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金牌归你,你归我   作者: 酒暖春深   文案   【阅(避)读(雷)指南】   【】里都是真的,杜绝虚假宣传】   【角色成年前仅仅只是对手和队友,感情线从双方都成年开始,大结局才会坦白心意】   【虽然有一点打比赛的日常,但实际上只是个青春疼痛文学,没有丝毫科普的内容】   【全文架空,私设如山,作者不会打羽毛球,也没有相关从业经历,介意的慎入】   【小学生文笔,脱纲选手,一切逻辑只为剧情服务,介意的慎入】   【无原型,谢绝代入】   【看到不喜欢的地方请及时止损,谢谢您,下次有缘再见】   ——以上都可以接受再看文案——   谢拾安十八岁时,拿下了全国大赛的总冠军,直通世锦赛,少女志得意满,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那年除夕,她和朋友们一起对着奔涌的江水,许下了愿望。   “我要打进世锦赛!”   “我要考上理想的大学!”   “那我要拿全国游泳联赛的冠军!”   “我要一个大满贯!”   “那我就保佑我朋友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后来的谢拾安,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一身伤病,直到退役,也没有拿到大满贯,好在身边还有一个豆芽菜在陪着她。   简常念是半路出家被严教练捡回省队的,刚到省队的时候被人戏称为“豆芽菜”。   她孱弱、不自信,心里却又装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谢拾安退役后,她成为了全国首位获得羽毛球大满贯的女性运动员。   她获得大满贯后的第五年。   国内首部以运动员为题材的纪录片《流星》上映,并一举斩获了柏林电影节的最佳纪录片奖。   影片的最后,浮现了一行小字。   “谨以此片献给所有挣扎向上的灵魂。”   羽毛球·双女主·双向奔赴·HE   天才x努力家,三岁年龄差。   “风会改变羽毛球飞行的轨迹,而我的落点是你。”   ps:“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出自——清·顾贞观《金缕曲(二首)》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常念,谢拾安 ┃ 配角:若干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的落点。   立意:献给所有挣扎向上的灵魂。 第1章 时代   东京新国立竞技场。   虽然已是午后,骄阳似火,但等候入场的观众们仍然排起了长队。   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子举着两支冰棍从路边的便利店里跑了出来,冲过马路,径直塞到了同行伙伴的手里。   “喏,给你,这大热天的,可晒死我了,怎么还不能入场啊,我好想看简常念打比赛!”   同伴笑笑,把手里挥舞着的小国旗反手插进背包里,腾出手来拿冰棍,朝周围努了努嘴:“我估计啊,今天下午有一多半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吧。”   东京华人不少,再加上简常念作为国家羽毛球队的头号种子选手,喜欢她的人不在少数。   这场比赛若能拿下,那么她就将是全国首位获得大满贯的女羽毛球职业选手了,自然是万众瞩目。   旁边有人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几个年轻人也凑了过来:“你们也是来看简常念比赛的啊?”   一开口就是地道的京片子,几个人笑成一团。   “对,没错,我从北海道过来的,你呢?”   “我?我国内飞过来的。”   ……   几个人寒暄了几句,又聊起今天的比赛,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女孩子看了看腕表,该进场了,叹了口气。   “不过她今天的对手是金南智啊,四年前的里约奥运会上,简常念就曾惜败于她,就连当时世界排名第一的谢拾安,如今的女队主教练谢队也……”   旁边的同伴捅了捅她的胳膊:“想那么多干嘛,观众可以进场了,无论输赢,这都是千载难逢难得一见的顶尖对决呢。”   体育场的大门徐徐打开,像打开了另一个热血澎湃的新世界。   肤色各异的人群做鸟兽散。   马路对面的年轻人在安静地等待红绿灯,等人潮散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地走过来。   女人二十来岁左右,穿着简单的运动体恤,戴着一顶白色的鸭舌帽,黑色口罩遮挡住了大部分容貌,只露出清隽的一双眼。   女人走到刚刚人群聚集的地方,微微弯腰捡起了地上遗落的五星红旗,拂去了上面的灰尘折好后装进了裤兜里。   她弯腰的时候,手臂修长,背部线条在衣服上撑起了清晰流畅的形状。   起身后,女人仰头看了看面前高耸的蛋型建筑,转身走向了另一侧的运动员专属通道。   奥运会赛前的准备工作很繁琐,尤其是今天下午有两场决赛,分别是男单和女单,不光是对技术的考验,更考验运动员们的心态。   运动员们紧张万分,教练组自然也不能闲着,开完战术商讨会后,谢拾安就被人叫住了:“拾安留一下,其他人去备战吧。”   谢拾安转过身来,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明晃晃的“主教练”三个字。   说话的人是他们的领队万敬,如今已年过半百,来东京之前,特意去把鬓角那两撮白头发染黑了,看起来倒是年轻不少。   谢拾安是他一手招进国家队的人才,又破格提拔的教练,不光是上下级还有师徒之情,此时看着她的目光软了软,又难免有隐忧。   “常念来了吗?”   谢拾安看看表,倒是并不怎么担心:“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按理说,简常念是要和大部队一起走的,但为了备战东奥,几乎每天都加班加点地训练至深夜。   谢拾安想让她多睡会儿。   她这点儿心思还瞒不过万敬。   人是自己人,心疼归心疼。   万敬还是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这场比赛常念绝对不能输,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光是为了荣誉,为了你,为了她自己,还有……”   他话没说完。   谢拾安敛下眸子,略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今天的对手很强。”   谢拾安年少成名,一度被称为天才少女,短短数十年的职业生涯里不知道拿了多少个冠军了,这样的经历造就了她的心高气傲,闲杂人等压根不会放在眼里,能被她夸一句很强的对手,自然不是省油的灯。   她话说的平淡,但万敬留意到谢拾安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掌心里的圆珠笔。   她是拿过很多冠军没错,大大小小的赛事,奖杯、奖章、证书,林林总总快摆满一面墙。   但她还差一个奥运冠军就是大满贯。   四年前的里约奥运会上,她和简常念组成的女子双打组合一路过关斩将闯进决赛,却1比2惜败给了金南智和她的搭档。   在那之后,她远走美国,金南智转去了单打,简常念也紧随其后转了位置。   那场比赛,对于她们三个人来说,都是彼此人生的重要转折点,而对于简常念更是有非胜不可的理由。   所以此次为了备战东奥,简常念在谢拾安的安排下进行了一年多的封闭训练,为了战术保密,也为了不让对方摸透她的打法,国内的赛事几乎就不参加了,而在国际赛事上与金南智的交锋胜负在四六开。   简常念四,金南智六。   万敬跟她说这些一来是担心她们,二来也是想探探口风,毕竟谢拾安是他推荐上去的人,简常念的胜负间接也关系着两个人的命运前途,但看样子从她嘴里也撬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得长叹了一口气,挥手道:“你去吧。”   谢拾安略微点头,便转身离去,她把门拉开了一条缝,让阳光洒进来些许,然后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老严说过,好的教练和运动员是互相成就的。这不光是常念的比赛,也是我的。我会让金南智知道,属于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向来平静的眸子里掠过了一抹令人心悸的战意。   有那么一瞬间,万敬觉得之前在赛场上所向披靡的谢拾安又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这句话,还是她的那个眼神,万敬也心潮澎湃了起来。   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些许,含笑看着她:“我相信你们,我和老严永远以你们为荣。”   谢拾安唇角微勾,回了一个淡淡的笑意,拉开门走了出去。   更衣室。   滴答——   滴答——   简常念关掉水龙头,拿毛巾擦了擦脸,转身向储物柜走去,拉开柜子的门,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上笑得开怀的中年人一左一右揽着两个孩子,大一点满脸不高兴拽得二五八万的是谢拾安,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那个,则是她。   简常念拿出照片,笑了笑,眼神有些怀念,把照片轻轻地放入了上衣贴身的口袋里。   “嘎吱——”一声轻响,更衣室的门被人推了开来。   “比赛要开始了。”   简常念以为是工作人员来催促她的,谁知道谢拾安亲自来了。   柜门还大开着,谢拾安又不瞎,当然也看见了她把那张照片放进口袋里。   她无论去哪儿比赛,都会带着老严。   谢拾安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不等她再开口,简常念麻利地就把柜门合上了,动作有些急,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但此刻谢拾安的注意力都在比赛上,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就算留意到了多半也会以为她是紧张的。   果不其然。   谢拾安开口了:“不用太紧张,发挥出正常水平就好了。”   简常念一边搭话,一边从硕大的背包里掏出了球拍,最后一次检查装备。   “你知道你和老严最像的一点是什么吗?”   “什么?”谢拾安挑眉。   “啰嗦。”   “……”   喜怒不形于色的主教练疯狂做着面部表情管理。   简常念扑哧一笑,背上背包起身:“走吧,谢指导,比赛去。”   谢拾安被推着往前走,回头却看见她拿了一副旧球拍在手上,这球拍边上有点儿掉漆,虽然不影响发挥,但也不是很美观就是了。   简常念这个级别的运动员,每年不知道多少赞助商抢着想要她用自家公司的产品,但这样一场重大的国际比赛,甚至可以说是她职业生涯里的巅峰之战。   她竟带了一副旧球拍过来,这个人在搞什么名堂,而且这球拍还越看越眼熟,不就是她多年前送给她的那副么。   谢拾安别过脸去:“为什么不用新的?”   简常念笑笑:“嗐,用趁了手呗。”   谢拾安十分想揭穿她的骗局,她们做过上千甚至上万场训练,模拟各种赛时的突发状况,包括使用各种各样的球拍。   她无论用什么样的球拍都能稳定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才有资格站在这里。   在这样一场关键的比赛里,她拿一副旧球拍出来,只能说明这球拍和比赛的意义同样重大。   谢拾安不是不懂,但也只能装作不懂,淡淡道。   “你怎么还留着它?”   “你去美国之后,我一直在用它打球。”   简常念如今站在她旁边,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了,再加上一直揽着自己的肩膀走路,谢拾安略一抬头,视线相撞,那人眼里略有些揶揄,目光灼灼,笑得好看。   谢拾安直接给了她一记倒肘,把人撞开:“不就是一副球拍,赢了我再送你一副就是了。”   动作虽然毫不留情,但话却有些温暖。   简常念揉着肚子愁眉苦脸:“哎——你等等我啊,那我要是输了怎么办啊?”   “输了?输了就再练四年,全年无休的那种。”   简常念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哀嚎:“谢拾安,你究竟还有没有人性!!!”   言谈间,谢拾安走的很快,她走路的时候大步流星,背挺得很直,个子也不算矮,整个人像一柄干脆、利落的剑,和她这个人的气质一模一样。   这些年来她也变了不少,因为不再打比赛的缘故,慢慢蓄起了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低马尾,又干净又好看,露在外面的半截脖颈,修长又白皙。   简常念看的有些入神,摩挲着手里的球拍,低声道:“喂,我要是赢了,能换个礼物吗?”   半晌没等到回应,简常念自嘲般地笑了笑,只好快步跟上她,落后半步远的时候。   谢拾安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她:“你想要什么礼物?”   风带着她的话从走廊吹进来,每一个字都落进简常念心底。   她呼吸都窒了窒,手紧张地扣紧了另一侧裤兜里的绒布盒子。   逆光看不清她的表情。   谢拾安又耐心地问了一遍:“问你呢,想要什么礼物,说起来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确实没怎么送过你礼物。”   是啊,年少相识,多年好友,但正因为彼此熟稔,有些话反而不好开口了。   简常念放松下来,一摊手:“豪车、别墅、泳池、飞机,你选一样吧。”   谢拾安皮笑肉不笑:“豪车别墅泳池飞机没有,只有体能训练豪华四件套。”   简常念惨叫一声,两个人边走边闹:“救命!!!怎么会有这种公报私仇的教练啊!!!”   ***   “快看,是简常念,她出来了!”   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五分钟,一行人出场的瞬间,偌大的场馆里爆发出了阵阵欢呼,左边的看台上几乎坐满了热情的观众,一片红色的海洋。   简常念顺着欢呼声抬起头,露出一个招牌式的笑容,冲着看台挥了挥手,没等她回过神来,另一道门打开了,迎面走来一支队伍,领头的女人穿着暗金色的韩国队队服,身量与她相当,与简常念擦肩而过的时候对自己今天的对手视若无睹,反而在谢拾安身侧停下了脚步,略微偏头看着她。   “谢教练,好久不见。”   “前阵子的世锦赛上才见过。”谢拾安懒得搭理她,回话就有些尖锐,说完抬脚就要走。   金南智不避不让,依旧是笑意盈盈的,只是话里话外的,分明是在讥讽她们。   “啊,真可惜,世锦赛上的对手不是你,不然怎么说也能打个有来有回的,也不至于被3比0横扫出局。”   离得近,金南智的中文又说的非常地道,简常念听得一清二楚。   那场比赛她是输了,可竞技体育胜负乃是兵家常事,谁又能保证永远不败呢?   更何况谢拾安是有她的战术安排的。   饶是如此,大赛在即,面对此番挑衅,简常念少年心性一上来,咬紧牙关,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对方,正欲说些什么,被谢拾安一把揽住了肩膀。   在观众看来只是运动员和教练之间的互动,可实际上只有谢拾安自己知道,用了多大的劲才摁住她。   谢拾安不动声色,自是比简常念那个风风火火的性格沉稳多了:“比赛要开始了,走吧。”   金南智目送她们离去,眼底似有遗憾,低声道:“太可惜了,四年前的里约奥运会,竟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场比赛……”   谢拾安没理她,一直把简常念拖到教练席上才放开。   简常念略有些气闷地把背包扔在了座椅上,坐下来喝水,咕咚咕咚干完半瓶,才一抹唇角。   “你干嘛拦着我,不能动手我还不能骂她吗?!”   “比赛重要还是私怨重要?更何况你也知道,她就是那个性格,故意激怒你搞你心态的。”   “我……”简常念一噎,看着自己昔日的搭档,慢慢垂下头来。   “她说的没错,我也很遗憾,没能和你……再打一场比赛。”   “简常念。”谢拾安罕见地叫了她的全名。   简常念抬起头来,谢拾安冲她伸出拳,像往常无数个并肩作战的日夜一样。   “虽然不能和你站在一起,但是我们……”她空着的左手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心意相通。”   因为心意相通,所以场上站着的是谁,并没有那么重要。   数十年来的默契早就让她们心有灵犀,两个人就像一个人。   而正因为这心意相通,所以她绝不能输。   简常念终于笑开,起身与她对拳:“加油!”   ***   简常念的这一声怒吼也点燃了现场观众,一时之间加油声山呼海啸,可震苍穹。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进行的是女子羽毛球单打决赛,让我们有请双方运动员简常念、金南智入场……”   随着广播声音响起,简常念拿起了球拍,走向了球场中央。   照惯例赛前两国运动员是要握手交流的,金南智含笑走到了网前,冲她“友好”地伸出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要是你,就退役再也不打球了,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经过了刚才的那一遭,简常念知道这个人在存心激怒自己,惯用伎俩罢了。   谢拾安的叮嘱言犹在耳,因为那一句“心意相通”她心情很好。   简常念露出一个恣肆的笑容,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很快松了开来。   “我不仅不会退役,还会打败你,成为世界第一,属于金南智的时代从现在起,落幕了。” 第2章 宿敌   比赛一开始,简常念反手就是一个刁钻的网前球,但金南智也不是吃素的,游刃有余地挑了回来。   简常念后退了几步,紧盯着半空中的那抹白色尾羽,猛地一跃,长臂伸展,就是一个漂亮的跳杀!   场中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   万敬坐在教练席上,微微偏过头去,低声道:“今天状态不错啊。”   谢拾安目不转睛看着赛场,金南智以过人的反应速度化解了一场危机,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回,互不相让。   “光是状态不错,可赢不了她。”   万敬一边看比赛,一边还能分出心来和她闲话:“那倒是,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有什么战术也就别藏着掖着了吧。”   场上的简常念因为一个失误而扣掉了一分,金南智暂时领先。   背后的观众席略有些骚动,谢拾安唇角却露出了一丝势在必得的笑容。   “不急,先让她赢一局吧。”   果不其然。   简常念以大比分输掉了第一回合的比赛,双方中场休息,简常念转动着球拍走向了一旁的休息区,拿起毛巾擦汗。   一心只顾着和谢拾安说话的她并没有留意到,观众席上有一道目光自始至终都在盯着自己。   “你觉得她如今的水平如何?”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看上去有些岁数了,黑发里掺杂着几根醒目的白头发,但西装革履,显得整个人很是精神。   坐在他旁边的女人沉吟了片刻:“世界前三,如果她打败金南智的话。”   男人耸了耸肩:“老实说,在找不到对手破绽的时候先输掉一局比赛,消耗她的体力,确实是个不错的决策,可金也不是省油的灯。”   先输掉一局,就意味着简常念提前来到她的赛点了,这一局要是再输,她就可以直接卷铺盖走人了,这对于选手的心理压力会非常大。   中场休息时间快到了,谢拾安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她只是默默递了一瓶矿泉水给她。   简常念接过来灌了一大口,抹干净唇角的水渍,把水瓶递回给她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简常念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走上了赛场。   第二局开始,如那个男人所说,金南智确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经过上一回合的消耗,动作依旧不见迟缓,迅捷而又灵活。   解说席上的解说员也深深皱起了眉头:“金南智再得一分,10比5,形势对于简常念来说有些不妙啊。”   另一位解说员也接话道:“在过往的比赛中,双方共交手十五次,金南智九胜六负,可以说是极为强劲的对手了。”   “看这一球,漂亮!简常念点杀得分!比分来到了10比6。”   场上的导播给了简常念一个慢镜头,只见她高高跳起,动作干净利落,羽毛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过网落到了金南智身前,从拍子和身体的空隙间落地。   也就是从这个点杀开始,简常念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漂亮!又是一个平推!球落地,得分!”   “金南智这边也不甘示弱,勾对角,接连进攻但都被一一化解。”   “经过了上一局的失利,简常念现在的手感火热,抓住了对手的网前失误,乘胜追击,接连得分!”   “金南智反击,漂亮的高球,球落地,可惜——出界了!”   “简常念再得一分!”   短短的几分钟内,双方互有胜负,打的难解难分,比分已经来到了20比19,简常念不仅追平了比分,还反超了对手,只要再赢下这关键性的一分,这局就胜券在握了。   教练席上的谢拾安捏紧了手中的圆珠笔,微微抿紧了唇,正襟危坐。   从观众席看台的角度望下去,刚好能看见她清秀如玉的侧脸。   因着出席重大赛事的缘故,谢拾安今天特意化了淡妆,比从前不施粉黛的时候多了些昳丽,很难不吸引到人的目光,   “难得见一次,赛后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啊?”   女人收回视线,苦笑了一下:“不了,我想她……应该不太愿意见我。”   男人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怎么会,你们从前……”   女人止住了他的话头:“看比赛吧。”   和简常念纠缠了这么久,金南智的耐心早就用尽了,她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谁知道第二局一开始,简常念就像一块牛皮糖似的粘上了她,寸步不让,甚至比分还被反超。   金南智咬牙看了一眼电子计分牌,眸中狠意一闪而过,高高跳起,看似是一个跳杀。   简常念脑中警铃大作,蓦地想起训练时谢拾安跟她提起的一句话:“你要小心她的假动作,她是打快攻快杀的不错,但不代表打不了高球……”   也就在这个时候,金南智突然变招,甚至没有人看清她做了什么动作,一尾鸿羽就在她的瞳孔里越放越大。   这个时候再往后跑已经来不及了,金南智唇角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个球再赢下,双方比分20:20,就必须再打两个回合才能决胜负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嘴角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不就是假动作,谁不会似的。   少年人唇角微扬,意气风发,她半步未退,左手迅速往背后一挑,一个超高难度又角度刁钻的反手吊球迎面而来,想补救已是来不及了。   导播不得不慢放了两遍镜头才看清简常念的这个动作,羽毛球落地,全场欢呼。   21:19。   简常念以微弱之差赢下了这局比赛。   谢拾安悄悄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中的圆珠笔。   看台上的女人由衷感叹:“想不到她已经这么厉害了,拾安的战术也很成功。”   利用金南智的心高气傲让简常念故意输掉第一局比赛,瓦解她的戒心,助长她的狂妄自大。   俗话说,骄兵必败。   而简常念的观察力、反应力、肢体协调能力、耐力、爆发力……甚至是心态,都数一数二。   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输了球就躲起来偷偷哭的豆芽菜了。   看着简常念扔下球拍跑过去抱住谢拾安欢呼的时候,她的眼底似有一丝羡慕,又有一丝遗憾。   “更想不到拾安连自己的成名技都教给了她。”   第三局,巅峰对决。   上场之前,金南智和自己的教练互换了一个眼神,对方点点头,示意她放心打。   金南智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对面教练席上的谢拾安,昂首阔步走上了赛场。   余光瞥到金南智已经过去了,简常念也准备上场了,谢拾安动动唇,叫住她。   “不论输赢与否,我、老严、周沐、启东,还有滨海省队的所有兄弟姐妹,都为你骄傲。”   即使赢了第二局,还是在消耗了对手的体力下赢的,但也打的并不轻松。   谢拾安知道,第三局才是真正的考验,没有人能帮到她,她得靠自己一分一分地去打回来。   所以有些话她想现在说,给她一点信心,即使输了也没关系,简常念和她不一样,她还很年轻,所以未来可期。   谢拾安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沉静,又暗含了温柔与笃定,唇角挂着的浅淡笑意让整个人冷冽的气质如冰雪消融。   简常念没由来地鼻头一酸,是啊,她知道,即使他们不能来现场看比赛,但一定都在遥远的某个地方,看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也请老严在天之灵保佑,保佑她拿到这个世界冠军。   简常念在心底默默祈祷,伸出手像从前一样和她击掌。   “我知道,谢谢你。”   经过前两局的比拼,双方体力、耐力、都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彼此的战术也能揣摩个一二,在训练间隙,她有很多个日日夜夜都缩在宿舍里看金南智的比赛录像,回放最多的就是四年前里约奥运会的那一场。   为的就是这一刻。   简常念挥舞着球拍,奋力击球,球落在网前得分,双方比分来到了11:11,全场欢呼,中场休息一分钟,随后双方换边。   随着比赛来到后半程,战况愈发激烈,彼此都卯足了劲儿想要赢,比分很是胶着。   “多拍!56,57,58……”解说员为她们数着回合数,声音也逐渐激动了起来。   “还在打!这一球简常念接住了!”   金南智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跟简常念纠缠这么久,她理想中的比赛应该早就2:0结束了。   上一个能和她打的这么难舍难分的人还是……   一想到这里,金南智颇有些咬牙切齿,反手做了一个假动作,随即跳起来扣杀,誓要再拿下一分。   简常念目光一凛,捕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完美的挑球就要给她送回去,谁知道脚下一滑,终是失了力道,球落在自己网前。   金南智得分。   “精彩的多拍!双方足足鏖战了94拍才分出这一球的胜负!”   坐在教练席上的谢拾安微微抿了下唇,留意到她这边的场地因为落下了汗渍,地面有些潮湿。   这一球失利后,简常念也注意到了这个影响,举手示意裁判暂停比赛,重新清理场地。   裁判长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双方比分,摇头拒绝了她的这个请求。   “十分钟前你们中场休息的时候,已经交换过场地并进行了清理,请继续比赛。”   彼时比分已经到了15:14,简常念落后一分,比赛进入白热化,场内的气氛明显焦灼了起来。   东京天热炎热,即使室内场地开着空调,浑身上下也像在蒸桑拿。   简常念汗如雨下,也就是汗水流进眼睛里,她一眨眼的功夫。   金南智再次杀球得分!   简常念急红了眼,拿肩膀部位干净的衣服蹭了蹭脸,继续抬起头来比赛,但也许是越急越乱,她接连失误,又是一球被判过界。   此时比分已经来到了15:18。   对方发了一个刁钻的网前球,简常念飞身去救,摔倒在地。   教练席上的谢拾安眉头紧锁,不停按着手中的圆珠笔,那是她紧张时的表现。   万敬也皱着眉头:“回放出来了,那个球确实没过网,常念这个状态恐怕……”   “她被裁判以及场地原因影响了,刚刚我看她汗水都已经流进眼睛了,不然那个球能接住的。”   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谢拾安起身申请了暂停。   简常念回到休息区就一直坐在椅子上埋头喘气,发梢都是湿的,刚刚摔跤的膝盖也红肿一片。   队医在为她做紧急处理。   谢拾安递了一瓶矿泉水过去,看着她的伤眼底有些担忧:“还能继续吗?”   简常念猛地抬头,从牙缝里蹦出一个“能”字。   对面的金南智也在休息,又是喝水又是让队友给她扇风的,还抽空冲她比了一个不雅的手势。   简常念怒上心头,把脖子上的毛巾一摔:“你刚刚也看到了,裁判为什么不允许我们清理场地,地很滑根本站不住!!!”   休息时间有限,谢拾安不能跟她说太多,她只是捡起了她扔在座椅上的毛巾,替她擦拭着发梢上的汗珠,借着这个动作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轻轻拍了拍。   “小简,你还记得老严说过的话吗?竞技体育,赢的坦荡,输的漂亮,能打败你的人只有自己。”   自从她从美国回来执教之后,为了避嫌便鲜少在人前唤她小名。   从前都是豆芽菜豆芽菜地叫,偶尔赢了球心情好的时候会喊她“常念”,像“小简”这样亲昵的称呼,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   从前就只有老严经常这么喊。   简常念心底一热,眼眶就湿了,她把毛巾从谢拾安手里扒拉下来擦了擦脸,知道自己不该冲她发脾气。   “我走了。”   她向赛场走去的背影颇有几分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孤勇与决绝。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简常念,加油!”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全场山呼海啸。   在这滔天的呐喊声里,简常念转动着手里的球拍,昂首阔步走上了赛场。   导播镜头一转,给到了观众席,只见有人拉着“简常念,世界第一!”的红色横幅。   解说笑道:“喔,这是我国羽毛球运动员赵启东,虽然已经退役了,但简常念在滨海省队训练的时候二人曾是队友,没想到今天也来到了现场观赛。”   “不止赵启东吧,你看,她的前队友们都来为她加油鼓劲了。”   镜头掠过了一张张熟悉的脸,最后给到了谢拾安身上。   解说员接着道:“看样子简常念的伤没有什么大碍,又拿下了一分,现在最紧张的,应该是我们的谢教练了吧。”   “谢教练作为前世界羽坛名将,在她的职业生涯里曾多次交手金南智,互有胜负,可以说是宿敌了。”   “此次作为中国代表队史上最年轻的教练,这也是她第一次带队出征奥运,简常念的这枚奖牌,对于两个人来说都很重要。”   随着解说的声音,比赛进行到了白热化,无论是谁得分,现场都会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   在这滔天的呐喊声里,简常念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她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的时候。   作为新人,败北是常有的事,那个时候的她还只会偷偷躲起来哭鼻子。   是老严找到了她。   彼时老人身体还算康健,一跃就能跳上操场上的双杠,那个夜晚的星星也很亮。   老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她也上来,月光把两个人的背影拖得很长很长。   那是她职业生涯里最重要的一天,所以简常念记得很清楚,老严说:   “小简啊,打球的时候你开心吗?”   年少时的简常念稚气未脱,愣愣点头,泪水还挂在脸上,哭的一抽一抽的。   “开心,只有握着球拍的时候我才什么都不用想,只是我好像……谁也赢不了。”   老严笑眯眯地看向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去享受比赛吧,除了输赢以外,打球能让你感受到快乐,这就够了。”   “可是,我给您丢人了……”   “怎么会,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   简常念唇角微扬,猛地跳起,左手伸直调整身体方向,右手扣杀,力道之大,砰地一声,羽毛球与拍子碰撞的时候甚至发出了微弱的火花。   “简常念杀球得分!!”   全场欢呼,就连解说员也不由得为她鼓掌。   “这就是继谢拾安之后我国新生代球员的力量,即使被一些场外因素影响了发挥,但短暂调整之后还能打出惊天操作,逆转了局势,无论她今天是否夺冠,她都是无冕之王!!”   这一球落地,就连金南智也为之一震,明显感觉到她有什么不一样了,战意正在她的身上复苏。   金南智咬紧牙关,看了一眼电子计分牌。   15:18。   不能让她扳平比分,金南智深吸了一口气,反手发了一个网前球,打算来一波快攻一鼓作气拿下比赛,结果也不知道是撞了邪还是怎么的,次次都被对手挡了回来,反倒是她越急越容易失误,接连被简常念抓住破绽,扳平了比分。   18:18。   赛事进入了胶着状态,场上场下的气氛都很凝重,金南智的教练申请了暂停。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金南智的教练申请了暂停,在跟她说些什么,应该是在安排战术。”   “无论今天谁获胜,这都代表着世界羽坛上最高水平的竞技,一场无与伦比的视觉盛宴。”   尽管简常念已经超水平发挥了,但金南智也不甘示弱,在被叫停之后,及时调整了心态,球风明显稳定了很多。   双方打的有来有回。   金南智发球,简常念飞身去接,完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扑救。   简常念吊球,金南智哪怕摔倒在地,也要把球给她送回去。   就连解说也不由得感叹:“双方球员已经不是在尽力比赛了,这是在用命去拼啊!”   18:19。   19:19。   19:20   20:20。   场下的观众们大气都不敢喘,都在等着这最后关键的两分。   而场上的两个人都停在网前纷纷喘着粗气,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简常念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金南智也好不到哪里去,疯狂吞咽着口水平复呼吸。   这是体力、耐力、技术、心态的巅峰对决,也是简常念代替谢拾安与金南智的宿命之战。   四年前里约奥运会上的遗憾,就由她来亲自圆满。   简常念直起腰,该她发球了。   很奇怪的,在最后的时间里,她竟然没有多少紧张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滨海省队训练的时候,重复着发球、挥拍、击球的机械性动作。   那时候的天就跟现在一样蓝,也是盛夏七月,骄阳似火,训练也很辛苦,但简常念觉得很快乐。   那个时候的她身边有谢拾安、有她最好的朋友周沐、还有老严,以及其他一些小伙伴。   尽管在名为岁月的这场漫长旅途中,大家都走散了,但在这个瞬间,仿佛还能听见他们一齐在耳边喊她的名字,要她加油。   简常念的唇角浮起了笑容,动作越来越轻灵敏捷,甚至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用返璞归真来化解金南智的次次攻击。   又是一个后场高远球。   解说员的声音越来越兴奋:“简常念的这波反击实在是漂亮,只是我感觉这球怎么要出界的样子……”   白色的鸿羽划过半空,如流星坠落。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导播慢镜头给了回放,球稳稳落在线内,而金南智判断失误没有及时回防。   “漂亮!简常念这球没有出界!!她离世界冠军,只差这最后的一分了!!!”   伴随着全场欢呼,电子显示屏亮起,21:20,简常念离世界冠军还有一步之遥!   谢拾安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些,整个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才觉得掌心里都是汗。   轮到金南智发球,她看一眼对面的简常念,这个时候彼此的眼底都是如出一辙的破釜沉舟。   金南智咬咬牙,高高跳起,打算用一个漂亮的跳杀来掀开决战的帷幕。   简常念留意到了她的动作,往后退了几步高高跳起,长臂伸展,架拍,准备接球,但也许是因为速度过快,她只听见了鞋底踩在地上发出的轻响,还未来得及动作,就已失去了平衡。   谢拾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圆珠笔因为太过用力而飞了出去。   圆珠笔落地,绿茵场上传来了沉闷的声响,简常念重重倒了下去,后脑勺着地,球拍脱手,白色的羽毛球落在她身边,全场寂静。   有那么一个瞬间,谢拾安眼前一黑,里约奥运会赛场上发生的一幕幕又飞速掠过了脑海。   这场景是多么似曾相识啊,只不过躺在地上闭着眼睛的是简常念,而在场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的,是自己。   她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小简,简常念,醒醒,站起来!医生!医生!”   一旁的队医率先冲了出去,而谢拾安推开其他人的阻拦,一步越过休息区的栏杆,径直奔了过去。   坐在看台上的女人也愣了:“怎么会这样,一分之差,难道又要……”   坐在她另一边的是个年轻女孩子,看见这一幕,带着哭腔小声嘀咕:“四年前的里约奥运会上,简常念和谢拾安组成的女子双打也是对战金南智和她的队友,在赛点局的时候,谢拾安的腿伤发作突然摔倒才不得不终止了比赛,含恨拿了银牌,难道历史又要再次重演吗?”   观众席上一片寂静之后,拉着横幅的那块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简常念,站起来!”   身旁的女孩子也跟着一起声嘶力竭地喊:“简常念,起来啊!”   女人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男人。   男人耸耸肩:“老实说,我不觉得她还能继续比赛,膝盖已经受伤了,后脑勺着地,凶多吉少,运动员的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赢不了这次也还有下次。即使她真的站起来了也不一定能……”   话音未落。   女人已把手拢成了喇叭状,时隔多年,再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简常念,站起来!”   “简常念,站起来!”   “简常念,起来啊!”   “简常念……”   常念。   常念…… 第3章 校队   时间倒回2011年的夏天。   “常念,常念,你就帮帮我嘛,就当我求你好不好嘛?大不了事成之后的奖金咱们俩对半分?”   面对女孩子诚挚的恳求,简常念不为所动,拿肩膀部位干净的衣服蹭了蹭脸上的汗水,从地上搬起一个汽车轮胎架到了车轱辘上。   “不帮,你没看见我正在上课吗?”   女孩子绕着她转来转去,有些气鼓鼓的。   “你这上的哪门子课啊!老师也不在,同学都跑完了,就留你一个人在这脏活累活什么都干!”   “技校,不都这样。”   简常念已经习惯了。   她来这里已经有半学期了,在这半学期里,什么同学之间打架斗殴,谈情说爱,争风吃醋,老师迟到早退之类的事,屡见不鲜,和正常高中那种浓厚的学习氛围简直是天差地别,再加上她报的是汽修专业,全年级就她一个女生,虽说物以稀为贵,但她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论家世她比不上城里的同学,论样貌又矮又不会打扮,穿着也很土,性格还木讷。   可能唯一的优点就是适应能力比较强,老师不来她就主动去问自己琢磨,同学们迟到早退不来上课,就属她在车间里待的时间最久。简常念想着两年忍忍也就过去了,学点技术出来外婆也就不用再那么辛苦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要做针线活纳鞋底补贴家用了。   一说到这个,周沐就更来气了:“我说你怎么就突发奇想报了这么个学校,明明成绩那么好,和我一起上高中多好啊,还能有个伴!”   听她说起这个,简常念也有点烦,她和周沐虽然是同村,从小一起长大的,但周沐父母都在,挣两份钱,家庭条件自是比她家要好的多。   “我说你烦不烦?重点高中不用上课啊?又是翻墙过来的吧?我这就去找我们老师……”   简常念把手上的工具一扔,转身就走。   周沐赶紧追上去拽住她的衣服,生怕她走了,说话就像连珠炮似的一气呵成:“诶诶诶,别呀,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想请你帮忙!!”   “这周五我们学校和江北二中有个羽毛球友谊比赛,市里一家体育用品公司赞助的,赢了有一千块奖金呢,还送球拍!本来我都和人说好了一起打双打,但是她昨天骑车回家腿摔伤了站都站不起来,名我都已经报了,明天就要开赛了,总不可能退赛吧……”   周沐摇着她的胳膊,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硬是挤出了两滴泪花:“算我求求你,和我一起去吧,你羽毛球打的那么好,我们组队一定能拿第一的!”   虽说周沐这个人嘴有点碎,有时候还挺没心没肺的,不过从小到大对她倒是真心的好,她也是真受不了女孩子撒娇那一套。   “得了得了,眼泪收一收,肉麻死了。怎么,你像是缺钱的人吗?”   周家父母就这一个女儿,别说是一千块钱,她就是要个十万八万的,也得掏心掏肺地给宝贝女儿弄来。   “我……”周沐一噎,脸色就有点红,跺了跺脚,撒开她的衣服。   “你就说你去不去嘛!!”   “报名了也可以退赛,打不了双打,就打单打嘛,赢不了就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干嘛非得拿冠军呢,你不说清楚,我就不去。”   反正这会车间没人,闲着也是闲着,简常念难得起了一点捉弄人的心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周沐气急败坏,径直扑上来挠她痒痒,简常念躲闪不及,被抓个正着,一时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才把人推开。   “好了,好了,我去还不行嘛!!!”   得到了满意答复的周沐这才撒手。   “这还差不多。”   “不过,你还是得告诉我,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玩闹了一阵都有些累,两个人坐在地上靠着汽车休息,头顶上的大排扇呼呼转着,送来一阵清凉的风。   简常念是她的好朋友,她不想瞒着她。   周沐的脸色还是有些红,轻轻垂下眼睑,用很轻的声音道:“学长也会去看比赛。”   “我懂了,你想引起他的注意。”   刚刚还有些脸红的周沐就差扑过来掐她脖子了。   “好好的人她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好了好了,别闹了,热死了。”简常念好不容易才把人扒拉开。   “周五几点?”   “七点开始,在二中体育馆,我放学后就来找你一起过去。”   “我顶替你同学的位置不会被人发现吧?”简常念还是有些担心。   “你就放心吧!一个友谊赛而已,我都跟我们队的说好了,二中羽毛球队和我们有些过节,他们也很想赢的,而且去二中比赛,谁也不认识谁,怎么会知道你是冒名顶替的。”   “那就行,不过要是赢了,奖金可得对半分,还有球拍……”   “行行行,只要你愿意去,给你,都给你!”说话间,周沐看了一眼手表,猛地惊叫起来,一溜烟就跑出了车间。   “完了完了,体育课要下课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周五见啊!”   不等她回话,人已跑得没见影了。   简常念抚额,还好两所学校就在隔壁翻个墙就行,否则她再多来几回,恐怕还能练出个跑步冠军来。   周五下午,因为有些离家远的同学要坐车回家,技校放的一般都比较早。   简常念上完课回到宿舍,几个舍友们已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准备出去玩了,见她还没有要收拾东西离校的打算,其中一个圆脸女生眼珠转了转,凑上前来。   “简常念啊,你这周不回家吗?”   简常念从柜子里取出了自己唯一的一副羽毛球拍,拿干净毛巾轻轻擦拭着上面落下的灰尘,头也没抬。   “明天回。”   “那你跟我们一块出去玩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约了外校的几个帅哥,一起去唱K,说不定还能……”   女生眼波流转,有几分故作成熟的媚态,撞了撞她的肩膀。   因为整个汽修专业就只有她一个女生的缘故,只好和别的专业混住一个宿舍。   简常念知道她,护理专业一班的班花,有时候在车间干活,总能看见她和不同的男生牵手漫步在操场上,神态十分亲昵。   她口里的那些外校帅哥,不外乎就是一些染着花花绿绿头发的社会闲散人员。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不讨厌,但也不想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我今天有事,你们去吧。”   想到上周约会时,“大哥”给她布置的任务,让她再找几个年轻妹妹一起玩。   圆脸女生眼珠一转,笑容更诚恳了些,扒着她的胳膊嘟嘴撒娇:“哎呀,你就去嘛,我们宿舍大家都去,一起玩嘛~再说了,你都住进来这么久了,还没和我们一起出去玩过呢。”   简常念正在擦拍子,猝不及防被人一扒拉,球拍一晃,磕到了桌沿上,顿时拍框上擦出了一道划痕。   她心里一紧,情急之下赶紧把人甩开,心疼地摸着掉漆的那块。   “说了不去就不去,你们自己玩吧,我有事。”   她心里急,下手没留意轻重,女孩倒退了两步,好不容易站稳,脸上花容尽失。   “简常念,你别给脸不要脸!让你跟我们一起玩是给你面子!”   其他几个人见势不好,也都围了上来。   “对啊,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让你跟我们一起玩是看的起你,你不去就不去,干嘛要动手推人啊!”   “我没有!是她先动手扒我胳膊,撞到我球拍了!我甩开她而已!”   简常念起身大声反驳着。   见她也站了起来,那一伙里一个又高又壮的女生,走近动手搡了她一下。   “干什么干什么吼什么!你跟谁说话呢!还不赶紧跟圆圆姐道歉!”   “我没错,道什么歉!”简常念梗着脖子,仰头看着她,分毫不让。   “你……”   高个子女生一噎,往常只是觉得她性格木讷,不怎么爱说话,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坚决,一直不肯道歉服软,看着她冷冰冰的眼神,一时被吓住了。   被称作“圆圆姐”的女生一声尖叫:“不就是一副球拍,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这么喜欢它,我还非要弄坏了,给我打!!”   简常念依旧梗着脖子,她向来不喜欢和人争执,更是没遇到过这种欺负,微微红了眼眶,死死盯着她。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跟你道歉的!”   另外几个女生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简常念不卑不亢的态度颇让她有些下不来台。   圆圆指着她的鼻子就骂:“怕她干什么!一个农村来的废物,就是闹到老师那里我也能摆平,今天你们要是不动手,就别怪我不拿你们当姐妹了!”   刚刚第一个动手搡她的高个子女生一听这话,咬咬牙,率先扑了上去撕扯她。   反正有人背锅,简常念这种在学校里没背景也没人脉的,打了也就打了,谅她也不敢说什么。   “不就是一副球拍,圆圆姐要多少有多少,放手!放手!给我!”   有第一个动手的,就有第二个。   混乱中她被人推来搡去,也不知道究竟挨了几巴掌。   简常念弯下腰,死死抱着羽毛球拍,不让他们抢走,用背和头迎接着她们的拳打脚踢。   “放开我!别动我的球拍!!这是我外婆送给我的……”   眼看球拍要被她们抢走,简常念也不管是谁,死死咬住了对方的虎口,带着哭腔哽咽。   高个子女生吃痛,一拳砸在了她的太阳穴上,简常念眼前一黑,整个人脱力摔倒在地撞翻了椅子。   动静太大,这一层楼的宿管终于闻声赶来了,径直推开门,喝道。   “干嘛,干嘛呢!我告诉你们班主任去!!”   “没……没干嘛,我们就是闹着玩呢。”   圆圆看简常念还在地上趴着,赶紧过去把人扶了起来,摆出委委屈屈一张脸。   “简同学,你没事吧,都怪我,太不小心了……”   宿管白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简常念,心里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只是个宿管,又不是她们班主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事就好,周五了,要回家的就赶紧回家,别在宿舍里打打闹闹的!”   “是是是,阿姨,我们这就走。”   圆圆笑脸相迎,送走了宿管,看时间也不早了,拿起包临出门的时候又狠狠剜了一眼简常念。   “你给我等着。”   ***   等出了校门,周沐已经在等着了,一见着她就大惊失色地围了上来。   简常念脸上,眼角旁边,好大一片乌青。   “你这是怎么了?谁打你了?!是不是她们又欺负你了,我去……”   眼看着她有找人算账的打算,简常念一把把人拉了回来。   “哎,算了,都放学了,再说了,晚上不还要打比赛么。”   现下已经六点多了,再晚恐怕就要赶不上比赛了,周沐只得恨恨跺脚,同她边走边说。   “那也不能让她们这么欺负啊!你平时给她们拿课本、买水、送零食、打饭、洗衣服还不够吗?!这都动手打人了,你们老师就不管管吗?!”   “我和她们又不同班。”简常念这会才觉得脸有些痛,说话龇牙咧嘴的。   她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噜了一声。   下午光顾着和她们打架了,倒是没来得及去食堂吃饭。   周沐白了她一眼,挽住她手臂继续走。   “那也不能老让人欺负呀,你还是得找个机会,跟你们班主任说说,实在不行就换个宿舍。对了,你应该还没吃饭吧,走走走,二中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卖炒饭的,一块去尝尝。”   简常念心底一暖,刚想拒绝,就被人连拖带拽拉着走了。   “你快点,再晚就赶不上比赛了。”   ***   “老板,两份火腿炒饭,加鸡蛋。”   “我……”简常念刚想开口,就被人堵了回来。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就算吃,恐怕在食堂也是两个馒头加咸菜,能吃饱吗?我还没吃呢,陪我再吃点儿。”   话音刚落,周沐又问老板要了一个煮熟的鸡蛋,剥了壳给她滚脸。   “你这伤明天回家你外婆看见指不定得心疼死,你老让人这么欺负也不是个事啊,要不然我让我们学校高年级的学长过去警告警告她们……”   从小到大除了外婆,也只有周沐是真心待她好了。   简常念眼眶一热,赶紧把她手里的鸡蛋抢了过来低头自己敷着。   “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了,我看她们也不是好对付的,认识的也多半都是些社会上的人,我改天跟班主任提一下换宿舍的事就是了。”   “那她们要是再欺负你,你一定要跟我说啊。”   “好啦好啦,知道了,快吃,吃完还得去比赛呢。”   ***   江城市区不大,学校几乎都坐落在了最热闹的同一片地方,虽已放学,但周五的傍晚,学校门口仍然是摊贩云集,热闹非凡。   离简常念她们不远处的刨冰摊子前停下了一辆自行车,男孩子伸出手递钱,笑容爽朗,声音清脆。   “阿姨,三份刨冰,多加点水果。”   也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把他的话送进耳朵里,隔着几米远,周沐唰地一下就回了头,手里勺子上的米饭掉完了都不知道。   “程……程学长……!!”   简常念抽空抬头瞟了几眼。   男生骑在车上,侧身对着她们,戴了一顶鸭舌帽,鬓角理得很短,看上去精神又清爽,穿了一件白色短袖,同款运动短裤,脚上踩着一双她叫不上来名字的运动鞋,不过宿舍里那个圆圆也有一双同样LOGO的,应该不便宜。   “嗯,是不错。”   “什么不错啊,你不觉得他很帅吗?!学习又好,游泳又强,已经入选省游泳队了,据说下个学期就不来了,专门休学去练游泳了,我们学校好多女生都喜欢他呢!”   一提到学长,周沐就像被按下了夸奖开关,无数溢美之词喷薄而出,听得简常念脑瓜疼,故意撺掇她。   “那你还不赶紧过去打个招呼。”   “我……我和他就是新生报名那天有一面之缘,他看我东西多,就主动帮我把东西提到了宿舍楼下,那么多人,他应该不记得我了。”   “啧,新生人那么多,怎么就只帮你提,不帮别人提啊。”   周沐听了她这话,脸色一红,就要扑过来挠她。   “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简常念刚把米饭送进嘴里,一边躲一边支支吾吾的。   “唔……你再不去打个招呼,人家可就走了啊。”   一听这话,周沐回头望了一眼,似下定了重大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然而她刚抬脚,男生取了做好的刨冰,调转了车头,看也没看她一眼就骑走了。   周沐就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样瞬间泄了气,有些闷闷不乐地坐了下来。   简常念的目光顺着男孩离去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校门口的树荫下,那个男生正和两个女孩子说说笑笑的,买的刨冰也递给了她们,隔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能感觉的到他们之间应该非常熟稔。   刚刚撺掇她的人有些于心不忍,简常念放下勺子:“吃完了吗?吃完了我们就先进去吧。”   ***   “难得休息两天,在家睡觉打游戏看剧不好吗?非要跑这来看什么比赛,这种比赛有什么好看的,小孩子过家家都比这个有趣。”   “你训练那么辛苦,一放假就是在家里憋着,橙汁儿这不也是想让你出来散散心嘛。”   “散心?爬山跑步游泳跳水打游戏哪样不能散心,非要跑这来看什么比赛。他啊,指不定就是看上了哪个学妹,不好意思开口,来让我们给他当陪客的。”   绰号“橙汁儿”的男孩子四下看了两眼,连忙作揖求饶的:“姐,姐,我叫你声姐,求你了,小声一点,这比赛我爸他公司办的,指不定有他的什么眼线,让他知道了我不写作业出来玩,回家又得挨打。”   眼看着前面三个人说说笑笑的,简常念就要快步越过他们,眼不见为净,又被周沐死死拽了回来,两个人挤眉弄眼的,一个要超车一个要刹车,互相角力,谁也不肯先撒手。   因她们这一阵骚动,走在前面的程真回了下头,简常念发誓,她在周沐脸上从未见过如此温柔、和善、含情脉脉的笑容,就像庙里塑的泥菩萨一样慈眉善目,普度众生。   简常念使劲掐了一下自己才忍住不发出任何笑声,等程真回过头去,瞬间破防,哈哈大笑起来。   周沐扑上来捂她嘴:“别笑了!别笑了!再笑我死给你看!!!”   “好了好了不笑了,话说,你认识他旁边那两个人吗?”   刚刚一路走来,周沐都在观察回想,此刻摇了摇头:“学校里好像没见过。”   简常念若有所思看着前面三个人,程真走在中间,左边那个女生个子稍微矮一点,长发及腰,穿了一身简约的连衣裙,从背影看应该长的也不差。   据周沐所说,程真身高在180左右,而右边的那个女生只比程真矮了一个头,目测身高在175上下,在女生里算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了。   高个女生扎了一个高马尾,上身运动短袖,下面穿了同色系的运动短裙,手腕上戴了一个蓝色的护腕,身高腿长,肩窄腰细,很是酷飒清爽。   她倒是鲜少见过这么高,这么有气质的女生,颇有些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谁知道对方似有所觉,回了一下头。   视线相撞,简常念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样,心脏突突起来。   她慌忙垂下头,女生则转过脸去,拍了拍程真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看来喜欢你的人还真不少。”   “说什么呢,我可是只喜欢二中的那个学妹……”   人已经走远了。   简常念还沉浸在刚刚的那一眼里久久回不过神来,高个女生皮肤很白,侧颜如玉,眼睛很漂亮,发色乌黑,整个人有一种冰雪般的质感。   “常念,常念。”周沐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没什么。”简常念迅速回过神来扒开她,岔开话题。   “你的队友们呢,来了吗?”   “来了来了,那可不就是!李佳佳!”   “周沐!这里!”   远远的,一行人就挥起了手,周沐赶紧拉着简常念一溜烟跑进了体育馆里和人团聚。   赛前的准备工作。   李佳佳把周沐拉到一旁,小声道。   “这就是你找的人?能行吗?”李佳佳边说边回头看了一眼简常念。   简常念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穿着一件旧灰色T恤,脚上的运动鞋还有补丁,看上去有些木有些土,不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样子。   简常念不是听不到,她习惯了,她只是坐在一旁拉开背包拉链默默给球拍缠着缓冲膜。   倒是周沐看上去比她激动多了。   “怎么不行了!她以前在我们镇上的中学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连我们体育老师都夸她有天赋呢!”   旁边有男队员过来阴阳怪气。   “什么?镇上的中学?我看要不还是弃赛算了,你非得弄一个人过来一起打女双,咱们队缺这一个冠军吗?真是。”   周沐气的跺脚,丢下人跑了。   “等着看吧你们!”   见她气冲冲地跑了回来,简常念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声道。   “周沐……”   “没事,他们不相信你,我相信你。”周沐从书包里取出同学的校牌,别在了她的胸口。   “我们联手,肯定能拿冠军!你就有钱了,还能换一支新球拍……”   简常念心底暖洋洋的,笑了笑,冲她伸出手。   “好,我们加油。”   周沐清脆地和她击了个掌。   “加油!”   ***   比赛开始,场馆内热火朝天,场外的操场上两个中年人正悠闲散着步。   “我说老严啊,回来都不打声招呼,还是我去问了老万才知道,不厚道,今晚可得你请客啊。”   “嗐,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有什么好张扬的。”严新远负手踱着步,和好友宋威边走边聊。   比起前几年见他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严新远明显苍老了许多,发顶秃了,鬓角也有了白发,背也微微驼了起来。   “虽然……但你好歹也在国家队干了这么多年,怎么能让你说走就走,依我看,要不还是我给你托个关系,找个学校当体育老师,平时也就上上课,还有寒暑假,轻松,安心干到退休算了。”   “怎么,你这体育老师还没当够,还要再拉我一个?”   严新远当初还在国家队打职业的时候,二人曾是队友,相交多年,无话不谈,只是后来宋威因伤退役后便回到了家乡当老师,一待便是这么多年。   聊起往事,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啊,就是喜欢和孩子们相处,看着他们感觉自己也年轻了起来。”   严新远听到这里,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我还是想当教练。”   “我知道你还有梦没完成……”宋威欲言又止。   不远处的体育馆里传来了阵阵欢呼声。   严新远岔开了话题:“哟,这是打什么比赛呢?”   “嗐,这不是学校把场地租给了一家体育用品公司嘛,办了个羽毛球联谊赛,都是各个学校的校队来玩的。”   一听羽毛球比赛,严新远来了兴致,拉着人就走。   “走走走,去看看,我说你也真是的,自己的校队比赛,你个体育老师一点也不上心。”   “这有什么好上心的,说白了就是一帮孩子们打着玩玩……” 第4章 帮忙   “来了来了,快看,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是不是长的很好看!”   程真趴在二楼观众席的栏杆上死命冲他的小学妹挥着手,奈何人家压根没往这儿瞅一眼。   谢拾安背靠着栏杆吸着手里的冷饮。   “不用看我都知道人家压根没理你。”   “嘿,我说,给自个儿积点口德成吗?我这不是要休学了吗?以后恐怕就得天天训练,再也见不到了。”   “岂止天天训练,还要严格控制饮食作息,早上六点起来跑操,晚上11点才能休息,熄灯前还要点名,可比高中管的严多了。”   一旁的女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拾安,看在橙汁儿请我们吃刨冰又喝饮料的份上,少说两句吧。”   谢拾安哼了一声,这才作罢。   “看在语初的份上,放你一马。”   “你从小就听她的话挤兑我,咱俩从幼儿园起可就是同班同学了啊,也没见你听我的。”   “同班同学又怎么了,我和语初还是邻居兼队友呢。”谢拾安故意挤眉弄眼,这一句“语初”叫的那叫一个亲昵无间。   三个人从小一个小区里长大的,乔语初家和谢拾安家是门对门的邻居,而她因为和程真年纪相仿,从幼儿园起,两个人整整做了十二年的同班同学,直到程真搬家高中去了就近的城南一中就读,而从小到大,谢拾安的一大兴趣爱好,就是挤兑人,准确来说,是挤兑他。   程真气的哆嗦:“你……你你你你这个跟屁虫!”   “你说什么?”谢拾安捏紧了手中的饮料瓶子。   “跟屁虫,跟屁虫,略略略。”程真一边说一边往乔语初身后躲。   谢拾安也不跟他啰嗦,就要动手。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扭打在一起,场面分外血腥,真是冤家路窄,见不得也离不得。   乔语初扶额,左手拉过一个,右手把谢拾安拽进怀里,统统按在了栏杆上。   “好了好了,看比赛哈,哟,不错,橙汁儿,你的小学妹得分了啊。”   一提到小学妹,程真什么都忘了,乐的眉眼都开了花。   “学妹,加油!!!”   一旁的谢拾安直翻白眼:“又不是一个学校的,叫什么学妹套近乎也不嫌瘆得慌。”   “你懂什么?全天下漂亮好看性格又温顺的妹妹都是我学妹,当然,某人除外哈。”   这话说的谢拾安又要踹他,却被乔语初拦住了,她指着场下左边一方,语气颇有些赞赏。   “不错啊,通过快速勾对角让对方疲于奔命露出了后场的破绽,反手就是一个点杀压线得分,这一波有点水平啊。”   和程真一听到“学妹”两个字什么都忘了一样,谢拾安一听到羽毛球相关内容,什么都可以抛诸脑后,此刻也聚精会神看起了比赛。   场上进行的是女双的比赛,右边的两位选手其中一个穿粉色衣服及肩短发的,就是程真口中的小学妹,江北二中的校队队员。   而左边的两个,胸口的校徽和程真的一模一样,是城南一中的队员。   场上的局势只有开局江北二中这边得了几分,很快就被追平,刚刚那个球落地,已经被反超了。   双方换边发球。   周沐和简常念互相击掌以示鼓励,同时余光悄悄瞥了一眼上面,小声道。   “常念,常念,我怎么感觉他在看我啊,我好紧张,手心里都是汗。”   简常念也好久没打球了,转动着手里的球拍,人多的地方她也有点紧张,但此时此刻只得调整着呼吸,一心一意只盯着对面的动作。   既然站在了赛场上,她还是很想赢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想别的,还想不想赢了。”   “想想想,发球,发球。”   站在门口观赛的严新远乐呵呵地指着场地中左边的一方:“看见没,城南一中穿灰色衣服的那个女生,一个顶俩,可比你们二中的强太多咯。”   宋威也纳了闷了:“嘿,往常也和他们打过比赛,没听说过城南还有这号人物啊。”   严新远边看比赛边摇头晃脑做着点评:“身体协调性不错,但缺点爆发,技术嘛,有一些模仿其他世界名将的影子,在同龄人中算出类拔萃的了,但给我的感觉就是基础打的不好,步法不扎实,所以打出来的球欠点火候,说严重点就是虚有其表,没有学到其中精髓所在,可惜了。”   看台上的谢拾安也来了兴致,支起了脑袋,捅了捅程真的胳膊。   “哎,橙汁儿,左边,左边那个穿灰衣服的女生不是你们城南一中的么,把你的小学妹打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毫无还手之力哟。”   眼看着学妹第一局就要输了,程真正烦着呢:“去去去,不就是输了一局么,第二局肯定能打回来!”   话说完,他也多看了那灰衣女生几眼,心里直犯嘀咕:“我怎么没在学校里见过这人啊,难不成是新生……”   乔语初和谢拾安对视一眼,一个耸肩一个摊手,表示没辙。   程真是外行,看不出来场上实力悬殊,她们却知道,别说再来一局,就是再来十局也赢不了。   程真和他的小学妹多半是要心碎太平洋了。   中场休息,程真跑下去给她的小学妹送水去了。   简常念也拧开了矿泉水瓶补充着体力,周沐手上拿着半瓶水却不喝频频往身后望,程真正给他的小学妹忙前忙后,又是扇风又是递零食的。   周沐一使劲,矿泉水瓶都快让她拧歪了。   简常念看不下去一把夺了过来:“行了行了,不喝也别浪费东西。”   “他……他到底还是不是城南一中的啊!怎么跑去江北跟人家跑前跑后的嘻嘻哈哈!”   看着自己的对手和程真羞涩互动,眉来眼去的,周沐鼻子都要气歪了   简常念咕嘟咕嘟喝完了半瓶水,拿手背抹了抹唇角的水渍。   “你还看不出来吗?你的学长啊……”   她话音未落,刚刚还怀疑她水平的李佳佳也凑了过来,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行啊,看不出来你还蛮厉害的。”   简常念往旁边侧了侧身,神色如常。   “没有,对手也很强,是我和周沐配合的好。”   果然,李佳佳又去拉住了周沐的手。   “我就说嘛,一人成木,二人成林,看你们配合的这么好,我都想打双打了。”   就这打比赛的一会功夫,程真的眼睛跟个锥子似的,一直盯着这里,第一局刚结束就往下跑,虽然去的是江北那边,但也让李佳佳有些羡慕。   “我跟你们说,对面的那个穿粉衣服的那个女生,也是很厉害的,第二局你们可千万别给机会,一鼓作气赢下她们。”   周沐摩拳擦掌:“那可不,好让他们江北知道知道谁才是江城市高校第一。”   李佳佳四下瞅了瞅,示意她们两人凑近些,压低了声音道:“就那个穿粉衣服,霸着学长不放的那个,叫孙倩,耍过很多朋友,有社会上的,也有学校里的,听说才高二就已经……”   李佳佳欲言又止,脸色有些红。   都是青春期的孩子,周沐腾地一下就红了脸,捂住了嘴,半天才回过神来,义愤填膺的。   “不是吧,那她还和学长走的那么近!”   “这事我也是听我在江北上学的表哥说的,学长是咱们学校的,肯定不知道内情啊!”   “不行,我得去……”周沐说着就要往外走。   简常念一把把人拽了回来:“我想上厕所陪我上厕所。”   “我……”周沐还想说什么,简常念揽过她肩头,把人半拖半拽着拉走了。   “快点快点,来不及了。”   身后李佳佳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冲她们招着手。   “周沐,第二局加油,你们可得给她点颜色看看啊。”   ***   看着简常念和周沐离开了场地,江北二中穿粉色衣服的那个女生想了想,小声跟队友说了句什么,也放下球拍,朝那个方向过去了。   程真跟他的小学妹献完殷勤,又回到了看台上和好友们聊天,长吁短叹的。   “你们不知道,我是在校外的奶茶店遇见她的,她在那兼职,后来跟他们店长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在江北二中上学,单亲家庭,妈妈身体不好,每周要去医院做两次透析,此次参赛恐怕也是冲着奖金来的。”   乔语初听了这话,看了一眼谢拾安,那个人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依旧懒懒靠在了栏杆上听着MP3。   她想了想,还是没把他的小学妹必输的事实告诉程真。   直到周沐从洗手间出来,她还是有些忿忿不平的。   “你刚为什么要拦着我去找程学长啊?”   “你跟他说他会信?再说了,李佳佳既然早就知道这些,为什么不自己去告诉程真,而且这种道听途说的事,未必是真的……”   也许是背后真的不能说人,简常念没走几步,一抬头,就撞上了话题女主。   女生见她们留意到了自己,慢慢走上前来,揉搓着衣角,头埋的很低,声如蚊蚋:“那个……我叫孙倩,是江北二中的校队成员……”   一见是她,周沐压根没什么好气。   “我知道你叫孙倩,早就大名远扬了好吧,常念我们走,不要理她。”   见她们要走,孙倩有些着急,上前一步拦住了去路,也顾不得什么了,径直脱口而出。   “这场比赛你们能不能输给我?”   “什么?!”周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没病吧?我们凭什么输给你啊!”   “我……我知道你们很强,我和我队友加在一块儿,也打不过你们。”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似是在跟周沐说的,实际上目光一直盯着简常念,在球场上全靠简常念的杀球得分,知道这人才是胜负关键。再看她从刚刚起就一言不发,感觉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这才径直扒住了简常念的衣袖,恳求道。   “但是我有非赢不可的理由,算我求求你们了……”   “什么非赢不可的理由,你就是想在程学长面前出风头!”   被对手找上门来让球,再加上又听了李佳佳那番话,周沐肺都要气炸了,虽然不至于动手但也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一秒,多跟孙倩说一句话她都觉得晦气,拉着简常念就要走。   “你别想了!我们不可能让球的!赛场上见!”   “我真的有非赢不可的理由,我……我需要钱……可对于你们来说,这不就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比赛吗?输给我又怎么了?”见她们又要走,孙倩又扑了上来拦住她们的去路,前半段话还惺惺作态,低声下气地恳求,眼眶里含了泪水在打转。后半段话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简常念看的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还是周沐反应快,一把把人甩开:“我看你不应该来打羽毛球,应该去当演员吧!”   因着今天江北二中举办活动的缘故,体育馆里人还挺多的,洗手间外的走廊上人来人往,有不少学生的目光都被这一嗓子吸引了过来。   有人窃窃私语:“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孙倩吗?”   “对面是城南一中羽毛球队的吧,刚不是还打比赛呢吗?”   “嗐,我看城南的挺厉害的,多半是要赢了。”   “孙倩哭什么啊?不就是一场比赛吗?别不是被欺负了吧。”   眼看着周围人越说越不像话,周沐涨红了脸,大声道:“什么欺负?我们压根都没理她好吗?!是她主动扑上来缠着我和我朋友,让我们给她……”   她话音未落,孙倩又扑了上来,扒住她胳膊,泪水涟涟。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们,但我还是想和你们交个朋友,你们不愿意就算了,何必冷嘲热讽……”   周沐被撞了个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气急败坏地就要甩开这块牛皮糖。   “我说你这个人颠倒是非黑白有一套,不去演电影真是可惜了!”   不等她抬手,孙倩已自己跌落在地,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干什么干什么呢!孙倩!你没事吧!”   周沐话音刚落,一个白色的身影冲了过来,程真扒开人群,跑到了孙倩身边蹲下,神色关切。   孙倩摇摇头,揩了两滴眼泪。   “没……学长……我没事。”   程真自始至终都没望她们一眼,而是把孙倩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没事就好,比赛要开始了,我扶你回去吧。”   “你……”周沐又急又气,还有几分委屈,就要开口辩解。   简常念使劲拽了一下她胳膊,示意噤声。   程真摆明了是相信那个女生的,无论她们说什么都没有用。   虽然她也有些不忿,但不是为这个。   简常念想了想,还是在他们即将离去的时候说了一句:“你把打比赛当成什么了?不想赢,那还有什么意义。”   ***   第二局开始,简常念再也没手下留情,频频得分,零封了对手来到了中场休息。   简常念出色的球技也得到了不少掌声,相比她们这边的欢欣雀跃,孙倩那边可就是愁云惨雾了。   就连自己的队友也在埋怨她。   “我早说打不过投降算了,你非要打,这下可好,连我一块跟你丢人。”   孙倩默默红了眼眶,咬着唇一言不发。   台上的程真看的那叫一个气啊,就差捶胸顿足冲上去帮她打了。   “她……她们这不是欺负人吗?刚在洗手间门口我还看她们拉拉扯扯的,孙倩都摔地上了,为了一千块钱至于吗?!”   谢拾安不咸不淡地道:“我看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再说了,技不如人,怎么能叫欺负。”   她话音刚落,程真嗖的一下看了过来,眼里亮起的光好似找到了救星。   谢拾安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别看我,我不去。”   程真放软了声音,故意嗲里嗲气的。   “拾安,我的好拾安……”   谢拾安眉头一皱,像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连连摆手把人拂开。   “滚滚滚,别来恶心我。”   下半场开局,严新远依旧站在体育馆门口看着这场比赛,乐呵呵的。   “可以说是没有悬念咯。”   “没有悬念你还看。”   “你是没听到那个穿灰衣服的女生在洗手间外的走廊上说了什么,她说,不想赢的比赛,还有什么意义,就这一句话,哎,就值得我看下去。”   好友琢磨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你别是起了什么爱才之心了吧?”   本是一句戏言,严新远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摇摇头。   “好的运动员都是从小开始培养的,高中这个年纪,着实晚了一些。”   就在他们言谈之间,场上传来了一阵骚动,因为0:15的比分太过悬殊,孙倩的搭档心态崩了,嫌丢人撂挑子不干了。   “要打你自己打吧,反正我不打了!”   裁判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们:“那个,要不,你……”   孙倩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裁……裁判,我继续打。”   “啊这……可是这不符合比赛规定啊……”   简常念转动着手里的球拍,在网前做着防守的姿势:“你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   听她这么说,孙倩反倒把眼泪逼了回去,余光悄悄望了一眼看台上,从地下捡起球。   “裁判,我还没有认输,这场比赛就不能算是结束。”   “既然这样,周沐……”简常念看了一眼周沐,周沐懂她意思,二打一对孙倩来说不公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她讲公平,你忘了刚刚她在洗手间门口说什么了吗?!”   话虽如此,周沐向来是个嘴硬心软的,在简常念的要求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下去了。   “常念,你要加油啊,打败她。”   简常念和她击掌,点点头:“放心吧。”   反正也只是一场娱乐赛,孙倩又哭的楚楚可怜的,输赢也不差这几个球了,再加上既然双方达成了共识。   裁判无奈挥挥手:“好吧好吧,比赛继续。”   简常念最后勾的几个对角又快又狠,压根没给她反攻的机会,即使孙倩因为救球频频摔倒在地也于事无补。   她之所以打的这么激进,一来是想为自己的好朋友出口恶气,二来无论对手强弱,比赛就是比赛,就是要用尽全力。   她已经很久没打球了,血脉里仿佛压抑着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躁动着,苏醒着。   只有握着球拍的时候,她才可以什么事都不用想,脑海里只有“赢”这一个念头。   又是一个角度刁钻的网前球,擦着孙倩的球拍落地。   裁判摇摇头,又翻过一页。   比分来到了0:19。   翻盘已经无望了,但孙倩仍是强撑着球拍站了起来。   看台上的程真又急又气:“你当真不去?你也是江北校队的啊!”   谢拾安淡淡瞥他一眼:“我早就休学了。”   按照少年的性格,这个时候多半是气急败坏,又叫又跳,然后再低声下气磨她的。   谁知道程真深深看她一眼,扔下一句“谢拾安,你说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以为你也是懂孙倩这样的境遇的!千百块钱对现在的你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那是别人救命的钱!”说完掉头就跑了。   谢拾安微皱了一下眉头,抿紧了唇角。   乔语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   “拾安,我还是第一次看橙汁儿这么喜欢一个女孩,他马上就要去省队集训了,以后出来的机会肯定少,而且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个女孩确实可怜,看在这么多年朋友的份上……”   谢拾安抬起头,目光笃定看着场中的那个灰衣女生,唇角微扬,眼底有一丝战意在酝酿。   “我去,不过可不是为了他的什么红颜知己。” 第5章 棋逢   简常念瞅准时机,又是一个杀球,力道之大,羽毛球撞在球拍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孙倩飞身去救,脚下一滑,连人带拍摔倒在地,下巴重重磕在了地板上。   白色的羽毛球落在了她身边。   20:0   这场比赛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   裁判张张嘴,正准备宣布比赛结束。   一个身影从程真身边走过,抬手取下了他头顶的鸭舌帽扣在了自己脑袋上:“帽子借我用一下。”   谢拾安快步走到了场中央,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程真也反应了过来,迅速跟了过来。   “孙倩,你没事吧?”   孙倩一副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的模样,嗫嚅着:“没……没事,我还能打。”   谢拾安把她手里的球拍拿了过来,在指尖转了一圈,虽然有点轻,但勉强能用。   “接下来的比赛,我替她打。”   眼看着就要赢的比赛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周沐也急了,跑了上来。   “你谁啊你,凭什么替她打?”   谢拾安只是懒懒抬了下眼皮:“我叫谢拾安,江北二中的羽毛球校队队员。”   “你是二中校队的,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周沐一脸狐疑,上下打量着她。   “我高一就休学了,你没见过我,很正常,反正就一个球了,赢了你们血赚,输了也不亏啊,而且她伤成这样,站都站不稳,也没法再继续比赛了,是吧,裁判?”   这时有江北二中的学生认出了她,纷纷围上前来。   “学姐!是谢学姐!她回来了!”   “学姐出马,肯定能赢的!”   裁判挠挠脑袋:“这个……”   程真在一旁帮腔,挤眉弄眼的。   “裁判,裁判你说句话啊!”   说是请的专业的赛事裁判,其实恐怕也就是哪个俱乐部的半吊子,而且这裁判可以谁都不认识,但一定会因为程真父亲的缘故卖他一个面子。   “呃……这事得双方都同意才行。”   此话一出,江北二中的人对视一眼,眼底纷纷浮起了欣喜之色。   而反观城南这边,虽然也有想为简常念出头的,但都被李佳佳拉住了。   “哎,别去,反正又不是咱们队的,就当看个热闹了。”   只有周沐气的发抖:“你……你们欺负人!”   “欺负?”谢拾安微挑了一下眉头。   “你们敢说,明知道对手很弱,却频频发一些角度刁钻的网前球不算欺负?”   因为救球的缘故,孙倩的膝盖还有手肘处的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周沐心虚地望了一眼简常念,依旧梗着脖子道:“那……那是她自己技术差,没本事,怨不得别人!”   谢拾安拖长声音“喔”了一声,目光落到了一旁一言不发的简常念身上,若有所思。   “也是,技不如人不怪谁,只是,我在城南校队也有一些朋友,却从来不知道队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物。”   简常念咽了一下口水,攥紧了手里的球拍。   比起冒充别人来说,今天场上所有的犯规加起来都没这一个大,一旦被发现可能是要被取消成绩的,毕竟可以看的出来,裁判明显站在他们那边。   周沐还想说什么,被人一把拉住了。   简常念摇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这个人看上去平静淡漠,实际上绵里藏针,三言两语就能拨弄是非,戳中她们的要害,而且她对城南一中校队也很熟悉的样子,刚刚还有回旋的余地,现在是不答应继续比赛也不行了。   见她们神色犹疑不定,谢拾安唇角微微浮起了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   她拿起球拍,指了指面前两个。   “这样吧,免得让人说我欺负新人,你们两个一起上,要是赢了的话,我再掏一份奖金。”   此话一出,场馆内一片哗然。   “不是吧,二打一,这人好狂的口气。”   “我看她倒像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城南一中的危险咯。”   “哎,你说城南的敢不敢接啊?都二打一了,这不是有手就行吗?”   周沐也揽紧了自己好友的胳膊,小声嘀咕:“常念,这人是不是脑子坏了啊,即使技术再好,我们二打一,也只差一个球就赢了。”   谢拾安微微昂起头,看着对面的简常念,她未来强劲的对手,现在还只是一头羽翼未丰,獠牙尚未长满的小兽。   “怎么样,就一个球,这挑战你敢不敢接?”   好好的一场比赛,居然变成了擂台。   简常念微微咬着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一分之差,看上去是在让着她,实际上和刚才她让周沐下台和孙倩一对一单挑一样,都有那么一丝看不起对方的意思。   只是这人真的狂傲至此吗?   要知道她只要输一球就满盘皆输了,而想赢则必须连续得够22分。   简常念对自己有信心,周沐在校队里也算是中上水平,更何况两个人从小玩到大,默契非同寻常,双打不比单打,更考验两个人的配合以及抓机会能力。   在彼此沉默的几秒钟里,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怎么了,刚不是还很厉害吗?”   “这会倒吓的不敢说话了。”   “不就一个球吗?怂什么,跟她打啊!”   听着周遭这些声音,周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她的目光一一掠过这些人,落到了孙倩的脸上,胸腔剧烈起伏着,似在忍耐着什么。   孙倩见状,揩了揩眼泪,往程真身后躲了躲。   周沐兀地把眼神挪了回来,拉了拉简常念的衣角,轻声道。   “常念,我们跟她打。”   从小到大周沐都是村里的孩子王,带队爬树捉鱼摸虾,跳脱惯了,除了吃和玩什么也不上心,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坚定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简常念一愣,两个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攥紧了手中的球拍,昂首挺胸回应谢拾安的挑战。   “来吧。”   既然已敲定,周围人都很有默契地给她们腾出了场地,围在场边看热闹。   双方换边发球。   周沐与简常念擦身而过的时候清脆地击了下掌。   “加油!”   “加油。”   看着她们搞的这么隆重,大有能一鼓作气拿下她的信心,谢拾安轻轻扯了一下唇角,嗤笑一声。   “搞的这么郑重其事,好像会赢似的。”   “你……”周沐一噎:“关你屁事,还发不发球了!”   “发,当然是要发的了。”   谢拾安缓缓抬起了右手,裁判刚准备说比赛开始,她又放了下来。   “裁判,等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谢拾安嚼着口香糖,从兜里掏出了MP3,插上了耳机线,送进了耳朵里,把音量调到最大,然后才把羽毛球从地上铲了起来。   “开始吧。”   裁判被她这一系列动作搞的目瞪口呆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喊了开始。   周沐则是肺都要气炸了,还有这么打羽毛球的啊?摆明了就是瞧不起她们,一会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她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却盯着对方的起手动作,身体下意识地就滑了出去。   看着她的起手姿势,不过是很简单的正手发球,简常念脑中却警铃大作,不好,假动作!   看似是发直线,其实勾了刁钻的对角。   说时迟那时快,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白色的鸿羽擦着周沐的球拍落地。   记分牌翻过一页。   1:20   周沐似有些不服气,咬了咬牙:“再来。”   简常念上前一步,摆出了防守的姿势,微微偏过头去,小声道。   “我来主攻,你小心防守后半场。”   “哟,变战术了,不过——有用吗?”   她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人就动了。   瞬间的爆发力让羽毛球撞击在球拍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简常念迅速回防,接住了这个球,给她挑了回去。   谢拾安唇角微勾,似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做,反手就是一个大斜线。   周沐飞身去救,已是来不及了,球刚好落在界内。   记分牌又翻过一页。   2:20   “想不到今天来找老同学叙旧,还能看见这么精彩的一场比赛,你们江城市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严新远捅了捅好友的胳膊,一脸吃瓜看戏的兴奋,就差端个板凳摆盘瓜子就齐活了。   “去去去,”宋威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后来的那个实力远在城南二人之上吗?那两个球少说也是职业水平了。”   严新远若有所思地看着场中的谢拾安。   少年在场上飞转腾挪,或滑步或转身,或发球或扣杀,架拍的姿势优雅又漂亮,攻势却凌厉而肃杀,不知道为什么,严新远想到了古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剑客。   沸腾的场馆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看着她们的比赛,谢拾安天生就有一种气质,掌控全场的气质,她的进攻步步为营,她的防守滴水不漏,羽毛球每一下击拍都发出了砰砰,震撼人心的声音,此时此刻,她就是场上当之无愧的王!   不知为何,严新远有一种感觉,这个少女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还只是冰山一角。   在他们聊天的这短短几分钟内,谢拾安快攻快杀,一口气得了十分,比分来到了14:20。   宋威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有点眼熟,戴着帽子也看不清脸,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而且一般人也打不出这操作啊。”   严新远越看眼睛越亮,早已起了爱才之心,颇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还看不出来吗?十几岁就有这样的水平,这是童子功啊!就是不知道是哪个队的,但不管在哪个队,我都想把人要过来,这气势这水平这反应速度这观察力甚至是预判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在我手里□□个两三年,肯定还有进步空间,到时候拿个奥运冠军也不是什么难事啊!放在其他人手里,那就是暴殄天物!”   他在这边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好友一边看比赛,一边回他。   “嘿,这还严老卖瓜,自卖自夸上了呢。好球!你看!被压着打了十几分的,穿灰衣服的那个女生,终于抓了波机会,接到球直接点杀,推连续直线压住了对面头顶,这是个好机会,能不能一鼓作气拿下一分就看她们的配合了!”   “嘿,你这嘴皮子翻的,不去做赛事评论员真是可惜了。”   也就是严新远话音刚落,谢拾安守住了这波攻势,直接正手突击上网,俗称“打脸”,非常考验瞬间的爆发力。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谢拾安整个人连带着球拍呼啸而来,简常念甚至能感觉到她卷起的气流扬起了自己的发丝。   两个人在网前打了一个照面。   羽毛球落地。   谢拾安唇角微勾:“不好意思,我又赢了。”   15:20   周沐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她实在是跟不上这两个人的速度了,整个后半场多半都是简常念在接发球,饶是如此,她也够呛,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更遑论从开始打到现在的简常念,整个衣服后背全被汗水打湿了,停在网前喘着粗气。   对面的人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谢拾安球拍在指尖转了个来回。   “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还有必要打吗?”   简常念咽了咽口水,努力平复呼吸,坚定地点了点头。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要打下去。”   “其实你的水平在业余里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只可惜——”   遇到了她。   谢拾安已经不想再拖下去了,她要速战速决,打这种无聊的比赛,就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来了!她发球了!灰衣服的女生居然守住了这个球,不错啊!”   严新远冷哼了一声,凉凉道:“你没看出来吗?那是在故意卖破绽给对手呢。”   果然,简常念抓到了她右半区的防守空白,一个反手就抽了过去。   “她抓对手的右半区,人家可死盯着她的反手位呢。”   谢拾安这一招可谓是走一步看三步,先是利用简常念的进攻和她勾对角,然后快速平推上网,直接封死了她转身的动作。   简常念压根来不及回防,强行转身去接球的后果就是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侧摔在地。   羽毛球落在她身边。   全场寂静,然后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比分已经来到了20:20   裁判咽了咽口水,又揉了揉眼睛,自己没看错吧,只差一分就能赢下整局比赛的巨大优势,居然被人一路高歌猛进追平了!   也就是这一球落地。   严新远的好友猛地一拍大腿:“嗐,我先前就说看她眼熟,要不是她这一招‘反手掏’我还真认不出来是谁!原来是她啊!”   严新远皱了皱眉,此刻好奇心上来,最讨厌别人话说一半了。   “嗐,到底是谁,你快说啊!”   “她叫谢拾安,滨海省羽毛球队的队员,五岁就打羽毛球了,六岁那一年就拿到了全市少儿组羽毛球大赛的冠军,是所有参赛选手里年龄最小的。那场比赛我就在现场当裁判,对这个年纪虽然小,但打法却异常犀利的小孩印象深刻。她十一岁开始打职业,一路过关斩将,从江城市队再到省队,成绩都非常好,去年还和自己的搭档拿了全国大赛的女子双打银牌。”   说到全国大赛,严新远好像有点印象:“就是打败了上届全国大赛冠军的那匹黑马?”   “对啊,当时算是爆了大冷门了。”   严新远皱皱眉:“也不对啊,按理说,她这么年轻成绩又好,早就可以进国青队了,为什么我在国家队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她?”   宋威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这小孩在圈内还蛮低调的,不怎么抛头露面出来打比赛,我也都是听说,和人没怎么接触过。”   失去平衡的摔倒肯定来不及做防护措施,简常念一阵眼冒金星,半天爬不起来。   周沐赶紧冲过去扶人:“常念,常念,没事吧。”   在周沐的帮助下,简常念坐了起来,拿开捂着胳膊的手一看,指缝里有血,顿时轻嘶了一声。   “没……没事……”   周沐看着她的伤势,也红了眼眶:“这怎么能叫没事呢!胳膊肘都肿了,还破了皮,流这么多血,不打了,不打了,我们弃权吧!”   “不行!”一开始犹豫的是她,这会儿简常念反倒坚决了起来。   她看一眼对面好整以暇的谢拾安,咬了咬牙。   “有纸吗?输……输比赛可以,输人不行。”   周沐知道,她就是这个性格,一旦决定好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是从兜里掏出了纸巾给她捂伤口。   “倔倔倔!倔死你算了!”   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也不管是不是还在渗血,简常念扶着周沐慢慢站了起来。   “哟,这是还要打啊,”宋威诧异地挑了挑眉:“都这个程度了,没必要吧。”   “我倒是觉得,小小年纪,面对强敌,不软弱,不退缩,即使打不过也要拼尽全力,未来可期啊。”严新远叹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生还是要懂的取舍,一个健康的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嘛,那个灰衣服的女生打的已经很好了,再练上几年说不定能和谢拾安打的有来有回,不必争这一时之气。”   “你懂什么,这是棋逢对手,较上劲了,好的对手可比爱人难找哟。”   严新远看的出来,谢拾安也看的出来,简常念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选手,她的决心,她的毅力,以及她每一次的进攻都是在找她的破绽,哪怕自己会摔的遍体鳞伤,也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这样的对手让人敬佩,也让人心生寒意。   只是谢拾安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么一打,竟然在简常念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名为梦想的种子。   她成为了她毕生都想要追逐的目标,这颗种子在漫长的时光里逐渐生根发芽,最终坚不可摧。   命运的轨迹在她向简常念发出挑战的那一刻,就已经悄然改变。   周沐觉得,再打下去她就要死了。   明明她和常念已经拼尽全力了,谢拾安身前仿佛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无论什么球以什么样的角度打过去,她都能接住并打回来。   对手游刃有余,她和常念却疲于奔命,不得不在这一球落地后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   比分已经来到了21:20   决胜局。   简常念看了一眼记分牌,似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一般,和周沐换位置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一眼。   她努了努嘴,做了个口型。   周沐一愣,旋即重重点头。   她们的小动作没能逃过谢拾安的眼睛,她唇角扯出一个轻蔑的笑意,高高扬起球拍。   “结束了。”   白色的鸿羽如流星般飞了过来。   简常念大吼一声:“周沐!”   “好!”周沐抡着拍子就扑了上去,在网前把这个球给人杀了回去。   在这个过程里,简常念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谢拾安,同时她的脑子也在飞快思考着。   从和谢拾安交手开始,她就一直在观察她,按照她的习惯接下来应该是要和她们勾对角,找破绽,然后一击必杀。   谢拾安整个人就像一柄藏在暗处的匕首。   危险,锋利,狡猾且虎视眈眈。   她的技术没有任何弱点,但她这个人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也不能说是弱点吧,毕竟狂妄自大,是每一个高手的通病。   谢拾安也不例外。   在看穿了这一点后,简常念提气,忍着右手剧烈的疼痛接下了这一球,因为球拍传回来的力她整个人往后一仰,跌坐在地。   这个球简常念接的并不好,软绵绵的,飞在半空感觉随时都要掉下来。   程真已经在场外吹起了口哨开始庆祝了。   “拾安,不愧是你!!!”   就连门外汉都能看出来,这球它过不了网。   所以谢拾安也只是摆出了防守的姿势,并没有动。   然而下一刻,她眉头一皱,就要扑上去救球,已经来不及了,终究是慢了那么一秒,羽毛球擦着网,落到了她的球拍上,弹跳落地。   坐在地上的简常念抬起头,即使身上伤痕累累,依旧明亮地笑了起来。   “不管怎样,我还是,赢了一分的。”   周沐也冲了过来,举手弃权。   “裁判,不打了,我们认输。”   谢拾安愣在原地,逐渐抿紧了下唇。   明明赢了她应该高兴才是,可是看着对方那样灿烂的笑容她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在谢拾安的设想里,这一场比赛她应该是压倒性的胜利,可是最后这一球,她不是输给了别人,而是输给了自己,而且最后弃权是什么意思,那前面那些努力又都是在做给谁看啊!   哪怕只是一个必赢的球,她也不需要别人让给她!   她要堂堂正正地赢!   谢拾安手里球拍一震,直指她们。   “还有最后一球,起来,继续打。”   周沐把人扶起来就走,嘴里嘟囔着:“谁要和你继续打啊,没看到都伤成这样了吗?”   “你——”   少年心高气傲,就要追上去,场外的程真一溜烟跑了过来劝她。   “拾安,拾安,算了吧,都赢了,你看她们那样儿,肯定打不过你啊。”   “这算什么?!”谢拾安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现在的感受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火也没处发。   听见身后的骚动,简常念转过身来,在周沐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去,朝谢拾安伸出了没受伤的那只手。   “你很强,虽然我输了,但是这场比赛我打的很开心,谢谢你。”   乔语初也跟了过去,揽住谢拾安肩膀,带着一点安抚性地,轻轻晃了晃。   “好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嗯?”   从小到大也就一个乔语初能劝的住她,谢拾安肩膀慢慢松懈下来,放下了手里的球拍,抿紧唇角,不情不愿地和对方勉强碰了个指尖就收回了手。   程真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今天这事是因他而起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这样吧,我请你们吃夜宵,烧烤火锅还是小炒,你们随便挑,想吃啥就吃啥。”   “请我们吃饭是假,约会小学妹是真吧。”   谢拾安白了他一眼,抽过他手里的毛巾擦着汗,凉凉道。   简常念笑笑,拉了周沐一把。   “我们走吧。”   身后传来程真的声音。   “嘿,我是那种人吗?”   乔语初和谢拾安一齐点了点头。   “你是。”   简常念离开的时候路过领奖台,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奖品以及两个奖牌和证书,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留恋,手指轻轻从奖牌上面划过,稍触即逝。   程真的小学妹,叫孙倩的,高高兴兴领了奖金过来,略有些腼腆地笑。   “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谢谢程学长,谢谢学姐们,我……我想请你们吃个饭可以吗?”   程真早就乐不思蜀,只知道挠着脑袋傻笑了。   “可……可以啊,不不不,还是我请你们吃。”   乔语初和谢拾安对视一眼,颇有些无奈,但事已至此,就顺坡下驴呗。   “打了这么久,刚好有些饿了,走吧。”   离开前,谢拾安回头望了一眼,周沐搀扶着简常念离开了体育馆。   她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她赢球时的那个明亮的笑容。   谢拾安心里一动,拉了一把程真的袖子。   “喂,橙汁儿,我觉得她不像是一中校队的,你帮我打听打听,她叫什么名字。” 第6章 回家   “人都走了,看什么呢?”宋威伸手在严新远眼前晃了晃。   他好似才从刚刚那场比赛中抽离出来,转头一把拉住了好友的胳膊。   “你去帮我问问,城南一中穿灰色衣服的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嘿,你自己没长嘴啊?”   “这不是在你们学校打的比赛嘛,你个本校老师打听点东西还不是易如反掌。”   “得得得,一顿饭啊。”   “行,咱现在就吃去。”   ***   校门口的奶茶店。   周沐拿棉签蘸了碘酒,小心翼翼地靠近简常念受伤的胳膊肘,想替她清理伤口又不敢。   还是简常念看不下去,伸手拿了过来,面不改色地消着毒。   周沐虽然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但十分容易心软,见她这样微微红了眼眶。   “对不起啊常念,如果不是我执意要你打比赛,你就不会受伤了。”   简常念把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里,她倒是对受伤没什么感觉,只是今天看下来,任凭她们两个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怕是会和程真结下梁子。   而且她本意是想为周沐出头,谁知头没出成,反而被当了出头鸟,好一顿暴打,输得那样惨。   “我没事,就是没能帮到你……”   说到这个,周沐脸上有点儿难过,不过看到好友伤成这样,她还是勉强笑起来鼓励她,拿着一根吸管在半空中绘声绘色比划着。   “我觉得你已经发挥的很棒啦!那个勾对角,那个推直线,那个点杀!我人都看傻啦!你是没听见观众的呼声有多大!咱们俩好歹也从实力那么强劲的对手手里吃下了一分,说不定再练练就可以和她打成平手了呢。”   一想到刚刚的那场比赛,谢拾安的身影浮现在了脑海里,她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简常念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一个校队选手,怎么会有职业水平。   她生平头一次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涌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简常念舔舔唇:“那个……你手机带了吗?”   周沐七手八脚从书包里翻了出来。   “带了,带了,你要给家里打电话嘛?”   简常念家里条件不好,手机对于当时的她来说还是个奢侈品,因此有时候会借周沐的手机给外婆打打电话。   谁知道简常念摇了摇头:“不,我们查查她。”   如果是职业选手的话,应该会有些新闻报道什么的吧。   她这么一说,周沐也来了兴致。   两个脑袋凑在了一起。   “谢……shi?哪个shi啊?”周沐一边打字,一边嘟囔着。   简常念也皱起了眉头,光知道人家叫“谢拾安”并不知道是哪几个字啊。   她想了想:“算了,挨个试吧。”   周沐一边按键,头也不回说道。   “奇了怪了,你好像对她很感兴趣欸。”   简常念噎了一下:“我……找到了没啊?”   周沐接连输了好几个同音字上去,都没搜出来。   “没,这么多字到底是哪个啊?”   两个人说话间,时钟不知不觉走过了二十二点,店员过来收杯子准备打烊了。   周沐猛地一抬头:“惨了,惨了,我得回学校了,再晚宿舍门就要关了。”   简常念把人拉起来就跑:“那还不快走!”   她是职校,管的很松,周沐就不一样了,搞不好还得落个检讨。   两个人在路口分别。   周沐气喘吁吁地冲她挥手。   “明天上午十点,学校门口等你一起回家啊。”   简常念也站在路灯下和她挥手告别。   “好,你别睡忘了又让我等半天啊。”   ***   路边的苍蝇小馆。   “来来来,干一个!”   两个塑料杯子碰在一起,啤酒花溢了出来,严新远仰头一饮而尽,又给他和宋威分别满上。   菜还没上来,宋威的电话响了。   “诶,对,和老严在一块呢,没,没喝酒,真的,我一会回去给你带烧烤啊。”   这应该是在和老婆通话了。   刚刚在学校不方便抽烟,严新远这会烟瘾犯了,从兜里翻出他的老烟枪,在桌上磕了磕,装上烟丝点燃,猛吸了一口,绕有兴味听他和家里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听筒里又传来小孩子的声音:“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晨晨乖啊,你先睡觉,爸爸一会就回去了,睡醒明天爸爸带你去游乐场玩啊。”   “行啊,你现在可是家庭圆满幸福,享天伦之乐了啊。”   把孩子哄睡着,宋威把电话挂了,虽是埋怨,但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容。   “什么天伦之乐,你都不知道小孩子淘气起来有多烦人。”   话刚出口,他就觉得不对,然而想收回去已是来不及了。   严新远虽没说什么,但神情隐有一丝落寞。   刚好服务员送菜上来。   “您要的炒螺丝来咯!”   宋威找了个话头圆过去。   “来来来,别光顾着抽烟啊!尝尝这家的炒螺丝,那叫一个地道,麻辣鲜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翻倒着几个酒瓶。   宋威想了想,还是替他添上一杯。   “这话本不该我说,但你我相交多年,我想见你过的好。”   宋威虽人在江城,但都是一个圈子的,严新远在国家队的事他也略有耳闻。   要是他真的像表面上这样洒脱装没事人一样,也就不会离开国家队了。   宋威试探着问:“老严,你就没想过再找一个?都这么多年了,铭铭又……咱们岁数都不小了,等到拿不起球拍,走不动路了,总得有人照顾不是。你要是愿意,我让我家那个,给你留意着……”   严新远摆摆手,端起塑料杯子又一饮而尽,示意他再给添点儿。   “不提了,不提了,我……我现在不想那些。”   几瓶啤酒下肚,严新远面色潮红,眼神也开始游移起来。   宋威盖住他的杯子。   “你不能再喝了。”   “能喝,能喝,嗝,今天……高兴!”   “满上,满上……满上嘛。”   ***   周六简常念起了个大早,看着外面有太阳,就把昨天的衣服洗了晾在阳台上,顺便也把被子枕头什么的,抱出去晒晒。   做完这些看时间还早,又扫了一遍寝室,顺手把垃圾提下楼,然后去食堂买早餐。   “阿姨,两个白馒头。”   “滴——”一声轻响,饭卡刷在了机器上,显示余额为9.46。   简常念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二百块钱,平均下来每周只有五十块,这五十块包涵了她的饭钱以及其他生活开销,不得不省着点花,而馒头是食堂最便宜的,又能果腹,再拌上一点外婆做的辣椒酱,很受她的青睐。   这个月她又省下了差不多十块钱,这周回家外婆就可以少给她一点生活费了。   一想到这里,少年接过食堂阿姨递过来的袋子,扬起了唇角,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走了。   身后的食堂阿姨直摇头,和同事嘀咕:“从开学起几乎天天都能看见她来买馒头……”   ***   这周周沐总算是准时了一回,简常念刚站在一中门口不多时,就看见她背着书包跑了出来。   “走啊,常念,回家,我跟你说,我可想我妈做的红烧肉,粉蒸肉,小炒肉了……”   “得了得了,念菜谱呢。”   早饭只吃了两个大白馒头的人可听不得这些,扭头就走。   周沐追上去,从背后揽上她肩膀。   “哎,我妈要是问你,我周五干嘛去了,怎么不回家……”   “留在图书馆自习做卷子了。”   周沐捅了一下她肚子,眉开眼笑的。   “孺子可教也。”   “去你的。”简常念八卦无影爪报复了回去。   两个人边走边闹。   “哎,你外婆要是问我,我怎么说啊?”   “你随便编吧,反正说什么她都会信。”   “你怎么回家还拿着羽毛球拍啊?”   “拿回家玩啊,我可不像某人,作业作业不拿,拿些脏衣服回家让妈妈洗。”   “你你你……我什么时候让我妈给我洗衣服了,我现在都高中了!!站住,别跑!!!”   ***   每周回家就是简常念最开心最放松的日子,帮外婆做完农活之后,她就可以去村头的空地上打会羽毛球,周沐这周去表姐家玩了,找不到人和她对打,她就把羽毛球拿根绳子栓在空地边上的大榕树上。   风吹过来,她砰的一声打回去,惯性又再荡过来,她再打回去,从十岁那年外婆从垃圾场里捡回了这支球拍开始,周而复始,一直到十五岁这年。   夕阳西下,袅袅的暮色里升起炊烟。   外婆来村口叫她回家吃饭。   简常念应一声,解了羽毛球,一溜烟就跑了过去。   有时候买书买本子生活费不够花便没有坐大巴的钱了,她难得回家一次,外婆总会做些好吃的,这次宰了自家养的老母鸡炖了汤,又用纳鞋底的钱去村口的肉铺买了些剩下来的猪肉,肥肉用来榨油,瘦的炒成菜都进了她碗里。   简常念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把自己碗里的肉又夹回给外婆一些。   “外婆,你也吃。”   “诶,好,你多吃一点,不够还有。”   “够了,够了。”   简常念风卷残云般扫完了碗里的饭和菜,打了个饱嗝,跑过去把空碗放进了锅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外婆,今天麻烦你洗一下碗,我去村委会看电视啦!”   话音刚落,人已跑出了院门。   外婆无奈摇头:“这孩子,看完早点回来啊。”   ***   “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CCTV-5,中央体育频道,现在为您转播的是2011伦敦世界羽毛球锦标赛男单决赛——”   简常念气喘吁吁闯进门,正好赶上。   “哟,小简来啦。”   水沟村偏远,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买的起彩电,村委会这台还是上头给发的,平时也只能收看几个央视的频道,小山村里娱乐活动不多,因而茶余饭后的,这里也成了村民们的聚集地之一。   简常念和几个熟悉的叔叔伯伯婶婶打过招呼,便搬了个小板凳老老实实坐了下来看比赛。   她看比赛的时候是那么专注,比她上任何一堂专业课都还要认真。   中国选手赢球的时候,她和其他人一样,鼓掌欢呼。   一旦局势陷入逆风的时候,又会皱起眉头,抿着唇角,紧紧攥着拳头,仿佛在打比赛的,就是她一样。   围观的长辈们笑起来。   “看看,我们小简,比赛看的认真,羽毛球打的也不错,就应该去当运动员嘛!”   面对众人的揶揄,简常念脸色一红,腼腆道。   “我……我哪能啊……”   看着屏幕上意气风发的青年选手,简常念由衷地生出了一股歆羡之意。   身披红旗,为国出征,遥远的就像是梦里的事。   “这注定是一场一波三折但又精彩绝伦的比赛,世界第一对世界第二的林李大战,在先落后一局的情况下,中国选手林丹奋起直追,在最后一局接连扳回了两个赛点,获得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的第四个世锦赛冠军,也是世锦赛历史上的第一个四冠王!让我们恭喜林丹!”   屏幕里的解说激昂陈词,两名选手给了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   屏幕外的简常念有被这样的氛围感染到,用力鼓起掌来,眼眶微湿。   那天晚上,简常念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世界最高舞台上。   她挥舞着球拍,奋力搏杀,观众山呼海啸,她的对手扬起头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我叫谢拾安,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还有必要打吗?”   简常念猝然惊醒,浑身冷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剧烈。   她咽了咽口水,往外看去,几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地面上,原来已经天亮了。   吃过午饭她就准备返校了。   外婆替她收拾书包,又塞了几件厚衣服进去。   “马上就要换季了,穿暖和点,不要感冒了。”   “好,外婆,我自己来吧,你坐着休息。”简常念接过外婆手里的活,自己整理着。   外婆却是个闲不下来的,又去灶房里的腌菜坛子里盛了些做好的咸菜出来,拿洗干净的饮料瓶子装了,套上塑料袋塞进她包里。   “上次你说辣椒酱好吃,吃完了还没来得及做,这咸菜是前阵子地里的小菜熟了卖剩下的腌的,里面还放了腌肉,细细地剁成丝,你爱吃,我多给你装点,也给你那些同学们尝尝。”   外婆说着,拉上了书包拉链,又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叠毛票子,小心翼翼数出其中几张面额最大的。   三个十块,四个五元,凑成整数塞到她手里。   “来,拿着,下礼拜的生活费,要是不够了或者买什么学习资料,你就打电话来,外婆去给你送。”   简常念瞧着外婆拿东西的手愈发抖的厉害了,她心里一热,就扑进了外婆怀里,借外婆胸前的衣服,揩去眼角的泪花,小声道。   “外婆,你不要这么劳累,少做些针线活,对眼睛不好。我在学校不缺钱,你多紧着自己,别我不在家,你连炒菜都不放油……”   外婆抚摸着她的发顶,满是皱褶的脸上始终挂着欣慰的笑容。   “只要我们念念有出息,外婆做什么都愿意。”   也只有在外婆面前,简常念才可以放下一切故作成熟的面具,露出内里柔软、调皮、天真、活泼的孩子气。   “等我以后工作了,你就不用再种田纳鞋底了,我们一起搬到城里去,住大房子。我要给你买漂亮的衣服,再买辆车,这样我休假的时候就可以载着你到处去玩了。你每天就喝喝茶,听听收音机,和楼下的老头老太太跳跳舞,享清福……”   外婆笑的合不拢嘴。   “好好好,外婆呐,等着那一天。”   ***   简常念到学校的时候才想起来,昨天走的时候晒在阳台上的被子还没收,她猛地一拍脑袋,一溜小跑回了寝室。   回到宿舍,其他人也都回来了,见简常念进门,刚还有说有笑的几个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挤眉弄眼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简常念没理她们,径直走向了阳台,她的床位在阳台门边上的下铺,整个宿舍最里面的位置。   路过自己床位的时候,她猛地一怔,本以为还晒在阳台上的被子被人叠好了放在床上。   对面床上的圆圆跳了下来道:“我要晾衣服,没地方了,就把你的被子先收进来了。”   简常念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还是上次那个先动手打她的女生走了过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别人帮你收被子,连一句谢谢也没有,怪不得没人和你做朋友。”   简常念不是什么特别记仇的人,也记得奶奶跟她说的,要和同学处好关系,但毕竟上周五刚打了一架,还有些别扭。   她背过身去,打算收拾床铺,轻轻吐出一句“谢谢”。   两个人对视一眼,圆圆唇角挂上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又使劲压了下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亲和些。   “还收拾什么,马上要上晚自习了,今晚有班会,迟到了可是要扣班级分的。”   怕什么来什么,晚自习的铃声也响了起来,其他人也都纷纷离开了宿舍。   “走走走,一会回来再收拾吧。”   简常念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活,从书包里掏出了几本书,转身就向教学楼跑去。   下晚自习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简常念回到宿舍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一摸被子里,整个人都愣住了。   湿的。   她不可置信地把整个被子翻了过来,被子中央有好大一片水渍,像是有人故意把水倒上去的。   “我要晾衣服,没地方了,就把你的被子先收进来了。”   简常念想起圆圆说的话,气得发抖,猛地一回头,盯着对面坐在椅子上涂护肤品的圆圆道。   “我被子怎么是湿的?是不是你……”   圆圆头也不回,耸了耸肩。   “那我可不知道啊,可能是昨晚下雨淋湿了也说不定啊。”   她话音刚落,寝室里几个人都发出了一声窃笑。   简常念涨红了脸:“昨晚根本就没下雨!”   圆圆“嘶”了一声,把手里化妆品放下,转过头来,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那你什么意思?意思是我弄的是吗?你有证据吗?帮人还帮出不是来了。”   “就是啊,谁知道怎么回事,还怪到圆圆头上来了。”   “圆圆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在,可没见她往你被子上泼过水。”   “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弄的呢。”   “说不定是你自己尿床啊。”   其他人都哄笑起来。   简常念站在这里,涨红了脸,攥紧了拳头,孤立无援。   她知道即使不是圆圆弄的,也和她脱不了干系,或者说是和这宿舍里的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看着她们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一些谎话,简常念只觉得恶心,无比的恶心。   她的胸腔里积攒着一团怒火,脱口而出,大声喊道:“你胡说!!!我从来就没有尿过床!”   “熄灯了,还不睡觉,吵什么呢!”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宿管阿姨推门进来,大声喝道。   简常念心底涌起一丝希望,张了张口。   “阿姨,我……”   宿管眉头一皱,打断了她。   “怎么又是你,上周打架就有你,多大人了还和同学处不好关系,都在同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有什么摩擦各退一步也就过去了。”   圆圆赶紧站起来说,还把自己从家里带的大苹果塞了两个给宿管阿姨。   “是是是,阿姨说的对,我是舍长,让让同学应该的,熄灯了,都睡吧,也让阿姨休息休息。”   宿管阿姨脸上这才有了笑容,拿着苹果心满意足地走了。   “都像你这么懂事,我能少操多少心。”   其他人也都纷纷爬上了床。   “睡觉睡觉。”   离灯最近的舍友把灯关了。   宿舍里一片漆黑,只留下简常念一个人默默抱着被子站在黑暗里,微微红了眼眶。   简常念慢慢爬上床,把被子翻了个面,整个人缩成一团,只盖着没有被打湿的那一角。   她抱着枕头,吸了吸鼻子。   简常念想,她有点想外婆了。   尽管才离家没多久。   这种念头在这段日子里几乎每天都有,只是这个夜晚愈发强烈,也愈漫长难熬些。   两年,只要熬过这两年,离开这里,工作了就好了,等她挣到钱就没有人可以再欺负她,外婆也就不用再那么辛苦了。   简常念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暗暗鼓励自己,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缓缓阖上了眼睛。   只是她没想到,用不着两年,离开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是一个周二的下午。   她正在教室上着课,突然有人敲门进来。   “简常念同学,哪位是简常念同学?”   授课的老师也愣了,年级主任亲自来叫,估计是有什么大事吧,赶紧冲她一招手。   “简同学,简同学,叫你呢,快起来。”   简常念不明就里站起来。   年级主任上下扫了她一眼。   “出来吧,有点事找你。”   简常念摸了摸鼻子,心想。   “能有什么事呢?她这学期的学费交了啊。”   等她出了教室门,才发现走廊上还站着另一个男人,大概五十多岁,穿一套灰色运动装,有些谢顶,虽然鬓角都是白发,但精神头看上去很是矍铄。   简常念一愣,男人看见她却眼中一亮,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那个,你就是简常念吧?我叫严新远,那天在江北二中体育馆,看见了你打羽毛球……”   提到那天体育馆的事,简常念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警觉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认识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既没否认,也没承认,这孩子恐怕是当着自己老师的面,不太好说话吧,毕竟冒名顶替这事也不光彩。   严新远心下了然,看向了年级主任。   “主任,您看,我想和这孩子单独说两句话,毕竟这事还得看她的意思。”   “行行行,这可是好事,简同学,你可得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啊。”   年级主任笑眯眯说完就走了,留下简常念一头雾水站在原地。   刚好下课铃声响了,教室里的人蜂拥而出,走廊上吵闹又拥挤。   严新远往楼下看了看,操场上只有几个男生在打球。   “你别怕,是好事,我们去那边说吧。”   护理班的人也下课了,隔着大半个走廊,圆圆一眼就瞅到了简常念。   她皱了皱眉:“她身边那个,不是咱们学校的老师吧?”   “不是。”同伴也仔细看了看摇头。   “听说是年级主任带过来找简常念的。”   圆圆一下子来了兴趣,唇角露出得意的笑。   “去,问问汽修班的,看看是怎么回事。” 第7章 破灭   简常念不情不愿跟着人走到了操场边上。   “有什么事?你快说,我还要回去上课呢。”   严新远依旧是乐呵呵的:“你放心,那天你顶替别人参赛的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我在现场看完了你整场比赛,我觉得你很有潜力,是个打羽毛球的好苗子……”   简常念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种感觉就像是走在大街上突然有人上来给你推销武功秘籍,说是你练武的绝世奇才一样。   她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又不傻。   严新远也看出来了,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   “对了,还没跟你做自我介绍,刚刚说了我叫严新远,是国羽前任主教练,刚刚调任到滨海省队来,我想推荐你参加今年的省队集训,如果集训结束成绩好的话,就可以留下来。”   简常念打量着他,一个带着问号的“你”字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怎么,不像吗?”   简常念点点头,又摇头。   “像街上发传单推销的。”   严新远爽朗地笑起来。   以前在国家队的时候还真没人这么说过他。   “你别不信啊,如果我不是教练的话,怎么能通过你朋友找到你呢,再说了,我要是骗子的话,你们学校领导也不会让我进来啊。”   简常念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你……你真是国家队的主教练?”   “欸,前任,现在是滨海省队的主教练了。”   见她还是有些怀疑,严新远索性把怎么找到她的全都说了出来。   “我的一位老朋友是江北二中的体育老师,稍微一打听就找到了你朋友,城南一中的周沐,我昨天去找过她,也是她告诉的我你的姓名、学校。”   “你朋友说你非常喜欢打羽毛球,虽然把你的姓名学校这件事告诉我有些不厚道,但她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我也觉得你是个打羽毛球的好苗子,所以想来试试看。”   严新远虽然脸上笑眯眯的,但这番话说的很真诚,简常念很难不被打动。   光是“羽毛球”这三个字就足以让她动心了。   更何况面前站着的人还是前国家队主教练。   国家队,那可是国家队啊。   简常念想起了她看过的比赛,她头一次离自己的梦想这么近。   到底还是个少年人,心里的想法都摆在了脸上。   “你……你真的是国家队的啊,那你见过……”简常念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她喜欢的运动员们。   “怎么没见过,他还是我带出来的呢……”说起老队员来,严新远那叫一个唾沫星子翻飞,和她聊的有来有回,甚是开心。   简常念也乐了,弯起了眉眼。   严新远听她说了这么多,也能看的出来,她是真心喜欢羽毛球这项运动的,不然不会反复去看他们的比赛,甚至连哪位运动员擅长的技术特点都谙熟于心。   严新远有一种直觉,他没有找错人。   “我看的出来,你很喜欢打羽毛球,就连你的技术也是看着电视,模仿着他们的打法学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真的不妨考虑一下来参加集训,接受专业、系统的训练。”   当机会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刚开始的兴奋劲过去,简常念又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她虽然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但也知道国家队的那些运动员,大部分都是从小开始培养的。   她已经十五岁了。   “我……我真的可以吗?”   离开学校,走一条未知的职业道路,确实是一个需要慎之又慎的决定。   在他的职业生涯里,培养过很多年轻有为的选手,也有过不少半途而废的。   严新远想了想,还是觉得要把未来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告诉她,来让她自己做这个选择。   “怎么说呢,不是每一个好苗子都能成为职业选手,当运动员是很辛苦的,大部分的运动员都是从小开始培养,放弃学业,离开家人和朋友,去陌生的地方,封闭起来,日复一日地刻苦训练,为了保持良好的体能和状态,很多普通人能吃的食物,品尝到的简单的快乐,他们都不能吃。”   “他们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想谈恋爱就谈恋爱,竞技体育要求他们心无旁骛。尤其是女性运动员,因为生育带来的身体机能下降而被淘汰出赛场的,不在少数。”   “但这也不是最难的,因为你会发现,在你付出了这么多时间、精力、金钱、牺牲了自己的健康、放弃了自己的学业、家庭之后,你所能得到的,压根和付出不成正比,甚至也有可能一无所获。而真正能站上最高舞台的职业选手,也仅仅只是万分之一而已。”   严新远说出了残酷而又血淋淋的真相,给少年刚刚萌芽的梦想狠狠浇了一盆冷水。   简常念犹豫了,咬着牙,半天不吭气。   都说到这里了,不妨再多说一点。   严新远接着道:“参加集训,只是你迈往职业路上的第一步,我刚才也说了,大部分的运动员都是从小开始培养,没有基础的,很难,意味着你要比其他人付出十倍百倍千倍的努力,才有可能追上他们。”   “此次集训全省大概有一百多个人参加吧,我们只留四个。”   简常念心里一颤,这么高的淘汰率,可以说是极为苛刻了。   “我不明白,如果都像你说的这么难,为什么……”   严新远知道她想问什么,从夹克兜里掏出介绍信来递给她。   “因为通往梦想的旅程总是荆棘丛生,而路的尽头一定是繁花似锦,没成功,或许会遗憾,但努力过,便不会后悔。”   简常念看着面前薄薄的一张牛皮信封,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严新远眼底掠过一丝失望。   他正准备把信封收回去的时候,简常念却又咬了咬牙,在裤缝边上擦了擦有些汗湿的手,把介绍信双手捧了过来,像握着一块珍宝。   严新远唇角露出欣慰的笑意。   “信封里有我的电话,下周五之前,你要是决定去的话,给我打电话。”   上课铃声响了。   严新远也准备离开了,他没走两步,又被人叫住了。   “那个,严教练……集训……需要钱吗?”   这是什么问题?   严新远忍俊不禁:“不需要报名费,只是需要交伙食和住宿费。”   简常念捏紧了手中的信封:“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三个月的话,是一千五百块钱,怎么了,有困难吗?如果有困难的话……”   严新远回过头来看着她,刚打算开口。   简常念摇了摇头:“没……我回去跟我家人商量一下,下周五之前肯定给你答复。”   “好。”严新远想了想,也没多说什么。   毕竟一千五百块钱,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还真没有那么多,只是他没想到,简常念家会那么穷。   他走都走了,又带着促狭的笑容,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对了,还没告诉你吧,你上次在江北的对手,那个叫谢拾安的,是滨海省队的主力之一。”   谢拾安。   猝不及防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简常念猛地一怔,苦笑。   怪不得那么厉害,原来是主力啊。   只是她们还有机会再打一场吗?   这一千五百块钱,外婆要做多久的农活,要纳多少双鞋底,卖多少鸡鸭才能攒得齐。   光是这么想着,简常念的眼睛就有些酸涩,她揉了揉眼睛,还是决定先上课再说。   晚自习前,简常念抽了个时间去学校里的公用电话亭给周沐打了个电话。   周沐听见她声音,就有些吞吞吐吐的:“那个……对不起啊……我把你学校班级告诉他了……”   简常念其实没生气,但就想逗逗她,故意没说话沉默了几秒钟。   果然。   那边急了,声音都高了八个度。   “你别生气啊!他来学校找我的时候,是跟老师一起的,而且我也看了他的教练证,这要是个陌生人我才不给呢!我只是觉得……”   话说到这里,周沐的声音又低下来。   “你又不喜欢你们学校,待在那里又老被人欺负,还不如去干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简常念心底一暖,没忍住笑了一声。   周沐立马吱哇乱叫。   “好哇!!你你你……你又诓我呢!”   “好啦~我没生气。”   “你没生气就好,那你集训去吗?”周沐躺在宿舍的床上接电话,翻了个身道。   “还没想好,要集训三个月,我也不能请那么长时间的假啊,而且严教练也说了,这次参加集训的有一百多号人,最后只能留四个。”   “三个月全封闭式的,那就只能休学了,这概率我看比高考也差不了多少了。”周沐轻嘶了一声,感叹道。   “嗯……”简常念低低应了一声,没接话。   “不过我觉得这也是个机会嘛,你想想,你那么喜欢打羽毛球,没人和你打,就在村口和树和空气打,而且不是还赢了那个省队的什么谢拾安一个球嘛,足以说明你有这个天赋啊,不然严教练也不会专程跑来找你了。”   话虽这么说,但现实原因不能不考虑,而且休学的话也必须得家长同意才行。   简常念揉了揉眉心,在心底叹了口气道。   “我这周回家和外婆商量一下吧。”   ***   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的简常念刚进门,圆圆就是一通冷嘲热讽。   “哟,这不是我们的羽毛球大明星回来了吗?”   看样子严新远来找她的事已经传遍整个校园了。   简常念心里揣着事,没理她,端了盆去洗漱了。   等她从公共盥洗室回来的时候,隔着门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就她?她那样也能打职业,那我早就是世界冠军啦。”   “就是就是,就她那穷酸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那个严教练,真的假的啊,要是真的怕不是得去看看眼科吧。”   自从上次和她们打了一架之后,这些人抓着机会就故意捉弄她,不是写好的作业放在宿舍里丢了,就是晾在阳台上的衣服莫名其妙跑到了楼下。要么就是像现在一样,当面阴阳怪气,背后冷嘲热讽。   她每鼓起勇气反抗一次,对方就更变本加厉,是笃定了她在这个学校里无依无靠,即使报告老师也没有人会信她的。   简常念自认不是个脆弱的人,但在这个夜晚,她心里装了太多事,所有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深呼吸了几下,才压下眼底的酸涩,推门走了进去。   见她回来了,刚刚几个还凑在一起聊天的人纷纷散开回到了自己床上。   “睡吧睡吧,明天早上还有课呢。”   简常念什么也没说,放下盆,躺上床,把被子蒙过脸,闭上了眼睛。   ***   周末回家的大巴车上,简常念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周沐捅了捅她的胳膊。   “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开心?”   “没,到站了,走吧。”简常念勉强笑笑,率先背起包下了车。   周沐家在村口不远的路边,而她家则要沿着黄泥土路再往里走一公里左右,直到山脚下。   简常念推开门:“外婆,我回来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邻居家养的小土狗汪汪叫了几声,算是回应她。   圈养鸡鸭的篱笆门开着,应该是出去放鸭子了吧。   简常念松了一口气,把包放进里屋,回到院子里打水洗了个手,打算先做饭再说。   谁知她还没进灶房,邻居看院门虚掩着,就赶着鸭子走了进来。   “常念,你回来啦?还不赶紧去卫生室看看你外婆,她昨天上山捡柴摔了一跤……”   邻居话音未落,水盆打翻在地,简常念拔腿就跑。   ***   “外婆,外婆,你没事吧?”简常念一口气跑了两里地,大汗淋漓地闯进了卫生室,顾不上平复呼吸,一眼就看见外婆躺在最里面的床上挂水,径直扑了过去。   见是她回来了,老人眼里也涌出惊喜,挣扎着就要起来。   “小念……念念回来了,还没吃饭吧,外婆回去给你做……”   “外婆!”简常念把脸贴上了外婆的胸口,把人抱住,眼眶泛红:“你别动,这水还没挂完呢,我不饿,你这是怎么了,摔的重不重?”   “没事,就是山路滑,捡柴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   外婆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孩子,让你担心了。”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依旧抱着外婆不肯撒手,目光落到她包着纱布的脚上。   “外婆,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正巧一瓶液体输完,村医过来看了看,简常念直起身,双手扯住了对方的胳膊。   “大夫,大夫,我外婆真的没事吗?”   村医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欲言又止。   外婆在简常念身后,轻轻摇了摇头。   村医把人托起来:“没事,就是崴到了脚,在这输几天液消消炎就好了,我再给她开些内服外敷的药,回去按时喝。”   “好好好,麻烦大夫了。”简常念不住跟人鞠着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些许。   “你跟我过来取一下药吧。”   村里的卫生室条件有限,一道门帘就隔开了看病取药和打针输液的地方。   大夫拨着算盘,一边在处方笺上写字。   “我给她开一些活血化瘀的药,伤筋动骨一百天,年纪大了的人更是如此,体力活重活就不要干了,不然会落下病根的。”   “一共是七十八块五。”   简常念翻遍了浑身上下的口袋,也只找到了二十块钱,还是上周没用完的生活费。   她把二十块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嗫嚅着:“大夫,我……我现在身上的钱不够,你等我回去拿。”   话音刚落,一支瘦骨嶙峋的手就颤颤巍巍伸了过来,把她那两张十块的拿了起来,放了一叠毛票子,最大面额是五块,还有一些硬币。   “大夫,给您钱。”   简常念赶紧把人扶住:“外婆,您怎么起来了?”   “输完了,咱回家吧。”   “可是,你的脚……”   “没事,能走,在这住一晚上,就要收一晚的床位费……”   外婆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挣扎着一瘸一拐往前走。   “还有家里的鸡鸭,得天天喂,地里的草也该除了,捡回来的柴火还没收拾。”   简常念眼眶一热,走到外婆身前蹲下。   “外婆,我背您。”   “哎哟,你可背不动。”   “您就放心吧,保证不会把您给摔了。”简常念打起精神笑笑,拍了拍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见外婆还是有些犹豫,简常念二话不说,直接把住了她的腿弯,把人背了起来。   简常念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就做农活,力气也不小,更何况外婆也不重,生活的重担积年累月地压下来,早已瘦成了皮包骨。   她背着外婆,一步一步走的很稳。   看着她们的背影,再看看桌上这堆花花绿绿的票子,医生犹豫再三,还是追出门去把人叫住了。   “那个,要是不舒服,一定第一时间来卫生室啊。”   简常念回过头去,脸上的笑容有些感激。   “好,谢谢您了,大夫。”   ***   回到家,简常念就忙着生火做饭,外婆不肯进屋休息执意要给她打下手,她只好搬了个椅子放在院里,让外婆做一些择菜之类轻松的活。   她把淘好的米放进锅里掺上水盖好盖子,把灶台里的火生的旺旺的,干燥的树枝和松果噼啪作响,火光也照的她的脸色发黄,额头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简常念拿手背抹了把汗,就去门口的柴垛里收拾昨天外婆捡回来的柴火。   枯树枝之类的现在就能用,有些湿柴还得放在院子里晾晒几天。   她一边从柴火堆里挑挑拣拣,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来做拐杖的木头,找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想了想还是算了,明天去山上看看吧。   “小念,米饭好像好了。”外婆道。   “诶,来了。”   简常念把码好的柴火抱进灶房,又跑出来从井里打水洗了洗手,端着外婆择好的菜进去了。   一阵锅铲碰撞的声音,外婆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站在灶台前忙碌的样子,既心疼又欣慰。   不多时,饭菜香味飘了出来。   简常念先进屋摆好碗筷,又出来扶起外婆。   “外婆,走,吃饭了。”   吃完饭简常念去洗碗,外婆在屋里做针线活,见她书包外面的拉链坏了,用别针别着,打算给她补补,便把里面的书本都一一掏了出来。   于是简常念进屋的时候,便看见外婆对着被撕坏又用胶带粘好的书,微微发抖。   “外婆……”她轻轻唤了一声,脸上发烫,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老人家转过头来,眼眶是红的。   “这……这是怎么弄的?”   “我……我自己不小心弄坏的。”   简常念不想让外婆操心,只好硬着头皮道。   外婆颤颤巍巍的手拿着这些破破烂烂的书本,声音都在抖。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爱护一针一线,吃饭碗里不能剩米,东西用烂了再换,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你……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简常念生怕她再气出个什么好歹,连忙跪了下来扒住外婆的膝盖,眼里泛起了泪花。   “外婆,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到底是从小一直养大的,就如同她心疼外婆一般,外婆疼她只会更多。   老人看她半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光,突然伸出手。   简常念下意识闭眼,泪就涌了出来。   外婆却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蛋,替她揩去泪水,简常念顺势把脸埋在了外婆掌心里,趴在了她的膝盖上。   老人摸着她的脑袋,嗓音有些哽咽。   她知道,小念是个好孩子,因为家里很穷,所以自从她懂事起,一直都很节俭,一分一厘都舍不得乱花,怎么会去撕书呢。   “小念啊,外婆……对不住你,要是外婆再有本事一点,你就能去念高中了……”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只抱住了外婆,没抬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快一点。   “多亏了外婆我才能长这么大呀,而且技校怎么啦,别人还在念书,我就能挣钱啦!”   “多读点书总归是没错的,像你妈妈一样……”老人说到这里,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顿了一下,转了话头,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等外婆能下地走路,就再去镇上找一份工作,给人家缝补浆洗衣服,打扫卫生都行,小念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吃饱穿暖就行了,往后啊,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外婆给你攒一点是一点儿。”   简常念摇摇头,她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外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从这周起,你不用再给我那么多生活费了,我周末不回家了,去找份兼职,也能赚点儿钱。”   她生怕外婆不同意,连珠炮一般地说完,甚至还扯了个善意的谎。   “外婆,您可别拦我,这一来对我是种锻炼,早晚要出社会工作的,二来兼职我都找好了。”   所幸外婆对她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的,也没多问,否则她可没周沐那么好的口才能把假的说成真的,编得天花乱坠。   乡间的夜晚安详而静谧,除了虫鸣声外偶尔只听见几声狗叫。   卧室的灯泡都有些年成了,本来就不明亮,又蒙了厚厚一层灰便愈发昏黄些。   简常念坐在书桌前看书写作业,揉了揉眼睛,回过头去,外婆已经睡着了,针线还拿在手上。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针线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放到桌上,又回头看了一眼外婆,确认睡着,这才从兜里把那封介绍信掏了出来,还好她随身带着,没有放在书包里。   简常念把纸张的折痕抚平,每个字都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遍,咬咬牙,准备撕碎它的时候,终究是有些不忍。   她轻叹了一口气,复又折了起来,把介绍信连同她刚刚萌芽的梦想一起关进了暗无天日的专业书里。 第8章 兼职   “什么?你要去兼职!”听说了她的想法,周沐嗷地一嗓子,把林中的鸟都惊飞了大半。   简常念回头瞪了她一眼:“咋咋呼呼的,心脏病都快给你吓出来了。”   她爬山爬的快,周沐亦步亦趋,跟的气喘吁吁的。   “诶,不是你等等我啊,你还没十六呢,怎么去兼职啊?人家也不可能要童工啊。”   爬了半天山,简常念总算物色到了一棵合适的枣树,砍下它手腕粗细的枝丫,给外婆做的拐杖就算是成功一半了。   她一边干活一边答话:“江城市那么大,我就不信找不到合适的兼职,我又不挑,洗碗端盘子打扫卫生发传单都干。”   周沐也过来帮忙:“那你集训不去啦?”   简常念沉默一会,一柴刀下去砍断了树枝,抹了抹脑门上的汗。   “外婆现在这样,我怎么忍心开口跟她提钱,再说了,集训也不一定能选上,还不如上两年学老老实实出来打工补贴家用。”   话是这么说,周沐始终觉得有些可惜。   因为热的缘故,简常念脱了外套,里面就一件圆领短袖,露出了脖子上的黑色挂绳。   周沐突然灵机一动。   “你不是有一个捡到的吊坠吗?外婆又要吃药,刚好可以拿出去卖了换点钱救急啊。”   简常念一愣,因为戴着的时间太过长久,以至于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被周沐这么一提醒,她把那块吊坠从衣服里拽了出来,摸了摸上面繁复的纹路,她后来查过,那是一种桔梗花,玉的手感很温润,在阳光下清澈透亮。   之前村里有人看上过这块玉,来问过她价格。   简常念想了想,还是把玉塞了回去。   “留着吧,戴久了,有些舍不得。”   “行了行了,知道你东西对你意义重大,你想找到失主,但这都多少年了。”   下山的路上,简常念才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要是我外婆问起,一是兼职的事,二是集训的事,她还不知道,你可别说漏嘴啊。”   周沐一改上山乌龟爬的那个劲儿,从身后推着她走。   “行了行了,知道了,饿死了,快走吧。”   ***   在家待了两天,简常念几乎哪也没去,连球也不打了,每天做好一日三餐,送外婆去挂水,其余时间都在做农活,以及捣鼓她的那根拐杖。   返校的那天,拐杖终于做好了,她没做过这种东西,只是脑海里有个样子,做的也不怎么精致,不过外婆也不嫌弃,拄着拐杖在院内走了好几圈,连精神头都比前些天看着好多了。   输完最后这瓶液,大夫也说恢复的不错,明天可以不用来了,只是药还是要长期按时喝。   简常念心里一咯噔:“我外婆她……”   她有限且浅薄的医学知识也知道崴了脚是不用长期喝药的。   医生挥挥手:“走吧。”   眼瞅着外婆还在里面的病床上收拾东西,简常念一把拉住了大夫的袖子,恳求道。   “大夫,求求你,告诉我,外婆她到底怎么了,崴了脚是不用长期喝药的呀……”   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简常念家什么情况,村里人都知道。   大夫也于心不忍,张张嘴,又猛地想起了什么,换了说辞。   “高血压,老年人都有的病,我给你外婆开的药也不贵,一定要记得督促她按时喝。”   简常念拽着医生的袖子依旧没松,眼里都是恳切。   大夫长叹了一口气道:“都是乡里乡亲的,我没必要骗你啊。”   “小念,好了,走吧。”   正说着话,外婆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了,简常念这才撒手,冲医生微微鞠了一躬。   “谢谢您,大夫。”   到家已经是下午了,简常念收拾东西准备返校了,今天她还有一件事没做,得去市里找找兼职。   往常都是外婆叮嘱她,送她到村口的路上,现在换她来叮嘱外婆,不让她送了。   “外婆,大夫说了药要按时吃,你不要担心钱,这个药不贵的,我也会给家里寄钱的。”   “地里的庄稼我刚施过肥,三五天内不用再弄它了,如果你不放心,就请邻居的阿姨去看看,自己千万不要再下地了。”   “柴火我也都码好了,还买了点米,都在灶房里。”   外婆拄着拐杖站在院里,佝偻着背,冲她挥手:“诶,知道了,走吧,走吧。”   简常念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家。   ***   简常念到市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她一下车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人才市场,从超市促销员问到餐馆洗碗工,甚至是发传单送牛奶她都可以干,可要么不招兼职要么就是嫌弃她年龄小。   她又抱着希望进了一家店理发店,店门口写着:招学徒,年龄不限。   “去去去,看着就像未成年,我们这不招童工啊。”   还没说几句话就被人赶了出来。   眼瞅着天色已晚,上晚自习的时间就要到了,简常念一屁股坐在了店门口的台阶上歇歇脚。   城市霓虹灯次第亮起,车辆川流不息,行色匆匆的路人从她身前走过。   她用目光搜索着还有什么没去问过的店铺时,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了周沐那句话。   “你不是还有一个吊坠吗?刚好可以卖了换点钱啊。”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街对面的一家珠宝行上,店门口的招牌上写着:金银珠宝,玉器鉴定,收售。   老板正翘着脚看电视,跟着戏里面的人物咿咿呀呀,听见店门口有动静,回过头去。   “您要买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见是一个小孩,又挥了挥手。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买不起,让你家大人来。”   简常念咽了咽口水,把那块吊坠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柜台上面。   “我……我不买东西,我想请您帮我看看这个东西值多少钱?”   老板本来没什么兴趣,有些不耐烦,但只瞅了一眼,顾不得看电视,立马坐直了身子,把那块玉坠子拿了起来,放在光线底下仔仔细细瞧着。   “哪儿来的呀?”   简常念摸不准这到底值多少钱,也不好说,支支吾吾的。   干这行的都是人精,老板瞥她一眼,心下了然。   “捡来的吧,这样,这玉成色还不错但也有杂质,我给你一千块钱不能再多了。”   “才……才一千啊。”简常念虽然不懂行情,但这玉多少也戴了七八年了,有些感情。   “你缺钱吧,要不是看在你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我五百都不会给,就一千,爱卖不卖。”   老板虽然嘴上说着爱卖不卖,但目光锥子一样死死粘在这玉上,压根舍不得放下。   见她还是犹犹豫豫的下不定决心。   老板嘴里叼着烟,打开钱包从里抽钱,一一放在了柜台上。   “喏,一千二,不能再多了,就这个行情,你再去多少家店都一样。”   简常念缓缓伸出手,摸向了柜台。   老板喜形于色,看着她的动作,心底暗喜:他妈的,今天可算是发大财了。   谁知下一刻,她摊开手,斩钉截铁地道:“玉给我,不卖了。”   “呸!什么东西!”   简常念都出了店门,还是能感觉到身后喷来的唾沫星子。   她摇摇头,有些无奈,又把玉坠挂上了脖子,藏进了衣领里。   她是不懂什么行情,但她看的出老板脸上的贪婪,这玉的主人她虽没见过,但于她有恩,即使找不到失主,也不该被如此轻待。   找不到兼职的简常念无功而返,这一周她都过的忧心忡忡,食不下咽。   时间很快就到了周四下午,和严新远约定好的日期是明天,无论去不去集训,都应该给人一个答复。   简常念站在电话亭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手按键。   电话很快被接通。   那边咳了两声:“喂,哪位?”   “严教练好,是我,简常念。”   听见是她,严新远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   “怎么样,想好了吗?”   “我……”简常念嗫嚅着。   “你不用怕,只要好好训练,依我的经验来看,是有很大的希望留下来的……”   严新远以为她还在顾虑淘汰率的事。   简常念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了拳,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我……我不去了。”   还在滔滔不绝的严新远一怔,声音就有些急迫起来。   “怎么就不去了呢?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啊,你又有这个天赋……”   “严教练……”简常念低低唤了一声,似在让他别说了。   “是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   “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吗?”   简常念沉默一会:“是。”   “那好吧,你既然没这个想法,我也不能逼你。”   听的出来,他对自己很失望。   从小到大对她抱有期待的人不多,严新远算一个,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让严教练失望。   “对不起,严教练。”   简常念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实际上颤抖的声音早已出卖了她。   严新远叹了口气:“我看的出来,你是真心喜欢羽毛球,那天在体育馆的时候,我听见走廊上你说的话了,你说不想赢,那还有什么意义。”   “坚持不懈是一个运动员最弥足珍贵的品质之一,做人也是。不管你今后还打不打羽毛球,希望你都能找到自己人生的价值。”   简常念长大的环境,几乎没人跟她说过这些,严新远温厚亲和的态度像一位长者,循循善诱的时候又像是一位老师。   她吸了吸鼻子:“嗯,谢谢您,严教练。”   “我的电话号码你记得吧?”   简常念点了点头:“记得。”   “闲暇时间可以找我打打球,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简常念眸中一亮,破涕为笑。   “真的吗?真的可以找您一起打球吗?”   “当然了,你们学校没校队吧,不能当职业运动员,培养个兴趣爱好也不错嘛。”   如果他现在在自己面前,简常念真的很想给人深深鞠一躬。   “谢谢,谢谢您。”   电话的最后,严新远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来集训,除了找我打球之外,如果有别的什么困难,我能帮上忙的,也可以告诉我。”   简常念捏着听筒,有些感动又有些疑惑。   “您说过,运动员要从小开始培养才好,我自认为也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为什么……”   严新远要对她这么好。   严新远笑了笑,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   “不放弃任何一个好苗子,也是一个教练员优秀的品质之一。”   他的手边放着一叠资料,封面上写着《滨海省羽毛球队队员名单》   窗口洞开的风涌进来,哗啦啦翻着页,露出右上角青涩的一张张容颜。   谁知道这些少年们以后会不会成为世界冠军呢。   电话挂掉,风也停了,名单定格在最后一页A4纸上。   右上角照片上的女孩子容颜清丽,气质冷清,眼里有一股不服输的锐气。   姓名那栏写着三个字:谢拾安。   ***   “阿嚏——”谢拾安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面前递过来一张纸巾。   “怎么了,感冒了吗?”面对好友的关切,谢拾安接过纸巾揉了揉鼻子。   “没,鼻子突然有一点痒。”   乔语初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   “那就好,下周一就要集训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能生病了。”   谢拾安笑笑,拿筷子在碗里挑挑拣拣的,就是没怎么动筷。   “我知道,注意着呢。”   “喂,喂,谢拾安,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放在桌上的手机里传出了某人炸毛的声音。   光顾着和乔语初说话了,都忘了还有这一茬。   谢拾安按了免提,说完一句“没空”之后就准备挂了。   谁知道程真仿佛知道她要干嘛一样,声音都提高了八个度。   “你别挂啊,这不是想着下周就要集训了,再想出来玩可不容易啊,刚好周五我生日,大家一起出来聚聚吃个饭,你不去就算了哈,反正语初姐已经答应我了。”   话说到最后隐隐有些沾沾自喜。   这家伙是摆明了知道只要乔语初去,她肯定也会去的。   谢拾安眉头一皱:“你——”   程真倒是没给她发火的机会,挂电话挂的比谁都快。   乔语初摊手:“我也不想去,但架不住有人软磨硬泡,而且最近训练也有些累想放松一下……”   谢拾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心里已经给程真的脸上画了无数个小人了。   “这家伙每次都来这一套。”   正值午饭时间,食堂里又涌入许多人,有队友端着餐盘在她们身边坐下。   “诶,听说了吗?方教练要走啦,这次集训会派一个新的主教练过来……”   “走?去哪啊?他不是都带队好长时间了嘛?”   “诶,你懂什么,正因为带队时间长但带不出成绩才走的啊,而且他也该退休啦。”   方教练算是她的启蒙恩师,如今他要走,谢拾安手里拿着筷子,面前的饭菜却分毫未动,想来今天看上去心情不好,也有这个原因。   乔语初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拾安,吃饭吧,下午还要训练呢。”   下午训练结束之后,方教练把人叫住了。   “拾安,一会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等谢拾安回到宿舍洗完澡过去的时候,方教练正坐在办公桌前戴着老花镜整理文件。   他递给了谢拾安一张表格。   “今年国青队在咱们省队有一个推荐名额,我想让你去试试。”   谢拾安看着,没接。   “教练,您知道我打双打的……”   “怎么,国青队打不了双打吗?”方教练摘了老花镜,看着她语重心长道。   “凭你的能力早就不该在这里了,你今年都多大了?马上就成年了!一个运动员的黄金时期是非常短暂的,你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谢拾安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的时候,声音很小,但目光依旧坚定。   她没喊教练,喊的是老师。   “方老师,我想留下来参加这次的集训,和乔语初一起拿冠军。”   算算时间,三个月集训结束之后,不到十天就是全国大赛开赛的日子了。   方教练拿她没办法,她从小就是这样,脾气倔,只得长叹了一口气,把表格收了回来。   “拾安啊,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退休了,我不想看着你一年又一年蹉跎在这里,我和你爷爷一样,都想看你拿冠军,但不只是一个全国大赛的冠军,你明白吗?”   方教练说到最后,眼里隐有泪光在闪烁。   提到爷爷,谢拾安的心也被刺痛了一下。   她咬紧唇,低下头,深深给人鞠了一躬。   “我知道,谢谢您,方老师,我跟您保证,全国大赛只是起点,我会拿到更多的荣誉的。”   “行了,你出去吧,我收拾收拾东西。”   走廊外早已有人在等着她。   见她出来,乔语初迎了上去。   “怎么样,没骂你吧?”   教练办公室可不是个好地方,一般到这来,都是来挨训的。   “没,方教练这不要走了嘛,让我帮他整理整理东西,顺便告个别。”   方教练要走了,乔语初知道她心里难受,揽过她的肩膀,晃了晃。   “好了,别不开心了,方教练虽然退休了,但还在江城市啊,等休假的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去看看他,而且集训完不就打全国大赛了嘛,我们努努力,拿个冠军,也让他高兴高兴!”   谢拾安眼底这才有了一丝笑意。   “好,但我现在有点饿了。”   乔语初拉着她就跑。   “走走走,吃饭,吃饭。”   ***   经过上周找兼职遇到的挫折之后,简常念也没气馁,反倒在和严新远聊过之后,又建立起了新的信心。   先解决掉眼前的困境,反正无论如何,哪怕只是当个兴趣爱好,她也不会放弃羽毛球的。   简常念这么想着,周五下课铃声一响,就背着书包径直出了校园继续去找工作。   校门外早有人在等她。   远远的,周沐就冲她挥了挥手。   “常念,这里。”   简常念一溜小跑穿过人群。   “你怎么来了?”   周沐白她一眼:“来找你一起回家啊,到你学校门口才想起来你这周应该不回去。”   简常念笑,背着书包和她一路同行。   “嗯,得出去找找兼职。”   “还没找到啊?”   简常念摇头:“没,不是嫌弃我年龄小,就是人家只招全职的。”   找工作这事周沐还真没法帮她,只能和她一起发愁了。   “那你身上还有钱吗?”   “有,我再找找吧,城东那片还没去过,这么大个江城市,总能找到工作的。”   “啊,对了,这个给你,”周沐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把手上提着的袋子递给她。   “这些都是我买多了的零食,带回家让我妈看到又要骂我,你帮我解决哈。”   说罢不等她拒绝,就径直塞到了她手里。   “我先走了啊,不然赶不上车了。”   “诶——”简常念低头一看,塑料袋里装的全是些饼干泡面之类的。   她心底一暖,肚子却咕噜了一声,这一周她为了省钱,确实没怎么吃饭。   简常念抬首想跟人道个谢,周沐已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   “您好,请问您店里招人吗?我什么活都可以干……”   简常念话音未落,就被人推了出去。   “去去去,没看见我正忙着呢吗?!”   接连找了好几家都是如此,唯一一个态度对她还算好点的,听说她还在上学也作罢。   “不好意思啊,我们店里只招全职。”   简常念叹了口气,推开店门走了出去,暮色在城市间缓缓降临。   她一边走路一边端详着街两边的店铺,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   她这几天都没正儿八经吃过饭,身体发虚,被人猛地一撞,脑袋嗡了一声,眼前一黑。   “诶,你没事吧?”   所幸有人扶了她一把,还不至于一头栽倒在地上。   简常念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   “没……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要是有什么事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男人一边嘀咕着,松开手也没一句道歉就忙着继续发传单了。   “来来来,看一下啊,刚开业的KTV,酒水饮料全部八折,288元畅享四小时K歌。”   简常念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张彩页纸,花花绿绿的标题写着“缘起KTV开业大酬宾”几个大字,用大半个页面介绍了一些酒水优惠,只在最底下圈了一块地方,写着招聘主管、领班、服务员、洗刷工等,年龄性别不限,待遇优渥。   她看了看地址,离这不远,再去碰碰运气吧。 第9章 打架   “经理,这有个找兼职的,说了咱们只招全职也不走,您看……”   KTV经理从包房出来,上下扫一眼,见是个穿着普通的女孩,没放在心上。   “多大点事也要找我,打发走不就行了。”   领班会意,示意两个服务员上前来拉人,不等他们动作,简常念反倒大胆地往前走了一步。   在灯红酒绿,音乐声震耳欲聋的走廊上,她提高了声音:“我什么都可以干,求您了,给个机会吧!”   少女声音很稚嫩,可眼神却分外坚定,冷不丁一眼望过去,皮肤很白,眼睛也很亮,还有点好看。   经理一怔:“我们这要上夜班……”   简常念拼命点头:“我可以熬夜!”   “要陪客人喝酒。”   “我不会喝,但我可以学。”   经理微勾起唇角:“有点意思,多大了?”   简常念略顿了一下道:“十七了。”   “叫什么名字?”   简常念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   “简常念。”   “行,给她一套工作服,就先跟着你吧。”经理指了指领班。   “啊,我?”领班有点懵,正说着话呢,因为刚开业又是周末的缘故,走廊上又来了许多客人。   经理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有些不耐烦:“费什么话,不是说包厢缺人吗?人给你了,赶紧给我干活去。”   简常念换好工作服出来,领班先带她大致熟悉了一下KTV的内部情况,同时给了她一张酒水单,边走边说。   “知道怎么点单吗?”   简常念想了一会,摇摇头。   这没工作经验的教起来就是麻烦。   领班心里吐槽,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了。   “同行中有男士的,先给男士顾客,女士居多的话,多观察一下她们的穿着打扮,给看起来最有钱最有话语权的那个,先询问客人的爱好,再推销咱们这最贵的洋酒。我可告诉你啊,工资分成底薪加提成,卖出去的酒越多拿的钱就越多……”   他说的头头是道,简常念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了酒水单上。   领班有些不耐烦了,劈手把酒水单夺了过来:“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听见了,您说先给男士顾客,女士的话给看起来最有钱的那个……”   简常念话音未落,领班胸前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领班,三号大包来客了,我这儿忙到飞起,过不去……”   “行,我知道了,先给客人开台,我马上到。”   领班关了对讲机:“走吧,跟我过去一趟。”   简常念还是第一次来KTV这种地方,一进门就被包厢里的灯光晃的睁不开眼,音乐声震耳欲聋。   领班扯着嗓子在跟客人说话:“刘总,您要喝点什么?”   他口中的刘总正左拥右抱着两个穿着清凉的美女,压根顾不上他。   “就上次喝的那个红酒……”   他怀中的美女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掐着嗓子撒娇道:“人家今天不想喝红酒,想喝洋的嘛。”   刘总被枕头风吹的飘飘然:“好好好,那就洋酒,洋酒,你们这最贵的洋酒多少钱?”   也不知道是夜班熬的人脑子有点迷糊了,还是被音乐声震的,领班有一瞬间卡壳。   这是昨天刚调过的酒水单。   简常念从善如流接上:“刘总,咱们这最贵的洋酒是路易十三,23888。”   好家伙,听见这价格,刘总一只脚总算是踏回了人间。   见他神色不对,领班才是人精,马上赔着笑脸。   “不过咱们这刚开业,给您打八折,再送零食果盘。”   一旁的美女也不乐意了,扒着他的胳膊嘟嘴:“刘总……”   “好好好,就这个。”刘总大手一挥,简常念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单子。   等出了包厢门,领班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行啊你,什么时候记住的?”   简常念笑笑:“就刚刚您跟我说话的时候。”   ***   程真家坐落在江城市的富人区里,独门独栋带花园的小别墅,今天他爸去外地出差了,又是他生日,为了补偿他,给了他好大一笔钱,让他自己过。   程真闲着也是闲着,就请了一大帮朋友来家里吃喝玩乐,一群人嗨到天黑还不尽兴,眼看着又买了酒,大有不醉不归的意思。   谢拾安把手里瓜子一扔:“得了,你们喝吧,我和语初就先回去了。”   程真一把把人拉住:“诶诶诶,别走啊,正准备玩游戏呢,来嘛!来嘛!”   谢拾安不为所动,乔语初多问了一句:“什么游戏啊?”   程真看拉谢拾安拉不动,转而把她推了过去。   “好玩着呢,某个人肯定是怕输,不来就算了啊,我们玩。”   他话音刚落,谢拾安一把把人扒拉开,挤进两个人中间。   “笑话,论起玩游戏,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赢过我。”   “好好好,我先说游戏规则哈,我会把手机计时器打开,调到三十秒,在这三十秒内,先由一个人提出问题,再把手机递给需要回答问题的人,如果他没回答上来或者时间到了,就要接受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怎么样,敢玩吗?”   谢拾安嗤笑一声,大马金刀地率先坐了下来。   “这有什么不敢的,来。”   乔语初也在她身旁落座:“那最先提问的那个人肯定占便宜啊,毕竟时间充裕。”   程真挠头想了想:“也是,那我们猜拳决定谁最先提问吧。”   程真的另一个朋友挤眉弄眼地笑:“不管什么问题都可以对吧?”   那天在体育馆程真英雄救美的那个小学妹也在场,程真看了她一眼,扑过去龙爪手挠自己的朋友。   “说什么呢!严肃,正经的问题懂不懂!”   “好了好了,来猜拳吧。”   “石头剪刀布!”   一轮下来最后的胜利者竟然是谢拾安,她勾唇笑了笑,按下计时器,看着数字飞快倒退着,倒也不急着提问。   反倒是程真急的半死,谁让他离谢拾安坐的最远呢。   “你快问啊!愣着干什么?!”   “也没规定立马就要提问啊。”谢拾安摊了摊手,等时间走过一半才把手机递给旁边的乔语初。   “第一届奥运会举办时间。”   这问题对于运动员来说也太容易了吧,乔语初笑的合不拢嘴。   “1896年,4月6号。”   程真气的大喊:“哇,你们这,作弊!”   谁知道他话音刚落,乔语初把手机扔了过去。   “橙汁儿,恍然大悟,猜一个动漫人物。”   程真:“???”   还没等他绞尽脑汁,时间已经到了。   众人发出一致的嘘声。   “说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吧。”在这帮损人面前,他可不敢选什么大冒险,说不准就会让他干什么既沙雕又出格的事情。   还是由乔语初提问,程真都快给人跪下了:“姐,姐,嘴下留情哈。”   “从小到大做过最糗的事是什么?”   几轮游戏下来,大家都格外“照顾”寿星,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就连内裤什么颜色都被扒的干干净净。   谢拾安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乔语初刚刚那个谜语的谜底是什么,瞅了个空悄悄附耳过去问道。   “刚刚那个谜语,是什么呀?”   乔语初示意她再靠近一点,小声道。   “奥特曼,因为……奥~的特慢!”   谢拾安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谁知下一秒手机就飞向了她。   程真故意瞅准机会,整她的,站起来大喊:“拾安,你喜欢的人在现场吗?!”   谢拾安被这个问题砸的有些晕头转向的,其他人也都将八卦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她。   乔语初捅了一下她的胳膊:“快说啊,时间要到了。”   两个人还保持着刚刚那样近的距离,谢拾安的右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乔语初的头发滑落下来,挠的她的手背有些痒。   两个人四目相对,乔语初眼里满满的都是好奇,谢拾安却低垂了一下眸子,睫毛忽闪着。   “我……”   她吞吞吐吐的话还未出口,闹钟响了起来,计时结束。   谢拾安长舒了一口气,掌心里都是汗。   “我选大冒险。”   给她的惩罚是一口气吹完一瓶啤酒。   谢拾安把易拉罐环拉开,乔语初有些担忧地拉住了她。   “不行,我们不能喝外面的酒水饮料……”   谢拾安笑笑:“没事,刚开封的,而且最近也没什么比赛,就一瓶而已。”   她说罢,就仰头灌了起来,一瓶啤酒下肚,浇灭了身体的温度,也带走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这厢谢拾安正玩着游戏,简常念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圆圆。   她刚把酒摆上桌:“先生,您要的酒。”   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简常念抬头看了一眼,就和似笑非笑的圆圆对上了。   “哟,这不是我们的学霸,羽毛球大明星吗?怎么也沦落到KTV来做服务员了?”   “怎么,你们认识啊?”坐她旁边搂着她的年轻男人听见这话好奇,多问了一句。   圆圆一脸委屈地贴了过去,在男人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包厢音乐声太大,简常念也没听清。   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简常念不想惹事,只好硬着头皮道。   “先生,女士,酒送到了,再有什么需要请随时按铃。”   她话音刚落,男人兀地坐直了身子,抬手掐上她的下巴,逼迫简常念和他对视。   “你,留下来,陪我们喝酒。”   他满身酒气,笑容又流里流气的。   简常念惊惧交加,涨红了脸,下意识就往后一躲,拍掉了他的手。   “先生,请自重!酒已送到,我也该回去工作了,还有其他客人在等着呢!”   “哟,脾气还挺大——”男人又靠回沙发,抬眼看着她的领班。   “今天我就要她陪我喝酒,没问题吧?”   “秦公子……”领班看看简常念,再看看他,只得陪笑。   “理解一下,今天我们确实挺忙的,改天,改天,我们再陪您喝个痛快哈。”   他口中的秦公子大手一挥,示意他可以滚了:“你去忙你的,她留下就行,别忘了,只要我一句话,你们这KTV开不开的下去还不一定。”   这秦公子虽是个地痞无赖,但仗着家里有钱有势,父亲又是个当官的,很是横行霸道,得罪了他,估计没什么好果子吃,犯不上为了一个新人连累自己。   “领班……”简常念扒住了他的衣角,用眼神哀求着。   她也知道,能在这里消费的,非富即贵,但她眼下孤立无援,谁知道她若是再留在这里会发生些什么,只得向看起来对她还不错的领班求助了。   领班心里盘算了一下,拨开简常念的手,继续赔着笑脸。   “好,好,那秦公子您玩的开心,我就不打扰您的雅兴了。”   等到走出包厢门,屋里就传来了一声女生的尖叫,伴随着玻璃器皿打碎的声音。   领班心里一紧,来回踱了两步,咬咬牙还是给经理打了个电话。   “喂,经理,不好了……”   等到经理过来的时候,包厢里已经是一片狼藉,简常念手里拿着个碎啤酒瓶,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眶也是红的。   反观秦公子,衣服湿了大半,额角上还有伤口在往外渗血。   这一屋人把简常念围在中间,秦公子舔了舔唇角的酒渍,虎视眈眈看着她。   “经理,她殴打顾客,你就说怎么办吧?”   简常念手抖的几乎快握不住啤酒瓶,嗓音里带了一丝哭腔道:“不是的,他……他摸我……”   圆圆立即大声反驳道:“谁看见了?谁看见了?我可没看见,就看见你拿着啤酒瓶打人了。”   一起在这聚会的还有简常念其他的几个舍友,也纷纷附和道。   “就是啊,服务员不就是端茶倒水的嘛,让你给倒个酒你就打人,还当什么服务员啊。”   “经理,你的人今天动手打了我,这事可没完啊。”秦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阴阳怪气道。   如果说领班是人精,那经理可就是千年的老狐狸精了,看看这场面,他很容易就回过味了,要是今天不能让这秦公子满意的话,倒霉的可就是他了,还是那句话,为了个新人,犯不上。   “是是是,这就是个今天新来的,兼职的,不懂规矩,我开了就是了……”   他一边说,一边主动给秦公子点烟。   “只是我们这到底是营业场所,人多眼杂的,我这也是小本生意,您看……”   秦公子接过烟,抽了几口。   “懂,哥几个,带上人,咱们换场子玩去。”   简常念奋力挣扎着,仍是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圆圆走上前来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贱人,你再嚣张啊,当初动手推我那架势呢。”   简常念被打得偏过头去,这一巴掌打的她耳膜嗡嗡作响,右半边脸立马肿了起来。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然后就被人拖出去了。   任由她再怎么哭喊挣扎,围观的人群没有一个上前来拉她一把的,领班默默背过了身去。   直到她被拖出门,摔在了人行道上。   “贱人,让你打我,让你打我,不就是摸一下吗?摸一下能怎么地你,啊?”   出了KTV门,凌晨的街上也没什么人,秦公子愈发肆无忌惮了,对着她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简常念只能用手抱住头,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呜咽的声音。   圆圆在一旁拿手机拍着照,还不时煽风点火:“哇,你看她,哭了呢,哥哥,你帮我好好教训教训她,她在宿舍把我们都不放在眼里,经常打我,欺负我呢!”   “我的人你也敢碰!”秦公子又是一脚飞踹,简常念翻滚出去,摔下了人行道,头重重磕在地上。   “听说你还是打羽毛球的啊,巧了嘛这不是,我也打过几年职业,就你这废物还想当职业选手啊……”   秦公子踩住她手,用皮鞋尖狠狠研磨着。   简常念忍无可忍,终于发出了第一声痛苦的哀嚎。   街对面有一辆正在行驶的自行车停了下来,刚刚聚会完的两个人正准备回家。   乔语初单腿撑在地上,透过绿化带望过去,只见有七八个男男女女围着一个□□打脚踢的。   被打的那个人,看身形像是个女孩子。   后座的谢拾安也跳了下来。   “怎么了?”   “有人打架呢,我们过去看看吧。”   乔语初有些焦急,停下车就想过马路,能明显看到被打的那个人已经没有爬起来的力气了。   谢拾安一把拉住了她:“诶,别,对方人多,我们还是报警吧。”   也是,她们就两个女生,而且谢拾安今天还喝了酒,为了自身安全起见还是报警稳妥一些。   乔语初想了想,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110,一直等到远处有警笛声响起来,两个人才又离开。   “警察,干嘛呢!都起来,别跑!”派出所的警车到了,还抓回了几个听见警笛就想跑的年轻人。   为首的警官扶起倒地的简常念:“没事吧?”   简常念虽然鼻青脸肿的,但好歹意识还清醒,轻轻摇了摇头。   “陈队,为首的抓到了,就是他。”   陈警官一抬头就和人对上眼了。   秦公子咧嘴一笑:“陈警官,好久不见啊。”   “怎么又是你!”陈警官暗骂了一句,这里人多眼杂的,他一挥手。   “都带回所里处理。”   ***   不大的审讯室里只坐了她和陈警官两个人,一张桌子隔开,灯光白的刺眼。   长这么大,简常念还是头一次进派出所,她有些害怕,再加上脑袋很痛,便一直垂着头不吭气,默默地抠手指甲缝里的倒刺。   负责询问她的陈警官倒是很耐心。   “看你还是个学生吧?怎么大半夜的跑那种地方去玩啊?”   见她还是不说话,陈警官语气又放软了一些,推了杯温水给她。   “你放心,派出所里没有人会再打你了,你现在很安全。”   简常念这才小心翼翼地抬首看了他一眼,嗫嚅着:“我……我不是去玩……我在KTV兼职……”   陈警官“喔”了一声,钢笔唰唰唰在纸上写着字:“兼职啊……那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呀?父母联系电话告诉我一下。”   “我……”简常念噎了一下,本想说十七,但在警察锐利的目光下还是老实道。   “十五,我叫……简常念。”   陈警官又唰唰唰写了几笔。   “家庭住址,父母联系电话。”   一听这话,简常念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求……求您……不要给我家里打电话。”   陈警官放下笔,义正辞严道。   “这可不行,你还是未成年人,参与打架斗殴,就算是要调解也得监护人在场才行。”   简常念脸上还淌着泪,瞪大了眼睛争辩道。   “不是……是他们欺负我……”   陈警官摆出圆圆的那部手机。   “现场有视频显示,是你先拿啤酒瓶砸了人家的头,既然双方都动了手,那就是互殴,你要是不同意调解的话,那就只能一起拘留了。”   一听这话,简常念刺啦一下连着手上的倒刺扯下了一块皮,她泪落的更凶,几乎是在哽咽了。   陈警官起身递了张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看,你还在上学,背个案底多不光彩啊,以后找工作也有影响,又是女孩子,说不定日后找婆家也不好找了。”   “今天这事啊,说到底也就是酒喝多了,迷糊了,一会让他们给你道个歉,也就过去了,或者你还有什么要求,赔点钱也是可以的,犯不着为这么点事,背个案底,拘留几天还受罪不是。”   简常念不懂,为什么她才是受害者,却要她宽宏大量去原谅伤害她的人。   可是她也不知道陈警官说的这些究竟是真是假,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她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未成年人。   这个夜那么长,又那么冷,简常念浑身像坠在冰窖里,她颤抖着说:“警官,我……我答应调解,可是……能不能不要通知我家人?”   陈警官摇摇头:“那不行,这是程序,没有家长来接人,我们不可能放你走的。”   简常念没有办法了,她想了好一会,泪一滴滴溅在膝盖上,好半天才抬起头,泪眼婆娑道。   “那……警官,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您手机?”   陈警官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简常念按下记忆中的号码,电话很快便被接通,她带着一丝哭腔道:“喂……” 第10章 决定   严新远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   熬了一个大夜班的陈警官多少有些不耐烦:“你就是简常念的家长吧?怎么管教孩子的,大半夜去那种地方和人打架斗殴。”   严新远从兜里掏出烟递了过去赔笑道:“我是她老师,她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一个腿脚不便的爷爷。警官,小孩子不懂事,通融一下,让她跟我走吧。”   陈警官把烟盒捏在手里,看了看,见是中华,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嗐,这样啊,这孩子也真是命苦,走吧走吧,都出来,来来来,在这里签个字。”   被关在另一个审讯室里的秦公子等人也都被放了出来,简常念一眼就看见严新远站在那里,他还穿着居家的睡衣,脚上踩着拖鞋,一看就是接到电话,急匆匆赶过来的。   她觉得给人添麻烦了,又觉得有些意料之外的感动,甚至还有一丝委屈,就像是在外面被欺负了的小孩见到家长的那种感觉,在严新远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以至于刚刚才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简常念嗫嚅着:“严教练,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人没事就行,去签个字吧,签完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一行人签完字办好手续,临走之前,陈警官又叫住了他们,把几张红票子塞进了严新远手里。   “喏,这是调解金,本来只赔二百的,对方听说她家庭条件不好,又多给了点。”   陈警官和蔼笑着,又俯身想揉揉她的脑袋。   “听叔叔的话,回去好好学习,那种地方不是未成年人该去的。”   简常念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陈警官的手不尴不尬落在半空。   严新远攥着这钱,拉住她的手,转身离去。   “走吧。”   等被人浑浑噩噩拉出了派出所门口,简常念才想起一件事,小声道。   “视频……”   “什么视频?”   “他们拍了我被打的视频。”   “谁拍的?”   简常念抬首看了一眼,圆圆他们也刚走出来。   “就那个穿红衣服的高个女生。”   严新远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机给我。”   面对简常念圆圆那可是有耍不完的威风,面对一个成年人就没那么硬气了。   “刚警察都看过了,都删了都删了,不信你看看。”   严新远拿过来一看,确实删的干干净净,便把手机递了回去。   “都删了,走吧,去医院看看。”   严新远把自行车推了过来,让她先坐上去,自己再跳上车。   一路上简常念始终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严新远回头看了几眼,有些担心她,故意找些话题。   “还好我刚刚编了个谎,说你是我学生,父母都在外地……”   简常念苦笑了一下,总算是吭声了。   “我确实没有见过我爸妈。”   “那你父母……”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我爸把我扔给我外婆之后说出去打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严新远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你家里……”   “只有外婆在了,外婆白天务农,晚上给人做针线活供我上学,她一直以为,我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她要是知道我在KTV兼职,还和人打架,一定会很失望吧,我不想让她伤心难过。我不知道该找谁,他们一定要家长来,我就只能……”   话说到最后,简常念又有些哽咽。   医院到了,严新远停下自行车,转身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孩子,你没有让任何人失望,你很坚强,很勇敢,你拿啤酒瓶打爆了一个想欺负你的男人的头,如果外婆知道了今天的事,我想她不会伤心难过,她只会心疼你,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并且祈祷你以后再也不要遇到这样的事。”   简常念愣住了,鼻头发酸,泪又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严新远拍了拍她的肩膀。   “下来吧,医院到了。”   简常念浑浑噩噩跳下单车,又浑浑噩噩跟着人往医院里走。   她的脑袋一片混沌,可心里却仿佛有一团火在越燃越旺,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学校了,不想听自己根本就不感兴趣的专业课。她也不想再受人欺负了,不想再面对那些人丑恶的嘴脸,不想挨打,不想挨骂,不想被人冷嘲热讽,不想再这么穷,这么苦!   她想让自己,让外婆都过上好日子!   如果有一种方式可以让她开启新生活。   诚如严教练所说,通往梦想的道路总是荆棘丛生,哪怕这条路是刀山火海。   此时此刻,她也只有一个想法。   这团火终于挣脱了樊笼。   简常念拉住了严新远的衣袖。   “严教练,我想参加集训。”   ***   “真的?!太好了吧!!”周沐乍一听见这个消息,比她还兴奋,一蹦三尺高。   “行了行了,小点声,这么多人呢。”奶茶店的顾客纷纷向她们投来了不满的目光,简常念压低了声音,从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道。   周沐吐吐舌头,这才安分下来。   “我这不是为你高兴嘛,你去集训,程学长也去集训,我去看望你,不就可以……”   眼看着她那张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花痴,简常念翻了个白眼:“你就知道你的程学长,也不看看,你的好朋友我,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周沐端详着她的脸,鼻青脸肿的,确实有点惨,伸出手摸她的脑袋,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道。   “好啦好啦,乖,不疼了,呼呼……”   话说一半,又觉得有些气愤。   “周五那种情况你就该打电话给我,我肯定第一个冲过去保护你,就算打不过,咱俩还能一起跑,也不至于……”   简常念被她前半句话腻的发慌,拂开她的手,唇角带着笑意道。   “你?不拖我后腿就算不错啦。”   周沐倒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但她就是为简常念抱不平。   “那打你的那些人,就那么放了?”   简常念垂下眸子,淡淡“嗯”了一声。   看她神情也知道自己说中别人伤心事了,周沐像搓面团似地揉了揉她的胳膊,哄劝道。   “好了好了,我不提了,我跟你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善恶到头终有报,那些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祝他们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上厕所没有纸,出门就踩狗屎……”   简常念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喂喂喂,我这正喝着奶茶呢,你说什么狗屎不狗屎的。”   “这不是咒他们嘛!你呀,以后别逞强,他们那么多人,打不过就先跑呗。”   简常念唇角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   “他们欺人太甚,我没有忍住就先动手了,学校我是待不下去了,换个环境也好。”   “那你集训的钱?”   “我给严教练打了欠条。”   那天晚上,严新远本想为她先行垫付集训的钱以及医药费,简常念执意不肯,去问医生借了纸笔,蹲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借条,再双手交到了他手里。   “严教练,我以后一定会还给您的。”   严新远看看这清秀的字迹,再看看她稚嫩却坚定的脸庞,把借条折好装进了兜里。   “好,那我就先保管着。”   就这么,简常念参加集训的事尘埃落定。   “那外婆那边?”周沐听完问道。   “先瞒着她,如果三个月后我成功入选滨海省队的话,再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如果不行,也还能回去上学,不过那是最坏的打算了。   简常念在心底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她一定可以的,不管训练有多艰苦,有多累,留下来的几率有多么渺茫,她都要为梦想,也为了自己的未来拼一把!   周沐碰了碰她的奶茶杯子,弯起眉眼笑,学着武侠剧里的台词道。   “我也觉得你肯定行!加油,为了梦想,以茶代酒,干了!”   周沐话音刚落,就被奶茶里的珍珠呛的连声咳嗽。   简常念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奶茶店里有个小角落,做了面许愿墙,上面贴满了便利贴,周沐每次来都会写些“希望下次考进班级前十”“遇见程学长”之类的鬼话,这次也不例外。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边写边念道:“希、望、常、念、集、训、顺、利、通、过。”   吓得简常念急忙去夺她的笔。   “你可别奶我了,你许的愿什么时候实现过啊。”   周沐笑嘻嘻地把写好的便利贴往墙上一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简常念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要相信我们的革命情谊,从前不成功,不代表以后不成功,难道你没听说过,什么叫否极泰来吗?”   “什么否极泰来,我就知道你从小到大,连五毛钱的再来一包方便面都没中过。”   “哎呀哎呀,你也写嘛,写嘛,心诚则灵。”周沐拿胳膊肘捅了捅她的侧腰。   简常念看了看满墙花花绿绿的心愿,再看了看周沐刚贴上去的那张,她唇角浮起了一丝笑意,提笔,一笔一划写道:   心想事成,未来可期。   希望自己和周沐,都心想事成,未来可期。   夕阳西下,两个人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一蹦一跳地出了奶茶店的门。   周沐爽朗的笑声传出去了很远。   “喂,常念,说不定你以后还真成了羽毛球大明星呢,到时候可得请我去看你的比赛啊!”   “没问题,我不仅请你来看我的比赛,我还给你预留第一排的位置,让你连我的一根头发丝都瞧的清清楚楚。”   ***   周一早上,简常念去办了休学手续,本来是要家长陪同的,但学校考虑到她家庭情况特殊,而且又有严新远做保,便也同意了。   临走之前,教导主任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简同学啊,机会来之不易,可要好好珍惜,争取拿个冠军,为母校添光添彩。”   简常念脸上没什么表情。   “谢谢您,那我先回宿舍收拾东西了。”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明星回来了吗?”圆圆进了一次派出所老实多了,不再对她动手动脚的,但该有的冷嘲热讽依旧少不了。   “怎么,不上学了?就你?诶诶诶,我们大家打个赌,看三个月后她会不会回来。”   一宿舍的人都哄笑起来。   “圆圆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啊,这谁要是赌她赢,那不得赔个倾家荡产啊。”   正值午饭时间,圆圆坐在她的桌子前吃泡面,汤汤水水溅的到处都是。   简常念没理她们,走过去道。   “起来。”   “你都要走了,坐一下怎么了?”圆圆翻了个白眼,嬉皮笑脸道。   “我说让你起来,我要拿东西。”   她又重复了一遍。   圆圆还是坐着没动。   “喏,拿桌子下面的东西是吧,自己蹲下去拿不就好了,没看见我正——”   她话音未落,简常念突然动手,从身后把她的整个脑袋摁进了泡面碗里,饭碗倾倒,汁水四溅,全部洒在了圆圆新买的裙子上。   一寝室的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鸦雀无声。   对面上铺磕瓜子的女生瓜子都掉在了床上。   圆圆也是愣了三秒才发出第一声尖叫,拼命挣扎着:“简常念,你疯了吗?你个贱人!我要弄死你!!!”   从背后站着的姿势很容易就能钳住她了,更何况双方体力悬殊。   简常念抓着她的头发狠狠往桌上一磕,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反正我都要走了,无所谓了,不如好好出口恶气。”   “还愣着干什么?!去找老师啊!”圆圆疼得眼冒金星,痛苦流涕,一边哭一边叫喊着。   “都别动啊,李圆圆,你觉得你的头比那个男人的结实是吗?你们确实人多,我打不过,但我可以在老师来之前,先打烂你的脑袋。”   她说这话的时候站在李圆圆的左后方,李圆圆趴在桌上动弹不得,只能勉强用余光看她。   简常念的眼睛黑白分明,但眼角都是血丝,脸上还留着淤青,看起来更是凶神恶煞的。   李圆圆打了个寒噤,莫名想起了那天晚上,她拿啤酒瓶砸那个男人头时的眼神,也是一模一样的凶狠、破釜沉舟。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李圆圆当场就哭了出来:“别……别……对不起……对不起……你别打我……”   之前动手推过她的那个高个女生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走过来打着圆场,那天晚上她也在场。   “那个……简同学……你别冲动,我们……我们欺负你确实不对,你就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份上,别打了吧。”   “同学?你们变着法子欺负我,折腾我,往我被子上泼水,撕我的书本作业,背地里骂我,叫人来打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我们是同学了?”   “其实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现在我明白了——”简常念抓着圆圆的头发使劲一扯,把她从桌子上拽了起来。   “你们纯粹就是坏,就是觉得自己天生家庭条件优渥,便看不起任何不如你们的人。”   李圆圆呜呜哭着,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对不起简常念,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你饶了我吧……”   “以后?没有以后了。”简常念松手,抓着她的后衣领往地上一甩,把人连桌带椅搡倒在地上。   “和你们呼吸同一片空气我都觉得恶心。”   这个瞬间,看着她们惊恐又不可置信的眼神,简常念只觉得痛快,忍辱负重半学期,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她带着一丝悲凉的想:也许自己早就该这么做了,在第一次被欺负的时候就该以牙还牙。   在周五那天晚上她被人摁在地上拳打脚踢的时候,总算是悟出来了一个道理。   任何善良都应该有底线,一味忍让只会让欺负你的人愈发变本加厉。   善良是对善良的人,而不是恶人。   在一室死一般的寂静里,简常念从容地打开柜子,取出羽毛球拍,装进背包里,大踏步离去,用力摔上了寝室门,和过去彻底告了别。 第11章 集训   “诶,听说咱们新来的教练是前任国羽主教练严新远,这可太牛了吧。”   “牛什么呀,你不知道啊?严教练手底下可是出过训练事故的,不然他一个堂堂国家队的主教练,跑到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今天就是集训的日子了,一大早就陆陆续续有人来报道,到了下午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三五成群站在操场上闲谈,随着集合时间临近,最后一辆面包车驶进训练基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投了过去。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他们主教练的车了。   助教已经在吹哨子准备集合了,谢拾安收回目光,跟着乔语初一起走了过去。   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下,车门打开了,身穿运动服的严新远率先跳了下来,他五十开外的年纪,中等身材,有些谢顶,脑门铮亮,看起来就是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   队伍中有人没忍住笑了一声,惹来助教狠狠一个眼白。   简常念跟在他身后走出来。   乔语初吃了一惊:“是她?她也来了?”   谢拾安也投过去了一个眼神,微皱了一下眉头,显然还记得她。   “你去站到最后面吧。”严新远道。   简常念点了一下头,背着包跑到了队伍末尾站着。   队伍里有人窃窃私语。   “跟着严教练来的,关系户啊?”   “那可说不准,不过能不能留下,可得凭本事了。”   她正竖着耳朵听别人说话,猝不及防间被人轻轻拽了一下袖子。   简常念转过脸去,就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孙……”她差点喊出声来,毕竟当初在江北二中体育馆的时候,孙倩留给她的印象可是太深刻了。   孙倩点点头,笑眯了眼睛。   “真没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简常念心想:我也是。   见她是跟着严教练一起来的,孙倩也有些好奇,但不等她开口。   严新远吹起了口哨。   “行了,想必各位都事先了解过我了,那我就不多废话了,开始训练吧。五分钟热身,四百米冲刺准备——”   众人面面相觑,这么快,还以为会先冠冕堂皇说几句场面话,谁知道一上来就跑步啊。   有人按捺不住了。   “教练,我们是来学技术的,可不是来跑步的。”   严新远微微一笑,虽然没见过他的面,但来之前他已经提前翻阅资料,记下了每个人的姓名、样貌、特长、经历、甚至是曾获得过的奖项。   “你叫赵启东是吧,如果我没记错,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参加了四次全国大赛,可惜一个名次也没拿到,对于菜鸟来说,不需要什么技术,能打好体能基础就谢天谢地了。”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哄笑。   赵启东愤愤抬头:“笑什么笑!笑什么笑!我好歹参加过全国大赛,你们呢!”   严新远再一次吹响了哨子。   “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今天下午的训练计划安排的满满当当,除了室外的四百米冲刺,一千五百米跑之外,还有折返跑、蛙跳、负重蹲起等。咱们食堂五点半开饭,这么多人饭菜肯定是不够的,先结束训练的,先吃饭。”   “另外,训练成绩和最终的考核成绩是挂钩的,如果有想留下来的,我奉劝你们每一项训练内容,都要竭尽全力。”   他话音刚落,众人脸色一变,也顾不上再嘀嘀咕咕了,纷纷做着热身运动。   谢拾安蹲下身系好鞋带,等发令枪一响,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简常念还在发愣,旁边的孙倩拉了她一把。   “快跑啊,晚了就吃不上饭了。”   简常念这才回过神来,跟着人群一起往前冲去。   一下午的训练结束,简常念后背的衣服全被汗湿了,她踉踉跄跄跑到终点,一屁股坐了下来,喘着粗气,发梢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砸到了草坪上。   严新远收了秒表:“行了,最后十名吃完饭帮食堂阿姨洗盘子,晚上七点半在训练室集合。”   因为去的晚,食堂里也没剩多少吃的了,简常念就着冷掉的紫菜蛋汤狼吞虎咽了满满一大盆米饭,等她和人一起刷完盘子,已经晚上七点了,想洗个澡也来不及,只好换了身衣服就匆匆赶去训练室。   简常念进去的时候,人已经到的七七八八了,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很明显经过一下午的熟络,已经形成了小团体。   简常念今天最后一个到,又是跟着严新远一起来的,自然承受了不少目光的洗礼。   有人窃窃私语。   “就她啊?关系户?今天成绩倒数吧。”   谢拾安坐在双杠上,身边围绕了不少人,作为滨海省队有点名气的老队员,她向来不缺伙伴。   “就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也敢和你打?”   简常念和她交过手的事不知怎地传了出去。   谢拾安一只手把玩着球拍,在指尖转了个来回,脚在半空中晃荡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是啊,我也奇怪,今年是怎么招的人,放这么一个小不点进来,个子还没羽毛球网高吧,是来当吉祥物的么?”   “……”   简常念喉咙发紧,本想过去打个招呼,好歹也交过一次手了,听了这话,脚尖径直拐了个弯,默不作声走开了。   人堆里发出了一阵哄笑,有人跃跃欲试。   “哥几个,去切磋一下?”   谢拾安耸耸肩。   “我没兴趣,你们去吧。”   有人一使眼色,立马围了几个人向简常念走了过去。   “走啊,打的就是关系户。”   等那帮人都走了,乔语初把人从双杠上拽下来,也只有她才会对谢拾安凶不拉几说话。   “不是跟你说了嘛?不许欺负新人。”   “这怎么能叫欺负呢,我就是想看看她够不够格进集训队。”   也只有在乔语初的面前,谢拾安才会偶尔流露出几分孩子气的顽皮。   乔语初像个大姐姐一样点了一下她的脑门。   “你呀,其实就是心里不服气,凭什么她能让严教练亲自挖进来,对不对?”   “就她?一个菜鸟也配让我不服气?”谢拾安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趴在了双杠上。   她们二人说话时,简常念那边的战况就很惨烈了,她虽咬牙接受了挑战,但在人才济济的集训队里,她那点儿水平压根不值得一提。   第一局被21:3大比分碾压结束了战斗。   嘘声一片。   谢拾安一边拿球拍颠球保持手感,一边抽空瞥了一眼:“我小学的时候打的都没这么烂。”   乔语初揽上她肩膀:“诶,行了啊,谁不知道你是整个江城市赫赫有名的天才少女,再说了,集训不才刚开始嘛,说不定集训完成绩就越来越好了呢。”   谢拾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能不能留到集训最后,还很难说呢。”   两个人言谈间,围着简常念的人越来越多。   “诶,新人,这样吧,我让你五个球,免得别人说我欺负你。”   挑战她的对手是原滨海省二队的球员,比她大两岁,技术还不错,也算是一队的后备力量了。   简常念涨红了脸,攥紧球拍,一字一句道。   “我不需要谁让我。”   “哟,有骨气,那行吧,我让你先发球。”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喊:“教练,教练来了。”   一回头,严新远果然就站在门口。   “打啊,怎么不打了,继续,继续,来几个人,把记分牌给我搬过来,我来当裁判。”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严新远不仅没阻止,还当起了裁判,往门口那么一坐,煞有其事的。   众人面面相觑,严新远笑眯眯地吹起了哨子。   “集训期间,严禁打架斗殴,一经发现,立刻开除,但是嘛,可以以球会友,我就一个要求,公平公开公正地进行比赛,在这里你可以挑战你想挑战的任何人,包括我。好了,开始吧,别浪费大家时间,速战速决,听明白了没有?!”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冲简常念他们喊的。   挑战她的球员痛快地喊了一声:“听明白了!”   简常念的脸色则青一阵白一阵的。   那场比赛她当然毫无悬念的输了,晚上的训练也不尽人意。   助教在训练室的白板上画了表格,把一百号人分成四组,按成绩写了名次,简常念垫底,高高在上,傲视群雄的是谢拾安。   按照严新远的规矩,训练赛最后一名的留下来打扫卫生,简常念打扫完已经是凌晨了,她在这块白板前默默站了很久,才关灯离去。   回到宿舍楼下,早已有人在等着她了。   “怎么样,今天的训练感觉?”   见是严新远,简常念苦笑了一下。   “挺难的,他们……都很强。”   严新远拍了拍她的肩膀。   “能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弱,你以前没有接受过系统性训练吧,等适应了就会好一些。”   “严教练,我今天……给您丢人了。”   想到今天下午的那场比赛,简常念还是有些愧疚。   严新远摇摇头:“在这里我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不会因为我认识你就对你格外宽容些。如果你不接受别人的挑战,那才是让我失望了,毕竟有个词叫做,虽败犹荣。”   简常念听到这里,眼睛里才有了一丝笑意。   “还有个词叫做屡败屡战,我不怕输。”   简常念这孩子,性格有些内向,心里能藏事,严新远就怕她消沉了。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集训队里大部分都是你的同龄人,但从技术和比赛经验上来看,也算是你的前辈们,敞开自己,多交几个朋友,互相交流打法和经验,对于技术的提高,也是有益处的。”   在集训队里能和她称得上有一面之缘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谢拾安,一个孙倩。   孙倩就算了,且不说她那天的“精彩表演”,给简常念留下了深刻印象,就凭她和周沐的关系,她也不想和孙倩有什么过多的牵扯。   只有一个谢拾安,她半是羡慕半是钦佩她的技术,简常念不是没有想过去打个招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过去,就听见她说什么“豆芽菜”“不配来”。   谢拾安这个人技术好是好,可就是太高傲了。   经过圆圆这事以后,简常念见着这种人,心底总有一丝微妙的反感,但她能明白严新远说这话的好意,是希望她能在这里交到朋友,开心一点。   “好,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简常念笑了笑应道,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又被人叫住了。   “诶,等等,这是那伙人上次赔给你的医药费,给你看病还剩了点儿,拿去,明天中午午休的时候去买双好的球鞋吧。”   简常念低头一看,自己的球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边上都开裂了,她稍微抬了一下脚,鞋底都分离了开来。   可是上次的五百块医院看病取药都花光了啊,哪来剩下的钱?   简常念抬首想说些什么,严新远把钱塞进她手里,转身挥手离去。   “明天训练加油啊。”   简常念心底一暖,看着他的背影道。   “谢谢您,严教练。”   回到宿舍,舍友们都睡下了,鼾声四起,宿舍是个八人间,没有独立卫浴,洗漱要到走廊最尽头的公共卫生间。   简常念的床铺在最里靠窗的位置,月光洒下了几缕清辉在桌面上,她把台灯拧到最暗,从书包里翻出笔记本,笔尖摩擦着纸面,写道:   11.17日,天气晴,欠严教练二百块钱。   又见到了谢拾安,她的体能也很厉害,只是还是一如既往地傲慢,我不是很喜欢她。 第12章 朋友   省羽毛球培训基地坐落在江城市的郊区里,远离城市喧嚣,适合封闭训练,但到最近的小镇上也得坐半个小时大巴。   上午的训练结束后,简常念便顾不得吃饭,跟助教申请完外出后就径直跑向了车站。   所幸镇子还蛮大的,也有那么几家体育用品专卖店,她隔着橱窗看上了一支球拍,驻足了很久。   这球拍通体黑金,流体框型,静静放在那里就像是一柄含而不露的剑。   老板走过来道:“看你也是打球的吧,眼光不错,这球拍是今年的新款,和世锦赛冠军林丹手里的,是同一个牌子……”   简常念咽了咽口水:“多……多少钱?”   老板伸出手,笑眯眯比了个数字。   “五……五百?”   “得,五百啊,你连个拍框都买不着,看好了,是五千!五千!”老板加重了语气,又把整只手掌放在她眼前晃了晃。   简常念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里。   老板在她身后啐了口唾沫。   “没钱逛什么专卖店啊。”   接连逛了好几家体育用品专卖店,球鞋都挺贵的,简常念揣着这二百块钱正无所适从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街角的一家商店。   店面不大,几平方米,也没个门脸,旁边就是拆迁留下来的断壁残垣,只在墙上贴了几张黄纸写着:“换季大清仓,球鞋199甩卖。”   简常念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店里款式不多,样子都挺老旧,不过简常念不挑这些,外婆从小就告诉她,买衣服买鞋要买经久耐穿的,最好大几码,长高了也能穿。   “哟,买鞋啊?”店里只有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女人在看店,见着有人来,立马放下了饭碗。   简常念也不含糊,试了一双觉得价格合适,质量也不错就决定要买。   “就这个吧。”   女人蹲下身捏了捏脚尖。   “有点大吧,我给您换个码。”   简常念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大点好。”   准备付钱的时候,她又似猛地想到了什么,有些犹犹豫豫的。   “阿姨,我身上只有二百块钱了,我等下回去坐车得两块钱车费,您看能不能……”   简常念小心翼翼把钱递了过去,恳求道。   本以为老板不会同意的,谁知道女人接过钱,竟然找了她十块钱回来。   “这鞋老款式了,看你要买大几码,就知道家里啊肯定不容易,我这店也快倒闭了,能卖一双是一双,便宜给你了。”   简常念临走前又给人鞠了一躬。   “阿姨,您以后一定会生意兴隆的。”   ***   下午训练的时候天色不好,远处乌云密布,能隐约听见雷声轰轰。   严新远刚布置完训练任务,就有人嘀咕。   “教练,马上就要下雨了,还跑吗?”   “不想跑你现在就可以退出,全体都有,3000米准备!”   简常念跑到一半的时候,豆大的雨滴砸在了脸上,她仰头一看,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雨雾让视线模糊不清,她抹一把脸,定睛一看,前面跑的快的已经没见人影了。   有人拖拖拉拉地落到了最后。   “教练,教练,我跑不动了……”   严新远吹着哨子和他们共同沐浴在雨里。   “这点苦都吃不了,将来怎么打比赛!你现在申请退出,我马上同意,让你回家!”   简常念本来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几圈下来,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雨水打湿了衣服,更加重了她的负担,让原本稳健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扯风箱一样粗重,简常念咬了咬牙,勉强提了一下速度,谁知道腿软的压根没有一丝力气,她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脸着地,旁边有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简常念气喘吁吁,抬头一看,竟是孙倩。   “你没事吧?”孙倩有些关切地看着她。   简常念摇摇头:“没……没事……”   “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中午没吃饭,低血糖犯了呀?”   简常念点点头,又摇头,放慢了脚步,调整着呼吸。   “我没事,能坚持。”   “拾安,你先跑吧,我……我不行了。”因为生理期的缘故,乔语初也跑的分外艰难些,逐渐落到了后面,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谢拾安透过雨幕看了一眼,严教练已经在前面掐着秒表算成绩了。   “不行,我不能抛下你,你拉着我,我们一起跑。”   远远的,严新远拿了个喇叭在吼。   “诶,跑道上的,这是跑步不是让你们竞走,再让我发现一次有停下来的,全部取消成绩。”   孙倩也听见了这话,撒开了她的胳膊。   “那你自己慢慢跑着,千万别逞强啊,我先走了。”   “好。”   简常念艰难点头,看着孙倩逐渐跑远,她往身后一看,长长的跑道上竟然已经没有人了。   她咬咬牙,只得继续往前跑。   集训第一天就跟严新远呛声的赵启东喘着粗气从她们身旁路过,他个子高但人偏胖,跑起来就像是一只笨硕的北极熊,边跑边骂。   “他妈的……地中海……真不是人……”   因为严新远秃顶的缘故,大家亲切地给他取了一个“地中海”的外号。   乔语初没忍住,弯唇笑了笑。   “也亏你还笑的出来……”谢拾安一把拉住她的臂弯,拖着人往前拽。   “跑吧,不跑咱俩都要被取消成绩了。”   “好,你别拉我,我自己……慢慢跑。”   南方的雨说来就来,刚入秋的天气一场雨就带来了寒意,更何况还刮着大风,操场边上的白桦树被吹得东倒西歪。   乔语初浑身都湿透了,打了个寒噤,发起抖来,哆嗦着嘴唇,眼看着终点就在眼前了,她想再提一点速度,小腹就是一阵剧烈的绞痛。   乔语初双膝一软,差点跪在了跑道上。   “小心!”谢拾安眼疾手快,把人揽在了自己怀里。   乔语初看着终点的白线,虚弱地推了她一把:“快……快到了……你先过去……别停下来。”   “你别说话了!”谢拾安难得带了一点不容人置喙的语气道。   “我不会丢下你,调整呼吸,跟着我的速度,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她把乔语初的胳膊架上了自己的肩膀,把人扶了起来,用尽力气,咬着牙,带着她一起往前跑。   终点就在眼前了。   那道白线就在简常念眼皮子底下晃啊晃,她每跑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跳舞,她伸长了手臂想要去够那道白线,谁知道一下扑了个空,失重感袭来。   她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乔语初听见一声闷响,回头一看,有个人影倒在了跑道上。   整个操场上已经空无一人了,风雨飘摇,几乎刮的人站都站不稳。   她大声喊:“拾安,有人摔倒了,我们去帮帮他吧!”   “乔语初!”雨幕把她的眉眼冲刷得愈发锐利,谢拾罕见地叫了她的全名,显然是有点生气了。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还剩十几米,我可以自己跑过去……”乔语初松开了她的手,用恳切的目光看着她。   “这么大的雨,会出事的……”   谢拾安抿了抿唇,她总是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无论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   她一言不发,冲了回去,跑到那个人身边,抬起她的脑袋一看:“喂,醒醒……”   是她。   简常念。   谢拾安瞳孔一缩,看她面色苍白,嘴唇青紫的样子,估计是低血糖犯了。   她咬牙,把人背了起来,往终点冲去。   严新远其实也没走,一直在终点线这里等着她们,但雨实在是太大了,他的眼镜片上都是水,视线严重受阻,他把眼镜片摘下来抹了抹脸的功夫,就有两个人冲了过来。   谢拾安边跑边喊:“严教练,她低血糖犯了!”   严新远心里一紧,顾不上戴眼镜就跑了过去接人,把简常念从谢拾安背上转移到了自己背上。   “快,去医务室,你们两个也过来!”   ***   医务室。   简常念醒过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旁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醒啦?你刚刚低血糖犯了,医生给你输了葡萄糖,已经没事啦。”   简常念动了动手指,这才发现手背上连着补液针,她循着声音望过去,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人,正满脸好奇地望着她。   “你叫简常念是吧?你之前是哪个学校的啊?是严教练推荐你来的嘛?”   一连串的问题打的她有些晕头转向的,简常念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额……是……我在技校上学,没有参加过校队。”   “那你是怎么来的哇?”   有传言说她是关系户,严新远的亲戚之类的,听她这么说,乔语初愈发好奇了。   “我……我在城南一中和谢拾安打过一场球,那天严教练也在,所以……”   乔语初吃惊地瞪大了眸子,原来如此,她竟是因为和拾安的那场比赛而被严教练看中的。   乔语初想了想,还是冲她伸出了手。   “见过这么多次了,还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呢,我叫乔语初,是拾安的朋友,体育馆的那场球你确实打的很好,也不怪能被严教练看中啦。”   乔语初长发及腰,说话声音也轻轻柔柔的,简直是让人如沐春风,和谢拾安那个死面瘫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以想象的,她们两个居然会是朋友。   不过想想她和周沐,倒也能说的过去了。   简常念虽然有些内向不爱说话,但既然别人对她示好,她也是很乐意多个朋友的。   她本想再靠过去一点和人握个手的,谁知道手背上连着的针头阻挠了她的动作。   乔语初见她要起来,立马掀了被子下床过去按住她。   “诶,你别动啊,医生说了没有输完之前,不可以离开的。”   “我……”简常念刚想说什么,房门嘎吱一声轻响,谢拾安冷着脸走了进来,把乔语初扶回了自己的床位上。   “医生说了,你也不可以乱动。”   “我没事啦,喝了药肚子已经不痛了。”乔语初笑笑,拉着她的胳膊摇晃。   “倒是你,跑哪去了,半天不见人。”   “回宿舍,给你兑了点红糖水,喏,快喝吧。”   谢拾安把手里拿着的保温杯递给她。   简常念看看她,再看看乔语初,眨巴着眼睛,表情有些无辜。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想问一下……我是怎么……从操场到医务室的?”   乔语初打开保温杯,把红糖水倒进杯盖里吹凉,眉眼弯弯笑着道。   “这个啊,是……”   她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断了。   谢拾安托住她的一只胳膊,把人半拉半拽着拖走了。   “你不是没事了吗?走吧,回去喝。”   “诶——”简常念伸出手想挽留,人已经在走廊上越走越远了,隐约听见乔语初说什么“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诶”之类的。   简常念心想,和谢拾安做朋友,真是难为她了。   ***   雨越下越大,台风也要来了,因此室外训练全部取消,集训队员们也难得有了一个空闲的下午。   雨水唰唰砸在玻璃上,窗外的树影摇晃着。   乔语初一回到宿舍就去洗澡了,跑了一个3000米还真有些累,谢拾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乔语初回来了,吹风机的声音响了起来,响没多一会,又停了。   “我吵到你了吗?”乔语初问。   谢拾安睁开眼:“没,我没睡着。”   既然她没睡,宿舍里又只有她们两个人,乔语初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是你背着简常念跑回来的啊?”   谢拾安淡淡道:“没必要。”   “拾安……”乔语初停下了手里的吹风机,叫了她一声。   “多个朋友不好吗?”   谢拾安除了在羽毛球技术上比较高傲之外,其实生活里还算和气,如果说一个人的性格可以分成外冷内热和外热内冷的话,那么她就是第三种,谁也不爱型,和气归和气,其实压根不上心。   这些年除了她和橙汁儿之外,可以真正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几乎没有。   乔语初有时候就会想,如果她离开了羽毛球队的话,谢拾安该怎么办呢?   空气寂静了一两秒,然后就听见谢拾安道。   “没必要。”   乔语初有点生气了。   “可你那天和她打完比赛,还去问橙汁儿她是谁了啊,拾安,你对她有兴趣。”   谢拾安抿紧了唇角,偏头看着她。   “乔语初,你能不能先管好你自己,再去管别人,今天这种情况……”   乔语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是在说我多管闲事?谢拾安,那么大个人躺地下,你能当做没看见一样吗?我要是不多管闲事的话,你今天早就不在这里了!”   她说完这句话就有点后悔了。   因为她看见谢拾安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灭掉了。   从小到大,她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样的眼神了,因为乔语初总是会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把人从摩托车轮底下抱出来的场景。   那样有点惊惶,有点委屈,又强撑起来的坚强,在一个六岁孩子的眼神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乔语初起身,向她走去。   “那个,拾安……”   谢拾安翻了个身,把被子蒙过脸。   “我睡觉了。”   乔语初还想说些什么,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一看,是妈妈,接通了电话,边爬上床边说。   “我没事儿,老队员了,您甭担心我。”   “什么?相亲?我哪有那个时间啊?”   “让我爸注意身体……”   谢拾安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也亮了起来。   她拿起来一看,是一条短信。   爸:有一万块钱没?   谢拾安没理,刚准备把手机放下,又弹了几条短信过来。   “问你话呢?你是死人吗?半个月不回信息。”   她扯了扯唇角,把这个号码拉入黑名单里,退出来的时候在短信界面看到了另一个联系人,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个月前。   妈:你妹妹办十周岁生日宴,你叔叔想邀请你也参加,有时间的话过来一趟吧。   乔语初一边和父母通着电话,听见下铺有动静,她偏头一看,谢拾安从床上下来了。   “你干嘛去?”   “打球。”   谢拾安拿着球拍,轻轻阖上门出去了。 第13章 距离   谢拾安她们走后没多久, 有人敲门,简常念坐起来应了一声:“请进。”   门被推开,居然又是孙倩。   因为刚刚训练的时候她扶了自己一把, 简常念倒蛮意外的, 但因为之前的事神情倒也谈不上热络。   “你怎么来了?”   孙倩走到她床边摊开掌心,递给她一块巧克力。   “听说你进医务室了, 所以过来看看,低血糖的话吃块巧克力就会好一点的。”   简常念坐着没接:“谢谢你, 我已经没事了,”   孙倩笑笑, 把巧克力放在了她的床头,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所以她可以坦率一些。   “你还在为那天的事耿耿于怀吗?”   简常念沉默。   “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孙倩低头看着她放在床边满是补丁的旧球鞋, 虽然简常念买了新鞋,但还舍不得穿, 一回宿舍就放起来了。   “一千块钱对于别人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 真的不算是一笔小数目了, 有的时候,还能救命。”   简常念抿紧了唇角:“那也不能……打假赛吧。”   把这四个字说出口,她都觉得侮辱了自己心爱的羽毛球运动。   孙倩也知道那天的事确实是自己不对, 听她这么说, 眼眶立马红了,她长的其实蛮好看的, 是大众审美都会喜欢的那种瓜子脸, 大眼睛, 乖乖女的长相, 眼眶一红,很容易就让人起了怜惜之心。   “对不起,但我真的,很想赢,也很需要那笔钱,我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去求你们的……”   “不管你信不信,但我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也是真的为了想要继续打比赛才来到这里的。”   简常念生平最受不了女孩子哭了,再加上她在训练的时候帮了自己,又给自己送巧克力的,任是铁石心肠,此刻都有些心软,赶紧扯纸巾给她。   “诶,你别哭啊……”   她话音未落,医务室的门被人推了开来,严新远走了进来。   “哟,这是怎么了?”   见他来了,孙倩立马揩干了眼泪,站起身。   “严教练,没事,我和常念聊天呢,您找她肯定有事要说吧,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就径直离开了医务室。   “诶,这就走啦?我也没什么事啊……”严新远还想挽留,人已经走远了,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严教练……”见严新远进来了,简常念挣扎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严新远一把按住了她,替她掖了掖被角。   “诶,别动,这针还没打完呢。”   简常念笑笑,这才又躺了下来。   “严教练,我是怎么回来的啊?”   她彻底晕过去之前只记得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醒来就躺在医务室了。   “是谢拾安背你回来的。”   “咳咳……”简常念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   任凭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会是她。   严新远从桌上的热水壶里倒了杯水给她。   “为了救你啊,谢拾安还有乔语初,这次的成绩都是倒数,当然,还有你哈。”   这话说的简常念有些惭愧,但对谢拾安却有了那么一丝丝改观和歉意。   原来表面看上去那么高傲自私的人,也有这么善良柔软的一面。   “我改天一定好好谢谢她。”   严新远笑了笑:“她能跑回去救你我也没想到,只是小简啊——”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语重心长道。   “固然成绩重要,可身体更重要,以后像这种空腹参加训练的举动可不能再有了。”   简常念吐吐舌头:“知道了,严教练。”   “对了,你们刚才聊什么呢?”严新远想到刚刚进来时看见的那一幕,还是有些好奇,毕竟关心每一个队员的身心健康,也是他的本职工作。   “就说起那天体育馆的那场比赛。”简常念把孙倩跟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跟严新远转述了一遍。   严新远叹了口气道:“关于她的家庭情况,她倒是没瞒你,和你半斤八两吧,确实有一个重病在床的母亲,也因为这样,我虽然对她心存芥蒂,却还是让她进集训队了,我想给她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就看她自己了。”   “这样么……”简常念听了他的话,又看了看枕头边上放着的巧克力,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道理。   “我知道了,严教练,作为队友,我会和她好好相处的。”   严新远拍了拍她的肩膀:“交朋友这事啊,还得看缘分,我就是希望这段集训的日子,你们都能过的开心,充实,即使集训之后大家各奔东西了,以后想起来也能是一段难忘的时光。”   “行了,话说完了,本来想给你带点吃的,但看起来好像已经有人先给你了,那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话是这么说,严新远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两个橘子放在桌子上。   简常念略微坐起身和他告别。   “严教练再见。”   ***   简常念挂完水就去食堂吃了点东西,回到宿舍洗完澡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也许是下午睡多了。   桌子上的闹钟时针走过了十二点,简常念睁眼看着天花板,想了想,还是蹑手蹑脚爬下床,拿了支球拍准备去训练室打会球,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都这个点了,训练室里灯火通明,竟然还有人在。   简常念有些好奇,会是谁呢?   她轻轻走过去,贴着门缝一看。   居然是……谢拾安!   偌大的场馆里只有她一个人,谢拾安的脚边落了一地的羽毛球,她似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一般,不停挥着拍子练习发球,空荡荡的训练室里,只有球拍撞击羽毛球发出的砰砰声。   简常念瞪大了眸子。   自从上次在江北二中的体育馆里和她交过手之后,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她打球了,来了这几天也都是安排的最基础的体能、步法训练。   时隔那么久之后,再次看她打球,谢拾安的步法还是那么轻盈,像是在跳舞一样,可是挥拍的手臂却是那么有力,球拍拿在她手里,就像是拿了一把出鞘必取人性命的剑。   上次和她交手的时候只顾着想如何御敌了,她打球可真好看啊。   简常念在心里默默想着。   对方的动作停了下来,谢拾安手撑着膝盖,埋头喘着气,调整呼吸。   “我知道你在那,出来吧。”   “什……什么……她看见我了?”简常念呼吸都紧张了起来,扒着门缝一动不敢动。   谢拾安嗤笑了一声。   “看半天了吧,还不出来么。”   算了,反正她都发现了,自己早晚也是要跟她当面道谢的。   “我……”   简常念咽了咽口水,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   训练室里传来了另一个清脆好听的女声。   “哎呀呀,这是后脑勺长眼睛了嘛?我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呀。”   谢拾安回过头去,朝她那个方向努了努嘴。   “你进来的时候没关门,有风,风会改变羽毛球飞行的轨迹,我的球落点总是离我预想的差了那么一点距离。”   乔语初回头一看,果然,她进来时的那扇小门洞开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啊?”   谢拾安笑笑,没回答这个问题,蹲在地上去捡满地散落的羽毛球。   吓死我了。   简常念松了口气,额头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她把手从门把手上,轻轻挪了开来,又蹑手蹑脚地退回到了墙边,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乔语初问。   “你还生气吗?”   “没有。”谢拾安把一个羽毛球扔进框里,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拾安……”乔语初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面前落下一片阴影,谢拾安微微抬起头,乔语初的掌心里躺着一颗棒棒糖,熟悉的包装纸,是她喜欢的草莓味。   “从前你不开心了,我都是拿这个哄你,你每次吃完糖都会对我笑,现在还一样吗?”   谢拾安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爱,只有这个邻居大姐姐最照顾她,她每次在外面受了欺负,都是乔语初哄她,安慰她,甚至替她去找那些小混混们理论。   这糖也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乔语初拿出来哄她的。   “吃吧,吃了就不疼了。”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过了爱吃糖的年纪,乔语初却还一直记得这事呢。   谢拾安把嗓音里的颤抖掩饰得很好。   “我早就不爱吃糖了……”   乔语初眼神暗了暗,笑容有些苦涩。   “是么,我以为你……”   不忍见她难过,谢拾安打断了她的话。   “不过,好久没吃了。”   乔语初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撕开包装纸递给她。   “那快尝尝,我知道你爱吃这个,我妈上次说要寄东西给我的时候特意让她买了一起寄过来的。”   她这样把自己的喜好放在心上,数十年如一日地对她好,照顾她,保护她,还怎么生的起气来。   谢拾安接过棒棒糖,舔了一口,确实还是小时候的味道,甜意稍稍驱散了一点心中的烦恼。   乔语初见她神色稍霁,故意蹬鼻子上脸。   “那你不生我气啦?”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即使吵架和好的也非常快,谢拾安别过脸去道:“如果你帮我把这些球都捡起来的话,我就不生气了。”   乔语初叉腰,故意凶巴巴的。   “好哇,你自己干的好事,又让我给你当免费劳动力。”   谢拾安用羽毛球拍铲起一个球准确无误地扔进了框里。   “从小到大,你这样的事干的还少吗?”   “嘿——我怎么听出了一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思呢?”   话是这么说,这满地的羽毛球,真要让她一个人收拾,还不得捡到后半夜去。   乔语初还是认命地撸起了袖子陪她一起干,她怀里抱了个框,一边捡一边看着谢拾安。   “真不生气啦?”   别看谢拾安表面上一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模样,实际上也是个心里特别能藏事的人,小时候有一回发烧到38.9°,硬是扛着没告诉任何人,直到在学校里晕倒,老师才发现,赶紧把人送到了医院。   乔语初怕她心里留个疙瘩,毕竟自己一时逞口舌之快却结结实实地戳在了她的痛处。   谢拾安摇摇头,又扔了一个球进框里。   “你又没说错。”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知道,但我也是希望有些时候,你能多想着自己一点儿。”   