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师尊他撕了剧本》作者:梦一花   文案:   《孽仙》是本狗血师尊文,里面的师父外貌冷清属性万人迷,被数个徒弟一路强取豪夺,最终达成强制爱剧情成就。   而萧程,是剧里的反派,他看不惯裴翎被他徒弟折腾的屈辱样儿,一路追杀却以失败告终。   -   重活一世,他又遇裴翎。   此时裴翎还未收徒,静坐廊桥下,孤岚冷雪的模样,与萧程记忆中最初的那个裴翎融合。   为了阻止原书剧情,他成了裴翎唯一的弟子。   他顶顶看不起上辈子裴翎那几个徒弟的畜生样儿,决心要保护好他师父,让他安安心心修炼,平平稳稳飞升!   却没想到,一切都不可阻挡地朝着原书剧情发展。   看着四周觊觎裴翎的人越来越多,萧程:“……”   不当人是吧?他也会!萧程一咬牙,抢在其他人之前把师父藏了起来!   -   后来他才发现,此世界非彼世界,他师父根本不是书里那个人!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太过作孽,被师父逐出师门了。   萧程:请问,用什么姿势才能重回师门?跪在师父门口等,挺急的。   PS,第一章 作话有阅读指南,一定要看(徒弟攻)。   内容标签:强强年下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翎,萧程┃配角:不知道┃其它:没想好   一句话简介:逆徒,跪下道歉   立意:以怨报德是不对滴 第1章   原来我是个反派。   云顶山上刚下了雪。   白玉兰的石柱上堆满细雪,远远看去,精雕玉琢般,纯净通透。   最高处的升仙台上有一抹殷红身影,衬着四周冰冷的雪,越发显得冷寂多情。   ……   “魔头!站住!”   “无上仙山乃仙门重地!岂容你这魔头擅闯?!”   几声厉声呵斥,打破云顶山的静谧缥缈,云海翻腾,一条黑蛟头从厚重的云雾中露出头来。   黑蛟身后,数道五颜六色的剑气横七竖八朝劈来,黑蛟被这剑气激怒,扬首长吟一声,如雷声轰鸣,撼动人心。   它长尾飞旋,几下便挡掉那几道剑气,飞到白玉石铸成的长阶旁,微微垂首,让站在头顶的主人落地。   站在黑蛟头顶的人一身黑衣被鲜血淋透,浓黑的血泛着不详的戾气,沿着衣摆缓缓滴落,在洁白的白玉台阶上,画下浓墨重彩一笔。   看着主人踏上心心念念的长阶,黑虺呜咽一声,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从山巅坠落。   看着这陪伴自己五十年的黑蛟陨落,萧程眼底闪过一丝沉痛,他抿进了唇,捂着几乎穿透腹部的伤口,拾级而上。   身后劲风袭来,几柄五颜六色地剑从云雾中冲上来,萧程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挥出一道剑气,那几把五颜六色的剑被同时荡开。   “什么无上仙山?这地方叫云顶山,无上仙山……咳咳,是你们自己封的吧?”   萧程胸腔好像一扇破损的风箱,稍微说两句,便猛烈咳嗽起来,血沫从唇角溢出。   升仙台的白玉栏杆旁,红衣人潸然转身。他有一张绝世容颜,眉眼冷冽,像极了云顶山上的雪,人间所有有关于仙人的畅想,不过化作眼前这纤细孱弱的一抹身影。   可这人眼底却充斥着软弱和惊愕,与他冷清的外表极不相配。   “裴翎,我来杀你了。”萧程随意一抹唇角血渍,那抹鲜红给他原本邪气的五官,更添一丝杀伐尖锐。   山间的风骤然狂暴起来,萧程缓缓抬起手中长剑,随着他的动作,身后一百一十道剑影逐渐显现,锋芒毕露的剑锋直指裴翎!   被剑锋指着,那号称天下第一仙门的掌门人,却丝毫没有反击的意思,他背靠着身后的玉栏杆,红衣白雪,羸弱不堪。   萧程难掩眼底厌恶,他不曾停顿,剑影一成型,便朝着裴翎而去,可就像是算计好一样!剑影飞至裴翎身前,先前那几柄长剑的主人正好赶到,他们御剑而飞,替裴翎挡下那一百一十道剑影。   “魔头!你竟然敢对我们师父出手,今天必定不能留你性命!”   他们齐声冷呵,萧程一击落空,被自己的力量反噬,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眼前事物逐渐模糊,他却不肯放弃,再次抬剑,身后剑影再度凝起,拨开厚重云雾,朝着那五人疾驰而去。   五人各自持剑,有翠玉剑、冰魄剑、烈火剑、暗影剑与疾光剑五柄,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器,此时五剑齐出,剑势如雷,以拔山超海之势兜头向萧程重重压来!   他重伤的身躯哪里还是对手,只听一声闷响,右腿腿骨被压断,森然白骨从皮肉中戳了出来。   可他却不肯跪,长剑支在地上,这柄曾经名动天下的魔剑剑锋依旧凌冽,深深扎入白玉石阶中。   剑身微微嗡鸣,似乎是在为主人不忿!   升仙台上,裴翎终于走到了下来,他来到萧程面前,那双曾经冰雕玉砌的眼眸中透着迷茫和软弱::“萧程,我杀你父母时,他们心智已经被妖魔杀死练成傀儡人,再无生机,我是为了救他们,才破坏了他们的躯体。”   血从萧程眼角流过,模糊了他的视野,世人都道他是接受不了自己满门被屠,才将仇恨落在裴翎身上,誓死要亲手斩杀他。   可只有萧程自己知道,他没有十五岁前的记忆,对那个「家」毫无感情,他之所以要杀裴翎,只是因为看不惯他和他那几个徒弟——   萧程的回忆并未维持多久,几句不算陌生的呵斥打断了他的思绪。   “师父!不用跟这邪魔外道多说!他为了一己之私屠戮我仙道数派,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该死!让我杀了他!”   五柄彩剑凌空飞起,剑的主人落地结印,五柄飞剑幻化出无数剑影,遮天蔽日,朝着萧程刺去!   临死前,萧程似乎看到裴翎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切和不忍。他却在心里想,不是这样的……他第一次见的裴翎不是这样的。   脚皆已不听使唤,山间云雾似乎察觉到他已至末路,如海潮般翻涌,舔卷上他的脚踝。   萧程双眼模糊,却仍旧执着转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刺向裴翎——   却被持黑剑的大弟子格挡开,他站在裴翎身后,将那一袭红衣拢入怀中,一面讥讽地瞧着萧程,一面低头,放肆吻上裴翎那一抹纤细洁白的脖颈。   裴翎红色披风落地,露出底下凌乱衣衫与一身狼狈痕迹,他眼角流出些许泪来,却像一具木偶一样,任他五个徒弟摆布——   萧程轰然倒地,失去意识的最后一课,仍旧忍不住问:“为什么……”   “裴翎,我要杀了你。”   染成血人的萧程最终没能如愿,他此生唯一执念,终是止步于云顶山,万级长阶的最后一步。   ——   死后的世界一片漆黑,萧程不知自己浸泡在这黑暗中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就在他意识逐渐消散之前,黑暗忽然凝聚成一行行小字,尽数展现在他面前。   【反派:萧程】   【出场年龄:六岁】   【人物背景:虞国公之子,十五岁那年,家人被邪魔挟持,做成傀儡人,裴翎除魔时将他家人尽数除去,他误以为是裴翎杀他全家,从此记恨上裴翎,因心中恨意太过,堕入魔道,追杀裴翎一生,未能如愿,最终死于裴翎首徒之手。】   【人物性格:偏执,冷酷,疯狂,杀人不眨眼,此生唯一执念就是杀死裴翎,可惜最后死于云顶山上,没能成功。】   萧程浑噩的意识忽然清醒起来,他盯着这些字,心里疑惑着。   这是什么?   他的生平?   那些字很快散去,又变成了别的东西,他看到一个以裴翎为视角的故事。   裴翎,聆仙门掌门,生性冷漠,却天生一张妖孽面孔,见他的人都会爱上他。   他前后一共收了五个徒弟,没有一人逃过这魔咒,他们发疯一般爱着裴翎,将他羽翼折断,囚困在他们的金丝牢笼中。   他们纠缠一世,裴翎最终还是原谅了他们,接纳他们的感情。   甚至愿意为他们重铸天阶,让他们飞升成仙。   等他们全部飞升后,将会享有无尽的时光,也会用未来的日子弥补裴翎曾经受过的伤害,他们将会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呸!幸福个屁!!   将死的萧程立马被气活。   呸!呸!!呸!!   他就是要杀了裴翎!裴翎死了!也比他活着受辱强!   萧程怒火中烧,忽然看到故事最上方的两个大字。   《孽仙》   萧程盯着这两个字呆滞需求,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一本书!是他原本的那个世界!   原来他和裴翎……都不过是书中的一个角色。   难怪无论他如何努力,哪怕成了这九州洪荒第一人,却仍旧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杀死裴翎,那五个畜生总是能在最紧要关头赶来!!阻止他下手。   难怪那些畜生那么对待裴翎,他仍旧愿意原谅甚至接受他们!!   他的世界是一本书,他所有努力和想法,不过是书中寥寥几笔的剧情,他费劲心思,熬干心血,也无法超脱剧情!   萧程内心涌起一股无名怒火,熊熊燃烧着要破体而出,却又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压制,只能在五脏肺腑间燃烧!   痛!极痛!   他仿佛到了一个临界点,要么火焰喷涌而出,烧毁这个操蛋的世界,要么焚尽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自己化成一堆黑灰!   就在他将要支撑不住时,他似乎听到耳旁传来什么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缕光照进来,萧程猛然睁眼!   他发现自己还没死,他还站在那山巅长阶上!   那五个畜生原本已经打算拥着裴翎飞升天界,忽然见到躺下去的萧程再次站起来,都露出错愕的表情。   石阶上的萧程宛如血洗,仿佛从地狱走来的恶鬼修罗。   天道要他死,他不肯低头。   他若死,一定要带着裴翎一同共赴黄泉!   天道恼怒这魔头的顽固,降下天雷九十九道,以示惩罚,萧程不惧反笑,他举起手中长剑,四周灵气凝聚,云海翻腾。   在五个畜生错愕的目光中,那剑与天雷和二为一,朝着那长长的天阶狠狠劈了下去!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伴随着萧程痛苦到极致的哀嚎响起,五雷轰顶之下,萧程强横的肉身化为齑粉,而刚刚被浇筑起来的天阶也被劈开一道裂痕。   天阶绷断,天塌地陷。   ——   “二傻子!二傻子!你醒了吗?出来干活!”   “别以为不起床就能偷奸耍滑,我们养你,可不是让你吃白饭的!”   “呃……”痛,好痛。   萧程从冗长的黑暗中醒来,他神识还沉浸在刚才九十九道天劫雷中,身体碎裂成粉末,四肢百骸痛得不行。   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站在他面前,单手拎着他的耳朵,见他睁眼,不客气道:“看什么看?醒了就赶紧起来干活,萧家收留你,可不是让你吃白饭的!”   什么?   萧程还傻愣愣的,什么萧家?他不是死了吗?   作者有话说:   恭喜自己开新,老规矩,先放阅读指南:   1、那啥,不管你们信不信,本书双洁,1V1。   2、跟攻谈恋爱的不是第一章 这个「裴翎」,这个「裴翎」只是《孽仙》书中的一个角色。   3、师徒年下。   4、视角标了不明,原本是主受的,写纲的时候忽然朝着主攻的方向一去不回,以至于作者至今没有接受自己竟然写了个主攻文这种设定(就好像那谁上了床被压了还不敢相信自己是受一样)。   5、说主攻也不是主攻,受视角也挺多的,我对这个不咋敏感,大家自行斟酌吧。   6、每晚零点更新,有时候会延迟更,包括但不限于放了存稿箱忘了点更新时间睡到中午才发现自己没更再跑去更新、晋江延迟十几分钟刷不出来等情况。   7、作者不控攻也不控受,两个都是亲儿子,读者爱好XP是自由的,但不要给作者扣帽子蟹蟹。   8、暂时没了,想到再加。   因为开文前一个月作者愚蠢的把第二章 发了,为了给自己的愚蠢买单,首日双更。   最后,放个留堂小作业——   已知:   1、小程子没有十五岁之前的记忆。   2、小程子对他死翘翘的家人没感情。   请问,第一章 末尾,他是重生吗?   A:是;   B:否;   请选择: 第2章   再见裴翎。   粉白的花开了一树,风一吹过,花瓣飘然落下。   萧程就横躺在粗壮的树干上,晒着这春日暖阳,昏昏欲睡。   下头,萧府的小厮急匆匆走过,口中喊道:“傻子!!你又去哪儿了?”   萧程美梦被扰,眉头微蹙——他这具身体今年才十五岁,成日被苛待,瘦得皮包骨头,人也黑,像个碳精。   距离他雷劈升仙台已经过去半个月,他追杀裴翎不成,被他五个徒弟反杀,临死前窥探到这个世界的真谛,发现自己是一本叫《孽仙》的书里的一个反派。   他死了,没能投胎转世,却又回到十五岁那年。   重活一世,他才知世人对他误解颇深。   他上辈子老是追杀裴翎,他们就说他是为了给萧家报仇。萧程没有十五岁前的记忆,他们那么说,他也就信了,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根本不是虞国公的正经儿子。他只是个私生子,六岁那年被从外面领回来,人有点痴傻,顶着虞国公府小少爷的名头,天天干着仆人才会干的粗活累活。   还不给工钱。   萧程在树上懒洋洋翻了个身,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些许动静,好像是府内小童在聊天。   “他到底去哪儿了?找半天也找不到,这半个月来,他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   “我听人说,他好像不傻了,是不傻了,所以学会耍奸偷懒了吧?这人就是不能太聪明……唉,别找了,仙长们马上就要来了,闹大了不好看,被国公知道,我们就惨了。”   两名小童匆匆离开,萧程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仙长?什么仙长?   萧程又发了一会儿呆,小院门口走过来几个人,前头的一袭深黑长袍,气质儒雅肃穆,正是萧程那便宜爹,而他身后,还林林总总跟着一大家子。人很多,萧程的视线却一下子落在人群中间那白衣人身上。   他穿一身白衣,雪白的衣袖被风吹起,兜住一襟落花,又软软垂下。细长的衣带随风而舞,清俊的面容在明媚阳光下,似山巅孤岚冷雪,初遇人间风月事,将他向来冷清的五官,镀上一层温情脉脉。   虞国公正在说话,他便垂首听着,表情淡淡,明明站在人群中,却与众人隔开距离,叫人一眼便看出,他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萧程坐在树上,心头一颤,他又想起前世与裴翎的初遇。   那时萧程刚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一睁眼,就看到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掐着他的脖子,要置他于死地,萧程被她掐得两眼翻白,眼看要晕死过去。   可紧要关头,女人身体猛然一挺,忽然停了动作,放开双手,从他身前滑落下去,女人倒地,萧程这才看到救他那人——正是裴翎,他一身白衣,清冷的眼神一瞥,发现萧程没有被傀儡丝控制,便将剑收了回去。   夜幕里,他长身玉立,比天上明月更皎洁,只淡淡对萧程说了一句:“离开这里。”   然后便转身,朝着虞国公府而去。   后面的事情,世人都知道了。裴翎发现虞国公府上下被傀儡师控制,杀傀儡师,斩断了傀儡线,可幸存的虞国公之子却误会裴翎杀他满门,堕魔后对裴翎纠缠不修,一心想杀他为家人复仇。   可谁也不知道,萧程上辈子的记忆,是从看裴翎那一眼开始的,什么虞国公,什么为家人报仇,他通通不知道。   其实萧府被灭后,他曾去聆仙门求师拜艺过,却被他的大徒弟抢了名额——萧程天赋不高,刚修炼那几年,经脉闭塞,连练气都难入,是后来被逼无奈,入了魔道才渐渐改善的。   他倒不怪裴翎弃他选了那大畜生,只是得知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后,再回想当初的事情,难免五味杂陈。   裴翎当然不会收他为徒,因为他是个反派,是注定了要跟主角作对的,他哪有那资格成为裴翎的徒弟,跟他缠缠绵绵死去活来。   想到这里,萧程心里更不是滋味儿,看裴翎的眼神也没刚才那么平静了,他要是重生的话,这会儿裴翎应该还没收徒。   他还会跟前世一样,遇到他那五个畜生徒弟,活生生活成他不认识的模样吗?   仿佛察觉到萧程目光,树下那人略有所感的抬头,隔着繁花累累的树枝,与萧程对视一眼,萧程被吓了一跳,连忙后仰,树枝震动,白色花瓣抖落如雨。   裴翎就那么站在白色花雨里,望着枝头,若有所思。   见他停下,虞国公一脸紧张:“仙长,这棵树,是有什么问题吗?”   裴翎垂眸,神色淡淡:“无事,往前走吧。”   只是看到一只调皮的小黑猴而已。   裴翎说没事,虞国公就松了一口气。   一个时辰前,这位聆仙门掌门和他师兄一起找上门来时,他还真被吓了一大跳,对方说算到他们近日有一劫,特意来为他们化劫。   聆仙门所在的云顶山就在北周都城永康外不远处,聆仙门号称天下第一仙门,与北周皇室来往甚密,虞国公也不是第一次见他。   可仙人超脱凡尘之外,除了每年选徒会亲自下山,平日都高来高去的。听闻仙人寿命与凡人不同,也许在仙人眼中,他们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就如蝼蚁牛羊之于人族一般。   竟然会关注他们是否有劫。   也许这劫数很大,牵扯甚广,这才惊动了聆仙门。   自从听说自己有劫,虞国公看什么都疑神疑鬼,担惊受怕,只期盼着聆仙门掌门能快点帮他化解结束。   他心烦意乱地带领裴翎师兄弟走过长廊,裴翎却忽然停下,目光落在花园一名婢女身上,那婢女正在低头种花,似乎没听到这边动静。   他身旁,身着灰袍的师兄张一衍低声道:“师弟,你看……”   裴翎蹙眉,不太确定这婢女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半个月前,有一名傀儡师从幽冥鬼蜮逃出,他专门以活人为基制作傀儡人供他驱使,聆仙门数名弟子死于他手,为了追查这名傀儡师,裴翎已经在外寻找数日。   为了躲避裴翎,对方易容后藏身凡人中间,他易容术高超,连裴翎也看不破,只能用卜算之术寻找他的下落,可裴翎只算到他人就在虞国公府,到底是谁,却不知道。   ——   萧程不知道裴翎他们来虞国公府所为何事。   上一世裴翎就出现在虞国公府,也许,他原本就是在府上做客的——反正自己也没有当时的记忆,具体是什么情况,也不了解。   自从知道裴翎是书中主角,而是自己是反派后,萧程便没了与裴翎纠缠的心思。等裴翎一行人从树下离开,萧程也反身下树,他要赶在那傀儡师动手前把揪出来。   避免虞国公府灭门惨案,算是报答了他那便宜爹的血脉恩情,也避开了与裴翎的纠缠不清。反正裴翎就是要自甘堕落跟他那几个徒弟厮混在一起,自己又碍于剧情,杀不了他,何必还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摆脱不了原书剧情,摆烂还不行吗?   可那傀儡师藏得很深,萧程调查半个月,都没找到蛛丝马迹。他只好根据前世查到的线索,到后院的池塘旁守株待兔。   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傀儡师易容是生扒了一张人皮糊在自己身上,每个月十五都要更换,换皮时须在河边或池塘边,虞国公府上没有条件,他只能到后院池塘旁——上辈子的灭门惨案便发生在这一天,想必是有人惊扰了傀儡师换皮,导致他身份暴露,不得不出手灭口。   萧程想得倒是挺好,午夜时分,果然有一名身穿浅碧色长裙的女子从暗处走来,她在水池旁蹲下,用手撩了一下池中的水,然后便跳了进去。   在她入水的瞬间,头顶的皮肤就像是融化一样,逐渐脱落下来,露出底下狰狞的黑皮。   而这时,她却忽然抬头,一双闪烁着红光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萧程藏身的地方。   萧程暗道一声不好,糟糕,他光顾着想跟原文剧情一刀两断了,却忘了自己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魔尊了,他半点修为也没有,对上这杀人无数的傀儡师,可如何是好!   上辈子的灭门惨案,不会就是被自己撞破的吧?!   萧程一面觉得匪夷所思,一面飞快地思索解决办法,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身后便响起一名婢女的尖叫声,萧程被震得耳朵都流血了,这姑娘生怕那傀儡师发现不了她。   尖叫之后,还从灌木丛后跌了出去,指着池中已经褪去人皮的怪物尖声道:“你、你是什么鬼东西?!”   萧程:“……”   行吧,看来上辈子闯祸的不是他。   他飞快转身,拉住那作死的姑娘,捂住对方嘴后,小声道:“你干什么?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姑娘被他低声一吼,也回过神来,精神恍惚地看他:“二傻,你怎么在这?”   面对自己重生后这个外号,萧程吐槽无能,只能拉着姑娘飞快往远处跑:“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她是个披着人皮的魔修,你们对付不了,快,去找那位住在咱们家的裴掌门来……”   说完,他将那姑娘往远处一推,自己反身拦住那褪了人皮的傀儡师。   姑娘朝他大吼:“你坚持住啊!!我马上回来!!”   萧程:“……”   得嘞,快走吧您!   作者有话说:   上辈子萧程的DNA展开:杀裴翎杀裴翎杀裴翎裴翎收的什么狗徒弟都是畜生杀裴翎杀裴翎杀裴翎;   上辈子,萧程:裴翎的徒弟都是畜生。   这辈子,萧程:畜生竟是我自己??   那啥,故事背景我会慢慢展开,有问题慢慢看后面就知道了。我说了双洁就是双洁!!从身体到心都是洁的,你们要相信我不准自己瞎脑补!我上本真是被你们的脑补给吓到了。 第3章   我真心想拜你为师!   萧程修为虽然没了,但上辈子的记忆还在,拖延一时半会还是可以的。   他先是扔了石头吸引那傀儡师的注意,又一矮身钻进旁边假山窟窿里,那傀儡师正是褪皮换皮的时候,行动不便,竟没追上萧程!两人在假山上下绕来绕去,那傀儡师终于被激怒,甩手扔出一根傀儡丝。   萧程可不是上辈子什么事也不懂的傻子了!这会儿傀儡丝对他有效,眼见那傀儡丝就要缠到他身上,而他却被逼近了一条死胡同!   千钧一发之际,破空声紧贴着萧程耳侧响起,他头皮发麻,身体靠在假山上一动不动!一道剑气后发先至,抢在傀儡丝缠住萧程之前,将其拦腰斩断!那傀儡师一击不成,被剑气扫到,整个人往后趔趄,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紧接着,一声轻喝,一柄薄如蝉翼的剑便飞了过去,直冲傀儡师而去!傀儡师闪身一躲,那柄剑便钉在地上,剑柄嗡嗡颤动。   萧程骇然转身,却见白衣人御风而来,衣袂翩跹,落于他面前。   裴翎动作不见停顿,他随手一招,钉在地上的剑便朝他飞来,他伸手接住后,欺身而去。傀儡师见是裴翎来了,转身就逃,裴翎眉头一皱,提步追了上去。   不过眨眼功夫,两人便一逃一追,消失在虞国公府。   萧程死里逃生,这会儿才缓过神来,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方才的裴翎,来得又快又及时,走得也干脆利索,从头到尾,都没多看萧程一眼。萧程却感觉被他那山巅雪一般的冷意拂了个满头满脸,藏在心底那个疑惑,不由又冒了出来。   这样冷傲的裴翎,到底是怎么堕落成后来那般模样的?   想不明白。   萧程腿软,不等彻底恢复,就扶着假山站了起来。可还没等他站稳,方才逃走那姑娘就踉踉跄跄回来了,一张脸蛋哭得跟花猫一样:“二傻子!你还活着吗?我没找到裴掌门!”   萧程:“……”   得。   他从假山里头走出去,扬声道:“没死,别哭丧了。”   婢女闹出来的大动静很快惊动了府上的其他人,不过一刻钟,萧程的便宜爹就换了衣裳出来了,听萧程说完因果始末,他便一直在厅内走来走去,焦躁的情绪连带着萧程也烦躁起来。   将近天亮时,裴翎抓着那傀儡师回来了,他用傀儡丝将人绑成粽子后扔进厅内,虞国公被吓了一跳,而萧程却松了一口气。   抓到傀儡师了。   那事情解决,他能走了。   他本就是个傻子,在府内不受宠,这会儿藏在暗处也无人关注他,大可以悄悄溜走,再也不回来。可他刚迈出两步,便听他那便宜爹冲裴翎哭道:“感谢裴掌门大恩大德!我全府上下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别无他报,万望掌门收我儿为徒,让我儿图我鞍前马后,孝敬掌门!”   萧程:?   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了。   ——   裴翎站在虞国公府厅内暖黄的烛火下,冷冷的眉眼映上一层火光。他无意收徒,正想拒绝,一抬头,对上一双期盼的眼睛。   是那黑皮小童。   裴翎依稀记得刚才追捕傀儡师时,这小童被那傀儡师逼入绝境。   此时这小童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就差直接在眼睛里写「收我」两个大字。   裴翎一顿,直白的拒绝到了嘴边,变得稍微委婉一些:“我眼下还没有收徒的打算。”   虞国公却不罢休,能被裴翎收为徒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一定要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一下。   “不收徒,先收做随从也行!可为掌门端茶递水,略尽一份薄意。”   虞国公之子端茶递水,可是太给裴翎面子。裴翎还是蹙眉,冷清的眉眼映着火光,不太想回应。   厅内气氛有些沉默,被拒绝的真正的虞国公之子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   副掌门张一衍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弟,他与虞国公关系甚密,忍不住道:“要不,我们先带他回去,等明年收徒大会再定夺……”   裴翎这人本性淡漠,脾气很少,不爱与人争执。他觉得话说一句,便足以表明他的态度,听到张一衍的规劝,只是皱眉。   见他没有马上回绝,虞国公便以为还有希望,正打算再恳求,却被张一衍用眼神劝阻。   张一衍太了解自己的师弟,皱眉就是很不高兴了,只是他各种情绪都淡淡的,旁人看着,只以为他是不太高兴,要是再说,必定翻脸。   “那我们先解决了这傀儡师,再商量收徒的事。”张一衍如此道。   裴翎心说,解决了傀儡师,他也不想收徒,张一衍这么喜欢虞国公府,自己收不就好了?   但他懒得说话,听到这,只是垂眸,一言不发。   而这表情落入萧程眼中,却成了默认。   他又要收徒?!   角落里的黑皮小童双手成拳咬牙切齿,他看徒弟的眼光那么差!竟然敢收徒?!他就不怕引狼入室,收几个畜生入门,对他这样那样吗?   呸!他当然不怕,他上辈子还乐在其中,最后还跑去帮那五个畜生修升仙台,助他们飞升。   萧程越想越气,心里最后竟冒出一个想法——收那几个畜生,还不如收他!至少他不会对师父有非分之想。   这个想法一出现,像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当反派走剧情杀不了裴翎,那从一开始就阻止他收徒呢?毕竟,不收徒,就不会有畜生,没有畜生,裴翎就不会变。   他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孤岚冷雪,冷冷淡淡走完他的修线路,等时机合适重铸天阶,飞升天界。   这才是他认为裴翎该有的样子,而不是跟几个畜生纠缠不清,活生生毁了自己的修为,一无所有后不得不依附对方,从名满天下的聆仙门掌门,变成柔软不能自理的菟丝子。   ——   萧程想干什么就会去干,哪怕上辈子已经被拒绝过一次,这回他也还想再试试。   是夜,他悄悄溜进裴翎暂住的院子。傀儡师已经被处理掉,虞国公为了感谢他,硬是将裴翎和张一衍留下,要他们明天再走。   今夜是萧程最后的机会,裴翎回了聆仙门,再想见他就难了。   黑皮小童跨坐在院墙上,正在考虑从哪儿下脚更合适,房门就被推开了,白衣人从里头走出来,一抬头,视线正好与萧程撞在一起。   萧程:“……”   裴翎:“……”   电光火石间,萧程灵机一动,冲裴翎扬声喊道:“师父!你还没走。”   裴翎:“?”   萧程身体一歪,就从墙上掉下来,这院墙不矮,他这种毫无防护的姿势,掉下来肯定会受伤,裴翎皱眉,飞身而起,接了萧程一把。   但也就接了一把而已,他很快放手,萧程还是跌倒在地上。   这是什么毛病?接人接一半?   萧程抬头,正好看到裴翎的手收紧衣袖,白皙的指尖撮了一下袖口,微小的动作中透着无尽的嫌弃。   萧程:“……”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裴翎不爱与人接触,心里滋味却更古怪,不爱别人碰他,上辈子是怎么一下子接受五个的?他在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佯装不知,仰头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裴翎的腿:“师父!别丢下我!”   “放开。”裴翎的声音也是冷淡的,被抱住后,整个人都是一僵,抬手想打,可看到萧程皮包骨头的手腕,又止住了,只冷冷淡淡道:“我不是你师父。”   被拒绝也不意外,萧程发挥他死皮赖脸的优势,仗着他这副躯壳如今才十五岁,硬抱着不撒手:“不,你就是!爹爹说了,要让我跟着你,给你端茶倒水,鞍前马后,你不收我做徒弟,就……就收我当个小厮也行!”   裴翎十分意外,一时竟忘了拂开萧程:“你也是虞国公之子?”   虞国公育有一子一女,裴翎都见过,这黑皮小童是哪里冒出来的虞国公之子?   只是灵光一闪的萧程却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连忙抱紧了裴翎的腿,哭嚎道:“我是!只是他不肯认我,将我当小厮养,仙长,你救了我的命,我原给您当仆从孝敬您,求求您带我走吧!爹爹求师不成,日后肯定会责罚我的!”   三言两语,他便将自己形容成一个被排挤的可怜人,根据他上辈子对裴翎的了解,得知自己如此「凄惨」的身世,一定会动恻隐之心,将他带走。   他也不算撒谎,他如今在虞国公府的定位,确实是跟小厮差不多的私生子。   岂料,就在他美滋滋等裴翎松口,带他回去时,裴翎却伸手将他拂开,淡声道:“聆仙门不是棲流所,你若无处可去,该去找你们的朝廷。”   萧程顿时就傻眼了,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眼见裴翎转身要走,萧程急道:“可我也是真心想拜你为师!”   原以为裴翎不会理他,可裴翎却在这时停下脚步,转身看他:“真在何处?”   萧程顿时卡壳。   作者有话说:   栖流所是清朝收治难民的地方,我改用了一下。不是清朝背景,别误会,这辈子都不会写清朝背景的。 第4章   你们也配?   真,当然是实打实的真。   可那是上辈子。   上辈子他为拜裴翎为师,一步一叩首爬上了聆仙门的小天阶,一百零八道台阶,磕得他头皮都秃噜了。   却只换来裴翎一句「天赋不深,与修道无缘」。   连裴翎面儿都没见到,就被赶下山去。   他都「自学成才」了,这会儿再问他真在何处,他还真回答不上来。   萧程的沉默俨然成了心虚的证明,裴翎也没多说,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回去吧。”   萧程有点炸,他的炸是藏在心里的,像着了火的油锅,被人一锅盖闷下去,火着不起来,只剩下浓烟从锅盖缝隙里突突的冒出来。   他在心底咬牙切齿了一会儿,面上却看不出来,一张黑皮上全是对裴翎的崇拜:“我真的是真心想拜仙长为师的!仙长救了我的命,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变成跟仙长一样的人!”   这回答就跟小时候父母问孩子,你长大了以后想做什么,小孩子的回答一样。   幼稚,却又非常符合萧程如今的身份年龄。   裴翎敛眸,没有马上拒绝。   他一沉默,小院也跟着安静下来。就在萧程忐忑等待裴翎回应时,院子深处传来一点细微动静。   裴翎其实早就发现了,他没点破,但他没想到萧程耳力也很好,也发现了。   萧程朝着耸动的花木丛轻喝一声:“谁?!”   语气干脆利索,还有点凶,跟他刚才撒泼耍赖的模样有些不符。   花木丛中的人被发现,安静了片刻,便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他以为自己逃得及时,其实裴翎和萧程都看清了,躲在角落偷听的是真正的虞国公之子。   他的目的大概跟萧程一样,得知裴翎拒绝收徒,想来看看。   这种情况下,再抱着裴翎的腿就不合适了,萧程终于放开他,半大的孩子低着头站在裴翎面前,小声说:“我跟他不一样。”   还挺执着。   说完,也不见裴翎回应,萧程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见他神色淡淡,便问道:“仙长,您生气了吗?”   裴翎一愣,他没生气,他只是有点走神。   他这人情绪很淡,鲜少有大喜大怒的时候。不愿收徒,只是因为没考虑过这事,现在考虑了,也不想收虞国公的儿子。   修仙者讲究寡情淡欲,苦心钻研,才能有大成就。虞国公在凡间身份高贵,他的儿子牵扯太多,肯定放不下家族,就算跟他上山,日后也是要回来的。   裴翎不爱给他人做嫁裳,所以他不会收虞国公儿子做徒弟。   不想收归不想收,也犯不着生气。裴翎只淡淡道:“你也回去吧。”   萧程:“……”   合着他刚才撒泼耍赖说了一大通,跟没说一样。   他怎么觉得裴冷这么冷呢,这么冷淡的人,上辈子是怎么陷入那泥沼的?他那五个畜生徒弟,到底对他用了什么手段?   萧程越想越不是滋味儿,整个人都垂头丧气起来,他朝台阶下走了两步,仍旧忍不住回头:“仙长,你要是改变主意,随时喊我。”   裴翎觉得这孩子有点像某种大型犬,耳朵都耷拉下去了,还锲而不舍地回头看人。   他想笑,但忍住了,只淡淡应了一声。   萧程耷拉着耳朵走了。   他刚离开裴翎院落不远,就被人拦住了,方才屁滚尿流爬走的虞国公之子挡在他面前,朝他低吼:“你刚才在裴掌门院里干什么?”   两人站的位置台阶有点错落,萧程居高临下瞧着这虞国公之子,对方比他小两岁,正是傻不愣登的年纪。这话也问得出来,萧程抠了抠耳朵,道:“当然是去拜师。”   这半大小子大概是没想到萧程竟然这么厚脸皮,直接就承认了,一双乌黑的眼睛中都是错愕。   萧程却很不耐烦,重活一世,他还是对这虞国公府没什么归属感,裴翎不收他,他就去幽冥鬼蜮,走上辈子的老路,跟这些凡人犯不上来往。   他推开对方要走,谁料那小子却扬声道:“爹爹是求裴掌门收我为徒,你一个私生子,哪里配得上掌门之徒的身份,我劝你懂事些,不要自取其辱!”   萧程最听不得这种话,脚步猛然顿住,回头去看他:“你说什么?”   他眼底都是邪光,眼神又冷又凌厉,那娇生惯养的虞国公之子瞬间就被他吓到,人往后一步,语气也没刚才那么趾高气扬了:“我……我说你不配……”   他话未说完,就被萧程如刀一般的眼神截断了。   萧程冷笑:“我不配,你就配了吗?”   他伸手,那虞国公之子,便如小鸡仔一般被他拎了起来,萧程仗着自己长得高,将他拎下台阶后,随意往旁边一扔,冷声道:“就你这走路都不利索的样,还想当裴掌门的徒弟?做什么春秋大梦?”   说完,就拍拍手扬长而去。   虞国公之子被羞辱得满脸通红,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萧程却不知道自己这一下闯了祸,虞国公老来得子,宝贝得不行,回去以后就告了萧程的状,当天晚上,他就被人从被窝里抓出来,兴师问罪。   萧程被抓时在做梦,梦里他持剑宰了裴翎那五个徒弟,正教育裴翎以后收徒要谨慎呢,暂住的柴房大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好梦被扰,萧程猛然睁眼,却见火光从外头照进来,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站在门口,影子正好落在他身上。   他认了好一阵子才认出,这人是他那倒霉爹,虞国公。   他还没清醒过来呢,他爹就一声怒斥:“畜生!还不快滚出来!”   萧程心说,有裴翎的徒弟在前,他怎么配得上「畜生」二字。人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还不等他问一句「干嘛」,几个人便闯了进来,将他捉到院中。   小小一个院子站了一排人,一人举着一把火,照得院内亮如白昼,院子中央摆着一条长凳,萧程还没看明白,就被家丁压着,趴在了凳子上。   他手脚皆被捆住,虞国公站在他面前,沉着脸看着他。   萧程身陷囫囵,竟还有心思笑,朝着虞国公一咧嘴,嘲讽性极强,虞国公脸色更沉。   他一贯看不顺自己这个痴傻儿子,要不是那女人找上门来闹,要撞死在他虞国公府门口,他嫌丢人,也不会收留这傻子。他傻就罢了,居然还欺负他的孩儿,与他亲生的孩子抢夺裴掌门之徒的名额。   该死!   “你昨夜惊动那邪道傀儡师,险些害我虞国公府上下,要不是裴掌门仗义出手,我府中人都死在你的鲁莽里头了!你可知罪?”   裴翎后来给虞国公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得知傀儡师只是暂时藏身虞国公府,是被人惊动,才露了真容,虞国公就一阵后怕,要不是裴翎赶到及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想的也没错,上辈子傀儡师就是这么灭了虞国公府满门的。   可这也能怪到萧程头上?   萧程冷冷一笑:“她就盯上你们了,就算昨天不惊扰她,明天,后天,大后天,她总有一日会原形毕露!”   “你!”儿子顶撞老子,是万万不行的,虞国公被气得脸色发青,朝着旁边的家丁喊道:“这逆子,给我打!”   萧程岂能趴着被打,他挣扎起来,可虞国公府上,是有些修道之士的,摁住一个削瘦的十五岁少年轻而易举,眼见他们拿了棍子出来,萧程只能一梗脖子,任由他们下手。   而这时,人群后头,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低泣,萧程抬头看去,正好看到昨天那个婢女,她满脸惊恐——别人不知道。   但她心中很清楚,昨天惊动傀儡师的人是她,萧程这是帮她背了锅!   可婢女不敢承认,萧程是虞国公的儿子,哪怕只是一个私生子,虞国公也是顾及血脉亲缘的,他不会打死萧程,可自己出去,就不一定了!她会被打死的!就算打不死……也会被赶出府去!   两人对视的瞬间,婢女更加惊恐,萧程会说出昨晚的真相吗?   萧程的目光却从她身上扫过,很快挪开,也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替她背了这锅。   一顿棍棒打下来,萧程趴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从一开始他就没哭过没喊过,这会儿更是连呼吸都微弱了,虞国公也害怕了,亲手打死自己的儿子,这传出去,得多难听。   他忙叫下人停了手,叫大夫来查看萧程的情况,大夫说没有性命之忧,他才松了一口气。   虞国公左右看看,想找个人照看受伤的萧程。看来看去,众人都是一脸不情愿,他就随便点了个婢女:“玉珠,你将他扶进去,好生照看,别让他死了。”   唤玉珠的婢女正是昨晚在池塘边大喊大叫那个,她眼底噙满泪,却不敢抬头,低低应了一声,去扶萧程。   萧程被揍得都快睡着了,他上辈子什么伤没受过,一顿棍子而已,当瓜子嗑都嫌没滋味儿。不过他也没有被打的爱好,虞国公放过他,他便顺势往屋内走。   路过虞国公之子身边时,那少年狠狠啐了一眼,眼底闪过些许狠毒:“活该!让你抢我的名额。”   萧程很快从他面前经过,背对他时,却讥讽一笑。   他没抢他名额,裴翎看不上他。   可裴翎看不上他,你们这群杂碎就配了吗?   呸! 第5章   像狗狗呲牙。   玉珠把萧程扶进屋,萧程心里虽然不把这场责罚当回事,但骨瘦伶仃的少年身体却吃不消,人一趴在床上就失去了意识。   这柴房十分简陋,只有墙角一张板床,上头铺着些稻草。   萧程在府内身份尴尬,人尽皆知。玉珠进门后发现他的住所比自己的住所还要简陋,刚忍回去的泪又流了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打了水,沾湿布巾准备给他擦擦伤口,衣服被血黏在伤口上,只能用剪刀剪开。   剥去衣物后伤口更显狰狞,玉珠哭得更厉害了。   萧程并未昏迷很久,后背火辣辣地疼,疼着疼着,就给他疼醒了。   人还没睁眼,倒是先听到女孩子的哭声,他被哭得心烦意乱,粗声道:“别哭了,上坟呢?”   吓得玉珠瞬间禁了声。   许久后,玉珠才小心翼翼道:“二傻,你……你现在不傻了吗?”   萧程:“……”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他很是无语地睁眼,看到玉珠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和眼神中的茫然,一肚子火气像是被浇了冷水,瞬间蔫了,又趴回床上,丧了吧唧道:“不傻了,别叫我二傻,我有名字。”   玉珠被他的语气吓到,整个人都是一缩。   所以说,萧程很不爱跟这种性格柔软的女孩子打交道,一个个动不动就掉眼泪。   他还是更喜欢前世追杀他那几个剑修仙子,打人的时候超凶。   他忍着后背的疼痛,道:“这没事你了,你回去吧。”   “可是……”玉珠拧着手中的布巾,低声道:“国公爷让我在这里照顾你,谢谢你帮我,对不起,我……”   她还要朝萧程道歉,萧程却不耐烦地别过头去,玉珠也猜不透他是累了,还是单纯生气不想看到自己,无措起身,道:“那……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看看,能不能给你弄点药来。”   柴房里自然是没药的,可去外面找药,被国公爷知道,肯定会被骂。   玉珠只能自己想办法。   玉珠走了,房间中终于安静下来,萧程趴在那儿,却睡不着了。   他迷迷糊糊趴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人掀开了他的衣服,萧程以为玉珠又回来了,很不耐烦道:“不是说让你去歇着吗?我没事,就是——”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他抬头发现,站在他床边的,并不是玉珠。   裴翎冷冷清清地站在柴房内,纤尘不染的白衣垂在柴房不算干净的地面上,让整栋房子都变得亮堂起来,虽然不合时宜,但萧程脑内就是闪过一个词——蓬荜生辉。   他没说完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噎了很久,才换了略软的口气,道:“仙长,您怎么来了?”   “我一直在。”裴翎语气还是淡淡的,目光不带什么情绪的从萧程身上扫过,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   “什么真相?”萧程愣了一下,才明白裴翎的话。   他是说,为什么不把玉珠供出来。   萧程不高兴地怂了怂鼻子:“他就是想找我麻烦,换个理由也一样揍我,有必要把别人牵扯进来吗?”   萧程没想到裴翎会问这种话,有点说不出的烦躁,先前那股想拜师的心顿时被浇灭,忽然就不想管了。他扭头用后脑勺对着裴翎,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裴翎却觉得他更像一只大狗了。先前主动热情的想拜师,怕是他伪装出来的,现在这样毛毛躁躁带点不耐烦,才是他真正的性格。   可因为他的年龄放在这里,再凶也像狗狗呲牙,对裴翎而言没有任何威胁力,反而有点毛毛躁躁的可爱。看着床上的萧程,裴翎很想伸手揉一揉那头乱毛。   也许手感跟某种狗狗差不多。   但裴翎忍住了,他从乾坤袖中取出一瓶药,扔在萧程枕边,低声道:“等那婢女回来,让她给你涂了。”   后脑勺对着裴翎趴着的人一头乱动了动,却仍旧没回头。   裴翎又道:“你若真想拜我为师,须得与虞国公府斩断联系,跟我上云顶山,此生不能再回这里。”   床上的人一僵,这话什么意思?   萧程却觉得不可能,他仍旧趴着不动。裴翎叹息一声,道:“我三日后离开,你……你若处理好了,可以去找我。”   说完,就再没了动静。   萧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悄咪咪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房间里早就空了,哪里还有裴翎的影子。   他顿时生气,这人走怎么也不说一声!他还以为在看着他呢,憋得胳膊都酸了!   可他一动,便碰到床边的药瓶。萧程拿起那药瓶,想起裴翎刚才那番话,什么意思?裴翎改变主意了?他竟然真的改变主意了?!   萧程感觉自己跟做梦一样,他没想到裴翎愿意收他,这怎么可能,他经脉滞涩天赋一般,这辈子也没去爬云顶山的小天阶,还冲裴翎发脾气给他看后脑勺,他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床上的人用一个别扭的姿势趴着,后背和屁股都被血染红,人却傻愣愣地举着个陶瓷瓶子傻笑。   玉珠回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幕,她霎时觉得,这人可能还没恢复,而且还比以前更傻了!   萧程见玉珠回来,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傻笑,问:“你找到药了?”   裴翎答应收他为徒诶,他要赶快恢复,去找他。   玉珠自责道:“没有人愿意给我药。”   这结果不出萧程预料,他把手里陶瓷瓶子往前一扔,道:“接着,帮我涂上。”   玉珠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去接,好在萧程扔得准,她接住后忍不住抱怨:“吓死我了,摔了怎么办!”   她打开瓶口,将里面的药倒出来,是一种浅黄色的粉末,透着一股异香。玉珠没见过这种伤药,有点担心:“你从哪里弄来的?”   萧程道:“你别管,肯定好用。”   玉珠只好再次去打水,给他清洗伤口,然后上药。   ——   裴翎从小院中离开,走在虞国公府的长廊上。   来了凡间就得按照凡间的规矩来,除非必要,不能上墙爬屋,不能御剑而飞。   老老实实在地上走。   他不讨厌这种慢慢走的感觉,修仙者一生太漫长,花费些时间去欣赏凡间之美,也未尝不可。   他停在一株刚刚盛开的芍药花前,那芍药花瓣上凝着露珠,裴翎就想碰一碰。纤白如玉的指尖蹭了蹭花瓣,露珠就流到了手指上,感觉到那一抹微凉,他勾唇轻笑了一下。   很喜欢。   而这时,张一衍匆匆从对面走来,听到声音的瞬间,裴翎就收回手,用衣袖擦干指尖的湿迹,人站直,脸上笑意也收敛,表情淡了下来。   “师弟,我可算找到你了。”   张一衍比裴翎矮,身材有一点胖,看面相就是个性格温吞的老好人。   此时他皱眉望着裴翎,不赞同道:“我听说你打算收那私生子为徒,师弟,这万万不可。”   「私生子」三个字让裴翎蹙眉,但他没提这茬,而是问道:“有何不可?”   不是他们催着他收徒弟吗?   张一衍显得有些犹豫:“可我看过那孩子的资质,并非上乘……”   裴翎却打断张一衍的话:“人非货物,哪有什么上乘下乘之分。”   他收个徒弟难道还要强迫对方一定飞升光宗耀祖?更何况凡间已经有五百年无人飞升了,资质高低,不都在凡间混日子吗?   张一衍脸色难看,知道师弟性格执拗,一时想不出好理由说服他。   裴翎却点破张一衍的私心:“我知道你与虞国公有些渊源,想让他的儿子进聆仙门,你大可以找别人收徒,但若要入我门下,须得断绝凡间亲缘,一生不能再回虞国公府。”   “可……”张一衍面露难色:“凡人一生也不过数十载,让他给他父母送终后再上云顶山上也是可以的,到那时,你的要求,也能满足。”   裴翎淡淡道:“那是你的想法。”   “师弟。”张一衍无奈道:“你不能总是这样冷淡,不通人情世故,我们虽然是修仙门派,但偶尔与凡间有些来往,对我们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师兄。”裴翎打断张一衍的话,道:“我知道你与凡间的皇帝达成协议,要收他们皇族有资质的孩子为徒,但那是你的事,我既然已经答应将掌门之位转让给你,便不会干涉你的决断,可你也不能强迫我,我不喜欢虞国公之子,也不会收他为徒,多说无益。”   张一衍的脸色陡然难看,他师弟就是这么固执,这一路上,他已经劝说多次,可裴翎就是不听,一副「我准备把掌门之位给你,随便你怎么作,但不要牵扯上我」的模样。   他又不是那种贪图权势的人,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将聆仙门发扬光大!   裴翎却不再理会张一衍,独自往前走去。   张一衍追了上去,道:“你虽然看中那孩子,但他今年只有十五岁,未必能舍得下这凡间的荣华富贵跟你走。”   裴翎微微一顿,舍不下吗?   他想到那个仿佛大狗狗一样的少年,每次看向他的眼神,都是毫不遮掩的热切。裴翎低头,忍不住勾勾唇。   却很快恢复冷淡,道:“那是他的事了。”   张一衍没看到裴翎的笑,忍不住叹气,他师弟为什么做什么都这么淡漠,随遇而安,说了要收徒,却对对方的身份、资质全不在乎,甚至也不太在乎对方是否真的能下定决心跟他走。   感觉就是路边看到一只长得还行的小狗,随便冲他招招手,能撸就撸两吧,撸不到就算了。   作者有话说:   萧程:猛犬呲牙(嗷呜!);   裴翎:可爱,想撸。 第6章   都是来看你的。   裴翎给了萧程三天时间,其中两天,都被萧程用来恢复身体。   裴翎给的药很好用,第三天时他已经行动无碍,想到对方的要求,萧程毫不犹豫叫来玉珠,让她帮自己一个忙。   他原本也是打算要离开虞国公府的,做起来一点也不犹豫。   反倒是玉珠,对萧程的决断十分不解,但想到对方留在府中也是遭殃,还帮了她那么大一个忙,便咬牙答应下来。   ——   当日午时,虞国公府上派车,将裴翎与张一衍送出城。   这里距离云顶山很远,两人须得御剑才能回去。国公府上人已经走了,裴翎却还站在路边没动。   张一衍看出他的想法,道:“师弟,都已经这个时辰了,他想必是不会来了,我们走吧。”   裴翎清透的眸子闪过一丝不太明显的黯然,他默默垂首,没说什么,唤出飞剑,准备跟张一衍离开。   张一衍却忽然「咦」了一声,喃喃道:“那个方向……是虞国公府。”   裴翎往城内虞国公府的方向看去,却见城内冒出一股黑烟,好像是虞国公府上着火了。   紧接着,有人从城门处狂奔过来,口中喊道:“师父,等等我!”   裴翎动作微顿,便见萧程从远方而来,张一衍蹙眉,站到裴翎身边:“他怎么来了?”   他忍不住看了裴翎一眼,果然见裴翎却收回了飞剑,站回了地上。   张一衍皱眉:“师弟,收徒这事儿还要从长计议。”   说话间功夫,萧程已经到了眼前,他倒是积极,见到裴翎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扬声道:“师父,徒儿已经谨遵师命,与虞国公府斩断联系,从此之后,便跟着师父了。”   裴翎明白过来:“那把火是你放的?”   萧程道:“是,我放火烧了自己住的柴房,在他们眼中,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虞国公丝毫不把这私生子放在心上,私生子自己打翻灯台引发火灾,死在火中是咎由自取,正好符合他的心意。   他不会去查萧程真正的死因,而萧程走后,也不可能再回去。   萧程抬头看着裴翎,乌黑的眼珠清澄透亮。裴翎一句话,他便将自己的过去斩了个干净,预想到他会来,却没想到他用这种方式过来的裴翎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出裴翎的动摇,张一衍急道:“师弟……”   他还想说些什么,裴翎却再次祭出飞剑,朝萧程伸出了手:“上来吧。”   他同意带萧程走了!   萧程心中一喜,又觉得自己情绪太外漏,连忙收敛。借着裴翎的手,他爬上了那已经悬空的飞剑,仙长御剑是靠修为灵气,萧程一个坐飞剑的,这身体未经训练,随时都有可能被甩下去。   裴翎大概是不会让他揽腰,萧程只好大着胆子问裴翎:“师父,我能坐在剑上吗?”   裴翎顿时噎住,古往今来,御剑飞行,没听说过坐在上面的。   张一衍略带薄怒:“坐在飞剑上?成何体统!你可知这是师弟的本命剑,你怎么敢……”   踩就算了,还要坐在上面!   他以为是在虞国公府的柴房吗?想坐就坐,想躺就躺。   张一衍发声,萧程就朝他看了过去,这个人,他知道,是裴翎的师兄。刚才听自己喊裴翎师父,他是露出嫌弃的表情来着是吗?   萧程舔着下唇,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正要说话,裴翎却道:”无妨,坐吧。“一听裴翎同意,萧程顿时顾不上张一衍了,手脚并用爬到了飞剑上,坐好后一脸期待地看着裴翎。   真像只大狗。裴翎垂眸敛去自己所有思绪,飞身上了飞剑。   见裴翎已经决定,张一衍没办法,只好将自己的话吞了回去。   飞剑缓缓起飞,下方的景物逐渐变小,萧程上辈子不是没飞过,可换了具新身体,竟然觉得恐慌起来,连坐在飞剑上也没减缓他的慌乱,双腿不自觉颤抖。   裴翎却低头看了他一眼,问他:“怕吗?”   他的语气还是冷冷淡淡,萧程却从中听出一种别样的柔软,他怔怔抬头望着裴翎,裴翎的身影逆着光,脸上表情看不太清楚。   总觉得……这个裴翎跟他上辈子见到的那个裴翎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也说不上来。   也许,没遇到那几个畜生之前的裴翎就是这样,萧程也觉得上辈子后来的裴翎,已经变得不像他了。   这样挺好的,他当了裴翎的徒弟,就没有人能再觊觎他了。   萧程果断点头,道:“怕。”   裴翎说:“你可以抱住我的腿,也许会好一些,别害怕,马上就到了。”   萧程立刻伸手去抱裴翎的腿,看得旁边的张一衍目瞪口呆,他冷清疏离的师弟竟然会让他刚收入门不到半天的小徒弟抱腿!   萧程可能是九州八荒第一个这么抱着裴翎腿的人了。   ——   云顶山在八荒之南,传闻中飞升天界必经的升仙台便建在云顶山顶。   可惜,下仙界已有五百年无人飞升,凡人越来越多,修仙者之间的信仰也逐渐淡漠,散仙越来越多。古时候修仙讲究清心寡欲,少沾染红尘,少生魔障,便多一分机会飞升。   可自从通往升仙台的天阶崩断后,下仙界的修仙者飞升无望,也逐渐放弃了古法修炼,开始纵情声色,过上了与凡人无异的生活。   修仙界衍生出新旧两派,张一衍是新派,裴翎便是旧派。   一生苦修,只为能早日踏破虚空,飞升天界。   张一衍很不解:“且不说天阶崩断,无人可以飞升,就是真的去了上仙界,那上仙界跟下仙界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非要飞升?”   裴翎说不出来,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飞升,一定要……回上仙界去。   聆仙门掌门之位是师父给他的,师父临终前,要求他将门派发扬光大。成为掌门五十年,裴翎做了许多事情,三年前迁址云顶山,聆仙门声望无两,终于达成师父遗愿,将聆仙门发展成天下第一仙门。   可当掌门杂事太多,裴翎的修为停滞不前多年,他不愿意再承担这位子,回门派后,便主动办了禅让大典,将掌门之位让给了张一衍。   张一衍在门派内声望也不低,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只是,裴翎禅让掌门之位,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他这一忙……就把萧程给忘了。   ——   聆仙门位于云顶山上,云顶山最高的主峰上是升仙台,下头还有数个小峰。裴翎居住的地方便在除升仙台外最高的如尘峰上。   这地方冷得很,终日积雪不化,目之所及,全是白色。   就跟裴翎这个人一样,冷冷淡淡的。   萧程是个性格活泼的……魔头,最看不惯这无聊的白色,可裴翎从把他带回来,给了他一把食补丸后,就不见了踪影。他一个人在如尘峰上待了十几天,食补丸吃完了,饥肠辘辘的他不得已下山寻找食物。   萧程的交友能力非常恐怖,下山短短半天功夫,就认识了一个小师妹,小师妹名叫秋拾雨,性格温软,听说萧程没饭吃,就带他去了半山腰的兰霜庭。   一边走,小师妹一边给他介绍聆仙门内的情况:“我们一早就听说裴掌门……啊,现在不能叫掌门了,一早就听说了前掌门带了个弟子回来,可一直没带你去上玉牒,便也无缘得见,没想到……”   秋拾雨的目光在萧程身上扫个来回,瞧见他那一身与众不同的黑皮,忍不住一笑:“不愧是被裴掌门看中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   萧程:“……”   别以为你假装笑了,我就看不出你在笑话我长得黑。   萧程瘫着张脸,假装看不出小师妹的取笑,状若无意问道:“师尊为什么要辞去掌门之位?”   秋拾雨道:“听说是觉得当掌门事务繁忙,影响他清修了。”   萧程忍不住皱眉。   上辈子他可没听说裴翎曾经辞退过掌门之位,不过影响清修这种说法,倒真符合裴翎的性格。   他不太在意裴翎是不是掌门,只要不是被迫的就行。   秋拾雨又感叹道:“不过,门内想拜裴掌门为师的人很多,你……一会儿去了兰霜庭,不要跟那些人生气。”   萧程一挑眉,不要生气?什么意思?   很快,他便了解到这个「不要生气」是什么意思了。   聆仙门三年前在山脚下设了学宫,开课授业,教授修炼一事,入了学宫便默认入了聆仙门,却只是外门弟子,等到有师父愿意收徒,上了门派玉牒,才算是内门弟子。   兰霜庭是学宫的一部分,主要是给学宫里的外门弟子发放食补丸和任务的。   萧程这一趟下去,见的都是那些没拜师的外门弟子。   说是外门,但有些天赋很不错,在学宫学习三年,修为比较高的甚至都已经筑基。学宫从不强迫学生留下,到了筑基,按理来说就应该走了,留下的,都是想被聆仙门中人收入门下。   其中瞄准裴翎的不在少数。   可裴翎之前不愿收徒,他们再想,也只能忍着。   但他这趟出门,却忽然带了个毫无根基的徒弟回来,这下学宫弟子忍不住了,早就讨论着要看看萧程到底是什么天才,竟然能得到裴翎青睐。   萧程跟着秋拾雨来到兰霜庭门口,大老远就看到那边人影憧憧。萧程很不在意,问道:“这些人在这干嘛?赶集吗?”   秋拾雨无奈看他一眼。   萧程比她入门晚,两人辈分相同,叫他一声小师弟也可以。   她这小师弟天赋看不出多高深,一张嘴倒是厉害。   秋拾雨无奈道:“这些人都是来看你的。”   作者有话说:   如尘峰取自: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元稹《南秦雪》   兰霜庭取自: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乐府古辞《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问就是取名废物,地名全靠临时百度。   恭喜小程子拜师第一天进度喜人,抱到了师尊的……小腿,大腿还没抱到,以后有机会再说。 第7章   师父当的有点离谱。   萧程心说他有什么好看的,结果到了兰霜庭,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这里人可真多啊,里三层外三层,把领取食补丸的地方都给堵住了。萧程从来没有接受过这么多瞩目,简直像是一排向日葵,他走到哪儿,向日葵的脸就朝向哪儿。   萧程虽然很想当个淡定的人无视他们,可这些人看着看着,都挤到他面前,挡住他往前走的路就过分了。   连秋拾雨都面露难色:“今天的人好像是太多了哈……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萧程来都来了,断没有回去的道理。   他带着秋拾雨就往前走,遇到有人挡道,就歪着头,挑眉道:“这位……兄弟,让让。”   萧程不好好说话时,语气自带嘲讽,对方果然恼了,将萧程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还以为掌门收得是什么天才,原来是个连门都没入的毛头小子。”   对方不客气,萧程更不客气,当场反唇相讥:“一般一般,也就比你强一点点。”   萧程上辈子过得糊里糊涂,做过什么事,自己都记不太清楚。唯独有两件事刻入心底,一件是在虞国公府清醒,被女人掐脖子后被裴翎救了,那抹白色身影深深印入他心中;第二件是他死前,裴翎一身红衣被大畜生揽入怀中,将他恶心得不轻。   经历过一次死亡后,萧程对旁人想拜裴翎为师这件事十分抵触,好像一个谁都不能碰的逆鳞。   此时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外门弟子居然怀揣着对裴翎的肖想,跑到他面前来阴阳怪气,这萧程能忍?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学宫的弟子大多都对萧程有意见,见他之后发现他天赋一般,连练气都没入,说话又不客气,顿时齐刷刷站到出言挑衅那人身后。   秋拾雨还是头一次「跟万人为敌」,惊得额头冒虚汗,拉着萧程的衣袖:“别、别跟他们吵起来,他……他是张掌门的弟子。”   “哦。”萧程一歪头,耷拉着眼皮瞧着刚才说话那人:“都已经拜师了还管别人收什么徒弟是吧?你很想叛出师门拜我师尊为师,我也可以理解,可惜了,我师尊看不上你,你还是回去吧,别自讨没趣了。”   九州上一徒拜二师是很大的忌讳,离开师门也不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中途更换师父的,无异于两姓家奴,是会遭人耻笑的。   齐逐衡只是想来兰霜庭接任务,出门历练顺便赚点外快,听说裴翎弟子到了,好奇过来看一眼,发现对方修为全无后,忍不住说了一句。   没想到竟被对方戴上「意图叛出师门」的帽子,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齐逐衡阴兀地盯着萧程:“你现在收回你说的话,还来得及。”   萧程用一声冷笑回答他。   ——   如尘峰侧殿。   离开了几日的裴翎终于得空回了自己的居所。   今日他的好友酆道人来聆仙门看望他,他得接待一下。   裴翎为人处事淡漠,朋友不多,酆道人算一个。   两人相识于裴翎年少时,曾一起相伴游历凡间。酆道人是个散修,不入门派,平日行踪飘忽不定,两人几年也见不了一面。   这次酆道人特意赶到聆仙门,是听说裴翎卸去掌门之位,以为他遇到什么麻烦,过来问问。   近几日,裴翎解释得最多的,便是卸去掌门之位的原因,酆道人又问,他便低垂着头,淡淡道:“没有为什么,不想做了,就卸了。”   酆道人身材矮胖,一身灰袍子,看着有些狼狈,但他在外名望很高,化神期的修为,也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及的。   裴翎的答案出乎酆道人预料,哭笑不得后,又觉得这才是裴翎,果然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两人在小亭内落座,裴翎取了茶具来,借着如尘峰上的雪水,为酆道人沏了一壶茶。   他沏茶时也格外专心,低垂着头,静静看着手中茶具,纤细如玉的手指在茶具中来回,动作流畅好看,连露出衣领的一截白皙脖颈也格外引人侧目。   酆道人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挪开,忍不住在心底感叹自己这位好友的好容颜。   两人闲聊起来,酆道人这些年一直在外有力,去过极南,也去过极北。他见识广阅历深,裴翎很喜欢跟他聊天,总能听到些不一样趣闻。   酆道人说:“听说天悲山上的龙须半夏要开花了,这花极有灵性,原本很有可能修出灵智,可它能为修道者重铸灵脉,每次开放,都有许多人蹲点,以至于它的花从来没开过半宿,真是可惜了。”   裴翎也觉得唏嘘,俯身为酆道人倒了一杯茶。   酆道人端起茶杯,忽然想起一件事:“哦,对,我听他们说,你好像收了个弟子?”   裴翎动作一僵。   酆道人喝了一口茶,忍不住瞥了裴翎一眼,道:“你不是说不想收徒吗?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裴翎一动不动。   酆道人:“?”   裴翎:“……”   短暂的沉默后,裴翎又恢复了正常,他把茶水倒完,不动声色地把水壶放在一旁。   酆道人:“??”   酆道人察觉有点不对劲,茫然地望着裴翎。   裴翎自然不会告诉他,他那倒霉徒弟……早被他遗忘十几天了,要不是酆道人刚才提起,这会儿也想不起来。   作为一个师父,这样未免也太失职了。   裴翎面上却仍旧平静,看不出什么,镇定自若地点头:“是,收了个徒弟。”   酆道人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但他没有证据。   裴翎一脸「这件事很寻常,没什么好问的」,就想把这件事略过去,也想快点跟酆道人聊完,去瞧瞧他那倒霉徒弟饿死了没——没记错的话,他临走前好像给了对方一把食补丸。   饿死倒不至于,就是这师父当的有点离谱。   酆道人却完全不想略过这件事,他观察了裴翎一会儿,发现他没有不悦后,又问道:“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裴翎:“……”   这事揭不过去了。   他只好回答:“对方心很诚。”   为了拜师诈死都想出来了。   最主要是,他看向自己时眼神充满期盼热切,总觉得是应该被他收为徒弟的。   像大狗狗。   但这个理由绝对不能说。   裴翎的敷衍回答果然没说服酆道人,酆道人道:“可其他人心也很诚,你们学宫那么多弟子……”   裴翎皱了一下眉。   学宫是张一衍设的,这是他和张一衍意见相悖的地方之一。   酆道人自然也知道,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片刻后,叹息一声,道:“算了,收了就收了吧,不过我上来时,听说他好像在兰霜庭跟人起了冲突……”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兰霜庭,那不是学宫弟子领任务,和发放食补丸的地方吗?   裴翎一下挺直了身子。   萧程去兰霜庭干什么?显然是去领食补丸,可他还未上玉牒,兰霜庭的人恐怕不会给他。   这都怪自己,一忙起来,竟然连徒弟都忘了。   裴翎匆匆起身,道:“我得去看看。”   酆道人也跟着起身:“诶,他们弟子的矛盾,你插什么手。”   可还不等他说完,裴翎已经朝着兰霜庭去了,没办法,酆道人也只好跟上。   ——   兰霜庭里早已闹开。   众人将兰霜庭前的空地围住,里三层外三层,人群时不时发出欢呼声,有人大声喊道:“齐师兄,给他点颜色看看!”   “这么张狂!欠揍!”   秋拾雨被拦在了人群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十分焦急,左顾右盼却挤不进去。   人墙内,萧程和齐逐衡早已过了几招。齐逐衡今年刚入门,才摸到练气门槛,他修为是比萧程高,可萧程却比他年长一辈子。当年名动天下的魔尊,就算修为归零,也不是他这小辈能对付的。   齐逐衡只觉的萧程的动作飘忽不定,他怎么也捕捉不到,对方伤不了他,他也制服不了对方!   打着打着,齐逐衡就急了,动作乱了方寸,外围有些修为较高的弟子看了,忍不住摇头叹气,齐逐衡要输了。   果然,又是两招走完,齐逐衡后背露出一个大破绽!萧程趁机欺身而上,眼看要分出胜负,齐逐衡双目发红,「唰」得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门派内师兄弟过招实属正常,有了小矛盾,打一架就好了。   可师门兄弟不是敌人,同门过招,讲究点到为止,鲜少有动用兵器的。   更何况萧程还是个没入门的弟子,他赤手空拳,齐逐衡却取出兵器。   他的剑乃是张一衍亲赐,剑锋锐利,刚一出鞘,寒冰之气就涌了出来,剑身通体翠绿,一看就不是凡品!   萧程猛然止住动作,却已经晚了,剑锋划过他的手臂,留下一道大口子!他退的及时,不然的话,怕是整只手都要被齐逐衡砍去!   疼痛刺激了萧程的感官,他不怒反笑,捂着自己的手臂,冷嘲道:“好得很,齐师兄。”   齐逐衡本来就红了眼,听他这一句,更是控制不住,灵气四溢,竟是要将萧程直接斩杀于兰霜庭前!   看热闹看出了大事,其他人面露惧色纷纷让开,而这时,半空传来一声呵斥:“畜生!你们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萧程:我为师尊流过血。   裴翎:??打架斗殴,记过。 第8章   张口。   如果让萧程评选此生最不喜欢的骂人称呼,「畜生」二字首当其冲。   当然不是对凡人家看门下蛋的牲畜有什么歧视,单纯就是被上辈子裴翎那几个徒弟影响,从心而发地觉得,这两个字只能用在他们身上,是他们的专属称呼。   他萧程何德何能当得起「畜生」这两个字。   所以这飞来横音喊的一定不是他。   对面齐逐衡因这突发状况陡然停手,萧程却不能白挨这一刀,趁着齐逐衡发呆,上去就是一脚,齐逐衡被他踹飞出去,而出声阻止的人正好落在地上。   来人是张一衍。   亲传徒弟当面被人横踹出去,张一衍眉眼抽搐,目光落在萧程身上,他在虞国公府第一次见萧程,就觉得此人面相邪肆,日后不是成魔就是成邪,反正不会成就什么正经人!   也不知师弟为何执意要收他为徒,就因为他嘴巴甜,会说好听的话吗?   张一衍觉得裴翎单纯就是被哄骗了,他师弟虽然修为高,但整日不出聆仙门地界,心思单纯,被哄骗也是正常,他这个当师兄的自然不能看着他徒弟为所欲为,当下出手,直接将萧程击飞。   萧程原本带伤,这一下更是捂住腹部,口中氤出血来。   张一衍转头看了一眼旁边还趴着的齐逐衡,抬手一道真力将他扶起来,低声训斥道:“废物!跟个没入门的弟子打斗,竟弄得如此狼狈。”   齐逐衡低着头,一脸羞愧。   对面萧程却笑了,无人扶他,他也自己踉踉跄跄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抹去唇角血迹,眼中的光越发邪肆——这掌门好有意思,两弟子斗殴,他不怪齐逐衡出手欺辱弱小,竟怪他废物,打不过刚入门的新弟子。   萧程捂着腹部的伤,往后趔趄两步,身后人群如潮水般惊恐推开,萧程一下撞到一根柱子,他就顺势靠了上去。   张一衍处理完齐逐衡,转头看向萧程,表情一瞬间严肃许多:“怎么回事?”   他是问齐逐衡的,萧程没回答。   齐逐衡低头咬唇,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师父,他当众谣传我要叛出师门,改拜他人为师!”   萧程居然还有心思伸出一根手指,摇晃否认:“不不不,是特别想拜入我师父门下,为此不惜叛处你的师门。”   听到这里,张一衍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齐逐衡是自己从学宫里收的徒弟,收他之前,他是一心想拜入裴翎门下,可裴翎此前没有徒弟,也不会从学宫中收徒,从齐逐衡踏入学宫那日起,就不可能再成为裴翎弟子了。   可他都已经入了自己门下,居然还对裴翎念念不忘。   张一衍很不爽,瞪了齐逐衡一眼,冷斥道:“你退下。”   齐逐衡自然也明白自己惹师尊不快了,赶忙后退两步。   张一衍这才走到萧程面前,瞧着他满身狼狈,露出一个近似和善的笑容:“逐衡是你师兄,他早你一年入门,是我的弟子,怎么可能想拜入你师父门下,你一定是误会了。”   这话一出,旁边立刻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就是他误会了!非说齐师兄想拜入裴掌门门下。”   这人真是个说话鬼才,一句话,张一衍和齐逐衡的脸色都不对劲了。   旁边人拽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不对,是前掌门……呵呵,前掌门……”   他尬笑几声,大概自己也觉得窘迫,隐藏到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张一衍嘴角抽搐,当着众人的面,却不能把话说的太难听,只好假装没听到这话,再看萧程,神色缓和不少:“你们同为聆仙门弟子,是师兄弟,就算真有摩擦,也该好好说话,怎么能动不动就动手呢?”   这话听得萧程发笑,且不说是齐逐衡先挑衅,打起来也是他先出手,自己只是被迫防备;就说对方修为比他高深,末了还对他用了兵器,单凭这一点,问题怎么也落不到自己身上吧?   这位张掌门这偏架拉得可以。   张一衍刚才那一下出手极狠,他疼得视线模糊,无力回答。张一衍却只当他沉默认错,道:“你刚入门,偶尔犯些错误也是正常的,你齐师兄不会与你计较,只希望你日后不要一门心思打架斗狠,多将心思放到修炼上。”   说到这里,张一衍又是一顿:“你入门也有半个月了吧,怎么修为丝毫不见进步?”   旁边顿时多了些窃窃私语,看向萧程的目光,又多了一份质疑。   萧程修为没有任何进步,是因为这些天裴翎根本没管他。   但在外人面前,他绝不可能吐露裴翎半点不好,更不可能让他们知道裴翎把他给忘了——反正他拜裴翎为师,也只是为了占着徒弟这个位子,他体质跟旁人不一样,就算裴翎教他也没用,结果不会发生改变。   张一衍这么问,不就是想听他亲口承认他天赋不好吗?   萧程很大方:“因为我笨呗,师尊教我的,我通通都学不会。”   这话一出,四周哗然。   学宫的弟子也惊了,还有人笨得这么理所当然?   带萧程过来的秋拾雨深觉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有她一份责任,趁着萧程还没说出更过分的话,连忙上前,挡在了萧程和张一衍之间。   她朝张一衍行礼,低声道:“裴师叔这几日忙于掌门之位的交接,没怎么教授过萧师弟功法,师弟还未筑基,这趟下山,是为领食补丸来的。”   “哦,食补丸。”张一衍将萧程上下打量一遍,笑得更亲和:“你现在还没上玉牒,兰霜庭没有登记你的名字,是领不到食补丸的,我这里倒是有一些,可以给你。”   张一衍语态温和,可萧程只觉得别扭。他抬头,发现张一衍也在看他,两人视线撞在一起,眼底都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张一衍便将目光错开了,萧程却眯起眼。   刚才那一瞬,他竟从张一衍眼中探出些许敌意。   这敌意不是因为他与齐逐衡的矛盾……更像是,张一衍一早不喜欢他。   他偏偏还要伪装出掌门和善亲近的模样,萧程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必,既然那没上玉牒,那就等上了玉牒再说。”   张一衍神色冷下来:“你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你师父平日忙碌,不一定有时间顾着你。”   萧程听后一顿。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就能将他丢下将近半个月不闻不问了吗?   他是有点委屈,却也轮不到张一衍说话,萧程抿唇起身,要从这兰霜庭上离开。   兰霜庭这么大,除了带他过来的小师妹,没有一个向着他的。   萧程要走,张一衍也不拦他,刚才出手那一下就已经很过了。他是掌门,不能当众为难个刚入门的弟子。   萧程疼得直不起腰,只能低头走着,他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退开,一路畅通无阻,走着走着,萧程却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一席白色衣角闯入他眼中。   萧程微顿,抬头,便看到了他师父那张光风霁月的脸。   裴翎表情有些复杂。   他其实在旁边听了一阵子了,从秋拾雨说萧程师父没空,他来兰霜庭领食补丸开始。   收徒是一时兴起,可收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多了这一个徒弟,生活会发生很大变故,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闭关多年,对外界的事不闻不问;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忙起来连轴转,几个月都不回如尘峰。   裴翎心思单纯,做一件事时,就想不到更多的,这次确实是他疏忽了。   裴翎低头,对自己这新收的小徒儿说:“委屈你了。”   其实萧程没真心实意将裴翎当成师父。   他就是想占着这个位置,不让别人拜他为师而已。他管不管自己,都是一样活。   可此时听到这一句,他竟真委屈起来,鼻头一酸,往他师父怀里一撞。   一边觉得自己丢人,一边耸动着鼻子,道:“师尊,我饿。”   裴翎:“……”   他不喜欢别人接近,要是平时,早就闪开了。   可今天是他有错在先,裴翎藏在白衣下的手指一僵,还未来得及说话,萧程就往旁边倒去。   裴翎一惊,连忙伸手将他扶住,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你受伤了?”   两人见面,萧程一直藏着他被划伤的右臂,又一身黑衣,血液干枯后,颜色与衣服融为一体,看不出太出来。   这会儿他也不太想承认,现在告诉裴翎,弄得好像他要跟裴翎告状似得,这是堂堂魔尊能干出来的事儿吗?他可是个大反派!   萧程闷声道:“没事。”   他不说,却有人替他说,旁边秋拾雨早已忍耐多时,立刻道:“裴师叔,是齐师兄打伤了他!”   裴翎抬头,看向齐逐衡。   齐逐衡浑身颤抖,在裴翎冷冽的目光中,差点当场跪下。   张一衍皱眉,挡在了自己徒弟面前:“师弟,这是一场误会。”   “不是误会!”秋拾雨尖声道:“掌门也打了萧师弟!”   萧程再支撑不住,应声而倒,裴翎只能揽着他蹲下,抬头看张一衍,这位新晋掌门眼底闪过一丝被戳穿的尴尬。   他低头,喃喃着想要解释:“我……我只是看他们动了手,想阻止他们。”   裴翎原本冷淡的眉目更冷,像是结了一层霜:“师兄,他是我的弟子,绕是他有天大错处,也应该由我来惩罚,你出手,便是僭越。”   “我、我只是……”张一衍还想辩解,可看到裴翎那双眼睛,便知道,师弟动怒了,今天这事儿,他不认,不可能揭得过去。   他们师兄弟都是孤儿,一起在聆仙门长大,从小到大没红过脸。   今日却为了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师弟跟他生气。   师弟比他年纪小,叫他一声师兄,可修为却比他高出一大节,是聆仙门内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这掌门之位,若不是他自愿想让,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不到。   就算当了掌门,张一衍内心对裴翎还是有点发杵。   他终究是没能坚持,低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向他出手。”   裴翎对此并不满意,可萧程已经疼晕过去,继续纠缠,显然不是良策。他将萧程打横抱起,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秋拾雨,当众得罪掌门,这姑娘勇气耗尽,缩在旁边瑟瑟发抖。   裴翎道:“我送你回去。”   言罢,就抱着萧程,带着秋拾雨走了。   ——   萧程失去意识没多久,就迷迷糊糊醒来,睁眼,一缕黑发在他面前晃悠,他下意识伸手想抓,裴翎的声音却淡淡传来:“别乱动。”   随着他的声音,身旁的物体似乎微微震动。   萧程一下就惊醒了,他发现自己竟窝在裴翎怀里!腰腹的伤似乎没那么痛了。   裴翎低声道:“我已经为你疗过伤了,但手臂的伤口还要敷药。”   说话间功夫,他走到了萧程的房间门口,紧闭的房门无风自开,裴翎抱着人进去后,门又随之关闭。   他把萧程放在床上,萧程有点自闭。   居然被裴翎给抱了。   他大反派的颜面荡然无存。   可看看裴翎清淡的容颜,他才真实觉得,追杀裴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别人都说恍如隔世,好家伙,他真的是隔了一辈子。   裴翎把人放下后并没有离开,亲自去外面打了水,又拿出一瓶之前给过萧程的那种药,他坐在床边,望着萧程,有些无措:“得把衣服脱了。”   大反派自暴自弃道:“脱不掉,剪掉吧。”   裴翎没去找剪刀,而是双指并拢,以真力做刀,削断了萧程的衣袖。   萧程:“……”   裴翎用毛巾浸水,轻轻擦拭过他的伤口后,为他敷药。药粉洒在伤口上,他又以真力化开,那原本火辣辣的伤口很快便不疼了,萧程再回头去看时,不仅血止住,伤口也结痂了。   裴翎坐在床边,垂眸的样子,看着乖极了:“还需再养几日,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   萧程心里五味杂陈,他本来也没打算出门,于是应道:“好。”   裴翎起身,萧程的目光紧紧随上。   他又要走了吗?   裴翎却没走,而是又取出一瓶食补丸,放在萧程枕边。   他还记得萧程刚才说过他饿,从瓷瓶里取出一粒,送到萧程唇边,道:“张口。”   萧程:“……”   完蛋了,裴翎怎么能亲手喂他吃食补丸!!一点也不矜持!!难怪他前世那些徒弟都对他心怀不轨!他怎么能亲手喂自己的徒弟吃食补丸!!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程子今天解锁新成就公主抱和断袖(物理的)。   萧程(尖叫):我师尊一点也不矜持!!他居然喂我吃药丸!!吃枣药丸!!   裴翎:?   我今天更了四千!明天也会更四千,你们、你们不给我留评,我、我就用麻袋把师尊偷走!! 第9章   人形跟宠。   萧程独自在心里炸开了天,沸腾的情绪好像一壶烧开的水,尖啸的水气声却全部闷在壳子里,躺在床上的人高冷无比,静静地看着裴翎,也不张嘴。   裴翎看了一眼手里的食补丸,试探问道:“不喜欢这个味道?”   萧程又疯了。   他怎么能这么平和,怎么能这么没有架子。   难怪别人都觊觎他!   萧程尖叫着平静着避开了裴翎的目光,颤颤巍巍伸出手,想自己去拿那颗食补丸:“师尊,我……自己来就行……”   可动用的手臂正好是受伤的那条,刚结痂的伤口隐有再次崩开的趋势,看到裴翎直皱眉,果断伸手,摁住了他不安分的手。   裴翎的手微凉,指尖碰在萧程伤口边缘,微痒。   萧程一下子僵住了。   裴翎道:“先前是我不对,别气了,吃了这颗食补丸,好好修养,日后我会认真教你修炼的。”   萧程:“……”   这口气是怎么回事。   萧程愿意以为裴翎应该像是云顶山上的雪一样冷,他一身白衣高来高去,谁也不放在眼里。可真拜了对方为师,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的,他……比他想象中温和多了。   萧程其实也没跟谁亲近过,上辈子他可是人见人怕的大魔头,谁敢跟他亲近?   这忽如其来的关心让他乱了阵脚,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眼一闭,心一横:“师尊,徒儿没生气,食补丸呢?我吃。”   裴翎抬手把食补丸喂给他,白色的衣袖从萧程下巴上拂过,带起一丝冷雪的味道。   萧程张嘴,食不知味地将食补丸含进嘴里,唇蹭到裴翎的指尖,黑皮底下泛起微红。他极别扭地别开头,示意自己要休息了。   裴翎也没多说什么,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起身走了。   他端着水盆往外,床上的萧程却悄然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抿唇。   前世的裴翎也是这样照顾他的其他徒弟吗?难怪他们会对他生出那样的心思。萧程阖眼,受伤的身体还是精力不济,没过多久,就沉沉睡过去。   ——   自那日后,裴翎每天都会来看望裴翎,亲手为他的伤口换药,用真力化去他的内伤淤血。   甚至还同他解释,他并非偏向张一衍,只是如今张一衍才是掌门,多少要给他些面子,先前的事情就算揭过了,日后他绝不会再让萧程受那种委屈。   萧程却并不放在心上,齐逐衡挑衅他在前,却也是因为他本身修为不济,九州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萧程如今只是一介凡人,也没指望别人能看得起他。   三日后,萧程彻底康复,裴翎也将修炼一事,提上日程。   萧程却不看好自己,根据他前世的经验,他经脉堵塞,普通方法难以入门。   果然,裴翎连续带他吐纳数日,萧程仍旧没有入练气的迹象。   练气只是修炼的入门,靠悟性,却也不太需要悟性,以如今九州累计的灵气浓郁程度,世上九成人,只有有师父引导,都是可以练气的。   萧程大概就是那倒霉的十分之一,第五日吐纳无果后,萧程忍不住问裴翎:“师父,要是我一直不能入练气,一直是个凡人,你会后悔收我为徒吗?”   萧程分明记得,上一世的裴翎五个徒弟人品虽然差,修为却是一等一的好,也难怪当初他去聆仙门拜师时,裴翎连见都没见他,就决绝了。   而此时,裴翎正在他面前打坐,如尘峰的夕阳斜照在他的白衣上,镀上一层金边,他却依旧冷淡平静:“不会。”   这答案不符合世人的想法,更不能让萧程满意,他大概是吃错了食补丸,缠着裴翎耍赖:“真的吗?可我若一直这样,齐师兄他们会一直嘲笑我吧?时间长了,大概会觉得师父没有眼光,挑了我这样一个徒弟。”   听到这话的裴翎终于睁开眼,淡淡扫了萧程一眼。   萧程自觉自己的说法没有问题,理直气壮地看着裴翎。   他以为裴翎最少会生气,谁料裴翎就看了他一眼,就把眼睛闭上了。   “呃……”然后再没了动静。   萧程心里更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儿,他心知自己用这些普通方法不可能踏入练气,索性不吐纳了,起身往小树林的方向闲逛过去。   坐在大石上的裴翎看了他一眼,并未阻止。   萧程一个人慢慢走到后山的瀑布旁,听着那雷鸣般的飞溅声,他忽然抬手,运功。   其实有个法子可以让他顺利入门,但那是他前世用的,练了就会自动归入魔道,他现在是裴翎的徒弟了,要是入了魔,师父会很头疼吧。   可他本没有打算认真当裴翎的徒弟,他大可以将自己入魔的事情隐藏起来,谁也不会发现……可萧程反复试了几次,最终是没能下得去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站在瀑布旁被水溅了一下午,最后一无所获,顶着一头湿哒哒的毛,又回到了裴翎面前。   裴翎松树下的大石上打坐,姿势半分没有变化,周身灵气澎湃,就算是萧程这个没入门的,都能察觉到。   修炼其实是件很枯燥的事,修为过了金丹后,闭关动辄好几年。修炼者寿命虽然漫长,但时间对他们而言一样漫长,他们要枯坐在石壁前,反复吸纳灵气,引导灵气在体内经脉游走,收为己用。这个过程漫长枯燥,且循环无休无止,许多修炼者受不了这苦,就走上了邪路。   可裴翎似乎很习惯这样的生活,他能静得下心来,不管外界发生什么,都不为所动。   他就像是一潭深水,古井无波,什么情绪落进去,都会被那一潭深水吞没。   萧程最不喜欢这样的人,他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管裴翎的闲事,又拿自己没办法,只好又回到裴翎面前坐下。   不过他没继续吐纳,而是愣愣睁着眼盯着裴翎看。   他这个师父……可真好看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看着看着,萧程的黑皮就上透出一丝诡异的红。   而这时,裴翎却忽然睁开了眼,他深深吐纳一口,周身冰雪气息更胜,紧接着,那外泄的真力又被他一丝不剩地收回体内。   目光落在萧程身上,裴翎淡淡道:“管你是凡人还是天才,收了,就不会后悔。更何况,修炼是你自己的事,就算修不成,也只是你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而已。”   与他这个当师父的,实在关系不大。   他只是尽他所能而已。   “但是。”裴翎话音一转,表情又严肃起来:“我不许你用邪魔歪道,若是被我发现,我便会将你逐出师门。”   萧程:“……”   他下意识一凛,坐直了身子。   可转念一想,他还没用那些邪魔歪道呢!心虚什么!   裴翎吐纳结束,起身道:“你的问题在于你的经脉,我听闻天悲山有一种奇花,能帮人重铸经脉,对你来说也许有用,明日可收拾行李,随我前往天悲山采花。”   裴翎说完就走,一点也不留恋,留下萧程一个人傻愣愣坐在原地。   如尘峰的夕阳绚烂,走得也快,裴翎的身影很快消失,夕阳也沉入群沉重。傍晚微凉的风吹拂在萧程身上,让萧程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   真冷啊。   ——   这夜萧程做了个梦。   梦到虞国公府被屠,自己流落在外那十年。   裴翎的一袭白衣在他心中埋下一颗向往修仙的种子,前往聆仙门拜师被拒后,他并未放弃。可他的体质确实不适合修炼,大小门派都走遍,无一例外,全部被拒绝。   这时他性格里执拗的一面便凸显出来,他不肯放弃,开始尝试世人眼中的「邪魔歪道」,具体的记忆不太记得了,只记得独自一人前往幽冥鬼蜮,站在漆黑的深渊旁,内心惧怕,却也战意高涨。   他没太犹豫就跳进了深渊,万虫蚀骨之痛,造就了后来的魔尊。除了没能杀掉裴翎这点,他前世不可谓不风光。   可此刻,在梦里,他重临深渊,心里却只想着一句话。   当年没有人伸手拉住他啊。   萧程猛然就惊醒了,睁眼,窗外黎明曙光照射进来,一抹欣长的人影晃过,那冷淡疏离的嗓音响起:“起了。”   萧程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慌慌张张穿了衣服,推门而出,被外头寒风吹了个哆嗦。   如尘峰的清晨可真冷啊。   萧程搓着手走到裴翎身边,裴翎还是那一身白衣,单薄削瘦,看得萧程更冷了。   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瓮声瓮气道:“师尊,这么早?”   “恩。”裴翎道:“早去早回。”   他招出飞剑,催动飞剑后,回头看了萧程一眼,发现他这小徒弟把自己抖成了个筛子。已经寒暑不侵多年的前掌门裴翎忽然灵光一闪茅塞顿开,意识到自己的小徒弟还是个凡人,于是从乾坤袋中取出压箱底的狐裘,扔在萧程身上。   萧程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将狐裘裹在身上。   真暖和啊,他长舒了一口气,终于不抖了。   裴翎道:“上去。”   萧程看了看已经悬浮在半空的飞剑:“……”   虽然很丢人,他还是认命地爬了上去,爬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坐在上面。   大英雄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现在半点修为也没有,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被他坐在屁股底下的剑似乎有点不满,雪白的剑身抖了一下。   整好裴翎过来,看到这一幕,伸手摸了摸剑柄,似乎是有安慰的意思。   萧程忽然觉得裴翎之前给他喂食补丸的动作不温柔了,还没他摸剑的时候温柔!   裴翎旋身上了飞剑,正打算走,低头看了萧程一眼,他本来就黑,裹在雪白的狐裘里,黑得更彻底了。   裴翎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我看虞国公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你怎么会……”   萧程面无表情抬头。   