了。   “程灼?”   “我……不想跟你分开,不想松手。”   程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有点中二病的酷酷小孩,有一天,爸爸带回了一个女人。   他冷着脸对爸爸说自己不在乎,冷着脸对妈妈说,“我不想跟你一起走,你要走就走吧。”   后来他就知道了,口是心非真的没有好下场。   如果每一声拒绝都是在恳求别人留下,那不如从一开始,就好好地恳求。   就这一个人。   请你——   “别离开我。”   原雨愣了好一会儿,才回抱住程灼。他能感觉到对方轻微的颤抖,不确定他是情绪不稳还是病发了。   原雨有点担心地推了推他,想看看他的脸色,没想到却被程灼抱得更紧。   便也只好叹了口气,轻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心理上有点……接受不了。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国,等我考研也要两三年,你给我点时间考虑好吗?别直接就说自己不考了,我肯定也不能让你牺牲前途留下来陪我啊。”   他顿了顿,笑起来:“我的话,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希望这世界上所有好的东西,都能属于你吗?”   程灼愣了愣,松开双臂,怔怔地看着他。   原雨亲了他一下:“不止是你,我也没忘。”   那些平淡却热烈的过往,如灼烧过心原的烈火,在回忆里鲜活而炙热地跳动着。 第63章   期中考试定在周四周五, 程灼这周加班没那么厉害,说让原雨考完给他打电话,他接他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谁料刚从考场走出来,原雨先接到了部长蒋铭的电话。   “现在?”他抬头看了眼变暗的天色, 觉得部长可能是疯了, “有什么活不能明天再说啊?”   怎么会有人约饭点开会约上瘾的?   “很急啊, 你就来一下。”蒋铭笑嘻嘻地,“不就晚几分钟吃食堂, 我请你吃还不行?”   “但是,”原雨顿了顿,“我约了人啊。”   “……”   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三个室友也回过头来看他。   “那就不吃食堂——总之你还是来一下,不会耽误很久的。真有急事,你快点啊!”蒋铭匆匆嘱咐了一句,便把电话挂了。   原雨拿着手机和室友们面面相觑。稍顷,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你们先走吧,我得去一趟部长那儿。”   徐望并不在意学生会, 他在意的是:“你今天有约。”   “对,怎么了?”原雨没明白。   林清:“今天光棍节。”   “?”原雨低头看了眼手机, 这才发现今天正好是11月11日。   但,这又怎么了?   看见他茫然的神色,宋陌叹了口气, 这话有些扎心,但他还是说了出来:“现在的光棍节除了是购物节以外, 也可以是情人节。所以,你是跟你对象吃饭?”   他很好心地用了“对象”而不是指明性别的“男朋友”这个词。   那边林清和徐望都在对他虎视眈眈, 原雨一怔之下,很快笑了。   徐望努力了半个学期,还是没能找到对象;林清很努力地打了新生篮球赛,却一个找他要电话的姑娘都没有,也因此,这两个人对他脱单这件事非常怨念。   “确实是跟对象吃,但不是因为光棍节,只是正好周五有空罢了。”原雨笑着说,“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单身有那么痛苦吗?”   徐望幽幽地:“你不单身你当然不懂这种痛。”   原雨:“那就去追你的班长。”   徐望:“这个人还搞人身攻击耶!我们孤立他吧!”   没人理他。   徐望茫然回头:“你们怎么回事?”   宋陌:“我们也觉得你应该去追班长。”   林清满脸同情:“你前天做梦还喊了班长的名字,我们都没好意思告诉你。”   徐望战术后仰,一脸震惊。   半晌,他仓惶回头,看向原雨。原雨无情地冲他点了点头:“林清还给你的梦话录了音呢。”   徐望:“……”   徐望:“啊!!!”   ……   告别室友之后,原雨匆匆赶往约定地点。   其实今天这事有点怪,从前蒋铭约开会都会把具体的教学楼和教室号告诉他们,今天跟他说的却是某个教学楼的楼下。   这个教学楼是最靠近校门的一幢楼,原雨怕程灼提前过来,走过来的路上给程灼发了条消息说明情况。自从程灼拿走校园地图之后,很认真地背了一遍,现在对哪幢楼是“博学”哪幢楼是“求知”了解得一清二楚。   然而原雨到了地方,却发现学生会干事一个都不在,只有蒋铭在楼底下等他,手里还拿着一束不算很大但插得很漂亮的花。   原雨:“……”   他慢慢走过去。   蒋铭看见他,歪了下头,笑起来,既懒散又浪荡。