谢拾安蹲着捡球,又因为嘴里含了棒棒糖的缘故,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的,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乔语初蹭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也知道你只是担心我,今天这事是我说错话了,可是我也只是想你能多交几个朋友,这样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也不至于……”   谢拾安抬眼,眼角有些红。   “阿姨又在催你回家了吗?”   乔语初和她不一样,当初打职业只是因为高考有加分,而且她已经二十五岁了,最好的成绩也只是拿到过全国大赛的亚军,受伤病等各种因素影响,一个运动员的黄金时期是非常短暂的,像乔语初这样没有拿的出手的成绩,也没有什么人气,多半会退役回去继续上学,或者另谋一条出路。   乔语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才把最后一个球捡起来,放进框里。   “嗯,都是老生常谈了,捡完了,我们回去吧。”   谢拾安直起身,看着她的背影道。   “我们一起,一定可以拿到冠军的,全运会、亚运会、世锦赛、尤伯杯、甚至是奥运会,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赢的。”   “你喜欢羽毛球,我也是,所以……不要走,好不好?”   乔语初弯了一下唇角,泪就滑落了下来,她仰头吸了吸鼻子,把剩余的眼泪逼回去,然后转身向她走去,把人拥进了怀里。   “好,不走,我陪你拿冠军。”   谢拾安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又放了下来,总算笑开,似倦鸟归巢一般紧紧地抱住了她。   “嗯,那一言为定。”   “小气鬼,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总行了吧。”   不知不觉,门外的简常念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她也说不清是因为好奇还是什么,本来想走的,脚步却被莫名留住了。   简常念心想:   原来那个冷冰冰的谢拾安也有这样的一面啊,她和乔语初的关系竟然这样好么。   训练室里的两个人还在说说笑笑,门外的简常念转身一个人离开了这里。   外面的风雨很大,有吹落的树叶从走廊外飘进来,简常念搓了搓胳膊,她有一点儿想念咋咋呼呼的周沐了,有朋友在身边的感觉,真好呀。   ***   回宿舍之前,简常念还是去公用电话亭给周沐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都这个点了,她会不会接。   她正这样想着,电话就被接通了:“喂,谁呀?”   简常念笑了笑:“是我,还没睡呢?”   “哎哟,大忙人,这半个多月总算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啊,是不是交什么新朋友了,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里得见旧人哭啊。”周沐语气里难得有一丝埋怨,故意拿腔拿调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不没时间么,也就是今天台风,取消了下午的室外训练,这才得空。”简常念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和她通着话。   “这么忙吗?”   “嗯,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开始训练,中午一点到两点休息,吃完下午饭也得训练到晚上了,回来倒头就想睡觉。”   简常念絮絮叨叨和她说了一些生活训练上的事。   “对了,你回家的时候有没有去看过我外婆,她身体……”   周沐躲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看小说,一边和她聊着天。   “放心吧,外婆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对了,她让我带些你爱吃的咸菜给你,我改天寄给你啊。”   简常念赶忙拒绝,请她帮忙瞒着外婆,以及回家帮她看望老人家,她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不用了,外婆做的咸菜挺好吃的,你留着下饭吧,食堂的饭菜反正都是一个味道。”   周沐嘿嘿笑着:“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我吃一半给你留一半。”   “对了,你有没有见过程学长啊?”周沐压低了声音问道。   简常念摇头:“虽然游泳队就在隔壁,可都在封闭训练,没有请示不能随意出门的。”   “这样啊……”周沐嗓音里难掩失落,末了,又眸中一亮。   “不能随意出门,那我周末去看你,找你一起玩总行吧!”   简常念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个半死,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   “不不不,你别来……”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跟周沐说孙倩那件事呢,万一两个人撞上了,岂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话音未落,就被周沐打断。   “那我不管,人家坐牢都还能探监呢,你们这集训队总不能还不如坐牢吧。”   简常念还想说什么,周沐压根就没给她反驳的机会,只听见一阵骚动,然后就是嘟嘟的声音。   “好了,不跟你说了,宿管来查寝了!周六见啊!”   简常念拿着听筒,目瞪口呆,得,这电话打了还不如不打。   ***   算算日子,来集训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严新远在折腾他们这件事上,可谓是花样百出,且从不手软,虽然训练很残酷,但结果有目共睹,至少简常念从一开始的跑不下来3000米,到现在也游刃有余了。   只是每周五的实战对抗上,她的成绩依旧不怎么好,训练室门口有块白板,上面会记录每个人从进入集训队开始到现在一共赢了几场,包括小分,都记得清清楚楚。   简常念的名次一直在倒数一二名徘徊,严新远说过,每个月会有月度考核,考核内容包括体能和实战对抗的成绩,成绩不合格者,淘汰,下周五就是考核的日子了,自己的成绩倒是一如既往的“稳定”呢。   进入训练室之前,简常念看了一眼门口的白板,笑容有些苦涩。   来集训之前她还在为体育馆里赢了谢拾安一个球而沾沾自喜,现在才明白,原来那真的只是侥幸而已,因为现在凭她的成绩,根本分不到谢拾安那个组里去,就算是在总体成绩最差的D组,她也是垫底的那一个。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付出了百倍的努力来刻苦训练,甚至常常一个人练习到深夜,还是会技不如人,难道是自己真的没有打球的天赋吗?   在这种环境里,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心,会被一点一点摧毁殆尽。   又是一球落地,出界了。   因为D组的比赛最后打,早早打完了球没事干的队友们纷纷围了过来看热闹,嘘声一片。   严新远皱着眉头,吹响了口哨。   “简常念,你会不会打球?!我是怎么教你们的?打球就跟下围棋一样,给我走一步看三步,那个球能那样打吗?!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那样打肯定会出界!再发这种臭球,你就给我卷铺盖滚回家!”   在训练的时候他向来都是严厉且不近人情的。   简常念涨红了脸,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呼吸,提起球拍,摆好了防守的姿势。   她越想打好,就越打不好。   对面的赵启东笑嘻嘻的,做着鬼脸。   “诶,豆芽菜,你行不行啊?第二局了啊,我记得你这周没赢过吧,要不我让你几个球?”   “少废话,还打不打了?”简常念咬牙,又看了一眼围观的群众,大半个集训队都来了,把本就不宽敞的场地围的水泄不通。   她一边打,一边有人在场外指指点点。   “诶,那个球,不对,应该平推上网啊。”   “步法,注意步法,你削他啊,怕什么!”   “后场,后场,他要打高远球啦!”   简常念的耳边仿佛有一千只苍蝇在飞,脑瓜嗡嗡的,再加上赵启东在对面不停扮鬼脸吐舌头撅屁股,做着各种小动作扰乱她的思路和打法。   她越是提醒自己不要被这些场外因素干扰了,就越是在意这些人的声音。   又一次因为救球摔倒之后,简常念红了眼眶,站起来,向严新远投去了求救的目光:“教练,这样……我没法打。”   严新远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算什么,几十个人围着你打就受不了了?到了赛场上,几百上千,甚至是上万人,一人咳嗽一声都是山呼海啸,你也跟教练说没法打么?”   简常念一指赵启东:“可是他扮鬼脸影响我。”   赵启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那我鼻子痒,规则里没说不让挖鼻屎吧?”   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严新远依旧坐着没动,神色甚至更冷厉了几分。   “难不成你指望你以后遇到的每个对手,都跟助教一样只会站在那里接发球吗?我告诉你,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比这过分的多了去了!不打就给我滚蛋!”   虽然知道训练的时候,严新远一向严厉,但被人指着鼻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骂,简常念还是有些委屈,微微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了回去。   那场比赛她当然毫无意外地输了。   打完之后孙倩走过来安慰她:“你没事吧?”   简常念正埋头坐在训练室门前的台阶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刚刚比赛的画面,她抬起头来,见是她,微微冲人笑了一下。   “没事。”   孙倩给她递了瓶矿泉水:“虽然赵启东也分到了D组,但毕竟是老选手了,实力还是很强的。”   简常念也没想到,居然会是她来安慰自己,明明大半个月之前还是她的手下败将,但在经过集训这段日子之后,孙倩进步飞快,成绩已经上升到D组中游了。   简常念想到这里,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起来。   “大家都在进步,只有我……”   孙倩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严教练不是也说了嘛,你基础差些,我好歹也在校队打过几年球了,等再过段日子,你基础扎实了,成绩会起来的。”   简常念苦笑,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明显有些情绪低落,不想接她的话茬。   孙倩倒也很识趣,转移了话题。   “对了,明天严教练批了大家一天假,不如趁这个机会一起出去玩一下,放松放松啊。”   简常念摇头:“每天训练都还打成这个鬼样子,哪里还敢放松啊。”   “那行吧,那我就先走了啊。”孙倩背了个单肩包,又化了个淡妆,看样子是要回家。   简常念跟她挥手告别:“再见。”   对于简常念来说,今天唯一高兴的事大概就是,这下她不用担心明天周沐过来会撞见孙倩了。   宿舍里,乔语初也在收拾东西。   “我明天要回家一趟,你要不跟我一块回去?”   谢拾安摇摇头:“不了,你们一家三口团聚,我去干什么。”   “这有什么,你小时候不也经常在我家蹭饭嘛。”   谢拾安坐在床边,看着她在宿舍里走来走去试衣服,忙忙碌碌的。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   “是喔,小时候一口一个姐姐的,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乔语初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搭配半身裙,在镜子面前比来比去的。   谢拾安一点头:“就这个吧,挺好看的。”   乔语初看着镜中的自己,因为晚上有饭局的原因特意化了淡妆,红色毛衣一衬,更显气色,她也喜上眉梢,十分满意。   “行,就听你的,那我走啦——”乔语初拖长了声音,走之前还要过来捏一捏她的脸。   “你要是无聊了就去隔壁找橙汁儿玩,或者去公园打球下棋,上我家也行,就一条,注意安全,别惹事啊。”   谢拾安神情略带着一丝嫌弃把人拨开:“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随着关门声响起,空气归于寂静,谢拾安脸上的笑容散去,眉宇间隐有一丝落寞。   ***   第二天。   周沐一过来就看到了蹲在路边闷闷不乐的她。   她走过去拍了拍简常念的肩膀:“你这是怎么啦?”   简常念见是她来了,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起身。   “没,这不是在等你嘛。”   周沐仰头好奇地看着训练基地的大门:“哇,我可以进去参观参观吗?”   “你等一下啊,我问问门卫。”简常念跑过去跟守门的大爷说了几句什么,又在到访人员名单上签了字,这才跑回来。   “走吧,我带你逛逛。”   平时都在训练,简常念也鲜少出来逛过,今天陪周沐走了一圈,才发现训练基地也蛮大的。   进门水泥路一直延伸到实训楼,路旁种着四季常青的松柏,楼侧面爬满了爬山虎,这个季节已经变黄了,地上落满了叶子。   实训楼旁边是他们平常就餐的食堂,再后面就是一个大操场。   至于宿舍,因为有其他舍友的关系,就不方便带她去了。   两个人逛了一圈,也没什么事干,又回到了训练室打羽毛球。   周沐进去的时候显然也留意到了门口那块显眼的白板,她一边发球一边问。   “所以你们下周就要考核了?”   简常念挥拍,把球给她送回去。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我从来没有赢过,哪怕一次也好。”   周沐跑到网前想接球,但没接住。   她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把球拍撑在地上歇气。   “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你的比赛经验太少的缘故?”   简常念发球的动作停了下来,眨巴着眼。   “怎么说?”   “嗐,你想啊,你从小就是一个人打球,要不就是我跟你打,很少有和人正儿八经打过比赛吧,而且,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内向了,他做鬼脸,你就做回去嘛,怕什么,大不了互相伤害呗。”   简常念嘴角抽了抽,还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呢。   她摇了摇头。   “不行,我做不出来,而且那么多人围着,七嘴八舌的,我很难不被影响,心无旁骛地打球。”   周沐想了想,突然眸中一亮,过来拉她。   “拿着球拍,跟我去一个地方。”   简常念不明就里被人拉着跑。   “去哪啊?”   “市里,人民公园。”   人民公园,江城市最大的政治文化娱乐中心,兼相亲角。每到周末除了有一些打太极抖空竹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之外,年轻人们也迅速占领了公园里的每个角角落落,今天更是秋日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来,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篮球场,乒乓球场,还有羽毛球场,熙熙攘攘,都挤满了人,好不热闹。   周沐拉着她穿过人群。   “到了,你看,我说这里有好多人在打羽毛球吧,你还不信。”   这一块是专门腾出来的运动场地,几个项目分别用绿色的拦网隔了开来,视线还算开阔,围着的人也很多,因此但凡有谁打了个好球或者臭球,总会响起嘘声一片。   简常念算是长见识了:“好多人啊,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啊?”   “和校队的朋友一起来玩过几次,你别看这场地小,但几乎每周都有擂台打,高手如云呢!”   周沐一边说着,看着场地里穿绿色衣服的男人,一个扣杀封死了对手的退路,不由得和其他人一起拍手叫起好来。   受这种氛围影响,简常念也激动了起来。   “他好厉害!这得是职业水平吧。”   旁边有人听到了她的话回应。   “嗐,什么职业不职业的,这儿业余打野球的居多,都是图个乐呵,也没那么多规则。”   周沐撞了撞她的肩膀:“诶,怎么样,要不要上去练练手?”   看着这么多人,她就有点发怵。   简常念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打不过他们。”   “怎么就不行啦!你在体育馆的时候不还都好好的嘛!谢拾安那么强你也打了,而且你没听见他们说吗?都是业余的,业余的,你个专业的还怕他们干嘛?!”   周沐看上去比她还着急:“下周就要考核了,常念,你究竟还想不想继续打职业了?!”   “我……”简常念一噎,神色就黯淡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体育馆的时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后,磨了心境,但也折了自信。   她没有从前那么相信自己了。   她们这厢说着话,刚刚球场上的那个男人走到一旁喝水,正好被人听见。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阴阳怪气道。   “女的?打职业?”   周沐本来就是个急性子,一听他这话就脱口而出。   “女的怎么就不能打职业了?你看不起女生啊!”   男人耸耸肩:“和我交过手的女生,确实没几个打的好的。”   男人的几个兄弟听见有争执,也都围了过来,几个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诶,不是我说,你们女生就还是老老实实在场下当啦啦队吧,打什么职业啊。”   “就是啊,小妹妹长的挺漂亮的,不如留个联系方式,我是省大体育系的,下次打比赛请你来玩啊。”   明里暗里说她们打的菜,不配打职业也就算了,更有甚者,言语轻佻,眼看着就要动手动脚。   简常念把人拉了回来,周沐往她身后一钻,颇有那么几分狗仗人势的意思。   “你们这么厉害,敢和她打吗?!她就是滨海省队的,比你们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简常念猛然回头,想把她的嘴拿胶带给封上,再把人拉去哪个深山老林里埋了,见过坑爹坑妈的,还没见过这么能坑朋友的。   周沐吐吐舌头,扒着她的衣服小声道:“练手……练手……”   男人嗤笑一声,摆明了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行啊,那就你们一起上吧,免得别人说我欺负女生。”   不等简常念拒绝,周沐已探出了一个头道:“那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男人的兄弟凑上前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男人转着球拍,看着她们,目光有些轻佻。   “输了?输了的话你们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我要是赢了的话,跟哥哥们一起吃顿饭,我兄弟想认识你一下。”   对方人多势众,又人高马大的,还说这种话,周沐明显有些发怵,简常念也想拒绝算了,对方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但还没等她开口,周沐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坚定地点了点头。   “常念,我们和他打。”   简常念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你疯了吧,输了的话可要……”   反倒是周沐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如既往地相信她。   “没事,我相信你,再说了,他们看不起女生,我们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简常念内心苦笑,你这大话说的也太早了一些。   “诶,到底打不打呀?”男人有些不耐烦了。   围观群众也纷纷起哄:“二打一,你们怕什么?”   “不就一顿饭,跟他去呗。”   “这两人真的是打职业的吗?看着不像啊。”   ……   简常念深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了。   谢拾安在公园角落里的树荫底下和人下象棋,和她对弈的都是些老年人,走一步要看半天。   “炮——不对,不对,还是卒吧。”   “李爷爷,您可看好,不能再悔棋了啊。”   谢拾安这么说着,还是让他吃了自己一个兵,然后才动手。   “飞相,诶,这局您又输啦。”眼看着谢拾安就要拿走自己的棋子,李爷爷不干了。   “不算不算,这局重来。”   “嘿,说好的不能悔棋啊,您又反悔。”   “这怎么能叫悔棋呢,人老咯,头晕眼花的,没看清没看清,再说了,打球打球打不过你,下棋还不让着我一点儿,你这象棋还是你跟着你爷爷来公园玩的时候,我教的呢!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咯!”   李爷爷指着棋盘吹胡子瞪眼的。   谢拾安无奈笑笑,依他所言,把棋子给人放了回去。   “得,我就让您啊重新走这一步。”   两个人复又摆好棋盘,厮杀的正激烈的时候,程真买了两瓶水从商店跑回来,一脸兴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诶,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谢拾安头都没抬一下,一巴掌把他的爪子拍下去。   “滚滚滚,没看我正下棋呢吗?”   程真绕了个圈,跑到她眼皮子底下。   “诶呀,就是那天,你在江北二中体育馆对打的那个女生……”   谢拾安终于从棋盘上抬起了头。   “谁?”   程真嘴皮子翻的飞快,一副“我发现了八卦咱们快去看热闹”的表情。   “我刚看见她和人打擂台呢,说是输了就要和几个男生一起吃饭,和她们打擂台的那个,我倒是认识,乐动羽毛球俱乐部的,那家伙可是个体育生,球路很野的……”   他话音未落,谢拾安突然起了身。   李爷爷:“诶,不下棋啦?”   谢拾安把程真往凳子上一按:“让他先陪您下会儿,我有点事。”   程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大呼小叫的:“诶,诶,我不会下象棋啊……” 第14章 同行   谢拾安刚拨开人群挤进去就听见一个男声说:“就这?还滨海省队呢, 你要是滨海省队的,老子就是国家队的。”   简常念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即使她们二对一, 也很难占到优势。   周沐体力就更差了, 一局下来累的够呛。   “常念,常念, 你加油,我是不行了……”   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   简常念回过头去狠狠飞了一个眼刀,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 恐怕周沐这会已经被凌迟了。   “诶,要不我说,这第二局咱们就别打了吧。”对面的男生拿球拍指了指周沐。   “这人这么多, 输了得多难看啊,我可不忍心让妹妹们难过, 是不是啊,哥几个?”   他身后的一群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刚刚还说自己不行的人被人一激, 周沐涨红了脸道:“你休想!我们是不会投降的!第二局肯定能打赢你!”   “哟, 口气还不小。”   简常念回头看了一眼周沐,带了一点安慰性的语气低声道。   “别跟他废话了,这人就是个无赖。”   无赖打球, 自然是用无赖的打法, 不仅发球刁钻古怪,而且还随意犯规, 不是踩线就是碰网, 但因为打野球没有裁判的缘故, 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见了也只当做没看见。   周沐气了个半死,苦苦咬着牙支撑着,对方见她这样,愈发变本加厉起来,一个扣杀直冲她而来。   白色的鸿羽如流星般飞过来,电光火石之间,简常念居然犹豫了一下,这种想法训练赛的时候也经常出现。   这个球我能接吗?   也就是这一犹豫的功夫,羽毛球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去,结结实实打在了周沐胸前。   周沐呀了一声,球拍落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简常念回过头去,就看见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咬着嘴唇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她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对不起,我……”   周沐没说什么,但从她的眼神里,简常念读懂了一丝失望。   “怎么,这就要哭了?”男生转动着手里的球拍,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女生老老实实待在场下当啦啦队就得了,打什么球啊?真是。你们滨海省队是废物回收处理中心吧?怎么专收一些没用的花瓶啊,怪不得成绩一直上不去呢。”   “你再说一遍。”   人群中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简常念回头一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怎么是她!   再看看周沐,吃惊地下巴都要合不拢了。   “哟,又来一个,你谁啊?”   谢拾安缓步走到她们身边,冷声道。   “滨海省羽毛球队队员,谢拾安。”   男生不屑地嘁了一声:“又来一个,要我说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废物的队友啊,还是废物。”   谢拾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球拍借我用一下。”   “啊,哦哦,好。”   周沐迟钝的大脑,反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这是跟自己说的,赶紧把球拍给人递了过去。   谢拾安把球拍拿在手里转了一圈,有点轻,但勉强能用。   “是不是废物,打一场就知道了。”   简常念张张口:“那个……”   谢拾安轻飘飘的一个眼风扫了过来,仿佛是在说“真没用”。   简常念一下子就泄了气,心情有些沮丧,没有帮到周沐不说,自己好像还给滨海省队丢人了。   男生的一个哥们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男生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犹疑不定的。   谢拾安走到她身前,摆出了防守的架势。   “你和我一起。”   “啊?我?我不行的……”简常念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跳起来。   “今天要是赢不了,你我、严教练,还有滨海省队的面子通通都要被人踩在脚底下碾了又碾,自己丢的人,自己给我找回场子。”   认识她这么久以来,这还是谢拾安第一次跟她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简常念看着她的背影,很高但也很单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了一种有她在任何对手都能打败的信赖感。   “我……我是怕拖累你。”   谢拾安总算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我来主攻,你看好后半场的球就行。”   对面的两个男生还在合计着什么,江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早些年谢拾安也经常在这公园里打野球,也有不少眼熟她的。   “她真是滨海省队的啊?”   “千真万确,还参加过全国大赛呢。”   听见了他们窃窃私语的谢拾安轻蔑一笑。   “怎么,不敢打了?柿子专捡软的捏?要不这样吧,你们一起上,我一打二。”   男生一听她这话,立马撸起了袖子。   “别啊,谁怕了?笑话,我会怕你们,来来来,咱们二对二,给你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你要是输了,就为你刚才的话跟她们道歉,跟整个滨海省队道歉。”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压根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男生都气笑了,压根没意识到危机已然来临:“行,我要是输了,我不仅跟你们道歉,我还跪下来喊三声我是菜狗行不行?不过你要是输了——”   男生眼珠子滴溜溜在她身上一转。   谢拾安闲闲扯了下唇角:“我要是输了,你想怎么样都行,也别三局两胜了,麻烦,一局,21个球定胜负。”   ***   她和周沐二打一都有些困难,虽然来了一个谢拾安,但对方同样来了一个人,可以看的出来,他们技术水平差不多,而且配合十分默契。   反观她和谢拾安是临时组的队,虽然谢拾安已经在拼命救球了,但比赛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   又是一球落地,对方已经领先八分了。   谢拾安微微喘着气,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简常念。   “刚刚那个球,为什么不接?”   简常念拿着拍子,掌心里全都是冷汗,她有些自责地咬紧了下唇。   “我……我接不住。”   “虽然对方有身高和体能上的优势,打高远球的话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拼快攻快杀,他们打不过我们,你要是再这么打下去,真的可以回家了,别出来拿着滨海省队的名头到处丢人现眼。”   虽然知道谢拾安这个人有些冷漠、高傲,但被人指着鼻子骂,简常念还是不可避免地难受了起来。   周遭人群的声音嗡嗡地涌入耳朵里。   有周沐的声音。   “常念,你接球啊!愣着干什么!”   也有其他一些不认识,看热闹的人。   “说是废物也太抬举她了吧,就这水平也配打职业啊?”   “别打了,下来吧,下来吧啊。”   ……   简常念攥紧了球拍,微微红了眼眶,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全方位无死角的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指指点点和各色目光。   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废物,却只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我……”   话音未落,一个角度刁钻的斜线球迎面飞了过来,谢拾安眼疾手快三两步跑过来,反手给人杀了回去,羽毛球撞击在球拍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就在简常念脑袋前,好似打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简常念如梦方醒。   谢拾安坚定的背影站在她身前:“打人不打脸,打球不打头,你的球打的真让人恶心。”   对面男生嘻嘻哈哈笑着:“能赢不就行了。”   “说实话,和你这样的人打球我都嫌脏了自己的手,但你既然都这么说了——”   谢拾安略顿了一下,观察着对方的动作,预判了球的落点,一个并步起跳,侧身给人扣杀了回去,速度之快,周沐揉了揉眼睛,都没看清球是怎么飞过去的,只听见对面的男生啊了一声,眼镜掉落在了地上,捂着脸倒退了好几步。   谢拾安唇角扬起一个恣肆的笑。   “不得回敬回敬。”   周沐大声地为她拍手叫起好来。   有懂行的球友叹道:“嚯,这个球打的,有几分水平啊。”   谢拾安赢了一球,回转身来和她换防。   “看见没,他们水平也就一般,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输给这种人的……”   她嘴上虽然不饶人,可刚刚的动作却结结实实地保护了她。   简常念想跟人道个谢:“那个……”   谢拾安已经转过了脸去:“打球的时候想那么多干嘛,这球接的住也要接,接不住还是要接,每个球都思前想后考虑那么多,干脆别打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速有些快,简常念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厉喝。   “小心,防守,左手边。”   简常念下意识就滑铲了出去,把一个即将落地的球给挑了回去。   周沐抚着心口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对方反应速度也很快,赶到网前把球给擦了回来,简常念这个球垫的很好,对方的动作也在谢拾安的预料之中,她跃到网前,直接正手劈杀,羽毛球如流星般擦过男生的脑袋,落到了后场的地上。   此时比分已经被追平。   男生的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是被球风吹的,还是臊的慌。   谢拾安昂首看着他,薄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废物。”   男生涨红了脸,就要挥拍打人:“你……”   谢拾安一步未退,冷冷盯着他:“怎么,球打不过,就要动手打人了吗?”   这么多人都看着呢,男生放下了手里的拍子,手指着她,咬牙切齿道:“好,好,来继续。”   谢拾安回到后场,摆出了防守的姿势。   她看一眼同样严阵以待的简常念,她整个人因为紧张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手紧紧攥着球拍,背上的衣服汗湿了一大半。   谢拾安转过脸去,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刚刚那个球,垫的不错。”   被数落了这么久,猛然被夸了一句,简常念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你抓机会抓的好。”   谢拾安又面无表情地道:“别高兴的太早,好好防守,别拖我后腿就行。”   “好!”刚刚那个球赢的简常念也精神大震,她知道自己帮不到对方什么忙,就只能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手尽力去防守给谢拾安制造反攻的机会。   “来了,右边。”   几乎是谢拾安话音刚落,简常念就动了,她人小但胜在动作轻灵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个即将落地的球给人挑了回去。   “常念好棒!!速度好快!”周沐大声地为她摇旗呐喊,人群中几乎快跳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里也多了赞叹的声音。   “不错啊,这个球救的。”   “女生和男生打,男生还有身高体能上的优势,能打成这样,确实不错。”   谢拾安依旧盯着对面的动作,不敢有一丝松懈,只是唇角微微翘了起来:“打的不错。”   简常念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比分被反超,对面两个男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打那个谢拾安,压制住她的发挥,另一个不足为虑。”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频频朝谢拾安发一些高远球,压制住了她的头顶,导致她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双方的比分咬的很死,很快就来到了20:20。   赛点了。   简常念喘着粗气,看着谢拾安不动如山的背影,她的后背也被汗水打湿了一大半,扎起来的头发因为剧烈运动的缘故也有些乱,只是握着球拍的手依旧很稳,侧脸看上去像意大利画家手下精致的雕塑,紧抿的唇角透出了几分坚定。   “最后一球,他们压制我的同时,还会进攻你防守薄弱的右半区,能不能赢就在此一举了。”   简常念点点头,满脸凝重,她咽咽口水,悄悄在裤缝边上擦了一下掌心里的冷汗。   最紧张的还是场外的周沐,好死不死的,最后一回合是个多拍,周沐一边抠着手替她们提心吊胆,一边数着拍数。   “10,15,20……”   这一回合双方俱有高光操作,惹来人群阵阵惊呼,简常念也顾不得许多了,她满脑子只剩下在前面奔走跳跃奋力杀球的谢拾安,以及她的那一句。   “打球的时候思前想后考虑那么多干嘛,这球接得住也要接,接不住还是要接。”   羽毛球如流星般飞了过来,谢拾安因为距离太远来不及救球的缘故,眼看着羽毛球就要落地。   简常念咬牙默念着这句话,一个鱼跃扑过去,左手撑在地上,右手挥拍把一个即将落地的球极限铲了起来,然后整个人就侧摔在了地上。   她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球,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周沐紧握双手为她们祈祷着:“过,过,过啊……”   球歪歪扭扭飞过了网,简常念顿时眸中一亮:“谢拾安!”   谢拾安唇角扯出一个恣肆的笑容:“来了。”   简常念这个球救的可谓是十分及时且阴差阳错的,角度十分古怪,对面的男生只能勉强把球挑过来,还没等他们回防。   谢拾安长臂伸展,三两步上网,以一个标准的正手劈对角线狠狠把球砸了过去,跳起来的那一瞬间,阳光倾泻在了她身上,白色的运动服被风吹了起来,发丝轻扬,整个人耀眼到在发光。   不知道为什么,简常念莫名想起了曾读过的一句古诗:鲜衣怒马少年郎。   谢拾安瞅的正是他们来不及回防的左半区。   简常念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白色的鸿羽落地。   周沐率先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人群里也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一球落地,简常念也浑身脱力,球拍掉在了一边,坐在地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周沐冲过来抱着她又笑又叫的:“啊啊啊啊,你太棒了!!我就说你一定可以的。”   简常念被她晃的脑袋发晕:“好了好了,扶我一把……”   听见这边动静大,不远处的程真也闻讯跑了过来:“好哇,你把我扔在那里陪李爷爷下棋,自己来打羽毛球了,也不带我……”   对于谢拾安来说这不过是她职业生涯里,打的最微不足道的一场比赛之一。   赢了的她也没见多兴奋,仿佛就该如此,她只是有些渴了,所以一把夺过程真怀中的矿泉水瓶,拧开喝着:“废什么话,你不会下象棋,难道就会打羽毛球了?”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好歹也看你俩打了这么多年球了。”   话说到这里,后知后觉的程真总算反应过来了,往常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今天只有谢拾安在了。   “诶,语初姐呢?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玩啊?”   谢拾安抹抹唇角的水渍,把空了的水瓶扔给他:“她回家了。”   早在程真出现那一刻,周沐的眼神就黏了上去,简常念伸出去等她扶自己的手已经在半空中停了半天了,周沐哪里还想的起来,早就一溜烟巴巴地跑了过去。   简常念无奈摇头,得,还是自己起来吧。   她撑着羽毛球拍站起来的时候,就听见周沐在和他们说什么“程学长好巧啊,在这儿也能遇见你”。   程真挠了挠脑袋:“你是?”   周沐脸上的表情有些忸怩,羞涩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是高一三班的周沐,你忘了,报名那天你还帮我拿过行李呢。”   程真一听她提开学那天,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一回事,不过他还真没记住人家的姓名和长相。   “啊,我想起来了,学妹好,学妹好。”   谢拾安微偏过头去,撇嘴笑了一下,被简常念捕捉到了,原来她笑起来还蛮好看的。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的谢拾安,又恢复到了惯常一副冷冷的,拽的要死的表情。   “给,球拍还你。”   周沐抱着球拍,察觉到了他们有要走的意思,一把把工具人简常念拽了过去,挡在身前,眨巴着眼睛:“我是常念的朋友,常念是谢拾安的朋友,你也是谢拾安的朋友,换句话说,我们四个现在就是朋友了!一起吃个饭吧!”   谢拾安还没答应,程真却是个心思简单,性格开朗的主儿,见她都这么说了,又是学妹,便一口应下来。   “好啊好啊,反正这会也没事干,而且有点饿了,拾安,你饿不饿……”   谢拾安刚想回答,眼角的余光瞥到那伙和他们打球的男生准备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了。   她转过脸去,略昂了下巴,把人叫住:“喂,那边的,不是说好输了要道歉的吗?”   周沐也反应了过来附和她:“对啊,别抵赖啊,输了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   众目睽睽之下,男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涨红了脸,攥紧了拳头。   “你们……别欺人太甚!”   “这就叫欺人太甚了?行吧,你走吧,走了就不是男人。”   谢拾安看似轻飘飘一句话,实则往男生脆弱的自尊心上又狠狠扎了一刀。   围观群众纷纷哄笑起来。   “就是啊,说话不算话,算什么男人。”   “我说你们啊,别给咱们男同胞丢脸了,回去再练练球吧,输给女生就算了,还想抵赖。”   ……   男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像打翻了五彩颜料盘,十分好看。   简常念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男生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迫于周围的舆论压力,以及谢拾安那句“不是男人”,不得不弯腰低头道:“对不起,我有眼无珠,行了吧?”   “不是还有一句你是菜狗么?喊啊,你是菜狗,怎么不喊了?”谢拾安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好整以暇地说了一句。   男生整个脸涨成猪肝色:“你……!”   “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   男生抬眼望了一圈周围围着的人,涨红着脸,低头小声道:“我是菜狗。”   “什么?大点声啊,听不见——”周沐夸张地把手拢上了耳朵。   男生气急败坏地咆哮着:“我是菜狗,对不起,我有眼无珠,你们强!!行了吧!!!”   谢拾安耸耸肩:“这还差不多。”   男生带着一帮人灰溜溜离去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他们一眼,眼神是那样凶狠恶毒,低声道。   “谢拾安,我记住你了,你给我走着瞧。” 第15章 追逐   四个人的饭桌, 两个人的沉默,谢拾安是本身就不怎么爱说话,简常念是插不进去话, 只有周沐像个小喇叭一样跟程真嘻嘻哈哈的说些没营养的话题。   “哇, 学长,你好厉害啊,那你集训完还回来上课吗?”   “看情况吧,如果成绩好的话就不回去了。”   “学长,你吃这个, 你们游泳体力消耗一定很大吧,多吃一点。”   简常念在旁边听着,瘆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都这样,谢拾安更受不了了, 只见她三两口扒完自己盘子里的炒面, 招呼老板来买单。   程真见她要走了, 把筷子放下,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问了一句:“诶,别走啊,再玩一会呗, 对了, 今天你们也放假都出来玩了,怎么没看见孙倩啊?我给她发消息也没回。”   这话一出,饭桌上有两个人同时脸色一变。   简常念心想:遭了。   果不其然,周沐脱口而出:“孙倩?她也去集训队了?”   只有程真依旧笑的像个傻子一样:“对啊, 和拾安她们一个队呢, 天天在一起训练, 所以我才奇怪啊,都放假了,却找不到她人。”   谢拾安依旧是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那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在集训队里,孙倩也来跟她示过好,不过谢拾安这人吧,除了乔语初六亲不认,一来嫌麻烦,二来,她对那种黏黏糊糊的女生没什么好感。   “孙倩去集训队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两人说话的间隙,周沐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简常念心里咯噔了一下,赶忙解释:“因为那天我们和她有点小摩擦,我怕你不高兴,而且她虽然在集训队,那么多人,我也没和她接触过啊。”   程真一听她这话,也反应过来了,一拍脑门:“那天啊,孙倩也跟我说了,她不是故意想要你们让球的,她真的很需要那笔钱,她妈妈住院了。”   看的出来,周沐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包子脸气鼓鼓的。   “我不管,简常念,你和她在一个队里,居然还不告诉我,你是不是和她一起玩了!”   “我……”简常念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会,我真没有,我要是和她一起玩,今天干嘛跟你一块出来呢。”   程真也赶忙打着圆场:“诶,都别生气了,你看啊,我是拾安的朋友,你是常念的朋友,常念和拾安也是朋友,我和孙倩也是朋友,换而言之,咱们五个人都是朋友啦!朋友之间就别吵架了!”   他说的这段绕口令比起周沐说的那段有过之而无不及,周沐一时被砸得有些晕头转向。   “啊?”   简常念也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谢拾安,眨巴着眼,想让她给自己以证清白,毕竟集训队每天都要训练到深夜,她也确实没有那个时间去交朋友。   谢拾安别过脸去,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   简常念心下有一丝失落,不过想想也是,谢拾安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想来也不会把朋友间的这种小心思放在心上。   谁知道她刚垂下眼,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句。   “集训队每天都很忙,而且橙汁儿说的是事实,孙倩她家里确实有急用钱的地方,不过这不代表她请你们让球就是对的。”   谢拾安听了半天,总算也弄明白了,原来还有让球这一遭啊,程真倒是没告诉她,如果告诉她的话,她多半不会去帮孙倩打那一场球,也是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出言算是帮简常念解了一下围吧。   此时程真又觉得头皮发麻,看也不用看也知道谢拾安肯定在用眼神凌迟自己。   他急忙起身打着哈哈:“老板,这单我来买,多少钱……”   去公交车站的路上,谢拾安和程真走在前面,简常念隐约听见什么“这事是我做的不地道,我请你吃饭,你别告诉我爸行不行嘛?”   谢拾安:“刚吃过,不饿。”   “那一张周董的CD行不行啊?”程真可怜巴巴地道。   谢拾安面无表情往前走着。   “签名的那种,我好不容易才托人买到的……”程真虽然肉痛,但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谢拾安唇角微勾起一丝笑意:“这还差不多,还有我的球拍也用了好久了……”   程真痛快点头,拍拍胸脯,只要别让他爸知道他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训练在外面干些没名堂的事就行了。   “改天去我爸公司,你看上什么随便拿!”   谢拾安这边是搞定了,周沐还是有些气鼓鼓的,和简常念虽然并排走,但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眼看着她都要走到马路中间去了,简常念一把把人拽了回来,挽住胳膊。   “好啦,别生气了,你看,谢拾安不是都帮我证明了吗?我们集训真的很忙的,哪有时间玩啊,而且我又不和她一个宿舍,话都没说几句。”   看她主动拉自己,周沐还是有几分开心的,眼里有笑意,只是嘴角都快撅上了天。   “幸亏是谢拾安帮你说话,别人我才不信呢。”   “那你怎么就这么相信她,不相信我啊?”   “她……她看起来就不像是会说谎的那种人。”周沐一噎,朝谢拾安的背影努了努嘴。   简常念故意揶揄她:“那你怎么就不怕我和她做朋友,不理你啦?我们也是一个集训队的呢。”   周沐七手八脚扑过来挠她痒痒:“你能和她做朋友也不错,毕竟人家长的好看,球也打的棒!而且今天还帮我们了呢,可比孙倩不知道强了多少辈了。”   “啧,你是因为她也是程真的朋友吧。”   “简常念,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两个人打闹着,开往郊区的公交车缓缓停靠在了站台上,天色已晚,这是回训练基地的最后一班车了,简常念见势不好,赶忙甩开她。   “好啦好啦,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找你玩!”   周沐蹦蹦跳跳地冲她挥手:“常念,下周的考核加油啊!”   简常念三两步跳上车,也冲她挥了挥手,看着她的脸在车窗外渐行渐远。   站台上只剩下了她和程真两个人,程真一手插兜在打着电话,等他挂了之后,周沐鼓起勇气,一步步挪了过去,跟他搭着话。   “学长,你回家坐哪一班车啊?”   “我?我等我爸的司机来接我。”   “这样吗?”周沐心下有点失落,还以为能和他同乘一段路呢。   “你呢?家住的远不远?”程真看看表,九点多了,是有点晚了。   “要不一会我送你吧。”   周沐赶忙摆着手拒绝,今天能和他一起吃饭聊天,自己已经很满足啦。   “不用不用,我家离这就两站路。”   眼看着公交车就要来了,周沐想了想,还是做了一个勇敢的决定,她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程学长,可以给我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她怕程真不答应,又赶忙解释着,越说头埋的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我是想着……就像你说的一样……大……大家都是朋友了……有空的时候可以一起出来玩……你……你要是不愿意就……”   话音未落,程真把她的手机拿了过来,低头按键输着自己的电话号码。   “不就一个手机号,有什么不愿意的,”程真把手机还给她,抬头看了一眼。   少年的眼睛是那样亮,映着秋夜的星辰。   “你耳朵怎么红啦?”   “没,没,没什么……”被他这么看着,周沐话都说不利索了,所幸公交车到站了,周沐噔噔噔跑上了车,才想起来还没跟人告别呢,她趴在车玻璃上拼命往外看着,程真坐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向着反方向离去了。   周沐有些不安,他不会觉得自己没礼貌吧?   可是看着手机上他刚刚输进去的程真两个字,少女的脸上又溢出了大大的笑容。   ***   周六的末班车上人很多,简常念上去的时候只有最后一排中间有个空位了,她赶紧走过去坐了下来,谢拾安坐在她右前方,靠在座椅上,戴着耳机,看样子是在听歌。   简常念想起刚刚她和程真的对话。   她喜欢周杰伦吗?   简常念虽然不追星也没听过他的歌,但奈何大街小巷都有他的海报和灯牌,想不认识都难。   她往常不关注这些,但不知为何,今天却有些心痒痒,能让谢拾安喜欢的音乐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有些想跟谢拾安搭话,跟她说一句“谢谢”,奈何这一路上谢拾安始终都没回过头,一直在闭目养神,她也不好去打搅人家。   简常念纠结着,纠结着,车就快到终点站了。   她起身想下车,站起来一看却发现谢拾安原来早就睡着了。   她的睡颜很恬静,皮肤很白,鼻梁旁边有一个小小的雀斑,额前的刘海细碎地遮住了眼睛。   简常念犹豫着要不要叫她的时候,车猛地一下停稳了,谢拾安搭在座椅上的脑袋一歪,半个身子都快滑了出去,简常念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的脑袋。   谢拾安睁开眼,因为懵懂刚醒的缘故,眼睛里似蒙了一层水雾,她的眼睛本来就大,睫毛又长,车里昏暗的灯光下冷不丁这么一眼,还真有点摄人心魄的意思。   简常念手枕着她的脑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那个……到了。”   谢拾安立马站了起来,神色自若地下了车。   简常念一溜小跑跟着。   从车站到训练基地的路两旁都种满了梧桐树,深秋的风吹过来,树叶纷纷飘落,在人行道上落了薄薄一层,踩上去沙沙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简常念追逐着她路灯下的影子。   “那个,今天谢谢你……”   谢拾安没回头,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波澜。   “我可不想被人说是废物。”   说到这个,简常念神色就有些讪讪的:“对不起,我最近打球打的不好,给大家丢人了,不过周沐也是,要是她不说我是集训队的话就没有……”   谢拾安脚步一顿,偏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没有自信和打的不好是两码事。”   简常念咀嚼了一下她话中的意思,突然眸中一亮,唇角扬起了明亮的笑容,朝她跑了过去。   “真的吗?你觉得我打的还行对不对?那平时训练结束了,我可以找你打球吗——”   她本意是想跑过去跟她说话的,谁曾想到,她话音刚落,谢拾安就停住了脚步。   简常念刹车不及,和她的后背撞了个满怀,鼻梁巨痛,她只好捂着鼻子跳开。   “嘶……好痛……你干嘛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啊?”   月色下,谢拾安微微弯了下唇角,弧度很浅,没让任何人发现。   “是你自己走路不长眼,啊,对了,我不和比我菜的人一起打球。”   简常念刚想反驳:你今天还和我一起打了呢!   那个人又轻飘飘来了一句:“双打除外。”   简常念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嘀咕着:“冰块脸,要不是你打球打的好,我才不跟你说话呢。”   话是这么说,经过今天这一遭,两个人到底是熟络了一点,简常念对她也是愈发好奇了。   “你打球多长时间了啊?”   “从小。”   “从小是多小啊?”   “小学。”谢拾安难得耐心了一回,回答了她的喋喋不休。   简常念掰着指头算了一下,程真今年是高三,他俩是同学,谢拾安从小学开始打球的话,少说也有十年了,怪不得这么厉害呢。   “你今天最后那个球,是怎么猜到对方的动作的啊?”   “预判,打多了,就有经验了。”   谢拾安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但只要是关于羽毛球的问题,虽然她惜字如金,但几乎是有问必答了。   简常念点点头,统统都记在了心里。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也到了宿舍楼前了。   “你今天不回家吗?”简常念刚刚就想问了,看她出现在公园里的时候还以为是回家了呢,谁知道却又坐车回到了训练基地里。   谢拾安摇摇头:“不回。”   两个人的寝室在同一层,中间隔了几个房间,简常念看到她的宿舍里没有灯,一片漆黑。   “你朋友也不在吗?”   谢拾安没答话,拿钥匙开门,推门而入,走廊上传来了轻轻的,砰的一声关门的声音。   简常念摇摇头,这个人一会阴一会晴的,还真是难以捉摸啊。   她也打开了寝室门,宿舍里同样空无一人,简常念按亮了墙边的灯,端着盆去洗漱了。 第16章 考核   时间很快就到了周一, 简常念五点半就起了床,离约定集合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洗完脸之后就去操场晨练, 为今天的体能考核做着准备。   这一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紧张”两个字,考核内容安排的紧凑且高强度,上午体能考核, 下午就是实战测试, 排名最靠后的五个人结束后就要离开训练基地了。   在这种高压的训练环境中, 上午已经有几个人因为体力不支选择弃权了。   中午吃完饭,简常念在宿舍里换好衣服,翻出新买的那双球鞋穿上, 剪掉标签, 系好鞋带,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拿着球拍走向了训练室。   与以往的氛围不同,今天的训练室里几乎没人说话聊天, 除了羽毛球撞击在拍子上的声音, 以及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之外,针落可闻。   简常念抽签抽到了同组排名第十的一位选手, 对方看着她,表情明显有些轻蔑。   “来吧,速战速决。”   这个人平时训练成绩很好,也是打进过全国大赛的选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下一轮考核应该就能进C组了。   面对劲敌,这一次简常念没有再犹豫,她攥紧球拍, 站到了网前,摆出了防守的姿势,就像谢拾安说的那样,打的赢也要打,打不赢还是要打。   场外的严新远看着她奋力击球的背影,唇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但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比赛,简常念落后七分输掉了第一个大场,第二个大场又以微弱之差赢了回来,双方1:1平,来到了决胜局。   谢拾安早早地打完了自己的比赛,来到了休息区,脖子上挂着擦汗的毛巾,一边喝水一边看着场中的比赛。   她看的那个方向,似乎是简常念呢。   乔语初在她身前一晃:“喂,看什么呢?”   谢拾安收回视线:“没什么。”   乔语初在她身边坐下:“听说你们上周一起打球了?”   “你听谁说的?”   “橙汁儿呀,还能有谁。”   谢拾安在心里把程真千刀万剐了个遍,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我又不是为了帮她。”   “行行行——”乔语初撞了一下她的肩膀:“那你打完了怎么还不走啊?”   谢拾安转过头来看着她,挑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有一局没打吧。”   乔语初脸色一变:“啊,对,休息时间到了,你先别走,等我一起啊啊啊。”   说着话,人已经跑远了。   谢拾安微微弯了下唇,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   场上的简常念刚开始几个球打的有点迷糊,到了中期开始发力了,最后渐入佳境,以21:18的微弱之差赢下了这局比赛。   助教吹起哨子示意比赛结束的时候,她还尚未从比赛中抽离出来,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拿着球拍一蹦三尺高。   “我赢了!!!”   严新远也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干的不错!”   谢拾安把自己的羽毛球包甩上肩膀,对着刚打完比赛的乔语初道:“走吧,回去休息。”   那是简常念第一次没有留下来打扫训练室,白板上的排名也上升到了D组前列,虽然距离高高在上的谢拾安还有些差距,但这种逐渐进步所带来的成就感,还是让她的脸上溢出了大大的笑容。   “这是我来到集训队之后,最开心的一天。”   简常念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和谢拾安一起打了一场比赛之后,我仿佛开了窍,她的技巧、打法、临场应变能力、包括预判球的位置等,都让我受益良多。”   “虽然我和她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有了一点信心,一点追上她的信心,我想和她打球,成为她的对手。”   ***   伴随着第一个月的考核结束,离别也随之而来了,简常念一觉醒来,宿舍里就空了两个床位。   毕竟一起生活训练了一个月,临走时,大家都有些舍不得,离开的舍友一一和她们拥抱,并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加油啊,你们。”   “你们也是,回去之后也要继续努力啊。”   “明年,明年要是有机会,我肯定还要来的。”   “哈哈哈,等明年我说不定就去国家队了。”   ……   一群人嘻嘻哈哈笑着,可彼此眼里分明都闪着泪光。   简常念性格有些腼腆,离开的两个舍友一个睡在她上铺,一个睡在离门口最近的床,虽然都和她没怎么说过话,但也从未欺负过她。   她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抱了抱对方。   “我希望明年还能看到你们。”   睡在她上铺的舍友揩了揩眼角,笑道:“那肯定啊,明年要是有机会咱们还能做舍友,走了啊,别送了,你们都好好保重。”   看着她们拖着行李箱离去的背影,简常念头一次感受到了竞技体育的残酷。   ***   接下来的日子,简常念重复着训练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有人刻苦训练,也有人受不了这样高强度又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枯燥生活,不等集训结束,就又走了一些人。   女生宿舍很快就空了下来,简常念也迎来了自己的一位新舍友。   一个初冬的午后,她训练完回到宿舍,听见上铺窸窸窣窣的,有人在收拾东西,抬头一看,孙倩冲她笑了笑。   “我们宿舍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严教练说两个宿舍合一块儿住,我就搬过来了,我看上铺没人,你不介意吧?”   简常念摇摇头:“不介意。”   末了,又看她去撕墙上上一任舍友留下来的海报有些吃力的样子,多问了一句。   “需要帮忙吗?”   孙倩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海报从墙上抠下来。   “没事,不用,我先扔地下,一会打扫啊。”   简常念捡起那张周杰伦的海报看了看:“我可以留着它吗?”   孙倩埋头整理着床铺:“你喜欢他啊?”   简常念摇了摇头:“没,有个人挺喜欢的。”   “哟,喜欢的人啊?”孙倩随口问了一句。   简常念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咳……不是……就一个普通朋友。”   “行吧行吧,反正也不是我的,你喜欢就留着吧。”   “好。”   简常念把那张海报的折角抚平,思来想去,贴床头吧,她不喜欢睡觉时有人看着自己,贴门上吧,怕别的舍友有意见,最后还是把海报贴在了自己的储物柜里。   简常念拍拍手,大功告成,看着焕然一新的储物柜,十分满意。   ***   上周五她和周沐约好了这周回家的时候,周沐去看看外婆,这样她和周沐打电话的时候,顺便也能和外婆说上一两句话。   因此下午训练一结束,简常念就急急忙忙地跑去了电话亭,谁知道把听筒拿起来却没声音,她偏头往旁边一看,墙上贴了张纸:维修中,暂停使用。   这可怎么是好呢?   简常念想了想,突然眸中一亮,转身往教练办公室跑去。   她轻轻敲了敲虚掩的门。   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进来。”   简常念推门而入,偌大个办公室,正值晚饭时间,竟然只有严新远一个人在,他坐在办公桌前,拿着针线在缝补衣服,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杆子,不时腾出一只手来抽一口,见有人进来,便把烟灰磕在了烟灰缸里。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简常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想来借用一下办公室的座机,给外婆打个电话,走廊上的电话亭在维修,暂时用不了了。”   “行,你打吧,我去食堂打个饭,要是一会你打完了我还没回来,记得锁门。”严新远放下针线活,拿着烟杆子起身走了出去。   “好,谢谢严教练。”   简常念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按下熟悉的号码,等待接通的时候,神情难得有些雀跃。   封闭式训练,能出去的机会少之又少,就算放假顶多也只是半天,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外婆了,着实有些想念她。   听着周沐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她唇角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怎么样,我外婆还好吧?”   “啧,人家可是一放学就回家帮你看望外婆,你也不问我好不好。”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肯定是吃嘛嘛香,身体倍棒,然后学习进步,月考一口气冲到了班级前十对不对?”   周沐咯咯笑着:“借你吉言啦,前十还差点,下学期就要分班了,最近压力好大。”   也因为这样,周沐这几周不是在补课,就是在补课的路上,这周回家还是因为妈妈要过生日了,要不然早就过来找她玩了。   “好啦好啦,不跟你废话了,我把电话给外婆。”   听着听筒里老人熟悉的声音传来,简常念捂着听筒,有些激动。   “外婆,您最近身体怎么样?药有没有按时吃?”   “外婆好着呢,放心吧,念念最近学习是不是特别忙啊,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简常念眼眶一热,撒了个谎。   “嗯……学校安排我们出去实习呢,等实习期结束了,我就回家去看您。”   “好,好,那你可要好好努力,不要辜负学校和老师的期望。”   简常念柔声应了,外婆又嘱咐她天冷多加衣,要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絮絮叨叨了十来分钟,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周沐的声音又插了进来。   “诶诶诶,你先别挂,那个……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这么忸忸怩怩的?”简常念打趣道。   “哎呀,就是——”周沐看了一眼外婆,跑远了一些,捂着手机道。   “天气冷了,我给程学长织了一条围巾,最近我要补课,他也在集训,能不能拜托你帮我转交给他啊?”   简常念故意犹疑了一下道:“我也在封闭训练啊。”   “哎呀,你们挨的那么近,就是出个门的事儿,求你啦~拜托~”   最受不了她捏着嗓子撒娇了,简常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行行,我去还不行吗?你好好说话。”   周沐这才又笑开:“那就这么说定啦!我改天去学校了寄给你,对了,我也给你织了一条呢,你试试看暖不暖和。”   真是难为她一边补课,一边还能给程真织围巾,还没忘记她这个好朋友。   简常念心底一暖:“好,等我集训完,我们一起出去玩。”   等她打完电话出门的时候,严新远刚好也拎着饭盒回来了。   “哟,打完了?”   简常念吐吐舌头:“一个多月没见外婆了,有些想她,话就多了点。”   “没事,反正办公室的电话也没人用,你想外婆了就可以过来给家里打个电话。”   简常念摇头:“我家里没座机,得周沐回家了才行,也不能老是麻烦她。”   听了这话,简常念有些好奇,别的助教的家属偶尔也会来训练基地,但严新远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的样子,也没有看他和家里人通过电话。   “严教练,您家里人都在北京吗?”   “我家里人都在很远的地方。”   明明他是在笑着说的这句话,简常念却觉得有一丝莫名的悲伤。   “严教练……”   严新远笑笑,拎着饭盒进门:“对了,你稍微等一下,这衣服马上就补好了,你拿去给谢拾安。”   简常念跟着他进门,只看见他放下饭盒,洗了洗手,复又拿起了针线,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在缝缝补补了。   “这衣服是谢拾安的啊?”   “对,我看你们晾在外面的衣服有破的,就拿过来补补还能穿。”   严新远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睛,穿针引线。   简常念往窗外望去,今天天气不错,宿舍楼的阳台全都是背阴的,于是不少人就在院子里拉了钢丝线,晾衣服晒被子的,横七竖八。   她把目光收回来,刚刚没注意,严新远旁边的椅子上还放了几只破了洞的男生袜子。   “喏,好了。”严新远把线头咬断,又把缝补好的袖口抚平,抖开外套看了看,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简常念接过衣服,有些惊奇:“您还会针线活呢?”   “那是,以前也经常给我小孩缝缝补补。”严新远笑着又拿起烟杆子抽了一口,烟雾缭绕里,他的神情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落寞。   “那我就先回去啦,严教练。”   “好。”   ***   简常念抱着衣服回到宿舍楼,看谢拾安她们宿舍门关着,便轻轻敲了敲门。   “谁呀?”开门的是乔语初,简常念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那个冰块脸。   “那个,我帮严教练送衣服的,他看谢拾安晾在楼下的外套袖口那里缝线开了,便拿去补了补。”   乔语初接过衣服看了看:“嚯,严教练还有这一手呢,拾安现在不在,她一会回来了我跟她说一声,谢谢严教练,也谢谢你帮忙跑一趟了,进来坐会啊。”   比起谢拾安那个闷葫芦加冰块脸,和乔语初说话那可就真是如沐春风了。   她这么郑重道谢又邀请她进门去玩,反倒让简常念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用不用,就是举手之劳。”   简常念本想离去,想起周沐的嘱托,脚尖又拐了个弯,犹犹豫豫问道:“那个,游泳基地那边的作训时间我不太清楚,你们和程真是朋友,有听他说起过吗?”   乔语初唇角挂上了一丝兴味的笑容。   “你找橙汁儿有事啊?”   简常念挠了挠脑袋,替人送礼物这事她也没做过,搞清楚他们的作息时间再去,免得去了也找不到人。   “嗯,送个东西。”   难得八卦一次,乔语初竖起了耳朵。   “什么东西啊?找人捎过去或者我和拾安都可以帮你送哇。”   简常念摇了摇头:“还是我亲自送比较好。”   乔语初拖长声音“喔”了一声,弄得简常念有些不自在起来。   看出她窘迫神情的人倒也没再难为她。   “他们的休息时间和我们差不多,每天下午六点到七点半应该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简常念松了一口气:“谢谢你,那我就先回去啦。”   临走前乔语初还往她手里塞了几个苹果:“下次过来玩啊。”   等谢拾安洗完澡回到宿舍里,乔语初就一脸八卦地跟她说了这件事。   “哎,你觉不觉得简常念对橙汁儿有点想法啊?”   谢拾安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她。   “这也能扯一块去?”   “你想啊,必须亲手送的东西肯定意义非凡对不对?”   要说想法,那可能还是简常念的那个朋友周沐想法大一点。   “这有什么,你不也亲手送过我和橙汁儿东西。”   乔语初想了想:“也是,反正简常念还小嘛,倒是你,十八了诶,小谢同学。”   谢拾安唇角了浮起一丝笑意,拿起了吹风机准备吹头发。   “乔女士,不要让我提醒你,十八也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说到这个话题,乔语初又想起程真上次生日宴的时候问的那个问题,捅了捅她的胳膊。   “诶,人家的青春期好歹有个什么懵懂悸动的时候,你就跟一潭死水一样,拾安,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   吹风机的声音太大了,谢拾安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关了吹风机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乔语初故意戏弄她,趴在她肩膀上大声道。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谢拾安的耳朵肉眼可见地腾起了一片粉红,连带着整个脸颊都烫得慌。   谢拾安强自镇定,埋着头拿毛巾擦头发。   “没,干嘛问这个?”   见她没什么反应,乔语初这才又兴趣缺缺地走开:“作为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姐姐,好奇一下还不行吗?”   “那你呢,你有吗?”等她离开自己身后,谢拾安总算能正常呼吸说话了,看着她的眼睛问的很慢。   乔语初掰着指头算了算:“今年少说也相过三回亲了吧,但都没有什么特别中意的。”   谢拾安唇角浮起了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又擦起了头发。   “要求还挺高。”   “怎么就要求高了?男的,二十七八,不说事业有成,要求他有份正经的、糊口的工作,不过分吧,还有啊,出门见人不说打扮的有多时髦,起码要收拾的干净整洁,不要邋里邋遢的吧。”   谢拾安点点头:“那倒是,那你有什么喜欢的类型吗?”   乔语初往她的床上呈大字型一躺:“嗯……我想想啊,要事业有成,爱干净,个子不能太矮,性格成熟稳重,待人温柔体贴,真诚不说谎……”   乔语初一口气说了好多,又偏过头来看着她:“那你呢,拾安,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理想型啊?”   “我的理想型,我想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还会喜欢她。”   谢拾安顿了一会儿,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后天见。感谢在2021-10-29 20:14:58~2021-10-31 19:5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新术、上次睡觉还是在上次 2个;mia、Zowen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时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陌路人. 2个;星辰、穆子2598、53488711、朴彩英老婆、新术、me盯上you了、违规女孩一辈子、拐子哥的狗、48078768、魔法少女瑟曦、4831841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263353 120瓶;48318414 60瓶;52895417 40瓶;L1215. 27瓶;Q、小猫咪的憨憨、毕业就退休 20瓶;慕轻安 16瓶;若尘 15瓶;陌路人. 12瓶;夜色、55437511、民政橘、53519566、小墨 10瓶;薛定谔 8瓶;星辰、515、kurisu、林厌的机械棍、上次睡觉还是在上次、浔安 5瓶;是凌不是零、笑猪 4瓶;路林是个der、晨曦夜色、穆子2598 3瓶;小马儿、懵bi状态___、羽哗哗厦、恶龙在嗷呜 2瓶;落笙、竹风、5287014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熟人   又过了几天, 简常念把周沐寄来的包裹取回了宿舍,刚一打开,孙倩就围了过来。   “呀,这围巾真好看, 手工织的吧。”   “嗯, 朋友送的。”   简常念取出围巾之后, 袋子里又掉落了一张便笺纸,她捡起来一看,是周沐的笔迹。   “红色的给你,蓝白条纹的给他,拜托你了, 爱你的好朋友,周沐。”   落款还画了一个鬼脸。   简常念会心一笑, 把围巾收好, 准备下午训练完就去游泳基地那边看看。   下午训练结束已经七点了, 简常念顾不上吃饭就跑回了宿舍拿围巾,出门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了孙倩。   “诶, 你去哪儿,一起去吃饭啊?”   简常念回头挥了挥手:“对不起, 我有点事儿,你先去吧, 我一会再去。”   ***   “您好, 我找一下集训队的程真。”简常念轻轻敲了敲门卫室的玻璃,大爷探出头来。   “你谁啊?封闭式训练不接受访客。”   简常念笑了笑, 扒着门卫室的窗子踮脚。   “我是隔壁羽毛球训练基地的, 是程真的朋友, 我不进去, 给他送点东西就走。”   门卫大爷看她长的乖巧,也有礼貌,拿起了电话:“行吧行吧,我帮你叫。”   不一会儿,程真跑了出来。   “是你啊,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拾安呢……”   男孩大抵是刚训练完,发梢上还挂着水珠,穿了个短裤拖鞋□□着上身就跑了出来。   少年的身体线条感很好,白的发光。   简常念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离他一米远,把袋子递了过去,眼睛瞅着别的地方,脸色有些红。   “那个……周……周沐让我给你的。”   “啊?”程真还在发愣,从他身后又蹦出了几个男孩子,看样子都是他的队友,一把把袋子夺了过来。   “嚯,还是围巾呢!你小子有情况啊!”   程真回过神来,赶忙去抢:“给我,不是,你们别乱说话!”   几个大男生光着膀子打来打去的场景未免有些好笑,简常念微微弯了一下唇角,又看了一眼程真,有些好奇地道。   “你不冷吗?”   后知后觉的程真总算觉得有些不妥,一把把队友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扯了下来裹住自己的上半身。   “还好,冬泳嘛,我们习惯了,不冷。”   几个队友还在研究那袋子里的围巾。   “让我们看看嘛。”   “还是手工织的呢。”   “这颜色真好看。”   程真一把把围巾夺了回来,抱在怀里。   “看什么看,这是给我的,不许看!”   简常念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东西送到那我就走了,这可是周沐织了很久的,你一定要戴哦。”   孙倩推开宿舍的窗子,远远望过去,就看见对面游泳训练基地的门口,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少女抿了抿唇,又把窗子阖上了。   ***   “喂,这周你来俱乐部吗?”   谢拾安脖子上挂着耳机,拿球拍把羽毛球铲了起来,听着听筒里的声音回道。   “封闭训练呢。”   对面男生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   “这周俱乐部来了几个很有实力的人,正在找陪练呢,我寻思着,这活适合你啊。”   乔语初看她动作停下了,也没发球,看着她。   “怎么了?”   “再说吧,如果这周休息的话可以过去玩玩。”谢拾安挂断了电话,才回她。   “曹睿,问我这周要不要去俱乐部。”   “你爸又问你要钱了?”   谢拾安淡淡应了一声:“嗯,我没搭理他。”   早些年谢拾安还在上学也没什么经济来源,就只能去俱乐部给人家当陪练,或者兼职教一些小学生打球来赚取生活费,曹睿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提起她那个嗜赌如命的爹,乔语初也没什么好气。   “上次说自己车祸住院,你跑去一看,人家在家里打牌喝酒呢,还有上上次,催收高利贷的都跑上门来找你了,拾安,不是我说,你可不能再心软给他钱了。”   在这些年的漫长时光里,谢拾安也曾对父亲这个角色一次次燃起希望,然后又一次次破灭,她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他不要自己而在街头痛哭的小女孩了,现在的谢拾安百毒不侵,心硬如铁。   “我知道,我就是想打球。”谢拾安抬手发了个对角线给她。   “这里有点无聊。”   乔语初笑,接到球给她挑了回去。   “明明是你自己技术太好了,还怪别人。”   ***   这周严新远本来是不打算放假的,但架不住一帮人嗷嗷叫,直言训练太苦了,他想了想也是,毕竟劳逸结合,才是科学的训练方式,于是大手一挥批了大家周六下午半天假。   上午训练的时候,简常念就有留意到他拿拳头抵着嘴巴,不时咳嗽。   等训练结束,简常念就跑了过去:“严教练,您身体不舒服吗?”   严新远又咳了两声,嗓音有些哑:“没事……咳咳……估计是最近换季,有些感冒了,刚好下午给你们放假,我也去诊所瞧瞧开点药。”   “您还是去医院看看吧,都听您咳好几天了。”   “咳咳……老毛病了。”严新远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又笑了笑。   “行啦,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下午放假,你可以回家看看外婆,明天再回来。”   简常念这才又笑开,重重点了点头。   “嗯,谢谢严教练!那我就先走了。”   她一溜烟跑回宿舍,收拾好东西,想了想还是跑到走廊上的公用电话旁给周沐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我这周放假半天,要不要一起回家啊?什么?你不回嘛?”一提到回家,简常念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兴奋,听到她说不回,又有些失落。   “我这周跟我们校队的一个学长去俱乐部玩,你要不要一起啊?”   她虽然没有去过俱乐部,但也听说在那里面打球都是很贵的。   简常念摇了摇头:“不了,我回家看看外婆。”   周沐也知道她的顾虑:“你先别急着拒绝啊,这俱乐部是我学长他朋友开的,我们去打球不要钱的,而且他们俱乐部最近在招陪练,还开设了小学生羽毛球的课程,也在找兼职老师呢。”   简常念心里微微一动:“兼职是要每天都上课吗?”   “不是,陪练和兼职都是按小时算钱。”   周沐听她有点意思,又循循善诱道:“哎,你之前去的KTV那叫什么地方啊?还不如干点自己擅长的,又能赚点钱补贴家用,之前是不知道这事儿,现在可就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简常念还是有些犹豫:“我……我行吗?”   “你试试嘛,反正教小学生而已,你随便露两手也够他们看的了。”   这样难得的机会,又有熟人牵线搭桥。   简常念狠狠心,应了下来。   “行,地址在哪啊?”   “你坐605路到汇丰路口下,我在那等你。”   “好,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   辰星羽毛球俱乐部。   谢拾安一边在更衣室换衣服,一边和乔语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难得放假你不回家,阿姨不会说你吗?”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她就不知道我放假啊,再说了我可不想一回去又被催婚,还不如来打球呢。”   乔语初换好衣服,关上柜门,转过身来一看,谢拾安刚脱了打底的卫衣,里面只穿了个运动背心。   “嚯,真的长大了啊。”   谢拾安脸色微红,抄起外套就砸了过去,在她被遮挡视线的瞬间,自己单手就套上了运动服,把拉链拉到最高,拿起球拍就走。   “我好了。”   乔语初拿着她的外套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诶,外套,你不冷啊?”   见过曹睿之后,谢拾安便去和人打球了,她还蛮喜欢在俱乐部里打球的,因为对手不像在集训队里打的那么中规中矩,球风很多变,而且彼此之间完全不熟悉,每一次交手都像是一场新的冒险。   谢拾安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但她当一心一意沉浸在打球带来的快乐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   “哟,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谢拾安偏头一看,是上次在公园里和她打过球的那个男生。   她轻轻扯了扯唇角,抬手就是一个扣杀。   “哟,又来自取其辱了。”   男生涨红了脸:“不过就是侥幸赢了一次有什么了不起的!”   谢拾安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专心和自己的对手打着球。   “滚开,我今天没兴趣和你打。”   “你——”男生气急败坏的,拿着球拍就要冲上来,被人一把拉住了。   “急什么,不就是个黄毛丫头,这你都打不过,真丢人。”   “你又是谁?”谢拾安终于停下了动作,漫不经心瞥了说话人一眼。   说话的男人大概二十五六上下,染了一头红毛,穿的也不伦不类的,脖子上挂了一条金链子,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男生在他耳边小声嘀咕:“秦哥,就是她,这小丫头片子技术不错,上次我们两个人都没打过她。”   被称做秦哥的男人捏了捏拳头,松松筋骨:“姓秦,单字一个扬,听说你把我兄弟打的很惨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一场?”   一场比赛打完,谢拾安收拾着落在地上的羽毛球,头也没抬一下。   “我说了,今天没兴趣,管你是谁。”   她正要铲起一个球,面前猝不及防落下一片阴影,紧接着手上一紧,球拍就被人踩住了。   秦公子一手插兜,居高临下看着她:“怎么,欺负完我兄弟就想跑啊?你们打职业的,都这么不要脸啊。”   谢拾安目光里似含了冰碴,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起、开。”   “我就不起怎么着,除非你和我打一场我就起来。”秦扬摊了摊手,一脸无赖。   谢拾安攥紧了拳头,喉头上下滚动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动手,上完厕所的乔语初总算赶了回来,一把把人拉到了身后。   “怎么了?”   曹睿听见动静,也赶了过来。   “哟,秦公子啊,稀客。”他说着给人递了一根烟,秦扬借火点燃,幽幽抽着。   “怎么,你这儿的陪练还能拒绝客人了?”   曹睿赔着笑:“哪能啊,她不算是陪练,是我朋友来玩的,秦公子给个面子?”   秦扬往他脸上吐了一口烟圈。   “我给你面子,谁给我兄弟面子?既然都是朋友,那也好说,切磋切磋呗,要是输了,那就是我秦扬技不如人,从此再不提这件事。”   关于人民公园发生的那件事,乔语初也知道来龙去脉,明明就是他们出言不逊在先,此刻又上门来挑衅,她护崽心切,气就不打一处来。   “凡事有因才有果,如果不是你朋友出言不逊在先,也就没有这回事了,更何况本来就是打擂台,愿赌服输,怨不得别人,输了还非要找上门来斤斤计较的,我也是头一次见。”   秦扬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你又是谁?”   “滨海省队,乔语初。”   “又一个打职业的,怪不得。”秦扬又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取了一根烟点上。   “我说你们滨海省队都是一帮酒囊饭袋没意见吧?最好的成绩就是全国大赛的亚军了吧,别说奥运会了,这些年连一个打进世锦赛的都没有,废物东西,也就只能在公园里打打野球,欺负欺负学生了。”   秦扬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职业选手的名声就是让你们这样的花瓶败坏的。”   “你……”乔语初哪里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谢拾安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让让,自己走到了前面。   “手下败将,不知道在狂些什么,既然你们这么不服气,那就只能让你们再输一次了。”   曹睿在她身边小声道:“你想清楚,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业余选手,虽然是个富二代,但确确实实是前国家队的,之前一直在北京训练,因为犯了纪律所以才被国家队开除的。你之前一直在集训,不知道就这几个月功夫,他找了好几个退役的,或者在役的职业选手打球,全胜。”   听这话,这人有点水平啊。   谢拾安微微扯了一下唇角:“原来如此,怪不得口口声声都是职业选手怎样怎样,这么讨厌职业选手,却还要去参加国家队,有够扭曲的。”   秦扬一听她这话,脸色一变:“你懂什么?!国家队都是一群只知道规章制度不懂变通的废物!今天我就要打赢你,让他们都看看,职业选手,呸——猪狗不如!”   前国家队啊。   她还没有和国家队的人交过手呢。   曹睿不说还好,告诉了她,谢拾安舔了舔唇,反倒有些兴奋,看向了乔语初。   数十年如一日的默契让乔语初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走上前来和她肩并肩站在一起。   “那就赌上职业的荣誉,和他们打一场。” 第18章 朋友   “既然这样, 那就辛苦曹老板给我们当个裁判了。”秦扬说着,把烟头扔在了地上,用脚踩灭。   曹睿招呼人把记分牌搬了过来:“行, 没问题。”   秦扬脱了外套, 里面就一件短袖, 露出了精壮的胳膊, 拿着球拍活动着身体。   另一个男生也拿着球拍走了过来:“哥, 就那个谢拾安厉害, 球风特别怪, 好像在我脑子里装了监控似的,我一抬手就知道我要往哪打,只要把她压制住了, 另一个, 不成问题。”   秦扬冷哼了一声:“那叫预判, 不是你这种废物东西能学的会的。”   乔语初看着对面在热身, 也小声道:“拾安,你有把握吗?”   谢拾安往球拍上缠着缓冲膜,抬头望了一眼:“还没打,不知道,第一局先试试水。”   “好, 我来防守,给你垫球,你找机会得分。”   谢拾安唇角微勾了一下:“好。”   曹睿吹响了哨子,比赛正式开始。   谢拾安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开头几个球还是落入了下风, 秦扬的球风和他本人性格一样, 又嚣张又狂妄, 偶尔还故意发一些有炫技成分在的球。   谢拾安也是同样打快攻快杀的选手,对上秦扬可谓是棋逢对手,但对方与她不一样的是,秦扬有体能上的优势,毕竟瞬间的爆发力都需要核心力量来做支持,更何况秦扬还有丰富的对战经验。   他很强,至少比她曾经遇到过的每一个对手都要强。   一球落地,谢拾安喘着粗气,胸腔上下起伏着,她咽了咽口水,余光瞥了一眼记分牌。   15:7   “这样下去不行,不能再盯着他做进攻了。”   谢拾安杀过去的球,很难突破秦扬的防线。   既然一条路行不通,那就换一条。   乔语初和她错身的时候低声道:“我来佯攻,你留意后场,咱们打那个稍微弱一点的。”   谢拾安不着痕迹点了下头:“好。”   突然变换的打法也让对方有些措手不及,谢拾安利用假动作骗了对手的位置,接连得分,又是一球打在场地的中间结合部上,秦扬和他的兄弟球拍相撞,谁也没接住这个球。   比分扳回到了15:15   谢拾安回身的时候和乔语初互碰了一下拳头,这是独属于她们的默契。   “妈的——”秦扬又啐了口唾沫,冷冷剜了一眼自己的队友。   “没用的东西,你过来。”   秦扬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瞅着她们的眼神有些阴恻恻的。   谢拾安回过头去叮嘱了一句:“小心点,他们可能要换战术了。”   乔语初点点头,接连追平了比分还是让她很有信心的,却没想到秦扬的战术竟然是冲她来的,之前就听谢拾安说过,那个男生的球风很脏,专门打人上三路,她虽不至于像周沐那样手足无措,但毕竟体力有限,顾得了自己这边,就顾不上谢拾安那头,应对这样的球多少让人有些烦躁。   高手过招最忌讳心乱了,见乔语初接连挨打,谢拾安也抿紧了唇角,越到这个时候她得越冷静才行。   “不要慌,他们这样就说明我们的战术是正确的,各自守好自己的半区,和他们拉扯对角,找机会得分。”   虽然她年龄比她大,但自从两个人组队以来,乔语初一直都是听她的战术安排,此刻听了谢拾安的话,就像是吃了一记定心丸。   她重重点了下头:“好,我来给你创造机会。”   两个人默契非常,再加上自身实力也不弱,毕竟是打进过全国大赛的选手,也有一定的比赛经验,谢拾安的球风出其不意,敏捷迅猛,乔语初的球风就相对来说保守一些,一茅一盾,相辅相成。   她们稳住阵脚之后,头疼的可就是秦扬了,毕竟他和自己的“兄弟”可没多少默契。   在谢拾安不断的拉扯下,双方比分咬的很紧,很快便来到了20:19。   她们这边暂时落后一分。   乔语初看了谢拾安一眼:“搏一下?我们得把比分追平抢到赛点,不然下一局就更难打了。”   谢拾安也是这个意思,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动作,突然微眯了眼睛,一个箭步就冲到了网前,奋力挥拍,把球打过了对角线。   秦扬反手就是一个高远球打她们后场。   乔语初也不甘示弱,跳起来给人杀了回去,和他处在同一条直线上的男生反应速度也不慢,迅速回防,双方打了几拍,男生一个假动作看似要扣杀,实则没用力,轻轻挑了过来。   这个球打在中间结合部,离乔语初的位置最近,她想也没想就要上网拦截。   谢拾安眼角余光瞥到秦扬也悄悄换了位置,暗道一声不好,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乔语初拦过去的球被人截住了,看秦扬的抬手的动作还是要打网前球,她还来不及反应,瞳孔里那抹白色流星就越放越大了。   秦扬嘴角含着狰狞的笑。   砰的一声。   乔语初眼前一黑。   场馆里死寂一片。   乔语初倒退了几步,球拍从手里滑落,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谢拾安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把人扶稳。   “语初,语初,你怎么了?!”   刚刚电光火石之间,秦扬的球拍结结实实的过网砸到了她脸上,瞬间的爆发力让乔语初的耳膜这会还是嗡嗡作响。   她躺在谢拾安怀里,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只听见谢拾安在耳边不停呼唤她的声音,由远及近。   乔语初总算是听清了,想勉强笑笑,让她别担心,谁知道还没开口,鼻腔里就有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她伸手一摸,是血。   谢拾安当场就红了眼眶,咬牙切齿,把拳头攥的咯嘣响。   简常念和周沐刚走进俱乐部,就看见了这一幕,简常念心里一紧,径直拨开人群钻了进去。   “语初姐,这是怎么了?”   周沐和她的学长也紧随其后跟了过来。   “天呐,好多血!”   谢拾安抱着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睛里全是血丝:“纸……纸……谁有纸?”   简常念七手八脚去翻自己的兜,还好出门的时候带了一点,周沐也去翻自己的书包,找到了一包纸巾递给了谢拾安。   雪白的纸巾很快就被鲜血浸湿,谢拾安替她捂着鼻子,指缝里都是血。   少年红了眼眶,泪水摇摇欲坠,咬着牙,吐不出半个字。   对面秦扬趴在网上看了一眼:“这不还没死么?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给谁看啊?裁判,该翻牌了,这局我们赢了。”   这个声音简常念深入骨髓,几乎每个噩梦里都会出现,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KTV里的那个男人把她扔在了大马路上,拳打脚踢,无数摄像头闪光灯对准了她,拍下了她痛哭流涕的样子。   简常念僵硬地回过头去,就和秦公子视线碰了个正着。   秦扬又扯了一下唇角:“哟,又是熟人啊。”   谢拾安忍无可忍,就要拿起球拍起身,乔语初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就让她动弹不得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打架了吗?再说……咳咳……你一个人也……打不过他们……”   因为血倒流进嘴巴里的缘故,乔语初又咳了两声,呛出了泪水。   谢拾安怒吼:“救护车!打120了吗?!”   曹睿七手八脚拨开人群也冲了进来:“打了,打了,救护车马上就到!”   秦扬嬉皮笑脸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就对了,打不过就早点认输,也不至于吃苦头。在江城市这个地盘上,你们职业选手我见一个打一个,都他妈给老子夹紧尾巴做人,少出来耀武扬威,我们走。”   男生跟在他身后巴结:“秦哥,还是你厉害,就没有你打不过的人。”   “那是,什么滨海省队,给我提鞋都不配,就是一群废物、饭桶。”   看看乔语初的伤势,再看看谢拾安颤抖着嘴唇的样子,简常念脑海中走马观花般地掠过了那天晚上的场景。   他伸向自己的魔爪,狞笑着的神情,踩住她脸的厚鞋底,无数摄像头和闪光灯,以及派出所里不轻不重的五百块钱。   少年的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站住!比赛还没结束,你不可以走!”   秦扬啧了一声回过头来:“你算哪根葱啊?你这么怀念那天晚上被打的感觉我都有些舍不得了呢。”   周沐扒了一下她的衣角,小声道:“他就是在KTV打你的那个人?”   简常念点点头,周沐小声嘀咕,又晃了晃她的胳膊,有些担忧:“别人打球他打头,把人打成这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和他打,会吃亏的。”   等了许久的救护车终于到了,医生推着轮床跑进了场馆,众人把乔语初抬上车,她拉了一下简常念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别和他打,会受伤的。”   谢拾安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   简常念看了一眼她,把乔语初的手塞进了被单里:“我不知道打不打的过他,但是我想试一试。”   谢拾安站在原地没动。   “曹大哥,她就拜托你了,到医院有什么状况电话联系我。”   “好,放心吧。”   乔语初还想说什么,谢拾安松开了扶着轮床的手,目送她被医生推走,在心里默默道:   我答应你,不用暴力来解决问题,这场比赛我一定要赢。   简常念捡起乔语初掉在地上的球拍,和她对视了一眼,不用任何交流,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这一刻她知道,谢拾安和她心意相通。   “三局两胜,比赛没打完,就不算输。”   秦扬肩上披着自己的外套,指了指说话的简常念道:“你凭什么觉得你的队友都打不过我,你可以,是谁给你的自信?”   简常念用力攥紧球拍,摆出了防守的姿势。   “我会尽力。”   从刚刚开始,谢拾安就一言不发,沉默得让人觉得可怕,如果是乔语初或者程真在这里,多半会知道,她的内心越是翻涌,整个人就越发寡言。   她的愤怒像是一颗种子,深埋在土里积蓄着力量,只等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秦扬看着她们大有不打完这场比赛誓不罢休的架势,把外套一扔,又拿起了球拍。   “行,对付你们两个废物也别三局两胜了,浪费时间,哥还有事呢,就打一局陪你们玩玩,让你们输的心服口服。”   男生也凑了过来:“秦哥打她们两个,可不就是砍瓜切菜。”   秦扬活动着肩膀和脑袋:“你少给我掉链子就成。”   谢拾安唇角溢出一丝冷笑,在公园里她们和那个男生也是一局定胜负,秦扬这是在变着法子羞辱她呢。   “我要是赢了,你们不会又抵赖吧。”   秦扬把球拍一扬,压根就没觉得自己会输。   “大言不惭,你先赢了我再说。”   ***   在简常念的认知里,谢拾安就是整个集训队最强的选手,没有之一,她和乔语初强强联手都没能打过的人,可想而知,实力有多恐怖,至少对于现阶段的她来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少年一腔热血,但心里也有些打鼓,把球拍换到左手,右手在裤缝边上擦了擦汗。   简常念的动作很快,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谢拾安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   “你来盯那个男生,你和他在公园交过手,我负责解决这个秦扬。”   简常念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尽力的。”   谢拾安把头转了过去,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赢。”   第二局开始。   谢拾安就放弃了刚刚和他们拉扯的战术,直接发起了进攻,一直压着秦扬的头顶打,双方换了一个多拍,一旁的那个男生看的很是着急,但奈何谢拾安控球控的很好,一直在秦扬的那个半区。   简常念也紧张地在后场做着防守,她咽了咽口水,想起严新远训练的时候教过她的,多观察,去思考,判断对手下一步会做什么,羽毛球不是一项一成不变的运动,它充满了无数未知和可能性。   谢拾安往后跑动着,秦扬估摸着她想吊球,也往后撤了两步,简常念眼前一亮。   “谢拾安!”她提气大吼了一句。   谢拾安会意,让了一个身位给她,简常念迎面杀上网,跳起一个暴扣把球狠狠砸在了地上。   男生想要回防已是来不及。   秦扬拿着球拍就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的半区都守不住。”   男生被打的偏了一下脑袋,一边用手揉着,还得不停赔笑,点头哈腰。   “哥,秦哥我错了,我一定好好打。”   谢拾安轻蔑地扯了一下唇角,压根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继续发动了进攻。   简常念看着她有些不要命的打法也惊了,她咽咽口水,小声道:“那个……我们要不要保存一□□力,就算赢了还有下一局呢。”   谢拾安头也没回,只留给她了一个斩钉截铁杀上网的背影。   “你要是老想着下一局,那么这一局永远也赢不了。”   这是爷爷最开始教她打球的时候,曾告诉过她的话。   她记了这么多年,却从未有像这一刻般如此清晰过,什么输赢,都去他妈的。   谢拾安的脑子里此时此刻都只有一个念头:杀球、杀球、不停的杀球。   哪怕精疲力尽,哪怕摔倒在地,也在所不惜。   这是她赌上职业的荣誉,也必须赢的比赛。   对面的球飞过来的时候,谢拾安迅速跑动,猛地离地起跳,那一跃甚至有一米多高。   她长臂伸展,拍头下压,瞅的就是对方的右半区,羽毛球撞击在了拍子上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   秦扬不愧是前国家队的选手,反应速度也很快,迅速压低了重心回防。   谢拾安回头瞅了一眼:“简常念!”   虽然这一幕她们并没有事先演练过,训练赛也从没有一起打过,但不知为何,就在她喊出自己名字的这一刻,简常念明白了她的想法。   她从谢拾安身后窜了出来,猛地离地起跳就是一个扣杀。   谢拾安以自己的身体为她做了掩护,也迷惑了对手,秦扬一直以为她才是主攻,却万万没想到,简常念也会杀球。   他再想起身救球已是回天乏术了。   周沐看的目瞪口呆:“好……好厉害。”   她的眼神里带了一丝羡慕、一点敬佩、更多的还是欣慰。   原来简常念不知不觉间已经进步到这个程度了吗?   周沐由衷地笑了起来,在场边欢呼:“常念,你好厉害!!加油!!一鼓作气拿下他们!!!”   这一球落地,比分来到了11:8。   简常念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看记分牌,再看看自己握着球拍的手,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一齐涌上了心头,这样的球她在训练赛的时候是打不出来的,或者说是她不敢打。   少年终于忍不住举起球拍跑到了后场欢呼了起来。   谢拾安总算轻轻扯了一下唇角。   “赛点了,严教练说的一鼓作气没忘吧?”   简常念重重点头:“好,你主攻,我来给你垫球。”   谢拾安瞥了她一眼:“你没看见吗?我们互相掩护,交替进攻,就是二打一,那个男生的威胁可以忽略不计,他的心已经乱了,打不好球的。”   秦扬把输球的恼恨通通都发泄在了自己的队友身上,在他接连的辱骂和动手动脚中,男生愈发变得畏畏缩缩不敢上了。   他本来也是可以打的很好的。   简常念一怔,好似明白了一些什么。   少年唇角扬起了明亮的笑容。   “好,我们,一起打败他。”   是我们,不是我。   只剩最后十个球了。   简常念却从未觉得时间有如此漫长过,她奋力挥拍,每一次离地起跳都有汗水洒落在地上。   谢拾安也用尽浑身解数,毕生所学,拼尽全力去救球,哪怕自己摔出了场外,也绝不让这个球落地。   少年们肆意挥洒着汗水和青春,也发泄着所有对过去的不甘和愤怒,一拍又一拍,清脆的击球声,鞋底摩擦着地板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羽毛球馆。   彼时的她们尚不知道,这是她们携手打的第一场比赛,却成为了日后名扬天下的开端。   周沐双手交握在一起,替她们紧张着:“还有五分、四分、三分、两分……”   此时比分已经来到了19:15。   只要再赢两个球,谢拾安她们就获胜了。   秦扬眼中狠意一闪而过,绝不能让她们获胜,哪怕不择手段也要赢!   他咬着牙,又想故技重施,疯了一般杀上网来,谢拾安脑中警铃大作。   “简常念,让开!”   只顾着在网前防守的简常念听到了她的声音,下意识地就偏了一下脑袋。   球拍的边框擦着她的脸划了过去,带出一道斑驳的红印。   简常念吃痛却半步未退,她的眼里只有朝她高速飞过来的羽毛球。   她压低了自己的重心,从下往上把球挑了回去,打的正是秦扬来不及回防的反手位置。   羽毛球落地。   周沐跳了起来:“还有一分了!!!”   简常念也因为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一落地才发现腿软脚软,连球拍都拿不起来,原来早就精疲力尽了。   最后一个接发球,吃过两次亏的谢拾安不再选择和他在网前平推,压根就不给他碰到自己的机会,而是充分发挥了自己身手敏捷的优势,频繁地吊球调动着他们的后场。   对付身材高大的选手,打对角吊球往往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谢拾安的心里像油煎了似的,神色却愈发平静。   她要赢,要堂堂正正地赢,要捍卫职业选手的荣誉,要为滨海省队正名,也要为乔语初出气。   少年扬手,离地起跳,动作迅猛而又舒展,像草原上肆意奔跑的豹。   明明没有风,简常念却觉得她跑起来的气流都卷起了她的发丝。   她瞪大了眸子,屏心静气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谢拾安落地的时候,简常念放在地板上的手能明显感觉到轻微的震动。   她抬首看向她,少年的背影是那么单薄,却又是那么无坚不摧。   场馆里的灯光仿佛都只聚焦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她天生就属于赛场。   谢拾安昂首挺胸道:“我们赢了。”   短短的四个字,是简常念从她嘴里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也不知为什么,简常念竟然有一丝想哭。   她赢了,她们赢了,她赢了欺凌过她的人,虽然不能以别的方式回击,但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堂堂正正地打赢他,就是最好的报复。   场馆的员工翻过了记分牌,吹响了哨子,宣布比赛结束,谢拾安胜。   也就在这一刻,秦扬脸色一变,突然爆起,扔了球拍,就要翻过网来打人。   “干什么!干什么!”   早就看不下去的其他俱乐部员工,以及一些打球的球友纷纷围了上来,推搡着他。   秦扬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的死死抓着,动弹不得,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眼神又阴鸷又疯狂。   “呸!你给我走着瞧!放开我!我们走!”   在被其他人围上来的瞬间,谢拾安回头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简常念。   她正要爬起来,面前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她顺着纤细白皙的手腕看上去,是谢拾安。   少年依旧抿着唇,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没事吧?”   简常念抓住她的手站了起来:“没事!”   见她没什么大碍,谢拾安就松开了手,走去一旁喝水休息。   周沐也跑了过来,围着她上看下看的:“你这脸,妈呀,好长一道印子,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简常念笑笑:“没事,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   她眼角的余光瞥到秦扬带着人灰溜溜地正要走出场馆,少年拨开人群,跟了过去。   她叫住了秦扬:“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秦扬轻蔑一笑,连头都懒得回。   “因为你的眼里,只有输赢,没有朋友。”   简常念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秦扬背影稍僵,片刻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在简常念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谢拾安停下了喝水的动作,微勾了一下唇角,在她们过来的时候复又举起了水瓶,神色如常。   秦扬走出场馆但没走远,蹲在路边抽烟,看着对面谢拾安一行人有说有笑走了出来。   他把烟头扔在了地上。   “去,给我叫几个人。” 第19章 恩人   出了俱乐部, 周沐还沉浸在刚刚那场精彩的比赛中,围绕着谢拾安转来转去,喋喋不休。   “学姐?算了, 不是一个学校的, 叫学姐好像有点不合适,拾安,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你刚刚那个球真的好帅!呜呜呜,是我见过打球打的最好的女生了!”   “都见过这么多回了, 你可以给我个电话号码吗?”   “或者你教教我打球也行啊!”   谢拾安面无表情, 但默默加快了脚步。   简常念扶额,时隔多年后, 她才知道,原来周沐的这种症状, 叫做传说中的社交牛逼症。   她一把把围着谢拾安跟个扑棱蛾子一样手舞足蹈的周沐拽了回来。   “你别惹她, 她发起火来也很吓人的。”   话音未落,走在前面的谢拾安突然冒出了一句:“再不走快点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吓的周沐也顾不上唧唧歪歪,赶紧拽着简常念脚底抹油溜了。   谢拾安一边走,一边给乔语初打了个电话。   “你怎么样啊?”   她的声音听上去好多了。   “拍了CT, 医生说没什么问题, 鼻出血是因为毛细血管破裂,已经止住了。”   谢拾安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那就好。”   乔语初坐在病床上, 刚想说些什么, 手机就被程真抢了过去。   “喂, 我说, 一个流鼻血你就把我叫了过来陪护, 我好不容易的假期!烧烤刚端上来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呢!”   谢拾安手插在兜里, 淡淡道。   “行了, 改天我请你吃大餐。”   曹睿的声音也插了进来:“既然人没有什么大碍,又有人在这陪你,那我就先走了。”   医生的意思是让乔语初在这住一晚上留观看看情况,毕竟这事也不方便通知她爸妈,医院又非要留一个人在这看护,曹睿呢又是个大忙人,而且和她们也称不上是特别要好的关系。   程真这个闲人,当然是首选人员了。   “你以为我愿意你在这儿啊,吵的我头疼。”   听着乔语初和程真拌嘴,谢拾安难得弯了一下唇角,曹睿通知他的时候,自己还在打球呢。   “我一会就过去,等我到了就可以让他滚回家了。”   一行人刚走到公交车站,开往城南一中的公交车就来了。   周沐两三步跳上车和她们告别:“我先走了,改天见。”   简常念同她挥挥手:“再见。”   开往市区和郊区的公交车是反方向,因此简常念还得再过一个天桥,才能到车站。   她看着谢拾安挂了电话之后也没有要过马路的意思,问道:“你不回训练基地吗?”   谢拾安摇了摇头:“不回,我去医院。”   她应该是要去看望乔语初吧。   再晚就没有公交车了。   简常念纠结了一会还是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替我向语初姐问好。”   谢拾安略点了一下头,脚尖转了个方向,往天桥旁边的一条巷子里走了过去。   简常念也转身上了天桥。   她走了两步,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头看了一眼,隐隐绰绰的路灯下,几个人影跟着谢拾安一起摸进了小巷,其中一个人的背影好像秦扬。   那条小巷只有路口有灯光,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片漆黑,站在这个距离上什么也看不到。   简常念的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回训练基地的末班车缓缓驶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咬唇,突然朝着小巷的方向,拔足狂奔而去。   ***   “怎么样,你们赢了吗?”   “赢了。”   谢拾安一边走着路,一边和乔语初打着电话。   这是从俱乐部去医院的一条近路,穿过这条小巷,就是小吃街,过了小吃街就离医院不远了。   巷子两侧都是自建房,前两年刚被划为了拆迁区,因此别说人了,连个路灯都没有。   不过谢拾安上学的时候经常从这里走,她对这一带的道路熟门熟路,因此放松了警惕。   整条小巷里,只有她手机通话中发出的那一点荧光。   乔语初:“太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橙汁儿在这陪我就行了。”   谢拾安摇摇头:“反正我也没事。”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以为是行人,没怎么在意,脚步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不等谢拾安回头,耳边刮过一阵劲风,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   “谢拾安!快躲开!”   谢拾安捏着手机,浑身汗毛竖立,下意识就往旁边侧了侧身,一根拇指粗的铁棍擦着她的脑袋划了过去。   简常念飞奔而来,眼看着那根铁棍就要落在谢拾安的脑袋上,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把人撞开。   “卧槽!”混乱之中有男人叫了一声。   她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另外几个回过神来的男人踹倒在了地上。   “简常念,起来!”谢拾安瞳孔一缩,把手伸向了她。   简常念刚爬起来,就又被踹倒在了地上。   “让你坏老子好事!给我打!”   秦扬眼神阴恻恻的,拿着铁棍指了一下谢拾安。   “还有你,一个也跑不了,给我上!”   “谢拾安,快跑啊!”简常念抱着头,满地打滚,眼角余光瞥见有人朝着谢拾安去了,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一把抱住了秦扬的脚。   “妈的,真是难缠——”秦扬被人抱住脚,动弹不得,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铁棍,就要朝着简常念身上招呼。   电光火石之间,谢拾安扑了过来,一肘砸在他腰上,拖着秦扬的脖子往地下一掼,撕开了一个口子,迅速把人扶了起来。   “快跑!”   简常念踉踉跄跄被人拖着往前跑,身后几个男人穷追不舍,眼看着他们就要追了上来,谢拾安把路两旁能推倒的垃圾桶、建筑垃圾、清扫工具等通通抛在了身后。   混乱之中,简常念被一块砖头绊倒,扑通一声五体投地,摔得眼冒金星。   一只手向她们抓来,谢拾安捡起那块砖就朝他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男人吃痛,惨叫了一声,谢拾安趁势连拖带拽扶起简常念转身就跑,手机掉了都不知道。   “走啊!往前跑!别回头!”   乔语初只听见几句激烈的“快跑”“别回头”之类的话,她整个人蹭地一下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拾安,谢拾安!你出什么事了?!拾安!拾安!你说话啊!”   她话音未落,谢拾安掉在地上还亮着屏幕的手机,就被秦扬一脚踩烂了。   通话声音戛然而止。   乔语初整个心脏都揪了起来。   “程真!程真!”