裴翎:“……”   他顿了一下,才把话说完:“这么黑……”   萧程:“……”师尊,您礼貌吗?   可怜的徒弟弱小又无助,只能绷着脸回答裴翎的问题:“晒的。”   他在虞国公府上,人又傻,还经常被欺负,天天烈日下暴晒,不黑才怪。   他长得也不赖啊!虽然没有裴翎那般好看,但也是一表人才,在幽冥鬼蜮时,不知道多少男的女的跟他告白套近乎,只是那时萧程一门心思追杀裴翎,那些人一个都看不上。   如今转世,同样一副皮囊,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萧程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一点也不显露,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裴翎,配上他的黑皮,和雪白的狐裘。   裴翎:“……”   对不住了。   他移开眼,念动口诀,驱动飞剑。   ——   裴翎想得挺好,早去早回,可真到了天悲山,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地方不叫天悲山,而叫天悲山脉。   连绵数千里,用飞剑飞,从东到西,得飞两个时辰。而那龙须半夏极为古怪,每年开花,都会挑选一个新的地方,藏身于茂密的森林中,光是在天上飞,是不可能找到它的。   而且,龙须半夏声名在外,每次开花,都有许多人蹲守,其中不乏修为高深的散修,行事必须谨慎。   更别提天悲山脉中的其他灵兽异兽,若是惊动,极为棘手。   裴翎是聆仙门家养的,对这些散修喜好的修炼圣地不太熟悉,萧程就很轻车熟路了,上辈子他也来过天悲山脉,跟人争夺一只墨玉麒麟兽,被阴了差点死在这里头。   到了地方后,他建议裴翎,先找个人打听一下里头的情况,要是时间还充足的话,最好找人结队,要挑那种对天悲山脉熟悉的散修,裴翎修为高,可以护送对方深入天悲山脉,对方帮裴翎指明方向,互相利用,到了地方后就原地解散,绝不纠缠。   裴翎一心想为徒弟寻找龙须半夏,哪想过到了地方,竟然还要让萧程来教导他怎么做,以至于落地后就不怎么开口,在萧程身后,像极了一个容颜绝美的人形跟宠。 第10章   裴……哥哥。   天悲山深林外,有一座小镇,来往散修多数会在这里歇脚补给,然后再入山历练。   久而久之,小镇也多了些定居的人,渐渐繁盛起来。   萧程上一世是天悲山的常客,落地就带着裴翎进了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世的小镇繁华许多,镇上居然还有集市!他们来的也巧,正赶上集市,中央的主街道上人挤人,一片混乱。   萧程知道裴翎不爱待在这种拥挤的地方,就想赶紧找个茶馆打探一下消息,结果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记忆中散修爱去的茶馆。   难不成是他记错了?   萧程焦头烂额,一转身,跟在他身后的裴翎竟然不见了!   ——   四周小摊应目不暇,有玩的、吃的、看的,扛着糖葫芦的小贩边走边吆喝,街边支起油锅,白色的面团扔下去,浮上来就是金黄酥脆的油条,还有人坐在路边吃馄饨,乳白的汤汁上飘着翠绿的葱花。   裴翎是真没见过这些,一路走来,脚都不敢迈,生怕蹭坏了凡人的这些小玩意儿。   可凡人不跟他客气,脚碰脚肩碰肩,不多会儿功夫,他就被推搡着,到了大街中央。   裴翎更加无措,向来冷淡的脸上透出茫然,他踮脚去看萧程,却发现他那黑皮徒儿,早不见了踪影。   裴翎:“……”   这是他自己走丢了,还是他那好徒儿走丢了?   裴翎茫然无措,索性随波逐流,被推着走了一段距离。   前面有个卖艺的杂耍摊子,好像没那么挤。裴翎就顺着人群走了过去,到了摊子旁,发现人群都在喝彩。他扫了一眼,发现人群里头是个打扮古怪的瘦矮个,悬空坐在一根柱子旁。   裴翎没从他身上察觉出灵气或魔气,就是一个普通人。   这是怎么做到的?   悬空不动极为考验修炼者对真气的控制,这人好像在这里坐了很久,是怎么保证不动,又能不露疲态的?   对方还不断做出各种姿势,他一动,旁边的人就欢呼。   裴翎在旁边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忽然听到人群外有人喊他,他扬首看去,却见人流对面,他的小徒弟正在朝他招手。   十五岁的萧程身量还未长成,站在人群里,要踮着脚才能露出头来。他生怕裴翎看不见他,一边朝他招手一边蹦跶,一撮努力的头毛,在人群中时隐时现。   裴翎:“……”   裴翎打算过去,却又被人群挡住,最后,还是萧程挤进人群,来到了他身边。   一眨眼就把师父搞丢了什么的,萧程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一到裴翎身边,他就拉住裴翎的衣袖,道:“我找到交换消息的地方了,师尊跟我来。”   拉着裴翎走了两步,忽然感觉身边人不大配合,萧程抬头看去,却见裴翎正望着身后某处,眼中尽是疑惑。   萧程:?   他循着裴翎的目光看去,却见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个靖南打扮的人,正悬空坐在一根铁柱旁。   他又拉着裴翎往前走了两步,裴翎这回倒是正视前方了,但两人等待旁人从面前经过时,裴翎又悄咪咪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步三回头的架势,可以说是流连忘返了。   萧程:“……”   他试探问道:“师尊,你在看什么?”   裴翎:“……”   裴翎不说,萧程只能试探道:“您是在看那个杂耍摊子?”   裴翎只得承认:“是,他没有灵气,应当是个凡人,怎么……”   萧程:“……”   他哪想过自家师父竟然如此单纯,哭笑不得道:“师尊,您仔细看,那根铁柱上其实焊着一根铁丝,从那人衣服袖子中穿过,连接着他的屁股底下的一片铁板,他其实是坐在上面的。”   裴翎眼眸大了两圈,诧异回头看去,发现那人的手果然一直放在那根圆柱上,不管做什么动作,都不会离开。   裴翎错愕道:“这……这不是骗人吗?”   萧程无奈:“杂耍本来就是骗人的小把戏,看戏的人也都知道,只是图个热闹。”   裴翎:“哦。”   直到此时,裴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点傻,欺霜赛雪的脸后知后觉浮上一抹薄红,更衬得他颜若桃李。他低着头避开萧程的目光,道:“走吧。”   萧程:“……”   裴翎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上辈子见的那个裴翎,真的是眼前这个人吗?怎么感觉自己之前都像是在做梦,还是说……现在才是做梦?   无人回答萧程。他小心地扯着自己的师父,两人走出人群,裴翎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萧程拉着他衣袖的手,萧程会意,松开了手指。   他放开了裴翎,指尖却染上一缕薄香,味道太浅,闻不出是什么,可又在他鼻尖纠缠着,弄得他忍不住搓了搓鼻子。   对面客栈,一名身穿粉衣的少女已经等候多时,见萧程与裴翎过来,连忙道:“萧弟,这就是你哥哥吧?”   裴翎面露疑惑,萧程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我找他们帮我们带路,没告诉他们我们的身份。师尊,你且当我两天哥哥吧。”   裴翎:“……”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出来一趟,怎么还降辈了。   可萧程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快速跟他解释完后,就走到了那粉衣少女面前:“是,他姓裴。”   说完,转头冲裴翎道:“裴……哥哥,快点过来。”   他自己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说完后飞快转头,不看裴翎。   裴翎叹息一声,走了过去。   反正他什么也不懂,索性全权交给他徒弟处理了。   少女上前介绍道:“我叫沈若怜,跟我师兄一同出来的,我们要找龙须半夏的伴生草,与你们入山的目的差不多,我已经与萧弟商量好了,入山后一同寻找龙须半夏,不过找到之后的事情,我们就不管了,我师兄们修为平平,帮不上你们的忙。”   萧程道:“他们寻找龙须半夏已经有两年时光,对天悲山内的情况比较了解。”   原本萧程可以自己给裴翎带路的,但进了这小镇后,他就对自己前世的记忆不太信任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找了个伴儿。   裴翎自无意见,朝沈若怜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容颜极盛,清清淡淡的目光落在沈若怜身上,惹得少女脸颊微红,略微低了头:“我师兄他们在里面,进去吧。”   沈若怜带他们进了茶馆,最里头一张桌子上坐了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沈若玲指着那高瘦的道:“这是我大师兄,叫余良彬。”   又指了指那矮胖的,道:“这是我二师兄,叫余良辰。”   两长相差异巨大的居然是两兄弟。   萧程也道:“这是我大哥,姓裴,他不太爱说话,你们有什么事,找我便成。”   其他两人也站起来冲萧程点头。   互相打过招呼后,沈若怜才道:“我们准备明日进山,我刚才在门口听到几个人聊天,说今年的龙须半夏已经被发现了,罗森门的人好像早就过去守着了,你们想抢到龙须半夏,恐怕不太容易。”   萧程道:“过去看看,抢不到就算了。”   沈若怜却知道萧程肯定没完全说实话,人都到了天悲山,怎么可能就来看看。但人出门在外,留几张底牌也正常,她也没多问,便点头道:“那好,你们先回去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午时,我们在这里碰头。”   约好见面时间,沈若怜师兄妹三人就离开了。萧程回头看裴翎:“师尊,继续逛还是找个地方落脚?”   裴翎一想到自己刚才差点走丢了,便道:“找个地方落脚吧。”   萧程带着他往前走,来到一家客栈门口,进门却见沈若怜在跟掌柜说话:“只剩两间房了吗?我们……”   她话还未说完,就看到萧程进门来,双方见面,都是一愣。   紧接着,沈若怜一笑,道:“这地方只有一间客栈,你们也是来落脚休息的?”   萧程点头。   沈若怜道:“只剩两间房了,我本还想我与师兄们不好分……算了,分给你们一间,我们打坐一夜也无妨。”   她看出萧程没有修为,晚上必须得睡觉。   萧程领情,朝她道谢,少女的目光却落在裴翎身上,羞涩一笑后,同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萧程挑眉,忍不住回头看裴翎一眼,结果见裴翎仍旧是那副淡然模样,姑娘暗送秋波……都送给了木头桩子。   真是能招惹狂蜂浪蝶,萧程忍不住叹气,又往裴翎身边靠了靠。   他以后要小心点,一定要把那些觊觎师父的,全部拦下!绝对不会再让他踏上前世老路。   萧程付了钱,两人往楼上走,客栈的木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吱呀吱呀的,走到最高一层时,萧程脚滑了一下,整个人往后倒去,他暗道一声糟糕,人却被一直修长有力的手扶住。   裴翎单手拎着他的衣襟,将他身体扶稳,声音平整,没有波澜:“小心。”   萧程:“……”   前魔头忽然觉得没面子,他怎么这么弱,受伤了要裴翎抱,走个路还差点摔倒。   作者有话说:   作者日记:4.27日,晴,有风。   今天写完这章以后,小程子忽然闯进我的房间,问我:他真的是攻吗?   我说:是啊,他却不相信,反复问我:“我真的是攻吗?攻会被公主抱吗?别人家都是受叫攻哥哥,为什么我要叫我师父哥哥?”   我跟他解释:“你是年下,跟别人不一样,你叫你师父哥哥,那你还涨辈分了呢。”小程子虽然很疑惑,但还是被我忽悠走了。   诶,我是个诚实的人,怎么会骗孩子呢。   程子虽然黑,但是个好孩子,三言两语就被我糊弄住了(诶,谁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第11章   当着裴翎的面洗澡,他疯了吗!   客栈的房间不大,进门是个屏风,屏风后头就是床,旁边放着一张圆桌,上面摆着茶水。   裴翎一天不睡也没关系,床自然而然就让给了萧程。   萧程心里正别扭呢,天色还早,他也不想睡觉,于是便道:“师尊您在这里稍等,我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裴翎自然同意,而他走后,客栈的小二上楼来问,是否需要打水洗漱。裴翎之前在人堆里挤过,正不舒服呢,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萧程打探完消息回来,正赶上裴翎洗漱完。小二将洗澡的浴桶放到了屏风后,他一推门,正看到那人从木桶中跨出来,修长的身影被灯烛和窗外夕阳余光照着,映在屏风上。   萧程一下就顿住了,空气中湿热的水汽像是生出了钩子,一个劲儿往他鼻子里,衣服领子里头钻。   裴翎动作很快,出浴后真力微动,便烘干了身上的水分,伸手将旁边备好的衣物取过,两三下就换好了衣裳。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抬头看萧程一眼,清淡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道:“你回来了。”   萧程……萧程没法淡定,黑皮下又泛起诡异的红,他看着裴翎从他面前走过——眼下的裴翎跟平日的裴翎不同,他的头发未束,散落在肩胛两侧,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萧程要疯了啊,他怎么能这么随便!洗澡不关门!   却不知,裴翎在门上打了符咒,除了他没人能推开。   至于被自己徒弟看到洗澡这件事……萧程在裴翎眼里就是个小孩,两人又是同性,看一眼又如何?   裴翎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特别淡然地从萧程面前走过,去拿放在桌子上的发冠,两三下便将头发竖起。   独留萧程一个人在门口闷声开炸。   束完发后,裴翎一转身,发现萧程还站在门口,以为他在外面听了什么很棘手的消息,不知道怎么跟自己开口,便主动道:“打探出什么了吗?”   萧程:“……”   他还有心思跟自己谈打探出了什么!   可裴翎不提,萧程是万万不敢提他刚洗澡这事儿的,于是只好顶着一脸红黑,跟着裴翎绕进了屏风里头。   “打听到了一些……”萧程刚想说,目光又落在裴翎洗澡的木桶上,里头的水清澈得很,根本看不出一个人在里头洗过了。   萧程:“……”   他一天天地都在想些什么啊。   萧程脸上发热,转过身去,不看那木头,道:“罗森门的人也来了,听说是把龙须半夏扎根的那个山头都围住了,具体的情况还不知道……他们好像也没找到龙须半夏的具体位置。”   裴翎淡淡道:“龙须半夏生性狡猾,需要在十五这日,沐浴月光才能开花,在此之前,它不会现身的。”   萧程上辈子没听过这古怪玩意,忍不住问道:“它这么厉害,咱们取它的花,不是断它修炼路吗?”   裴翎听到这话,抬头看他,薄唇勾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你能这么想很好,世间万物修行不易,最忌讳仗着自己修为高就不将旁人或其他种族放在眼中。不过,人追求自己的利益是天经地义的,无需多想。”   萧程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追求自己的利益是天经地义」,似乎与他之前听说的一些名门正道的想法不太一样。   他后来入了魔道,也觉得庆幸,还好裴翎没有收他为徒,因为他的观念想法跟正道一点也合不来,若是入正道,毕竟会给裴翎添许多麻烦。   这也是这一世,萧程明明拜师,却仍旧不正经把裴翎当成师父的原因之一。他老觉得裴翎不会理解他的一些举动,两个人互相把彼此当挡箭牌就行。   可这段时间相处,又让他动摇了。   裴翎……真的跟他想象中不一样。   裴翎却不知道他的小徒弟内心如何震动,说完后,便起身道:“明日就要入山了,在山里也不知能否休息,你早点睡吧。”   萧程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师尊你呢?”   “为师在旁边打坐。”裴翎垂眸,淡淡道:“你去床上睡。”   萧程只能期期艾艾到了床边,裴翎都已经在椅子上坐下了,结果一转身,看到萧程还没上床,便问道:“你也要洗漱吗?”   萧程连忙摇头。   当着裴翎的面洗澡,他疯了吗!   萧程一边脱外衣一边往床上爬,见裴翎还坐在那边,便道:“师尊,要不你到床上来吧……”   他的意思是,他一个当徒弟的,不好意思霸占着床让师父坐椅子,谁料,说完后裴翎就睁开了眼,看着那床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也好。”   打坐需要盘腿,要保持经脉畅通,椅子显然不合适。   裴翎的意思是,床够大,萧程睡觉,他打坐也无妨。   便起身来到了床边,将外面便截被褥理好。   理好后,他就站在旁边看着萧程。   萧程原本从一个人爬床,变成了被裴翎看着爬床。他脸上黑里透红,红里透黑,更不敢说话了,生怕再引起什么误会。   一声不吭地上了床,盖好被子后,裴翎才坐了上来。他没着急打坐,而是帮萧程掖了掖被角,低声道:“睡吧。”   萧程:“……”   裴翎忽然见萧程一张黑脸红了又红,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了?生病了吗?”   他语调温柔,萧程更耐不住,只能红着脸道:“没、有点热。”   裴翎又帮他把掖好的被角掀开一点。   萧程赶紧闭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见萧程闭眼睡了,裴翎也在旁边入定。   萧程却在躺了很久后,悄咪咪睁开眼看了裴翎一眼,房中的灯熄了,外头天幕也黑了,只剩清澈的月光从照进来,落在裴翎身上,衬得他越发冷清淡漠。   可萧程却知道了,他这个人并不像他看上去那样淡漠。   ——   萧程原以为自己睡不着,可事实上,偷看完裴翎后,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程忽然被一阵震动声惊醒,他很少有能完全卸下戒备的时候,此时更是立刻就睁开了眼。   房间内仍旧是昏暗的,在他身旁打坐的裴翎却不见了踪影,萧程起身,见窗边站着一个人,正是裴翎。   他似乎在看什么。   萧程起身,听到动静的裴翎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萧程光着脚跑到裴翎身边,低声问道:“师尊,您在看什么?”   循着裴翎目光看去,却见外面「嗖嗖」飞过几个剑修,他们的法器在夜幕中发着淡淡的光。   而在这些剑修身后,两个人不缓不急地走在小镇街道上,前面那个年轻一点,后面那个年长一些。   年长那个目光戒备,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在他过来之前,裴翎就将窗户关上了。   两人离开窗边,裴翎的神色有些凝重:“你之前打探的没错,罗森门的人也来了。”   萧程惊奇:“外面那个是?”   裴翎道:“那是罗森门的少门主和护法长老。”   听他口气,倒像是跟他们很熟悉似的。   萧程又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已经过去,不由惊奇道:“这龙须半夏很珍贵吗?竟然触动少门主和护法长老。”   他还以为会派几个弟子来呢。   裴翎道:“很珍贵。”   他又觉得不妥,思索一会儿,道:“你请的那三个人在什么地方?事情有变,我们得提前过去。”   罗森门的人行为极其嚣张,少门主都到了,圈地的事情,他们真干得出来,先前入山的也就算了,裴翎怕他们去晚了,真跟罗森门的人撞上。   因为一些……他不太想提起的原因,他现在还不想跟罗森门的人遇上。   沈若怜师兄妹三人就在隔壁,裴翎说要提前出发,萧程二话不说去找人。沈若怜他们也没睡,在房中打坐,萧程一敲门,就出来了。   听完萧程的话后,沈若怜也皱眉道:“刚才过去那几个人,我们也看到了,没想到罗森门竟然派出了少门主和护法长老,那我们确实是得早点过去。”   他们的目标不是龙须半夏,但若罗森门将地方给圈起来了,他们过不去,也是白搭。   几人一合计,当即出发。   可他们走的还是稍微晚了点,感到天悲山脚下,罗森门的人正好将天悲山包围起来。   他们做的比萧程他们想到还过分,不是包围了一座山峰或者一片山崖,而是将整个天悲山的入口都围了起来。   天悲山内地形复杂,想要入山,这条山谷是唯一入口,若不从这里走,就得翻山越岭,萧程和裴翎倒是还好,沈若怜他们就惨了。   看着在山谷口看守的几个罗森门弟子,沈若怜面露难色:“现在怎么办?”   她有点担心萧程把他们丢下。   萧程却道:“还有许多人跟我们一样被堵在这里,这些散修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过去会会他们。”   裴翎张了张嘴,打算拦他,萧程却道:“大哥放心,我知道分寸。”   他已经看出裴翎不愿面对罗森门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裴翎出手。 第12章   看谁都像是在觊觎他师父。   萧程让裴翎和沈若怜他们留在远处,自己吊儿郎当地往山谷口走去。   罗森门堵住了山谷口,引来不少人抗议,他们围成一个圈,质问罗森门的弟子:“凭什么不让我们过去?之前那个人也是去找龙须半夏的,你们怎么让他们过去了?!”   罗森门的弟子皆是黑红衣,站成一排,煞气自成。   他们不说话,旁人也不敢靠近,可不走,又不甘心,便堵在谷口,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萧程在旁边听了一阵子,大概听明白了,罗森门的门派属地就在附近,有地头蛇优势,才敢这么肆意妄为。不过他们也不敢什么人都拦,九州比较有名的大门派都给放进去了,只剩下一些散修,被拦在了外面。   罗森门少主就在旁边的树上坐着,他刚才发表了一番让人气愤不已地言论:“你们这修为,进去也是送死,我这是为你们好,才把你们拦在这的。”   是不是为别人好萧程不知道,但这言论听着挺下头的。   他还没修为,没人注意他,很容易便混入了人群。听着这群人争执不休,萧程躲在人堆里,小声说了一句:“我们不是去找龙须半夏的,又碍不着他们什么事,天悲山这么大,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旁边一个人微微一愣,跟着喊起来:“对!我们又不是去找龙须半夏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这一句话,四周人恍然大悟,纷纷道:“对!不抢龙须半夏,只是进山历练也不行吗?天悲山又不是你们家的!”   “放我们进去!”   山谷口再次闹腾起来,逼得那罗森门的少主不得不睁眼。而萧程深藏功与名,悄悄退回了裴翎身边。   沈若怜在旁边看了全程,担忧问道:“这能行吗?”   萧程道:“不行就再拱拱。”   沈若怜:“?”   心思单纯,不知道拱火为合意的沈若怜满脸茫然,他们在旁边等了一会儿,那骚动果然被压了下去,萧程也不着急,故技重施混进人群。不多时,被压下来的人群再次闹了起来。   罗齐寒坐在树上,从来没觉得这群散修这么难对付过,他忍不住皱眉坐起身来,朝着远处招了招手,道:“三长老,这些人怎么回事?你去敲打他们一下?”   罗森门三长老面容冷峻,沉声道:“这本来就不是上策,掌门让你去找,你就应该深入天悲山,老老实实去找,把地圈起来,驱使其他人帮你去找算怎么回事。”   “行了行了……”三长老话还没说完,罗齐寒就头疼道:“我知道了,你别念叨我了。”   他看了看天空的太阳,道:“他们也进去一段时间了,让他们走吧……真是的,就让你帮我个忙,废话这么多!”   他很不满,又白了三长老一眼,三长老却毫不为所动,仍旧冷冰冰硬邦邦地戳在他身后。   罗少门主一声令下,门下弟子就纷纷让开,被堵在山谷口的散修终于得以进山。萧程他们也混入其中,临走前,裴翎取出一件斗篷穿在身上,看得出,是很不愿意跟罗少门主碰面了。   萧程也不在意,一面往里走,一面跟沈若怜聊天:“他们有许多人经常来天悲山吧?为什么不从山谷两侧的山上走?”   都是修道者,翻山越岭也比对上罗森门强吧。   沈若怜道:“天悲山上栖息着一种异鸟,除非你飞得足够高,否则它们会袭击来往的散修,眼下正是那种异鸟的繁殖季。   一旦招惹就是一大群,很麻烦,有路走,为什么去冒那个险呢?他们拦在这里,本来就不对。”   她说这话时,正好从罗少门主坐着的那棵树下经过,她声音很低,原本不应该被听到,可那位少门主耳目比旁人聪敏许多,径直冲沈若怜喊道:“站住!你说什么?”   沈若怜被吓了一跳,抬头望去,那年仅十八九岁的罗少门主看到沈若怜的同时,眼神一亮,眼底露出些许兴致:“姐姐长得可真好看,过来我们聊聊。”   沈若怜露出嫌恶的表情:“谁要跟你聊聊?”   她的两个师兄往前一步,挡住了罗少门主的视线。   罗少门主却一挑眉,对旁边的人道:“三长老!我要跟她聊两句,你帮我把她带上来。”   三长老皱眉,罗少门主却道:“我刚才叫你帮我,你不帮我,这你也要拒绝我吗?”   三长老只好落地,往沈若怜那边走来。他身上灵压很吓人,显然是化神期以上的强者,而沈若怜的两位师兄才刚元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人还没到面前,就双膝发软,他们咬着牙,才勉力支撑,才没有跪倒。   三长老冷声道:“少门主只是对这位姑娘很好奇,并无恶意,两位麻烦让让。”   没有恶意?这分明是准备强迫。   萧程最看不惯这种人,他正要上前,肩膀却忽然被人摁住。   萧程一顿,回头,却见裴翎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他浑身还包裹在白色的斗篷里,只露着一抹下颚。斗篷里传出裴翎的声音:“别动。”   前头,三长老已经不耐烦起来,他直接伸手,要去抓沈若怜,沈若怜尖叫一声,往旁边一躲。三长老皱眉,反手对准沈若怜的肩膀,他动作极快,沈若怜和她的两位师兄都来不及反应,眼看要被抓住,旁边一只修长的手却将三长老的手腕握住。   那人隐藏在白色斗篷之下,正是裴翎。   看到这一幕的萧程脚步猛然一顿,咬牙切齿地退了回去。   裴翎淡淡道:“师父教你的功法,就是为了让你欺凌弱小的吗?”   三长老冰块一样的脸露出愣怔,他看了裴翎一眼,却只看到他露在外面的小半截下巴。   三长老狐疑道:“你是……”   裴翎却已经将他的手甩开,从腰间取出手帕,细细地擦着。   看到他这个动作,三长老恼火,后退两步:“这龙须半夏虽然珍贵,可也没贵到让你亲自出手,看来这些年,你也越活越回去了。”   裴翎很冷淡,根本不理会三长老的挑衅,慢条斯理擦完手后,将手帕收了起来。   他浑身都罩在斗篷下面,不为所动。   三长老更加恼怒,五指成抓,朝着裴翎抓了过来:“藏头露尾,故弄玄虚!”   他要掀掉裴翎的斗篷,却被裴翎伸手拦住,两人眨眼间过几招,三长老不依不饶,裴翎不再与他耍花架式,手上用了真力,化神期修为的三长老不是他一招的对手,当下被震退数步,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将三长老击退后,裴翎也没往前,他就披着白披风站在那儿,长身玉立的模样格外冷单。   三长老捂着自己被震麻的时候,看向裴翎的眼神多了一丝怨恨。   谁也没想到两人是旧识,而且看那样子,三长老还打不过裴翎。三长老兀自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回到了罗齐寒身后:“我们走!”   罗齐寒眼中都是好奇,看了三长老一眼,又看了裴翎一眼,被三长老拉着,被迫离开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跟沈若怜打招呼:“姐姐,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见面啊!”   沈若怜被他吓了个哆嗦,赶紧躲到两位师兄身后去。   裴翎站在原地没动,他的脸被盖在斗篷下,看不清表情,可无端中,萧程便感觉到他身上落寞之气更重了。看到裴翎这样,他心里无端不痛快,走上前,低声问道:“师尊,走吗?”   裴翎这才回神,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远处的沈若怜师兄们,发现他们三人眼中都是对他的好奇后,裴翎有些狼狈地转身,道:“走。”   萧程深深看着他的背影,很想问问那位罗森门的三长老与他是什么关系。   他上辈子怎么不记得裴翎跟别人纠缠过?   萧程心累极了,觉得自己像是在狼群里守着一大块散发香味的肉一样,看谁都像是在觊觎他师父!   裴翎走了,其他人连忙跟上。沈若怜修为不高,倒是很有眼力劲儿,她察觉到裴翎情绪不佳,懂事的没有上前询问,走了一阵子,到了午时,众人停了下来。   萧程没有修为,要停下吃饭休息。   萧程懊恼道:“是我耽误行程了。”   沈若怜却道:“别着急,又不是赶路,我们恐怕还得在这里游荡一段时间。”   他们有大概的方向,却不知龙须半夏到底在什么地方。   找了个地方歇脚,沈若怜取出提前绘制好的地图,指了指其中一个地方,道:“这里叫大泽断崖,有一条很出名的瀑布,据说多年前,南陵仙尊曾在这里留下过剑痕,来天悲山修炼的人,几乎都会到这个地方来参悟剑意。”   “他们之前说龙须半夏今年很有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距离龙须半夏开花还有半个多月,现在在大泽断崖发现它,也未必能守到开花,它说不定还会跑,不过,有它的踪迹,总比没有强。”   沈若怜说完后抬头:“我们先去大泽断崖看看?”   这地方沈若怜熟悉,她提出意见,萧程和裴翎自然不会反驳。   “那就去大泽断崖看看。” 第13章   他这样跟裴翎上辈子收的那几个徒弟有什么分别?!   他们按照地图的指示,来到了大泽断崖,果不其然,没发现龙须半夏的踪迹。   大泽断崖旁倒是守着不少人,不出意外,也有罗森门的人。   他们占据了瀑布上最好的一块位置,可以纵观全局,一旦龙须半夏现身,他们能第一时间发现。   萧程他们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沈若怜皱眉看着山崖上的罗森门人,道:“他们也太不讲道理了,山谷口设限阻拦其他人入内也就算了,居然还提前抢占地盘。”   萧程道:“其他几个龙须半夏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他们应该也占据了吧?”   沈若怜叹息道:“是啊,我们能找到龙须半夏的概率真的很小。”   罗森门的人虽然无耻,但在这种时候,人海战术就是最好用的,守着几个最有可能出现龙须半夏的地方,总是比别人抢占先机。   生气也没办法,谁让天悲山是罗森门的地盘,这要是云顶山,恐怕就不是这种情形了。   沈若怜拿不定主意,回头问萧程和裴翎两人:“怎么办?”   萧程倒是很淡定:“他们占了这个地方,龙须半夏也不一定在这里出现。你们不是说已经追龙须半夏好多年了吗?知道它的习性吗?”   沈若怜点点头,道:“龙须半夏喜水,喜阴,会在有水源的地方生长,开花前一年就会停止迁移,但是它不会露面,会藏身在松软的土壤或者枯枝落叶底下。   除非将整片森林掘地三尺,是不会发现它的,不过它每天晚上都会出来吸收月光和灵气,有它在的地方,灵气可能会有异常。”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师兄:“我大师兄和二师兄很会认这个,一会儿我们绕着大泽断崖走一圈,就知道龙须半夏在不在这里了。”   “行。”萧程点头答应了。   沈若怜当下带着她的两个师兄围着大泽断崖绕圈去了,剩下萧程与裴翎两人。萧程很狗腿地凑到裴翎身边,问道:“师尊,坐一会儿?”   裴翎左右看看,没事可干,于是点了点头。   萧程忙不迭去找地方坐,在河边发现一块大石后,赶忙叫裴翎过去。   裴翎倒是过去了,看着萧程没动,他的全脸还藏在斗篷底下,萧程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茫然地张了张嘴。   为啥不坐?嫌弃这石头脏?   还不等他问出口,裴翎就笑了一下:“你怎么……”   “啊?”萧程茫然。   裴翎顿了一下,道:“没什么。”   萧程:“……”   也就是看在你是我师父的份儿上,不然你这种话说半截的,早就被读者打死了。   裴翎拢了拢斗篷,在石头上坐下。   其实他刚才也没打算说什么,就是觉得……萧程帮他找地方坐的时候特别积极,找到后过来找他的表情也特别积极,就、就很像只大狗狗。   可现在萧程是他徒弟了,不是虞国公府那谁,老觉得自己徒弟像狗狗,似乎不太对劲?   可他又想不明白徒弟为什么对自己的事情这么上心,明明年纪不大,拜师也是为了修炼,怎么对他生活的衣食住行……这么在意?   萧程找到的石头不大,裴翎坐下后,就没什么空位置了,萧程也不在意,就在对面蹲下。   他这一蹲,更像狗狗了。   裴翎:“……”   好在沈若怜师兄妹很快就回来了,沈若怜冲萧程摇摇头,表示没找到龙须半夏的踪迹。   萧程道:“我们不如分开两拨人寻找,你和你师兄派一人来跟着我和我大哥,这样找到的概率也大一些。”   沈若怜的目标是龙须半夏的伴生草,采伴生草也得先找到龙须半夏才行,她想了想,答应了:“让我两个师兄去东边,我们三人去西边,可好?”   她觉得裴翎的能力比较强,跟着裴翎,可能比跟着她两个师兄安全。   萧程自然没有意见,爽快答应了。   ——   双方分开后,便是漫长的搜寻,偶尔在森林里会遇到一些妖兽,裴翎不出手,让萧程去摸爬滚打。   让裴翎很意外的是,萧程虽然没有修为,但他的各项能力都很不错,身法也很灵活,已经超出了大部分修炼者。   裴翎甚至有一种,萧程根本不用自己教的感觉。   就这样,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天空上的月亮越来越圆,众人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沈若怜是很需要那种伴生草的,错过这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多少年;而裴翎目前也只知道一种改善经脉的灵草,已经开始想若是没找到龙须半夏应该怎么办。   反倒是萧程这个将要服用灵药的当事人觉得很无所谓。   毕竟他前世也没吃什么龙须半夏,一样也熬过去了。   大不了再用上辈子的办法。   就这样,十四那日,萧程三人与余良彬余良辰两人碰面。   他们准备修整后,天亮再出发寻找。   深夜,其他人都睡了,唯独裴翎坐在篝火旁打坐。出门在外不比在云顶山,裴翎放心不下,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守夜的,有时候萧程会起来,陪他一起。   可今天不知怎么了,他刚入定,一股困倦感便朝他袭来,裴翎略微挣扎两下,就被拖入了深黑的梦乡。   原本坐在篝火旁的人忽然软了下去,整个人朝着篝火上扑去。   就算是裴翎,这一下子扑到火堆里也不会太好受,就在他接触到火焰的瞬间,闭着眼睛的萧程猛然睁眼,一个箭步来到裴翎身边,一把将人捞住,揽进了怀里。   白色斗篷从裴翎身上滑落,露出那张莹白如玉的脸,睡着后的裴翎没了白天的那丝冷淡,反而多了一种任人摆布的脆弱感。白皙精致的脸庞在月光下宛如透明,萧程忍不住伸手,想蹭一蹭他的下巴。   却在碰触到裴翎皮肤的瞬间陡然顿住。   他脸色铁青,回想着自己刚才的动作。   他在干什么?他这样跟裴翎上辈子收的那几个徒弟有什么分别?!   萧程内心慌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不敢再抱着裴翎,就小心翼翼把自己的毯子扯过来,铺在地上,让裴翎躺了下去。   这一系列动作惊动了旁边的沈若怜,她睁开眼,小声问道:“怎么了?”   见她目光落在裴翎身上,萧程心里就觉得不舒服,下意识侧身挡住了沈若怜的目光,低声道:“没事,你睡吧,我来守夜。”   沈若怜不知道裴翎身份,真以为他是萧程的大哥。修为高可以一两天不睡觉,这都半个月了,累了也正常,她睡得迷糊,没有多想,又躺了回去。   月明星稀下,萧程抬头看看天空,皎洁的明月让他想到裴翎的脸,忍不住低头又看了一眼。   而此时,裴翎正在做梦。   他梦到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白玉台阶上,一步一步,一级一级,那台阶像是没有边际一样,怎么也走不到头。   那台阶很陡,步步高升,像是直通天际一般,两侧没有栏杆,随时都会跌入台阶外的万丈深渊……而那深渊并不阴森,反倒布满白色云雾,让裴翎觉得亲切。   他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弥散的云雾忽然被风吹开,裴翎蹙眉,忍不住伸出衣袖遮挡。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喊他:“师尊,醒醒。”   裴翎睁开眼,对上天空皎洁明月,和萧程一张黑脸。   裴翎:“……”   见他醒了,萧程松了一口气,凑近了低声道:“沈若怜发现龙须半夏了,师尊,我们得过去看看。”   裴翎这才回神,想起他们此时正在天悲山中,他忙撑起身子,却在起身的瞬间,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前一倾。   萧程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搀扶,可手碰触到裴翎皮肤的瞬间,便觉得古怪,裴翎的手冰凉,比凡人的还虚弱,他身上的真力也很紊乱。   这一切都只维持了一瞬,裴翎很快将手撤走,而他那紊乱的真力也恢复了正常。   怎么回事?难道是他的错觉?   可萧程很少有感觉出错的时候,他看着裴翎从地上起来,狠狠皱起了眉头。   裴翎站起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沈若怜,不用萧程提醒,就自己走了过去。   萧程只好也跟了过去。   裴翎又把自己的斗篷帽子给扣上了。   两人屏息来到沈若怜身后,却见她正望着小溪对面,眼神发亮。   他们当初停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背靠山壁,面朝小溪,能挡风,又方便打水喝水,却没想到,竟在这里意外碰上了龙须半夏。   此时天空正好有一片云飘过,看不到那龙须半夏,沈若怜指着小溪对面一片空地,道:“在那里,你们看到了吗?”   萧程现在没有修为,直接摇头。   裴翎却道:“看到了,那里有一个灵气的漩涡。”   沈若怜激动点头:“对,那是龙须半夏在吸收灵气!”   而那伴生植物,就在距离龙须半夏不过半米的地方。   她已经看到了!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萧程道:“现在怎么办?过去围着?还是在这边等着?”   沈若怜道:“不不不,明日就是十五了,今日不能去打扰它……”   她左右看看,道:“这里没有人,还没人发现它,我们大张旗鼓,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晋江后台真是卡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我也不能忍。 第14章   给他人做嫁衣的滋味儿如何?   萧程按照沈若怜说的,将他们安营的地方搬到了溪边,隔着溪水看着藏在落叶中的龙须半夏。   可就算是他们更早发现龙须半夏,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龙须半夏所吸收的灵气越来越多,四周便有不同的人凑了过来。   有些修为比较低的,看到裴翎,自己就退走了,可也有些不死心,藏在更远的地方,伺机而动。   九州大陆上天灵地宝众多,向来奉行有德者居之。只要有本事,以小博大,也不是不行。   故而,这龙须半夏虽然是萧程他们先发现的,但却不能霸占。   他们守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沈若怜的师兄前去寻找龙须半夏的伴生物,那是一种蓝色的蘑菇,属性温凉,对沈若怜修炼的功法有大益处。   大概午时,他们在小溪边发现了那伴生草,将其采下后,收入玉匣中,带回门派细细研磨,制成灵丹。   “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龙须半夏今夜就会开花,争夺龙须半夏,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沈若怜捧着玉匣找到了萧程:“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要就此分道扬镳了。”   萧程也无意把他们牵扯进来,便道:“好,你们走吧,一路顺风。”   萧程与沈若怜师兄妹交情不深,但这一路走来,也算相处愉快,一句祝福,还是说得的。   送走沈若怜师兄妹,这树林中,除了那些藏头露尾等待时机的人,就只剩下萧程与裴翎。   萧程虽然拜入裴翎门下,两人独处时间却很短,沈若怜他们一走,气氛便冷淡下来。   裴翎不是话多的人,萧程因昨夜生出的一些奇怪想法,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翎,他不开口,裴翎更不开口。   两人沉默相对了一阵子,裴翎觉得这样不行,他还记得萧程刚入门,自己不慎将他遗忘的事儿。   他不太会带徒弟,但他看张一衍与他的徒弟相处,不是他跟萧程这样的。   裴翎沉吟片刻,企图跟萧程联络一下感情。   可他没有别的话题,只能问问之前在虞国公府的事。   “你先前在虞国公府里住了多少年?我上次去国公府时,好像没见过你。”   萧程:“……”   当然没见过他,上次去,他还是个傻子。   但这事没法说,难不成告诉他师父,遇见你之前,我是个傻子?   萧程只好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我不常出来,我……我爹不让我见人。”   他其实不太习惯叫虞国公为爹,可之前在裴翎面前撒了谎,这会儿就不能不认这个爹。萧程只能强忍着不适给自己圆谎。   谁料,裴翎听后却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让你见人?”   “是……”萧程知道裴翎显然想到了些什么私生子被受欺负之类的,事实是这样,但他不爱提,反正都过去了,他没放在心上,老是提,怪矫情的。   他来拜裴翎为师,又不是为了让裴翎心疼他的。   看着裴翎皱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萧程忽然起身,想找到话题聊聊,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对面树林一抹衣角一闪而过!   萧程瞬间睁大眼睛,大声喊道:“有人!”   这里其实有不少人,但他们都顾忌裴翎的修为,躲在暗处,不敢出现。   这人必定是刚来的,又或者自诩修为比裴翎高,想明面上抢一抢。   裴翎也紧跟着站起来,双方一个照面,竟是老熟人!   是之前在山谷口发生冲突的罗森门三长老。   他一身黑衣在森林中极为显眼,发现守在龙须半夏旁边的是裴翎后,便停了下来,站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看着这边。   这位三长老的长相比萧程还有嘲讽性,眼中透着冷意:“原来你们真的是来找龙须半夏的。”   他的目光落在萧程身上,冷哼道:“我愿以为你的眼光有多高,这废物你也肯收他为徒?”   萧程不在意别人贬低他,也不在意别人看不起他,可唯独说他不配为裴翎的徒弟,让他心里十分窝火,偏偏他此刻就是没有能力反驳,只能暗自捏紧拳头。   这一切都被裴翎看在眼中,他心说自己的小徒弟果然是自尊心强,便起身,将萧程拦在了身后。   “总比你合适当别人徒弟。”裴翎淡淡一句话,叫那位三长老青了脸色。   萧程也看出些端倪,这两位似乎是旧识,以前的纠葛……好像还不浅。   三长老似乎比萧程还经不起激怒,手都已经握在剑柄上,却猛然顿住,冷笑道:“你以为那老家伙就很适合当师父了?只怕他把你卖了,你还在帮他数钱……裴翎,帮他把聆仙门带到如今地步,不一样还是将掌门之位转让给他的亲传徒弟,你在聆仙门的地位如何?哈哈……给他人做嫁衣的滋味儿如何?”   裴翎的脸隐藏在斗篷下,萧程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三长老说出这些后,裴翎周身的气势明显冷了下来。   那淡漠如雾的人,听了这些嘴炮的话,也会生气么?   裴翎没留给萧程多少思考的时间,比起嘴炮,他可能更喜欢动手,那柄曾经被萧程坐过两次的剑脱鞘而出,剑身上散发着幽幽寒意,连靠近都会被冻伤。   这大概就是此刻裴翎心情的写照了。   两人都已出手,可顾忌林中的龙须半夏,都没有放肆释放自己的真力,可饶是如此,令人眼花缭乱的招式和磅礴的真力也足以叫人忌惮。萧程明显感觉到,裴翎出手后,四周环伺的人又少了一些。   可也有不长眼的,趁着裴翎离开,就偷偷摸过来,想占个便宜。结果被萧程逮个正着,一块石头扔过去,冷喝一声:“喂,干嘛呢?”   那人已经看出萧程没有修为,并不把萧程放在眼中,苟着腰继续往前走,萧程一挑眉,又是两块石头扔出去,正好打在那人的脚尖处,那人连忙后退,可不管他怎么退,萧程的石头都准确地砸在他的脚上。   别看萧程斜靠在树干上,看似没用力,可那石头咋出去,力道却很大。   那人很快痛得站不稳了,「噗通」一声趴在了枯枝烂叶里,正好面向萧程,给他来了个五体投地。   萧程冲那人笑道:“别呀,别行这么大礼啊。”   肉眼可见,那人的拳头捏紧了。而与此同时,四周的树林里也泄露出些没憋好的笑声。   知道自己在萧程手里讨不到便宜,那人爬起来就跑,萧程却仰头,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头顶正在与三长老交手的裴翎。 第15章   禁止拉踩!   015;   正常状态下,三长老不是裴翎对手。   他们一交手,三长老就应该处于下风。之前在谷口便是那样,可今天却不太一样,两人打斗许久,竟然平分秋色。   虽然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还是个普通人的萧程看不太清楚他们的动作。   却能从双方的气势中察觉到,裴翎的真气有些紊乱。   怎么回事?   他想到昨夜裴翎守夜时差点一头栽到火堆里,难道真的是连续守夜,精神不济了?   比起萧程的担忧,裴翎本人却平静许多,他早知道自己身体出了异样,也正是因为想专心解决此事,才特意将掌门之位让给张一衍。   跟罗森门三长老所想不一样,裴翎从来都没打算霸占着掌门之位不放。当初是师父临终前将门派托付给他,他没法拒绝,才成了聆仙门的掌门。   他天性懒散淡漠,并不适合掌门之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张一衍也好,三长老也好,都猜错了他转让掌门之位的目的。   张一衍在暗中动了不少手脚,也收拢了很多人心,他总以为是他那些小手段起了作用,自己是被逼迫,不得已才出让了掌门之位,对待他时便越发小心翼翼,唯恐他觉得不舒服,改变主意,再次与他争夺起来。   想到师兄张一衍每次面对自己小心翼翼的模样,裴翎便觉得好笑,他们从小在一座山峰上长大,可包括师父在内,没有一个人真正明白他。   裴翎虽然修为受损,可也隐约在三长老之上,虽不能立刻解决,却也稳稳将三长老压住。三长老一直在用言语攻击裴翎,企图乱他心智,可不管他怎么说,裴翎都不为所动!   他说不动裴翎,自己反倒恼怒起来,长剑击退裴翎后,怒道:“裴翎!你是不是永远一幅古井无波模样?!不会哭也不会笑!不会开心也不会生气?!”   裴翎动作微顿,垂眸,纤长睫毛遮挡住漆黑的眼底,他的表情仍旧是淡漠的,毫不为所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一闪而过的茫然。   那抹冷冽的身影在半空顿住,裴翎换了道剑法,数道剑影平地而起,直冲三张来。   他淡淡道:“大师兄,掌门之位是我让出去的,我自然不会生气,我不想给的东西,不管是你还是张一衍,都拿不走。”   被称呼「大师兄」的三长老表情扭曲,就这一瞬间破绽,便被裴翎抓到,剑影飞梭从他身体上传过,三长老周身灵气顿时紊乱,再也支撑不住,从天上掉落下去!   裴翎紧跟其后,补上最后一击,磅礴的灵气彻底压得三长老站不起来身。   而另外一边,萧程听到那一句「大师兄」,原本打算追过来看看情况,脚步却一下顿住。   这罗森门的三长老,竟然是裴翎的师兄?   三长老——又或是叫他张照更合适,张照趴在地上,唇角溢出一丝鲜血,他被裴翎的灵气压得抬不起头,眼睛却仍旧固执地黏在裴翎身上,眼眸深处的执拗和疯狂让人心惊:“你以为他和我不一样?裴翎,我好歹还敢承认,他敢承认吗?!哈哈哈……他不过披着一幅老好人的假皮囊,借机苟藏在你身边罢了!他对你那些龌龊心思,你真的都知道吗?”   听懂这话,原本顿住的萧程咬牙切齿往那边跑去。   他唯恐裴翎发现什么,毕竟他知道,这个世界有许多人对裴翎心怀不轨,他们的心思恶心到没法深思,换位思考一下,要是自己发现自己竟然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恐怕也得心神俱震。   谁料,还不等萧程跑过去,裴翎归剑入鞘,然后握住剑身,一剑柄直接给张照敲晕了。   萧程:“……”   裴翎一抬头,看到自己的小徒弟正从远处跑过来,他似乎被刚才的画面震惊到了,忘了停步,直接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裴翎身体未退,稳稳当当把萧程接住,道:“小心点。”   很有师父的样子。   萧程目瞪口呆地仰头看着裴翎,喃喃道:“师尊,你……”   裴翎的反应怎么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裴翎对自己的小徒弟总是想尽一切办法照顾他这件事颇为哭笑不得,他将剑收回乾坤袋,道:“他胡说八道的,你别放在心上。”   萧程看了一眼地上被敲晕的三长老,忽然觉得自己后脑上也跟着发痛,要是有一天他告诉裴翎,他们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一本书,裴翎会不会也一剑柄给他砸晕?   萧程摸摸自己隐约发痛的后颈,侧身走到三长老身旁,迟疑道:“师尊,刚才是我听错了吗?您好像叫他……大师兄?”   “嗯。”裴翎并未隐瞒,道:“他叫张照,曾是我聆仙门弟子,后来犯了些错,被师父逐出了师门。”   萧程想起张照刚才说的那些话,隐约觉得这个「犯了些错」很有些别的内涵,可裴翎表情淡淡,似乎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萧程也不好意思追问师父的八卦,只好上前,把张照往旁边的树底下拖。   裴翎惊讶道:“你干什么?”   萧程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一段门派特制捆妖麻绳,将张照绑在树上,一边绑,一边道:“我怕他一会儿醒了,又给我们捣乱,既然是师尊曾经的师兄,那就不能杀他,让他跑了也不行,还是绑着吧。”   裴翎哭笑不得,道:“小小年纪,居然就想着杀人灭口。”   萧程本性如此,也没想遮掩,直白道:“他多次跟师尊为难,师尊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除去自己的敌人,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想看看裴翎的反应。   结果裴翎没什么反应,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龙须半夏,道:“这花快开了,你去那边守着。”   越跟裴翎相处,萧程就越觉得惊讶,他跟自己记忆中真的不一样,跟大部分「名门正派」也不一样,他不介意自己经脉堵塞,不介意自己没有修为,也不介意自己的部分观念似正似邪,游走在邪门歪道的边缘。   萧程忍不住想,要是前世入了魔的自己走到裴翎面前,他是否也能像现在一样淡然,接受良好?   裴翎下手并不重,萧程刚把人绑好,张照就醒了。   他大概从来没遭受过这样的待遇,睁眼发现自己被绑在树上后,就挣扎了起来,还朝着裴翎大喊:“你干什么?!裴翎,放开我!士可杀不可辱!你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   萧程蹲在旁边,用一根小木棍拍拍张照的脸,道:“喂喂喂,看我看我,别老是盯着我师尊看。”   张照这才看到自己身旁还有个黑皮少年,顿时错愕地睁大眼睛,半天才想起来,这是裴翎新收的徒弟。   他是真没把萧程放在心上啊,看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萧程郁闷极了,这种呆在裴翎身边,却被所有人忽视的感觉,真是让他太不爽了。他又开始怀念前世的修为了。   萧程又拿树枝戳了一下张照的脸,道:“别喊我师尊,是我把你绑起来的,你想求饶,就对着我求饶。”   裴翎站在另外一棵树旁,都没回头,显然是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萧程。   萧程笑得极亲切,张照却根本没理他,再次将目光放到裴翎身上:“你赢了,杀了我也没怨言!没必要让你徒弟来羞辱我!”   “诶诶诶。”萧程不得已上手拍了拍他的脸,道:“都说了!你有话跟我说,别老是喊我师尊,那是我师尊,又不是你师尊!你老喊他干什么?”   这句话也是萧程这辈子想跟裴翎那些还没遇到的徒弟说的。   看到没,师尊是我的师尊了,你们这些目的不纯的,不管是真心拜师的,还是单纯心怀不轨的,能不能离他远一点?!   被萧程一通嚷嚷,张照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萧程脸上,他盯着萧程看了半晌,问道:“就是你想要龙须半夏?”   萧程挑眉,道:“是我,怎么了?”   “呵。”张照冷笑一声,道:“吃了龙须半夏,可未必能重铸经脉,也许是断经绝脉,不仅不能修炼,还会变成一个不能动弹的废人!而且,不光我罗森门在寻找此物,我听闻,幽冥鬼蜮的人也来了。”   “幽冥鬼蜮?”“他们来干什么?”   萧程与裴翎两人齐齐出声,问完之后,裴翎皱眉看着萧程:“你听说过幽冥鬼蜮?”   幽冥鬼蜮沉于人间之下,是天下浊气和妖魔聚集的地方,凡人是不可能抵达那里的。   萧程心知自己露馅,连忙道:“是我之前认识的小师妹,秋拾雨告诉我的。”   裴翎眉头这才松开,他低声道:“龙须半夏虽然可以重铸经脉,却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灵草,他们来干什么?”   张照道:“谁知道,我听闻魔尊贺彰新收了个徒弟。”   说着,他睨了萧程一眼,冷笑道:“也许他跟你一样,眼光特别不好,一样也收了个经脉具废的徒弟呢?”   萧程嚷嚷道:“喂喂喂,聊天就聊天,禁止拉踩!” 第16章   把花吃了。   张照没看萧程,目光一直紧紧盯在裴翎身上。   裴翎沉默片刻,对萧程说:“准备去采花。”   他的想法还跟之前一样,要帮萧程拿到这朵龙须半夏。   张照又挣扎起来,冲裴翎大喊:“贺彰可不会像我一样放过你!我看你真气紊乱,正要在这时候自找麻烦?”   裴翎皱眉,显然很不悦张照把他的事说出来。   萧程起身,直接一手刀给张照劈晕了,一抬头,发现裴翎在看他。   对不起,他一个人的时候莽惯了,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师父,好像不能在师父面前这么过分。   萧程连忙低下头,准备认错:“对不住师尊,他声音太大,我没忍住。”   说完,裴翎也没动静,萧程抬头看他,却见他没生气,眼神里只有些无奈。   萧程眨眨眼,忽然凑上去:“师尊,您没生气?”   裴翎挪开目光,没说什么。   萧程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缠了上去:“我就是生气他胡说八道,师尊,您也不喜欢他说那些话吧?您不好出手对付他没关系,交我给我就行!以后谁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就揍他们!”   还有那些这辈子没拜师的徒弟也是,谁还想对裴翎有非分之想,他就揍他们!   裴翎本来挺生气的,听完萧程这通话,还是被逗笑了。   他早就想说了,他这小徒弟才十五岁,刚拜入师门没多久,修为半点也没有,是怎么一心想保护自己的?   出门后衣食住行,也是他照顾自己多一点。   到底谁是徒弟,谁是师父?   从遇到萧程起,这种感觉就很奇怪,他主动拜入师门,却对学习功法修炼等等毫不上心,仿佛他入门就是为了照顾自己。   裴翎无奈道:“小程子,我才是师父,应该由我来照顾你才对,你不用替我操心那么多,我自己能解决。”   说完,他还顺手揉了一下萧程的脑门。   如预料中一样柔软。   萧程则愣在了原地,师父刚才叫他什么?!他居然给他取了新的昵称,他叫他小程子!!   黑皮少年略微低着头,耳朵尖泛上一抹红,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抹红不但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明显,甚至还有从耳朵往脸上蔓延的趋势。   裴翎走出去好远,也不见萧程跟上,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这黑皮少年低着头红着脸从他身侧经过,路过他时,羞涩地连抬头都不敢。   裴翎:“……”   好吧,徒弟比他想象中更容易害羞。   两人往龙须半夏的生长处走,此时已经是傍晚,龙须半夏马上就要开花,它不会再逃走,两人也不必远离。   路上,萧程一直在偷看裴翎,看了许久,还是没忍住问道:“师尊,那罗森门的三长老说您真气紊乱,是……之前的打斗中受伤了吗?”   裴翎一愣,怕萧程把这过错怪到自己身上,便摇头:“不是,跟你无关。”   听说跟自己没关系,萧程的心情却没好多少。   他记得分明,自己在临死前看到那本叫《孽仙》的书中,有一个情节,便是「裴翎」收徒后,因身体不适,修为紊乱,这才被他那几个徒弟钻了空子,囚禁起来。   难不成便是现在?仔细算算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萧程心情越发沉重,偏偏他此刻没有修为,说保护裴翎也枉然。   萧程意识到自己很需要这棵龙须半夏,不再耽误,两步跑到裴翎前头去。   裴翎不知萧程为何忽然主动,但徒弟自己积极,对他而言,总归是件好事。   两人来到龙须半夏旁,从黄昏收到天黑,接近午夜时,这种神奇的灵草从枯叶底下探出嫩芽,叶片舒展开后,它微微一僵,似乎是不满身旁还有两个人守着,它又往枯叶底下缩了缩,一幅「旁边有人,老子不想开花」的模样。   萧程就在旁边蹲着,怎么允许这花临阵退缩,他直接上前,把它旁边的枯叶给拨开了,龙须半夏被迫沐浴在月光下。   龙须半夏:“……”   虽然每年都会被采,但今年采它的人格外苟是怎么回事?!   龙须半夏气得不行,可今夜月光太明,它被照了一会儿,就控制不住叶片中澎湃的灵气,嫩芽快速生长,在地面上生长出半米多高的植株。   然后在萧程期待的目光中,那植株逐渐打卷,结出一个倒挂的花苞。   萧程见过其他半夏,这龙须半夏大概是占了「龙须」二字,跟普通半夏一点都不一样,反而有点像铃兰。   他天生手贱,没忍住,拨弄了一下龙须半夏的花苞。   龙须半夏深受其辱,正要盛开的花苞又缩了回去。   裴翎在旁边看了全程,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拍了一下萧程的手腕,道:“别玩了。”   “咳咳。”萧程收回了手。   备受屈辱的龙须半夏终于安静下来,它兀自酝酿了一会儿,终于在午夜时抬起了花苞,白色的花朵缓缓绽放,浓郁的灵气充斥整片森林。   这股灵气一放出,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就蠢蠢欲动起来,可白天裴翎与张照的打斗,他们所有人都看在眼中,估计着自己不是裴翎的对手,就都不敢出手。   得不到龙须半夏,但这花盛开时的灵气对他们来说也极有好处。   彻底放弃希望后,他们索性在暗处盘腿打坐,吸收灵气,炼化经脉。   等花朵完全盛开,裴翎伸手将花摘下,还未送到萧程手中,充斥满纯净灵气的林中忽然挂起一股阴冷的风。   两人起身一同向风刮来的方向看去,却见那边黑得异常,一丝月光也透不过去。   看了一会儿,萧程才意识到,那不是树林自然的黑,而是一缕黑雾,遮天蔽日,快速朝着他们的方向涌来。   他下意识就想挡在裴翎面前,却被裴翎拎着衣领,放到了身后。   萧程:“……”   真的很没有面子。   裴翎出剑,面色凝重地望着那黑雾。   防备的空隙,还跟萧程说:“把花吃了。”   萧程没有多想,就按照他师父的吩咐,把那朵龙须半夏往口中一塞,结果这花全是用灵气聚成,入口即化,萧程什么味道都没尝到呢,就吞了下去。   吃完后,他满脸茫然站在原地,紧接着,一股热力,便从丹田升起。   萧程闷哼一声,就失去了意识。   裴翎反身将他抱住,纵深一跃,带着他朝着树林的另外一端飞去。 第17章   你敢!   昏迷中的萧程不知道自己又被师尊抱了。   他服下龙须半夏后,整个人就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   人的意识是清醒的,却感觉不到外界。四周一片白莹莹,无数光点飘在他周身。   这是他的内视境界,只有打坐修炼时才会进入,四周飘散的这些光点,就是他的经脉,他要利用龙须半夏的灵气,将这些散落的经脉一点点修补起来。   难怪练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入门,这经脉碎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蓄得起灵气!   上辈子萧程是直接入了魔道,没经历过这个过程,自然不知道自己经脉是什么情况,此时一看,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的意识在莹白的识海中来回飘着,逐渐发现,自己不动手,这些光点是不会凑到一起的。   所以……还得他自己亲自动手?   有些人表面上是高来高去的修仙者,实际上却是个修渔网……不是,修经脉的。   萧程只能认命地控制着自己的灵识,开始在自己的识海里辛苦劳作起来。   而与此同时,裴翎带着萧程飞到了天悲山脉最高的小遥峰上。   小遥峰的顶端有一个山洞,曾经有大能在此参悟天道,山洞内石桌石床一应俱全。他将萧程放在最里面的石床上,在石床四周打下禁制后,就离开了洞穴。   走出洞穴,裴翎又转身在洞口打下一道符咒,这才一跃来到山顶,迎着天悲山万亩绿涛,等着贺彰上门。   ——   他与贺彰,也勉强算有些故事。   当初贺彰上门求师,点名要入他门下,可当时裴翎正因为掌门杂物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收徒弟,便婉拒了他。   谁料他拜师不成,竟去了幽冥鬼蜮,不过五十年,便成了旁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贺彰天赋极高,若能入正道,说不定能成为近五百年来,唯一一个飞升天界之人。可他却因拜师不成入了魔,便有人说,这都要怪裴翎,是裴翎耽误了他的升仙之路。   裴翎却不这么觉得,贺彰自己没有潜心修炼的心,就算真的拜入他门下,叛出师门,也是迟早的事。   站在峰顶的石头上,裴翎又忍不住想到山洞内正在昏睡的萧程,他收萧程也是个意外,似乎就是当时看到那双眼睛,心念一动,就做出了决定。   可若当时自己没有动收徒的心,萧程也会前往幽冥鬼蜮吗?   裴翎寻不到答案,可他现在也不觉得萧程会叛出师门,这想法是否对贺彰有些不公平?可这天底下的事,大概都是不公平的,他就是恰巧遇到萧程,恰巧动了收徒的心思,恰巧收他为徒……有了现实,便不再有如何。   这一切大概都是天意的安排。   裴翎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佩剑,他的佩剑有灵,脱离手掌后,在空中悬浮,自由飞舞。   一会儿从裴翎身侧飞过,一会儿钻入远处的丛林,调皮的像个熊孩子。   裴翎也没管他,只静静看着天悲山的另外一端,先前的黑雾已经抵达了龙须半夏生长的地方,他临走前削断了张照的绳索,张照这会儿应该已经逃了。   贺彰应该很快就会发现龙须半夏已经不见了。   果然,片刻后,丛林中的黑雾冲天而起,直冲裴翎而来。   跑是跑不掉的,只能硬碰硬了。   黑雾很快来到裴翎面前,它在半空猛然顿住,雾气散去,露出包裹在里面的人。贺彰身形欣长劲瘦,一身黑衣,干脆利索。   此人长相偏向邪性,唇薄,眼白多,五官英俊,但总是凉薄。   而且他的凉薄跟裴翎的淡漠不一样,更冷,更有攻击性。   贺彰一见到裴翎就笑了,道:“裴掌门,好久不见。”   裴翎淡淡道:“我已经卸去掌门之位,这声掌门,裴某当不起。”   贺彰却笑道:“是因为你修为出了问题吗?裴掌门,我一直想请你去幽冥鬼蜮做客,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   裴翎忍不住皱眉,他修为有异一事没告诉任何人,张照还勉强可以说是交手得知,这贺彰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察觉到自己的主人有危险,出门放风的飞剑「嗖」的一声从树林中飞了回来,裴翎将飞剑稳稳接住,淡淡道:“不用废话,直接动手吧。”   ——   贺彰虽然说裴翎修为异常,但从表面,却完全看不出来,他真力澎湃,出招果断利索,同是大乘后期修为,却比九州上大部分人都要厉害。   贺彰作为五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也能与裴翎打个平手。   强横的灵气在小遥峰上炸开,撼得大地微微颤抖,打了止步符的山洞也嗡嗡作响,洞口不断有落石掉下来。   外面的灵气风暴也牵动了内视境界的萧程,他的识海感受到灵气开始微微震动,原本飘散的光点跑到了更远的地方。   内视境界中的萧程愈发心烦意乱,他知道,肯定是外面裴翎跟别人打起来了。   他可真是废物,半点帮不上忙,还成了裴翎的累赘!   回想起前世临死前看到裴翎的状态,萧程心中更加凛然。   他不知道自己对裴翎是怎样一种感情,但他没法接受裴翎造人折辱,上辈子没法接受,这辈子跟裴翎认识后,就更没法接受了!   裴翎现在这样挺好,萧程不想看他因为任何人被迫改变!   如果成为裴翎的徒弟不能阻止原书剧情,还让他落入心怀不轨的人的手中,那他就只能走上上辈子的老路,继续追杀裴翎,再次对抗天道了。   萧程不想让裴翎死,更不想让他被别人折腾。所以他越发勤奋努力地修补着自己的经脉,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   ——   外界,裴翎的情况不太好。   他原本是稳稳压制贺彰的,却因为修为异常,与他打成平手。打成平手就算了,可后续真气无以为继,便越发吃力起来。   不过,情况也没萧程想得那么坏,他只是觉得吃力,可对贺彰来说,就不仅仅只是吃力这么简单了。   他想趁着裴翎虚弱出手,可没想到这虚弱的裴翎,也不是他能对付的,一番打斗下来,他身上挂彩,裴翎却仍旧站在小遥峰顶的局势上,居高临下,漠然地看着他。   贺彰啐出一口血,不甘心地落地,咬牙切齿地看着裴翎。   裴翎依旧淡漠,道:“我不知道你们都怀着什么心思,既然入了幽冥鬼蜮,便与我不是同一路人,我不会去幽冥鬼蜮,也不会再收你为徒。”   贺彰咬碎后槽牙,合着血吞下。   这裴翎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他真看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吗?他哪里是想拜他为师!他分明是想将他从那高高的云顶山上拉下,撕碎他淡漠的外壳,想看他失控,看他哭泣求饶!   裴翎长得这样好看,哭起来也一定很美吧?   哪怕做不到,他也乐意出现在裴翎面前,他想知道,这神仙般的人物。   若是知道这世上还有这帮下流肮脏的想法,他会怎么想?那淡漠的外壳会龟裂,露出内里的慌张吗?   就算得不到他,能看到他的慌张,也是好的。   可偏偏裴翎就像一根木头一样,他看到了,却全不理会。贺彰有时觉得,裴翎什么都知道,但他不在乎,他们这些人想跳梁小丑一样追着他,却不能惹动他的情绪半分。   但是怎么可能?他一定是装的!   贺彰不肯罢休,再次催动魔气,朝着裴翎攻了过去,可不管他如何努力,裴翎都将他周身一尺防得密不透风,别说碰他,就算是一抹衣角,贺彰都碰不到!   强攻不下,贺彰动了其他心思,他打斗中发现小遥峰的山洞被裴翎封了起来。那龙须半夏采摘后要立刻服用,服用后会被迫沉睡,裴翎此刻还站在这里,说明他没吃那龙须半夏。   听说他收了个徒弟。   那小遥峰下的山洞里,应该就是他徒弟吧?   贺彰打不过裴翎,便对着山洞起了歪心思,一套假动作骗过裴翎后,他竟朝着那山洞而去!魔尊的魔气还是强横,重重一击打在山洞洞口,裴翎设下的止步符便承受不住,逐渐开裂!   眼看他就要闯入洞穴,一直淡漠的裴翎终于发怒,霜白色长剑后发而至!扎入贺彰的肩膀!   山顶上的人一跃而下,怒斥道:“你敢!”   贺彰只听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便被击飞出去,他呕出一口鲜血,不给裴翎再次出手的机会,整个人化作一团黑雾,飞快冲入远处的树林中!   裴翎落在山洞口,落地瞬间,门口的禁止被破,露出里头萧程愕然的脸。   两人对视,谁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裴翎忽然眼前一黑,往前载去! 第18章   傻。   萧程被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去扶。   裴翎靠在萧程伸手,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领。   他扣住的正好是心脏的位置,眼下他的心脏正在砰砰跳动着,速度比平时快了好几倍。这也带起不少连锁反应,眼前发黑呼吸急促,脸冒虚汗等等。   裴翎轻咳一声,硬是把这些反应压了回去,扶在萧程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声音很轻,但语调很重道:“扶我进去。”   萧程手脚麻木地扶着裴翎进了山洞。   裴翎没忘又在山洞洞口打下一道禁制,可这禁制发出,他的身体便颤抖一下,眼前更黑,身体重量也全压在萧程身上。   萧程刚才被迫昏迷那么久,已经完全将经脉修复,此时他整个人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着,属于龙须半夏的灵气控制不住地四散出来。   这种情况还要维持一段时间,对他本人没有什么影响,但要等半夏的灵气都发散完,他才可以开始修炼。   龙须半夏不仅能重铸经脉,也是疗伤圣品,这些四散的灵气飘到裴翎身上,好似细雨落在饥渴的荒漠旅人身上,裴翎不自觉就倾身靠近了萧程。   他身上总有股淡淡的冷香,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似有若无的,让萧程想到上辈子临死前云顶山的雪,和万级长阶上翻腾的云雾。   裴翎靠过来,萧程就下意识收紧了手,他更觉得修为出了问题的人好像变成了他,因为他的心脏也跟着怦怦乱跳起来。   萧程忍不住抿了唇,他出问题个鬼啊!他甚至连修为都没有!   萧程低头,目光落在裴翎身上,心里一派胡思乱想,满身炸毛,说出的话却很轻柔,甚至近乎温柔:“师尊,你还好吗?”   裴翎深吸了一口气萧程身上的灵气,低低应了一声:“嗯。”   一副没有力气跟萧程多说的样子,萧程立刻反应过来,扶着他往石床上走去。   把人放在石床上,裴翎就彻底没了动静,他侧着头躺着,乌黑的长发从床上垂落,他的头发似乎格外长,洋洋洒洒铺了一地。   萧程认命地低头,把人头发给捡起来,理顺后放到他脸侧,又觉得这黑发与白皙皮肤对称太明显,有点扎眼;就把头发撩起来,结果聊起来露出饱满额头,也不对劲……   这裴翎怎么回事!头发这么不听话,放在什么地方都不合适!   萧程看了一眼又一眼,竟无端觉得这头发……有些勾人。   「勾人」这两个字出现在他心中,让他瞬间就傻住了。   他怎么会觉得裴翎勾人?就算是头发丝也不行!   大受震撼的萧程立刻转身背对着裴翎,可也没背对多久,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一眼、两眼、三眼……   ——   裴翎从昏睡中醒来,发现外头天色已暗,他的小徒弟傻呆呆地跪坐在石床旁,见他睁眼,立刻凑上前:“师尊,你怎么样了?”   裴翎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欲开口,嗓子却沙沙的,发不出声音。   萧程立刻道:“等一下,我出去打水。”   他没来得及发表任何意见,萧程就屁颠屁颠跑了,望着他的背影,裴翎深色的眸子里一片深邃。   这里没有器皿,萧程乾坤袋里唯一一个能装水的,就是之前装药粉的瓷瓶。   那药粉还没用完呢。   他也不敢给裴翎喝药粉水,就去旁边找了一片很大的植物叶子,将其折成碗的形状,盛了一捧清澈的山泉水,端到裴翎面前。   裴翎刚醒,浑身无力,他伸手将接过那叶子碗,碰了两下,却差点把碗碰翻。   萧程握了裴翎的手一下,低声道:“师尊,我喂您喝。”   萧程的掌心很热,姿态也不容拒绝,裴翎微微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山洞内光线太昏暗,而萧程面上表情又太诚恳,以至于他找不出哪里不对,只能顺从地低头,就着那叶子碗喝了起来。   水微凉,顺着喉管滑入肠胃,滋润了他干涩的喉咙。   喝完一碰水,裴翎轻咳一声,终于能出声了。   他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萧程道:“今天是十六,天黑了有一会儿了。”   裴翎看向山洞外,贺彰没追来,应该是被其他人绊住脚了。   张照回去,应该会把贺彰来过的消息散播出去,幽冥鬼蜮与天下修仙道都是对立,不知罗森门,其他门派或是散修,也会针对幽冥鬼蜮的人,他们会在天悲山脉各处发生冲突,拖缓贺彰的脚步。   但他若坚持想找回场子,过来是迟早的事。   裴翎心里一闪而过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正要起身,动作太急,眼前再次一黑,整个人又往前倾去。   萧程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可裴翎到底是个成年男子,萧程扶着有点吃力,最后只能将裴翎彻底揽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去支撑,才勉强将他扶回床上。   萧程皱眉道:“师尊,你的身体没有恢复,还是别着急起来了。”   这种状态让裴翎很不安,藏在衣袖下的手轻撵,低声道:“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贺彰发现问题,就会过来。”   一旦过来,就完了。   萧程道:“那现在也不能乱动,再等等。”   萧程很平静,裴翎却有些愧疚,是他带萧程出来找龙须半夏,却害他身陷囫囵。   裴翎低头垂眸道:“我这个师父当的太不称职,收你入门,也没教你什么本领,带你来找灵药,还不能将你全须全尾地带出去。”   裴翎抬头,深黑的眼眸中有一丝迷茫:“早知当初就不收你为徒了,让你去拜别人,也不会耽误你。”   “师父。”萧程坐直了身子,严肃道:“怎么能这样说?您忘了,我经脉堵塞,原本就没有人愿意收我为徒,我若留在凡间,那就要继续当虞国公的私生子,他根本不把我当儿子看,先前傀儡师一事,八竿子打不着都能赖到我身上,找个借口打我一顿,我一直住在虞国公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打死了。”   说着,萧程低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原本就是您抓住了傀儡师,救了我一命。”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都是裴翎救了他。   他所有记忆与情感,都源于黑夜中看裴翎那一眼。   这对萧程来说,是件很重要,很特别的事。   但他现在没法讲给裴翎听,只能咬唇,一副委屈模样:“师尊说这种话,是后悔收我了吗?”   裴翎轻笑出来,伸手揉揉他的头发,道:“好了,是为师失言,不要拿我不是,也不要跟我对着沮丧了,我们来想想解决之法。”   听裴翎这么说,低头耷拉尾巴的大狗狗立刻又高兴起来:“先休息一阵子吧,我猜测他今夜不会过来。”   贺彰现在只以为裴翎是全盛修为,他打不过裴翎,自然不会来自讨苦处,一定是派人在外围监控,想看看裴翎什么时候离开。   而他发现裴翎没有离开天悲山脉后,就会知道裴翎可能出了问题。   不过,那至少是天亮后的事了。   裴翎却摇头,道:“不行,这地方还是太危险,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换到哪里去?   萧程跑出山洞看了一眼,发现对面也有个山头,树木丰茂,适合躲藏。而且视野也好,能看到小遥峰这边的事,便跑回山洞,道:“师尊,可以去对面!只是有些麻烦,您有飞行法器吗?”   裴翎的飞行法器就一把,就是他的剑。   他将自己的剑叫出来,这剑似乎有灵,已经认得裴翎,绕着他周身飞了两圈。   萧程挺喜欢这剑的,剑神剔透线条流畅,明明跟其他的剑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但他就觉得它好看。   裴翎道:“此剑名为霜月。”   萧程咂舌,又是霜又是月的,可真是又高又冷。   霜月停在萧程面前,剑柄微微一歪,像是在好奇萧程打算干什么。   萧程却看向裴翎,道:“这次,要劳烦师尊跟我一起坐着了!”   霜月:“?”   然后萧程就扶着裴翎「坐」上了飞剑,裴翎全身绵软无力,只能靠在萧程身上。   坐好之后,萧程一拍屁股底下的剑身:“霜月,走。”   霜月:“??”   这徒弟浓眉大眼的!居然把它主人给带坏了!!   仿佛察觉到霜月的抵触情绪,萧程低下头,小声道:“别闹了,小霜月,师尊难受呢,你就送我们去对面山头就行,多谢啦。”   他这边在认真拜托霜月呢,靠在他身上的裴翎笑了一声。   因为两人紧挨在一起,萧程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他立刻回头看,正好看到他师父脸上未散去的笑容。   这……这……萧程被他师父的笑晃得头晕目眩。   怎么、怎么会有人笑起来这么好看。   “傻。”裴翎用一个字给萧程做了结语。   这剑虽然有灵识,却也得靠裴翎自己的真力驱动,拜托一把剑有什么用?   这徒弟,真傻。   笑完,他就催动霜月,朝着对面山头飞了过去。   动用真力致使裴翎又流了一身虚汗,抵达对面时,衣服都湿透一片,鬓角的发丝紧紧黏在脖颈上,雪白的肌肤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   萧程连看都不敢多看,低着头,恭敬地扶着他师父下了飞剑。   作者有话说:   诶,我知道你们都不爱我了,我找个墙角哭一哭。 第19章   没有人能拒绝这双眼睛。   这边居然也有个山洞,洞口很浅,只能容纳两人,地面也不太平整,都是碎石和杂草。   萧程自然不能让他师尊坐在这样的地方,让飞剑靠着山崖壁停着,自己跑到山洞里头去拔草清石头。   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整理出一片干净地方,扶着裴翎进去坐下。   裴翎入内打坐,看着萧程还忙个不停,哭笑不得:“你身上龙须半夏的灵气快散了,别折腾了,试试能不能收集到四周灵气。”   萧程毫不在意,道:“师尊先坐,我出去弄点吃的。”   “诶……”裴翎来不及阻止,萧程就急匆匆跑了。   真像个开了门不等主人发话,就匆匆跑出去玩的大狗!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萧程拎着一只造型古怪的禽类回来了,这里没有热水没法拔毛,他就用山洞门口的泥巴将禽鸟糊住,整个放在火里烤。   聆仙门上可没有这样粗野的吃法,裴翎看着,眼神中带了几分好奇。   这样真能烤熟吗?烤出来的鸟能吃?不会有沙土吗?   仿佛为了印证他想法一般,不多时火堆里就飘散出香味儿。   裴翎身体还是虚弱,靠在山洞石壁上,静静望着萧程那边,见他映着火光的脸满是期待,就问了一句:“你是带了食补丸的吧?怎么不吃食补丸。”   食补丸是修仙者专门研制,给没筑基的弟子用的,可以替代凡间的食物。   五谷杂粮总是掺杂许多杂质,于修行不利,许多有条件的弟子,在练气之前就开始服用食补丸,以净化自己的经脉。   到了萧程这里,却反其道而行之。   萧程挪了个方向,被对着裴翎,道:“世间好物有许许多多,并非只有修炼才是人生的全部,我喜欢食物的味道,也愿意花时间去净化经脉中的杂质。”   他前世就不喜欢食补丸,就算后来修为高了,不再需要进食,每个一段时间,还是会假装凡人,去凡间大吃特吃一顿。   这辈子也一样。   这观念却与裴翎所持观念相悖,裴翎道:“可修炼需要清心寡欲,心中杂念太多,修为注定达不到顶峰。”   这时萧程已经把包裹着禽鸟的泥包挖出来了,这东西被烤得发烫,他拨弄出来时,不小心蹭到指尖,就从地上站起来,一边跺脚,一边用被烫到的手捏着自己的耳朵尖。   等手指上灼烫的感觉褪去,他才笑着看向裴翎:“可是师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修为高深之外还有更高深,到底哪一日才是个尽头?人们常说踏破灵虚,飞升天界,可上了天界,不也是一样日复一日的修炼?人往前走,是为了终有一日能抵达自己所想终点。   可若终点一直在很远,不可能抵达的地方,他这一辈子都在路上,那这条路对他来说,不就是他一生所有吗?”   萧程的观念很新鲜,至少对裴翎来说很新鲜。   他听了,沉吟着,没能立刻回答。   萧程去又问:“师尊,你很爱修炼吗?”   修炼枯燥重复,没人会喜欢修炼。   裴翎倒是没有特别不喜,但是也没有特别喜欢,于是便道:“没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需要做,就去做了,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看吧。”萧程从旁边找来一块小木棍,一下下敲打着泥胚,直到泥胚上出现细小的裂痕:“你也不是很喜欢修炼,一辈子都做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事,那这辈子算是活了,还是没活?”   泥胚开裂,连带着禽鸟没有拔除的羽毛也掉落下来,露出里面焦黄的肉。   这时候的肉还很烫,但萧程还是忍不住撕了一小块放入口中。没有放调料,就是肉最原始的味道,萧程很喜欢,吃得眯起了眼,小声嘀咕一句:“好吃。”   裴翎却听到了,看着少年发亮的眼神,他忍不住一笑:“你就是馋吧,还牵扯那么多有的没的。”   被自己的师尊发现,萧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却没继续吃,而是扯了一条腿下来,用叶子包着,送到了裴翎面前。   “师尊你尝尝。”少年表情虔诚得像是在递什么宝物。   裴翎说不出拒绝的话,伸手接了过来。   他学着萧程的样子撕了一条肉放进口中,是从来没感受过的鲜美。   裴翎微微顿住,忽然想起,自己天赋异禀,从小就是整个门派的希望,师父为了不让他沾染人间凡尘,专心修炼,小时候就把他关在山门上,他从来没吃过人间的食物,也没看过人间的繁华。   小时候还向往过人间,可长大后,大概是性格使然,他便对闹哄哄的人间失去了兴趣,以至于后来可以去人间了,也没去过多少次。   萧程看着裴翎把肉咽下,期待地问道:“好吃吗?”   裴翎无言地看着萧程的双眼——无论什么人看到这双眼睛,都不忍说出拒绝的话,更何况,这肉味道确实不错。   他轻轻点了点头。   萧程顿时更高兴了。   吃完东西,萧程把火灭了,其他东西收拾。   天还没亮,萧程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扑在地上,对裴翎说:“师尊,休息一会儿吧,天亮我们再走。”   裴翎见他忙里忙外一晚上,此时脱了外衣,又打算去山洞外守夜,当即皱眉,道:“你也过来,一起休息。”   萧程先前清扫出来的地方不小,足够两个人躺下休息。   裴翎和萧程之间,萧程才是那个真正需要睡觉的,更何况,这里是萧程打扫的,衣服也是萧程铺的。   断没有让他出去睡的理由。   谁料萧程却红了脸,很不好意思道:“不、不用了吧,师尊在这里休息就好,我出……”   他话没说完,裴翎沉下了脸。   他头一次用命令的口气跟萧程说话:“过来,别再让我说第二次。”   萧程:“……”   谁能想到裴翎发起怒来居然很冷,有点冻人了。萧程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忽然就有点怂,搓搓手,坐到了裴翎身边。   裴翎不动,看着他躺下,闭眼,才道:“乖徒弟。”   一句「乖徒弟」,让萧程的耳后着了火。   裴翎原意是让萧程睡觉,自己在旁边守着,他睡不睡身体都不会恢复,熬着也没什么。   可萧程睡着后,他忽然觉得困倦,坐着累,就忍不住躺下,想眯一会儿。   这一眯,就直接睡了过去。   山间的风还是冷的,没了真气护体,他忍不住就往温暖的地方靠了靠。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钻进了谁的怀里。   他又做了个梦,梦里的视角很奇怪,像是被什么人抱在怀里,眼前有布匹遮挡,他努力挣扎,才看清抱他那人的下巴。   是他师父。   梦中的裴翎迷迷糊糊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他小时候的事。   他是被家人遗弃后,被师父捡回去的。   梦里的师父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裴翎只看到对方一抹衣角。   梦和现实总像是两个世界,裴翎上次也做了梦,梦醒后隐约记得自己在走台阶,其他的想不太清楚,醒来后也迷迷糊糊记不太清。而此时,他身在梦中,虽然想不起现实的事,却忽然想起之前的梦境。   他知道他在走什么台阶了。   聆仙门是三年前迁址的,之所以迁到云顶山,是因为曾经「天阶」在这里。   万级天阶,升仙台。   这是曾经修仙道最重要的两样东西,修为到渡劫后期,要经雷劫,走万级天阶,上升仙台才能飞升上仙界。   可自从五百年前,天阶崩断,人间便再无人飞升,上仙界和下仙界彻底分开,变成了天界和人间。   云顶山的升仙台虽然已经废弃,但在修仙界依旧有足够的地位,将门派迁址云顶山,是师父生前的遗愿,他觉得这样能更好的将聆仙门「发扬光大」。   也足以证明聆仙门「天下第一」的地位。   裴翎对此没有感觉,但师父要求,他就这样做了。   可他为什么要在梦里走天阶,又为什么会梦到自己刚被收养时的事。   无数问题在裴翎脑海中出现又很快消失。   也许梦境就是这样,不明不白,糊里糊涂。   天亮时,裴翎醒了,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萧程。   少年的身影逆着光,欣长削瘦,却也很结实,将他牢牢挡在山洞内。   跟萧程相处的感觉真的很奇怪,裴翎觉得自己真的事无巨细,各个方面都在被萧程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他睡了一夜,不光四肢酸软无力,声音也有些沙哑。   就哑着嗓子开口问道:“什么时候了?”   萧程回头,道:“天刚亮。”   “嗯。”裴翎应了一声,他起身,略微牵动身体就皱起了眉头,四溢的真气倒是回来了,可身体还是很无力,感觉……感觉就像是病了一样。   他对自己这种状态很不满,心情难免低沉。   萧程在旁边看着,表情复杂。   看着裴翎费了一番功夫才坐起身来,萧程忍不住问道:“师尊,既然你不是跟贺彰打斗时受了伤,你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第20章   师尊,你这是捡到宝了!   裴翎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息道:“不是因为跟贺彰打斗,是因为……在来这里,不,在收你为徒之前就有些奇怪,应当是我自己出了问题。”   他说得含混不清,萧程心中却警惕起来。   他记得《孽仙》中有这样一个情节。   「裴翎」的「徒弟们」虽然畜生,但「裴翎」修为高深,那些徒弟对他有非分之想,也打不赢。他们中间可经历过好一段针锋相对的剧情,最后是「裴翎」执意在自己身体不适的情况下重铸天阶,才导致修为一落千丈,被他的徒弟钻了空子,囚禁起来。   当时萧程还在幽冥鬼蜮当山大王,根本不知道人间发生了什么,等他抢到魔尊之位前往凡间时,就听说「裴翎」自甘堕落,跟他的徒弟厮混在一起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聆仙门掌门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就是这样,高高在上时不敢高攀,一旦从凡尘跌落,就谁都想踩一脚。   他们恶意猜测「裴翎」与其徒弟之间发生的事情,用最轻浮的口吻讨论着「裴翎」的容貌甚至身体,萧程坐在聆仙门山下的茶馆里喝茶时,曾经听人用极其恶心的口吻说:“他那几个徒弟为他疯为他痴狂,想必他很有些过人之处,不知道咱们有没有机会,品尝一下这极品……啊!。”   他并未将话说完,只因萧程当场就掀了桌子。   他真是太看不惯这些名门正道,嘴上「天下苍生」,心里肮脏龌龊。   后来他偶然与「裴翎」相遇——当初拜师未能成功,他对「裴翎」却没有多少恨意,在他心中,这就是个不太相干的路人而已。   可他没想到自己看到的「裴翎」竟是那个样子的,区区二十年,他像是换了个人。   萧程的怒火涌上心头,他第一次见裴翎,那是一个极美的画面,可再次相遇的「裴翎」却打碎了他心中的画。   那种感觉很古怪,萧程说不出来,反正他就很生气,非常非常讨厌「裴翎」,于是便开始了漫长的追杀之路。   现在回想起来,他已经不太记得当时那种急于复仇的心态了。   这毕竟是一本书,他是书中的一个角色,自己当时并未看破天道,想必是被「书中剧情」影响,无端中产生了对「裴翎」的恨意,他当时其实有很多种办法解决,可唯独选择了追杀「裴翎」。   当然最后也没能成功。   可重活一世,一切好像都变了,裴翎没有收别人,而是收了他。他不会强迫师父干什么,他只想守着裴翎,让裴翎做他第一面相见时的那个人。   可一切又好像不受控制地正在朝着前世的方向而去,裴翎的身体还是出了问题,聆仙门也建在了云顶山上,那条崩断的天阶……裴翎打算修吗?   萧程看向裴翎白皙清冷的脸,踌躇半晌,还是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师尊,我听闻人间已经有五百年无人飞升了,是因为什么?”   