他把花往原雨怀里一塞:“给你。”   “你这是干嘛?”原雨一脸莫名。   “追你?”蒋铭挑了下眉,“你应该是gay,我没感觉错吧?”   “没错是没错,但是……”原雨把花递回去,“这花我不能收,我有男朋友了。”   蒋铭有点惊讶。   他倒也爽气,闻言把花拿了回来,想了想,又问:“那我还能等到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么?”   “应该——”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个好大的声音:“原雨!”   原雨回头一看,程灼不知何时走过来了,正双手插兜,一脸不爽地看着这边。   他穿着身长风衣,下摆在夜风里猎猎作响,往那儿一站就足够吸引人视线。   原雨笑起来,回过头,冲蒋铭说:“应该不能了。我男朋友来接我,没事我就走了啊,拜拜。”   他挥挥手,朝程灼跑了过去,一直冲到面前才停下。   程灼磨着牙:“我还以为你至少得冲过来给我一个拥抱。”   原雨抬头看他,眼睛里亮晶晶地:“怕撞着你。”   说完,他稍稍垫脚,当着周围的人来人往,往程灼唇上啄了一口。   再没回头看,他抓起程灼的手往校外走:“走啦,饿了。”   程灼倒是回头看了好几眼,总觉得那哥们儿的身影有些萧瑟:“那又是哪儿冒出来的追求者?”   “就是我们部长。”原雨心情挺好,笑眯眯地说,“正好借机跟他说清楚了。”   程灼撇了撇嘴:“挑的什么鬼日子……”   “不就是光棍节嘛,我们也没必要特地把这个日子当情人节吧?”原雨问,“那歌怎么唱的,‘只要爱对了人,情人节每天都过’——”   “不是!”程灼怒气冲冲地打断他,吼完,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跟谁说话,火气倏地一收。   原雨愣了愣:“怎么了?”   程灼深吸口气,看了看四周。   天黑,他俩拉拉扯扯的,竟然也没几个过路学生在看他们。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尽管周遭很乱很吵,他还是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稍稍让人降低了一些羞耻感,程灼别开视线,有些别扭地说:“……今天是我生日。”   原雨瞪圆了眼睛。   “你怎么不早说???我都不知道——”他难得那么急,“我没准备礼物!”   “我不要礼物,又没什么缺的东西。”程灼抓着他乱挥的手往自己的口袋里塞,“陪我吃顿饭就好了,我订了金贸顶层的旋转餐厅,然后……”他抿了抿唇,“今晚陪我?”   以往周五原雨是不太去他那里过夜的,不过今天,原雨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   说是不用送礼物,原雨倒也不会当真。   第二天一早,他拖着几乎像是被车碾过的身体去了趟超市,回来就开始按照网络视频里教的步骤研究怎么烤蛋糕。   程灼就在边上看着他:“你真的没关系吗?”   “我觉得应该能成功。”原雨做得很认真,头也没回。   “不是,我的意思是……”程灼看着他的后腰,用指节蹭了蹭鼻子,“你……不疼吗?”   这是程灼第一个和原雨一起过的生日,所以昨晚……他有点过分了。   闻言,原雨动作一顿,幽幽地转过脸,看了他一眼。   程灼抿了抿唇,有点尴尬。   “其实……”   “嗯。”   “……挺舒服的,你下次可以继续这样。”原雨重新低下头,慢吞吞地说,“我很喜欢。”   “……”   程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进闪了腰。   半晌,他才低骂了一句,走过去搂住原雨,在他后颈处轻轻嗅着:“小雨,我真的会死在你身上的。”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原雨自然而然地把身体往后靠了靠,在盆里打了颗鸡蛋。   ……   傍晚,原雨手制蛋糕正式出炉——戚风蛋糕加新鲜水果夹心,原雨打了最简单的白色奶油,没有别的装饰了。这应该是程灼这辈子吃过的最简单的蛋糕,不过他还挺开心的。   也觉得,特地拒绝了妈妈一起过生日的邀请,并不亏本。   他妈预产期将近,最近都在医院里,说陪他过生日真的只是美好的愿景。程灼一不想招叔叔烦,二也不想麻烦他妈,只让她好好养胎。   结果还是出了意外。   程灼在他的“温柔乡”里浪了几天之后,听说他妈生产时间提前了,便提了点孕妇用品去了医院。   他妈保养得还算好,几小时之后,顺利生下了一个小姑娘。   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的,丑得很,程灼看了一眼,却意外的没觉得她难看。   他心里那种愤世嫉俗的恨意好像不知不觉消散了很久,又多了一个来分享母爱的新生命,他却已经不会再激动了。   