她一边喊一边掀了被子下床,程真从门外冲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   乔语初扒着他的衣袖,眼眶都是红的。   “拾安……拾安……可能出事了!”   能让向来温温柔柔情绪十分稳定的乔语初失态成这个样子的,多半是出了什么大事。   程真不假思索地道:“你别急!在这待着,我去找她们,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乔语初勉强定了定神,回忆起刚刚和谢拾安的通话内容,凭她对谢拾安的了解,她肯定会抄近路过来。   “医院门口左转有条小吃街,小吃街走到底联通着一条小巷,从巷口到医院只需要步行十分钟!那条巷子属于拆迁范围,平时都没什么人,如果有人要害她,肯定是在那里!”   “好好好,我这就去!”得到了准确地点的程真把人扶到了床上坐下,转身就跑,没跑到两步又折返了回来拿起他放在床头柜上的小电驴钥匙。   程真单手骑着车,穿梭在小吃街熙攘的人群里,心急如焚,喇叭按的飞起。   “我靠,怎么开车的啊?!”   “会不会骑车啊!”   他一路火花带闪电,身后不停有人咒骂,程真置若罔闻,拿着手机又给谢拾安打了几个电话,均是关机。   他咬了咬牙,拨了110。   ***   “谢……谢拾安……我……我跑不动了!”简常念喘着粗气,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谢拾安看着不远处的光亮,又回头看了一眼穷追不舍的几个人,咬咬牙,把她的胳膊架上自己的肩膀,拖着她继续往前跑。   “再坚持一下,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安全了!”   她话音刚落,前面的巷口又钻出了几个人,逆光站着,看不清面容,但手里都拎着家伙,挡去了她们的去路。   身后的脚步声慢了下来。   秦扬吊儿郎当的声音传了过来:“跑啊,怎么不跑了?”   简常念环顾四周,漆黑一片,前后左右都是人,她不由得倒退了几步,整个人在微微发着抖。   “谢……谢拾安。”   她本能地靠近了此刻唯一的热源。   谢拾安和她背靠背站着,低声道:“还有不到一百米,我拦住他们,你冲出去找人报警。”   简常念咽了咽口水,粗略一看,他们有五六个人之多,谢拾安一个人怎么可能打的过他们。   “不……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   “走?今天一个也别想走。”秦扬把铁棍甩上肩膀,挠着后背的痒痒。   “你究竟想怎么样?”眼下还是先拖延时间为妙,谢拾安掌心里都是冷汗,但兀自镇定道。   “你不是很牛吗?神童,天才,江城市第一,给我废了她的手,看她还怎么打职业!”   秦扬也知道她在拖延时间,压根不跟她废话。   谢拾安把简常念往身后一推,稍稍回了下头,喊道:“走啊!”   简常念被推了个踉跄,就看见谢拾安被三四个人摁着,少年捡起地上的板砖就朝那些抓住她的人狠狠砸了过去,秦扬似是也没料到她还会反抗,吃痛的一瞬间撒了手。   谢拾安得已逃脱,还没等爬起来,又被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她咬着牙,挣扎着,又从地上抓了一把土灰,朝着他们的脸狠狠扬了过去。   少年的眼睛,亮若繁星,眼神是那么坚韧不屈,绝不求饶,绝不跪下,绝不认输。   她一次次被踹倒,又一次次爬了起来,直到被人揪住头发,一铁棍砸在了腿弯上才跪倒在地。   两个人摁着谢拾安的肩膀,秦扬揪住了她的头发,从背后拧住了她的右手,踩在了她的肩头上。   谢拾安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痛哼,被压的深深弯下了腰去。   刚刚在俱乐部里耀武扬威,意气风发的人,现在只能跪在地上哀嚎。   真是痛快啊。   “你现在应该感谢我,让你提前退役了。”   秦扬唇角扬起笑容,眼中凶光乍现,踩住她肩膀的脚就要用力。   简常念跑了几步,又顿住了脚步,回头一看,眼眶都红了,她顾不上害怕,也顾不上谢拾安的叮嘱,此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绝不能让秦扬这样的人毁了她的骄傲,她的梦想,她的……一切。   简常念眼角余光瞥到墙边放了一把清洁工的扫帚,她想也未想,抄起来就冲了过去。   “放开她!!!”   简常念张了张嘴,还没喊出声,就有人抢了她的台词,一辆飞驰而来的电动车疯狂摁着喇叭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径直撞飞了一个摁着谢拾安的人。   程真把小电驴骑成了摩托车,在狭窄的小巷里左突右闪,逼退了谢拾安身边的人。   简常念受到鼓舞,也大吼了一声挥舞着扫帚冲了上去,毕竟一寸长一寸强,一时之间还真没人敢近他们的身。   “不就来了一个人,怕什么,给我打!”   秦扬一声令下,又有人想扑上来,程真扔了电动车横扫了一大片,简常念趁机把人扶了起来,手刚碰到她肩膀,谢拾安就闷哼了一声,脸色发白。   “你你你……你没事吧!”吓的简常念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谢拾安勉强站了起来,手捂着肩膀:“你不碰我就没事。”   远远的,警笛响了起来,巷口有灯光在闪烁。   “哥,哥,警察来了,快走吧!”   秦扬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呸,今天算你们命大,以后走着瞧。”   说罢,一行人扔了铁棍,朝反方向跑了过去。   警察赶到,简单做了个笔录,看她们身上都有伤,又把人送到了医院门口。   下车之前,简常念回头问了一句:“警察叔叔,什么时候能抓到他们啊?”   “短的话三五天,慢就一个月,抓到人了我们会给你们回访的啊。”   程真拍了拍她的肩:“走吧,拾安的伤要紧。”   乔语初听闻了消息,顾不上医嘱,早早地就在急诊科门口等着他们,见人过来,立马就扑了上去抱住了谢拾安。   “太好了……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谢拾安被她撞的一个踉跄,又碰到了胳膊,顿时轻嘶了一声。   乔语初赶紧把人放开,看她捂着肩膀,脸色发白的样子,眼眶都红了:“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呢!医生,医生,你快进去让医生好好检查检查!”   她把人推进了诊疗室,大夫虚掩着门,拉上了帘子,阻挡了一切视线。   三个人在走廊上的长椅上坐下来。   乔语初看她也鼻青脸肿的模样,关切道:“你怎么样,要是今晚没有你的话,我真的不敢想象拾安会遭遇什么,谢谢你,常念。”   被人郑重道谢,简常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扯痛了脸上的伤口,因此有些龇牙咧嘴的。   “没……没事……都是皮外伤。”   “那可不行,等拾安做完检查,你也要让医生看一下才行。”   两个人正说着话,医生推门走了出来。   “病人没什么大碍,没伤到骨头,扭了一下而已,这几天好好休息,就别干什么重活了。”   乔语初赶忙站起来连连称是。   “对了,我看你们几个都是学生吧,监护人呢,得过来签个字。”   乔语初刚想说:“我是她姐姐……”   话音未落,谢拾安掀帘走了出来,因为做检查的缘故,披着外套,脸上惯常地没什么表情。   “我成年了,我来签。”   “大夫,大夫,给她也看看吧。”乔语初见她这么说也没什么,又看急诊这会没什么人,把简常念也推了进去。   “是秦扬吗?”两个人坐在长椅上等简常念出来,乔语初问。   谢拾安点点头:“嗯。”   乔语初也恨得牙痒痒:“不就是赢了他吗?至于下这种狠手把人往死里整吗?”   “已经报警了,想来暂时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这段时间你哪也不要去了,就待在训练基地里好好养身体。”   谢拾安微微弯了下唇角:“真没事,倒是你,还不回病房吗?”   和乔语初打到脑袋比起来,她这可真就是皮外伤了。   说曹操到曹操就到,护士也来赶人了。   “乔小姐,我们医院有规定,病人不能到处乱走的。”   乔语初只好起身:“那好吧,我先回去了,你一会回家还是……”   谢拾安:“我回家。”   两个人说着话,简常念也做完检查出来了。   “那个……多少钱啊,我以后再……”   程真刚从缴费处过来:“嗐,几十一百的,就算了吧,你可是救了我们拾安一命的大恩人,别说这点小钱就是……”   话音未落,就被谢拾安踹了一脚。   “闭上你的嘴。”   乔语初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好了,那我就先回病房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一行人走出医院,简常念落在了后面,她看了一眼医院墙上的挂钟,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   这个时间末班车早就停了,她摸了摸兜,身上只有四块钱车费,简常念咬着唇,思索起了该去哪过夜好呢。   谢拾安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去我家吧。” 第20章 回家   谢拾安的家坐落在一片老小区里, 早些年的时候还算是城里的黄金地段,随着城市的规划和开发,市中心挪了地方, 这片土地就不值钱了。   本来说要拆,大伙儿眼巴巴盼了五六年也没拆成,于是搬的搬家,卖的卖房子, 小区楼下的商铺大都关着门,零星几家开门的店铺也都贴上了“旺铺出租”的纸条, 居民楼里也只有寥寥几户亮着灯。   谢拾安走到小区门口唯一的小吃摊前停住脚步:“两碗米线带走,一份加辣,一份少辣。”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 听见声音耳熟, 抬头一看是谢拾安。   阿姨笑了笑,多给她们抓了半碗粉。   “这不是小安吗?好久没回来了啊。”   小安。   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叫她呢。   简常念好奇地探头张望了一下, 只见谢拾安脸上没什么表情, 眼底却有一丝笑意。   “嗯,最近一直在集训,您还开着呢?”   她上一次回来拿东西已经是半年前了, 周遭一片冷冷清清, 连超市都关门了,那时候阿姨也没出摊, 她一直以为已经搬走了呢。   趁着锅里的粉还在煮,阿姨麻利地往一次性餐盒里加着各种调料。   “嗐, 关了一阵但闲不住, 而且有个活计总比没有要好, 再说了虽然不比从前热闹, 但偶然也有老住户们来买账,他们都吃惯了这一口。”   那倒是,谢拾安从小就是吃着这家的麻辣粉、米线、汤圆、水饺、馄饨、炒面、炒粉长大的。   虽说阿姨年岁逐渐大了,一个人精力有限,花样少了许多,现在只卖麻辣粉米线了,但味道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简常念闻着这味道,也馋虫大动,本来就没吃晚饭,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饿了吧?马上就好啊。”   阿姨笑笑,把煮好的粉放进碗里,浇上汤汁,洒上葱花香菜,又从腊汁锅里一人捞了一个卤蛋给她们拿塑料袋装好。   “给,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小安带别的朋友回家呢,送你们个鸡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晚上的饿肚子可不行。”   谢拾安执意要给她钱,阿姨说什么也只收米线的钱,两个人推来搡去,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只往盒子里放了十块钱。   “不用,哎呀,真不用,快回去吧。”   简常念看她左手提着两个餐盒,赶忙小跑跟了上去接过来。   “我来吧。”   谢拾安也没拒绝,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小区里仅有的几盏路灯忽明忽暗,但好在今晚的月亮够亮,看的清路,简常念亦步亦趋跟着她。   “你和卖麻辣粉的阿姨关系很好吗?”   谢拾安淡淡“嗯”了一声。   “以前经常去吃。”   “你一个人住吗?”简常念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谢拾安沉默着推开了单元楼的大门,年久失修的防盗门发出了嘎吱沉闷的声响,声控灯应声而亮,把简常念吓了一大跳,她抬头一看,往上的楼层里竟然通通都亮起了灯。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感叹:“哇,好高级!”   谢拾安走在前面:“声控灯,你没见过?”   简常念摇了摇头:“农村里只有那种瓦数很低,不太亮的,发黄的灯泡。”   谢拾安没再说什么,沉默地走着路,爬完一层楼梯,声控灯灭掉一盏,一直爬到六楼,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整座楼的灯光悄然熄灭。   直到很久以后,简常念才知道,原来谢拾安家楼道里的声控灯,是她的爷爷特意为她装的,谢拾安小时候怕黑,一个人出门玩回家晚了就不敢上楼。   那时候楼道里的灯是触摸开关,她够不着,就算勉强跳起来够到了,常常走到一半就灭了。   小小的谢拾安就只能站在楼下大声喊爷爷下来接她,爷爷年纪大了有时候听不见,就会让她在下面等很久,于是爷爷就征求了邻居们的意见,请人来给全楼装了声控灯,毕竟这是造福大家的事也没人反对。   从那之后,谢拾安回家的时候,怕黑的时候,只要喊一声爷爷,全世界的光亮都会向她涌来。   再后来,谢拾安大了,不怕黑了,灯还亮着,爷爷却没了。   ***   半年多没回过家,空气里都是一股霉味,谢拾安推开窗,通风换气。   简常念环顾一周,她家房子还蛮大的,四室两厅的大平层,装修的很是古朴,客厅中央摆了一张老人的遗像,供桌上面的水果都腐烂了,落满了灰尘。   “这是?”   “我爷爷。”谢拾安走过去把上面的水果通通扫到了垃圾桶里,拿起落满了灰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烛。   简常念觉得自己刚刚那个问题很白痴,于是冲着遗像微微颌了下首,以表哀思,又看着谢拾安,小心翼翼道。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问你的……”   谢拾安走回来掀开铺在餐桌上的报纸:“放这吧,先吃饭。”   简常念点点头,刚准备坐下来,手指轻轻摸了一下椅子,上面全是灰。   谢拾安指了指桌上的纸巾,示意她自己擦。   简常念把椅子背面也擦了个干干净净。   “你好像不怎么回家的样子。”   谢拾安因为右手不方便使力的缘故,拿左手和牙齿咬开了一次性筷子。   “我在家我爸就会过来。”   “啊?”   听她的意思,好像很不想见到自己的父亲。   简常念一头雾水,还想说些什么,谢拾安两根筷子并在一起,卷着米线吃,看也未看她一眼。   “食不言,寝不语。”   ……   这句话简常念听懂了,让她闭嘴的意思。   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阴晴不定呢。   简常念在她埋头和米线做斗争的时候,小小的冲她龇牙咧嘴了一下,在谢拾安犀利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往常的人畜无害,笑的极其有亲和力。   “你手不方便要我喂你吗?”   谢拾安默默把碗扒拉得离自己近了一点。   “不用。”   “那你看你这样,弄的到处都是。”简常念指指桌上溅落的米线、菜叶子、还有汤汁。   “好浪费喔。”   谢拾安脸色黑了一个八度,突然站起来走到了厨房翻箱倒柜。   简常念跟进去的时候,她正一只手洗着叉子。   “我来,我来。”   简常念把人挤到一边,看水槽旁边放的有洗洁精,她指了指:“这个,还能用吗?”   谢拾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上回回来买的。”   简常念洗干净叉子,甩了甩水,见她拿过去就要往碗里放,又赶紧夺了回来。   “诶,等下,餐具擦干净水再用。”   谢拾安看她扯了纸巾擦了又擦,冷哼了一声道:“麻烦。”   话是这么说,用叉子吃起粉来可比两根筷子卷起来吃轻松多了。   吃完饭谢拾安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准备去洗澡,简常念就在屋里转了转。   她拨了拨阳台上的仙人掌,已经枯萎了,捡起倒在地上的洒水壶晃了晃,也是空的。   简常念想了想,跑回厨房接水。   正好谢拾安抱着衣服出来:“你干嘛?”   “浇水啊,你家阳台上那么多绿植,死了多可惜啊,有些抗旱的植物仙人掌、虎皮兰之类的,一个月浇一次水也可以,到了来年春天一定会生机勃勃的。”   那些绿植都是爷爷种的,以前在家的时候还经常浇浇水,后来去打球了长年累月都在外面训练,便没怎么看顾了,每年秋天叶子落的到处都是,她好几次想扔又舍不得。   谢拾安想让她别多管闲事,但不知为何,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随你。”   于是简常念就欢天喜地又从厨房拿了扫帚和簸箕跑去收拾阳台了。   谢拾安摇摇头,有些无奈,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来,有些傻眼,不仅餐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地面也被人扫过了。   一眼望过去,阳台上的花盆被摆放的整整齐齐,地上的落叶也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简常念正拿剪刀修剪着枯枝,她头也没抬,语气里颇有那么一丝洋洋得意。   “你看,把枯枝剪掉,剩下的部分就不会腐烂了,再浇上水,是不是又焕发生机了呢?”   她手里的那盆发财树被剪掉了大半枝丫,只留下了完好的根茎部分,靠近底部的根茎上冒出了一点绿芽,算是这个家里唯一看起来有生气的东西。   谢拾安抿了抿唇,把干净的毛巾还有睡衣扔给她。   “去洗澡。”   这睡衣有些旧但洗的很干净,一看就是谢拾安穿过的。   简常念捧着她的衣服,眨眨眼睛。   “那我睡哪啊?”   谢拾安也有些头疼这个问题,她没有和别人一起同床共枕的习惯,就算是乔语初也没有和她睡过一张床,她不喜欢和人挨得太近。   “我爷爷的卧室和书房是连在一起的,都被他改成了工作间,没法住人。”   简常念好奇地往客厅中间的那扇门望了过去,门是铁制的,关的很紧,没留一丝缝隙,门上还挂着一把大锁,这种拳头大小的锁头在农村很常见,是最简单、最原始但也最有效的防盗方式。   谢拾安见她一直看着,以为她误会了。   “我爸有时候会进我爷爷的房间拿东西,所以我就锁起来了。”   什么贵重的东西要拿这种锁锁起来。   简常念好奇道:“你爷爷是?”   “他是一位雕刻家,书房里都大部分都是他的作品,还有一些他四处搜集来的藏品。”   简常念顿时肃然起敬:“好厉害!那……那这些家具、这个书架、桌椅、还有这个灯,都是你爷爷亲手做的吗?”   简常念手轻轻摸着书架上的一盏莲花木灯,花瓣竟然可以开合自如,栩栩如生。   那盏莲花灯还是她小时候过元宵节和爸爸一起出去玩,看见别的小朋友都提的有,那种塑料的,装上电池按下开关就会一闪一闪发光的玩具。   她也想要,哭着求了爸爸很久,爸爸嫌贵不肯给她买,知道了这件事的爷爷,就连夜手工雕刻了一个给她。   那个新年,谢拾安凭着这盏独一无二的莲花灯,成为了整个小区最受欢迎的孩子。   谢拾安想起往事,挪开了视线。   “人死如灯灭,”她略顿了一下又道:“自从他去世以后,我已经很久没听见有人夸他了。”   简常念把那盏莲花灯小心翼翼放回了原位。   “我要是有这么个爷爷,我一定天天挂在嘴边炫耀。”   谢拾安不着痕迹弯了一下唇,拐过餐厅旁边的走廊,推开了最里面的房门。   “这是我父母的房间,也没法住人,所以……”   房间门刚推开,一股霉味直冲鼻腔,屋里窗帘全拉着,一室昏暗,天花板上的吊灯都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只有一个生了锈的灯罩还健在。   房间里的衣柜门歪歪扭扭斜在一边,床头柜上都是菜刀留下的深深浅浅的痕迹。   支撑床垫的弹簧也早就坏了,中间深深陷下去一块,床上空荡荡一片,连个枕头都没有。   看的出来,谢拾安从来没有收拾过这间房。   简常念留意到掉在地上的相框里都是撕了一半的照片,她拉了她谢拾安的袖子。   “我睡沙发就好。”   谢拾安松了一口气:“好。”   所幸谢拾安上次回来走之前盖了沙发罩,掀开来沙发里面还是干净的。   趁着简常念去洗澡的功夫,她回自己房间抱了一床被子拿了一个枕头出来放在沙发上。   刚准备回去睡觉,就听见浴室里有人叫。   “谢……谢拾安……”   “怎么了?”谢拾安皱了一下眉头走过去,隔着一扇门问。   简常念拿着花洒,有些不知所措:“呃……这个怎么用啊?”   因为冷她抱着胳膊,蜷起了脚趾,声音也有些发颤。   “往上抬就出水了。”   简常念往上抬了一下,花洒淋出水来,浴室里传来了一声惊叫。   “嘶……好烫!”   谢拾安嘴角抽了抽。   “左边是凉水,右边是热水,你自己调到合适的角度就行。”   “喔,喔,好了!”   听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谢拾安这才又摇摇头,走到了自己的房间,躺下睡觉。   第二天一早,谢拾安醒过来一看手机已经七点多了,她掀开被子下床,打了个呵欠拉开房间门。   简常念正把碗筷摆上餐桌:“早啊。”   桌上放了两碗豆浆稀饭,两个馒头,一碟小菜。   谢拾安揉了揉眼睛:“你做的?”   简常念点点头:“对啊,我身上只有四块钱了,刚好一块钱打了豆浆,厨房里还有米,就煮了粥,一块钱买了两个馒头,还有两块钱买了两根黄瓜,都是素菜,你将就一下。”   又是打豆浆又是买菜的,回来还要做饭,她几点起的床?   “如果我没记错,菜市场离这很远。”   “我早起习惯了嘛,而且就当晨练了,你快来吃啊,不然一会凉了。”   简常念笑的有些没心没肺的,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在她的认知里,女生之间的友谊大部分都是从“下课一起去洗手间”开始的,而慢慢加深的重要节点之一就是邀请对方去自己家玩,如果还能留宿的话,那肯定就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了。   谢拾安多次帮助了她,又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收留了自己,简常念很想为她做些什么,即使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先去洗漱。”   洗漱完的谢拾安回到了餐桌前,半长的发罕见地没扎起来,散在肩上,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脚上踩着的拖鞋还是小兔子耳朵的,又懒懒打了个呵欠的模样,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淡漠,竟然还有一丝可爱。   简常念盯着她看了一会。   谢拾安有些莫名其妙:“我脸上有花?”   简常念摇摇头:“没有。”   果然,她一开口就打破了可爱这个印象。   简常念心里一阵恶寒,天啦噜,怎么会觉得这个人有点可爱的,一定是昨晚没睡好。   谢拾安尝了一口豆浆:“没放糖啊?”   “啊?我看你吃米线都是加辣,以为你不喜欢吃甜的呢。”   谢拾安起身走向了厨房翻箱倒柜:“糖放哪儿了呢?”   简常念转过身去给她指明了位置。   “就右边那个橱柜里,我做饭的时候看见了。”   谢拾安找到糖罐的时候还在想: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对她家的厨房这么了若指掌的?   昨晚发生了太多事,又回来的太晚,两个人现在才有空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简常念也有好多话想问问她。   比如。   “你经常去俱乐部吗?”   看她和老板挺熟的样子。   “嗯,我初中就在那做陪练了。”   那时候辰星俱乐部的老板还不是曹睿呢。   “那你和秦扬……”   谢拾安拿勺子舀着碗里的米粒:“他挑衅我,和那天在公园里的那个人说的差不多,都是些污言秽语。”   不过她是着实没想到,秦扬一个前国家队的选手,打球也能打的那么脏,报复心还那么强,怪不得会被国家队开除了。   说到这里,谢拾安抬头看向了简常念,她好像也和秦扬有什么过节似的,不然也没必要和她一起打一场在当时看来没什么胜算的比赛。   “那你和秦扬是怎么……”   “没去集训队之前我在一家KTV兼职,上班第一天他就对我……”简常念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沉默半晌,眼眶就红了。   她极力克制了一下,勉强笑了笑,才又往下说。   “后来他们把我扔在了KTV门口拳打脚踢,还拍了很多照片,我当时只知道别人都叫他秦公子,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直到昨天在俱乐部里看见他才认出来。”   KTV门口,拳打脚踢。   谢拾安脑海里闪过那天的片段。   “哪个KTV?”   简常念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名字。   “缘聚KTV,还好当时有好心人帮我报了警,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简常念苦笑了一下,又看谢拾安眼神有些不对劲,似在纠结,又像是在隐忍,她还想探究更多的时候,谢拾安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波澜不惊。   “怎么了?”   “没什么。”   谢拾安当时没有说,就一直把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没打算告诉过她。   简常念也是时隔多年之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了当时的报警人之一就是她。   原来在她们对彼此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命运就已经有了交集,而要追溯到更久远的过去的话,就连后来的谢拾安也不得不感叹一句。   命运这种东西,神奇就神奇在,在你懵懂无知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结局。   未免她再追问下去,谢拾安转移了话题。   “那你去辰星干什么?”   “周沐的一个学长也和辰星的老板是朋友,我想过去应聘个陪练什么的。”   结果压根没来得及和老板说上几句话,直接就和秦扬打起来了。   谢拾安把碗里的米吃干净。   “这个好说,我和曹睿说一声就成。”   简常念顿时眸中一亮,看她有动手洗碗的意思,急忙狗腿地站了起来,把碗拿进了厨房里。   “真的?!太好了!诶,你别动,我来洗我来洗。”   “那好吧。”   既然她这么热情,而且自己手也是真的不方便,动一下都疼。   趁着她洗碗的功夫,谢拾安回房间换衣服。   她收拾完出来,简常念也洗好了。   离开之前简常念又给阳台上的植物浇了一次水,顺便把垃圾都打包好准备下楼再扔。   谢拾安吹灭了供桌上的蜡烛,把自己没吃的那个馒头放在了桌子上。   简常念看着她,斟酌着,还是开了口:“那个,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但我觉得,看到你回来,爷爷应该挺开心的。”   少年的背影挺拔如松,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丝松动,她抿了抿唇,沉默着转身离去关上了家门。   走在路上乔语初的电话就来了。   “严教练催我们回去呢。”   “你跟他请假了吗?”   “请了,但我估计回去还得挨罚。”   谢拾安揉揉眉心:“知道了,车站见。” 第21章 被罚   回到训练基地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 简常念刚探了个脑袋进训练室,就被一声怒吼赶了出来。   “你们三个还知道回来?!滚出去门口站着!”   三个人只好直挺挺地立在了训练室门外,简常念还是头一次被罚站,心里有点忐忑, 反观谢拾安和乔语初都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   乔语初是从小到大跟着谢拾安受的处分不少, 早就习惯了。   谢拾安没觉得自己有错, 插着兜把脑袋靠在了墙上, 闭目养神。   一上午的训练很快就结束了, 人群鱼贯而出,有不少人对她们投来了探究的眼神。   “哟,这不是A组排名第一的谢拾安吗?怎么也沦落到罚站了啊。”   “嘘,小点声, 你不知道啊,集训队严禁打架斗殴, 昨天她们在辰星俱乐部的事都传开了。”   ……   孙倩跟在人群后走出来,看了看简常念,见她脸上还有淤青, 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简常念摇了摇头:“没事儿,皮外伤。”   孙倩还想说些什么, 身后有人道:“走走走,严教练出来了。”   她脚尖也拐了个弯, 往宿舍楼走去。   “没事就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   孙倩没走多远, 严新远也关了训练室的门, 走了出来, 他腋下夹着一个硬壳笔记本, 看也未看她们几个一眼, 只说了一句。   “你们三个跟我去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冬天里面烧着暖炉,门口又挂了一道挡风的厚重帘子,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楚。   简常念和乔语初站在门口,有些担心。   “怎么进去这么久了,还没出来啊。”   乔语初到底比她大,想的多,也稳重的多。   “虽然打架斗殴确实违反了集训队的规定,但也是情有可原,拾安应该会没事的。”   办公室里只有严新远和她们的一个助教在。   严新远把烟斗在桌上磕的震天响:“什么叫情有可原,昨天警察电话都打我这儿来了!你知道这事影响有多恶劣吗?!你和集训队其他队员不一样,你是滨海省队的正式队员,不求你们给滨海省队增光,别给我脸上抹黑就是万幸了!”   谢拾安立在那里,像窗外笔挺的松,宁折不弯,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们赢了,就不是抹黑。”   严新远气的要吐血:“合着你们还以为这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是不是?”   在日常训练中,严新远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见她这一副不知悔改,桀骜不驯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抄起桌上的文件就要砸人。   助教赶忙把人拦住:“老严,老严,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   “我能冷静吗?!上级领导的文件今早就下来了,让我开除你,你自己看,自己看!”   说话间,严新远一扬手,白色的纸张还是从文件夹里飞了出来,落到了谢拾安脚边。   她低头看了一眼,唇角抿的愈发紧了。   严新远气的狠了,手都在哆嗦,拿火柴点了好几下烟丝才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一室烟雾缭绕里,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气氛一时之间降到了冰点。   助教是原滨海省队的老教练,也算是看着谢拾安一步步成长起来的,语重心长道。   “你不要怪严教练罚你们,他昨晚接到警方的电话后一宿没睡好,又担心你们伤的怎么样,又要想这事究竟该怎么处理……”   严新远把烟灰磕在了烟灰缸里,语气里带了一丝埋怨道:“老梁,你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谢拾安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仅仅一夜未见,严新远的鬓边又添了些白发,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她喉头微动,想说什么但终是没说出口。   严新远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觉得我是新来的,抢走了你老师的位置,所以不愿意跟我低头认错,但你想过没有,你一时冲动和人置气,很可能会断送自己的职业生涯,你对的起方教练多年来对你的悉心栽培吗?”   谢拾安一下子紧紧攥住了拳头。   严新远又狠狠抽了几口烟斗,吐出来的烟雾袅袅地散在了空气里。   “你知道秦扬是怎么被国家队开除的吗?”   听到秦扬这个名字,谢拾安有一丝错愕地抬起了头:“不知道,他……”   “他在国家队二队,虽然不是我直接带的他,但也有所耳闻,秦扬家境不错,但从小就不爱学习,整日游荡在大街小巷里和人打架斗殴不务正业,他父母没办法,把人送进了体校,也就是在体校里,他喜欢上了羽毛球这项运动。”   “教练觉得他很有潜力,就重点培养他,秦扬也很努力,没有辜负教练的期待,十七岁就进了国青队,但国青队里人才辈出,都是十几岁就背负了天才之名的孩子们。”   “他基础很好,如果能沉下心来好好训练的话,从国青队到一队首发没问题,可他逞强好胜,性格嚣张跋扈,多次在训练赛中动手打人,教练组看在他有天赋的份上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了他。就这么熬了几年,秦扬终于熬到了二队,在一次国际大赛开赛前,一个一队队员病了,他通过竞争,得到了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替补机会,可是就在比赛前一天,秦扬出去吃饭的时候偶遇了对手,在被对方挑衅的情况下,和人打球,二比零输给了对方。”   “说到这里,你和秦扬接触过,你是不是觉得秦扬可能会打击报复这名选手,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严新远把烟灰轻轻磕在了烟灰缸里,又装了一些烟丝进去。   “他太想赢了,偷偷购买并服用了兴/奋/剂,这种对于运动员来说明令禁止的东西。”   “那场比赛,秦扬赢了,可他却输了自己的人生,拾安,我不希望你成为下一个秦扬。”   仿佛一记重锤敲在心上。   谢拾安浑身一震,紧抿的唇角松懈了下来,少年微微低下头来:“严教练,我……我承认我被他挑衅到了,他羞辱职业选手,说我们滨海省队都是废物,而且他说自己是国家队的,所以我想……”   “你想打败他对不对?”严新远对她的心思了若指掌。   “但你真的觉得,你打赢他了吗?”   谢拾安猛地咬紧了下唇,严新远的话让她从胜利的喜悦中脱离了出来看清了一些现实。   “你和乔语初在一起训练了多久啊,秦扬又和他的所谓的兄弟在一起训练了多久啊,可以说是秦扬在一打二的情况下,还和你们打的有来有回不过分吧?”   “第二局虽说你和简常念是临时组的队,没在一起训练过,但对手心态已经崩了,不攻自破,如果秦扬的朋友也和你们一样训练有素,稳住自己的心态,你觉得你们还有胜算吗?”   “换句话说,就算是你和秦扬一对一,拾安,你真的有必胜的把握吗?”   严新远不愧是国内顶尖的教练之一,战术分析也如此一针见血。   他问完这句话很久,迎接他的,始终都是谢拾安的沉默。   如白杨般挺立的少年,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丝松动,谢拾安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严新远点燃了烟丝,烟雾缭绕里,他语重心长道。   “我知道你从小就被冠以各种天才之名,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拾安,适当的自信是好事,但你绝不能再这么自负下去了,你的朋友们都是因为信任你,才愿意和你一起挑战根本没什么胜算的对手,如果乔语初伤的很重呢?如果简常念没有及时赶到呢?如果程真没去找你们,警察也没来呢?”   少年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她终于不可抑制地咬紧了牙关,发起抖来。   “作为一个职业选手,良好的心态,抗压的能力,成熟稳重的性格,与出色的技术缺一不可,对于双打运动员来说,兼顾以上种种的同时,也要把伙伴两个字,放在输赢的前面,拾安,你的路还很长呢。”   少年深深地埋下了自己骄傲的头颅,嗓音有一丝颤抖。   “对不起,严教练,我……我知道错了。”   严新远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要记住,这次能赢,是侥幸,没被打死,也是侥幸。”   话音刚落,谢拾安吃痛,轻嘶了一声。   严新远收回手:“伤到右手了?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只是扭伤,休息几天就好。”   “接下来一周的训练你就不用参加了。”   不让她参加训练,谢拾安有些急了。   “严教练,我……”   严新远气还没消呢,吹胡子瞪眼的。   “这是对你们的惩罚,少来讨价还价!”   谢拾安抿了抿唇,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处理结果,不让她参训可比让她写个十遍八遍的检查还难受。   严新远一挥手:“滚吧!”   谢拾安想起那份要开除她的文件,站着迟迟未动。   “那……”   严新远知道她想说什么:“先把这一礼拜的训练室给我打扫干净再说!”   谢拾安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好,那我走了,严教练、梁教练再见。”   她刚要出门的时候,又被人叫住了。   严新远往烟斗里填着烟丝,一边填一边嘟嘟囔囔的:“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亲自给我打个电话,让别人来替你请假,年纪不大,臭毛病一堆!”   谢拾安想起梁教练刚刚说的,严新远一宿没睡好,除了气愤,更多的应该是关心她们的安危吧。   少年总算是略弯了一下唇角。   “知道了,不过应该没有下次了。”   严新远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舍不得开除她,只好罢手让人赶紧走。   “滚滚滚,出去的时候把门口那两个也给我喊进来。”   等了半天,谢拾安总算是出来了,但简常念觉得她好像不仅没有挨骂之后难过的意思,眼底还有一丝笑意呢。   “怎么样?没开除你吧?”   谢拾安摇头:“暂时没有。”   乔语初也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   “严教练让你们也进去呢。”   简常念先掀帘进去了,乔语初落在后面,余光看见她不是走向宿舍楼的方向。   “你干什么去?”   “打扫训练室。”   严新远把两个人叫进来狠狠批了一顿,又让她们写了八百字的检查才放人离去。   等人走了,梁教练才道:“你怎么只停谢拾安一个人的训练赛,她们两个就这么高高挂起,轻轻放过了?”   严新远拎起电壶往保温杯里倒水泡茶。   “这叫擒贼先擒王,罚谢拾安一个人可比三个人一起罚还让她们心里难受。”   梁教练笑起来:“可以啊老严,都玩起孙子兵法了啊。”   严新远摆手笑笑,吹着水杯里的茶沫。   “嗐,谁让这帮小兔崽子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好好教训一顿,集训完就是全国大赛了,磨磨谢拾安的性子也是好的。”   梁教练又道:“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她们能打赢秦扬。”   严新远放下了茶杯,目光变得有些深远了起来。   “是啊,乔语初和谢拾安跟秦扬打的有来有回的,这一点也不奇怪,让我意外的是,简常念和谢拾安搭在一起,竟然也有不错的表现。”   体育竞技和一些传统行业不同,并不是从业时间越长越吃香,运动员的黄金时期其实是很短暂的,说是昙花一现并不为过,更多的人在等待花开的这个过程里就被生理以及其他一些因素淘汰了。   乔语初已经二十五岁了,而简常念只有十五岁,正值当打之年。   梁教练:“你是说……”   严新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等下礼拜多给她俩安排一些训练赛,再磨炼一阵子看看吧。”   ***   “天才少女,排名第一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来擦地板。”   “你小声一点,别让人听见了。”   晚上的训练结束后,人群鱼贯而出。   谢拾安拎着桶从后门进来,胳膊上搭着毛巾,她只有左手能使劲,走的摇摇晃晃。   简常念训练结束后压根就没去吃饭,看她有些吃力的样子,径直跑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水桶。   “我来。”   “你……”   不等谢拾安把话说完,简常念已经绞干了帕子蹲下来擦着地板。   乔语初也从前门拿着洒扫工具进来了:“大家一起干吧,这样快点。”   这么大个训练室,要让谢拾安一个人打扫,还不得干到后半夜去。   “不用,我……”谢拾安刚想拿起拖布,就被乔语初挤走了。   “哎呀,你手不方便就别给我们添乱了,那边,去把那边地上掉的羽毛球整理一下。”   这是特意给她安排了轻松的活儿。   简常念也帮腔道:“对,你要是想我们都能早点回去睡觉的话,就别站着了,赶紧去捡球吧。”   严新远站在窗边看了半晌才转身离去,三个人干活干的关注,谁也没有留意到他,离开的时候他脸上还挂着欣慰的笑意。   他并没有回教师宿舍楼休息,而是走到了女生宿舍楼前,把从药店买的活血化瘀,治跌打损伤的药递给了宿管。   “帮我送到309,诶,对了,别说是我送的啊。”   宿管阿姨笑的和蔼:“知道了,知道了,给谢拾安的吧,严教练这么晚还没休息啊?”   严新远笑了笑:“这就准备回去了,那您忙。”   严新远离开训练室不久,也有人站在了窗边。   三个人干活干的专注,但气氛可谓是其乐融融,一点都不像是被罚。   乔语初和简常念有说有笑的,谢拾安虽然寡言少语,但不时冒出来一句话就能让简常念气的牙痒痒。   孙倩手里也拿着抹布,本想进去帮忙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气氛,她就没有了想要进去的心思,那是独属于三个人的空间和默契。   她插不进去。   明明是她先认识谢拾安的啊,还有程真,怎么到最后都和简常念搅合在了一起。   孙倩自嘲一笑,把抹布扔进了训练室旁边的垃圾桶里,转身离去。 第22章 友谊   从那天起到接下来的这个礼拜, 谢拾安一个人的挨罚变成了三个人的集体活动。   简常念和乔语初陪着她打扫到深夜,三个人再结伴回宿舍,虽然谢拾安不能参加训练, 但她往往也是宿舍里起的最早的那个, 别人还在洗脸刷牙, 她就已经在楼下跑步了。   等晨练的哨子吹响, 她不能参加集训,就一个人回宿舍,借着架子床,练一些体能和核心力量。   桌子上不知道谁送的膏药越来越少,谢拾安的右手也能活动自如的时候, 这一礼拜就过去了。   周末放假。   简常念要去辰星俱乐部面试,乔语初打算跟她一块去,跑来问她:“你去不去啊?”   谢拾安拉着架子床做引体向上。   “不去。”   “那好吧,反正啊,我这周是没打几场训练赛,手痒的紧,某个人不去就算了啊。”   谢拾安动作一顿,身体就沉了下去,她又使劲给自己拉了上去。   嘴上说着不去但实际上也手痒的某个人, 周末还是准时出现在了辰星俱乐部里。   谢拾安一边和人打球, 一边留神关注着曹睿那边的情况。   只见简常念和人过了几招, 把人2:0干脆利落地给抬走了。   曹睿拿毛巾擦着脑门上的汗:“行啊你, 年纪不大,本事不小, 有拾安当年那股子风范了啊。”   虽说曹睿是个业余选手, 但少说也在这行干了十几年了, 也和不少高手过过招,耳濡目染,实力也算是不错了,能把他2:0的,江城市也没几个。   简常念知道陪练这事稳了,高兴地拿着球拍又蹦又跳地转了一圈。   “太好了!谢谢您,我以后一定好好干!”   “嗐,不用这么客气,你是拾安的朋友,也叫我一声曹大哥就行。”   简常念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好,曹大哥!”   曹睿回到休息区的时候,谢拾安也在这边喝水:“谁和她是朋友了?”   “嘿,不是朋友你带人家来应聘,人家没地方住你还带回家……”   话音未落,谢拾安起身走向了球场。   “无聊。”   谢拾安打完一场休息,想戴个耳机听歌,奈何前面两个人一直在叽叽喳喳。   乔语初扒着简常念的肩膀站着,手里拿着球拍时不时指着场中打球的顾客们。   “你看,那个穿黑衣服,略胖一点的大叔,是建安中学的体育老师,退役职业选手。”   “还有那个,穿蓝衣服那个,市队的。”   “那个那个,穿白衣服的那个女生,江城市高校联赛,团队赛冠军得主之一。”   乔语初指了一圈,基本上有点名气的,她都认识。   简常念看的眼花缭乱,且目瞪口呆。   “哇,都好厉害,你怎么认识这么多人的啊?”   乔语初回过头去冲谢拾安挤眉弄眼的。   “这可就得问问我们的小谢同学了。”   简常念明白了,肯定是谢拾安带着她“寻衅滋事”到处找人打球的。   谢拾安把耳机塞进了耳朵里,听不见心不烦。   乔语初回过头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   “这些人你要是都能打一遍,肯定受益匪浅。”   话音未落,刚好那个白衣服的女生同伴接了电话走了,一个人转着球拍正无聊呢。   乔语初一把把人推了出去,冲她做出了加油的手势:“去啊,冲!我相信你可以的!”   “啊?我……我行吗?”简常念还有些犹豫。   乔语初不停冲她做着手势:“去啊,你去啊,这不是大好的机会嘛,又能赚钱,又能练技术。”   她们这边的动静总算引起了白衣服女生的注意,带着善意又有一丝好奇的目光探了过来。   简常念看被人发现,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冲人家伸出手,鼓足勇气道。   “你好,我可以跟你一起打球吗?”   “好啊,我朋友走了,正无聊呢,一起玩呗。”   女生有说有笑地接受了简常念的邀请。   谢拾安起身背着包向门外走去。   乔语初:“诶,你干嘛去?”   “饿了,洗个澡找地方吃饭。”   “不等常念啦?”   “她还早呢。”   乔语初想了想,看着两个人打的热火朝天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   她跑过去跟简常念打了个招呼:“我和拾安先去吃点东西,你结束了就在俱乐部等我们。”   “好。”简常念也冲她挥了挥球拍。   女生和她年纪相仿,在业余选手里算是水平不错的了,和她打的有来有回,一直到第三局才决出胜负,简常念2:1赢了这场比赛。   打完之后女生主动过来跟她握手:“看你和乔语初挺熟的啊,你们是……”   简常念笑了笑,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我们是队友。”   女生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半是羡慕半是惆怅:“怪不得这么厉害,原来也是职业选手啊。”   简常念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我还在集训,算不上真正的职业选手。”   “能去集训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也想去但是……”   女生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声音低了下去。   简常念看她有些难过的样子,轻声问道。   “我听语初姐说你是江城市高校联赛团队赛的冠军之一,有集训的资格啊,怎么不去呀?”   能在俱乐部打球的,估计家里经济情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女生收拾着自己的背包,嗓音轻快,掩饰着脸上的难过。   “快要高考了,爸妈不让,就没去,这个寒假要补习,今天也是我最后一次出来打球了……”   女生整理好背包,甩上肩头,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恢复了爽朗的笑容。   “好了,今天和你一起打球真的很开心,希望你能成为真正的职业选手。”   女生转身走了,简常念还愣在原地,曹睿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干的不错,这是你的工钱。”   她低头看着这一百块钱,突然回过了神来,来不及跟曹睿道谢,拿着钱就跑一直追出了场馆外。   “请、请等一下。”简常念说的结结巴巴。   女生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她。   人潮汹涌的马路上,公交车缓缓驶了过去。   简常念跑到了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上,选了最贵的饮料,付完钱走到了她身边,塞进她手里。   “我当时也动摇过,放弃过,我的教练告诉我说,不管今后还打不打羽毛球,希望我都能找到自己人生的价值,你也是。”   小小的饮料瓶身上印着“加油”两个字。   女生看了良久,眼眶逐渐湿了,唇角却扬起了大大的笑容,她朝着跑远的简常念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简、常、念。”简常念回过头去挥了挥手。   “加油,我以后一定会去看你的比赛的!”   两个人稚嫩的声音被风吹散飘了很远。   回程的路上简常念捏着自己赚到的第一笔钱一直蹦蹦跳跳的,她看到路边有家奶茶店,围了很多人,停下了脚步,对着身后的两个人道。   “我请你们喝东西吧。”   乔语初知道她的家庭情况,连忙拒绝。   “不用不用,我们刚吃过饭,喝不下。”   谢拾安倒是没客气:“我要吃冰淇淋。”   奶茶店的海报上写着:冬季特惠,冰淇淋买一送一。   乔语初也反应过来了:“那我也来一个吧。”   “好!”   简常念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从人群里挤进去,把钱递给老板:“阿姨,两个冰淇淋。”   举着冰淇淋回来的简常念一人递了一个,乔语初拿着自己的:“你怎么不吃啊?”   简常念挠了挠脑袋:“我……”   再买一个就没有优惠了,她舍不得。   乔语初把自己的递给她:“喏,尝尝,你咬这边,我没有吃过的。”   简常念这还是第一次吃冰淇淋,眼巴巴地看着:“我……可以吗?”   “没事!我们一起吃,还是你嫌弃我啊?”   “没有没有。”简常念连连摆手,红着脸轻轻咬了一口,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唔……好凉,也好甜。”   只是一口就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是吧是吧,大冬天才适合吃冰淇淋嘛。”   两个人说着话,谢拾安拿着冰淇淋走在前面。   “再晚就没车了。”   “来了来了,别催了。”   ***   在简常念她们准备回程的时候,孙倩还在KTV里唱歌。   一曲毕,她看看表:“哥,我得走了,再晚就没车了。”   坐在她旁边的男人一把揽过她肩头,手里夹着烟,酒气熏天。   “哎呀,再陪哥几个喝一杯嘛。”   男人看她表情淡淡的没什么意思,又从皮包里抽出些钱放在了桌子上。   “这下行了吧,一会哥送你回去。”   深夜,孙倩从KTV里出来,早有人等在路边,程真见她走路摇摇晃晃的,赶忙跑过去把人扶稳。   “怎么喝了这么多啊?”   “同学聚会,多喝了点。”   孙倩笑笑,眼神有些迷离,往程真身上靠了过去:“麻烦你了。”   程真替她拉开车门:“嗐,看到你的信息我就过来了,反正我也要回训练基地嘛,顺路。”   待孙倩坐稳,他招呼司机开车,孙倩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围巾,笑意盈盈。   “你这围巾蛮好看的,哪买的啊?”   “一个朋友送的。”   孙倩意味深长“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靠在了座椅上昏昏欲睡。   程真看她穿的单薄怕她感冒,轻声吩咐司机把空调开大一点,又脱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她身上。   ***   回到训练基地的简常念也没去休息,而是在操场上跑了个1500米,又去训练室打了会球,才回到寝室。   舍友们都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呼吸声。   简常念蹑手蹑脚去洗漱,洗漱完回到宿舍里往上铺一看,孙倩还是没回来,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她摇了摇头,给她留了个门,自己拧亮了台灯坐在桌前写日记。   买饮料花了六元。   给谢拾安和语初姐买冰淇淋一共花了三元。   车费四元,还剩八十七元。   冰淇淋很好吃很甜,等我以后赚到钱了,再请她们吃大餐,啊,对了,还有周沐。   等集训结束我就可以回家看看外婆了,冬天到了,她的腿怕是又要痛起来,这钱可以给她留着买护膝。   写到这里简常念唇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容,把剩下的钱夹进日记本里,一起塞到了枕头下。   孙倩本以为宿舍门锁了,谁知道轻轻一推就开了,她有些错愕,又见简常念床边还亮着灯。   “你还没睡啊?”   简常念手指压在唇上示意她小声:“嘘,我刚从训练室回来没多久,看你床上没人想给你留个门。”   微弱的灯光像是这个冬夜里唯一的热源。   孙倩笑笑,本想说些什么,目光又落到了她床头挂着的那条红色围巾上,那笑就像浮在水面上,拿手轻轻一拨就散了。   “谢谢你。”   简常念躺上床,小声道:“没事,都是一个宿舍的,你一会收拾完了帮我关下灯好吗?”   孙倩点头:“好,晚安。”   “晚安。” 第23章 交手   随着天气逐渐变冷, 集训队年终考核的日子也快要到了,在这半个多月里,简常念天刚蒙蒙亮就起床跑步, 夜里常常最后一个离开训练室, 但无论是晨练还是夜训,她时常撞上谢拾安。   本就优秀的人比自己还要努力,简常念还有什么理由偷懒, 无论训练有多苦多累,她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她平时周内在训练基地日夜苦练, 周末如果放假就跑去辰星俱乐部打球, 一方面是为了生活,另一方面是为了梦想。   就像乔语初说的, 她没有扎实的基础, 也没有丰富的赛场经历,就只能靠着不断的努力,不断地去挑战不同的对手, 来一遍一遍养成肌肉记忆, 最终积累成自己宝贵的经验。   就这么一刻不敢放松,简常念的成绩终于有了起色, 从D组末尾到C组再到隐隐有冲进B组的趋势, 就连梁教练在写训练成绩的时候都在暗自嘀咕,这孩子的成绩怎么跟坐了火箭似的。   严新远手里拿着烟斗:“不光是简常念,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谢拾安、乔语初,都有进步。”   “尤其是谢拾安, 你看, 往常要是有人问她问题, 她可是理都不带理一下的。”   梁教练也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倒是,对于职业选手来说,傲骨可以有,傲气不行,保持谦虚才能看到自身的缺点以及对手的优点,取长补短。”   窗外白桦树的叶子都掉光了。   严新远看着训练室里一张张青涩的面孔道:“就快年终考核了,也不知道究竟能留下来几个。”   梁教练:“依我看啊,你看中的那几个多半是稳了。”   严新远叹了口气道:“他们能走到这里实属不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们都能留下来。”   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从入队时候的一百人到现在剩下了一半都不到,几乎每天都有人在离开,身体因素或者家庭原因。   剩下的这些人可谓是真正的大浪淘金了。   让严新远意外的是,孙倩和赵启东竟然也坚持了下来。   孙倩的成绩还算不错,刚升上去B组,赵启东则一直在C组磕磕绊绊的。   梁教练:“男队那边还好,原来省队的可能要淘汰几个,女队这边竞争压力可就大了。”   男、女队各十个正式队员名额,谢拾安、乔语初毋庸置疑,实力摆在那里,剩下的一众小将里有原来二队的队员,也有像孙倩、简常念这样的后起之秀。   严新远笑了笑,目光深远,吹响了哨子。   “压力大?压力大就对了,从集训开始就给我抗压,往后到了赛场上遇见强敌,才能顶得住压力,不慌了手脚,全体都有,集合。”   ***   “从下周开始进行为期一周的年终考核,考核内容,1v1实战对抗训练,分男、女组,抽签决定对手,三局两胜,赢一局积一分,大场积两分,败者不积分,到周五下午为止,积分榜上各排名前十的人入选滨海省队,其余的……”   “希望大家都能拿到让自己满意的成绩。”   严新远顿了一下,没把话说完,底下众人的表情已经凝重了起来。   简常念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自己能打的过的对手,发现都很悬,更何况上面还有一个谢拾安。   她有些绝望:“要是抽到了谢拾安怎么办?”   孙倩站在她旁边低声道:“能怎么办,拼命打呗,要是侥幸能赢个一局,也是赚的。”   简常念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谢拾安,她和谢拾安少说也一起打过几次球了,可对她的实力自己心里还是没有底,她就像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一般,看不出深浅,每次和她打球都会有新的感受,唯一不变的感想就是:她的实力恐怖如斯。   想从她手里吃分可谓是难上加难,还不如想想怎么应对其他人,以及祈祷老天保佑,不要抽到她。   可世事往往都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周一第一场,简常念抽签就抽到了谢拾安。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纸条,再看看一旁做着热身的谢拾安,咕咚咽了一下口水,拿着球拍艰难地走到了比赛场地上。   这场比赛当然毫无悬念的输了,谢拾安压根就没给她反攻的机会,一鼓作气2:0拿下了积分。   简常念沮丧地回到了休息区。   孙倩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没事,第一场嘛。”   乔语初坐在地上给谢拾安递了瓶水:“诶,有必要这么狠么,你看把人给打的……”   简常念输了比赛就一直垂着脑袋闷闷不乐的样子。   谢拾安看了一眼,接过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一口:“技不如人怪谁。”   乔语初还想说些什么,助教叫到了她的名字,她赶忙拿着球拍跑了过去。   “下一场,乔语初对孙倩,比赛开始。”   ***   一天的训练赛结束之后,简常念仅仅拿到了两个小局积分,目前在积分榜上排名二十一,倒数第三名。   孙倩和乔语初打的那场虽然输了,但赢下了一个小分,后面打的两场都赢了,名次上升到了十七名,还有四天的比赛,如果努努力的话,是很有希望冲进前十的。   谢拾安和乔语初就不用说了,基本稳前十了。   简常念看着训练室前面这块白板,沮丧地低下了头。   梁教练吹响了哨子,示意今天的比赛结束,不再安排训练,大家自行休息。   人群逐渐散去,只留下了简常念一个人。   她复又拿起了球拍,不断朝着墙练习发球,纠正着自己的身位和步法。   严新远背着手站在窗边,眉头紧锁。   梁教练也没走,跟在他身边:“她今天打的稍微有一点保守,其实根据她的实力不应该是现在这个分数的。”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简常念心里的那股气在第一局的时候就被谢拾安给打散了,后面的发挥只能说是不尽如人意,而且她一急起来,平时教的全忘了,步法还有杀球的细节等都没处理好,放在双打里还好,有队友帮衬,单打问题一下子暴露的淋漓尽致。”   “那你要不要去提点一下她?”梁教练问道。   “平时就算了,现在是考核期间,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公开透明,我不会私下跟他们说任何东西,再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严新远抽着烟斗,往场馆里努了努嘴。   “喏,系铃人来了。”   其实谢拾安站在这里已经有一会了,毕竟她训练结束后通常也会留下来再打一会球,可万万没想到,她就站在这里的一会功夫,简常念已经发了无数个臭球了。   少年有些看不下去,往休息区一坐,手里拿了瓶水一指:“诶,我说,要不你直接弃权吧?”   简常念打的好好的,突然听见这句话,气的她回头瞪了说话人一眼,见是谢拾安,又有些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   “你也觉得我肯定过不了考核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咬着唇,心里有一点委屈,她觉得自己和谢拾安好说歹说也打过几回球了,而且还一起出生入死过,算是真正的朋友了吧。   如果是周沐在这里,肯定会鼓励她,不会说这种丧气话,她想要得到来自朋友的肯定,尤其是谢拾安的。   “你要听实话吗?”谢拾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实话就是我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你。”   她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简常念,再加上心底那点委屈越放越大越放越大。   她今天成绩垫底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了。   简常念拿着球拍红了眼眶,一边吸鼻子揩眼泪一边吼:“那你干嘛找我一起打球,还带我回家给我介绍工作,有你这么瞧不起朋友的吗……”   “我今天成绩倒数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了,你还要这么说我,我过来集训容易嘛我,我不想就这么回家呜呜呜。”   看见她一副泪眼婆娑梨花带雨要死要活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她了呢。   谢拾安想到这里,忍不住微弯了一下唇角,很快就恢复了如常。   她拿起了球拍,走到了她对面。   “和我打一场吧。”   窗外的严新远把老梁拉走。   “走走走,不看了不看了。”   “啊?这就不看了?不是正精彩呢嘛!”   严新远挽住他胳膊,把人连拖带拽拉走了。   “我买了酒,还有中午剩下的红烧肉,走走走,喝两杯喝两杯。”   简常念哭的一抽一噎的正起劲,听到了这句话猛地一怔,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泪眼汪汪地看向谢拾安,对方脸上的表情很正经,已经摆好了发球的姿势,没有丝毫捉弄她的意思。   简常念突然想起了,她们第一次打完球回来的路上,她撞到了她身上的那个晚上发生的对话。   谢拾安说:“我不和比自己菜的人打球。”   那么现在——   简常念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谢拾安可没多少耐心和她在这里耗着,见她半天没回话,收了球拍:“不打就算了。”   简常念三两下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打,我想和你打。”   上午已经体会过一次她在单打时恐怖的压制力了,再一次和她交手,简常念应付起来还是非常吃力的。   她得时刻提心吊胆,防备着谢拾安突然的进攻。   她的球和她的人一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看着是在打高远球,突然就拉起了对角,搞的她前后左右满场跑,疲于奔命。   不像是在打球,像是在耍猴。   简常念心里还存着火呢。   “谢拾安,你有完没完!想捉弄我就直说!”   谢拾安没回话,一个剪刀步跃到中场来,抬手就是一个扣杀。   简常念瞳孔一缩,快步上前防守,仍是没接住这个球。   她有些懊恼,看了一眼谢拾安,对方神色如常,回到了后场准备发球。   她抬手的动作有些熟悉,简常念皱了一下眉头,还是没想起来这是自己今天上午和她对打时,做的如出一辙的起手式。   也就是从这个球开始,谢拾安的每一个球,无论是防守还是进攻,简常念都有些眼熟,但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想起严教练说的,打球的时候要多观察,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步法,抬手的位置,落地的角度,甚至是每一个面部表情。   简常念看着看着,脑海中自己的身影和她的一举一动逐渐重合在了一起,她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谢拾安就像是一面镜子。   她抬手的角度比她更完美,步法开合的弧度比她更大一些,导致回防的速度就始终比她快了那么一两秒。   她的起手式,球的高度落点也都控制的很好,大大降低了球撞在网上的失误率。   简常念发了第一个球,慢慢地学着她的动作,有意识地去纠正自己的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她不再分神去想自己接了几个球,谢拾安又赢了几分,而是一心一意盯着她的动作,以及飞过来的羽毛球,观察着,模仿着,改正着。   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场馆里只剩下了击球发出的砰砰声,以及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去,夜已深。   一球落地,谢拾安活动了一下肩膀。   “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罢,径直转身向训练室外走去。   简常念满心满眼都是打球,突然停下了动作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看看谢拾安的背影,再看看落在她那边的羽毛球。   简常念拿着球拍跳了起来:“我赢了!!我赢了她一个球了!!!”   听着身后传来的欢呼,谢拾安微勾了一下唇角。   回到宿舍洗漱完的她,正准备躺下休息,乔语初从上铺探出一个头来。   “怎么现在才回来?”   “去训练室打了一会球。”   乔语初“喔”了一声:“自己一个人啊?没去干一些名为打球实则教学生之类的事吧?”   ……   谢拾安翻了个身,把被子一拉。   “睡觉。”   乔语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躺在了床上,关掉了床头灯。   简常念回到宿舍的时候,孙倩也还没睡呢。   她听见下铺有动静,坐起来看了一眼。   “怎么才回来啊?”   “打了会球。”   孙倩想着她今天成绩不佳,安慰了两句。   “没事,不还有四天呢吗?肯定能打回来的。”   简常念笑笑,心情看起来很好的样子。   “嗯,我就不求什么名次了,只要能进就行。”   简常念看她上铺还亮着光:“你怎么也没睡呀?”   孙倩从被窝里拿出手机:“看看比赛视频。”   简常念不由得咋舌:“你成绩都那么好了还这么努力啊。”   孙倩笑笑:“不到最后一天谁知道结果呢,说不定就会被人挤下去了。”   看时候不早了,简常念道:“也是,那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啊。”   “好。” 第24章 作弊   第二天, 不知道是运气爆棚了还是什么,简常念抽签完美地避开了谢拾安、乔语初等几个实力强劲的对手,顺利拿到了四个积分, 再加上昨天的两分, 排名来到了十九名。   梁教练有些兴奋:“看看,深夜练习,没白练吧, 今天的细节处理就很好嘛。”   严新远唇角也浮起了笑意:“是不错,心态也比昨天稳了, 谢拾安这个教练员当的不错嘛。”   说罢,两个人就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等到一天的比赛结束,简常念又留到了最后, 有队友问她:“怎么还不去吃饭啊?”   简常念笑笑:“你们去吧,我再练会。”   训练室里的灯光一直亮到了深夜,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宿舍休息。   第三天。   谢拾安有晨练的习惯, 冬天天亮的晚,她穿好衣服下楼跑到了操场上, 东方刚蒙蒙亮。   跑道上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她透过薄雾看过去,简常念向她跑了过来,露齿一笑。   “早啊。”   “早, 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拾安跟上她的速度, 跑到了前面。   简常念不甘示弱, 追了上去。   “十五分钟之前。”   和谢拾安不同,她进入比赛状态很慢, 很容易被周围的事物分心, 所以这一周以来在往常早起的基础上又提前了半个小时, 用来跑步、热身、锻炼核心力量、以及去训练室打球热手。   今天的比赛很不幸地,她抽到了乔语初。   年终考核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天,积分形势逐渐明朗了起来,谢拾安全胜排在第一。   乔语初输了几场排在第七,但后面还有两天的比赛呢,目前这个分数她是不担心的。   至于简常念,本就排名靠后,第三天的比赛就尤为重要了起来,如果今天拿不到满意的积分,她很难冲进前十五名,要想在最后两天一鼓作气冲进前十,可以说是天方夜谭了。   乔语初看着手上的纸条,再看看一旁做着热身的简常念,抿紧了唇角,有些忧心。   上一场还没结束,离她们的比赛还有一会,她想了想,走过去拍了拍简常念的肩膀。   “你跟我来一下。”   谢拾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的背影走出了场馆。   乔语初带她走到了训练室后面的偏僻之处,这才道:“一会比赛的时候好好打,我让球给你。”   简常念以为她要跟自己说什么呢,没想到是这个,愣了一会,面有难色。   “语初姐,这不符合规定,要是让严教练知道了我们作弊,会开除你的。”   乔语初双手扶上了她的肩膀,言辞恳切。   “你傻啊,这是你今天最后一场比赛了,要是拿不到这两分,明天、后天你要怎么办,你想回家吗?!你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我……”简常念埋着头,沉默不语。   乔语初又晃了晃她的肩膀:“没事的,你好好打,嗯?相信我,我会输的不露任何痕迹的。”   “我不想回家……”简常念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眶慢慢红了,就在乔语初以为她会同意的时候。   简常念往后退了一步:“可我也不想作弊,你忘了咱们第一次在体育馆见面的时候,打的那场球了吗?当时孙倩也是这样来求我给她让球,我不想……变成这样的人。”   乔语初手落在半空,有些无奈:“可是……”   简常念吸吸鼻子,又明亮地笑起来,冲她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去。   “我知道语初姐对我好,不想让我走,可是作为朋友和对手,如果你尊重我的话,请全力以赴。”   看着她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乔语初叹了口气:“这孩子倔起来怎么比拾安还倔啊……”   说是要让乔语初全力以赴,可对方全力以赴了起来,吃不消的,又是自己了。   到底是老将,赛场经验可比她丰富太多了,简常念第一局就以21:13的比分输给了对方。   看着简常念有些失落地拿着球拍走到了休息区,乔语初心里也不好受。   “你说,为什么非得是这么关键的时候抽到我,万一要是因为这场比赛害她……”   谢拾安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了一眼简常念:“你别有包袱,我想能和你打她应该挺开心的。”   比赛期间的休息时间很短,严新远也不能跟简常念去说些什么,只是站在场外,远远地比了一个大拇指,示意她加油。   可以说这是决定命运的生死之战了。   梁教练也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更多人的都围了过来。   有赵启东、孙倩、还有她的舍友们。   站在对面场地的乔语初也对她比出了加油的手势。   谢拾安站在休息区里,远远地冲她点了一下头。   简常念看见了,握着球拍,抿紧唇,默默在心里也给自己加油打气。   管她呢,赢了血赚,输了不亏,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去打就可以了。   第二局一开始,双方都打的难舍难分,甚至还罕见地交换了一个多拍。   简常念的眼里渐渐的只有球和对手,什么嘈杂的声音都抛诸脑后了。   她忘了站在对面的是乔语初,她的朋友,也是一个拥有数十年比赛经验的老将,她只知道,她是她的对手,必须要战胜的对手,只有战胜她,自己才能在梦想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她不想折戟在这里,她要赢。   简常念并步高高跳起,手臂伸展,突然发力,猛地就是一个扣杀。   比分11:11平。   中场休息的哨子声响了起来。   乔语初走到场边擦汗。   谢拾安给她递了瓶水:“怎么样,有点压力吧。”   乔语初也笑了起来,看向简常念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欣赏和肯定:“好久没打的这么酣畅淋漓了。”   上半场追平了比分让简常念信心倍增。   她拿着球拍跃跃欲试:“语初姐,你可要小心了,别被我吃分啊。”   乔语初笑的眉眼弯弯,可出手却毫不留情:“哈,我很快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姜才是老的辣了。”   站在场外观赛的梁教练道:“这一局简常念多半是要赢了。”   场上的形势确实是简常念这边占优。   严新远啪嗒啪嗒抽着烟袋:“表面看起来是赢了,但实际上是挖了个坑给她跳呢。”   “啊?你是说——”梁教练也疑惑了起来。   “你以为乔语初为什么能一直待在滨海省队这么久,还拿到过全国大赛的女双亚军,本身实力并不弱,不要被她笑眯眯的外表所欺骗了。”   “当一个擅长打防守反击的选手放弃了防守,只能说明她在刻意保存体力,别忘了还有一局决胜局呢,论起技战术来,简常念可落后了别人不止十万八千里啊。”   严新远感叹着,这一局果然如他所料想的一样,乔语初12:21输掉了比赛。   输得那叫一个浑然天成,没露一丝破绽。   扳平了一局来到赛点的简常念欢欣雀跃着跑下了场,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今天多半是要无了。   严新远叹了口气,真是个没心眼的傻孩子啊,只希望她下一局能超常发挥拿下这两分了。   乔语初走回休息区擦汗,谢拾安瞥了她一眼。   “别擦了,有汗吗?”   气的乔语初拿毛巾扔她:“改天我就要拿针把你的嘴缝上。”   谢拾安接住毛巾又扔回给她:“不是准备放水的吗?怎么又全力以赴了?”   乔语初深深看了一眼简常念。   “因为我有一种感觉,不全力以赴的话,我可能会输。”   第三局。   在乔语初不断的拉扯之下,简常念有些疲于奔命,因为体力消耗过度,一个本该接到的网前球,她跑慢了一步,被人抢先拿到了赛点。   一切都在按她的设想走着,但不知为什么,乔语初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还是简常念见她情绪不好,主动过来握了手。   “没事的,语初姐,还有下半场呢。”   落后七分的巨大差距,很难在下半场追回来了,除非乔语初犯一些致命“失误”。   乔语初动动唇,想说些什么。   简常念轻轻晃了晃脑袋,眼眶微红,但却像往常一样笑了起来。   “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这一场我打的很尽兴。”   乔语初一愣,旋即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   “我也是。”   带着破釜沉舟的念头,简常念开始了下半场的比赛。   乔语初本以为下半场可以轻松拿下,谁知道一上来就碰了颗钉子,简常念利用自己灵活的跑动,以及几个假动作骗了她的位置,接连得分。   看着对方眼里闪烁着的战意,乔语初心里一震,这才多久啊,她才集训了三个月,就已经和有着数十年球龄的自己打的难解难分。   她有些羡慕这样的天分,又有些不甘心。   乔语初一咬牙,不,她不能被她比下去。   场外的严新远观察着局势:“要开始反击了。”   话音刚落,乔语初主动跑动了起来,通过几个对角吊球,重新把主动权收回到了自己手里。   这一波反击打了简常念个措手不及,她跟着对手的节奏在场上疲于奔命,被人钻了好几个空子。   看着对方明显认真起来的神情,简常念也不甘示弱,眼看着一个角度刁钻的杀球向自己飞了过来,她咬咬牙,明知道这个位置去救球可能会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还是义无反顾冲了过去。   “砰——”   球顺利过网,她也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没事吧?”   乔语初看她摔倒,停下了动作。   简常念喘着粗气站了起来:“没事,继续。”   接下来的比赛就更为胶着了,两个人几乎是你一分我一分,互不相让,一直来到了20:19。   乔语初暂时领先一分,只要再拿下一分这场比赛就能赢了。   简常念看了一眼记分牌,默默攥紧了球拍。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哪怕输也要不留遗憾。   两个人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又换了一个多拍。   就连梁教练都有些紧张了起来:“最后一个球了,是谁的……”   简常念最后一个杀球角度很好,打的是乔语初来不及回防的后场。   那一抹白色流星划过半空。   乔语初回头,已是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它坠落在了界线外,就离白色的线差了那么几厘米。   裁判吹起哨子:“简常念杀球出界,21:19,乔语初胜。”   怎么会这样。   简常念瞪大了眸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球,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灭掉了。   乔语初动动唇,想走过去跟她说些什么。   简常念不愿让人看到她伤心失落的样子,拿着球拍迅速转身下了场。   第三天的比赛结束,简常念只拿到了一个小局积分,排名基本不变。   乔语初本想找她说说话的,谁知道吃过晚饭简常念就不见了,她找遍了宿舍、食堂、训练室和操场也没找到人。   冬天的夜晚晴朗无云,繁星点点。   简常念坐在双杠上,手撑着栏杆,腿漫无目的地晃荡着,她坐的高视线越过围墙可以看到训练基地外一望无际的农田。   乡间小路上亮着灯,偶尔有人骑着自行车通过,还能听见一两声狗叫。   她莫名地有一点想家,想外婆了,又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掉下泪来。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哭有用的话今天的比赛就不会输了。”   吓的简常念险些从双杠上摔下来。   “你……你怎么来了?”   谢拾安插兜从石阶上缓步而下,背靠着双杠的另一侧站着,夜风吹起了她的发丝。   “我吃完晚饭散步,听见小操场里有声音,还以为是见鬼了呢,过来看看。”   训练基地里有一个大操场,就是平时他们跑步练体能的地方,还有一个小操场在大操场的东南方向,沿着石阶下来,挨着训练基地的外墙。   这里人迹罕至,只放了几个乒乓球桌,以及一些健身器材之类的,本意是想让大家训练之余放松放松,但谁有这个功夫来玩啊,很快就荒废了。   不过简常念很喜欢这个地方,她觉得很安静,不开心的时候就偶尔过来坐坐。   谢拾安没告诉她的是,这里也是她的秘密基地。   这个人前来看笑话的理由还真是别具一格呢。   要是搁往常,简常念非得还嘴不可,但今天她实在是没有跟人吵架的心思。   “看过了就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看她一副不想说话生无可恋的模样,谢拾安起身:“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进入前十名……”   “你说什么?!”简常念立马从双杠上跳了下来,还因为动作太快踉跄了一下。   谢拾安耸耸肩:“你不是想一个人待会吗?”   “哎呀我那说的是气话……”简常念知道对付谢拾安这人,硬的不行,你得软着来,去顺她的毛。   “哦。”谢拾安点了一下脑袋,表示知道了,转身还是要走,急得简常念赶紧冲上去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就别耍我了,我是真的很想留下来!”   少年言辞恳切,拽着她的手的温度和眼神一样滚烫炙热,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进她心里。   谢拾安略有动容,淡淡道。   “明后天的比赛,必须全胜。”   短短一句话,条件是多么苛刻。   简常念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谢拾安也知道这很难,但她必须去做。   “目前积分榜上前八的位置基本上已经固定了,你们剩下的人无论如何,都很难从这八个人手里吃下两分,所以第九和第十名就成了必须争抢的位置。”   “明天一战,从理论上来说,排在二十名以后的人都会被淘汰,因为她们现有的积分和剩余的场次不足以支撑她们超越现在的前十,你要做的就是稳住现有的名次并争取进前十五名,如果抽签运气好的话,大概有一半的几率会抽到前面的人,拼命去赢,拿到一个好的胜负关系,如果你真的想要进省队的话,这就是你唯一的办法。”   “最好的结果就是你一路连胜,拿到名额,最差的结果,没有比现在更坏的了。”   谢拾安说完之后,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她也知道这个难度不亚于天方夜谭,如果上天眷顾她的话,才会有奇迹降临。   该说的都说了,做不做就看她了。   谢拾安转身欲走,简常念抬起了头,一字一句道:“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留下来,但不管抽到谁,哪怕是你,我也会全力以赴。”   忽有疾风起。   树叶打着旋儿落在她们身边。   谢拾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弯了一下唇角。   “我也是,不会手下留情。”   少年抬脚打算离去的时候,又略顿了一顿。   “对了,有人在找你。”   简常念一怔,旋即明白了过来,乔语初肯定是在到处找她,担心她想不开的。   她跑走之前,又回过头来郑重说了一句:“谢谢你。” 第25章 变故   乔语初在训练基地找了一大圈没找到人, 打算再回宿舍问问她的舍友的时候,简常念从楼道里跑了上来:“语初姐!”   乔语初回头见是她,喜形于色。   “你去哪儿了, 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呢。”   简常念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没有,我去小操场上坐了会儿。”   两个人迎着风站在走廊上说话。   “对不起啊今天, 我虽然赢了但你却……”乔语初找她也是想跟人道个歉。   简常念摇摇头:“语初姐不用跟我道歉,本来就是我技不如人, 不怪你,而且我打的很开心啊,这就够了,再说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她把谢拾安跟她说的话给人复述了一遍。   乔语初笑起来:“还是拾安聪明。”   “我已经想好了, 尽全力去打, 争取不留一丝遗憾。”简常念眼神亮晶晶的, 像夜空里的星星。   “就算今年选不上, 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我会一直一直一直坚持下去的。”   “因为——”少年露出了明亮灿烂的笑容。   “这里不光有梦想, 还有朋友。”   乔语初也莞尔一笑,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说的对, 不管输赢, 我们是朋友,永远的, 朋友。”   简常念没有兄弟姐妹, 但她想, 如果她有姐姐的话, 应该就是像乔语初这样,温柔、善良、亲和、永远为她着想,包容她、鼓励她的人。   因此对着乔语初她难得带了一丝撒娇的语气道。   “那你可以陪我再练练嘛,今天比赛时你的那招好厉害……”   乔语初拉着她就跑:“走啊,我教你。”   ***   第四天的比赛,简常念抽的第一签就遇到了孙倩,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手里拿着的纸条上都写着对方的名字。   孙倩走过来笑了笑:“没想到会抽到你。”   孙倩目前排名第十二,要是能吃下她两分,今天的比赛就有很大的希望了。   “我也没想到。”   “那来吧。”   比起简常念满脸凝重,孙倩的表情看上去还算轻松:“上次在体育馆里输给你,这次不会了。”   曾经的手下败将在这三个月里进步飞快,简常念也想再和她打一场。   “上次会赢,这次也一样。”   乔语初捅了捅谢拾安的胳膊:“诶,你说,谁会赢啊?”   “三七开吧,简常念七,孙倩三。”   “孙倩最近成绩不是蛮好的嘛,你这么不看好她啊?”乔语初有些疑惑。   她还以为这两人能打的有来有回,难舍难分呢。   “从考核第一天开始,简常念抽到的都是实力比自身强劲几倍的对手,而孙倩则有些幸运地过了头,顺风局打多了,就不知道逆风该怎么打了。”   场外的严新远也看出了这个问题,啪嗒啪嗒抽着烟袋。   “孙倩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要是再拿不回主动权,一直被常念这么用对角线拉扯着,这局多半是要输了。”   果不其然,简常念以21:10的大比分赢下了第一局的比赛。   第二局开始,孙倩主动发起进攻,接连攻她后场,不过简常念这几天逆风局打的实在太多了,处理起来很有经验,不疾不徐防守着,然后再找机会发起进攻,打了孙倩个措手不及,一鼓作气从她手里抢回了自己的节奏,来到赛点。   谢拾安转身离去:“不看了,没悬念。”   输掉比赛的孙倩拿着球拍有些失落地下了场,简常念追上去想安慰两句。   “那个……没事的,下把……下把再赢回来就行了。”   孙倩回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说的倒轻巧!被二比零的又不是你!”   被莫名其妙吼了一通的简常念愣在原地,再想追上去人已经走远了。   她抿了抿唇角,垂下了脑袋。   乔语初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去吧。”   “我是不是……做错了?”简常念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的球拍:“我或许应该让她一局的。”   “你忘了,是谁跟我说,如果你尊重我的话,就请全力以赴的了。”   乔语初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简常念揉了揉被打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也是,只是看见她失落我也不好受,毕竟都在一起训练这么久了。”   “行啦,你就别想这么多了,好好准备下一场比赛去吧。”乔语初把人推出去,拖长了声音道。   熬过了前三天分外艰难的比赛之后,简常念总算在第四天迎来了曙光,下午的比赛也都有惊无险地拿下了,甚至还吃到了第十名的分,因此排名上升的很快,来到了十四名的位置。   一天的比赛结束之后,简常念看着积分榜上自己的排名,悄悄舒了口气,总算是闯进了前十五名,暂时没有被淘汰的危险了,只要明天的比赛一鼓作气也拿下来,那么她就能进滨海省队了。   少年想到这里,唇角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有人欢喜有人愁。   简常念宿舍里也有一位舍友被淘汰了,正在收拾东西,她的朋友站在旁边义愤填膺道。   “我就不明白了,就差一分,一分,平时都是那么好的朋友,让一局又怎么了?”   有人附和:“对啊,今天孙倩和简常念打不也是嘛,好歹给人留一分啊,孙倩你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简常念推门进来了。   声音戛然而止。   她笑的有些心没心没肺的:“你们刚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要离开的舍友推着行李箱撞开她,径直离去。   “没什么,说一些不讲义气的家伙罢了。”   简常念挠挠脑袋,有些莫名其妙,把目光投向了其他舍友们。   “她怎么了呀?”   没人搭理她,健身的健身,看书的看书,吃东西的吃东西,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孙倩。   孙倩什么也没说,爬上了床。   迟钝如她,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自己好像,又被排挤了。   这种沉默到有点窒息的氛围,很容易就让她想起了在学校的时光。   记忆纷至沓来,简常念倒退两步抿了抿唇,实在无处可去,只好拿起球拍又出了门。   她出门后,有舍友嘀咕:“装什么啊,都最后一天了还这么拼命。”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孙倩并未睡着,而是又拿起了手机,对方发来消息。   “想好了吗?你到底要不要啊?”   孙倩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咬咬牙,总算问出了一句:“这药对身体有害吗?”   “就是普通的泻药啊,吃了能让人拉肚子的。”   见孙倩犹豫不决,对方又说:“我这可是在帮你啊,处方药,很难弄的,质量方面,你放心。”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也有些害怕。   “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你傻啊,做的隐秘点,只要不被人当场发现,只是拉个肚子,谁会想到那么多。”   在对方的再三保证之下,孙倩终于咬咬牙,一狠心,发送了一个“OK”的手势。   对方回了一个“开心”的表情。   “行,明天早上我去找你,老地方见。”   ***   上午训练完的间隙,乔语初去门卫室拿快递,隐隐约约看见围墙边上站了两个人,被树木花丛遮掩着,她看不真切。   她往前走了两步:“谁在那儿?”   她出声的那一瞬间,一个身影窜进了灌木丛里,孙倩捂着心口回过头来。   “是你啊,吓死我了。”   乔语初心说:站在那个地方鬼鬼祟祟的,我没被你吓死就是好的。   “你怎么跑门外去了?”   孙倩晃了晃手里的包裹,强自镇定。   “来拿快递,顺便出来走走。”   “快进来吧,一会让严教练知道了又要挨骂。”   孙倩点点头:“这就来了。”   离开之前乔语初又往灌木丛里深深看了一眼,她明明看见是两个身影,怎么出来的就只有孙倩一个人呢?还是说自己眼花了。   乔语初摇摇头,可能真的是自己多心了,还是赶快回去吧。   简常念上午的表现可圈可点,又赢下了四分,她数着训练室门口的白板,发现自己的排名来到了十一,开心的几乎快蹦了起来,可再往下一看,唇角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   和她并列十一的,竟然是孙倩,这也就意味着,她俩目前积分相同,下午的比赛就至关重要了起来,也有可能在决赛撞上她。   已经赢过一次的她不知怎地,有些高兴不起来。   乔语初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别想太多,好好准备下午的比赛,先去吃饭。”   简常念跟上她的脚步:“好。”   食堂里。   谢拾安戳着盘子里的米饭:“你最近和简常念走的挺近啊。”   又是教人家打球,又是一起来吃饭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话说的平淡,乔语初却莫名觉得有些咬牙切齿的。   她忍俊不禁,把自己碗里的大鸡腿夹给了她。   “行啦,我就是看人家年纪小,家庭条件也不好,我年龄都比你们大,能多照顾一点是一点,再说了,你刚到滨海省队的时候,我不也是这么照顾你的嘛。”   “你这到处认妹妹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话是这么说,谢拾安倒也没拒绝她的好意。   两个人斗嘴。   “那你这到处吃飞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谢拾安刚想反驳,就被米饭呛了一下,咳嗽起来,惹得乔语初哈哈大笑。   “你看,让你说我,报应来了吧。”   话音未落,也许是真的被呛的狠了,谢拾安咳得不住声,涨得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   乔语初赶忙扔了筷子起身,替她拍背顺气,又从自己杯子里倒了水,喂她小口小口喝着。   “看你,开个玩笑至于么,好了好了,我以后再不说了。”   在被她关切着的瞬间里,谢拾安能清晰感觉到,她对她是和对别人不一样的。   少年心底涌上暖流,唇角露出一个笑意,回头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吃饭吧。”   ***   简常念中午吃完饭回到宿舍里,推开门,只有孙倩一个人在,她站在书桌旁边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见她回来了神色有些慌里慌张的。   “你……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简常念笑了笑,取走自己桌上的水杯:“我想赶紧吃完去打球来着,发现水杯没拿,回来取一趟,你没去吃饭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我没什么胃口。”   “那也要吃一点啊,下午还有比赛呢。”   “没事,不太饿,一会吃点水果就行了。”   “水果啊,我这有,前两天刚买的梨,喏,给你。”   听她说想吃水果,简常念从自己的柜子里翻出了仅剩下的两个梨,塞进了她手里。   简常念平时是个很省吃俭用的人,买水果那天她也在场,一块五一斤,她只买了四个,自己都舍不得吃,只拿来解解馋。   看着手心里的梨,孙倩动动唇,叫住了即将离去的她:“简常念……”   简常念笑着回过头来:“怎么了?”   如千言万语哽在胸口。   孙倩最终只说了一句:“下午……加油。”   “你也是。”   简常念挥挥手,阖上了寝室门。   她离开之后,孙倩苦笑了一下,简常念,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这赛制,怪严教练,谁让我们之中只能进一个呢。   ***   趁着别人午休的功夫,简常念依旧在刻苦训练,乔语初也被她拉来了当陪练。   有乔语初的地方当然少不了谢拾安,不过她可没兴趣给人当陪练,懒洋洋地躺在训练室休息区的长椅上戴着耳机听歌晒太阳。   简常念打了一会球,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叫起来:“嘶……不行了……我想上厕所。”   “啊?那你快去。”   乔语初话音刚落,简常念扔了球拍就跑。   等她回来不到十分钟,简常念又捂着肚子蹲下了,疼得直不起腰来。   乔语初掀了球网过去扶她:“你这是怎么了?”   简常念咬着牙,抵御着小腹一波又一波汹涌袭来的疼痛感。   “不知道……又想去厕所了。”   乔语初也放下了球拍:“我陪你去吧。”   过了大约七八分钟,简常念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地被人扶回来了。   乔语初一直把人扶到休息区的椅子上坐着,拿起她的杯子递给她:“给,喝点温水,你是吃坏肚子了吧?”   谢拾安也坐了起来看着她:“你最近外出就餐了?”   训练基地配备的有专门的营养师,每顿饭的食材都是严格挑选过的,干净卫生是基本要求。   简常念拿起水杯小口小口抿着,一边喝一边回忆:“没啊……我最近一直都跟你们在一起训练,没有出去吃过饭,你们知道的呀。”   “那怎么突然拉肚子呀?你再想想这几天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乔语初也有些疑惑。   话音刚落,简常念又捂着肚子叫了起来,因为剧烈的疼痛手上的水杯都没拿稳洒了一地。   乔语初见势不好,神色也有些焦急。   “实在不行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最近的医院也在镇上呢,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下午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简常念满头大汗,虚弱地抬不起头来:“不……不行……下午还有比赛。”   谢拾安一只手把人扶了起来:“去找队医。”   乔语初也反应了过来,架起她另一只胳膊:“对对对,走,我们去找队医。”   队医详细询问了她这几天的饮食之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只是随队的医生,而且卫生室条件有限,平时治个感冒发烧什么的还行,遇到这种需要做详细检查才能确定病因的问题,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队医皱皱眉,看她实在难受,还是劝道:“要不你还是请假去医院看看吧?”   简常念摇头,脑门上都是汗,坐在椅子上勉强直起腰来,扒住了医生的袖子恳求道。   “不行……我不能请假……大夫……我……我就是吃坏了肚子……拜托您先给我开一点……嘶……止疼的药吧……等……等打完比赛……我……我再去医院看看。”   “常念!”一听她这话,乔语初也急了。   简常念回头,眼神执拗,咬着牙,抽着气勉强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语初姐,你知道的,考核不会因为我一个人而中止,现在请假就意味着我放弃了这个名额。”   “那也不能……”乔语初还想再劝。   简常念的目光又软下来,带着恳求看着她,又看看谢拾安。   “还没打,我不想认输。”   谢拾安抿着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想法。   乔语初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劝她了,毕竟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简常念这段日子过的有多辛苦,又有多努力,她们都看在眼里。   简常念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给队医鞠了个躬:“拜托您了,大夫,这场比赛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诶,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我给你开点药就是了。”   能坚持到今天的孩子都不容易,队医又何尝不知道,见她如此执着,队医也有些心软,赶紧把人扶了起来,飞快写好处方单给人拿药去了。   “给,止疼药,一次一片,温水冲服,治腹泻的冲剂,一次半包,也是温水化开再喝,都是见效快的,应该来的及,你打完比赛之后要是还觉得不舒服,一定要立马去医院,知道吗?”   队医给她拿药的同时也把一次性水杯送到了她手上,简常念感激地冲他笑了笑,把药片放进嘴里,就着温水一饮而尽。 第26章 结束   下午的比赛即将开始前, 简常念又回到了训练室,乔语初扶着她:“你真的没事吗?要不我还是去跟严教练说一声……”   简常念摆摆手,自己站稳, 脸色还是很难看,但比起之前的感觉已经没那么痛了。   “没事,我可以坚持。”   抽签的时候严新远也留意到了她脸色不太好。   “你怎么了?”   简常念笑笑, 从箱子里取走纸条。   “没,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吧。”   严新远皱皱眉,嘴上埋怨, 可话里话外的都是关心。   “休息不好怎么打比赛,最后一场了,好好表现。”   简常念朗声应了:“诶,知道了。”   她坐在休息区侯场的时候, 小腹又一阵一阵的绞痛起来, 简常念埋着头, 用拳头抵在肚子上,咬牙抗拒着越来越汹涌的痛感。   谢拾安打完一场从她身边过。   “不行就别逞强。”   简常念抬起头来,刚想回话,梁教练叫了她的名字:“下一场, 简常念对周敏, 准备。”   简常念只好拿着球拍起身, 一步步走向了比赛场地,往常健快的步伐今天有些分外迟缓。   孙倩站在另一侧的场地上, 看着她的背影, 欲言又止。   “喂, 该你发球了。”对手叫起来。   孙倩这才回过神来, 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不去观察简常念的一举一动,在心底默默道:   “简常念,对不起了,谁让你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呢?只要你输一场,只要一场我就可以进滨海省队了,谁也不能阻止我完成我的梦想。”   “怎么回事?简常念今天状态不佳啊。”梁教练站在场外,也看出了端倪。   不仅是接发球,就连基本的步法都完成的不是很标准,而且还有非常多的失误。   眼看着简常念放走了一个绝佳的杀球机会,严新远看着看着就怒上心头,磕了磕烟斗站起来,指着鼻子就骂。   “简常念,你打什么呢!公园里三岁孩子打的都比你好,下一局再是这个状态,不用比了,直接给我回家!”   输掉了第一局的简常念手撑在了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发梢淌下来,滴进眼睛里,她眨了一下眼睛,头一阵阵发晕,羽毛球网都变成了一条条白色的线,耳膜也嗡嗡作响,她甩了甩脑袋,咬了一下舌尖,才让视线重新清明起来。   简常念重新直起了腰:“再来。”   第二局开始。   她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本能去打的,她知道自己要是扳不回这一分,进入滨海省队多半是没什么希望了,她必须站起来,咬着牙,去接发球。   即使自己的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即使每一下杀球都必须咬着舌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跳起来,即使因为救球会失去平衡摔倒,而每一下摔倒都让她眼前发黑,痛上加痛。   简常念从摔倒再到爬起来所需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又一次摔倒在地后,她久久没有动弹。   严新远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站了起来。   “你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   他话音未落,简常念动了动,微微抬起头,然后手指摸索到了掉在地上的球拍,把球拍抓进了手里,就这样,撑着球拍跪在地上,再慢慢直起腰,扶着膝盖,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她后背的衣服全湿了,也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因为剧烈疼痛而出的虚汗。   简常念喘着粗气,咽了咽口水,视线定格在了记分牌上,好半天才看清。   20:19   还有一个球,她就赢了。   “我……我不会弃权。”她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   简常念以前从来不知道,人的意志力可以坚强到什么程度,直到今天才明白,只要想赢的念头足够强烈,什么都可以抛诸脑后。   她不能、绝不能倒在这里。   简常念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发颤的手拿起了羽毛球,准备直接来一个扣杀结束这场比赛。   像预想的那样,对方打她后场,简常念快速后撤,同时准备起跳,长臂伸展,高高扬起,就在她拼命跳起,用劲的那一瞬间,排山倒海的疼痛感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简常念眼前一黑,一股灼烧感从胃里一直涌上了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倒地的那一瞬间,就全吐了出来,球拍也脱离了掌心,飞出了场外。   训练室里一阵骚动。   严新远见势不妙,第一个冲了过去:“常念,简常念,醒醒!”   他见怎么叫都把人叫不醒,心下坏了,也顾不得她满身污秽,把人背了起来,匆匆吩咐了梁教练一句,便往外跑去。   “打扫场地,比赛继续,老梁你来当裁判,我送她去医院。”   看简常念晕倒,乔语初也心急如焚,好在她今天的比赛都打完了,看一眼谢拾安,也跟了上去。   “我和严教练一起去,你留在这里。”   简常念浑浑噩噩的,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她皱着眉头,想睁眼,奈何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拉着她,直直地坠向深渊里去。   失重感袭来,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常念,小念,醒醒,别睡,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医院了……”   黑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彩色的光亮照了进来,恍惚中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发高烧,父亲背着她翻山越岭去医院。   鼻尖隐约嗅到了一丝烟草味,那是关于父亲最初的记忆。   简常念呢喃不清地吐字:“爸爸……”   背着她的严新远浑身一僵,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人满头虚汗,脸色惨白,嘴唇也有些发紫,不由得加快了跑步速度。   “快,小乔,去开门!”   乔语初冲到了大门边把门拉开,严新远把简常念放在了车后座上,等乔语初跳上车,一脚油门,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   他们离开后,训练室依旧闹哄哄的,都在议论纷纷,除了谢拾安没有去凑热闹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没去,孙倩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神情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做贼心虚。   谢拾安看着她,若有所思了起来。   ***   “医生,医生,她怎么了?”   严新远驱车径直把人送到了最近的医院里,医生大致翻了一下她的瞳孔,又听了心跳。   “看样子像是药物中毒,先准备洗胃吧。”   一言既出,严新远和乔语初都有些发愣,怎么会是药物中毒呢?   医生推着简常念进了抢救室:“家属先去挂号交钱吧。”   严新远回过神来,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人再说。   “诶,我去吧。”   乔语初主动请缨:“还是我去吧,严教练您留在这里看着她,万一有什么需要签字的地方呢。”   她一边往缴费处跑一边给谢拾安打了个电话。   “喂?”   “医生说是药物中毒!常念除了队医给过的药没有吃过别的啊!”   乔语初的语气又急又快。   谢拾安看着不远处和人打电话的孙倩,嗓音有些冷:“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先挂了。”   “喂?喂?”乔语初接连问了好几声,奈何电话早就被人挂断了,再打过去就是无人接听。   这个拾安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净会卖关子,她都要急死了!   挂掉电话的谢拾安把手机调到了静音模式,打开了摄像头,放轻脚步,躲到了树丛后头。   简常念他们离开后,考核继续,已经拿到了入队名额的孙倩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出去庆祝,而是悄悄拿走了休息区里简常念的水杯,一个人绕到了宿舍楼的背面,一个杂草丛生,人迹罕至的地方。   “你不是说那药没问题吗?!怎么会晕倒!”   “什么?晕倒?那不可能。”电话里男人的声音还是嘻嘻哈哈的。   孙倩急的都快哭出来了:“不仅晕倒还吐了,吐的到处都是,人怎么叫都叫不醒,怎么办,不会出人命吧……”   男人一听问题有点严重,立马转了口风,打着哈哈把电话挂了。   “什么?都跟你说了,这是处方药,没事的,我这信号不太好,挂了啊。”   “喂,喂,喂?”孙倩接连喊了几声,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嘟嘟声。   她再手忙脚乱给人拨过去,已经成了“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孙倩气急败坏地就要摔手机,突然看到了手上拎着的简常念的水杯,灵机一动。   “对,只要把水杯里面的水倒了,就算是警察来了,也查不出什么,还有宿舍里剩下的药也得回去处理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就要拧开杯盖去倒水。   谢拾安举着手机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别动啊,你就这么着急想要销毁证据吗?”   孙倩如惊弓之鸟般地回过头去,那眼神又惊又怕,还带着一丝丝破釜沉舟的凶狠,见是谢拾安,整个人又立马挂上了另一副柔柔弱弱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什么证据呀?”   谢拾安举着手机,还在录像,屏幕上的小红点一闪一闪的。   “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孙倩见事情已经败露,谢拾安又是孤身一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去抢她的手机。   谢拾安往后面一闪,没让她得逞,两个人拉扯之间,孙倩手里的水杯掉在了地上。   她回过神来,赶忙去拧瓶盖,把水杯里的水洒的到处都是,只要把证据销毁了,就没人知道是她干的了。   看着她近乎癫狂的行为,谢拾安并未阻止,眼里满是怜悯,静静地看着她。   孙倩终于有点回过味来了,看看自己手里的水杯,再看看不动如山的谢拾安。   “这个,不是简常念的?”   谢拾安倒也没瞒她。   “前阵子乔语初买了三个一模一样的保温杯,只有杯套的颜色不同,送了简常念一个,自己留了一个,还有一个,你猜猜现在在谁手里呢?”   孙倩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杯,失声尖叫起来:“你把杯套的颜色换了?!”   谢拾安点点头:“没错,简常念的那个水杯我已经让梁教练送去医院了,虽然她下午的时候弄洒了一些,但应该很快就能查出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了。”   她的冷静是压垮孙倩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是自己坦白,还是让我现在就报警?”   把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录下来之后,谢拾安按了保存键,顺手也给严新远也发了一份。   她收了手机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又被人叫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帮着简常念,你也是,乔语初也是,程真也是,就连严教练,都对她那么好,我那么努力,他却从来不多看我一眼!”   谢拾安转过身去,淡淡道。   “如果不是严教练给你机会,你觉得你真的能站在这里吗?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的人,看不到别人的优点,也看不到别人对她的好。”   她走后,孙倩站在原地又哭又笑,凄凉的声音传出去了很远。   谢拾安抬头望向天际,忽然觉得眉心一凉,她伸手接了一片雪花。   今冬的第一场雪已然落下了。   ***   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乔语初第一个迎了上去。   “大夫,她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道:“幸亏送来的及时,又服用的剂量小,还吐过一次,已经脱离危险了,病人还很年轻,后续问题不大。”   严新远一直看着手机里谢拾安发来的视频,手微微颤抖着,听见动静才回过神来,起身。   “麻烦您了,大夫。”   “先送回病房吧。”   他和乔语初一行人推着轮床往病房走,等把人安顿好,看简常念还睡着,轻声嘱咐乔语初在这陪着她,自己蹑手蹑脚关上了房门。   梁教练早在走廊上等着他呢。   严新远:“水杯拿去做鉴定了吗?”   “送去医院检验科了,就等出结果了。”梁教练看他也眉头紧锁的模样,又道。   “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给人下药这种下作的手段都想的出来,严新远压了满肚子的火,医院里又不能抽烟,只好愤愤道:“还能怎么处理,立马开除,报警!”   “开除孙倩我同意,至于报警……”梁教练犹豫了一下:“她的家庭情况你我都清楚。”   严新远透过玻璃看了一眼睡着的简常念。   “那就等她醒了,自己决定怎么处理吧。”   ***   孙倩来医院的时候,简常念刚醒过来不久,靠坐在了床头上,手背上连着补液针,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脸色苍白。   在看过谢拾安发过来的视频之后,她整个人眼眶都红了,没有输液的那只手紧紧攥住了床单,但在看到孙倩的时候,整个人却又平静了下来。   简常念偏头看向了乔语初。   “语初姐,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乔语初还有些不放心:“可是……”   简常念虚弱地笑了笑:“没事,反正你们都在外面。”   乔语初替她掖好被角,起身:“那好吧,有事就叫我啊。”   等人都走后,病房里就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简常念努努嘴:“那有凳子,坐吧。”   孙倩站着没动:“你把我叫到医院来,就是想假惺惺地故作好意来羞辱我的吗?”   简常念摇了摇头:“我就是想亲口听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目光平和而安静,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孙倩有些恼羞成怒了,脱口而出。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一副滥好人的模样!对谁都假惺惺的,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论长相身材样貌,你哪点比的上我?我不够努力吗?这三个月来你几点睡我就几点睡,你什么时候起我就什么起!可是严教练他们从来都不会多看我一眼!我怎么可能输给你这种废物!”   她越是激动,简常念就越发平静,眼神里带了一丝怜悯看着她。   被这样的眼神激怒,孙倩口不择言,话说到最后,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了,你恨我吧,有本事就来打我啊,如果不是被谢拾安发现,你现在早就被淘汰了,赢的人是我,简常念。”   简常念摇摇头,她只是说。   “我不恨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来之前我恨不得立马从床上跳下来打你一顿泄愤,现在看见你这样,反倒没有那么生气了。”   她说到这里,又轻轻地笑了笑,眼里带着一点泪光在闪烁着。   “不管你信不信,那天在医务室,你给我送巧克力的时候,我是真心地想过,要和你做朋友的。”   孙倩愣住了:“你……”   “从严教练口中得知了你的家庭条件之后,我对你就只有同情,没有讨厌了。你说的对,我们都一样,背负了太多期望在往前走,只能赢,不能回头,可和你交手那次,我不是故意让你输的。”   “我把你当朋友,当对手,所以才想和你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孙倩神色莫辨,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动动唇,却觉得嗓子眼里堵的慌。   简常念又轻轻地笑起来,笑容有些柔软,又透着一丝哀伤。   “上次在体育馆,你让我让球,后来我原谅你了,这次,我不想再原谅了。”   她话音刚落,警察也到了,径直推门而入,亮出了证件。   “警察,你涉嫌一桩制假、贩卖假药案,以及故意伤害罪,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孙倩被架走之前,不可置信地回头,一直死死盯着她。   简常念坐在床上,垂下了脑袋,把脸埋进了掌心里,肩膀耸动着。   乔语初进来走到了床边,揽过她靠在了自己怀里,轻声安慰着:“好了,没事了,都已经结束了。” 第27章 绝交   周沐知道了这件事后, 一放学就立马赶了过来,风风火火闯进门径直扑在了她身上, 把正在喝粥的简常念吓了个半死。   “你没事吧?!呜呜呜,常念,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简常念生怕粥洒出来,赶紧放在了一边,把人扶起来。   “这不是见到了嘛。”   “我就知道孙倩那个家伙不安好心,肯定想方设法要害你,这也太恶毒了吧,这是人干的事吗?”   眼看着她的一张小嘴叭叭的, 喋喋不休, 病房里其他人都投来了不满的目光。   简常念扶额:“好了好了,小点声, 医院呢, 我真没事啦,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对了, 你周末要是回家的话可不许乱说啊。”   周沐揩了揩眼角刚挤出来的两滴泪水:“知道啦,我不会跟外婆说漏嘴的, 你看,我给你买了吃的,有面包,还有牛奶,都是对身体好的!”   