裴翎看了他一眼,便同他讲其天阶崩断的故事,内容大同小异,便是天阶断了之后,上仙界与下仙界失去联系,便无人能再飞升。   那毕竟是五百年前的事,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崩断,裴翎也不太清楚,这个故事,也是他师父口耳相传,讲故事一样说给他听的。   萧程听完,状若无意道:“啊,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那天阶一直不修好,我们就一直不能飞升吗?师尊,你知道天阶从何而来?它还会恢复吗?”   裴翎轻轻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上仙界的仙人们知道。”   但他们现在都被困在上仙界,天阶断裂,不光下面的人上不去,上面的人也下不来。   裴翎看过五百年前的古籍,那时候飞升的仙人还是可以到下仙界来的,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一名上仙来人间,清理人间的浊气。那时候也没有幽冥鬼蜮,天地之间纯合清正,凡人们安居乐业,日子过得比现在舒服。   萧程偷偷摸摸瞄着裴翎,自己想问的问题没有问出口,却被裴翎发现。   他一转头,目光正好与萧程撞在一起,见自己的小徒弟眼神偷偷摸摸,欲言又止,裴翎便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萧程脸又红了,兀自低头沉默一会儿,道:“师尊,你会去修天阶吗?”   天阶与天道有关,下仙界的人恐怕没有能力修复,要是有的话,也不至于五百年,还是一片残垣断壁。   裴翎原本应该很干脆的说自己修不了,可听到萧程问题的瞬间,他竟然犹豫了。   裴翎眼中闪过迷茫,片刻后,道:“我不知道。”   萧程瞬间紧张起来!   不知道!   那就是还没想好!那就是等以后想好了,就会去的意思!   萧程双拳捏紧又松开,听到裴翎有可能会去修天阶的瞬间,他就恨不能找个麻袋把他师尊装起来,省得惹出上辈子那些麻烦!可他又不能太直白,唯恐吓到他师尊。   只好唯唯诺诺,旁敲侧击问道:“为什么?师尊你想去修天阶?你知道怎么修吗?”   裴翎眼神越发迷茫,他又想起了自己先前那两个梦。   修仙者很少做梦,每个梦都是有预兆的。   可他现在参不透自己的梦。   裴翎轻轻摇头:“我现在还不知道。”   萧程:!!   “不行,师尊,您不能去。”萧程找不出阻止裴翎的办法,毕竟他现在也是个朦胧的想法,他猜测裴翎也是跟上辈子的自己一样,被剧情左右了!   他只能发挥自己年少无知的特长,开始耍赖。   裴翎这边还没想明白呢,萧程就开始了,一个劲儿地叫他不要去,两人纠缠了一会儿,裴翎忽然笑了:“你这是在撒娇吗?”   一会儿说修天阶太累了,太苦了,也太麻烦了,还是不要去了。   一会儿又说什么修好了万一真的飞升,被雷劈了怎么办,他不舍得师父被雷劈。   被裴翎一问,不断作妖的萧程顿时安静了,片刻后,他红着脸钻出了山洞,道:“我出去查探一下!”   话音落地,人就没影了。   萧程走后很久,裴翎仍旧觉得好笑,笑了一下,没忍住,又笑了一下。   ——   不到半个时辰,萧程就回来了,这次他带回来一只野兔子。   又在山洞口支了火,将处理好的兔肉考过后,最好的部分交给了裴翎。   裴翎见他烤个肉也挺不容易,就想让他自己多吃点,却没想到,萧程道:“我一个人吃不完,吃不完就要扔了,虽然这山里有很多野狼野狗,会把它吃掉,但也好浪费的,师尊,你不要让这只兔子白白牺牲。”   裴翎举着个兔腿无言以对,竟然连提醒徒弟他们有乾坤袋,能带走这事儿都给忘了。   他不知道咋回事就跟着萧程吃了一根兔腿。   吃完后,萧程收拾好,问裴翎:“师尊,您恢复的怎么样?我们该走了。”   再不走,贺彰真的要来了。   裴翎道:“我可以了,走吧。”   两人这才从山洞离开,期间还是坐着霜月下了山,裴翎真力有限,只能走一段停一段。   来的时候不觉得,往外走时才发觉,天悲山好大。他们深入天悲山太多,这样走走停停直到天黑,两人竟然还没走出天悲山。   裴翎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一个人带你过来了,让师兄……”   一听到裴翎提起张一衍,萧程立刻道:“师尊,不用,这地方不是历练圣地吗?我一边修炼一边走,我们不着急。”   虽然上辈子张一衍没做过什么,萧程却总觉得他不是个好人,能避则避。   为了不让裴翎难受,萧程说修炼就真的修炼,当天晚上就打坐一整夜。   他只是经脉零碎,悟性却是极高的,用龙须半夏重铸经脉后,便同之前判若两人,仅仅用了一夜,便引灵气入体,进了练气境界。   第二日清晨,裴翎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一夜未睡的萧程神清气爽地站在树下打拳,身上的灵气缓慢散发出来——他刚刚入练气,还控制不太好这些灵气,有些灵气被收入经脉,没能及时运转至丹田,又很快透过皮肤发散出来。   可饶是这样,也已经很厉害了。   裴翎忍不住惊叹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天才。”   修炼不光要看经脉,还要看人的性格和悟性。   性格沉稳,耐得住寂寞,才能有大成就;悟性高,能摸到天道,修为上限才高,才有机会飞升。   这两者加在一起,就是修炼的「天分」。   相比之下,经脉的流畅度,反而没有那么重要,毕竟九州大陆上天材地宝甚多,经脉晦涩的,可以用灵药重铸,这些后天能改变的东西,终归是比不上先天得天独厚。   别看萧程平时好害羞,被裴翎夸奖,竟大言不惭认下来,蹲在裴翎身边,笑眯眯抬头望着裴翎,道:“师尊,你这是捡到宝了!”   裴翎没见过这么自恋的,还是自己的徒弟,没忍住,伸手弹了萧程的脑门一下:“顽皮。”   作者有话说:   小程子日记:想套师尊麻袋的第一天。 第21章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找道侣了!   天悲山清晨很冷,露珠凝结在叶片上,森林中一片安静,小动物们都还在睡梦中,萧程就起了。   昨天他们在一条瀑布旁休息,他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瀑布底下沐浴。   冰凉的水从头顶浇下,带走身体的温度,也带走昨夜打坐析出的污垢。   灵气入体后,经脉中的杂质会被逐渐析出,这个过程称之为「炼体」,炼体有长有短,但通常都……不太干净。   跟人运动过度会出大量汗一样,经脉的杂质便如汗水一样,会从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   萧程怕臭到裴翎,每次都等裴翎睡着后自己悄悄修炼,然后再赶在第二天裴翎醒来前,将自己清晰干净。   是,自从他服下龙须半夏后,裴翎每天都会睡觉,睡着了还会乱动,只有萧程守在身边时才会稍微安稳些。   这些裴翎都不知道,还努力在萧程面前维持身为师父的尊严,萧程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没说,只把这些当成自己的小秘密,天天晚睡早起的,竟然还挺开心。   今天是萧程「炼体」的最后一天,也是他们在天悲山脉中逗留的最后一天,再往前,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天悲山距离聆仙门太远,为了不让裴翎劳累,萧程决定去山下小镇雇佣一辆马车,用凡人的法子慢慢赶回聆仙门。   他这边还没完全打算好,山壁旁就传来裴翎的声音:“小程。”   萧程连忙收拾好自己,来不及擦头发,就朝着裴翎的方向奔了过去:“师尊,我在这里。”   裴翎起身,发现外头又下了雨,而他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来一个棚子,上头堆满了树枝和叶子,虽然粗糙,却也能挡风遮雨。   裴翎微愣:“这是你盖的?”   萧程忙笑道:“是我。”   裴翎:“……”   他这徒弟,是不是过于全能了。   裴翎伸手,萧程上前去搀扶,一触到萧程的手,裴翎就知道他已经完成「炼体」的过程。   别人家的徒弟炼体都有师父从旁协助,他们家的徒弟不仅自己完成了这个过程,为了不吵到师父睡觉,还半夜偷偷一个人跑出去练。   裴翎果不其然红了耳根,十分羞愧:“都怪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裴翎长得好看,脸红时面若红霞,总是让萧程忍不住一看再看,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下意思便觉得这种不对劲不能被裴翎知道,于是快飞挪开目光,看着自己扶住裴翎的手。   炼体结束之后,自己好像变白了一点,可也就是一点点而已,比起裴翎莹白如玉的肤色,还是黑鬼一只,两只手交错在一起,肤色差太大。   萧程又不敢看了,只好偏头看向天空。   恩,天挺蓝的,不错。   裴翎起身,道:“收拾了吧,今天应该就能离开天悲山了。”   “好。”萧程放开扶住裴翎的手,转身去收拾地上的毯子。   把他们带来的东西都塞进乾坤袋后,裴翎就叫出了霜月,七日的相处,萧程跟霜月的关系居然变好了,飞剑再也不嫌弃萧程用古怪的方法使用它了,非常乐意地飞到了萧程身边。   裴翎只觉得无奈,萧程好像就是有这样的本领,不管走到哪里,总能找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   两人飞到来时的山谷旁,不想被人发现,裴翎又带上了那个斗笠,同萧程一起,进了山下小镇。   镇上还跟之前一样热闹,只是没了集市,路上行人稍少。   这里居然真有租赁马车的,萧程去租了一辆,赶着车离开小镇时,却遭到关卡盘问,那人掀开车帘,询问坐在里面的人是谁。   就算在车内,裴翎的兜里也没摘,只能看到他宽松的白衣,萧程灵光一闪,道:“这是我姐姐!”   那人顿时就惊了:“女的?穿男装干什么?”   萧程道:“出门在外,女装不方便。”   裴翎身形消瘦,端坐在那里,还真有几分柔美。   那人竟然也没怀疑,又看了两眼,就给他们两人放行了。   直到走出去好远,裴翎才忍不住掀开车帘门,道:“你怎么能跟那人撒谎。”   他掀开斗笠,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红霞已经从他的耳后蔓延到了脸颊上,一双乌黑眼睛瞪着萧程,眼底深处,竟然有些水光。   萧程:“……”   萧程不自在地别开目光,轻声道:“这样不容易被发现嘛,他已经知道我们是师徒一起行动,但若说您是个女子,人家也不会起疑心。”   裴翎脸上还是很红,淡淡看他两眼,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萧程哪儿还敢,连忙说:“不这样了,以后再也不了。”   马车正好经过一家成衣店,店主将一件女子的红裙摆在门口,萧程飞快地瞥了一眼那裙子,心想,也不知道裴翎穿女装是什么样子的。   这胆大包天的想法,萧程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   ——   三日后,裴翎身体逐渐恢复,两人舍弃马车,回了聆仙门。   让萧程想不到的是,聆仙门竟然还有人挂念他,刚到家,秋拾雨就上了如尘峰。   秋拾雨没想到裴翎也在,整个人紧张得不行,磕磕绊绊将自己的食补丸拿出来,小心对萧程说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食补丸,怕你回来后又没得吃。”   萧程很是惊讶,连忙接过。   秋拾雨却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裴翎,这趟回来,她已经察觉到萧程身上的变化,便知道裴翎并没有如学宫那些人所说那样,不管萧程,上次食补丸的事,大概只是个意外。   裴翎会照顾萧程,她这趟上山,就显得有点多余了。   不过好在,裴翎为人虽然冷淡,却并没有因这事责怪她,反而体贴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人。   裴翎一走,秋拾雨就松了一口气,仔细嘱咐萧程,道:“我也不是想说掌门……哦,不对,我也不是想说裴师叔坏话,但他这人有时就是有点木,有什么顾及不到的地方,你随时来找我,我就住在隔壁的千玉峰。”   萧程很感谢对方记挂他,不过他却不太赞同秋拾雨的说法,裴翎待他很好,没有什么顾及不到的地方。   若是有,他也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裴翎操心。   道过谢后,萧程就把秋拾雨送走了。   回到如尘峰的知雪堂,裴翎已经在里头坐着了,萧程进去后,他抬头,眉目清淡:“聊完了?”   “嗯。”萧程闷声道:“她担心我没饭吃。”   事实上,他已经结束炼体,可以靠吸纳灵气养活自己,食补丸不再是必需。   但到底是人家一番好意,自己也不好意思拒绝,就道谢接受了。   裴翎却淡淡一笑,道:“没想到你来聆仙门时日不多,却还结识了几个朋友,她好像是千玉峰云霖门下,正好跟你同辈,你们若是谈得来,日常可以多走动。”   “啊……”萧程茫然张嘴,不知这话什么意思:“也没有多熟,就是之前去兰霜庭,见过一面。”   裴翎却笑道:“我知道你嘴馋贪玩,想必也耐不住如尘峰上的寂寞,你将来若想寻道侣同你一道,为师也是不阻拦的。”   萧程脸色顿时涨红:“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找道侣了!”   九州大陆上有道侣的仙修很多,如裴翎这般倾心寡欲的,反而在少数。他并不强求萧程也顺从他的观念,若萧程以后想要跟别人结伴修行,他也乐意祝福。   然而萧程听着就不怎么开心了,自己这还没给裴翎当几天徒弟呢!他就着急要把自己「赶出门」去!   过分,真是太过分了!   “不找吗?”裴翎挺惊讶的,他还以为萧程不会一个人走这条慢慢修道路呢,不过现在讨论这事,确实是有点早了,毕竟孩子还没长大呢。   裴翎理解地点点头:“好,你还小,先不谈这事,以后再说。”   萧程被气得脸涨红:“我现在不找,以后也不找!”   说完他就背身跑了,留给裴翎一个倔强的背影。   裴翎一愣,片刻后,将萧程的种种反应归结于「害羞」。   他这个小徒弟,别看人长得黑,脸皮倒是出乎意料的薄。   作者有话说:   萧程: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找道侣了!   作者:嗯嗯嗯,不找,找了是小狗。 第22章   你如此冷情,只怕将来难免落个孤独而死的结局!   萧程跑了,裴翎也没去追,他拢了拢衣襟,站起身来。   萧程先前问他那些有关于天阶的问题启发了他,他觉得自己不是无缘无故梦到天阶的,冥冥中有种感觉告诉他,他忽然出问题的修为,与天阶脱不了干系。   他准备去云顶山的后山看看。   下了如尘峰,迎面遇到张一衍走过来,张一衍面带惊讶:“师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翎语气淡淡:“刚回来。”   张一衍却皱眉道:“逐衡只是个孩子,他若是真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责罚他就是了,不要影响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   裴翎被他说的莫名其妙,道:“责罚他什么?”   他是真不懂,谁料这话问出口,张一衍的语气更加不悦:“你不是因为齐逐衡之前的是跟我生气,故意与我耍脾气,回来也不告诉我?”   裴翎忽然沉默。   他是个成年人,掌门也当了十数年,来去自由,回云顶山还要跟张一衍报备?   他以前没有跟张一衍打招呼的习惯,以后也不会有。   见裴翎又沉默不语,张一衍便知道自己又让他不高兴了,他不敢将话说得十分直白,只能旁敲侧击:“你刚禅让掌门之位,就带着徒弟离开了山门,山上的弟子都说是我将你逼走的,说我们师兄弟情谊破裂,你这趟回来,又不去找我,让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我们?你不为了我,为了聆仙门的声望,也应该多顾忌一些。”   裴翎却皱眉:“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难不成我还要为天下人的意见,去改变我自己的行动?”   更何况,出门报备,是跟自己极为亲近的人才会做的事,裴翎并不觉得自己跟张一衍有多么亲近,两人只是师兄弟。他跟张一衍意见不投,不会因为拜同一个师父,相处的时间很久,关系就会变好。   他们是师兄弟,也仅仅只是师兄弟而已。   裴翎不会过多插手张一衍的事,就算他办学宫,跟人间皇族来往密切,这些裴翎都看不惯,但转让掌门之位时,他也没有指摘张一衍的行为。   他这样做了,也希望张一衍同样能分清两人之间的界限,不要查手他的事,更不要要求他为他做什么。   张一衍却道:“师弟,你不能总是这么任性,这天底下还有许多比修炼更重要的事,你……”   他话未说完,就被裴翎打断。   裴翎低头垂眸,静静看着地面,表情越发冷清,人也越发高不可攀:“师兄,我已经卸去掌门之位,不会再理会掌门中杂事,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自由,我不会因旁人的闲言碎语就改变想法,我只是出门一趟,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因为齐逐衡一事与你置气。”   说着,他抬起头,表情越发冷淡:“犯不上。”   “你……”这番话疏离至极,听得张一衍青了脸色:“自从你拜入师父门下,我们相处五十余年!这五十年在你眼里,我还跟个不相识的路人没什么两样吗?!”   裴翎静静看着他,没开口,却也默认了他的说法。   张一衍哪想过自己会自取其辱,一时愣在原地。   裴翎却继续往前走,他神色淡然,似乎不为所动。走出不远,张一衍在他身后怒道:“你如此冷情,只怕将来难免落个孤独而死的结局!你现在修为鼎盛,能自己对付一切麻烦和意外,万一有一日你修为出了问题,身边没个朋友亲人,谁来顾你!”   裴翎皱眉,须臾转身:“你为什么要说我的修为会出问题?”   一般人听到这话,都会觉得对方误会自己在诅咒他,张一衍却眼神一慌,道:“我、我没说……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裴翎眉头皱得更深,他继续逼问道:“你知道什么?”   “什么、知道什么啊!”张一衍短暂慌乱后,很快恢复正常:“什么意思?难道你的修为真的出了问题?”   裴翎自然不会告诉他,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后,最终还是收了回去,他又恢复刚才的冷淡模样,道:“你是来如尘峰找我的?找我何事?”   刚才交锋只在瞬间,张一衍却出了一身冷汗,他藏在宽袍下的手掌捏紧,干笑道:“我是想问问你,你要是没工夫带徒弟,可以将他送去学宫,筑基前,可由学宫教授。”   裴翎却淡淡道:“不用了,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教。”   张一衍不敢再多言,目送裴翎离开。   ——   云顶山的后山是禁地,不光云顶山的弟子不允许入内,连长老峰主们也很少过来。   裴翎站在禁地入口,那是一片竹林,竹林前立着两人高的石碑,上面用朱砂红笔写了四个大字「闲人止步」。   字迹渗透石碑,石碑甚至因为承受不起这力道,皲裂出道道裂缝。   石碑是张一衍立的,石碑上的字是裴翎写的,当时聆仙门刚刚迁址,乃是天下修仙道之首。自己站在云海之上的升仙台上,以真力控笔写下这几个大字,是何登风光。   可这两年修仙道越发衰颓——人们修仙是了飞升天界,羽化登仙。可若当不成真神仙,只能在这人间当假神仙,还要倾心寡欲,将自己人生中大部分时间用来修炼,那修炼,也不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了。   修为差不多够用就行,反正再怎么修,大家都被关在这个叫凡间的铁笼子里,谁也出不去。   可裴翎却不那么认为,他天生觉得自己应该修仙,天生觉得自己要朝着飞升的目标而去,以至于他这一路上,旁的都是路过,自始至终眼里只有一个目的地。   张一衍以前就说裴翎太淡,什么人都不放在心上。   裴翎当时不以为然,现在跟张一衍吵了两句,再回想起当初,他觉得张一衍说的很有道理。   可若让他跟张一衍、跟聆仙门上下亲近,那他也很难做到,总……总感觉像是隔着一层纱,看谁都雾蒙蒙的,提不起心里去在意和亲近。   张一衍说他会孤独而死。   会吗?   裴翎抬脚走进竹林,清风乍起,掀起衣襟,四周竹叶「刷刷」作响,又安静,又热闹。   裴翎从不觉得自己孤单,就算他跟聆仙门上下门人关系都不好,他有自己喜欢的。   不管是被吹风的竹林,还是花瓣上沾了露水的牡丹,又或者路边随意一朵小花,都是很让人欢喜,很可爱的存在。   他不需要人的陪伴,他更喜欢这些不会说话的存在,在他眼中,不管是树叶碰撞的声音,还是露水滴下的声音,都像是它们的低语,仔细倾听,就可以交流。   有它们陪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孤独。   这些张一衍当然不会懂,裴翎也从来不会开口说,他不指望张一衍能明白。   可今天,听到张一衍那番话后,他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一张黑红的脸孔,脸孔的主人害羞极了,想看他,目光触及到他后又快速避开。   坦诚,真挚,还有点笨。   裴翎忍不住勾了勾唇,白色衣袖轻抚在两侧的灌木上,衣角被灌木勾住,裴翎停下脚步,轻轻将衣角从灌木上取下,临走前,用指尖摸了摸灌木的枝叶,轻声道:“你跟他一样调皮。”   一样讨人喜欢。   竹林遍布后山,有一天贯穿前后的羊肠小路蜿蜒向上,裴翎拾级而上,走到尽头,是一片断崖。断崖的另外一端,是天阶的残垣断壁——竹林中的小路本是天阶的另外一截,可上仙界降下的雷劫,直接将整座山劈成两半,山体上的天阶也被斩断。   竹林中的天阶断裂后,便迅速失去灵气,跟另外半截天阶,彻底隔绝开来。   另外半截天阶在对面断崖上,被浓重的云雾包裹。   裴翎催动真力,飞身落在另外一截天阶上,脚下翻腾的云海中蕴含着浓郁的灵气,这灵气跟凡间的灵气截然不同,要浓郁纯净好几倍。   太纯正了,凡间的修炼者反而受用不了,在这里待没多久,就会头晕眼花,昏死过去。   听说,沿着天阶一直往上走,上面就是升仙台,是以前人们飞升的地方。   可落在天阶上,就不能再使用飞剑之类的法器,真力也运转不周,修炼者只能沿着台阶,一步步往上走。   断裂前的天阶有一万级,断裂后,少说也有三四千级,慢慢走上去,没经过天雷锤炼的身体根本经不住这灵气的冲击,很快就会晕倒过去。   裴翎迁址时来过一次,可这次来,明显感觉到这里的灵气比之前稀薄不少。   脚下的台阶也不再是当初莹白如玉,充满灵性的模样,反而变得浑浊,凹凸不平。   看着……就好像它不是通往天界的路,而只是一条普通的凡间小路而已。   这想法一经出现在裴翎心中,他便有种极其悲伤的感觉,忍不住俯身,伸手摸了摸那台阶。   触感冰凉,可在冰冷声音之下,似乎有一道心跳,与他掌心脉搏的跳动遥相呼应。   不行。   裴翎站起身来,他得找个知情人问问,五百年前的天阶到底是如何崩断的。 第23章   师徒二人各有打算,互相隐瞒。   萧程从知雪堂跑了以后,也没真找个地方躲起来害羞。   他其实就跑出去几步,就平静下来了。   好歹也是活了一辈子的人了,心绪也没那么容易波动,可不知道为何,在裴翎面前时,他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像是真的回到了十五岁,那个清纯年少,又带点莽的年龄。   如尘峰一侧有一个水潭,与水潭相接的是个小瀑布,瀑布前正好有座桥。萧程就来到桥上,听着瀑布雷鸣般的声音,开始打拳。   他的拳法精妙,与四周瀑布水流想和,隐约有龙吟之势。   裴翎找过来时,就见萧程打拳打的认真,他没上前打扰,而是在一旁看着。   之前在天悲山就有这种感觉了,萧程似乎不是一个刚入门的新弟子,他的身法精妙到有时裴翎都觉得佩服。   看着看着,他就有点手痒。   正好这时萧程停了下来,他正好看到裴翎在远处站着,便想拱手朝他行礼。   裴翎却抬手:“别听。”   自己一跃来到萧程面前,出掌直击他的面部,道:“来比划两下。”   萧程没多想,条件反射地挡住了裴翎的掌,而后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跃跃欲试,朝着裴翎出拳。   师徒两人在一道窄桥上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真正交手后,裴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判断没错,萧程好像实战经验极其丰富,并且出手果断乃至毒辣,每一招每一式都朝着取人性命而去,眼下只因两人修为差距太大,自己才能轻松格挡,若要是同等修为,萧程忽然出手,还真不一定怎么样。   而萧程也有意外收获。   上辈子他只知道裴翎的修为高深,剑法也不错,却不知道裴翎的身法这么精妙。他出招多数都又轻又快,远远看去,轻飘飘得恍如谪仙。   然而只有自己亲自面对,才知道这其中有多么惊险,他集中全部注意力,也只是堪堪格挡。   后来又因为体力不支,被裴翎抓了破绽,一掌打在后颈。   裴翎没使劲儿,萧程却知道自己输了,往前踉跄一下,扶着桥栏站稳了身体,回身道:“师尊,是我输了。”   裴翎打了这么久,连身上衣服都没乱,长身玉立站在瀑布旁,仍旧是神色淡淡。   他道:“你的身法很不错。”   裴翎鲜少夸人,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高评价了。   萧程忍不住撇嘴,就只是不错吗?   看来是修为影响了自己的发挥,等他再修炼修炼!一定让裴翎经验。   “不过。”裴翎略一思量,才道:“你的拳法还是有些过于刚烈了,过刚则折,与我交手就算了,换成跟其他人打斗,容易落得以命相搏。”   萧程却不懂:“打斗不就是以命相搏?”   他还觉得裴翎的招式花里胡哨,都轻飘飘的,杀伤力不够。   裴翎低头,认真想了一下措辞,才道:“可你出门遇到的所有需要动手的场景,大部分都不是有生死之仇,也不需要以命相搏,你只需要点到为止,让对方知道你比他更厉害就可以了。   但假若你出手过于刚烈,对方感觉你要杀他,那他为了保命,必定也会全力以赴,到时候你们就只能以命相搏了。”   萧程听了,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裴翎又道:“我只是提醒你,并非要你改变自己的风格,你心里有数,日后应对起来,也会更自如一些。”   裴翎是真心教他,萧程自然真心感谢,老老实实站直,恭恭敬敬朝着裴翎鞠了一躬:“多谢师尊教诲。”   裴翎没养过徒弟,更不知被徒弟感谢是种什么体验,听萧程这么说,只觉得有些开心,清淡的眼底漾出些许细碎笑意。   “走吧,有事跟你说。”   裴翎转身,带着萧程往知雪堂的方向走去。   ——   裴翎望着萧程许久,才慢吞吞将自己接下来的决定说出来:“我打算闭关一段时间,你若觉得一个人在如尘峰修炼无聊,可去山下,跟学宫里的弟子一起。”   裴翎不太喜欢学宫,但他更不想耽误萧程的修行,要是他自己愿意的话……去学宫也无不可。   现在聆仙门越来越多师父不会亲自教授徒弟,都把他们送到学宫,与其他外门弟子一同学习。   萧程上辈子没听说过聆仙门开设什么学宫,去学宫的话,不是要整天跟那个什么齐逐衡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吗?他不需要。   萧程果断拒绝:“不用了师尊,我现在修为很浅,一个人慢慢研究吧。”   “好。”裴翎也没再劝,道:“既然这样,那你就留在如尘峰。这次闭关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会出关的。”   他没有跟萧程说实话,他并非想闭关,而是想去寻找天阶崩断的蛛丝马迹。   先前酆道人来聆仙门找他时,闲聊提起天悲山深处有一只万年树精,当初就生活在天阶旁,日日接受来自天阶灵气的洗礼。天阶断裂后,这只树精才从天阶旁离开。   若这话属实,那这树精应该看到过整个天阶崩断的过程。   裴翎说要闭关,很快就去了如尘峰顶的福地洞天。萧程亲自送他过去,见他在洞口布下禁制,人消失不见,却没有多少留恋不舍。   倒不是他巴不得裴翎闭关,而是裴翎说了他准备闭关后,萧程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他要阻止裴翎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便需要有一定的实力,不然以他现在这刚入练气的修为,日后就算真的发生点什么事,也来不及更改。   普通的修炼方法太慢,他决定离开师门,深入天悲山。天悲山脉中危机重重,总有些地方适合他急速提升自己的实力。   但这种是很冒险的办法,成功之前,还是不要告诉裴翎了。   这师徒二人各有打算,互相隐瞒。   却没想到,又想到同一个地方去了。   ——   为了出门方便,萧程出发前去了一趟兰霜庭,想领点食补丸和灵药。   却没想到,又在门口碰到了秋拾雨。   听说萧程要下山,秋拾雨却皱眉道:“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得去学宫领出行玉牒。”   萧程哪想到聆仙门的规矩这么多:“我想下山,我师父答应了不就行了?去学宫干什么?”   他师父根本没答应,他也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秋拾雨却道:“是为了防止弟子在外面出意外,危急关头可以捏碎玉牒,里面的符咒会直接把你带回聆仙门。”   萧程却觉得离谱,去外面修炼,就是为了在危机之境激发自己的潜能,老是想着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溜回师门,还怎么进步?   但秋拾雨说非要这样不可,不去会给自己的师父找麻烦,在她的多方位劝阻下,萧程还是妥协了,跟她一起去了学宫。   好巧不巧,又在门口碰到了齐逐衡。   齐逐衡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他们将萧程堵住,发现萧程已入练气后,齐逐衡冷笑一声,道:“裴掌门倒是舍得在你身上下功夫,这么快练气,给你喂了不少天灵地宝吧?”   萧程:“?”   他感觉自己像什么吃软饭的小白脸。   可惜萧程既不吃软饭,脸也不白,反而还很黑。   他冷冷一笑,道:“怎么?嫉妒了?嫉妒了也让你师父喂你点天灵地宝。”   萧程开口自然是嘲讽值拉满,齐逐衡果然气得脸色一变,他又想冲动,却被秋拾雨一句话劝住:“上次掌门已经惩罚了你,你还想受罚?”   秋拾雨是三年前入门的,算齐逐衡的师姐,她师父是聆仙门出了名的护短。齐逐衡敢得罪萧程,却不太敢得罪秋拾雨。   上次跟萧程打架,是因为萧程刚入门,连玉牒都没上,严格意义上不算聆仙门的弟子。   但这次就不同了。   经历过上次的事,齐逐衡再要出手,也得掂量掂量。   萧程就站在那儿,一副「你不服就亲自过来挨揍」的样子,根本不是什么息事宁人的主儿,齐逐衡看他这样,也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在师门打起来这件事。   他想装个逼都装不成,一不小心就变成师门互殴了。   齐逐衡只能闭嘴,顺着秋拾雨给他的台阶下来。   几个人到了发放玉牒的地方,轮值的人瞥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正好六个人,一同去吧。”   说完,一人一个玉牒发下来。   秋拾雨拿着玉牒,脸色难看问道:“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   齐逐衡眼珠子一转,道:“天悲山,你们呢?”   秋拾雨和萧程也去天悲山,秋拾雨却不太想跟这些人一起,就转头看向萧程。   齐逐衡是听说秋拾雨要去天悲山,故意说自己也要去的,他在门派内收拾不了萧程,跟他一起出门,还怕找不到机会收拾他?   齐逐衡冷冷一笑,道:“师弟,你一个人带着秋师姐去天悲山,不太安全,不如跟我们同行吧。”   “我们没打算去天悲山。”秋拾雨再三思量,还是决定分开行动。   正要找个借口先把齐逐衡忽悠过去,就听齐逐衡说:“嗯?还是说,你就是想跟秋师姐两个人单独出行?”   既然选了修仙,男女大防便没凡间那么严重,但总归还是要注意一点的。   更何况秋拾雨在师门内人气很高,谁也不敢公开追求她。   这话一出,旁边的人目光都不善了几分。   萧程却想到另外一件事。   先前裴翎还问他找不找道侣呢,自己这会儿要是单独跟秋拾雨出门,被人误会了可怎么好?   他一定要打消裴翎打算「赶他出师门」的念头!   刚才还觉得无所谓的萧程当即改变主意,道:“行,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第24章   给我把裤子穿上!!   萧程答应的太爽快,齐逐衡反而露出错愕的表情。   萧程收起玉牒,拿起刚领的食补丸,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发现齐逐衡等人没跟上,回头挑眉看他们:“怎么?不敢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哪里经得起挑衅,齐逐衡当下跟了上来:“谁不敢了?”   “呵。”萧程冷笑一声,没管他们,自顾自往前走去。   萧程不在意谁跟着他,只要不给他找麻烦就行。   可他没想到齐逐衡这些人比他想象中还麻烦,到了天悲山脚下,却不着急进山,非要去小镇上买东西。   什么灵药宝器,驱虫避蛇的……萧程听得脑门大,把他们丢在卖灵药的店里,独自去了对面茶摊坐下。   这个时候茶摊上没什么人,萧程独自一人,正悠闲呢,秋拾雨就过来了。   秋拾雨柔美的脸庞都是忧虑,在萧程身边坐下,抬头看他一眼,又一眼。   萧程真顶不住秋拾雨这么看,直接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秋拾雨道:“他们跟你同行是心怀不轨,你干嘛还要答应?”   “不答应他们不知道会说什么,麻烦。”有时候处理流言比处理人麻烦多了,萧程可不想让这些小人在背后传自己和裴翎的坏坏。   齐逐衡看不上他,是觉得他修为平庸,配不上裴翎。   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人只会嫉妒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如果超出他太多,令他望尘莫及,那他就再也提不起嫉妒的心。   萧程就是要让他知道,自己与他之间的差距,就算修为比他高,也无法弥补。   秋拾雨却以为萧程没把这事当回事,忍不住道:“他是张掌门的徒弟,你得罪了他,日后在门派中,不会太好过的。”   “有意思。”萧程却一笑,道:“一个修仙门派,不想着如何修炼飞升,却整日想着跟师兄弟勾心斗角,真是有意思。”   他说话是格外不羁,不仅不将齐逐衡放在眼里,连这天底下大小规矩,似乎都不放在眼里。   秋拾雨只觉得他狂妄自大,她是想劝,可对方不听,那也没办法。   她生性温和,叹息一声,没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齐逐衡他们回来了,买好的灵药放进乾坤袋中,似乎让他们更有底气。   到了查探旁,齐逐衡瞥了萧程一眼,道:“我可是劝过你的,这天悲山内什么都有,你不准备妥当,到时候要用别人的东西,人家可不会借给你!”   萧程起身,道:“多谢师兄提醒,我们能走了吗?”   他完全不在意齐逐衡所说,态度傲慢至极。   齐逐衡脸又黑了几分,咬牙切齿道:“走。”   一行人又来到上次的山谷谷口,这次没有龙须半夏盛开这样的盛事,谷口没人。他们沿着前人的道路进入山谷,往森林深处走去。   一路上也遇到不少妖兽,见他们修为很低,便想上来饱餐一顿,可不用萧程出手,齐逐衡他们几个就将这些妖兽制伏。   第一天只是赶路,也没什么全员出手的必要,可萧程不动,齐逐衡就在旁边冷嘲热讽:“你拜入聆仙门时间也不短了,你师父没教你点什么?出门是为了历练的,你这样一直不动手,可历练不到。”   萧程并不理会他们,自顾自往前走去。   齐逐衡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加气闷,愤愤跟了上去。   一行人从天亮走到天黑,只看到些「小鱼小虾」,可没有裴翎这样的人带路,他们也不敢冒进,天色暗下来后,就找了个地方,准备休息。   眼看他们从乾坤袋里取出帐篷、被褥等物品,萧程简直目瞪口呆。   这到底是出来历练,还是出来玩?   齐逐衡还觉得萧程没有帐篷很惨,故意道:“萧师弟,你要是觉得外面太冷,待不下去,可以到我的帐篷里来。”   萧程:“……”   谢邀,又被阴阳到。   他根本没理会齐逐衡,独自跳到旁边一块石头上,这里视野好,没有遮挡,可以充分吸收月光和灵气。   在这样的丛林中,晚上是灵气最充足的时候,不能浪费。   萧程盘腿坐下之后,就进入了内视境界,根本不管下方的人在干什么。   秋拾雨也懒得搭理齐逐衡他们,钻到自己的帐篷里去。只剩下齐逐衡一人,盯着萧程打坐的背影,兀自咬牙切齿一会儿,也回帐篷去了。   临走前,还丢下一句:“呸!区区练气就想整完修炼,我看你能装多久!”   萧程运功两周天,经脉内畅通无阻,灵气井然有序的运往丹田,又被转化成身体的真力。结束之后睁眼一看,天色已经蒙蒙亮。   他已经修炼了一整晚,却因效率高,没有任何疲惫之感,反而因为经脉中灵气充足,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就是坐了一夜的身体有点僵,萧程起身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给自己准备早饭,就听到远处传来「沙沙」的声音。   他刚迈出去的一只脚瞬间收了回来,凝神看着声音发出的方向。   那声音很细微,不等他听清楚,旁边一个帐篷掀开,齐逐衡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石头上的萧程,冷笑了一声:“呦,你也醒了,一夜没睡的滋味怎么样?”   萧程正在听声,当下皱眉,冷斥一声:“闭嘴。”   齐逐衡被这样不客气的训斥,脸色顿时变了,他正要反唇相讥,萧程却道:“有东西靠过来了,仔细听。”   大概是因为萧程表情太过凝固,有那么一瞬间,齐逐衡还下意识听了,屏息去听四周的声音。   可在他听来,这周围一片安静,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外,连声虫子叫都没有!   这萧程是在忽悠他!   一股怒火瞬间涌上齐逐衡心头,他怒道:“你在骗——啊!!”   还不等他话说完,脚底下的土地便猛烈晃动起来,下一刻,他便被一根粗壮的、宛如树藤一样的东西从地上掀飞!!   齐逐衡一声怒吼:“这是什么鬼东西?!”   好歹也是聆仙门掌门之徒,他在半空堪堪稳住身形,落地没太狼狈,可落地地点却选不了,正好落在另外一个人的帐篷上。   里头那人还睡得正香,忽然遭遇灭顶之灾,什么都没穿就从帐篷里跑出来了,一边跑一边尖叫。   萧程:“……”   齐逐衡:“……”   刚从帐篷里出来的秋拾雨:“……”   齐逐衡忍无可忍,脸色涨红:“给我把裤子穿上!!”   作者有话说:   听到没!把裤子穿上! 第25章   看着像个姑娘。   萧程实在看不下去,从旁边抽起树枝,挑起被砸毁的帐篷盖到那人身上,才勉强制止了这场闹剧。   而那埋在土地下的「树藤」也露出真面目,竟是一条黑绿色的巨蟒,蟒蛇粗糙,布满沟壑,它似乎被什么惊动,极不安分地在地底窜动,地面上的帐篷被尽数掀倒。   四周一片狼藉。   齐逐衡也反应过来,提着剑跳到萧程身旁,看着还在地里乱钻的巨蟒,脸色发白,道:“什么玩意儿?”   “谁知道呢。”萧程随意挥挥手中的树枝,似乎要将它当成武器,下去对付巨蟒。   齐逐衡一脸骇然:“你的剑呢?”   九州大陆上兵器很多,但用剑者居多。   萧程却道:“我不用剑。”   不用剑,那就是用别的?   还不等齐逐衡说话,萧程就道:“出门急,忘了带。”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兵器。   前世也没有,只是后来实在拗不过剧情,怎么也杀不了裴翎,他才信了好友那番“你打不过他们是因为实力不够,实力不够是因为没武器助阵”的鬼话,去找了自己后来的那把剑。   齐逐衡只是看不惯萧程,想给他点苦头尝尝,可不是真想让他死。   听他这么说,他立刻低声怒斥:“你疯了!”   再看看萧程无所谓的模样,齐逐衡只好道:“算了,你别出手了,我们来解决……”   他低头看了一眼从土地中露出的巨蟒尾巴,那么粗,少说也得有五六百年的修行,这样的大蟒,真的是他能对付的吗?   齐逐衡心里没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握紧剑,他又朝着下方被拱乱的帐篷大喊:“魏庭,你衣服穿好了没!”   刚才那位裸奔的大兄弟从帐篷堆里露出头来:“师兄,我……我裤子找不着了。”   齐逐衡:“……”   算了,这种时候,谁也靠不住!   齐逐衡一咬牙就打算自己上,结果没想到,身旁的人影速度比他更快,一句废话都没有,就跳了下去!   齐逐衡怒吼:“你疯了!”   可萧程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像纸片一样被巨蟒击中然后拦腰斩断,他准确利索地落在了巨蟒的头部,手中的树枝往土地下狠狠一插!只有拇指粗细的树枝就如切豆腐一样,深深扎入土地种!在地底的巨蟒发出一声暗哑的嘶鸣!紧接着,便从土里冲了出来!   它的身体居然粗到一人合抱不过来,身上布满嶙峋的鳞片,头顶上还有两个小鼓包。   这已经不是蟒了!它将要化蛟!   那巨蟒被刺破额头,吃痛之下,发出狂力猛甩,饶是萧程也握不住那根细细的树枝,树枝没断,他整个人却被甩飞出去!重重撞在旁边的岩石上!   一时间,石屑飞溅,巨蟒似乎被激怒,朝着萧程就撞了过去!   它速度极快,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齐逐衡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巨蟒就撞上了那面山壁!顿时,脚下大地震动,山壁崩塌!   别说是萧程血肉之躯,就算是石头做的,此时怕也已经被碾成粉末了!   秋拾雨才刚提起剑,就见到这等变故,当时人脸色都变了,就要上去与巨蟒拼命,却被齐逐衡一把拉住:“你疯了!上去就是送死!送了一个还不够,还要再送一个?!”   被他这一怒吼,秋拾雨才稍微冷静些,她握紧手里剑,顿了半晌:“不,萧师弟不一定死了!我们联手试试!”   “试个——”齐逐衡一句话脏话还没说出,被巨蟒撞碎的山崖下传来些许动静。   秋拾雨一喜:“他还活着!”   说完,便不管不顾冲了上去。   此时距离巨蟒袭击营地已经有段时间,众人都已反应过来,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宝。   不同的法宝都散发着不同颜色的光芒,一时间,树林上空五彩光芒交叠,你方亮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巨蟒皮糙肉厚,他们用尽全力,也不能伤它分毫,可不受伤不代表不受影响,次数多了,巨蟒终于烦了,将注意力从崩塌的山壁上挪开。   它缓缓转过头,冰冷的眼睛从众人身上扫过,强大的兽压迫得众人冒出冷汗,他们谨慎后退,却仍旧保持与巨蟒对峙的姿态。   大概是觉得这么多人不好对方,巨蟒再一次选择了钻地,它在地底,众人就看不到它行动,只能看到脚下土地隆起又平复。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而这时,萧程终于从石头碎屑中脱身出来。   他虽然只是练气,但有上辈子的经验,用真气包裹住自己的重要内脏,倒也没受太重的伤。   只是爬出来一看,差点气得吐血。   他是为了引开巨蟒才去刺它那一下,结果这些人,不赶紧逃跑,居然跟巨蟒对峙起来了。   他们是它的对手吗?   加起来也不够这蟒蛇塞牙缝的!   偏偏这时,齐逐衡还冲他大喊:“还傻愣着干嘛,过来帮忙!”   萧程怒极反笑:“傻子喊谁?!你们还不快跑,打什么?”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可此时想要跑,已经来不及了,巨蟒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都放在他们身上!   萧程只能啐了一口,上去继续当诱饵。   他两步来到秋拾雨面前,随手一招,她的本命剑就落入了他手中,萧程掂量了两下,果然觉得这个用真力随手招剑的动作很帅。   而后对秋拾雨说了一句:“借我一用。”   便再次朝巨蟒而去!   他追到巨蟒尾巴处,用剑砍它的尾巴尖,倾注真力后剑削铁如泥,几下就将它的尾巴砍断一截,巨蟒彻底发狂,再顾不上齐逐衡等人,转头朝着萧程张开血盆大口。   被巨蟒吞下的前一刻,萧程将手中长剑仍还秋拾雨,对她道:“快跑!”   ——   茂密深林中,裴翎一身白衣,行走在树木之间。   总有些不长眼的小虫往他身上撞,进林没多久,白衣就成了花衣。   裴翎长叹一声,他就不该穿这身衣服进来,也不知道聆仙门的采买怎么回事,总给他安排一身白衣。   裴翎越走越觉得别扭,索性找了个水潭,准备细细,换身黑衣。   可他刚脱了衣服下水,就听到不远处地动山摇。   这在天悲山是很常见的事,他也没当回事,继续站在小瀑布下沐浴。   可还不等他洗完,那地动山摇的动静就越来越近,等他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裴翎只来得及用真力将旁边的白衣拉过来,转身披在身上。   ——   萧程被巨蟒吞噬后,营地里的其他人就呆住了,还是齐逐衡最先反应过来,拉着秋拾雨就往远处跑。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跟在齐逐衡身后跑走。   他们一直跑出去很远,才停下来。   刚一停住,秋拾雨就气愤地甩开了齐逐衡的手,怒道:“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把萧师弟一个人丢下。”   都已经到这份上了,齐逐衡也懒得装了,冷怒道:“你能打得过那巨蟒,要去救你的萧师弟,那你就自己去吧!魏庭,我们走!”   秋拾雨气急,却不敢真的脱离他们行动,回头看一眼营地的方向,那边早已没了动静,就算萧程没死,此时应当也不在原地了。   她只能将内心的怨怒和愧疚忍下,继续跟在齐逐衡等人身后。   然而,事情却并不如秋拾雨想的那样糟糕。   萧程没事。   他是故意被巨蟒吞噬的。   虽然在聆仙门上一时赌气与齐逐衡等人同行,但他可没打算真的一直陪他们小孩子过家家到离开。   一起来一起走就行了。   他的原计划就是到了山里,随便找个借口离开,等他们准备回去时,再跟他们汇合。   这样正好。   萧程「乘坐」巨蟒,离开后没多远,就落了地。   他被巨蟒吞过,浑身都黏糊糊的,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找水洗一洗。   他大概是好运,往前没两步,就看到了一个小水潭,水潭旁还有一个不高的瀑布。   萧程根本没多想,就跳进去了,他一个猛子扎到潭底,深深憋了一口气后,才缓缓往上浮。   却没想到,中途不知什么东西飘到了他的头顶,他就这么顶着一片白色的,湿漉漉的玩意儿浮上了水面。   萧程随手一模,发现是一片布。   他还有点懵,这么怎么会有布,用力一扯,布的另外一端响起隐忍的气声:“别拽。”   萧程:?   他懵懵地回头看去,却见一个人站在他背后不远处,这片白布正是那人身上的衣服。   而且这个人好像就只穿了这一件衣服,布料很薄,被水打湿后,紧贴在身上。   这人的曲线很纤瘦,看着像个姑娘,“她”又背对着萧程,一头乌黑的长发打湿,从耳侧顺到胸前,露出白皙优美的脖颈。   萧程刚才拉得是人家的衣摆,被他拉过后,湿漉漉的衣服更是从身上滑落,露出大半后背。   萧程:“……”   他短暂呆滞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佳人,连忙放开衣服,连滚带爬往岸上跑:“抱歉抱歉,对不住对不住,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位姑娘……你……唉!”   他一拍大腿上了岸,背对着那水潭中的佳人:“我着急洗澡,没看到你!不好意思啊!”   水中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V了,这本数据好像不咋样,挠头,好久没这么冷过了。   算惹,不管怎么样感谢陪伴,爱你们! 第26章   不好意思,他师父还在。   都说人不能撒谎, 撒了一个慌,就要用第二个、第三个去圆。   裴翎眼下就有这种感觉。   他先骗了萧程,说自己去闭关, 结果一转头就在天悲山深处遇到他。   刚开始不知道是萧程, 裴翎怕麻烦,没在第一件时间表明身份,等到萧程管他叫「姑娘」时,便来不及了。   他站在水潭的浅水处, 水刚好没过他的腰,衣服湿哒哒黏在身上, 摇摇欲坠。   裴翎有点懵, 还有点不知所措。   好在萧程很快反应过来,绕到树后面,道:“你换衣服吧, 我不看。”   裴翎:“……”   他换还是不换?换了……换成什么?   他的衣服萧程都认识, 随便换一件, 不就被发现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把之前准备的黑衣拿出来。   为了不被认出,他又披了一件黑披风, 将自己整个裹住。   等萧程回头,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方才被他惊扰的「姑娘」已经从水里出来,一身黑衣, 裹得严严实实站在水潭边,低垂着头, 似乎是在害羞。   她穿了一身男装, 但自己刚才叫她「姑娘」, 她也没反驳,应该是没交错吧。   许多女孩子出门在外都穿男装,行动方便。   萧程心里很挺凌乱,这位姑娘刚才不穿衣服时看着瘦,穿上衣服站直了却比他还高,比他还壮——等等,他在想什么,他怎么能去回味人家姑娘不穿衣服时的样子!   萧程万分羞愧,老老实实跟对方道了歉,那姑娘愣着没动,半晌后,才用那种沙哑独特的气音说道:“没事。”   萧程歪了一下头,姑娘的嗓音很奇怪,像粗砂相互摩擦,听着很让人难受。   可能是她嗓子受过伤。萧程不敢多问,只道:“这已经是天悲山脉深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没从这位「姑娘」身上察觉到任何真力波动,看不透她的修为。   会这样,要么是对方什么确实如一张白纸,修为粗浅;要么是修为太高,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可若修为很高,怎么会任由他接近没有察觉。   萧程自动将对方归于前者。   而被问的裴翎更是为难,他解释不了这个,只能顺着萧程的话往下继续说:“我……跟师门走散了。”   裴翎说完,又觉得不对劲儿,他是「走散了」,那萧程呢?   他大概能想到萧程这趟出来,是为了历练,可他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裴翎便问道:“你也一个人,也是走散了吗?”   萧程一下噎住,半晌后,才干笑道:“我、我也跟师门的人走散了。”   两人抬头,看向彼此,裴翎能看到萧程脸上的干笑,萧程却只能看到这位「姑娘」的黑斗篷。   裴翎看出萧程在说谎,忍不住蹙眉,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找你师门的人吧。”   萧程:“……”   萧程能怎么办,他只能答应下来,反正齐逐衡他们也没走远,找到人后把这位姑娘丢给齐逐衡,他该干嘛干嘛。   互相撒谎的代价就是互相圆谎,两个各怀心思地一同上了路,期间萧程距离裴翎一丈远,裴翎偶尔踩到什么树枝圆石,也不见他上前搀扶。   两人走了半天,也没见到齐逐衡踪影,回到之前的营地处,只看到一片狼藉。   想必是萧程被巨蟒「吞」了之后,他们就跑了,没再回来过。   路上,萧程将自己的情况说给裴翎听,得知他被巨蟒带走,门人却四散逃逸后,裴翎忍不住蹙眉:“他们半点也不担心你的安危?”   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裴翎的萧程随口道:“啊,我比较厉害嘛,他们很放心我。”   听出他语气中的随意,裴翎又问:“你跟谁一起出的门?”   “嗯?”萧程觉得古怪,这位姑娘对他的事情是不是过于关心了?   萧程眼神一变,裴翎就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可他的小徒弟瞒着他出门,还找了几个不靠谱的同门,他难免会多心。   裴翎很快低头敛目,萧程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绕着营地找了一圈,不见人影后,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对裴翎道:“他们应当是往东去了,你真要跟我一起走吗?你师门的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跟我走,说不定会跟他们错过。”   裴翎根本没有什么师门,听萧程笃定的话,他心里却有几分疑惑:“你对天悲山很熟悉?”   “嗯。”萧程淡淡道:“来过一次。”   来过一次就这么熟悉了?裴翎记得分明,他上次跟萧程一起来时,可没带他往这边来。   裴翎想了一会儿,道:“我在这树林里迷路好几天了,也没找到师门的人。”   眼下之意便是,不跟着萧程走也找不到门人,还很有可能连自己也走不出去。   萧程觉得是自己惊扰了别人沐浴,又是举手之劳,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便道:“那行,你跟我走。”   两人又往东走,走走停停约莫两个时辰,终于听到前方有些动静。   齐逐衡他们离开营地后,一路大概就没停过,萧程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句,自己的这位同门是多「放心」自己,人被巨蟒叼走了,连回头看一下都不。   难怪人家姑娘觉得不靠谱。   好不容易听到动静,萧程可不愿意再错过,忙加快了速度。他们穿过一片极其茂密的森林,终于在森林尽头的开阔地看到了齐逐衡等人。   让萧程意外的是,齐逐衡正在与人对峙,而站在他对面的,竟然也是个熟人。   是罗森门的少门主罗齐寒。   这次他也带了许多人,不过张照不在其中,都是些跟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弟子。   聆仙门的人与罗森门的相对而立,气氛紧张,可好巧不巧,萧程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正好站在两拨人中间,一见他出来,两边人齐声道:“怎么是你?”“你竟然没死?!”   罗齐寒语气不善就算了,齐逐衡也是表情冷漠。   弄得站在中间的萧程特别不是人。   合着友军敌军都不欢迎他。   可萧程天生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别人越烦他,他笑得越开,往旁边树上一靠,笑着调侃道:“诶呀齐师兄,我丢了你也不知道找找我,才跑出去这么点距离就被人给拦住了啊。”   齐逐衡确实是被拦住的,听萧程这话,脸色越发青了,咬牙切齿道:“你闭嘴!”   这个萧程到底有没有眼力劲儿,说出来的话怎么总是那么气人?   而这时,秋拾雨却回过神来,从齐逐衡身后跑到萧程上身边,异常激动道:“萧师弟,你没事!”   裴翎刚好从灌木丛后钻出来,听到这句,略微一挑眉。   齐逐衡怒道:“这又是谁?!”   “什么叫又是谁?”萧程不满:“听着好像我从什么地方捡来的一样,这是……嗯……”   他说到一半,才想起自己连这位姑娘的名字都没问,就带着她走了两个时辰。   连忙转头问道:“你叫什么?”   齐逐衡:“……”   还说不是捡的!连叫什么都不知道。   裴翎却被问得卡住。   在这里的人,不是聆仙门的,就是罗森门的,一个是自己的门派,另外一个跟自己有冤仇。   不管是哪边,都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   裴翎死死压着自己的声线,用伪装出来的沙哑气音道:“我叫余非衣。”   这是什么怪名字?萧程看她一眼,转头对齐逐衡道:“对,她叫非衣,她嗓子有点不好,你少问她问题!”   齐逐衡十分崩溃,为什么一副这样熟络的口吻,你不是才刚知道对方的名字吗?!   可还不等他问出口,旁边的罗齐寒就忍不住了,扣扣耳朵,道:“你们叙旧结束了吗?抢了我们的灵兽,该还给我们了吧?”   齐逐衡这孩子虽然倒霉,但到底是自己门派的人。   一听说他们惹了麻烦,萧程就升起十二分的热情,问道:“怎么回事?”   秋拾雨在旁边愤愤不平道:“那灵兽就是我们捉到的,他们非说是从他们手中逃走的,可逃走就是逃走!既然能逃走,就代表还不是他们的,我们即没有暗中偷袭,又没有明抢,凭自己本事捉到,凭什么要给他们?”   天悲山中天灵地宝众多,因为宝物发生争抢,是常有的事儿。就秋拾雨说的这个情况,争起来无可厚非,本着自己是哪边人,就站在哪边的原则,萧程道:“秋师姐说的有道理,我们抓到了就是我们的,你们打算明抢?”   “胡说!”罗森门那边立刻有人站出来,道:“要不是我们将它打伤,你们也不可能抓得到!”   “我们没看到那灵兽受伤!为了抓那灵兽,我们几个师兄也受了伤,废了这么一番功夫,你就想把灵兽拿走?做梦!”   聆仙门这边自然不甘示弱,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   吵得罗齐寒烦了,刷得一声拉出自己手中的长剑,那剑身泛着寒光,一下把在场的人给镇住了。   这少年望向萧程,冷冷一笑:“上次你抢我的龙须半夏,害我回家被爹爹一顿训斥,这次你又想抢我的灵兽?你可要想好了,这次,你师父可不在你身边,没人能护着你了!”   在旁边围观的裴翎:“……”   不好意思,他师父还在。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还有一更,搞一个抽奖吧,参加条件是14-16号全订,按照我目前的收藏和追更人数看,获奖概率很大,大家可以踊跃参加,应该是稳赚不赔的。 第27章   这就是女孩子吗?腰怎么这么细?   萧程最烦这种小孩儿, 仗着自己家世显赫,在外嚣张跋扈,身体看着长大了, 心里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罗齐寒抽剑, 他也抽「剑」。   不过他的剑是路边树枝,歪歪扭扭,还贼细,与罗齐寒的剑相比, 过于潦草。   罗齐寒大笑出声:“哈哈哈你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在逗我们开心吗?”   萧程用他那柄「剑」抠了抠耳朵, 懒洋洋道:“逗你是真的, 至于你开不开心,我就不知道了。”   黑斗篷下的裴翎诧异地抬起头,这样的萧程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跟在他面前时完全不同。   黑皮少年懒洋洋靠在树下, 人虽然黑, 却也掩不住五官的俊朗。   尤其是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似乎什么都看在眼底, 又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萧程并没有跟罗齐寒说太多废话,扣完耳朵就出手了,罗齐寒和他身后的人也不甘示弱, 纷纷亮出兵器,双方缠斗在一起。   让裴翎脸上有点挂不住的是, 除了萧程对上罗齐寒游刃有余外, 其他聆仙门的弟子竟然都打不过罗森门的, 看了看去,也就秋拾雨这个女孩子,对付得还稍微轻松一点。   齐逐衡的对手是个同样筑基的罗森门弟子,他不仅不是对方的对手,反而被两三次击倒,差点被人踩到脚底下。   这还是聆仙门现任掌门的徒弟呢,裴翎隐约记得,他入门已经有一年多了,怎么会这样?   看着齐逐衡又一次被击倒,裴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摘下身旁一片树叶,倾注真力后,悄然往齐逐衡那边弹去,树叶正好命中对方的剑刃,那人被荡退两步,愕然地睁大眼睛,不明白齐逐衡的力气怎么忽然变大了。   齐逐衡却傻的根本没发现那片树叶,还真以为自己敌过对方,便冒然挥剑砍去。   他这一剑满是破绽,对方很快抓住破绽,要将他彻底擒住。   看着齐逐衡将要败落,裴翎皱眉,又一片树叶扔了过去。   他光专注齐逐衡那边了,没意识到旁边有个人朝他倒来。   那人快碰到他时,他身体微动,正要闪开,一抬头,发现萧程正看向这边。   萧程是怕那位黑衣姑娘被牵连受伤,就多看了一眼,谁料对方直勾勾站在那儿,对身后袭击她的人浑然不觉,萧程不由皱眉,将手中树枝往黑衣姑娘那边一扔,道:“小心。”   原本打算躲开的裴翎:“……”   他要躲开岂不是很奇怪?裴翎硬生生停住自己的脚步,被那人撞上。   纤瘦的身躯踉跄两下,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那一瞬间,裴翎就心道糟糕,完了,戏演过了,就算被撞,这一下也太夸张了。可还不等他懊恼多久,一只熟悉的黑手就揽上他的腰间,微微用力后,将他重新拉回地面,扶正站稳。   裴翎:“……”   萧程「啧」了一声便立刻放手,忍不住甩了两下手后,快速从黑衣姑娘身旁撤走——这就是女孩子吗?腰怎么这么细?   他就摸了一下,碰到对方腰际的手似乎微微发麻。   裴翎哑声道:“多谢。”   萧程却不看他,而是面向旁边的罗齐寒,道:“小心点。”   声音硬邦邦的。   裴翎:“……”   「黑衣姑娘」一声不吭,滑坐在地上。   乌黑的衣摆铺散开,从衣袖下探出的手白得醒目。   萧程被她倒地的动静吸引,转头看了一眼,目光被那白皙手腕烫到,火速转头,问她:“你受伤了?”   因为徒弟动作太粗鲁,不仅放手还走特别远,结果不小心裴翎往他身上靠失败后倒地又不想挣扎暴露实力就顺势坐下的裴翎:“……”   他继续哑声道:“没事。”   嘴上说没事,起身时却一晕,身体一晃。   萧程「啧」了一声,不耐烦地上前将人搀扶着。   一转头,看聆仙门的其他人被打得屁滚尿流,尤其是齐逐衡,都被人踩在脚底下了。   萧程小声叹了一句:“废物。”   扶着黑衣姑娘在旁边石头上坐下,萧程说:“你休息一会儿,我马上解决。”   然后便冲向了罗齐寒。   认真起来的他,罗齐寒根本抵挡不住,两招以后就被制伏,整个人被困在树上。   萧程以树枝顶端抵着罗齐寒的咽喉,对其他人大声道:“住手!不然把你们少主宰了!”   经过真力加持的树枝削铁如泥,更别说区区一个人的喉咙。   尤其他表情满不在乎,好似真的会用力刺下去一样。   其他人顿时被他震撼住,不敢再动作。   萧程将那树枝往地上一扔,对着还趴在地上的齐逐衡道:“麻烦帮你们解决了,自己处理。”   丢人已经丢到姥姥家的齐逐衡:“……”   他甚至没有心思跟萧程伴奏,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萧程却不管这些,他只是爱打架才仗义出手,打完了就没他事儿了。   他来到那位黑衣姑娘身旁,皱眉蹲下,道:“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了?”   裴翎:“……”   他努力告诉自己的徒弟,自己没受伤,可萧程不信,目光烦躁地在他身上来回。   虽然不耐烦,却还强行压抑着自己的脾气,没有发火:“受伤了就直说,脱了衣服给我看看。”   听到这里,裴翎都有一种直接把斗篷扯掉的冲动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可他不能这么干,这里只有萧程一个人就算了,还有齐逐衡等一派聆仙门弟子,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就不用回聆仙门了,直接找个缝钻进去得了。   萧程如此坚持,裴翎抵挡不住,犹豫半晌,只能说:“伤在你不能看的地方。”   萧程瞬间闹了个大红脸,他又抑制不住想起在水潭看到的那一幕,猛然站起身来,无措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到裴翎这边:“那你怎么办?继续跟着我们?还是送你出去?”   裴翎:“……”   其实都行,送他出去,他可以再回来。   无非就是浪费些时间罢了。   而这时,齐逐衡已经处理完了罗齐寒,他被揍得灰头土脸,却仍旧傲慢,对萧程道:“虽然你帮了我们,但我们不会陪你回去的!要送她回去,你就自己送!”   自己送?   萧程想了一下,觉得有点古怪。   便问齐逐衡:“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   齐逐衡道:“去找地心火,我们抓到了引火鸟,不去就浪费了!”   那引火鸟正是刚才跟罗齐寒争夺的那只灵兽。   萧程好像听说过地心火,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矿物,可以用来打造上品灵器。地心火并不难采,就是位置比较隐秘,藏在溶洞深处的岩浆里头。   那种地方温度极高,人在里面一般待不了多久。   引火鸟尝尝将巢穴筑在地心火旁边,若是能抓一直引火鸟,让它在前头带路,能省去不少麻烦。   难怪他会跟罗齐寒打起来。   萧程想了一下,对那黑衣姑娘道:“要不还是我把你送回去吧。”   “不。”裴翎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找地心火。”   不巧,他要找的那只树精,就住在岩浆溶洞里。   既然顺利,那就不回去了。   萧程意外:“你也去找地心火?”   裴翎道:“不找,我去那边修炼,我的伤没有很大问题,不会影响行程。”   “行吧。”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怎么也是被他们门派的打架斗殴牵扯进去的,萧程就答应了,转头对齐逐衡道:“带我们一起去。”   齐逐衡皱眉,显得很不满。   萧程却咧嘴一笑:“不带就揍你。”   齐逐衡:“……”   什么毛病!动不动就揍人!   齐逐衡又生气又没办法,见过萧程刚才对付罗齐寒,他便知道自己不是萧程的对手,他那种运用真力的方法极为古怪,居然能将真力外放,附着到物品上。   他也偷偷学着萧程的样子运用过真力,结果差点真理失控反噬自己。   那得是多么精细的控制力才能做到。   齐逐衡早已没了跟萧程作对的想法,便道:“随便你们,但你们不能抢我们找到的地心火。”   萧程才懒得要什么地心火,兵器他都没有,要矿石干什么?   一群人商量好便准备出发,看了看被揍趴的罗齐寒,萧程道:“把他绑在树上。”   罗齐寒被揍得鼻青脸肿,一半脸肿得像猪头,口齿不清冲萧程嚷嚷:“我们输了,不会跟你们抢!放我们走吧!”   抢夺珍宝,不至于动手杀人。   小辈之间的小摩擦,是小辈之间的事,但若萧程杀了他们,那就牵扯上罗森门,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不过就这么放他们走,他也不愿意,萧程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好几节麻绳,丢给旁边的同门,道:“把他们绑在树上。”   说着,萧程就演示,将罗齐寒绑在了树上。   是那种,面朝大树,双脚离地的绑法。   姿势极为狼狈,特别丢人。   秋拾雨在旁边都看笑了,忍不住往裴翎身旁凑了凑,小声对他说:“姐姐,我们这个萧师弟可有意思了。”   裴翎:“……”   谢邀,体会到了,是让人血压上升的有意思。   罗齐寒拼命挣扎,却根本挣不脱萧程精妙的绳结,他手臂和大腿都被麻绳给蹭红了,这辈子没受过这委屈的罗齐寒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了哭腔:“你干什么呜呜呜快点放我下来!!”   “我就不。”萧程的回答非常欠揍。   回答完了,还要监督其他人:“你们还不快点动手?”   聆仙门跟罗森门算是有点旧怨,这次的矛盾完全可以说是罗森门挑起,放他们走,聆仙门的人也不甘心,听到萧程这么说,顿时反应过来,连忙把剩下的人往树上绑。   一时间,场面十分热闹。   裴翎实在看不下去,这也太胡闹了,正要阻止,萧程却挥挥手:“地心火在什么地方?早点找到早点回去了,走吧。”   其实人还没绑完,但事情做得不能太绝,他说要走,众人就纷纷放下绳子离开。   走出好远,还能听到罗齐寒的哭声:“萧程!!我记住你了!!”   作者有话说:   好的我咕了二更,我还咕到了现在,呜呜呜我是废物点心qwq;   我自己跪好了你们抽吧,我先睡我日后再补qwq 第28章   萧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裴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历练, 一群人闹闹哄哄地在天悲山脉中走,隔着老远还能听到罗森门少门主的鬼哭狼嚎。   他这一哭,仿佛连带着张照都没那么讨厌了。   不, 张照还是很讨厌的。   同行的小姑娘更是真的把他当成同行, 一路上「姐姐姐」的叫着,几次意图过来跟他搭话。   最后还是萧程吼了她一句:“她嗓子不好,你不要老跟她说话!”   小姑娘才委屈吧啦地走开了。   裴翎:“……”   有那么一丢丢愧疚。   他才知道原来自己门派的弟子这样单纯,他说自己叫余非衣, 他们就信了,还将他纳入队伍, 带他一起去找地心火。   他们就不怕他是隐藏实力, 故意伪装骗他们的?   裴翎不知道,他们之所以那么轻易相信他的身份,大半还是因为他是萧程带过去的, 齐逐衡虽然不承认, 但在萧程出手制服罗齐寒后, 内心已经相信他的能力,他带来的人,自然也是没怀疑的。   离开罗森门的人后, 齐逐衡就将那只引火鸟放了出来。   引火鸟个头娇小, 浑身羽毛火红,出来后,扑棱着翅膀就想逃走。齐逐衡废了那么大功夫才将它抢到手, 怎么可能会让它跑掉,取出提前备好的银丝线拴在它的脚上, 将它往空中一扔, 道:“乖乖听话带我们去找你的巢穴, 找到了,就放你走。”   引火鸟似乎听懂了,它很有脾气地飞了两下——然后就落在了地上。   说什么也不肯再飞了。   齐逐衡:“……”   他拉一下银丝线,银丝线就拖着那鸟在地上挪一下,连挣扎都不挣扎的,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迹。   他又拉一下,引火鸟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齐逐衡气恼:“你不听话,我们现在就炖了你!”   引火鸟扑棱一下,头往旁边一歪,舌头都伸出来了。   一副「炖了就炖了,不用你动手我先走一步」的模样。   齐逐衡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他们的麻烦不是如何赶走罗森门的人,也不是怎么找到火溶洞,更不是到了地方之后怎么取地心火……而是这鸟根本不配合。   齐逐衡火气上头,就要先揍它一顿,却被秋拾雨拦住:“你别动手!这鸟看上去有灵智,它本来就不配合,你再动手,它怕是宁死都不会帮咱们!”   齐逐衡却冷笑道:“宁死也不帮?我倒是要看看,真的要死了,它帮不帮!”   这畜生还真有那样的骨气?   旁边的萧程却不吭声,他也觉得欺负一只鸟太跌份,但他更不知道怎么对付这只脾气倔强的鸟,索性站在一旁看热闹。   折腾了半天,也不见这只鸟配合。   站在人群最外围的裴翎看不下去了,叹息一声,上前道:“给我吧。”   齐逐衡回头看了他一眼,大概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女子,居然收敛了他那一身嚣张气焰,很不服气地将银丝线交到了裴翎手中。   裴翎叹气摇头,收着银丝线,来到了那只引火鸟旁。   他直接将银丝线解了下来,重新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了一截更软更细的丝线系在鸟腿上,那只鸟还是很倔强,但好歹肯站起来了。   裴翎催动真力,那跟丝线上结出淡淡的霜花,一路蔓延到鸟腿上。   这鸟喜火,厌恶冰霜,那霜花刚一靠近,它就开始扑棱翅膀,绕着裴翎乱飞。   裴翎也不在意,朝它淡淡道:“回家去。”   引火鸟:“……”   它折腾了半天,不见裴翎收拢真气,反而让那霜花越来越近,最终放弃抵抗,朝着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见那鸟真听话了,齐逐衡面露喜色:“你这是什么丝线?怎么这样神奇?”   裴翎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丝线的一段交还给他:“你自己拿着。”   他太冷淡,齐逐衡瞬间就被冷到,哼了一声,把丝线拿走了。   裴翎做这些的时候,萧程就在旁边抱臂看着。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位黑衣姑娘的有些动作好熟悉……她真的是个姑娘吗?人又高又瘦,比自己高就算了,竟然比齐逐衡还高。   环顾四周,这群聆仙门弟子竟然没一个比她高的。   嗓音又粗……可她若不是个姑娘,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背和脖颈。   那样的背影,男人会有吗?   萧程想着,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在场的一个男人——齐逐衡身上。   他在努力脑补齐逐衡脱光的样子,看了一会儿,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猛然一抖,搓了搓双臂。   远处的齐逐衡也僵住,萧程什么病犯了?在用什么眼神看他?!   萧程成功把自己恶心一顿后,放弃研究「黑衣姑娘」到底是男还是女,他喊对方「姑娘」,对方并未反驳,那应该就是个姑娘吧。   也许就是有姑娘长得又高又冷,嗓音又粗呢?   他应该相信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相信这位「姑娘」不会骗他。   齐逐衡拎着那只鸟往前走了好一段路,那鸟儿大概是很不满这群人威胁它,飞倒是飞了,可不是按照直线飞的,一路都在兜圈子。   来来回回,折腾了半上午,把所有人都折腾累了,中午休息一下后,齐逐衡学着裴翎的方法威胁了这鸟一番,鸟终于不折腾了,老老实实朝着火溶洞的方向飞去。   到了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找到了掩映在灌木丛后的洞口。   那洞口又深又窄,里外也没有活物进出的痕迹,清理完洞口的灌木,要弯着腰才能钻进去。   里头黑漆漆的,看着就有点恐怖。   秋拾雨很犹豫:“这真的是火溶洞的入口吗?会不会是这只鸟骗我们的啊?”   “它应当还没有这个脑子。”齐逐衡站在洞口观察了一下:“你过来试试,洞里面吹出来的,是不是热风?”   天悲山脉下有一条龙脉,温度极高,从山洞或者岩石缝隙入内,能找到地下的岩浆。   正是因为如此,这里温度常年偏高,四季如春,灵植灵药特别多,也因此成为历练圣地。   想进火溶洞很容易,有经验的人自然知道入口,也不用引火鸟带路。   只有他们这种从来没来过的人,才会用引火鸟来碰运气。   鸟儿能飞进去的洞穴,他们不一定能进去。   但里面有热风,那应当没找错地方。   齐逐衡挽了挽袖子,道:“来都来了,进去试试,不行再退出来。”   “好吧。”秋拾雨很嫌弃,却也不好改变大伙儿一起做的决定。   齐逐衡左右看看,叫另外一个弟子在前面打头阵,那弟子进去后没多久,朝外面喊道:“这里面有个岔路口,能走,你们进来吧!”   齐逐衡这才拎着鸟进去,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有个弯儿,过了拿道弯,里头就宽敞了。   他转头叫其他人也进来。   站在外面的萧程听到了,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聆仙门的弟子自然是听他的,陆陆续续都进去了,最后只剩下他和裴翎。   裴翎有点犹豫,按照他的想法,断后的应该是他。   可自己现在是个「姑娘」,被萧程看了两眼,为了不暴露,他还是弯腰走在了前头。   萧程紧跟其后。   这洞实在是太窄了,人进去后,挡住洞口的光,里头更黑。   萧程从亮处到暗处,一时有些看不清前面,再加上前头的人穿了一身黑衣,他蒙着往前走了一会儿,鼻子忽然撞到一个很软的物体上。   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直起身子,结果没想到头顶就是石壁,「砰」的一声,脑瓜子嗡嗡的。   他瞬间就停了下来,捂着鼻子和后脑勺,蹲在了地上。   前头的裴翎:“……”   屁股被撞时他就停下了,又听到萧程撞到头,又好气又好笑地回头:“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萧程还委屈呢:“你为什么忽然停下?”   裴翎道:“前面有人崴到脚了。”   对方停下,他自然也得停下,可没想到萧程啥也不知道,一闷头就往他身上撞。   想到刚才撞到的尴尬位置,裴翎脸就有点发红,他也蹲下,反身看萧程:“你怎么样?”   这次裴翎说的话有点多,萧程更觉得熟悉。   他放开捂着鼻子的手,狐疑地深吸两口气,结果没闻到想闻的味道,反而闻了一鼻子洞穴里的湿气。   “唔咳咳咳……”   萧程猛咳起来,刚转过身打算走的裴翎停下:“你又怎么了?”   萧程:“呛到了。”   裴翎:“……”   他这徒弟到底是什么品种的?   裴翎道:“走吧。”   两人这才继续往前,等走过那道拐弯,便发现前方豁然开朗,终于能直起身子,裴翎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萧程也从较窄的洞口钻了出来,他一抬头就看到高出他许多的黑衣姑娘。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低头看了对方腰际一眼。   如果姿势没问题的话……他刚才撞到的地方,应该是对方的屁股或者大腿吧。   她一个姑娘家……完全不在意的吗?   萧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作者有话说:   采访一下裴翎:请问您完全不在意的吗?   裴翎:……(拔剑) 第29章   一双眼睛黏在裴翎身上,怎么都挪不开。   这个山洞内部结构复杂, 进去之后,有好几条岔路口,越往里越黑, 越往里洞穴越窄。   萧程都有点怀疑, 那只引火鸟是不是故意报复他们,这么狭窄的地方,它一只鸟,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仿佛听到他内心的疑惑, 裴翎道:“它只是在这里做窝孵蛋,平时并不回来。”   这本是很平常一句话, 可落入已经产生疑心的萧程耳中, 就显得很不一般了。   余非衣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萧程越看越觉得有问题,火溶洞他上辈子都没来过,余非衣一个会在天悲山和自己师门走散的人, 是怎么知道的?   萧程就跟在裴翎后头, 细细观察着这个人。   可中途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在山洞里绕来绕去,余非衣竟然成了殿后的,萧程几次回头, 都看到高出自己许多的余非衣正静静朝着他的方向, 五官藏在黑色斗篷下,看不清楚,却总觉得他在看着自己。   萧程:“……”   萧程难受, 裴翎更难受,他可没打算一直跟着他们。   进了山洞后, 他就一直在找机会, 想趁机脱队, 单独行动。   可萧程坚持殿后,有他看着,自己不可能溜走。   为了不露馅,裴翎只能继续跟着。   越往下,山洞的分叉口就越少,洞内的温度也越高,偶尔还能看到山洞缝隙里的火光——那是火溶洞特有的龙脉岩浆。   裴翎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缀到了队伍的末尾,正打算在一个岔路口悄无声息地消失,一抬头,就见在他前面的萧程不走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裴翎:“……”   怎么回事,他小徒弟为什么一直在看他?   裴翎没办法,只能假装歇脚,又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这段山洞比较宽敞,萧程等裴翎走到他身侧后,才开始往前走,两人几乎是并肩而行,裴翎能察觉到,萧程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可他不敢回头看萧程,唯恐两人目光撞在一起。   于是就这样气氛古怪地并肩往前走,走了好长一段路后,前方的人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最前头传来一阵扫动,裴翎听到脚底下的地面嗡嗡震动,他神色一敛,身体往旁边一侧。   下一刻,脚底的地面就被破开一个大洞,萧程躲的有点不及时,差点直接被拉下去。   见他身姿趔趄,裴翎连忙伸手,拉了他一把。   结果萧程自己也使劲,两人的力道叠加在一起,他便撞到了裴翎身上。   身体相贴,触感再也隐瞒不住,萧程眼中漫上错愕:“你是……”   他刚开口,裴翎就暗道不好,正好这时,底下的东西窜了上来,那是一根人粗的树根,根须挥舞着,像鞭子一样鞭打着四周的石壁!前方的齐逐衡等人早已被掀翻在地,混乱中,那只引火鸟也飞走了。   萧程却顾不上前方同门的鬼哭狼嚎,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眼前这人身上,在裴翎反应过来之前,他伸手,一把落下了他的斗篷。   熟悉的容颜就这么出现在了萧程面前。   萧程:“……”   裴翎:“……”   两人都是沉默,对视中,裴翎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萧程错愕张嘴,正要询问,裴翎却抓住他的肩膀,道:“火溶洞里有一棵万年树精,你们惊动了它,它醒了,一会儿岩浆就会漫上来,带他们出去。”   说完,手上微微用力,将他往人堆里一推!   好巧不巧,正碰上往回跑的齐逐衡,萧程把他砸倒在地,齐逐衡扬声大骂:“你干什么!快起开!”   萧程皱眉爬起来,回头看了齐逐衡一眼,道:“这里的树精醒了,一会儿岩浆就会漫上来,别找什么地心火了,快点跑吧,跑慢了你们都要化成灰。”   齐逐衡一愣:“我们?那你呢?”   萧程抬眼往裴翎刚才站着的地方看去,哪里还有人影,只剩下一块黑色斗篷,静静落在地上。   他咬牙:“我要去找人!”   说完,他冲过去捡起地上的斗篷,朝着另外一个洞口冲了进去。   身后,齐逐衡大喊:“你果然是个疯子!遇到你就倒霉!你没死也别再来找我们了!!”   随着萧程渐行渐远,那声音也听不见了。   脚下的大地还在不断震动着,那树精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奔跑,树根一直在土地下追逐,萧程回头忘了一眼,发现那树根速度很快,自己怕是跑不过他。   在树根即将抵达他脚底时,他猛然往旁边一闪,给树根让出了位置,树根拔地而出,在狭窄的山洞中穿行,很快砸在地面的山壁上,砸出一个大窟窿。   窟窿的另外一端透出些许光亮,萧程便顺着缝隙挤了过来。   根须很快追了过来,就在他避无可避时,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将他往旁边一拉。   对方用力很大,似乎是在生气,萧程被他拉得滚在地上,抬头一看,却见裴翎一身黑衣站在他面前,劲瘦的腰被一根绣着银纹腰带缚着,不堪一握。   萧程抿了一下唇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没想到,裴翎反倒先他一步翻了脸:“不是叫你出去吗?!”   萧程心里也升起点脾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一个跟头从地上站起来,道:“师尊一个人要去干什么?!”   他即强调了「师尊」,又强调了「一个人」,显然是在指责裴翎之前隐瞒身份。   裴翎竟有些心虚,望着眼前的小徒弟,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这时,那追逐萧程的树根弄丢了目标后,回过神来,再次朝着他们所在的这个石室探来。   裴翎抿唇出剑,动作一气呵成,将探过来的树根斩得细碎。   他一手握剑,一手朝着萧程伸过去:“抓紧我。”   他让萧程抓紧他的手,萧程咬了一下后槽牙,就握了上去。   经过刚才剧烈的奔跑,萧程的手很热,掌心还有微微的汗渍,可裴翎的手却很冷,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不管萧程怎么努力,都捂不热。   萧程又气又恼,更加用力地抓紧了裴翎的手,甚至还将自己的手指都挤进裴翎的指缝里,十指交错。   可裴翎却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一样,拉着他往前走。   真力全盛夏的裴翎实力恐怖,欲树斩树,遇墙拆墙。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萧程才发现这里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跟外面天然的火溶洞不同,这里到处都是人工开凿的痕迹,刚才他们也是从一间石室中出来的。   那树根大概也不知道闯入火溶洞的人到底是谁,就乱发一通脾气,结果踢到铁板,发现自己不是裴翎对手后,便立刻撤了回去。   可裴翎来都来了,怎么会这样回去。   他也该感谢阴差阳错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不然以那棵树精的狡黠,此时早已跑了,就是误会他只是聆仙门的一名普通弟子,才待到现在,还主动发脾气现身。   裴翎带着萧程一路追逐,越来越往下。   中途他一直牵着萧程的手,偶尔有不方便时,还会揽着他的腰,将他送到合适的地方。   萧程从未如此近距离看过裴翎的侧脸,往日过于冷清纤弱的容颜,在火溶洞明灭的光线中,多出几分刚毅,刚像是一把出鞘的刀,除了冷,还多了几分攻击性。   萧程这才意识到,这是在虞国公府救了他的那个裴翎,不是后来被那几个畜生折腾的连自己都弄丢了的裴翎。   萧程抓着裴翎的衣服,不自觉就收紧了五指。   他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起来,一双眼睛黏在裴翎身上,怎么都挪不开。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除了问题。   裴翎却没发现萧程的异常,他带着他在甬道中穿梭,最终来到了这地下宫殿的最深处——那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山壁上凿着螺旋往下的石梯,石梯尽头是火红色的岩浆,高温映着两人的脸。   萧程的心跳原本就很快,被这火光一照,很快出了一层汗。   裴翎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他仍旧像是一尊冰雕的塑像,表情淡淡地将萧程放在石阶上后,道:“跟紧我,别乱跑。”   语气还跟平时一样,但说完后,很快转开目光,朝着前方走去。   萧程想到他刚才那些过于暴力的行为,微微一愣后,追了上去:“师尊,你生气了吗?”   裴翎脚步一顿,片刻后,道:“是我向你隐瞒了身份,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嘴上说着不生气,可语气里都是生气。   萧程又往前追了两步,道:“师尊,你就是生气了。”   裴翎:“我没生气。”   萧程道:“师尊,你是因为我私自追过来,所以才生气吗?”   裴翎:“……”   小徒弟根本不罢休,追着问了又问,裴翎实在是被他烦到了,不得已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哪里看出我生气了?”   萧程道:“你说话语速比平时快,也不爱看我,目光很快挪开,握剑的手比平时用力,动作也狠许多,真力挥霍无度,刚才那树根都退走了,你还是把那道石门炸了。”   裴翎简直不可思议:“你平时都在干些什么?”   萧程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没注意到自己平时观察裴翎,观察得这么仔细。   被裴翎问了,便支支吾吾回不上来。   裴翎越看他,越无奈,真不知道自己当初一时心软,到底收了个什么徒弟。   只能不跟他计较这事,转身继续往前走:“我来这里有事要办,不是故意骗你,下边很危险,你现在的修为,还碰不了这些岩浆,我是怕你出事。”   “我知道。”裴翎刚一说完,萧程就连忙道:“我知道师尊是关心我,可我也想知道师尊啦这里是干什么的,我……我没控制好自己,就跟过来了,师尊,对不起,但我临走前嘱咐齐师兄了,他应该会带其他人出去的!”   萧程的道歉来得太快太真诚,裴翎微微一顿后,忽然有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感觉。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算了,你跟紧我吧。” 第30章   糟糕,忘了这茬了。   萧程瞬间高兴, 非常积极地站到了裴翎身旁。   裴翎忍不住又看了他这倒霉徒弟一眼,萧程就冲他傻笑。   算了,太傻了, 没眼看。   裴翎挪开目光, 带着他往里走,两人走过两层台阶,来到一间石室门口,大老远就能听到里头的动静, 石室的门关上,裴翎上前一脚踹开, 露出里头忙忙碌碌的小老头。   那小老头胡子雪白拖地, 身高只到裴翎的腰部,听到动静后,整个人猛然一抖, 头也不回地往石室的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裴翎哪能让他跑了, 上前抓住他肩膀, 硬是将他拖了回来。   数道止步符打在墙上,萧程很狗腿地帮忙关了门。   石室瞬间变成一个密闭空间,小老头避无可避, 终于苦哈哈看向裴翎:“裴……裴掌门, 你怎么来了?”   裴翎道:“你跑什么?”   “我……我哪有跑。”小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心虚地把自己打包好的行李放下。   裴翎挑眉,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小老头则搓搓手:“您找我有什么事?”   