反倒是Michael不爽了一阵,直到这个小婴儿退去黄疸,变得白白胖胖的,他才好一点。   程灼差点没笑死,点着他的脑袋说:“你这个颜控。”   “那也没有什么办法,”Michael说得头头是道,“谁会拒绝漂亮妹妹呢?”   是啊,谁会拒绝呢。   既然父爱和母爱这么多年前就已经抓不住了,横竖要跟人共享,漂亮妹妹总比弟弟可爱吧?   程灼抽空来医院陪了妈妈一阵,选了个天气挺好的日子,把原雨的事跟她说了一声。   他妈仔仔细细听完,偏头想了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当初带你走的时候,你分明还说自己对杨槐毫无留恋的。”   “……啊,”程灼忽然没绷住表情,笑起来,眼神有些怀恋,“那时候我以为我不想他。”   谁知道后来……   “也挺好的,妈妈很高兴你能找到自己爱的人。”女人温柔地看着他,“爱能使人变得强大和完整。小灼,妈妈一直觉得亏欠你,你能有他,妈妈放心很多。有时间,把那孩子带来吧,我想见见他。”   “也行。”程灼忽然想起来,“他一直不肯陪我去留学,说不想花我钱,你替我劝劝他。不然我真不想考研了。”   “……”他妈无奈地说,“小灼,你马上就要23岁了,处理事情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不。工作上保持理智就够累的了,怎么私生活还不能任性一点了?”   程灼说得理直气壮,仿佛他又回到了9岁以前。   家庭还圆满,还有人爱,还是个大少爷的时候。   女人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真好,她得好好谢谢那个孩子才行。   ……   过了几天,原雨准备了见面礼,跟着程灼来了医院。女人谁也没留,把所有人赶出病房,单独跟他说话。   程灼妈妈是个温柔而刚强的人,尽管她有很多年都不在程灼身边,但原雨还是能从她身上感觉出来,程灼身上那些让他觉得闪闪发光的东西都是从哪里继承来的。   不仅是程灼妈妈感激他,其实他也很感激她对程灼的养育。   更何况,没有那些阴错阳差,他或许也不会认识程灼。   午后,程灼带他回了家。   “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原雨看了他一眼,“跟我说了你4岁还尿过床的小故事。”   “……???”程灼惊呆了,“我妈怎么回事???”   原雨看够了他惊讶的表情,才笑眯眯地亲了亲他,补上后面的话:“她跟我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想跟我说你是个好孩子,希望我一直陪着你。但是……我也没打算走啊。”   “那你又不肯去留学……”   “知道了。”原雨摸了摸他的脸颊,“我陪你去就是了。”   “?”   程灼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天渐渐冷了,两人都穿得挺厚,好在家里有地暖,程灼上了头,直接把原雨的外套扒了。   “急什么。”原雨按住他的手,“先上楼,有事跟你说。”   程灼确实很急,他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拖着原雨上楼。   谁料二楼楼梯口早已被花瓣占满了空间,洋洋洒洒的玫瑰花瓣一直铺到小花厅,红金两色的气球散落在墙角,最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爱心摆件。   “走个仪式,”原雨看着他,“我们结婚吧?”   “……”   程灼几乎气笑了:“不是,上回你不同意,是擎等着自己求婚呢?这种事不是应该我来做吗?”   “床上都让你干了,这种事还不能让我做啊。”原雨嘀咕着,“那我也是个男人啊。”   “……”程灼说不过他,“行行行。”   “程灼。”原雨低下头,抓起他的手,双手一合,将那只手禁锢在掌心,“我等到你了。”   在那些等待的日夜里,他曾经想过。   他是火,他是雨,他们两个之间这场经年旧梦,最终总有一个人要死去。   他烧尽他,或是他浇熄他。   又或者,在这场碰撞里,他们都会变成另一种,更适合彼此,能天长地久的样子。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求一下预收(都是主受文)。   abo豪门狗血文《重生后渣A还在对我单相思》&师兄弟年下仙侠爽文《仙门只能靠我拯救了》。   本来准备了很多完结感言,写到这里又觉得没必要写,就不写了,有机会再给大家讲讲这本书的灵感来源吧,希望诸位看得开心~再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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