周沐一个学生党生活费也不多, 能挤出时间来看她, 简常念已经很开心了。   “不行不行, 你拿回去自己吃。”   “我都从学校大老远的提过来了!”周沐嘴嘟的老高,表示自己的不满,又看她神色还是很憔悴,又不免心疼起来,眼眶微微泛了红。   “我当时要是在就好了,肯定好好揍她一顿,打到她鼻青脸肿,生活不能自理不可,凭什么,凭什么这么欺负你。”   在周沐的认知里,给人下药这种事,是小说里的恶毒反派才能干的出来的事。   看见简常念穿着病号服坐在医院里,她心里一阵阵地后怕,要是药的剂量再多一点,要是人没有及时被送到医院里,后果不堪设想。   简常念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好啦,真的没事啦,你看,我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嘛。”   她话音刚落,房门被人敲响了。   乔语初走进来,身后跟着程真。   程真对孙倩是什么心思,屋里几个人都心知肚明,此时不约而同都愣住了,看着他。   气氛稍显凝滞。   还是乔语初打破了沉默。   “橙汁儿回家正好路过医院,就说来看看你,毕竟也是朋友嘛。”   程真把提过来的营养品什么的统统都堆在了床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拘谨,也有些不安。   “对,我……我就是路过,听说……听说你病了,所以……”   谁路过医院会提这么多东西啊?八成看望简常念是假,想替孙倩来道歉是真。   周沐此刻对他也没什么好气,冷哼了一声道:“看过了,托孙倩的福,人没死,还活着呢,这下你们该高兴了吧。”   简常念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别乱说话,转过头冲程真笑了笑。   “我真没事,医生说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营养品记得吃。”性格一向爽朗的大男孩脸上头一次露出窘迫的神情,他知道这屋里的人都不待见他,微微低着头,灰溜溜地退出了房间。   走廊上,谢拾安插兜靠墙站着,摘下了耳机。   “一起去喝一杯吗?”   程真顿住了脚步。   ***   清吧里,台上的歌手抱着吉他低低唱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   程真面前横七竖八倒着一堆酒瓶。   他一边喊着酒保再来一瓶,一边嘟嘟囔囔。   “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谢拾安剥着花生,淡淡抿了一口鸡尾酒。   “人是会变的。”   程真倒在桌上,挥着手:“你不知道……我在奶茶店看到她的那一天,她有多美!我……我把……刚买的奶茶弄……弄洒了……她……她主动提出……要……要给我重做一杯。”   “她……她真的很努力……也……很喜欢打羽毛球……”   听他翻来覆去说了这么多,都快把他和孙倩认识的全过程讲了三遍还有余了。   谢拾安放下了手里的花生,转头认真看着他:“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朋友,就和她断了吧。”   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猛地抬起头来,也许是谢拾安的错觉,也许是光线原因。   程真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他和谢拾安认识,甚至比乔语初还要早,两个人从上幼儿园起就是同班同学,穿开裆裤的交情,一起过家家,也一起打过架,分享过秘密,也替对方背过黑锅。   即使他和谢拾安性格迥异,但唯一达成的共识应该是,彼此都把对方放在了内心属于朋友的这个最柔软的角落里。   程真了解谢拾安,可能比了解他自己还多,他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不苟言笑,口是心非,但却把朋友看的无比重要的一个人。   如果不是孙倩真的做了这样的事,她断不会说出这种要和他绝交的话。   程真脸上的表情纠结而又痛苦。   谢拾安晃着杯子里的液体。   “我没有逼你非要做个选择的意思,这么多年朋友了,我比谁都希望你能过的好,但是,你也要想一想,这个人她,究竟值不值得你对她这样。”   程真扯起了唇角,笑比哭还难看。   他醉得狠了,扯住她的袖子,嘀嘀咕咕地说些胡话。   “拾安,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对一个人失望透顶的感觉……”   谢拾安被他扒拉的有些烦了,一巴掌把人拂开,程真倒在了吧台上哼哼唧唧。   这回是真的不省人事了。   谢拾安举起酒杯,和他面前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有,但愿她不会让我失望吧。”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点开周沐的对话框,回消息。   “你们在哪儿?”   “忆灵酒吧。”   不过一刻钟,人已经到了。   周沐把人扶上出租车,谢拾安给了程真家的地址,周沐扒着车门:“那你怎么回去啊?要不我们一块走吧?”   谢拾安摇头:“不顺路,你们走吧。”   说罢,就替人阖上了车门,吩咐司机师傅开车。   她喝了酒,脑袋也有些晕,想沿着江边走一走吹吹风,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乔语初。   “怎么回事还喝酒了?不知道集训队有规定外出不许饮酒吗?喝了多少,人在哪?我过去找你。”   连珠炮似的关心。   谢拾安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转身趴在了江边大桥的栏杆上。   “没喝多少,江边,吹吹风醒醒酒就回去。”   “谢拾安!喝了酒还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给我等着,哪也不许去!”   乔语初一口气吼完,砰地一声挂了电话。   谢拾安有些目瞪口呆,随即唇角浮起了一个清浅的笑意,依她所言不再走动,而是在人行道的台阶上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乔语初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埋着脑袋昏昏欲睡,她把自行车停稳靠边放着,轻轻走过去晃了晃她的胳膊。   “拾安?”   谢拾安抬起头来,因为喝过酒的缘故,苍白的面色染上了一丝红潮,眼神也有些迷离起来。   她冲她笑了笑:“你来了啊。”   乔语初把人扶起来,埋怨:“喝了多少啊这是?”   “就一杯,橙汁儿……可比我喝的多。”   “得了得了,你这个不喝酒的人能跟他比,走吧,我送你回家,能上去吗?”   她把人扶到了自行车旁边,谢拾安自己试了一下,没跳上后座,乔语初无奈,只好揽着她的侧腰,轻轻把人往上抱了一下。   一股女性独有的香气扑鼻而来。   是她洗发水的味道。   谢拾安吸了吸鼻子,三分借着醉意,七分不想撒手,回抱住了她,埋首在她怀里。   小时候两个人倒是经常有些亲密动作,那时候谢拾安小小一团,像个白玉丸子一样很好玩。   随着年纪渐长,谢拾安就没有以前那么黏她了,这一抱倒是让乔语初有些怀念起了从前。   她放低了声音,摸着她柔软的发。   “怎么了,嗯?”   谢拾安只顾着摇头,一个字也不吭。   乔语初轻轻替她按压着太阳穴:“头疼了?多大人了还这么爱撒娇啊。”   谢拾安也不知道能用什么理由才能将这个拥抱延长一些,她一声不吭,只希望这个瞬间,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桥下的江水一无所知地奔涌而去,就像世间万物,一切皆有尽头。   乔语初摸着她的脑袋:“好啦,我们回家吧。”   谢拾安知道,是时候结束这个拥抱了,她轻轻点了一下脑袋,撒开了她的腰。   乔语初骑上车,在车流里穿梭,怕她掉下去。   “你抱着我。”   谢拾安依言,把脑袋贴上了她的后背。   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温暖,乔语初笑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也是这样,我载着你去上课。”   爷爷去世以后,她又成了孤苦伶仃一个人,时常被小区里的孩子们欺负。   也就在那时,乔语初家搬了过来,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便会给你打开一扇窗,乔语初就是那段至暗日子里唯一的光。   谢拾安当然是记得的。   “嗯,有一回下坡骑的太快了,还把我甩下去了。”   乔语初的笑声像银铃一样传出去了很远。   “那次你门牙都磕掉了,我当时好担心,以后要是破相了该怎么办,没想到也长这么大了。”   回忆起从前,两个人絮絮叨叨的,说不完的话,全是有关于对方的共同回忆。   车流拥挤,人潮汹涌,路口的红绿灯不停变换,两侧的景观树飞快倒退着。   时间一点一滴逝去。   谢拾安的声音越来越小:“你会让我失望吗?”   “什么?”乔语初没听清,回头又问了一遍,人已经靠在了她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   乔语初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抓住了她的手,一只手握着车把,加快了速度。   等把人送回家安顿好,乔语初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己家的门。   屋里黑漆漆,冷冰冰的。   她把包放在玄关上,刚准备开灯,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乔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把乔语初吓了一跳。   “你在家啊?怎么不开灯呢?”   “你还知道回来?”乔母没什么好脸色。   乔语初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道:“我自己家,不能回来吗?你吃饭了没?我爸呢?”   “晚饭下了口面,冰箱里还有剩菜,你自己热着吃吧,你爸出差已经一个多礼拜了。”   乔语初回家已经习惯了她这样冷言冷语,冰锅冷灶的,没什么好脸色给自己。   “喔。”她应了一声,就去厨房忙活了。   乔妈妈站在厨房门口没走。   “又是跟隔壁那个丧门星一起回来的吧?我都听见门响了,她不回来你不回来,她一回来你跑的比谁都快。”   “妈——”乔语初有些烦,切菜的动作顿了顿:“您别这么说她,再说了她家的事,她那时候还小呢,知道什么。”   “我就搞不明白了,你好好的大学说不上就不上了,相亲相亲你也不去,天天和她搅合在一起干什么!她爷爷死了,就是被她爸害死的!她爸就是一个赌鬼,吸血虫,她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远近闻名谁不知道勾搭上有钱人跑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和这种人搞在一起,迟早也会倒霉!”   越说越不像话了。   乔语初把菜刀往案板上重重一放,把人推出了厨房,再顺手关上门。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吵,不早了,早点睡吧,晚安。”   乔妈妈在外面又骂了几句,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好悻悻回了房间。   世界清净了。   乔语初叹了口气,把切好的菜放进了锅里,她想她突然有些明白了父亲的感受,为什么常年在外出差也不愿意回来了。   等菜炒好,锅里的水也开了,乔语初把切好的姜片扔了进去,又放了些红糖。   等她吃完饭,红糖姜水就熬好了,她拿起来倒进保温杯里,盖好盖子,给谢拾安送了过去。   ***   谢拾安清早醒来,因为宿醉的缘故脑袋还有些痛,她打着呵欠走出卧室,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一个保温杯,下面还压了张纸条。   她拿起来一看,是乔语初的字迹:   “红糖姜水,记得喝。”   谢拾安洗漱完,坐到了桌子旁边,拧开了杯盖,虽然有些嫌弃这味道,但还是认命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一边给乔语初发消息。   乔语初的手机上弹出了一个表情。   她拿起来回复:“醒了?”   “嗯。”   谢拾安略顿了一会又打字:“我回训练基地,你呢?”   乔语初早就想回去了,三两口把碗里的粥喝完:“妈,我回去训练了。”   “训练训练,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拿个冠军回来!”乔妈妈一边数落,一边还是从衣柜里收拾出了几件厚衣服给她装上。   “我看你还是在找对象这事上多上上心,你有个好归宿啊,妈也就放心了,别找个跟你爸一样整天不回家的,有你操不完的心。”   一说起这事,乔语初就头皮发麻,生怕她再把怨气从她爸身上撒到她身上,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行,知道了,妈,那我就先走了。”   听着门外传来轻轻的关门声,谢拾安也站了起来,她倒是不急着出门,去把杯子洗了,她知道乔语初肯定会在楼下等她的,乔妈妈不喜欢她们在一起玩,一个先走,一个后到,这是她们多年来形成的默契。   她把杯子洗完,准备出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冷不丁瞥到了阳台上的一抹绿意。   上次回来简常念精心呵护的那盆发财树又发了新芽,旁边浇过水的仙人掌也开出了花。   少年有点被这顽强的生命力所打动,停下了出门的脚步,走到了阳台上,拿起了洒水壶。   等她弄完一切,乔语初已经在楼下等了十多分钟了。   “怎么这么慢?”   “给绿植浇了些水。”   谢拾安实话实说。   “不是不打算养了吗?”乔语初有些诧异。   “丢了……也怪可惜的。”少年轻轻敛下眸子。   “也是,好歹也是生命嘛,对了,我要去医院看看常念,你去吗?”   谢拾安摇头,走着路。   “不去。”   乔语初生拉硬拽把人拖走了:“哎呀,反正放假嘛,走吧走吧。” 第28章 特训   集训结束, 严新远放了一个礼拜的假来给大家休整,刚好简常念也在住院,暂时不用操心训练的事了,在这一周里, 乔语初和周沐只要有空就过来陪她说说话, 严新远倒是经常来给她送饭。   简常念知道,医药费是他垫付的, 自己这条命也是他捡回来的, 她能下地走路的第一天, 就要给人跪下谢恩,被严新远一把扶了起来。   “孩子,这可使不得。”   简常念眼睛里闪着泪光。   “如果没有您,我现在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   严新远把人扶到了床上坐着,给她削起了苹果, 果皮一圈又一圈地掉落, 像走了就回不去的时间。   “如果我女儿还活着, 也跟你一般大了。”   头一次听他说起家人, 简常念还是有些好奇,既然他主动提了, 那么应该也是可以问一问的吧。   “您女儿,是个怎样的人啊?”   “和你一样, 性格有些内向, 但要是在熟人面前, 那可就皮的没边了, 我从小就手把手教她打羽毛球, 看着她一点点长高……”   一老一少聊着天,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   因为未成年, 孙倩在少管所被关了一礼拜就放了出来,前来接她的只有程真一个人。   “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接过了她的行李,只有薄薄几件衣服,放进了车里,替她拉着车门。   孙倩弯起了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我是那样的人吗?”少年反问。   看着对方坦坦荡荡的眼神,孙倩闭了嘴,坐进车里,两个人一路无话。   到了她家的巷口,程真解了安全带。   “到了。”   孙倩勾勾唇角:“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不久前。”   他当时一边集训一边抽时间出来考驾照就是想以后能带她一起兜风。   “车挺好看,还是奥迪呢。”   “我爸的。”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程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喉头上下滚动着,想说什么,终是摇了摇头。   “不问了。”   “那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孙倩很早就出来混社会了,很多男的接近她,都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些什么,只有程真例外,他干净的像是屋檐上的初雪。   “我……”程真想了想,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她。   “这是我从小到大攒的所有零花钱,密码是6个8,你拿去用吧。”   “你什么意思?你可怜我啊!”孙倩径直想推门下车,推了第一下没推动。   程真按了解锁键,她才推门而出,又不解气狠狠地往车门上踹了一脚,这才离去。   人走了,程真有些失落,然而下一秒,孙倩又出现在了车玻璃前,他摇下车窗,期待着对方能跟他说点什么。   孙倩探头进来取走了他夹在指尖的银行卡。   “就算是陪你玩了这么久过家家游戏的报酬吧,再见,再也不见。”   程真苦笑了一下,看着她消失在巷子深处,挂挡出发走了。   ***   简常念只在医院待了七天,便坚持要出院,一来毕竟花的是严教练的钱,她于心不安。   二来,七天的假期已到,她不想落下训练,因此有些归心似箭了。   好在恢复的也不错,医生又开了些药,嘱咐她这几个月还是要清淡饮食,规律作息,便放人走了。   乔语初陪她一起回的训练基地。   “孙倩那事儿,队里出处理结果了,开除并永不录用,她的名次由你顺延。”   简常念也有些唏嘘:“你说要是能堂堂正正打一场多好,说不定我和她都有机会进呢。”   乔语初帮她把行李拎上楼:“机会?我看她啊,连上大学的机会都没了。”   “怎么说?”她住院一周看来还是发生了蛮多事的。   “她和社会上那些闲散人员有勾结,警方查到学校去,学校给了处分,劝退了。”   “这样么……”简常念垂下眸子,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乔语初推开她宿舍的门:“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做错事就是要承担后果啊。”   门一开,简常念就愣了,偌大个宿舍竟然空空如也。   “她们……”   “都走了。”乔语初把东西给她提进去。   “你先将就几天,等宿舍重新分配下来,看是搬还是有新人住进来。”   简常念点点头,又要重新磨合新的舍友了呢,既然是分配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乔语初她们一个宿舍呢?   乔语初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笑。   “估计不行,得按一队二队这样分。”   还真是“阶级分明”呢。   乔语初看她脸上有些失落,又安慰道。   “好啦,反正都是同一层楼,你想过来玩我和拾安随时欢迎你啊。”   想到谢拾安那张苦瓜脸,简常念撇了撇嘴:“谢拾安就算了,恐怕只有语初姐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欢迎我吧。”   “她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走走走,去吃饭吧,食堂来了新的大厨,做饭可好吃了!”   乔语初把人推走。   ***   办公室。   严新远重新整理好了花名册,摘下了老花镜,围着煤炉烤火。   梁教练在前面的黑板上一一写下了他们的名字,拿着粉笔转过身来给他递了一张单子。   “元旦过后全国大赛就要开赛了,据中国羽协的最新消息,此次团体赛赛制改了,不再分ABCD四个小组,而是分成了东部和西部赛区,咱们被划到了东部赛区里。”   严新远又戴上了老花镜,细细端详着通知。   “这样分应该是为了平衡各个省队的实力,以防强队都抽到了同一个小组里,种子队伍提前决战了,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事。”   梁教练皱着眉头:“可咱们东部赛区也不弱啊,你瞅瞅,江苏队、浙江队、广西队,哪个是好对付的了,江苏队还连续蝉联了两届全国大赛团体赛的冠军,搞不好啊,诶,出线都难。”   严新远也笑了起来,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   “你就知足吧,没把北京队划进来,那可都是国家队预备役成员,还有不少国手,我看这次啊,别说出线了,搞不好决赛都是东、西部内战呢。”   说到北京队,梁教练又想起来一件事。   “我听北京的朋友说,他们队里今年来了个韩国选手来学习的,十七岁,中韩混血,拿过韩国高校联赛女子单打的冠军,一边在北京读大学,一边作为特别外援加入了北京队,也会参加此次的全国大赛。”   “嚯,不错啊,还这么年轻,有点意思。”   韩国作为世界羽联超级赛系列的一站,整体运动员水平也非常不错,在各项国际赛事上,一直和中国选手处于针锋相对的状态,而韩国高校联赛,算是一块选拔韩国青年运动员的试金石,因此这块冠军奖牌的含金量非常高。   关键是她还很年轻,才十七岁,就有远赴异国他乡求学的决心和毅力,不知为何,严新远忽然有一种,北京队,不,或者说是北京队的这个外援,会是他们的劲敌的感觉。   “叫什么名字啊?”   梁教练想了想:“叫……叫金什么,哦,对了,金南智。”   ***   日历又翻过去一页,窗外白桦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前一晚刚下过雪,积在光秃秃的树干上,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便会震落下来。   严新远吹响了集合口哨,二十个人都缩手缩脚地站在操场上,北风凛凛。   他戴了一顶风帽,脖子上挂着口哨,背手站着,扫了他们一眼。   “首先恭喜大家加入滨海省队,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元旦节过后,1月7号,全国大赛便要打响了,此次团体赛赛制改革之后,咱们被分到了东部赛区里,你们的对手实力非常强劲,有上一届的冠军,还有国手,要想小组出线都不容易,而且此次全国大赛之前还有体能测试,不合格者不能参赛,时间紧任务重,所以在这剩下的半个月里我会对你们进行特别训练。”   他话音刚落,赵启东就举手问了一句。   “严教练,什么叫特别训练啊?”   严新远皮笑肉不笑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简常念对接下来的生活总有一丝丝不妙的感觉。   严新远又接着道:“现在,把你们每个人身上的手机、耳机、MP3、游戏机等电子产品通通放到这个口袋里。”   梁教练和另一个助教拿了一个大麻袋走了过去。   站在第一排第一个的男生捏着兜还有些不情不愿的。   严新远瞥了他一眼:“不主动上交要是让我搜出来的,二百个蛙跳准备。”   一时之间,众人脸色一变,纷纷去翻自己的兜,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电子产品通通落进了麻袋里。   简常念眼睁睁看着谢拾安交完了手机,交MP3,又从脖子上扯下了耳机扔进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幸灾乐祸,捂着嘴偷偷笑了一声。   站在她前面的谢拾安回头冷冷看了她一眼。   赵启东交完了手机和站在自己旁边的队友窃窃私语:“还好我在寝室里偷藏了一手……”   话音未落,严新远看了他一眼,这些小兔崽子们还想跟他玩心眼。   “至于宿舍,已经安排各栋的宿管带着助教们一起去整理了,从现在开始,我不想看见一切与训练无关的东西出现在基地里。”   有人忿忿不平,挑刺。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哪能天天训练一点儿业余时间都没有的。”   严新远眉头都没皱一下:“你可以退出,另外,我奉劝你们,别想着玩了,因为接下来的日子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本以为熬过了集训以后都是光明的日子,谁知道真正的磨难才刚刚开始。   一队二队加起来总共二十个人,严新远竟然都一一做了训练计划,在每天固定的集体训练结束之后,每个人还有额外的训练内容,有目的、有针对性地去帮助他们加强弱势的地方,由助教负责监督和落实,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根据最终的成绩来决定全国大赛的首发阵容。   第一天的特训结束后,简常念上楼梯都是一瘸一拐的,她还好,因为刚住过院,严新远有手下留情,没给她安排太多科目,至于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光去医务室理疗推拿按摩的就有七八个。   简常念回到宿舍,脸都不想去洗,一头栽倒在了床上,累的手都抬不起来。   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其他舍友们也都回来了,她重新分配了宿舍,和二队的队员们住在一起,一个宿舍八张床,只住了五个人,她的上铺空着用来放东西,对面床上的是个略胖一点的女生。   一进宿舍就尖叫了起来:“啊,我的小说,还有我的CD,都被收走了!”   “还有我的复读机,不是吧,听英语学习的而已,这也要收走嘛。”   另一个舍友也喊道。   简常念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去翻自己的柜子,还好还好,她也没有什么娱乐方式,因此东西都还在呢。   “别说了,都早点睡吧,明天五点半就要起床集合呢。”   她又累又困最后还是挣扎着去洗了个澡,回来脑袋一沾枕头,立马阖上了眼睛,不像是睡着,倒像是被人打晕。   男寝那边也熄灯了。   赵启东蒙着被子玩手机,嘿嘿笑着:“还好我还藏了一个手机在球鞋里……”   话音刚落,床沿就被人敲了敲。   “谁啊?大晚上的,干嘛啊?!”他怒气冲冲地探出脑袋去,立马被手电筒光晃了一脸。   严新远摸黑站在床边:“手机给我。”   宿舍里一片漆黑,他手机发出的这点荧光就格外显眼,其他人都蒙在被子里发出了一阵窃笑。   赵启东不情不愿把手机递过去,一张脸皱成了苦瓜:“严……严教练……”   “忘了说了,白天查寝的时候,宿舍门锁宿管也一并拿走了,以后晚上我和梁教练会不定时过来突击检查,发现有玩手机的,打游戏的,偷溜出去玩的,既然你不想睡,那就走廊里,二百个蹲起准备。”   赵启东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了整个男生宿舍。   以前简常念是主动早起,现在是被动早起,稍微想贪睡那么几分钟,严新远就在楼下疯狂吹哨子,拿着大喇叭让他们起床,迟到一分钟十个蛙跳,吓的她闭着眼睛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拿出有生之年的速度穿衣服刷牙洗脸然后狂奔下楼。   以前的谢拾安打球是兴趣,训练结束后常常一个人留下来打到深夜,现在则是被迫留到了最后,严新远安排给她的训练内容,算是女队里最繁重最苛刻的,不仅如此,还是亲自监督,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简常念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训练室的时候,谢拾安刚结束了折返跑,立马就上了橡皮筋。   “做五组,每组二十个,现在开始,三分钟之内结束。”   严新远拿了一支旧球拍站在她身边,看那架势就是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收拾。   橡皮筋的一端系在羽毛球网的柱子上,这种橡皮筋也是特制的,非常不好拉,她需要模仿击球时的正手、反手、抽球等动作去拽动这根橡皮筋,通过反复练习,增强手臂的摆动和控球能力。   谢拾安咬着牙,每拉一下,朔九寒冬里就有汗水一滴滴砸落在脚边。   短短一周,每个人都好像脱了层皮,就连赵启东,从一个一百八的大胖墩,一上称足足瘦了二十公斤,训练效果可想而知。   时间很快就到了元旦节,严新远放了大家半天假,一来休息,二来探亲访友。   封闭训练结束,节假日基地是可以自由出入的,有不少家长知道今天过节,都早早地等在了门口,午后训练结束的口哨刚一吹响,心早就飞走了的少年们顿时如鸟兽散。   乔语初在休息区整理背包:“今天我爸出差回家,得回去吃个饭。”   谢拾安也知道,新年伊始,一家人是要聚一聚的,她点点头:“好,路上注意安全。”   “好不容易放假,你也好好休息休息,看这黑眼圈重的。”乔语初走之前又捏了捏她的脸。   谢拾安一巴掌把人拂开,虽是埋怨,眼睛里却带着一丝笑意。   “知道了,快走吧你。”   ***   “再见,路上注意安全啊。”   “明天见。”   “瞧把我闺女累的,脸都瘦了一圈,哎哟,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啊,快快快,把围巾系上。”   ……   简常念站在训练室门口和自己的舍友们告别,看着她们一个个走向了父母的怀抱,微微敛了一下眸子,有些羡慕也有一丝失落。   训练室里又传来了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   还有人没走吗?   她转过身去一看。   阳光从体育馆顶上的透明玻璃倾泻而下,在一地散落的羽毛球里,和人四目相对了。   是谢拾安。   “你不回家?”她轻声问。   像迷途的小兽找到了同类一般,简常念也笑了起来:“你不也没回吗?”   话音刚落,严新远从训练室外探出头来。   “哟,都没走呢,正好正好,我买了菜,下午去我那儿吃火锅啊。” 第29章 火锅   简常念先回宿舍洗了个澡换衣服, 出来之后径直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亭里打电话。   一来全国大赛开赛在即,她想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争取首发上,毕竟自己离家远, 一来一回的, 耽误明早的训练。   二来,她入队时间短, 只拿了半个月的工资津贴, 已经全数寄回家了, 能省一点是一点。   即使不能回家,她还是想听听外婆的声音, 简常念按下了拨号键, 先把电话打到了村委会。   挂掉电话后,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铃声响了起来,简常念接起来, 就听到了外婆的声音。   “外婆!”她喜形于色:“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啊?腿脚好点了吗?能下地走路了吗?我托周沐给你带回去的护膝穿上合不合适啊?还有我寄的钱, 你都收到了吗?”   连珠炮似的关心,外婆笑得合不拢嘴。   “收到了收到了,外婆最近啊又养了几只鸭子, 白白胖胖的, 等过年了你回家来给你炖着吃, 傻孩子, 钱自己留着花, 外婆啊一切都好。”   “那可不行,我赚钱就是要给外婆的, 医生也说了, 你血压高, 得长期服药呢。”   “你呀,照顾好自己,外婆就心满意足了,入冬了,江城市冷不冷?有没有厚衣服穿,我给你又做了两条棉裤,改天去邮局寄给你。”   难为她一大把年纪又要做农活还要给她做针线,简常念眼眶一热,又怕她真的寄到学校去,自己收不到,赶忙拒绝。   “不用不用,外婆,你看周沐哪天回家了给周沐吧,我跟她说一声,去邮局还得花钱。”   “这怎么行,老是麻烦人家。”   简常念捂着听筒,满脸都是笑容。   “怎么不行啦,她也没少吃您做的饭呀。”   两个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一些家常琐事。   老人还是有些挂念:“小念啊,真的不回来过节吗?哪怕只是待一下午也好,外婆……想看看你。”   简常念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外婆听出异样。   “外婆,厂里实在是忙,走不开,过年前我肯定就能回去了,到时候赚了钱给你买新衣服,咱们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听她这么说,外婆也长叹了一口气道。   “那好吧,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天冷了,穿厚一点,实习重要,可也不能感冒了。”   “知道了,外婆~”简常念甜甜应了一声。   “诶,那我就先挂了。”   回到家的外婆收拾起了东西,本以为简常念这周会回家过节的,她锅里还炖着肉呢。   外婆看看火候,又添了把柴,最后大火收一下汁,红烧肉就做好了。   她拄着拐杖又一瘸一拐地进了卧室,从衣柜里翻出给简常念做的棉裤,还有她托周沐送回来的护膝,老人摸了摸这厚实的毛料子,有些舍不得穿,又放了起来。   把棉裤和另外几件毛衣打了个包袱装起来之后,锅里的肉也炖好了。   外婆又拎着包袱一瘸一拐走到了厨房,把红烧肉铲进铁制饭盒里,盖好盖子,拿塑料袋装起来,又在塑料袋外面套了一个结实的布袋子保温,最后背着包袱,怀里揣着布袋,颤颤巍巍锁上了院门,往乡间唯一的汽车站走去。   ***   谢拾安刚下楼,正好撞见程真从隔壁跑了过来找她玩。   “拾安,拾安,出去玩啊。”程真远远地就看见了她,冲她招着手。   谢拾安脚尖转了个弯,往教师宿舍楼走去。   程真追上去,把人拦住。   “叫你呢!你这人怎么回事,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   “不去,就半天假,懒得跑。”谢拾安眉头都没皱一下,不想搭理他。   程真刚想说什么,空气里传来一阵火锅的香味,他眼前一亮,又使劲吸了吸鼻子。   “火锅?谁在煮火锅啊?我怎么闻见了火锅味了呢,好香!”   谢拾安:“……”   就这样,谢拾安到严新远宿舍的时候,身后又多了一个跟屁虫。   简常念见着他还有些意外。   “他怎么来了?”   谢拾安看着程真个自来熟,已经不需要给他介绍,就和这屋里剩下几个人打的火热了。   “死乞白赖跟来的。”   简常念点点头,就凭自来熟这一点,程真和周沐倒还真是一类人。   单位分给教练的房子不是很大,两室一厅,客厅里还摆了一张暖桌,生着火,很是暖和。   其他几个没回家的队员都来了,严新远系着围裙,从厨房里端菜出来。   “哟,拾安来了啊,快坐,这是……”   虽然程真没见过严教练,但和乔语初她们厮混久了,也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地中海”。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想也没想就要跟人打招呼:“地……”   简常念和谢拾安脑中警铃大作,同时一个踩了他一脚,一个从背后踹了他一下。   程真一个踉跄,险些被人踹到炉子上去,严新远疑惑地看着他们的小动作。   程真总算是回过了神来,站直了身子,挠着脑袋火速改了口:“底……底下好冷,严教练好,我是拾安的朋友,隔壁游泳队的程真!”   “也没回家啊,来来来,快坐,去炉子边上烤烤火,我再去拿一副碗筷,火锅马上就好,桌子上有瓜子花生,你们先吃着。”   严新远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又进了厨房。   简常念也跟了过去:“严教练,我来帮您。”   ***   虽然不知道简常念在哪里实习,但简外婆还记得她的学校在哪里,报名那天是她跟着一块去的,简常念回来还把具体的位置以及公交路线都给外婆记在了小本子上。   老人家眯着眼看着她的字迹,远远的,汽车喇叭声响了起来,外婆踮脚一看,是进城的大巴车,颤颤巍巍地招了招手,大巴车在她跟前停了下来。   老人拄着拐杖上了车。   汽车缓缓开走。   ***   “来,尝尝,这火锅底料啊,都是我自己亲手炒的。”   严新远把锅端了上来,放在火炉上,红油沸腾,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队里天天都是营养餐,都快把人吃成和尚了,程真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都是一帮十来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胃口好的时候,吃起饭来犹如饿虎扑食,打仗一样,一锅煮好的食材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很快就被消灭了个一干二净。   看他们吃的这么香,严新远也高兴,自己没怎么动筷,都是忙着下菜。   “诶,等会,牛肉刚下的,还没熟呢。”   别看赵启东训练的时候怕他怕的要死,这会倒是吃的满嘴流油,还一边嘟囔。   “严教练,这光有吃的,没有喝的啊,要是再来一杯冰镇可乐,那可就完美了。”   严新远把脸一板:“马上就要比赛了,碳酸饮料不能喝不知道啊。”   一屋人都不满意地嚎叫了起来。   “得了得了,知道你们好这一口,可乐不行,但是橙汁嘛,还是可以喝一点的。”   他从桌子底下拎出一桶橙汁的时候,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发着光。   赵启东更是夸张地敲起了碗:“严教练万岁!!!”   “得了得了,废话少说,比赛的时候少给我丢人就行。”   程真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喝饮料,幸福地都快流下了海带泪:“呜呜,你们教练好好哦。”   简常念小声道:“你是没看见训练的时候他有多严厉……”   谢拾安夹起一块肉,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有人提议。   “今天正好过节,咱们以饮料代酒,碰一个,祝严教练节日快乐,身体健康吧。”   严新远也端起了杯子:“这个好,这个好,不过还得再加一条,也祝你们在全国大赛上取得一个满意的成绩,心想事成,前程似锦!”   一屋人都举起了杯子,碰在一起。   屋里烧着暖炉,火锅沸腾,氤氲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洋溢着喜气。   后来的日子,简常念从未见过严新远笑得这么开怀过,即使后来她拿到了许多冠军,想要给他看让他高兴高兴的时候,他已不在人世。   后来的简常念时常会想,如果真的有时光机的话,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她也想回到这一刻,这一生中,她少有的,觉得幸福的瞬间。   ***   老人在汽车站下了车,又换乘了公交,一路颠簸着,仍然紧紧抱着怀中的饭盒。   总算是到站了,简外婆拄着拐杖,在好心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下了车。   “孩子,请问一下,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在哪啊?”   不过大半年没来,老人已有些不认识路了。   好心人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学校。   “喏,那就是,我扶您过去吧。”   “诶,好,谢谢你。”   元旦节学生都放假了,保安在岗亭里昏昏欲睡,忽然有人敲了敲玻璃。   他拉开窗:“谁啊?你找谁?”   简外婆笑笑:“我找11级汽修三班的简常念,她说她去工厂实习了,不知道现在在不在学校里……”   老人眼里怀着一丝希冀看着他。   保安皱皱眉:“什么实习?11级的学生实习不是还早呢吗?”   简外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神色有些焦急:“可是她跟我说的她去实习了呀,还住在学校宿舍,就每天白天去工厂干活这样,每个月还有工资拿……”   保安越听越不对劲,又看她年纪大了,八成是来找孩子的,想了想还是拿起了电话。   “你等一会,我给他们班主任打个电话问问。”   简外婆这才放下心来:“诶,好,好,麻烦你了。”   “喂,是李老师吗?诶,是这样,你们班有个学生家长找来了,叫简常念的……”   “什么?已经休学了?诶,好,知道了,我跟她说一声。”   保安挂了电话:“你都听到了吧?休学了,人不在这里了,快走吧。”   刚刚眼里还有希冀的老人一下子慌了神,拄着拐杖不肯走。   “休学?什么叫休学?这是什么意思啊?人为什么不在这里了啊……”   保安从岗亭里出来赶人。   “哎呀,休学就是不上学了,干别的去了,这么大孩子了他不想上学谁还能管得住他?还上学校来找人,真是。”   老人不肯走,又实在被人推的没办法,只好扒住了保安的袖子,低声下气恳求道。   “俺孙女从小爸妈就不在身边,只有俺这么一个亲人了,俺们乡下离城里远,她已经几个月没有回过家了,俺这才来找她的,求求你,告诉俺她休学去了哪里了?”   保安挠挠脑袋,刚刚电话挂的太快,他也没记住李老师说的那个地址。   “好像是叫什么什么……训练基地?”   进城一趟不容易,长途跋涉的,老人拄着拐杖已经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了,又受到了刺激,神情也有些恍惚了起来,既担心简常念,又有些生气,埋怨她连退学都不跟自己商量。   不知不觉间,简外婆已经走到了马路中间。   保安还没回到岗亭里,就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响,他仓促回头,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老人已经倒在了马路中央,怀里的饭盒也掉在了地上。   ***   窗外夜色渐浓,屋里气氛正酣,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严新远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节假日,谁会找他啊?   严新远把筷子放下:“你们先吃,我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走到了外面,等再进屋的时候,神色有些焦急,看着简常念欲言又止。   “常念,速度快,跟我去医院一趟。”   简常念不明就里:“严教练……”   严新远把人拉起来:“别磨蹭了,先走,路上说。”   在被人跌跌撞撞扯走的这个瞬间里,简常念已经预感到了一些什么,慢慢红了眼眶。   严新远握着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安慰着坐在副驾驶上,默默垂泪的简常念。   “你别怕啊,人第一时间已经送到医院了,医生正在抢救呢,我们过去看看情况……”   话说到最后,就连他也觉得这安慰多少有些无力,简常念从哽咽到直接哭了出来。   “都怪我……严教练……都怪我……我下午不应该给她打电话的……我要是直接回家就好了……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骗她……她也不会来找我了……”   严新远重新挂挡,把车速提到最快,在拥挤的车流里左突右闪。   “常念,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在不是说谁的错的时候,坚强一点,外婆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自责的。”   在下了高速以后,节假日的晚高峰,城市主干道上堵的水泄不通。   即使严新远拼命按着喇叭,前面的车辆还是纹丝不动,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辆摩托从后视镜里追了上来。   摩托车鸣笛在前疏散着车辆,硬生生从拥挤的车流里挤出了一条路,坐在后座的人戴着头盔,冲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简常念有些发愣,泪还挂在脸上。   坐在后座的人摘掉了头盔,是谢拾安。   程真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跟上来了,把油门拧到了最大,一路轰鸣着下了高架。   “橙汁儿,走庆安路,那边快。”   程真点点头,带着后面那辆面包车拐了个弯,驶离了城市主干道。   论起对道路的熟悉程度,那还是程真和谢拾安两个本地人更胜一筹,带着他们抄最快的捷径赶到了医院里。 第30章 借钱   简常念一路狂奔, 上楼梯的时候没留意脚下,狠狠摔了一跤,她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 心急如焚, 拽着栏杆又爬了起来,不要命一样往抢救室冲,在门口被医护人员拦了下来。   “正在抢救, 你不能进去,诶……”   “外婆, 外婆!”简常念挣脱了束缚,扒着门踮起脚尖透过玻璃往里瞅着。   里面拉着帘子,什么也看不到。   泪又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简常念喃喃自语,嘴里一直念叨着:“外婆, 外婆……”   旁边站着的是送外婆来医院的保安还有简常念曾经的班主任。   “我也没想到,就转个身的功夫,老人就被车撞了,肇事的也跑了,现在还没抓到。”   班主任走上前来把外婆留下来的东西交给她:“这是你外婆随身带着的。”   看见包袱上有血,简常念就像被针刺了一下,颤抖着嘴唇, 接了过来。   她打开包袱一看, 是两条棉裤, 还有毛衣, 是外婆的手艺, 包袱里还裹着一个饭盒, 里面的东西都洒了, 但饭盒上还残存着余温。   她抱着这些沉甸甸的爱意,嚎啕大哭起来。   严新远也背过身去,掐了掐眼睛,回头轻轻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给人无声的安慰。   程真站在走廊上不远处看着。   “你不过去安慰安慰吗?”   谢拾安手里拎着头盔,靠在走廊拐角,看不见她的位置,听着她的哭声,轻轻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种时候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作为过来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走了出来:“谁是方怀英的家属?”   简常念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是,我是,我外婆怎么样了?”   医生看着走廊上这几个人,又扫了她一眼。   “你父母呢?你外婆现在情况危急,需要输血,来个人签字我们好做手术。”   简常念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医生,医生,求求您了,先做手术好不好?我……我不知道我爸妈在哪里……家里只有我和外婆两个人……”   医生面有难色:“这不行啊,医院有规定的……”   严新远走上前来恳求道:“大夫,拜托您了,先做手术吧。我是这孩子的教练,她家里情况特殊,如果有什么需要签字的手续我来签,出了什么事,责任我来负。”   医生咬咬牙:“那行吧,你们先去签字缴费。”   大夫说完,又立马戴上了口罩,转身进了抢救室。   那个夜晚,向来不信鬼神的简常念徘徊在抢救室门口,向诸天神佛默默祈祷着,只要外婆平安无事,哪怕要她付出任何代价都行。   ***   学校的老师和保安已经先回去了,严新远也坐在了椅子上休息,只有简常念一个人还站在抢救室门口,不住往里面张望着。   南方的冬天湿冷湿冷的,北风从走廊上刮进来,呼出的气很快就变成了白雾散在空中。   简常念不时给冻僵的手指呵着气,一边焦急地等待着。   背后有声音传来。   “给,喝点东西吧。”   “我不……”她实在是没心思吃喝,刚想拒绝,回过头去一看,竟然是谢拾安。   豆浆塞在手里暖烘烘的。   简常念心里一烫,又掉下泪来。   “谢谢。”   谢拾安把剩余的分给了严新远和程真,乔语初听闻消息,也从家里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情况怎么样了?”   谢拾安摇摇头:“还没出来呢。”   她话音刚落,抢救室的灯灭了。   简常念立马跑了过去,拉住医生的袖子。   “大夫,大夫,我外婆她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摇了摇头。   “情况不是很乐观,病人全身多处骨折,脾脏破裂大出血,所幸血已经止住了,我们在检查的过程中,还发现病人随身带了降血压的药,做了脑部CT才发现,脑子里有一个动脉瘤,受车祸影响,正在往外渗血,出血点还在逐步扩大。”   医生尽量用浅显易懂他们能听明白的语言去描述:“现在车祸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脑子里的这个瘤子不摘,还是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简常念想起之前外婆摔倒那次,村医欲言又止,多次劝外婆去医院检查,外婆都没去,原来也是因为这个瘤子吗。   她想到这里,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大夫,大夫,不管什么手术,我们都做,只要……只要能救我外婆一命,求求你了。”   医生叹了口气:“先送病人去ICU吧,回头来我办公室,我再跟你们说说详细的情况。”   ***   医生办公室。   严新远跟着简常念一起进去了,其余三个人都在门外等着,谢拾安靠墙站着,程真和乔语初趴在门上,想听听医生怎么说。   “病人年纪大了,手术风险很大,但如果放着这个瘤子不管,最后的结果也……”医生把片子拿起来,指给他们看。   他话音未落,简常念从椅子上滑下去,扑通一声双膝着地,给人跪下了。   “大夫,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救救我外婆吧,求求您了!”   “诶,这是做什么,孩子快起来。”年过半百的主任放下片子,赶紧把人扶了起来。   “如果你们决定要做,就尽快去筹钱吧,这个瘤子可拖不得,越快越好。”   “大概得多少钱啊?”严新远问。   老主任欲言又止,但秉着对患者负责,也有些怜悯这个孩子的心思,斟酌着开了口:“保守估计得十万块,你们的情况我大致也了解了一下,说实话,即使手术做了,预后不好也有可能落个人财两空的局面……”   他太清楚这十万块对于一个家境贫寒且没成年的孩子,是多大的负担了。   医生没有说完的话,其实简常念心里早就明白,作为穷人家的孩子,她也清楚,一块钱对于她来说是怎样的意义,更何况这还是十万块。   对于彼时的她来说就是天文数字。   少年不停掉着眼泪,可目光却是那么笃定,没有一丝迟疑。   她深深地弯下腰去:“医生求求您,给我外婆做手术吧,我会尽快凑齐手术费的,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之后,严新远去另一边打电话了,走廊上的三个人都站了起来,看着她。   乔语初欲言又止,还是简常念先开了口。   “都还没回去呢。”   “等外婆情况稳定了就走。”乔语初想安慰她两句,又觉得说什么都无能为力的感觉。   简常念脸上都是泪痕,看他们这样,反倒吸了吸鼻子,勉强笑了笑。   “暂时没事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   谢拾安知道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略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她走了两步,却又被人叫住了。   “拾安,语初姐,还有程真……”她挨个儿叫了他们的名字,很认真地看着他们,给人鞠了一躬,流着眼泪,哽咽着。   “非常感谢。”   谢拾安和程真骑着摩托穿梭在车流里替她开道指路,乔语初放下了和家人团聚的时间深夜跑来了医院,即使他们什么都不说不做,只是默默站在这里,也是她莫大的精神支柱,简常念知道,就算她此刻倒下,身后也不是空无一人。   从医院出来后,程真也有些不忍心。   “拾安,拾安,你一向鬼点子最多了,咱们能不能想个办法帮帮她啊?”   谢拾安没搭理他,面无表情往前走着。   “诶,拾安,我跟你说话呢……”程真还想追,被乔语初一把拦下了。   “你看不出来吗?她现在心情不好,别惹她了,早点回家吧,嗯?”   程真总算是后知后觉想起她爷爷那事儿了,吐吐舌头:“我给忘了,呸呸呸,该打该打,诶,你们怎么回啊?要不我送你们?”   乔语初把头盔扔给他,三两步追上谢拾安,两个人一起上了出租车。   “打车,你自个儿路上注意安全啊。”   ***   严新远的这个电话是打给派出所的。   “什么?肇事的还没抓到吗?”   “虽然路上有监控,拍到了人脸,但这辆摩托它是个□□,锁定起来还需要时间。”   派出所的民警公事公办地回答他。   严新远抓了抓头发:“拜托你们快一点,我们这边真的很需要钱来做手术。”   他挂了电话之后,才发现简常念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他起身走了过去,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她说人还没抓到这个消息。   “常念啊……”   反倒是简常念笑了笑。   “没事,严教练,你也回去休息吧,今天谢谢您,我一个人在医院照顾外婆就可以了。”   “可是……”严新远还想说什么。   简常念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真没事儿,明天不还要训练吗?我撑得住,您放心吧。”   不知道为什么,严新远总觉得,就一个晚上的功夫,这孩子的神情坚毅得,仿佛脱胎换骨了。   “唉,那好吧,有什么事就让医生给我打电话。”   他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简常念又把人叫住了。   “对了,严教练,明天的训练我就不参加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但笑比哭还要难看。   “可能得跟您请个长假。”   ***   “全国大赛下周就开打了,这时候请假不就相当于主动放弃了参赛资格了吗?”   次日清早训练,简常念的位置上少了一个人,有队友窃窃私语。   “那家人住院也不能不管啊,是你你怎么选?”   被问到的队友挠了挠脑袋:“唉,我也不知道,训练吧训练吧,严教练来了。”   谢拾安做着训练前的热身,跳起来狠狠一个扣杀把球砸到了墙上。   在他们紧锣密鼓地开展赛前特训的时候,简常念看外婆情况大致稳定了下来,抽空回了趟家。   推开院门,熟悉的景色,却再也没有人笑着迎接她了,简常念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少年揩了揩眼角,看鸡鸭都饿得一直叫,先去打开了篱笆,剁了野菜和饲料拌在一起扬在了地上,看着它们满院跑吃的欢快,小声道。   “吃吧,多吃一点。”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又跑回了里屋,到处翻箱倒柜,总算在衣柜的最深处找到了外婆藏钱的匣子,拉开一看,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票子。   简常念数了数,加上硬币总共是三千多块钱,这些就是外婆全部的积蓄了。   匣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照片,外婆那个年代只有黑白照,小小的婴孩被老人抱在怀里。   那个时候的外婆还算年轻,也没有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眼里还有明媚的光。   照片底下印着一行小字:   摄于1996.3.15日。   她出生的日子。   简常念捧着这些零钱,看着这张照片,潸然泪下,然而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少年拿袖子擦干眼泪,把照片放好,匣子回归原位,又去床头整理了一些外婆手工做的绣活,有鞋垫枕巾什么的,通通打包好,还有家里其他一些能卖的东西,今年刚收成的大米,地里的小菜等等。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带了支笔,怀里揣着笔记本急匆匆地又出了门。   十四五岁的孩子正是自尊心强,面皮薄的年纪,外婆又常教导她凡事靠自己,能不求人就不求人,所以站在周沐家里,面对她父母复杂的目光,简常念还未开口,泪就掉了下来,磕磕绊绊地道。   “叔叔……阿姨……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外婆她……手术……真的很需要钱……我……我给你们打欠条,以后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周爸爸皱着眉头抽烟,沉默不语。   乡里乡亲的,两个孩子又从小玩到大的,周妈妈看她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   “孩子,不是叔叔阿姨不借给你……十万……这……这对我们家来说……也是个天文数字啊。”   简常念听她这话,扑通一声就给人跪了下去。   “叔叔阿姨,我知道,我不要那么多,你们能借多少就借多少,哪怕几十一百,我一点一点去凑,求求你们了,我只有外婆这一个人亲人了!”   “哎哟,孩子,这可使不得……”周妈妈见她这样,也红了眼眶,赶忙去扶她起来。   坐在里屋写作业的周沐再也听不下去了,扔了笔冲出来。   “爸!妈!乡里乡亲的,我也没少去常念家蹭饭,帮帮她,帮帮简外婆吧!求求你们了!”   面对简常念声泪俱下的恳求,以及自己女儿的劝说,周妈妈还是动摇了,去卧室拿钱,周爸爸也跟了进去,虽然关着门,但争吵声还是传了出来。   “你疯了吧?!那么小一个孩子,谁知道她以后还不还得上这钱!”   “那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走投无路去死吗?!”   “咱们家要是百万富翁,别说十万,就是二十万,三十万,我闭着眼睛也扔了!这钱给出去人救不救的活还不一定,沐沐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学费生活费哪一样不花钱!”   周沐听到这里,冲过去拉开门大吼:“你们别拿我当幌子!你们要是见死不救的话,这学我也就不上了!”   话音刚落,气极了的周爸爸迎面就是一个耳光,打的周沐倒退了几步。   简常念冲过去把人扶稳:“没事吧……”   周沐呜呜地哭了起来,见女儿受委屈,周妈妈也不干了,死命捶打着他。   “你干嘛打女儿!干嘛打女儿!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有火你冲我发啊!”   满心疲惫,一地狼藉。   简常念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松开了周沐,怀着愧疚给周爸爸和周妈妈鞠了一躬,然后悄然离去,边走边抹着眼泪。   没走出多远,乡间小路上传来熟悉的呼唤。   她回头一看,周沐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脸上还带着巴掌印,把塑料袋塞进了她怀里。   “给,钱不多,但也是我们家现在能拿出来的最大限度了。”   塑料袋里是整整齐齐的一万块钱。   简常念泪落的更凶:“谢谢……谢谢你……谢谢叔叔阿姨……我……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那一天,简常念拖着磨出了血泡的双脚,挨家挨户地去借钱,农村人都穷,但愿意帮助她的人还是有,你一百我一百的,简常念也不嫌少,凑了一塑料袋。   谁谁谁于什么时间借了她多少钱,简常念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上记的清清楚楚。   她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镇上的市集已经快结束了,耽搁不得。   她顾不上吃饭,先把钱收好,然后匆匆把收拾好的大米、小菜、还有外婆手工做的鞋垫,以及家里养的鸡鸭关进笼子里,一起放到了平板车上,推着车,又往镇上赶。   因为花样好看,针脚也细密,外婆做的手工倒是最先卖完的,傍晚集市上人潮散去,简常念推着没卖完的东西又回到了家。   她要赶最后一趟进城的末班车去医院,因此即使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早就饥肠辘辘了,也没时间去下一口热汤面,匆匆把今天卖的钱,以及借来的钱清点整理好,装进书包里就出了院门去赶车。   到了医院缴费处,简常念递进去单子。   “ICU15床方怀英,交今天的住院费。”   医生看了一眼:“15床,今天交过了呀。”   ICU一晚上的花费不菲,能这么帮她的,只有一个人,严教练。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把缴费单收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往住院部走。   她走到护士台的时候,被人叫住了,是昨天参与抢救她外婆的一个护士姐姐。   “诶,你就是15床的家属吧,刚你教练来过了,这有东西给你。”   简常念走过去一看,是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饭盒,饭盒底下还压了张纸条。   “照顾好自己,钱的事慢慢想办法。”   简常念捧着这温热的盒饭,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第31章 生意   她几口饭还没吃完, 护士来叫说是病人醒了,可以进去短暂地探视一会儿。   简常念把饭盒放在椅子上,抹了抹嘴站起身, 就跟着护士跑了过去。   换好隔离衣之后,她轻轻地走到了外婆身边, 在她床边跪下,握住了她因为常年干农活而粗糙皲裂的手。   “外婆……”简常念轻唤。   简外婆躺在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不能开口说话,只有眼珠子动了动,滚下泪来。   简常念轻轻替外婆揩掉眼泪,又拿棉签蘸了水去湿润她干燥起皮的嘴唇。   看着她满头的银发, 以及长满老年斑的苍老面容, 简常念颤抖着手,潸然泪下。   “外婆,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要坚持住啊, 等你好了,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到时候你要打我还是骂我,我都认了,我什么都听您的, 求求您了,坚持住……”   泪一滴一滴砸在两个人双手交握的地方,外婆似有所觉, 微微动了一下手指。   简常念喜极而泣:“外婆,外婆, 您能听到对不对?医生说了, 病人的意志力也是很重要的, 您一定、一定、一定要坚持下去,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您这一个亲人了。”   “探视时间到了。”护士进来催了。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站起身。   “外婆,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那天抢救外婆的那个医生,他把人叫到一边。   “你钱凑的怎么样了?”   简常念摇摇头,神色黯然。   医生也有些心急如焚:“唉!尽快吧!脑出血一分一秒都拖不得啊!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即使手术成功了,预后也是很差的!”   简常念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快掉了下来,给人深深鞠了一躬。   “我知道了,谢谢您,大夫,在手术之前,请尽全力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保住我外婆的命。”   医生把人扶起来,长叹了一口气道。   “救死扶伤,这是医生的天职,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也不会放弃的。”   等人走后,简常念把已经冷掉的盒饭吃了个一干二净,一边吃一边琢磨着,还有什么法子能赚钱,算上今天借乡里乡亲以及周沐父母还有集市卖东西的钱,也不过区区一万五千块钱,杯水车薪,还差的远。   她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简常念站起来,走向了护士站。   “姐姐,我可以用一下你们的电话吗?”   护士头也没抬写着东西:“可以,你打吧。”   简常念循着记忆,按下号码,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喂,曹大哥,是我……我……我家里出了点事,急需用钱,我……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赚钱快的门路……”   曹睿很早就辍学出来混社会了,一身的臭毛病,但为人好在有一个长处,那就是仗义,听她说了来龙去脉,有些可怜她,又是谢拾安的朋友,该帮还是得帮。   他琢磨了一下:“有个活我觉得可以,就是可能会委屈你……”   简常念捂着听筒,立马道:“没事没事,不管是什么活,只要能赚到钱,我不觉得委屈。”   “那行吧,明天上午十点,你到立峰大厦来,我带你去打球。”   第二天一早,简常念早早地就等在了立峰大厦门口,曹睿驱车赶到的时候,时间还早。   他摇下车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怎么穿这身就来了?”   简常念有些局促地站在路边,她还穿着外婆出事前的衣服,已经几天没换洗过了。   “我……”   曹睿从钱包里抽出钱,对着副驾驶的女孩子道:“对面有商场,你带她去买几件衣服吧。”   这女生她也认识,是俱乐部的一个前台,算是他的私人秘书。   女孩子应了一声,推开车门下车。   “走吧,我带你去逛逛。”   简常念有些不安地跟着她一起进了商场,看着对方不时从货架上拿起光鲜亮丽的衣服往她身上比。   “我……我们这是去做什么呀?”   女孩子挑了几件露脐上衣,通通塞给她。   “就是打球啊,就这几件,你去试试吧。”   简常念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女孩子眼前一亮:“还不错嘛,再试试这个外套,还有短裙。”   简常念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摆弄了半天,总算是选定了一套棒球服加露脐上衣外加白色运动风超短裙的搭配,就连鞋子也换了新的。   简常念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   “穿着吧,把旧的这些都包起来。”女生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扔在沙发上的旧衣服,吩咐店员通通包起来,结完账之后拉着人回到了车里。   “你这头发,我再给你弄弄,天呐,几天没洗了都……”   两个人坐在后座,女生一边帮她扎头发,一边嫌弃道。   曹睿手指敲击着方向盘,不时看看手表。   “快一点,人估计要到了。”   女生给她扎完头发之后,又手脚麻利地往她脸上打着粉底,一边画眉毛一边道。   “待会见了老板,别哭丧个脸,笑一笑,球打的好,把老板哄高兴了,钱自然少不了你的。”   一听到钱,简常念点了点头,这会就是让她去闯刀山火海,她也能一声不吭就跳下去。   看着一辆加长奔驰驶进了地库,曹睿回头吹了声口哨:“人来了,走。”   电梯上的数字逐渐变换着,简常念还是有些紧张,默默地吞咽着口水。   曹睿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害怕,安慰道。   “你别怕,不是让你去陪酒什么的,我一大老爷们儿,不靠让女孩子喝酒来谈生意,只是今天见的这个老板,特别喜欢打羽毛球,尤其喜欢和职业选手打,只不过技术嘛,嘿嘿……”   话已至此,简常念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曹睿会说她可能会觉得有些委屈了。   电梯铃响,顶楼已经到了。   简常念深吸了一口气,跟在曹睿后面走出了电梯。   在职业信仰和拿钱救外婆之间,她选择去他妈的信仰。   ***   第二天的训练,简常念还是没来。   办公室里。   梁教练:“明天就要体能测试了,咱们的参赛名单还没提交上去,组委会在催了。”   听着外面跑操的口号声,严新远放下笔,搓了搓脸:“再让我想想。”   看着他面前那张空白表格,梁教练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怎么偏赶上这时候……”   几圈跑完的谢拾安脖子上挂着毛巾,坐在操场边上歇气,乔语初走过来给她递了一瓶纯净水。   “今天常念还是没来训练啊。”   谢拾安抬手喝水的动作略顿了一下,面色波澜不惊,什么也没说。   乔语初在她身边坐下,也有些烦恼。   “我刚从严教练办公室门口路过,听见他们说什么参赛名单的事,本来凭常念的能力,争取个首发没问题,现在却……唉!本来赛制改了,小组出线就不容易,今年的团体赛又悬了。”   她话音刚落,谢拾安起身,往操场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乔语初追了两步。   “饿了,吃饭。”   在她去食堂吃饭的时间里,乔语初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简常念那边的情况,手机又被收了,只能去走廊上的公共电话亭里打电话。   她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医院。   医院说简常念人压根就不在医院里,昨晚后半夜就不见了。   乔语初反问:“她一个未成年,能跑去哪啊?”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看病人,不管病人家属。”护士说罢,砰地一声就挂了电话。   乔语初还是有些不放心,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周沐。   周沐正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大致跟她说了一下昨天简常念回乡下借钱的事。   “她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能借的人都借了一遍,还是差的很多,因为这事我爸跟我妈也大吵了一架,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她了。”   周沐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沮丧。   “那你知道她人现在在哪吗?”乔语初问道。   周沐摇摇头:“昨天她回去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我了。”   “要是她再联系你的话,你让她给严教练回个电话吧,我们都很担心她,而且全国大赛马上就要开赛了,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要不要参加还得跟她本人确认一下。”   周沐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人不在医院多半是出去借钱了,关键是能借的关系都借完了,她能去找谁呢?   她想了想,第三个电话打给了程真。   程真正躺在家里打游戏呢,用肩膀和脑袋夹着手机。   “没,她怎么可能找我。”   “也是。”乔语初想了想,准备挂电话了。   程真从沙发上坐起来:“还没找到人吗?”   “对啊,马上就全国大赛了,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我真担心她想不开啊。”   程真看一眼在书房工作的爸爸,压低了声音道:“关键是十万,也太多了,我现在被我爸管的特别严,不是训练就是在家待着,零花钱也早就不给我了。”   “你那还不是活该。”乔语初又毫不留情地嘲讽了他几句。   “行了,不说了,挂了啊。”   她挂掉电话之后,又自言自语起来。   “人能去哪儿呢?”   话音刚落,旁边有一只手伸过来又拿起了电话。   谢拾安按下一串数字,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语气有点冷:“喂,曹睿,是我,人在哪儿?”   曹睿正在跟人谈生意,见有电话进来本想掐掉,但奈何一直响,颇有几分追魂夺命的架势,他只好跟人说了句“抱歉”便出去接电话了。   “嗐,我还以为是谁呢?你怎么不用自己手机打啊?”   “废话少说,我在训练,我问你,你现在在哪?”   曹睿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正在和大老板打球的简常念:“你、你问这个干嘛?”   “简常念是不是和你在一块儿?”   “我……”不等曹睿说什么,谢拾安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两个字。   “地址。”   得到了准确地址的谢拾安转身就走。   乔语初追上去:“哎,你干嘛去?”   谢拾安顿住了脚步,看着她。   “你不是说要去跟人确认一下吗?”   乔语初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了。   “可是下午还有训练……”   谢拾安绕过门卫,走到了另一侧偏僻的外墙边,这里矮,她垫了两块砖头,手一撑就翻过去了。   “我觉得我们把人带回来严教练应该会很高兴的。”   乔语初木着脸,跟人一起跑了。   “但愿如此。”   ***   一局结束,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把她拉到了楼梯间里,塞给简常念一些钱。   “给,球打的不错,下一把再多输几个球,尽量要输的让老板看不出来你是在让着他。”   在这待了有一会了,简常念也算是看明白了,和她打球的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大老板,另外两个,曹睿算是给人牵线搭桥的,给他钱的这个年轻人的老板,想要大老板给他的公司投资,于是便想方设法哄人家开心,至于曹睿又在里面捞了什么好处,那就不可得知了。   简常念心里苦笑,却还是收下了这笔钱,她想起前台小姐姐跟她说的,不要哭丧着脸,于是对人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乖巧可爱一些。   “好,谢谢老板,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楼上传来声音。   “小陈啊,小简上洗手间回来了没有啊?钱总还想再打一局呢。”   唤作“小陈”的年轻人把人一推。   “去吧,好好表现。”   立峰大厦位于江城市最豪华的商圈,顶楼面积也十分开阔,不仅建了泳池,还铺了草坪,草坪的另一头就是羽毛球场,场边摆着桌椅和遮阳伞。   大老板虽说也是个羽毛球爱好者,但到底上了年纪,体力不如年轻人,打两个球就要停下来歇口气,让旁边的美女秘书给他按按肩,切个水果吃。   “不错啊,小简,人长的漂亮,球也打的好,还是职业选手吧,后生可畏啊!”   几个人都恭维着他笑。   “我看钱总才是宝刀未老,那个杀球看的我眼花缭乱的,就算是世界冠军来了,也能过上几招啊!”   钱总哈哈大笑起来:“瞧瞧小吴这张嘴啊,这就拍上马屁来了。”   “这怎么能是拍马屁呢,要不是钱总忙,日理万机的,恐怕也早就是职业选手咯!”   钱总被人捧得飘飘然,又开始吹嘘自己那几个在业余赛事里被人如法炮制,让球得来的奖项。   “想当年,我那也是……”   曹睿见火候差不多了,又适时给人续了杯茶。   “小简啊也是我们俱乐部的陪练,您要是喜欢,往后就多让她陪您打打球。”   “好,好,我今天啊兴致来了,来来来,咱们组个双打,再来一局。” 第32章 争执   谢拾安本以为曹睿把人叫去, 也就是陪客户打打球之类的活,却没想到是这个打法,拿钱让球。   偏偏对面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毫无自觉, 笑的满面油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膨胀。   “职业选手,也就那样嘛。”   简常念什么也没说,抬手又给人送了一个。   那男的水平菜的她一根手指都能碾死他, 谢拾安简直是看不下去了, 少年心性一上来,只觉得自己的职业信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抬脚就要冲过去。   曹睿一把把人抓住:“祖宗!我求求你了!这单生意谈了很久都没谈下来!”   “你就是这么帮忙的?”谢拾安的眼神冷到了极点。   “说好听点叫打球,说难听点,这和陪酒有什么区别?!”   天台不大,风把她的句子隐隐约约吹进耳朵里。   简常念浑身一僵, 脸上的神情有点难过,想要发球的手就停了下来。   对面的钱总也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直起身看着他们喊道:“小曹啊, 这是怎么了?”   曹睿回过头去道:“没事的啊,钱总,一个朋友, 您继续打球吧。”   说罢, 又压低了声音, 语气又急又快的。   “小简她不也需要钱吗?你替她想想吧!”   谢拾安看了一眼简常念, 那家伙压根不敢回头看她,再看看身上穿的那是什么东西, 大冬天的短袖短裙不冷吗?还在这陪几个油腻老男人打球, 再多待一秒, 她都觉得自己要长针眼。   谢拾安抿紧唇角,一言不发把他的手拂开,转身就走,重重拉开了天台的大门,砸在了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走了,简常念的心却一下子揪了起来,她犹豫再三,还是咬咬唇,放下球拍匆匆道了一句:“钱总,失陪一下,”就追了上去。   “诶——”曹睿想拦,没把人拦住。   “拾安!谢拾安!”简常念追出去,总算在楼道里把人叫住了。   谢拾安的手停在了电梯按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简常念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你怎么来了?”   “我……”明明是她自己翻墙跑出来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我该庆幸严教练没亲自过来,还是该遗憾他没看见这一幕呢。”谢拾安冷冷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   提起严教练,简常念神色黯然,她知道严教练最不齿这些下作、违背体育精神的东西,她也知道她让他们都失望了。   看着谢拾安眼里的讽刺,简常念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谢拾安的认同,她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原来是一个毫无道德底线和职业精神的人,所以拼命又有些无力地解释着。   “我……你相信我,我就做这一次。”   谢拾安转过脸去,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   “没钱你可以去借,我,乔语初,程真,周沐,严教练,省队的每一个兄弟姐妹,难道会不帮你吗?”   这几天简常念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脑子里整天琢磨的都是钱的事,神经紧绷得随时都要断裂,听她说起这些,所有委屈通通袭上心头,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带着哭腔吼着。   “我借了!我变卖了我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挨家挨户地去村里借钱,跪在周沐父母面前求他们帮帮我,你以为我不想跟你们借钱吗?!大家每个月就拿那一点津贴我不知道吗?!从我没进集训队开始,严教练就一直在帮我,我不知道吗?!这不是五十一百,这是十万啊!”   “我要是那种没心没肺,得寸进尺的人,我就是骗也要把这钱骗到手,可是我有良知,谢拾安,我有良知。”   “那你也不能……”谢拾安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默默攥紧了双手。   简常念哽咽着,自嘲道:“我不能什么,我现在什么都能,只要能赚到钱,你别说让我去陪人打球了,就是让我像孙倩一样去陪人喝酒,陪人睡觉,我……”   话音未落,衣领就被人提了起来。   谢拾安盯着她的眼睛,眼角有些红,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   自从认识她以来,谢拾安在她面前所展现出来的都是一副冷漠淡泊的模样,偶尔也会有口是心非的时候,即使她和秦扬他们打球也是因为不服输的成分居多,从没有真正的生气过,更何况是提着别人的衣领质问了。   两个人离的近,彼时还有身高差,谢拾安拎她跟拎小鸡似的。   她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心如死灰,破罐破摔的模样。   简常念凄然一笑:“我说了,只要有钱拿,现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拾安攥着她衣领的手有些抖,她咬着牙,忍住没一拳打过去。   “你现在马上跟我回去,全国大赛……”   提起全国大赛,脑袋里那根弦彻底断掉了。   简常念一把把人推开,流着眼泪嘶吼。   “什么全国大赛,我不参加了!什么羽毛球,我也不打了……我现在就想救我外婆,从小我爸妈就不要我,是她把我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照顾我,保护我,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谢拾安你究竟明不明白?!”   突然的发力让谢拾安猝不及防,倒退了几步才站稳,看着她声泪俱下歇斯底里的模样,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爷爷刚去世的那段时间。   心脏仿佛被亿万只蚂蚁啃食,熟悉的,隐秘的,酸涩的痛感。   谢拾安默默咬紧了下唇,她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按下了电梯下行键。   电梯门在她眼前关闭,简常念泣不成声,在曹睿出来找她的时候,又很快擦干了眼泪。   “我去洗手间洗把脸,马上就来。”   看着谢拾安从立峰大厦里跑了出来,等在路边的乔语初立马迎了上去。   “这么快就下来了?”   她看着谢拾安空空如也的身后:“人呢?”   谢拾安一言不发招手拦下了出租车。   乔语初赶忙追了上去:“诶,你干嘛去?”   谢拾安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回家!”   ***   周沐下了公交车往学校走,这条路也是市里的繁华路段之一,又挨着车站,因此天气好人流量大的时候,总有人摆摊出来做生意,其中不乏一些做兼职的学生。   她走着走着就有小贩迎上来。   “姑娘,看看水晶发卡,还有耳钉,都是刚进的。”   “谢谢,不用了。”   周沐现在没心思看这些,摇摇头,避过人继续往前走。   她没走两步,又遇上一家摆地摊卖CD光碟还有各种各样辅导资料和图书的,放眼望过去,整条街上从衣服鞋子到日用百货,卖什么的都有。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突然搭对了,周沐脑袋里灵光一闪,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想到了,我想到了!”   她一边往学校跑去,一边从兜里七手八脚掏出手机给程真打电话。   “程学长,我想到了,我想到帮常念的办法了!”   程真一听也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可以啊你,周沐。”   被夸奖了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就去动员我的同学们,那个……我也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帮……”   话音未落,程真一口就应了下来。   “那当然了,拾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游泳队这边你放心,我去动员他们!”   周沐由衷地笑了出来:“谢谢你,程学长。”   挂掉电话的程真跑回了卧室,先是把自己的书包腾了出来,装了几件玩具之后发现已经满了。   他摇摇头:“不行,有点小了。”   程真想了想,又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行李箱,打开来往里面塞着各种各样闲置的漫画书、CD、游戏光碟等等。   周沐一边往宿舍楼走,一边在自己的班级群以及羽毛球校队群里发消息。   “各位亲爱的同学、学长学姐们下午好,我是高一三班的周沐,迫不得已向你们求助。我的朋友简常念是滨海省羽毛球队的队员,她家境贫寒,从小和外婆相依为命,通过自己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进入了滨海省队。眼看着全国大赛开赛在即,外婆却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重伤在床,肇事者逃逸,下落不明,光是手术费就需要十万元,实在是让一个贫困家庭无能为力,恳求各位好心人帮帮她,让她得以完成自己的梦想,也能和家人团聚。”   周沐继续打字:“如果各位有闲置的物品,请送到女生宿舍208号寝室,我和我的朋友,感激不尽!”   她的消息发出去,几个群都没有动静,犹如石沉大海。   周沐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捏在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李佳佳,在校队群里问:   “闲置的毛绒玩具要吗?”   周沐赶忙打字回复:“要的,要的,干净的都可以。”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回复,是上次和她们一起去晨星俱乐部的那个学长。   “我这有些辅导书,都没做过。”   周沐笑起来,赶忙回复:“可以的,谢谢学长。”   “你在哪?女生宿舍我进不去的。”   “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好,马上就到。”   周沐在宿舍楼下等了一会,学长背着书包跑过来了,把书包往她面前一放。   “给,这些都给你。”   周沐打开一看,震惊了,满满的全是书。   学长挠挠脑袋笑笑:“有点沉,你拿的动吗?我没想那么多,看到消息就觉得应该帮帮你们,就全拿过来了。”   周沐试着拎了拎,虽然有点重,但她应该搬的动。   “没事,拿的动,谢谢学长啊,这些你都不用了吗?”   “我准备去艺考了,所以留着也没什么用,希望能帮到你们。”   学长转身离去的时候,她又冲着人的背影喊了一句:“对了,学长,帮我给你的兄弟们说一声,如果有闲置的物品也可以送过来啊。”   学长转过身,冲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等她吭哧吭哧地把书搬上楼,拿出手机一看,群消息都爆炸了,不时弹出99 ,看都看不过来。   她一一往下划着。   “女生407宿舍有闲置物品,一会给你拿过去。”   “等我等我,309也有。”   “男生怎么办啊?”   不等她回复,就有热心的女生帮腔。   “送到宿管阿姨那,请她帮忙拿上来呗。”   周沐拿着手机,面对汹涌而来的陌生人的善意,眼眶微红,太好了,常念,外婆有救了。   ***   程真收拾好东西之后,给自己的几个兄弟打了电话。   “少废话,你就说帮不帮吧?”   电话里的男生声音懒洋洋的:“十万,这也太多了吧……”   “谁跟你要钱了啊?你家有什么不要的玩具、游戏机、光盘、书什么的,都给我拿过来,我一会去跳蚤市场上卖了。”   “行行行,破烂是吧,那我家可有的是啊。”   “滚犊子,起码要干净能用的,卖的出去的。”   挂掉电话之后,程真看着这满满一行李箱的闲置物品,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价值,顶多是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了,也不知道周沐那边动员的怎么样了。   他想了想,还是从床头柜上拿起了车钥匙,揣进了兜里,换好衣服出门。   程妈妈从厨房端菜出来:“诶,这马上就吃饭了,你又去哪儿啊?”   程真挥了挥手:“有点事,你们先吃,一会就回来。”   他径直把车骑到了附近的修理厂里,这里也承接二手摩托的买卖。   程真跳下车,把钥匙甩给了老板。   “就昨天那个价吧,不等了。”   老板看着他刚提不久的新车,也有些惊讶:“确定了吗?你这可是才提几个月啊,不急的话我再帮你问问有没有什么更好的价格。”   程真摸了摸摩托的车头,眼神有些留恋,这车还是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爸爸送给他的礼物。   “确定了,你叫买主过来吧,我们当面交钱。”   “行,那我给他打电话。”老板应了一声,跑去一边打电话去了。   ***   教师宿舍里。   严新远戴着老花镜,坐在台灯下,面前放着一张参赛名单。   一双:谢拾安/乔语初。   二双:白冰冰/许佳   一单:张纯   二单:杨丽   这些都是早就定好的,只有三单后面还是一片空白。   他低头想写什么,写了一撇就再也未能下笔,然后把那一撇狠狠地画了个圈涂掉了。   得,又浪费一张纸。   严新远索性不写了,拿起烟斗点上烟丝,啪嗒啪嗒抽了半袋烟之后,他还是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存折就要出门。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严新远拉开门一看,是梁教练。   “哟,要出门啊?正好,我和其他几个助教一起凑了点钱,你给简常念带去吧。”   面对他推过来的信封,严新远有些错愕:“这……”   梁教练也看见了他手里的存折,笑笑。   “我们几个工资不多,还要养家糊口,大伙也都尽力了,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严新远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我替常念谢谢你们,也替滨海省队谢谢你们。”   ***   乔语初跟着谢拾安回了家。   一进门,她就直奔爷爷上锁的书房,她也曾以为自己今生再也不会打开这扇门了,直到今天。   推开厚重的房门,灰尘和往事一起翻涌而来。   爷爷熟悉的工作台上还有木屑,刻刀和纂笔都凌乱地散落在桌面上。   书桌后面的墙上,刻着深深浅浅几道印子,那是爷爷每年为她量身高的时候画下的,线的终点在她六岁那年就戛然而止了。   看她打开门,乔语初有些明白她想做什么了。   “拾安,其实不必做到这个份上……”   谢拾安翻找东西的脚步停了下来,手撑在了桌面上,紧紧扣着桌沿,肩膀有一丝颤抖。   乔语初知道她难受,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晃了晃。   “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谢拾安抬起头来,眼角有些红。   “其实……我都明白。”   失去亲人的痛苦,没有谁能比她更感同身受了。   乔语初一怔:“所以你想帮她对吗?”   谢拾安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脑袋。   “那我帮你一起找。”   奈何早在爷爷去世之后,这屋里就已经被人搜刮过一遍了,两个人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唯一的半成品是爷爷工作台上的书签。   可半成品也不能拿出去换钱啊,书架桌椅什么的倒是他亲手打造的,可太沉太重不好搬运,拿出去卖也不现实。   谢拾安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脑中一闪而过了那盏莲花灯,因为是小孩子的玩具,所以是唯一没有被她爸搜刮走的东西。   谢拾安从客厅的书架上拿起了那盏莲花灯,小心翼翼地拭去了上面的灰尘。   纵然万般不舍,但她看着爷爷笑眯眯的遗像,在心底默默道:   “爷爷,如果您在天有灵知道您给我做的玩具,还能拿来救人的话,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第33章 遗物   晚自习。   周沐忐忑不安地跑去跟老师请假, 学期末了,课程很是繁重,本以为她不会批的,谁知道班主任看着她长叹了一口气, 在假条上签了字。   “你发在群里的我也看见了, 去吧, 注意安全,宿舍熄灯之前回来。”   周沐感激一笑, 冲人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刘老师。”   她和几个热心的同学一起把东西抬到了校门口,程真早就叫好车在这等着了。   “这么多啊。”   短短一个下午,周沐收到了很多热心同学送来的闲置物品, 不仅有图书音像,还有衣服鞋子包包,毛绒玩具等等, 她宿舍里实在是没有什么能装的口袋了, 自己的行李箱都装满了,还借了几个舍友的行李箱来装东西,还是放不下,只好跟宿管阿姨借了几个装垃圾的那种大麻袋,才把所有东西装下。   还好程真有先见之明,叫了一辆面包车。   周沐搭了把手, 帮他把麻袋拎上车。   “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嗐,能卖一点是一点吧。”   “你们去哪卖啊?我也想去帮帮忙。”说话间, 校羽毛球队的李佳佳也跑了过来。   “人民公园,你是想去帮忙, 还是想……”趁着程真忙着抬东西, 周沐压低了声音揶揄她。   李佳佳给了她一肘, 把人啐开。   “去你的,我呀,是真的想去帮忙的,废了好大功夫才说服我们班主任让我出来的呢,再说了,这么多东西,你们两个人卖的完吗?”   羽毛球队的学长也在帮忙搬东西,搭腔。   “就是,我本来也想跟你们一块去的,但你也知道,高三了,实在是不好请假……”   “没事,学长,你今天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没有学长也去跟他们班上的同学动员,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候内凑到这么多东西。   “行了,就这些了吧,我们走吧。”   东西都装好了,程真跳上车,周沐还有李安安跟学长告别后也都跟了上去。   ***   “老板,您再仔细看看,这真的是谢赟先生的手笔。”   典当行老板琢磨着这盏莲花灯:“像倒是像,可谢赟都过世十多年了,哪还有他的真迹……”   “你看这里,有他的印章,这印章不传世,谁也伪造不了,他的每部作品都会刻印,印面大都是小篆阴刻,就凭这个就可辨真伪。”   老板把莲花灯翻过去一看:“哟,果真有。”   可是谢赟在世时,留下来的作品就不多,这少年又是谁,还把他的刻印习惯记得一清二楚。   “你是……”老板有些好奇。   谢拾安敛下眸子:“您就说要不要吧。”   “要当然是要的了,但你也知道,现在古玩市场不景气,谢赟也不是什么大家,至于真伪我回头还得找行家验证一下,只能给你一万五,不能再多了。”   就冲那一句“不是什么大家”。   谢拾安劈手夺过了他手里的莲花灯,转身就走。   老板抽着烟,乐呵呵地看着她,不出三秒,这人肯定还会再回来的。   果不其然,谢拾安走到了门口,停住脚步。   “两万,一分都不能少。”   谢拾安数好钱,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又说了一句。   “虽然谢赟确实不是什么大家,但在我心里,他的每一件作品,都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她出去的时候,乔语初也从旁边的银行里取完钱走了出来。   “这么快就好了?”   谢拾安点点头:“走吧,我们去医院。”   “好。”乔语初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   结束了一天的陪练之后,简常念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自己丰厚的薪水,虽说距离十万也还差的远,但也足够支付ICU一天的费用了。   曹睿坐在车里,手里拿了一个信封,是朋友给他的介绍费提成。   他想了想,还是把信封递给了坐在后排的简常念。   “给,你那点钱应该也不够,拿去应个急吧。”   简常念有些许错愕:“曹大哥……”   曹睿笑笑,没回头。   “你和拾安吵架的时候,我听见了,其实我想你的纠结和痛苦,她多多少少也能明白一点。”   听了他的话,简常念想起了谢拾安家挂在客厅里的那张遗像,猛地咬紧了下唇。   当时自己是一时冲动,话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了,现在冷静下来,有些后悔。   “我……我知道她……她是关心我,谢谢你,曹大哥,我会跟她道歉的。”   曹睿回过头来笑了一下,挂挡出发。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比你还小一点,除了乔语初和程真也没什么朋友,挺乖僻一小孩,她能大老远地跑过来,我想她……应该真的很在乎你。”   ***   加上今天赚的五千块,以及曹睿又给了她一万,总共三万块钱。   简常念揣着这些钱,到了医院,下了车就一路狂奔冲向了医生办公室。   “大夫,我筹到了三万块钱,能不能请您先给我外婆做手术,剩下的钱我……”   她推开门,话音未落,就愣在了原地。   屋里满满当当挤满了人,严新远、谢拾安、语初姐、程真和周沐,就连只有一面之缘的李佳佳都在。   “你们……”简常念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她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身上落到了医生的办公桌上。   花花绿绿的塑料袋里装满了钱,有五十一百的,也有毛毛钱,还有一些硬币堆在一起。   简常念眼眶逐渐湿润了,她揩了揩眼角,也走上去把自己书包里的钱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大夫,求求您了,先给我外婆做手术吧。”   主任医师站了起来,看着这满屋子里的人如出一辙的恳切眼神,他也不由得有些感动。   “你来的正好,我下午跟院里的领导们开了个会,报告了一下大致情况,院里的一致决定是,先为病人动手术,后续会减免部分医疗费,明天上午我们会对病人做个全面的身体评估,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手术就安排在明天下午。”   简常念喜极而泣,冲着这屋里的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大夫,谢谢严教练,谢谢你们。”   周沐走上来扒上她脖子,像发现了什么新奇大陆一样:“嚯,你这一身怎么说,嗯……有点清纯,还有点性感,平时怎么没看出来啊?”   谢拾安的眼神也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人多,简常念的脸有些热,她跑的匆忙,棒球服的扣子都没系上,赶紧一把拉上衣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你别胡说了。”   她有个毛病,一紧张就结巴。   周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还想再说些什么逗逗她,乔语初走上前来揽过了她的肩膀,带着人往出去走。   “没吃饭吧?走,去吃点东西。”   “可是外婆……”   程真帮腔:“哎呀,我们都帮你去看过了,医院还给安排了一个护工照看着,你就放心吧!”   李佳佳:“我可是下午饭都没吃就出来帮忙卖东西的,可饿死我了。”   乔语初:“没事,我也没吃呢,一会多吃点,让橙汁儿买单。”   程真满脑袋问号:“为什么让我请客啊,我可是连我的摩托车都卖了,身无分文了啊。”   听着他们打打闹闹,谢拾安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背后有点发凉。   严新远眼神杀气腾腾的。   “还有心情吃饭,你们两个逃了下午的训练,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回去给我好好写检查!”   话是这么说,还是严教练掏钱请这帮小孩们吃了个饭,被朋友们簇拥在一起,最重要的钱的问题已经解决,大家说说笑笑的,气氛很是轻松愉快。   简常念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久违的笑容。   面对他们的帮助,她很感动但也有些好奇。   “你们都是从哪筹到那么多钱的啊?”   说起这个,周沐眉飞色舞。   “还是我聪明,看见学校门口有摆地摊的,就想起了我们也可以弄个跳蚤市场啊,反正每个人家里都多多少少有一些闲置的物品,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拿出来卖了凑点钱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摆摊时的趣事,只有谢拾安安静地吃着饭,简常念把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她本以为和人吵过架之后,谢拾安压根就不会再理她了呢,谁知道她还是来了,还带来了那么一大笔钱。   简常念心里有些愧疚,想尝试着跟她搭话。   “拾安……”   谢拾安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说罢,就起身出了饭店。   乔语初拉拉她:“没事,让她一个人待会吧。”   饭吃的差不多了,严新远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通知你,明天下午体测,你的名字我已经跟赛事组委会报上去了,但现在情况特殊,来不来还是看你。”   简常念犹豫了一下,她知道为了她的事,整个滨海省队上下帮了她不少忙,可外婆的手术也定在明天。   “我……”   严新远拍了拍她的肩膀。   “比赛还可以再来,家人只有一个,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等他们要回去的时候,简常念还是悄悄地拉住了乔语初:“语初姐,拾安她……哪来的那么多钱啊?”   虽然谢拾安入队时间早,一队的工资要比二队高一点,但又能多到哪里去呢,最近也没有什么比赛,拿不到奖金,她突然拿出来了两万块钱,还是让简常念有点在意的。   乔语初欲言又止:“她……”   “语初姐,拜托你了,我不想她因为我去做一些让自己觉得难过的事情。”   面对简常念真挚的恳求,乔语初还是松了口。   “好吧,好吧,她把她爷爷留给她的那盏莲花灯卖掉了。”   “什么?!”简常念一惊,觉得嗓子眼堵的慌,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去过谢拾安家,知道那盏莲花灯对她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   “其实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我想拾安她是明白你的,对她而言,爷爷去世之后,羽毛球就是她的全部,没有人比她更想赢了。上一届全国大赛的时候拾安身兼数项,但因为别的队友发挥失常,我们只拿到了亚军,今年你来了,补上了这个缺口,我想她虽然没有开口说过,但心里应该也是很高兴的,至于我——”   乔语初耸耸肩,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说不定这就是我的最后一届全国大赛了。”   简常念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堵的她说不出话来。   “语初姐……”   乔语初看她这样,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好了,你也别难过了,就像严教练说的,比赛可以重来,家人只有一个,不管你来不来,我们都是朋友,永远的朋友。”   简常念含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严教练在催她们回去了,乔语初即将离去的时候,她又追着问了一句。   “对了,语初姐,你能不能告诉我,拾安她去了哪家典当行?”   “正邦典当行,怎么了?”   简常念摇摇头,和她挥手告别:“没事,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再见。”   谢拾安拉开车门,跳上去,乔语初也跟了上去。   “你刚和简常念说什么呢?”   她打着哈哈遮掩过去。   “没,就劝她照顾好自己,开心一点之类的。”   ***   和他们分开后的简常念并未回到医院里,而是逢人就问:“请问一下,正邦典当行在哪里?”   乔语初走的匆忙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地址,她也没有手机看不了导航,就只能通过这种笨拙的办法去问路,好在还是有好心人告诉了她。   简常念坐上公交,辗转几条街道才找到了那家典当行。   夜深了,老板准备关门了,突然有人从卷帘门下面钻了进来,把老板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进贼了呢。   “谁呀?”他拿起了店里的扫帚。   简常念赶忙摆着手:“不不不,我不是小偷,我是想来问问您,下午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个女生来过,向您卖了一盏莲花灯?”   老板见是个小孩,放下了手里的武器但神色依旧警惕,难道那盏莲花灯是那个人偷来的,正主找上门来了?   “不认识,没收过。”   简常念走到柜台前,神色颇有几分急切。   “我是她朋友,那盏莲花灯是她爷爷的遗物,对她而言意义非凡,要不是最近出了点事,她肯定不会拿出来卖掉的,求求您了,暂时先不要出手可以吗?”   老板将信将疑打量着她:“你说遗物就是遗物了?钱我已经给了,这东西现在就是我的了,卖不卖我说了算。”   “我……”简常念掏了一下兜,身无分文。   她面有难色:“我……我暂时没有钱,但我一定会想办法赎回来的,求求您了,先别急着出手好不好?这东西对我朋友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老板看她挺真诚的,也说了实话。   “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联系好买主了,毕竟卖出去的东西就不是她的了,都这样我还怎么做生意啊,你要是想要回去,拿钱来赎就行。”   “我……”简常念情急之下,把脖子上的吊坠扯了下来,就连给外婆筹钱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要卖它。   “我拿这个跟你换行不行?”   一看见这玉的成色,老板就瞪大了眼睛,从她手里接过去,拿到灯下细细端详着。   “不错,是块好玉,但……”   他看了简常念一眼,还想占点便宜。   简常念劈手夺过来,转身就走。   “不换就算了。”   老板赶忙从柜台里追了出来。   “换换换,哎呀,别走嘛,我这就给你拿去。”   白捡了个大便宜的老板摸着那块玉,拿起来吹了又吹,喜形于色。   简常念也如愿以偿地赎回了这盏莲花灯,她临走之前,又看了那块玉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了想,还是顿住脚步,给人鞠了一躬。   “老板,我知道卖出去的东西请您留着并不现实,但我想说,人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如果有买家买它的话,请您留个联系方式,日后条件允许了,我一定会再赎回来的,拜托您了。”   老板本以为只是个小孩子,但没想到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而且诚意十足。   在这斡旋了这么久,老板也有些被打动了。   “行,你放心,我肯定给它找个懂行的人。”   “谢谢您。”   简常念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第34章 体测   第二天一早, 医生给外婆做了详尽的术前检查,检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刻,简常念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外婆身体各项指标符合手术指征, 那也就是说下午就可以做手术了。   她和医生一起把人送进了手术室, 在这个过程中, 她一直紧紧握着外婆的手, 不曾有片刻放开。   到了手术室门口,必须分别的时候。   她眼底含着泪光看向医生:“大夫, 拜托您了。”   主刀医生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们会尽全力救治病人的。”   简常念这才松开了外婆的手, 目送着她被人推了进去,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绿色的灯亮起。   简常念开始了一天的提心吊胆。   她抱着膝盖, 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焦急又不安地等待着。   时间滴答滴答,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边的人来了又去, 终于有护士看不下去给她递了一杯温水, 叫她去护士站里坐着等待。   简常念本想拒绝, 硬是被人拉了起来。   “去吧, 脑部手术还早呢,地上凉, 你要是感冒了就算外婆出来也没人照顾她了啊,而且手术室门口人来人往的, 你坐那影响也不好。”   简常念拗不过她, 也不想给人添麻烦, 就跟着护士一起走到了护士站里。   护士给她找了个椅子坐下, 正值下午忙的时候,护士站里也没几个人,都在埋头写着东西。   墙上的小电视还开着,正在播放本地新闻,简常念的目光被不由自主地吸引了过去。   “观众朋友们下午好,欢迎收看午间三十分,接下来为您带来一则体坛快讯,一年一度的全国羽毛球锦标赛开赛在即,将于今日下午在滨海省羽毛球训练基地进行体能测试。据悉,此次全国大赛我省也将会派出十六名运动员参赛,他们中有上一届的亚军,也有刚入队的新人,让我们来一起期待他们在全国大赛上的精彩表现吧!”   女主持人的嘴一张一阖的,后面的话简常念完全没在听,她的目光停留在了电视屏幕上的小窗里,镜头拉的远,但她还是看清了那个人。   谢拾安穿一身蓝白运动服,迎风而立,挺拔的背影像操场上的白桦树。   “爷爷去世之后,羽毛球就是她的全部,没有人比她更想赢了。”   “上一届全国大赛的时候,拾安身兼数项,但因为别的队友发挥失常,我们只拿到了亚军。”   “今年你来了,补上了这个缺口,我想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应该也很高兴吧。”   “至于我,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届全国大赛了吧。”   简常念的脑袋里反复回响着这几句话,不知不觉红了眼眶,镜头结束的时候,她猛地站了起来。   ***   此次体测虽然是在训练基地举行,但为了避免作弊,赛事组委会还是安排了自己的裁判过来,除了滨海省队的十几名队员以外,因为第一站的比赛就在江城市举行,还有其他队伍为了备战提前来了,便都在这一起测了。   裁判手里拿着参赛名单,挨个叫号。   “1号杨丽,2号王冰冰,3号苏洁。”   “到。”被叫到的人举手出列。   “四百米折返跑准备。”   ……   为了避嫌,严新远并不能去执裁,他只能站在教练办公室里,静静地透过玻璃窗,看着他的学生们在操场上挥汗如雨,同时也在等一个人。   谢拾安也在等一个人,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边的队友陆陆续续都去体测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是倒数第二号。   裁判叫到了她的名字。   “谢拾安。”   谢拾安心里知道那个人多半是不会来了,但还是面色如常地走了过去。   “到。”   做完全部体能测试之后,裁判满意地看着她的成绩单,写上了“全优”两个字,手里的花名册又翻过一页,纸上还有一个名字,只是侯场区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有些疑惑:“简常念呢?人没来吗?”   他又喊了几遍,比完的人群里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人出来回答他的。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滨海省队的队员举手回应道:“裁判,简常念她……可能来不了了。”   裁判皱皱眉:“怎么回事,不知道不来就视为弃权吗?”   他看看表,算了,时候不早了,正准备往她的名字后面写上“弃权”两个字的时候。   有少年拨开人群,气喘吁吁冲了进来。   “报……报告裁判,105号简常念报道。”   见她突然出现,滨海省队的人都围了过去。   “常念,你怎么来了啊?”   “常念,外婆好点了吗?”   “常念,我们都以为你不会来的,还以为今年又少一个人呢。”   ……   七嘴八舌的,但都是些善意而温暖的话语。   简常念笑笑:“让你们担心了,外婆情况基本稳定,所以我就赶过来了。”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体测,她说完后又冲着裁判深深鞠了一躬。   “裁判老师,我因为家里出了点急事所以来晚了,很抱歉再占用您一点时间,请开始体测吧。”   严新远站在窗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半个小时以后,简常念以“良好”的评分顺利通过了体能测试,结束后她顾不上和其他队友叙旧,到处找那个人的影子,想要跟人说声对不起。   操场没有,小操场也没有,食堂没有,宿舍没有,简常念转身跑向了训练室。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训练室里传出了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她轻轻推开门一看,果不其然,也只有谢拾安这个天才少女,训练狂魔,才会在严苛的体测结束后又跑来打球。   谢拾安练得专注,一直朝着墙壁抽球,丝毫没留意到已经有人悄悄溜了进来。   一个球因为用力过猛,从墙面反弹到了门口,球筒里的球也已经打完了。   谢拾安俯身过去捡,却早已有人替她拾了起来。   “给。”   她抬头一看,是简常念。   谢拾安状若无意地退后了两步,语气有点冷:“你来干什么?”   阳光洒在了她身上,简常念笑了起来。   “我来当你的最后一块冠军拼图。”   两个人良久的对立,还是谢拾安率先开了口,她唇角扯起一丝轻蔑的笑意。   “呵,口气不小。”   简常念挠挠脑袋,故意装听不懂。   “啊,可是某个人昨天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吗?还被严教练罚了,其实坦诚一点跟我讲你想要我回来打比赛也没什么的,真的。”   “你……”谢拾安额角青筋暴起,就差拿羽毛球拍砸她了。   简常念退后一步,生怕被误伤,脸上笑眯眯的,只是眼神很真挚。   “只要你跟我讲,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来。”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别打扰我训练。”被人戳中心事,谢拾安耳朵有点红,但神色依旧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拿着球拍往门外一指。   简常念总算是想起那盏莲花灯的事了。   “其实我今天过来不光是为了体测,还有……”   她去一翻背包,糟糕,出来的太急,落在护士站了。   谢拾安皱着眉头看她到底能翻出什么花来。   简常念尴尬地笑了笑:“我忘拿了,改天再给你吧。”   话音刚落,训练室的大门被人撞开了,乔语初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常……常念,严教练刚接到医院电话说……” 第35章 变化   简常念的神色瞬间紧张了起来。   乔语初平复好呼吸, 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外婆手术成功了!!!”   简常念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片刻后巨大的喜悦冲遍了全身, 她一蹦三尺高, 然后抱着乔语初又哭又笑的。   “太好了……太好了……语初姐……”   看着她们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的画面,谢拾安唇角也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警方也传来了消息, 肇事者已经找到了, 只是肇事者的家庭情况也一言难尽, 一家四口挤在城中村不过十几平米的房子,父亲瘫痪在床,妻子是个残疾人侏儒症, 孩子也才刚刚满月, 他是家中唯一的劳动力, 为了挣几百块钱, 连续在工地上熬了一周的夜,疲劳驾驶才出的事故。   警察把人带到了医院里,男人戴着手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着:“对不起对不起, 但我真的没喝酒, 我太累了, 就闭了一下眼的功夫……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 我害怕坐牢所以就跑了, 我不能进去啊, 我进去了孩子怎么办啊!”   男人的妻子也来了, 背上背着孩子, 也是不住流着眼泪, 向她磕头作揖求饶的。   两夫妻都穿的破破烂烂的,一脸穷苦相,只是女人背上襁褓里的婴儿脸却是干干净净的,正睁着眼睛,好奇地望着这个世界。   简常念站在这里,浑身发抖,泪又不可抑制地滑落了下来,流着眼泪嘶吼道:“你害怕坐牢所以你跑了,那我外婆呢!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没有人发现她,她就这么躺在冰冷的马路上没了,你有老婆孩子,可我是个孤儿啊!”   也许是争吵声音太大,襁褓里的婴儿受到了惊吓,哇哇哭了起来。   警察看这情况估计是没法协商,只好先把人带走了。   乔语初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人递了一张纸巾。   护士来叫:“病人苏醒了,可以进去探视了。”   