裴翎看了一眼四周, 发现生活痕迹很浓,想必这小老头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 便道:“你在天阶下住的好好的, 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地方来?”   “额……这……”小老头顿时卡壳,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道:“你们搬到那边去了嘛,又建了个什么学宫,吵吵嚷嚷的,小老头我睡不着,就搬出来了。”   “云顶山那么大,学宫在山脚下,能吵到在天阶旁的你?”裴翎并不信他的鬼话,皱眉看着小老头那张充满讨好的脸,裴翎道:“我来是有事问你,你五百年前就守在天阶旁了,可看到天阶崩断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民间传闻,是有人渡劫飞升时,引发的雷劫劈断了天阶。   可天阶就是用来飞升的,几万年都没有断,怎么那个人就劈断了。   裴翎越想越觉得奇怪,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跟自己关系深切。   他便想找住在天阶旁的树精问问,谁料上了升仙台,才发现住在那边的树精早已不见踪影,查了半天,查到他躲到天悲山来了。   阴差阳错,竟跟着萧程他们碰上了这树精。   见到树精本人后,他才意识到,对方就是躲他才跑了的。   这更蹊跷了。   裴翎一副不问到原由不罢休的模样,弄得树精老头也很无奈。   他虽然年长,却没什么本事,就知道晒太阳睡懒觉,以至于连裴翎这小他数百年的人都打不过。   眼下被堵,也只能顺从裴翎。   老树精叹息一声,道:“你真想知道?有些事情,知道真相以后不一定会更好。”   裴翎道:“一定要知道。”   树精老头没办法,又别有所指的看了旁边的萧程一眼,用眼神示意裴翎,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吗?   裴翎是不想牵连上萧程的,可萧程都跟过来了,此时正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他是真猜不透他这宝贝徒弟到底会做出什么意外举动,与其赶他出去,不知道发生什么意外,裴翎想了想,还是决定让他留下。   应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说吧。”裴翎道。   听他这么说,老树精叹息一声,弯腰从石桌底下取出一块水镜,真力催动,水镜上慢慢显出画面。   云雾缭绕中,一条笔直的直通天际的天梯出现在三人面前。   这水镜上所映的是老树精的记忆,也是五百年前,没有崩断的天阶。   隔着时光和灵气,都能感觉到天阶上澎湃的灵气,跟眼下灵气枯竭的天阶完全不同。   天阶旁有各色羽翼丰满的鸟儿飞过,清鸣声中,一派祥和。   老树精的声音响起:“这就是当年的天阶,人们只知道飞升需要走过天阶,但却鲜少有人知道,每五百年,都会有一个人从天上下来,来人间处理浊气。”   “上仙界的仙人?”裴翎皱眉问道。   “是。”老树精一挥手,水镜上的画面变了,还是天阶,可安静的云雾却沸腾起来,天空阴沉,倾斜而下,间或能听到压抑的雷鸣声。   一个人缓缓从远处走进,他站在天阶旁,凝视许久,忽然间,天空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数道手臂粗的雷凌空劈下,水镜难以承受雷的威压,出现了道道斑点。   老树精看着水镜中的画面,似乎有些感慨:“那是我出生以来,见过最可怕的异常雷劫了,那人不是凡间的修炼者,而是从上仙界下来的仙尊,他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竟然激怒了天道,天道降下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势要让他魂飞魄散,可这人居然活了下来,他离开天阶后,天阶就出现了一道裂痕。”   老树精催动水镜中的画面,越来越靠近天阶,仔细看,便能看到天阶上的道道裂痕。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裂痕越来越长,越来越深,终于有一天,万级天阶不堪重负,「轰隆」一声,从中间崩塌了。   连带着天阶两侧的山体也倾塌了。   水镜中天阶崩塌的瞬间,裴翎便感觉自己腰间一痛,仿佛感同身受一般,被人扯成了两半!心中之前隐约的猜测彻底被落实!   难怪他今日总感觉修为滞涩,真力囤积到一定程度后,就再无上升的趋势,越修炼,反而越后退。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尝尝做梦走在天阶上,并非因为他曾经尝试渡劫,而是因为,他就是天阶本身!   可怎么会这样?师父明明告诉他,他只是凡间一个普通的孤儿,父母双双去世,被师父捡到聆仙门上养大。   师父知道他的身世吗?   裴翎想着想着,就入了神,知道旁边萧程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师尊,你怎么了?”从萧程的视角看过去,裴翎的脸色瞬间就白了,整个人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他想伸手去搀扶,裴翎却自己站直了,朝他伸出一只手,做出拒绝的姿态:“没什么。”   萧程忍不住皱眉,他也看到了天阶崩断的过程,原来是因为有人在天阶旁渡雷劫,导致天阶出现了裂痕。   可这也奇怪,天阶上出现裂痕,又不是山体出现裂痕,怎么会连带着山体一起崩塌。   而且,裴翎来看这个干什么?   萧程又想到前世的一些事情,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将天阶崩断的原委原原本本展现在裴翎面前后,老树精颤颤巍巍问道:“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裴翎道:“那个在天阶旁渡劫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问出,老树精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慌乱摆手摇头:“我、我不知道,别问我……”   裴翎皱眉,这反应一看就有问题。   “老实回答我。”   见他逼问,老树精掉头就跑,可有裴翎压制他,他哪里能跑得掉,不等裴翎出手,萧程就率先将他压住,道:“你跑到哪里去?!”   老树精被抓住后脖领子,哭丧着脸,道:“你不要问我,我不敢提那人的名字,我只能告诉你,他如今住在幽冥鬼蜮,是个很厉害,我对付不了的大人物!”   见老树精真的怕的不行,裴翎便对萧程道:“放他走吧。”   话音落地,他扯去了四周的禁制。   见裴翎终于肯放过他,老树精掉头就走,连他之前收拾好的行李都不要了。   萧程百无聊赖踢了那包袱一脚,发现一抹刺眼的火光从里面露了出来。   他弯腰掀开那包袱,发现里面装满了亮晶晶的黄色石头,那石头内部似乎有火焰在流动。   他拿起来仔细看,还不等他询问,裴翎便道:“这就是地心火。”   “啊?”萧程惊讶,将那石头放在手心掂了掂,很轻,跟普通的石头不一样。   裴翎道:“看着分量,他应该是把这火溶洞附近所有的地心火都采来了,你带回去吧,也不白走一趟。”   还好齐逐衡他们没过来,不然的话,白挨这树精一顿揍,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萧程就低头将这些地心火都收了起来。   收东西的时候,他忽然抬头,道:“师尊,那树精明显就是知道渡劫那人的身份,你为什么不继续问啊?”   裴翎道:“不用问了,我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啊?谁啊?”萧程蹲在地上,两手都抓着地心火,看上去特别像个傻小子。   裴翎道:“住在幽冥鬼蜮的只有魔尊,如今幽冥鬼蜮称尊的,只有贺彰和他师父……曲南陵。”   “恩?”萧程有些意外:“曲南陵是谁?”   贺彰他没听说过就算了,曲南陵为什么也没听说过?   幽冥鬼蜮,那明明是他的地盘,什么时候住进去一群妖魔鬼怪?   “你不知道的一个人。”裴翎却没有与萧程多做解释的意思,他转头看向还蹲在地上的萧程,道:“我的事情解决完了,现在该问问你了,我闭关前有没有告诉你,若你要出门历练,须得去洞府找我报道,你为何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己跑出来了?”   萧程:“……”   糟糕,忘了这茬了。 第31章   诶呦我这暴脾气,还真就忍不住了!   裴翎的目光凉凉淡淡的, 看得萧程心里没底。   他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借口。   主要是觉得, 不管说什么, 都会被裴翎给看破。   末了,萧程索性自暴自弃道:“怕打扰您闭关。”   语气中还带着微微的幽怨——他怕打扰裴翎闭关,没想到裴翎并没有闭关,而是一个人跑出来, 找什么老树精。   “咳咳。”裴翎瞬间被呛到,事情转来转去, 又落到他身上。   然而心虚只维持很短暂的时间, 他知道这是萧程转移话题的托词,自己的这个徒弟,可真是有点意思。   裴翎手放在唇边, 瞥了一眼低着头仿佛愧疚的萧程, 道:“走吧, 既然这么想在这里历练,那就带你去历练。”   “啊?”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结果的萧程茫然抬起了头。   裴翎说到做到,果然带着萧程进了林子, 跟上次比起来, 萧程的修为又略有进步。裴翎也不在他的真力运用上做文章——他之前看过,萧程的真力运用的炉火纯青,这人不爱用兵器, 总是随手捡点什么树叶树枝,以真力包裹, 当做兵器。   他便让萧程站在旁边打拳, 大约是因为性格过于随性, 他对各种拳法套路都很陌生。   裴翎在旁边看着,总能在三招之内找出他的破绽,随便一深脚,就将他勾倒在地。   被反复折腾几次,萧程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了:“师尊,您这是耍赖!我的修为跟你的修为差那么多,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   裴翎走到他身旁,低着头看他:“你不是要历练吗?我陪你啊。”   萧程:“……”   他说的历练不是这样!这叫单方面折磨!不叫历练!   萧程在地上躺着耍了一会儿赖,裴翎朝他伸出手,他不得不握住裴翎的手,爬了起来。   师尊的手还跟以前一样微凉,手指分开始,萧程心里升起一股留恋。   他越发专注的去看裴翎的侧脸。   当然裴翎也不是完全在折腾他,简单「处罚」了徒弟后,他取出霜月,教了萧程一套剑法。   演示完后,裴翎淡淡道:“这剑法是我独创,我看你挺爱用树枝的,可以拿去用用,这剑法比较随性,不讲究套路,威力有限,倒是挺适合你的。”   萧程初见裴翎,他白衣仗剑的形象深深印入心中,总觉得拿剑的都很厉害,忍不住就想模仿。   但剑是君子之器,一招一式间,总有些匠气,他觉得自己与剑不配,所以从来不持剑,偶尔手痒,就用树枝代替。   以前总有些老学究,说他这样是「辱剑」,给他千万条恶名里又多加一条。   萧程也不在意,别人那么说他,他也懒得解释。   却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被裴翎一语道破。   萧程心里感觉更加奇怪,连学剑都多了几分动力。   裴翎只是随手那么一教,却没想到萧程竟高兴得狗狗尾巴都露出来了,让他大吃一惊地同时,也越发觉得,自己的徒弟对修炼还是上心的!   两人就这么在天悲伤中边走边练,偶尔遇到不那么厉害的妖兽,裴翎就会拢袖站在树梢上,看着萧程一人对付。   起初萧程还吃了修为不足的亏,但他学得很快,不管什么妖兽,只要是第二次面对,总能找到它的弱点,十几天下来,竟没受伤,也没败过。   ——   瀑布从崖壁上倾泻而下,嗡鸣过后,都落入崖底的一方水潭内。   水潭内的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中,一名少年下潜又快速上浮,他猛然出水,头发上的水珠甩向岸边。   抬头,露出一张俊朗的脸。   萧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就开始往四周张望,却见不远处的树杈上,裴翎正曲腿坐在上面,白色的衣襟随风而雾,整个人美得像是一幅画。   他不知从哪摘来一片细窄的树叶,放在唇边轻轻吹走,清清淡淡的乐声传出。   萧程对乐理一窍不懂,听了半天,只觉得「好听」「厉害」,便再找不出其他形容,更不知道这曲子是什么,吹得什么意思。   他从水潭里爬上岸,又在阳光下甩了甩头,便朝着裴翎跑了过去。   裴翎:“……”   真的很像一只大狗!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萧程的肤色稍微恢复了一点,人也长高了,身上属于孩子的那种稚气褪去,偶尔看着也像个大人了。   除了他甩头的时候。   “师尊!接下来我们往哪边走?”   这半个月裴翎一直在天悲山陪着他,白天修炼,晚上就随便找片山崖入定打坐。   如此潜心修炼下,萧程的修为一日千里,甚至连自己是聆仙门弟子都忘了!根本不想回山门!   他原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要维持很久,谁料,此次问完之后,裴翎却将树叶往下一丢。   树叶轻飘飘飞下来,萧程下意识伸手,将这片裴翎吹过的树叶捧进手里。   裴翎淡淡道:“我看你天赋极高,修炼一事,我也教不了你什么,剑法拳法你都学会了,这些东西不能学的太急,消化不好,容易出岔子,你想来天悲山修炼,目的达到了,该回山门了。”   “啊……”萧程一顿,这才想起自己原来还是聆仙门的弟子。   他低下头,怅然若失。   裴翎却道:“齐逐衡他们应当早就回去了,你既然拿了地心火,回去之后分给他们一些,一个人在如尘峰上遇到麻烦,可以找秋拾雨的师父,她应该会帮你。”   萧程听着听着,就听出不对劲来了:“师尊,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裴翎从树上跳下来,看着几个月就长高一大截的萧程,有些感慨,他淡淡一笑,道:“我还有事。”   “什么事?”萧程意识到不对劲,急切问道。   裴翎却摇摇头:“你这就回去吧,我这就要走了。”   “师尊!”萧程伸手欲拦,可两人相差太多,他甚至没来得及摸到裴翎衣角,裴翎便唤出飞剑,到了半空。   临走前,他低头看了萧程一眼,低声道:“老老实实回山门去,别再偷偷跑出来了,我办完事就回去。”   这口气,仿佛是在叮嘱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师尊!你想去干什么?”萧程总觉得不对劲,裴翎的眼神带着几分决绝,他该不会是想一个人去修天阶吧!   可是那天阶根本就修不好!上辈子他就是……萧程根本解释不出口,他怎么告诉裴翎,其实你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书,你是其中的主角,你这个主角当的一点都不快乐,四周都是觊觎你的人渣!   这么说出来,师尊会生气砍了他的吧!   “师尊!!”   少年的呼喊声从下方传来,看不到人后,裴翎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对脚下的霜月说:“去幽冥鬼蜮。”   又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收萧程为徒是个意外,可这个意外却带给他许多惊喜。   裴翎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他很喜欢这个徒弟。   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陪萧程在天悲山力量这半个月,他一直在思索消化从老树精那里听到的消息。   深思熟虑之下,还是决定试一试。   天阶崩断是五百年前的事,但自己却是五十年前被师父收养的,从他长大到现在,除了修为天赋比别人高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可就是「修为天赋」比别人高这一点,便足以说明问题。   没想到当了五十年人,一朝竟然发现自己不是人。   可大概是心灵有通的缘故,他竟然不觉得奇怪,看到老树精水镜中画面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离开天悲山后,裴翎就放缓了速度,霜月在云层之间缓缓飞着,没了参照物,看上去跟悬空没什么两样。   飞了一会儿,裴翎竟然觉得疲惫,他索性学着萧程的样子坐下来。   霜月轻轻摇晃剑身,发出抗议,裴翎却笑了笑,摸了摸剑柄,道:“我们不着急,慢慢走。”   ——   另外一边,萧程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天悲山走出去,到了山下小镇才发现,原来齐逐衡他们没走,一直在天悲山内外打听他的下落。   萧程一进小镇,就被秋拾雨发现了,这倒霉姑娘抱着他嚎啕大哭,把萧程都给哭蒙了。   连裴翎一个人跑了这事儿都顾不上来。   萧程可不会安慰女孩子,被抱住以后整个人像根木头,两条手臂张开着:“我、你……诶……别哭了,妹妹,姐姐……”   他乱叫一通,成功把秋拾雨给气笑了。   她抬头将人推开,又怒又笑道:“乱叫什么?我是你师姐!”   见她不哭了,萧程连忙道:“只要你不哭,别说叫师姐,叫奶奶都行!”   秋拾雨白了他一眼:“去你的,谁想要你这么个孙子?”   她也觉得自己失态丢人,取出手帕,轻轻擦了擦泪痕,再抬头,已经恢复平静:“齐逐衡他们也在等你,你一直不出来,进山也找不到你,又怕进去时间太长,跟你错过……总之,回来就好,跟我走吧,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好叫他们放心。”   连齐逐衡都没走,这可是萧程没想到的。   他跟着秋拾雨到了他们落脚的客栈,一进房间门,就见齐逐衡坐在八仙桌旁,朝着萧程露出一个几句嘲讽的笑:“诶呦,你竟然还活着!我以为你死在山里头了呢!”   萧程瞬间顿住,片刻后撸袖子。   诶呦我这暴脾气,还真就忍不住了! 第32章   他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萧程冲上去就把齐逐衡揍了一顿。   揍完之后, 神清气爽,看齐逐衡也顺眼许多。   至于齐逐衡……估计也看他顺眼很多吧。   就算这时候看他不顺眼,在他把地心火都拿出来的时候, 也顺眼多了!   这可比他们原计划想要拿到的多多了, 那一堆地心火放在桌上,连带着房顶都被映红了,房间里的温度也高起来。   齐逐衡对萧程的态度还沉浸在他揍自己上,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地心火, 表情扭曲,一时半会儿还回不过神里。   秋拾雨就没有那么大压力了, 她很是高兴的问萧程:“这些都给我们吗?”   萧程拿着这些东西没用, 便道:“你们都拿走吧,每个人分一分。”   秋拾雨将桌上的地心火分开,她倒是不准备做什么武器, 但好东西谁不想要。   不过他们也没太过分, 只分了一半, 剩下一半留给萧程,萧程见他们真的跟自己客气,也没坚持, 将剩下的地心火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   齐逐衡整个人都扭扭捏捏的, 看了萧程好几眼,才问出声:“你的那个余姑娘呢?”   萧程:“……”   一提到这个「余姑娘」,萧程脸色就是一变。   什么余非衣, 分明就是「裴」字拆开,他怎么就这么傻, 对方说名字的时候, 他就应该知道了!   眼见萧程变了脸色, 齐逐衡顿时来了兴趣,道:“你遇到什么倒霉事了?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   萧程五指成拳,威胁地朝他挥了挥。   齐逐衡立刻闭嘴了。   此行目的达到,几个人便准备返程,因收获颇丰,回去路上,一行人有说有笑,唯独萧程,无精打采地坐在齐逐衡的飞剑上,双目放空,一脸呆滞。   齐逐衡忍了他半天,快到聆仙门时,实在是忍不住了,道:“我让你坐着已经是特别照顾了,你能不能别摆出这样一副死人脸!看着就晦气!”   萧程抬头看他,忽然道:“问你个问题。”   “什么?”齐逐衡莫名其妙。   萧程道:“如果你看到一个人,又气又恼,却又忍不住迁就他,靠近他就会心跳加速,这是怎么了?”   这是什么破烂问题?这人真不是在调侃自己?齐逐衡怒极反笑:“我看到你的时候也又气又恼,心跳加速!”   纯粹是气的。   这时,旁边的秋拾雨凑了过来,大声道:“这个我懂!这是爱情啊!!”   萧程:“?”   齐逐衡:“??”   “呸呸呸!”萧程立刻从飞剑上站起来,对秋拾雨道:“秋师姐,还是让我到你的飞剑上去吧!”   齐逐衡铁青着一张脸,道:“你干什么?”   萧程理所当然道:“避嫌。”   ——   最后萧程还是没能换飞剑,老老实实被齐逐衡摁住,就这样回了师门。   让萧程诧异的是,齐逐衡出门这趟,张一衍竟然亲自在山门处迎接,齐逐衡也很意外,激动上前,跟张一衍说话时,脸都是涨红的。   张一衍到底是掌门,众人还是要给他些面子,他与齐逐衡的话没说完,其他人就在后头站着等着。萧程百无聊赖地靠在旁边的树上,忍不住想,这才是当师父该有的样子。   他那个师父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自己开溜!   萧程还在埋怨裴翎呢,就听到张一衍说:“你们这趟出去也辛苦了,回去后好好休息几天,过几天,学宫有教授真气运行的课程,你们可以跟过去看看。”   说完,目光又落在萧程身上,笑眯眯道:“你师父还在闭关吧?你也跟其他人一起去吧,如尘峰上只有你一个人,生活不方便,我在学宫给你留了一间房,放课后,你可以住在学宫内。”   萧程真不知道张一衍为何这么关注自己,他仍旧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模样,道:“不必了,我一个人在如尘峰上挺好的,师尊不让我乱跑。”   这句他没说谎,确实是裴翎的原话。   张一衍多次被拒绝,表情难免扭曲,可也就那么短暂一会儿,他很快又恢复了亲切和蔼的模样,道:“这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还没到筑基吧?还需要时不时去兰霜庭领食补丸……”   话没说完,就被萧程打断:“已经筑基了。”   “什么?”张一衍惊了,齐逐衡也露出错愕的表情。   萧程不耐烦地抠了抠耳朵,道:“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张一衍上次被裴翎警告过,已经太敢在明面上做什么,只能目送萧程离开。   萧程走后,其他人也都散了。   只剩下张一衍和齐逐衡。   齐逐衡总觉得自己的师父不太对劲,尤其是面对裴翎师叔的事情时。   他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也会去吧?”   张一衍这才回神,叹息一声,道:“师弟这个徒弟,天赋悟性都是很好的,可惜,就是性格太傲慢了,这样下去,日后必定酿成祸患。”   齐逐衡以前觉得萧程是个废物,配不上裴翎,一想到自己想拜裴翎为师,被裴翎拒绝,结果一个不如他的人成了裴翎的徒弟,就浑身难受,看到萧程就忍不住想出言挑衅。   能揍他一顿最好。   可两人交锋几次,齐逐衡都没占到便宜,之前在天悲山中遇到巨蟒,也是萧程出手帮忙解决。   两人修为等级差不多,但萧程的实力超出他太多。   他才入门几个月,就追赶到这种地步,齐逐衡越发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狭隘,他是配不上裴翎的,只有萧程这样的「天才」,在裴翎身边,才不觉的突兀。   此时再听张一衍这番言论,齐逐衡忍不住道:“师父,萧程也是很厉害的,他的性格就这样,倒是也没有什么坏心思……”   “恩?”张一衍很诧异地转头:“看来,你这趟出门,跟萧程相处的还算不错?”   齐逐衡顿住,公开承认跟自己过去看不起的人改善了关系,是件挺掉面子的事,尤其是对齐逐衡这种性格来说。   他低头语塞半晌,支支吾吾道:“没、没有相处的不错,就是……”   张一衍却笑了,道:“跟同门相处得好是件好事,你不用难过,只是为师觉得他的性子还有待磨练,跟他当朋友,可能你受委屈的时候比较多吧。”   齐逐衡一想,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萧程气人的时候,是真的很气人!   问完与萧程的关系,张一衍又道:“临行前嘱咐你的事,完成了吗?”   齐逐衡表情顿时有些为难,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这……完成了,是萧师弟帮忙的。”   张一衍皱眉,道:“他帮忙?怎么帮忙?”   齐逐衡就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他其实也不知道太多,在火溶洞中一片混乱,他与萧程分开了,因为秋拾雨不肯走,他们才在山下等的。   没想到萧程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地心火。   听完齐逐衡的描述,张一衍神色一变,冷声道:“所以,你们六个人前往天悲山,没找到地心火无功而返,还是萧程一个人解决火溶洞的麻烦,带出了地心火?”   齐逐衡头垂得更低,声音也越发微弱:“是。”   张一衍脚步顿住,背手看着云顶山外翻腾的云雾,沉默许久,才道:“你知道该去受什么罚,自行去吧,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事。”   “是。”齐逐衡躬身,拱手送张一衍离开。   ——   萧程独自回到如尘峰,纵使峰上只有他一个人,日子过得也不无聊。   裴翎不让他跟着,萧程就私底下偷偷打听,为了了解裴翎之前在聆仙门的情况,他频频下山,去跟同门师弟师兄弟们交朋友,因他彪悍的交际能力,没过多久,就朋友遍山了。   起初大家都觉得他配不上裴翎弟子之位,可他出门一趟,才短短一个月过去,人就从门外汉变成筑基,这样的天赋,整个聆仙门也找不出几个。   实力服人,说闲话的越来越少,再加上大家对他从陌生到熟悉。   不过一个月左右,萧程就在聆仙门上下混熟了,他修炼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没事就下山去找人聊天。   聆仙门内部氛围还算可以,可一个多月过去,萧程都没再见过齐逐衡。   秋拾雨倒是见过好几次,问起来,也不知道齐逐衡干什么去了。   萧程觉得有点蹊跷,秋拾雨却道:“你那么关心他的行程干什么?你们之前不是很不对付吗?”   难不成真是有了什么感情?   萧程听秋拾雨的话就觉得毛骨悚然,他关心齐逐衡?这和在路边关心一只猪有什么区别!他关心一只猪也不会关心齐逐衡的。   他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张一衍那个人总是让人没法放心。   齐逐衡又是张一衍的徒弟,萧程可是太不放心了。   萧程想了想,道:“还是去看看他吧,好歹也是从一个山里混出来的,一个月不见,别是掉进臭水沟,不好意思爬上来了吧。”   自从聆仙门有了学宫,大家日常在学宫出入,一天碰面好几次都是正常的。   一个月不见某个人,确实是有点奇怪。   又没听说对方在闭关。   秋拾雨道:“那行,我陪你去找找他。” 第33章   逐衡,你过来。   两人去了云顶山的主峰, 找了半圈,也没找到齐逐衡。   后来在路边找了个师兄打听,才知道他下山没有完成任务, 被罚去幻境了。   大门派会设下一些幻境, 用以给弟子历练,其中有些地方环境会格外恶劣。   「被罚去」幻境,这个说法真是有点意思,萧程仔细询问了地方后, 决定去看看他。   幻境是每个弟子都能进的,但进之前, 须得经过师父同意。萧程这边情况比较特殊, 他师父又不在……啊不对,他师父在闭关,他见不到他师父。   只能去找秋拾雨的师父, 帮忙通融。   秋拾雨的师父叫秋景, 是裴翎的师妹。   她性格温软, 听秋拾雨说明情况后,立刻带两人去了幻境门口,进门前, 还嘱托他们:“玉牒上有返回的符咒, 遇到什么处理不了的危险,就及时回来。”   秋拾雨一一应了,才拉着萧程回到幻境门口。   这幻境分成好几个大区, 齐逐衡好像在最里面,两人进了幻境, 发现里面的幻境跟外面没什么不同。   越往里走, 萧程就越觉得以前, 他上辈子没有师门,没经历过奢侈的历练方式,只好略带好奇地问秋拾雨:“既然师门可以有地方历练,为什么要去外面?”   秋拾雨道:“幻境中所有东西都是属于师门的,里面珍贵的异兽是不能杀的,天灵地宝也不能采摘,这地方一把都是用来给人修心的,将要突破,或准备闭关前会来这里……齐师兄为什么会被处罚?他不是把地心火带回去了吗?”   萧程淡淡道:“大概是他傻了吧唧的告诉他师父,那地心火是从我这儿拿走的吧。”   “怎么会?”秋拾雨十分惊讶:“掌门……看着不像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人啊。”   看着不像心想狭隘的人,但不代表他不是。   萧程无意讨论这件事,只跟秋拾雨说:“快走吧。”   两人加快脚程,他们是朝北走的,越走,四周温度越低,树林变成草原,草原变成荒芜,走了不知多久,之间前方一线白色。   “到了。”秋拾雨喊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那抹白色是堆积在地上的雪,不只是不是在幻境里的缘故,雪地与旁边的草地泾渭分明,踏上雪地,四周更冷了,萧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从乾坤袋中取出披风……披到了自己身上。   秋拾雨:“……”   她就知道自己不能指望。   “你们才是真爱。”秋拾雨小声嘀咕着,自己老老实实拿出披风披上。   萧程不知道秋拾雨说了什么,只觉得一阵寒颤,抑制不住抖了一下。   他道:“走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   然而在雪原上前进,比在外面艰难多了,走着走着,四周挂起风来,地上的雪沫被风带起,砸在人脸上,火辣辣地疼。   风越来越大,走着走着,萧程的身体就倾斜了,他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发现天上不知何时下去大雪,遮天蔽日,连前路都看不清楚了。   他忍不住回头问:“齐逐衡那个师弟真的没有骗我们吗?他会在这种地方?”   秋拾雨也逐渐倾斜了身体,用手挡在前方,眯着眼睛往前看去。   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大声喊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就是这样说的,我们找找吧!”   萧程道:“一起走吧,一会儿被风吹走了,还得去找你。”   秋拾雨:“……”师弟,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被风吹走的人是我,不是你啊!   萧程说完就加快了速度,秋拾雨来不及吐槽急忙追上,两人又深入雪原,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才终于找到一点人活动的迹象,沿着这迹象往前,终于在一处小山包旁,找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齐逐衡。   “齐师兄!”秋拾雨蹲在对方身边,推了他的肩膀一下,却见他身上布满风雪,连眼睫上都挂满霜花,唇色冻得发白,双眼紧闭。   是打坐还是昏迷,也分不清楚,秋拾雨扯开自己的斗篷领带,准备将斗篷披在他身上,萧程却抢先一步解下了自己的斗篷,盖到了齐逐衡身上。   “生个火吧。”   萧程起身,左右看看,发现齐逐衡已经准备了些东西,不远处就堆着一捆柴。   这里风雪虽大,可雪不化,柴竟然还是干的。   萧程点了火,篝火燃烧,这里的风雪居然还不化,不过四周的唯独也渐渐升起来,紧闭双眼的齐逐衡终于吐出一口白气,睁开了眼睛。   萧程抱臂在旁边看着,见他睁眼,幸灾乐祸一声,道:“还有以为你要死了呢。”   齐逐衡:“……”   他为什么一睁眼就看到这个讨厌鬼,他能不能走?能不能不要出现?   脑子冻得发麻,人也不太清醒,刚睁开眼的齐逐衡再次闭上眼睛,一副「我不想活了」的样子。   萧程走到他面前蹲下,从地上抓了一捧雪,往他脸上抹去。   “呸呸呸!!”齐逐衡被抢,猛咳着推开了萧程的手,紧接着,他起身抖落身上的雪沫,恼怒地看着萧程:“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来看看你死没死。”萧程仍旧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看样子你还好。”   齐逐衡到底有筑基的修为,冻死倒是不至于,就是很难熬而已,在这个地方也没事干,一开始还到处捡捡柴火,给自己点个火取暖。   但时间久了,又累又无聊,精神头逐渐不足,就想靠在小山包下打个盹,谁知这一打盹,人就睡过去。   差点被冻死。   齐逐衡被气得脸色发白,一句话也不想说。   看他们又要吵起来,秋拾雨无奈道:“咱们能不能谈正事?”   萧程莫名其妙:“我们能有什么正事谈?”   秋拾雨道:“你着急过来找他,我以为你很担心他的安危。”   萧程把披风一收,转头就走:“走了。”   他说走,还真打算走,齐逐衡被堵得无语,然而看着他离开,却忍不住道:“你真的要走吗?”   他一顿,似乎觉得很是丢人,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也不问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秋拾雨:“……”   “好了!”秋拾雨实在无法忍受这两人,抛下萧程,转头问齐逐衡:“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程倒也没真的走,就在不远处停下。   齐逐衡道:“我师父听说地心火不是我自己拿到的,就要处罚我。”   来的路上,萧程已经说了这个可能,秋拾雨却只觉得离谱。   地心火这种东西本来就可遇不可求,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东西惩罚自己的徒弟?   那树精根本不是他们能对付的,是出了意外才没拿到的。   “为什么?”秋拾雨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有什么……”   齐逐衡却抬头看向萧程,眼底情绪复杂。   萧程冷笑一声:“我早说了,他那师父不是什么好人。”   “萧师弟。”秋拾雨皱眉转头道:“那是我们聆仙门的掌门,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是掌门就一定是好人了吗?”萧程道:“正经师父会因为这种理由处罚徒弟?”   他顿了一下,道:“我师父就不会!”   语气足够骄傲,虽然说完了有一丢丢心虚。   他师父不会处罚他,只会丢下他,一个人跑去不知道去干什么罢了。   “可……”齐逐衡道:“我确实是没有完成师父的嘱托……”   师父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做成很多事,可近来,他常常觉得自己辜负了师父的期望,让师父失望了。   尤其是受罚前,师父说的那些话,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萧程却挥挥手,道:“不听这个,你还打算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   齐逐衡道:“我不知道,师父并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已经很久了。”秋拾雨皱眉:“你进来的时候,带什么东西了吗?灵器法器?灵药?食补丸?”   齐逐衡摇头:“我的乾坤袋被收走了。”   那就是说,就只有他自己在这里面,连个兵器都没有。   秋拾雨皱眉,上前拉住齐逐衡道:“走,我们出去,就算是受罚,这么长时间,也够了。”   齐逐衡很犹豫,看得出,他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继续待下去了,但是他又不敢反抗张一衍。   萧程早已看出张一衍有问题,他现在唯一担心的事情是,裴翎到底去干什么,他会不会因为重修天阶,就步上上一世的老路?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帮齐逐衡一把。   便道:“走吧,让秋师叔帮忙,给你说说情。”   裴翎说过,有什么麻烦可以去找秋拾雨的师父,看上去,秋景在门派内的地位还不算低。   在萧程和秋拾雨两人的劝解下,齐逐衡终于松口,跟着两人离开了幻境。   出发前,秋拾雨先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暖炉和食补丸,交给齐逐衡,看着他吃了,这才往外走。   好巧不巧,他们刚一出幻境大门,就遇到了守在门口的张一衍。   张一衍看上去是得了消息,特意赶过来堵住的,发现齐逐衡真的跟萧程出来了,表情很是不善。   “逐衡,你过来。” 第34章   他与张一衍真是半句话都谈不来,多聊一会儿都觉得难受。   众人面前, 齐逐衡显得很紧张,他看了看张一衍,又看了看萧程, 最终还是小步往前, 走到了张一衍身边。   张一衍倒是没有当众责罚他,而是将目光落在萧程身上,看了半晌,皱起眉来。   萧程倒是不怕他看, 仰头看着他,一副傲慢模样, 张一衍皱眉:“萧程, 我好心劝你去学宫,你不去就算了,别人的家务事, 你也要多管?”   萧程冷笑一声, 对待张一衍的态度不算和善。   跟萧程来往几次, 秋拾雨也看出他的性格,知道他这一开口,必定会跟张一衍吵起来。   张一衍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这是他们的家务事, 师父处罚徒弟,再过分也跟旁人无关。   萧程真由着自己的性子跟张一衍争吵,也帮不到齐逐衡。   于是连忙开口道:“掌门, 萧师弟只是担心师兄,过去看看, 您也没有说齐师兄什么时候能出来, 我们觉得齐师兄已经领会到教训了!他眼下也知道错了, 您就原谅他吧。”   秋拾雨一通求情,张一衍的表情终于恢复些许,他回头看了齐逐衡一眼,齐逐衡蓬头垢面,还没恢复过来,看着确实是挺可怜的。   张一衍冷哼一声,道:“走。”   便带着齐逐衡走了。   张一衍跟齐逐衡离开,秋拾雨松了一口气,回头看萧程,事情虽然有些不尽如人意,却也勉强达成他们起初的想法,把齐逐衡找了回来。   萧程却望着张一衍离开的方向皱眉。   秋拾雨一点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总觉得跟着这位萧师弟,迟早闯祸,便道:“既然齐逐衡已经回去,那我也走了,萧师弟……你,要不还是回如尘峰吧,也许过一阵子,裴师叔就出关了,若是看到你不在,他说不定也会四下找你。”   换言之,就是劝萧程不要出来霍霍人了。   萧程听完只一挑眉,他师父才不会出来找他呢,他师父现在都不知道去哪里快活了。   他也不打算回如尘峰,他要在裴翎回来之前,弄清楚上辈子的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沦落成后来那幅样子的,想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不过这些,就没有跟秋拾雨解释的必要了。   ——   是夜,云顶山上明月高悬,萧程躲藏在一丛灌木后,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   这几日,他一直在打探张一衍的行程,知道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独自到云顶山的一座无名峰上,一待就是一晚上。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无名峰一定有问题。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这个地方守了好几天,终于等到张一衍来了。   也难怪萧程怀疑,张一衍一路面就神神叨叨,鬼鬼祟祟的,一条小路上走两步,回头两下。   这座无名峰上无人居住,只有峰顶有一座小院,还没有门,从外面便能看到里面的情况,张一衍进了屋,萧程就悄悄跟了过去,透过窗子,看到他一个人在桌案旁,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他怕凑太近惊扰里面的人,便只送了一道真力进去。   本人后退,躲到了小院外面。   张一衍在里面待到天亮才出来,走时比来时轻松多了,看得出,他的情绪似乎很高扬。   等张一衍彻底离开后,萧程才走了进去。   小院里一切如旧,萧程走走停停,来到那张书案旁边,他一勾手,先前送进来的真力便与他遥相呼应。   萧程转身,很快发现了屋内的机关,他勾动那缕真力,桌上一个砚台缓缓移动。   放在旁边的一家书柜挪开,露出一条往下的通道。   萧程走到通道旁看了一下,发现下头没有人。   他就顺着通道下去了。   就在他迈入通道的瞬间,那书架就缓缓挪回了原来的位置,通道内一片漆黑,萧程在指尖淡然一簇火焰,照亮着前方,往前走去。   这通道又长又阴冷,越走,萧程眉头皱得越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台阶终于到了尽头,里头是一间石室,门敞开着,萧程走了进去,发现这石室布置的还挺典雅,有床有书柜,书柜上堆满各种书卷,他打开其中一本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卷画,没画完,只勾勒了一只手。   他觉得不对劲儿,又翻开另外一幅花卷,这幅画完了,是一个人,一身白衣,持剑而立。   这不是他那抛下他独自离开的师父裴翎吗?   萧程脸色逐渐铁青,他又翻开其他画卷和书籍,越往下看,越觉得心惊。   这一屋子全是裴翎!   他放下那些画卷,又往别处翻找,又竟然在床铺旁发现了一条锁链。   张一衍想干什么?!莫怪他多想,上辈子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难不成所有一切还是要抑制不住的重演?   一股怒火涌上萧程心头,他甚至比上辈子还要生气!气得双手都在发抖。   萧程扬手,要将这画卷丢弃在地上销毁,可一转念,想到自己潜入这里的事情,还不能被张一衍知道,便又生生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将那画卷放回原来的位置。   他将一切复原,又从来路退了回去。   离开那阴暗潮湿的通道,站在小院里,萧程露出一抹冷笑,这就是张一衍给裴翎准备的「下场」吗?   那狭小幽暗的房间,也配得上裴翎吗?   重生一来心头压抑的情绪忽然在此刻迸发出来,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若是用寻常的手段阻止不了剧情的发生,那他只能像前世一样了。   他不允许裴翎再变成之前那样。   ——   往后日子,萧程修炼起来也更上心了,他从秋景处得了入幻境的允许,人就住了进去,一连几个月都没有出来。   偶尔出来,也都是给裴翎写信。   信纸折成纸鹤的形状,倾注真力后,会自动飞向收信人手中。   然而那一缕微弱的真力,能否将信送到,就不一定了。   怕被人截胡,萧程也没在信里面写什么重要的内容,每日就是插诨打科,问裴翎什么时候回来。   信送出去十几分封,也不见裴翎回复。   也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不想回。   每一封信石沉大海,萧程心中就沉重几分。   就这样,几个月过去,裴翎还没回来,萧程已经成了聆仙门上进境最快的人。   没人想到他重铸经脉后,竟然是这样的,偶尔出门,旁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同起来。   而萧程在严苛的幻境中待的时间久了,身上那股杀伐之气又渐渐凸显出来,跟上辈子一样,任何人见他的第一眼,都不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萧程能感觉到张一衍看他的眼神越来也越不对劲,但他不在乎,仍旧我行我素。   如此,大半年后,裴翎才从外面回来。   裴翎走前,是告诉外人自己在闭关,只有张一衍瞒不过去,告诉了他真相。   这趟回来,如尘峰都没见,先去云顶山的主峰见了张一衍。   许久不见,张一衍自然十分激动,眼睛黏在裴翎身上,几乎摘不下来。   裴翎原本打算打声招呼就走的,谁料张一衍不肯放他离开,硬是将他拉进房间,还给他倒了茶水,一副促膝长谈的样子。   裴翎推辞不过,还是进门坐下了。   张一衍小心翼翼奉茶过来,笑问道:“你这趟出门,目的达成了吗?”   裴翎想重铸天阶,却不知道方法,便旁敲侧击问了许多人,得知如天阶这样的灵物本体毁坏后重铸,除了需要灵物本身的血肉之外,还需要一根「龙骨」。   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能算得上天阶的「龙骨」,索性就去幽冥鬼蜮深处,找了一条即将化龙的恶蛟,抽了它的龙骨,准备回来搭台阶。   可这事情不知道怎么走路了逢生,被张一衍知道。   裴翎不欲与他多言,只含混道:“完成了。”   张一衍却打量着他,小心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继续闭关吗?”   裴翎道:“嗯,短期内不会下如尘峰。”   他要将那跟真正的蛟龙骨炼化,才能用它来重铸天阶。   张一衍别有深意道:“那……你再闭关,估计得好几年了。”   蛟龙骨上附着着蛟龙的魂魄,它被裴翎亲手所杀,充满怨恨,想要炼化,确实是需要一段时间。   可这些张一衍怎么知道?裴翎皱眉,看着张一衍,沉默不语了。   一看他这模样,张一衍便知道,自己又问到裴翎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了。   他只好将自己过分明显的目光收敛了,将茶杯放在桌上,退后一步道:“我只是关系你,你不在这段时间,你那好徒弟可闯出不少祸来。”   “萧程?”裴翎皱眉:“他能闯什么祸?”   他那徒弟,那么懒,平时出了睡觉就是偷吃,能干什么?   张一衍却冷笑一声,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道:“我不方便说,你出去问问就知道了,师弟,你修为比我高,也比我聪明,但我还是想提醒你,收徒这件事还是要慎重,徒弟品行不端,就算修为进境很快,日后也只会酿成祸患。”   裴翎知道萧程有些想法确实是跟别人不同,可他不认为那是问题。   他与张一衍真是半句话都谈不来,多聊一会儿都觉得难受。   裴翎索性起身,道:“我知道了,多谢师兄提醒,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久留了,告辞。”   裴翎一言不合就起身起来,张一衍脸色越发阴沉,看着裴翎的背影,眼底透出阴冷的光。 第35章   原地站直,不吭声了。   离开云顶山主峰, 裴翎就回了如尘峰。   刚上如尘峰,就看到他们家小徒弟坐在院门口发呆,几个月不见, 萧程好像长高了一些, 人也没有之前那么黑了。   远远看着,竟也有些俊郎少年郎的感觉了。   就是双目放空的样子,有点呆。   裴翎落地后没有往前,静静看着萧程。   如他所料那般, 萧程看到他后,立马起身, 往他这边走来。   可走了两步, 他又猛然顿住,站在原地不动了。   少年俊朗的脸庞上露出些许哀怨,一偏头, 低声道:“师尊, 您回来了。”   “嗯。”裴翎这才往前, 走到萧程身边,结果人走过去了,萧程还是没动, 裴翎就回头看了他一眼, 有点奇怪。   萧程:“……”   萧程忍了又忍,才忍住冲上去把裴翎抓住关起来的冲动,又跟在他身后, 问道:“师尊,您离开这么久, 是去了什么地方?”   裴翎道:“办点事。”   “呃……”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萧程只能旁敲侧击:“您不在这段时间, 我也没有放松修炼,一直有认真按照您说的提升自己的修为,师尊,你要检查一下吗?”   还是跟自己的徒弟说话舒服,裴翎听着,眼角就忍不住流露出细碎的笑意:“嗯?我看看。”   萧程立刻往后一大步,找了一片宽敞的地方,给裴翎展示自己今日来的成果。   他说认真修炼,是真的认真修炼过了,略一运功,纯正的真力便倾泻出来,裴翎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这个徒弟真是太省心了,除了一开始带他去找龙须半夏费了些功夫外,其他时候,他都能自力更生。   萧程展示完自己的进步,期待地看向裴翎。   裴翎果然点头,夸了他。   可他却高兴不太起来,他不是想给裴翎看这个,修炼这条路,上辈子他都走过一次了,这辈子再走一次,自然是比之前快的。   他是想知道,裴翎这趟出去,到底干什么去了!   可他们两人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徒弟,就算他进步再快,裴翎也只是将他当成小孩儿,遇到什么事情,也不会跟他说。   也许他宁愿去跟张一衍商量,那毕竟是他的师兄。   萧程想着又垂头丧气起来。   裴翎往远离走,萧程就亦步亦趋跟着,进了屋,裴翎回头好笑地看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还有什么要给我看的?”   “不不不……”萧程知道裴翎刚回来,自己拉着他说东说西不太好。   他只好垂头丧气道:“师尊你休息吧,我一会儿再来。”   说完,不等裴翎回应,掉头跑了。   看着萧程的背影,裴翎只觉得有趣,他勾了勾唇,并未喊住萧程。   人走后,关门闭窗,他才在自己的床上坐下,掀开雪白衣襟,底下一道狰狞伤痕,血迹已经洇了出来。   那只恶蛟还是有些难对付,尤其是配上他现在逐渐倒退的修为。   但好在有惊无险,他还是成功取到了恶蛟的龙骨,只是融合龙骨需要一段时间。   好不容易取回龙骨,裴翎一刻也不想等,他不知道那残破的天阶还能坚持多久,指不定哪一天,他就因为本体损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人间了。   就算本体是一堆石头,他也不想死。   裴翎取出龙骨,被用真力炼化后的龙骨缩成小小一截,被灵气包裹着,浮在裴翎身前。   他盘腿而坐,将自己的真力一点点注入其中。   可龙骨原本的主人是一条极为凶残的恶蛟,守在幽冥鬼蜮的深渊中,吞噬了不知多少人的魂魄,浑身布满浊气,又是裴翎亲手宰杀,它对裴翎充满怨恨,一感觉到裴翎的真力,邪气就溢了出来,张牙舞爪,想要将裴翎吞噬。   炼化龙骨,也是一个互相博弈的过程,稍微不注意,就会被夺舍。   裴翎这一修炼就是数日,萧程在外头,无聊没事干又不想修炼,就前前后后把整个小院打扫了一边遍。   三天后,裴翎的炼化终于告一段落,他才想起自己的小徒弟,准备出门去看看他。   谁料,一推开房门就被焕然一新的小院给惊到了,院落打扫的一干二净,墙角花树下添了新的石桌石凳,此时上头放着茶,正幽幽冒着热气。   裴翎还没回过神来,萧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脸惊喜道:“师尊,你出来了。”   “嗯。”裴翎走到那石桌旁,轻轻摸摸石桌边缘,低声道:“是要请谁来如尘峰做客吗?”   萧程诧异转头,道:“怎么会,这是给您准备的。”   裴翎倒是有点意外了,顺势就在这石桌旁坐下。   抬头道:“给我看看你这些天都练了些什么。”   这话问得萧程一愣,这些天他都没修炼,练了些什么?   但之前裴翎回来就拉着裴翎看修炼成果的人也是他,萧程只能硬着头皮站到中央空地,给裴翎打了一套拳。   这拳法他练得马马虎虎,裴翎果然皱眉,纠正了他不准确的动作。   萧程无心练习,蹭着蹭着,又蹭到了裴翎身边,问道:“师尊之前在干什么?闭关吗?一连几日不出门,我有些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裴翎好笑地看他:“在如尘峰上,能出什么岔子?”   当然出不了岔子,但萧程担心他自己想不开,闹出岔子。   他只好又旁敲侧击道:“我担心嘛,师尊这趟出门,气色似乎有些不太好,先前掌门还来问过,问你什么时候出关。”   听到萧程提起张一衍,裴翎脸色有点不太好,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跟他说了?”   萧程连忙道:“没,只是掌门来问过,师尊……”   他瞅着裴翎的脸色,想一次性问清楚。   裴翎却皱眉:“你好好修炼就是,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可是……”萧程知道自己如今在裴翎心中只是一个徒弟,一个刚入门的徒弟,就算他遇到什么麻烦,自己也帮不上忙,不愿意说,也是正常的。   谁家大家遇到问题,还要去请教家里孩子的建议呢?   萧程再次打探消息失败,只好原地站直,不吭声了。 第36章   萧程一脸被非礼的样子。   萧程明面上打听失败, 只能暗地里去观察。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几日裴翎虽然不出门,可每日脸色都会苍白些许。   某天下午, 直到萧程修炼时, 更是走神睡了过去。   萧程在旁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裴翎清醒,他忍不住就坐到了裴翎身边,低头去看他。   睡着后的裴翎五官更平和一点, 肤色雪白,仿佛冰雕玉琢, 没有一丝人气儿, 唯有双唇颜色殷红,过于醒目。   萧程看着看着就凑近了,他能听到自己越发剧烈的心跳声, 却又不想理会自己这种过于古怪的情绪。   他不想去深究这些情绪背后的原因, 也许知道真相, 他并不能承担得起。   只在这短短一瞬,放任自己,靠近又靠近。   就在他俯身即将碰到裴翎的瞬间, 门口传来些许响动, 萧程瞬间转头,看向门口,却见一抹衣襟一闪而过。   有人来了!   还不等他反应, 裴翎就醒了,萧程急忙回头, 惊醒的裴翎蓦然起身, 脸颊从萧程的唇上一擦而过。   萧程:!!   他瞬间捂住自己的嘴, 脸上爆红,一脸诧异地看着裴翎。   裴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看向萧程的眼神也略微呆滞。   脸侧还残留着细微的触感,大概是刚清醒的脑子不太好使吧,裴翎竟在这个时候摸了一下自己被擦到的脸。   萧程:!!   他捂着嘴,哼哼唧唧说了两句什么,就连步后退,红着脸逃走了!   裴翎:“……”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萧程一脸被非礼的样子?   他呆呆站在树下,过了一会儿,门口绕进来一个人。   是他的好友,酆道人。   酆道人披着一身破烂袍子,表情有些复杂道:“这……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裴翎错愕转身:“什么不是时候?”   酆道人指了指萧程逃跑的地方:“我刚才看到你的徒弟……恩,好像……对你要做些什么。”   “什么?”裴翎错愕地睁大眼睛。   酆道人欲言又止,他没看清,也不太确定,但那个姿势又很像。   他只好说:“没、没什么,也许是我看错了吧。”   裴翎哪里能忍受他这欲言又止,蹙眉问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酆道人了解他的个性,知道他这是有点生气了,只好做了一个弯腰的动作,道:“你徒弟刚才在这样,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   他什么也没说,可动作却说明了一切。   萧程刚才想亲裴翎。   当徒弟的,想要亲自己的师父。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酆道人因此皱了眉,道:“你这个徒弟……有些古怪。”   然而在他将更过分的话说出口之前,裴翎却断然道:“不可能。”   刚才两人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萧程就捂着嘴逃走了,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偷亲他。   而且,萧程为什么要偷亲他?   他又不是个女师父。   裴翎道:“你来干什么?”   提起正事,酆道人也顾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了,道:“来看看你炼化的龙骨怎么样了。”   裴翎皱眉:“不是很顺利。”   炼化龙骨,不光要消耗自己的真力,还要消耗气血,裴翎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日日精力不济,今日居然坐在树下睡过去。   他的修为本就在逐渐倒退,这样下去可不行。   “怕是不等将龙骨完全炼化,我就要不行了。”裴翎皱眉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修复天阶吗?”   酆道人道:“恶蛟性邪,又在幽冥鬼蜮躲藏多年,杀过不只多少人,你不炼化,这根龙骨肯定不能用……除非,除非你能找到真正的龙,或者完全通过正道修炼的蛟龙。”   酆道人说着,就摇头叹气,杀太多灵兽,是要遭报应的,天阶是天底下最有灵气的存在。   若是屠杀一只完全无辜的蛟龙,用它的龙骨做支撑修复天阶,想必天阶自己也不会愿意。   更何况,上仙界和下仙界分开后,下仙界早多年没有龙出没了,去哪里找这样的蛟龙?   酆道人还不知道事情的全部,只知道裴翎打算重铸天阶,他以为是师门给他的任务,就劝道:“要不,你慢慢炼化吧,不行就放一放,十年八年的,总能炼化好的。”   裴翎却露出苦笑,十年八年,他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等待。   怕是用不了一年两年,他就要魂飞魄散了。   天阶崩断,生出灵智本来就是为了自救,他前五十年就应该去修台阶了,结果被师父误导,真以为自己是个人族孤儿,把自己当人活了五十年。   也浪费了五十年的时间。   最好的修复天阶的机会已经错过了,他不能再等了,纵使有些冒险,也要去试试。   裴翎其实无所谓在人间的生活如何,就算修复天阶后,他神识重伤,陷入沉睡,只要本体还在,千年万年,总是会恢复的。   沉睡也没什么不好。   可能他本体太沉静的缘故吧,这些年,他越发难被其他情绪感染,也越发不适应人间的繁华,甚至连门派中的来往都疲于应付。   “先这样吧。”裴翎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酆道人也不可能帮到他,说多了,也只是引好友担心而已。   酆道人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不提这事。   不过,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我人间四处游走,还从来没上过云登山呢,能带我去看看天阶吗?”   天阶已断,对下仙界来说,除了还有点象征意义,也没其他作用了。   裴翎很爽快就答应了:“可以,走吧。”   他们往云顶山最高峰去了,走后不久,躲藏在屋后的萧程就窜了出来,他脸上的红还没褪去,看向裴翎离开方向的双眸都泛着水光。   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   ——   另外一头,裴翎和酆道人到了天阶下,今天的天阶有些不一般,平常隐藏在云雾底下的台阶露出来一点,但洁白的云海上空却乌云密布,时不时传来些许雷声。   酆道人站在断裂的天阶上,仰头望着另外一端天阶,口中喃喃道:“它真美啊。”   裴翎愣了一下,这台阶到底是自己本体,被这样形容,还是有点奇怪。   酆道人也意识到自己的说辞不妥当,连忙道歉:“对不住,在别处看风景习惯了,总是忍耐不住赞美一句,天地自然,果真是最神奇的,这样的天阶,大概只有天道亲手浇筑,才能成就吧。”   他低着头,忍不住摇头道:“我们这些凡人,真的能修好这天阶吗?”   凡人修得修不好,裴翎不知道,但天阶它自己很着急。   再修不好它就要彻底塌了。   酆道人看了一会儿,问道:“天阶最上头应该是升仙台吧?现在还能上去吗?”   以前只有需要飞升的人才会走天阶上升仙台,这天阶上的云雾,其实都是浓郁的灵气,会形成很强的灵压,普通人根本上不去。   现在断了,那灵气会消散一些吗?   裴翎道:“你可以上去试试,一般都能往前走一段,能不能到顶就不知道了。”   裴翎是能到顶的,云海不会覆盖过升仙台,只要上了升仙台,压力就会骤减,他以前喜欢一个人站在升仙台上望着云海发呆。   酆道人真被裴翎激起了些许情绪,道:“那我试试。”   他飞身越过巨大的鸿沟,落在另外一段天阶上,刚一落地,一股压力就从头顶上直直的压下,酆道人一时没有防备,差点双膝跪在地上。   “啊!”他惊呼一声,手扶住旁边的白玉栏杆,才勉强站住。   见状,裴翎也飞身落在他身旁,伸手扶住他,道:“你刚上来,可能不习惯,小点心。”   酆道人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习惯了一会儿,才放开裴翎的手,缓缓往上走。   可走了两步,他就不行了,浑身上下冷汗遍布。   裴翎第一次来走天阶时,都没有酆道人这么夸张。   酆道人无奈笑道:“我这段时间,到处乱逛,疏忽了修炼,怕是不能上去了……诶,扶我一把。”裴翎扶着他,又从天阶上撤了回去。   酆道人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道:“看也看过了,爬也爬过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转身就打算往回走,谁料刚走了两步,旁边树后传来些许动静。   裴翎轻喝一声:“谁?!”   酆道人看到一抹熟悉的衣襟,道:“是不是你那个徒……”   话还没说完,张一衍就从树后转了出来。   他笑着,很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是谁上了天阶,想过来看看,原来是你,师弟,你带人过来,也不打声招呼。”   自从张一衍接任了掌门之位,说话做事,越发不得裴翎喜欢。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但看着裴翎的眼神,就让裴翎不舒服。   但这裴翎以为这都是自己的错觉,张一衍对聆仙门还是很负责的。   他淡淡道:“没什么,这天阶本来就是开放的,谁上来,也不需要跟聆仙门打招呼吧。”   张一衍被噎了一下,没说什么,看向酆道人:“道友许久不见,今日又去了什么地方?”   酆道人是裴翎唯一的朋友,知道裴翎不喜欢这张一衍,酆道人也只是冲他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乱走罢了。”   张一衍眼珠一转,道:“不如去我那边喝两杯茶,许久不见,也想跟道友聊聊。”   这话说得酆道人没法拒绝,裴翎只能作陪,跟酆道人一起,去了张一衍那边。   而他们刚走,萧程就从树后走了出来。   没想到张一衍就藏在他不远的地方,还好他出去了,差点被那个什么酆道人发现。 第37章   莫非写书的人更改了剧情?   酆道人这趟过来, 也不完全是来找裴翎的。   他有事跟张一衍商量。   以前这些事,都是跟裴翎说的,裴翎是聆仙门的掌门。   可自从换了掌门, 就换了交接的人, 尤其是裴翎还坐在旁边,酆道人怎么开口,都觉得不妥当。   他这边还没想到什么好的措辞呢,张一衍就率先开口了:“最近凡间又起战事, 我们不方便出手,便与其他几个门派商量了一下, 打算派几个弟子下去, 历练一番。”   酆道人露出错愕的表情:“你们已经得了消息?”   张一衍也挺意外:“你也是为这件事来的?”   酆道人整日在人间窜,朋友不少,这事他早就知道。   十几年前, 他在凡间游历时, 结实了齐国的少年皇帝, 两人成了往年之交,分开后,对方也经常与他联络。   “前段时间, 他跟我说, 魏国的军队像是着了魔一样,日夜不停的进攻他们的边境,被抓到的俘虏没有神智, 只知道攻击四周的人,把他们关进铁笼子里, 急了他们连自己人都打, 先这样没有恐惧, 不怕死不怕疼的人太可怕了,齐国一日溃败千里,再这么下去,国都都要被人占领了。”   酆道人叹息一声,道:“他便给我写信,问我有什么办法没,我想到聆仙门是天下修仙道之首,就想过来问问。”   他看向张一衍,显然是在等张一衍拿主意。   张一衍却道:“我近日得了些消息,是幽冥鬼蜮那边派人出来了,魏国可能是与他们合谋……但我们不能动,我们动了,会惊动贺彰和他背后的人。”   张一衍抬头看向裴翎:“师弟,贺彰上次被你打伤,伤势如何?”   裴翎思索片刻:“已经痊愈了吧。”“怎么会……”张一衍颇为惊讶。   裴翎道:“他只是试探,并未用尽全力,发现打不过,就走了。”   虽然后来在外围设了阻拦,但事后看上去,仍旧是试探。   张一衍叹息:“那就更不能动了,你我不动手,贺彰也不出手,凡人还能多活几个,若真要激怒他们,打的赢是一回事,赢得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杀凡人会沾染因果,因果太大,会招来天雷。   幽冥鬼蜮的魔修,平时抓一两个人来害就算了,战争这种人间常用的手段,却是他们也不太敢动的。   酆道人沉吟片刻,道:“那就派几个弟子下去,张掌门心里可有打算?”   张一衍道:“我那劣徒可以派下去,昨天秋师妹来找过我,说她的弟子也可以一起下去。”   说着,张一衍看向裴翎,道:“我记得不错,你那徒弟,修为进展也很快吧?”   裴翎皱眉:“他才入门不到一年。”   “天才人物,入门一年,就能走完别人几年走不完的路,我看他比逐衡还厉害些,上次去幻境里找人,他跟秋师妹的弟子两个便抵达了幻境深处,还把逐衡带出来了。”张一衍一顿,道:“先前因他经脉破损,我说他天赋太差,不适合做你的弟子,是我说错了,师弟,师兄给你道歉,你就别计较此事了。”   “我不是因为这件事不让他去。”裴翎张口打算解释,可触及到张一衍的目光,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皱眉片刻,道:“我回去问问他。”   “你开口,他必定是答应的。”张一衍笑得别有深意。   裴翎不喜张一衍这个笑容,索性道:“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回去问他。”   张一衍这次没有留裴翎,干脆道:“说完了。”   放着酆道人跟张一衍商讨下山的细节,裴翎就回了如尘峰。   如尘峰上,萧程正坐在池塘旁丝撕花瓣。   他师父发现了,没发现,发现了,没发现……撕着撕着,有一白色衣襟落入他眼底,萧程一惊,整个人跳起来,眼睛睁大,耳朵发红,惊恐地看着面前。   裴翎:“……”   看着他徒弟跟只兔子一样,「蹭」的一下子跳了起来,裴翎更加觉得酆道人刚才说的不对,就这兔子胆量,和比兔子更薄的脸皮,是怎么想到要……那什么他的。   思及此处的裴翎耳根也有点发热。   没事猜测自己的徒弟那啥……自己,也太……太……   裴翎没好意思继续想下去,而是轻咳一声,道:“酆道人说……”   “说什么?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裴翎刚说了个开头,萧程就抑制不住说了出来。   裴翎:“……”   看着裴翎的表情,他才知道自己意会错了,连忙道:“师尊,酆道人说了什么?”   裴翎顿了一下,才静静看着他,道:“说凡间起了战事,可能有魔修插手,掌门打算让你和其他几个弟子下山看看。”   “其他几个弟子?是谁?”萧程问道。   裴翎仍旧看着他,慢慢道:“齐逐衡,秋拾雨。”   目前只定下了这两个人。   真正出发的时候,可能还会再加几个吧。   萧程在裴翎的目光注视下根本无法冷静思考,他这到底是怎么了……活了两辈子,头一次在一个人平静的目光中悄然低下了头,血红从耳后逐渐蔓延,萧程踢了踢脚底下的小石头,道:“我……我、我跟他们一起去。”   裴翎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萧程看他的眼神太奇怪了。   下山一段时间也好。   裴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他们应该会来联络你,到时候,你跟他们就走行了。”   听裴翎这意思,是不打算管这件事了。   萧程也不好意思抬头,闷声应了一句。   怎么办,还想管别人呢,没想到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   萧程在如尘峰等了两天,秋拾雨他们就来找他了。   最后定下下山的算上他一共是四个人,分别是他、齐逐衡、秋拾雨,还有一个叫闫肃的师兄。   闫肃师兄真的很严肃,国字脸,身材高大,站在齐逐衡旁边,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以往嚣张的齐逐衡被他吓得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绷紧身体站在他旁边。   “我们先去齐国与魏国交接的一座小城,叫云边。”   闫肃冷着一张脸定下了这一行的第一个目的地。   真正离开云顶山,才发现重生的这一辈子,跟上辈子大有不同。   人间被大量浊气笼罩,连晴天时,天上的太阳都不明显,他们入乡随俗入了凡人的城镇,从身侧做过的人脸上不是神色匆匆,低眉敛目,就是充满戾气。   前往云边前,他们在旁边一个小镇落脚,他们到时,正好赶上集市,街上到处都是人,争吵声不绝于耳。   走着走着,齐逐衡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立刻停下来,猛地推了齐逐衡一把:“你干什么?没长眼睛吗?”   齐逐衡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被推之后当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你想干什么?我警告……”   他话还没说完,闫肃就走了过去,板着脸,道:“放手。”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大约是他的身材和表情太有威慑力,齐逐衡和那个凡人一起放开了手。   齐逐衡还是有点不服气,小声道:“干什么拦着我?是那个人太暴躁了……”   萧程在旁边道:“能跟对方吵起来,我看你也挺暴躁的。”   齐逐衡:“闭嘴!”   “好了。”秋拾雨出来打了个圆场,道:“你没发现吗?这里的人都很急躁。”   到处都是吵架的,说两句就动起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反倒是像他们这样平静地走在街上,反而很古怪。   齐逐衡这才向四周看了一眼,发现果然如此。   他惊异:“怎么会这样?”   秋拾雨道:“我师父跟我说,上下仙界,分别有浊气和灵气两种,灵气能洗涤经脉,助人修行,但浊气会扰乱人的心智,浊气重而灵气沉,因为这种特性,才分成上仙界和下仙界的……原本上仙界每五百年都会派一位仙尊到下界来清理浊气,可自从五百年前,天阶崩断,上下仙界就失去了联系。”   “浊气在人间汇聚,幽冥鬼蜮也是天阶崩断以后出现的。”秋拾雨皱眉,看向四周:“浊气会影响没有修为的凡人和圣灵,不光是这些人,山里的野兽,鸟……也会因此变得暴躁好斗。”   这五百年来,人间发生战争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都是血流成河。   “啊……”提起战争,齐逐衡还是戚戚然,又往旁边看了两眼,这下不敢招惹旁边的人了。   他生怕这些凡人头脑不清醒,跟他打起群架来,到时候又不能用真力,还不是被人家摁在地上揍。   他连忙催促道:“走吧走吧,快点走吧。”   一行人只能先买东西,然后赶往隔壁的云边城。   萧程跟在三人身后,一直没怎么说话,上下仙界这种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前世的时候,人间也没有这么动荡。   难不成……他的重生出了什么岔子?   还是他所在的这本书,写书的人更改了剧情?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的雷和营养液了,呜呜呜爱你们!   说实话前两天心态有点崩,毕竟我到现在还是负债写文你敢信。   调整了两天想了各种,发现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要不是提前一个月误开了文,要不是脑子抽撞上了双周鞭腿,估计还没有这么惨。   当然不完全是这几个原因,但是想想还是觉得真是又惨又好笑,一想到这个人是自己,就又惨又好笑又生气。   毕竟都是自己搞出来的也没啥好埋怨的,qwq也不是卖惨就是觉得自己太好笑了。   总之只能继续努力了,谢谢大家!爱你们!!感谢!! 第38章   至少这辈子,他只在乎裴翎一个。   众人不敢在这边停留, 加急去了云边城。   来之前,张一衍已经跟云边城的城守打过招呼了,城守大老远来迎接他们, 一见面, 就搓着手问道:“几位仙长可是来帮我们的?这云边城已经被魏军围困数日了!米粮皆运不过来,你们来这里可是……”   说着就往几人身后看。   他们就四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藏得住粮草的样子。   城守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一二三四, 只好舔着脸问:“听说修仙者有食补丸,一颗能顶好几顿饭,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施舍些许?”   他问萧程他们要东西, 倒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城中被困的百姓。   可秋拾雨却被问得面露难色,修仙界的灵丹灵药向来不许给予凡人, 这趟过来, 自然是没有食补丸的, 他们只是奉命过来驱逐邪气的。   秋拾雨只好摇头,那城守略有些失望,又看看四人, 更加期待道:“那就是几位仙长准备亲自出手!你们一定都很厉害, 能退多少人?”   秋拾雨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是齐逐衡这个没脑子的替她说了:“我们不能出手,这趟过来, 只是来给你们送驱逐邪祟的药粉,只要能洒在魏军身上, 他们便会解除那种浑浑噩噩, 不知饥饱疼痛的状态。”   城守被他说愣了, 呆了片刻,才道:“那不还得我们自己打吗?”   齐逐衡莫名其妙:“你们自己的家国,自己的仗,当然要自己打。”   临行前,他师父特意嘱咐他,在凡间可能遇到很多事,但决不能出手,若引出贺彰本人,那凡间死的,可就不是现在这些人了。   他们倒是可以派出人跟贺彰对打,但如果殃及无辜,死了更多的凡人,对打的意义又何在?   还不如让他们自己解决。   城守表情逐渐失控,似乎是想冲众人发怒,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他们的药,总比云边城自己的药好使,至少能接触魏军的狂化状态,要是把他们惹恼了,人走了,就连药也没有了!   那便是必输无疑!城守忍了又忍,才把脾气忍下,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既然这样,也辛苦几位了,我在城主府为几位准备了房间,这就派人带你们过去。”   秋拾雨欲言又止,他们并不打算休息,送了药要赶去下一座城市,可看着城守的模样,话到底没说出口。   城守派了个卫兵给他们带路,路上,几人小声道:“这城守在想什么?我们应该替他们打仗吗?”   秋拾雨皱眉道:“齐师兄,你别说了,他们也不容易。”   这一路走来,难民流离失所,魏军不知疼痛饥饱,置生死于度外,跟这样的怪物对战,还愿意留在这里的,都是英雄。   齐逐衡皱眉,不太赞同秋拾雨的说法,却也找不出反驳的话。   几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萧程和闫肃忽然停了下来。   秋拾雨和齐逐衡不明所以,却见萧程看了闫肃一眼:“你也听到了?”   闫肃倒是有些意外:“你也听到了?”   齐逐衡:“你们在打什么谜语?”   萧程看向围墙的另外一侧:“我听到刚才接待我们的城守在跟人吵架,而且是跟一个女人。”   说是吵架,那是给他面子了。   他好像在打一个女人,听那个女人的哭诉声,应当是他的妻子。   萧程看了闫肃一眼,用眼神问他管不管。   既然不管前方千军万马,这那一个小小女子的生死,也不应该管。   萧程对正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讲究根本不在乎,要是他一个人,帮城守把仗打了又如何。   闫肃却捏紧掌心,似乎很挣扎。   见他这样,萧程也懒得喊他,直接道:“那我自己去了。”   他迈步要走,闫肃却道:“别!我同你一起。”   说完,又扭头看向齐逐衡和秋拾雨,道:“你们跟那卫兵继续往前走,别跟过来。”   说完,跟萧程一起,一跃出了围墙。   瞧着两人消失的背影,秋拾雨有些担心,齐逐衡却很不在乎,问她:“走吗?”   秋拾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闫肃所说,继续跟着那卫兵往前。   到了地方,卫兵问起来,他们也只说其他两个人另外有事,提前走了。   ——   另外一边,萧程和闫肃赶到时,那城守已经走了,只剩一个黄衣女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身上都是血,仔细看,袖管被刮开一个大口子,血应当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扶她起来,见她身上都是青紫,已经看不出面目。   “怎么下手这么重?”闫肃皱眉,去探她的鼻息。   萧程道:“既然是被浊气影响,那就是一视同仁,男人女人,里面的外面的统统变得暴怒,这城守遭受压力很大,自然也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又问闫肃:“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感觉你就是看热闹的?”闫肃皱眉,一路走来,萧程给他的感觉都很奇怪,他明明才刚入门不久,老道的却像是他们的前辈,而且他很厉害,入门短短几个月,他已经看不穿他的深浅。   而且大多数时候,萧程都特别冷漠,路边哀鸿遍野,连齐逐衡都难掩哀色,唯有萧程,不为所动。   面对闫肃的质疑,萧程无所谓耸肩:“随便你怎么想。”   他在乎的东西确实很少。   至少这辈子,他只在乎裴翎一个。   其他人,能救则救,救不了,他也不会为之心痛。   萧程不做决定,问题又丢回到闫肃身上,救还是不救?   他们又不是救死扶伤的医者,这妇人伤得这么厉害,想救她,就得动用灵药,可下山之前……说不去帮忙打仗,和亲眼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又是不同的感觉。   闫肃停顿片刻,道:“救!”   萧程取出乾坤袋,准备拿药丸,闫肃却阻止了他:“你不要动,我来。”   萧程挑眉,有些意外。   闫肃确实做好了真有什么后果,也自己来承担的准备,反正他对修仙飞升也没什么执念,沾染因果,飞不了就飞不了吧。   他取出灵丹塞进那女人口中,大约过了半刻钟,女人就睁开了双眼。   她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不多时,便恢复了她原本的模样。   这位城守夫人居然还很漂亮。   看到面前两个陌生男人,夫人也是一愣,惊慌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的身份没什么好隐瞒的,萧程就如实说了,一听他们是来帮云边城的,女人眼角立刻落下泪来:“我叫尤兰卿,是本地城守的妻子,几位仙长,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女儿吧!”   闫肃皱眉:“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尤兰卿将事情讲了出来,也没什么波折的,无非是对面军营住进了一名魔修,很是厉害,给他们的士兵施法,让他们不知饥饱疼痛,战力大增,这位魔修对年轻女孩异常执念,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求魏军送漂亮的姑娘过去,供他「享用」。   至于如何享用,没人知道,反正送进去的时候是个人,出来的……就只剩一具白骨了。   前段时间,魏军俘虏了齐国大量无辜百姓,要求他们用十个年轻女子来换。   可那魔修驻扎在这里已经有段时间了,哪还有什么年轻女子,可为了交换百姓,城守就把自己的女儿送了过去。   原本是想着,先晃他们一下,当晚就将自己的女儿救出来,可没想到当夜魏军增兵,双方打了个不可开交,也没能突破防守。   尤兰卿不懂战场上那些事,只想让自己的女儿回来,就找城守闹。   今天他在萧程等人身上吃了一肚子气,本来就烦,一时没忍住,下了重手。   听完这个故事,闫肃脸板得更厉害了,他起身,道:“我去救那女孩。”   萧程皱眉:“你们师父掌门的嘱托不要了?”   “不要了。”闫肃道:“回不去我就留在这里。”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些都是解一时之渴,真正要改变这种现状,还得重铸天阶,才能清除浊气。   可天阶这种东西,他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了。   闫肃又仔细询问过尤兰卿其中细节,将人安顿好后,就朝着云边城外而去,萧程两三步追上,道:“我跟你一起去。”   闫肃转头看他:“我一个人就行,你不用跟来了。”   “别托大。”萧程道:“那魔修能一人控制数十万人口,不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许你一个人逞英雄,就不许别人一起?”   “我不是逞英雄。”闫肃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解释也没什么用,便住了嘴:“随便你。”   萧程与闫肃去救人,而秋拾雨和齐逐衡则按照原本的计划,在四周的水井中国年投放药物,这药物不仅能解除魏军的状态,还能提神醒脑,消除两边凡人的焦躁情绪。   在他们到来的第三天,城守终于从那种时时刻刻要爆炸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他在城门守了三日,终于想起家中被他打伤的妻子,心里忐忑,急匆匆往回赶。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的雷了!!十分感谢!!   刚想正八经更新,就停电了一白天,电线不知道被谁给刮断了……我真是……怎么会有人这么惨,妈呀,这个人不会就是我吧?? 第39章   这一次,抓住了。   另外一边, 萧程与闫肃在军营外围潜伏一日,才终于摸到些魔修的端倪。   被抓走的人都被关在军营旁的大笼子里,一天拖走一个, 萧程和闫肃找到他们时, 上一个刚刚被拖走,所以他们还有一天的时间。   入夜之后,萧程悄然潜入军营,来到大铁笼旁。   四周有几个凡人看守, 被萧程他们轻易放倒。   铁笼里的人没睡,看着萧程与闫肃过来, 笼子中的姑娘们都露出惊慌的表情, 她们被关的时间太长,已经分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来救她们的,还是来带她们「走」的。   眼见她们要发出喊声, 萧程连忙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低声道:“别叫, 我是来救你们的,惊动那些守卫,你们就走不了了。”   这个地方太恐怖了, 活着比死了还可怕。   每天都有坚持不住的人自杀, 能活下来的,都是性格比较坚强的。   她们很快反应过来,抱成一团, 警惕又紧张地看着萧程他们。   萧程招呼闫肃过去,闫肃以手做刀, 斩断了笼子的铁锁, 那锁链落下, 萧程立刻伸手去接,没让它发出动静。   打开门,萧程冲女孩子们招手:“出来。”   几个女孩面面相器,看了两眼,才一咬牙,委身跟了上去。   他们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但跟着走,总比留在这个鬼地方强。众人悄声往外走,这军营外有一条河,另外一端是大路,要绕过大路上看守的人,只能从河上过。   闫肃提前找来一艘船,招呼女孩们都上了船,正要划船离开,河水却忽然波动起来,萧程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等一下……”   闫肃立刻挺直了动作,任由船在水面上飘着,萧程探身向外望去,发现这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四周的黑暗越来越粘稠,宛如实质般黏在他们的船上。   见状,闫肃皱眉,要加快划船的速度,却被萧程伸手拦住。   闫肃会意,抽出自己的武器,他的武器是一柄短刀,刀刃锋利,即使在无光的环境中,也有淡淡的锋芒。   他抬头看向萧程,却见萧程依旧两手空空,闫肃有点着急,冲他挑眉。   萧程:“……”   他这个小师弟怎么回事?敌人马上就要过来了,兵器呢?!   看着闫肃越发着急的眼神,萧程终于往身后摩挲了两下。   这些日子相处,闫肃是知道萧程有些真本事的,前掌门虽然已经隐退,可大家他的本领是大家公认的,收的徒弟天赋又这么高,肯定会给他很厉害的武器傍身吧!   闫肃对别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就是个武器痴,看到别人的好武器,总恨不能上去摸两把。   就在他期待的眼神中,萧程……萧程摸出了根木头棍子。   闫肃:?   可裴掌门不是用剑的吗?收了个徒弟竟然是用棍的?   还不等他弄明白,萧程就将手中的棍子转了个圈,掀起船上一阵尘土。   闫肃忽然觉得这根棍子眼熟,末端还带着淡淡的霉迹。   等一下,这不就是刚才扔在船上的烂木头吗?!   你管这玩意儿叫兵器?   萧程随意将木棍在手中转了一圈,道:“他过来了。”   话音刚落,船下的水面漾起一丝波澜,萧程抬棍,朝着那水面狠狠抡去!水面破开,藏在底下的黑衣人跃水而出,闫肃急忙挥剑斩他腰间,却被他一脚踢开。   这人力道极大,真力强横,闫肃被震得出口发麻,短刀差点脱手而出。   萧程知道不能恋战,在这水上,对方肯定比他们占便宜,于是一拍船身,船立刻朝着对岸而去:“快走。”   可那人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们,再次从水底追了上来,这水中乌压压一片,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萧程皱眉,快步走到船尾,看了一眼,道:“你带她们走吧,我下去拦他一下。”   “这怎么行。”闫肃道:“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萧程道:“我带了玉牒,撑到别人来救我,还是可以的。”   “这……”   看着闫肃还犹犹豫豫不肯下决定,萧程索性一翻身,从船上跃了下去,入水的一瞬间,还朝闫肃道:“你留下咱们就都走不了,走一个是一个,快走别啰嗦。”   说完,人就沉入水底,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他在水中与那魔修相遇,两人炸出一片水花,船因此被推远一点。   再回去也来不及了,正如萧程所说,不走所有人都得留下。   闫肃看一眼穿上瑟瑟发抖的姑娘们,一咬牙,以真力推着船,朝着对岸而去!   而萧程则很快发现,那魔修好像不是一个人,在水面上时他还有所顾忌,可到了水下,四面八方都是软绵绵的东西,帮着他拉扯着自己的手臂和大腿,萧程蹙眉,狠狠抓了一把,竟然拉上来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细细的,还会蠕动。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把长头发!   他用力一扯,长发那头的人被拽了出去!那是个身材高瘦的男人,大概是因为常年浸泡在水中的缘故,他的皮肤泛着诡异的白,指甲也很长,而他的头发一路延伸,正好被萧程握在手里。   被拽出来,他还冲萧程很妩媚地一笑。   萧程猛然打了个寒战,瞬间就放了手。   什么玩意儿。   他抡着棍子就上去了,这玩意儿的体力似乎不是强项,并不与萧程正面对抗,头发一放开,他再次潜入水底,那些头发从水底伸出来,缠住萧程的腿,硬是将他往下拉。   以柔克刚,这时候的棍子就排不上用场了,萧程挥舞了两次,发现毫无作用后,索性把棍子扔了,以真气做刀,将缠在手上的头发斩断。   可那些头发源源不断,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斩断了,立刻就有新的附着上来。   萧程也被激出了些许火气,非要从里面逃脱出来,他转身往更深处游,却被那头发团团围住,在他拨开黑色发丝,即将重见天日时,一只生着诡异指甲的手却穿过黑发,一把握住了他的喉咙!   “咳咳!”水中的萧程立刻呛咳起来,他被摁着,朝着水底而去。   “嘻嘻。”水中的魔修朝他做了一个口型:“你死了。”   萧程不断咳嗽,却又在咳嗽中,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魔修不明所以,这小辈修为平平,为什么敢只身犯险?反正不着急,他还放走了自己那么多「猎物」,不如多折磨他一会儿,也好弥补自己的损失。   魔修脸上笑容更胜,正要用力,下一刻,去听到身后传来破空中。   这可是在水底,怎么会有破空声,魔修诧异转头,却见自己身后的水不知道何时被人分开,白衣人衣袂纷飞,平日清淡的脸上,隐含怒容。   长剑出鞘,携雷霆之势,朝着他劈来!   魔修甚至来不及反应,后心就被戳穿,他猛然呕出一口鲜血,握住萧程的手松开了。   可萧程此时也到了极限,松手后,并没有上浮,反而朝着潭底沉了下去。   他闭眼前,居然还有心情朝着那魔修比了个中指——谁说玉牒一定要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捏碎,他就不能提前摇人吗?   ——   萧程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似乎又回到了上辈子。   