简常念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跟着护士换隔离衣去了。   因为刚做完手术,外婆暂时还只能住在ICU里,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只有眼珠能动,但好歹意识是清醒了,察觉到她的手握住自己的时候,还轻轻地回握了一下。   简常念喜极而泣:“外婆,外婆,太好了,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外婆的眼神看向了她,浑浊的眼睛里也有泪光在闪烁着,她好似想说些什么,但因为嘴里插着管子什么也说不出来,神色有些急切。   简常念读懂了,把脸贴进了她的手掌里,摩挲着:“外婆,您相信我,我没有辍学去干一些坏事,我之前没有告诉您是因为怕您担心,在学校里我一直过的不快乐,读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专业,也没有熟悉的朋友。”   “您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打羽毛球,一有空就往村头跑,我向往赛场,也想像电视里的运动员们一样拿世界冠军,所以有这个机会,我就想去试试看,这三个月没有回家是因为一直在集训,就在刚刚我已经通过了羽毛球全国大赛的体能测试,这周末就要作为滨海省队的一员去参加比赛了。”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很抱歉没有及时告诉您,但我真的只是想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跟您说,我知道您想让我有一技之长,将来找个稳定的工作,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吃穿不愁,安稳地度过一生就好。”   “但那都不是我想要的,外婆,我只想打球。”   话说到最后,泪又掉了下来。   外婆动了动手指,状若无意地擦去了她的眼泪。   老人的目光挪向了病房外。   透过玻璃窗,有几个人向里面张望着。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回过头去,看着朋友们笑了起来。   “外婆,这次的手术费也多亏了他们,最中间那个是我们的教练,姓严,训练的时候可严厉了,但平时又对我们可好了,我能进入滨海省队也是多亏了他。”   “严教练左边那个是乔语初,队内的大姐姐,我们都叫她语初姐,一直都很照顾我,把我当妹妹一样看待。”   “严教练右边那个叫谢拾安,队内的大魔王,技术很好,但脾气有点臭……”   简常念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她,片刻后,她撞上那人眼神,隔着玻璃,反正谢拾安也听不见她说什么。   她鼓起勇气道:“是我最好的朋友。”   外婆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眼里含了一点感激的光,乔语初挥了挥手回应着,严新远点了点头。   护士进来催促:“探视时间到了。”   简常念隔着被子轻轻抱了一下外婆,起身。   “外婆,好好休息,您一定要听医生的话,快点好起来啊,我还等着您来看我比赛呢。”   ***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医院请了护工照顾外婆,简常念白天便能腾出时间去跟训了,她每天起早贪黑,赶第一班大巴车去训练基地,训练结束后又坐最晚的一班车回医院里陪外婆过夜。   虽然上次大家一起筹集的钱还有一些多的,但简常念也舍不得去医院附近的旅店开一间房,就在走廊的长椅上凑合一晚,偶尔医生值班室空着的话,好心的主任也会叫她进去躺在床上休息。   在这几天里,她一直想把莲花灯还给谢拾安,但都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   一来赛训紧张,她们也只有训练的时候才能碰头,二来训练一结束她也得赶末班车回市里,好几次错过末班车,还是严教练送她回来的。   简常念不想老麻烦他。   日子就这么在汗水和笑泪里一天天过去。   距离全国大赛的首战还有不到一天的时间。   上午的训练结束后,严新远抱来了他们今年的队服。   “来来来,一人一套,按照自己尺码拿啊。”   简常念按照往常的习惯,拿了S码的,她拆开包装试了一下上衣,发现袖子都有些短了,她又不信邪地比了一下裤子,还没到脚踝。   她抱着衣服有些绝望:“严教练,我的小了怎么办啊?”   严新远过来一看:“哟,确实有点小了,这还是按照你集训的时候量的身高定做的呢,我找找有没有大一号的啊。”   严新远在箱子里扒拉了半天,总算找出来一套大码的递给她。   “再小可就没有合适的了啊。”   简常念拿出来试了一下,大了一号穿在身上刚合适,乔语初把人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到底还是长身体的年纪,这才多久啊,又长高了一截。”   她比比自己的肩膀:“得到我这儿了吧,就是怎么光长个子,不长别的地方啊。”   乔语初一边说,目光若有若无往她依旧平坦的胸前瞥去。   简常念恼羞成怒,追着人满场跑。   “这帮孩子。”严新远无奈摇头,拍了拍手。   “好了,今天上午的训练就到这里了,下午放假半天,大家自由安排时间,就一条,外出不许饮酒聚餐,碳酸饮料也不行,另外,注意安全,明早十点咱们在这里集合,出发前往比赛场馆,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喊:“听明白了!”   “好,解散吧!”   严新远刚要转身离去,就被人叫住了。   简常念兴冲冲地跑到了他跟前。   “严教练,你那有没有就是,比赛的门票啊?”   简常念虽然没参加过这种规格的比赛,但也知道,赛前主办方应该会给参赛队伍发放一些内部票的,她想要一张去送人。   严新远也猜到了她心中想法,笑眯眯的。   “想送人啊?”   简常念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嗯,就一张,一张可以嘛,严教练,求求您了。”   严新远痛快答应了下来。   “行,一会去我办公室拿吧。”   简常念从他办公室出来,本想直接回医院,正好撞上从门卫室取完快递出来的乔语初。   “诶,你这就走啦?”   简常念点点头:“嗯,回去照顾外婆。”   乔语初边说边把人往宿舍楼拖:“外婆的情况不是都稳定下来,住进普通病房了吗?而且还有护工看护着,时候还早,你回宿舍睡一觉好好休息休息吧,看看你这黑眼圈。”   “还有你这发型,你这衣服,明天就要比赛了,不得拾掇拾掇,好几天没洗澡了吧。”   简常念拉起衣领闻了闻。   嘶,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乔语初边走边说的眉飞色舞。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明天会有电视台的过来,要是邋里邋遢的被记者拍到了,说不定会有热心网友做成动图,在各大社交平台反复播放呢。”   简常念:“……”   “我这就去收拾。”   乔语初捂着嘴笑,看着她进了寝室。   “我那有沐浴露和洗发水,一会给你拿过来。”   ***   总算是洗去了这些天的疲惫和风尘,简常念洗完澡后也觉得通体舒泰,就连训练带来的肌肉酸痛都缓解了不少。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床边走,又看到了放在床上的队服。   简常念灵机一动,刚好宿舍有镜子,不如穿上试试看?   上午的时候乔语初说她长高了,她还没什么实感,这会站到了镜子前,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点自己身体上的变化。   这三个月来,都是在省队食堂吃的饭,因为配菜丰富,营养均衡的缘故,她拔高了个子,骨架也长开了,肩膀似乎也变宽了一点点,原本瘦下去的颧骨慢慢回填,面容有了一丝少女的神采。   再加上不断地去练体能,拉伸筋骨也改变了整个人的体态,看上去挺拔精神的多了。   她撩起衣服一看,小腹上也练出了马甲线,摸起来皮肤很是细腻,但手感却分外瓷实。   简常念又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看着队服背后印着的“滨海省队”四个字傻笑了起来。   正巧有人来敲门,简常念跑了过去开门,是乔语初。   “哟,不错嘛,就是你这头发还得再拾掇拾掇,刘海都遮住眼睛了。”乔语初乍一见她,也眼前一亮,把手里洗干净的苹果递给她。   简常念对着镜子一看,确实,自己本来就没什么钱去街上理发,平时在家都是让外婆替自己剪一剪的,算上集训的时间也有三个多月没修理过了。   她把刘海扒拉上去:“我自己拿剪刀剪剪吧。”   “嗐,这有什么难的,剪刀给我,我会。”乔语初三两下把手里的苹果啃完,核扔进了垃圾桶里。   简常念端坐在镜子前,脖子上围着毛巾,乔语初拿着剪刀站在她身后,比了比。   “剪多长啊?”   简常念想了想:“剪短吧,长发洗起来麻烦。”   “到肩膀可以嘛?”   “好。”   看着黑发一缕缕滑落。   简常念:“看不出来语初姐还有这手呢。”   乔语初拿着剪刀像模像样的。   “拾安小时候也给她剪过。”   简常念点点头:“怪不得,语初姐,你和拾安是从小就认识吗?”   乔语初把她的脑袋摆正。   “诶,别动,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六岁,从小到大照顾她的爷爷去世了,父母也不怎么管她,一个六岁的小孩整日在街上流浪,也是很可怜了。”   仅仅只是代入了一下,简常念就觉得有些窒息了,胸口某个地方隐隐作痛了起来。   “那后来呢?”   “后来是她爷爷的朋友,也是咱们滨海省队上一任的主教练方教练,给她交的学费,让她重新回到学校上学,方教练忙,也不可能时时照顾着她,再说了,人家也有自己的家庭要养。”   “拾安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孩,那时候经常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我家和她家是邻居,上下学路上经常能撞见她。”   提起往事,乔语初也有些感慨。   “那时候拾安戒备心可强了,我跟在她身后一起走想保护她,她还从地下捡石头来砸我。”   简常念心情有点复杂,能让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害怕到有人出现在身后,第一反应就是保护自己,她一定过的很不容易。   “那后来呢,后来你们是怎么熟起来的?”   乔语初笑了笑,轻轻拿剪刀修剪着她耳后的碎发。   “因为,一个棒棒糖。”   彼时的谢拾安放了学也无处可去,家里也没有人给她做饭,她很饿但没有钱,只能趴在面包店的橱窗上,看着里面各色各样的蛋糕,闻着甜腻的奶油香气,疯狂吞咽着口水。   有高年级的学生路过,拿糖果来引诱她。   “跪下来叫一声哥哥,我就给你吃啊。”   即使年纪小还不懂事,谢拾安也知道随便给人下跪是不好的,可是她很想吃糖,这个人又多次欺负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上手去抢了,但到底体力悬殊,被人推下了人行道,摔倒在了马路上。   一辆摩托车驶了过来。   “诶,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谢拾安被人拎着后颈提了起来,侥幸从车轮底下捡回了一条命。   她站稳回头一看,穿着淡黄色鹅裙的少女站在她身前,咄咄逼人。   “欺负人也有个度吧,把人推到马路上不知道会出车祸吗?!快走,再不走告诉你们老师了!”   赶走一帮小混混的乔语初转过身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想吃蛋糕吗?可是姐姐今天没带钱诶,这样吧,这颗棒棒糖给你,吃吧,吃了就不疼了。”   后来的谢拾安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那一幕,都觉得乔语初给予的,不光只是一颗糖,还有一整个明媚的春天。   简常念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腹诽着:   原来她喜欢吃糖啊。 第36章 国手   “好了, 看看,怎么样?”故事讲完了,头发也剪好了, 乔语初解开了缠在她脖子上的毛巾。   简常念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哇, 语初姐,你这剪的也太好了吧, 完全可以去当理发师的水平了!!”   乔语初也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又抓了抓她的头发, 总觉得哪里还可以再改进一下。   “啊,对了, 你等等我, 我回宿舍去拿个卷发棒,再烫一下可能会更好看点的。”   话音刚落, 人就溜出了寝室,简常念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不多时,人拿着卷发棒和吹风机一起回来了。   简常念的脸被热风吹的有些变形。   “真的、没有、问题、吗?”   乔语初也大声喊:“你就等着看吧!”   简常念原本平平无奇的脑袋被她这么一折腾, 头发修到肩膀往下一点的位置, 前短后长, 又拿卷发棒稍微烫出了一点弧度,刘海也被打的又薄又漂亮, 拿吹风机稍微吹了一下, 让它自然地散落在额上,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利落, 充满了少年的蓬勃朝气。   乔语初把人打量了一圈, 果然还是要人靠衣装嘛, 目光又落到了她的脸上。   “嘴唇很薄嘛, 很适合涂口红啊。”   简常念浑身一个激灵, 可不敢再让她折腾了。   “不不不,就这样吧,我觉得挺好的了。”   上次在曹睿那儿穿了一天超短裙,可没把她憋坏了,走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看她这样,乔语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行吧行吧,今天就放过你了。”   ***   乔语初回到自己宿舍的时候,谢拾安正在做平板支撑,地上铺着瑜伽垫,面前还架着手机,正在播放羽毛球比赛录像。   听见门响,她抬头望了一眼。   “你干嘛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乔语初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明天你就知道了。”   看她手里拿着吹风机卷发棒就知道又去给人当造型师去了,谢拾安略弯了一下唇角。   “得了吧,以前可没少把我头发剪坏。”   “嘶,你这越长越大,嘴怎么也越来越毒了。”乔语初做势,就要朝她的屁股踩下去。   谢拾安见势不好,一个侧身翻滚,完美躲过,只是不小心撞掉了支架上的手机。   乔语初捡起来一看,是单打的视频。   “你今年还要报两项吗?”   今年全国大赛的赛程长且紧凑,第一周先打团体资格赛,确定小组出线队伍,第二周紧接着就是个人的单项比赛,采用单淘汰赛制,只有各项前16名的选手才能会师北京的决赛。   如果同时报名双打和单打两项比赛的话,就意味着,在长达半个月的赛程里,谢拾安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对她的体能、技术、心理因素考验都非常大。   谢拾安一个鱼跃,从地上弹了起来。   “嗯,报名表严教练已经交给赛事组委会了。”   说起羽毛球,少年眼里满满的都是意气。   “浙江队有国手,我想和她碰一碰。”   不知道为什么,看她这样,乔语初有些感慨,有些羡慕,也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她知道谢拾安早晚是要离她而去的,方寸之地囚不住日渐展翅的鹰,而她这些年不过是凭着一腔热爱和笨拙的努力走下去,论起天赋,她既不如谢拾安,也不如简常念。   饶是如此,她也很开心能看到谢拾安不断地进步,最终站上她遥不可及的顶峰。   “都打过秦扬了,肯定没问题的。”   “秦扬算什么啊,那可是国手诶,国手,都是世界冠军。”   乔语初拿起一块毛巾朝她丢了过去。   “知道啦,知道啦,国手快去洗澡吧,臭死啦,洗完澡陪我出去吃饭,饿死了要。”   ***   乔语初走后,简常念在宿舍里小憩了一会,这几天都是睡的椅子,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因此一睁眼,太阳都下山了,桌上的闹钟指向了五点半,她赶紧爬了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去赶大巴车。   拉开书包一看,那盏莲花灯还在书包里。   简常念猛地一拍脑门,哦,对了,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得赶紧把东西给人送过去。   她抱着书包出门,走到门口,又猛地顿住了脚步,诶,要不等比完赛再给她吧,算算时间,全国大赛结束也差不多是农历新年了。   如果能拿冠军更好,双喜临门,如果不能拿冠军,有了这盏莲花灯,谢拾安也不至于太失望。   不知道为什么,下午听乔语初说完她的事之后,想到谢拾安,她的心里总有一丝酸涩的感觉萦绕不去,不知不觉就想让她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   简常念低头看着书包里的莲花灯,又折返了回去,把它放进了带锁的储物柜里,钥匙装进了兜里,这才转身离去。   ***   她回到医院,路过主任办公室的时候,看见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简常念推开门一看,屋里空荡荡的,挂在墙上的白大褂却不见了,主任估计是看病人去了。   她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了那张内部票,压在了办公桌上的笔筒下,又从笔记本上撕了一页纸,借主任的钢笔,唰唰唰写了一行字,同样压好。   做完这一切后,简常念替他关好办公室的门,蹦蹦跳跳地走向了病房。   从门诊回来的主任发现办公桌上多了一张纸,他拿起来一看,一行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尊敬的罗主任您好,我是15床方怀英的病人家属简常念,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但手头又实在是捉襟见肘,身无长物,想来想去也只有一张羽毛球全国大赛的门票可赠,知道您工作繁忙,所以票券的场次是通兑的,在工作之余,也要适当放松,祝您身体健康,阖家幸福美满!”   ——简常念敬上   主任摘下老花镜,看着这张门票由衷地笑了起来,这可比什么锦旗,还要让他欣慰的多啊。   ***   简常念回到病房的时候外婆也醒着,看见她进来了,虽然不能坐起来,但外婆脸上还是溢出了欢喜的笑容,同时看见她的新发型,也有少许惊讶。   “外婆,您今天感觉怎么样啊?”简常念走到了她床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老人还插着鼻饲管,不能开口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简常念穿着新队服在病床前转了一圈,特意露出背后的“滨海省队”四个字指给她看。   “怎么样外婆,好看吗?”   老人眼里溢出欣慰的光,又轻轻点了点头。   简常念臭美完,搬了个凳子坐在了病床前,握着她的手,和人絮絮叨叨说着话。   “明天我就要去比赛了,第一次上场也不知道会不会紧张,能不能发挥好。”   外婆手指动了动。   简常念摊开掌心,外婆在她的手心里歪歪扭扭写下了两个字:   加油。   简常念握着这鼓励,由衷地笑了起来,轻轻俯在了外婆身上撒着娇。   “外婆,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到时候去现场看我比赛,您还没看我打过比赛呢吧,有了您我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窗外夜色渐深,一轮圆月挂在了树梢上。   冬天的夜晚出月亮,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简常念睡着之前,在心里这样想着。   ***   第二天上午十点,简常念准时赶到了训练基地和她的队友们汇合,一起坐上了大巴车,向比赛场地出发。   一进入江城市体育馆内部,她就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哇,好大!”   体育馆是个环形建筑,共有三层,他们现在正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往下望去,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比赛场地和观众席用围栏分割了开来,边上还架着几台摄像机,工作人员正紧张地调试着设备。   严新远把人带到了更衣室门口。   “好了,你们快去换衣服吧,五分钟后下楼在运动员候场区域集合,我在那等你们。”   他说罢,就去向赛事组委会提交今天的出场名单了。   梁教练跟在他身侧。   “第一单真的要让简常念上吗?我怕她没有大赛经验,发挥可能会不稳定,要不还是往后挪挪,让她先看看别人是怎么打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是要把她放在一单的位置上来磨炼磨炼,坐在台下看别人打能看出什么花来,这才是小组赛第一场,早点发现问题早点调整,要是等到赛程过半再发现问题,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话是这么说,当听到裁判念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简常念还是有些错愕,不自觉地拿着球拍的手就开始发抖。   正在做热身准备的谢拾安也停下了动作,眼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去问严新远。   “严教练,第一场不是说好让我先……”   严新远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服从安排,做好下一场双打的准备。”   “可是首胜……”谢拾安不服,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乔语初一把拉了回来。   “拾安,拾安,算了吧,出场名单一旦交换就不能再变动了,我们去准备比赛了,嗯?”   严新远也知道首胜对一个团队的士气来说有多么重要,但他还是把这至关重要的一棒交给了简常念,原因无它,只因为他们今天的对手是浙江队,有上一届的世锦赛冠军,国手尹佳怡。   因为出场名单只能在赛前交换,事前参赛双方谁都不知道对手今天会怎样排兵布阵,到了比赛当天才会揭晓,而出场名单一旦交换后便不能再更改了,否则就视为弃权。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们想拿首胜,对方也想拿,而在女子团体赛中,一名运动员在一次比赛中,最多只能打一场单打和一场双打,而且还不能连场,这也就意味着,国手尹佳怡在打完这场单打之后,下一场的双打就不能再上场了。   无形之中给谢拾安减轻了很多压力,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种子选手过早地暴露出了实力,而让其他参赛队伍摸透,那样不管是对整个滨海省队还是她的单人项目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简常念。   严新远把目光投向了她,少年头一次站在镁光灯下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稍显局促。   即使失败,但如果能在和国手的比赛中悟到些什么,那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第37章 全国大赛(1)   观众的呼声已经响了起来, 靠近浙江队那边的坐席上坐满了人,有不少都是冲着尹佳怡来的。   当得知自己今天的对手是她的时候,简常念心里咯噔了一下, 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她拿着球拍的姿势稍显紧张和僵硬,不停做着深呼吸, 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正在踟蹰的时候, 观众席上传来了喊声。   “常念, 加油啊!!!”   她回头一看,周沐竟然来了, 旁边坐着的是程真, 还有曹睿也冲她挥了挥手, 以及上次在辰星俱乐部遇见的那个跟她打过球的女生也坐在同一排。   几个人拉了一条横幅:   滨海省队一往无前,冲冲冲!!   算是他们这边唯一的观众。   简常念微微湿了眼眶,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整个人放松了不少,管她什么世界冠军,来吧!   这种规格的比赛,没有人会对对手掉以轻心, 即使对方只是一个新人而已,能从数以万计心怀梦想的年轻人中脱颖而出站在这里, 一定程度上已经代表了自身的优秀。   因此,尹佳怡一开始就没打算手下留情。   她要速战速决。   在对手猛烈的攻势下,第一局的简常念疲于奔命, 很快就溃不成军了。   局间休息。   严新远手里拿着一瓶纯净水,言辞犀利地批评着她。   “你怕什么?畏畏缩缩的, 外面广场上跳舞的大妈打的都比你好, 世界冠军怎么了?你不要去想这些东西, 除去光环以外,她不还是个人吗?平时怎么训练的,你就怎么打!”   简常念点点头,脸上火烧火燎的,只觉得有些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不敢看严教练的眼睛,也不敢看观众席。   休息时间快到了,严新远把瓶盖拧开递给她。   “给,喝点水,第二局好好发挥。”   对面的尹佳怡也坐在休息区里喝水,脖子上挂着毛巾。   教练问道:“你觉得对面那个新人怎么样?”   尹佳怡今年刚二十五岁,也算是国内女子单打的天花板级别人物之一了。   她看了简常念一眼道:“有点意思,虽然一直被我压着打,但有几个球也反击的很漂亮。”   尹佳怡的教练替她捏着肩膀松松筋骨。   “没事,新人嘛,球打的还是有点稚嫩,第二局加油,一鼓作气拿下首胜。”   尹佳怡点了点头。   裁判吹响了口哨。   两个人同时起身,走向了赛场。   呼。   简常念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拿着球拍的手紧了又紧。   第二局了,她赢,比分扳平来到赛点,她输,浙江队拿下首胜,到了必须要破釜沉舟的时候了。   尹佳怡率先发球,简常念交叉步后撤,找到球的落点,侧身抬手给人送了回去。   尹佳怡也不甘示弱,迅速上网拦截,两个人在网前拼杀的有来有回。   也许是逐渐适应了比赛场地和比赛节奏,也许是听了严教练的话,抛去那层冠军光环,站在这里,大家都...是同一个起点,放下了心理包袱的简常念,接发球明显勇敢了起来,不再畏手畏脚的。   她一个球找到了尹佳怡的破绽,打到了她的反手位,尹佳怡后撤已经是来不及了。   羽毛球落地,电子记分牌亮起。   简常念0:1率先得分。   周沐从观众席上跳了起来,疯狂摇着自己手里的玩具巴掌。   “常念,干的漂亮,拿下她把比分扳回来!!”   程真的耳膜都要被她冲破了。   “这才第一个球,至于这么激动吗?!”   话音刚落,只见尹佳怡杀球得分。   程真恨铁不成钢,跳起来大声喊:“搞偷袭你,常念你别给她机会,干她啊!!!”   “……”   周沐人麻了。   到底是谁比较激动啊喂。   第二局开始,场上的局势多了些变化莫测,胜利的天平不再像上一场一样往她这一边倾斜。   尹佳怡看着她,眼里有一丝意外,也有些欣赏。   有点意思啊,这个新人好像是个慢热型选手,现在才刚找到状态,像她这么年轻,又能和她打的有来有回的运动员,已经很少了。   不过欣赏归欣赏,球还是要好好打的。   轮到简常念发球,她想用几个高远球来控她后场,然后再找机会从侧边发起进攻,没想到意图很快就被人看穿了。   尹佳怡唇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容,和她拉了几个高远球之后,突然拍子一晃,平抽了过来。   糟糕,假动作!   等她意识到这是个陷阱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的球速太快了,简常念想也未想,眼里只有那一抹白色流星,身随心动,扑了过去救球。   整个人因为重心偏移的缘故险些摔倒在地,她一只手撑在地上,右手持拍把即将落地的羽毛球给铲了过去。   整个观众席上发出了一阵不小的惊呼。   无论是这个假动作,还是简常念堪称极限的救球都可圈可点。   尹佳怡脸上浮起了得意的微笑,趁着简常念还来不及爬起来,反手就抽了她的后场。   来不及了。   简常念脑袋里一闪而过了这个念头,索性就放松了身体往后仰去,咬着牙去够这个球。   她的球拍轻飘飘地擦过了球的羽片,因为姿势的原因并不能完整发力。   虽然还是把球勉强挑了起来,但还没过网就落了地。   简常念抿唇,有些不甘心,但还是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   “再来。”   尹佳怡发球。   “虽然在同龄人里你也算是佼佼者了,但这场比赛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我不需要谁给我机会,我会自己找机会。”   即使面对对手强大的压制力,简常念也没放弃过反击,她一有机会就进攻,完全是放弃了防守的打法,死也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她们两个人打的正酣,场下的谢拾安也目不转睛地看着。   在不久的单人赛上,她很有可能会撞上尹佳怡,不管怎么说,能提前熟悉一下她的打法也是好的。   乔...语初拉了她一把,把手放在她眼前晃了晃。   “别看了,双打马上就要开始了,裁判让我们过去准备呢。”   谢拾安回过神来,拿起球拍跟人走到了另一边的场地上,仍是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边的比赛依旧在打着,即使简常念已经拼尽了全力,这场比赛还是毫无悬念地输了,当球落地的时候,记分牌也亮了起来。   12:21   尹佳怡胜。   她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   尹佳怡放松下来,拿着球拍过来和她握手。   “没关系,你已经发挥的很好了,后面的比赛再接再厉。”   “谢谢。”   简常念苦笑了一下,微微点头,和人交握后便拿着球拍下了场。   第一场单打结束。   乔语初抽空往那边瞥了一眼,简常念脑袋上搭着毛巾,垂头丧气地坐在休息区里。   她拿着球拍跃跃欲试。   “怎么样,我们要不要赢回来?”   谢拾安唇角勾起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   “2:0速战速决吧。”   ***   在先丢一分的情况下,第二场双打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起来,所幸谢拾安和乔语初不负众望为队伍赢下了一个大场积分。   第三场单打。   严新远这边派出了队里实力较强的王冰冰应战,浙江队也派出了自己的种子选手,双方打的难舍难分,一直打了三局才决出胜负。   王冰冰2:1险胜,又拿下了一个关键分。   “赛点了,如果下一场双打再拿不下的话,浙江队今天就要输了,所以尹佳怡肯定会上场的。”   严新远站在休息区里,身边围着自己的队员,他冷静小声地分析着场上的局势,布置着战术。   谢拾安看了对面一眼:“严教练,我……”   她想上去碰碰尹佳怡。   严新远摇了摇头:“让杨丽她们上去练练手,你准备下一场的单打。”   “可是……”谢拾安极力争辩着,球拍拿在手里都跃跃欲试了。   “这一分对我们也很重要!”   严新远眉头一皱,在训练或者比赛时,他向来展现出来的都是自己不假辞色的那一面。   “赛场上服从教练安排!再有一次你就给我滚下去!”   见他发火,众人都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只有谢拾安站在那里不动如山,背脊挺得笔直,咬着牙和人对望着,彼此眼里都有些血丝。   这边动静不小,正在喝水的尹佳怡抬头望了望。   “嚯,敢和教练呛声,胆子不小啊。”   就像严新远知道浙江队有个尹佳怡并针对她制定了战术一样,浙江队的主教练同样也把他们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那是上一届全国大赛女子双打的亚军谢拾安,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打球了,在江城市被称为天才少女,训练赛大魔王,对了,她还打赢过秦扬,虽然是打擂台,最后还被警察找上门来了。”   尹佳怡唇角勾起一丝兴味的笑容,她虽然常年在国外训练,但国家队的谁不知道秦扬是个什么德性啊,能打赢他,说明是个狠人。   “这么说,还是个刺头了。”   ...“可不是嘛,三天两头挨处分。”   尹佳怡毫不掩饰对谢拾安的欣赏和兴趣。   “教练,我想和她打。”   “今天不行,出场名单已经交上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今天怎么会这么排兵布阵,按照我赛前的猜想,谢拾安应该是他们的主力队员才对啊,你好好准备下一场比赛,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听他这么说,尹佳怡只好百无聊赖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去比赛了。”   ***   见他们互不相让,梁教练赶紧把两个人拉了开来。   “哎呀,注意点影响,别让外人看笑话!”   乔语初也拽了一把谢拾安,低声道:“拾安……”   谢拾安这才抿抿唇,不情不愿道了歉。   “对不起,严教练,我去准备比赛。”   梁教练也把人拉走。   “行了行了,你跟一孩子置什么气,再说了还不是你,不给人比赛打。”   “我……我那是有自己的战术安排的!”严新远一口老血没缓过来,险些把自己噎死,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索性把手一摊。   “烟袋给我,我出去抽口烟透透气,眼不见心不烦。”   场馆禁烟,梁教练怕人烟瘾犯了,早早地就把他的烟袋收到了自己这里。   “这、好好的要烟袋做什么?”   “这不是你让我消消气的吗?你放心,下场比赛开始之前我肯定回来。”   “真是——”梁教练无奈,只好把烟袋还给了他,看着人逐渐走远的背影念叨着。   “我看你和拾安也差不到哪去,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让人操心。”   第四场双打。   因为尹佳怡上场了的缘故,滨海省队的两位新秀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就败下了阵来。   比赛结束后,两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到了严新远的身前。   “对不起,严教练,我们没能拿到这关键的一分。”   严新远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安慰道。   “没事,还有一场呢。”   他把兜底的这个任务交给了谢拾安。   这场比赛她对战的是一位国青队的选手,为了此次全国大赛特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来征战,十八九岁能待在国青队的都是佼佼者,实力方面毋庸置疑,因此即使刚刚两个人还吵的脸红脖子粗,严新远在她上场前还是做了叮嘱。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了吧?咱们队里今年新人多,拥有大赛经验的,只有你和语初,我不可能把底牌一下子全亮出来给别人看。”   严新远看她衣领不小心卷在了脖子里,轻轻动手替她翻了出来,又抚平她肩头衣物的褶皱。   他的动作又轻又缓,像个慈爱的长辈一样叮嘱着。   “我把兜底的任务交给你,但也别太有压力,平时训练赛的水平发挥个四五成就足够了。”   上一次有人在她比赛前给她整理衣服,还是在六岁以前,那个瞬间也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谢拾安总觉得严新远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那样期待着,又不希...望她有任何压力。   在这个认知出来以后,内心冰封已久的,名叫亲情的那座冰山有了一丝丝裂隙。   谢拾安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但神色明显认真了起来,拿着球拍昂首阔步走上了赛场。   这一局一开始她就展现出了极强的进攻性,开局不过几分钟就拿到了控制权,一路吊着对方头顶杀,在表现出了非凡的赛场统治力后,防守也做的滴水不漏,对面浙江队的队员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   谢拾安轻轻松松拿下了一小局。   第二局她总算是想起了严新远跟她说的,要保存实力的事,刻意放缓了节奏,给了对手喘/息之机,在抓到了机会之后,浙江队的队员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谢拾安边打边撤,场上虽然看着难解难分,但实际上,双方的教练都看出来了她其实游刃有余。   “这个谢拾安,我先开始还以为她是秦扬那一挂的呢,没想到球也打的这么好,看这个控球控的,多半是没戏了。”浙江队的主教练看着看着,就开始连连叹气。   严新远脸上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偶尔谢拾安打了个好球的时候,会象征性地鼓鼓掌。   因为他知道,谢拾安的实力远不止于此。   第二局,在她的刻意放水下,还是以两分的微弱之差赢下了比赛,为滨海省队拿到了首胜。   队友都跑了上去围着她欢呼,只有简常念一个人稍显落寞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她们的背影。   虽然比赛已经打完了,但她满脑子还是刚刚和尹佳怡交手时的场景。   自从正式加入省队之后,她就重新拾起了自信,在训练赛的时候除了遇上谢拾安,其他人都有一战之力,甚至状态好的时候,有些男生也是打的过的,可今天在尹佳怡面前,她输的太快了,被2:0干脆利落地带走了,如果能扳平一分,她的心里好歹也能好受一点。   简常念埋下脑袋,深深地叹了口气,还未抬起头来,眼睛就被人遮住了。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铛铛铛——猜猜我是谁?”   简常念唇角浮起了一丝笑意,把她的手扒拉开。   “别装神弄鬼的,你的声音化成灰我都能听出来。”   周沐从观众席上跑了下来,隔着围栏从后面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一点都不好玩,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嘛!”   简常念扭头看着她:“你今天不是补课吗?怎么过来了?”   “你人生中第一次正式打比赛,我当然要来看看了。”   提起比赛,简常念脸上又有些失落。   她知道周沐他们来也是想为她加油的,可她却让他们失望了。   “我今天打的不好。”   “谁说的,你看看你第一场就打世界冠军诶!那可是尹佳怡!!!输给她也不冤啊。”   这安慰人的方式还真特别啊。   简常念心里一暖,回头冲她笑了笑。   “也是,谢谢你。”   “开心了吧?开心了的话帮我个忙呗~”周沐从后...面疯狂晃着她的肩膀。   简常念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什么忙啊?”   周沐看向尹佳怡的目光带着一丝羞怯。   “我想要……”   简常念立刻大声拒绝:“不可能,不可以,我已经输了比赛了你休想让我去求她要签名。”   “哎呀,常念,我的好常念~你就帮帮我嘛~求求你了~~”周沐一边说一边贴在了她身上,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工作人员听见动静,跑来赶人了。   “那边的那位观众,请回到看台上去,不要靠近围栏。”   周沐吐吐舌头,跑走:“那我就先走了,下午的补课是真的逃不了了,你自己加油啊,我改天再来看你比赛,还有,别忘了我的签名!!”   被她这么插科一打诨,输掉比赛的失落感倒是减轻了许多。   简常念冲着她的背影龇牙咧嘴的。   “你想得美。” 第38章 全国大赛(2)   话是这么说, 一天的比赛结束后,简常念还是跑去了浙江队,在人堆里找到了尹佳怡, 鼓足勇气,递了一个笔记本过去。   “那个……我有个朋友很喜欢你,你可以给她签一个名吗?”   尹佳怡似是没料到她会来找自己, 神色微怔, 按理说她把人打的挺惨的,少年人的自尊心都很难让人低声下气来求对手。   她的队友拉着她就要走。   “佳怡, 走了, 滨海省队的,别理她。”   简常念脸上的表情有点受伤,递出去的手正准备收回来,尹佳怡顿住了脚步, 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了笔, 三两步走回到了她眼前, 接过她手中的笔记本唰唰唰签了一行字。   写的是:加油,未来可期。   落款:尹佳怡。   简常念看着这行字会心一笑。   “谢谢你,前辈。”   尹佳怡唇角露出一个微笑。   “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和你交手。”   简常念坚定地点了点头。   “会的,如果有下一次, 我不会再输了。”   尹佳怡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转身离去。   ***   签名插曲结束后,一行人又回到了训练基地,今天男团和女团都获得了胜利, 严新远一高兴, 吩咐食堂做些好菜, 晚上一起聚聚餐。   累了一天了,大家都饥肠辘辘,不等开饭就早早地围坐在了食堂里。   乔语初给大家分发着餐具。   “一、二、三、四、五……不对啊,怎么还多了一副碗筷,谁没来啊?”   众人面面相觑,简常念的舍友看了一眼自己身边没人:“常念没来。”   “她人呢?你们看见了吗?”   众人摇头。   “回基地就不见了。”   正好菜刚端上来,严新远把筷子放下。   “你们趁热吃,我去找她。”   他起身离去的时候,谢拾安接了一句。   “严教练,人如果不在训练室,就是在小操场。”   严新远点点头,离开了食堂。   乔语初给了她一肘。   “行啊,这么了解人家。”   谢拾安面不改色把盆子里的大鸡腿夹到了自己碗里:“我只是不想有人耽误我吃饭。”   见她动筷,乔语初也不甘示弱。   “诶诶诶,给我留一个。”   ***   严新远刚走到训练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了砰砰的击球声,他探头一看,简常念一个人在这里反复练习着接发球。   随着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她发梢上的汗水也一滴一滴砸在了地板上。   严新远轻轻敲了敲门。   “小简啊,吃饭了。”   简常念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严教练,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人是铁,饭是钢,明天还有比赛呢。”   他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简常念这才放下了手里的球拍,跟着人一起往出去走,她看着严新远略有些佝偻的背影走在前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严教练,我今天发挥的不好。”   严新远倒也没瞒她。   ...“说实话,我今天就没有想过你会赢。”   “那您还……”简常念有些不解,既然知道这场比赛毫无悬念,还把她安排在了第一场上。   “有时候从强者身上吸收经验,比一场比赛的输赢重要的多。”   严新远回头,目光中似有深意。   简常念眸中一亮,仿佛一下子被点醒了一样。   “严教练,严教练,今天比赛的录像出来了吗?我……我想借来看看。”   严新远也笑了起来。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得先吃完饭再说。”   简常念痛快答应,唇边复又挂上了明亮的笑容。   “好!我现在十头牛都吃的下!!”   “你再不跑快一点,肉就要被他们挑完了。”   一听这话,到底还是个孩子,简常念吱哇乱叫着跑走。   “啊啊啊,严教练我先走了,谢拾安,语初姐你们给我留一口啊!!”   留是不可能给她留的,趁她没来,谢拾安又狠狠夹了几块肉放进自己碗里,要不是乔语初给她提前打好了饭菜,说不定她再晚来一点,米饭都没了。   简常念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呜呜呜,谢谢语初姐。”   饭吃完后,本该回去休息的谢拾安并未回到宿舍,而是去了严新远的办公室。   她轻轻敲了敲门。   “严教练。”   “进来,什么事?”   谢拾安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我想跟您借一下今天比赛时的录像带。”   严新远正坐在桌前写着东西,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可真不巧,常念刚刚来借走了。”   “这样么……”谢拾安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去。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严新远盖上钢笔的笔帽,笑了笑。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我……”谢拾安噎了一下,知道他是指今天比赛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他呛声的事,小声道。   “我跟您道过歉了,而且……比赛也赢了。”   严新远摇摇头,老花镜下的目光祥和而又真诚。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信任。”   少年怔了一下,逐渐抿紧了唇角。   “我知道你想赢,作为主教练我也是一样的,我希望你能信任我,不要质疑我做的任何决定,把我看做是你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而不是敌人,因为我和你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站上更高的领奖台。”   “严教练……”少年淡漠的神色有了一丝松动。   随着相处时间越长,严新远越能看明白,谢拾安就像是简常念的反面派,一个天真纯粹的无懈可击,无论什么时候心里总是敞敞亮亮的,像个小太阳,不经意间就能感染到别人。   一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也许是小时候的经历让她变得敏感多疑,而且不喜欢被管教被规劝,不是那种会墨守成规的人,心里也藏着很多秘密。   只是在她坚硬的外表下,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丝丝温情,像藏在冬雪下悄悄冒头的迎春花,也因为这样,才难能可贵。   少年终于低下头,再次给人诚恳致...歉。   “我不应该质疑您的战术,也不应该在那么多人面前反驳您,以后不会了。”   “团体赛的时候,以团队利益为重,到了单人项目有你大放异彩的时候,还怕遇不到国手吗?”   严新远笑笑,看着她的目光似有深意。   “不过你这样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既然你这么想和国手比赛,那为什么前几届有推送名额的时候,不去国家队深造?”   谢拾安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窗外夜色深沉,一室寂静,针落可闻。   她的呼吸都滞了滞。   “我……我有自己的规划。”   “无论是怎么样的规划,千金难买少年时,对于运动员来说,更是如此。”   谢拾安郑重点头:“我知道了,严教练。”   她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又被人叫住了。   严新远指指桌上放着的创口贴。   “那个,拿走。”   谢拾安一怔,旋即才反应了过来,看向了自己手肘上的一块小伤口,那是今天在比赛时因为救球摔了一跤蹭破的,这点小伤她压根没放在心上。   严新远不仅看到了,还记得清清楚楚。 第39章 全国大赛(3)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 谢拾安本想直接回宿舍休息得了,但心里还是挂念着那盘录像带,不把尹佳怡今天的比赛看完, 她有些抓心挠肝的。   谁让对方在比赛的时候,她也在比赛呢,根本无暇分心去观察战况。   可录像带在简常念那里啊。   谢拾安上了楼梯,又下来。   算了算了,就求她这一回。   一切都是为了比赛,嗯, 就是这样。   谢拾安成功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去找简常念。、   要看录像带的话, 除了教练办公室,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训练室,偶尔放假的时候,严新远也会在那里放一些电影给他们看。   谢拾安还没走到训练室, 就听见里面传来了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   简常念一边看投影,一边也没闲着,手里挥舞着球拍, 看着尹佳怡的动作, 一遍遍地去抠自己的细节, 哪里没有做好的地方。   有时候尹佳怡的动作太快了, 摄像机都难以捕捉到,她不得不停下来慢放好几遍仔细琢磨,然后在这个过程里内心难免生出了一丝挫败感。   不愧是国手,无论哪个方面都太无懈可击了, 不是她短时间内可以琢磨的明白, 赶得上的。   地上落满了羽毛球, 又是一筐球全打完了。   简常念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上,她咬着牙,看着屏幕上的尹佳怡有些不甘心,复又站直了身体,准备下一轮发球。   谢拾安踩着冬夜的雾气和露水走了进来。   “你这么练,除了能让自己肌肉酸痛,明早起不来床之外,没有丝毫用处。”   “那你说……”简常念正练的专心呢,猝不及防被人打断,有些不耐烦地回头,见是她,立马收敛了起来,换了另一副狗腿的语气。   “怎么办啊?”   这下好了,既然她问,谢拾安名正言顺地走了进去,在地板上坐了下来,正对着大屏幕。   “即使是同一个人,每场比赛的打法也不可能完全一样,但无论是什么打法,有些下意识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过来的,这些小习惯可能是她的优势,也会成为她致命的弱点。”   简常念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谢拾安这话的意思是要让她专心致志地去看比赛,不要一边打一边看去分神。   她后知后觉地看着她这架势,突然有点回过味来了。   “不对啊,我输了比赛你居然没讽刺挖苦我,还好心来教我,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啊。”   谢拾安木着一张脸,皮笑肉不笑的。   “其实我酝酿了很多类似‘食堂打饭阿姨都没你抖的厉害之类的话’,如果你想听……”   “诶,可别——”简常念赶紧打住,发现她虽然是在跟自己说话,但眼神一直黏在投影上。   少年坏心眼一上来,拿着球拍绕了一圈,故意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我说你今天怎么这样呢,原来也是想看尹佳怡的录像啊。”   谢拾安脸色阴晴不定的,嫌她挡视线。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让开。”   “那可不行,这可是我先借的,除非……”简常念一...下子从她眼前跳到了她身边挨着她盘腿坐下。   “我们一起看。”   少年人体热,温度高,两个膝盖对膝盖,只隔了薄薄一层运动裤。   谢拾安浑身不自在,往边上挪了挪。   “你离我远点。”   简常念得寸进尺。   “就不,就不,就要挨着你。”   救命。   眼看着她整个人都要扒拉了上来,谢拾安头皮发麻,就要临场脱逃了。   简常念一句话就把她定在了原地。   “真的不想看嘛,哎呀,那我就只好一个人研究研究了,说不定以后的比赛还能用的上呢。”   “……”   谢拾安又退了回来,乖乖坐好,只是整个人背脊挺得笔直,浑身散发出了生人勿近的气场。   简常念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惹来对方狠狠一个眼刀,同时比了一个划拉脖子的动作。   她很识趣地收了声,也乖乖在她身边盘腿坐好,不再去故意骚扰她。   两个人像好好学生一样并排坐在一起,训练室里只开了几盏壁灯,昏黄的光线照下来,替她们身上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看起来像互相依偎在一起了一样。   简常念偶尔有看不明白的地方,会轻声提问。   谢拾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她。   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走到夜深。   录像带放完了最后一帧。   简常念已经很久没问过她问题了,遥控器在她那边,谢拾安想叫她关掉投影,偏头一看。   那个人闭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看上去是困极了,突然整个人就向她倒了过来。   刹那之间,谢拾安也没多想,用手抵在了她的脑袋和自己的肩胛骨之间,轻声道。   “醒醒,回去睡吧。”   简常念靠进了一片温软里,猛然惊醒,鼻尖萦绕着她袖口淡淡的洗衣粉香气。   她意识到自己竟然靠着谢拾安睡着了,闪电般地就要站起来,谁知道坐久了腿有点麻,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一头向她怀里栽了过去,出于危机意识,她整个人还拦腰环抱住了她。   谢拾安:“……”   简常念:“……”   四目相对的时候,谢拾安的眼神冷的像要杀人,一字一句道。   “起、来。”   意识到自己正埋在人家什么位置的时候,简常念尴尬地五体投地,脸红到了脖子根。   “啊啊啊对不起,我腿麻了真的站不起来,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话音未落,谢拾安轻轻扯了一下唇角。   “哦,是吗?”   她说着拎着人的后颈,把人扒拉开。   简常念眼中溢出了绝望的光。   “求你了,别放手,我腿没知觉……”   话还未说完,谢拾安又冲她笑了一下。   简直是天使面孔,恶魔的笑容。   简常念头皮发麻,下一秒,整个人浑身一轻。   谢拾安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惨绝人寰的哀嚎。   “啊——谢拾安,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殴打队友,我要去跟严教练报告!!”   从地上爬起来的简常念一瘸一...拐地追赶了上来,一脸“你完了”的表情。   谢拾安淡淡瞥了她一眼。   “难道不是我在帮你缓解腿部抽筋吗?”   “你你你,你这个人,简直不讲道理,混淆黑白,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谢拾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她每说一个词,就掰一下骨节,活动着手腕。   简常念见势不妙,连滚带爬上了楼梯,这下腿脚倒是利索多了,一边跑一边回头虚张声势。   “你……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的!”   她跑的倒是快,根本不给谢拾安追上来再给她一脚的机会。   等人跑远,谢拾安唇角也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转身回了自己寝室。   ***   因为这几天赛程紧张的缘故,为了保证充足的睡眠和休息时间,她没有办法再跑去医院陪床了,好在医护人员都知道她家的情况,分外照顾外婆一些。   这天出发去赛场之前,她特意跑到了走廊上的公用电话亭里给医院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熟悉的护士姐姐,她拜托人家可不可以把手机拿到外婆的床前,她想跟外婆说说话。   护士拿起自己的手机。   “你等一下啊,我给你回拨过去。”   过了几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   听筒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以及护士姐姐的画外音。   “诶,对,您手不要动,我给您拿着就行了。”   简常念知道外婆在听,笑了笑。   “外婆,听护士姐姐说您已经能进点流食了?真好呀,您在医院一定要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好好吃饭,争取早日康复,我比完赛就去看您。”   外婆嘴里含糊说了一句什么,她没怎么听清楚,只听见了一个“放心”。   简常念笑起来:“诶,您也放心。”   “拾安,我们该出发了。”   简常念回头一看。   走廊尽头的阳光倾泻而下,乔语初背着背包,冲她远远地挥了挥手,谢拾安手插在兜里站在她身边。   “来了。”   简常念捂着听筒应了一声,又叮嘱了外婆一句,便匆匆挂掉了电话,向朋友们跑了过去。   ***   接下来几天的比赛,整个滨海省队上下拧成了一股绳,在严新远精心的战术安排下,以及小组单循环赛采用了“1固定逆时针轮转法”来确定比赛顺序,交过手的队伍在第一阶段不会再碰到第二次,所以他们避开了尹佳怡这个劲敌,一路有惊无险地挺进到了小组赛半决赛里,而浙江队在积分榜上遥遥领先,已经提前锁定了决赛资格。   在这种情况下,今天和江苏队的这场比赛就至关重要了起来,赢,他们获得第二个决赛资格,明天和浙江队争夺东部赛区的唯一一个出线名额,输,他们遗憾收场,团体赛就止步于此了。   因此,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江苏队的主教练也是严新远还在打职业时候的队友,赛前两个人在走廊上遇见,互相握手寒暄,   “真巧啊,没想到退役了还能和你做对手啊。”   “谁说不是呢,想当年在国家队的时候,咱俩打球你输了还哭呢。”严新远皮笑肉不笑...0340;。   对方脸上也是。   “那么久远的事就别提啦,等赢了比赛,我请你吃庆功宴,你可一定要来赏光啊。”   “哪里哪里,是我请你才对。”   ……   虽然彼此都是在笑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简常念总觉得有噼里啪啦的火星四溅。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地交换了一些唾沫星子,看时间不早了,才各自带队离去。   刚一转身的严新远就变了脸色。   “这个老东西话里夹枪带棒的,今天别给我手下留情,狠狠揍他们!”   众人齐声应了:“是!”   简常念又三两步跑到了他身边,好奇地问。   “严教练,你跟他有什么过节吗?”   严新远仔细想了想。   “过节嘛,倒是没有,就是年轻的时候就老在一起比赛,争强好胜的,习惯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场上的休息区,比赛即将开始。   严新远伸出手,其他队员们的手纷纷覆盖了上来。   他看着这一张张稚嫩的面庞,掷地有声道。   “我虽然已经不能上场打比赛了,但我的心还和你们在一起,我未完成的梦想就交给你们了,加油,各位!”   “加油!加油!加油!”   山呼海啸。   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松了开来。   老将站在台下,年轻人们背负着他的期望走上了属于她们的战场。   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这一场比赛对于整个滨海省队来说尤为重要,周沐早早地就跑了过来观赛,还拉上了她校队的同学们一起来当啦啦队。   简常念目光往观众席上一扫,还看见了程真,还有曹睿,甚至是医院的罗主任也来了。   她由衷一笑,冲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拿着球拍上了赛场。   医院里,护工替外婆把病床摇了起来。   老人颤颤巍巍的手拿起了遥控器,但不会用,按了几下也没打开电视。   护工见了,过来帮她。   “想看哪个频道啊?”   老人插着鼻饲管,笑了笑。   “想看看俺孙女的比赛。”   ***   要论综合实力的话,江苏队虽然没有国手,但各项排名都在全国前列。   他们的队伍成员中,有拿过全国荣誉的浙大体育生,也有国家队现役成员,可以说是人均国青队的水平,和这样的一支队伍比赛,难度可想而知。   严新远这边的排兵布阵,第一单让谢拾安上,顺利拿下首胜,鼓舞了士气。   第二场双打,杨丽和她的伙伴惜败给了对方。   第三场单打,严新远看了一眼对面的几个人,把目光挪到了简常念的身上。   “常念,你去吧。”   简常念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   “好。”   对面教练也拍了拍自己队员的肩膀,低声道。   “这是个新人,比赛经验不多,你放开了打,不要有任何顾虑,多和她打拉扯,消耗她的体力,如果能拖到第三局,就好打了。”   ...队员点点头,也拿着球拍走上了赛场。   严新远也在对她做最后的嘱咐。   “老将经验足,但未必有你敢打敢拼,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找到机会就杀球攻她防守薄弱的地方,争取两回合就拿下比赛,尽量不要让她拖到第三局。”   简常念面色严峻地点了点头。   第三场。   赛点了,如果她能赢下这场比赛,滨海省队2:1领先,接下来的一场双打,谢拾安和乔语初出马,多半是没什么悬念,决赛资格就近在咫尺了。   想到这里,少年暗自咬牙,拿着球拍的手紧了又紧,她一定要努力为队伍抢到这个赛点。   然而比赛一开始,她就处在了下风,对手的攻势也很凶猛,仗着自己有身高优势,一直疯狂压她头顶。   简常念疲于奔命,有些喘不过气来。   即使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以15:21的比分输给了对方。   她拿着球拍回到了休息区里。   严新远递了一瓶矿泉水给她,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跟她打什么头顶啊,打对角线才是你的优势!!扬长避短不明白吗?!”   简常念一抹唇角的水渍,目光如电。   “我知道了,严教练,这一局我一定好好打。”   “去吧,别紧张。”   严新远把她手里的矿泉水又拿了回来。   第二局一开始,对手故技重施,一直和她吊着高远球打。   简常念交叉步后撤,嘴里振振有词,小声念叨着:“冷静、冷静,她一定有破绽的。”   白色的流星即将坠落,她并步起跳,长臂伸展,目光如炬,一边防守一边观察。   左半场没有破绽,右边也没有,那就只有——   少年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在她的球挑过来的时候,快速冲到了网前,抬手就是一个直线杀球。   过快的球速甚至让对手都没看清球的落点,白色的鸿羽就已经坠了地。   电子记分牌亮起。   11:9   简常念暂时领先,来到中场休息。   对方滨海省队来说,这一小分非赢不可,否则这个大场就要放掉了。   简常念自知身上的担子不轻,上场之前一直反复做着深呼吸。   比赛到这个阶段,除了对选手技术上的考验,以及教练战术层面上的博弈外,更重要的是个人的心理素质。   这种东西,即使是严新远也只能说是尽力去帮她调整,主要还是看她自己。   坐在一旁的谢拾安看着她拿着球拍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她想了想,站起来走过去给人递了一瓶水。   少年只说了两个字。   “有我。”   即使她这一场输了,下一场还有她的双打呢。   无论什么时候,她看上去总是一副不慌不忙,坚不可摧的模样。   简常念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大口灌着,然后一抹唇角,朗声道。   “我走了。”   下半场的比赛双方复又打起了拉锯战,简常念凭借着极强的韧性,和绝不服输的精神,比分一直没拉开太...大的差距。   对手也展现出了强大的个人能力,一直和她打的有来有回,一直到了她领先两分的时候,才出现了一个失误,简常念顺势19:21拿下了比赛。   最后一球落地的时候,她手撑在了膝盖上大口喘着粗气,后背汗湿了一大片。   对面的人也没好到哪去,是被队友扶下去的。   严新远递给她一条白毛巾。   “给,擦擦汗,最后一局了,别紧张,放松打,和她拉扯对角,别给人机会控你后场稳赢。”   浙江队的主教练也在对自己的队员进行最后的指导。   “把握好自己的节奏,和人拉开距离,别被她拿到控制权,稳一点,没有把握的球不要发。”   “听明白了吗?”   两个人同时点头。   “明白。”   严新远拿走她手里的毛巾,和人击了个掌。   “好,去吧,加油!” 第40章 全国大赛(4)   最后一场, 命运之战。   她赢,拿下关键一分,把滨海省队送进小组赛决赛,她输, 虽然还有一单一双两场比赛, 但到底不可控的因素就多了起来。   对于江苏队来说,更糟糕的是, 这场比赛他们必须赢, 如果输了的话, 下场双打对阵谢拾安和乔语初的组合基本没什么胜算, 他们在全国大赛上的征程就止步于此了。   因此, 为了荣誉,为了胜利,为了更高的领奖台, 双方都必须拼尽全力, 去争夺这关键的一分。   第三局一开始,就陷入了漫长的拉锯战里, 甚至比上一把还胶着,10:11才中场休息。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拼的就是双方的体能还有意志力, 全国大赛打到这个阶段, 除了一些国手外,水平都是差不多的, 没有绝对的孰强孰弱, 主要还是要看在场上的状态和发挥, 而教练布置的战术, 在这个时候也帮不了她们太多。   所以中场休息的时候, 严新远也没跟她说太多,免得给人太大的压力。   很快,下半场的比赛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观众席上的周沐把助威道具捏的紧紧的,表情看上去比简常念还紧张。   “怎么办,感觉常念一直被压着打啊,我感觉她好像有点体力不支了。”   坐在旁边的曹睿到底打了多年的羽毛球,经验丰富,在看人这方面眼光也很毒辣。   “其实双方都有点体力不支的意思,你看比分一直咬的很紧,基本就是你一分我一分,没有拉开太大的差距,现在就是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了。”   17:18   18:18   18:19   19:20   简常念暂时落后了一分,轮到对方球员接发球,周沐绝望地用玩具巴掌遮住了眼睛。   “呜呜呜,我不敢看了,出结果了你们告诉我一下,我好想想怎么安慰她……”   话音未落,全场欢呼。   简常念用一个漂亮的反手切球扳平了比分。   20:20   程真激动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太牛了吧!!!周沐你快看啊,比分追平了!!!”   周沐回过神来,也疯狂摇起了巴掌,声嘶力竭为她喊着加油。   按照赛事规定,双方比分相同时,一方需超过对手两分才算获胜,而当双方比分均为29分的时候,率先取得30分的那方获胜。   接下来的这几个球,牵动着体育馆内所有观众的神经。   20:21   21:21   21:22   22平。   随着记分牌每亮一下,周沐也在座位上疯狂做着仰卧起坐,感觉自己下一秒不是脑溢血去世,就是心肌梗死。   二楼的走廊上站着一群人,是今天没有比赛的浙江队也来观赛了。   尹佳怡背着包趴在了栏杆上,看着场下的比赛,眼里有些惊讶。   “我一直以为滨海省队最强的是那个谢拾安,没想到这才几天时间,她进步的如此之快。”...   要知道对手可是国青队的种子选手啊,而简常念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罢了。   主教练站在她旁边。   “看来我们得回去准备一下和他们的决战了。”   尹佳怡目不转睛盯着场下的局势。   “23:24”   “24:24”   “24:25”   ……   有队友惊呼:“这是要一直打到30分吗?!”   最后几个球,周沐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深深地为简常念捏了一把汗,严新远也站了起来,皱着眉头观察着场上的局势。   打到现在这个阶段,可以说两个人全都是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在坚持了。   她们的每一次极限救球,总会惹来现场阵阵欢呼,球不落地,绝不放弃的竞技精神,也深深感染着现场的每一位观众。   大家都翘首以盼在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25:26”   “26平了!”   “27平!”   “滨海省队的这个新人小将好厉害!!!”   “江苏队的也不差啊,你看,她人都摔倒飞出场外了,还在救球!”   “滨海省队的要赢了吗?!”   “没有没有,还在打!那个球它过网了!!”   “接住了!接住了,那个新人居然把那个极限的网前球接住杀了回去!”   “28平!”   在简常念接住那个角度刁钻的网前球并杀球成功的一瞬间,周沐跳起来扯着嗓子尖叫:“常念,牛逼!!!”   程真在她一旁拿出早早就准备好的喇叭,带头喊。   “滨海队——”   从比赛第一天靠近他们这边的观众席上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到现在居然也坐了一大半观众。   大家一起声嘶力竭地喊:“加油!!!”   旁边的看台上也传来了不甘示弱的声音。   “江苏队——”   “加油!!!”   一时之间,整个场馆山呼海啸,彻底沸腾了起来。   为她摇旗呐喊的,有她熟悉的朋友,朝夕相处的队友,悉心教导她的老师,还有坐在病床上的外婆,以及更多的,被她感染到的,素不相识的观众。   简常念眼眶微湿,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赢,要打进决赛,绝不能让这些对她翘首以待的人们失望。   29:29。   最后一球了,轮到她发球。   简常念扬起了球拍,长臂伸展,侧身起跳,准备用一个绝杀来结束这场漫长的拉锯战时,就在球拍击中羽毛球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了一声细微的拍线断裂的声音。   “铮——”   简常念神色巨变,扬起来的手已经来不及收回去了,眼睁睁看着球因为失力歪歪扭扭飞向了网前。   不——   少年内心嘶喊,就要准备扑上去。   记分牌亮起。   29:30   江苏队胜。   全场寂静了那么一秒钟,...江苏队那边的看台上传来了山呼海啸。   尹佳怡咋舌:“有点可惜啊。”   主教练:“是有点可惜,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们走吧。”   尹佳怡点了点头:“好。”   一行人复又离开了体育馆。   “怎么会这样……”周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场下的简常念一直站在原地,不肯下场,拿着球拍不停指给裁判看,神色焦急地在辩解些什么。   裁判摇摇头,面不改色地示意她先下去。   严新远见势不妙,也走了过去,一见着他来了,简常念开口就带了一丝哭腔。   “严教练,我……不是我……我球拍线断了……那个球……”   因为着急,她有些语无伦次的。   严新远把手放上了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先下去,后面还有两场比赛呢。”   裁判也道:“如果有什么对执裁结果不认同的地方,请在比赛结束后向赛事组委会提出申诉。”   简常念看了看严新远,严新远对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含着眼泪不情不愿地下了场。   乔语初本想过去安慰安慰她,但双打马上就要开始了,她只能走她身前过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事的,还有我们呢。”   简常念低着脑袋,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她坐在这里,听着观众的呼声,还有队友轻声的安慰,越想越不是滋味,拿毛巾揩了一下眼角的功夫,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瓶矿泉水,她有些错愕,顺着来人白皙的手腕看上去,是谢拾安。   见她半天没反应,比赛时间又要到了。   谢拾安冷着脸把矿泉水扔进了她怀里,丢下一句“麻烦”就跑去比赛了。   那天仅剩的两场比赛,谢拾安和乔语初不负众望赢了,目前双方战成2:2平,最后的一场单打就尤为重要了起来。   严新远目光扫过一圈自己的队员,谢拾安乔语初刚上过场不能再上,张纯虽然实力不错但对战国青队的选手还是有些吃力的,至于简常念,她现在的体能和状态都不适合再打了,那就只剩下一个杨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杨丽骤感压力山大,她也是一名今年刚入队的新人。   严新远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   “放松打,把比赛拖入决胜局,就还有的打。”   杨丽反复做着深呼吸,给自己加油鼓劲,点了点头,准备好了之后就拿着球拍上了赛场。   尽管杨丽也拼尽了全力,但很遗憾在先输一局的情况下并没有扳平比分,以18:21的微弱之差0:2输给了对方。   记分牌亮起的那一瞬间,就意味着他们以东部赛区第三名的位置止步于本届全国大赛了。   竞技比赛只有输赢,没有人在乎亚军是怎么下台的,更何况只是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小队伍。   全场都在为江苏队的胜利而欢呼。   滨海省队一行人悄悄退了场。   简常念浑浑噩噩上了车,来的时候大家欢声笑语的,返程的路上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整个车厢里一片死寂,气氛压抑而沉重。   ...   这种情绪一直到食堂吃饭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起因是杨丽让张纯帮她打一个鸡腿。   可能是大家心情都不怎么好吧,张纯就接了一句:“比赛都输了,还有心情吃吃吃。”   杨丽就摔了餐盘,正好掉到了简常念脚下。   “你什么意思啊?!又不是我故意输的,我为了救球膝盖都磨破了,你看不见吗?!”   “那你什么意思啊?!不是你最后一个上场的吗?!要是你赢了,我们会止步于此吗?!输了比赛还有脸在这摔摔打打的发脾气,有病吧你!”   “我就奇了怪了,今天输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你们干嘛都把矛头指向我?我没努力吗?简常念不也输了吗?!还输得那么离谱!你怎么不去怪她啊!要是你们都赢了,还有现在这些事吗?!我们早就进决赛啦!”   一听她这话,今天打双打的另一组队友也不乐意了,上来推搡着她。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就你一个人努力了我们没有努力吗?也不知道是谁打的那么烂,0:2输给江苏队,人简常念好歹还打到了第三局呢。”   几个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纷纷扭打在了一起,有人想上去劝架,也被劈头盖脸砸来的米饭汤汁洒了一身,满地狼藉。   简常念站在原地,慢慢红了眼眶,突然扔了餐盘,转身拨开了人群,往门外跑了出去。   谢拾安刚从门口进来冷不丁被撞了个满怀,低头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见简常念哭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   还没回过神来,有人喊道:“严教练来了!”   严新远甫一进来,就看见她们撕扯在一起,桌子椅子倒了一地,餐盘扔的到处都是,心里那股无名火直冲上头顶,径直把手里的保温杯摔在了地上。   啪地一声,平地惊雷。   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噤若寒蝉。   “太不像话了!!!看看你们哪还有一群运动员的样子,还吃什么饭了,不吃了!所有人全体都有,操场上集合,二百个俯卧撑准备!!!”   有人窃窃私语。   “严教练,我可没打架啊。”   严新远指着鼻子就骂。   “你不是滨海省队的吗?!她们不是你的队友们吗?!看见队友打架在一旁袖手旁观还有理了?只要你现在立刻马上滚蛋,就不用受罚了!你一天还在这里,就是这个集体里的一员,一人犯错,全体受罚!”   “现在,我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把食堂收拾干净,桌椅恢复原状,十分钟后,我在操场等你们,我会掐着秒表计时,迟到一分钟,一百个俯卧撑。”   在他凌厉的视线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始作俑者杨丽和张纯也不敢再吭声了,杨丽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把掉在地上的餐盘都一一捡了起来。   严新远转身离去,掀帘出门的那一瞬间,也许是被气的,也许是被冷风一激,不住声地咳嗽了起来。   梁教练过来扶他:“你看你,让你少抽点烟。”   严新远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还不是……咳咳……他们气的……”   “没事就好,我去找常念吧。”梁教练道。   严新远又使劲咳了几声,嗓子眼里的痒意总算是止住了。   “还是我去吧,...关于今天比赛的申诉还没写完,得赶在明天中午之前交给赛事组委会。”   梁教练连连点头。   “好,那我现在就去写。”   ***   训练室里没人,那就只能在小操场了。   严新远还没走近,就听见了小声的啜泣声。   简常念靠着双杠,抹着眼泪,哭的一抽一抽的。   他想了想,还是发出了一点声音,踩着落叶走了过去。   简常念听见有人来了,立马拿袖子擦干眼泪,抬头勉强对人笑了笑。   “严教练,您怎么来了?”   严新远一跃上了双杠,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她也上来。   他倒也没拐弯抹角,直接跟她说了。   “虽然输掉了比赛,但这只是你职业生涯里的第一场全国大赛,以后还会有的……”   话音未落,就被简常念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   “可是对于语初姐,还有严教练您来说,都不是第一场啊,今年……今年是我们最有希望的一届,还有拾安……她那么想赢,可是我却……”   简常念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打完比赛,我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严教练,我没有技不如人,我是……输给了自己。”   听她说起这些,严新远神色也有些复杂,他知道自己已经年过半百,体力精力一年不如一年,还能再带几届学生纯粹是看天意,而乔语初也处在一个很尴尬的阶段,如果再打不出来成绩,很可能就要直接退役了。   虽然简常念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所以今天在赛场上才会那么拼命,她想守护的,不止是荣誉,还有教练和朋友。   即使他阅人无数,也带出了不少优秀的学生,但也鲜少遇见像她这样心思至纯至善的。   老人迟疑了一会,看她哭的厉害,还是把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背上,像哄小孩子那样,缓慢而又有力地轻轻拍着。   “作为主教练,比赛失利我也有责任,可是作为长辈,常念,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所以,我不怪你,我想她们也是一样的。”   他越是这样说,谢拾安越是什么都不说,反倒更让她难过自责,汹涌而来的愧疚和挫败感彻底淹没了她。   简常念哭的一抽一抽的,都冒出了鼻涕泡泡。   严新远笑眯眯地看着她,突然问道:“小简啊,打球的时候你快乐吗?”   简常念一怔,泪痕还挂在脸上。   “只有打球的时候我才什么都不用去想,只是我好像谁也赢不了……”   “虽然在训练的时候,我一直在跟你们强调,这一周之内要达成某某目标,但偶尔,放下功利心,去享受比赛给你带来的快乐,这就够了。”   “这只是一次全国大赛,总有一天,你会在世界舞台上大放异彩的。”   简常念的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可是,我让您失望了。”   “怎么会,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 第41章 全国大赛(5)   南方冬天的夜晚, 气温低湿度大,即使衣服穿的厚,也抵挡不住透骨的寒意, 更何况手还要撑在冰冷的塑胶跑道上做俯卧撑。   因为运动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热量化成了呼出的白气挂在了每个人的睫毛上, 再被冷风吹散, 寒意浸透全身, 不多时都发起了抖来。   有人哭着喊:“严教练,我做不了!”   “做不了也行,你告诉我今天是谁先动手打人的, 就可以不用做了。”   张纯把眼睛一闭, 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严新远下一句话把她死死定在了原地, 动弹不得。   “按照省队的规定,打架斗殴者一律开除出队,但法不责众,只要你供出来是谁先动手的, 大家都可以不用做了,但那个人要离开滨海省队。”   她咬着牙,看了一眼杨丽, 对方也在死死咬着牙坚持着,除了汗水还有眼泪一滴一滴滑落在了跑道上。   一片寂静, 没人搭腔。   严新远负手而立。   “行,都不说是吧, 那就每人再加一百个。”   杨丽受不了了这折磨了, 手掌被坚硬的跑道咯得钻心地痛, 也不想其他人跟她一起挨罚。   她闭着眼睛, 流着眼泪喊:“报告教练, 是我——”   话音未落,就被张纯接了过去。   “报告教练,是我先动手的!”   杨丽一怔,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不,教练,是我,是我先找茬的,您要开除就开除我。”   更多的声音加了进来。   “教练,我也有错,我也动手了。”   “教练,您罚我吧,不要开除她们。”   简常念也快要坚持不住了,闭着眼睛喊:“教练,我输了比赛最该罚,您罚我吧。”   ……   严新远看着眼前的这些稚嫩脸庞,互相为彼此打着掩护,都不想让自己的朋友离开,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眶也有点微湿了。   他脱了外套,放在一边。   “我知道今天输了比赛,大家心情都不好,作为主教练,没有安排好战术是我的责任,没有教会你们团结友爱,也是我的责任。”   “教不严,师之过,所以我和大家一起受罚。”   他说罢,就俯身趴了下来,和她们一起做着俯卧撑。   严新远到底年纪大了,做不了几个就吃力地抬不起胳膊,嗓子眼里一灌风,又咳了起来。   众人纷纷急了,爬起来围在了他身边要把人扶起来:“严教练,严教练,您别这样,我们知道错了,认罚就是了……”   严新远抬头,一声厉喝把所有人通通赶了回去。   “这是命令,谁让你们爬起来的,我们是一个集体,错了大家一起受罚,谢拾安——”   谢拾安站了起来:“到。”   “你来报数,什么时候做完二百个,什么时候休息。”   “是!”   自从那个夜晚开始,滨海省队的训练条例里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那就是,无论比赛输赢,禁止责怪队友。   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失败也要一起扛。   做完二百个俯卧撑后,大家互相搀扶着爬了起来,每个人的脸都被风吹得通红通...红的,喘着粗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严新远最后一个站了起来,穿上外套。   梁教练写完了申诉过来操场看看,顺便叫他们去吃饭。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食堂准备了羊肉汤,去驱驱寒吧。”   人群这才爆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欢呼,三五成群结伴往食堂走去。   梁教练和严新远落在后面。   “申诉写完了吗?”   “已经传真过去了。”   “好,我去给裁判长也打个电话。”   “先吃饭吧。”   严新远笑笑,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回办公室边干活边吃吧。”   ***   吃饭的时候简常念一直偷偷去瞟谢拾安的背影,好几次想跟她搭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应该也是很难过的吧,要不然刚刚做俯卧撑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拼命了,比她们还多做了五十个,纯粹是在发泄了。   简常念吃完饭,回到了宿舍里,想了想,还是把锁在柜子里的那盏莲花灯拿了出来。   舍友看她有出门的意思:“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啊?”   简常念笑笑:“嗯,有点事,马上就回来。”   虽然不是同一个宿舍,但都在同一层楼上,简常念对她的生活习惯也算是了解的七七八八吧。   谢拾安会在每天训练结束后再加练一个小时左右,回到宿舍会立马去洗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间点,应该能在浴池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等到她的。   浴池在一楼的水房旁边,简常念下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下雪了,北风呼呼刮着,雪粒子飘了进来落在了她身上。   简常念往走廊里站了站,抱紧了胳膊,来回踱着步取暖。   等了不多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简常念回头一看,谢拾安披散着长发,手里提着袋子,踩着拖鞋走了出来,从浴池里带出来的雾气将她的面容涂抹得模糊不清。   简常念快步迎了上去:“拾安。”   谢拾安顿住脚步,神色淡淡的。   “有什么事吗?”   “没……我就是想来跟你道个歉,我今天发挥的不好……”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人冷冷打断了。   “如果你是想来说这个的话,那就不必了,我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接下来我会打好我自己的比赛。”   少年虽然是在这么说的,可眼神里的东西骗不了人,输了比赛的时候她分明是有一丝难过。   简常念神色黯然,强笑了一下,把藏在背后的莲花灯递了出去。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我想你能开心一点。”   谢拾安看清她手里的东西,一怔。   “你……”   见她半天不接,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简常念抓起她没有拿东西的右手,塞进了她的掌心里。   “我本来是想等我们拿到冠军的时候再给你一个惊喜的,但现在好像也……”   简常念笑笑,吸了吸鼻子,放开她的手。   “...就祝你在个人项目中取得一个良好的成绩吧。”   她说罢,就转身离去。   谢拾安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这盏莲花灯,不用去看背面的印章,爷爷做的东西,她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是真的,不是赝品。   少年人神色微动,嗓音有一丝颤抖。   “你……你是从哪弄来的?”   简常念回头,笑了笑。   “用我身上的玉坠子换回来的。”   既然她身上有值钱的玉坠,那为什么当初外婆住院的时候不拿出去换钱?   简常念看出了她的疑惑道:“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岁吧,和几个小伙伴在我家附近的水库玩,不小心失足落水了,这块玉坠就是救我的那位叔叔遗落下来的,那位叔叔把我救上来后没有留下姓名就走了,外婆说我们要好好保管这块玉,兴许有一天他会回来拿,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人来找过。”   原来是这样。   救命恩人留下来的东西对她来说也是意义非凡吧,她不忍拿玉去换钱却舍得去换她的莲花灯。   谢拾安眼里溢出了一丝真心实意的感激。   “谢谢。”   简常念挠了挠脑袋,见她这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用谢,因为你也帮了我很多,而且爷爷的遗物,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吧。”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雪越下越大了。   谢拾安穿的很薄,头发也是半干不湿的。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寝室啊?外面很冷诶。”   谢拾安点点头,快步跟上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了。   “等拿下冠军,我把奖金给你,你再去把玉赎……”   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即使拿到个人项目的冠军,她们也没有团体赛的冠军了,又谈何奖金,赎一块玉肯定是不够的。   少年敛下眸子,自知失言。   “对不起……你等我攒够钱。”   简常念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我要给你们还钱才对……”   夜色渐深,两个人边走边聊,从浴池到宿舍短短的几步路,却好似走了一生那么漫长。   “拾安,你真的很想赢吗?”   “嗯,我爷爷也喜欢打羽毛球,我的启蒙老师就是他,我想打给他看,让他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做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情,从未放弃过。”   “那拾安你等等我吧,再给我一点时间,明年,明年我一定还给你一个冠军。”   “啧,大言不惭。”   见她不信,简常念大呼小叫起来。   “真的,我说真的,明年我们肯定能拿冠军,不光是全国大赛的冠军,尤伯杯的冠军,亚锦赛的冠军,明年不还有奥运会吗?!”   “还奥运会,真是□□掉进称盘里,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你你你……你给我闭嘴!”   简常念扑上去勒她脖子,两个人打打闹闹的,寝室就到了,互道过晚安之后,各自进了房间。   屋里其他人都睡着了,谢拾安把那盏莲花灯轻...轻放在了书桌上,刚好躺下来能看见的地方。   她手枕着脑袋,慢慢进入了梦乡,好像输掉比赛的心情,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   在其他人都睡着之后,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严新远围坐在火炉边上,啪嗒啪嗒抽着烟袋,在等赛事组委会的回电。   一片寂静之中,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已经睡着的梁教练一个猛子从躺椅上弹了起来,就要冲过去接电话,严新远一把拿了起来。   “诶,是我,什么?!”   话还未说几句,他脸上就溢出了巨大的笑容。   “好,好,谢谢裁判长,我们一定好好准备明天下午的加赛!”   梁教练听他这么说,也喜形于色地跑到了办公桌前。   “有加赛了?”   严新远挂掉电话,拢了拢即将滑落的大衣。   “对,赛事组委会连夜看完了录像,确认简常念最后那个球是因为球拍脱线导致的没过网,并非人为因素,而且他们研究之后,发现我们即使输了一个大场但目前的积分还是和江苏队相同,而且我们还赢过浙江队,胜负关系上占优,从理论上来说,也是我们晋级决赛的,但这样又对江苏队有些不公平,因此决定明天下午加赛一场,确定最终的晋级名额。”   “太好了,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研究战术吧,来。”梁教练一把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在桌子上铺开了纸。   严新远啪嗒两口抽完烟袋,此时此刻也睡意全无,精神抖擞了起来。   “明天的比赛,我们一定要赢。”   ***   在得知她们还需要打一场加赛赢了才能得到这个晋级名额的时候,所有人并没有抱怨,而是都欢呼了起来,冲了过来把严新远围在中间。   “严教练,我们什么时候打啊?”   严新远笑笑:“下午就打,还是在江城市体育馆。”   有队友按捺不住:“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惹来一阵哄笑。   “你看看表,现在才早上九点。”   队友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太想再打一次了,昨天没有发挥好。”   严新远看着她们,眼里始终都有笑容。   “昨天的比赛大家都累了,今天上午就休息吧,下午两点咱们准时在这里集合出发。”   听了这话,简常念率先摇头:“不不不,严教练,我们还是继续训练吧,不累的。”   也有队友附和。   “对啊,严教练,我们可以坚持。”   “昨天已经输过一次了,我们不想再输了。”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她们的脸,谢拾安乔语初都点了点头,每个人眼里都是如出一辙的,渴望胜利的眼神。   严新远笑起来,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   “好,那就全体都有,一百个蹲起,热身准备!”   到了下午,临出发去比赛场馆的时候,谢拾安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让司机等她几分钟,自己又折返回了一趟宿舍取东西。   到了比赛场馆,江苏队也早早地来备战了,双方教练在休息区遇见,互相握手寒暄。   严新远脸上笑眯眯的:“庆功宴吃早了吧,...居然是同分,少不得再打一场了呢。”   江苏队主教练气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   “不就是加赛,昨天怎么赢你们,今天还是怎么赢,反正都是庆功宴,早吃晚吃都无所谓。”   “那就赛场上见了。”   严新远松开他的手,回到了自己的队伍里。   今天的简常念被安排在第一个出场,临上场前,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球拍,仔细摸着边边角角,又抠了抠线,看是否结实。   这疑神疑鬼的模样倒有些好笑。   谢拾安拿起包里的球拍走了过去。   “给,用我的吧。”   虽然赛事组委会会提供比赛专用的球拍,但要论起质量和手感,肯定没有自用的好。   她的这支球拍也是花高价托程真从国外买回来的,一直有在保养,用了几年了也从没崩过线。   简常念一怔:“你……”   谢拾安以为她在担心磅数和自己没得用了。   “我还有一支,磅数和你昨天用的球拍差不多,你拿去用吧。”   谢拾安球拍上的这个LOGO她也曾在高端体育用品店里见到过,一支球拍价值不菲。   简常念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那……那我打完比赛还给你。”   谢拾安点点头,转身离去。   乔语初坐在一边,给她递了瓶水,揶揄道。   “你刚回去就是为了拿这个?行啊你,全部身家都借出去了啊。”   想当初谢拾安想买这支球拍,可是攒了半年的工资加上赛事奖金才勉勉强强凑够的,她一直都很珍惜,除了正式比赛都不会拿出来用。   谢拾安被噎了一下,想起那盏莲花灯心里柔软,可偏偏还是要嘴硬。   “我……我是为了滨海省队,我可不想看见昨天那种情况再次发生,害我们输掉比赛。” 第42章 全国大赛(6)   今天的体育馆里没有观众, 没有媒体,也就没有人来为她们加油助威,即使如此, 双方队员还是拼尽了全力, 比赛一直鏖战到了第五局才分出了胜负。   谢拾安以一个干净利落的0:2战胜了来自国家队的选手, 赢得了这场加赛的胜利。   裁判宣布比赛结果以后,对手走过来和她握手。   “你很强,希望下一届的时候,能在国家队见到你。”   谢拾安笑笑, 和人轻轻交握了一下便放开。   “谢谢。”   尘埃落定的时候,所有人都好似松了一大口气,纷纷冲了过去抱在了一起。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进决赛了!!!”   严新远看着她们兴奋的样子, 唇角又挂上了那种惯常的和煦的笑容,眼眶却微微湿了。   太好了,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像他昨天跟简常念说的一样,他始终坚信着,总有一天, 这群少年们, 一定会在世界舞台上大放异彩的。   他拿袖子揩了一下眼角的功夫,就被简常念拉了过去。   “严教练,快来,合影留念了!”   乔语初蹲在前面, 手里举着自拍杆, 旁边围绕着她的队友们, 严新远站在最后。   “一二三,茄子!”   一群人冲着镜头明媚地笑了起来。   咔嚓一声。   乔语初按下快门,时间定格在了此刻。   ***   距离最终的决赛只有两天的备战时间,浙江队是块难啃的骨头,谁也不敢放松,都在加班加点训练,严新远除了要抓平时的训练外,还要熬夜看浙江队之前的比赛录像,抓紧时间复盘,制定战术。   梁教练甫一迈进办公室,就被刺鼻的烟雾熏了出来:“咳咳……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房子被烧了呢,你就不能通个风换个气吗?”   严新远一手夹着烟杆子,一手忙着翻手里的文件,头也没抬。   “这不是顾不上吗?你开开。”   梁教练一边嫌弃着,一边还是捏着鼻子走进去打开了四面八方的窗户。   “你这烟就不能少抽两口吗?”   这下子严新远总算是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提神,醒脑,要不,你也来一口?”   “得了得了,我可不抽。”梁教练没好气地把手里的箱子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   “尹佳怡近五年来打过的所有国内、国际比赛的录像带,我可尽力了啊,只能找到这些了。”   严新远大喜望外,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太好了,我这就看,比赛的时候兴许用的上!”   在严新远和梁教练熬夜看录像带的时候,谢拾安也没休息,今天的训练结束后,她又一个人留到了最后。   乔语初洗完澡回来一看,床上还是没人。   她想了想,还是披上了外套,出门去找她。   训练室里灯火通明,地板上散落的到处都是羽毛球,她站在中间,不停对着网的那一面抽着球。   又是一个跳杀,落地的时候也许是体力不支,也许是...踩到了羽毛球,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仰去。   “诶,小心——”   简常念看她要摔倒,即将推门而入的时候,早有人一把扶住了她。   是乔语初,从后门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谢拾安回头,见是她,唇边挂上一抹浅淡的笑意。   “洗完澡回去看你床上还是没人,这都几点了,你是铁打的吗?”   谢拾安摇摇头:“对战尹佳怡,我得做足充分的准备才行。”   不过听她这么说,自己倒真的有点累了,索性就借力靠在了她怀里,不想起来。   乔语初又好气又好笑。   “不是说不累吗?现在这又是闹哪样?”   谢拾安索性闭上了眼睛,完全放松了身体。   “你别动,让我靠会就不累了。”   扶着她背的姿势还是有些不保险,乔语初怕人摔倒,无奈叹了口气,把人轻轻翻了过来,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放松。   “真是拿你没办法。”   被拥进熟悉的怀抱里,谢拾安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简常念。   她神色如常地站直了身体。   “你来干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是一句很平常的问话,但简常念却觉得语气里有一丝丝不满。   “额……我……我想给你还球拍,去了你宿舍,发现你没在,就过来了。”   谢拾安不在意地点了点脑袋。   “后天不还有比赛吗?你继续用吧。”   简常念喜出望外:“啊,真的……可以吗?”   乔语初走过去揽上她肩膀:“哎呀你就留着用吧,这个人可不止这一支球拍,收集了好多呢。”   简常念目瞪口呆:“这……这么有钱吗?”   “啧,那都是从牙缝里抠搜出来的,宁愿不吃饭也要买装备,你可不能跟她学啊。”   谢拾安把球拍架上肩膀,一手拎着包,走她身边过,故意把人撞了一下,   “回去,睡觉了。”   “诶,等等我啊。”   乔语初揽着简常念的肩膀追了上去。   在她们回到寝室准备休息的时候,尹佳怡也在宿舍里做着平板支撑,刚趴下去没多久,扔在一旁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本不予理会,但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是教练的名字,只好坐了起来接电话。   “喂?”   “我们决赛的对手变了,是滨海省队。”   尹佳怡瞳孔一缩,也有些吃惊。   “她们打加赛了?”   “对,鏖战五局,拿下了江苏队,其中谢拾安打的一单一双两场比赛,均是2:0闪电战抬走了国家队的种子选手。”   尹佳怡唇角溢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笑意。   “教练,请安排我和她对战。”   主教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打的那两场比赛的视频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抓紧时间研究一下吧。”   尹佳怡点点头,挂掉了电话。   “好。”   挂断电话之后,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熟悉的猫猫头像。   尹佳怡给她的备注...是“N”。   N:“这么晚还没睡啊?”   她一边继续单手撑在瑜伽垫上,一边打字回复。   “你不也还没睡?怕是紧张的睡不着了吧。”   对方发来了一个冒火的表情。   “怎么可能,我一定会赢的。”   隔了一会,N又打字:“倒是你,听说今年的对手很强哦。”   “那又怎么样,我可是国手诶,国手。”   对方回复的很快:“我很期待和国手的一战,所以你可千万不要输哦。”   尹佳怡看着这行字唇角浮起了笑容。   “我也很期待和韩国天才少女的一战,北京见。”   “北京见。”   ***   决赛前一天晚上,简常念还是跑去电话亭里给外婆打了个电话,听着听筒里外婆的声音吐字清晰,说自己又吃了几碗几碗饭,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她由衷地笑了起来。   “太好了,外婆,您一定要听医生的话,多走动走动有利于身体康复,等我从北京回来,就去接您出院,咱们一起回家过年。”   外婆脸上也溢出了笑容,只是眼眶微湿。   “诶,外婆这一切都好,医生护士也都很照顾我,倒是你,什么冠军不冠军的,外婆只希望你照顾好自己,注意身体,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窗外夜色渐浓,在她和外婆通着电话的时候,训练室里灯火通明,谢拾安还在继续打球。   严新远在对她进行最后的特训,只见他腋下夹着一筒球,旁边还放了一个筐,筐里全是羽毛球。   他一手持拍拿球扔了出去,在空中挥拍击球,模仿着尹佳怡从各个角度发起的进攻,他可以不用接谢拾安打回来的球,谢拾安却必须全部接住他发过去的每一个球。   “好,不错,右边。”   “速度加快。”   “下午食堂没给你饭吃吗?你是在打太极还是在打球呢?”   “都说了让你注意右半场的防守空缺,赛场上可没人提醒你!”   “你就要以这样的水平去挑战尹佳怡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漏了多少个球了!”   即使谢拾安的发挥已经非常出色了,他发过去的大部分球都能接住,但严新远对她的表现还不是很满意,仍旧在挑挑拣拣的。   谢拾安咬着牙坚持着,汗水流进了眼睛里也顾不得去擦一下,全神贯注盯着严新远的一举一动。   一筒球打完了,梁教练又给人换上新的。   第二筒第三筒第四筒……   地上放着的大筐里的所有球都打完了,梁教练和助教又重新抬了一筐过来。   严新远体力不支,换下去休息,梁教练来当她的陪练,又是一筐球打完了。   谢拾安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衣服全湿了,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严新远休息够了,拿着球拍又走到了她的对面。   “怎么,这就不行了?”   “就凭你现在这个状态还想打赢尹佳怡啊?我看你跟我们几个老家伙打都够呛。”   听了这话,谢拾安猛地咬牙,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都是血丝,喘着粗气道。   “我……我没有休息时间,要不然……”   “累了?”严新远明知故问。   “我可以让你休息啊,但这个点,你猜尹佳怡睡了没?”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尹佳怡应该也跟她一样,在加班加点地训练。   谢拾安咽咽口水,重新直起了腰,目光如炬。   “再来。”   严新远回头冲梁教练喊了一声:“老梁,给她换一副31磅的球拍。”   球拍磅数越高,弹性就越小,球的落点以及线路控制也就越精准,但相对的,因为弹性低,对使用者的手腕力量要求就非常高了。   即使是国家队的成员,一般使用的磅数也就在29到30之间,像简常念这样刚入队的、发力不好的队员,磅数都会低一些,对身体负担没那么大。   梁教练给球拍装上了传感器,递了过来。   谢拾安拿在手里,点了点头。   “开始吧。”   严新远看了一眼梁教练,对方示意测速已经准备完毕了。   他从扔第一个球开始就一直在喊。   “加速!加速!加速!”   “跑起来!”   “尹佳怡可不会跟你打这种慢吞吞的,老年人才会打的球!”   “你也看过她所有的比赛录像了,她就是铁板一块,没有任何弱点,无论是防守还是反击都无懈可击。”   “你想赢她,没有任何捷径,只能硬碰硬!”   “她的最快球速是347km/h,是在去年世锦赛上创下的记录,如果你能超过她的最快速度,那么或许这一战,还有可能!”   随着他的语速渐快,扔出去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起来,一筒球打完助教立马换上新的,迎面飞来的白色鸿羽让人眼花缭乱。   谢拾安的动作也很快,拿着球拍在场上飞转腾挪着,她不时跳起来杀球,测速仪上的数字在不停跳动着。   梁教练嘴里振振有词:“261、280、300,快了快了,加油啊……”   除了刚开始还能听见严新远的声音,打到现在,她满心满眼都只有迎面飞过来的羽毛球,其他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心里却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她要赢。   谢拾安抬手,跳起来,杀球。   一下比一下跃的更高,一下比一下更用力。   球拍击打在球身上发出的有力的砰砰声响彻了整个场馆。   测速仪上的数字还在跃动着。   梁教练的表情有一丝紧张,也有些高兴。   “311、320了!加油啊!”   谢拾安咬着牙,又再次跳了起来。   严新远手里也只剩下一个羽毛球了,又是一筐球全部打完了。   成败在此一举。   他神色凝重地把这个球高高扬了起来。   “呼、呼、呼……”伴随着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的是越来越抬不起来的胳膊。   她浑身都像是散了架似的,脑子一片混沌。   ...   谢拾安努力想要看清球的位置,眼前却骤然出现了一片白光。   小孩手里拿着奖杯,脖子上还挂着奖牌。   老人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们拾安长大以后,肯定是世界冠军。”   “爷爷……”谢拾安喉头微动,眼眶微湿,老人又牵着小孩的手逐渐走进了黑暗里。   白光散尽之后,一道白色流星迎面而来。   没错,她要成为——世界冠军!   谢拾安睁开眼,神色清明,唇角噙着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并步后撤,高高跳了起来,用尽全部的力气把那颗球打了回去。   羽毛球掉在地上,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又弹了起来,在地上滚了几滚才落地。   梁教练看着测速仪上的数字,喜出望外。   “350km/h!!!已经超过了尹佳怡在世锦赛上创造出来的记录,拾安你……”   他话音未落,那个人手里的球拍落了地,整个人闭上了眼睛,脱力往后仰去。   严新远一个箭步冲过了网,把人扶稳靠在了他怀里,梁教练也赶紧跑了过去,满脸焦急。   “这是怎么了?拾安,拾安,我去叫队医!”   严新远伸手探了下她的鼻息,呼吸均匀,又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谢拾安还是无动于衷。   他一把把人拽了回来,压低了声音道:“嘘,不用去了,太累了,睡着了,你给语初打个电话让她过来把人带回宿舍去睡吧。”   乔语初过来的时候,谢拾安躺在了休息区的皮凳上,身上还披着严新远的外套。   她蹑手蹑脚走到了人身边,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见人还是一动不动,眼底有些担心。   “拾安她……”   “没事,睡着了,估计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严新远道。   看训练室这满地散落的羽毛球估计得有几大筐的量,怪不得把人累成这样。   乔语初点了点头,蹲下身打算把人背起来,严新远搭了把手。   “可以吗?要不还是我送你们回去……”   乔语初使力站了起来,笑道。   “没事,今天您也累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再说了,女寝您也不方便进去。”   严新远点点头,要不然也不会叫她过来了。   “那好,你们路上慢点,我也就先回去了。”   乔语初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外套。   “诶,严教练,您的衣服。”   严新远捡起来又给她背上的谢拾安披上了,把人裹得严严实实。   “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等出了训练室,他在刺骨的北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一边搓着胳膊一边跑。   梁教练跟在他身后:“拾安这个成绩可是破了尹佳怡的记录啊,要不要……”   虽然被冻成了狗,但严新远还是满脸喜气。   “不用,先别跟羽协汇报,这可是一道杀手锏啊,咱们就要打她个措手不及。” 第43章 全国大赛(7)   回宿舍的路上, 也许是被冷风一吹,谢拾安瑟缩了一下,皱着眉头哼唧了一声。   乔语初察觉到了, 失笑。   “冷啊?”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体温。   谢拾安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嗯。”   乔语初把人往上抱了抱,迈上台阶。   “再坚持一下, 马上就到宿舍了。”   从前背她是很轻松的, 现在不过是上个楼梯, 就让她出了一身汗。   乔语初有些感慨:“听严教练说你的最高球速已经超过尹佳怡了?我们拾安真的是长大了呢。”   谢拾安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乔语初顿住脚步, 又仔细听了一下, 才发现她说的是:“明天……请假……”   乔语初失笑, 又背着人往前走。   “好,明天早上我给你请假, 但下午的决赛你可不能不来啊, 我会叫你起床的。”   她说着, 拿脚尖轻轻点开了宿舍的大门,一室昏暗, 室友都睡着了,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乔语初蹑手蹑脚走到她床前, 把人放下来, 就在她准备抽身离去的时候, 却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谢拾安闭着眼睛,语气又急又快。   “不要离开我!”   做噩梦了吗?   乔语初被惊了一下, 蹲下身来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扒了下来, 握进掌心里。   “没事, 我在。”   得到了安抚的谢拾安眉头逐渐舒展了开来,乔语初又陪她坐了一会儿,见人确实睡实了,才把她的手轻轻放进了被窝里,替她掖好被子,起身离去的时候,又起了一点坏心思,捏了捏她的鼻子。   “说你长大了,可有时候又像个小孩子,晚安,小屁孩。”   谢拾安不满地哼唧了一声,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乔语初忍笑,在黑暗中爬上了自己的床。   ***   第二天下午,决赛比赛现场,人山人海。   电视台也来了现场报道:“经过上一轮激烈的角逐后,东部赛区目前只剩下了浙江队和滨海队两支队伍,来争夺唯一的一个出线名额,现在,比赛即将开始,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他们的精彩表现吧!”   距离开赛还有不到十分钟。   尹佳怡一边做着热身,抽空瞥了一眼旁边的休息区,谢拾安还是没来。   原则上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迟到五分钟就算是自动弃权了。   有队友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沾沾自喜道。   “该不是一听说今天要打佳怡不敢来了吧?”   被耳尖的滨海队员听到了,立刻反驳道。   “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一个尹佳怡,国手那都是外人叫的,哪有人给自己脸上贴金呢,更何况你又不是尹佳怡,得意什么。”   论起怼人的功夫,杨丽也是队里数一数二的。   对面浙江队的队员急了。   “你……不就是使了一点小手段才晋级决赛的吗?谁知道你们背地里给裁判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不然...早就淘汰了,还能站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你说什么?什么手段?!你再说一遍,我们是堂堂正正赢的比赛!”   还没开打,双方就已经火药味十足了,要不是都在裁判眼皮子底下站着,早就撸袖子打起来了。   一片喧嚣中,清晰而有力的脚步声从上面的楼梯传了下来,谢拾安一步步走到了休息区里,放下背包,挂好选手证,裁判刚好吹响了哨子。   广播响了起来,比赛正式开始。   她走过去,直直在人群中找到了尹佳怡,伸出手去。   “滨海省队,谢拾安,不好意思,起的晚了,很期待今天和你的交手。”   尹佳怡微微一笑,也缓缓地回握住了她。   “我也是。”   ***   即使赛前他们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但今天注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浙江队内除了有尹佳怡这样的国手外,主力队员大部分都是国家队现役成员,实力不可小觑。   在接连输掉前两局之后,就连解说都忍不住笑道:“看来我们的新人小将们,还是有一点紧张啊,不过能和尹佳怡交手,也是难得的机会了。”   浙江队的球迷们已经开始在提前庆祝了,吹起了口哨,拉上了横幅,站了起来欢呼着。   虽然还有三局,但在滨海省队先丢两分的情况下,要想完成让二追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尹佳怡还有一场单打没打呢,浙江队只要再赢下一场,就能晋级全国总决赛了。   观众席上山呼海啸,都在为浙江队叫好。   严新远把他的队员们聚到了一起,大家肩膀搭着肩膀,头抵头。   老教练一字一句道:“前两局都看明白了吗?虽然输了,但什么国家队、国手,也并不是没有弱点和失误,她们的主力队员都上过场了,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咱们平时怎么训练的,就怎么打,把这当成是一次普通的训练赛就行了,她们就是你们的陪练,助教,冠军路上的试金石!”   “外界都说我们是来军训来了,要想打败有尹佳怡所在的浙江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们偏偏要打破这个偏见,创造一个奇迹给他们看看!”   “有没有这个信心?!”   大家抱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朗声道:“有!!!”   严新远带头喊。   “滨海队——”   “加油!加油!加油!”   三声之后,各自散开。   简常念拿着球拍上了赛场。   她今天被安排在第三场单打上场,对战的是一名国家队的现役选手,如果这场比赛再输了,那就真的彻底没了,因此打起了十万分的精力来对战。   梁教练拿着一个文件夹站在他身边,看着场上的局势,紧锁着眉头。   “这场比赛太重要了,应该让拾安上去的。”   严新远看着简常念的身影,不疾不徐道。   “尹佳怡都没上场,急什么,再说了,我相信常念,相信我们滨海队的每一个队员。”   简常念一边跳起来杀球,一边嘴里振振有词。...   “为了严教练。”   砰地一声,球落在中场,对手来不及回防。   简常念得分。   她拿着球拍快速跑动到了后场,又是一个扣杀。   “为了拾安。”   “为了语初姐。”   “为了外婆。”   每说一句,不是大力平抽,就是扣杀,还没见过这种一上来就不断发起猛攻的,对手明显有些懵,跟不上她的节奏,被人接连得分。   记分牌上的数字已经来到了15:20。   最后一个球了。   简常念高高跳起,抬起了手臂。   “为了自己,我要——拿冠军!”   随着话音刚落,球也落了地。   是一个角度刁钻的网前球,对方错误地判断了她的落点,以为不会过网的,谁知道竟然轻飘飘地飞了过来,再想上网拦截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白色的鸿羽擦着她的球拍落地。   简常念拿着球拍回转身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严新远也站了起来为她鼓掌。   第二局马上开始。   浙江队的主教练在数落她的队员。   “连个初出茅庐的新人都打不过,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真的是,不管怎么样,第二局给我扳回来,听明白了吗?!”   对方队员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严新远拍了拍她的肩膀:“第一局发挥的不错,就要那么打,别给机会给人拉你后场,反手去抽她,她速度没你快的,一鼓作气拿下这局。”   简常念点了点头:“我发现我好像不怎么紧张了,不紧张的话头脑就会清楚很多。”   严新远把人放开:“多打打就不紧张了,去吧。”   简常念复又点了点头,拿着球拍上了赛场。   在她们比赛的时候,谢拾安一直在休息区里做着热身,她颠完二百个球之后就立马拿起了握力器,做了五组每组二十个,完了又拿拉力绳拉伸,一组做完之后,她活动了一下筋骨,把器材放到了旁边。   “我去下洗手间。”   乔语初看了她一眼,立马又把目光聚焦到了赛场上,简常念和对手打的正酣。   “好,快去快回。”   她从隔间出来以后,在盥洗台旁边洗手,最里面的隔间里传出声音。   “不就是一个新人吗?肯定打不过我们的,陈芳姐可是国家队的。”   “就是,她们拿什么跟我们打啊,最好的成绩就是全国大赛的亚军,连我们佳怡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等我们回去啊说不定就赢了。”   “我可不希望打的这么快,我还想和那个谢拾安碰一碰呢。”   ……   隔间门打开,几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尹佳怡看见她也愣了一下,神色如常地走到了盥洗台前,拧开水龙头,冲她笑了笑。   “这么巧,又遇到了。”   谢拾安退开一步,拿纸巾擦干手上的水分。   “是很巧,不过比赛结果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几个人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是说陈芳姐会输吗?”   谢拾安微微一笑,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   ...“这不是正符合国手的意思吗?”   她话音刚落,广播响了起来。   “滨海队简常念2:0战胜浙江队陈芳,下一场比赛即将开始,请各单位迅速回到备战区准备比赛。”   尹佳怡脸上的表情稍微有一丝意外。   她甩了甩手,起身。   “没关系,多打一场就一场,希望你的队友们下一局发挥依旧出色,这样我们才能在最后一场遇上不是吗?”   谢拾安转身离去。   “一个忠告,轻视敌人会吃亏的。”   ***   第四场双打,严新远视线扫过一圈,简常念刚上过场不能再打,谢拾安要保留体力应付最后和尹佳怡的决战,但是这场又绝对不能输。   他咬咬牙:“杨丽和张纯……”   乔语初往前迈了一步。   “严教练,我去吧。”   严新远一怔,似乎有些犹豫,乔语初斩钉截铁道:“张纯第一场单打上过了,对面肯定有所防备,但是她们对我知之甚少,我是老队员,我有信心为咱们队拿下这关键的一分。”   见她这么说,严新远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好,你和杨丽过来,我跟你们说要怎么打。”   第四场单打一开始,乔语初和杨丽就展现出了极强的韧劲,无论对手怎么样快攻快杀,始终都破不了她们的防线,而乔语初最擅长的就是打防守反击。   她用自己老道的经验,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一次次化解了对方的攻击,然后再找到对方的破绽,给杨丽的杀球制造机会。   经过这段日子的特训,滨海省队每个人的个人能力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而且从集训开始,几乎每天都有单双打训练赛,她们彼此之间,不光是对手也是队友,日积月累下来,默契非凡。   先是不疾不徐地防守,然后逐步掌握比赛节奏,最后发起行云流水的进攻。   这就是严新远制定的计划。   乔语初和杨丽顺利拿下了第一个小局。   严新远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也顾不上喝,还是满的,在替她们指导战术。   “第二局,放了就放了,保存体力留着应付第三局的比赛,把比赛拖入决胜局之后,切记一定要速战速决,不要给她们反应的时间,因为她们对你们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局时的防守反击战术,你们偏偏要和她们打一个快攻快杀,出其不意!”   两个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严新远拍了拍她们的肩。   “好,去吧。”   ***   “好,接下来我们看到的就是滨海队对阵浙江队的第四场双打比赛的第二小局,由乔语初、杨丽对战赵文静、陈思雨。”   电视台接入了解说的声音。   男解说继续介绍道。   “我们都知道赵文静是国家队一队成员,去年拿下了全英锦标赛的女子单打铜牌,而陈思雨则是国青队的种子选手,在之前的比赛中表现也是非常亮眼的,这样的两个人组合在一起,居然被对手先拿下一分,还是令人有些意外的。”   ...另一名解说接道:“虽然滨海省队在去年全国大赛上的最好成绩只拿到了女子双打的亚军,但今年的表现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可以说是东部赛区的一匹黑马了,而且拿到亚军其中之一的那位选手,现在就站在场上呢。”   “要知道全国大赛可是有来自全国各地的34支代表队参加的,其中不乏国手,虽然只是块银牌,但含金量也算是非常高了。”   两个人言谈间,比赛进入了尾声。   “陈思雨最后这个杀球,漂亮!”   “让我们恭喜浙江队拿下第二局的胜利。”   全场欢呼。   乔语初拿着球拍下了场,谢拾安走上前去给她递了瓶水,轻声道:“累吗?”   乔语初摇摇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还好,严教练让我们保存体力了。”   决胜局了,观众都兴奋起来了,为两支队伍叫好的声音都快把顶棚掀开了去。   只有谢拾安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有一丝担忧。   乔语初往她身上靠了过去,揽上她的肩膀,虽是开玩笑的口吻,语气却分外认真。   “你放心,不管用什么办法,这一场我都会赢,哪怕是跪在地上我也要把球铲过去,毕竟,我们说好的不是吗?一起拿一次冠军。”   谢拾安点了点头,伸手盖上了她的大拇指。   “拉钩,我相信你。” 第44章 全国大赛(8)   第三局一开始, 就连向来行不端坐不正,懒懒散散的周沐,都坐直了身子, 紧张地盯着场中的局势。   她有个坏毛病,那就是考试一紧张, 也喜欢掐大腿, 此刻也拧了拧大腿上的肉,谁知道居然没一丝感觉, 周沐再一使劲,坐在旁边的程真嗷地一声惨叫着跳起来,饮料都打翻了。   他一脸痛不欲生:“你干嘛掐我啊?”   周沐这才反应过来,掐错人了,赶忙道歉, 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丝好笑。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看比赛太紧张了……就会这样……”   程真木着一张脸:“下次早说, 我换个位置。”   周沐看他的饮料洒了, 把自己的递了过去, 日光灯下的笑容明媚又灿烂。   “对不起嘛,我下次会注意的, 喏, 给你喝我的好了, 别生气了。”   程真一怔, 缓缓接了过来, 就着吸管抿了一口, 心里想:还……还蛮好喝的。   算了, 看在饮料的份上原谅她了。   少年心里这么想着,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一口饮料还没咽下去,就被呛得全喷了出来。   “程真,你快看啊!!!我们先拿到赛点了!!语初姐好棒!!”   周沐还在疯狂摇着他的胳膊,一回头见人脸色铁青,不住声地咳嗽着。   “啊?你这是怎么了?”   某个人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一脸懵逼。   程真摆摆手,总算缓过来能说话了。   “没……我去下洗手间。”   再待在这里,他怕周沐的无影爪拍下来,自己就直接猝死了。   “好,那你快去快回,下半场马上就要开始了。”   去洗手间简单清理了一下衣服之后,再回到看台上的时候,比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严新远一直站在场外,眉头深锁,目不转睛盯着场上的局势。   “最后一个球了,比分咬的很紧啊,已经来到了19:20的这样一个比分。”   “究竟是滨海队拿下比赛最后的胜利,还是浙江队扳平比分,让比赛充满了更多的悬念呢?”   “看杨丽最后的这个发球!发的漂亮,直接攻陈思雨的后场,把她头顶盖住了。”   “乔语初跟拍,接上进攻。”   “赵文静的回防速度很快啊,这个平抽的角度,我怎么感觉杨丽的右半场有点危险啊。”   “来了来了!刚刚那个是假动作!杨丽危险了,乔语初人在左边,这个球,来不及了!”   解说话音刚落。   谢拾安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简常念也瞪大了眼睛。   只见乔语初从左半场,像一道闪电一样,奋不顾身地扑向了那个球。   这样瞬间的爆发力,其实是很考验身体综合素质的,她咬着牙,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在离那个球的落点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猛地蹬地起跳了,在半空中甚至滞空了那么一秒。   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瞬...间,她长臂伸展,到自己的极限距离,拍面前半部分刚刚好接到了羽毛球。   乔语初使出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嘶吼,把球给人砸了过去。   谁也没想到,向来球风稳健的人,速度会这么快,也这么不要命。   在看到那个球擦着网落地的瞬间,乔语初脸上映出了一丝笑容,然后就重重侧摔在了地上。   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她痛苦地蜷缩在了一起。   杨丽赶紧跑了过去,大声呼唤着:“语初姐,语初姐,你没事吧?!队医呢!队医!”   队医拎着药箱赶到,滨海省队的队员们都通通围了上去。   队医轻轻抬起乔语初垂在身侧的右手,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让她满头大汗,痛哼出声了。   “落地的时候用手撑了吧?”   乔语初点点头,眼眶有些红。   “来不及卸力了,就用手撑了一下。”   在那样高速运动的状态下摔倒,还用手去撑,多半是伤到骨头了。   队医脸色凝重,但这么多人在这里,他只是说:“能走吗?跟我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乔语初点点头,严新远赶紧扶了人一把,吩咐道:“快,常念,张纯,你俩跟着一起去,什么情况一会回来告诉我。”   “好。”   简常念点了点头,和张纯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谢拾安抓着她另一只胳膊没松,一直皱着眉头,紧抿着唇角,一言不发。   乔语初回过头来笑了笑。   “没事的,拾安,你看,我做到了,我说能赢就能赢吧,你放心,我去冰敷一下,一会就回来了,我回来的时候希望能听到你下一场比赛的好消息。”   谢拾安这才不情不愿撒了手,目送着她们远走。   在她们忙着关心乔语初的伤势的时候,浙江队那边向裁判提出了要求重新看回放的申请,因为她们觉得乔语初刚刚那个球碰到网了。   杨丽不服:“什么碰到网了?我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那个球它过界了,是你们技不如人,没有接住!”   “什么叫技不如人,要不是你们第二局放水,我们会输,就会耍些小聪明,来啊,堂堂正正地比一场啊!”   听了这话,谢拾安扔了手上的毛巾,猛地起身,大踏步就冲了过去,严新远赶紧拦在双方队员中间。   “拾安,他们要看回放就让他们看!我相信语初。”   裁判看见动静也走了过来,口哨就含在嘴里,看着他们,脸色严肃。   严新远低声道:“最后一场比赛了,你忘了语初刚刚是怎么说的了吗?别在这个时候让她失望。”   谢拾安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   杨丽也大声道:“我也相信语初姐。”   “还有我,我们都相信语初姐。”   “她不会犯规的。”   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附和道。   裁判见双方都同意查看回放,这才取下哨子,点了点头:“主教练跟我过来主席台,其他人稍事等待。”   高速运动摄像机拍下了清晰的画面,慢放之后发现那个球过网的时候确实没有擦到网,大概隔了几厘米的距离,横空飞过去的。   严新远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冷笑着离开。   “有这个功夫关心别人犯没犯规,不如多加强加强自己的技术,还国家队呢。”   浙江队的主教练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拿球拍拍了两下自己的队员。   “不是说人家犯规了吗?还不嫌丢人的啊,给我下去!”   严新远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谢拾安往自己的球拍上缠着手胶。   “严教练,就不用安排什么战术了,我不会保留实力,也不会刻意留着体力先输一局,我要全力以赴,让她们心服口服。”   她说着,看了一眼对面的尹佳怡,彼此目光相撞的时候,无形的火花四溅,战意汹涌。   严新远点了点头,把手放上她的肩膀,笃定道:“好,你尽管放开手去打,不论输赢,你都是我们的骄傲。”   谢拾安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轻轻点了点头,拿着球拍上了赛场。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后,解说又道。   “哇,这真是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比赛,在先输两局的情况下,滨海队居然扳平了比分,下一场单打由尹佳怡对阵谢拾安,相信尹佳怡的名字大家都已经如雷贯耳了,世锦赛、汤尤杯、亚锦赛、全英公开赛……她的身上有太多冠军头衔了。”   “而谢拾安在上一届全国大赛的时候,和自己的搭档乔语初打败了老将孙雪和蒋文,爆冷拿下了银牌,实力同样不可小觑。”   “且看谢拾安能否承担起这个让二追三的重任,带领滨海省队杀进总决赛,现在,比赛正式开始,让我们拭目以待!”   ***   在比赛激烈进行着的时候,医务室里,乔语初借口外套落在休息区里了,支开了张纯。   简常念还站在这里,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神色颇为担忧。   “大夫,语初姐的手究竟怎么了?接下来的比赛还能打吗?”   队医看一眼坐在病床上的乔语初,她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先不要说。   队医在心底叹了口气道:“没事,扭到了,你去把冰袋拿进来吧。”   “好。”听了这话简常念稍微放心了一点,屁颠屁颠地跑去外面的房间里找冰袋了。   乔语初这才低声道:“谢谢您。”   队医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腕,现在已经肿的老高,他稍微一碰,乔语初就冷汗直冒。   “伤到骨头了,我建议你接下来的比赛就不要参加了,好好住院修养。”   乔语初咬牙,忍着剧痛,摇了摇头。   “不行,全国大赛正是关键的时候,我不能……”   队医打断了她的话:“对于羽毛球运动员来说,腕关节本来就是容易受伤的部位,更何况在积年累月的训练中,本身就有一定程度的损伤,如果你真的想要继续打比赛的话,那我建议你在总决赛前的这段日子里,一定要好好调养。”   乔语初沉默半晌,算是点了头。   队医打算带她去医院的时候,她又抬起了头来,眼里有一丝恳求。   “麻烦您先帮我固定吧,我想看完这场比赛再去医院。”   ...医者父母心,队医被她气的半死。   “我知道这场比赛对滨海队来说非常重要,但是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伤吧!”   乔语初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丝虚弱的笑意,眼神却在熠熠发光。   “这场比赛对于拾安来说也很重要,我想留下来见证她人生里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无论输赢与否。”   她为这场比赛付出了太多。   如果赢了,她一定希望台下为她鼓掌的人群里站着一个她,如果输了,她还可以第一时间安慰她。   在她们训练期间,队医一直随队在跟着,也算是为数不多了解过她们付出过怎样努力的人。   即使再不情愿,也知道这样对她的伤情并不友好,但还是妥协了。   “那好吧,比赛结束后,一定跟我第一时间去医院做进一步的处理,还有,我现在帮你瞒着其他人,但这个情况必须得让严教练知道。”   乔语初点了点头:“好,麻烦您了。”   ***   谢拾安和尹佳怡的这场比赛,后来在网络上点击量超过千万,成为了国家队复盘必看的录像之一,也拉开了她在世界舞台上大杀四方的序幕。   她的球风其实和尹佳怡有一点像,一样的打快攻快杀的选手,攻势大开大合,一旦抓到机会,就能一鼓作气拿下比赛,终结比赛的能力非常强。   只不过,她比尹佳怡年轻,这可能是她唯一的优势,也是尹佳怡致命的弱点。   因为年轻,所以敢打敢拼,没有包袱。   谢拾安就像一个输出机器一样,不停地发球、接球、平抽、杀球,完全不给她任何喘息之机。   第一局双方打到19:21才分出胜负,尹佳怡险胜。   第二局谢拾安火力全开,一路高歌猛进拿下了21分,双方仅有一分之差,尹佳怡遗憾落败。   第三局一开始,本以为经过了前两局体力消耗的两个人会打的稍微慢一点的,谁知道谢拾安一上来就在快攻快杀,逼得尹佳怡只好跟她打。   她在场上拿着球拍,就像拿着一把出鞘见血的剑,所到之处,势要得分,每一下挥拍击球,都有有力的砰砰声回荡在整个场馆里。   少年白衣微扬,意气风发。   就连解说都忍不住感叹:“谢拾安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要不是有慢放镜头,完全看不清她的动作。”   “这一场我可以说是东部赛区打到现在为止,最精彩的比赛,完全就是一场视觉盛宴。”   “说实话一开始知道谢拾安的对手是尹佳怡的时候,我们都不看好她,但打到现在,她完完全全地用自己的实力征服了我们二位解说,还有现场的观众朋友们。”   “谢拾安能否逆袭战胜国手,滨海省队能否让二追三创造奇迹,就看这最后一个球了!”   “目前比分19:20,谢拾安暂时落后!”   “尹佳怡这个球接的漂亮,反手平推上网。”   “守住了!谢拾安这个极限救球,反应速度也太快了吧!”   “尹佳怡的头顶被人压住了!一个极限救球反而让谢拾安重新拿回了场上的节奏!”   “谢拾安虽然...年轻,但关键时刻,有一颗大心脏啊!”   “一个多拍,现在彼此都不急着进攻,在找对方的破绽,尹佳怡很有耐心啊。”   严新远站在场外,不停按着手里的圆珠笔,替她紧张着。   看台上的观众们都屏息静气,忘记了欢呼,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影响到了她们。   所有人都在等着最后的结果。   白色流星飞了过来。   谢拾安高高扬起了球拍,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爷爷,您会在天上看着,保佑我的,对吧?   少年挥拍击球,落地得分。   记分牌亮起的瞬间,犹如在平静的湖泊里投下了一颗炸弹,全场沸腾。   周沐嗓子都要喊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拾安,你就是最棒的!!!”   程真在一旁疯狂摇晃着滨海省队的队旗。   “滨海队——”   “加油!!!”   他身后的观众们一起声嘶力竭喊着。   谢拾安的队友们都站到了一起,大声为她加油鼓劲。   “拾安,加油!!!”   乔语初站在二楼的看台上,遥遥看着她的背影,也在心底为她补上了一句。   “漂亮!!!惊天逆转!!!谢拾安居然扳平了比分,接下来的两分就至关重要了起来,究竟鹿死谁手,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轮到谢拾安发球,也许是好久没打过这么激烈的比赛了,尹佳怡竟然无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   谢拾安留意到了,唇角勾起一丝恣肆的笑意,高高扬起了手臂。   “这场比赛我打的很痛快,希望你也是。” 第45章 全国大赛(9)   “来了, 尹佳怡收吊,谢拾安撤到后场,拉开了距离。”   “这个多拍, 我怎么觉得尹佳怡的进攻路线被人控制住了呢。”   “尹佳怡反击了!这个直线进攻很突然啊!”   白色流星迎面飞来,谢拾安人在后场,转瞬之间,少年已快速回防, 长臂伸展把球给人垫了回去。   尹佳怡瞅准了她防守薄弱的左半区, 看似是要平推上网,虚晃了一枪,猛地就是一挥拍。   反手位, 她来不及转身的。   尹佳怡唇角露出了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太久,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谢拾安原地转身, 根本就没给尹佳怡任何反应时间,反手位变成了正手位,预判了她的预判。   这一球落地,就连解说都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这个回手挥拍,也太漂亮了!!!完美预判了尹佳怡的预判, 让她根本来不及回防!”   “这个球不仅需要精准的预判,还要过人的技术, 以及强大的核心力量支撑才能打出来。”   “目前比分21:20, 又到了谢拾安的赛点了,且看这最后的一分究竟花落谁家, 还是要一直打到30分才能分出胜负了。”   尹佳怡的球迷们也在为她加着油。   “尹佳怡——”   “加油!”   “浙江队——”   “加油!”   “滨海队——”   “加油!”   “谢拾安——”   “加油!”   程真也不甘示弱带头扯着嗓子喊, 双方的助威声响彻云霄。   轮到谢拾安发球。   少年唇角轻扬, 意气风发。   “结束了。”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她动了。   “双方在互相拉扯高远球。”   “尹佳怡快速上网,杀球!”   “谢拾安也不甘示弱,这是要和她硬碰硬啊!”   少年高高跳起,气流扬起了她蓝白色的队服,发丝在空中飞扬着,最后一个杀球,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有纯粹的力量和速度。   白色流星高速旋转着,像一柄利剑直冲尹佳怡而来,漆黑的瞳孔里那抹白色越放越大。   尹佳怡咬着牙,抬手去接它,巨大的冲击力从球拍传回到了掌心里,震得整条手臂微微发麻。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卸力,导致飞过去的球并没有过网就落了地。   白色的羽毛球在地上滚了几滚,掉出了界。   全场安静了那么一秒钟,然后瞬间爆发出了欢呼。   谢拾安在山呼海啸里,高高举起了右手,转过身去向全场观众示意。   解说也站了起来,激动道:“这个球,尹佳怡并没有接住!”   “双方鏖战三局,一直打到了22分才分出胜负,这是一场无与伦比的精彩对决,在谢拾安的身上我看到了尹佳怡过去的影子,也看到了我们国羽的未来。”   他说到这里,稍微顿了一下,耳麦里传来了赛事组委会的声音。   解说听完之后,脸上惊喜交加。   “我们刚刚得到消息,现场的红外测速仪确认,谢拾安&#...30340;最高球速已经达到了350km/h,刷新尹佳怡在世锦赛上创下的女子单打世界记录。”   “从今天开始,我可以说,世界羽坛上又冉冉升起了一颗新星。”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1]   “让我们恭喜谢拾安,恭喜滨海省队,拿到了东部赛区唯一一个出线名额,成功晋级全国总决赛!”   这一番话彻底点燃了现场,直播平台上的点击量瞬间过了百万,弹幕不停刷着:   “谢拾安,牛逼。”   “恭喜谢拾安,恭喜滨海省队。”   “国羽后继有人了。”   ……   她的名字也一夜之间冲上了热搜。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耳边的欢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周沐竟然有一点想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为她鼓掌庆祝。   “呜呜呜,太好了,我们终于进总决赛了。”   简常念眼眶微湿,裁判宣布完比赛结果后,就第一个冲了上去抱住她。   其他队友也都纷纷围了过去,大家把谢拾安举了起来,抛向了半空。   一起欢呼着,雀跃着,挥洒着激动的泪水。   严新远站在场外,看着这一幕,眼眶微湿,唇角却溢出了欣慰的笑容。   还没等他高兴太久,就被简常念也拉了进来,大家一起抱住了他的大腿,想要把人举起来。   “诶诶诶,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无法无天了还,敢动教练,回去给我等着!!!”   乔语初站在二楼的看台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角就有了泪花。   太好了,拾安,真的,太好了。   一切尘埃落定,她也就放心了。   乔语初吸了吸鼻子,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对站在身后的队医道。   “走吧,我们去医院。”   赛后记者采访,谢拾安头一次面对这么多长枪短炮。   记者问她:“打败了尹佳怡,现在有什么感想吗?”   少年举起了刚刚拿到的奖杯,朝着镜头深深一鞠躬。   “我想感谢我的教练、队友、滨海省队上上下下的所有人,这份东部第一的荣誉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非常感谢。”   一行人结束赛后采访后,并没有去吃饭,而是马不停蹄地又赶往了医院里。   骨科门诊。   医生正替乔语初的手腕上缠着绷带,轻声道:“近期不要做剧烈运动……”   话音未落,门就被人撞了开来,谢拾安带着一身寒意闯了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   乔语初赶紧站了起来道:“拾安,你怎么来了?”   谢拾安径直走到她身边,把人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打完了,我来看看你。”   身后的简常念探了个脑袋进来,举起手里的奖杯晃了晃。   “铛铛铛——我还带来了奖杯呢,语初姐看了这个,肯定就不疼了。”   乔语初呀了一声,轻轻抚摸着奖杯底座刻上去的那行金色小字,眼底溢出了留恋的目光。   第十九届羽毛球全国大赛东部赛区第一名。   真好。   严新远也走了进来:“比完赛我们就赶紧过来了,伤情怎么样?...”   队医和医生交换了一个眼色。   “扭到了,只要最近不剧烈运动就没什么事。”   严新远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都累一天了,大伙一块去吃点东西吧。”   乔语初揽着谢拾安的肩头往外走。   “严教练安排了什么好吃的啊?”   “牛肉火锅,你不是早就想吃了嘛?”   “你不提还好,你一提我都快饿死啦。”   她虽然是在笑着的,但谢拾安总觉得这笑容底下掩藏着些什么东西,少年人敏感又疑心重。   “真的……没事吗?”   乔语初松开她,在原地转了一圈。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谢拾安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是说,你的手。”   乔语初又借揽她肩膀的动作,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   “你放心吧,在总决赛之前,我肯定能好起来的,到时候咱俩还要大杀四方呢。”   简常念跳了起来,乐呵呵的,没什么心眼。   “我同意!拾安一个人就能打过尹佳怡,再加一个语初姐,十个尹佳怡也打的过啊!”   也亏的她在这插科打诨,乔语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谢拾安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别拍马屁了,今天差点也没打过。”   在她们渐行渐远的时候,严新远并未跟上去,而是和队医落在了后面。   一行人从医院出来,乔语初上了车才发现程真和周沐也在,颇有些意外。   “你俩怎么也来了?”   “我们来看看你啊,再说了,今天你们比赛能赢,也亏了我这个啦啦队队长,嗓子都喊哑了。”   程真调笑道。   “哎呀,你就别贫啦,语初姐,你的手怎么样了?”周沐看着她手上的绷带,关切道。   乔语初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笑笑。   “没事,就是扭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   谢拾安也在她旁边落座。   “我看橙汁儿想来看望你是假,蹭饭是真吧。”   “嘿,你比赛的时候我可是一直在为你加油助威啊,还把我们游泳队的全喊过来了,吃你们一顿饭怎么啦?”   简常念笑眯眯地望着他。   周沐也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程真一头雾水:“干、干什么?”   简常念环视一圈:“车上没位置了。”   “啊——那为什么是我让啊?”程真话音未落,就被坐在旁边的周沐,和另一边的谢拾安连拖带拽弄了起来。   周沐谢拾安还有简常念三个人异口同声道:“因为你是多余的那个啊。”   简常念屁股刚坐热,严新远也跳了上来,坐到最前面的副驾驶,回头看了一眼。   “人都齐了吧?”   有队友举手笑道:“报告,还多了一个。”   严新远回头看见程真蹲在车里也笑了。   “没事,也算是熟人,一起吃个饭吧,扶稳啊,师傅,开车吧。”   城市的灯光流过眼底,车厢里忽明忽暗的,谢拾安把脑袋轻轻靠在了乔语初的肩膀上。   乔语初偏...头看向她:“累了?”   她的睫毛忽闪着,似睡非睡。   “嗯。”谢拾安低低应了一声,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轻轻抱住了她的胳膊,像小孩子一样,迫切地想要一份来自她的肯定。   “我还是很担心,你真的……没事吗?”   乔语初认真地看着她,车厢外的霓虹灯划过,清澈的瞳孔里映出了彼此的模样。   她轻轻笑了笑。   “拾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从小到大,乔语初对她可谓是有求必应,做不到的事绝对不答应,但答应的事一定能做到。   谢拾安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少年唇角露出了一个笑意,重重点了点头。   “嗯!”   乔语初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把人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起拿一次冠军,这是我们的梦想,就是我死了,也非得实现不可。”   “别胡说。”   谢拾安抱紧了她的胳膊,也只有在乔语初的面前,她才会偶尔流露出孩子气的那一面。   “一次怎么能够,我们还要拿很多很多个冠军呢。”   “好,很多很多个冠军。”   乔语初拖长了声音道。   到了饭店,一下车谢拾安就借口要去洗手间,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乔语初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   “我们不等她了啊?”   周沐推着人往前走。   “哎呀,我们先进去呗,都饿半天了。”   “我怎么觉得你们今天都神神秘秘的……”   乔语初唇角含着一丝笑意,在众人的簇拥下推开了包厢门,灯光亮了起来。   桌子上摆着鲜花和气球,背景墙上挂着彩带,写着:happy birthday。   “呀——”乔语初吃惊了一下,眼眶微湿,最近一直忙着训练,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原来今天也是她的26岁生日啊。   简常念和周沐在她的身后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喷花筒,纷纷扬扬的彩条和亮片从半空中坠落。   每个人的眼神都亮晶晶的。   “生日快乐。”   “语初姐,生日快乐。”   “最近训练太忙了,但是大家都还记着呢,我就寻思着,等打完比赛,再给你惊喜。”   严新远道,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音乐响了起来,在生日快乐的歌声里,谢拾安推着蛋糕车,缓缓走了进来。   烛火跃动,少年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生日快乐,我想这个东部第一,才是对你来说,最好的生日礼物。”   看着被镶嵌在蛋糕上的奖杯,乔语初捂着嘴,泪水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她冲着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拾安,谢谢常念,谢谢周沐和橙汁儿,谢谢严教练,谢谢你们,谢谢所有人。”   “语初姐,快许个愿吧。”简常念提议。   乔语初轻轻闭上了眼睛。   半晌之后,...徐徐吹灭了蜡烛。   程真好奇:“许的什么愿啊?”   周沐吐了吐舌头,冲他扮了个鬼脸。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菜上齐,沸腾的锅底映照得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乔语初端起了酒杯,虽然盛的是饮料。   “今天比赛能赢,严教练功不可没,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什么时候起他就什么时候起,我们睡了他还没睡,也借着我生日的这个由头,我提议,我们大家一起敬他一杯吧。”   众人纷纷起立,酒杯碰在了一起。   “严教练,您辛苦了!”   话音刚落,简常念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自己包里翻出了一个保温杯。   “对了,这是我们大家一起凑钱买的,严教练之前那个不是因为生我们的气摔坏了嘛。”   她挠挠脑袋,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把保温杯递到了严新远的面前。   “这……我怎么能要你们的东西……”严新远还在推辞。   大家七嘴八舌的。   “严教练,您就收下吧。”   “这是我们大家的一点心意,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打架埋怨队友了。”   严新远看着面前这一张张稚嫩的脸,何其有幸遇见她们。   老人复又举起了酒杯,眼眶微湿。   “要说辛苦,大家比我更辛苦,我只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这杯就敬一直在努力,从未放弃过的你们,二来也祝大家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谢拾安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酒杯碰在一起。   少年唇角含着笑意,自信又笃定地道。   “总决赛,拿下。”   “总决赛,拿下!!!”   咔嚓一声,周沐拿着拍立得,记录下来了这最美好的一刻。   年轻人的生日聚会,最后一项总少不了抹蛋糕,大家顾忌着乔语初手上的伤,没太放肆,只象征性地抹了几下,至于谢拾安就没那么好运了。   被简常念周沐和程真联起手来攻击,少年忍无可忍,直接端起了蛋糕胚子,杀气腾腾地冲了过去。   几个人不住往乔语初身后躲,在包厢里老鹰捉小鸡似的,闹腾了很久,直到夜深人静。   周沐要回学校了,大巴车则要直接开回训练基地,在明天短暂的休整之后,她们将要前往北京封闭训练,备战总决赛。   饭店门口。   周沐把拍出来的相纸递给她。   “常念,我们之前说好的,你的每一场比赛我都会去现场给你加油的,但是马上就要期末考了,北京我……”   她话音未落,简常念走上前去抱了抱她。   “没关系,我会带着你的那一份一起努力的,等我从北京回来,你不说考个年级第一,年级前十应该没问题吧。”   周沐破涕为笑,也回抱住了她。   “那当然,虽然我不能去现场,但是我也会在电视机前,为你加油打气的。”   另一边的程真也在和她们告别。   “北京的比赛我就不去了,后天就要启程去海南集训,准备明年春天的全国游泳锦标赛。”   ...谢拾安伸出拳头。   “那时候我们也打完了,我会拿着冠军奖牌,去看你的比赛的。”   程真微微一笑,和她对拳。   “加油。”   乔语初拍了拍他的肩膀,上车。   “加油。” 第46章 全国大赛(10)   周沐准备拦出租车回学校的时候, 一辆单车停在了她面前,程真单脚撑地。   “走啊,我送你回去。”   周沐奇道:“你居然没跟他们一块回训练基地吗?”   “我后天去海南集训, 直接从机场走。”   程真拍了拍车后座,示意让她上来。   “很晚了耶,再不走宿舍就要关门了。”   “噢,好。”   周沐捏着他的衣服, 小心翼翼地跳上了车。   两个人迎着夜风一路疾驰, 桥下是奔腾的江水,桥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流。   在周沐的印象里,程真虽然学习好, 游泳也强, 但好像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上进心的样子,突然听他说要去集训,还有些意外。   “那个, 你怎么突然要去……”   程真笑了笑,车骑的很稳。   “不瞒你说,我学游泳也是我爸让我练的,自己没多少喜欢,但今天看见语初姐和拾安在赛场上那么拼命, 那么多人为她们欢呼鼓掌。”   “我突然有一种如果是我站在那里就好了的错觉,偶尔也想当一次选手而不是观众, 也就是那一刻, 我想我没有那么喜欢游泳,但也不是那么讨厌, 我想去试一试, 看自己究竟能做到哪种程度, 去集训的决定,也是刚刚才下的。”   听他说到这里,周沐也笑了起来。   “真好呀,你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   程真回头望了她一眼。   “你没有吗?”   周沐摇摇头。   “我喜欢打羽毛球,可是自己好像没有那个天赋,并不是喜欢就能干成所有事的。”   程真看她脖子上挂着拍立得,随口那么一夸。   “怎么会,你的羽毛球在业余选手里也打的很棒啊,怎么能去跟拾安那种死变态比呢,而且今天你给大家拍的照片都很好看,她们都很喜欢呢,离高考还有两年,你可以慢慢想自己要做什么。”   周沐心里一暖,拿起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相机。   “那你呢,我给你拍的那几张,你喜欢吗?”   程真一愣,笑了笑。   “喜欢,很好看的,平时和兄弟们出门,他们给我拍的不是沙雕图,就是丑照。”   周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今天没有相纸了,改天,改天我给你多拍几张吧。”   话音刚落,她又猛地想起了他要去集训了。   “啊,不对,你要去集训了,那就等你集训回来,啊,还是不对,集训完你就要去比赛了。”   虽然漫长的寒假并不能见面,令她有一点沮丧,但还是笑着鼓励了他。   “集训加油,比赛加油啊!!如果有空的话,我一定会去看你的比赛的!”   程真也笑了起来。   过了桥就是一段下坡路,少年的衣摆被夜风扬了起来。   “你也是,考试加油啊!”   周沐重重点了点头:“嗯!”   话音刚落,车头一个转弯,后座摆了一下,周沐有点害怕,呀了一声,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服。   程真笑道:“没事,害怕的话就抱着吧。”   夜色里,少女?...40;脸微微一红,拽着他衣服的五指轻轻松了开来,一点一点地向前圈住了他的腰。   ***   回程的路上,大家都精疲力尽了,车厢里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谢拾安也靠在了乔语初的肩上昏昏欲睡。   简常念借着车厢外不时闪过的霓虹灯,一张张浏览着周沐递给她的照片,有乔语初戴着生日帽吹蜡烛的,程真被抹了满脸蛋糕的,她和周沐的搞怪自拍,还有滨海省队的大合影。   照片翻到最后,不止是生日聚餐时拍的,竟然还有一张谢拾安在赛场上的单人照片。   少年高高跳起,白衣飞扬,长臂伸展,意气风发,是她最后绝杀尹佳怡的那个球时按下的快门。   不知道为什么,简常念起了一丝想把这一刻永久留存下来的心思。   她看看坐在前面的谢拾安的后脑勺,睡的正香,又左右看了看,无人留意她。   简常念做贼似的,轻轻拉开了背包拉链,取出日记本把这张照片夹了进去,做完这一切后,她长吁了一口气,掌心里甚至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   可比她在赛场上紧张多了。   第二天,滨海省队放了一天假,进行了简单的休整,简常念也趁这个时间去了趟医院看望外婆。   她拿这个月的工资以及赛事奖金先还上了欠医院的部分医药费。   窗口收银的工作人员都认识她了。   “我们院长说了,钱不急着还,先治病救人要紧,诶,对了,你的那场比赛我看了……”   小姐姐一脸欣羡。   “谢拾安是不是和你一个队啊,可不可以跟我要一张她的签名照啊?”   简常念想到谢拾安那个冰块脸,立马瑟缩了一下,打着哈哈把话题绕过去了。   她回到病房,把手里拎着的水果放下,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是个大晴天。   “外婆,外面天气好好,我们下去走走吧。”   她把外婆扶上了轮椅,又推着人下了楼,两个人沿着医院公园里的羊肠小道,慢慢散着步,沐浴在阳光里。   走着走着,外婆看见有小孩在草地上奔跑,也有穿蓝白病号服的病人在家属陪同下散着步。   外婆回头看了一眼简常念:“念念……”   简常念会意:“您想起来走走是吗?”   外婆点了点头。   简常念扶着她慢慢起身,在两棵树之间的距离走了几个转身之后,她尝试着撒开了手,退后了几步远,向外婆再次伸出手。   “外婆,试试看,慢慢走,到我这里来。”   将近一个月的卧床时间,让老人的四肢都有些僵硬,脱离了助力之后,更是举步维艰。   简常念耐心地鼓励着她。   “外婆,别急,一步步来,加油啊,您一定可以的!”   一步两步三步。   老人虽然走的很慢,但步伐很稳,重新握住外婆的手的时候,她忍不住欢呼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她。   “太好了,外婆,太好了,您终于...可以下地走路了!”   简常念的心情就如同此时此刻的阳光,她坚信,没有什么风雨是过不去的。   她们的未来也会像今天的天气一样灿烂。   ***   难得休息一天,谢拾安还是没闲着,跑到了训练室里打球。   她和助教打的有来有回,乔语初在旁边坐着,手里拿了瓶水,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严新远在她旁边坐下。   “不回家吗?”   乔语初闻言,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绷带,摇了摇头。   “不了,回去怕我妈担心。”   身为运动员伤病是常有的事,可每次都成了她催自己退役的借口,乔语初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家面对她,可她不说并不代表,乔妈妈会不知道,毕竟实时直播,清晰地拍到了她摔倒的画面。   乔语初放在一旁的手机不停亮着屏,又熄灭,跃动着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妈妈。   她早就按了静音。   严新远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担心,我在北京还有一些人脉,有几家医院的康复科医生非常不错,国家队的队员们受伤了,也是在那里调养的,到了北京我们再好好看看。”   乔语初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眼眶有点红。   “谢谢严教练,让您为我担心了。”   “嗐,应该的,你别看我才是主教练,可你比起我来更像是一个大家长,总是像姐姐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们,咱们滨海省队离不开你。”   乔语初心里一暖,因为伤病有些沮丧的人眼里重新焕发出了神采。   她重重点了点头:“嗯,我会加油的,严教练。”   严新远又拍了拍她的肩,起身离去。   “接电话吧,别让妈妈担心。”   ***   第二天,全员准时从机场出发,令简常念有些意外的是,居然还有球迷前来送行。   作为队内头号种子选手,又打败了尹佳怡的谢拾安自然是风头无两,最受青睐,怀里的鲜花礼物还有信,多的都拿不下。   严新远把她的行李箱拉了过来,在前走着,梁教练在旁边开路。   “让一让,我们的飞机该晚点了。”   头一次坐飞机的简常念有些兴奋,也有些好奇地四下望着,然后就听见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常念,拾安,语初姐,你们要加油啊!”   她回头一看,周沐和程真还有曹睿以及俱乐部的那个女孩子都站在一起。   少年跳了起来,冲她们挥手。   “好,你们也要加油啊!”   谢拾安也背对着她们挥了挥手告别,走进了登机口。   简常念一上飞机就有些好奇地动来动去,左摸右看看,很快空姐就过来告知请她系好安全带,这才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座位上。   等到飞机起飞,巨大的轰鸣声响起,简常念往下看了一眼,地上的建筑物都成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没由来地害怕起来。   尤其是颠簸那一下产...生滞空感的时候,更是抓紧了扶手,整个人僵硬在座椅上,动都不敢动。   谢拾安坐在她旁边,察觉有异。   “你恐高啊?”   简常念咽了咽口水。   “以……以前没坐过飞机。”   谢拾安脸上露出一丝“原来如此”的微笑。   简常念:“……”   可恶,好像又被取笑了呢。   过了一会,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谢拾安从自己包里翻出了一个眼罩,递给她。   “闭上眼,就不怕了。”   ***   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长后,一行人顺利抵达北京,入住了国羽训练中心配套的运动员公寓。   简常念一推开门,就被震惊到了,干净明亮的房间,两张单人床,冰箱空调洗衣机微波炉等等小家电一应俱全,阳台也十分宽敞。   一眼望出去,楼下就是操场,远处高楼大厦林立。   少年扔了行李箱,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哇!这也太舒服了吧!怪不得都想来国家队呢!”   严新远把行李给她们都拎到了门口。   “两个人一个房间,自行安排,今天下午休息,明天早上六点集合开始训练,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齐声应道。   严新远转身离去的时候,又冲着乔语初点了点头道:“你收拾好了来楼下大堂找我。”   乔语初知道这是准备带她去见康复医生,于是也点了点头:“好,严教练。”   等两个人进了房间,谢拾安把手里拿着的礼物都放在了桌上。   “严教练要带你去干嘛啊?”   乔语初往床上一躺。   “啊,真舒服,好久没睡过大床了,还能干嘛啊,去看康复科医生。”   “在江城市不都看过了吗?还是说……”谢拾安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手腕。   乔语初坐起来,有些兴奋。   “听说这个医生是华裔,留美归来的,经常给国家队的一些顶级运动员做康复训练,名气很大,也很难约,多亏了严教练的人脉才能约到他,我虽然只是小问题,但看看准没错的。”   “是吗?那还真是挺厉害的,距离决赛也只就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早点好起来,我们才能一起拿冠军啊。”   听她这么说,谢拾安也放下了心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她背过去收拾床的时候,乔语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   乔语初收拾完东西,下楼去找严新远汇合,远远地就看见他和另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相谈甚欢。   她赶紧跑了过去。   “严教练,我来晚了。”   见她来了,严新远也站了起来介绍道:“没事,也没等多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国羽女单主教练万敬,万教练,也是我的同门师弟。”   乔语初走上前去和人鞠躬握手。   “万教练您好,我是滨海省队,乔语初。”   “你好你好,我看了你的那场比赛,打的很猛嘛,你们滨海省队今年这个成绩可是令我们刮目相看啊。”   “行了行了,就别在这商业互吹了,正事要紧!”严新远赶紧把两个人寒暄?...40;话头止住。   万敬白了他一眼。   “嘿,说两句话也不行啊,你是怕我挖人啊?这么久没见,还是这么个急脾气。”   “我还不知道你,恨不得把全世界打的好的都拉到你们国家队去,没完没了还,我让你帮我约的人,你约了没?”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斗嘴。   乔语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跟了上去。   万敬带他们上了自己的车,系好安全带,挂挡出发,一边打着方向盘看路,一边道。   “接到你电话,我立刻就去约了金医生,也幸亏你们来的早,等到年底他就要回美国了。”   万敬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乔语初,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安慰道。   “别怕,到时候好好做个检查,让金医生看看,他什么骨科疑难杂症都能拿的下来,更何况是区区的一个轻微骨裂。”   乔语初轻声道:“我就是怕赶不上总决赛,影响大家的成绩。”   严新远回头看了她一眼。   “没有什么影响不影响的,我们是一个集体,就算输了也绝不是因为一个人的原因,而且时间还长,有机会去慢慢做调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今天的北京难得的没有堵车,很快便到了国际医院,万敬停好车便带着他们往骨科分部走去。   到了导医台前,询问护士才得知金医生目前不在门诊,在康复中心指导病人做恢复训练。   一行人又沿着走廊往里走,拐了个弯,穿过一片草坪,写有康复中心四个大字的建筑便到了。   透过玻璃门,乔语初好奇地往里望了一眼,穿白大褂的黑发医生正弓着腰,扶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慢慢在屋里踱着步,那小孩的腿上装着义肢。   他不时蹲下身去调整义肢的舒适程度。   万敬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金医生,打扰了。”   被唤作金医生的人回过头来,热情地冲他们笑了笑,把小孩子交给一旁的护士照顾,又轻声嘱咐了几句,才走出来,和万敬握手寒暄。   “万教练,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这位是我的师兄,严新远,这位,乔语初,乔小姐,就是你今天的病人了。”   之前只听说他是美籍华人,却没想到中文也说的这么地道,而且来之前听说他经验十分丰富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教授呢,没想到看上去竟然这么年轻,还十分英俊。   乔语初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对方热情地冲她伸出手,爽朗地笑了笑。   “你好,乔小姐,金顺崎,很高兴认识你,你也可以叫我金,我们去那边的诊疗室吧,让我看看你的手,上次治疗时的影像资料带了吗?”   “啊,金医生你好,带了,稍等一下。”   一连串的问题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的,又听他说要影像资料,忙不迭去翻自己的背包,奈何一只手怎么也不方便,拉链拉不上来,资料洒了一地。   她俯身去捡,却早有一只手替她一一拾了起来,金顺崎上前一步,替她拉好了背包拉链。   乔语初稍显错愕,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惊觉,他&#...30340;瞳仁居然是琥珀色的,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温暖和煦。   这就是第一次见面,金顺崎给她的感觉。 第47章 全国大赛(11)   金顺崎把人带到了自己的诊疗室。   “请坐。”   乔语初在办公桌对面落座。   “手给我看看。”   她顺从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金顺崎一边小心翼翼拆着绷带, 一边道。   “我要拆了喔,可能会有一点痛。”   不知道为什么,乔语初觉得他有一点在哄小孩子的语气, 忍俊不禁。   “金医生对待患者都这么温柔吗?”   金顺崎戴着口罩, 头也没抬, 只是眼睛里一直有笑意。   “也不是, 只是对待女士和小孩子会特殊些。”   “金医生大胆操作吧, 我不怕疼的。”   闻言, 金顺崎抬头看了她一眼, 右手拿着骨科专用的小锤子。   “那我就先把打的石膏敲掉了喔。”   乔语初点了点头。   “好。”   即使他的动作已经尽量轻柔了,但乔语初还是默默咬紧了下唇,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金顺崎不时观察着她的表情, 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等石膏完全拆卸下来,他也好似松了一口气。   尽管只是拆了个石膏的过程,就疼得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但乔语初还是不想气氛太过严肃,也不想让站在一旁的严新远担心,开玩笑道:“怎么疼的是我, 看上去金医生也很难受啊?”   金顺崎扯了医用消毒湿巾把她手上残留的石膏粉末一一擦干净,从手腕到掌心, 无微不至。   “虽然没有经历过, 但从医这么多年,也经手了不少病例,患者的心情多少能体会到一些。”   乔语初只是随口一问, 却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认真, 微微一怔, 在心底感叹。   这位金医生真是人长的帅气,脾气性格还温柔,对待患者的时候又充满了人文关怀。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看着金顺崎的目光里隐隐约约有一丝欣赏。   “好了。”   终于做完一切,金顺崎又拿起了她的片子,夹在了阅片灯下仔细端详着。   乔语初愣愣收回手:“诶,这就完了?”   不是还没触诊呢吗?   金顺崎头也没回,仿佛能读懂她内心在说什么一样。   “在替你擦掉石膏灰的时候已经摸过骨骼了。”   乔语初脸色微微一红,不再吭声。   半晌,金顺崎才摘下眼镜。   “这是什么时候的片子了?”   严新远抢先一步道:“两天前的。”   “再做一个吧,两天前的伤势和现在的会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他坚持要再拍一个X光片。   这是乔语初对他的第三印象。   严谨和务实。   等到了放射科,乔语初摘下了身上所有金属物件,一个人走了进去。   金顺崎和严新远他们都站在外面,看着电脑上逐渐出现的图像,金顺崎皱起了眉头。   严新远看他表情,有些担心。   “怎么说?”   “如果要图见效快,可以做一个微创手术,拿身体其他部位的骨片补上开裂&#...30340;位置,但毕竟只是拔苗助长,肯定不如身体自然愈合的效果好。”   乔语初拍完了片子,走到门口,刚好听见了他们说话。   “自然愈合的话要多久?”   金顺崎看了她一眼,坦诚道。   “三个月内不能进行剧烈运动。”   乔语初摇摇头:“不行,太久了,我们半个月后就要比赛了,金医生,还是手术吧。”   即使不用医生说,严新远也知道手术会给人留下后遗症,他插了一句道。   “比不比赛的不重要,关键是要彻底治好。”   金顺崎摊了摊手,意见不统一,他表示无奈。   乔语初敛下眸子,片刻又坚定了起来。   “金医生,我想和您单独谈谈。”   “好吧,这边请。”   金顺崎率先出了门,引她到了会客室。   “茶还是咖啡?”片刻后,他后知后觉过来,运动员是不能随便喝外面的饮料的。   “对不起,这有瓶装纯净水。”他从吧台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出来递给她。   乔语初一只手接过,微微一笑。   “谢谢。”   两个人在沙发上落座,金顺崎倒也没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了。   “老实说,我觉得你们教练说的对,我也不建议你做手术,因为长年累月的训练,不断地用手腕去发力,本就导致你的腕关节骨密度要比正常人低一些,手术治标不治本,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也会留下一些后遗症,比如腕关节红肿胀痛、风湿、容易骨折之类的。”   乔语初握着这瓶水,一直没喝,低头用左手指尖不停在瓶身上划着圈。   她轻声道:“我知道,我这个年纪结婚都算是晚婚晚育了,更何况是运动员这个行列,我的职业生涯也不知道还剩下几年,但我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再和我的同伴们一起拿一次冠军。”   她抬起头来,眼眶有点红,嗓音发颤,却掷地有声。   “所以,请您给我做手术吧,不管是什么样的后遗症,我都承受的起。”   金顺崎看着她良久,能托关系前来拜访他的患者大部分都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生无可恋了。   他还从未在一个女生脸上看到过如此自信又坚毅的神情,她谈起自己梦想的时候浑身仿佛在发光。   金顺崎心里微微一动,扯了张纸巾给她。   乔语初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几滴眼泪。   她慌里慌张地接过来:“啊,抱歉,失态了。”   金顺崎摇摇头:“没什么好抱歉的,你很勇敢,大部分人应该会选择那种比较保守的治疗方案,很少有患者一上来就要请我给她做手术的。”   乔语初揩着眼角,破涕为笑。   “当运动员就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啊。”   金顺崎微微前倾着身子,认真地看着她。   “虽然我很欣赏乔小姐您的这种勇气,但作为专业医生,我还是不建议您做手术。”   他又补上了一句。   “如果还想延长你的职业寿命的话。”   他说完这句话后,乔语初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已超过了他平时面诊的时间,但金顺...崎还是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安慰安慰她。   “我理解乔小姐说的那种没有拿到冠军的遗憾,但人生真的有圆满吗?”   “我在学习中文的时候,老师曾告诉过我一句成语,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现在所失去的,未必不会在将来补回来,不必急于一时。”   “更何况我想你的教练,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同伴们,应该都是担心你大过于比赛的胜利。”   乔语初左手攥紧了裤子上的布料,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金医生,如果不做手术,保守治疗的话,我还能打多久呢?”   这个问题问到了金顺崎,经验老道的骨科医生选择了皱着眉头,闭麦不答。   乔语初苦笑了一下。   “您看,您也无法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我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年纪增长,状态下滑,伤病,即使不做手术,也打不了几年了。”   “那为什么不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尽最大的努力,在现在的位置上发光发热,去拼一把呢。”   金顺崎知道,这个外表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其实内心像火一样滚烫,像金属一样坚硬。   他劝不动她。   金顺崎留下了自己的名片。   “虽然你都这么说了,但手术是不可逆的,哪怕只是微创,躺上手术台的那一刻,对于患者来说就充满了无数未知和风险,如果你真的考虑清楚了,欢迎随时来找我。”   乔语初拿起名片,冲他感激一笑,转身离去。   “谢谢您,金医生。”   金顺崎却又把人叫住了,男人站起身,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胸前挂着工牌,英俊又挺拔。   “对了,乔小姐,有句话我还是想反驳您,26岁也并不算是晚婚晚育的年纪。”   乔语初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其意。   “啊?”   金顺崎耸了耸肩。   “因为我已经36了,还是单身呢。”   ***   乔语初回到训练中心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三个人一块去食堂吃饭。   简常念端着餐盘走在前面,国羽训练中心的食堂都是自助,各种中西菜式,鱼虾蟹肉一应俱全,流水一样从窗口送出来,简直是目不暇接,光是看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谢拾安跟在乔语初后面,看她想吃什么,就夹起来放进她的餐盘里。   “医生怎么说?”   “说可以做手术或者保守治疗,回来让我考虑好了再去找他。”   乔语初隐去了她和金顺崎谈话的大部分内容,只挑了无关紧要的跟她说。   谢拾安点点头,挑了她喜欢吃的菜放进餐盘里:“手术肯定有风险吧。”   “没,就是一个微创小手术,见效快又没什么风险,保守治疗还要好久,我可受不了那个折磨,你看吃饭都要人帮忙。”   谢拾安笑笑。   “那有什么,我喂你也可以啊。”   “可别,我还没七老八十呢。”   简常念占好了位置,冲她们招手。   “拾安,语初姐,这边。”   乔语初拉着人往过去走。   “走吧走吧...,又不是喂猪,这么多够吃了。”   三个人吃完饭后,简常念看时间还早,便怂恿着她们说想出去逛逛。   谢拾安:“不去,我要去训练室打球。”   她便拉住了乔语初的袖子软磨硬泡撒娇。   “语初姐,天天打球人都傻了,好不容易的休息时间诶,我还没来过北京呢。”   谢拾安额角青筋暴跳,相处时间不长,倒是把橙汁儿那一套学的淋漓尽致呢。   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十分恶心。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乔语初忍俊不禁:“上次来的时候没住这边,听说附近有个后海,夜景很好看呢。”   谢拾安:“……”   于是本来说着不去的人,还是当起了跟屁虫,看着她们的背影暗暗磨牙。   简常念,你给我等着,单打撞上的时候我非得打哭你不可。   走在前面的简常念莫名打了个喷嚏,背心一阵发凉。   从训练中心出发,坐公交不过几站路就到了乔语初口中所说的后海。   一下车,简常念才明白,原来后海并不是海啊,而是由几块水域一起组成的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湖的两岸都是商业街,仿古建筑,店铺林立,什么糖葫芦、爆肚、卤煮、豆汁儿,各种各样的老北京小吃应有尽有。   行人摩肩接踵,霓虹闪烁,酒吧里的音乐声震耳欲聋,一片人间烟火气息。   简常念边走边看,不时发出惊叹,见路边又有卖糖葫芦的,实在忍不住馋掏钱买了三根,回首递给她们一人一个。   乔语初让谢拾安先帮她拿着,自己拿着手机边走边拍。   “现在我们就来到了北京的后海地区,好繁华啊……”   镜头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脸上,乔语初往身后一晃,简常念刚好咬了口糖葫芦。   “唔……好硬,我的牙!”   她捂着嘴,疼得直叫唤,惹得乔语初哈哈大笑起来,就连谢拾安脸上也有一丝淡淡的笑容。   “没事吧?来,我们一起拍张照吧。”   三个人站在了银锭桥上,肩膀挨着肩膀,头抵头,留下了最无忧无虑的笑容,和最美好的时光。   过了银锭桥,再往里走,行人渐渐少了起来,酒吧的音乐声却逐渐大了起来。   不远处的酒吧门口围着一群人,不时有嘻嘻哈哈起哄的声音传了出来,简常念还以为又是什么热闹呢,兴奋地拉着人跑了过去,等挤进人群里才微微一愣。   原来竟然是表白现场吗?   不过和一般的表白不同,主角是两位女生。   短发女孩单膝跪地,从兜里拿出了戒指。   “我们除了性别相同外,没有任何不同,我能感受的到,我们的心在慢慢靠近彼此,一块磁铁正负相吸是常理,但是我愿意越过这些阻力,去毫无保留地爱你。”   “请问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旁边站的大部分都是女孩们的亲友,在她们的鼓励,以及对方的真挚表白下,女孩子终于被打动了,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跪在地上的女孩把戒指送进了她的无名指里,站起来,两个人...激动地拥吻在了一起。   简常念懵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也在扑通扑通乱跳。   乔语初把人拉了出来。   “走吧,走吧,你还小,非礼勿视。”   谢拾安跟在后面,少年洞若观火,看出了她脸上的一丝尴尬。   她状若无意那么一问。   “你会觉得她们奇怪吗?”   乔语初回头看了她一眼。   “有一点吧,两个女孩子或者男孩子要在一起,会比正常情侣面临更多的压力。”   正常。   原来在乔语初看来,两个女孩子在一起叫不正常吗?   谢拾安咀嚼着这两个字,敛下眸子,轻声道:“那如果我说……”   音乐声太大,她说了什么,两个人都没听清。   乔语初反问道:“你说什么?”   谢拾安摇摇头,走到了她们前面。   “我说有点累,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车上空位不多,谢拾安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下,少年复又戴上了耳机,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歪着脑袋靠在座椅上,看上去有些疲倦的样子。   简常念跟她说话,她也没理,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48章 全国大赛(12)   第二天, 滨海省队上下又投入到了紧张的训练中,只不过就连简常念都能看出来,谢拾安有些心不在焉, 队友发的好几个球都没接住。   一场比赛结束后, 严新远把人叫到了一边。   “你怎么回事?知不知道后天单打的比赛就要开始了, 这次尹佳怡虽然没报名单项,但还有很多不可小觑的对手, 北京队的金南智,香港队的成艺舟,以及国家队的一众老手, 经验不知道比你丰富了多少倍, 不要以为你侥幸赢了尹佳怡一次, 就志得意满, 可以不用训练了。”   谢拾安敛下眸子。   “知道了, 严教练,我会尽快调整好的。”   既然她不愿意说, 严新远也就没多问, 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吧, 我看你表现。”   一场训练赛打下来,乔语初也看出来了她状态不佳,准确地说,是从昨晚回来就开始的,但直接去问她, 她肯定是不会说的。   相识这么多年,没人比她更了解谢拾安。   等人走到场边休息的时候, 乔语初给她递了瓶水:“是累了还是水土不服啊?”   谢拾安摇摇头, 没接, 捡着地上的羽毛球。   乔语初就知道,她情绪低落多半是跟自己有关了,但最近好像也没惹她生气啊,唯一发生在她们俩之间可以称得上事的,只有她的手伤了。   乔语初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   “你放心,我已经给金医生打过电话了,下午就去医院,等做完手术我们就又可以一起打球了。”   听她说到这里,谢拾安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乔语初上前一步,把早就准备好的棒棒糖递给她。   “出发之前带的,知道你爱吃,但是马上要比赛了,必须控糖,一天最多一个,不许多吃。”   她的掌心里躺着的是熟悉的包装纸。   少年冷漠的面具被一点一点击碎了。   她的心也像这糖的味道一样,又酸又涩。   谢拾安缓缓伸出手,拿了过来,攥在手里。   乔语初摸了摸她的脑袋。   “虽然不知道你在气什么,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准备比赛,嗯?”   “别让我担心,也别让严教练失望。”   这下谢拾安终于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了个头。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备战的。”   “那我就放心了,可以安安心心去住院啦!”   听她说要住院,谢拾安心里又是一紧。   “住院,你……”   乔语初怕她误会,赶紧解释。   “虽然只是个微创手术,但也有一些必要的检查要做,术后也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下周团体赛之前,肯定会回来的。”   闻言,谢拾安总算是稍稍安心了一点。   乔语初见她还是板着一张脸,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喂,我都要去住院了,还不给姐姐笑一个啊?”   谢拾安满脸不情愿,退后几步躲开她的魔爪。   “起开,也就大几岁,哪来&#...30340;姐姐。”   “大一岁也是大好不好?”乔语初低头看看表,见时间不早了,她该出发去医院了,谢拾安也要继续训练了。   “我走了啊,这几天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北京干,记得多喝水,晚上睡觉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道:“还有等我回来,能看见某个人拿冠军吗?”   单打赛程短,基本上一天就要打好几场比赛,等单打的项目全部结束,才会轮到团体赛决赛。   谢拾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嗯,冠军奖杯就是你的出院礼物。”   ***   下午梁教练陪她去办理入院手续,等到了病房拉开门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个单间,和运动员公寓类似的,整洁明亮的房间,所有家电一应俱全。   乔语初一怔:“这是……”   她还以为就是医院里的那种普通多人间呢,国际医院连病房都这么奢华吗?   护士捂着嘴笑了笑。   “我们医院基本都是双人间,但骨科嘛,小孩子会多一点,金医生怕乔小姐住不惯,特意给您安排了单人病房,又知道您是运动员,把健身房的跑步机也给搬来了,毕竟住院期间还是挺无聊的。”   这最后一句话倒是金顺崎的原话。   乔语初心里有些感激。   “麻烦金医生了。”   护士笑笑。   “今天下午以及晚上金医生都安排了手术,估计不能过来看您了,等您收拾好,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我过来带您去做术前检查。”   乔语初把行李放下。   “好,麻烦你了。”   护士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梁教练还没走,估计是想留下来等她做完检查再离开,也是严新远的意思,怕她一个人不方便。   乔语初笑了笑。   “梁教练,您也先回去吧,队里就严教练一个人,恐怕也忙不过来,我这里一个人可以的。”   毕竟是个手术,梁教练也有些担心。   “可是……”   “没事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的,而且,医院还有护士护工啊,您看这环境这么好,肯定不会苛待病人的。”   一路走过来,国际医院的服务态度那是没的说,梁教练叹了口气道。   “那好吧,这次赛事组委会规定,一支队伍只能带两名教练,还有男队那边的事,确实有些走不开,不过你放心,你要是有什么事,一个电话,我和老严肯定赶过来。”   滨海省队从上到下,无论是队友还是教练,都给她一种家人般的温暖。   乔语初笑了起来:“好,我也争取早日养好伤归队,梁教练慢走。”   ***   在她们紧张备战单人项目的时候,尹佳怡却从浙江队的大名单里消失了。   她前脚刚落地杭州,后脚就接到了金南智的电话,对方语气又急又快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连单打也没报名?!你知道我等这个交手机会等多久了吗?!”   尹佳怡推着行李边走边答,语气淡淡的。   “我要备战明年开春的世锦赛,不想在这种小比赛上浪费时间。”   “哈?”   电话那头的...人好似听见了什么惊天大笑话似的,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一个有世界级冠军参赛的赛事,居然被你说成是小比赛,你知道有多少人趋之若鹜吗?”   “尹佳怡,你该不是被一个无名小卒打怕了吧?”   金南智这话一出,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   尹佳怡深吸了一口气,似在压抑怒火。   “如果你打电话来是想跟我说这个的话,那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那你觉得我从韩国大老远地跑到中国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想和你打……”   话音未落,听筒里已经传来了嘟嘟声。   金南智气得摔了手机,母语都冒出来了。   “阿西吧,我倒要去会一会这个谢拾安,能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究竟有什么本事。”   ***   第二天。   谢拾安因为昨晚加训至深夜,稍微起晚了一些,赶到训练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打起来了。   女孩子留醒目的紫色长发,扎了一个高马尾,戴同色系发带,嘴里嚼着口香糖,拿着球拍百无聊赖站在网对面,身后还跟着男男女女一群人。   “这就是打败了江苏队和浙江队以东部第一的成绩出线的滨海队吗?我还以为有多强呢,也不过如此,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简常念以0:2输给了对方,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摔倒在了地上,球拍掉在了手边。   紫发女生身后的高个男生嗤笑了一声道。   “什么东部第一啊,不就是靠着几招田忌赛马的战术,以及犯规加赛出线的吗?”   “你……”少年咬着牙,眼里都是血丝。   滨海省队的也都围了上来,脸上俱有怒意,但刚刚和他们交手确实没占到任何便宜,一时之间面对对方的挑衅,竟然没人敢上前应战。   谢拾安拨开人群,向简常念伸出手,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见是她,简常念脸上露出一丝愧意。   “拾安,对不起,我技不如人,他们北京队的蛮不讲理,跑到我们训练室来,非要和我们打什么赛前热身,我不应战,他们就骂我们懦夫。”   其他队友也纷纷道。   “拾安,你可算来了。”   “他们也欺人太甚了,拾安,你可得好好教训他们一下。”   “你就是谢拾安?”紫发女生闻言,走上前来,两个人身高差不多,四目相对的时候,她挑衅般地伸出了手。   “北京队,金南智,怎么样,敢不敢和我打一场?”   谢拾安退后一步,并没有理会她的握手,而是拿着球拍遥遥往门口一指。   “哦,知道了,请回吧。”   她这番不咸不淡的模样,让金南智跟吞了个苍蝇一样难受。   “你不是打败了尹佳怡很狂吗?怎么,我又不是什么国手,连和我碰一碰的勇气都没有?你放心,输了也没事,又不现场直播,我们也不会说出去的,不会丢了你这羽坛新星的面子的。”   她这番话里夹枪带棒,可谢拾安早就不是那个因为秦扬一句话就要和人打擂台的少年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飞速成长着,也知道有比意气之争更重要的事。   少年冷冷抬眸,既狂且傲。   ...   “尹佳怡我都打过了,你又是哪来的无名之辈,要打就赛场上见,热身赛只会浪费我的时间,我们要训练了,请吧。”   “你——”金南智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她。   两个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她身后的队友拉了她一把,小声道。   “教练说了,探探虚实可以,但是不准打架。”   金南智这才作罢,甩开队友的手。   “好,赛场上见,我会让你后悔今天说出的话,我们走。”   一行人耀武扬威完了,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训练室,谢拾安这才转身看向她们。   “都没事吧?”   “没,就是输得很惨。”   简常念也摇了摇头。   “摔了一跤,不过没什么大问题。”   中午吃饭的时候,严新远也知道了这件事。   “没有教练的授意,他们敢这么跑过来挑衅吗?多半是来试探试探咱们深浅的。”   简常念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饭。   “可是我们都输了啊,热身赛都打成这样,正式上场的时候还怎么打啊?”   “有的人训练赛打的好,并不代表上了场就能发挥出来,只是一场热身赛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而且依我看啊,输了也好,提前给人摸的太透,不是一件好事。”   上午不过打了一场照面,谢拾安却记得一个细节,金南智是左手拿着球拍的。   “你说她是左手球?”   简常念点了点头道。   “对啊,左手球,所以一交手我就有点被搞懵了,她的球神出鬼没的,落点很难找。”   “左手球你发过去的反手位就是对面的正手区了,需要一点时间来习惯逆向思维。”严新远道。   谢拾安放下了筷子,两个人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   严新远把筷子一伸,一人给她们夹了个鸡腿。   “先吃饭,短时间内很难,现在拾安应该是北京队的重点研究对象了,我也会找她的录像带来研究研究,只希望在单打抽签中,你们不要过早地遇上她。”   团体赛还能用战术规避一下,单打可就真的没什么办法了,所幸在抽签中,谢拾安和金南智分在了不同的半区,而不幸的是简常念和她在同一个小组。   看着手中的分组结果,简常念有些欲哭无泪,也不知道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可是她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单打的项目,遇到的都是些什么怪物啊。   谢拾安拿着纸条走她身边过。   “怎么,你怕了?”   简常念拿着球拍跟上去,哼了一声道。   “谁怕了,我要堂堂正正地打败你。”   “切,输了可别哭鼻子就行。”   “谁哭了,谁哭了!!!”   简常念跳着脚追上去,夕阳把她们的背影拖得很长很长。   ***   分在同一个小组就意味着,早晚终有一战,两个人终究还是在8进4的比赛中遇见了。   这场比赛谁赢谁就是四强。   现场观众山呼海啸,也点燃了她?...40;热血,简常念拿着球拍,跃跃欲试。   “我们之间好像还没有正式地交过手,集训那次不算,说实话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谢拾安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集训那次你输了,现在结果也会是一样。”   简常念想起第一次她俩在公园联合打球的那天,她说的话。   “打的赢也要打,打不赢还是要打,思前想后考虑那么多,干脆弃权得了。”   谢拾安唇角微扬。   “开始吧,速战速决。”   解说的脸也出现在了大屏幕上,语气激昂道。   “今天这一场8进4的比赛可以说是滨海省队的内战了啊,我们都知道,在此前东部赛区的决赛中,谢拾安2:1战胜了尹佳怡,可以说是队内的头号种子选手,羽坛新秀了。”   “而简常念同样也是一名新人选手,在之前的比赛中都有不错的发挥,尤其是在上一场16进8的比赛中,更是2:0爆冷淘汰了香港队的种子选手成艺舟晋级八强。”   “这两个人碰撞在一起,究竟会擦出怎样的火花,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第49章 全国大赛(13)   同一支队伍, 同一个教练,差不多的训练方法,两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打法也比较类似。   尤其是对彼此都很了解, 谢拾安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她会发什么球, 简常念也能将她的假动作看穿个七七八八,因此一开始, 打的还算是有来有回。   万敬今天也来了现场观赛,和场外的严新远站在一起闲谈。   “我说师兄你又是踩了什么狗屎运了,从哪挖出来的这俩好苗子, 诶, 要不你给我一个, 谢拾安不行, 简常念也可以嘛, 总比待在江城市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强。”   严新远啐了他一口。   “去去去,我跟你说啊, 你谁也别想, 要人你自个儿挖去啊。”   万敬叹了口气道:“北京队倒是有个好苗子, 可惜……”   人家是韩援,早晚是要回去的。   严新远也知道他在说谁,正愁不知道该去找谁要录像带呢,正好他提了,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诶, 录像带,金南智比赛的录像带, 给我搞两盘。”   万敬闻言, 转身就要走。   “你没疯吧你, 我是裁判组成员,接下来无论你们滨海省队谁赢,总会遇到金南智,我这个时候给你录像带,我……”   严新远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人走。   “你刚不是也说了吗?韩援!韩援!岂有中国人不帮中国人的道理,再说了,我又不是让你帮我作弊,就是一盘录像带而已!研究出来多少东西,不还得看她们自己在场上的发挥吗?!”   “而且,你信不信,这会北京队肯定在加班加点地研究我们呢,他们可是已经来我们训练室耀武扬威了啊,你忍心看师兄我颜面扫地吗?”   万敬脚步一顿。   “网上不都有吗?”   严新远把人拉回来,兴奋地搓了搓手。   “哎呀,那都是残缺不全的,我要看完整版,她在西部赛区从头到尾的所有比赛,当然,如果有在韩国时候打的就更好了。”   “还韩国,你怎么不说她在幼儿园打的也给你弄来呢。”   万敬咬牙切齿,转身欲走。   严新远冲着他的背影道:“一瓶五粮液。”   万敬停下脚步。   “这么久没见了,你就请我喝这个?”   严新远咬了咬牙,内心在滴血,暗骂这个小兔崽子就会讹他。   “茅台,茅台,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   在谢拾安和简常念激烈交锋的时候,乔语初同样也在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她面前的A4纸上罗列了一长串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风险,以及预后问题。   其中有一条,金顺崎觉得务必要提醒她一下。   “虽说你的手术已经跟教练,还有赛事组委会沟通好了,但术中会使用到的吸入性麻醉药物,可能会导致你兴奋剂检测不过关。”   听到这里,乔语初咬紧了下唇。   “金医生,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吗?”   即使手术成功,但要是因为药物的原因,不能上场,甚至会面临禁赛,那也是得不偿失的。   金顺崎也知道,中国羽协向来对兴奋剂检测都...是非常严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心疼这个女孩,因此语气既轻且慢。   “有,采用小剂量的局部麻醉来手术,让身体把药物代谢出去的时间缩短,但……”   乔语初苦笑了一下,接上话头。   “会很疼对吗?”   金顺崎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所以其实我还是建议你……”   乔语初抬起头来,脆弱却又坚持地笑了笑。   “拜托您,给我局麻吧。”   金顺崎叹了口气,起身。   “那好,我会和我们医院最好的麻醉医生一起同台手术,尽全力减轻你的痛苦。”   他人都要走出门外了,又忽然回头说了一句。   “对了,那个,还喜欢吗?”   乔语初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他说的是跑步机,唇角又不自觉地浮起笑意。   “非常喜欢,谢谢您。”   听她这么说,金顺崎的眼底也由衷地流露出了开心的笑意。   “从今晚开始就要禁食禁水了,早点休息,明天我过来带你去手术室。”   乔语初送他到门口。   “好,那就麻烦金医生了。”   金顺崎站在门口,眨眨眼睛。   “其实你也可以喊我金。”   乔语初心细如发,在感情上并不是一个木讷的人,如果说第一次面诊时他恰到好处的人文关怀,是出于医生对患者的关心,忙前忙后操心她的手术方案,甚至集合了全医院最好的专家来为她做手术,也可以说是他本人的职业操守。   但安排单人病房,记得她的喜好,无微不至的关心,怎么说都有一点越过了医患关系的意思。   她试探着问。   “金医生对每一个来找你做手术的患者都这么关怀备至吗?”   金顺崎眼底笑意未减。   “我那天就说过了,乔小姐特别一些。”   也许是从小在西方国家长大受到的文化熏陶,让他的表达方式分外直白热烈一些,但显然,乔语初有些吃不消。   金顺崎看出了她脸上的窘迫,退后一步,保持了绅士距离和风度。   “我是觉得和乔小姐特别投缘,才会安排这些,人到中年,难得遇到合眼缘的朋友,如果给您带来了困扰,那我非常抱歉。”   “不……也不是……”向来豁达温柔的人头一次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乔语初的耳根有点红。   “金医生也没做错什么,不需要跟我道歉啦,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晚安。”   “晚安。”   乔语初关上门的那一刻,捂着心口,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逐渐平复了剧烈的心跳。   ***   在经过一番鏖战之后,谢拾安和简常念的比赛也落下了帷幕。   “很可惜啊,我们可以看到简常念选手已经非常努力想要拿下这一局了,但奈何谢拾安压根不给她任何机会啊,直接2:0干脆利落地带走了她。”   “让我们恭喜谢拾安晋级四强!也祝愿简常念在今后的比赛中可以有更好的发挥。”   单打的赛程是非常紧?...40;,简常念一天打了三场,早就精疲力尽了,最后一个球落地,她浑身脱力,坐在了地上。   尘埃落定,她无缘四强,也就无缘单打总决赛了。   少年有些不甘心,埋头喘着气,眼角有点红,默默平复着呼吸。   面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她顺着手腕看上去,是谢拾安,冲她点了点头。   少年缓缓伸出手去,搭上她的掌心,两只手交握在了一起。   谢拾安使力把人拽了起来。   全场观众山呼海啸,聚光灯洒在她们头顶。   简常念也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肯定。   那不光是对队友的,也是对对手的。   少年脸上输掉比赛的阴霾一扫而空,明亮地笑了起来。   ***   比赛结束后,谢拾安回到训练中心,去食堂吃饭,一边吃一边抽空给乔语初打了个电话。   视频很快便被接通。   乔语初的脸浮现在了屏幕上,虽然穿着病号服,但精神状态看上去还不错。   “今天和常念的比赛我可看啦,你怎么下手那么重啊,没把人打哭吧。”   谢拾安笑笑。   “我都没尽全力,可是她说要我好好打的啊。”   乔语初看她在吃饭,就知道这个点了才刚回到训练中心,一天三场着实辛苦。   “怎么样,后天和金南智的比赛有信心吗?”   谢拾安手里的筷子夹了一下肉,没夹起来,滚落到了桌上,乔语初这才留意到她居然是在用左手吃饭的。   “你……手受伤了吗?”   怕她担心,谢拾安摇头解释道。   “金南智是左手球,严教练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让我这几天尽量用左手去吃饭喝水拿东西训练,去熟悉一下使用左手的感觉以及左手球的球路特点。”   “后天就要决赛了,这有用吗?”   乔语初也是职业球员,知道左手球比起右手球来说球路更加变幻莫测,因为一般人的惯用手都是右手,这个习惯短时间内很难改过来的。   谢拾安笑笑,继续用左手艰难地夹菜吃饭。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都走到这里了,我也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不说我了,你呢,身体怎么样?”   乔语初躺在床上和她说话,镜头转过一圈。   “明天早上手术,已经禁食禁水了,你看,这医院的病房像不像咱们的公寓,什么都有,金医生怕我待着无聊,还给我搬来了一个跑步机呢。”   镜头里阳台上的跑步机一晃而过,这不是她第一次在谢拾安面前提起金医生。   少年敏感地留意到了她提起这个名字时,脸上浮起的微笑,和语气里少有的一丝愉悦。   乔语初很少这样。   谢拾安顿住筷子。   “你……听你提起很多次他了,这个金医生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乔语初想了想。   “嗯……充满了人情味的骨科医生,医术很精湛,对患者也很负责,而且脾气性格都好好,最重要的是,他都36了,这么年轻有为,居然还是单身!”   不过短短几天,就了解到了这么多信息。   少年心里咯噔了一下,只是面色无异。   “...那有什么,你也是单身啊。”   乔语初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谢拾安觉得她这个笑容有点黯然。   “我?我就算了吧,我这是剩女,眼界太高,看不上别人,也没人看的上。”   “怎么会……”谢拾安低声道,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紧张地攥紧了裤子上的布料。   “我……”   她迟疑了很久,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断了。   “拾安,我不跟你说了啊,护士来查房了,让我早点休息呢。”   谢拾安心里蓦然一松,看着黑下来的屏幕,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遗憾。   她轻轻叹了口气,在对话框里输入:   晚安,明天手术顺利。   乔语初很快便回她:   你也是,明天比赛顺利。   说罢,头像便黑了下去。   谢拾安把支在桌上的手机放倒,拿着筷子却再无食欲,正在发愣的时候,面前突然冒出了一个脑袋。   简常念手撑在桌上,面有怒意。   “谢拾安!你这一顿饭要吃到什么时候,严教练让我来叫你去训练呢!”   谢拾安回过神来把手机装进兜里,懒洋洋的。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   简常念把人从座位上拉起来就跑。   “哎呀你快点,我怎么这么倒霉要当你的陪练,赶紧练完回去睡觉,困死了都。”   “哈?说的好像我愿意让你当我的陪练似的,还不是你死乞白赖去求严教练,诶,你就这么想跟我打球啊,直接求我不就完了吗?”   一番话正巧戳中了简常念痛点,少年耳根有点红,彻底炸毛了。   “谁?!谁求了!你这个人打球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尽给我发一些角度刁钻的对角线,当你的陪练,累死人了,怪不得没人想和你打球。我跟你说,你这次要是能夺冠,这奖杯有我一份功劳。”   两个人斗着斗着嘴,不知不觉,谢拾安心里那一丝淡淡的愁意也暂时抛诸脑后了。 第50章 全国大赛(14)   谢拾安左手拿着球拍, 站在网前气喘吁吁,一个是惯用手接发球,一个是刚练没几天的左手球, 白天她打简常念打的很惨,现在轮到她被虐了。   简常念站在她对面, 唇角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尾巴都快翘上了天。   “拾安, 你行不行啊?”   谢拾安牙都要咬碎了。   “废话, 再来。”   严新远在场外进行着技术指导。   “诶, 对了,现在你是左手球了, 这个思维方式也得换过来,她的反手位就是你的正手啊。”   “别整那些花里胡哨没用的东西,老老实实给我练好基础接发球平抽和杀吊,不需要把你的左手练得跟右手一样炉火纯青,关键时候能出奇制胜就行。”   “简常念, 你没吃饭啊!给我狠狠地打!”   少年闻言, 看一眼谢拾安, 有些于心不忍。   今天的比赛本就让她的体能消耗极大, 回到训练中心也没来得及休息, 她拿左手打球又一直被自己压着打, 谢拾安整个后背的衣服全湿了,刘海也湿哒哒地贴在额上,拿着球拍不停喘着气。   “严教练……”她想出言让她休息一会儿。   谢拾安咽了咽口水, 重新直起腰。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再来。”   严新远也并非是想这么高压折磨她, 实在是时间紧迫, 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让肌肉尽快形成记忆,赛场上才有可能发挥得出来,而想形成肌肉记忆没有丝毫捷径,只能没日没夜地苦练了。   简常念看看他,再看看咬着牙坚持的谢拾安,也拿着球拍神色坚毅了起来,后撤几步发球。   夜色渐深。   整个训练中心逐渐陷入了黑暗里,只有羽毛球馆还亮着灯,不时传出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   严新远熬不住,已经先回去休息了,只剩下两个人还在互相喂球。   从一开始的,谢拾安接不住她攻势凌厉的杀球,到现在慢慢也能用左手跟上她的节奏了。   简常念交叉步后撤,突然起跳,抬手就是一个扣杀,谢拾安不躲不避,用左手平抽了回来。   这回轮到简常念有些发懵了,惯性让她跑向了左边,可实际上球的落点却在右半区。   白色的鸿羽落地。   谢拾安终于赢了一个球,少年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浑身放松下来,眼前就是一黑。   简常念见势不好,扔了球拍,翻过网,手疾眼快把人抱在了怀里,没让她的脑袋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   “拾安,拾安,你没事吧!”   简常念见她闭着眼睛,有些着急,一个劲儿晃着她的肩膀,叫着她的名字。   谢拾安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有气无力道:“没死……别嚎了。”   “那……那你还能走吗?我扶你回去休息。”   谢拾安点了点头,想要使力站起来,奈何腿软脚软,浑身肌肉酸痛得厉害,又摔了回去。   谢拾安:“……”   不过这回简常念没再嘲笑她,而是把她的胳膊架上了自己的肩膀,扶着她吃力地站了起来。   “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谢拾安刚想嘴硬,迈下球馆?...40;第一个台阶的时候,脚踩在地面上的那一刻,从大腿直冲天灵盖的酸痛让她的脸都绿了。   简常念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她杀人一样的眼神看过来,又死死地把笑容憋了回去。   “咳咳……你看,要不是我扶着你,你早就脑袋着地了,你呀应该庆幸还好国家队的公寓都是电梯,要是咱们滨海省队的宿舍,估计这会咱俩就要手脚并用爬上去了。”   话是这么说,但在上公寓台阶的时候,谢拾安还是险些一个踉跄,幸好有简常念扶着她才没摔倒,她半拖半拽着把人拉进电梯。   “嘶……你还怪沉的。”   也许是谢拾安今天真的太累了,又也许是电梯里的灯光太亮,她整个人靠在墙上,半闭着眼睛,睫毛颤动着,侧脸有一种苍白脆弱的美感。   简常念动了一点小心思。   “你明天下午还起的来吗?”   她明天下午还有一场四进二的比赛呢。   闻言,谢拾安抬眸看了她一眼,她有预感,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问话。   果然,简常念接着道:“这会医务室肯定也没人了,要不我给你按按拉伸一下吧。”   她们每次体能训练完,都会去队医那里按摩一下松松筋骨,如果队医忙的话,这项工作多半是由乔语初来完成的,但是乔语初今天并不在这里。   谢拾安动动唇:“不……”   简常念认真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一丝杂质,只有满满的澄澈的关心。   “可是你这样明天怎么打比赛啊,而且这么晚了,我室友肯定睡了,也没人帮我按呀。”   谢拾安抬头看了一眼电梯里的时间,深夜一点四十五分,好吧,看在她辛苦陪练到这个点的份上。   电梯到了。   谢拾安扶着扶手,直起腰。   “想让我帮你按摩就直说。”   简常念架起她的胳膊,往宿舍走。   “这叫互、相、帮、助。”   到了宿舍,谢拾安鞋都懒得换,直接面朝下趴在了床上。   “来吧,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四个字怎么看都不适合出现在床上,简常念一阵恶寒。   “你比赛打上瘾了还,等我去洗个手。”   少年身量颀长又瘦削,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清晰地摸到骨骼与肌肉线条。   简常念捏着她的肩膀,还没使劲,谢拾安突然挣扎了一下,想要爬起来。   她一把把人按住:“你干嘛!”   谢拾安又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   “额……有点痒,不太习惯,以往不是队医就是语初来做这些。”   简常念心里想: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活也只有语初姐肯干了,她对你倒是真的挺好的。   不过。   简常念脸上露出了蜜汁诡异的微笑。   “拾安,你有痒痒肉啊?”   不好。   谢拾安脑中警铃大作,下一秒就要强撑着爬起来,然而根本来不及,简常念从背后不停咯吱她。   谢拾安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在床上拱来拱去,四处躲避着她的魔爪。   难得见她这么狼狈的样子,简常念玩心大...起,欺身上前,就要挠她的胳膊窝。   谢拾安一个翻滚躲过,拿起了枕头自卫,因为剧烈运动,向来苍白的面色上浮起了一丝潮红。   她恼怒道:“简常念,你还有完没完了!”   被吼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被震住了神,也许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一面,又也许是不小心看见了她领口下的曲线。   简常念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厉害。   她咽了咽口水,艰难吐字。   “我……”   话音未落,就被人一个枕头迎面砸了过来。   “你什么你,不按肩膀了,来给我按腿。”   为了避免再被人从后面偷袭,谢拾安仰面躺好,二大爷似的,平平展展,把腿往她面前一伸。   简常念内心磨牙:合着您使唤丫鬟呢。   但奈何现在还打不过她,只能忍气吞声,谁叫她先提议要互相帮助的呢,等会该她按的时候,不得想个办法,好好折腾一下她。   简常念打定主意,开始上手。   “先按哪条腿?”   “右腿吧,使点劲。”   简常念笑的咬牙切齿的。   “您要求可真多啊,不是不习惯吗?”   谢拾安也算是看出来了,她越是不想让她干什么,她就越是想要来挑战自己的底线。   那怎么能让她如意呢。   “现在有点习惯了。”谢拾安也皮笑肉不笑道。   “是,谢大爷,小的这就加把劲。”   谢拾安还穿着训练时的短袖短裤,腿上满是淤青和疤痕,都是她训练或者比赛时留下来的勋章。   看着她伤痕累累的皮肤,简常念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没了想要戏谑她的心思,只剩下一丝心疼,一边轻轻按着替她放松肌肉,一边低声问道。   “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啊?”   “不是训练就是比赛时候摔的。”   谢拾安不以为然,这是每个职业选手都会经历的事,简常念入队时间短,也只有她才会这么大惊小怪。   少年的手轻轻抚过她的伤疤,眼底有心疼。   “尽量保护好自己,不要再摔倒了吧,要是爷爷看见的话,得多心疼啊。”   “而且,你这么白,留疤……就不好看了。”   简常念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回应,回答她的只有从床头传来的清浅的呼吸声。   她俯身过去一看,谢拾安竟然睡着了!!!   说好的互相帮助呢!!!   少年不忿,就要摇醒她,手刚触到她肩膀的时候,又闪电般地缩了回来。   她睡着的时候,真的很安静,褪去了平时里的冷漠和疏离,像纯洁无害的天使。   简常念突然有些不忍心打扰此刻的宁静,无奈叹了口气,坐起来,替她盖好被子,还没忘记把鞋也帮她脱掉了,放在门口,关上灯,在黑暗里默默道了一句晚安,然后轻轻阖上门,转身离去。   ***   谢拾安单打半决赛的对手是一名已经四十五岁高龄的老将,四川队的蒋云丽。   在她们做着赛...前热身的时候,解说也道。   “蒋云丽是我国国家级运动健将,在长达三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里曾多次获得过世锦赛冠军、全英赛冠军、2000年悉尼奥运会女子单打亚军,可谓是赛场经验丰富,各项荣誉加身啊。”   “虽然近年来因为伤病,她退出了国家队的训练,重新回到了省队,也逐渐淡出了大众的视线,但一复出还是打进了全国大赛的半决赛,实力依然强劲啊。”   “这一场老将对新人,究竟是蒋云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还是谢拾安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且让我们拭目以待!。”[1]   赛前,蒋云丽的教练给她的背上还有手腕上都贴上了肌贴,再三叮嘱道。   “谢拾安打败了尹佳怡,实力不可小觑,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从她的手里吃下一局,都是被2:0剃光头带走了,实在不行咱们就弃权哈,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蒋云丽笑笑,活动着肩膀。   “我可是世界冠军,弃权不得让人笑话啊,您放心吧,我自己心里有数。”   比赛正式开始,今天因为蒋云丽的复出,现场几乎坐满了人,在看见她拿着球拍上场的那一刻,全场都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谢拾安在山呼海啸里走上前去和人握手,略低了低头。   “滨海队,谢拾安。”   “略有耳闻,听说你打败了尹佳怡,杀穿了整个东部赛区,还在单打里给所有对手都剃了光头,四川队,蒋云丽,我很期待和你的一战。”   两个人轻轻一握,蒋云丽手上的肌贴分外醒目,谢拾安很快便松了开来。   “我也是。”   在比赛激烈进行着的时候,乔语初的手术也开始了,金顺崎拿着电刀站在她身侧,温柔地用身体遮挡住了她看向自己手腕的视线。   “麻醉医会一直在这里,如果你觉得痛的话,随时开口,我们会为你重新调整麻药的剂量。”   电刀切开皮肤的时候,蓝色烟雾升腾了起来,鼻尖能隐隐约约闻到一丝糊味,手腕基本没什么痛感,只是麻麻的,像小虫子在啃食一般。   不过这对乔语初来说还可以忍受,她动了动脑袋,还是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忧,想看看手术到底怎么样了。   金顺崎拿着电刀抽空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温暖的笑意。   “乔小姐,你信不过我吗?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会紧张的。”   话音刚落,手术室里的医护们都轻轻地笑了一声,乔语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再也不敢看他。   “没……金医生医术很好,大胆操刀吧。”   金顺崎头也没抬。   “乔小姐闭上眼睡一会吧,一会疼起来,我怕你就睡不着了。”   ***   “谢拾安这个发接发攻势很猛啊,蒋云丽能不能接住这个球啊?接住了,漂亮!”   “谢拾安撤到后场,压她头顶。”   “蒋云丽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很有耐心啊,知道谢拾安是打快攻快杀的选手,一直在想方设法吊她后场,让她跑动起来,不给她杀球的机会。”   “谢拾安被控得很难受,她不想等了,要自己拿回场上的节奏。...”   “假动作!谢拾安突然变招,从一个杀球变成了平推上网,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让我们恭喜谢拾安15:21顺利拿下第一局。”   蒋云丽回到了自己队伍的休息区,一手拿毛巾擦着汗,活动着自己的右手腕,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难受。   “怎么样,还行吗?”教练叫来了队医为她诊疗,在一旁忧心忡忡。   蒋云丽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对面的谢拾安。   “还行,能坚持,她很强,但是我也不想输。”   “来,拾安,喝口水。”严新远拧开了一瓶纯净水递给她。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把握拿下第二局?”   谢拾安迟疑了一会道。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她,我恐怕打不过。”   严新远拍了拍她的肩膀,把水瓶拿回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姜还是老的辣,不要轻敌,但是也别怕,放手去打吧。”   队医替她针灸完,又给人贴上了膏药,一切准备就绪,蒋云丽抖擞着精神,站了起来,走向了赛场。   谢拾安看着她手上贴着的膏药。   “其实……有这个必要吗?”   “你该不会是想让球吧,如果你抱着这样的想法和我交手,那么这一局,你输定了。”   谢拾安摇摇头,准备发球。   “即使你是我的前辈,这一场我也必须全力以赴。”   蒋云丽唇角扬起了笑容,跃跃欲试,整个人神采飞扬。   “那我不得以大欺小一下。”   第二场比赛一开始,蒋云丽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一改上一局保守的打法,接发球都非常主动。   “如果说世界女单有天花板,那一定是巅峰时期的蒋云丽,一手快攻快杀打遍全球无敌手。”   “她可是这种球路的鼻祖啊,太知道怎么去应对谢拾安了。”   “谢拾安亏就亏在经验不足上。”   “双方19:20,蒋云丽暂时领先,最后一个球了!”   “蒋云丽平推,谢拾安拉开距离,不给她近身的机会。”   “互相交换一个多拍,打的有来有回啊。”   “谢拾安等不了了,她要速战速决,交叉步后撤,跳起,杀球!”   “蒋云丽来不及回防了,这个球能接住吗?!能接住吗?!”   伴随着解说激动的话语,看台上的观众也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站了起来。   蒋云丽一个侧身,咬着牙,用尽全部力气飞扑过去,赶在球落地之前,把它铲了起来,人也拿着球拍重重摔出了场外。   球飞过网的角度十分刁钻,落在中场。   谢拾安并没有赶得及。   全场观众欢呼,伴随着解说的声音。   “蒋云丽这是用命在拼啊!她身体力行地为我们诠释了什么叫老将的坚持,这就是!”   “让我们恭喜蒋云丽扳回一局,来到赛点,也是目前为止在全国大赛中,唯一一个从谢拾安手里吃下了一局的选手,让我们再次恭喜她,打破了谢拾安的不败魔咒!”   解说的话彻底点燃了现场,一片沸腾的海洋。   直播平台上的弹幕也在不停地刷着:   “蒋...云丽,牛逼。”   “姜还是老的辣。”   “看哭了,蒋云丽真的好努力,一个在职业运动员中已经不占任何优势的年纪,却还在为了梦想苦苦坚持着。”   “谢拾安会输吗?我也不想看见她输啊。”   这条弹幕划过眼前的时候。   周沐拿着手机打字,一字一句地输入:   蒋云丽不会输,谢拾安也没有输,每一个为了梦想坚持不懈的人都是无冕之王。   队医和教练跑上前来把蒋云丽扶下了场。   队医替她胳膊上擦破皮的地方消着毒,教练焦急道:“云丽,不行就算了,我们弃权吧,你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了这么高强度的对抗了!全国大赛打到这里,从小组赛一路杀到半决赛,就算是你要证明自己,也已经足够了!”   蒋云丽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球拍,就算是治疗,她也不曾放下过片刻。   对面的谢拾安也在看着她。   蒋云丽似有所觉,抬眸望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观众席上,山呼海啸。   四面八方的人都在喊着她的名字,举着她的灯牌还有横幅。   “蒋云丽——”   “加油!!!”   她站了起来,轻声道:“教练,您往看台上看一眼,这么多人因为喜欢我而来到这里,我是世界冠军,就算是谢幕之战,也要打得漂漂亮亮,弃权算怎么回事,我不能让他们失望,也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严新远把纯净水从她手里拿了回来。   “去吧,最后一局了,对于蒋云丽来说这是命运之战,对于你来说,亦是如此。”   “翻过这座山,去开启属于你的时代吧。” 第51章 全国大赛(15)   过去和未来在同一个时空里碰撞, 每一下挥拍,都蕴含着两个人全部的力量。   蒋云丽的身上有太多荣誉了,人们都说她是放不下偶像包袱, 舍不得这些冠军头衔,才迟迟不肯退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真正放不下的,只有手里的球拍, 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早就让她的生命里没有任何东西比羽毛球更有意义了。   对于谢拾安来说,更是如此,少年的眼里只有飞速朝她旋转而来的羽毛球,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发球、挥拍、后撤、杀球、平推的动作。   气氛紧张而胶着。   场外观赛的简常念看的也有些着急。   “严教练, 她俩究竟孰强孰弱啊?”   严新远皱着眉头分析场上的局势。   “不好说, 要是论体力的话, 那肯定是拾安更胜一筹, 但蒋云丽的经验实在是太丰富了,她几乎能看穿拾安的每一个假动作。”   简常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拾安的进攻在她面前就是无效的?”   “可以这么说。”   “这个球又被蒋云丽守住了!”   “蒋云丽一鼓作气, 再下一分, 9:11率先来到赛点!”   “下半场谢拾安必须要做调整了,再这么打下去, 这场比赛多半有点悬。”   谢拾安走回到休息区, 她的队友们虽然都没比赛了,但也都来到了现场观赛, 给她加油打气。   “拾安, 加油啊, 别怕她,干就完了。”   “拾安,在我心里,你就是咱们滨海队最强的。”   “拾安,尹佳怡都打过了,蒋云丽也一定可以的。”   简常念也期盼地看着她。   “拾安,我和语初姐都在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严新远也把手放上了她的肩膀。   “你不要怕,今天这场比赛赢了有人会说你不尊重前辈,输了也会有人骂新人就是不行,但你只需要知道,你在尽全力打好每一场比赛就行了。”   “如果你想登上更高的舞台,那么不管是尹佳怡也好,蒋云丽也罢,都是你必须迈过去的坎。”   “去吧,发挥你自己的优势,她经验丰富,你就出其不意,我能教给你的,也就是这些了。”   虽然不是团体赛,简常念还是像往常一样伸出了手,队友们一双双手复又叠了上来。   大家都看着谢拾安。   少年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也把右手放了上去。   “加油!加油!加油!”   三声之后,各自散开。   她复又拿起了球拍,走上了赛场,蓝白色队服后的“滨海省队”四个字是那么耀眼醒目。   在队医为蒋云丽做针灸的时候,她拿毛巾搭在了脑袋上,隐忍着从喉咙深处发出的痛哼。   教练站在她身旁,心疼得不行,急得团团转。   “你说你,都这样了,还要打!你可真是要急死我呀!这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蒋云丽喘了几口气,一把拉下罩在脑袋上已经湿透的毛巾,扔在了座椅上。   “教练,您知道的,其实我也在找一个契机,或者说是挑选一个合适的对手,来作为我的谢幕之战,这个人我想不是尹佳怡,也不是金南智,而是——”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住了对面的谢拾安。   谢拾安也在定定看着她,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好似明白了些什么,战意汹涌。   蒋云丽复又拿起球拍上了场。   下半场的比赛正式开始。   “你调整好了吗?下半场要是再输给我,这场我可就赢了啊。”蒋云丽笑道。   谢拾安挑了挑眉头,接发球。   “我觉得比起我的状态,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吧。”   “你没听说过,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吗?”面对她凌厉的攻势,蒋云丽咬着牙,把球给人挑了回去。   解说笑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这两个人在以球会友,惺惺相惜的感觉。”   “古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今有谢拾安蒋云丽,赛场上不打不相识,倒也是一段佳话了。”   说笑归说笑,比赛依旧在紧张地进行中。   坐在书桌前的周沐咬着笔杆,紧张地盯着手机,眼也不敢眨一下,生怕就错过了什么。   “14:14”   “14:15”   “15:15”   “16:16”   “比分咬的很紧啊。”   