他坐在幽冥鬼蜮最高的山,望着人间的方向。   人间在幽冥鬼蜮上方,宽广的大地遮去太阳的光芒,所以幽冥鬼蜮便永远沉浸在黑暗中,这黑暗,养育了更黑暗的东西。   人间正道口中的邪魔外道是不喜欢留在幽冥鬼蜮的,因为这里没有人,只有跟他们一样的坏种。   他们要喝凡人的血,要噬凡人的魂魄,这里可没有凡人给他们祸害。   只有像萧程这般讨厌凡间的人,才会一直留在这个鬼地方。   他也没感觉自己做过什么,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成了这一群散漫魔修的头领,还在人间打出魔尊的名头,什么跟他有关系没关系的事情都往他脑门上栽。   他不在乎,也懒得澄清,一辈子唯一一件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事,就是跟踪裴翎。   裴翎堕落前,是跟踪裴翎,裴翎堕落后,是追杀裴翎。   反正来来去去都跟那个人有关。   萧程上辈子活得糊涂突突的,根本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这辈子,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却忽然清醒了。   他追着裴翎跑是因为他想见这个人,他追杀裴翎是不愿意任何人玷污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人,包括裴翎自己!   一个人会玷污他自己吗?当然会,当他觉得前路难行,坚持不下去,放弃自己的坚持时,就是在「玷污」自己。   这是因为什么?这是因为,从他第一次见裴翎,从他睁开眼睛有了记忆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爱上了这个人。   只是他傻子一样弄不清楚,才以为是自己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才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萧程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还在下沉中,裴翎已经将那魔修斩杀,抿着唇,向他伸出了手。   潭水托起他乌黑的长发,魔修死后,丝丝月光从潭水上方倾斜下来。   萧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裴翎朝他伸出的手。   这一次,抓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是一见钟情无误了。 第40章   这哪里是在自我反省,这分明是在哄自己。   萧程再次从昏迷中醒来, 人已经在天上了。   身下是柔软的云朵,摸上去雾蒙蒙的。   再往远处一点看,是裴翎背对着他的身影。   他坐在云里, 下半身被云雾遮挡, 看不清楚,背部挺直,像挺拔的松竹,自带风骨。   萧程看着看着, 就红了耳根,他怎么能这么蠢, 连自己的想法都弄不清楚。   什么把裴翎当成自己的敌人追着打, 分明是……他的耳朵越来越红,隐约有向脸部蔓延的趋势。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自己已经醒来, 刚才动弹, 也闹出不少动静, 裴翎为何还没有回头?   他不可能没发现。   萧程小心翼翼喊了一声:“师尊?”   一动不动的衣袖才轻轻起伏了一下。   萧程:“……”   完了,事情有些不妙。   过了不知多久,裴翎才转过头来, 神情冷淡中, 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愠怒:“你倒是挺有本事。”   萧程:“……”   萧程不敢说话,低头听训。   有那么一瞬,裴翎甚至冷笑出来:“你怎么敢确定, 你掰得碎那玉牒,又怎么敢肯定, 掰碎玉牒的同时, 我会知道你在哪里, 赶得及来救你?”   萧程当然知道,因为他相信裴翎,知道裴翎的本事,了解他的性格。   可这些户话显然不能说,说了,裴翎只会更生气。   他只好低着头,小声道:“我错了,师尊。”   “你错了?”饶是裴翎,语气也忍不住微微加重,片刻后,这一抹冷笑到底还是没压制住,露了出来:“我看你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他本不是啰嗦的性格,可面对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徒弟,他忍不住就想多说:“出发前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插手凡间的事,你们的任务是送药,送了药就走!那些魔修手段残忍,落入他们手中,岂是一个死字!”   萧程知道裴翎有点气上头了,说话也没怎么过脑子,但还是忍不住反驳:“师尊,我不插手,那些女孩子就要死了,你觉得看着她们死了好吗?”   裴翎:“……”   当然不好,这事儿要是换成裴翎自己,裴翎也会去救。   可自己以身犯险,和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以身犯险,完全是两回事!   而且,萧程这个死不悔改,坚决不认错的态度,更让他生气。   裴翎的脸冷了下来:“凡间那么多死难者,你要一个一个去救吗?”   萧程梗着脖子:“我看不见那么多!但我看见一个,就去救一个,我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做?”   裴翎怒道:“可你的能力是建立在赌命的基础上,你可曾想过,我晚去一刻钟,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萧程想要反驳,可看着裴翎的怒容,又说不出话,只一脸倔强地看着裴翎。   裴翎越看越生气,越看越生气,正要再出声训斥,萧程终于憋不住了,大吼一声:“我知道师尊不会来晚的!!”   裴翎一下子哑火了。   师徒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后,裴翎转过身去。   真力凝结的云渐渐落地,重重把萧程摔在身上,裴翎落地后埋头就往前走,也不管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萧程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四周一片荒凉,不像是在云边城,也不像是他认识的任何地方。   裴翎大概就是随便找了个地方落地。   看来被他气得不轻。   萧程急忙追上去,可刚迈出一步,他就惊呼一声,身体往旁边倒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给自己吓了一跳,却见他双腿上都是恐怖的勒痕,有些已经深入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好家伙,难怪裴翎会生气。   这次有点玩脱了。   可大概是怕萧程一直追他弄伤自己,裴翎并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在原地停下。   见状,萧程立刻顺杆而上,拼着滚在地上,也抓住了裴翎的衣襟:“师尊!”   裴翎浑身僵硬,片刻后,终于还是回过头,一声不吭地又把云给聚起来了。   他们再次升至半空,看着裴翎脸色,萧程小心翼翼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回云边城。”裴翎的语气硬邦邦的。   他不回头看萧程,也不跟萧程说话,云彩飞的不快不慢,萧程揣摩着,到云边城还有一段距离,就在裴翎身边坐着,一会儿倒吸一口凉气,一会儿叹息一声。   终于,裴翎回头看了萧程一眼,萧程立刻露出一个笑容,紧接着,表情扭曲一下:“师尊,我好疼。”   裴翎冷着脸,取出一瓶药膏,扔进他手里。   扔完之后,仍旧扭头不看萧程。   萧程捧着那瓶药膏,片刻后,忽然「哎呀」一声,裴翎回头,却见萧程一脸无辜,两手空空:“不小心掉下去了。”   他有那种又可怜又期盼的目光,眼巴巴地看着裴翎,裴翎狠狠皱眉,又气又恼,又取出一瓶来,再次扔进萧程手里,这次他没转头了,就那么看着萧程,打算看看他还准备闹什么幺蛾子。   萧程这次不敢了,老老实实拧开瓶盖,把里面的药膏倒出来,涂抹到自己身上。   可他不光腿上有伤口,手臂上也有,衣服早就被绞烂了,外面这层,还是裴翎帮他穿的。   涂到胳膊时,行动就不那么方便,看着萧程几次笨拙地将药膏抹到自己的衣服袖子上,裴翎终于坐不住,朝萧程一伸手。   萧程立刻觍着脸凑上去,把药膏交给他。   碧翠色的药膏在裴翎掌心化开,又抹到萧程的手臂上,萧程发现裴翎的掌心温度总是要低一些,配上他冷淡的侧颜,总觉得这人没什么人气儿,像是用玉石雕成的。   可他就是觉得好看,怎么看都不过瘾,甚至觉得两人离得太远,忍不住往裴翎那边凑了凑。   这药膏很厉害,抹上去后没多久,伤口就愈合了,可伤口愈合的滋味儿也不好受,痒痒的,尤其是裴翎的手一拿开,受伤的位置还会发烫。   萧程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挠,却被裴翎拍了一巴掌。   他的语气凉飕飕的:“别碰。”   “嘿嘿。”萧程却傻笑了一下:“师尊是在担心我吗?”   他这话一说,裴翎顿时觉得自己刚才都训给狗听了。   训狗,狗还知道耷拉耳朵呢。   这家伙什么也没听进去。   裴翎直接被他给气笑了,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涂抹得差不多,索性将他的手臂放开,又气又好笑道:“不然呢?”   见他笑了,萧程这才放心,也望着裴翎傻呵呵的笑。   裴翎是想跟他生气的,可到这份上,一口气松了,就再也气不起来。   反而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要不是还端着自己师尊的架子,裴翎都想问一句:你是不是傻?   可按照他现在对萧程的了解,这傻子八成会笑呵呵应一句:是,我就是傻。   见裴翎气消,萧程才凑上去,替自己辩解:“是闫肃师兄说要去救人,我去不去他都要去,我想着他一个人过去,肯定回不来,就跟他一起去了,没想到那魔修那么厉害,不过,还是师尊厉害!一击致命。”   他解释之余还不忘拍马屁,弄得裴翎想生气都气不起来,弹他脑门一下,道:“你也不怕遇到危险。”   “我怕啊。”萧程理所当然道:“我当然怕遇到危险!我不是怕死,只是怕我师尊会担心我,所以我提前捏碎玉牒,想着师尊肯定会来救我,谁知我学艺不精,竟然两三下就被他摁进水底,实在是给师尊丢人,师尊生气,也是应该的!”   裴翎道:“我不是为那个生气。”   话说到一半,就见萧程眼神灼灼地望着他,裴翎瞬间明白,这哪里是在自我反省,这分明是在哄自己。   裴翎失笑:“你倒是能说会道。”   萧程憨憨一笑,道:“反正都是我不好,害师尊跑出来一趟,又跟师尊吵架,师尊罚我吧。”   他跪在软绵绵的云上,往裴翎这边蹭了蹭,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写满期待,不像是等着受罚,倒像是等着奖励。   裴翎伸出手,落在萧程脑门上时,力道忽然松了,原本准备拍他一巴掌的,忽然就改成了揉。   揉乱萧程原本就不太顺滑的头发,裴翎叹气:“算了,这不是你的错。”   萧程看着裴翎。   裴翎叹息道:“幽冥鬼蜮的范围只会越来越大,受影响的人也会越来越多,避其锋芒不与贺彰他们争又如何,只是一下子死很多人,和慢慢死很多人的区别罢了,天阶一日不重筑,日子只会越来越难熬。”   救还是不救,都只是个人的选择。   可不管救,还是不救,都解决不了问题。   问题在于天阶。   天阶能修好,一切归于平静,天阶修不好……不光人间会沦陷,怕是各大修仙门派,也会沦陷。   萧程道:“师尊急着重筑天阶,是因为这件事吗?”   为此不惜消减自己的实力,以至于给了其他人可乘之机。   上辈子他就是这么被他那几个畜生徒弟给囚起来的吗?   萧程从前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今知道了,更不可能看着裴翎往火坑里走。   他师尊可以不喜欢他,但不能被同样不喜欢的人强迫。   却没想到,裴翎却轻轻摇头:“不是。”   他修天阶,是为了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萧程:哄老婆我最会了! 第41章   活生生像是急着去接媳妇儿的毛头小子。   说到这里, 裴翎又不肯再提了。   每每一触到关键,裴翎总是及时收声,他把他自己的事情捂得密不透风, 让萧程有力气也没处使。   偏偏他是他的徒弟, 不是他的朋友或者师兄弟,甚至不是路上遇到的志同道合的好友。   整整差了一辈,让他在裴翎面前始终像个小孩,连问都问不出口。   萧程越想越气, 越气越急,越急越恼, 越恼越气, 完美的成了一个闭环。   不由埋怨自己,当初遇到裴翎时,为何不换种身份与他接触, 非要给他当这劳什子的徒弟。   却忘了, 当初是自己上赶着给裴翎当徒弟, 生怕被别人抢了先。   萧程蹲在一旁生闷气,裴翎不知道这刚才还眼神灼热的徒弟怎么忽然就换了一副脸色。   最近他干什么都有点走神,天阶大限在即是一回事, 忙着炼化那根龙骨又是一回事, 精力多方消耗,就算是神仙也顶不住。   这会儿刚跟萧程生了一门子气,松懈下来, 就觉得疲惫。   不知修好本体能不能摆脱这精力不济的感觉。   他当了五十年虚无缥缈的人,不知道修好了本体, 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裴翎活到这里, 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着急。   云很快飘到了云边城上空, 闫肃已经带了人回去,正在城里等萧程,而齐逐衡他们放了药,早已赶到了下一个地方。   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闫肃,得知萧程没死,这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红了眼眶,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手拍在萧程肩膀上,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裴翎远远站着,并不上前。   聆仙门弟子众多,不是每个都与他相熟,他也很少主动与他们来往。   礼数太多,麻烦。   闫肃知道裴翎的性格,打过招呼后就没往他那边去,只是询问萧程的情况如何。   萧程安抚了对方,问道:“你怎么没跟齐逐衡他们一起走?”   “他们去清理浊气去了,我们虽然比不上上届的神仙,但好歹也能出一两分力,只是我不愿意走,就留下了。”   一面是为了等萧程,另外一面,是为了自己。   “为何?”萧程蹙眉,不太理解。   闫肃道:“我准备留在云边城,帮城守打仗。”   萧程有些惊讶,他在云上跟裴翎争执是一回事,亲眼见到闫肃准备留下,又是一回事。   “你可知你这趟留下,就再也回不了聆仙门了。”萧程皱眉:“穿上铠甲拿上刀枪剑戟,你就跟凡人没什么两样。”   费尽心思修炼入门,一转头,又回到当初的起点。   闫肃却道:“我入门也才二十年,自觉自己跟凡人没什么两样,师门嘱托不许我入尘世,我若帮城守,就是违背师门,不好叫我师父两头为难,只好自己留下,我实在是看不过这里的惨状,想着能出一份力便出一份力吧。”   萧程道:“可魏军也是凡人,你若入局,手刃的也是人命。”   闫肃却道:“我是齐国人,父母虽然早逝,但我仍有家乡,师父早年便说我心不静,修为停滞不前,大概……我真的不适合修仙吧。”   他态度坚定,显然是把门门道道想得清楚,萧程也没办法,只好道:“好吧,你若有难,我们也许会来帮你。”   闫肃却一笑,道:“不用,差点连累你被那魔修杀死,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我若有难,就让我死在这广袤天地吧,谁不是一身来,一身去,早死晚死,都是死!”   他这一笑豪气冲天,倒有几分悟道般的洒脱不羁。   聆仙门的规矩萧程不置可否,但今日看闫肃这一番话,便知此人成就绝不仅止于此。   人各有路罢了,萧程还有自己要头疼的事呢。   跟闫肃交代完事,萧程又回到裴翎身边。   裴翎神色淡淡地看他两眼,道:“去追你师兄师姐吧。”   “师尊。”萧程仰头看他,这些日子,萧程长高不少,整个人就像那雨后的春笋,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撵上裴翎了。   他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裴翎。   裴翎也觉得神奇,他这徒弟,在虞国公府一闷头撞上来,死乞白赖地想当他徒弟,当了徒弟,又不为他的功法典籍,对修行不怎么上心,可偏偏天赋惊人,修为进度旁人拍马都赶不上,不光外人看着惊讶,他这个当师父的看着也惊讶,总觉得还没来得及教徒弟什么,徒弟就自学成才了。   徒弟对他也是无比热切,明明还在生气,一转头,又用这种眼神看他。   总让裴翎觉得,自己辜负了他。   萧程多方试探,他再迟钝也察觉出来了,他在关心自己修天阶的事。   可自己本体是天阶这种事情怎么跟旁人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怎么说。   更何况,现在跟萧程聊了也没用,他能帮上什么忙?裴翎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   此刻他也看出萧程有话要说,叹息一声,给他堵了回去:“玉牒就不要修了,省得你整天犯浑,以身犯险,这天下不平事太多了,你事事都要管,几个自己都不够搭的,真想管什么,还是要磨一磨自己的修为。”   他似乎是在说那河底魔修的事,又似乎是在说别的。   萧程脸上傻乎乎的表情没了,愣愣地看着裴翎:“师尊,您这是……”   裴翎低头,淡淡道:“这趟回去,我真要闭关了,没个两三年出不来,你跟着齐逐衡他们,好好学本事,我看你悟性很高,许多事情也用不上我,只望……”   只望等他出关,天阶能修好,师徒二人还有见面的机会。   可这话说出来太不吉利,裴翎想了想就没说,换了一句:“只望我出关时,你不要叫我失望。”   “师尊!”萧程竟然从这两三句话里听出诀别之意,瞬间脸色都变了,他伸手想要挽留,裴翎却抢先一步拂开他的手。   丢下一句「走了」,便飘然而去。   留下萧程一个人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旁边,闫肃还没走。   他挺佩服这萧师弟有勇有谋,本事也不错的,可在裴掌门面前,怎么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这么缠人。   他上前一步,打算安慰他两句:“不过是两三年,对修炼之士来说也只不过是一眨眼……”   萧程戳头丧气,如丧考妣,两三年,对他来说仿佛一辈子那么长。   可他只能忍着,盼着裴翎不要出事。   但他说两三年后出关,想必真出事,也是在两三年后,萧程深吸一口气,将满肚子离绪愁肠压下,抬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还是抓紧修炼吧,万一真遇上点事,我这点修为,不够看。”   想清楚后,萧程不再犹豫,与闫肃拱手道别后,就追齐逐衡他们去了。   ——   裴翎让萧程好好修炼,他就真的跟着齐逐衡他们在凡间游历了一阵子。   九州太大,他们只有三个人,就算能御剑飞行,来来去去,也浪费不少时间,走遍整个大陆,花了将近一年时间。   这一年里,起初齐逐衡和秋拾雨还能秉承师门嘱托,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可到后来,就忍不住了。   谁能看到天下大乱却无动于衷。   做不到的。   入了凡尘,就是凡尘中的人。   最沮丧时,秋拾雨也学着闫肃,说一两句丧气话:“违背师门嘱托就违背吧,大不了跟闫肃师兄一样,不回去了。”   萧程倚在旁边看她:“出门一趟,三个师兄师姐都不回去,你们师父指不定如何怪我,说我带坏你们呢。”   秋拾雨脸色涨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齐逐衡在旁边,却显得有些沉默。   出来时间长了,看得东西多了,越发意识到自己当年目光狭隘,张一衍总是在他面前似有若无地提起裴翎,让他觉得除了自己谁也配不上裴翎徒弟,后来萧程来了,也是再三为难他。   当时他处世不深,年纪小,品不出什么味儿来。   但此时回头再去想师父跟他说过的一些话,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萧程睨了旁边的齐逐衡一眼,啥也没说,转身走了。   第二年的后半截,萧程就有点安耐不住了——这段时间其他门派也品出味儿来了,接连将自家弟子放下山门,说是下山游历,其实就是帮着解决凡间那点事。   一时间,修仙门派在凡间声望无聊,无数平明百姓将自己弟子送往附近山门,只求山门收留,能踏入仙道长生不老。   可他们不知道长生不老的前提是断句凡尘牵扯,真要成功了,这儿子也只当没生过。   萧程懒得理会这些俗事,他掰着指头算日子,只觉得到了裴翎该出关的时候了。   最后两个月,秋拾雨实在看不下去,不耐烦道:“最后一座城了,你自个儿回去吧,我跟齐师兄也能办成。”   她只是被念叨烦了一时说气话,谁料萧程听了,顿时两眼发亮:“真的?”   秋拾雨:“……”   还不等她说真的假的,萧程就把自己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袱抬了出来,道:“那我走了。”   他二话不说抬脚就走,活生生像是急着去接媳妇儿的毛头小子。   秋拾雨哪想到他说走就真的走了,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这时,齐逐衡从屋里头出来,不阴不柔道:“他早盼着走了,只等你发话了。”   秋拾雨跟这两师兄弟相处时间长了,也没之前那么生疏,没好气道:“你闭嘴。”   这两个男的,没一个靠谱! 第42章   升仙台上那个人。   萧程的想法很简单, 之前裴翎说要闭关个两三年,他两年刚到就回去,怎么也能赶在裴翎出关之前。   搞不好还能有一年的准备时间。   这两年里他勤修苦练, 修为有所长进, 修天阶时,说不定能帮忙裴翎忙。   回到如尘峰一看,峰上的小屋果然没人,家具摆设都落了一层灰, 想必这两年裴翎并未出关。   萧程这下放了心,空了一天时间出来, 将如尘峰的小院上上下下, 里里外外全打扫了一遍。   只待裴翎出关。   就这样,萧程一个人在如尘峰上过了两个多月,他本不是耐得住寂寞的性子, 前世住在幽冥鬼蜮, 有一群「狐朋狗友」, 到了现在,竟只剩下他一个人。   有点难受,萧程修炼结束, 就准备下山走走。   谁知刚下山就遇到了张一衍。   张一衍还是那幅老好人模样, 只是这次脚步匆匆,看着有点着急:“正好要去找你。”   萧程皱眉,他跟张一衍没什么交际, 找他干什么?   张一衍却塞给他一封信,道:“这是逐衡寄来的, 他们在山下似乎遇到什么危险, 我马上要去学宫找其他五大门派的掌门商量事情, 腾不开身,你与他们相熟,这两年修为进境很快,过去看看吧,别真遇上什么麻烦。”   萧程接过那封信,果然是齐逐衡的字迹。   说他们在齐国边境遇到点麻烦,看上去好像还挺危险的。   他看完,手轻轻一抖,信纸就燃烧殆尽,显然是用了特殊秘法送来的。   虽然跟齐逐衡那小子不对盘,但好歹也想出了两年多,家里的板凳放这么长时间都有感情了,萧程现在又没什么事,想着过去一趟就过去一趟吧,于是便道:“我知道了,这就去。”   “好。”张一衍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萧程往下走,离开山门要先去兰霜庭报道,谁知刚到落地,就见齐逐衡和秋拾雨两人站在兰霜庭的窗口,正在跟里头的人争论:“我们大师兄不回来了,不不不,他只是有些事情,他没有盘出师门!玉牒碎了,他也没死……”   萧程觉得事情不对,皱眉上前,问道:“你们俩什么时候回来的?”   齐逐衡情绪上头,跟那人吵得正酣根本不回头。   倒是秋拾雨看了他一眼,道:“你都跑了,还让我们在外头一板一眼的做事吗?都离开这么多年了,不兴我们早点回来?”   “不是……”萧程皱眉,想把那信给两人看,结果伸手才想起来,信纸已经烧了:“你们不是给我写信求助。”   “给你求助干嘛?”秋拾雨皱眉:“麻烦事我们都解决了,剩下最后一点收尾,我们还处理不了,还叫你收尾?”   被秋拾雨不轻不重地怼了两句,萧程才确定自己被忽悠了,道:“刚才张一衍给了我一封信,说你们遇到危险,要我去帮你们。”   “我师父怎么会那么无聊。”这时,齐逐衡转过头来,脸色阴沉。   他跟萧程之间其实没什么大矛盾,可这些年,因为张一衍吵过不少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纵使他知道张一衍心思有些不正,可也看不惯萧程每次提起张一衍时那嚣张跋扈的态度。   萧程对齐逐衡这种盲目相信自己师父的行为十分不屑——虽然他自己也是。   于是冷笑两声,回怼回去:“那就是我很无聊,做梦梦到你们遇到危险,特意下山来救你们。”   他就是看到了信,人也走到了兰霜庭,说他做梦都不行。   眼见这两个人又要吵起来,秋拾雨连忙道:“别吵了,你们……”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天空一道惊雷劈过,声势浩大,将秋拾雨吓愣了。   怎么回事?老天爷看出她和稀泥,准备用天雷惩戒她了?   要说对修仙之士来说,什么最恐怖,那莫过于雷劫了,这是天道用来惩罚他们的手段,平常听到稍微大一点的雷声都寒颤,更别说刚才那道雷动静大又离得近,四周的人都静了一瞬。   萧程也抬头看向打雷的方向,不太妙,那是云顶山升仙台的方向。   他皱眉,电光火石间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等解释,便朝着升仙台的方向掠去。   “诶!你怎么……”秋拾雨匆忙中喊了一声,可萧程并未回头,眨眼间,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搞不清楚状况的秋拾雨皱眉:“他修为什么时候又精进了。”   平日跟他们一起,别是一直收敛着吧。   想想也太气人了,明明是师弟,结果比她和齐逐衡加起来进步还要快。   ——   萧程这会儿已经回过味来了,什么齐逐衡遇到危险需要帮助,分明是张一衍调走他的拙劣计谋,裴翎一定是今天出关,并且,有事情。   就算张一衍和裴翎一起瞒着他,他也知道是什么。   肯定是重筑天阶这档子事。   裴翎瞒着他就算了,张一衍算个什么东西。   想到他那一间见不得人的石室,萧程的神色更冷凝,他很快来天阶旁,断裂的天阶山谷上空阴云密布,时不时就能听到雷声传来。   雷声每响一次,脚底的大地就跟着颤动一次,萧程站在台阶旁,片刻后,咬牙飞身到了另外一截断崖上,他沿着灵气浓郁的天阶,依次往上走。   跟他上辈子来时的感觉一样,这天阶上浓郁的灵气好像格外排斥他,翻腾的云海像是有着千金的重量,时时刻刻都想将他压垮!   萧程咬牙,一步一步往上走。   裴翎就在这上面,他想上去见他,只有这一个办法。   而随着他身影渐渐隐入云层,身后的,有一个人也出现在了天阶旁,他没跟萧程一样,傻乎乎往上走,他知道裴翎今天注定失败,失败了,就会从上面下来。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捡到现成的。   他不知道,就在他守在下头时,身影已经彻底被云雾遮挡的萧程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不到萧程,萧程却看到了他。   真是让人恶心。   这些心思龌龊的人如附骨之疽,怎么甩都甩不掉,那些让人作呕的想法,时不时便从腐朽的躯壳中泄露出来。   裴翎怎么老是吸引这种人,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张一衍是,张照也是。   真想把他藏起来。   思及此处,萧程猛然顿住了。   藏起来。   对了,把他藏起来,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他知道裴翎这次修筑天阶注定失败,他记忆中成功那次,不需要这样大动干戈,而这次失败,会给一些人可乘之机,可既然对方能趁虚而入,那自己为什么不能?   裴翎不信他,不愿意把自己做的事情告诉他,那他只能采用这种下下策。   萧程抿紧了唇,往上爬的步子更快了。   ——   山顶,升仙台。   洁白的云雾如海浪一般,舔卷着白玉石阶,浓郁的灵气几乎凝结成实质,更高处天云相接,却是一片阴暗深沉。   裴翎便站在这白玉栏杆旁,静静看着云海和雷云。   蛟龙骨已经埋下,要用他的血肉去滋养,是成是败,都在这一举。   他微微敛眸,没有去想自己一直不知道身世,到底是不是师父有意隐瞒,也没有想师兄旁敲侧击,是不是在山下等着他,他只管修这一方天阶,修好了,成,修不好,败。   也没什么。   裴翎睁眼,他这人什么情绪都寡淡,生气都不愿意气太久,不畏惧死亡,也不留恋生命。   可能与他的本体有关吧,就算生了个人形出来,跟凡间忙忙碌碌的凡人,终究是不太一样的。   倒是没有说凡人不好的意思。   想到自己竟然是一堆石头砌成的台阶,裴翎就觉得有意思,他活这么久,除了他那自己凑上来的小徒弟,这是让他觉得最有意思的一件事。   自己居然是个台阶。   可台阶不是用来让人踩的吗?他不爱被人踩,估计先前修仙者来此处渡劫飞升时,他也很任性,只让自己看得顺眼的人登上升仙台。   看不顺眼的,统统留在下面。   裴翎想着想着忍不住就笑了。   ——   萧程越往上爬,就越急火攻心,他闻到熟悉的血腥气,从上方浓郁的灵气里扩散出来,脚底下的台阶也渐渐显露出不一样的姿态。   明明是白玉雕成,却总有些泛粉……很不祥。   可不知道是不是裴翎与本体的勾连加强了,萧程之前倍感阻力,却在这时候忽然畅通起来,他两三步爬上最后百层,终于从厚重的云海中探出头来,看到了那矗立在云顶山之巅的升仙台。   和升仙台上那个人。 第43章   下一刻,他被裴翎狠狠扇了一耳光。   裴翎就站在升仙台的白玉栏杆上, 一身白衣飘然,与萧程上辈子临死前看到的那个身影一模一样。   他眼瞳骤然收缩,一时间, 眼里心里, 只容得下升仙台上那人。   裴翎似乎并未注意到他来了,仍旧背对着台阶的方向,面对着云顶山间的千顷云海。   头顶上的雷云显然是冲着裴翎来的,时不时轰鸣一两下, 却又不降下。   萧程握紧了掌心。   果然如此!   他果然是一个人来修天阶!   他实在是太生气了,盛怒之下, 竟然反笑出来。   上辈子临死前没烧完的怒火再次沸沸扬扬燃起, 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一丝也不剩!   天道,雷劫, 天下苍生。   就为了这些?   这不就是本破书吗!   想到自己临死前看到那些内容, 萧程内心再次被无边怒火充斥, 什么剧情,什么主角反派,他只从字里行间, 看出了写故事的人对裴翎深切的恶意!他一身雪白的降生在这世间, 为什么非要让他去做自己不该做的事,为什么非要看他从山巅跌落?   他记得自己与裴翎初遇时,他一身白衣, 可自从被那几个徒弟染指,他就再也不穿白了。   他决不能、不允许, 上辈子的事情重演。   就算为此动用一些手段, 也不许!!   想到山下还有人「等着」, 萧程脸色更加阴沉,他加快步伐靠近裴翎,可升仙台上的裴翎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到来。   萧程一口气咬牙上了升仙台,他感觉自己耳朵黏糊糊的,伸手抹了一把,发现是血渗了出来。   硬闯天阶,对他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可还是到了眼前。   难怪张一衍在山下不敢上来。   想捡现成的,还想一点代价也不付出,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废物东西。   萧程低头露出一抹冷笑,伸手将唇角血渍擦掉,再抬头去看,发现裴翎果然双目微闭,已经失去了意识——   ——   裴翎又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还是台阶那些年。   那时候的他无忧无虑,远不如现在烦恼,也懵懵懂懂,不太懂人间。   有人来他面前,他就扫对方一两眼,看得顺眼,就放上去,看得不顺眼,就拦在山下。   也不是所有被他放上去的人都能走到头,也不是所有被他拦在山下的,就真的被拦在山下了。   总有些人异常执着,一次两次不够,便年年来,月月来,日日来。   有些甚至住在山脚下。   裴翎嫌弃他们踩坏了花,惊扰了附近的小鸟,磨一段时间后,总会不耐烦地放开限制,让他们上去。   虽然对他来说只是「一段时间」,对闯天阶的人来说,可能就是半辈子。   也有人从上面下来,有些人能看到他,笑盈盈地冲他打招呼,他不懂,也不回应,他不太喜欢这种长长的长着两只脚的存在,他更喜欢山间的花,天上的飞鸟。   他明明不记得这些过去,可在梦中,却觉得这样的环境让他熟悉又放松,比起什么聆仙门掌门,他宁可躺在太阳底下发呆晒太阳。   有时候白玉的石阶被晒得暖融融的,他也感觉自己的神识像是要化开一样。   舒服得在梦里都要睡着了。   可并未过去多久,天空忽然乌云密布,有个人朝着他走来,四周狂风大起。   裴翎被惊醒,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也意识到这个美梦可能要变成噩梦,他努力地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无济于事,裹挟在雷云中那人,还是直勾勾地走向他。   天雷很快劈了下来,携着天道磅礴的怒气,这次的天雷是为了惩罚,而不是考验,声势比以往几次更加浩大!   可那人根本不畏惧,他将雷光集中在自己的身体上,一柄漆黑的长剑,狠狠刺入天阶的白玉台阶上。   就在剑刺入天阶的瞬间,一道裂痕出现,像蜘蛛网一样,飞快地遍布了整个天阶!   天雷倾泻而下!雷的力道被传到天阶上,中间那人被雷劈得化作齑粉,而天阶……也轰然崩塌。   痛!好痛啊!!   梦里的裴翎几乎嘶吼出来,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不过是晒晒太阳,发发小脾气,为什么要受这种苦!   就在这拦腰斩断的剧痛中,裴翎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从噩梦中醒来了。   可身体的疼痛却没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现实中的裴翎情绪倒是没有那么跌宕起伏,他只是略微蹙眉,试图挪动身体,可手腕稍微一动,便听到清晰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叮叮当当,还带着回音。   裴翎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有些阴冷,身下是一张玉石床,散发着幽幽寒意。   “呃……”怎么回事。   这是一间石室,很窄,手臂粗的铁链钉进墙里,而另外一端,拴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   各自栓了一边,给他留了一定的活动空间,可以下床,但不能出门。   “呃……”这一瞬间,裴翎错愕,却也有些释然。   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结局。   滋养龙骨之后,他的真气原本不济,又在修复天阶时消耗了大量气血,此时身体虚弱至极,连个凡人都不如,腰间更是剧痛无比,好像真的被腰斩过一样。   他没乱动,半躺在床上撑着身子,静静看着门口。   他已经醒了,他要看看是谁趁虚而入。   可裴翎设想了许多人选,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最后进门来的,是萧程。   那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   ——   萧程曾想过千万种与裴翎见面的方式,甚至想过不见面,就把他这样囚在这石室里,一辈子都不放他出去。   可听到锁链轻响的瞬间,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走到了门口。   此时的萧程跟裴翎见过的任何时候的萧程都不一样,他穿着一件黑衣,双目赤红,浑身上下充斥满戾气,沉寂的眼神带着杀意和暴虐,仿佛随时都会失控出手。   唯有看向裴翎时,眼神死死克制。   可越是克制,裴翎便越能看清眼底那些浓烈翻滚的情绪,仿佛滚烫的岩浆,要从他薄薄的躯壳中喷涌而出。   萧程还没靠近,裴翎就被他的炙热烫伤了,忍不住往石床内靠了一下。   萧程却只是走到裴翎身边,单膝跪在地上:“师尊,让您受委屈了。”   裴翎沉默了很久,才哑着嗓子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程道:“我提前结束了历练,回来了。”   “呃……”裴翎道:“放开我。”   萧程猛然抬头,眼底红痕更深,他静静看着裴翎,深切的眼神让裴翎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徒弟陌生,像是从来没认识过一样。   萧程说:“不。”   石室内又陷入了死寂。   过了一会儿,萧程的姿态放软,轻声道:“这间石室建的时间太短了,要什么没什么,委屈师父了。”   裴翎捏紧了拳头,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萧程口中说出来的。   身体的疼痛都消减了几分,声音也越发沙哑:“萧程,我再说最后一遍,放开我。”   他语气中隐含威胁,却恰好激怒了萧程,上辈子临死前那一幕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知道自己有点疯魔,但他顾不上了。   情绪上头后萧程「蹭」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逼近了裴翎,血红的双眸死死盯着他,唇角笑意微冷:“放开你,让你再去升仙台上找死?”   那一瞬间,裴翎竟然感觉到了害怕。   他又往后退了一点,企图解释:“你不懂,那是因为……”   他的话并未说完,萧程忽然上前一步,靠近了他。   徒弟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袭来,充满侵略性,让裴翎一下子住了口。   萧程却道:“因为什么?怎么不说了?”   他语气轻佻,似乎只将这件事当成消遣,根本不相信裴翎说的话。   裴翎一下住了嘴,看着萧程的眼神越发冰冷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冷硬道:“放开我。”   似乎是给萧程下了最后通牒。   萧程说:“我不放。”   两人沉默对峙着,先前的师徒情谊似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们不再是好徒弟和好师父,而是一对仇人,看向彼此的眼神中都带着刀。   到底还是裴翎受制于人,他先开口:“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萧程冷着脸说:“困着你,藏着你,不让你出去。”   裴翎看他那双冰冷的眸子,一句话冲动说了出来:“你拜入我门下,是不是就为了这一天?!”   萧程一顿,又黑又红的眸子里闪过一道诡异的光,他说不上自己听到这话是生气还是高兴,停顿片刻后,居然点头应了:“是,你这么想也没错。”   入门后对裴翎的殷殷切切,此刻都化作了处心积虑。   偏偏他什么都不解释,就硬要背这个锅。   裴翎气得脸都红了,藏在衣袖和铁锁下的手握紧又松开。   他还是把自己的火气压下去,又对萧程说:“我不信你这些鬼话,放开我。”   “我不放。”萧程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裴翎生的好看,可五官偏于冷清,平时也不爱生气,不爱说话,可此刻生气起来,涨红着脸的样子,竟然比以往所有时候加起来都生动。   萧程听到自己的心跳在猛烈加速。   他现在不太清醒,可能会干出一些混账事。   可他又不想约束自己,于是便在这种不清醒的状态中起身,弯腰,靠近了裴翎。   裴翎还坐在那张玉石床上,人和床一起散发着寒意。   只有这种寒意,才能浇灭萧程心头的邪/火。   他竟然用手抬住裴翎的下巴,俯身凑近了他。   这一刻,少年不再是少年,而是一匹露出獠牙的狼。   姿势太暧昧了,裴翎猛然睁大眼睛,他咬住了下唇:“你敢。”   一句话却再次挑动了萧程不太冷静的神经。   他敢。   他怎么不敢?   他的那几个徒弟敢,他为什么不敢?   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忠烈的模样,他以前不是接受过别人吗?他碰下巴一下,他就不愿意了,那他是怎么能把自己困在升仙台上,要用自己浑身上下所有鲜血去滋养天阶的!   他就不怕失败以后,被别人这样抓起来,极近羞辱吗?   萧程咬牙切齿道:“我敢,我什么都敢。”   他一面说着,一面狠狠压在了那双冷漠无情的薄唇上。   “啪!”   下一刻,他被裴翎狠狠扇了一耳光。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小程子就要被逐出师门了,欧耶。   他其实是有点疯批的,尤其是在面对裴翎的这个事情上,现在是debuff叠很高的不清醒状态,清醒了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第44章   你只是书中的一个角色。   萧程踉跄着就从石室里跑出来了。   他一头撞在石室对面的墙上, 面对着里里外外一室死寂,狠狠撞了一下自己的头。   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左脸上还带着一个硕大的巴掌印。   萧程深吸了一口气,浑浑噩噩的脑子总算清醒了。   重活一世, 还是给他留了点后遗症, 在面对裴翎的问题上,格外不冷静。   不,不能说不冷静。   简直是脑子里进了泥石流。   可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他已经把自己内心深处最深的想法,自己都没有办法剖析的感情都展露在了裴翎面前。   他会接受吗?   想着萧程就自嘲一笑, 他会接受才见鬼了, 他们现在是师徒,按照裴翎那个性格,只会将自己这段感情定为「畸形」, 并迅速反思到底是什么原因, 才让自己走上「歪路」。   萧程狠狠砸了一拳墙。   手很痛。   墙估计更痛, 砸出来两道裂纹。   他都已经把最难说的话用行动表达出来了,怎么允许裴翎再龟缩回师徒的壳子里,去他娘的师徒, 他从来没把裴翎当师父看过。   萧程睁开眼直起身子, 眼中的执拗只多不少,他不在意裴翎如何看他。   但话说出去了, 砸在地上就是一个坑,不能轻飘飘带过去, 更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喜欢裴翎, 他要让裴翎知道。   就算对方不给他回应也无所谓。   萧程又深吸一口气, 总算冷静下来。   将裴翎带到这里之前,他已经检查过裴翎的伤势了,腰腹出一道很大的口子,他爬上天阶之前,这人估计是在用自己的血温养整个天阶。   这是什么见了鬼的重修天阶的法子,天阶一万层,那么老长!他流干自己所有血,能修好这破台阶吗?这破台阶不修能怎么样?这些倒霉鬼不飞升能怎么样!   萧程越想越气,往外走的步伐也逐步加重。   而石室内,被困在石床上的裴翎望着头顶粗糙的室顶陷入了呆滞。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徒弟对他抱有那样的心思,可他今年……今年才十七,他怎么会……会有那种想法。   明明只是轻轻一碰,可唇上还火辣辣的。   裴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亲近、碰触过。   他不由想起上次自己在树下睡着了,萧程来叫他,结果他起身时,脸颊不小心蹭到他的唇瓣。   那时候酆道人说他这个徒弟有些奇怪的举动。   他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知道了,酆道人没有说谎,那时候萧程确实是……   可怎么会这样。   比起愤怒,裴翎感觉自己更迷茫,人世好复杂,他的本体是块石头,人也跟石头一样,弄不清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腰腹的伤口还是很疼,他轻轻动了一下,想伸手摸摸,谁知一动,就牵动了手脚上的锁链,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这狭窄的石室内,却带上了几分情/色。   裴翎:“……”   他咬牙翻了个身,脸又白了两分。   得快点离开,重筑天阶的仪式被打断,他这几年的忙忙碌碌,就全部打水漂了。   可萧程会放他离开吗?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阻止他?是单纯不想让他修复天阶,还是就是找准了这个机会趁虚而入?   想到以往萧程对天阶的过分关注,裴翎咬紧了下唇。   ——   萧程一天没出现,第二日傍晚,端着水食去找裴翎。   经过一天的修整,裴翎的气色好了些许,可他的表情却很臭,看到萧程出现,眼神更冷了几分。   萧程知道自己现在不受裴翎待见,将食物和水放在旁边的石桌上,道:“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吃点东西。”   “放我走。”裴翎却根本不看那些食物,目光只在萧程身上,声音也冷得很。   萧程现在就跟一堆将熄未熄的熔浆一样,表面看着挺冷静的,可底下都是火红火红的岩浆,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比如现在。   听着裴翎要走,萧程顿时眼不眼鼻子不是鼻子,抱臂在旁边看他,讥笑道:“放你走?凭什么?我凭本事抓住你,什么也不做不轻不重地就放你走?”   他俯身凑近裴翎:“我傻吗?”   此刻萧程身上那股属于小徒弟的傻气全数褪去,裴翎仿佛看到那只喜欢竖耳朵摇尾巴的大狗狗一瞬间进化成了狼,他眼里只有猩红的煞气,激得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裴翎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就想往后靠。   他想,这不是因为他修为受损,而是萧程身上的气势太可怕。   他藏在衣袖下的手忍不住收紧了,可看向萧程的眼神仍旧淡定:“你抓我想干什么?”   “师尊不都知道了吗?”萧程笑着凑近,撩起他一缕黑发:“还装傻?”   “你……”裴翎似乎很生气,可话刚说出口,白皙的脸颊上就泛起一抹薄红,他眼中盛着恼怒的水光,让萧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的表情跟生气联系在一起。   裴翎面对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经验,他该怎么办,发火吗?暴怒吗?   可如今实力悬殊,做这些好像也没什么大用。   他再次被萧程激怒,只好往石床上一躺,背对着萧程不再说话。   萧程站在床边,望着那个冷漠无情的后脑勺,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我知道你想回去继续修你的天阶,可你不会成功的,你不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是谁告诉你天阶可以重修的?又是谁让你损害自己的身体去修天阶的?”   床上的裴翎身体一僵,片刻后,转过头看向萧程:“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程道:“我一直都知道,在虞国公府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会去做这件事。”   裴翎愣住,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萧程道:“你不继续问我为什么知道了吗?不问我来找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什么?   他还好意思说?   裴翎脸上又红了,咬牙道:“为什么?”   萧程在他面前蹲下:“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你所在的世界,并非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是一本书,你只是书中的一个角色,剧情让你重铸天阶失败,不管怎么样,你终究还是会失败的。”   裴翎:“……”   裴翎觉得萧程疯了。   萧程却自顾自道:“而这本书的主线从来都不是天阶是否修成,而是你与另外几个人的纠葛……张一衍看你的眼神,你仔细看过吗?他就在山下守着,如果不是我提前把你带走,把你关在石室中的人就是他,我的师尊,我的好师尊……我是对你心怀不轨,可你身边有对你全心全意好的人吗?就算这样,你还是要为那些人修天阶?”   裴翎彻底愣住了,萧程在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可他的表情偏偏那么认真,一点都看不出说谎的迹象。   可这也不代表他说的是真的!   什么书,什么定好的剧情!他重修天阶是为了他自己,什么东西能左右他心里的想法?   还有他说什么张一衍在山下守着。   裴翎皱眉,断然道:“不可能。”   萧程端起饭碗准备喂裴翎,听到这三个字,差点把碗摔了。   他回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裴翎。   裴翎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却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他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变成书中的一个角色!萧程这是在说什么?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疯病。   “你不用编这些瞎话来忽悠我……”   裴翎的话没说完,就被萧程打断了:“我没忽悠你!”   他双目刚刚褪去的猩红再次泛了上来,萧程感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的。   他死死盯着裴翎,片刻后,道:“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就是打断了你的重修天阶的计划,也趁虚而入了,你只能被关在这里,不用再说了,我不会放你走的。”   放他走,就是放他去送死。   萧程放下食物和水就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他再去石室看裴翎,发现桌上的东西他一下没动。   白衣人仰面躺在石床上,脸色比刚被抓进来时,更苍白了。   这回萧程也不跟他讲道理了,他不吃,就强行给他往里灌,他不修复伤口,就强行扒开他的衣裳,给他涂药。   萧程找来兰霜庭最好的伤药和灵丹,硬生生将裴翎的伤口给灌好了。   而这些天,如尘峰的变故也引来旁人的关注。   尤其是秋拾雨,她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悄悄上如尘峰来询问裴翎的情况。   此时在旁人眼中,裴翎还在闭关中,张一衍那日并未等到裴翎出现,他又不敢上天阶查看,便灰溜溜的回去了。   萧程知道,秋拾雨这趟过来,其中少不了张一衍的授意。   裴翎还没恢复,他决不能让他出现在这一群豺狼虎豹面前。   “谁知道,他一直闭关,并没有出关。”萧程提起裴翎时,神色淡淡,从面上看不出一丝端倪。   秋拾雨与他相处两年,对他十分了解,总觉得这情况有点不对劲,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吗?”   萧程面不改色:“真的。”   作者有话说:   大家儿童节快乐!!虽然好像说晚了的样子。 第45章   “不会。”   秋拾雨是听了些许传闻, 才跑到如尘峰上来的,至于传闻从何而来,她也不知道。   可传闻就是传闻, 她是亲自与萧程相处两年的, 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   萧程说没事,她就信是没事。   于是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最近这段时间聆仙门上不安静, 你守在如尘峰上,等你师父出关吧, 没事别下山了。”   萧程没想到与秋拾雨两年的同窗情谊, 竟然还能换来这么一句话,一时愣住了,片刻后, 才点点头:“知道了。”   秋拾雨抬头看他, 千万言语, 最终只化成一句长长的叹息,最后她说:“我走了。”   送走秋拾雨,萧程却没有半分松懈, 他转身打算往回, 却忽然听到一声怒斥:“你把师弟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萧程一顿,唇角露出冷笑。   等他数日,终于来了。   ——   阴冷狭窄的石室中, 传来锁链的响动。   裴翎动了一下,听到那动静, 原本阴沉的脸色更沉几分。   他还躺在床上, 身上衣物被拨开, 腰腹处裹着白布,那是萧程给他上药留下的。   他其实不想这样,可一挪动身体,那铁链就响个不停,总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的小徒弟已经不把自己当徒弟了,怎么冒犯怎么来。   裴翎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强行困在一个地方,不顾他的挣扎,撇开他的双手双脚,碰触他的身体。   哪怕只是为了涂药。   可涂药的时候,萧程的目光也眨也不眨落在他身上,眼底猩红的欲望毫不遮掩。   石床上的裴翎又微微闭了闭眸子,任由石床的冷意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   修补天阶的时机已经错过了,就算他现在挣脱,也来不及了。   来不及,他反而不着急了,甚至不清不楚地松了一口气。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理应愤怒,此时却异常平静。   这石床好似有些特殊,冷气渗入肢体时,甚至还滋养了他灵气枯竭的身体。   他躺着不想动,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大概是过去的记忆已经打开,他这两年常梦到自己还是天阶时的情形,可那段时光又长又无聊,记忆冗长繁琐,怎么也梦不完。   他只知道那时候自己不能走动,只能待在原地,迎接一个又一个来飞升的人。   他不太喜欢人族,不知道天道为什么要把他摁在这个地方。   隐隐约约中感觉到,天道还挺喜欢他的,上仙界的人也挺喜欢他的。   他们平时没事,也不能下界,只有每五百年下界清理人间浊气时,才能从天阶走过,那时候裴翎已经有了灵识,可懒,平时很少凝聚人形。   但偶尔从天阶路过时,也能看到他。   就为了这偶尔一面,上仙界的仙尊们经常为了一个下界的名额打破了头,裴翎却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苦心,兀自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能不能见到他也便全凭运气,裴翎才不会为他们的无聊目的特意现身。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光才是真正惬意舒适的,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顾虑那么多,偶尔被上仙界的仙尊们看到了,他们也都只是乐呵呵冲他打声招呼。   不要求他做什么,也不跟他有过多牵扯。   裴翎睡着睡着就惊醒了,猛然睁眼,闻见室内一股血腥气。   这石室大概是修建在如尘峰下的,空间狭小,通风却很好,除了有点冷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异味。   可他却忽然闻到血腥气,裴翎往旁边看,却见萧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坐在地上,背对着石床。   黑衣似乎解开了,血腥气就是从他身上发散出来的。   裴翎微愣,最终还是拖着铁锁起了身,他看到萧程屈膝勾头坐在地上,手腕搭在膝盖上,而他的黑衣似乎染血,隐约能看到伤口在腰腹处。   跟他的伤口很像。   他本不应该理他,毕竟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还对他抱有那样的心思,可石阶大概天生跟人不一样,裴翎再看到萧程,竟然没有特别生气,他伸手推了推萧程的肩膀,铁锁摩擦在石床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萧程身体无力,被他一推,往前倾去。   仿佛个死人一样。   裴翎被吓了一大跳,还不等他缓过神来,萧程就猛然睁开眼,一手扶在地上,稳住了身体。   他手臂挪动的瞬间,人也一皱眉,发出「嘶」的一声。   很疼。   裴翎僵住,看着萧程,脸色发白,不知道说什么。   萧程回头看他:“你醒了。”   萧程把他绑在这里,裴翎不愿意跟以前一样跟他相处,漠然后退,回到了石床上,静静看着他。   萧程苦笑一下,解开了自己的黑色外衣:“看,这是张一衍打的,他可真是个废物,白年长我那么多岁,居然与我打成平手。”   他的伤口处散发出浓重的黑气,裴翎这才注意到,萧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不再是纯正的真气,而是魔气。   他骇然道:“你入魔了。”   萧程却道:“我本来就是魔修,从始至终都是,修仙……只不过是为了给你当徒弟。”   之前所有异样都有了解释,难怪他对修炼一事如此熟练。   可裴翎的脸色不太好看:“你又要拿你那个故事的谎话来骗我。”   裴翎是在说这个世界是一本书的事情。   萧程恼怒道:“我没有骗你!”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和上辈子遇到的事情有些出入,而且,天道明明是厌恶他的,他说出世界的真相,它却没有降下天雷警告,反而任由他跟裴翎讨论了这么久。   一切都透着诡异。   萧程自然知道有问题,可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治好裴翎的伤。   裴翎却道:“你入我门下就是在骗我,处心积虑伪装自己是骗,叫我师尊是骗,给我……给我……”   跟他聊天,逗他开心,天悲山中与他分享人间的事物,这些都是骗他。   可他说不出口,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冷冷地看着萧程。   萧程哪想到裴翎会说这个,他囚禁裴翎,已经做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他从来不把自己当成修仙正道的人,他是从幽冥鬼蜮来的,那里才是他的家。   他是魔修,从一开始就是,入门后,一面吸收灵气,修炼正道,一面入了魔,按照他上辈子的功法修炼。   两年时间,原本够他恢复上辈子的修为巅峰,可因为两头都使劲,而且灵气和魔气互相排斥,这才导致他的修为停滞不前。   当然,就算是这个「停滞不前」,也远远比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多得多。   至少张一衍那个废物就打不赢他。   哦,对,他不光做好准备在裴翎面前鱼死网破,此事一旦败露,他必定会离开聆仙门。   现在已经被张一衍发现了。   可这些他都不在乎,他萧程肆意狂妄,为了杀一人,可将自己的性命搭上,他不畏惧天道,不畏惧死亡,他怕过什么?   可他没想到,到头来,裴翎竟然说他骗他。   这一个「骗」字,狠狠戳入萧程心中。   让他说不出话来。   可萧程转念一笑:“你难道不也是在骗我?骗我闭关,结果去天悲山找老树精,又骗我两三年出关,结果刚到两年,就跑去修天阶……明明知道我关心这件事,却非要用这样的方式将我推开,师尊,你若不推开我,会逼我狗急跳墙吗?”   他翻身跪在石床前,动作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饶是如此,一双眼睛还是长在裴翎身上。   裴翎抿了唇,不说话。   萧程却扯着他的铁链,将他往自己身边拉。   他不知道在铁链上用了什么秘法,萧程一动铁链,一种异常酥痒的感觉便从铁链与肌肤相处的地方散播开,裴翎没忍住闷哼一声,滚在石床上,倾身靠近了萧程。   他被萧程掌控在手心,铁链被摩挲,他似乎也被轻轻碰触。   不消片刻,他就涨红了脸色,哑声道:“放开。”   “不放。”萧程眯着眼看他:“这铁链是从张一衍的密室里偷出来的,你现在戴着什么感觉?要不是我,如今你就该在他的密室中了。”   “你跟他,又有什么区别?”裴翎问。   萧程眼瞳骤然猛缩。   他猛地一拉铁链,裴翎闷哼一声,往他身上倒来,这铁链的范围其实很大,足够裴翎走到门口,可一动,就会有奇怪的感觉传来,所以从进了这间石室,裴翎就没怎么动过。   此时被迫牵动,他一头再进萧程的怀里,被人抱着,好一会儿后,他才从那种眼冒金星的状态中缓过神来,扑在萧程肩头,大口大口喘着气。   萧程觉得自己又有点疯了。   这链子也不知道到底是折磨谁。   裴翎怎么就这么不肯服软,哪怕他说一句软话,自己怎么舍得这么对他。   他怎么这时候就跟块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不肯有半分退让。   他上辈子是怎么跟他那几个徒弟妥协的?   为什么?轮到自己就不行了吗?   萧程眯着眼睛想着,想到半截,猛然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   他在想什么!他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这样的他,和那几个畜生有什么两样!   萧程身体僵硬,正要放开裴翎,却忽然察觉裴翎握住了他的肩膀,紧接着,腹部一凉。   裴翎凑在他耳边说:“你骗我,我也骗你,可我没害过你,萧程,我问心无愧,我是你师父,将你教养成这样,是我的错,可就算你用这种手段囚我,我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白刃深入萧程的腹部,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崩开,裴翎抓着萧程的肩膀,将手中的霜月又送往里送了一分。   石室内的血腥气更重了。   裴翎用了将霜月抽出,萧程双眼发直,倒在地上。   做这一切,费劲了裴翎仅有的力气,铁锁链摩擦在地面上,带给他难以忽视的影响,他的脸色越发潮红,呼吸也很急促。   他静静看着萧程,低声道:“我不知道是哪里给你的错觉,让你有了这种不该有的心思,且不说我是你的师父,你怎么对自己的师父……”   他似乎觉得这样的话很羞耻,到底是别过头去没继续讲,略过这一层,他接着道:“就算真正的心上人,也不该这样对待,谁会因为你的强势手段爱上你,萧程,你是我徒弟,你做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怪你,也不恨你,但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徒弟。”   “你走吧,你存了不想做徒弟的心思,那我便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他说完这几句,再也支撑不住,在石床上半跪下。   地上的萧程失血过多,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裴翎取出自己的药丸,扔给他,就像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我知道这伤要不了你的命,你吃下药丸,不消两个时辰就能恢复。”裴翎皱眉道:“你一直问我为什么要修天阶,那我也告诉你,我必须要重新天阶,天阶是我的本体,不修天阶,我没有几日好活……如今已经被你打断,我想必也没有机会再重修第二次,这不怪你,怪我没有与你说清楚,一切都是我这个当师父的失职。”   说完,他重新凝聚起力气,一剑砍断了自己脚上的铁链,又一剑,砍断自己手上的铁链。   没了这两条链子牵制,他的情况好多了,这石床是疗伤圣品,他这些日子恢复得很快,一直防着萧程,才做出虚弱的模样,本来还需要几日才能动手,没想到萧程竟然与张一衍打了一架,给了他可乘之机。   临走前,裴翎又看了萧程一眼,眼神说不出的失落。   他以为自己收到了一个很合他心意的小徒弟。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萧程,你的心思,跟他们又有什么不一样?   他走到门口,地上的萧程却捂着伤口爬了起来。   他声音嘶哑,却仍坚持问道:“如果当年……贺彰……拜、拜你为师,对你有了异样的心思,你会与他、与他在一起吗?”   裴翎皱眉,这是什么问题?   “不会。”   “如果你修天阶那日,我没来,最后……是张、张一衍带你走,你会从他吗?”   “不会。”   “如果他将你囚在石室,断你双手双脚,戳瞎你的双眼,让你一辈子不见天日,你会屈服吗?”   “不会。”   “如果……”   “没有那么多如果。”裴翎转过身,眼中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讲玉的,可有时候,石头也有石头的追求。”   不会就是不会。   风急雨骤,岂能使我摧眉折腰?   “好……好极了。”萧程头一次露出爽朗的笑容,他被裴翎刺了一刀,却觉得痛快极了,裴翎就是裴翎,他不会被任何人折辱污染,他会永远站在升仙台上,一身白衣,不染纤尘。   跟他上辈子见过的不一样了!   他一直觉得是那几个徒弟玷污了他心中白净的裴翎,可他愤怒仓皇,却又不知如何解决,才会在多次刺激下,选择出手追杀裴翎。   这一世也是一样,他怕极了裴翎再像上辈子一样,变成那跟他完全不像的模样。   才会动手,将他藏到这石室来。   可现在裴翎告诉他,不会。   太好了。   他猛然躺回冰冷的地面,连腰间的伤口都不痛了。   可裴翎还没走,萧程又侧头看向他:“但是师尊,我没骗你,你修天阶的方法是错的,你用自身气血滋养龙骨,修不好天阶,只会让自己虚弱,许多像我一样心怀不轨的人,都在天阶下守着,他们只等着你堕落,师尊,你离开这里,一定要将这件事情查清楚。”   谁能想到这两个人,一个背师弃德,将师父用铁锁锁起来,另外一个趁着对方受伤,将他捅了个对穿,末了两人一人站着,一人躺着,居然还能说起话。   裴翎又愤怒,又失望,又茫然。   他回头看了萧程一眼:“我知道了。”   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作者有话说:   汪汪。 第46章   那《孽仙》又从何而来。   裴翎一人走出石室, 这地方修得精致,台阶错落,他踩在那些台阶上, 竟然有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错觉。   自嘲一笑, 加快步伐往外走去。   萧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石室内压制着他的修为,离开那间石室,如尘峰汹涌的灵气涌来,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的沉重感消退不少。   脑海里还在回荡着萧程说过的话, 裴翎将自己重铸天阶的每一个步骤都放在心里细细想过, 龙骨没有问题,可天阶却一直没有修复的迹象,不仅如此, 他摸向自己的心口, 他与本体之间的勾连仍旧是断裂的。   怎么会这样。   难道真的像萧程说的那样, 这只是一本书?因为剧情限制,修天阶这个举动,注定是失败的。   这是什么幽冥鬼蜮级别的玩笑, 如果他的世界是一本书, 那他呢?一个角色?   可他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裴翎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时而觉得萧程没有必要骗他,对方都已经费心心里把他囚禁石室里了, 却什么也没有做,还搬来石床替他疗伤。   时而又觉得这么离谱的话, 绝对不是真相。   从石室走出去, 外面下起大雨, 如尘峰上院子很小,大部分都是山顶原来的模样。   因为裴翎不喜欢人工痕迹太重,低矮的院墙能随时随地看到云顶山绵延千里的绿涛,小院子不占太大地方,不妨碍山上花花草草的生长。   此时天地被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中,他融入世界,又与世隔绝。   裴翎走神得太厉害,身上被雨水打湿,血红色搀着雨水流到地上,看到那些颜色,他才茫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刺中了萧程。   他低头看手里的霜月,霜月似乎也很茫然,师徒为什么会反目成仇。   而这时,小院的角落却传来些许细微的动静,刚经历过一场磨难的裴翎猛然转过头:“谁?!”   张一衍从墙角出转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身上都是伤,血迹从衣服下透出来。   看到裴翎完好无损,他也很吃惊,错愕地瞧着他,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裴翎皱眉看着他,站在雨里一动不动。   刚饮过血的霜月浑身充斥满力气,就算裴翎不动,剑锋也闪烁着寒芒,似乎蠢蠢欲动。   张一衍很快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急忙上前,道:“师弟!你没事!那畜生呢?”   “什么?”裴翎的眼神有一瞬间茫然,一时不知道张一衍在说谁。   张一衍咬牙切齿道:“你收的那个好徒弟!”   裴翎疾步往外走,张一衍踉跄跟上:“他竟然敢对我出手,还一直隐藏自己的实力,师弟,你一定不能再纵容他——”   他话未说完,裴翎忽然停了下来。   他身姿笔直,声音却不像身姿那样,甚至有些虚。   很浅,听不太出来:“没有纵容他。”   张一衍停下,看着裴翎。   裴翎皱眉,似乎在思索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已经不再是聆仙门的弟子了。”   张一衍错愕地张了张嘴。   这对师徒反目的速度超出他的想象,他甚至都没废力气,萧程就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张一衍这才看到裴翎身上的血:“你把他杀了?”   裴翎低头,没有解释。   张一衍愤愤不平道:“我早就看出他心怀歹意,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执意收他为徒,我看他根本就是幽冥鬼蜮派来聆仙门的间隙,这段时间凡间大乱,说不定就有他从中作梗……”   他话没说完,裴翎便厉声打断他:“够了。”   “师弟!”张一衍怒道:“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你还护着他!”   “我没有护着他。”裴翎真是有气没处撒,他转头看向张一衍,道:“他确实是欺师灭祖,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也打伤你,丝毫不将师门放在眼中,可这不代表他是幽冥鬼蜮派来的人,一个人做了一件恶事,不代表着天底下所有恶事都是他做的!你……你怎么……”   怎么就是不明白!   可他又清楚的意识到,跟张一衍说这些是说不通的,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上的人,自己说再多,张一衍对萧程的厌恶也不会少一分,在他眼中,什么事情到底是谁做的并不重要,只要对方做了一件坏事,那就是恶人,恶人就该被惩罚。   也许在张一衍眼中,自己也是不辨是非,心慈手软,活该他被萧程打断修复天阶的仪式,活该他回不去自己的本体。   大雨中,裴翎长舒了一口气,有种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想管的感觉。   他就是块石头,他理会这些干什么!   累!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他已经被我逐出师门,日后也不会再见,至于你……你若见他时,他再犯大错,你杀他也来得及。”   说完,他又冷冷一笑:“如果你能杀得了他。”   张一衍却道:“你怎么还是处处护着他!他到底给你施了什么迷魂汤药,你知道不知道他对你那些心思……”   “够了!”裴翎一身怒斥,周身真气激荡,将满天大雨隔开,他回头看张一衍,眼底是张一衍看不懂的讥讽与冷意。   裴翎一向都是淡漠的,不在意的,偶尔与张一衍有了分歧,也多是他退避锋芒,他当掌门时,张一衍辅佐内外,与他意见不透,他便直接舍了掌门之位,自己退隐如尘峰,专注修复天阶一事。   好似他生来就是这么单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可今天,他却用一种冷冽,甚至尖锐的口吻说:“什么心思?你难道不是一样?我大发雷霆让你滚出聆仙门了吗?我用霜月将你捅个对穿了吗?!你不是一样还好好站在这里?”   张一衍瞬间就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被揭穿的尴尬和不知所措。   裴翎伸手招来霜月,反手将它送回腰间,冷怒道:“他已经不是聆仙门弟子,你看不惯他,要杀他要剐都与我无关,你想去就去,不用来跟我说,他对我的冒犯,我已经惩罚过他了,我认为够了,张一衍,别把你那些脏乱心思放到我面前来。”   张一衍踉跄后退,越发狼狈:“你知道,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裴翎冷道:“我又不是个傻子。”   张一衍又退了两步,看那表情,似乎恨不能马上从裴翎眼前消失。   裴翎只觉得嘲讽,大雨不挺,他转身往外走去。   从他有意识以来,身边的人总对他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师父看他天赋高,希望他重振师门,他是被师父救下养大的,师父于他有恩,临终遗愿。   他必须要遵守,所以从他手里接过聆仙门掌门之外,花了数十年光阴,完成师父的委托,将聆仙门搬到了云顶山上。   师兄对他也有别样心思,张一衍虽然从来不说,可裴翎看得出,张一衍觉得他很多地方太清高太冷傲,便背着他偷偷去跟齐国皇室牵线搭桥,还在云顶山下弄了个什么学宫。   每个人对他都有不同的期盼,合理的,不合理的,光明正大的,不光明正大的。   一个个压在裴翎身上,重得他喘不过气。   裴翎这一辈子,除了能跟酆道人说上两句话,就没遇到过合意的人,渐渐他也习惯了收敛自己的真性情,拿一副淡漠模样面对旁人。   遇见萧程,是头一次有人让他觉得有趣,觉得可以相处。   在虞国公府上,他是真的被萧程热切又纯净的眼神打动,才把他带回了师门。   人的喜好是很难解释的。   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再相处也不喜欢。   喜欢的哪怕只见一面,也会心生欢喜,忍不住亲近。   他没有别的念想,只希望这份师徒情能长久,等萧程修为大成,也许留在聆仙门,也许出去自立门户,也能偶尔想起他这个师父,回来看看他,陪他说说话。   可他没想到萧程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在石室中醒来的那一瞬,与其说是被冒犯的愤怒,不如说是失望。   他很谈得来、很让他喜欢的小徒弟,也变得跟张一衍、张照没什么两样了。   可他说的话,自己还要在心里再掂量两下,之前被锁在石室中,满脑子都是如何避开萧程恢复自己的修为。   可这会儿忽然冷静下来,再想之前遇到的一切,便越发觉得诡异。   他是天阶,天阶到底为什么崩断,他为自救凝出人形,为什么却忘了自己是谁,那跟龙骨被他炼化了整整两年……裴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他记得很清楚,在萧程到来之前,天阶没有半分要修复的迹象。   为什么?   许多问题都凝聚在他心中,也许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冲去重复一遍上面之前的步骤,也许重复了也不会成功。   那正好,他要去把这些事情查清楚,就算最后真的要死,也要死得明白。   大雨倾盆而下,没有停止的迹象,裴翎走出小院,却来不及去更远的地方,便眼前一黑,往地上栽去。   ——   石室中,萧程吃了裴翎扔给他的药。   他的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告诉裴翎所有真相,裴翎却说他在说谎。   他没说谎,他上辈子临死前,确实看到了天道的中心——他们的世界是一本叫《孽仙》的书,他和裴翎都是书中的角色。   可这辈子的所有事情似乎又略有出入。   不等伤势完全恢复,萧程就捂着伤口爬起来了。   裴翎已经将他逐出师门。   他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他要下山,去查清楚。   如果他们的世界不是一本书,那《孽仙》又从何而来。 第47章   秋拾雨:“……”   萧程步履踉跄地出了如尘峰的小院, 如尘峰上空荡荡的,被他打伤的张一衍不见了,裴翎也不见了。   自己做了那么过分事, 他应当不会再见自己了。   无所谓, 萧程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越发面无表情。   他不在乎。   只要裴翎不落入别人手中就行。   他往山下走去,一边走,伤口一边有血伸出来, 这种仿佛凌迟一般的感觉恼人极了,萧程恨不能直接将伤口撕开, 让它的血彻底流光, 以后就不会再流了。   这当然不行,他还是选择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几枚灵丹,胡吃海塞般塞下。   乱吃东西的后果就是丹田开始发烫, 腹部火烧一样, 但效果也很明显, 伤口还疼,却不流血了。   他拖着这具伤得乱七八糟的身体,沿着狭窄陡峭的山路往下走。   他是从上辈子活过来的, 才知道裴翎修天阶会失败, 不仅会失败,还会搭上自己大半修为,虚弱无比, 以至于被人趁虚而入。   可张一衍是怎么知道的?那天为什么那么巧合,他就在山下等着。   去之前, 还特意将他支开。   萧程不相信什么巧合, 他更愿意相信, 张一衍跟他一样,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到了《孽仙》这本书,从中知道了剧情的走向,知道那日裴翎修复天阶会失败,所以特意在山下等待。   可他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萧程上辈子是引来天雷断了天阶,才有机会触摸天道得知世界的真相……等等,断了天阶。   萧程猛然顿住。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裴翎就是天阶,引来天雷之力断了天阶,一本书里最重要的就是主角,主角死了,书还怎么继续?天道难以维系,就把他扔了出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回到了遇到裴翎之前,可后面发生的事都有微妙的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裴翎这个人,他变得跟上一世不一样了。   萧程确定,自己要是学着他上辈子的那几个徒弟,真对他做什么,恐怕最后同归于尽,他也不会跟自己妥协。   是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是被天道扔回了过去,而是被扔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可全新的世界里,为什么会有一个跟「裴翎」一模一样的人。   萧程在大雨里抬起头,脸上第一次露出茫然的神情。   “萧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萧程发呆时,听到旁边传来一道熟悉柔和的声音,他抬起头,却见秋拾雨撑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穿着一身鹅黄色长裙站在不远处。   她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裙子柔顺地垂坠至脚踝,清丽的脸上有些担忧:“萧师弟,你还好吗?”   萧程一路从如尘峰上下来,早已淋成了落汤鸡,此时头发眼睫,鼻子耳朵都在往外渗水,分不清楚到底是雨更大一些,还是他湿得更厉害些。   人跟水鬼一样。   跟站在不远处的秋拾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被秋拾雨这么一叫,萧程便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茫然张嘴望着秋拾雨,不顾雨水落在嘴里,半晌后,道:“我有件事问你。”   “什么?”秋拾雨皱眉,觉得萧程的状态不大对劲。   “有什么情况……是一本书里的人,和你遇到的一个真人,长相性格一模一样……”   他语序颠倒,秋拾雨却听懂了他的意思,道:“是以你认识的人为原型,写的一本书吗?”   萧程:“……”   天空中一道惊雷闪过,劈向大地,也劈进萧程心里。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弄清楚事情原委,可真相却让人如此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萧程差点原地跌倒,秋拾雨见他情况不对,赶忙上前扶他一把:“师弟,你怎么了?”   萧程这才缓过神来,道:“别叫我师弟了,我已经被逐出聆仙门了,我要去幽冥鬼蜮一趟……不,我先去人间一趟。”   秋拾雨眼底闪过错愕:“怎么会……”   可还不等她说完,萧程就已经站直了身子,他毫无留恋地拂开她的手,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转念一想,秋拾雨的师父是秋景,秋景还是个正常人,不至于跟张一衍狼狈为奸。   于是不再多言,抬脚就走。   秋拾雨看着他被大雨氤氲的背影,手伸出去,又很快锁了回去。   她抿了抿唇,还是朝着自己原定的方向走去。   ——   这场大雨一连下了数日。   萧程从聆仙门离开后就一直被淋。   一开始还走神伤秋悲春的二愣子一直被淋,一连淋了好几天,彻底没脾气了,老老实实去人间集市上买了蓑衣穿上。   也顾不上伤秋悲春了。   萧程确定自己是搞错了一些事,以至于落了个自己被逐出师门的后果。   但这样也好,至少从今天开始,他与裴翎就站在平等的位置上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等着他回如尘峰的小徒弟。   他会查清楚那本书的来历,搞清楚写书的人为什么对裴翎抱有那么大的恶意,会找到真正修复天阶的想法,帮裴翎修好天阶。   他原本打算去幽冥鬼蜮,转念一想,能被张一衍看到的地方,肯定不是什么隐蔽的场所,看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幽冥鬼蜮他肯定不敢去,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人间了。   ——   可事情说来糟心,萧程独自一人去了人间,没头没尾的他只能从人间的各个书店查起。   可书店里都是些圣贤书,萧程也不好意思把《孽仙》的剧情说给店主听,以至于只能自己亲自去翻书。   就这样翻了半个多月,他感觉自己进京赶考都能拿状元了,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日,他又找了一家书店,进去之后一通乱翻,书没找到,却引来旁人诧异的目光。   书店老板蹲在柜台后面咬牙切齿——这小子光看不买,是来干嘛的?   萧程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老板的眼中钉,把手中书放下后,又拿起旁边一本,这本他刚才其实已经看过了,不死心,还想再看一遍。   结果没想到与别人想到一处去了,手刚碰上书籍,就发现另外一个人也拿住了那本书。   萧程往旁边看了一眼,是个凡人书生。   嘿呦,区区一个凡人还敢跟我抢书?萧程一眯眼——一刻钟后,他被老板从书店里赶了出去。   堂堂魔尊……啊不,前魔尊,被一个凡人推搡在地上,狼狈着挣扎拍起来,老板冲他啐道:“你一个蹭书的!竟然还敢跟唐公子抢!去你的吧。”   萧程心说,魔尊的事儿,怎么能叫蹭呢!他那叫蹭吗?他那明明就叫找!!而且什么糖公子盐公子的,他是不稀罕跟他们一般见识!   萧程带着一脸不屑一顾地爬起来,不顾旁边指指点点,就转头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这家找不到,再换一家就是了!可谁知,一转身,竟然又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秋拾雨:“……”   秋拾雨也挺无语的,怎么走哪儿都能遇到。   可看萧程一身狼狈,她还是忍不住率先问道:“你进人家书店干什么?”   萧程自觉自己已经离开聆仙门,跟聆仙门这些小弟子都不会有什么往来,不准备回答,正准备直接离开,却听秋拾雨道:“你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帮你。”   萧程狐疑地看她一眼:“我已经同你说我被逐出聆仙门了,你还找我说话,不怕你师父找我麻烦?”   他们聆仙门上当师父的,规矩都特别多。   秋拾雨道:“我下山之前已经跟我师父说过了,天阶不修好,我是不会回去的。”   “怎么?”   秋拾雨却摇头,不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道:“说说吧,你跑到人家书店里,是去找什么吗?”   萧程皱眉:“我就不能去看书?”   秋拾雨道:“不能,看书还看到被人赶出来,太不像你了。”   萧程:“……”   萧程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刻钟,两人在湖心的一座凉亭坐下,萧程咬着后槽牙把自己要找一本书的事情说了,他没仔细说书中的内容,只说是一个师父,收了五个徒弟的故事。   秋拾雨一听,笑了:“这种话本野志你在书店找也找不到啊,那是给读书人去的地方,放得都是四书五经,做学问用的,你想找这种解闷的话本,得去书市。”   “书市?”萧程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深入过人间,顶多趁着人间过节热闹的时候,去讨酒喝。   对书市这种地方,真是听都没听过。   秋拾雨道:“走,我带你去看看。”   他们落脚这座镇子不大,走了没多远,就到了书市。   这其实是要一条街,卖书的商贩将书摆在地上,价格便宜,种类齐全,不光有做学问的四书五经,还有各种野史,话本,甚至还有小人书。   萧程目光在一个又一个书摊上扫过,忽然看到一本白色封面的,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他下意识就在书摊前蹲下,将那本书拿起来的时候,身后的秋拾雨忍不住问:“上次见得匆忙,还没问你为什么会离开聆仙门?”   她用了「离开」这样的词,显然是不相信裴翎会将萧程逐出师门,也不觉得萧程能犯什么大错。   她以为萧程跟闫肃一样,想下山不想再回聆仙门。   聆仙门要求弟子们在乱世中独善其身,有些没法独善其身的,比如闫肃,再比如她,都会选择离开。   萧程却根本没有心思听她说话,他毛躁躁翻开那本没有标题的书,结果在内页上看到两个熟悉的大字。   《孽仙》   “啪!”萧程把书合上了,他面无表情起身,终于回到了秋拾雨的问题:“因为我对师父心怀歹念,心思不纯,企图囚/禁师父被发现,所以被逐出师门了。”   秋拾雨:“……” 第48章   再看一遍还是好气啊。   这种事情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你的口气为什么那么骄傲?   秋拾雨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 她承受了太多她不该承受的东西!   她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我一定是在做梦……我在做梦……在做梦……”   说着,她逐渐远离萧程。   萧程此时所有注意力都在自己手中的那本书上,自然没心思理会旁边的人, 秋拾雨走出去一段距离后, 发现萧程根本不理她,自己默默地又回来了。   “你被逐出师门不好好去找裴师叔道歉,跑来找什么话本?”   萧程一愣:“道歉?”   他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我做了他不会原谅我的事情,道歉也不会原谅我了。”   秋拾雨:“?”好好说话, 别脸红。   萧程又打开那本《孽仙》,飞快地看了一眼, 脸更红了。   气红的。   再看一遍还是好气啊。   哦, 不,更气了。   可他想从里面找到些线索,想知道这本书和自己上辈子经历的一切有什么不同。   萧程只能忍着气, 又看了一眼。   不行, 太气了。   好像把写书的人打死。   秋拾雨:“……”   她就在旁边, 还跟萧程聊盘出师门的事,结果这人魂不守舍的,直接看起了手中的书, 看书就算了, 还一眼一眼的看。   这样看能看出个鬼来啊?   有没有人教教这些男人们到底什么叫礼貌?一个齐逐衡那样,一个萧程这样。   好气哦。   秋拾雨面无表情道:“你要是那么想看,又不敢看, 不如把书给我,让我帮你看完了, 再把里面的内容转述给你?”   萧程立刻板起了脸, 道:“不行。”   里面有很多关于裴翎的不雅观的描写, 就算里面那个人根本不是裴翎,他也不想给别人看。   此时此刻萧程强行忽略了他这本书是从书市上买的,有一本就有第二本。   他把书买下来,找了个客栈,躲进房间里慢慢看。   看一本自己根本不想看的书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尤其是这本书的内容还特别让他火大,书的作者对裴翎似乎有一种变态的执念,萧程从一个阅读者的角度去看,才发现,原来不是裴翎这个人特别容易吸引变态,而是变态盯上他后,就想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折磨他。   写书的这个人现实生活一定特别悲惨,连见都见不到裴翎,才用这种方式来达成自己的臆想。   他甚至连角色的名字都没换。   萧程每看两行,就怒火上涌,恨不能找这个写书的决一死战,但没办法,不知道对方只能,只能灌一壶凉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打开书,接着看。   这本书不算太厚,他看了整整三天三夜。   视角不同,看到的故事也不同。   他上辈子偶尔见到裴翎堕落,才开始追杀他,但大多数时间他的那几个徒弟都挡在前面,他真正能看到裴翎的时候很少。   但这书却是完全以裴翎的视角展开的,涉及他的内容反而很少。   萧程开始看书的第二天晚上,才看到「自己」出场,正如他上辈子临死前看到的那一幕,他的人设只有寥寥几笔,真的只是书中一个角落得不能再角落的反派配角。   追杀了书中「裴翎」一辈子,最后止步于升仙台前。   自己在书中的人设也很简单,就是虞国公之子,因仇恨堕入魔道。   至于萧程上辈子那些经历——比如说去聆仙门拜师失败后独自去了幽冥鬼蜮,在幽冥鬼蜮闯到数十年结识了一堆好友,被推成幽冥鬼蜮的魔尊等等,全都没有。   萧程看完之后,挑着自己出场的那部分内容又看了一遍,发现确实各跟他记忆中不一样。   而且,书里根本没提到有幽冥鬼蜮这么个地方。   萧程迷糊了。   他到底是从书里出来的,还是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第四天早上,他终于从客栈房间里出来。   秋拾雨还没走,萧程出来这日,她正好在楼下吃饭,见他下来,道:“我还以为你要在这里闭关呢。”   萧程看看她桌上的饭菜,道:“你怎么又开始吃饭了?”   秋拾雨无所谓地摆弄着筷子,道:“反正也不打算回师门了,能吃的时候就多吃点呗。”   秋拾雨本来打算去找闫肃,已经耽误了些时间了,终于等到萧程出来,便问道:“怎么,你终于想好要去找你师父道歉了?”   萧程道:“我打算去幽冥鬼蜮。”   他的经历跟书中所写有出入,他就想亲自去幽冥鬼蜮看看,想知道自己上辈子认识的那些好兄弟还在不在。   想借此进一步判断,自己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拾雨喝完最后一口馄饨汤,擦了擦嘴:“行吧,那就此别过了。”   她起身打算走,萧程却忽然问:“天阶修好,人间是不是就会逐步恢复正常?”   秋拾雨一愣:“按理来说是如此吧,上面应该会派新的仙尊下来,清理幽冥鬼蜮……没有这么多浊气的话,凡人也不会这么容易起争执。”   但将战争结束寄予重修天阶。   她怎么想都不靠谱,于是摇摇头,道:“谁知道呢,这得修好天阶之后才知道,万一上仙界早已把我们下仙界给忘了,不派人下来了,不也白搭。”   说完,她朝萧程摆摆手,自顾自出门走了。   ——   萧程临走前,在人间又打听了一下,果然,《孽仙》这本书早就已经在私底下流传开,被凡人们归于「淫词艳曲」那一类,他们并不知道书中的主角是谁,也没法将这小黄/书的主角跟聆仙门曾经的掌门联系在一起。   就算知道,也只以为是巧合。   可只有萧程这「过来人」知道,这绝不是巧合。   写书的人一定认识裴翎,说不定,还跟他很熟。   确认了这件事后,他就马不停蹄赶往幽冥鬼蜮。   另外一端,裴翎也要去幽冥鬼蜮。   “罗森门发来求助,说他们的三长老带着人去幽冥鬼蜮历练,已经数日不见踪影,可能是被贺彰他们掳走了,这事本来应该由我去,可我被萧程打伤,去不了了。”   张一衍说这些话时,眼角细碎的情绪让裴翎不适。   经过几日调整,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他没解释自己和萧程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没提自己修过天阶。   只有逐步倒退的修为在警告着他,时间不多了。   裴翎也不在意,他原本打算去找张照问点时,听张一衍这么说,便道:“那我替你去。”   张一衍一下住了嘴,他盯着裴翎看了一会儿,扯出一个笑容:“师弟,我可不是逼你,你要是……”   裴翎道:“我说我去,你可以回去了。”   张一衍:“……”   张一衍被裴翎拒之千里外的态度激怒,藏在衣袖下的手握成拳,咬牙切齿道:“行,只希望你能顺利救出张照,他好歹也当过几年你的师兄!”   说完,他调头就走。   裴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当人好难。   他想做回台阶,怎么就这么麻烦。   ——   萧程并不知道修仙界在大张旗鼓地找失踪的张照,也不知道裴翎要来。   幽冥鬼蜮那么大,他一个人深入鬼蜮深处,什么人也没碰上。   这地方其实寂寥得很,真正害人性命的魔修才不会留在这里,这里又没凡人,只有一群跟他们一样的魔修,又臭又硬,比同等修为的正道修炼者难对付多了,他们脑子有问题才会留在这种地方。   倒是有不少妖兽。   妖兽之间没什么规矩,互相残杀也是寻常,但因为它们走了魔修的路子,灵丹骨骼都被魔气污染,除非必要,修炼也用不到它们,所以也没人来抓。   懒懒散散聚在幽冥鬼蜮里过日子,也挺好的,偶尔看谁不顺眼,就上去一番打斗,打赢了当王,打不赢被人吃。   萧程最习惯这种生活,懒散无序,什么规矩也没有,什么也不用敢。   一进到幽冥鬼蜮的范围,天上的太阳被遮蔽,他就觉得浑身舒爽,连身上的汗毛孔都打开了,贪婪地吸吮着四周冰冷孔洞的气息。   他没到处乱逛,走了捷径,去了自己前世的大本营,幽冥鬼蜮最深处的一道峡谷。   外界都管这里叫「鬼不回」,意思是就算是鬼到了这里,也别想再回头了。   但萧程不喜欢,一直跟他的那几个兄弟们管这里叫月光峡谷。   幽冥鬼蜮是沉在人间之下的,终日不见阳光,但月光峡谷内却生着一种会发光的小花,每个月十五开花,开花时银白色的光芒绽放,仿佛落了一地月光。   景色是很美的,可惜,一般人没命欣赏。   幽冥鬼蜮的一切都跟萧程记忆中一模一样,包括月光峡谷。   狭窄的谷口旁矗立着一方巨石,石头上用剑痕刻下「月光」两个大字,往里数步,就是那种月光峡谷内特有小花,只是今天不是农历十五,它们没有开花,却仍旧散发着淡淡的银芒。   萧程没着急入内,走到最近的一朵小花旁,用脚踢了踢小花的叶片。   不多时,花叶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群极微小的蜘蛛从花叶下跑了出来。   它们成群结队,很快将整株花覆盖,银白色的花株变成了黑色。   不管看多少遍,还是让人毛骨悚然,萧程打了个寒战,运起内里,朝着山谷内飞去。   他不落地,不动那些花叶,蜘蛛就不会冒出来。   飞过谷口那片密密麻麻的小银花,萧程这才落在地上,然而他刚一落地,旁边就传来一声怒斥:“谁敢闯我月光谷?!” 第49章   庄周梦蝶   这声音很熟悉, 跟萧程记忆中的那个声音融为一体。   他下意识就扔出去一块石头,只听远处的黑影里有人「哎呀」一声,紧接着, 一个球滚了出来。   这球圆润得太标准, 根本止不住自己的身体,咕噜咕噜就到了萧程脚底下,还是萧程抬脚踢了他一下,才勉强停下。   此时, 萧程低头,球抬头,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那球忽然又「哎呀」了一声。   萧程:“……”这幽冥鬼蜮的人怎么一惊一乍的。   紧接着,球就从地上蹦了起来,他居然是有四肢的, 就是四肢有点短小, 此时, 他用他短小的四肢,费力地抱紧了萧程的……小腿,对不起大腿太高了他抱不着。   口中还嚷嚷着:“老大!!你终于回来了!!”   萧程:“?”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 他们现在还不认识吧?   为什么对方的态度如此热情?   萧程一脚把人踹开, 道:“说什么呢?你谁?”   那人可怜巴巴抬起头,露出一张萧程完全不认识的脸。   恩?也不是他上辈子认识的兄弟啊,但对方却很笃定, 抱着他的小腿不松手:“老大!!你怎么可以这样,一消失就是好几年, 好不容易回来了, 还连兄弟都不认了!”   萧程指了指自己, 又指了指这个圆滚滚,明显不像人的家伙:“你没认错人?”   “不会认错啦。”那人往萧程这边凑着闻了闻,道:“不会有人身上味道比老大还重了。”   萧程:“……”   是不是兄弟,他不知道,忽然有种想把对方踹出去的感觉。   大概是感觉到萧程的不高兴,那人终于放开抱着萧程的手,从地上站起来。   此时萧程才发现对方不足一米,是个真真正正的球。   萧程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我叫伏逑。”   还真是球。   “你之前认识我?”萧程道:“你们这还有多少人见过我?”   也许这是他前世兄弟中的一个,只是他忘了对方?说不定这里还有其他人是他认识的。   听萧程这么问,伏逑一脸受伤,道:“老大,我们说好了有了人形以后一起快活,你抛下失踪了五十年就算了,回来之后,怎么还把我们都给忘了啊。”   萧程原以为对方说的「几年」,就是几年的意思,最多不光两三年,三四年,虽然跟前世的时间对不上,却也没有超出太多。   可他却说自己失踪了五十年。   五十年啊!   裴翎变成人形也不过五十年。   到底怎么回事?   ——   半个时辰后,萧程被一群长的圆的扁的乱七八糟的「人」团团围住。   看着这一群稀奇古怪的人,萧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们……怎么都长得这么潦草?”   伏逑道:“反正我们也没打算去人间,在这幽冥鬼蜮里头,随便长长就行了。”   萧程:“……”没人看所以随便长?!   意识到自己思维被这帮人带偏了,萧程连忙轻咳两声,道:“你们说我们早就认识了?你们都是谁?”   他话音刚落,面前这一群长相乱七八糟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地介绍起自己:“我叫霍常。”“我叫孟尧。”“我我我叫水长生。”“……”   这些人的名字都稀奇古怪,长相也各有各的离谱,可看着他们,萧程却油然而生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早已认识他们很多年,甚至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也觉得很熟悉。   他渐渐被这些人弄迷糊了,仿佛真的跟他们早就熟识一样。   “等、等一下。”萧程有点头疼地摁住自己的眉心,道:“你们一个个来,你们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月光谷是幽冥鬼蜮最深浊气最终的地方,咱们几个就是从浊气中生出来的啊,当初没有人形的时候就认识了,只是那时候大家都是一团黑气,也没有形态,只能凑在一起聊天。”   伏逑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程:“你是我们中间最强壮的一个,按理说应该早化形了,可等我们化形后,却不见你的踪影。当初也没说要去人间走动啊,大家化形化得都很潦草,也不敢到外面去找你,老大,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萧程头疼地捂着头,慢慢理顺这些信息。   他们口中自己的来历,和自己记忆中的来历相差也太远了,他不是虞国公的私生子吗?   他到底是从幽冥鬼蜮深处生出来的天生魔修,还是虞国公家痴傻的私生子?   那本书又是怎么回事?   萧程终于意识到裴翎修天阶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连带着他自己的身世,也跟着扑朔迷离了起来。   ——   而另外一边,裴翎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萧程那张玉石床不知道有什么玄妙,竟然暂时压制住了他修为的倒退,让他可以跟以往一样。   他也不再执着重修天阶,他本就不是多么执拗的人,放下修天阶这件事后,时间一下子宽裕起来。   本来计划休整好了,去找张照问问当初师父是怎么把自己带上师门的。   张照和张一衍都比他大,他们是真正的孤儿,连姓氏都随了师父的姓,一定知道自己刚上山门时的事。   裴翎不爱问张一衍,他知道张一衍一定不会告诉他。   但张照就不一定了,这个人虽然也跟他有冤仇,但性子比较直,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就算不告诉他当年的真相,也不会编谎话来骗他。   可张一衍却提前找到他,说张照被人抓走了。   事情怎么总是这么巧。   裴翎赶到罗森门时,罗森门正集结人手,打算去幽冥鬼蜮摸底。   幽冥鬼蜮这个地方跟天悲山不同。   天悲山都被前去历练的人摸透了,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妖兽,用什么办法对付,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幽冥鬼蜮沉在人间下方,终年不见天日,里头有什么,没人知道。   罗森门的门主挑挑拣拣,门派里的中流砥柱他不愿意派出去,怕一去不回,年轻弟子更不愿意派出去,是铁定了一去不回。   折腾了三日,也没选定人手。   裴翎虽然按照张一衍吩咐来罗森门帮忙,却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助力。   然而罗森门主这样,便知道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带一群离心离德的人,还不如自己单枪匹马上阵。   裴翎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离开了罗森门。   他打算一个人去幽冥鬼蜮。   谁料,刚离开罗森门地界,就有人驭着飞剑追了上老,大老远便听他喊:“裴掌门!等等我!”   裴翎停下,回头看去,却见是罗森门主的那个小儿子。   这小子身材不高,长得白白净净,大概是追得太急,鼻尖上涌出一层薄汗。   他支支吾吾地看着裴翎,道:“裴掌门,我……我想……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裴翎皱眉:“幽冥鬼蜮很危险。”   他自己都不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带着这么个小子,不一定能保护好他。   罗齐寒道:“我想去找三长老。”   裴翎道:“你父亲会安排这件事。”   “我爹根本就不想救三长老!”罗齐寒憋了好几天了,裴翎不是他们门派的人,这话说说也无妨,他到底是没忍住,大声道:“要是想救的话,当初就不会让他去了,他就是故意的……”   说着,少年便红了眼眶。   他看上去很想哭,但到底忍住了,又小声说:“我不怕危险,我带了法宝出来,裴掌门,你就带我去吧,实在不行,我在幽冥鬼蜮外头等着也行。”   裴翎假装余非衣时,跟着小孩打过照面,记忆中对方好像很爱哭。   看他这模样,想必是走投无路了。   裴翎想了想,道:“你可以跟着,但我不一定能护得住你,进那种地方,你得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不然罗森门掌门也不会犹犹豫豫好几天,都挑不出进去救人的人选了。   罗齐寒赶忙点头:“我明白!”   裴翎道:“跟着吧。”   ——   北阴山在九州极北,被浩瀚汪洋环绕,山呈环形,中间有一道山谷,山谷中有一个天坑。   这天坑极深,站在岸边,看不到坑底,只能感觉到底下发现出来的阴冷之气。   罗齐寒总听人说幽冥鬼蜮,便以为鬼蜮是个都是鬼的地方,可真正到了鬼蜮入口,他才知道,幽冥鬼蜮跟上仙界一样,是一个凡人无法抵达的地方。   幽冥鬼蜮,人间,天界。   这三个地方一个比一个高,从人间去天界要走天阶,而从人间去幽冥鬼蜮,便要从这巨大的天坑上一跃而下。   站在天坑旁,他双腿开始发抖,忍不住往裴翎那边靠了靠,低声道:“我们就直接跳吗?”   裴翎看他一眼,道:“你实在害怕,可以留在上面。”   “我……”罗齐寒踌躇一下,还是咬牙道:“我跟你一起去。”   裴翎道:“好吧,我会尽量护你周全的。”   说完,他率先朝着天坑内一跃而下,这坑内的黑暗宛如实质,裴翎才跳进去,人就不见了踪影。   罗齐寒站在上面发了一会抖,最终还是咬牙,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第50章   裴翎忽然捂住自己的心口。   天坑里比罗齐寒想象中更冷, 落地后触感软绵绵的,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罗齐寒也不敢站起来, 就趴在地上, 朝着四周喊道:“裴掌门?裴掌门,你还在吗?”   声音扩散出去,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裴翎的声音响起, 好像在他头顶上:“站起来。”   “什么?”罗齐寒头晕眼花,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翎道:“别趴着, 那不是地面。”   “啊?”紧接着, 四周便亮了起来,是裴翎取出了一盏提灯,灯光照亮地面——罗齐寒这才看到, 这哪里是地面, 分明是大型动物的皮肤, 难怪软绵绵的,还带着温度!   凹凸不平的皮肤表面,似乎还带着粘液。   他被吓得浑身僵硬, 正要尖叫, 就听裴翎说:“别发出太大的声音,这是褐龟,它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不会注意我们从它背上踩过,但你把它叫醒, 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罗齐寒:“……”   他立刻禁了声, 小心翼翼地从地面爬起来, 悄咪咪挪到了裴翎身边。   裴翎往四周看了一眼。   这五十年里他什么地方都去过,自然也包括这无人踏足的幽冥鬼蜮。   他带着罗齐寒往前走:“幽冥鬼蜮很大,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地方被抓走的……你们没事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罗齐寒小声说:“我爹想要一种月光花来炼制丹药。”   裴翎皱眉:“月光花生长在幽冥鬼蜮最深处,单凭一个张照,恐怕很难采到。”   “是啊。”罗齐寒怕惊动那只褐龟,小声说:“我觉得我爹是不想让他回来。”   裴翎诧异:“为什么?”   罗齐寒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反正就是功高盖主那一套,可罗齐寒觉得他爹想多了,三长老一天到晚跟着他,那有什么时间去争权夺位的。   裴翎也不多问,他其实并不太想知道,只是话说到这,随口问了一句而已。   褐龟很大,两人走了好一段距离,才从褐龟身上下来,回头去看,那只龟还趴在那睡觉,像一座小山。   罗齐寒觉得幽冥鬼蜮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   萧程做梦一样被请进了月光峡谷的最深处。   他们居然把谷口那种小银花种了一地,只不过这里没有那种伴生蜘蛛,银色花海深处,是一栋竹楼。   虽然这里没有太阳,但有了这成簇成簇的小银花,居然也挺亮堂的。   萧程站在竹楼前,一阵沉默。   伏逑瞧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咱们没化形的时候,你就告诉大家,说幽冥鬼蜮外的天很蓝,阳光很亮,大伙一直盼着能化形,去人间看看,结果化形了也没找到机会,一出幽冥鬼蜮他们就打我们……没办法,又退回这鬼蜮深处,在这里种了小银花,感觉也跟外面差不多,老大,你全都不记得了吗?”   萧程捂住自己的头:“我该记得吗?”   伏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同伴,终究还是道:“没事,我化形的时候,记忆也模糊不全,是他们提醒我才想起来的,老大,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你也是我们的老大!”   “对对对,不记得了也是老大。”   萧程:“……”   事情远不像他们说的那样,萧程只觉得自己的人生都缺失了一块。   其实早就缺了,从他睁开眼,看到裴翎,却想不起八岁前记忆的那天开始,他就应该明白,自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但当时怎么没想到要追根溯源?整天疯疯癫癫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伏逑带他去了竹楼里,这外貌典雅的小楼推门进去竟然就是个大通铺,二楼和三楼都空着,啥也没有。   萧程一时被震撼住了,问他们:“你们所有人都睡这里?”   伏逑道:“啊,其实也不太用睡觉,有时候在外面睡,有时候在里面睡。”   萧程这才意识到他们不是人,而是一群无法无天的魔修,魔修睡大通铺怎么了!他们原意!   “那二楼和三楼呢?为什么空着?”   伏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给老大你留着吗?”   萧程:“……”   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伏逑道:“我们没去过人间,化形那日,本来打算去找你的,可刚离开天坑,就遇到一群人打我们……我们不想跟他们打架,就又退回来了,后面也悄悄溜出去过几次,可走不了多远,总能遇到人打我们,后来就不想出去了,反正出去也是挨揍。”   萧程站着不说话,伏逑又乱七八糟聊了点有的没的,发现萧程不吭声后,抬头道:“老大,你是太感动了吗?”   萧程:“不敢动不敢动。”   昔日兄弟竟然变成一群傻白甜,他找谁说理去。   闹不清楚,想得头疼。   ——   萧程原以为来到幽冥鬼蜮深处,就能找到真相,可真相没找到,反而他自己越发迷糊起来。   弄不清楚,只能暂时留在这里。   留下来后,他才发现这里的人日子过得很无聊,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相互摔跤,而他入驻以后,迅速成为了这里的王者,用精湛的摔跤技术征服了众人,再次成为了他们老大。   虽然本来就是老大。   萧程陪他们玩了几次摔角游戏,后来觉得太无聊,索性闭关去了。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他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修为一日千里,不像是自己修炼进步,倒像是身体深处的某道枷锁打开,逐渐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真力,修为,反应速度,力量。   一切都趋同与前世巅峰时的样子。   连带着身量也长成,在虞国公府晒出来的黑色皮肤,也恢复了正常。   有时候看着自己正常的肤色,萧程便忍不住想,不知道裴翎看到现在的他,还会不会嫌弃他黑。   幽冥鬼蜮内没有白天黑夜,萧程只知道自己在这里逗留了一段时间,具体是多少天,多少月,他也不太清楚。   只是某日伏逑忽然跑过来,跟他说:“不好了,又有人来揍我们了!!”   萧程被迫从内视境界退出,看到月光谷所有人都凑在一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难得升起了些许好奇,低头问道:“谁揍你们?”   萧程不得已跟他们出谷去看,这些人虽然嘴上说着「挨揍」,实际上本事不必来揍他们的人差。   萧程跟着他们到谷口时,就见四周云雾升起,银白色的小花盛开,银芒遍布,仿佛道道月光洒落。可这光芒穿透不了迷雾,四周一片漆黑中,幽幽的银花盛开着,更添一丝幽静恐怖。   山谷外是乌压压的人,隐藏在迷雾和黑暗中,看不太清楚。   伏逑踏进小银花的花丛中,踩着那散发着幽芒的花朵朝外走去,奇怪的是,之前那种长腿蜘蛛并没有出现。   ——   “裴掌门,我们要在这里守到什么时候?”   罗齐寒小心翼翼地蹲在裴翎身旁,明明同样都是蹲,他蹲得就畏首畏尾,裴翎蹲得就仙风道骨。   裴翎正在观察外面的情况,听到这话,不由皱眉:“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掌门……”   “诶,习惯了。”罗齐寒道:“裴前辈,他们都是幽冥鬼蜮的人,为什么会打起来啊?”   裴翎:“……”   裴前辈听上去像赔钱。   他妥协了:“你还是叫掌门吧。”   “幽冥鬼蜮内部势力不同,自然会打架。”   他对幽冥鬼蜮内知之甚少,幽冥鬼蜮里头一群妖魔鬼怪,会经常出现的,就只有贺彰和他的手下。   贺彰还是从外头进到幽冥鬼蜮的,这鬼蜮里头原本有什么,无人知道。   看眼下这情形,大概是幽冥鬼蜮的原生势力,和贺彰这外来势力打起来了。   “小声些。”裴翎道:“我们不掺和他们之间的事,只等他们打完了,悄悄跟着贺彰,前去他的大本营救你三长老。”   一听能救张照,罗齐寒立刻拢紧衣襟,道:“好。”   裴翎忍不住低头看他,这少年心情张狂倨傲,出门也没少闯祸,之前跟齐逐衡他们对上,还要死要活的,可没想到却对张照如此上心。   张照虽然被逐出师门,投靠罗森门还被门主忌惮,可有这样一个人挂念,也不算亏了。   想到这里,裴翎的神色有些黯淡。   可他的黯淡还没维持多久,就听罗齐寒道:“艹!他怎么也在这里?”   裴翎抬头去看,却从一群混战的魔修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程竟然也在。   他离开聆仙门后,竟然私自到了幽冥鬼蜮。   裴翎一滞,可片刻后,又觉得理所当然,他都已经将人逐出师门,对方目的也暴露了,去什么地方,也是正常的。   罗齐寒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双手握拳,脸色通红:“他竟然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帮魔修打架!裴掌门,回去以后,你一定要将他逐出师门!”   裴翎看着罗齐寒,心说,已经逐出去了。   裴翎忍不住偏头去看萧程,萧程与他分别时又有不同,人长高了,肤色也变白了,深深收敛在少年皮囊里的凶戾全数散发出来,他身手更灵活,真力也更充沛。   对面阵营里有一个傀儡师,控制着七八具傀儡逐渐逼近,萧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七窍不通的少年,被区区一根傀儡丝逼入绝境,他面相凶狠,扣住傀儡的头,将它狠狠击碎在旁边的岩石上。   这傀儡本来就是活人支撑,脑壳击碎,脑浆迸裂,红黄白几色沾染在萧程身上,他却浑不在意的伸手抹去,唇角勾起冰冷的笑,一步步朝着那傀儡师走去。   裴翎忽然捂住自己的心口。 第51章   你起来,我跟你去。   有了萧程加入以后, 挨揍就变成了揍别人。   伏逑异常激动,打到后面就不打了,站在最远处给萧程鼓劲。   “老大好厉害!!老大使劲儿!老大打死他们!”   他三句话不理老大, 喊着喊着, 其他人也停下来,纷纷站到他身旁,开始呐喊。   萧程……萧程把手里的傀儡人扔到一边,用另外一只还算干净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好他妈丢人。   修什么天阶, 大家一起毁灭算了。   伏逑他们别看喊的厉害,其实还是有点本事在身的, 停手之前, 已经将来犯的人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们双方势均力敌,只是伏逑这边多了萧程这个变数。   大约是发现打不赢,那边的人就停了手, 萧程被拉出来打了一架, 还没弄清楚情况呢。   于是便问伏逑:“他们是什么人?”   伏逑道:“是魔尊那边的……他们这个尊可是自己封的, 幽冥鬼蜮若是有尊,也应该以老大为尊。”   萧程还不至于张狂到这个程度,正要开口反驳, 就听到对面的浓雾里有人嗤笑:“就凭他?也配为尊?”   萧程一顿, 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他往前走了两步,挥手一拨,眼前的浓雾逐渐散开, 站在雾后的那人露出脸来,是个熟人。   是之前在天悲山为难裴翎的那个贺彰。   自打萧程进入月光峡谷, 修为恢复以来, 前世的记忆越发模糊, 到现在,甚至连「裴翎」那五个徒弟长什么样子,都想不太起来了。   如今看到贺彰,他忽然又觉得对方的面容与前世的「徒弟」合二为一。   到底是不是他。   萧程随手一招,旁边扫落的小银花花瓣便飞到他手边,被真力侵染后的小银花边缘锋利,仿佛上等的暗器,蓄势待发。萧程皱眉看着贺彰:“是你,你们想对月光峡谷干什么?”   贺彰只是奉命来收复幽冥鬼蜮不服管教的刺头,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也能遇到萧程。   贺彰皱眉:“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萧程道:“我还觉得你阴魂不散呢。”   这时候,伏逑凑上前,低声问道:“老大,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萧程果断道:“谁会认识这种人。”   “你在说什么?”贺彰脸上露出一丝羞恼。   萧程不欲与他「叙旧」,手中的小银花飞射而出,贺彰冷哼一声,等那些花瓣飞到身前,伸袖一甩,灰棕色的袖子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全数将花瓣卷入其中,花瓣上的真力被卸去,花瓣重新变得柔软,飘飘扬扬落在地上。   贺彰冷哼:“雕虫小技。”   双方领头人一言不合又打起来,贺彰骇然发现,只是两年多没见面,萧程的修为已经超出他太多,他并没有兵器,可在真力加持下,万物皆可是兵器,耳侧刮过的风,他身上原本柔软的衣襟,又或者是随手捡来的树枝,都带着难以想象的杀伤力。   而且萧程此人出手极为狠辣粗暴,他一点也不像是裴翎教出来的徒弟,出手间一点花架式都没有,招招取人性命。   就是连遮掩都没有,明晃晃告诉你,我要杀你。   贺彰对过几招后,就被他的凶狠劲给压住了,两人修为不一定谁高谁低,可萧程出手太果断,以至于他招招都落在下风,只有抵挡的份儿,没有还手的份。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今天的计划注定失败,这月光峡谷真是棘手,从他们入驻幽冥鬼蜮开始,就在不断想办法征服这里,可住在这里的几个稀奇古怪的人总能想出办法抵御他们。   他自觉今日已经带了足够多的人手过来,可没想到,这竟然多出个萧程。   这萧程不是裴翎的弟子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贺彰想不明白,但没有胜算,也便没必要纠缠,他与萧程对掌后迅速分开,朝身边待命不动的人一挥手:“走。”   他们要撤了。   见他们要撤,隐藏在暗处的裴翎一拉罗齐寒,道:“跟上。”   他跟在贺彰的人身后,正要鱼目混珠,跟他们一起回贺彰的大本营。   而这时,萧程一跃跳到月光谷的石碑上,居高临下看着浓雾中耸动的人影,他抱臂朝着贺彰冷冷一笑:“下次来,记得带足人手。”   贺彰战败,又被辱,脸色极为好看,捏着拳不回头,加快了撤退的速度。   萧程难得勾唇,压抑了近半个月的心情终于放晴,可还不等他高兴多久,浓雾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眼中。   那人包裹得很严实,按理说,不应该有任何地方被他看出破绽,可看到他的瞬间,萧程就想到了天悲山里那身材收场高挑的「女子」余非衣,他的人就先于他的意识窜了出去!   “你是谁,站住!”   萧程急速掠到对方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转过头来!”   裴翎:“……”   他哪里想到,这里这么多人,萧程偏偏精准地看中了他,他有些恼怒,反手去打萧程的手腕,萧程似乎已经预料到,快速撤手,却又不肯放弃,换了另外一只手来抓他。   黑色的斗篷被萧程扯下,露出熟悉的脸。   往日白皙的肤色此时微微泛红,眼底带着恼怒。   贺彰的人撤得极快,这一耽误,就赶不上了,罗齐寒也停下脚步,站在一旁,无措地看着萧程。   上次见面,他与萧程还是一样的身份,都是门派的新弟子,去天悲山历练。   可这次见面,眼看他与裴翎交手,他不仅插不上手,甚至还不敢出声。   很快,伏逑他们也凑了过来,嚷嚷着:“老大,这人谁啊?”   “要我们帮忙吗?”   萧程却道:“你们不要出手。”   不要出手的意思不是自己也能应对自如?裴翎怒极反笑,「刷」的一声,霜月出鞘,这柄有灵性的长剑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愤怒,剑锋上寒芒毕露。可那寒芒一碰触到萧程,霜月又有点犹豫了,它上次已经捅了小程子一剑,还要打吗?   察觉到霜月的犹豫,裴翎心中更怒,硬是以真力驱动,朝着萧程挥砍过去。   这下下去,萧程的手都要被砍没,他急忙放手,人往后一撤。   裴翎不与他恋战,见他放手,就要招呼罗齐寒离开,可不想一转头,罗齐寒已经完美混入伏逑一群人中,伏逑倒是没有对罗齐寒出手,可他被围得死死的,挤也挤不出来。   裴翎:“……”   罗齐寒都快哭了,他真不是故意的!是这群长相稀奇古怪的人故意为之,偏偏他们修为很高,步伐精妙,他挤不出去就算了,还显得他很笨!!   裴翎稍一犹豫,萧程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急切道:“师尊,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裴翎一僵,冷声呵斥道:“放手。”   萧程想了想,放了手,可不等裴翎转身,他另外一只手又抓住了裴翎另外一只手。   裴翎:“……”   “师尊!你恼也罢,恨我也罢,但这件事,你一定得知道。”萧程不知道那本书在凡间流传多广,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看过那本书,但书中所写的一些内容,确实是与现世某些事情吻合。   这些天,萧程想了许多,若排除他上一世入主为先以为这个世界是一本书的想法,只看这辈子发生的事,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写书的人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认识裴翎,抱着对裴翎不可说的想法,写下了那本书。   张一衍可能只是一个看书的人,他看了那本书,意识到写书的人能够一定程度上预知未来,而按照书中所写,在裴翎修补天阶那一日在山下等着,他不敢上去,不是因为他迈不过天阶上的浓雾,他是怕裴翎万一没有失败,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怕被裴翎发现他的意图,撕破脸之后连师兄弟都做不成。   唯有萧程这个傻子,真的上了山。   裴翎却不知道萧程想明白什么,他恨恨转头:“你又要说你那故事来忽悠我?”   萧程急道:“我没有骗你!我已经找到了证据,只要你愿意随我去看,师尊,师尊!”   眼看裴翎不愿听他说话,萧程放开他的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重重磕了下去。   他又高高喊了一声:“师尊!”   言语间的急切真挚,撼得裴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背对着萧程,不敢抬脚往前走,也不敢回头往后看。   他这半路收来的小徒弟,好似一碰滚烫岩浆,要将他这万年不冷不热的石阶一并点燃一般。   他的声音真挚,不做过多遮掩:“师尊,求你了。”   裴翎终于回头看他。   他知道萧程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可他下跪时毫不犹豫,仿佛在自己面前,他的尊严毫无价值。   裴翎一颗心不知道被谁揪紧了,他忍不住后退:“你为何非要做到如此地步。”   萧程抬头,眼神灼灼:“我这一辈子……”   是因你而活。   为你而死,也无不可。   他只想让裴翎好好活着。   若无这份心,他可能还在那本书里,当着他的魔尊,当着他的反派,有一搭没一搭地追杀着书中的主角。   他不会放弃自己所有一切,独身一人,踩着黑蛟的头上了云顶山,更不会在被他那大徒弟斩杀之后,又强行突破天道,睁开双眼。   更不会在万千雷劫中拔出他的黑剑,与天阶同归于尽。   萧程知道许多话能说,许多话不能说,他终于还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这话说出来太重。   他把后半句吞了回去,再次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裴翎站在他面前,微微闭了闭眼,片刻后,已经平静下来:“你起来,我跟你去。” 第52章   胸腔里那颗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裴翎说完, 场面就陷入了沉默。   萧程一喜,匆忙忙从地上起来,望着他师尊, 又不知道说什么。   伏逑和他的同伴在旁边一脸好奇, 唯独罗齐寒苦着脸。   裴掌门又被萧程这个坏胚子骗走了,那他三长老怎么办?   “掌、掌门……”罗齐寒弱弱出声,引来旁边一群稀奇古怪的目光。   伏逑可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看出这位什么掌门跟他们老大的关系不一般, 他们能成为老大的绊脚石吗?绝不可能。   于是伏逑凑到罗齐寒身旁,道:“小兄弟, 你们是想要跟着贺彰, 去他们大本营捣乱吗?”   罗齐寒犹犹豫豫看了裴翎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   裴翎已经彻底放弃了,瘫着脸站在旁边。   罗齐寒只好道:“他们抓走了我三长老, 我们本来是想去救人的。”   伏逑一拍胸脯, 道:“给贺彰捣乱!这个我们熟, 我们陪你去啊!”   罗齐寒弱弱道:“不是捣乱,是救人。”   “明白明白,这五十年我们什么也没干, 唯独跟贺彰对着干最在行, 交给我们就行!这么小的事情,用不着我们老大出马啦。”   他们七嘴八舌地把罗齐寒拖走了。   罗齐寒很奇怪,明明是要救人, 为什么不去追贺彰,反而朝着月光谷的方向去了啊啊啊他们到底是一群什么人啊!!   月光谷入口只剩下萧程与裴翎两个人。   刚才又拉人又求人的萧程这会儿又忽然矜持起来, 看看天, 看看地面, 就是不说话。   裴翎叹息一声:“你要带我去看什么?”   萧程下意识上前,想去抓他的手,碰到他指尖的瞬间,又缩了回去,道:“跟我去人间。”   裴翎看了一眼他缩回去的手指,轻轻握了握自己的手。   两人就往天坑处走,说实话,幽冥鬼蜮也不是很大,没过多久,便到了天坑处,底下的褐龟还在睡,知道它不会醒,他们便放心地踩在褐龟背上,去了天坑外头。   外面阳光太亮,刺得人睁不开眼,萧程从黑黢黢的洞里上来,看着外面明媚的天空,心里想,这次一定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弄明白,帮裴翎重修天阶,也找机会把伏逑他们带上来。   北阴山在九州之外,飞行一天一夜,才到达人间最繁华的地方——齐国的都城。   大约是张一衍支持齐国皇室的缘故,两国之争中,齐国还是赢了,可两年过去,纷争并未停歇,大大小小的战争时有发生。   只是这些跟聆仙门扯不上什么关系,修仙者寿命悠长,本来就跟凡人不一样。   落地后,萧程带着裴翎直奔书市。   《孽仙》这本书早已在凡间流行开来,只要不是那么正经的地方,随便都能买到,萧程买了一本,带着裴翎去了路边客栈,开了一间房,坐在桌旁,才将书摆出来。   “这书不是我写的,我也是离开聆仙门后才刚知道,你若要看……千万不要生气,看到看不下去的地方,你就……你就别看了。”   说着,萧程就有点脸热,这是本小黄书,里头各色描写不堪入目,他看的时候都被气得七窍生烟,更何况裴翎这个当事人。   任何人看到以自己为原型写的……小黄书,情绪都会很复杂吧。   尤其是这本书的情节还是这么……这么……低劣。   看裴翎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是不信自己说的话,萧程只好将书递了过去,小心翼翼挑了个距离裴翎最远的地方坐着。   裴翎翻开了第一页。   一刻钟后……他看到了书中的「自己」收了第一个徒弟,微微蹙眉。   两刻钟后,他看到书中的「自己」沐浴,被徒弟看到……气得脸色涨红,「啪」的一声把书合上,抬头瞪着萧程。   萧程瞬间绷直了身子,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朝他摆手:“师尊,我、我可没有偷窥你沐浴!”   裴翎:“……”   他深吸两口气,又打开了那本书。   三刻钟后,他蹭地一下子起身,「啪」得将书扔在桌上。   面色铁青,也不说话。   萧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师尊,你看到哪儿了?”   裴翎浑身一抖:“别叫我师尊!”   他现在对这两个字十分抵触!!听到它就想到一些不太妙的内容。   萧程表示很理解,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裴翎又对着被扔到桌上的书一招手,那本书飞到他手中,此时他已经对这本书十分抵触了,拿着它好像拿着什么脏东西一样,可还是强忍着,翻开书的后半截。   他没再像刚才一样一页一页的仔细看,因为从第一个徒弟不轨开始,后面就没再有什么实质性的情节了,反正就是……污言秽语,混乱不堪!   他草草翻完了这本书,还真的跟萧程说的一样,书中的「他」重铸天阶失败后,被几个徒弟囚禁,然后这样那样。   “他时常从梦里惊醒,身体不自主的发抖,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有东西从身后流出来,他怕极了,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因为他的大徒弟就躺在他身旁……”   “他这次逃跑又失败了,被绑在白玉石床上,狠狠惩罚了一番……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他望着石室顶,心里绝望地想着,难道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吗?”   ……   这是书中的某些片段,裴翎越看越觉得可笑。   这个人怎么会是他?这个被人霸凌欺辱最后竟然还自虐一般接受了这样畸形感情的人怎么可能是他?   是写书的人在做梦还是看书的人在做梦?   一想到这种书还流传在外不知道多少,裴翎脸都气白了。   “师尊……”萧程在旁边发出小心翼翼的声音,裴翎两记眼刀飞了过去,砸得他一阵胆寒,不由开始后怕——裴翎修补天阶失败那日,他是脑子抽了才用铁锁把他锁起来吗?   那锁还是从张一衍的石室里偷的。   萧程:“……”   他膝盖发软,忍不住又想给裴翎跪下了。   可他更怕裴翎被这些东西气坏了,于是小心翼翼道:“这……这只是一本书而已,师尊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自不会放在心上。”裴翎的声音坚定清透:“旁人折辱我,我还真当他说的是对的?他写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写一堆莫名其妙的情节,冠以我的名字,我还真当书里那个人是我?!”   他慵慵懒懒的性子,头一次气到发出冷笑:“他是什么东西?!他配吗?”   说完,他又把那本书往地上一扔,指尖燃起一抹灵火,将这本布满污言秽语的书烧个干净。   裴翎说完,烧完书,一转头看到萧程正眼神发亮地盯着他。   裴翎一顿,他被逐出师门的徒弟,是傻了吗?   他却不知,萧程听他刚才那番话,顿时如醍醐灌顶,终于知道自己上辈子一直愤愤不平,到底为什么了!   他就是觉得后来的「裴翎」不像裴翎,又找不出原因,才气闷地想要杀了裴翎。   他潜意识觉得,「杀了裴翎」,就能修正这种错误。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他在那本书里,惊鸿一瞥印进心里的,是真正的裴翎,是第一次见面时,那身姿挺拔的白衣剑客。   至于后来那些,都是写书的人胡言乱语,自己编排出来的「裴翎」。   他讨厌这本书,想抹杀书中的主角,因为他觉得那根本不是裴翎!!   事实证明,那确实也不是裴翎。   看着裴翎怒气冲冲地坐回凳子上,萧程忽然福至心灵,急忙起身,给裴翎倒茶:“师尊喝茶,你说得对,这个人根本不是你,是有人偷了你的名字,按在了这个人身上!”   裴翎下意识就伸手想要接过来,可手指碰触到茶碗的瞬间,又觉得不对劲。   这个人一口一个师尊叫得亲热,不早被他逐出师门了吗?   裴翎动作顿住,半冷不热地看着萧程。   萧程自觉心虚,「嘿嘿」笑了两声,将茶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他脾气其实不大好,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裴翎,就有无限的耐心和厚脸皮。   前世就只有一件事会让他生气,如今得知裴翎是裴翎,书是书,这书中的人根本不是裴翎,只是一个偷了他名字的小贼后,萧程就完全不生气了。   雨过了天晴了,他又行了。   萧程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虚心认错:“师尊,是我太蠢了,才会入主为先被这本书影响,但我真不是故意搅扰你修复天阶的,那日我登上升仙台,见你气血流尽,那天阶也没有半分修复的迹象,就知道你的法子肯定是失败了,我知道你性格倔强,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又不忍看你为一个错误的方法搭上性命……”   主要是看到张一衍在山下等着,联想到他那间石室,又联想到那本造孽的书中的内容,脑子就一抽,就把人给偷走了。   “我将你关起来,也只是想让你尽快恢复……”   至于铁锁链和那个没控制住的吻。萧程老脸一红,假装不记得这两回事,硬着头皮说:“您已经罚我出了师门,但我仍旧觉得愧对您,要不,再给我个机会弥补一下……”   裴翎眼神凉飕飕看着他:“你已经入了魔道,就算弥补,我也不会再收你了。”   “不收不收!”萧程如今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哪里还需要上赶着给裴翎做徒弟。   他一点也不想给裴翎做徒弟了!给他做徒弟,他只会把自己当小孩子!   他是个男人!!他想……算了,他不想。   一个错误还没有弥补,他不敢想。   萧程讨好地笑笑,笑容落入裴翎眼中,叫他不由自主抬起了手,捂住了心口。   白衣下,胸腔里那颗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端起旁边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作者有话说:   有人问之前师尊捂住胸口是干什么,捂住胸口是因为心动,他其实很多次看到萧程都心动了。   但是根据我写文很多地方都写的含含混混的狗习惯,大部分人大概是没看懂的,小程子也是一见钟情,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   该写的差不多都写出来了,剩下的就是谈恋爱了!! 第53章   还是说,叫你……非衣?   这本书虽然很膈应人, 但也很重要。   里面有一些线索,是萧程和裴翎不能忽略的。   两人最后还是心平气和的就书里的一些细节仔细讨论了一下,综合一下萧程所谓上辈子的回忆, 裴翎最终总结出一个结论:“写这本书的人认识我, 他至少是知道我会去修天阶的,而且他知道我的身世。”   裴翎又忍不住皱眉,他有点阴谋论地想,张照的失踪真是偶然吗?   萧程却道:“是张一衍吗?”   裴翎一惊:“你怎么会觉得是他?不可能。”   他虽然不喜欢张一衍, 但张一衍没有这样的能力。   萧程一脸郁闷:“那至少他是看过书的。”   裴翎这下没法反驳了。   想到张一衍看过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裴翎脸上就开始发青, 他刚才说书里那个人不是他的时候很坚定, 但其实本人也没有那么坚定。   就……就还挺别扭的,挺难受的。   但书已经散播出去了,想要收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多数看书的人也不会把书里的人跟他联系在一起, 不对, 这些凡人可能连有聆仙门这么个地方都不知道。   裴翎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却也没法阻止房间内的气氛越来越古怪。   萧程也察觉到了,书已经烧了, 该澄清的也澄清了, 澄清不了的……澄清不了的他也没打算澄清,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去查询真相。   于是萧程主动站起来, 问道:“师尊,你这趟去幽冥鬼蜮, 是打算找张照问事情的吧?”   “恩。”裴翎淡淡应了一声, 又觉得不自在, 便道:“别叫我师尊。”   萧程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叫师尊,那叫什么?叫你的名字……裴翎?”   这听上去非常僭越,让裴翎更加无法适应。   萧程紧接着,又道:“还是说,叫你……非衣?”   裴翎「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他脸色涨红:“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萧程无辜地站在旁边,无辜地看着他。   裴翎时常觉得他这个被逐出师门的徒弟是故意的,但看他的眼神,又是那么清透。   最终也没确定到底应该叫什么,就这样两人离开人间,再次往幽冥鬼蜮去了。   ——   贺彰的大本营建在幽冥鬼蜮的另外一边,跟伏逑这边,几乎没去过人间不同,贺彰手底下有大批大批魔修,他们运了大量人间的建材过来,居然在这暗无天日的幽冥鬼蜮里头建了一大所宫殿。   罗齐寒可是个见过世面的,他们罗森门的主殿也不过如此。   躲在巍峨建筑外围,罗齐寒感叹道:“这才是魔尊该有的气势,可他为什么要故意跟你们为难?”   “什么魔尊,自封的野鸡罢了。”伏逑一拍他那圆鼓鼓的胸膛,道:“我们老大才是真正的魔尊!”   罗齐寒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们老大?那个叫萧程的?”   伏逑顿时不干了:“你这语气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老大?”   “不不不……”在罗齐寒心里,萧程还是跟他同辈分的人呢,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魔尊。   算了算了,现在是他有求于人,不跟这群造型古怪的人计较。   罗齐寒道:“我们怎么进去?”   “我们?”伏逑道:“当然不是我们,而是你。”   话音刚落,他和他身后的人便化成一阵黑雾,在罗齐寒骇然的目光中钻进他的影子里。   紧接着,就听伏逑说:“上吧!你当诱饵,肯定能马上就被抓到里面去,等你见到了你三长老,我们再出来。”   “怎怎怎么会这样,你你你们让我自己去?”罗齐寒吓得两股颤颤,下意识回头看身后的影子。   可伏逑他们藏的很好,光看影子,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凭空中,罗齐寒感觉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他踉跄着就从藏身地方出去了。   巍峨建筑外有人看守,这边的异动很快引起了看守魔修的注意,感觉自己被几道透着寒芒的视线扫过,罗齐寒吓得更腿软了,想也不想,就掉头往反方向跑去。   伏逑道:“诶,你别跑啊,你跑了,怎么救你三长老。”   “算了算了,让他跑吧,这小胳膊小腿的,也跑不了多远。”   罗齐寒:“??”   他们不愧是萧程的同伴!就是不当人!!   可他这会儿跑也来不及了,门口守卫的魔修本就极其无聊,四周稍微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惊动了他们,两个人飞快地往罗齐寒这边掠来,不等罗齐寒反应,天罗地网将他兜住。   他整个人被装在网子里,双脚离地。   那几个魔修凑了过来,冰冷的眼瞳审视着罗齐寒:“一个修仙道的小辈,怎么跑到幽冥鬼蜮来的?”   “看着年纪不大,应该挺嫩的吧?”   “什、什么挺嫩的?”罗齐寒尖叫出声,连声音都扭曲变化了!   他们要吃了他!!   藏在影子里的伏逑小声说:“他们吃不了你,别害怕,告诉他们你是罗森门的少门主,这些魔修跟外面有来往,顾忌你的身份,不会立刻杀了你。”   不会立刻杀。   那就是说还是会杀喽?   极端惊恐之下,罗齐寒倒也不需要伪装,发自内心地挣扎了起来,一边挣扎,还一边叫喊道:“放开我!!我是来找三长老的呜呜呜你们把三长老弄到哪里去了!快点放开我!吃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伏逑小声感叹道:“你演得真好。”   罗齐寒:“!!”   他不是演的!   算了,真相说出来更丢人。   那两个抓他的魔修也听到了重点:“你是来找人的?那个劳什子的……罗森门的人?”   “是。”罗齐寒被兜在网里,满脸是泪:“我爹让我来找三长老,你们不放我们回去,我爹就要亲自过来了!”   罗森门的门主对他们来说还是有点威慑力的,但这些魔修根本不怕,因为他们知道,罗森门主不回来。   “哈哈哈小子,真天真,你爹要来,早就来了,还派你过来送?”魔修笑完之后,脸色忽然一变:“你该不会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吧?”   罗齐寒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不用回答,真相就摆在眼前。   “淦。”魔修骂了一声,还真是自己跑出来的。   自己跑出来麻烦就大了,他想了想,跟同伴商量:“把他带进去吧。”   “带进去吧,交给魔尊处置。”说着,就把罗齐寒往地上一扔,拖着他往里走去。   伏逑小声说:“成了。”   罗齐寒先前哭得太过头,忍不住打了个哭嗝。   ——   建筑华丽的宫殿内部,天穹顶用了数枚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硬是将阴冷黑暗的幽冥鬼蜮,点缀成了比人间更明亮的地方。   可这样明亮的地方,地面却是有黑色的曜石制成。   不过多少光线,投射到黑曜石上,就全数被吸进去,人走在上面,连个影子都没有。   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   贺彰行走在这漆黑的地面上,不过来多少次,他都没法习惯,总觉得脚底下像万丈深渊,随时都会掉下去。   也许这就是那个人的意图,提醒着来这里的每个人,他们脚底下是万丈深渊,不一留神,就会跌落谷底。   “师父。”正殿上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衣铺散,银发如雪。   他看着已经上了年纪,眼球浑浊不堪,贺彰喊出声后许久,他才缓缓转过头,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恩?”   贺彰不敢抬头看他,而是低头道:“我们抓到了罗森门的少门主,将他跟张照关在一起了,要把他们一起处理掉吗?”   坐在上首的是他的师父曲南陵,也是这个地方真正的主人。   曲南陵目光平静地在贺彰身上扫了一圈,片刻后,淡淡道:“不用,关着吧。”   “可是……”贺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裴翎已经发现张照在我们这里的,那个罗森门的少主说,他原本是跟着裴翎过来的,要是不赶紧处理掉两人的话……”   “不用。”曲南陵淡淡道:“张照和那个少主我们都杀不得,回头还要好好地给他们送回去。”   先前幽冥鬼蜮的魔修能到人间去,是跟修炼正道达成了一点共识的。   虽然贺彰知道,这肯定不仅仅只是「共识」这么简单。   但曲南陵从来不跟他说这些,他也无从知晓,今天听曲南陵提起,心中更清楚了,师父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贺彰躬身道:“那就听您的……”   谁料,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阵阵喧闹声:“不好啦!!关在地牢的那两个人跑了!”   贺彰眼瞳骤然一缩,正要往外走,却听曲南陵道:“不用追了。”   贺彰脚步猛然顿住,又回头看曲南陵,曲南陵却从座位上缓缓起来,淡淡道:“之前让你安排魏国的事情,怎么样了?”   贺彰拱手:“已经安排妥当了。”   ——   另外一头,罗齐寒假意被抓后,果然被关到了张照所在的地牢,两人一照面,伏逑他们就从影子里跑了出来。   打了旁边看守的魔修一个措手不及。   联合张照一起,从地牢里跑了出来。   临走前,伏逑还给贺彰的大本营里放了一把火。   也不知道是贺彰太废物,还是这把火起了大用,那些人居然没追上他们,硬是让他们从里头逃了出来。   一直到跑出去很远,确定无人追逐后,罗齐寒还跟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自己把三长老给救出来了。 第54章   可不回聆仙门,能去哪里?   萧程和裴翎回到月光谷时, 伏逑他们还没回来。   萧程把裴翎带到了伏逑他们居住的那栋小楼里。   他有点忐忑,裴翎无意是最能代表正道的一个人,他把聆仙门建在云顶山上, 是距离上仙界最近的地方。   而幽冥鬼蜮缀在人间之下, 是距离上仙界最远的地方。   尤其月光谷,又是幽冥鬼蜮最深处。   他不太确定裴翎是否能接受。   但裴翎的表情很平津,落地后就一直站在银色花田外,静静看着那一朵朵小银花。   月夜过去, 它们却还在开花,银色的光芒似乎从花瓣过渡到了裴翎身上, 他整个人也像是在发光一样。   萧程站在远处看着, 觉得裴翎不像是一朵小银花,而像是月亮。   他捂了捂心口,转头进小楼里, 搬了两把歪七扭八地椅子出来。   他把椅子放到裴翎身边:“师尊, 坐。”   这椅子是他过来以后现编的, 用的是幽冥鬼蜮里的植物,技术不好,一把比一把奇怪。   但是能坐, 还挺稳当的。   裴翎没坐, 而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萧程也不拘束,自己在椅子上坐下。   裴翎转过头, 仍旧静静看着这片银色花海。   这对萧程来说,是个很新奇的体验, 他同裴翎说过自己的来历, 带着裴翎去看了书, 又把他带到拘束是自己诞生之初的地方。   完完全全将自己的所有经历展现在裴翎面前,而他表情淡淡,站咋自己身旁。   自己不再是他的徒弟,也不用找什么借口才能留在他身边,两人就以这样平等的身份,一坐一站。   萧程原以为裴翎不会开口,谁料,过了一会儿,裴翎却忽然道:“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人生失败得一塌糊涂。”   萧程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抬头看他。   说自己的想法总是让人难以启齿,但裴翎今天就是有这个想法,想要跟萧程聊聊天。   可能是他认识萧程以来,有限的几次聊天都带给他比较愉悦的体验,所以他下意识想要向萧程倾诉。   “我师父应当是希望我一直留在聆仙门的,但我不喜欢那个位置,许多想法也跟张一衍不同,我们两个都留在聆仙门,聆仙门势必会分裂,我也没有多少一定要留下的想法,虽然师父养育了我,但我总……总觉得……”   裴翎抬头望向头顶漆黑天空,眼中迷茫一闪而过。   “总觉得我好像不属于那个地方。”所以他把掌门之位让给了张一衍,也把整个聆仙门让了出去。   不光是为了腾出时间和精力修复天阶。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裴翎皱眉望着脚下的小银花。   吐露心声的感觉让他十分不适,甚至有些厌恶。   他讨厌这种只感觉,直白地把自己的内心打开,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裴翎很快就住了嘴,尽管他想说的话完全没有说出来。   如果给他选择他可能会退回自己刚才说话的时候,把说出去的话再吞回去,或者干脆抹掉萧程脑子里有关于这段对话的记忆。   萧程还不知道他的记忆面临被抹除的风险,正在傻不愣登地望着裴翎——这样的裴翎真是太好看了,比这满地小银花还好看。   直到裴翎收声后很久,他才猛然回过神来,道:“这有什么,我以前在……在书里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但那肯定不是我的问题,而是因为他们都是变态,只有我一个人是正常的。”   萧程这么说也没问题,那本书里确实没有几个正常人,他虽然是个反派,做出的事却难得「正常」。   可这么理直气壮的口气说出这种话,让裴翎忍不住一笑,偏头看了萧程一眼。   他过分冷清的面容被笑意柔滑,漆黑的眼眸也跟着温柔起来。   萧程看得人都呆了,愣愣道:“师尊,你真好看。”   直白的夸奖让裴翎脸上微热,侧头避开了萧程的目光。   两人都没再说话,但裴翎却知道,萧程一直在看他。   曾经在石室中发生的某件事情同时浮现在两人心头,萧程想的是,当时他碰了一下裴翎的唇,可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唇很冷,像是天阶上的石头。   但现在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很软,唇还会像那天一样冷吗?   裴翎想的却是,那天萧程碰了一下他的唇,尽管没有多余的动作,却能感觉到他平紧躯壳下沸腾的感情,像极了天悲山溶洞里的岩浆,烫得裴翎不能自已。   他好像不应该对这样的情绪动心,身份、时机全都不对,对方还做出近乎强迫的举动,只跟那本糟糕的书有着一线差距。   可他很久很久之前就意识到这件事了,人的喜好……真是完全不讲道理。   就像他在虞国公府第一次见到萧程,少年藏在黑皮下那双清澈透底的眼睛。   萧程身上总有一种让他忍不住亲近的特制,想云顶山巅的云雾,又像此刻散发着银芒的花瓣。   可裴翎想不明白,也没有太多时间思考。   伏逑他们回来了。   连带着还有脸色很臭的张照和一路哭哭啼啼的罗齐寒。   罗齐寒没想到萧程这么快就回来,看到他后,整个人都是一僵。   脸早已在这一路上丢尽了,更何况少年之间的嫌隙,也没到仇深似海的地步,他就僵了一会儿,很快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继续哭。   萧程挑眉,倒是没在这时候发挥他那张嘴的独特优势。   罗齐寒悄悄背过身去,把主场留给其他几个人。   张照在看到萧程时脸色就不好,看到裴翎后脸色更差:“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裴翎早已收敛起刚才的迷茫和柔软,人一如既往地冷清,淡淡道:“来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我就要回答你?”张照态度很差,目光在裴翎和萧程两人身上扫来扫去,眼底的恶意毫不遮掩。   裴翎却没理会他带刺的言语,而是道:“当年你为什么会被逐出师门?”   张照冷冷一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还在这里假装什么都不了解?”   裴翎仍旧淡淡问他:“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张照:“……”   张兆一肚子闷火,不知道往哪里发,裴翎这样淡淡的态度,不管他说什么,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任何力气,他气愤地转过头,陡然意识到自己不管做什么,裴翎都不会被他影响。   最后,只能恨恨一握拳,道:“因为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一圈人都围了过来,连罗齐寒也不哭了,看向这个方向。   萧程总觉得这是裴翎的事情,不能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虽然裴翎一脸不在乎,但他还是要计较一下的。   于是起身朝着伏逑他们挥挥手,道:“你们,到小楼后头去,还有你,跟他们一起去。”   他说的是罗齐寒。   罗齐寒更委屈,说好了是同龄人,怎么你悄悄跻身到长辈的行列里头去了。   然而他又清楚自己如今跟萧程天差地别,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跟着伏逑他们走了。   清场之后,张照才道:“师父告诉你我离开师门的原因,应当是我对你心怀不轨,我当年是很喜欢你,但我什么也没做过,我只是发现了他们的一个秘密……”   “他是从天阶旁捡到你的,亲眼看着你凝聚成型的全过程,他知道你不是人类的孩子,但天阶凝成灵智,天赋天生比别人高出一大截,你用五十年,就可以走完别人五百年走不完的路。”   “那时候的聆仙门还是个乡下小门派,出门都被人看不起的那种,师父知道他天赋有限,到死也不可能将门派发扬光大。   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我不知道张一衍怎么知道的,我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商量如何隐瞒你。”   张照在说这些事情,裴翎已经隐约猜到了,但亲耳听到后,还是让他……心情复杂。   张照皱眉:“他们还有一本什么书,我不知道,反正整天神神叨叨的,我大概是天生跟他们不和,所以也不得他们喜欢,才会被逐出是师门,我不知道你后来怎么跟张一衍相处的,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面子上,我劝你离他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还有你身边的那些人,怕是也没有一个好人。”   说这话时,张照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萧程,萧程一点也不避讳,冲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张照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他曾经恋慕过裴翎,可被逐出师门后,这恋慕化作了怨恨,恨裴翎单纯活在旁人给他构建的虚幻世界里,自己却要被排除在外。   可这么多年过去,怨恨和恋慕早就不是他生活里的主旋律,除了偶尔见到裴翎时,那种怨恨会冒出来,让他忍不住说些难听刺耳的话之外,他从来没想过去见裴翎,也没想过再回聆仙门。   也许他们的缘分从他离开聆仙门那天开始,就断了。   也许他们从来就没什么缘分。   张照忽然觉得十分无聊,自己这些年阴暗的恨像轻飘飘的柳絮,风一吹就散了。   眼下,他还是更想去教训一下罗齐寒那小子,怎么自己从家里跑出来了,要不是遇到萧程——虽然他很不想承这份情——但如果不是遇到萧程,这小子恐怕连命都丢了。   张照说完这些就走,留下裴翎一个人原地发呆。   看着他迷茫的神情,萧程忍不住问:“你还想回聆仙门吗?”   裴翎看上去更茫然了:“回聆仙门?”   萧程仔细观察着他的模样,心里觉得不忍,不管裴翎的师父当初是怀着什么目的收养他,他都在聆仙门长大,那个地方,对他来说……不像是家一样吗?   裴翎短暂慌神后,很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回聆仙门,好像没什么必要。   可不回聆仙门,能去哪里? 第55章   只要继续查下去,他和萧程的疑惑,都会得到解答。   萧程却很爽快道:“不想回去, 就留在这里呗。”   他的语气过于轻松,以至于裴翎产生了一种这件事情好像也没那么重要的错觉。   他转头看萧程,萧程仍旧坦然。   裴翎松懈下来, 在萧程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如此一来, 回头望去,便发现我这一生,真是没遇到几个好人,我信任的师父, 亲近的师兄,全都别有图谋, 连我的身份也捏造的。”   裴翎抬头看着漆黑苍穹, 表情却很平静。   萧程看着,有点惊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裴翎道:“隐约知道一些,但是没仔细想过。”   萧程更惊讶:“那为什么还……”   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裴翎有点烦恼地捋了捋头发:“我已经将掌门之位让出, 如果修复天阶一事不出意外, 这会儿我应该已经带着本体走了, 我搬到云顶山的时候,还不知道那就是自己的本体。”   天阶就在那,他能去什么地方?   裴翎也无心多想, 收了一个萧程, 已经是意外之外了,哪有精力去理会旁的人。   更何况,张一衍那不是有贼心没贼胆吗?裴翎只当他不存在。   不然萧程以为什么人都敢跟他一样爬到升仙台上去, 把正在修天阶的他打晕了扛下山,想到这里, 裴翎不由回头看了萧程一眼。   萧程似有所悟, 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其实也没什么, 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书里的人物,还是现实中的人物,师尊,这样一对比起来,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惨?”   哪有这样故意比惨的,裴翎板着脸,却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   他轻咳一声,别过头去,低声道:“你说你不记得遇到我之前的事情,那在虞国公府……”   “我不知道,你看了那本书,应该知道我已经死了,我死了人就在虞国公府了,他们说我是虞国公的私生子,我就以为我真的是了。”萧程道:“这具身体以前是个傻子,有可能是没有魂魄入驻,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缘故,这样一来,我到底是不是虞国公的儿子,也未尝可知。”   反正他倒是是个傻子,又在外面流落多年,万一找错了人,也不一定呢。   萧程却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他觉得自己从哪里来的并不重要。   毕竟,来路不会影响归途,他要变成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情,跟过去没关系,就算他真的书中的一个反派,无意间来到现实世界,那也无所谓。   萧程的话让裴翎陷入沉默,他久久没有说话,许久后,才抬头看向穹顶,道:“去查清楚这本书的前因后果吧,你尽然说你是从书里来的,那这本书的来历,应当也跟你的来历有关。”   只要继续查下去,他和萧程的疑惑,都会得到解答。   ——   张照到底还挂念罗森门,在月光谷待了几个时辰就要离开,罗齐寒当然是要跟他一起走的。   至于他们回去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就不在萧程和裴翎关心的范围之内了。   裴翎也在月光峡谷待不下去,张照走后没多久,他就提出要离开这里,去查那本造孽的书。   萧程自然不能让他一个人去,于是便跟他一起离开了幽冥鬼蜮。   齐国都城名阙都,是整个九州大地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上次他们就是在这里的书市上发现了那本名为《孽仙》的书。   两人这才起来到阙都时,正好是上元灯节,街上人潮涌动。裴翎没在这种热闹的时节来过人间,落地之后,只觉得万事都新鲜。   萧程建议:“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落脚,这事情怕是一天处理不完。”   裴翎想了想,同意了。   他们去了就近的客栈,想要开一间房,店家却说,只剩一间房了,萧程问要不要换一家,裴翎看了看就在对面的书市,拒绝了这个建议:“就这样吧。”   他们又不是凡人,不需要真的在房间休息,有个落脚的地方,可以坐着说话就行了。   裴翎没意见,萧程自然那也没有意见,两人在客栈住下后,便前往书市,询问《孽仙》的来源。   书市老板也一知半解,他们有些只是从外面进了一些书,并不知道这些书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那您的书是从什么地方进的呢?”萧程小心翼翼地朝着老板比划着。   老板狐疑地看着萧程:“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将萧程当成了跟他抢生意的人,萧程万般无奈,只能解释:“我们只是想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   这可不是什么正经书,老板看萧程的眼神顿时不对劲了,萧程找写书的人干什么?   萧程长这么大,还没面对这么尴尬的事情,只能焦头烂额地同他解释,他没有跟他抢生意的意思,只是想认识一下这位写书人。   最后,还是在银子的加持下,老板才告诉他进书的地方,萧程与裴翎又辗转去了那边。   裴翎在人间行走,仍旧用他在天悲山的化名,叫「余非衣」,他嘴上不说,对《孽仙》这本书中主角与自己同名,心里还是膈应的。   他们在几个书市之间来回,查了好几日,终于有一个书店老板,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比较可靠的线索:“写书的人是个秀才,不是阙都人,他之前来京赶考,早就落榜回家了。”   萧程忙问:“他叫什么名字?”   书店老板道:“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好像是徽县人。”   萧程与裴翎连夜翻进存放赶考人资料的官司,发现当年来京赶考的徽县人只有两个,一个姓徐,一个姓杨。   他们又连夜赶往徽县,去寻找这两个人。   到了徽县才知道,这是两个家族发展起来的城镇,里面一般人姓徐,一半姓杨。   他们在当地没有相熟的人,找起来十分麻烦,费劲功夫,才打听到,姓杨上了殿试,留在了京城,姓徐的回家后不久就病逝了。   “这样一来,写书的肯定是这个姓徐的了,可他已经死了。”   萧程看向裴翎:“还要继续查吗?”   “查。”裴翎皱眉道:“他绝不可能是真正写书的那个人,这人的身份只是一个空壳子。”   萧程顿了一下,道:“你等一下,我再去问问。”   说完,他又跑到徐家的家门里头。萧程与人交往的能力真是天生的,他们一开始找到徐家时,徐家人对他们并不和善。   毕竟他们询问的是一个已经病逝的人,从头到尾都透着不详,可萧程与他们聊了一会儿,这一家人就打开心扉,不光告诉萧程那人名叫徐桥,还告诉他,徐桥最后得的是痨病,怕传染,他们就将他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养着,结果养了没两年,他就去了。   问完这些后,萧程再次回到裴翎身边,跟他说了这事:“我们去他生前住的地方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好。”裴翎自然答应。   两人按照徐家人的指示,到了徽县外的庄子,结果过去后,才发现这庄子早已废弃,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荒草丛生。   大门上挂着一把旧锁,也早已被人撬开。萧程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板,门板就直接整个脱落,轰然砸在地上,掀起阵阵尘土。   萧程道:“进去看看。”   两人进了大院,迎面就是假山池塘,有人居住时,这里的环境应该不错,可如今疏于打理后,池塘的水早已干枯,只剩下一个枯黄的荷花叶子贴在池塘边的石头上。   石头缝里长满杂草,有些地方已经比人高了。   萧程走上前去,拨开杂草看了一眼池塘,结果在池塘里看到一只因干枯而死去的锦鲤尸体,他忍不住道:“徐家人告诉我徐桥回来后,两年就得了痨病,搬到这庄子里,后来没多久就去世了……这最近也是七年前的事,七年,庄子会落败成这样吗?”   裴翎更不懂这些,仰头看着四周,道:“不知道。”   萧程道:“进去看看。”   两人沿着大厅往里走,走到中厅时,萧程停下了脚步,这房子真的破得可以,连窗户纸都是漏风的,他忍不住上前,伸出手戳了戳那漏风的窗户纸,正想回头,跟裴翎开两句玩笑。   自从离开幽冥鬼蜮,裴翎的情绪一直不高,萧程碍于之前的事情,也不敢在他面前刷宝,可如今《孽仙》的事情略有进展,他又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思,想在裴翎面前逗逗趣。   可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脚底下的大地忽然颤动起来,他看到裴翎脸色一变,眼前一花,那白衣人就掠到了他眼前,在萧程还未反应过来时,就扯着他往后。   身后的房屋发出「轰隆」一声,轰然倾塌。   萧程猛然转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被砸在屋地下,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至于吧,我就是觉得这房子有点破,它也不用原地塌给我看吧?”   裴翎眉头紧锁:“不是坍塌。”   他话音刚落,地底深处就传来更明显的震动。 第56章   明明就很喜欢,不坦诚。   两人一同往更深处坠去。   这地下竟不知何是被人设了阵法, 房屋一塌,两人同时坠入阵法,身下是无尽漆黑, 下坠之势, 似乎永无尽头。   萧程怕裴翎受伤,忍不住伸手去扶他,想自己垫在下面,结果一伸手, 手与裴翎的撞在一起。   黑暗中裴翎的双眸似乎散发着微弱的光,两人一个照面, 满脸错愕。   不巧, 裴翎的想法和萧程的想法一样,萧程虽然被他逐出师门,可他老觉得萧程是自己的徒弟, 怎么能让小徒弟去面对危险, 自然是要多保护一些的。   电光火石间功夫萧程就黑了脸, 动作略带强硬地拦住裴翎的腰,将自己挡在下面。   裴翎错愕,还来不及说什么, 上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抓住!”   紧接着, 一条红绫从天而降,裴翎扫了一眼,快速伸手, 挽住那红绫。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两人借着红绫止住下坠的势头, 只是不得已, 又变成了萧程抱着裴翎要的样子。   萧程:“……”   红绫也不给萧程思考的时间, 迅速收紧,将两人拽了上去。   两人一跃而出,这阵法一击失败,迅速销毁,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那座荒废许久的大宅院已经全部坍塌,一片狼藉中,酆道人衣衫褴褛,站在旁边,担忧道:“你们没事吧?”   他倒不是赶路赶得衣衫褴褛,他在凡间行走时经常这样,伪装成乞丐,蹲在路边,跟凡人一起要饭吃。   裴翎站直身子,想要把萧程拂开,萧程却不愿意,就贴着裴翎站着。   弄得裴翎很不自在,不得已后退一步,轻咳一声,道:“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酆道人烦恼道:“你们最近是在追查一个叫徐桥的人吗?今天上午刚找到他的本家,结果徐家人说还有两个人来询问过徐桥的事情,他说其中一个着白衣,仙气缥缈宛如仙人,我一想,就知道是你,就赶紧过来了,谁料正好赶上房屋坍塌。”   这酆道人倒是挺会说话,萧程在旁边打量着这人。   他现在对裴翎身边的所有人都抱有警惕之心,不过这人是裴翎承认的好友,应该没什么问题。   裴翎皱眉问道:“你打听徐桥干什么?”   “别提了。”酆道人叹息一声,抚了抚自己的衣襟,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平时在凡间走动,是着装比较邋遢。   但邋遢成现在这样,也是少见,说来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徐桥所赐。   “我上个月在淮水河畔救了个小女孩,她父亲对她不好,经常打骂她,她今年才十四,父亲就要将她嫁给四十岁的老头子,她不愿意,从家里跑出来准备投河自尽。”酆道人道:“我把她送回家,才发现那个她即将要嫁的老头子有问题,在家中圈养小鬼,一生财运,都是从别人身上偷的,我就将他捉住,问他一个凡人,哪里来的这样手段,他说他十年前去阙都做生意,偶遇了一个秀才,这养小鬼的法子,是那秀才教他的。”   酆道人说着,摇头叹息起来:“我处理完他就去了阙都,在朝廷任职的好友找到我,让我解决一些麻烦事,结果解决到最后,又跟这个徐秀才牵扯上关系,我放心不下,就一路追查过来。”   追查过程中,他总能听到别人说,这事情之前有两个人来问过了,他仔细询问这两人的形貌体态,听人描述,便断定其中一个是裴翎。   说完前因后果,酆道人看看裴翎,又看看萧程,道:“我还以为陪你来的是张一衍呢,没想到竟然是你徒弟……”   他最近没去聆仙门,也不知道萧程被逐出师门的事。   裴翎既然知道张一衍伙同他师父紫阳上尊欺瞒他的身世,便不可能再回聆仙门,不过这些事也不必跟酆道人解释。   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酆道人却好奇:“你们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啊?”   提到这个,裴翎的脸色就变了,他支支吾吾半晌没说话,还是萧程道:“为了查一些事,不太方便透露。”   酆道人又盯着他看,萧程也不怕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酆道人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跟裴翎说什么,但顾忌到萧程在场,便把话咽了回去,而是道:“我还查出一些别的东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聊。”   于是几人离开这座已经坍塌的庄子,去了旁边的山里。   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酆道人生了一堆火,一边将他珍藏的叫花鸡拿出来烤,一边同裴翎说:“据我调查,这个徐桥就是个假身份,他肯定是个魔修,而且修为还不低……说不定是我们认识的老朋友。”   裴翎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雪白的衣襟垂落地面,四周树木茂密,深绿叶片下,衬托得他肤色越发雪白,整个人冰雕玉琢的,半分人气儿也没有了。   萧程看不惯裴翎这幅模样,好似随时都会飞升而去,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又能飞到哪儿去。   无非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失去控制后,便坠落泥泞。   他主动上前,采了两捧狗尾巴草,用狗尾巴草的尖儿扫一扫裴翎的手背,裴翎被痒意唤回神智。   低头一看,发现萧程小狗一样趴在他脚边,又好气又无奈:“你今年有十八了吗?干什么还跟个娃娃似的。”   萧程却道:“按照我伏逑兄弟的话,师尊,我跟您一样大。”   “你……”裴翎有点气,张了嘴想要教训他,转念一想,这徒弟明明被自己逐出师门了……怎么感觉逐了个寂寞。   脸皮厚就是得天独厚?   他还没想清楚如何处置萧程,萧程就一屁股坐在他脚边,低头摆弄起那些狗尾巴草。   裴翎看不明白,问:“你在干什么?”   萧程道:“嘘,别着急。”   裴翎一头雾水,他就是随便问问,哪里着急了,可听萧程的口气,竟然像是哄孩子一样。   他只好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萧程居然用那几根狗尾巴草编了个小兔子出来,兔子耳朵一颤一颤的,他将这只小兔子送到裴翎面前,献宝一般:“师尊,送你!”   裴翎:“……”   他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反正挺复杂的。   他竟然还真伸手接了那小兔子。   做工粗糙,却也憨态可掬。萧程还特意给小兔子做了四条腿,软趴趴的,站也站不稳。   裴翎晃了它两下,感觉这小兔子隐有散架的架势,顿时不敢乱动,小心翼翼用真力护住,面上却仍旧一派冷淡,道:“小孩子把戏。”   萧程坐在旁边,一直仰头看着裴翎,他分明看到裴翎眼底一闪而过的喜爱和不知所措,哼,明明就很喜欢,不坦诚。   萧程道:“我还会做小猫,小狗。”   裴翎垂眸,静静注视着那只小兔子:“你做。”   萧程真的低头,又编了起来。   正好这时酆道人的叫花鸡好了,他拿了根木根,将叫花鸡表面的泥巴撬开,露出底下烤得变色的荷叶,顿时一股清香飘散出来。   酆道人打开荷叶,掰了一根鸡腿下来,鸡肉软烂,汁水都被荷叶封锁在皮肉里,一口下去,唇齿生香。他是修道人,不怕烫,当即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裴翎问萧程:“你不去问他讨一条腿?”   他记得萧程也爱吃这些玩意儿。   萧程头也不抬:“不去,给师尊编小狗。”   裴翎……裴翎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话被吃鸡腿的酆道人听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一对师徒簇拥在一起,表情顿时复杂,嘴里的鸡腿都不香了。   裴翎道:“说说你查出的其他线索吧。”   酆道人吃完一根鸡腿,终于空出嘴来,道:“我查过这徐桥的来历,他其实不是徐家的嫡子,而是外室生的,就你们刚才去的那座庄子,原本是用来养他娘的,徐家在徽县还算有些钱,也是富贵人家了。   虽然是外室,但过得跟大小姐没什么区别,但徐桥年幼时体弱多病,本家的人不待见他,他很少回本家,人长到十二岁,只跟他父亲见过两面,一面是出生的时候,第二面是百日抓周的时候。”   酆道人行事狂放不羁,吃完了,随意抬手用袖子抹了抹嘴,道:“后来他爹死了,徐家的几个嫡子接连出事,家里后续无人了,才把他叫回去,他回去那年,都已经十八了。”   萧程听他说故事,眼眸一转,道:“那不是跟我一样吗?在外养了十八年,谁知道这是不是徐家真正的儿子。”   因这句话,酆道人多看了萧程两眼,他不赞同裴翎收萧程为徒,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说是虞国公的儿子,其实是什么来历,谁也不知道。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萧程身份的时候,酆道人道:“说的是这样的道理,这样一个身份,实在是太容易冒名顶替了,顶替者甚至不需要伪装自己的容貌,反正本家的人也没见过他,见他的都死了。”   裴翎却缓缓摇头,道:“我不明白,如果真是魔修顶替身份,他为什么要顶替一个凡人,还要替他去上京赶考。”   当个秀才可不容易,魔修什么时候这么勤奋好学了? 第57章   上来睡觉吧。   而且不光要上京赶考, 还要再赶考落榜的间隙里,写那么一本书。   酆道人不知道书的事情,只道:“有些魔修就是这样, 会隐藏在凡人中, 以戏弄凡人为乐,看着凡人遭罪,他就高兴。”   萧程:“……”   上辈子就喜欢伪装成凡人,混在凡人中的萧程觉得自己膝盖一痛。   但他对别人的痛苦没什么兴趣, 又或者说,别人痛苦或者高兴, 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为了防止酆道人再说出什么让自己躺枪的话, 萧程道:“再回去调查一下吧,我觉得他是个人。”   如果是魔修的话,恐怕得是贺彰那种级别的。   酆道人没再说什么, 把一只叫花鸡吃完后, 随意收拾收拾, 将烧剩的柴火掩埋了,这才起身,跟萧程和裴翎一同, 又回到了徽县。   他们进了路边一家客栈, 准备再打听打听这个徐桥。   房间是酆道人定的,他钱不多,就定了两间, 原本想着他与裴翎比较相熟,应该是他跟裴翎住一起, 没想到走到二楼, 萧程先进了房, 裴翎想也不想就跟着往里走,反而把他甩下了。   酆道人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拉住裴翎的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过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裴翎犹豫了一下,还是酆道人去了隔壁房间。   酆道人将门关上,示意裴翎坐下,自己却不坐,掐腰站在裴翎身边,仇大苦深地打量着他。   “我是追着徐桥查到这里来的,你是为什么要调查徐桥?”他颇为烦躁地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动,忽然停住:“你不是说要去修天阶吗?你的龙骨炼化完成了?天阶不修了?怎么半路从聆仙门跑出来?”   裴翎坐在椅子上,半晌没说话。   就算《孽仙》已经在凡间传播开来,他也不想告诉好友有这么一本书;至于天阶的事……裴翎没全说,只道:“那修天阶的方法是错的。”   酆道人:“不可能!”   裴翎道:“是错的。”   他语气淡淡,但酆道人了解他,他不是会说谎的性子。   他说是错的,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酆道人这下蒙了:“这怎么可能,这法子可是写在天道书上的,那是从上仙界来的东西,这要是假的……那天阶还能修吗?”   他不知道裴翎修天阶真正的目的,只以为他跟其他修炼者一样,想修好天阶飞升天界,得知天道书上的法子也没法帮裴翎修好天阶后,忍不住在旁边坐下,道:“要不,你就别折腾了,在凡间也没什么不好的,干嘛非要去上仙界……”   他就对上仙界没有向往,不能理解裴翎的急迫。   裴翎却只是摇摇头,没说自己打算怎么办。   酆道人看着他的脸色:“不打算修了?”   裴翎仍旧是摇头,不肯定,也不否认。   酆道人知道他脾气,这是不打算开口,也不打算找他求助了,叹息一声,道:“行,这是你的事,要修还是不要修,都是你说了算,但你那徒弟……”   裴翎道:“徒弟怎么了?”   酆道人望着裴翎欲言又止:“你真没发现他看你的眼神不大对?”   之前在如尘峰上,他就无意间瞥见萧程弯腰凑近裴翎,越想越不对劲,裴翎对这方面很迟钝,怕是不知道萧程在干什么。   今天他还编小兔子给裴翎,这明显是用来哄小女孩的手段,竟然也用在裴翎身上。   酆道人越想越忧心,又从凳子上起来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你居然还要与他一个房间,万一晚上他起了邪心想做点什么……”   裴翎一下站了起来。   酆道人被他吓了一跳,裴翎却道:“来徽县的路上他说过了,他准备连夜去徐桥母亲的故乡看看,今夜不在这边留宿。”   他才跟着萧程进了他的房间。   “啊……”酆道人愣住,半晌后,表情复杂道:“对不住,是我……想得有点多。”   裴翎道:“我只想尽快查出徐桥的身份,其他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思,没告诉酆道人他已经将萧程逐出师门的事。   也没说自己离开聆仙门,不光是为了追查徐桥,而是不打算再回去了。   “我前些日子炼化龙骨消耗得有点多,每日入夜后需要打坐静修,就先走了。”裴翎起身,点头冲酆道人告别。   酆道人刚刚污蔑了萧程一把,这会儿还有点不好意思,磕磕巴巴跟在裴翎身后:“那……你有事喊我?”   “恩。”裴翎淡淡应着,转身回了房间。   他一进门,将房门关上,脸上表情就垮了。   萧程已经走了,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人。   他不知道身边的人为何都对萧程充满意见,仿佛他这徒弟……多么不堪入目一般。   他确实是做了点过分的事,可前后对比之下,裴翎更觉得他是被自己忽略狠了,逼急了没办法才那样做的。   他也捅了他一剑,那件事,在他迈出石室时就已经两清了。   但酆道人不知道他修天阶被打断,也不知道萧程做了什么,这样的前提下,他还一味提醒自己萧程不好,让他远离萧程。   裴翎心里滋味十分复杂,说不上来,就是不高兴。   仔细想……大概就是,拿了钱高高兴兴去花市上买花,看中一盆豆蔻,旁边却有人说,花就应该红红艳艳,这白不白绿不绿的,哪里算得上花,只有傻子才会买。   裴翎不信这个邪,把花端回家,结果没想到进门时不小心被花砸了手,他受了伤,花也被折断了枝丫。他自觉花朵已经受到惩罚,心里还是喜欢豆蔻的鲜绿,想着这花是自己选中的,又舍不得扔。   但集市上那人又追着他到家里,说只有这花不吉利,继续养着还会遭殃,非要逼着他把花扔出家门。   他又恼又气,偏偏确实是被花砸伤了手,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这么一想,更气了。   裴翎说自己要修炼是假,自己回来生闷气是真,闷气升到半夜,小二来敲门,说店家酿了酒,问他要不要来点。   酒是凡间特有,裴翎常听人说,一醉解千愁,他自己从来没喝过,今天确实烦得很,一时心动,竟然点头答应了。   不一会儿,小二送上来一小坛酒,笑着对裴翎说:“这酒后劲大,客观慢慢喝。”   裴翎淡淡应了,送他出门去。   回了房间,他仔细大量那酒坛,大概是刚从底下起出来,酒坛口用红泥封着,酒坛壁上还挂着水珠。   他好奇打开,一股酒香便从坛子里飘了出来,他低头闻了闻,味道很新奇。   尝一尝,也未尝不可。   ——   萧程奔波一夜,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徐桥的娘家境贫寒,被人卖到青楼,被徐家家主看重,才被养成外室。   她难产而死,生下徐桥前,一直住在庄子里,不曾出门,徽县的人不曾见过她,她的父母兄弟,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萧程赶去她的家乡,一番询问,才知道他们一家都死在了战乱中,连房子都塌了。   无功而返,萧程的心情有点暴躁。   他回到客栈时,客栈房间的灯都熄了,四周一片静悄悄,他不欲打扰任何人,就蹑手蹑脚来到房间门口,却不料,房门打开,一室酒香飘散出来。   萧程整个人愣在门口,一时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结果还没等他退回房门口看门牌号,就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回来了?”   是裴翎在说话。   但跟平时又有些不一样,没有那么冷淡,尾音处略带沙哑,有点软。   有点软?   他怎么会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裴翎,萧程只觉得自己这一路奔波回来,路上脑子风灌得太多了,他转身关门,往里走去。   这房间不大,床前一道屏风,遮挡住里面。   里头窗户开着,明亮的月光倾斜进来,将一道影子,斜斜地打在屏风上。   裴翎好像上床了,他在修炼吗?   萧程就走了过去,谁料,到了床边才发现,裴翎居然将被褥都展开了,自己披着宽松的外衣坐在里面,里面的里衣扯开一道大口,露出洁白的胸膛和锁骨。   萧程:“……”   什么情况?   裴翎微动,更浓郁的酒气从床上飘散而来,萧程站在床边咽了一口唾沫:“师尊,你喝酒了?”   裴翎坐在床上,乌黑的长发早已散开,他眼神涣散,似乎不太能听得懂萧程在说什么,却还在下意识维持师尊的威严,语气平静道:“你查出什么来了吗?”   萧程:“没。师尊,谁给你送的酒?”   “店小二。”裴翎道:“没查出来,就先这样吧,明日我们……”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萧程站在旁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下半句。   便忍不住问道:“明日我们怎么样?”   裴翎坐在床上,一脸认真地盯着面前的被褥,半天也没说出来明日怎么样——线索断在这里,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他是当师父的,怎么可以在徒弟面前表露出游移?   于是他沉默了许久,便点点头,好像自己已经说完了一样,下了一个结束语:“总之,就这样,天黑了,先休息。”   说完,他掀开被子,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一本正经对萧程道:“上来睡觉吧。”   萧程眉角跳了跳。   作者有话说:   萧程:就这? 第58章   裴翎一脸平静的样子,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样子。   裴翎一脸平静的样子, 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样子。   萧程也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两人沉默着对视。可再怎么平静的表象,也遮掩不住这件事情的离谱啊!萧程在心中大叫,面上却冷静道:“师尊, 你喝醉了。”   裴翎没喝过酒, 并不知道喝醉了是什么意思。   更何况喝醉的人一般不会承认自己醉了。   他仍旧眼巴巴看着萧程,点了一下头:“啊,我醉了,你睡吗?”   萧程瘫着脸, 睡?睡什么?睡谁?   他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和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挑衅。   偏偏他还不能拿这个挑衅他的人怎么样。   见萧程一直不动,裴翎就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萧程感觉自己现在就跟个不倒翁一样, 看似停得笔直,实则下盘松动,稍微一用力他就摇晃, 再一用力——他就倒了。   裴翎没使多大力气, 就把他拽到了床上, 萧程扑上去的瞬间,察觉到被褥被裴翎卧得发暖,柔软的床铺深处, 沾染上裴翎特殊的香气, 平日仿佛山巅雪一般的冷悄悄融化,化作暖阳下蒸发的水汽,氤氲中带着暧昧。   裴翎还把自己的头发打散了, 三千青丝扑在床上,落尽枕头下, 被褥里, 领口中。萧程一扑, 就扑进了这三千青丝里,也扑进了裴翎独有的气味中。   就在他脸着床的瞬间,裴翎轻轻扶了一下他的肩膀,萧程改变姿势,转而撞进了裴翎的怀里。   一时间,气味更浓郁,他还能感觉到裴翎白衣下温热柔软的身躯。   “呃……”清澈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沐浴在两人身上。   萧程擦了一把脸,糟心地坐起身来,一转头发现裴翎已经躺下了,仍旧用那种直勾勾地眼神看着他。   “呃……”他好像知道书里那几个畜生是怎么接近裴翎的了,他们是不是找机会把他给灌醉了啊,这平时冰雪一般的人,怎么喝了酒就跟融化了一样。   陪醉鬼睡觉又有何不可,萧程上次试过一次不轨行为,被裴翎捅了一刀还被逐出了师门。   他担心自己再做什么出格举动,裴翎醒来就要跟他绝交了。   他顺着裴翎的意思,脱了鞋和外衣在床上躺下,旁边的人就小猫一般凑了过来,趴在他身边看他。   萧程糟心地闭上眼,眼不见身体也能感觉到,心更静不了,但他更不敢趁人之危,事实证明书外的裴翎和书里的裴翎不是一个人,他可不想再被捅。   萧程闭上眼之后只觉得身边的人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手臂和肩膀偶尔被碰两下,力道都不重,被布料摩挲,痒痒的。   忍了半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好哑着声开口道:“天黑了,该睡觉了。”   裴翎果然停住,睡觉是他自己说的,他不能说话不算数。裴翎只好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还真睡着了。   察觉到身旁的人呼吸逐渐绵长,萧程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正打算翻身起来,看看裴翎喝得到底是什么千年佳酿,竟然能醉成这个样子。   谁料,还不等他挪动,旁边的人忽然「咕咚」一下滚到了他身旁,头软趴趴地抵在他的肩窝上,软乎乎的头发扫在他的脖颈间。   刚松懈下来的萧程顿时又僵住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裴翎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姿势有些奇怪。   他太久没像凡人一样睡觉了,睡醒后,人都是懵的,懵懵懂懂从床上爬起来,还不等坐直身子,就头皮一痛。   头发被压住了,好痛。   裴翎低头一看,人就愣住了。   他被逐出师门的徒弟静躺在他身边,手臂展开着,看那个姿势,刚才应该是垫在他身下的。而自己的头发胡乱地铺散着,床上,被单上,萧程的身上,到处都是。   裴翎:“……”   他又动了一下,似乎牵动了萧程,萧程睡得迷迷糊糊,另外一只拉了裴翎一把,硬是将他重新拉回怀里,口中含混不清道:“睡觉。”   这动作没什么冒犯的意思,看上去更像是迷迷糊糊维持了一夜,此时习惯性地揽了他一下。   裴翎一下就躺回了刚才的位置,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萧程的下巴。   过了一会儿,萧程也醒了,他先睁眼,思绪慢慢回笼。   一刻钟后,萧程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呃……”两人相对无言,一刻钟后,各自收拾好的萧程和裴翎站在房间里,桌上还放着那坛惹是生非的酒。   裴翎脸上的红始终褪不下去,他喝多了归喝多了,但昨天的事情却记得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记得,所以此刻格外不知道怎么办。   他这辈子的经历加起来,都不足以让他面对这种局面。   两人沉默许久,萧程终于率先开口了,他端起桌上的酒,道:“喝酒误事,我……我把这酒给客栈送回去。”   说完,不等裴翎反应,萧程就端着酒坛子出了门。   关上客栈房间的门,萧程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都是写什么事儿啊,他扶额,朝着楼下走去。   找到客栈老板,萧程将这坛酒还给对方。   老板不明所以地看着萧程,小心翼翼问道:“客观,这酒已经开了,退不了钱了。”   萧程糟心道:“不用你们退钱,把这东西拿走,以后别再送酒过来了,我们的人喝不了酒。”   “啊……”老板这才明白过来,连忙点头,将那酒坛拿了过去:“明白明白,以后不会再送了。”   萧程转身欲走,可眼角忽然瞥见客栈破旧的房门,他微微一顿,转身问客栈老板:“你们在这里开店多久了?”   老板道:“三十几年了,这点是从我爹手里继承的。”   他嘿嘿笑了两声,道:“子承父业。”   萧程道:“那你们一定听说过徐家吧?他们家十年前出过一个秀才。”   秀才在阙都不算稀罕,但在这样的小地方,十几年也未必出一个,他们记忆肯定很清楚。   果然,老板点头道:“我记得,他好像……叫什么……徐桥。”   说到这里,老板露出戚戚然的表情,道:“不过,那人邪性得很,很少跟镇上的人来往。”   萧程一听,眼神都亮了些许,他冲老板招招手,拿了两串铜板出来,道:“能给我仔细聊聊吗?”   老板顿时一脸狐疑:“你找他干什么?你是什么人?”   萧程想了想,道:“别介意,他去阙都时,曾经跟我姐姐私定终身,可惜最后没能高中,婚事被我父母砸了,我姐姐前段时间生病,大夫说她活不了几日了,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见到曾经的心上人,就委托我来寻找,我按照他当初给我姐姐的地址一路找到徽县来。”   说到这里,萧程皱眉道:“不过,我去找他们家人,他们却说他死了,还是一个人死在庄子里,我不信,难不成是他们觉得他没有中举,给徐家丢人了,故意将他赶出庄子的?”   老板冲他摇摇头,道:“这事情不能赖徐家,那徐桥确实有些问题,我曾经跟他见过一面……啧啧。”   时隔十年,老板想起当年的事情,还直摇头。   萧程从老板的话中;   萧程觉得这个徐桥很重要,但他人都死了,他想了想,又问道:“那您知道,这县里有什么人跟他相熟吗?我姐姐说,若他已经娶妻,不能去与他相见,那就寻一件跟他有关的东西,带回去,让她一解相思之情。”   “这……”老板迟疑道:“你姐姐倒是个痴情人,我虽然跟徐桥不熟,但我知道有人跟他熟悉,城南有个叫陈旺的,他以前给徐家送菜,那徐桥生病以后,就住到城外的庄子里去了,他好像跟徐桥挺熟的,以前来我这喝酒的时候,经常提起他。”   萧程没想到出来送一趟酒竟然还能遇到意外惊喜,他忙对老板道谢。   见他准备去找陈旺,老板欲言又止道:“你……你那姐姐是个好姑娘,不过,这徐桥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是回去跟她说,不要记挂了。”   萧程朝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他表情很坚定,显然不会因为这两句话就放弃,老板叹息一声,也没有多说,就任由萧程去了。   萧程没有马上去找那个陈旺,而是先回了客栈房间,裴翎还在房间等他。   但表情看上去已经平静许多,显然已经从刚才的尴尬境地中脱离出来了。   萧程跟裴翎之间的尴尬事也不止这一件了,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刚才发生的事情,萧程便说起在楼下打听到的消息,虽然知道找到陈旺,也未必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但裴翎还是说:“过去看看吧。”   毕竟他们两个人不去的话,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了。   总比留在房间里,看着彼此尴尬强。   两人出了门,正好遇到酆道人从隔壁房间出来,看着两人从同一个房间出来,酆道人表情一言难尽,萧程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想,辛苦他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否则,他现在就不仅仅只是这个表情了。 第59章   他终于意识到萧程或许没有骗他。   萧程简单把事情跟酆道人说了一遍, 酆道人也点头同意去找这个陈旺。   裴翎全程站在两人身后不说话,沉默得仿佛萧程跟酆道人才是好友。   最后连酆道人都察觉到不对,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   最后, 萧程无奈, 站到裴翎身边,道:“师尊,你若再这样,酆道人就要开口询问了。”   裴翎脸须臾便红透, 他一双黑眸水光潋滟,也不知是急得还是气得, 瞪萧程一眼, 眼神隐有埋怨。   萧程却被这一眼瞪得半边魂都没了,立刻站到酆道人和裴翎之间,义正严词道:“我师尊昨夜没休息好, 你别打扰他。”   酆道人简直百口莫辩, 他打扰裴翎什么了?   又忍不住看裴翎一眼, 他没休息好,可是因为本体没修好的缘故?   裴翎自然不会回答他,垂眸站在萧程身后, 一脸萧程怎么解释, 就是什么样子的表情。   酆道人:“……”   ——   陈旺住得不远,就在昨天坍塌的庄子旁一个村庄里,这村不大, 也就十几户人家,萧程他们赶到时, 正值中午, 村中中炊烟袅袅, 时不时还飘过饭菜香气。   一直不对付的萧程和酆道人竟在同时做同一个动作,朝着人烟飘来的地方深嗅一口,吸一口这人间烟火气。   在这种地方打听个人很容易,萧程只敲了两户人家的门,就找到了陈旺。   跟已经去世的徐桥比起来,他倒是活得好好的,只是人上了年纪,看着很狼狈,浑身酒气。   他好似也没有老婆,独居在村子边缘的小屋里,听萧程说明来意后,眯着眼打量他们半晌,才道:“你们来找徐桥啊?竟然找到我这里来,也是古怪。”   他打了个酒嗝,道:“听故事,还是有酒才好。”   听到「酒」这个字,裴翎微微颤动一下。   萧程假装没察觉到裴翎的异样,取出伏逑他们给他准备的银钱,放在桌上:“给你钱,你自己去买,也是一样的。”   陈旺「嘿嘿」两声,忙不迭把钱揣进自己口袋,这才道:“懂事。”   “你们问徐桥,找我就对了,我早就觉得这个人古怪,要不是他死的早,我都要去找仙长把他收了!”   “不过。”说到一半,陈旺一拍大腿,不好意思笑道:“我这刚睡醒,口干舌燥的,这故事太长,我能先去喝口水吗?”   这凡人就是事儿多,萧程也不能连口水都不给人喝,于是点点头。   陈旺屁颠屁颠往屋里去了,剩下院子里三人,酆道人一脸狐疑:“他真知道徐桥的秘密吗?一个送菜的。”   “知不知道秘密无所谓,只要知道徐桥是什么样子就行了。”萧程道:“徐桥都死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秘密也风化了……”   说着,他眯起眼:“你要是为人追凶,都已经查到徐桥死了,不就结案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他和裴翎是想知道徐桥到底是人是魔,才留下的。   酆道人一顿,片刻后,不悦蹙眉:“我是想帮裴翎,你不查徐桥,老质疑我干什么?”   萧程只眯着眼看他,并不答话。   裴翎也不理会两人的纠纷,在旁边不说话。   略等片刻,萧程忽然道:“他进去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不等其他人回答,萧程一拍桌子,猛然起身:“不对!”   话音未落,他便朝着屋内窜去,低矮房屋的木门被他猛然打开,狠狠摔在一旁墙壁上!   却见房屋墙壁上破开一个大洞,陈旺早已不见踪影!他准备喝水用瓢还放在锅台上,被萧程的动作震动,正一晃一晃的。   “陈旺被人掳走了!”萧程丢下这么一句话,就穿过破洞,朝着山庄后的山林里追去!   那人估计刚走不久,萧程还能隐约察觉到空气残留的,令人讨厌的魔修味道。   萧程追陈旺而去,裴翎也很快明白过来,紧跟其后,唯独剩下酆道人愣愣站在原地,兀自糊涂一会儿,也明白过来,忙追了上去:“你们等等我!”   眨眼间功夫,三人便离开村子,追在最前头的萧程看到那人一抹衣角,呵斥一声:“站住!”   那人不停反进,甚至还留给萧程一句:“谁会停下?傻子!”   萧程一听着声音,立刻大喊道:“贺彰,是你!”   前头的人:“……”   隔得太远,萧程似乎隐约看到对方身体一歪,差点跌到树林的阴沟里。   那人极为狡猾,在树林里钻来钻去,中间萧程一度搞丢对方的行踪,可追到最后,他好不容易再见陈旺,陈旺已经躺在地上,身首分离,死不瞑目。   萧程脚步猛然顿住,脸色阴沉地站在陈旺的尸体旁。   不多时,裴翎与酆道人也追上来,两人看到地上的尸体,表情都不太好看。   “是贺彰吗?”刚才萧程的喊话裴翎也听到了,他也觉得声音像。   萧程沉沉摇头,几人都没说话,风从他们之间穿过。   下一刻,萧程忽然出手,对着旁边枯枝落叶堆积的地面,仿佛知他心意一般。   在他出手时瞬间,裴翎身形迅捷,几乎瞬间飘到萧程对面,将那人堵住。   贺彰隐藏失败,被萧程当场抓住,又被裴翎围堵,避无可避的情况下,只得现身。   他脸色阴沉看着萧程:“你怎么知道我没走?”   萧程一抹鼻子:“臭味。”   魔修修炼多掺杂浊气,比起正道修炼之士,越修炼人越纯粹,仙气飘飘想比,魔修可以算得上是「臭」了。   但那不是一种味道,只是一种感觉。   贺彰平素出现,都是收拾打扮整齐,一副翩然小生的模样。   裴翎不收他,他入魔门并不后悔,毕竟强大的力量,才是一切的依仗,如果按部就班的修炼,他决不能在这个年龄得到这样的力量。   可魔修的身份也让他又爱又恨,尤其是萧程口中的臭味,每次出现在人间,总要频频沐浴更衣,仿佛这样就能遮掩身上的魔气和浊气。   被萧程点破,尤其是当着裴翎的面,这让贺彰十分恼怒,朝着萧程便攻了过去。   可如今的萧程早已与半年前天差地别,找回身世,也找回前世修为。   他厌恶贺彰,不管是眼下他出手杀人,还是曾经意图拜裴翎为师,都让他无比厌恶。   手下也不再留情,贺彰眼见不敌萧程,便起了想逃跑的心思。   在场三人中,属酆道人修为最浅,可贺彰眼眸一转,目光竟落在裴翎身上,他五指成爪,朝着裴翎而去!   萧程眸色更深,他果然是知道裴翎修为有异!他也看过那本书!   可修筑天阶失败的裴翎并没有如贺彰所料,变成一个花架子,霜月出鞘,他出手比萧程更干脆狠辣。   不过一刻钟功夫,就斩断贺彰一根手臂,贺彰重伤不低,被萧程用麻绳捆绑。   这麻绳是凡间普通的麻绳,却被萧程灌输真力,不可能挣脱得了。   萧程照例将人绑在树上,森然一笑:“是谁指示你来的?”   对方却还沉浸在裴翎修为无损上,不可置信看向裴翎,口中喃喃道:“怎么会……你明明……”   裴翎脸色更不好看。   萧程先前跟他说那些话,他并不相信,就算后来被他带着去看了《孽仙》那本书,裴翎也只觉得巧合,怎么可能有人是从书里出来的,萧程又怎么能仅仅因为书中一个情节,就断定他修筑天阶必定失败。   可事情已经发生,他认为他们之间已经两清,没必要在一件已经失败的事情上继续纠缠浪费时间,不如联手调查。   可说到底,他内心是不相信萧程所说的。   又或者说,将信将疑,选择将疑问搁置。   可如今看贺彰这模样,他终于意识到萧程或许没有骗他,他修筑天阶会失败这件事,不光萧程知道,还有许多人都知道……就算他当时没有失败,天阶会吸走他的大部分灵气,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恢复不过来。   修为孱弱,毫无抵抗之力。   裴翎不敢去想自己的下场。   他也许不是书中那人,也不会跟书中那人做相同的选择,可假如他身边围着一群看过书的人,个个都期盼着他落得书中结局,而这时他又没有修为保护自己,那他会怎么样呢?   两两比较之下,他觉得萧程的选择是对的。   就算能修,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修。   得先把这本糟心的书解决掉。   “你是怎么知道我修为有异常的?”裴翎收了剑,淡淡问道。   这样温和的提问,贺彰当然不会说,他冷哼一声,不看裴翎。   萧程却在这时道:“你们回避一下。”   他露出嗜血笑容:“我来审问他一下。”   萧程这个魔尊不是白当的,他有的是审讯手段,前世兴致来时,不是没折磨过人。   他知道什么方法能让人痛,又能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贺彰比他想象中更软弱,他的本事才施展了不到半个时辰,贺彰就全招了:“我说我说!!是我师父让我来的!你们离开幽冥鬼蜮,我就一路尾随你们,师父说,等你们查到陈旺身上时,就趁机把他带走杀了灭口!” 第60章   这是我师父!喜欢你们自己拜师父去!   这事情到底还是牵扯到了曲南陵身上。   萧程也不觉得意外, 重生以来身边出现的名字就这么几个,总得拉出来溜溜。   萧程凑在贺彰身旁,道:“你这么爽快就回了, 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 你师父认识陈旺,说不定他就是化身徐桥的那个人。”   贺彰早已被他折磨得不成样子,心说这也能叫「爽快」?却道:“什么陈旺徐桥的,你在说什么?”   “装。”萧程那树枝子拍了拍贺彰的脸, 直起身来,往裴翎那边走去。   他把自己的问到的消息都说给裴翎听, 裴翎沉默了。   半晌, 他才深吸一口气:“如果真的是曲南陵,那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怎么?”萧程问:“有什么说法?”   裴翎道:“他在幽冥鬼蜮扎根多年,身边有许多人, 以你我之力, 很难对付。”   裴翎说的有力, 萧程想了想:“我们先回幽冥鬼蜮,从长计议。”   旁边酆道人听了,一脸惊恐:“你们要去哪?”   萧程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裴翎之所以跟他在一起, 是因为跟罗齐寒一起去救张照,他又急于证明自己当初没有说谎,才告诉裴翎有一本书, 拉着他来凡间查书的事情,现在罗齐寒张照都走了, 书也查到了尽头, 裴翎还有必要跟自己回幽冥鬼蜮吗?   如果事情真跟曲南陵有关, 他应该回聆仙门,集结正道力量,去对付曲南陵。   萧程瞬间紧张地站在裴翎身旁,道:“回幽冥鬼蜮!”   他的声音有点太了,裴翎被他吓一跳,顺势跟着点点头。   酆道人脸色变了,朝着裴翎招招手,道:“你跟我过来。”   裴翎跟酆道人走了,两人避开萧程,酆道人皱眉道:“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跟曲南陵扯上关系了。”   曲南陵跟贺彰不一样,他幽居幽冥鬼蜮多年,跟紫阳上尊是一个辈分的人。   别说裴翎现在不是巅峰,就算是实力巅峰时期,也未必是曲南陵的对手。   裴翎道:“不是我跟他车上关系,这事……”   他说着说着就顿住,解释起来太麻烦,要说自己的身世,还要说那本糟心的书,裴翎最后还是没说,直道:“他跟正道不合,结仇也是正常,我没打算对他出手。”   “若真结仇,还不如早点想办法。”酆道人来回踱步,看上去很急躁:“那你应该回聆仙门,跟你师弟从长计议,去幽冥鬼蜮干什么?”   他以为裴翎去幽冥鬼蜮,是要去找曲南陵决斗。   裴翎无奈:“我不是去找曲南陵的。”   “不找曲南陵也不能去幽冥鬼蜮,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酆道人抬头看他:“你是不是跟你师弟闹什么矛盾了?”   裴翎不说话了,这时候不说话就是默认。   酆道人很惊讶:“怎么会,你师弟平时对你百依百顺的……就算吵了架,也是师兄弟,给对方个台阶下,把这事过去就行了。”   “过不去。”裴翎道:“总之,这事与你无关,你去做你的事情吧。”   他转身打算要走,酆道人却伸手拉住他:“不行,你跟我一起回去,有什么矛盾,我帮你们和解。”   他行走凡间时就是个老好人,总喜欢帮凡人和解矛盾争吵。   可裴翎不觉得自己跟张一衍之间的事能「和解」。   眼看不说原因,酆道人不会放过自己,裴翎只好道:“我修天阶,是因为天阶牵扯我的身世,我师父……紫阳上尊和张一衍一同隐瞒我五十年,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仙去,我不会怪一个死人,但聆仙门我也不会再回去。”   酆道人当即愣住,呆呆地看着裴翎。   裴翎表情平静坚定,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酆道人讷讷道:“那你……就再也不回聆仙门了吗?”   “现在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门派里的弟子只以为我在闭关,若聆仙门遇难,我会回去帮他们,但除此之外,我不会再回去。”   “这怎么行,那可是你的家。”酆道人也说不出什么劝服的话,只翻来覆去喃喃着这一句。   是啊,那可是裴翎的家。   他没有身为天阶时的记忆,灵智化人,从婴儿开始长起,跟普通凡人没什么两样,师父把他抱回山门,用灵露一滴一滴喂养他长大。   要是没有紫阳上尊,裴翎说不定早就死在外面了。   他也怨,也感恩,情感复杂地掺杂在一起,让他不知所措。   他先前没考虑过这问题,逃避一般,萧程叫他不要回去,他就不要回去了。可如今回头想想,那可是他的家,但他的家人欺骗他,他不知道凡人遇到这种事情是怎么决定的,但他想好了。   “是啊,是我的家。”裴翎道:“但鹰的幼鸟成年后也会离开巢穴,去寻找自己新的地盘,我完成了师父的遗嘱,将聆仙门送到了云顶山上,张一衍很会管理门派,也用不上我,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可以走了。”   裴翎回头看他,一双眼睛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淡淡的,像是山上的雪:“以后不要再叫我回去了。”   “好、好吧。”酆道人只好点头,讷讷半晌,忽然问道:“那你去幽冥鬼蜮,是跟着你那徒弟走的意思吗?你就没想过……去找别的朋友?”   裴翎一愣,然后轻轻摇头。   说到这里,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萧程原本在树林子里等着,等着等着,就等不下去了。   那酆道人整日在人间游走,万一嘴皮子功夫很利索,把他师父给骗走了怎么办?尽管被嘱咐过不准靠近,萧程还是逐步凑近了那边,在能听到两人对话后,故意制造出声音,提醒两人,他过去了。   裴翎果然转头。   少年的身量已经长成,眉目清俊舒朗,带着其他修炼者都没有的少年气,乌黑的眼眸深处都是期盼。   裴翎最难拒绝萧程眼底的期盼,他每次看到这眼神,人都跟被蛊了一样。   仔细想想,去幽冥鬼蜮也不是最好的选择,这是放在以往,他绝对不会选择的,可现在却就这么决定了,大概是真的被这双眼睛给蛊惑了吧。   太丢人了。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为什么会被一双狗狗一样的眼睛蛊惑。   裴翎低头,道:“我只是暂时在幽冥鬼蜮落脚,日后有事再找你,散了吧。”   他转身,朝萧程走去。   ——   酆道人都走了好久,萧程还在不断地往回看。   看得裴翎忍不住问他:“就这么舍不得?”   萧程瞬间挺直了身子:“什么舍不得?谁舍不得?”   他抿了唇别过头,想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可还不到两个呼吸,他便忍不住了,回头探头探脑地凑到裴翎身边,低声道:“师尊,他没叫你跟他走吗?”   裴翎道:“叫了。”   霜月变大之后,像一块门板一样慢慢飞在天上,它一向很嫌弃这个造型,人都坐或躺在它身上,一点都不仙风道骨!修仙者就应该踩着剑,在天上高来高去!   可裴翎不理会它的小毛病,硬是要求它变大之后慢慢飞。   萧程听了裴翎的回答,忍不住舔了舔唇,事情已经如此明显,他还是又问了一遍:“那你没跟他走啊?”   裴翎原本在看着远处的云发呆,听萧程这一问,顿时好笑,回头看他:“不然呢?”   萧程:“嘿嘿。”   问题太傻,他也不好意思,在旁边坐下,他背对着裴翎,裴翎也背对着他,温软的云从两人中间划过,偶尔吹过威风。   萧程又忍不住问道:“师尊,你……那、那你这是愿意跟我走的意思吗?”   这回裴翎没说话了。   萧程睁大眼睛,觉得自己问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可对方不回答,他也没办法,只好不抱希望地等着。   他不敢再多问了,他怕裴翎心情不好,再捅他一剑。   上次的荒唐事,已经消磨掉了他所有胆子。   但他仍旧觉得开心,抑制不住的开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   慢慢飞也还是很快就回了幽冥鬼蜮,正月十五过去,小银花凋谢,落在地上的花瓣也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比花开时更柔和,无端中透着温柔。   两人走在小路上,看着幽冥鬼蜮不太明亮的光线,萧程说:“师尊,你要是不喜欢这样的,等回头让伏逑他们给你安两颗夜明珠,能照亮大地的那种,或者用白玉精铺地,听说那玩意儿会发光。”   裴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上次用白玉精铺地的人叫司徒煜,他铺完地第二天就灭国了。”   萧程:“……”   没事了,告辞。   挺说萧程回来了,伏逑他们一股脑涌了出来,除了两个瘦高个,其他人都不高,蹦起来也只能打到萧程腰的样子。   虽然口口声声叫萧程老大,但他们明显更喜欢裴翎的样子,随便跟萧程打了两声招呼,就围到裴翎身边去了,那两个瘦高个因为个子太高被排挤在外面,急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有种猛汉卖萌的感觉。   裴翎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直白热情的欢迎,一时间不知所措。   最后,萧程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脚一个踹开,把裴翎从人堆里拉出来。   并且很凶地朝他们说:“这是我师父!喜欢你们自己拜师父去!” 第61章   裴翎从来拒绝不了这种眼神。   伏逑被萧程凶走。   萧程这才来到裴翎身边, 狗腿道:“师尊,楼上有空房间,上去看看吧。”   裴翎其实略有些不好意思, 但还是跟着萧程上了楼。   一楼是大通铺, 二楼倒是有两个房间,只是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也是,指望着伏逑他们造家具,是有点想多了。   萧程道:“先选一个房间, 等下我带他们出去找到木材什么的,床自己钉一个就好。”   裴翎就选了左手边那个房间。   萧程下了楼, 把伏逑他们叫来, 询问幽冥鬼蜮里有没有能用的木材,一听说要订床,伏逑异常开心:“有, 我带你去!”   地方不远, 萧程就让裴翎在月光谷等着, 自己去采。   伏逑跟他的兄弟们都走了,只剩下一个叫水长生的留在月光谷陪着裴翎,他是个瘦高个, 话很少, 看上去很怕裴翎。   裴翎也无事可干,就让对方去做自己的事情,结果水长生还特别把萧程吩咐的事情放在心上, 就蹲在裴翎身边不走,裴翎没法, 只好在楼前的躺椅上坐下, 示意对方自己哪里也不去。   水长生这才放松一些, 转身去小楼后面,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裴翎在躺椅上坐下,原本是为了让水长生放心,结果坐着坐着,竟然觉得困倦。   这里的气氛跟聆仙门完全不同,随意松散,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没有人管,也没有规矩。   这种感觉久违地舒适,让他想到在云顶山当台阶的日子,唯一遗憾的是,这里没有阳光,晒不成太阳。   他就是稍微遗憾了一下,脑子里就自动蹦出萧程要用白玉精给他铺地的建议,忍不住一笑。   旁边的小银花的花瓣被风吹起,飘飘扬扬落在他的椅子下,他往地上一捞,就抿起两片花瓣,这花瓣落地之后,竟然是半透明的,干枯的边缘有些发硬,质地摸上去像玉石。   裴翎忍不住想,这要是全晒干,会不会像玉一样。   他起了心思,跑到小银花从旁边去捡花瓣,没地方放,就兜在自己的衣襟里,结果还没等他捡几片,萧程他们就回来了。   萧程看到裴翎蹲在小银花旁边,扬声问道:“师尊,你在干什么?”   吓得裴翎一个哆嗦,刚捡到的花瓣都扔在了地上,若无其事起身:“没事。”   萧程狐疑地看着裴翎,可他师父那张脸,不开口时,谁能看出端倪,末了,萧程只能将信将疑地放弃疑问——他肩膀上扛着一块巨木,劈开能当床板那种,在这种情况下,站着跟人闲聊,太蠢了。   萧程走到小楼前的空地,将巨木放在,可真沉啊,巨木落地,大地都跟着颤了颤。   裴翎诧异地看着这块木头:“你们从哪里裁的。”   萧程说:“月光谷外不远处有一只树精,它送我们的。”   他没想到,这地方不光伏逑他们膜拜他,在伏逑他们积年累月的洗脑下,他居然还有不少「小弟」。   带他们出生入死不太行,但送他块木头绰绰有余。   裴翎只觉得太离谱了,幽冥鬼蜮不是世人口中充满威胁,有去无回,尔虞我诈的地方吗?   怎么跟世人说的不一样?   看看伏逑他们,虽然长相稀奇古怪,但无一例外,都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裴翎从来拒绝不了这种眼神,只是一双眼睛,他都抑制不住会心生好感。   萧程说做床就做床,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片叶子,倾注真力后小铁如泥,然后开始用叶子劈木头。   也不知道那树精知道自己给萧程的木头居然被他用一片叶子劈来,心里是何感想。   一开始裴翎还在旁边看着,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上了前。   原因无他,这边太热闹了。   萧程他们说是做床,但其实谁也不会,木头劈着劈着就吵起来了,伏逑他们是完全没见过床,小楼里的大通铺也造得十分简陋,几乎不能被称之为床。   萧程更是个粗糙性子,平时哪里会关注床到底是怎么造的,反正横一根木头,竖一根木头,搭起来就行。   谁知道真正做起来,门门道道特别多,萧程偏生还要求高,床面不平不行,床脚不齐也不行。   “不行,这个地方漏了!”   “这块木头塞不进去!”   听着他们吵吵嚷嚷,裴翎忍不住走了过去,他看了一眼在地面上摊开的各个木板,随手一指,道:“你们得先做个凹槽,把它卡进去。”   萧程抬头,很是不好意思道:“师尊,你在旁边坐着就行,我们马上就好。”   都这样了,还想逞能。   裴翎无奈摇头,双指并剑,用真力在木头上「刷刷刷」几下,刚才还乱七八糟的几块木板瞬间被切开。   萧程指着其中一块,道:“这块做床架,把那两块小的搭在上面。”   他说得很清楚,不像萧程,一看就不会。   伏逑他们迅速明白过来,立刻按照裴翎说的去做。   裴翎都把木板切好了,只剩把木板装起来,这可快多了,伏逑他们有的是力气,不一会儿,一张床就搭好了,他们又如法炮制,做起了第二张。   做第二张时,裴翎就不出声了,在旁边站着看着。   萧程因为刚才的错误指挥被排挤了出来,站在裴翎身边,摸着鼻子,小声道:“我不太会……这种东西……”   完了,在师尊面前丢了好大一个人。   裴翎似笑非笑看他两眼,这样的萧程也很少见。   两人在旁边等了一会儿,伏逑他们就把两张床搭好,不用裴翎和萧程动手,他们就把两张床都送了上去,萧程又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被褥。   裴翎在旁边看得十分无奈:“你那乾坤袋里,装得都是什么?”   萧程就开始往外倒腾,有抓鸟用的网,烤肉用的调味品,被褥床单,锅碗瓢盆……很多,但没一样跟修炼有关系的。   裴翎这次与萧程相见,也发现他的修为突飞猛进,原以为是入了魔道才有这种进步,现在看来,以他这种修炼的态度,恐怕就算是进了魔道,也未必能有这样的进步。   萧程摸了摸鼻子,理直气壮道:“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裴翎到底还是没忍住:“你平日都是如何修炼的?”   萧程顿了一下,道:“师尊,你有所不知,我上辈子……哦,不对,我之前在那本书里,已经修炼了好些年,那些修为一开始好像只是被封印在我身体里,当我意识到那不是我的前世之后,它们就破封而出了。”   说白了,沾了上辈子的光。   裴翎还是觉得很离谱。   正在这时,伏逑他们从小楼上下来,一边走,一边欢呼道:“我们装好床了!你们要过去看看吗?”   萧程心想,好歹也有自己的一份力,就点头答应了,裴翎无事,跟在了他们后面。   结果上了楼之后才发现,伏逑他们竟然把两张床摆在了一起,床铺之间紧挨着,两张床变成了一张床。   这不是要他和萧程睡在一起的意思?!裴翎看到的瞬间,脸就红了。   萧程也吆喝了伏逑一嗓子:“谁让你们把两张床放在一起的!”   “啊?”伏逑一脸茫然,似乎不懂,两张床放在一起怎么了?   他更理直气壮:“我们在楼下都是谁大通铺的啊!躺在床上还能聊天,两张床在一起怎么了?”   萧程低头去看伏逑,却见伏逑一脸纯真,他心里那些想法,说出来简直就是玷污他这便宜小弟单纯的心灵,萧程呛咳一口,道:“总之不行,你们快给我把它搬到隔壁房间去!”   被萧程一同训斥,伏逑他们垂头丧气地挪床,人走了,萧程这才侧身看向裴翎,低声道:“师尊,不、这不是我的意思……”   裴翎:“……”   裴翎也觉得古怪,尤其是他在凡间客栈,喝了那一坛不该喝的陈酿之后。   他别过头,道:“他们不懂,没事。”   萧程松了一口气,却望着裴翎的背影发起了呆。   ——   萧程在这边造床修房,好不惬意,另外一头,被放走的贺彰也回到了幽冥鬼蜮。   还是那栋豪华寂寥的大殿,他匆匆走过光滑的石板,来到师父曲南陵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高声道:“师父!徒儿犹如您老人家的威严,这趟去处理凡人……没有处理干净。”   坐在上座的曲南陵淡淡看了贺彰一眼,他虽然已经老态龙钟,但双目却很锐利,眼底情绪也不多,看自己的徒弟,跟看旁边的物件没什么区别。   “起来吧,没想过让你去对付萧程和裴翎两个人。”曲南陵淡淡道。   听了这话,贺彰却是愣住:“师父,你这话的意思……”   既然知道他对付不了这两人,为什么还让他赶去处理那个叫陈旺的,难不成……   曲南陵没有回答贺彰的问题,而是自己从座位上缓缓起来,他似乎在这里坐了很多年了,连身体骨节都跟着僵硬了,背佝偻着,从台阶上下来。   可随着他一步步往外走,他佝偻的身躯逐渐挺直,身形拔高,松弛的皮肤收紧,一头白发逐渐变黑。   这短短几步,他竟然从一位白发老人,变成了年轻时的样子。   年轻的曲南陵看上去比老了以后更加邪性,双眸深黑不见底,眼底没有任何情绪,他淡淡瞥了贺彰一眼,道:“后面就没你事了,回去歇着吧,这么多年了,修为也不见进步,裴翎那徒弟才入门几天,你就已经打不过他了。”   贺彰咬牙,他当初就是被裴翎拒绝的,看萧程本来就多一份妒忌,如今对方修为也比他高了,他更咽不下这口气。 第62章   裴翎,你在想什么?   曲南陵走出一段距离, 发现贺彰还跪在原地,他眼角流露出些许笑意,看着却不亲近, 反而更显冰冷。   “你既然如此不甘, 那再分给你一项任务,去魏国吧。”   贺彰猛然抬头,却见曲南陵眼角噙笑,像极了阴暗处的一条毒蛇。   就算自己是他徒弟, 却仍旧为这个眼神不寒而栗。   ——   七日后,云边城。   与魏国鏖战数年, 齐国的边境并未后退, 这里仍旧是齐魏两国的边境线。   闫肃留在这里,已经三年有余。   这三年时间,他从一个无名小卒, 逐渐成长, 如今, 已经是新的云边城城守。   修炼虽然不能让他飞升,但修炼后的武艺却比凡人超出太多,可大约是因为深入红尘太多的缘故, 闫肃的修为一直在后退, 他觉得,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但他不在乎, 他觉得自己的人有意义。   不过,今日他却发现对面魏国的军营有些异常, 不仅早晚不见炊烟, 平日也很安静, 一点动静也没有。   手下卫长跟他汇报情况:“我们的人去查探过了,靠近军营也没有任何动静,不见有出兵的迹象。”   闫肃眉头紧锁,没有出兵的迹象,他也放心不下,这魏国劣迹斑斑,说不定又是跟魔修勾结,闹什么幺蛾子。   他得想个法子,进军营去探一探。   他自己走不开,云边城里倒是有几个门客,也是从其他门派来的,可以一用。   闫肃安排好守城军,便去寻那几个门客,这些门客平时都住在他府上,但却不一定都在,有时会出门,几个月都不回来。   不巧,今天他们都走了,闫肃站在府门口发愁时,管家却来找他,说今日有两个旧友造访,闫肃去了花厅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齐逐衡和秋拾雨。   自从去人间游历过,齐逐衡越发意识到自身不足,他潜下心来修炼,多少有点样子了,反倒是秋拾雨,看着跟当年没什么两样。   修炼看勤奋,也看悟性,一日悟道,修为可进千里。   闫肃很满意齐逐衡如今的变化,上前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道:“你们来得正好。”   齐逐衡还是不太喜欢这五大三粗的闫肃,要不是秋拾雨一定要来,他才不会跟着过来。   将闫肃的手拂开,齐逐衡莫名其妙道:“别想抓住我们给你帮忙打仗,我们就是路过,很快就走了。”   他跟闫肃不一样,他虽然也离开师门独自下山历练,但他还是想成仙的,凡人的事,他能帮就帮,帮不上,也不会勉强自己。   闫肃却笑眯眯道:“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走一趟,看一点东西,不耽误你们的时间。”   “看什么?”上次来就被抓了苦力,也不知道秋拾雨为什么这么放心不下这个人,每次都要绕过来看看他!   闫肃好歹也是聆仙门出身,就算放弃修炼,也跟凡人不一样,他不会有事的!   闫肃道:“这几日魏国军营有些不对劲,我走不开,想请你过去看看。”   齐逐衡脸色一沉,又是魏国,之前的经历让他对这个地方印象很差,搞不好幽冥鬼蜮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他本欲拒绝,秋拾雨却道:“只是看一看的话,都是可以,齐师兄,你就帮帮忙吧。”   齐逐衡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道:“行吧,那我就去帮你看看。”   这事情耽误不得,齐逐衡一答应,闫肃就立刻安排他出城。   齐逐衡没骑马,也没御剑,就凭一双腿飞速掠往对面魏国的军营。   齐魏两国之间隔着一道河,这次倒是没有什么装神弄鬼的迷雾,甚至也没有人放哨,没人阻拦,齐逐衡很快抵达魏国军营。   然而凑近之后,他脸色突变,这军营中哪里还有活人!一股尸体发臭的臭味传来!   这一军营,全部都变成了死人!   ——   不管外面如何变故,月光谷内的萧程和裴翎倒是悠闲。   他们做了床,又铺上了被褥。   可惜月光内没有天黑天亮,为了体验刚做的床,萧程一拍手决定:“假装现在是天黑,我们睡觉!”   裴翎:“……”天黑还有假装的?   裴翎只觉得自己的智商都被拉低了,可他什么也没说,就陪着萧程玩这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伏逑他们无所谓,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在所有人的纵容下,萧程的计划得以实施,大家一起各回各床,各自睡觉。   可躺在床上,裴翎却没有半分睡意,他甚至无心修炼,就直勾勾躺在床上,看着小楼的天花板发呆。   身边总觉得空落落的,明明他以往也是一个人独自入眠,可一闭上眼,总想起那天喝醉后,拉着萧程入眠的画面。   萧程的手比他温热几分,躺在他身旁时,空荡荡的床铺会变得拥挤,两人的身体不得已靠在一起,萧程会伸出手,将他揽住。   这里没有别人,他也不必遮掩自己的情绪,就算这样的感情有些难以启齿。   但他还是放纵了自己,学着那天萧程的样子,抬起手臂,抱住了自己。   可自己抱,和别人抱怎么能一样。   呆呆愣了半晌,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裴翎猛然坐了起来。   他怎么会想这些,想这些……很奇怪。   短暂的错愕后,裴翎强迫自己清空了大脑,他重新在床上,什么也不想,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眼,还真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听到身旁有人在叫他:“醒醒。”   他好久没睡觉了,这会儿睡得正香,一点都不想睁眼,就抬起手,拨弄了一下对方的手掌,想把他给拨开,谁料那人却轻笑一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好暖,裴翎无意识地拉着自己的手,凑到了脸边,用微凉的脸颊蹭了蹭。   站在床边的萧程:“……”   他师尊在蹭他。   好像一只猫啊。   他努力绷紧身子站好,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可耳后却还是逐渐泛了红。   裴翎这是什么意思?是……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吗?   在客栈的时候他就想问了,可他不敢,他犯过一次错,唯恐再犯,裴翎彻底不要他了。   可一般人喝醉了,会把不认识的人往床上拖吗?那天裴翎明显是知道他是谁的,但仍旧让他上床睡觉。   萧程走神想着那天的事情,结果床上的裴翎不满了,这一只手能做什么?他想要一个怀抱。   他迷迷糊糊地拉着萧程的手臂,萧程本来就在走神,不走神他也拒绝不了裴翎,就这么「没有防备」的被拉到了床上,裴翎自觉地凑了过来,张开了双臂——   萧程还是没忍住,发出了一点声音,他的嘴巴就凑在裴翎的耳边,裴翎被这声音吵到,忽然顿住不动了。   萧程也不敢动,片刻后,裴翎睁开了眼睛。   两人还维持着紧贴在一起的姿势,明显是裴翎主动的。   萧程脸色发红,正在想如何解释,裴翎却在的时候松开手,忽然后退。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萧程摸了摸鼻子:“师尊,你醒了。”   裴翎一双黑眸深处泛起些许水光,他不光耳垂红了,脸红了,连脖子都开始泛红。   煮熟的裴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半是生气,半是羞恼地朝萧程道:“你出去!”   那语气,好似萧程欺负了他一样。   萧程连忙道:“好,我出去。”   临走前,又回头看了裴翎一眼——师尊,你刚才那个动作,是想要一个拥抱吗?   想要一个拥抱的话,可以告诉他,他愿意给一个拥抱。   萧程自然是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的,他很怕裴翎并不愿意,那他跟写书的那个畜生有什么区别。   他又怂了。   萧程离开房门,还顺手关上了门。   房间中只剩裴翎一个,他顶着一张涨红的脸,颓然躺回了床铺上。   他这是怎么了,他这是想干什么。   萧程并不知道裴翎在想什么,他下了楼,发现伏逑他们早就起来了。   他们凑在一起玩一种凡间常玩的游戏,萧程无事可干,又想排解一下自己的「忧愁」,就加入了他们。   等裴翎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脑开了,萧程早已把刚才那点小小的意外抛之脑后,听到推门的声音,转头看到裴翎的瞬间,就仰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师尊,你醒了,快来跟我们一起我们玩游戏。”   伏逑他们从来没有去过人间,没有被万丈红尘侵扰过,单纯如孩童。   裴翎感觉萧程也像个孩子。   他还管自己叫师尊呢。   有种玷污了孩子的罪恶感。   裴翎脸色更不好,他却没法拒绝这样一张小脸,走过去,道:“你们玩,我在旁边看着。”   伏逑他们却不许,水长生趁着裴翎不注意,走到他身后推了他一把,裴翎两步踉跄到萧程面前,他差点撞进萧程怀里,萧程却不躲,直勾勾地看着他。   刚刚恢复正常的脸再次红了起来,他瞪了萧程一眼,这个人在想什么?   萧程……萧程他不仅不退,还迷迷瞪瞪地往前进了一步。   裴翎,你在想什么?   你想我抱你,是不是对我……   这话卡在萧程嘴边,差一点就问出来。   作者有话说:   差亿点。 第63章   总感觉,他从一个冰雕玉砌的假人,变成了一个真人。   云边城。   齐逐衡离开云边城后, 很快抵达魏国军营,没有收到一丝阻拦。   他在外围观察了一段时间,便发现这里已经没有活人, 那些已经死去的士兵犹如行尸做肉, 在军营内做着重复的动作,烈日下,他们的身躯长出尸斑,散发出恶臭难闻的味道, 却无人察觉。   他们像是活人一样,巡视, 锻炼。   但若不小心与他们的双目对视, 便会发现,那一双双眼睛中早已没了眼瞳,眼白翻起着, 浑身上下散发着煞气与戾气。   闫肃只委托自己查看魏国军营的情况, 齐逐衡便没有在河岸那边停留。   他也觉得这件事不是自己能对付的。   之前幽冥鬼蜮插手人间事, 还找了两个魔修当由头,甚至没有直接上手,而是用药物影响凡人, 来影响双方战局。   这次一开始, 他们就屠了魏国的军营,这不是准备在两国边境大开杀戒的意思吗?   魏国高官应当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这一切很有可能是幽冥鬼蜮单方面出手。   齐逐衡很快反悔云边城, 将城内的一切说给闫肃听,闫肃听后果然变了脸色, 在营帐内来回踱步, 末了, 快步来到齐逐衡和秋拾雨面前,道:“我一人恐怕难以应对,既然他们违反当初的约定,亲自出手致使那么多人变成行尸走肉,那聆仙门等修仙门派是不是也该出手了?”   秋拾雨与齐逐衡面面相觑,不得不说,闫肃说的有道理。   可两人没法替师门下决定,秋拾雨便道:“那我们回去问问。”   “好。”闫肃道:“尽快。”   ——   与闫肃分别,两人快速赶回聆仙门,可秋拾雨的师父秋景闭关,一二十年出不来,他们便只能选择去跟张一衍汇报。   去见张一衍的路上,齐逐衡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   张一衍是他的师父,他比别人更了解张一衍。   果然,见到张一衍,将情况说明后,张一衍拒绝派人去云边城:“你说魏国军营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们那再去也来不及了,反而还会激怒幽冥鬼蜮的人。”   齐逐衡简直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当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朝张一衍大声道:“什么叫激怒幽冥鬼蜮的人?他们只是有个贺彰,有个魔尊而已,为何我们要如此忌惮他们?”   好像整个正道的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他们一样!   打不过吗?   那幽冥鬼蜮只有那么大,能装多少魔修?   张一衍因齐逐衡的忤逆而变了脸色,刚才还找了一堆理由和借口,这会儿直接冷脸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准备造反吗?”   造反不造反齐逐衡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样的生活,自己忍耐不下去了!   他就要与张一衍翻脸,旁边秋拾雨却拉了他一把,挡在他与张一衍之间,笑道:“掌门,您别生气!师兄是一路奔波太累了,心情烦躁才会如此的。”   说完,她回头看齐逐衡一眼,用轻微的动作向他摇头示意,叫他不要再开口了。   齐逐衡很烦,一点也不想听秋拾雨的,可秋拾雨的表情很慎重,他到底还是给了秋拾雨几分面子,没有开口。   秋拾雨又拉着他:“快给掌门道歉。”   齐逐衡只好强忍着烦躁,向张一衍道歉:“对不住师父,是我错了,您处罚我吧。”   结果他话刚说完,秋拾雨就拉了他一把,道:“处罚什么处罚,你只是路上太累了,才说起了胡话。”   说着,她看向张一衍:“掌门,您宽宏大量,齐师兄又是您的弟子,想必您不会因为这一点点消失处罚师兄的,就……就让他赶紧回去休息吧,他已经知道错了。”   齐逐衡都不知道秋拾雨要干什么了,他都已经打定主意要跟张一衍决裂了,结果被她硬生生摁下。   张一衍也是,被戴了一摞高帽,说不出重话,只似笑非笑地看齐逐衡一眼,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就回去休息吧。”   秋拾雨拉着齐逐衡走了。   走出好远,齐逐衡才甩开她的手,不悦道:“要管云边城的人是你,回来以后搬不到救兵迅速倒戈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秋拾雨没想到这还能怪自己,当下气道:“我看你就是个傻子,你跟他对着干,他两巴掌就能把你拍在地上,你能得到什么?”   齐逐衡瞬间变了脸色,这不是在说他修为太低吗?   秋拾雨又道:“肯定会跟之前一样,被他关到幻境深处,这样一来,云边城就真的完了。”   她低头在齐逐衡面前走了两步,念叨道:“我们得去找别的人帮忙。”   秋拾雨心中,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的,解决云边城的麻烦才是主要的。   齐逐衡道:“那你说怎么办?”   秋拾雨道:“这聆仙门,就你师父一个人说了算吗?”   他这一问,齐逐衡也明白过来:“你是说,去找裴师叔?”   可裴翎在闭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关,找他有用吗?   秋拾雨却眼神发亮,道:“不,我是说,去找萧程。”   齐逐衡:“……”   刚才还算冷静的齐逐衡瞬间炸毛:“找他干什么!”   齐逐衡提到萧程就炸毛,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两人之间的杠子估计是解不开了。   但秋拾雨不在意,这两个人也闹不翻天,就是口头上过不去。   他们跟裴翎都不熟悉,萧程是裴翎的弟子,想叫裴翎出关,还得去找萧程。   可萧程在什么地方?   秋拾雨下意识觉得,不能去问张一衍。   不能问张一衍,就只能自己想办法,秋拾雨跟齐逐衡先去了一趟投如尘峰。   如尘峰上半个人都没有,小院家具都落了一层灰,显然是许久没人住了。   他们又去兰霜庭,想问问萧程的玉牒在不在师门。   玉牒不在,那应该就是出门了。   谁料,兰霜庭的人却告诉他们,萧程已经没有玉牒了。   没有玉牒,那就不是聆仙门的人,他是……死了还是被逐出师门了?   齐逐衡道:“肯定是死了!”   秋拾雨:“……”   她真是无话可说了,这两个人,没一个靠谱的,关键时刻,谁也指望不上!   她只好带着齐逐衡先离开聆仙门,准备再想办法,谁料,下了山,竟然遇上一个熟人。   他听说了秋拾雨和齐逐衡要找萧程,当即表示:“我可以带你们去。”   ——   放下秋拾雨和齐逐衡千方百计想找萧程不谈,萧程这边,日子却是过得十分舒坦。   在月光谷,没有让人烦恼的事,伏逑他们心思单纯,也不会闹什么幺蛾子。   整日除了发呆没有正事,连神经最紧张的裴翎都跟着放松了,整日坐在小楼前的躺椅上。   萧程觉得裴翎这样的状态刚好,不用为了任何人烦恼。   裴翎的欲望其实很少,要不是为了聆仙门或者身边的人,也不会整日忙忙碌碌。   萧程觉得他这样就挺好。   可这样的日子并为维持很久,很快,酆道人就带着秋拾雨还有齐逐衡找了过来。   他们自然是没法到达月光谷深处的,但伏逑他们去月光谷外面时,遇到了在外面迷路的三人。   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交流的,反正伏逑就把他们带进来了。   萧程本来就不待见齐逐衡,这下连带着秋拾雨都成了扰乱他们平静生活的罪魁凶手。   秋拾雨却很高兴,她本来是想来找萧程的,结果没想到,裴翎竟然也在这里!   秋拾雨万分激动,他们两个,关系果然不一般!!   “萧师弟,你就帮帮我们吧!”秋拾雨将云边城的情况说出来,嘴巴里是求萧程,但眼睛却一个劲儿往裴翎那边飘。   显然,她知道,真正能帮助她的只有裴翎。   萧程却不大乐意,张一衍明显对裴翎有别样的心思,他把张一衍当成敌人都来不及,还要赶回去给张一衍帮忙。   裴翎表情倒是淡淡。   最后,还是酆道人开口:“其实,可以回去帮他们,毕竟魏国的事情是做实了贺彰他们搞鬼,你们不是正在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贺彰吗?若能劝服聆仙门掌门,正好可以借力。”   秋拾雨道:“原来你们也跟贺彰结了梁子!要我说,早就应该将他处理了!”   她话音刚落,坐在最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裴翎忽然道:“贺彰不是问题,麻烦的是他背后的曲南陵。”   秋拾雨抬头看看裴翎,她总觉得眼下的裴翎,跟在聆仙门上的裴翎不太一样。   如果说以前是山巅的雪,只可远观,不管如果卖力靠近,都只能看到它的雪白,感受到它的冷意,是绝不可能亲手触碰的。   可此时的裴翎仍旧是雪,还是那么冷,那么白,但他就在眼前。   总感觉,他从一个冰雕玉砌的假人,变成了一个真人。   再怎么冷,再怎么疏离,也终究是个人。   能说服萧程的也只有裴翎,有裴翎开口,萧程果然没再像刚才一样拒绝,而是认真考虑一下秋拾雨的建议。   半晌后,他道:“可就算我们回去,张一衍也未必会听我们的话,你确定吗?” 第64章   不怕。   秋拾雨显然没想到萧程跟裴翎竟然是这个态度, 一时之间愣住了:“那、那怎么办?可裴师叔不是聆仙门曾经的掌门吗?”   张一衍不是掌门的时候,也会干涉门内事物,裴翎到底是聆仙门的人, 身份地位放在那里, 怎么一卸任了掌门之位,就什么都不管了?   萧程却道:“那是曾经的,张一衍又不是师尊。”   裴翎能允许张一衍插手聆仙门的事,张一衍未必会允许裴翎插手。   秋拾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可是, 闫肃的原话是,如果不叫整个修仙道的人出手, 恐怕难以应对……”   她和齐逐衡是杯水车薪, 叫上萧程跟裴翎,估计也不太行。   不然的话,他们不会千里迢迢跑到幽冥鬼蜮来。   萧程对凡间的事情不太感兴趣,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他都没把自己当凡人, 与他无关,平时看到了帮一把,看不到, 实在是兴不起忧国忧民的心思。   不过他也不干涉裴翎的行动, 裴翎要是想回聆仙门,他就陪着。   不过裴翎这会儿没说话,只有秋拾雨兀自烦恼。   见状, 萧程道:“不如先住下吧,这事不急, 慢慢商讨。”   秋拾雨也明白急不得, 好歹给裴翎一个思考的时间, 于是轻轻点头。   但小楼内没有别的房间,伏逑他们又出去砍树,哼哧哼哧做起新的小楼。   看得秋拾雨一阵心惊,连声道:“我们不会在这里留多久的,你们不用盖新房子了。”   萧程却道:“他们的兴趣爱好,不用管他们。”   秋拾雨从来没来过幽冥鬼蜮,只听说过有关这个地方的些许传闻,她想象中的幽冥鬼蜮不是这样的,越看伏逑他们,就越觉得古怪。   到底没忍住,凑到萧程身边,低声问道:“你怎么带着裴师叔来这么个地方了,还有,你那门派玉牒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玉牒上没有你的名字了?”   萧程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道:“幽冥鬼蜮怎么了?这地方哪里得罪你了?”   他分明是一副要维护幽冥鬼蜮的样子,秋拾雨从来没过萧程维护过任何人、任何事,当然,除了裴翎。   秋拾雨连忙道:“没、没怎么我。”   她刚后退两步,又忍不住问道:“你还没说你在玉牒上的名字怎么回事呢。”   萧程瞥了她一眼,道:“没有是因为被逐出师门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秋拾雨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萧程说完就走了,秋拾雨跟在他后头,发现他果然去找裴翎了,忍不住「啧啧」一声,没跟上前去打扰。   裴翎站在小楼旁,望着已经凋谢的小银花花丛发呆,萧程从后面绕到他身旁,站稳:“师尊,你若是不想去,不去就是了,犯不着为了别人为难自己。”   天下苍生太高太远,要救人可以,但萧程以为,搭上自己就不值得了,搭上裴翎,更不值得。   “你倒是会劝我。”裴翎看他一眼,道:“我只是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看目前这样,好像也没有别的破局之法。”   可他又想不太清楚,贺彰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   也许只有他们觉得是节骨眼,贺彰……曲南陵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萧程道:“若是想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那就去吧,这确实也是个机会。”   只要能说服张一衍,一起面对曲南陵,他们胜算会大很多。   萧程说完,忽然就明白了裴翎的意思,去肯定是要去的,但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说不定又会遭遇意外。   萧程却凑近了裴翎,低声道:“不怕。”   裴翎有些好笑,他怎么就觉得是自己害怕了呢?转头看萧程一眼,结果发现他表情十分认真,裴翎一下顿住,许久后,才不自在地道:“那就去跟秋拾雨他们说一声,准备一下就出发。”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萧程只找到伏逑,嘱咐他们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月光谷,他不确定自己跟裴翎走后,贺彰会不会趁虚而入。   伏逑一心扑在新的小楼上,一听说裴翎他们要走,非常遗憾地来到秋拾雨面前,道:“这位妹妹生得可真好看,我一见就心生欢喜,有空的话,以后常来玩啊,小楼给你盖好了,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秋拾雨哪想过自己来一趟幽冥鬼蜮,居然还能得到魔修的喜欢和告白,可伏逑的双眼十分纯净,说出的话也不带任何私欲,让人讨厌不起来。   秋拾雨忍不住一笑,点头答应下来:“等外面的事情解决,我一定来常住。”   得到答应的伏逑害羞的笑了,跟曾经萧程如出一辙的黑皮上露出羞怯的红润。   还挺纯情。   萧程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嘱咐完伏逑就没事了,与其他人一同,离开月光谷。   走出那片花田时,他似乎看到裴翎蹲下,在路边捡了点什么。   他上前去:“师尊,你找什么?”   裴翎却淡淡道:“没什么。”   他快速收拢衣袖,指尖银芒闪过,是一片掉落在地上的,完全干枯发硬的小银花花瓣。   ——   秋拾雨和齐逐衡走的时候只有两个人,路上遇到酆道人,又去幽冥鬼蜮叫上萧程和裴翎,这一下子就变成了五个,飞在天上,也浩浩荡荡的。   为了节省体力,秋拾雨和齐逐衡乘一柄飞剑,两人时不时交换。   萧程没有剑,只能乘裴翎的,剩下酆道人一个人,他也没有飞剑,修为也不如裴翎高,从这里一口气飞不到聆仙门,只能取出自己的飞行灵气,一个大酒葫芦,在葫芦上,跟在其他人身边。   可这样一来,他便觉得自己十分另类!   他跟在最后头,看看秋拾雨和齐逐衡,再看看萧程和裴翎,总觉得十分古怪。   抵达聆仙门后,裴翎第一时间发现聆仙门与以前不同了,四周浓雾弥漫,上山的路隐没在深林之中,他仔细看过,发现有人在山下布了阵法,防止凡人误闯。   以前聆仙门也有这样的迷踪阵,但却没有现在这么夸张,这总给裴翎一种聆仙门准备隐世不出的感觉。   不过想来也是,张一衍已经拒绝了秋拾雨出山的请求,不就是避世不出了吗?   裴翎深吸一口气,落在山门的长石阶上,道:“走吧。”   他们快步走向云顶山的主峰,还没到封顶,张一衍就从上面迎了下来,见到裴翎,他十分惊喜:“师弟,果真是你回来了。”   目光触及到旁边的萧程,脸色瞬间突变:“你已经被逐出师门,怎么还敢来聆仙门。”   萧程根本不在乎张一衍的脸色,一挑眉,道:“关你屁事。”   “萧程。”裴翎却出声制止了萧程,他能接受萧程曾经犯的错误,却不能接受他口出粗鄙之语。   萧程立刻道:“我错了。”   然后向张一衍改口道:“对不住了张掌门,我就是来了。”   他故意没有在张一衍面前叫裴翎师尊,口吻也是用了十足的亲昵,张一衍的眼神中果然闪过一丝妒恨,萧程看着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越来越冷。   裴翎却没有与他们争论这些事,而是道:“秋拾雨之前请你出山,你为何不应?”   张一衍面露苦色:“我并不是不应,师弟,我也在想办法,拾雨离开师门后,我就又派人去云边城打探了消息,这次幽冥鬼蜮是倾巢而出,贺彰直接接管了魏国的军营,里面的人早就已经被他害死了,魏国皇帝知道他与虎谋皮,向聆仙门求助,可聆仙门一个门派,怎么与幽冥鬼蜮为敌,我也不敢耽误,立刻请了其他门派的掌门来,刚才我们还在讨论这件事。”   他的说辞跟秋拾雨之前找他时完全不同,不光萧程面露疑惑,秋拾雨也皱起眉头。   裴翎道:“他们在哪里?”   张一衍道:“在主殿呢,师弟,你要过去看看吗?”   裴翎看了张一衍一眼,道:“那就过去看看。”   张一衍并未推辞,很痛快就答应了,他带着裴翎往主殿走,中途想要把萧程赶走。   但裴翎不开口,萧程是不会走的,就硬跟着,张一衍也没办法,在裴翎面前,他总是无端矮上一头,心里不满,却也只能压制着情绪。   到了主殿门口,张一衍对秋拾雨和齐逐衡道:“门派长辈商讨要事,你们还是不要掺和了,拾雨,你师父今天出关,你回去等着吧,等她出关后,把这边的情况告诉她,让她过来议事。”   秋拾雨拿捏不定,看向裴翎,裴翎道:“你们去吧。”   这时,酆道人也道:“我也不方便进去,秋小友带我一起走吧。”   这三人一同离开,只剩下一个一定要跟在裴翎身边的萧程,张一衍拿他没办法,狠狠瞪他一眼,便推开了主殿的门。   萧程跟在裴翎身后,走进了这主殿。   主殿内光线灰暗,刚一进去,萧程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眉头皱起,还来不及说话,一道冷气直击他的面部! 第65章   那他是不是可以大胆一点,说点放肆的话?   “小心!”   萧程闪身避让, 察觉四周布满杀气,他意识到不对,真力送出, 一把幽蓝的火在大殿内点燃, 照亮四周一张张脸!   这个地方,有埋伏!   萧程拉着裴翎急速后退,来到门口,发现大门早已紧闭。   见埋伏暴露, 其他人也不在装神弄鬼,大殿内灯光亮起, 萧程转头, 发现埋伏在这里的人居然还不少,其中有几个脸熟面孔,不光只有聆仙门的人。   张照, 罗齐寒……甚至连秋景也在。   萧程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目光越发阴沉, 却没说话,背手站到裴翎身侧去。   他已经不是聆仙门的人,这是聆仙门的家务事, 最好不要插手。   裴翎仰头看着这满殿人, 神色越发冷凝:“诸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秋景看上去很是为难,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站在这里。   被裴翎质问后, 她犹犹豫豫开口:“裴掌……掌门说你与幽冥鬼蜮勾结,裴师兄, 你不理外界俗事, 也许不知道如今的人间变成了什么样子, 幽冥鬼蜮……”   “我知道。”裴翎皱眉道:“可我什么时候跟贺彰勾结了?”   他只以为他们所说的幽冥鬼蜮是指贺彰与曲南陵之流,从未把萧程放在其中。   可秋景的目光却放在萧程身上,几番犹豫,到底还是开口道:“可是师兄,你都已经把人带回师门……”   “你说萧程?”裴翎回头看萧程一眼,发现萧程神色淡然,似乎早已预料,他眉头皱得更深:“他不是幽冥鬼蜮的人,他是……”   我的弟子。   可说出口的瞬间,裴翎又卡住了。   不是弟子了,已经被他逐出师门了。   虽然萧程总是管他叫师尊,但不是了就不是了。   他这一顿,旁边倒是有人替他接上了:“你身边那人早已被你逐出师门,聆仙门玉牒上已经没有他的名字,我聆仙门也不会人一个魔道中人当弟子,师弟,你肯定是被他蛊惑,才会如此相信他!你忘了他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了吗?”   裴翎猛然转头,身后大门轰然打开,刚才还一脸和善笑容的张一衍冷着脸站在门外,身后是众多聆仙门弟子。   听到张一衍的话,那些弟子脸上都露出错愕的神情。   张一衍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师弟,你还不快快醒悟。”   萧程心里一紧,忍不住往裴翎那边凑凑,这些人不讲道理,硬泼脏水,萧程觉得裴翎不会相信他们,但内心又不是很自信。   裴翎却看着张一衍,像是头一天认识这个师兄。   “你怎么知道他做了什么?”裴翎道:“你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他与萧程的事,全程不曾被第三个人看到,裴翎从地下石室出来,也没有跟张一衍说明,他最多知道自己与萧程起了冲突,将他逐出师门。   但怎么会知道两个人发生了什么,又怎么会用这种带着暗示的口吻来挑拨离间!   裴翎唤出乾坤袋里的霜月,抓紧了剑柄,步步逼近张一衍:“你从始至终都知道对吗?我的身世,师父收留我的原因,我将来要做什么……那天,你是不是在山下等我?”   他修复天阶那天,张一衍是不是在山下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当时萧程没能阻止他,没提前把他带走,修为尽失的自己落入张一衍手中,会发生什么?   裴翎越想,脸色就越冷,握着霜月的手逐渐用力,青筋从皮肤底下透出来。   张一衍是想离间裴翎的,哪里想到裴翎什么都知道了,难怪他会跟着萧程走!可从他们发生矛盾,前后也不过几个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一个打算伤害他的人的话!   他先前同裴翎说了那么多,裴翎为什么一个字也不肯听!   张一衍当然想不明白,这天底下的事情,就算是过程结果一模一样的两件事,因出发的想法不同,得到的最终结果也不相同。   他跟裴翎说那些,是想混淆他的视听,满足自己的私欲。   可萧程只是想让裴翎活下去。   “师弟,你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张一衍心虚地后退,目光左右游移,道:“我是真心诚意劝你,你一直跟他搅和在一起,是在于天下正道为敌。”   “你可代表不了天下正道。”裴翎道:“更何况,幽冥鬼蜮也不止一家,你们的敌人是贺彰,不必把目光放到我们身上,浪费时间。”   这时,秋景从里面走出来:“裴师兄,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裴翎回头看她一眼,道:“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秋景神色一喜,忙对张一衍道:“掌门,这其中或许真的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张一衍却厉声斥道:“他就是被身后那个人蛊惑了!我早就发现了,他根本不是虞国公的儿子,从一开始,他就是处心积虑到我们聆仙门来做奸细的!”   一直没说话的萧程冷笑一声:“奸细?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聆仙门上有什么值得我窥探的秘密吗?”   唯一一个让他觊觎的就是裴翎,现在裴翎他也带走了!   萧程不想在这里跟张一衍废话,局势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想找个借口,把自己跟贺彰联系在一起,再把裴翎留下。   裴翎的态度也已经表明了,他可不是什么犹犹豫豫的性格,既然裴翎都已经选择了,那他绝不会给裴翎反悔的机会。   到了他身边的人,就是他的了!   萧程直接上前一步,拽住了裴翎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一拽。   “师尊,我们走!”   裴翎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他身上。   但他并未反抗,由着萧程拉着他往外走。   看到这一幕的张一衍眼珠子都恨得要掉出来,他看着裴翎长大,裴翎却与他不亲,为什么一个萧程才来聆仙门几年,就能把人带走。   “你做梦!”   张一衍恨到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对其他人道:“这魔修打算要将师弟带走,拦下他!”   聆仙门的弟子们对萧程一知半解,只知道这个人横空出世,成了裴翎的弟子,却又不跟众人来往,跟他相处过的齐逐衡,关系似乎也不好。   再加上这些弟子都是从学宫出来的,唯张一衍命是从,他们也不想让裴翎离开,眼见裴翎睁眼跟对方走,都拿出兵器来。   大殿里,其他人也围了上来,这小小一片地方,里里外外都是人。   萧程感觉今天这事不太好处理了。   他抓着裴翎的手,又用力握了一下,不敢跟裴翎坦白心迹,怕被拒绝,以后连死皮赖脸的机会都没有,像这样光明正大牵他手,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趁着能牵,多抓两下。   萧程狠狠用力抓了个够本,这才放开裴翎,低声对他说:“他们好像都是冲我来的,师尊,见情况不妙,你就赶紧跑,你要是被他抓住,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裴翎一阵心悸,狠狠甩了萧程一眼:“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萧程懒洋洋笑着,确实不会瞑目,说不定还要诈尸一次。   只是若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不要跟这次一样,糊里糊涂的了,当什么弟子,他就应该把裴翎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几人同时出手,众多灵气真力在云顶山上炸开,搅动一山云雾。   果然如萧程所料,这些人的目标是他,他们不太愿意伤害裴翎,虽然裴翎跟他在一起,但每每碰到裴翎,他们都会留手,反而在面对他时使足全力。   双拳难敌四手,萧程的体力渐渐被耗尽,他是恢复了前世的修为,可到底是换了一句身体,跟前世巅峰的实力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萧程的动作越发迟缓,要裴翎护着,才能勉强应对。   可裴翎不肯走,他被围住,他就留在这里。   萧程眼睫被洇湿,也不知道是汗水留下来,是额头伤口的血水流下来,视野模糊中,他忽然想,要是自己被围困生死关头,对方却不肯舍下自己离开,那是不是说……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其实已经很重要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大胆一点,说点放肆的话?   “萧程!”   左肩被什么刺穿,萧程猛然一震,耳旁响起裴翎焦急的声音。   他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半跪在地上,旁边有两个人被他打伤,生死不知,再远处,是秋景惊慌失措的脸。   往身旁看,裴翎半跪在他旁边,黑发凌乱,白衣上沾着血。   是他的。   萧程下意识伸手,想要去给他擦掉这些血迹,裴翎却一咬牙,架住他的肩膀,道:“人太多,我们退。”   萧程苦笑,他倒是也想退,怎么退?   他们都盯紧了自己,都是修仙道的好手,这么多人,根本没有空隙可钻。   裴翎的表情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架起萧程,往四周看去,众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稍微停顿,却仍旧戒备地看着他。   裴翎迈出去,这次他改变了策略,不想着打出一条通道,而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他们不是想对他留手吗?看着自己不想伤害的人蓦然出现在眼前,总有些手忙脚乱。   就趁着这一刻的手忙脚乱,裴翎将霜月扔上天空,抱紧萧程,大喊一声:“霜月,走!”   霜月在半空飞舞一圈,掀起的真力将四周人掀飞,裴翎趁机跳上飞剑,与萧程一起,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萧程受了伤,却也没有那么严重,可看着裴翎着急的表情,他竟着了魔一样没跟他报平安,而是维持着刚才那幅迷迷瞪瞪的模样,窝在他怀里。 第66章   好软。   两人离开聆仙门, 落进云顶山深处的一处矮峰上。   这峰顶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刚好够萧程一个人平躺。   裴翎将他扶在岩石上躺下,空出手来, 在旁边布了几个大阵。   萧程却在旁边道:“他应该不会追出来。”   到底是同室操戈, 做的太过分,会落人口舌,逼他们离开就好,不会追的。   “我知道。”裴翎的语气有点冷, 手上的动作没停,坚持布完后, 才转身道:“他应该是故意不答应秋拾雨他们的请求, 等着他们来找我们的。”   “是啊。”萧程叹息一声,躺在石板上,眼角漾出微微的笑意。   裴翎走到他身边坐下, 那石板比床还要矮一些, 他这一坐, 两人的距离刚刚好。裴翎皱眉看着萧程身上的伤口,想要伸手碰,却又忽然缩回去。   真是傻了, 他有药丹, 为什么要用手去碰。   裴翎连忙低头去翻乾坤袋,他最近遇到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竟然忘记了补充自己的灵药, 最后一颗渡生丹之前捅萧程时用完了,他把乾坤袋从头翻到尾, 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丹药。   顿时急出一头冷汗, 不由在心里埋怨自己, 那时候要是冷静一些听萧程说话就好了,浪费了一颗渡生丹。   他自己大概没有察觉,但旁边的萧程却看得一清二楚,裴翎向来淡然的脸上露出意思慌乱,翻找乾坤袋的手也跟着微微颤抖。   萧程从来没见过裴翎如此惊慌失措,心里受用的同时,又觉得不是滋味儿,他终于不再伪装,翻身抓住裴翎的手:“师尊,我没事,你别害怕。”   裴翎一抬头,就看到萧程身上大片大片血迹,黑衣上湿了一片。   他的手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萧程心头一热,翻身从石板上下来,正好压在裴翎身上,裴翎被他吓坏了,急忙伸手去扶他,两只手却都被萧程抓住,两人顺着山势打了两个滚,落在平缓处的一处草坪上。   裴翎终于恼了,反手抓住萧程的手,把他摁在地上,面红耳赤道:“你干嘛!”   萧程笑着说:“我只是想跟你说,我没事,刚才是受了点伤,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说着他扯开自己的领口,刚才受伤的地方确实已经变得光滑平整,连一道疤痕都没留下。   裴翎这才发觉不对劲,摁着萧程,沿着他胸口往下摸,他记得萧程的腰间刚才被砍了一刀,这一下摸下去,肌肉紧实平滑,没有伤。   萧程却被他摸得浑身一颤,腰不自觉一软,「哎呀」一声。   裴翎这才回过神来,他正跨坐在萧程身上,两人身体贴得很近,他脸上更红,就要让开,却再次被萧程抓住,翻身压在了草地上。   柔软的小草从裴翎脸侧探出头来,叶片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带来微痒的感觉。   姿势角色变换的萧程俯下身,凑近了轻声道:“师尊,我没受伤,你怎么能非礼我呢。”   “我……”裴翎脸色更红,他别开头,想避开萧程的双眼:“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担心他受伤,一时失了方寸。   可刚才的举动,真的很像非礼,萧程的领口又被他扯开些许,露出大片胸膛。   裴翎微微闭了闭眼,仰起头,不愿面对刚才的自己。   这轻轻一仰头,便露出了凸起的喉结,萧程的喉结也跟着滚动一下,他目光落在那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半晌,才道:“师尊,我能尝尝吗?”   “什么?”裴翎没听明白。   萧程凑得更近,呼吸吐洒在他的脖颈上,轻声问道:“你……我能尝尝……你……吗?”   “啊。”   这一句话顺着裴翎的耳朵一下子窜进他心里,他整个人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推搡的动作一下卸了劲儿,他仍旧维持着微微仰头,侧望着旁边的姿势。   脖颈、锁骨、喉结。   这些地方更明显的露了出来。   不反抗不就是同意?同意不就是特别愿意?特别愿意不就是迫不及待?   这谁能忍得住。   萧程的呼吸带上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俯身,近乎虔诚的用自己的唇去碰裴翎的喉结。   碰……碰到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愣了一会儿,才尝试着舔了舔。   “恩。”   裴翎的呼吸乱了,浅色的唇张开,像一只被人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口,却呼吸不到空气。   萧程用唇轻轻扫过他的脖子,沿着下巴上移,落在那双朝思暮想的唇上,没有被咬,也没有反抗,唇的主人甚至顺遂的打开了牙关,萧程无师自通地探进唇齿更深处。   “呃……”好甜。   好软。   唇齿厮磨中有一两个音节泄露出来。   “师尊……”   “裴翎……非衣……”   喊到最后一个称呼的时候,声音像是找到了归宿,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非衣,非衣……非衣……”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自己收的徒弟,被逐出师门后没有老死不相往来。   反而趴在自己身上亲吻自己,自己不光没有拒绝,还顺从了对方,对方一边亲还一边锲而不舍喊自己女装时用的假名……更加羞耻的事情。   裴翎从脸红了,逐渐到全身都红了。   到最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推开萧程,把自己凌乱的衣襟收拢,翻脸不认人就打算走。   却被萧程再次摁住,小狗狗似乎在这一刻进化成了狼,爪子摁在裴翎的胸口,说什么也不让他离开。   他甚至厚着脸皮蹭上来:“师尊,不要走,是我做的不好吗?你不舒服吗?”   裴翎根本不敢睁眼,闭着眼睛咬牙道:“别叫我师尊!”   多少有点恼羞成怒了。   萧程却凑在他耳边:“师尊师尊师尊……”   裴翎:“!!”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烦人的!   “放开我!”   裴翎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几乎是强行挣脱了萧程,刚起身,就唤来霜月,上了飞剑就走。   留下萧程一个人站在山顶上,朝着裴翎的身影大喊道:“师尊你别走啊!!我没有飞剑!!不要把我扔在这里啊!”   可不管他怎么叫喊,裴翎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程:“……”   行吧,不亏。   裴翎走后,他也没着急追上去,而是一屁股坐在被他们翻来覆去压垮的草地上,憨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唇。   这可真是太爽了,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爽的。   张一衍那种人知道什么?用尽手段机关算尽,能比得上对方心甘情愿?   萧程感觉自己膨胀了,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光傻乐,还坐不住,在地上呆呆坐了一会后就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开始四处搜寻干柴。   他想干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就胡乱收拾着,两刻钟后,他打起了篝火。   点燃这堆柴火,天色就有点发黑了,他就坐在篝火旁发呆傻笑。   又过了一会儿,裴翎回来了,他不知道从哪里逮了一只鸡,往他身上一扔。   萧程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鸡抓住,错愕道:“你从哪里抓的?”   裴翎没好气道:“山下买的。”   萧程还蹲在地上,一手摁着鸡,望着裴翎发呆傻笑。   裴翎实在是受不了他了,把霜月丢在旁边,人落在萧程身边,道:“烤吧,我也尝尝。”   白天他推开萧程后一口气飞下了山,原本是想直接回幽冥鬼蜮的,可想到自己临走前萧程说的话,裴翎又心软了。   放任对方动作的是他,暗自心动的也是他。   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裴翎发现,自己跟萧程在一起时间长了,人竟然也变得厚脸皮起来。   不就是惊世骇俗吗!他一个台阶,为什么要跟着人族有那么多规矩……师徒……就……师徒!反正萧程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这么想着就到了一座村落外,看到凡人养在篱笆里的一群鸡,忽然就想起萧程在天悲山做的事,鬼使神差就买了一只鸡。   带上山,发现萧程竟然真的点了火,裴翎又无奈又好笑。   再看他傻乐的模样,裴翎竟然没有那么紧张慌张了,顺势在他身旁坐下。   萧程回头看他一眼,用没碰过鸡的那只手抓住裴翎的衣领,把人拉到面前来,又伸过头去在对方脸上「吧唧」一口,美滋滋道:“我先去杀鸡,有话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拎着鸡就跑了。   这山上可没水,他得去云顶山深处找溪水,裴翎知道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一笑。   这里太安静了,萧程走后,就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声音,裴翎忽然有点倦怠,顺势躺下,望着头顶的星空发呆。   过了一会儿,萧程回来了,听到萧程的动静,裴翎也没动。   萧程也没跟他说话,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身边明明还有一个人,裴翎却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当台阶的那些年,不管身边有什么人经过,他只要懒洋洋躺着,发呆,睡觉就好。   那种心底散发出来的疲惫终于一扫而空,可裴翎也没了力气,看着看着,就闭上了眼睛。 第67章   我不会反悔,不要再问了。   不多时, 被一阵香味唤醒。   裴翎睁开眼,偏头往旁边看,发现萧程已经烤好了鸡, 用宽树叶包着, 放在刚才躺过的石板上。   其中两根鸡腿放在一起,其他零件放在一起。   裴翎看一眼就知道,那鸡腿是留给自己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一点都不觉得自作多情。   可萧程果然捧起那两根鸡腿送到他面前,结果人都到跟前了, 裴翎还躺在地上,萧程两只手都占着, 与他大眼瞪小眼, 半晌,萧程道:“你想让我喂你吃?”   裴翎:“……”   认为自己已经平静下来的裴翎又红了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看着萧程, 几乎想咬牙切齿地问他一句。   你还要不要脸了?   但裴翎觉得, 自己敢问,萧程就敢不要。   他只能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鸡腿,萧程也没察觉到裴翎表情不对, 美滋滋地捧着剩下的鸡坐到裴翎身边。   他坐就罢了, 还得腿挨着腿,胳膊挨着胳膊的坐。   裴翎只觉得自己一时疏忽没能拒绝掉的那个吻,让萧程把他自己的脸皮都撮掉了。   他想把萧程推开, 可不知道是不是手里鸡腿太香,他伸出手, 拿起的却是鸡腿。   算了, 烤都烤了, 不能让这只鸡白死。   两人谁也没说话,沉默寡言地吃完了这只鸡。   吃完后,萧程还很勤快地在旁边挖了个坑,把烧剩下的木头,和鸡骨架,以及刚才垫手用的树叶都扔了进去。   把坑埋了,平平土,他才又坐回裴翎身边。   两人之间还有几句话没说完,萧程想了几个开场白,最后忽然问:“你刚才没喝醉吧?”   上次他撒娇就是喝醉了,醒来就忘了!   该不会翻脸不认人吧?!   放才还很放心,很不要脸的萧程瞬间紧张了,他追裴翎,四舍五入也算是追了两辈子了,可不能一句「喝多了」就敷衍过去。   他回头看裴翎:“我稀罕你很长时间了,你应该也知道,上次……上次在石室,那是情难自禁,没经你同意,是我不对,可这次我问了,你没反对!师尊……裴翎,你不能耍赖。”   裴翎现在听他喊师尊就头疼,师尊后面加个裴翎更头疼。   他特别害怕萧程喊着喊着,「非衣」两个字又冒出来了。   顿时截断他的话头:“我没喝酒。”   萧程一顿,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晌后,他面带喜色:“那你就是愿意的!”   裴翎:“……”   他真是拿这个人没有办法啊,第一次见面,就无可奈何。   裴翎破罐子破摔地躺回了草地上,手臂挡在眼前,不去看身边的人。   他觉得自己快熟了,可也没办法,只能自暴自弃道:“是……是是是,我愿意。”   听语气不像是很愿意。   可萧程不管那么多,他愿意,他答应了!   萧程像只撒欢的狗,一下扑到裴翎身上。裴翎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嫌弃地去推他,他却纹丝不动,一个劲儿往裴翎身上蹭。   裴翎这辈子没这么难为情过,又去推他肩膀:“你别这样。”   “我不。”萧程任性道:“我就要这样。”   裴翎瞬间后悔,他想反悔,可已经来不及了。   裴翎越推,萧程越往他身上蹭,裴翎没办法了,一只手撑在地上,另外一只手揽住萧程,气笑了:“你是狗吗?!”   “我不是。”萧程先反驳,转念一想,能蹭到裴翎,狗就够,于是迅速改口:“我是!”   声音超大,理直气壮!   一句话就被裴翎给逗笑了,他实在是没力气,刚撑起来的身子又躺回了草地上,萧程顺势把人揽进怀里,凑近了认真看他:“我是认真的,你也是认真的吧?”   裴翎被他蹭得无可奈何,又用手盖住了眼睛:“是……认真的吧。”   没有不认真。   但也没有仔细想过。   要是仔细想过,肯定就拒绝了。   可情绪在哪儿,又容不得他细想。   反正就这样了,裴翎道:“你觉得是就是吧。”   萧程却稍微离开了一点,仔细看他:“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敷衍,换做其他人,肯定要跟你生气。”   裴翎一愣,是这样吗?   他正准备重新说,便听萧程道:“不过我跟其他人不一样,就算你这样我也是不会生气的,只是你这样不好,得改。”   裴翎真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手也拿开了,望着萧程:“我们这样……不好吧。”   别说都是男人,还曾经是师徒,裴翎总有种罪恶感。   “有什么不好?”萧程立刻睁大眼:“不准反悔,有什么不好的?我觉得很好!”   他紧紧抓着裴翎,道:“我不管,我都从上辈子追来了,你不同意就算了,你见既然点头了,就不准跑,你要是跑了……跑了……我……我就……”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裴翎真反悔了他准备怎么办。   想来是什么也做不了的,他什么都不舍得。   自己竟然连掣肘裴翎的方法都没有,萧程一下就沮丧了,肉眼可见的两只耳朵都耷拉了下去。   裴翎的负罪感顿时更重,他忍不住就伸出手摸了摸萧程的头顶。   刚才还沮丧的人瞬间抬起头,充满期盼地看着裴翎:“你不会反悔的,对吧?”   接二连三的询问让裴翎喘不上气,他都觉得自己太过分,面前的人居然还这样满怀期待的看他。   他怎么忍心叫这人希望落空。   可他实在不好意思,这当人的五十年里,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麻烦的事情。裴翎只好抓住萧程的衣襟,把自己的头杵在萧程的胸口,这样对方就看不到他的脸了。   他闭着眼,眼睫微微颤抖,白皙的脸庞攀爬上红霞,似乎再难以承受更多。   “是,我愿意,我不会反悔,不要再问了,你不要再问了!”   再问他要恼羞成怒了。   抱着他的人傻笑了两声,紧接着,手放在他的后背,轻轻拍打。   萧程的声音响起:“别害怕,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我们可以慢慢来。”   怎么慢慢来。   他明明逼迫得这么紧。   裴翎在心里委屈,抓着萧程衣襟的手更用力,更深地撞进萧程怀里,用动作告诉他:别再说话了!   萧程果然不再说话,沉默得抱着裴翎。   这一刻,世界都安静下来。   他们还是有很多麻烦没有解决,但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裴翎迷迷糊糊想,就算修不好本体,只剩下几十年寿命,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他甚至生出了一种想与萧程远走高飞,不理会这一大堆烂摊子的想法。   可还不等他说出口,萧程就仿佛听到他内心的声音,同他说:“《孽仙》的事我们可以慢慢查,当务之急还是修复你的本体,张一衍显然是跟贺彰他们勾结在了一起,我们要是两头对付,恐怕分身乏术,师尊……非衣,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为什么?”裴翎终于满脸通红地抬起头:“非要叫这个名字?你就一定要取笑我吗?”   萧程大呼愿望:“这是爱称,怎么叫取笑呢?”   他觉得那时候的裴翎很可爱,时常自己一个人在午夜回味呢!   不过这话还是别说出来了,裴翎已经快熟了,再说,他估计要跳湖了。   萧程想了想,道:“偶尔有时候,我也不想叫你师尊嘛。可叫直接叫名字,好像太生硬,而且裴翎两个字是你师父给你取的吧,他对你心思不纯,这名字也……非衣本来就是拆自你的姓氏,你是自己给自己取的,我觉得它很好听,师尊,我可以这样喊你吧?”   裴翎听得迷迷糊糊的,人还没想明白,就被哄着点了点头。   萧程眼睛错也不错地看着裴翎,他其实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肖想过许多裴翎的模样,可怎么想,也想不到他居然是这样的。   破开那一层冷漠的外表,里头居然是甜丝丝的糖水,不光软绵绵的,还迷迷糊糊的,好像随便说点什么,就能把人给骗走。   萧程光是看着就觉得心动,胸腔里心脏砰砰乱掉,根本停不下来。   他喜欢这个人,他好喜欢好喜欢这个人。   喜欢到恨不能把对方融入骨血,随身带走。   居然是他的了。   他居然真的答应了。   直到此时,萧程回想起这件事仍旧像是做梦,时不时就要傻笑一下。   裴翎本来是还害羞的,可萧程一直傻笑,次数多了,他竟然也平静下来,甚至忍不住跟着对方一起笑。   好傻啊。   最后裴翎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古怪氛围,推搡着萧程让他站起来,萧程也听话,两人起身望一望四周翻腾的林海,萧程道:“张一衍应当不至于为难秋拾雨他们,而且看他们的意思,似乎只打算把我打成幽冥鬼蜮的人,人间的事,他们应该还是会管的。”   至于一个明显跟贺彰勾结的人如何去管人间的事,萧程就想不到了。   但张一衍勾结是暗地里,明面上肯定不敢光明正大,他刚才被围剿时,发现其他门派的人也在,那些人虽然被张一衍蒙蔽,但相应程度上也能监督张一衍。   总是,凡间的事不用他们操心。   只是眼下如何对付曲南陵和如何修复天阶,仍旧是个难题。   萧程翻来覆去地想那本孽仙,除了裴翎先前试过的错误方法之外,竟然真找不到修复天阶的办法。   难不成,那写书的人,也不知道天阶该怎么修?   萧程想了想,道:“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凡间,师尊,我们去升仙台看看吧。”   那里是裴翎的本体,裴翎应该与它有勾连才对,再去试试,说不定还有办法。   裴翎也没有好主意,自然接纳了萧程的建议。 第68章   谁害怕了?   张一衍他们大概是想不到萧程和裴翎去而复返。   断裂的天阶旁照例没人, 萧程站在台阶的断口处,蹲下来,轻轻摸了摸那石壁。   难以想象, 这样冷硬的石头, 竟然能生出裴翎那样的灵魂。   裴翎就在旁边看着,发现萧程在摸自己本体的断口后,他忍不住浑身一颤,感觉好像自己也被摸了。   是错觉吧?还是真的有感觉?   裴翎强自镇定地等了一会儿, 发现真的不是他的错觉,好像真的有感觉。   奇怪, 这还是他发现自己本体一来, 第一次跟本体产生勾连。   萧程很快就直起身子,他的手离开台阶的时候,裴翎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就消失了, 他一直盯着萧程, 又不好意思让他再「摸摸自己」。   萧程没注意到裴翎的那点小别扭, 只是道:“我们上去看看。”   这残断天阶上的灵气浓郁,普通人上不去,但对萧程和裴翎来说, 似乎都不是问题, 萧程能扛得住,裴翎更是如履平地。   两人携手上了升仙台。   这升仙台没什么变化,白玉阑干, 四周都是没化的积雪,台阶隐没在厚重的云海中, 看不清楚下方。   人站在升仙台上, 真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萧程上过两次升仙台, 每次来都是不同的感觉,第一次是上辈子。   一来就看到裴翎一身红衣站在峰顶,当时真是眼睛都瞪裂开,恨不能把升仙台跟人一起砍了。   第二次也不多承让,眼看裴翎要迈入上辈子的歧途,当时人就不清醒了,也没多想,就把人给捞走了。   但这次不同,这次他不光很清醒,还一改之前的沮丧,心情好得不得了。   如此,萧程背手站在升仙台边缘,望着脚下云海翻腾,颇有些「舍我其谁」感觉。   结果他还没在这里享受多久呢,就听旁边的裴翎道:“过来看看。”   萧程的膨胀瞬间被戳破,颠颠儿的来到裴翎身边:“看什么看什么?”   裴翎指了指自己之前埋龙骨的地方,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小坑,坑里是缩小了的龙骨,圈成一个圈,头尾相接,看上去像是一个小手镯。   裴翎弯腰把这龙骨拿了起来,骨质的表面已经被他盘得包浆,隐约有玉的质感。   他的拇指在龙骨上摩挲两下,道:“这龙骨是我上次留在这里的,没有被石阶吸收,看来,是真的没用。”   见他还不死心,萧程略感无奈。   不过他倒是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我前世也养过一条黑蛟,该不会……”   是同一条吧。   裴翎整个人都僵住了,拿着那条龙骨,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他见过伏逑他们,便下意识把萧程所说的「黑蛟」当成了跟伏逑他们一样的存在,总有种伤害萧程同伴的愧疚感。   萧程道:“不一定是同一条,不要担心这些。”   裴翎将那龙骨交给萧程:“好歹是我用血温养的,如果日后能遇到你的黑蛟同伴,交给它,对它来说大有好处。”   用裴翎血温养的东西,却要交给一条不知名的黑蛟?   萧程顿时开始嫉妒那未曾谋面的「黑蛟同伴」,并且小声哼哼道:“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我才不给它。”   惹得裴翎无奈看他一眼:“你要这东西又没用。”   萧程瞬间就把龙骨收进了乾坤袋:“谁说没用?”   裴翎被忽悠着用了错误的方法修天阶,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本来很不待见那根漆黑的龙骨,可看着萧程收宝贝一般的动作,忽然又释然了。   这个故事里最倒霉的是那条黑蛟吧,命都没了。   这么一对比裴翎的问题也不是问题了。   两人又在升仙台上转了一圈,这升仙台不大,也就四五步宽窄,能容纳六七个人。   以前天阶还没断时,雷劫都要一个人在这升仙台上受,毕竟雷可是不分你我他的,一头劈下来,谁知道谁遭殃。   萧程沿着升仙台的栏杆慢慢走,手轻抚在栏杆上,他自从知道这是裴翎的本体,看着一堆白玉阑干的眼神都温柔许多。   白玉石料的质量很好,甚至透出些许玉的质感,萧程一圈走下来,发现栏杆光滑平整,没有半点划痕。   他不由道:“以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受雷劫,为什么偏偏就那次断了……”   这天阶要是这么不经劈的话,之前怎么没断?   裴翎摇头,他也不知道,人间关于天阶的资料甚少,若是能去上仙界,说不定能找到点有用的信息。   萧程又道:“听闻以前上仙界定期会派人下来,你说,天阶断了,他们着急吗?”   这裴翎更不知道了,他有点后悔在本体时,没多打听一点四下的消息,以至于现在一问三不知。   萧程看了一眼四周,裴翎不记得了,石头又不会说话,他只能叹息:“走吧。”   这里也没什么线索了。   可不等两人转头,远处天空忽然闪过一道惊雷,声势浩大,震得脚下升仙台微微颤抖,原本平静的云海顿时翻腾起来,云雾张牙舞爪,像是要把人吞没。   裴翎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他自己也许没有发现,本体毁于雷劫后,他对此类声音十分敏感,甚至有些惧怕。   他不是个喜欢情绪外露的人,不管是曾经在师父面前,还是在张一衍面前,都惯会维持自己冷漠平淡的外壳,可如今萧程在身边,他心底的情绪忍不住就泄露了出来。   一点点、一点点,像是带着小钩子,抓紧了萧程,也顺便把自己往萧程身边拉。   在裴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挪了两小步,来到了萧程的身边。   萧程倒是挺懂事,顺手就捞起了他的手。   裴翎发现,萧程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比他高的已经很明显了。   被抓着手后,裴翎耳尖发红,不自在地低了低头,想甩开萧程。   萧程却说:“这雷声很远,别害怕。”   裴翎不肯承认,小声说:“谁害怕了?”   还不等他说完,那在远处的雷就迅速靠近了,又是「轰隆」一声,雷光照亮远处的山峰,裴翎瞬间哆嗦了一下,不仅抓住了萧程的手,甚至还往旁边一步,撞进了萧程的怀里。   萧程被他撞得廊踉跄,后腰靠在旁边的栏杆上。   忍不住闷笑出声,重复了一遍裴翎刚才的话:“谁害怕了?”   裴翎:“……”   他仰头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牙根痒痒。   萧程的耳朵那么好看,咬一口,他得疼好久吧!   萧程不知道自己的怀里人打的什么坏主意,见那雷声越来越近,他便揽起裴翎的腰,带着他往反方向飞去。   云顶山是一条山脉,不比天悲山小多少,两人飞出很远距离后,雷声渐渐微不可闻。   裴翎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总觉得雷声一直在追着我们跑。”   但它速度没那么快,没追上。   萧程道:“不知道,身上脏死了,找个地方洗澡。”   刚才跟那些人打斗,身上沾染了不少血污,他的身体比旁人强横许多,这会儿功夫,伤口已经好了,但流出来的血却不会收回去,衣服破了,也脏了。   他刚才抱裴翎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血都沾到裴翎身上了。   萧程不愿意让裴翎沾染一丝一毫污秽,哪怕是自己的血也不行,所以想先找个地方洗漱。   裴翎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这半路收来,又半路被他赶走的徒弟,为什么这样一心一意将他放在心上,裴翎觉得跟他在一起,总是自己被关注,被爱护。   怎么做都比不过萧程,又有些愧疚。   这个问题困扰了裴翎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很后来很后来,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两人之间也习惯了彼此的存在,谁也不会因为谁的亲密举动羞涩了,裴翎终于鼓起勇气告诉了萧程这件事。   结果萧程听完之后哈哈大笑,很开心的表示:“虽然你觉得自己给的不够多,可对我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我喜欢的月亮从天上掉下来,正好落进了我的怀里,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本来两个人在一起,就不是计较谁付出谁得到,我喜欢你,我就愿意对你好,看你开心,我就开心,这有什么?”   萧程着实没想到裴翎还会因为这种事情纠结,开心的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并以此为理由嘲笑了裴翎好几个月,笑得裴翎最后忍无可忍抓住他打了一顿,这件事才算彻底揭过。   可如今的裴翎并不知道将来的自己会因为这件事而被恋人取笑,他还不太习惯两人身份的转变,时不时就要怀疑一个这个,怀疑一下那个的。   但这种感觉也不是很难过,看对方的时候很不好意思,可鼓起勇气偷偷瞄了对方一眼后,又忍不住一笑。   萧程带着他落在一方水潭旁,这水潭像是给两人两人打造,中间一块大石,隔开了潭水。   萧程道:“你去左边,我去右边。”   他就这样安排了裴翎,说完后,也不等裴翎反应,就自己脱下外套,往水潭中走去。   裴翎错防不及看到了他的背——虽然穿着里衣——但还是被烫一般挪开视线。   两人各自进了水潭沐浴,裴翎身上不脏,稍微擦一擦就出来了。   人上岸之后,听到那边「哎呀」一声,萧程道:“师尊,我忘了拿衣服了,在旁边的树杈上,你帮我送一下好不好!”   裴翎:“……”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吐槽这句「师尊」,还是该吐槽这件事本身。   认命地站起来,拿了衣服,去给萧程送。   可绕过大石,只看到平静的水面,裴翎一愣:“萧程?”   没人回应。   裴翎顿时有些慌了,又往前两步:“萧程!”   水面仍旧一片平静。   裴翎放下衣服,正打算自己下水看看,便看到水面泛起一点波纹,紧接着,萧程从水底钻了出来,掀起浪花,拎了他一身!   萧程趁机抓住他的脚踝,将他往水中一拉,裴翎便失去平衡,载进了水里! 第69章   我是他道侣!   裴翎这辈子没这么玩闹过, 他先是被萧程吓到,可落入水中的瞬间,便明白过来, 萧程什么事也没有, 就是在跟他闹着玩。   他又气又恼地回神去抓萧程,却被萧程抢先一步抓住了双手。   萧程没穿上衣,微黑的肌肤上水珠在阳光下微微闪烁,他的身体紧贴着裴翎, 逼得他凑近了岸边的石头,两人挤在一个小小角落里, 萧程笑着凑上来, 道:“师尊,你在担心我。”   他的眼睫居然很长,上面挂着水珠, 与他的瞳孔重叠在一起, 有种另类的流光溢彩。   裴翎几乎是瞬间便看呆了, 他抿了唇,生气得不肯说话,萧程却趁机欺身吻上来。   唇被含住的瞬间, 裴翎轻微地挣扎了一下, 但他的挣扎就像是被抓住后颈的猫,很快就卸了劲儿,软绵绵的, 缩进了萧程的怀里。   萧程这辈子就没见过像裴翎这样软这样乖的人,一时间心都化了。   他本来只是想闹一闹他, 跟他开个玩笑, 可到了这份上, 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越吻越深,越吻越用力。   手放下来,握在裴翎的腰上,使劲之后听到裴翎从嗓子眼里发出吃痛的呜咽,却被他的吻堵回去。   萧程又飘飘然了。   这谁能放开,谁他妈能放开?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随即更加使劲。   已经不光是单纯的在吻了,而是又亲又啃,裴翎被他咬疼了,终于从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抬手给他脑门来了一巴掌:“你是狗吗?!”   萧程被这一巴掌推开,却不肯放开裴翎,身体紧紧贴着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往他身上蹭:“是吧。”   两人贴得极近,裴翎感受到了萧程身体的变化。   他还没接受两个人的关系呢,萧程就又扔给他一大问题,这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   裴翎脸色再次涨红,他恨不能再给萧程一个巴掌,这潭水这么冷,竟然都不能让他冷静!   萧程理直气壮:“这是正常的!”   “正常……个鬼!”裴翎被逼着学会了骂人,再不能忍下去,一把从萧程手里扯回自己的衣服,又从岸上抓来萧程换洗的衣服,塞进他怀里:“自己换。”   说完纵身上岸,真力施放出来,刚才湿透的衣服瞬间蒸干。   看着裴翎脚步慌乱地走远,萧程有点遗憾地咂咂嘴。   是他太冲动,把人给吓走了。   下次一定要谨慎一点,保守一点。   过了一会儿,萧程换了衣服上岸,两人一个照面,还没来得及说话,远处雷声忽然响起,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这雷,还真的追过来了!   之前像是没目标,到处乱窜,但现在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目标,朝着两人的方向直奔而来。   萧程看裴翎一眼,跑吗?   裴翎站在原地不动,显然是不打算走。   也罢,这东西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现在跑了,以后也跑不掉。   两人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电闪雷鸣朝他们凑近,知道裴翎对这个发憷,萧程自动往前站了一步,可随着雷云靠近,他却意外发现,不是雷在找他们,而是雷在追一个人……而那人……正在大步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跑来!   什么情况!   那人速度极快,不过扎眼功夫,便到了眼前,看到萧程与裴翎,他也不见外,冲两人大喊道:“救救救——”   萧程:“……”   他可真是赶鸭子硬上架,人都还没爬天阶呢,倒是先要面对雷劫!   可雷云已至眼前,要么跟这人一样跑,要么反手迎击,萧程选择了后者。   好在将雷云带来那人并未逃窜,而是回头跟他一起应对这雷云,三人一起出手,强横的力道在深林中炸开,轰然一声巨响后,雷云烟消云散,天空再次恢复晴朗。   那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可给我找到你们了。”   他话未说完,就被萧程抓住了衣领:“诶诶诶?”   萧程道:“走!”   他不用跟裴翎多说,裴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现在还在云顶山范围之内,张一衍他们恐怕没有走远,听到声音后,可能过来查看。   萧程抓着那莫名其妙的人,与裴翎一道快速从森林中略过,他们出了云顶山,找了一个凡人的镇子,在一家客栈内落脚。   依旧是只定了一间房,上楼时,小二看他们的眼神有点古怪。   萧程好歹是在人间待过一阵子的人,被一个凡人这样看,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同裴翎商量:“咱们下次找地方说话,还是定两间房吧。”   裴翎问:“为什么?”   他目光天真纯洁,弄得萧程都不好意思拿那些腌臜事来污染他。   算了,有没有下次还不一定。   萧程道:“没事。”   带着雷雨来找他们那人跟在两人身后,一脸诧异地看着外头繁华的街道:“许多年不回来,人间竟然变成这样了。”   萧程现在看到他就来气,不客气地提溜过对方的衣领,拉着他上了楼。   三人进了房间,关门后,萧程问:“你是谁?”   来人是个年轻人,穿着一身月白袍子,看上去就很不靠谱。   他被问后,似乎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轻咳一声,理了理衣袍站稳,从不靠谱里挤出一点点仙风道骨:“我是谁?我当然是从上界来的仙尊,是来给你们帮忙的!”   萧程早就想过,上仙界会不会派人下界来修天阶,可真见到对方,他又觉得不靠谱,十分不客气地戳穿对方:“仙尊也会遭雷劈吗?”   “咳咳咳!”那人立刻呛咳住,半晌后才恢复平静,道:“这不能怪我,天阶断了,就算是上仙界的人也没了下界的法子,我这还是苦心钻研出来的,只送了分..身过来……不然天道能把我劈得魂飞魄散。”   萧程皱眉:“怎么回事?”   那人这才仔细说起,原来他叫杜秋毫,确实是飞升天界的仙人,可惜天阶断了之后,上仙界的人想下来也下不来,日日着急,却没有办法。   “天阶的本体到底是在凡间的,凡人又修不好天阶,我们想下来,不走天阶的话,就会被天道判定为下界捣乱,那雷可不是开玩笑的,比飞升时厉害多了,就算是上仙界的仙人,也不得不慎重。”   杜秋毫摇头叹气:“不下来又不行,谁知道这些凡人什么时候能修好天阶……”   说完,他一顿,目光怪异地落在裴翎身上,语气更加怪异:“翎翎啊,我没想到,你竟然自己化形了。”   「翎翎」这两个字一出,萧程瞬间炸毛,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正常人了!他瞬间往前一步,护在裴翎面前,凶狠道:“你叫他什么?翎翎也是你叫的?!”   杜秋毫刚才就想问了:“他是天阶,你谁啊?”   萧程:“……”   萧程又想炸毛但他忍住了,他直接走到裴翎身旁,伸手揽住了裴翎的肩膀:“我是他道侣!”   杜秋毫:“?”   杜秋毫:“??”   萧程道:“你干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那么惊讶干什么?”   杜秋毫也炸毛了:“为什么!我才五百年没来看你,为什么你就移情别恋了!”   处于风暴中心的裴翎:“对不起,我化形之后,就不记得前尘往事了。”   好不容易忍住的萧程一听又炸了:“什么前尘往事,没有前尘往事!你谁啊?!我们是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杜秋毫一脸痛苦:“当然有关系!不然你以为上仙界的人为什么要排着队下界治理浊气,还不是为了经过天阶时看翎翎一眼!你什么人啊,凭什么抢走我们整个上仙界的白月光!凭什么!!”   整了半天这杜秋毫跟裴翎也就是「一面之缘」。   萧程顿时不气了,只是抓着裴翎肩膀的手更用力:“不凭什么,凭他喜欢老子。”   心事被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裴翎难免还是红了脸。   但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虽然已经羞怯得恨不能当场反悔,但是也不能反悔。   别看萧程现在很嚣张,如果他真的反悔,这小狗勾还不知道要怎么哭呢。   杜秋毫挤了好几百年,才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缝,把自己的分?身放下来,一下界就被雷劈,好不容易解决了,又迎来这样的噩耗。   杜秋毫一屁股坐在客栈的椅子上,西子捧心,唉声叹气。   许久后,他才恢复过来,道:“算了,只要翎翎幸福就好,我也不是那么不开通的人,只是如果你还有机会飞升的话……”   杜秋毫的目光落在萧程身上,「啧啧」了两声,其中意味很清楚。   萧程根本不怕,他天道都挑衅过了!还怕一个上仙界!   眼看他们又要吵起来,裴翎开口制止了两人:“还是谈正事吧,你下界来是为了帮我们修天阶吗?”   杜秋毫一拍脑门,道:“对,我看你们刚才在升仙台上,是否也在找办法重修天阶?进度到哪里了?”   萧程和裴翎都没想到,山穷水尽,天上竟然掉下来个帮手。   萧程抱臂看他:“你说你是上仙界来的,我们就相信你啊?给我们证据。” 第70章   是自己的原因。   杜秋毫烦恼道:“这还要什么证据, 我被雷劈算不算?”   他话音刚落,窗户外面又传来隐约的闷雷声,声音中充满威胁。   萧程:“……”   裴翎:“……”   确实。   除了要飞升仙界的人, 没有人这么遭雷劈了。   天阶绷断, 不光是断了下仙界修仙飞升的路,从某种程度上,也是断了下仙界与天道的牵扯,以前天道会劈即将飞升的人, 也会劈大奸大恶之人,但现在俩都没了。   飞升是飞升不了了, 但在人间作恶, 也没什么惩罚,自在得很。   杜秋毫不见外地在桌子旁坐下,拍拍桌沿, 道:“与其拷问我, 不如我来跟你们说说天阶崩断的原因吧, 你们知道南陵上仙吗?”   “南陵上仙?”萧程抱臂,道:“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曲南陵。”   “曲南陵?”杜秋毫有些意外, 片刻后, 道:“他在飞升之前,本家好像是姓曲的,那应该就是他了。”   “他怎么了?”萧程不动声色问道。   杜秋毫道:“天阶之所以崩断, 就是因为他啊。”   萧程一挑眉,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杜秋毫知道, 天阶的灵智化人, 肯定是在急切地寻找修复天阶的办法, 他研究如何下界耽误了不少时间,本来已经对人间不抱希望。   说不定天阶的灵智早已死在人间,那天阶也不用修了,上下仙界彻底分开就是。   没想到裴翎还活着。   可活着归活着,他们看上去怎么好像对修复天阶的办法一点都不上心,提起天阶的事情,都是一副听也可以,不听也可以的模样。   杜秋毫只能自己往下讲:“你们应该知道上仙界每五百年都会派一个人下来,清理下仙界的浊气吧?浊气从人心底而生,掺杂着魔念和恶意,这种东西是没法彻底清楚的!每一个凡人都会或多会少的产生浊气,甚至不光是凡人,连灵兽妖兽,也会有浊气产生。”   “浊气与灵气是阴阳对立的两种存在,灵气清,上浮在人间之上,上仙界之所以灵气充沛,只是因为它悬于人间之上,浊气重,逐渐聚集后会下沉。”   “如果定期清理,不会对人间造成影响,可如果一旦积累起来,便会缀在人间之下……”   “形成幽冥鬼蜮?”萧程问道。   杜秋毫抬头:“你们管那个地方叫幽冥鬼蜮吗?那就叫幽冥鬼蜮吧,对,会形成鬼蜮,天阶本来是连同上仙界和下仙界的桥梁,可上仙界的灵气不见减少,下仙界却因浊气越发沉重……时间长了,就算是天阶,也会支撑不住的,更何况,那时还有人在旁边渡雷劫,不是飞升雷劫,而是万劫雷劫,天阶本来就因为浊气下沉而不堪重负,雷劫下来,被牵连支撑不住才会崩断。”   萧程道:“你是说,上仙界跟下仙界之所以分开,是下仙界太沉了?”   杜秋毫一脸悲怆:“虽然听上去很扯,但就是这样。”   萧程皱眉:“你不会还想告诉我们,人间的浊气之所以变多,都是因为上一个被派下来清理浊气的上仙,是那个曲南陵吧?”   曲南陵也算是在人间折腾了不少年,他还没有遭万劫雷时,天阶虽然不堪重负,不能走人,但杜秋毫他们还能从上仙界看到人间的情况,知道曲南陵不仅没有清理浊气,反而加重了浊气的累计。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道:“是啊,所以你们要重修天阶,一定会遭到他的阻拦。”   萧程皮笑肉不笑道:“谢邀,已经被阻拦过了。”   杜秋毫光是听声音,都能听出一股子怨气,忍不住道:“他做了什么?”   萧程把那个被裴翎用血温养过的龙骨拿出来,道:“他骗我们用龙骨做骨架,用血肉填充,可以重修天阶。”   杜秋毫被吓了一跳:“怎么可能,这……这不是龙骨,只是蛟龙的脊骨吧?”   裴翎点点头。   杜秋毫要哭不哭道:“你们在想什么?天阶由天道演化,是天下至纯至净之物,怎么可能放一根蛟龙骨进去,就能重铸天阶,就算真的重铸,这根蛟龙骨放进去,也只能变成天阶的杂质!”   萧程与裴翎面面相觑,两人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杜秋毫察觉不对劲,拿着那根龙骨:“你们该不会相信了,还尝试了吧?”   “咳咳。”萧程替裴翎轻咳一声,道:“别说这个了,你知道如何重修天界?”   杜秋毫道:“不知道,这等于天道有关的东西,怕是只能自我修复吧,不然天阶生个灵智出来干嘛。”   萧程:“要你何用。”   杜秋毫十分委屈:“为什么,怎么修天阶这种事,不应该问天阶本人吗?”   裴翎:“……”   抱歉,天阶本人也不知道。   萧程试图分析这件事:“说的是,如果天阶是天道衍生,那确实没人能修得了。”   那个无所不知的《孽仙》作者本人,也没有在书中写明具体的重修方法,他只细写了一次错误的修复天阶。   萧程问裴翎:“那是你的本体,修复本体的伤势,应该跟我们修复经脉一样,师尊,你刚才在升仙台上,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杜秋毫在旁边睁大眼:“你叫他什么?”   裴翎想了一下,颇为难情:“有一点。”   萧程问:“哪一点?”   裴翎白玉般的脸庞渐渐泛了红,他很小声说:“你摸天阶断口时,感觉像是在摸我。”   萧程也红了脸,呆呆地望着裴翎,裴翎更不好意思,两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完全忽略了旁边的杜秋毫。   杜秋毫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道:“我还在呢。”   裴翎如梦方醒,他到底是脸皮薄,轻咳一声,避开萧程目光:“剩下的时候就没有了,哦,还有几次,我做过几个跟天阶有关的梦。”   萧程道:“为什么会忘记自己的过去?你生出灵智是为了自己,按理说,应该会有记忆才对啊。”   不然的话,身体和心都从头开始,怎么能保证重修天阶成功呢?   裴翎摇摇头,道:“我师父没有告诉我我是天阶,他一直跟我说我是人……如果刚落地,没有人告诉我我是谁,我在森林中长大,自然而然不会认为自己是人,可一旦接受了这个认知,一时半会儿想要改变是很难的,现在,就算我知道了真相,走到天阶旁边,也没法把自己跟它联系在一起。”   萧程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他知道裴翎处境一直不太好,却没想到,这么不好。   被自己最信任亲近的人欺骗,是什么滋味儿?   杜秋毫也道:“那问题大概就是出现在这里了,你不觉得自己是天阶,跟那一堆石头产生不了勾连,便一直无法勾连自己的本体。”   原来自己一直修不好本体,是自己的原因。   裴翎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藏在衣襟下的手捏紧了,尽管他表面看上去还是那么平静,可萧程却忽然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变了,变得更冷,更透,更苍白了。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萧程甚至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萧程转头看杜秋毫:“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杜秋毫摇头:“这是心境问题,修炼本来就要修心……这,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如,去人间散散心?”   以前上界的人被派来下界做苦力,去人间散心是必要的,人间虽然很吵,又有各种鸡毛蒜皮的小时。   但人间也很热闹,凡人们每个都不一样,人生各有各的精彩,总让他们这些修仙修的连自己本家都忘了的人产生一丝奇妙的感觉。   萧程:“什么烂主意。”   两个时辰后,三人出现在齐国都城。   卖糖葫芦的小贩从三人面前经过,一边走一边吆喝:“糖葫芦!昨天晚上刚蘸的糖葫芦!酸酸甜甜最可口,来一串吗?”   杜秋毫跟着糖葫芦小贩跑了,萧程看看身旁的裴翎:“怎么办啊?”   裴翎:“……”   他怎么知道怎么办。   半晌后,迟钝道:“逛逛吧。”   也不知道杜秋毫的办法有用没用,但他之前确实偶尔感觉到了自己与天阶的勾连,也许……问题真的在他自己身上。   两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期间杜秋毫回来过一次,还没说两句话,就被旁边的吹糖人给勾走了。   萧程觉得这不像是从上仙界来的仙尊,倒像是谁家倒霉孩子跑出来了。   不栓绳,撒手没。   他索性不去管他,带着裴翎往人少的地方走。   走了半天,裴翎忽然开口:“其实我不喜欢聆仙门。”   “恩?”萧程有些意外,他以为裴翎对聆仙门还是有些感情的。   裴翎道:“但那毕竟是我长大的地方,一个人如果不喜欢自己的家,是不是显得特别没良心,特别冷漠?”   萧程又不是人,他不知道,按照伏逑的说法,他应该是从幽冥鬼蜮最深处的浊气中生出来的,那他也没有很喜欢幽冥鬼蜮,更不喜欢那劳什子的浊气。   但他应该是穿书穿的,跟裴翎这种又不是一回事。   裴翎道:“所以我一直很苦恼,也不太敢告诉别人。”   别人眼里的他是高山仰止的掌门,修为高,功夫好,人冷淡无情。   不会为任何事心动。   但事实上,裴翎面无表情是因为懒得做表情,不是因为冷漠,很少跟人交流自己的想法,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想法多少不被接受,也确实没有多少倾诉欲,他一直秉承着,能聊两句就聊两句,聊不来就一句也别说。   生气的时候也是如此,发脾气都不肯发第二遍。   加上他的身份,看上去就很冷。   可裴翎一心想躺着,才会在聆仙门的状况稍微转好一点的时候,就把掌门之位让给张一衍。   裴翎说着说着,变成了自言自语:“我师父收养了我,让我把聆仙门发扬光大,我却觉得这个门派是我的负担,我是不是很不懂事,很对不起师父的栽培……” 第71章   嗯,醒了。   萧程听着就觉得生气, 打断裴翎:“他对你叫什么栽培?他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天阶,却没有告诉你,这叫利用!更何况你也如他所愿将聆仙门发扬光大了, 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   裴翎听了半晌, 忽然笑了:“你真会帮我开脱。”   萧程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裴翎却道:“你站在我这边,自然从我的立场出发,可任何一个人不敬自己的父母,与自己的兄弟不亲, 别人都会说他冷血无情,不过, 你也提醒了我, 这天底下的人和人是不一样,也许就有人跟我一样,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但我没有害人, 曲南陵之流还好端端地活着, 我又有什么理由一直苛责自己。”   萧程一听,笑了:“你这不是听明白的吗?”   裴翎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千言万语, 似乎都凝聚在那一眼里, 萧程被他看得浑身发酥,忍不住就凑上去,用手指勾了勾裴翎的衣袖, 轻声道:“给我牵一下不?”   裴翎一默,一改刚才的冷然:“在外面。”这里到处都是人。   萧程道:“不在外面就不是牵手了。”可以做别的了。   裴翎耳根还是抑制不住红了, 他不说话, 也不敢看萧程, 不知道是不允许,还是默认了。   萧程脸皮厚啊,反正不拒绝就是默认,他悄咪咪凑了上去,手从黑色衣袖底下伸出来,悄悄地掀起裴翎的衣袖,勾住了他的手。   小手指先在裴翎的手心挠了两下,发现裴翎真的没拒绝后,这才放心地握住他的手,不光握住,还把自己的每个手指都挤了进去,十指交错后,萧程发出一声叹息。   舒服了。   裴翎还是脸皮薄,萧程也不想太为难他,带着他往湖边走,让他走靠湖的一侧,自己则站在外面,用身体挡住路人的目光。   两人围着湖绕了一圈,杜秋毫就回来了,他糖人吃完了,糖葫芦也吃完了,问两人:“我饿了,你们有钱吃饭吗?”   刚才买糖葫芦的钱,是萧程给他的零花。   已经花光了。   萧程觉得凡人养熊孩子都没这么费心,忍不住道:“你是上界的仙尊,也吃人间的饭吗?”   “你懂什么?”杜秋毫道:“能飞升天界的,都是一心修炼的人,上去以后没一个会做饭的,吃食这种东西,就是放在你面前的时候不珍惜,等没有了,想也想不来。   不然你以为上仙界的仙尊们抢着下界处理浊气,仅仅就是为了走天阶的时候看翎翎一眼吗?”   萧程:“?”你是不是说漏嘴了什么?   “啊呸!”杜秋毫板起脸,维护其他岌岌可危的上界仙尊威严:“你们到底去不去吧。”   萧程道:“去。”   一刻钟后,三人出现在阙都最大的酒楼里,三楼临窗,没几个人。   他们放心坐下说话,等菜的功夫,萧程一边数着临走前伏逑给他的钱,一边问:“你既然是从上仙界下来的,本事应该很大,能帮我们对付曲南陵吗?”   杜秋毫道:“都说了只是一个分/身,你们对付曲南陵干什么?他得罪你们了?”   萧程道:“他写了一本书,诱导我们用了错误的方法重铸天阶,差点闹出大事。”   杜秋毫道:“他写你们就相信?”   萧程道:“不是我们信,而是身边人所有人都看了,他们有心误导,我们有什么办法?”   一个谎言不同的人说一万遍,你不信也得信。   要不是萧程还记得上辈子的事,说不定也被忽悠过去了。   “啧啧。”杜秋毫道:“这听上去像是私怨,但我也没法帮你们,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他的弱点,只要你们能修好天阶,天道会重新降临下仙界,像是他那种在万劫雷里死里逃生的,肯定会被天道追着劈,到时候你们补一刀就好了。”   萧程与裴翎面面相觑,闹来闹去,事情还是落在了重修天阶上。   事情变得又简单又复杂。   萧程看裴翎一眼,试探问道:“要不要……再回去看看?”   裴翎现出一丝不寻常的僵硬,片刻后,轻轻摇头。   他有点害怕,怕自己回去后,仍旧跟自己的本体没有仁和路联系,这会让他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天阶。   萧程是理解他心情的,道:“那就再等等,像杜秋毫说的,在人间再逛一阵子。”   杜秋毫:“喂喂喂,我还在这呢我还没走呢。”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根本完全无视他,他一开始还不相信小天阶找到道侣了,现在他信了。   他好像一条狗哦,在路上走的好好的,忽然被踹了一脚。   正好这个时候酒楼的饭菜送上来了,萧程不客气道:“吃你的饭。”   杜秋毫:“你对我一点都没有上流仙尊的尊重。”   萧程气笑了:“我不说你下流,已经很便宜你了。”   杜秋毫咂咂嘴,小声嘀咕一句:“也不知道翎翎为什么会看上你。”   说完就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俗说话,拿人手短短,吃人嘴软软。这好歹是萧程花钱,杜秋毫吃完之后,也不再跟萧程抬杠。   三人吃完饭,天都黑了,今天也不知道是人间的什么日子,街上张灯结彩,人潮涌动。   裴翎不喜欢这种热闹场合,杜秋毫还要出门,被裴翎拒绝,萧程想着。   反正杜秋毫这么大一个人,除了被雷劈会受伤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能出事了,就让他自己去逛,自己则陪着裴翎去隔壁的客栈定了两间房。   恩,他就是故意定两间房的。   上楼时,他顺势就跟着裴翎进了一间。   结果进去以后裴翎要洗澡,萧程又值得自己一个人出去转圈。   其实修仙者不必洗澡,一个清洁咒什么都能解决,但裴翎在聆仙门要洗,在人间要洗,去了天悲山还要洗,显然是个人爱好。   这萧程不能阻止。   等半个时辰后,他再回房间,裴翎已经将房内一切收拾好了,只剩下空气中湿湿润润的气息。   他悄然走到床边,发现裴翎已经躺下,跟上次喝醉一样,他脱掉了外衣,一头乌黑长发散开,洋洋洒洒扑了满床。   本来就很白,在这一头黑发的衬托下,更显得他肤如雪色。   萧程走到床边了,裴翎也没动静,他只好俯身,轻声道:“师尊,你睡了吗?”   床上的人懒洋洋睁开眼,眼底带着一片茫然。   裴翎是睡着了,杜秋毫走之前跟他说,让他不要有太大负担,既然来了人间,那就暂时忘却一切,跟凡人一样吃吃睡睡,散散心,那他跟本体联系不到的毛病说不定就好了。   裴翎认真听他的话,洗了最想洗的澡,又在床上躺下。   这床太软了,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见萧程来了,他也没多大反应,人往被褥深处拱了拱,嗓子眼里发出一声软绵绵的回应:“嗯……”   萧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裴翎都睡觉了,他岂能不睡,于是他掀着被子一角,轻声问:“我能与你同睡吗?非衣。”   他怎么又叫他这个名字?裴翎埋在柔软被褥中的脸微微一红,许久后,才「嗯」了一声。   萧程脱掉了自己的外衣,鞋袜,认真仔细地清洁过自己后,才小心翼翼掀开被子,躺在了裴翎身边。   然而裴翎洗过之后又软又热乎,他这一上去,连带着被子里头都跟着冷下来,萧程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不怎么也洗一洗泡一泡?   可来不及了,他刚躺进去,身旁的人就轻轻凑了过来,毛茸茸的头顶轻轻蹭在他的肩膀上,触感竟然是软的。   怎么回事,从来没有跟人这样近距离接触过的萧程觉得又奇妙又刺激。   萧程躺下许久,也不见裴翎有动静,除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顶在他的肩膀上外,身旁的人就跟不存在差不多。   过了好一会儿,萧程才小声问道:“你睡了吗?师尊。”   裴翎没有回应。   许久许久过去,就在萧程自己都快要睡着的时候,旁边的人忽然说:“没睡。”   声音比刚才让他上床时还要清醒。   显然裴翎刚才也没睡。   意识到刚才的人没睡后,情况就有点不妙了,萧程藏在被子底下的手蠢蠢欲动,忍不住就往裴翎那边爬。   可动作不敢太大,怕被发现,「翻山越岭」之后,好不容易碰到了一抹温热,萧程正在发愁这到底是裴翎的什么部位,就被反手一把握住。   裴翎的声音在不远处,有点低哑:“睡觉。”   萧程:“哦……”   睡觉!   ——   第二天早上,裴翎醒来时,已经整个人窝进萧程怀中。   萧程仰面躺着,四丫八叉,手臂和双腿都伸开,而自己则枕在他的手臂上,面朝着他蜷缩着,脚尖还放在他的膝盖上。   鼻翼间是还不太习惯的味道,裴翎刚睁眼时,神智还不清醒,深深吸了一口,内心涌起的是某种舒服坦然的感觉。   但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裴翎脸上一红,往萧程身边又拱了拱,将脸埋起来。   萧程沙哑的声音响起:“师尊,你醒了。”   不好!被发现了。   裴翎内心尖叫,面上却很平静,抬起头:“嗯,醒了。” 第72章   又是熟悉的白玉台阶,这一次,裴翎似乎真的心有所感。   萧程侧头看着身边的人, 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道:“起来吧。”   裴翎就依言坐起来,乌黑柔顺的长发顺着肩擦滑落, 萧程还躺着, 只觉得像是星河落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等裴翎起了,他才搓搓自己的脸,跟着一起起床。   两人收拾好后,一同出门。   不巧, 杜秋毫也刚起,他一推门, 就看到萧程和裴翎前后脚从一个房间走出来, 顿时一副「我瞎了」的表情,转开了头。   今天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三人原本还打算出门, 谁知刚一出客栈们, 就看到一只纸扎的鹤朝他们飞来, 裴翎一伸手,那纸鹤就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裴翎道:“酆道人他们找过来了。”   他们之前去聆仙门时,把秋拾雨齐逐衡还有酆道人丢在了那边。   秋拾雨和齐逐衡是门派小辈, 想必张一衍不会为难他, 酆道人更是在人间游历多年,张一衍想对他下手,都未必能成。   如今他们三个下山来找自己, 也不奇怪。   裴翎道:“他们在找我们,要去跟他们见面吗?”   萧程很无所谓, 反正身边已经有一个杜秋毫了, 再多来几个, 也没什么差别。   杜秋毫根本不知道这三人是谁,不发表意见。   裴翎略一沉思,道:“过去看看吧,说不定他们带来了什么消息。”   他一招手,那纸鹤又重新飞起来,朝着阙都外的一个方向飞去。   他们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走了一段,终于在一条人潮涌动的大街上看到了秋拾雨三人。   见到裴翎之后,秋拾雨异常激动,隔着大老远就冲他们挥手。   几个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汇合。   看着忽然出现在裴翎他们身边的杜秋毫,秋拾雨等人脸上充满好奇,但裴翎没向他们解释杜秋毫的身份,而是问道:“聆仙门那边怎么样了?”   秋拾雨道:“他们去讨伐幽冥鬼蜮了。”   说着,她欲言又止地看着萧程。   萧程最受不了这种目光,不等她询问,便主动开口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秋拾雨道:“你被逐出聆仙门,真的是因为你入了幽冥鬼蜮吗?”   萧程最看不惯这些正道,入了幽冥鬼蜮又如何?他正要承认,裴翎却道:“你认为怎么样算是入了幽冥鬼蜮?”   不等秋拾雨回答,裴翎又道:“我去过幽冥鬼蜮,你也去过,你觉得我们算是入了幽冥鬼蜮吗?”   “可……掌门说……”秋拾雨犹豫着说了半句,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只是想问,你们是不是跟贺彰一伙了,不过我了解师叔,也了解萧师弟,你们不会跟贺彰同流合污的。”   “嗯。”裴翎轻轻点头。   裴翎在其他人面前,还是很有长辈样子的。   萧程一面觉得骄傲,一面道:“算你们还有点脑子,没问出太蠢的问题。”   这话说得秋拾雨有点奇怪,裴翎是她的师叔,又是曾经的掌门,以引导教育的口吻跟她说话没问题。   但为什么感觉萧程也凭空给自己涨了一个辈分,一副长辈的口吻?   秋拾雨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被逐出师门了?”   他现在还跟裴翎混在一起,不像是决裂的样子,为什么啊?   萧程瞬间卡住,脸上表情有些精彩。   为什么被逐出师门,当然是……“为了给你们裴掌门当……唔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翎捂住了嘴。   裴翎忍无可忍地推着他往旁边走,秋拾雨正觉得奇怪,要追上去,却被杜秋毫拦住:“不管你们的事,他们马上就解决好了。”   家庭矛盾。   到了角落,裴翎脸色涨红,低声问萧程:“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们。”   能不能不要。   萧程以为他要被打一顿呢,结果没想到居然有商有量的。   他忍不住上前抱住裴翎:“为什么不可以?当然可以……只是,非衣,你这样,会被我欺负的。”   裴翎瞪他一眼:“你知道,那就不要欺负我。”   萧程更忍不住了,他掐住裴翎腰的手略微用力:“我忍不住。”   “放开吧。”裴翎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两人明明坦白心迹不久,他却已经那么了解他了。   萧程也没使劲,被推了一把,就推开了。   裴翎道:“你之前同我说过,不能敷衍你,我也答应了……答应了要与你在一起,这件事原本应该告诉他们,可现在事情未平,我怕起波澜,就先不告诉他们,如果有一天天阶修好了,我会告诉所有人的。”   萧程没想到裴翎竟然是这样的态度,他很生疏,但他很认真。   萧程的心中热乎乎的,当下便道:“没关系,告不告诉别人,都没有关系。”   裴翎抬头看他,一双眼睛中都是懵懂,萧程忽然就觉得是自己带坏了裴翎,忍不住抿唇,不好意思再调戏他。   “我们出来的时间够长了,回去吧。”   两人又回到人群中,这次大家看他们的目光,各有各的奇怪。   按照杜秋毫的说法,曲南陵是从上仙界下来的,尽管经历了万劫雷,他的修为下降很多,但他的实力,仍旧是下仙界的人难以匹敌的。   萧程和裴翎联手,也许有制伏他的可能,但那样消耗太大,他们其中一人,可能会跟曲南陵同归于尽。   裴翎不能死,他死了,天阶就彻底修补好了。   裴翎也不想让萧程死,所以他们选择更简单的方法,重修天阶,让天雷来对付曲南陵。   可如何重修天阶,也是个问题。   杜秋毫道:“我之前听你们说,聆仙门的掌门跟你们似乎不太对付,重修天阶是个极为漫长的过程,中间一旦被打断,可能就会失败,你们打算怎么办?”   裴翎道:“拾雨说,他们都去讨伐幽冥鬼蜮了,我们是否能趁着这个机会,潜入聆仙门呢,升仙台那个地方,平常也不会有人上去。”   秋拾雨却道:“不行不行,门派中大部分人都走了,但是掌门没走,他还守在聆仙门中。”   云顶山的主峰距离升仙台很近,怕是难以悄无声息地过去。   萧程道:“这个简单,你去升仙台,我去主峰,把他引开就是。”   萧程冷笑一声,道:“他不是把我当成贺彰的人吗?我若出现在他面前,他怕是不会放过我。”   裴翎却不太赞同这个说法,担忧地看向萧程。   万一要是出事怎么办?   萧程知他心意,朝他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要怕,他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之前在如尘峰,两人已经交手过一次了,那时候的萧程还没有现在厉害呢,张一衍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现在。   酆道人道:“确实,这个办法很稳妥,我可以与萧小友同去,不会有问题的。”   目前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裴翎也只能同意。   他们没有耽搁,确定好计划后,就一同前往聆仙门,到了云顶山脚下,萧程便跟裴翎分开了,临走前,萧程对裴翎说:“你只管去升仙台,剩下的我们来解决。”   “好。”裴翎一个人惯了,现在遇到事情,竟然有这么一大群人帮他,竟然有种意外的感动。   在场的人,除了萧程,其他人也上不了升仙台,裴翎便让他们都去帮萧程,自己一个人往天阶走去。   又是熟悉的白玉台阶,这一次,裴翎似乎真的心有所感。   他来到天阶的断口处,看着之前被萧程摸过的地方,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子,轻轻摸了一下。   这一下,他真有了不同的感觉。   从来没有给他回应的天阶,这一次好像真的接纳了他,他听到耳边响起缥缈空寂的声音,那声音忽远忽近,勾着他的心神,逐渐融入到另外一个世界中。   若是此时天阶旁还有其他人,便能看到,蹲在断口处的裴翎身影逐渐变淡、透明,似乎要跟周围的云雾融为一体般。   紧接着,裴翎眼前一白。   他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什么都没有,四周一片雾蒙蒙的灰。   太空了,他忍不住往前走,想找点不一样的东西,可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   他觉得疲惫,便在原地坐了下来,而此时,一抹白色的光从远处飘了过来,到了眼前,他才发现是一抹拥有灵智的白雾,那白雾在四周的灰色中尤为显眼。   它的性格好像很调皮,来到裴翎手边,好奇地碰了碰他。   裴翎还没来得及反应,远处又飘来一抹黑色,那黑色的形状跟白色一模一样,它看上去好像更稳重写,发现白色已经在裴翎的怀里打滚了,很不满地飞到白色旁边,分出一缕来,想要把白色拉回去。   可黑色一旦碰触白色,它们的颜色就会交融,化作旁边雾蒙蒙的黑。   白色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主动从裴翎怀中退了出来。   裴翎却忍不住伸手,抓了那白色一把,白色的看上去是光,其实跟雾气差不多,可以变换各种形状,而裴翎这么一抓,那白色的雾气就散了。   黑色一看急了,迎头扑到了裴翎面前。   裴翎身体往后一仰,人便从那种玄而又玄地状态中脱离出来。   他有点会不过神来,茫然地看着面前断裂的天阶。   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第73章   裴翎尝试释放周身的灵气,开始修复它们。   还不等裴翎细想, 远处的一个人影,就吸引走了他的全幅注意。   褴褛的衣衫,略微矮胖的身材, 平凡的五官……他正踩在天阶上, 一步步走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纯白无瑕的云海翻腾,雷光闪烁着,似乎随时都会劈下。   这场景何其熟悉, 唤起了裴翎脑海深处的记忆。   ——   那时候他还是天阶,已经凝出灵智, 却没法离开这个地方。   他不觉得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无聊, 有时候晒太阳晒够了,就凝出灵智,站在台阶旁, 静静看着从天阶上走过的人。   这些人有些天赋好, 能看到他, 有些看不到,目不斜视就过去了。   但是从上仙界下来的人跟他关系都很好,路过时, 会跟他打招呼, 有时候还会聊天。   可是某一天,他忽然遇到了一个不怎么讨喜的人。   为什么会说他不讨喜?因为他的眼神让裴翎很不舒服,而且, 从那人迈上天阶开始,他就一直在盯着裴翎看。   其实天阶不光是下仙界这一截, 升仙台上, 其实还有另外一截台阶, 一直延伸到上仙界。   那人就是从上仙界下来的,他到了下仙界,却不着急离开,而是站在天阶上,问裴翎的名字。   裴翎不喜欢他,不愿意跟他交流,就偷偷躲到了本体里面,拒绝再出现在他面前。   那人在天阶旁站了好多天,见他真的不打算出来后,才离开。   可事情并未结束,后来他多次返回天阶旁,裴翎又好几次躺在台阶上晒太阳,都被他抓住了。   「抓住」,不是说看到他那么简单,那个人真的爬上天阶,用手来抓他,有几次,裴翎都被对方给「抓」到了。   那种感觉太糟糕了,吓得他立刻就打散了他的灵智,融进天阶里,逃走了。   天道仿佛也察觉到了这位上界仙尊的不务正业,他每次来,都会用天雷警告他。   大概是真的忌惮天雷,他消停了一阵子。   可那段时间,裴翎也不觉得好受,因为身体越来越沉重,下半身和上半身要分家一样,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力阻止。   终于有一天,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那个人又来了,他不光来了,还带来了天雷。   而且像是疯了一样,用一张不知道用什么做成的网,网住了裴翎。   裴翎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钻进台阶里逃走了。   那一夜太混乱了,他甚至都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漫天雷光,还有仿佛腰斩一般的痛。   从那日起,南陵上仙被雷劫劈去了仙尊的神格,天阶崩断,人间的浊气一点点汇聚,在四百多年里,逐渐形成了幽冥鬼蜮。   后来,裴翎的灵智才化人,出现在人间,而曲南陵则占据了幽冥鬼蜮,自封魔尊。   可他化人后,把所有事情都忘记了。   因为有人封掉了他的记忆。   “是你,对不对。”裴翎看着眼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个人:“酆道人。”   酆道人往前的脚步忽然顿住,他的身体逐渐变化,终于在裴翎面前,变成了年轻版本的曲南陵。   他的眼神冰冷锐利,没有感情,只有让人疯狂的、尖锐的占有欲,他死死盯着裴翎,唇角带着笑:“是我,你终于想明白了。”   裴翎猛然颤抖两下,才意识到他们要找的人,一直在他们身边。   他们找徐桥的时候,找陈旺的时候……甚至上次会聆仙门的时候。   “我明白了……”裴翎也不知道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说给酆道人听:“那本书就是你写的,你……你见过我之后,就写下了那本书,书的原本就在幽冥鬼蜮,萧程化形时,无意间钻进了那本书里,才会一直觉得自己是书中的人,按照他的说法,他最后是撕碎天道出来的,那就代表他撕碎了那本书,从书中来到了现实的世界。”   “那具身体本来就是他的,因为他的灵智在书中沉浮了五十年,身体就一直痴痴傻傻的,在人间流浪,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进了虞国公府,被误认成虞国公的私生子。”   “这也正好跟书中的情节对上,所以萧程才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你把书放到人间,让张照让张一衍看到,他们只要心生欲念,就会被你控制,先前你在魏国作乱,张一衍不肯出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修天阶失败那日……在山下等着的,不光张一衍一个人吧,你是不是……也在?”   被裴翎点破自己的意图,酆道人却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对,如果不是那个什么萧程中途横插一脚,你已经是我的了。”   裴翎一直生活在恶意中,自己却不知道。   而如今这人真正承认自己的意图时,他才觉得浑身发抖!恶心得让他几乎吐出来!   酆道人却还不罢休,道:“我之所以要把书在人间散播开,就是想提醒一些人,用这样的方法,可以把你从高高的云顶山上拉下来,他们也这么做了,可惜,功亏一篑。”   “你不会成功的。”裴翎召唤出霜月,握紧了剑柄:“这世上许多事情,不是你用手段,就能达成的。”   “可我本来马上就要成功了,你又凭什么说我不会成功?”酆道人逐渐靠近了裴翎:“他们现在都去对付张一衍了,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你以为,以你现在的水平,还能对付得了我?我本来是想以一个施救者的身份出现在你的世界里,想一想吧,你重修天阶,却用了错误的方法,消耗尽自己所有修为后,被张一衍趁虚而入,而这时候……我,酆道人,你的好友,拼尽全力救下你,你怎么能不动容?”   “到时候我想要什么,你不就得给什么吗?我们你情我愿的,何谈手段呢?”酆道人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却狰狞起来:“但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配合我呢?”   他一步步逼近裴翎,裴翎却没法回答这问题。   怎么回答!   他疯了他才会想要回答。   酆道人却不再跟裴翎说这些有的没的,他操着胜券在握的笑容,一步步靠近裴翎。   这个人他肖像了多少年!如今,终于要把握在手中了。   要不是这条该死的天阶,到现在也不允许旁人御剑从它头顶飞过……眼见马上就要碰触到裴翎,酆道人的眼底现出意思疯狂!   可就在他距离裴翎两步之遥时,身后一阵疾风袭来,他猛然转头,却见一根树杈子从他脑后袭来!   糟糕!   酆道人侧身避开,再回头,裴翎身边多了一个人。   萧程肆意地揽着裴翎的腰,笑眯眯地看着酆道人:“你以为只有你这么聪明,能想到这么多?你都跟着我们这么久了,我们去幽冥鬼蜮你要跟着,我们回聆仙门要跟着,你都已经做的这么明显了,我们还发现不了,真当我们是傻子啊?”   酆道人的脸色极其难看,半晌后,才道:“那你们去找张一衍,是故意骗我的?”   “不然你?我们这么多人,非要在明知会有人打扰我师尊的情况下,还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酆道人不再说话,而是直接动手,朝着萧程和裴翎而来,萧程推了裴翎一把,道:“不要管我们,去修天阶。”   裴翎也知道这是到了最后关头,他不再理会面前的纷纷扰扰,而是直接闭上眼睛,去触摸脚下的天阶。   可能真的像是杜秋毫所说那样,他接纳了自己,从此之后,便有了不同的解释。   在碰触天阶的一瞬间,他又被拉入那种玄而又玄的境界中,与此同时,他站在天阶上的身体逐渐透明模糊,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看到这一幕,萧程就放心多了,只要裴翎能修好他的本体,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酆道人也看到裴翎与天阶合二为一,他做了那么多,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酆道人自然难以接受这结果,看向萧程的眼神越发充满恨意:“你倒是挺大义凛然,那我就在他修好天阶出来之前,先杀了你!”   ——   放下外界的风雨不谈,裴翎整个人融入天阶之后,看到的却不是之前那个灰蒙蒙的世界。   而是一片纯白,在这些纯白中,有无数脉络,横七竖八地交叠在一起,其中有些断了,那一整条脉络就都呈现出灰色,而其他没有被扯断的脉络都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裴翎沿着那些脉络往前走,便走到了所有脉络的交汇处,这里有一大把脉络都是断的,大片大片的灰色,让裴翎看得心惊。   他尝试着将断掉的脉络拉起来,但是两条断掉的脉络凑在一起,也不会重新接起来。   他又尝试着打了一个结,这些脉络像是有生命一样,打上去的结很快就自己松开了。   看来这样不行。   而且,这里的脉络这么多,谁知道哪条是哪条。   可裴翎又转念一想,这是他自己的身体,他应该是知道的。   他闭上双眼,尝试着感受整个幻境。   脱离身体的限制后,这一根根的脉络都模糊起来,裴翎尝试释放周身的灵气,开始修复它们。 第74章   (正文完)   归于本初。   脱离了固有思维, 一切就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所有一切都在他心中,怎么样修复,修复成什么样子。   裴翎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的真力去修复这些脉络, 但修复时, 隐约感觉到脉络的长度不够,很难将两个接在一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方坠着。   他用力拉扯,便能感觉到灵魂深处的疼痛。   好重,很难。   可想到外面的人, 裴翎还是咬牙做了下去。   一根又一根,这是个漫长, 且枯燥重复的过程, 他不知道自己修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 总之, 当大部分脉络都被连接起来后, 剩下的修复起来就容易多了。   但那种沉甸甸的下坠感一直撕扯着他,告诉他一件事情,如果不及时清理幽冥鬼蜮, 天阶还是要断的。   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 裴翎只能把手头的事情做好。   天阶外,萧程与杜秋毫将曲南陵拦在了天阶之外,他连天阶的一根毛都没碰到。   萧程就算了, 杜秋毫好歹是从上仙界下来的,他早就认识曲南陵, 对曲南陵的一招一式十分熟悉。   他被这两人死死克住, 一时间竟然无法往前。   从他看到裴翎的身影消失在天阶上的那一刻开始, 他就着急了。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头顶的雷云越来越多,杜秋毫一开始还以为这雷云是来劈自己的,打到后面,才逐渐意识到,这是天阶在逐渐修复,天道正在加强对下仙界的掌控。   他擦掉唇角的血迹,对曲南陵说:“哈哈,天阶马上就要修好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强风吹过,笼罩了云顶山不知多少年的云雾渐渐淡去,露出天阶的本来面目,那一条白玉长阶,似乎能直通天际。   事实上也是如此,想要去上仙界,不管是人是鬼,都得走这一条天阶。   但如今这条天阶中间有一道长长的缺口,已经不能再连同上仙界和下仙界。   此时,山间的灵气都被聚集起来,形成一道道脉络,往天阶端口处涌去。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这些灵气编织起来,轻轻搭在天阶的一段,就这样慢慢的,一条透明的台阶出现,弥补上了天阶的缺口。   而随着天阶修补完成,头顶的雷声越来越大,仿佛已经等不及要劈下来了!   前去调虎离山的张一衍也回来了,带着其他门派的人,他看到萧程和曲南陵缠斗在一起,便开始怂恿身旁的人:“这个魔修又来了!就算天阶已经断裂,也不是他这等魔修能染指的!”   他想怂恿其他人一起对付天阶。   可还不等众人动手,萧程便大声道:“你们看清楚,这人跟曲南陵是一伙儿的,从始至终,勾结曲南陵的人都是他!你们想要动手也可以,那就是成了曲南陵的帮凶……再说,天阶是上仙界和下仙界共有的天阶,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   按照杜秋毫的说法,就算是魔修,也未必不能踏上天阶。   张照和罗齐寒就跟在张一衍的身后,他们原本就对这件事情充满了疑虑,听到萧程这么说之后,便彻底停下了脚步。   秋景也停了下来,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徒弟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   比起掌门,她还是更偏向自己的徒弟。   张一衍自然也发现了身旁众人的迟疑,他错愕道:“你们在干什么?难道你们还真打算帮这魔修,他一定是在跟曲南陵演戏!”   “张掌门。”有人打断了张一衍的话:“演戏不演戏我么不太知道,不过,你最近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我们倒是看在眼中。”   张一衍见撺掇不动其他人,目光落在旁边齐逐衡身上,其他人就算了,齐逐衡是他的徒弟,理应听他的。   张一衍对齐逐衡道:“你还在那里干什么?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   齐逐衡静静看着张一衍,许久后,才轻轻摇头:“不,师父,我有自己的判断……我,我不能相信你。”   张一衍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面对这样的众叛亲离,他又往旁边看去,发现四周没有一个人向着他,他们都纷纷后退,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甚至还有人劝道:“张掌门,这中间好像真的有些误会,要不,我们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曲南陵自然不会给他机会从长计议,眼看裴翎就要将天阶修好,曲南陵再也按耐不住了,伸手朝着张一衍后脑勺一抓,一根丝线便从他的后脑延伸出来,末端拴在了曲南陵的食指上。   曲南陵用力一拉:“废物!过来!”   张一衍的身体便失去控制,朝着曲南陵的方向飞了过去!   他眼神中似有错愕,但没有反抗的余地,他被操控着,站到了萧程的对面。   萧程一眼便看出那是一根傀儡丝,张一衍自诩聆仙门掌门,早已被曲南陵控制却不自知。   “你对我做了什么?!”张一衍也陷入惊恐,可不管他内心如何挣扎,他的四肢都不受他自己控制,甚至经脉中的真力也被迫释放出去。   张一衍好歹也是一派掌门,有了他的加入,萧程这一方立刻露出颓态,眼见曲南陵就要突破他和杜秋毫的封锁,碰触到天阶。   萧程知道他有一张能够拘住裴翎的网,决不能让他碰触裴翎!   看着还在旁边看热闹的众人,萧程怒道:“你们现在也看到了,他们两个确实是一伙儿的,还在那里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   “裴翎在修天阶!你们再不过来帮忙,下一个五百年,你们也别想飞升了!!”   萧程这一嗓子吼醒了下方的人,他们纷纷加入占据。   一个萧程,或是一个杜秋毫,不是曲南陵的对手,但这一大堆人加起来,曲南陵却再难奈何。   他一步也进不了,被死死地拦在天阶之外!   眼看那灵气的台阶马上就要将两段断裂的天阶连接起来,曲南陵神色愈沉,他花费了这么多年,才在裴翎身边,某了一个「好友」的身份,潜移默化地给裴翎灌输错误的修复天阶的方法,眼看就要成功,却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叫萧程的人给毁了。   他如何能甘心?   “给我过来!”   曲南陵大吼一声,将真力已经耗尽的张一衍拉到了身前,一把抓住他的后颈,张一衍怕极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看到曲南陵冷漠双眸眼底的红,他颤声恳求道:“我已经没有力气的!我能帮你的都帮了,放过我,放过……啊!!”   他的话只说了一遍,曲南陵的另外一只手便握在他的头顶,指甲暴涨后,狠狠扎入他的天灵感,坚硬的头骨像是豆腐一样,被他轻易破开。   惨叫声响彻云霄,却又戛然而止。   曲南陵徒手捏碎了张一衍的头,溅了一手红的白的,他却露出狰狞的笑容,残存在经脉中的真气和灵气尽数被他吸走。   枯竭的经脉得到滋养,他却没有继续与萧程他们颤抖,而是将周身的魔气全数释放出来。   魔气与修仙者的真力相对,灵气滋养万物,是为生,魔气可令万物衰竭枯萎,是为死。   魔气所过之处,灵气被远远驱赶,随着魔气的释放,曲南陵也像一个球一样,不断膨胀!   到了极限,只听「砰」一声!无边魔气席卷了整个云顶山。   萧程这才明白他要干什么!他要自爆!只为了污染这里的灵气,阻止裴翎重修天阶。   这到底是个什么种族的怨种!   萧程只能尽全力去阻止,他也放出自己的真力,死死扣住曲南陵释放的魔气,两种不同的力量你追我赶,谁也不跟先停手。   萧程只觉得自己身体像是要裂开了,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耳旁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老大!!魔之本是幽冥鬼蜮深处的浊气,我们本来就是从浊气深处生出来的,不要跟他硬刚啊!”   听到这句的萧程犹如醍醐灌顶,他放弃了这具沉重的身体,整个人融入到那无边魔气中。   魔气虽然是曲南陵放出来的,可它到底是来自幽冥鬼蜮,他才是幽冥鬼蜮之主,是整个幽冥鬼蜮衍生出了一个他,用了他的东西,想来跟他打架?   遮天蔽日的魔气忽然被强行暂停,紧接着,那些魔气被驱赶着,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正是刚才打算自爆的曲南陵。   他被又压回了这具躯壳里,整个人都有点懵,抬眼看向四周,他已经被包围。   而这时,天空忽降大雨,雨滴中充满了灵气,灵气与浊气相抵,他一身修为,竟在这灵气之雨中,逐渐被洗去!   怎么会!怎么可能这样!   他慌忙往云顶山上看去,长长天阶已经被修补完成,升仙台的上空,出现了熟悉的空间扭曲,而杜秋毫站在升仙台上,正掐诀,催动着四周的灵气,下起这一场灵气之雨。   灵雨可以中和人间的浊气,这是五百年前,他来下仙界时,就应该做的事情。   但他经过天阶时,被天阶的人形吸引走了所有注意力,多次求爱不成后,连自己的本职也丢下了,任由浊气在人间汇聚,行程幽冥鬼蜮。   后来更是带着万劫雷,来到天阶,任由天阶被卷入雷劫中,加速了天阶的崩断。   白玉长阶上重新现出裴翎的身影,他跟修补天阶之前好像没什么两样,可仔细看去,却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被隔绝在上仙界已久的天道终于重新掌控了下仙界。   曲南陵一身罪孽,天道难容,酝酿了不知道多久的天雷轰然劈下。   一切,归于本初。   作者有话说:   「猫猫痴呆脸」突然完结。 正文就到这里了,后面是番外,这本咋说呢有点不尽如人意了,我老玻璃心了更新的时候就没咋看评论,但我还是爱你们的么么!   说不尽如人意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尽如人意,有一些问题,但是也有些进步,我还是爱我这俩儿子的!希望以后越来越好吧。   完结了放俩预收。   《穿成Omega后被猫标记了》   楚黎穿进一个ABO世界里,还没等他弄明白什么是ABO,就被某个不知名的Alpha彻底标记了。   他从昏迷中醒来,对方不见踪影,只剩一只狸花猫守在身边。   他自认直男,只能当自己被狗咬一口,该干嘛干嘛,谁知狸花猫却从此赖上他,每天去他的窗户外蹲守,坚持把脑门挤进他的房间,要当他的猫。   小猫咪极其粘人,每天定点定时用气味腺蹭他的脖子,晚上要他抱着才能睡觉,还一定要钻进被子里,跟他紧紧贴着!   从来没被高冷喵星人这样对待过的楚黎受宠若惊,跟小猫咪过了好一段快乐时光,撸猫撸了个爽。   ——   被莫名标记又被「抛弃」的楚黎成了众人嘲讽的对象,别人都说是他太差劲,Alpha才会在标记他后连夜逃跑,至今不见踪影。   楚黎却对那不知名的Alpha不屑一顾,他跟猫在一起过得挺好,一点也不希望不相干的人挤进他们的生活。   可他没想到,忽然有一天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找到他。   “请把上将还给我们。”   楚黎:“??”   他一脸懵逼地抱着猫,被请到了某秘密基地,对方竟告知陪了他好几个月的可爱小猫咪是帝国重伤失忆的上将,不仅如此,他还是自己的永久标记者,是那个害他被人嘲的罪魁元凶??   被抛弃的Omega楚黎瞬间成了香饽饽,在众人一改之前的态度跑来恭喜他时,楚黎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要什么Alpha!他的猫呢!!臭男人把他的猫还回来!!   ——   《恭喜您,san值已归零(无限)》   顾沾是个普通人,平凡,内敛,甚至还有点软弱。   他敏感胆小,胸无大志,唯一的愿望就是平平安安活到死。   可没想到,二十四岁那天,他被卷进了一个生死相搏的无限游戏内。   San值,又名理智值。   看到恐怖惊悚的事物,人的San值就会降低,归0时,人会发狂,失去理智,逐渐被同化成游戏内没有理智的怪物。   对胆小谨慎的顾沾来说,这里仿佛末世,他小心翼翼混迹在其他玩家里,躲避着游戏里会降低San值的事情。   他数值低,San值掉得快,人又胆小谨慎,别人都觉得他活不过三天,直到三天后,顾沾的San值归零了——   潘多拉魔盒被打开。   曾经胆小怯懦的顾沾仿佛换了一个人,他放肆癫狂,战力飙升,不仅把游戏里的恐怖BOSS揍了个遍,甚至的火主动出手挑衅它们。   他甚至沉溺这种思维癫狂,不受理智控制的感觉。   对他而言,San值归零,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75章   ? 番外(一)   我确定,我喜欢人间。   裴翎刚从天阶里出来, 便看到萧程整个人散开的画面。   他只觉得被雷劈的人仿佛是他,有种心被挖空了的感觉。   但很快,匆匆赶到的伏逑就跑到他身边, 跟他说:“别担心!老大只是回归本体了!”   听到这句话, 裴翎才冷静下来,他驱动刚到手的天阶的力量,把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人都送到了山下。   其中当然也包括还在挨雷劈的曲南陵。   天道像是被气坏了,也憋坏了, 也不管是千劫雷还是万劫雷了,总之就是一顿乱劈。裴翎把人挪走的时候, 感觉到曲南陵别说还有气, 就连身体也早已碎成齑粉,可天道像是不解气一样,曲南陵被挪走, 它又追着到了山下。   于是云顶山下的凡人们, 就感受到了一把什么叫「上仙渡劫」。   雷整整劈了半个月, 才终于收场,被雷劈的地方留下一个大坑,别说是曲南陵了, 曲北陵都烟消云散了。   但萧程还没回来。   裴翎修好天阶, 但天阶却无法支撑幽冥鬼蜮的重量,他必须留在天阶旁维护它,否则天阶还会再断一次。   他只能委托伏逑和杜秋毫去幽冥鬼蜮看看。   他们这一走, 就是好几天,某一日凌晨, 裴翎独自一人坐在天阶上看月亮时, 忽然觉得一直压在身上的力道一轻, 他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猛然起身。   可还不等他迈出一步,那等待已久的人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只是他一直站在阴影处,不肯上前,裴翎等不及了就要下去找他,结果刚走两步,就听到萧程的声音响起:“你先别过来。”   裴翎的脚步猛然顿住。   萧程有些难为情道:“我……我学会了怎么控制幽冥鬼蜮的浊气,为了帮你分担压力,便在那边耽误了些时间,现在幽冥鬼蜮的范围缩小了些许,你应该能更顺利地把天阶修好了,就是……就是我这边出了点意外,可能……恩……”   他欲言又止的,裴翎瞬间紧张起来,他们好不容易解决了曲南陵,萧程该不会说什么他耗费了太多修为,影响到了自身,要跟他永别之类吧!   裴翎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也不等萧程说完,就往前走去。   结果他一进,萧程就一退,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那么远!   裴翎心中感觉更不妙,沉着脸上前去抓他的手:“你干什么……你躲什么?!”   到了最后一句,几乎就是厉声呵斥。   可萧程没躲开这一下,还是被他抓住了手,手腕温热,感觉不出什么「马上要消散了」,裴翎便用力,把他从阴影里拉了出来。   下一刻,他愣住了。   萧程……确实是出了一点意外,却不像是裴翎想的那样,要消散了的意外,而是……他变小了许多。   是那个年龄变小的变小。   他们初遇时,萧程看上去十五六岁,是个半个大孩子,两人相处几年,萧程也跟凡人一样,正常长大。   可这一下子,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初遇时,不,现在的萧程,看上去比那个时候更小。   萧程也一脸尴尬:“就……之前那什么,曲南陵自爆的时候,我不是拦了他一下嘛,就……之前那个身体就毁坏了,但我的本体还在幽冥鬼蜮深处,我只能重新凝一个人形出来,但……恩,总之就这样了。”   事实证明,就算真的有本体,不会出事,也不能乱作。   裴翎一颗心猛然落地,砸得他头晕眼花,差点站不住。   他什么也没说,便顺势拉着萧程的手腕,把他紧紧抱进怀里。   他的声音透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你没事就好。”   看得出,裴翎是真的被吓坏了,萧程连忙伸手,想拍他的后背,安慰一下他。   结果这一拍,还得踮起脚!   !!   他好不容易才扭正了自己在裴翎心里的形象!   ——   天阶修复不是那么容易的,裴翎还得在云顶山再逗留一阵子。   萧程留在云顶山陪他,裴翎原本让他去如尘峰住着,萧程却嫌弃见不到裴翎,非要在天阶地下搭棚子住。   现在的天阶还不能送修炼者飞升,只能连通上仙界和下仙界。   天阶修好了这可是大事,隔三差五就有人来看。   他们一来,就能看到在台阶下头搭棚子的萧程。裴翎能没入本体,避而不见,但萧程不行啊!   被好几个人看到之后,裴翎实在坚持不住了,以「你住在这里,不利于你长高」为理由,强行撵萧程回去了。   萧程倒是还想强行留下,可一提到「长不高」,他人也萎了,老老实实走了。   天阶连通之后,杜秋毫就走了,临走前给众人放了话,说要带着本体回来,结果一晃几个月过去,依旧没有回音。   裴翎一边慢悠悠地修着天阶,一边等着。   三个多月后的某一天,躲在本体里睡觉的裴翎忽然被吵醒,他一睁眼,就看到许多人浩浩荡荡落在了升仙台上,震得天阶都沉了几分。   裴翎:“……”   他并不想露面,这些天闻名而来看天阶的人太多了,他一个都不想见。   但这些人却不着急离开,在升仙台上叽叽喳喳:“听说翎翎修出人身了?真的假的?都怪那个曲南陵!要不是他,咱们能这么长时间下不了界吗?”   “听说人间的幽冥鬼蜮也化人了?这可怎么办?以前还能把人间的浊气直接清理了现在他化人了,我们怎么办?摁着胖揍一顿?把他打回原形?”   听了全程的裴翎:“……”   “可别胡说八道!杜秋毫说幽冥鬼蜮是天阶的徒弟!我们把人家徒弟打了,翎翎会跟我们生气的!他既然化人了,应该能有方法控制浊气吧?也许我们就不用那么麻烦,每五百年还要派人下来了。”   “不派人下来?那不是没机会见到翎翎了!不行,我们还是把他打一顿关进小黑屋吧!”   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的裴翎终于还是在天阶上凝出了人形,他不是头一次见这些人,但也已经不记得了,只隐约觉得熟悉。   “诸位仙长……”裴翎迟疑着出声:“你们是来查看天阶情况的吗?”   大家都太激动了,忘了裴翎一直都是在天阶上的,被裴翎猛然打断,才意识到自己的「悄悄话」都被裴翎听了去。   个个脸红耳赤,最后还是杜秋毫被推了出去。   “那天打完了我就走了,没过问,你这边情况怎么样?萧程还好吗?”   裴翎道:“还好,他在如尘峰上,你可以去看看他。”   杜秋毫道:“你同我们一起去吧。”   裴翎不能离开天阶太远,但去一趟如尘峰还是没问题的,想了想,便同意了。   他们到达如尘峰时,萧程正在苦哈哈的翻地,杜秋毫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裴翎有点不好意思:“在种花。”   因为他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萧程在山上带着没事儿干,就想多种点花,说明天春天来时,这些花就会开了。   听到这个答案的杜秋毫不用解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顿时唇角抽搐,他还不想被秀,于是没问。   见到有人来了,萧程就放下了手中的锄头铲子。   一行人进了屋,开始互相交代。   裴翎这边修天阶还需要些时日,真正能让天阶恢复原本的作用,估计还得几年。   不过修炼者寿命一般都很长,不会计较这几年,天阶能修好,就是好事。   还有一个问题,便是缀在下仙界之下的幽冥鬼蜮。   幽冥鬼蜮由浊气聚成,按照以往的思路,肯定是要将浊气清理干净,这样才能保证天阶不会再出问题。   可如今,幽冥鬼蜮里化出了几个灵智,成了萧程伏逑他们,杜秋毫好歹也是跟萧程「并肩作战」过的,肯定不会粗暴简单地将萧程他们消灭,再平了幽冥鬼蜮——他就算想这么干,裴翎估计也不同意。   最后商量之下,只能让萧程回去,早日完全掌握幽冥鬼蜮,让它出于一个存在,但又不影响天阶的范围之内。   萧程上次离开,已经清理过幽冥鬼蜮了,一时半会儿可以不用回去。   他坚持要等裴翎这边事情结束之后一起走,杜秋毫拿他没有办法,也只能赞同。   最后,便聊到了两人的归属,主要是裴翎的归属。   “他当然是跟我去上仙界,天阶是至纯至净之物,化人后,自然是要飞升天界的,你该不会要把他留在人间吧?”   萧程很不满:“你们让我留在幽冥鬼蜮处理幽冥鬼蜮的浊气,又要把裴翎带走,不是要我们分开的意思?”   杜秋毫道:“你也不是一直都要在幽冥鬼蜮呆着,你可以每隔一段时间,便下来清理,清理完之后再回去。”   “那也不行!”萧程不讲道理,他一刻钟也不想跟裴翎分开。   杜秋毫还想跟萧程讲道理,裴翎却道:“我同他一道留在人间。”   “什么?”杜秋毫很是意外:“你确定?人间这么纷扰,你喜欢安静的性格,真要留在这种地方?”   裴翎点头:“我确定,我喜欢人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