每一下的挥拍对于蒋云丽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都是雪上加霜。   她不得不咬着牙,舌尖品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忍受着身体各个部位的酸痛,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让她支撑着完成一次起跳杀球。   谢拾安也从不肯放弃,她的动作一次次被看穿,她就一次次发起新的进攻,不断地去尝试新的可能,用尽所有去打破她的防守。   蒋云丽一次次摔倒,又咬着牙,一次次站了起来。   为她们加油助威的声音从不曾停过,现场有不少观众都用手捂住了嘴,热泪盈眶。   “蒋云丽——”   “加油!!!”   “谢拾安——”   “加油!!!”   19:20   蒋云丽暂时落后一分。   最后一个球了。   谢拾安高高扬起了手臂,羽毛球在半空中飞速旋转着,过去和未来在同一个时空交汇。   在她的身上,蒋云丽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第一次站在赛场的时候,也是像她这般大的年纪,这样无知无畏,意气风发。   那是属于她最好的时代。   时间悄无声息拨动着它的齿轮,什么世界冠军荣誉,终归是要落幕的。   好在一个时代结束了,下一个时代总会来临。   没有一个职业选手永远处在巅峰,但总有人不断地攀上高峰。   蒋云丽唇角噙着笑意,看着迎面袭来的羽毛球不躲不避,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奋力还击。   现场观众都站了起来。   周沐紧张地掐着大腿。   球离网越来越近了。   两米。   一米。   五十厘米。   四十厘米。   三十厘米。   ……   眼看着就要搓过了网,这个球并没有受到蒋云丽完整的发力,还是像流星一样坠落了下来。   白色的鸿羽那么美丽,绚烂又短暂,就像她燃烧了所有青春,奋力打的这一场比赛一样。   蒋云丽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全场寂静。   赢了比赛的谢拾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举手向观众示意,而是第一时间扔了球拍,掀网跑过去查看她的伤情。   “前辈,前辈,你没事吧!队医,队医呢!”   两支队伍的队医都跑了过来,把人扶上了轮椅,蒋云丽笑笑,拉住了她的手臂。   “没事,我就是……太累了,也该歇歇了,今天和你的这场比赛,我很尽兴,谢谢你。”   谢拾安怔在原地。   蒋云丽坐在轮椅上被教练绕过人群推走。   “走走,赶紧走,去医务室。”   解说看见现场导播传回来的画面,也有些感慨。   “老将和新人,过去与未来,这似乎是一个永恒的命题,蒋云丽虽然输了这一场比赛,但在她过去三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里,比起什么奥运会世锦赛,这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全国大赛罢了,希望你们永远记得她,是世界冠军,蒋云丽!”   “今天的蒋云丽值得我们所有人的掌声和鲜花,也祝愿她可以早日康复,重回赛场。”   “至于谢拾安,少年的路啊,还长着呢。”   赛后记者找到了谢拾安进行采访。   “今天对战蒋云丽有没有什么压力?或者说有没有想过,因为对方是老将,又有伤病,就手下留情什么的,因为我看你也输了一局嘛。”   这问题着实有些尖锐,但少年面对镜头,不躲不避,神情坦荡大方。   “有压力,但是不存在故意让球,因为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那请问你下一场将对战金南智有什么感想呢?”   记者追着她问,而谢拾安的心早就飞到了场外,她留意到四川队的一行人要准备离开了。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少年说罢转身就跑,身后的简常念等一众队友会意,帮她挡住了蜂蛹而至的媒体。   谢拾安总算是在走廊上追上了蒋云丽。   “前辈!”她叫住了她。   四川队的队员们都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你又来做什么?”   蒋云丽也转动着轮椅转过身来。   “有什么事吗?”   少年脱下了自己的队服外套,双手递了过去,微微低下头来。   “可以请您给我签个名吗?”   蒋云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用牙齿拔开笔帽,在她的队服背后龙飞凤舞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听说你明天就要打金南智了,好好加油,不要给国羽丢人,还有,小心她的假动作。”   谢拾安一怔,蒋云丽这是在提点她呢。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走远了。   少年捧着这队服,冲她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前辈,谢谢您。”   ***   在她们的比赛落幕的时候,乔语初的手术也步入了尾声,因为害怕麻醉药会影响兴奋剂检测的结果,最后缝合的时候她坚持没有让医生再打麻药,就这么硬生生忍着锥心刺骨的疼痛,被四个人按着,咬着牙,浑身冷汗直冒,完成了伤口的缝合。   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要虚脱了,面色惨白,无精打采。   金顺崎跟在旁边,忧心忡忡,又看了一眼她的检测报告,对护士吩咐道。   “回病房准备青霉素静脉滴注。”   闻言,乔语初抬了一下眸子,似是想开口,但实在没有力气说话。   金顺崎明白她的意思。   “你放心,青霉素,不会影响兴奋剂检测,要给你的手术切口消消炎才行。”   乔语初这才勉强点了点头,等把人推进病房,她空着的左手抓了一下他的袖子,眼睛看向了电视。   金顺崎把她的手轻轻塞进被窝里:“手术后要好好休息。”   乔语初挂念着谢拾安的比赛结果,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半决赛了,她的对手是世界冠军蒋云丽。   见她眼睛一直盯着电视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情愿,金顺崎无奈,只好拿起了遥控器。   “好吧好吧,要看什么?”   调到体育频道的时候,乔语初终于点了一下脑袋,脸上露出了一丝苍白脆弱的笑意。   ***   蒋云丽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她面对镜头,侃侃而谈,脸上的表情有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   “虽然很舍不得,但这场比赛打完之后,我决定要退役了,在我最巅峰的时候,拿过世青赛世锦赛全英赛甚至是奥运会的奖牌,但很遗憾,还是没有一个大满贯,这些年来也一直为了这一个目标而努力着,但是长年累月的奋战再加上年纪渐长,让我的身体不堪重负,膝关节前年还骨折了一次,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退出了国家队的训练。”   “今年开始,心肺功能也有些不好了,难以继续维持高强度的赛训,但我还是决定要参加此次全国大赛,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喜欢我的球迷朋友们一个交代。”   “今天这场比赛我打的很尽兴,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仿佛又找到了第一次站上赛场的那种感觉,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蒋云丽没有输。”   “她只是败给了时间。”   “我也很感谢我的对手谢拾安,感谢她的全力以赴,给了我一场无与伦比,记忆深刻的谢幕之战。”   “我想直到我老去,生命完全停止的那一刻,我都会记得这场比赛,记得羽毛球曾给予过我全部的快乐和心动,给我贫瘠的生命画上了最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谢谢大家。”蒋云丽朝着镜头鞠躬。   “明天的比赛也请大家继续支持谢拾安,期待我们国羽的未来,可以有一个大满贯选手的出现。”   乔语初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也泪流满面了。   金顺崎扯了张纸巾,看她左手连着输液管,右手包着纱布,都不方便的样子,想要替她擦擦眼泪。   谁知道还没动作,房门就被人撞开了。   他还未来得及动手,就被人大力从床边搡到了墙上。   谢拾安杀气腾腾地冲进来,像一尊保护神一样拦在了床前,身后跟着滨海省队乌泱泱一群人。   “你想对她干什么?!”   额,自己貌似是被人当成登徒子了呢。   金顺崎哭笑不得。   “我……我是医生,这位小姐您先冷静一下,我有工牌的。”   金顺崎指了指自己胸前挂着的胸牌。   乔语初也拉了拉谢拾安的手腕,嗓音沙哑道。   “拾安,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金医生。”   谢拾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卸下了防备,但是也没跟人道歉,只点了点头便算打过招呼,趴在了床边,去询问她的情况。   “你手术怎么样?好点了吗?”   “语初姐,你没事吧?手还疼吗?”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乔语初一时也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金顺崎适时地咳嗽了一声。   “那个……各位,这里是医院病房,探视有人数规定,你们这么多人挤在这里……”   严新远也走了进来道:“都出去吧,让拾安一个人在这陪语初说说话,金医生,我也有话想要问你。”   金顺崎做出了请的手势,率先出了门。   “语初姐,那我们就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见人都走了,简常念也道。   乔语初点了下头,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   “好,辛苦你们跑一趟来看我,我没事的,过几天就回去了。”   等人都走了,谢拾安才从包里掏出那件队服兴致勃勃递到她眼前。   “你看,这是什么,蒋云丽的签名诶,你最喜欢她了。”   看见队服后面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时,乔语初也眼前一亮,想要坐起来好好摸一摸。   谢拾安替她把轮床摇起来了一点。   乔语初半靠在床上,手指轻轻抚摸过她的名字,眼里也有些感慨。   “我刚开始打球的时候,她就已经活跃在世界舞台上了,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信仰。”   “好可惜,没有亲眼见到她,也没来得及跟她打一场比赛,她就退役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去跟她要了签名,想着拿来送给你,你……应该会喜欢的。”   少年一字一句,小心翼翼。   虽然因为刚做完手术,她的脸色还不是很好看,但乔语初唇角还是扬起了大大的笑容,抱着这件队服,一本满足。   “拾安,谢谢你。”   “对了,我做完手术出来,比赛都打完了,你跟我讲讲吧,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和她交手是什么样的感觉啊?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抛过来。   谢拾安眼底也有一丝笑意。   “好,我都讲给你听,她很厉害,看穿了我几乎所有的假动作……”   少年讲的详细,乔语初听得认真。   听完后她又摸了摸手里的签名队服,眼里有一丝歆羡。   “真好啊,我退役之前,一定也要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人家四十五岁才退役,你这还早呢。”少年唇角的笑容淡了下来。   “而且,你不是说要陪我拿冠军吗?冠军都还没拿到,就想着退役了?”   手术成功,乔语初心里也似落下了一块大石头,大大方方地揽过了谢拾安,摁在了自己怀里。   “姐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要和你一起拿一次冠军,就一定会做到的。”   经过今天和蒋云丽的比赛后,她也有点怕乔语初会因为伤病退役,所以要完签名后顾不得回去休息,立马就直奔医院而来了。   她想见见她,看她还好吗?亲耳听她说手术已经成功了,她不会骗她,会和她一起继续打下去。   得到了心满意足的承诺,少年微微弯起了唇角,一点一点抬手,缓缓地回抱住了她。   简常念出来后,在走廊上插着兜百无聊赖地看风景,不远处的严新远和金顺崎在轻声交谈着。   她的目光无意间往楼下一瞥,看见一个紫发女生进了门诊大楼,背影有一丝眼熟。   在她见过的所有人里,染这么明目张胆的发色的只有——   她晃了晃一旁队友的胳膊。   “你快看,那个那个,紫色头发的,是不是金南智啊?”   “哪呢哪呢?”队友伸长了脑袋,探出了走廊外,也没看见有人。   “你眼花了吧。”   “诶,已经进去了,刚刚明明就在那里的。”   “你该不是被人打的太惨,以至于出现幻觉了吧,见着个染紫色头发的就以为是金南智了吧?”   队友调笑,简常念挠挠脑袋,小声道。   “可是,我真的觉得很像嘛。”   那厢,严新远和金顺崎的谈话也步入了尾声。   “既然手术成功,那我就放心了。”   金顺崎在他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又把人叫住了。   “严教练,我把乔小姐当朋友,所以有句话一定要说,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再给她安排高强度的赛训内容了,这会对她的手腕造成极大的负担,骨骼这种东西,一旦损伤是不可逆的,任何医疗手段也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我劝不动她,所以只好拜托您了。”   金顺崎微微低了下头道。   严新远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会看着来的,有劳你了。”   一行人又回到了病房跟乔语初道别。   谢拾安正在喂她喝水,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杯底,扶起了她的脑袋,看她小口小口地抿着,就连唇角不小心溢出的水渍都拿纸巾轻轻拭去了。   “拾安,我们该回去了。”严新远敲了敲门道。   谢拾安放下水杯,把她的手塞进被窝里,眼里有不舍,还是站了起来。   “那我们就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伤口别见水。”   乔语初笑着点了点头。   “诶,知道了,明天的比赛加油啊。”   “好。”   简常念也跟她挥手告别。   “语初姐再见,我们等你回来。”   “好,拜拜。”   “拜拜,拜拜。”   等一屋人走完,护士替她换药,金顺崎看着她床头的水杯,以及放在枕边的签名队服,想起了刚刚那个女孩子冲进来时大有他敢伤害乔语初便要和他搏命的架势,若有所思道。   “她好像很关心你。”   乔语初一怔,才回过神来,他说的是拾安。   “虽然我们不是亲姐妹,但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之间的情谊远比姐妹还深厚,如果今天是她住院的话,我想我会比她还着急的。”   乔语初脸上略有一丝歉意,冲他笑了笑。   “所以,金医生就原谅她今天的莽撞吧,她平时不这样的,虽然为人淡漠,但也很有礼貌。”   金顺崎耸耸肩。   “当然,我可不会和一个小女孩子生气。”   话音刚落,装在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刚接通电话,一个明媚的女声就传了出来。   “金大叔,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我都到了你办公室了,你人呢?”   金南智坐在他办公室的皮椅上,转来转去,一边把玩着他的钢笔,肩膀和脑袋夹着固话道。   金顺崎笑笑。   “刚做完手术,马上就到,你在办公室等我一会吧,饿了就让护士先给你拿点吃的。”   他显少这么温柔地讲话,那是和对待患者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同的语气。   乔语初有些好奇。   “金医生,不是……单身吗?”   金顺崎以为她误会了,挂了电话道。   “不是啦,我侄女,她一个人在北京留学,我哥和我嫂子都非常担心她,也拜托我多照顾照顾她,前几天和人约了饭,这不上门来讨债来了。”   金顺崎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无奈,看来他的这位小侄女性格也很飞扬跋扈啊。   乔语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金医生就快去陪她吧。”   金顺崎临走前又道。   “对了,她也是一名羽毛球职业选手,改天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应该很有共同话题的。” 第52章 全国大赛(16)   高级西餐厅里, 侍者悠扬地拉着小提琴。   牛排呈上来,金南智铺好餐巾,看着他面前的红酒,垂涎欲滴。   “小叔叔, 我就喝一口, 一口, 好不好嘛?”   金顺崎把红酒端远了些。   “不行, 你明天就要比赛了,服务员, 来杯柠檬水。”   柠檬水端上来,金南智把脑袋埋在了桌上。   “啊,我都要憋死了,天天训练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你还不让我喝酒, 我要告诉我爸, 说你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金顺崎拿刀叉切着牛排,视若无睹。   “好啊, 那我就去告诉我哥,说你在北京天天花天酒地,不好好学习,也不训练,让他把你的信用卡停了。”   金南智抬起头来, 咬牙切齿。   “金顺崎!”   金顺崎把切好的牛排放进她的盘子里。   “乖, 别这么没大没小的, 叫叔叔。”   “有你这样的叔叔吗?!人家别人的叔叔都特别疼爱侄女, 要什么给什么, 你呢,从小到大,就会欺负我,给我爸告黑状,好不容易我从韩国跑到了中国来,你呢,你也从美国回来了。”   “你究竟是回来工作还是我爸安排你来监视我的啊?”   金顺崎耸耸肩。   “都有吧,国际医院的薪资更高一些,当然,你爸也给了我一大笔钱。”   金南智火冒三丈,差点把桌子都掀了。   金顺崎依旧是那一副无动于衷,笑眯眯的模样。   “安啦安啦,等你打完比赛,刚好年终奖也下来了,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这还差不多。”金大小姐总算是舒服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   “那我要一辆车。”   “你还未满十八周岁呢,依照中国法律……”金顺崎清清嗓子,正准备长篇大论的时候。   金南智恶狠狠地盯着他。   “金顺崎,我下礼拜就过生日了!”   医生立马从善如流改了口。   “好的,那就送一辆车当做你的生日礼物吧。”   叔侄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谈,不知道为什么,金顺崎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乔语初的影子,同样是职业选手,自家侄女和她差别怎么这么大啊。   看看这粗犷的坐姿,夸张的发色,大冬天的超短裤露脐上衣,耳朵上还缀了两个超级大的银色耳环,整个一摇滚青年,心思也都放在了吃喝玩乐上,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进全国大赛的。   金顺崎放下刀叉,认真地看着她。   “老实说,你们教练没给你走后门吧,还是你磕药了?”   一句话说的金南智又火冒三丈,额角青筋直跳了,她拿起桌上的叉子,笑的阴森森的。   “老实说,我也想知道,把叉子扎进脖子上的大动脉里,人究竟会不会死?”   金顺崎差点被牛排噎了个半死,脖颈一阵凉飕飕的,赶忙罢手求饶。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我们南智在韩国的时候,十四岁就拿下了全韩高校联赛的冠军,当然是天赋过人啦,我只是最近接诊了一个职业选手,所以有点感慨。”   他话说到最后,神色难得有点儿认真。   “这条路走到最后,难免一身伤病,我看的出来,你喜欢玩,不喜欢封闭式的训练。”   “在韩国不愁吃穿,也不缺钱花,更是已经拿到了首尔大学的免试入学通知书,大学毕业后想上班,家里可以为你安排工作,不想工作的话,也可以养着你,完全可以过上你喜欢的生活。”   “为什么要不远万里来中国求学呢,还要去打比赛,吃那么多苦,就连你喜欢的饮料都不能喝,你爸爸妈妈老来得子,有多宝贝你,你是知道的,我和他们一样,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过一辈子就好。”   当初她说想来中国留学并系统地学习羽毛球的时候,家里表示了极大的反对,妈妈成天以泪洗面,爸爸一时生气还动手打了她。   那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用绝食来抗议,才争取到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即使是这样,金南智也从没有告诉过他们,她想来中国学习的真正原因。   金顺崎不一样,她的小叔叔算是她最信任的人了。   金南智敛下眸子,放下了刀叉,刚打算开口。   “我……”   医生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金顺崎接通电话,立马站了起来道。   “好,准备手术室,我马上就到。”   “小叔叔……”金南智叫了他一声。   金顺崎从椅子上拿起西装外套,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在了桌上。   “医院急诊手术,我必须得走了,卡里有些钱,你先拿去花,密码是你的生日,不够再给我打电话。”   “还有啊,虽然我和你爸爸妈妈都不赞同你打职业这条路,但是既然选择了,就要一往无前地走下去,预祝你明天的比赛顺利。”   金南智对着他的背影龇牙咧嘴的。   “每次和你吃饭十次有八次都有急诊!!你这是什么倒霉buff啊!!”   末了,她拿起银行卡看了看,脸上才浮起笑意。   “这还差不多。”   金南智招来侍者买单,出了西餐厅一看时间还早,不想这么早回去,索性打了几个电话,呼朋引伴又去了附近的KTV玩,完全没有一丝明天即将决赛了的紧迫感。   在她灯红酒绿至深夜的时候,谢拾安和简常念还在训练,又是一轮陪练下来,谢拾安的左手球也打的越来越熟练了,她也累得倒地不起了。   简常念仰面躺在地上。   “不行了,让我歇会儿。”   谢拾安拿脚轻轻踢了踢她的小腿。   “起来,继续打。”   简常念不堪其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指着墙上的时钟愤愤道。   “我说,你是铁打的吗?!你看看这都几点啦!十二点半了啊,大姐!就算我可以不睡觉,那我可以不吃饭吗?!啊!”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很应景的,响亮地咕噜了两声,在空荡荡的球馆里听得尤为清楚。   谢拾安摸摸鼻头,转过脸去,小声道。   “你下午不是才吃过吗?”   “五点吃的,七个半小时都过去了!话说,体力消耗这么大,你不饿吗?”简常念好奇地看着她。   话音未落,谢拾安的肚子也叫了起来。   简常念笑得满地找抽。   “我就知道,哎呀,别练了,歇会,你几个晚上的功夫还想赶上别人十几年的努力吗?严教练不是也说了,适可而止,放轻松,先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谢拾安也坐了下来,拿毛巾擦汗。   “这么晚了,食堂都关门了,去买包泡面吧。”   简常念眼睛亮晶晶的,谢拾安就知道她在憋什么坏主意了。   “那天从后海回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咱们训练中心再往前走一条街,有一个夜市,人可多了,什么麻辣粉米线烤冷面云吞面糖葫芦卤煮驴肉火烧,什么吃的都有。”   得,看这情况,还是偷偷溜出去踩过点的。   简常念撞了撞她的肩膀,眼睛都快眯成了月牙儿。   “辛苦陪练到这么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我吃个夜宵,不过分吧?”   ***   国家队训练中心的围墙可没有滨海省队的那么好翻了,四周都缠着铁丝网,还有监控探头。   两个人绕来绕去,跑到了一处偏僻的侧门,简常念躲在花丛里,指指岗亭里睡着了的门卫大爷,小声道。   “从那边,闸机底下钻出去。”   谢拾安看着那一点类似狗洞一样狭窄的地方,咬牙切齿。   “我们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吗?”   “你傻啦,封闭训练,严教练不准我们随意出去的,而且还去吃路边摊,被逮到了少不得五百个俯卧撑起步。”   谢拾安:“……”   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她还是一阵恶寒,从后面把简常念一推。   “你打头阵。”   两个人畏畏缩缩,做贼似的,在门卫大爷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了大门,一口气跑出了好远。   简常念跳起来,转了个圈。   “哇,外面的空气都要清新一些,我都快要憋死了!”   谢拾安回头看了几眼,确认没人跟上来。   “少废话,饿了,带路。”   训练中心坐落在北京市区一片闹中取静的地方,她们出来的这个门,算是最偏僻的了,旁边有几个新修的工地,夜深人静,此时此刻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路灯也不甚明亮,昏昏沉沉的。   简常念在前面带路。   “喏,再往前走几百米,过个马路就到夜市了。”   谢拾安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的肩膀。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简常念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往四周看去,都是工地,只有夜间机器作业发出的嗡嗡声。   “只听见了挖掘机的声音,你……”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尖利的一个女声:“救命……”   谢拾安脸色一变,拔腿就跑。   “你……喂!先看看情况啊!”简常念见势不对,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砖头也跟了上去。   拐过街道的拐角就看见人行道上几个醉汉在对一个女生拉拉扯扯,旁边还停着一辆车。   “你背LV的包怎么会没钱?”   “没钱?没钱的话陪哥几个玩玩也行啊。”   他们说着,就把女生拦腰抱了起来,要往车上塞,女生死死扒着车门,奋力挣扎踢打着,但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体力也有些悬殊,黑夜模糊了她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只听见带着哭腔喊着救命。   男人去扒拉她的手,即将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谁啊?”   他不耐烦地回过头去。   谢拾安迎面就是一拳。   简常念乘机把人从车里拉了出来。   “快跑!”   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个人俱是一怔,借着车里微弱的灯光,简常念总算看清了,这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生,居然是金南智。   “你……”   谢拾安吼道:“愣着干嘛,快跑啊!”   就是这一耽搁的功夫。   男人摸着脸上的鼻血,轻嘶了一声,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妈的,手劲不小啊,给我追!”   车里坐着的人也都下来了,把她们三个团团围在了一起。   少年挡在了她们前面,脸上是出乎常人的冷静,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我已经报警了,再不走的话警察马上就到。”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她看起来足够高,又或许是刚刚那一拳威力十足,让男人的心里有些忌惮,潜意识里觉得她很危险。   旁边的简常念手里还拿着砖头,看上去也是一副豁出去准备拼命的模样。   远处隐隐传来车声,不知道是不是警察来了。   旁边的小弟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哥,有人来了,快走吧。”   男人恶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一行人上了车,扬长而去。   简常念这才大松了一口气,扔了手里的砖头,转头看向她。   “你没事吧?”   本来有人来救她,她还是很感激的,谁知道居然是她们。   金南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虚张声势道。   “看什么看!!谁要你们救了!”   谢拾安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准备过马路。   “走吧,去吃东西。”   简常念看了她几眼,点头跟上。   “离训练中心不远了,你自己小心啊。”   她们居然把自己扔下不管了???   金南智吼道:“喂,你们看不见我都这样了吗?!怎么回去啊!”   谢拾安站在人行道底下,回头看向她,挑了挑眉头,眼底有一丝戏谑的笑意。   “不是你嫌我们多管闲事的吗?”   “我……”金南智一整个哽住,低头看着自己,衣服都破了,这样回去,那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少女瘪瘪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咬着唇,不肯说一句服软的话。   “给,穿上吧。”   金南智猝不及防抬起头来,就跌入了一汪黑色漩涡里,这个夜晚没有星星,她却在谢拾安的眼睛里看见了浩瀚星河。   少年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神情一派明朗澄澈。   金南智慢慢伸出手去,接了过来,外套上还残存着她的体温。   谢拾安转头继续走。   金南智再三犹豫,看着她的背影,还是追过了马路。   “喂,你们是要去夜市吗?我……我也要去!”   简常念看着她,满头雾水,还在对她把自己打的满地找牙的事耿耿于怀呢。   “你这个人好怪哦,一会说不要我们救,一会又说自己不能这个样子回去,拾安都把她自己的外套借给你了,现在你又要跟我们一起去吃夜宵,金南智,你究竟想干嘛啊你?”   金南智撞开她,走到了前面。   “我饿啦,要吃饭,就这么简单!”   “哈?你该不会是害怕再遇到变态,不敢一个人走,所以要跟我们一块吧?”简常念跑到了她前面,看着她,倒着走。   “你个豆芽菜,手下败将,你你你……你给我闭嘴!”   “就不闭,我就要说,你就是害怕了,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是我救了你的命啊,哈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简常念此时此刻,成就感爆棚,绕着她转来转去。   金南智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她的嘴。   谢拾安默默戴上了耳机,从她们中间插了过去。   吵死了。   ***   “来咯,您要的云吞面。”   热气腾腾的汤面端了上来,奶白色的汤底上面还铺了煎蛋,撒了葱花和香菜。   金南智咽了咽口水,举起手来。   “老板,我也来一份,也要一个煎蛋。”   简常念又倒了些醋,一边拌匀碗里的面条,一边道:“你?你自己付钱啊。”   金南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要不是本小姐今天钱包被抢了,怎么会吃这种路边摊。”   “还本小姐?你这个人说话真的很韩国诶,不过长的倒挺像中国人的,口音也像,还是双眼皮,喂,你真的是韩国人吗?”   简常念一边吃,一边观察着她,对这个大名鼎鼎的韩国天才少女也有些好奇。   “谁跟你说韩国人都是单眼皮了,再说了,我妈妈是中国人,我是中韩混血,从小就是双语教学,我会的可多着呢,除了中文还有英语日语,就连钢琴舞蹈美术音乐都有涉猎,羽毛球也只是我的兴趣爱好之一罢了。”   金南智这种性格一看就是被家里娇纵出来的,整个人的穿着打扮看上去家境也十分富有,小小年纪就会这么多东西,说明父母没少在她身上花钱和精力,应该就是电视剧里说的那种财阀家的千金了。   谢拾安摘下耳机,微挑了一下眉头。   “那你不好好继承家业,跑中国干嘛来了?”   “我……”金南智一噎,刚好面端了上来,她大力掰开筷子,美美吸溜了一口才道。   “当然是来学习啊!中国的羽毛球是世界公认的一流,我要学就要学最好,最强的。”   看她这五颜六色的头发,夸张的耳环,个性的服装,浓重的粉底,眼尾还贴了亮片,明明是在封闭训练,这个点了才从外面回来。   谢拾安摇摇头,继续吃面。   “你自己不好好学,老师教得再好也没用。”   “谁说我……”金南智拿着筷子忿忿不平,刚要反驳,看着她们,突然眼前一亮。   “不对啊,封闭训练,你们也溜出来了啊。”   话音未落。   简常念就被馄饨狠狠呛了一口。   “不是,我们就是出来吃个饭。”   “那我不管,听说滨海队的严教练,带队管的可严了,我明天就去跟他打小报告,说你们偷溜出来,还在外面吃垃圾食品!”   “你你你……你这个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简常念拿着筷子,手都抖成了筛糠,一脸欲哭无泪。   谢拾安倒是面色如常,慢条斯理吃着面。   “你去,不知道是偷溜出来吃饭罚得重,还是深夜未归跑去喝酒罚得重?”   闻言,金南智脸色一变,立马揪起自己的衣服,使劲嗅了嗅。   “不对啊,我没喝酒啊,难道是在KTV里沾上的?”   听着她的小声嘀咕,简常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率先伸出了小拇指。   “好啦,和解和解,就让今天这件事成为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吧,反正说出去对谁也没好处。”   金南智看看她,再看看谢拾安,嘴角嘟的老高,不情不愿地也伸出了小拇指,和她轻轻地勾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不许变,说出去我就……就打死你们!”金大小姐狐假虎威,装腔作势,看着安静吃饭的谢拾安龇牙咧嘴的。   谢拾安伸出手去,象征性地和她们碰了一下,三个人相视一笑。   因为一场变故,未来的三位世界冠军,在北京凌晨夜市的小摊上,悄然间结下了友谊的种子。   回程的路上,金南智总算是想起了明天,哦不,今天下午的比赛了。   吃饱喝足,她心情大好,蹦蹦跳跳地去踩走在前面的谢拾安的影子。   “喂,我说你,要是不救我的话,你不就是冠军了?”   谢拾安手插在兜里走路,头也没回。   “我们只是对手,不是敌人。” 第53章 全国大赛(17)   即使睡得很晚, 谢拾安也并没有赖床,而是早早地来到了场馆备战。   她和严新远打了一会热身球之后,金南智也到了, 装模作样走上前来和她握手, 眨了眨眼睛。   “北京队, 金南智。”   “滨海队,谢拾安。”她面无表情收回手。   金南智翘起了唇角,内心道:装, 你再装。   “今天的比赛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   即使你昨晚救了我。   谢拾安读懂了她没说完话的半句话, 点了点头。   “我也是。”   严新远站在旁边, 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暗流汹涌, 有点不对劲。   这帮小兔崽子该不是瞒着他私下打架了吧?   他皱皱眉头,正要开口, 简常念过来把人拉走。   “严教练,比赛要开始了,我们该下去了。”   严新远这才作罢,叮嘱道。   “好好打, 按照我说的,稳中求进, 出奇制胜。”   谢拾安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导播把画面从现场转到了解说席上,只见男解说旁边还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今天我们邀请到了世界冠军蒋云丽做客我们的演播室, 来, 蒋前辈, 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蒋云丽笑着冲镜头招了招手。   “哈喽观众朋友们下午好, 我是蒋云丽。”   “前辈就算了吧, 咱俩年纪差不多,还一起打过球呢。”   男解说也曾是一名职业选手,后来退役转行去了电视台体育频道做解说。   闻言,男人笑笑,脸上颇有些怀念的神情。   “咱俩搭档打混双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我看你手上还贴着膏药,今天也是坚持带病来的,现在身体好点了吗?我想观众朋友们也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蒋云丽很大方地把自己的手亮在了镜头前,脸上并没有遗憾,而是一派坦荡。   “没什么大问题,只要不剧烈运动就行,主要是我太想来看这场比赛了。”   男解说也笑了起来。   “是因为谢拾安在半决赛中战胜了你,所以特别关心她的战况吗?”   蒋云丽点了点头。   “当然,我希望她能赢,但是也同样期待着,金南智也能有不俗的表现。”   “双方势均力敌才是一场精彩的对决嘛,对于观众来说,也能大饱眼福了。”   男解说继续道。   “看了这么多场比赛了,相信大家对于谢拾安已经非常了解了,云丽,你也是职业选手,能不能给我们简单介绍一下金南智的打法和特点啊?”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蒋云丽道:“金南智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获得了全韩高校联赛的女子单打冠军,爆冷淘汰了韩国名将郑美舒。”   “这个奖项在我们国内是什么水平呢,相当于全国大学生运动会,竞争是非常激烈的,获胜者可以说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国家队。”   “在她来到北京队的这段日子里,我也看了不少她的比赛,实力确实非常强劲,而且还是神出鬼没的左手球,一些假动作常常让对手防不胜防。”   “听云丽说了这么多,这么看来,这确实是一场充满了悬念的比赛啊,现场准备就绪,比赛即将开始,让我们拭目以待!”   随着裁判哨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一开场,金南智就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优势,利用左手的假动作,频繁得分。   “也许是经验不足,谢拾安在应对左手球上,稍显吃力。”解说道。   蒋云丽替她解释了一下。   “左手球其实和我们的惯用思维是反的,对手的动作就像是镜像,你得反过来去思考,也不急,这才第一局,还有时间给谢拾安去做调整。”   果不其然。   在掌握了主动节奏后,金南智接连得分,一鼓作气拿下了第一局比赛的胜利。   谢拾安回到休息区擦汗喝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并没有因为首局失利而受到了影响。   ***   “乔小姐,该换药了。”护士推开了病房门,床上空空如也。   “诶,人呢?”她走近一看,床头柜上留了张纸条,是乔语初拿左手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去看比赛了,看完就回。”   ***   “咱们先输一局,让她先膨胀一会儿,第二局给我重拳出击,狠狠地打,这几天的训练成果也是时候拿出来检验检验了。”   严新远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叮嘱道。   谢拾安点点头,拿着球拍正准备上场,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拾安!”   她转头一看,是匆匆赶来的乔语初,因为剧烈奔跑,她不停喘着粗气,发丝都贴在了额上。   谢拾安心里一喜,脸上露出笑意。   “你怎么来了?”   “这是你第一次拿全国大赛的单打冠军,我想我不能上台,但是应该在场。”   因为她的突然出现,少年的心里盛开了一整片春天,此时此刻的她,所向披靡。   谢拾安脸上的笑意愈发深。   “还不是冠军呢。”   乔语初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谢拾安会意,和她对拳。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   简常念也从旁边把手伸了过来。   “拾安,还有我。”   少年微微弯起唇角,也和她轻轻碰了一下拳头,在现场观众的山呼海啸,以及朋友们的祝福声里,昂首阔步走上了赛场。   第二局比赛,正式开始。   在与她斡旋了一整局输掉比赛之后,第二局一开始,谢拾安就表现出了极强的进攻性。   她一边打,在训练室里,严新远的那些话仿佛又响在了耳边。   “据我所知,金南智这个人年纪小,心性没定,容易浮躁,先输一局,让她麻痹大意,但是,这一局你也不能白输,去尽可能地观察她,吃透她的套路和打法。”   “在上一场和蒋云丽的比赛中,她也使用了大量的假动作,而且还看穿了你不少东西,我不信你一点儿都没学到,学到了,就给我好好发挥出来。”   “在你率先来到第二局局点的时候,金南智肯定会慌的,这个时候就是你一鼓作气拿下比赛的时候。”   谢拾安默念着一鼓作气这四个字,右手虚晃了一下,看似平推上网,实则突然就是一个扣杀。   她的动作和球速实在是太快了。   金南智只看见了一抹白色流星飞往了她的右半场,根本来不及回防,就坠落在地。   记分牌亮起。   17:21   谢拾安拿下了第二局的胜利,她恨恨咬着牙,回到了自己队伍的休息区里。   教练给她递了瓶水。   “别着急,最后一局慢慢打,谢拾安是打快攻快杀的选手,你一定要耐心一点,把主动权握到自己手里来,才有可能吃分。”   金南智冷哼了一声道:“什么快攻快杀,我看也就那样,第一局还不是输给我了,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最后一局肯定还是我赢。”   教练叹了口气,心想:   谁是强弩之末还说不一定呢。   他苦口婆心:“你从小组赛一路杀上来,确实打败了不少顶尖选手,但是那也是因为你鲜少在中国赛场上露面,她们对你的研究不够,如今已经是决赛了,你觉得谢拾安会毫无准备而来吗?”   奈何金南智压根没往心里去。   休息时间很快就到了,双方复又拿着球拍上了赛场,在中国金南智也有不少球迷,纷纷举着她的灯牌和应援物。   在韩国社交媒体上她也被赞誉为“韩国百年难遇的羽毛球天才少女”,肩负着在世界赛场上打破中国队的金牌垄断的希望。   少年得意,志得意满,金南智压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种性格造就了她一时的成功,但也注定会遭遇滑铁卢。   在第三局抢先拿到局点的时候,她甚至得意地绕场跑了一圈,举手向观众示意,提前在庆祝夺冠了,却没想到,下半场才是她真正的噩梦开始。   “来了,谢拾安接发球,这个角度很刁钻啊,金南智放网,谢拾安跟上,反手就是一个对角!”   “这个球,假动作!金南智被骗到了,根本来不及回防!”   “11:11,谢拾安扳平了比分。”   蒋云丽看着少年奋力拼杀的背影,眼里也有些欣赏:“沉寂了两局之后,谢拾安开始发力了,这一局的她,知道对手会针对她的打法去制定战术,所以我不跟你打快攻快杀了,谁说打快攻的选手就打不了防守反击,如果这一局能赢,那么谢拾安的实力会再上一个台阶,标志着她往全能选手的方向又迈进了一步。”   所谓全能,就意味着没有弱点。   11:12   12:14   12:16   谢拾安一马当先,比分被逐渐拉开。   金南智咬碎了银牙,在因为救球摔倒的时候,她恨恨地拿球拍砸了一下地面发脾气。   全场哗然。   谢拾安淡淡看着她。   “你要弃权吗?”   金南智抬起头来,眼里全是血丝,咬牙切齿。   “当然不,比赛才刚开始。”   她拒绝了教练申请的医疗暂停,膝盖上破了皮还在流血,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金南智倒抽了一口凉气,咬着牙,爬了起来,重新拿稳球拍,昂首道。   “再来!”   也许是人被逼到了绝境才会激发出全部的潜力,最后几个球金南智发了疯一样的进攻,她的左手球确实打的神出鬼没,但谢拾安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如今也能熟练使用左手球的她,不仅能看穿她全部的假动作,还能出其不意地找到她防守薄弱的地方发起进攻。   她整个人站在这里,就像一堵墙一样,无懈可击。   金南智打着打着,眼眶就红了,因为她发现,谢拾安前两局的示弱都是装出来的,自己压根突破不了她的防线,在面对尹佳怡之后,从未有过的无力和挫败感又一次笼罩住了她。   “16:20,最后一个球了!”   “谢拾安平推上网,搓球。”   “金南智盯的很紧啊,反应速度很快,下手球接杀防守。”   “谢拾安后撤,一直在控场,拉吊她。”   “金南智并步起跳,不想再被拉扯消耗了,她要放手一搏了!”   蒋云丽聚精会神盯着导播传回来的画面道。   “这个起跳动作,不像是要杀对角,谢拾安危险了!”   球已经飞在了半空中,谢拾安人在后场,右手拿拍,球的落点却是靠近中线的左边。   金南智大汗淋漓,后背的衣服全湿了,唇角却溢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她的左手绝杀,无人能挡,曾靠着这一招她击败了无数顶尖选手,包括当时世界排名25的韩国名将郑美舒。   然而下一秒,她唇角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明明是个反手位,谢拾安过不去的,只是眨了个眼的功夫,少年蓝色身影如电,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离地起跳,猛地把球抽了回去。   就连解说都震惊了。   “这个球,明明是反手位啊,谢拾安是怎么做到的!!!”   现场慢放视频出来了。   原来就在她离地起跳的那一瞬间,拿在右手的球拍突然换到了左边,用金南智的方式,完成了最后的绝杀。   白色流星坠地的时候,全场欢呼。   金南智一夕跌落云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解说的声音响了起来。   “让我们恭喜谢拾安获得本届羽毛球全国大赛女子单打的——冠军!!!也祝愿金南智在今后的比赛中可以有更好的发挥。”   在全场观众的山呼海啸里,谢拾安走上前去,想跟她握手。   “其实你今天打的已经……”   话音未落,举在半空中的手就被人拍掉了。   金南智拿着球拍,红着眼睛,扭头就跑。   “谁要你假惺惺地来安慰我了,滚!”   ***   比赛落下帷幕,人潮散去,空荡荡的场馆里灯光次第熄灭,有人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金南智刷着手机,有韩国网友在她的社交账号下评论:   “在中国训练了一年了,真不知道你究竟学了些什么?你不配天才少女这个称呼。”   “今天的比赛看的让人好失望。”   “你还是回去继承家业吧,别打球了。”   “难道你不远万里跑来中国,是来丢韩国人的脸的吗?”   “不会再喜欢你了,垃圾。”   ……   诸如此类的评论,拉了整整几大页。   金南智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掉眼泪,在一干谩骂声中,只有一个人留言鼓励了她。   尹佳怡:“加油。”   短短的两个字,后面附了一个打气的手势。   看着她的头像,金南智破涕为笑,手机又震了一下。   小叔叔:“出来吃饭吗?带你去吃部队锅。”   金南智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   因为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少女擦干眼泪,在黑暗中站了起来,拔足狂奔,冲出了场馆外,总算是赶在她们上车之前,拦下了谢拾安。   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胸腔剧烈起伏着,眼角还挂着泪痕。   “我……我想问……”   谢拾安接下了她的话头。   “是想问今天为什么会输对吗?”   金南智拼命点了点头。   少年手插在兜里,长身玉立,霁月清风。   “你出去玩的时候,我在训练,你在吃饭的时候,我在训练,在你睡觉的时候,我还在训练。”   “我为了打败你,这段时间以来,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没有一场成功是偶然的。”   “你来中国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好好想一想,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少年说完后,转身离去,留下金南智一个人站在原地深思。   她即将上车的时候,金南智如梦初醒,跑了几步,冲着她的背影大喊:“下次,下次交手我不会再输给你了!”   谢拾安微微回过头去,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我很期待。” 第54章 全国大赛(18)   单打的比赛结束后, 全队上下总算是能好好喘口气了,严新远一高兴决定带她们出去聚餐庆祝庆祝,一行人去了北京有名的羊蝎子馆。   冬天就适合吃这种沸腾的火锅, 香喷喷的羊骨吸满了汤汁, 吮一口就让人打心眼里觉得满足。   众人大快朵颐,满屋子欢声笑语。   谢拾安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接了起来:“喂?”   “是我, 爸爸。”听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谢拾安脸色变冷, 起身往外走去。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男人尴尬地笑了两声。   “你先别挂,我这不是看新闻, 看见你夺冠了吗?你人在北京, 离得远,爸爸也去不了现场看你打比赛,只能打个电话祝贺祝贺你了。”   谢拾安沉默良久。   走廊上安静的只有风声。   “你之前不是不同意我打职业吗?”   “嗐, 那都是以前了, 你爷爷带着你玩的时候, 爸爸以为你就只是玩玩而已, 谁知道现在成绩这么好, 我女儿可真给我长脸啊。”   谢拾安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所以呢, 你又缺钱花了?”   男人清了清嗓子, 干咳了两声。   “也不是缺,就是和人合伙做生意亏了点钱, 银行那边催得紧,你不是有那个赛事奖金么, 先借我两万, 等生意盈利了我再还给你。”   “你放心, 这次肯定是正经生意,你呀,就等着爸爸我发财致富,别说两万,就是两百万,只要你开口,爸爸都给你,你也当那个什么……财阀公主。”   谢拾安听到这里,真的就笑出了声,别人家的父母,子女事业上有了一点起色,第一件事就是夸赞表扬,再不济孩子在外面拼搏,也会关心一下她过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   只有他,第一件事是打电话跟自己要钱。   压抑了数十年的情绪在这一刻通通喷薄而出了,谢拾安红着眼眶,嘶吼。   “谢斌,你有完没完!爷爷去世之后,你拿走了他所有的遗产,只有房子爷爷早有先见之明,写在了我名下,找了律师做了公证,你拿不走,也不想要,因为嫌它地段偏,没有升值价值!”   “除了遗产还有他所有的作品!你通通都拿出去变卖了,还填不满你那个无底洞吗?!”   “这些年你吃喝嫖赌,借高利贷,花天酒地,你有管过我吗?有管过我,哪怕一天吗?!你给你那些女朋友花钱,给她们买车买包买奢侈品,你有在我身上花过一分钱吗?!”   “我……拾安啊,你听爸爸说……”男人尴尬地笑了两声,还想辩解什么。   她果决地挂断了电话。   “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会换号,江城市的房子我也不会回去住了,还有,我们的父女关系就到此为止,我没有你这种爸爸。”   谢拾安挂掉电话之后,咬着牙,紧紧攥着手机,趴在栏杆上,扔住了想要把它丢出去的冲动。   “拾安……”   身后有人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谢拾安飞快用手背揩掉眼角的泪渍,转过身去:“我没事……”   话音未落,乔语初就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冠军不可以哭鼻子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谢拾安眼眶一热,吸了吸鼻子,险些掉下泪来。   “嗯。”   “他要是再来骚扰你,我保护你。”   她从前就是这么说的,然后就真的像一棵大树一样为她遮风挡雨,数十年来如一日。   尽管那个时候的她,也只是个孩子。   谢拾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让它掉下来,哽咽着:“好。”   她的队友们听见动静,也都站了出来。   简常念:“还有我。”   “对,还有我们。”   “他要是敢去训练基地找你,我们就打的他满地找牙。”   严新远也走了过来,揽上她肩膀。   “走吧,先吃饭,菜要凉了。”   回程的大巴车上,乔语初把自己的外套轻轻地盖在了睡着的谢拾安身上,起身,坐到了严新远对面的空位上。   “严教练。”   北京晚上很堵,车厢里摇摇晃晃的,严新远也没休息,而是借着昏暗的灯光在看比赛视频,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叠报表。   乔语初知道,那是即将提交给赛事组委会的团体赛大名单。   “怎么了?”严新远摘下眼镜看向她。   “我想上大名单。”乔语初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包裹着的纱布,还是和盘托出了。   “我知道为防万一,您肯定会安排替补,但是,我想上大名单。”   她轻声却又坚决地重复了一遍。   严新远把眼镜放在膝上,认真地看着她。   “是因为拾安吗?”   “是也不完全是,她一个人实在是太苦了,还有就是蒋云丽的那场比赛,也让我重拾了信心,我之前想着,打完这场就不打了,可是,蒋云丽都能拼搏到四十五岁,我觉得我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再退役也来得及。”   看见她重拾信心,严新远也很欣慰。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你刷下大名单,距离团体赛还有三天的时间,因为这次还有港澳台代表队直接晋级决赛的缘故,实际轮到咱们打比赛的时间还要再长一点。”   “这段日子还是要遵医嘱,好好恢复,至于最后能不能上,也要根据你的身体状况,我想拾安她,也不是只想和你打完这一场比赛,而是很多很多场比赛。”   乔语初脸上溢出了感激的笑容,眼眶也有点发热。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严教练。”   “嗐,什么谢不谢的,我啊都这把年纪了,也没儿没女的,把你们都当成是自己的孩子看待,看见你们开心、健康,我就满足了。”   “当然,要是在退休前,还能带出来几个世界冠军,那就更好了。”   简常念在后排睡着,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她坐了起来,趴上了前排的座椅。   “世界冠军?怎么不是大满贯啊?”   严新远回头看了她一眼。   “去去去,你知道大满贯有多难吗?”   乔语初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时机、运气、过硬的实力缺一不可,纵观世界羽坛历史,获得过大满贯的运动员也没几个。”   简常念想了想:“嗯,我估计是没戏了,不过拾安这么强,肯定可以的,说不定不等您退休,就把大满贯的奖杯给您捧回来了呢。”   严新远笑的合不拢嘴。   “那感情好,我也过一把冠军教练的瘾,你也跟人家学学,天天陪练陪练的,也不见长进。”   简常念嘟囔:“我那都是被动挨打,严教练您又不是不知道……”   乔语初往外看了一眼,医院要到了,她轻声道:“那我就先回医院了。”   简常念和她挥手告别:“语初姐再见。”   “拾安要是醒了,就说我先走了,比赛前肯定会回来的。”   乔语初看她还睡着,外套也没拿就走了。   ***   又回到了北京队的训练基地,走进熟悉的球馆,金南智啪嗒一下,按亮了墙壁上的灯。   记忆纷至沓来。   一年前她追着另一个人的脚步来到这里,怀揣着不服输的精神再次挑战她。   彼时的尹佳怡虽然已经在国家队了,但偶然也会被教练请过来给她们这些新人上上课。   异国他乡再次重逢,但比赛结果和在韩国集训那次,没有任何不同。   她被2:0干脆利落地带走了,输得甚至比今天还要惨,少年心性不甘示弱,只要一有空,就跑去国家队缠着尹佳怡要和她打球。   去的次数多了,除了打球外,两个人也有了更多的交集,或者说羁绊。   她记得在韩国集训时,尹佳怡爱吃的泡菜,特意托了妈妈千里迢迢邮寄过来。   尹佳怡也会在她输了比赛哭鼻子的时候,摸摸她的脑袋安慰她。   时间久了,就连尹佳怡的队友都开始起哄。   “佳怡,南智这么磨人,你以后要是找了男朋友,可怎么办啊?”   “别胡说,我根本就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而且她虽然是韩援,但现在人在北京队,就是我们的队友,竞技体育没有国界,教一教也没什么的。”   金南智拿着妈妈千里迢迢寄来的,她喜欢吃的泡菜冲了进来。   “尹佳怡——”   尹佳怡拿着球拍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过,看也没看她一眼。   “我要训练,你以后别再来了。”   从那之后,尹佳怡不再去北京队做客,也鲜少留在国家队训练,而是奔赴了世界各地比赛,偶有空闲,也只会回去杭州的家里休息。   两个人的联系方式也是删了又加,加了又删,每次拉黑的是她,主动加回来的也是她。   一开始金南智还会在社交软件上跟她发发疯,可那个人多半是不会回复的,就算回消息,也只是几个句号或者无奈的表情。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无从下手。   就这么,尹佳怡一直躲了她很久。   直到这个夜晚,铺天盖地有关于她的负面舆论里,只有尹佳怡罕见地主动问候了她几句。   “膝盖上的伤还好吗?记得去看队医。”   “不要太在乎网友们的评论,尽力就好了。”   金南智看着手机屏幕良久,始终没能敲下一个字。   她起身,绕着场地白色的界线走了一圈又一圈,手指轻轻抚摸过羽毛球网,闭上眼,仿佛还能听见看台上观众们的山呼海啸,白天比赛时的那种震彻人心的悸动又袭上了心间。   她忽然好像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她会打不过尹佳怡和谢拾安了。   因为她们比她更纯粹,她们是心无旁骛地爱着这个舞台的。   “叮咚——”手机又响了起来。   一条韩语信息跳了出来,是韩国国家队主教练发来的邀请。   “怎么样,你考虑清楚了吗?要不要回到国家队来备战明年春天的世锦赛?”   对方似是怕她拒绝,又飞快弹了一条过来。   “你有在中国学习的经验,我们也会给你配备最好的教练组,还有优渥的薪资,来吧,回到家乡来,我们一起去开创属于你的时代。”   自从她获得了全韩高校联赛女子单打的冠军之后,这不是国家队头一次抛来橄榄枝了。   从小到大,她无论学什么都很快,人生就像开了挂一样,从小学开始不断地跳级,十二岁加入首尔羽毛球队青年队,十四岁拿全国冠军,十五岁拿到大学免试入学通知书,十六岁这一年,她遇到了这一生中最大的挫折,尹佳怡。   那一年,世界羽联超级赛在首尔举行。   作为中国队头号种子选手的尹佳怡也来到了韩国备战,在首尔队的场馆里,她们第一次遇见。   作为东道主的地方队,邀请中国队和她们打一场热身赛,由尹佳怡对阵金南智,仅仅一个回合,少女的骄傲就被击碎了,职业生涯首次遭遇了滑铁卢。   那之后,她拒绝了国家队的邀请,也极力反抗着来自家庭的阻力,一意孤行前往中国学习。   她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追那个身影,还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不过,有一件事,她现在能确认了。   金南智打开对话框,打字:   “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我在中国还有一场比赛没有打完。”   ***   第二天。   北京队的训练室里明显气氛低迷。   有队友抱怨:“还打什么打啊,不管是团体赛还是单双打不都是咱们这几个人吗?滨海省队的谢拾安那么厉害,就连南智都输了,我看这次团体赛咱们也悬咯。”   “说到这个,南智是不是快回韩国了啊,我记得她一年合约期快要满了。”   “不管合约期满不满,人家早晚是要回去的啊,只是她这一走,咱们又少了一个战力。”   “而且我看她昨天输了比赛沮丧的那个样子,团体赛来不来参加,还不一定呢。”   “这都几点了,还不来训练,多半是悬了。”   几个人话音刚落,球馆的门就被人推了开来。   金南智背着球包,出现在了门口。   阳光洒在了她身上,少女朗声道:“各位,打起精神来,不能因为我不在就不好好训练了吧?”   众人眼里又惊又喜:“南智,你回来了,你不走了吗?你会和我们一起打团体赛对吗?”   “还有你的头发……”   众人吃惊地张大了嘴,能塞下一整个鸡蛋。   金南智笑笑,摸了摸自己剪短的头发,也没戴耳环,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服站在这里。   “染回去了,教练说的对,职业选手还是要有职业选手的样子。”   她伸出手去,唇角含笑看着自己的队友们。   “来吧,各位,这是我们北京队今年打的最后一场比赛,也是我个人在中国打的最后一场比赛了,加油,拿个团体赛冠军回来!”   队友们纷纷站了起来,围住她,大家眼里都闪烁着希望的光,把手叠放在了一起。   “北京队——”   “加油!加油!加油!” 第55章 全国大赛(19)   在谢拾安她们紧锣密鼓开展赛前特训的时候, 乔语初也在医院里做起了复健。   “一、二、三……”她一边数着数,一边做着俯卧撑,一开始是两只手着地, 到最后慢慢抬起了左手, 把身体重心放在了右手上。   乔语初咬着牙,坚持着,满头大汗,在数到第九十七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右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   “乔小姐!”正在走廊查房的金顺崎听见动静, 一个箭步就冲了进来, 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你没事吧?!”   乔语初笑笑,脸色发白。   “没事, 我就是想……复健来着。”   “你刚做完手术没几天, 骨缝还在愈合阶段, 就算是复健也应该在医生的指导下进行!”   金顺崎语气里难得带了一丝严厉,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   乔语初躲开他关切的目光, 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我没事……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必须尽快重返赛场。”   金顺崎无奈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了, 但我觉得你并不想休息,请跟我来吧——”   乔语初一怔:“你……”   金顺崎站在门口,手插在白大褂兜里看着她。   “我带你去复健。”   乔语初唇角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金医生这么晚了还不下班吗?”   金顺崎耸耸肩,同她一起去康复中心。   “本来查完你的病房就要下班了, 但现在又有了新的工作了。”   乔语初脸上略有些歉意。   “抱歉, 这么晚了还麻烦您。”   金顺崎澄澈的目光看过来, 表情略有些无奈。   “乔小姐, 可以不用敬语吗?这样显得我很老诶,而且也不用说抱歉,陪伴你到完全康复出院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乔语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金医生看上去很年轻,但实际上……”   金顺崎的表情愈发无奈了起来。   “好了,知道了,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了,就连我的小侄女都开始嫌弃和我没有共同话题了呢。”   “好啦,那我不说敬语,金医生也别一口一个乔小姐了,听着也怪别扭的。”   乔语初唇畔笑意不减。   金顺崎停下脚步看着她,神情里颇有些小孩子般的执拗和认真。   “不是说不说敬语嘛,怎么又喊了金医生。”   乔语初从善如流改了口。   “金。”   金顺崎这才笑开。   “那我可以喊你语初吗?”   “好啊,她们都这么叫。”   金顺崎看着她的眼神如月色般温柔,含笑道。   “语初。”   短短两个字却如同羽毛般拂过了心间,带来些微微的痒意。   乔语初也不知为什么,怔忡了一下。   金顺崎推开了康复中心的大门。   “到了,我们进去吧。”   ***   时间很快就到了团体赛当天。   谢拾安起了个大早,去训练室热身,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砰砰的击球声,她推开门一看,简常念转过头来冲她笑了笑,   “早啊。”   谢拾安把球包放在了地上。   “你昨晚没回去?”   简常念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本来是想多练会儿的,结果太累了,想躺下休息一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索性就躺这里继续睡了,还好训练室里的暖气够热,不然我估计非得感冒不可。”   “让严教练知道,又得挨骂了。”   简常念赶紧往门外瞅了一眼,还好没人。   “嘘,你小声一点,我哪敢让他知道啊,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谢拾安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拿起球拍走到了她对面。   “来吧,打一场热热手。”   ***   到了下午即将出发去场馆的时候,乔语初还是没回来,谢拾安上车的时候往车厢里四下瞅了一眼,也没人。   少年眼里略有些失望。   简常念从她身后跟上来。   “拾安,我们先坐吧,语初姐说了能来就一定会来的,我相信她。”   谢拾安点了点头,把包放在了座位上,这才坐了下来。   训练中心离比赛场馆不算太远,十几分钟的路程,简常念坐在车上,摇晃着,慢慢闭上了眼睛,脑袋偏向了另一边坐着的人。   谢拾安摘下耳机。   “你这么困真的没事吗?今天还要第一个上场。”   简常念猝然惊醒,坐直了身子,冲她笑了笑。   “没,我第一个上场先拿下一分再说,北京队总不会安排金南智第一个上场吧。”   谢拾安又戴上了耳机,看向窗外的街景。   “如果觉得勉强的话,趁出场名单还没交换,可以跟严教练说。”   她的语气虽然冷冰冰的,但简常念还是琢磨出了一丝关心的意味。   少年笑着,捅了捅她的胳膊。   “诶,你关心我啊?”   谢拾安嫌弃地一巴掌把她的手拂开,皱皱眉。   “别碰我,我是怕你状态不好,拖累我们。”   “哎呀,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先给您拿下一分,不会拖你后腿的,再说了,我也答应你了,要还给你一个冠军,语初姐不会食言,我也不会。”   简常念笑嘻嘻说着。   谢拾安只当是一句戏言而已。   彼时的她压根没放在心上,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曾信誓旦旦答应过她要陪她一起走下去的人却走散了,另一个人一句戏言,却记了一辈子。   简常念一直记着要还给她一个冠军,又是第一场迎战北京队的实力选手,首局的胜利对于双方的士气来说,影响都很大。   因此,这场比赛,她绝不能输,怀揣着这样的信念,简常念拿着球拍,坚定地走上了赛场。   与她对战的这名选手已经入选了国家队,在国内也算是后起之秀,小有名气了,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这注定是一场分外胶着的比赛,场内场外的观众都纷纷绷紧了神经,提心吊胆。   在万众期盼之下,简常念以一分之差输掉了第一局,她有些沮丧地拿着球拍走了回来。   “对不起,严教练,就一分,我没发挥好。”   严新远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   “没事,不还有两局呢嘛,来喝点水,第二局好好打,别怕她,干就完了。”   简常念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走上了赛场。   “第二局一开始,简常念的进攻欲望很强啊,丝毫不给对手机会。”   “不得不说,我在单打小组赛的时候看她的比赛,简常念的接发球还稍显犹豫,有时候就会被对手找到机会,掌握主动节奏,一波结束比赛。”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能明显感觉到她整个人比之前更加自信,更加敢打敢拼了,实力明显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啊!”   解说激动道。   “最后一个球了,简常念一波拿下了比赛,以13:21的一个大比分赢得了第二局的胜利!”   “双方扳平比分,来到赛点。”   简常念走下来的时候,扶了一下休息区的椅子,整个人大汗淋漓,看着脸色也有点不太对。   严新远扶了她一把。   “怎么了,这是?”   坐到椅子上的时候,她才觉得头晕目眩好了那么一点,简常念强撑起精神,笑了笑。   “没事,严教练,体力消耗的有点大了,休息一下就好。”   严新远看她满头大汗的,生怕脱了水了,又拧开了一瓶纯净水给她,眼里有些担忧。   “如果不舒服就说,我去申请医疗暂停。”   简常念抿了一口水,觉得稍微好些了,摇摇头。   “不用了,我坐会儿就行,等休息时间到了,就上场打比赛,最后一局了,这一场我一定要拿下来。”   “严教练……”裁判过来请他去看一下争议球的回放,严新远只好起身。   “那好吧,你先休息一会,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简常念点点头,看着他走远,正要拿起毛巾擦擦汗的时候,早有一只手递了过来。   她顺着白皙的手腕看上去,是谢拾安。   少年面冷心热。   “不用逞强,后面的比赛还有我。”   简常念从她手里扯过毛巾,擦了擦头发。   “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话音未落,罩在脑袋上的毛巾就被人一把拉了下来,谢拾安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温度烫得惊人。   “你在发烧!我去找严教练……”   她说着转身就要去找严新远,简常念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拉住她的手腕。   少年舔了舔因为高热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焦急。   “拾安!现在的每一分都对我们太重要了,所以这一场,我必须要赢。”   谢拾安不依,想要甩开她。   “那也不行……”   简常念把她的手腕钳得死死的,寸步不让。   “语初姐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究竟恢复的怎么样了,兴奋剂检测能不能过关,万一,万一……”   她顿了一下,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毅。   “你一个人最多也只能打两场比赛,我这一分至关重要,我真的还能坚持,可能就是昨晚着凉了,出出汗就好。”   “拾安,你别闹了,别让对手看出来。”   话说到最后,简常念语气软下来,难得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在。   谢拾安的脚步就被困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即使她们已经非常小心尽量不露出任何破绽了,但简常念的状态还是引起了金南智的警觉。   她往那边看了几眼,把人叫到了一起,低声道:“简常念似乎有点不舒服,最后一局了,别着急,慢慢跟她拉吊,消耗她的体力,先拿下这一分,后面的比赛还有我呢,这个冠军我们一定要拿下。”   一伙人把手放在了一起,眼里都闪烁着必胜的希望。   “北京队——”   “加油!加油!加油!”   滨海省队这边也是,上场前惯例的出征仪式。   大家纷纷看向了简常念。   简常念把手放了上去。   谢拾安站在一旁没动,目光深沉。   简常念又看了她几眼,轻声软道:“拾安……”   谢拾安这才抿着唇角,不情不愿地把手也放了上来。   “常念——”   “加油!”   “滨海省队——”   “无敌!”   在观众席上的山呼海啸里,第三局比赛正式拉开了帷幕。   “前两局都打的非常快啊,第三局双方的节奏都慢下来了,拉吊,互相交换一个多拍。”   “简常念发起进攻,杀球,速度很快啊。”   “但是这个球,她好像失误了,等回放出来我们再看一下。”   慢放视频出来之后,简常念杀过去的球因为用力过猛而飞出了线外。   “5:11,让我们恭喜北京队先拿局点。”   她太想赢了,而且每一分每一秒,体力都在流失,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简常念舔舔唇,不停喘着粗气,拿着球拍的手紧了又紧,后背的衣服全湿了。   她摇摇头,把脑子里那一点晕眩甩出去,随着裁判哨声响起,下半场的比赛正式开始。   在落后整整六分的情况下,想要扳平比分都是很不容易的,更遑论赢得这场比赛的胜利。   北京队的已经胜券在握了,甚至赢球后,已经在举手跟队友庆祝了。   简常念看了一眼记分牌,视线有些模糊,她不得不把舌尖咬出了一丝血腥味,让疼痛去刺激神经,才看清上面的数字。   11:19   她可以说是半只脚已经踏出了悬崖了。   身后的观众都在为她加油。   “简常念——”   “加油!!!”   “滨海队——”   “加油!!!”   手机屏幕前观看直播的周沐也替她深深捏了一把汗,小声道:“常念,加油啊。”   远在海南集训的程真,今天面临最后一次考核了,这次考核成绩将直接决定他能否进入游泳队的大名单里,来出征春季的全国游泳联赛。   考核前,他一边做着热身,在泳池边上来回蛙跳,一边手里拿着手机看比赛视频。   有队友从他身边过。   “哟,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我朋友,打进羽毛球全国总决赛了,厉害吧。”   “厉害归厉害,可这比分,怎么感觉要输啊。”   程真伸长腿,绊了他一下。   “去你的,说点吉利的行不行啊?”   11:20   这场比赛打到这里,已经没人看好简常念了,看台上的呼声小了许多,有观众陆续离场。   就连她的队友们也都在准备下一场比赛了,严新远摘下眼镜,叹了口气,背过身去,就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解说惊呼。   “这是什么啊!!简常念在空中完成了一个转体360度挥拍杀球,这不是谢拾安的绝招吗?!”   坐在休息区里备战的少年猛地站了起来。   被逼到绝境的人,咬着牙,红着眼,拿着球拍,一下又一下地,开始了她的反击。   简常念的脑袋越来越晕,单纯凭着那一口气在不断地杀吊,得分。   “她打的好凶啊。”   “对手有点招架不住了,被简常念接连得分。”   12:20   15:20   19:20   20:20   “我的天呐!简常念居然一口气扳平了比分!”   看台上掌声雷动。   就连北京队的队员们都看的目瞪口呆。   滨海队这边则炸开了锅,在场外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   周沐也在紧张地替她加油。   “常念,最后两分了,加油啊!”   “这是打到目前为止最戏剧化的一场比赛了吧,这么大的分差,居然一口气就追了上来。”   “还有最后两个球,这场比赛究竟鹿死谁手呢?”   解说话音刚落的那一刻,简常念就动了。   “来了,简常念平推放网,对方拉吊,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简常念不想给她任何反击的机会啊,直接上手杀球。”   “21:20,简常念杀球得分!”   “最后一个球了,可以看的出来,双方谁都不想放,一个多拍。”   击球传来的砰砰声,回荡在整个场馆里,牵动着现场和屏幕前每一位观众的心。   “砰——”   简常念奋力一击,白色流星划过半空。   众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约有那么一两秒的寂静之后。   记分牌亮起,犹如在平静湖泊里投下了一枚定时炸/弹。   22:20   全场观众山呼海啸,掌声雷动。   严新远也大喊了一声,高高举起了双手为她鼓掌。   “小简,好样的!”   简常念回头看了一眼,慢慢笑了起来,然后就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道白色的身影冲到了她身边。   “豆……简常念,你怎么样?!”谢拾安脱口而出,想喊她外号,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了口。   严新远和队医也都围了上来,一摸到她胳膊,竟然浑身滚烫。   “发烧了,快,先把人扶下去!”   一行人把她扶到了休息区里,一量体温,竟然38.9,严新远恨铁不成钢。   “你……你这是怎么弄的?!生病了也不告诉我,还带病打比赛,真有你的啊!”   谢拾安张张嘴,刚想开口说话,简常念怕连累她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抢先道:“没事,严教练,我就是昨晚太累了,在训练室凑合了一晚上,看在比赛赢了的份上,您就别骂我了吧。”   她坐在这里,额头上捂着冰袋降温,除了因为高热脸色发红外,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你……等比赛打完,你给我等着!”严新远就是想骂,也骂不出口了。 第56章 全国大赛(20)   比赛不会因为她一个人身体抱恙就暂停, 下一场双打即将开始,简常念坚持不去医务室挂水,为了接下来的比赛也不敢服用退烧药, 只采用最原始的物理降温办法,在休息区坐着。   这场双打将由杨丽和苏洁出战。   赛前, 谢拾安看了旁边坐着的简常念一眼, 率先伸出手去。   “常念发着高烧还坚持打完了上场比赛, 我们也不能输, 这场比赛,加油!”   因为她拿下的首胜, 滨海省队士气大涨, 每个人脸上都信心满满,一齐吼道:“滨海队——”   “无敌!”   “哇, 今年的滨海省队简直就像是一匹黑马一样, 也太让人惊喜了!”   “我原以为队内最强的是谢拾安, 没想到其他人也发挥的这么好,果然,能从高手如云的东部赛区一路杀进全国总决赛, 是有两把刷子的啊。”   “让我们恭喜杨丽和苏洁拿下第二局的胜利, 也恭喜滨海省队拿到第二个积分,提前来到赛点!”   “下一场比赛不知道谢拾安会不会上场呢?”   “我觉得还是得看金南智的动向, 以及双方教练安排了,如果金南智一直不上,那么谢拾安多半也会选择按兵不动。”   “而且, 今年的滨海省队是一支新生代的队伍, 除了乔语初外, 几乎全员新人, 主教练严新远估计也有自己的考量,是否要让新选手上台磨炼磨炼?”   “在先拿到两分的情况下,其实是可以选择让新人上场的。”   “也不一定,如果这是小组赛或者半决赛,那么可以给新人更多的磨砺机会,可这是全国总决赛啊,拿下这一分,直接锁定冠军。”   “对于北京队来说,这一分至关重要,所以肯定是要派出自己的最强战力的。”   “也是,不过还是要看主教练怎么安排了。”   休息时间里,两位解说就目前场上的局势互相交流了一下看法。   台下的严新远,视线扫过一圈自己的队员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张纯,你来。”   在之前的比赛中,她一直是作为替补出场的,被点到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严教练,我……”   严新远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怕,总决赛的经验难能可贵,抱着一颗去学习的心态上场就好。”   没有人质疑他的决定,其他队员们都纷纷鼓励着她:“就是啊,而且你也不见得就比北京队的人弱啊,咱们浙江队都打过了,还怕她们。”   “没事,我们都相信你。”   简常念放下冰袋,也走了过来,把手和她们放在了一起。   谢拾安点点头,目光里饱含着希冀。   “滨海队——”   “无敌!!!”   第三场单打,尽管张纯已经拼尽了全力,双方鏖战三回合,但还是以两分之差输给了对手。   输了比赛的她沮丧地走了回来,迎接她的却是队友们大大的拥抱。   严新远也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她。   “第一次参加总决赛,就能打到这个程度,还是以小比分输掉的比赛,输了不亏,赢了血赚,没事啊,咱们还有两场呢,肯定能赢回来的。”   话是这么说,第四场双打,原计划是由谢拾安和乔语初出战的,但现在乔语初人还没回来,为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严新远也提前安排了预案。   那就是如果乔语初没来得及回来的话,就由简常念替补,接替她出战。   双打不同于单打,除了对技术要求非常高之外,也考验着两位选手之间的默契。   因此,简常念是除了乔语初外,最适合搭档谢拾安的人选,但现在……   严新远往休息区扫了一眼,简常念已经躺在了凳子上,额头还敷着冰袋。   这样的状态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比赛的。   梁教练拿着手机走了过来。   “老严,语初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裁判也在催促。   “如果参赛选手不能上场的话,那么这场比赛你们只能弃权判负了。”   简常念闻言,挣扎着坐了起来,拿起球拍。   “严教练,我……”   虽然这场比赛弃权,会白白送给对手一个赛点,但还有最后的决胜局呢。   严新远咬了咬牙,赶在她的话头前面。   “裁判,我们弃……”   话音未落,运动员通道的大门被人撞开了,乔语初背着包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举起手来。   “裁……裁判……我……我参赛……滨海省队……决不弃权!”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看见她出现的那一秒,谢拾安眼底就有了笑意。   其他队员都纷纷围了上去。   “语初姐,你可算是来了!”   简常念也明媚地笑了起来,想走过去给她一个拥抱,但刚站起来就是一阵头晕目眩。   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乔语初把人放在了椅子上,回身看着自己的队友和教练们。   “抱歉,各位,等兴奋剂检测结果耽误了些时间,常念,你辛苦了。”   “接下来的比赛,交给我和拾安。”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谢拾安抄起手边的球拍扔给她。   “手恢复的怎么样了?”   乔语初接住球拍,在指尖转过一圈。   “放心吧,不会拖你后腿的。”   谢拾安伸出手去,乔语初会意,和她轻轻一击掌。   “不是拖后腿,是我们——并肩作战。”   金南智那边也准备就绪了。   双方队员上场。   现场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   “在东部赛区出线的那场比赛中啊,滨海省队的队员乔语初不幸负伤,她和谢拾安的双打组合,也因此错过了全国大赛双打的比赛,不知道在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休养之后,恢复的怎么样了?”   “我还蛮期待今天的这场双打的,强强对决嘛,继金南智上次在单打总决赛输给谢拾安之后,这还是两个人头一次交手。”   “究竟是谢拾安继续书写自己的不败传奇,还是金南智置之死地,复仇成功,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随着解说慷慨激昂的话语,比赛正式拉开了帷幕。   双方队员握手。   谢拾安淡淡抬了下眼眸。   “你剪头发了?”   金南智扬眉:“对啊,为了打败你,这整整一礼拜,我都没有休息过。”   少年收回手,语气虽淡,但势在必得。   “即使这样,结果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比赛一开始,我们可以看到,金南智的左手球,还是给了滨海省队极大压力的。”   “谢拾安搓网,金南智平抽,乔语初跟上,被调动起来了呀。”   “左半区防守有空缺,北京队再拿一分。”   乔语初拿肩膀部位擦了擦脸上的汗,踮脚后撤,虽然是在跟她说话,但目光一直盯着对面。   “拾安,金南智的左手球很不好应对,我们打另外那个,压她头顶,也能给到金南智防守上的压力,你再来发起进攻。”   谢拾安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两个人错身而过的时候,又击了一下掌。   即使场上的局势已经陷入了逆风,但两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坚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第一局由北京队拿下。   第二局谢拾安扳回一分。   双方战至1:1平。   第三局比赛开始。   周沐紧张地咬起了笔杆子。   看台上北京队的旗子和滨海省队的队旗,交相辉映着。   双方粉丝都在扯着嗓子摇旗呐喊。   靠近北京队看台那边的观众席上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戴着口罩鸭舌帽,没有拿应援物,只是捧了一束鲜花,安安静静地看着场下发生的一切。   “金南智摔倒了,似乎是上次膝盖上的伤还未完全愈合。”   在她摔倒的那一瞬间,坐在角落里的观众短暂地起了一下身,然后又坐了回去。   解说继续道。   “经过队医短暂的消毒包扎之后,她又回到了赛场上。”   在这个休息的间隙里。   谢拾安也回头看了一眼乔语初。   “你……”   乔语初咽咽口水,目光一直盯着前方,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没事,真的已经全好了,你看,打了这么久了,没拖你后腿吧。”   谢拾安回过头去。   “我不是说这个,你的身体状况,比比赛重要的多。”   少年最后半句话声音放得极低,语气也很轻。   乔语初仍是听见了,唇畔扬起笑意,走上前来,和她肩并肩。   “那怎么行,距离我们的梦想还有一步之遥了,你可别掉链子啊。”   记分牌上亮起数字。   11:15   她们暂时领先。   谢拾安眼底浮出一丝笑意。   “不会,这个冠军奖杯就送给你做新年礼物吧。”   在她说这话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乔语初悄悄把球拍换到了左手,迅速活动了一下右手腕,又很快换了回来。   藏在她明媚笑容下的,是难以察觉的一丝痛楚。   最后的几个球,金南智带伤上场,仍是发挥出了自己的全部潜力,一度和她们打的有来有回。   11:16   13:17   15:18   18:18   “金南智利用自己的假动作,连续得分,竟然把比分扳了回来。”   “这几个球,乔语初是失误了吗?”   “那个放网,只差一点就过去了啊。”   “可能还是太紧张了吧。”   “毕竟这可是总决赛啊,双方又打的这么激烈,金南智一个人给她们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不愧是被誉为韩国羽毛球天才少女的选手,如果说我能想象到未来羽坛,有谁能给中国队极强的压迫感的,那一定是金南智。”   金南智个子小小的,没有谢拾安高,长相也很软糯可爱,也因为这样收获了一大批颜粉,但打法却和长相完全相反,极为凶悍。   小小的身体似乎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她不要命一样,吊球,杀球,扣球,再加上还有队友的帮助,一时之间竟然打了她们个措手不及。   乔语初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喘着粗气。   她手腕上还戴着护腕,拿着球拍的右手在连续高强度的发力之后,已经微微发起了抖来。   在谢拾安关切的目光看过来时,她又重新直起了腰来,信心满满。   “拾安,我们也要放手一搏了。”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乔语初点点头,站到了前面。   “别中国队了,现在的金南智就代表中国北京队,谁是东西部赛区最强之王,就看这最后的几个球了。”   “谢拾安发接发,金南智回手挑一下,乔语初平抽,金南智反手挑对角。”   看见金南智跑到网前的时候,乔语初眼前一亮,机会来了!   她没回头,只是大喊:“拾安!”   一道迅捷如闪电般的身影从她背后猛地窜了出来。   乔语初配合她微微下蹲,低下了头。   球拍带起的劲风扬起了她的发丝。   “砰——”   白色流星划过半空。   就是这眨眼的一瞬间。   流星坠地。   记分牌亮起。   19:20   还有一个球她们就能拿下这场的胜利,也意味着夺得了本届全国大赛团体赛的总冠军。   全场都在为她们欢呼,掌声雷动。   这个交叉掩护进攻,给解说都看傻了。   “这个球,我只能说是天衣无缝,无论是彼此的配合还是默契程度,乔语初刚刚要是稍微站起来那么一点点,打到的就不是球,而是她的脑袋了。”   “她为谢拾安的突然进攻做了大量的铺垫和假动作,把金南智都给骗了过去,以为她还要和自己拉扯接球呢,孰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躺着休息的简常念都顶着毛巾跳了起来为她们欢呼。   “拾安,语初姐,好样的!!!”   站在场外的严新远也大声替她们鼓掌叫好。   金南智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队友。   “最后一个球了,不留遗憾就行。”   队友沮丧的表情因为她这一句话又重新振作了起来,点了点头道。   “好!”   “谢拾安发接发,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啊。”   解说也有些兴奋,紧紧盯着屏幕。   “金南智封网。”   “乔语初后撤,一个高远球,拉开了距离。”   “谢拾安在等,等一个能一击必杀的机会。”   “金南智这个球反击的漂亮!”   “乔语初一个鱼跃,极限把球救了起来。”   手撑在地上的时候,又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乔语初顾不得许多,只是牢牢盯着半空中飞来的那抹白色鸿羽。   “拾安!”   少年闻声而来,身随意动。   她就像一堵墙一样拦在了网前,少年高高跳起,气流扬起了她的发丝,蓝白色队服飞扬着。   仿佛全世界的光都洒在了她身上。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1]   这是赢了比赛之后,解说对她的溢美之词。   随着这一记绝杀,记分牌亮起。   19:21   比赛落下了帷幕。   全场寂静。   周沐疯狂拍着桌子大喊:“啊啊啊啊,我们赢了!”   妈妈推门而入。   “大晚上的不写作业,干什么呢!”   周沐赶忙把手机压在了书本底下,讪笑着。   “这就写,这就写。”   等妈妈走后,她又把手机拿了出来,却没有再玩了,而是扔到了床上。   简常念跟尹佳怡要的那张签名,被周沐从笔记本上撕了下来,拿相框裱了起来,和她们走之前聚会的照片一起放在了书桌上。   看着朋友们的脸,以及这张珍贵的签名。   周沐会心一笑,翻开了试卷,又投入了书山题海里。   常念她们都这么棒,自己也要加油才行。   ***   “扑通——”   少年跃入池底,循着那一片光亮游去,再次起身的时候,听见周围传来了欢呼。   “03号程真,以3分57秒的成绩,打破了建队以来的男子400米自由泳最好成绩,恭喜他!!”   少年看着记分牌,唇角扬起了大大的笑容,兴奋地扑起了水花。   ***   镜头再次回到滨海省队这边,谢拾安回身,朝坐在地上的乔语初伸出了手。   “我们赢了。”   乔语初脸上总算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搭上她的指尖。   谢拾安使力,把人拽了起来。   颁奖的时候,众人坚持把严新远也拉了上来。   简常念从自己脖子上取下奖牌,挂在了他身上,手里拿着干花,笑容灿烂,和队友们一起合影留念。   有记者去采访拿了银牌的金南智,少女微微笑着,眼底也闪烁着泪光。   她透过记者的话筒,在跟着观众说着,也是在跟没有来现场的那个人做着最后的告别。   “一年前我追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来到这里,今天这场比赛是我在中国打的最后一场比赛了,很开心谢幕之战能打的这么精彩,也很感谢我的队友和教练们在这一年里,对我的关心帮助和支持。”   “这段日子对我来说,弥足珍贵,以后咱们国际赛场上见。”   少女说完,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她的教练和队友们都纷纷围了过来,红着眼眶抱在了一起。   解说看见这一幕,也有些动容。   “再见,北京队的金南智,在接连败给谢拾安之后,也请不要气馁,因为世界羽坛上有一半的冠军,都来自中国,你今天能站在这里,恰恰说明,你已经打败了这大多数。”   “银牌不是你的最好成绩,但绝对是你,或者说是十七岁的金南智,最差的成绩。”   “竞技体育没有国界,感谢你为北京队做出的贡献,我们也永远期待着你在世界舞台上大放异彩的那一天。” 第57章 全国大赛(终)   “南智, 我舍不得你。”   “南智,有机会一定要回来看看啊。”   “好,有时间来首尔玩, 我一定带你们好好逛逛。”   金南智拖着行李箱,和自己的队友们一一拥抱告别。   一回头,谢拾安和乔语初缓缓走了过来。   少年手插在兜里, 语气淡淡的。   “你要回韩国了?”   金南智点了点头,唇角扬起明媚的笑容。   “对啊, 你来送我啊?”   谢拾安:“……”   鬼才来送你。   “简常念说你要走了,托我带句话, 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会打败你的。”   金南智啧了两声:“你这个人真的很口是心非诶,自己想来就来嘛,还推给别人。”   谢拾安额角青筋跳了两下。   赶在她发火之前,金南智总算是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最近一直忙着训练,你的外套洗干净了忘了还给你了,反正我都要走了, 就留给我做个纪念吧。”   谢拾安痛快点了头,一件衣服而已。   “好。”   金南智上前一步, 冲她伸出拳头,眼里锋芒毕露。   “下一次见面,就是韩国队的金南智了, 期待和你在世界舞台上的比赛。”   谢拾安微微一笑, 和人碰了一下拳头。   “我也是,反正结果也没有什么不同。”   论如何一句话让金南智破防, 大小姐又跳着脚叫了起来。   躲在体育馆门口阴影里的观众, 远远地看着她们笑闹, 却没有勇气上前一步去把手里的花递给她。   直到,金顺崎的车开了过来。   车窗摇下来,露出主人英俊的一张脸。   “走吧,南智,我送你去机场。”   乔语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金,你说的侄女难道就是……”   “小叔叔,我的生日礼物呢!”   金南智甜甜地叫了一声,扒在了车门上。   “这辆车就是啊,等你考过了驾照,就给你。”   在看到金顺崎出现的那一刹那,谢拾安脸上的神色就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少年扬起的唇角慢慢淡了下去,手插在兜里,冷淡地看着他们寒暄,一言不发。   他们之间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生疏,互相喊着彼此的昵称,如此亲密。   “之前就听南智提过了,遇到了一个很强的对手,没想到就是语初的妹妹啊,幸会幸会。”   谢拾安仿佛没听见一样,转身就走。   金顺崎下了车,伸出来打算握手的手就停留在了半空,气氛有一丝尴尬。   乔语初笑了笑,打着圆场。   “金,你别介意,她今天打比赛确实有点累了。”   金顺崎摸摸鼻子,收回手。   “没事,我就是觉得,咱们都认识,还蛮有缘分的,如果不是要赶飞机,真想邀请你们一起用个晚餐。”   金南智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小叔叔,你快点啦,要赶不上飞机了。”   “没关系,你们先去吧,改天再约也可以。”乔语初道。   金顺崎回身拉开车门,和她挥手告别。   “那,语初,改天见。”   车刚开出去不远,金南智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事似的,下意识想去推车门下车。   金顺崎吓了一大跳。   “喂,喂,你干嘛啦,快坐好!”   金南智回过神来,手慢慢从车门上松了开来,神色有点怅然若失。   金顺崎看她眼神,小心翼翼问道。   “是还有什么人没来得及告别吗?”   金南智捏着手机,小小地点了一下头。   “嗯,一个……朋友,她说会来看我的每一场比赛的,只要她有空的话。”   金顺崎一边开车,一边抽空看了她一眼。   “那她今天来了吗?”   金南智摇了摇脑袋。   尹佳怡人在杭州,怎么来,也不会来。   “没有。”   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金顺崎换回了韩语,安慰道。   “南智啊,也不一定就是朋友失约了,有很多事是我们无法预料到的,但有一件事,叔叔想告诉你,那就是我们想念谁,一定要及时告诉她。”   “因为未来你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朋友还是不是朋友,至少此时此刻,你们心系彼此。”   人潮散尽,尹佳怡从地上捡起了一张透卡,是观众落下的金南智的应援物。   照片上的女孩,明眸皓齿,笑的灿烂。   她凝视了良久,正打算掏出手机的时候,铃声响了起来。   尹佳怡手忙脚乱接通。   “喂?”   “是我。”   “我知道是你。”   “我要回韩国了。”金南智轻声说着。   “嗯。”   “以后没人烦你,你可以轻松一点了,不用再躲着我了。”金南智的语气大大咧咧的,但细听尾音还是有一丝颤抖。   尹佳怡沉默良久。   久到身旁的车来了又走,北风呼呼刮着,她站在这里,迎来了今年北京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我从来……”   车流呼啸而过的声音,再加上风声,金南智一时没能听清楚她究竟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尹佳怡又重复了一遍。   “生日快乐。”   金南智这才笑开。   “你还记得今天是我生日啊。”   “嗯。”尹佳怡也笑了一下。   “因为去年你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的约定——”   去年她来的时候,因为中国队里只有一个熟人尹佳怡,所以即使千般不愿,教练还是派她来机场接的自己。   自从韩国集训那次之后,两个人已经许久未见了,金南智一下飞机,就缠着她要生日礼物。   “喂,尹佳怡,今天是我生日诶,你就没有一点表示吗?!”   “表示就是你爱走不走,不走拉倒。”   金南智蹲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就差撒泼打滚了。   “我可不认识路,你把我丢在机场,就是影响中韩友谊,破坏两国关系,千古罪人你!”   尹佳怡哭笑不得,拿她没办法。   “那大小姐你说,你想怎么办,你也没提前告诉我,你今天生日啊。”   金南智从地上爬起来,抱住她胳膊。   “我后天入队第一场比赛,你来看我吧,还有以后的每一场比赛,只要你有空,都来看我。”   尹佳怡扶额。   “你当我很闲吗?”   “我知道,世界冠军,大忙人,不是世界冠军,我还不稀罕你来看我呢,你想想,世界冠军坐在台下看我比赛,那我得多厉害啊,冠军buff加成,这不得百战百胜!”   “哎呀,真是怕了你了,行行行,看看看。”   一年前她空着手去接她,一年后她拿了花去看她的比赛,却再也没有站出来直面她的勇气了。   内心坦荡的人最是无所畏惧。   只可惜,尹佳怡不是。   她艰难吐字:“对……”   金南智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打断她的话。   “好了,我要到机场了,尹佳怡,再见。”   她鲜少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留给她的印象大多是撒娇的、耍赖的、生气的、无理的。   “南智。”那一瞬间,尹佳怡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猛地攥紧了,有些急促地叫了她的名字,然后一字一句道。   “世锦赛,我会参加,到了到时候我们再见面吧。”   金南智一怔,旋即破涕为笑,吸了吸鼻子道。   “这次,你不会再骗我了吧?”   “我从来都没有……”尹佳怡一顿。   “没有什么?”金南智追问道。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尹佳怡笑笑,挂断了电话。   她回到国家队训练中心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队友把她迎进门。   “不是下午的飞机吗?怎么这么晚才到,还不让我们去接你,诶,你怎么坐飞机还带了束花啊?”   尹佳怡把背包放在了床上,找了个花瓶把花养了起来。   “回来路上看见的,觉得很美就买了。”   大片紫罗兰盛放着,那么美又那么热烈,扑面而来的,鲜活的生机。   在下了飞机赶去比赛场地,路过花店的那一刹那,在橱窗里,尹佳怡一眼就相中了它。   ***   “拾安!拾安!你走那么快干嘛!”   乔语初小跑了一段路,才追上她。   谢拾安脚步微顿,头也没回。   “回去休息。”   乔语初攥住她手腕。   “你生不生气,我看不出来吗?你为什么对金医生那么没礼貌?第一次也就算了……”   她话音未落,谢拾安猛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对他没礼貌?就是个陌生人,我还要怎么对他啊,三跪九叩吗?!”   即使少年收敛了爪牙,也难掩骨子里的尖锐。   “而且你为什么,要向着他说话,你们很熟吗?我没礼貌的时候多了去了,也没见你指责过我半句!”   她说话看问题向来都是这么一针见血。   乔语初哑口无言,徒劳无功地解释着。   “不是……我是觉得,金医生尽心尽力给我做手术,让我有能重返赛场的机会,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该对人家客气一点吧。”   “我对他客气?是,你的手术是他做的没错,可他除了是你的医生,也是我们的对手,金南智的叔叔啊,我还要怎么对他客气啊!”   两个人唇枪舌战之间,乔语初的火气也被点燃了。   “谢拾安!虽然是对手,你不是也救了金南智一命吗?!她走之前你还来送她,在你心里,比谁都尊重每一个真正有实力的对手。”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是在生什么气啊,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   她这番话吼完,谢拾安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下来了,少年抿紧唇,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雪越下越大。   她走的方向并不是回训练中心的路。   谢拾安这个性格,让她一个人出去,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乔语初心急如焚,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拾安……”   话音未落,就被人一把甩开了,正好打在了她的右手腕上。   乔语初吃痛,倒退了几步,轻嘶了一声。   只顾着往前闷头走的人,总算是停下了脚步。   谢拾安装出了一副心硬如铁的表情,实际上微微泛红的眼角早已出卖了她。   “你别跟着我,我自己会回去的。”   乔语初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一点点,挽上她的手臂。   “拾安,我刚……太着急了,口不择言,你不要往心里去,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现在夜已经深了,雪又下的这么大,我们……我们回去慢慢谈,严教练,还在等着我们呢。”   乔语初拽着她走了两步,也许是顾及着她手腕上的伤势,谢拾安并没有反抗,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回到了车上。   医院里。   打完比赛的简常念总算是肯安安分分躺下来挂水休息了。   严新远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一边削着苹果,一边问:“所以,你昨晚彻夜未归,就是为了练拾安的绝招?”   简常念微微坐起来,点了点头,一脸等着被表扬的兴奋表情道。   “对啊,我天天跟她陪练,看见这一招可馋死了,想着要是能在比赛中用出来就好了,肯定能一招绝杀,赢下比赛!”   “拾安练多久了?你才练了多久?!知不知道什么叫拔苗助长!还敢晚上不回去睡在训练室,把自己整感冒了,我看你就是欠削!”   严新远皮笑肉不笑的,直想给她那么一下子好叫她清醒清醒。   简常念看着他手里明晃晃的刀子,哭丧着一张脸,吱哇乱叫。   “啊啊啊啊严教练饶命,看在今天比赛赢了的份上,不要训我了吧!”   严新远冷哼了一声,递了一个削好的苹果过去。   “也就是今天比赛赢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告诉你,等感冒好了,给我写八百字的检查交上来,好好反省反省!”   简常念疯狂点着脑袋认错。   “写写写,就是八千字也写。”   敲门声响了起来,严新远起身去开门,一见着来人,简常念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拾安,语初姐,你们怎么来了?金南智走了嘛?”   乔语初把手里拿着的饭盒放在了桌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刚才那么烫了。   “来给我们的大功臣送饭啊,喏,你爱吃的猪脚饭。”   简常念兴奋地打开饭盒一看,顿时大失所望。   “啊!猪脚饭没有猪脚怎么能叫猪脚饭呢!!”   乔语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医生说了,感冒期间,清淡饮食,忌油腻辛辣,这不是还给你配了青菜嘛,快吃吧。”   “严教练,这是你的。”   乔语初从袋子里又取出了一份递给严新远。   简常念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她们,谢拾安从刚刚进门开始,到现在一言不发,沉默的有些反常。   “拾安,你不吃吗?”   “不饿。”   谢拾安冷冷回了两个字。   简常念反思了一下,自己今天好像没有惹她啊,难道是因为她偷学了她的绝招?   “唔……那个……我也是在陪练的时候,看你打……所以也想尝试一下,今天能成功我也很意外,你不高兴我以后不练了就是了。”   简常念小心翼翼说着,把自己的饭盒推到了她面前。   “因为我生病的缘故,害的大家今天赢了比赛也不能去聚餐,打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饿,你多少吃一点吧,这半边我没有动过,给你。”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谢拾安就像吃了枪药一样,再加上本来心情就不太好。   “你觉得你自己很能吗?当什么救世主,搞成这幅样子,没有你今天我也能赢下比赛。”   越说越不像话了。   乔语初一把把人拉住。   “拾安!常念都这样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简常念埋下了脑袋,一点一点缩回手。   “对不起。”   “没事啊,常念,你先吃饭,我和拾安来的路上已经吃过了,你跟我出来一下。”   乔语初说着,把人拉出了房门。   严新远看着她们两个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们两个人吵架,你有必要迁怒别人吗?!”   谢拾安手插在兜里站着,表情有些桀骜。   “我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一天两天认识我了。”   “你——”乔语初气不打一处来,再想想自己为了能和她一起比赛吃的那些苦,下意识抬手就是一巴掌。   少年微微弯起了唇角,脸上挂着讽刺的笑,不躲不避,红着眼眶等着掌风落下来。   乔语初的手最终只是轻轻挨了一下她的脸。   她颓唐转身,今天强撑起来的精神消耗的一干二净,只觉得从里到外的疲惫占据了整个身体。   “你自己回去吧,我不想再管你了。”   谢拾安赌她会心软,舍不得打自己,可是赌赢了,少年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甚至有一丝慌乱。   童年被父母遗弃过的阴影再一次袭上心头。   少年溃不成军,去拉她的手腕。   “语初,语初,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乔语初推门而入,反手锁上了病房门。   屋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看着她。   “拾安她……”简常念忧心忡忡道。   乔语初勉强笑了笑。   “没事,我和她有一点小摩擦,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下吧。”   走廊里渐渐没了动静。   严新远起身。   “毕竟这不是江城,人生地不熟的,你在这陪着常念吧,我去找她。”   乔语初颓然点了点头。   “好,谢谢严教练。” 第58章 下雪   比赛打完, 也不用再训练,离开了乔语初之后,谢拾安骤然有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   少年在楼下的花坛边上坐了很久,羽绒服上都落满了雪花, 直到头顶撑开一把伞。   她眼里含着一丝欣喜抬起头来。   “语……严教练。”   严新远长叹了一口气, 把人拽了起来。   “走吧, 孩子,我送你回公寓。”   谢拾安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了几步。   “我在这……”   在被他宽厚手掌拉住的时候, 少年感受到了一丝来自长辈的久违的温暖, 余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有些蹒跚的步伐,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谢拾安想到了爷爷。   少年把老人手里的伞接了过来。   看着雪地里一老一少的身影逐渐走远,楼上的乔语初这才放心地关上了窗户。   简常念看着她, 眼里有些不解。   “既然关心的话,为什么不下去呢?”   乔语初坐回到床边, 盯着自己的手腕,嗓音放的极轻。   “拾安已经长大了,我不可能陪着她一辈子。”   从医院到公寓距离不远, 严新远看她也没有想要坐车的意思, 便陪着人一起走完了这一程。   两个人边走边聊。   “拾安啊, 你看今晚雪这么大, 明早起来,说不定又是一个晴天了呢。”   他意有所指, 少年敛下了眸子。   “万事万物都是这样的, 有盈就有亏, 有相聚就会有离分,没有人能逃的过这样的自然规律。”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语初之间究竟怎么了,但学会顺其自然,也是人生的必修课之一。”   他说到这里,少年才抬了一下眸子。   “从小到大,我再混账,她也没打过我。”   那一巴掌轻轻落到脸上的时候,即使她赌赢了,也还是心如刀绞。   尤其是她们争吵的重心还是围绕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严新远和蔼的目光看着她,老人身上的豁达和平静也在感染着她。   “如果你只是一个陌生人,我想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生气的,可是你是谢拾安,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想她有时候的想法,可能会和我差不多,会有些恨铁不成钢。”   少年低下了脑袋,看着脚下的路,在雪地上踩出了一串又一串的脚印。   “是……这样吗?”   “你单打决赛赢了那天晚上,她跑来找我,请求我不要把她刷下大名单,拾安,她也想和你一起打很多很多场比赛。”   谢拾安顿住脚步,公寓楼到了。   老人把伞接了过来,站在路灯下。   他的身上总是有一种令人平静下来和信服的力量,无论是在训练还是生活里。   谢拾安见过很多迂腐的老师,但唯独不讨厌他的说教,因为她知道,严新远是真心对她们每一个人好。   “语初为了能重返赛场,真的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还有常念,发着烧还坚持赢下了比赛。”   “我们是一个集体,你最后那些话,她们听了,会很难过的。”   少年挺直的脊梁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我……我会跟常念道歉的。”   严新远笑了笑,洞若观火。   “其实我也看出来了,除了和语初吵架之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练了几年的招数,常念用了几个晚上就学会了,因此有一点点落差感。”   少年抬起头,想辩解什么,然后又颓然地垂落了下来。   “我……虽然赢了比赛,但是我好像也没有很开心,尹佳怡、蒋云丽还有金南智,甚至是常念,她们都很强,我还没有和她们拉开太大的差距。”   “竞技体育哪有常胜将军呢。”严新远把人送到了台阶上,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你们这一代人就是我们国羽的脊梁,而你和常念——”老人看着她,目光慈爱,笑了起来。   “我有预感,会是这世界羽坛未来的双子星。”   被人期待和鼓励着的感觉,让谢拾安空落落的内心又有了一丝温暖。   少年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严新远拍了拍她的肩膀。   “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等常念好起来了,我带你们在北京到处逛逛。”   谢拾安走上楼梯,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严教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   简常念看乔语初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为了遮掩手术留下的疤痕,她戴了一个护腕,就连比赛的时候也没取下来过。   她坐在床上,有些心疼地捧起了她的手,轻轻吹了吹。   “语初姐,还疼吗?你手术刚做完就来打比赛,要是我不生病就好了。”   乔语初看她就像看妹妹,当然,是比谢拾安省心的多哈,于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早就不疼了,你也不想生病啊,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努力,所以拾安刚刚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她是在和我赌气呢。”   简常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语初姐刚刚说拾安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了,可是人不管到多大,都还是需要亲人的啊。”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   “我有外婆,语初姐有父母,严教练有我们,只有拾安,什么都没有。”   乔语初浑身一震,微微咬紧了下唇,谢拾安离开之前,失望的眼神又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看着简常念,忽然有点羡慕,羡慕她的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原来懵懂无知的人活的才最是通透。   “我知道了,我和她也鲜少这样吵过,等彼此都冷静一点,我也会去跟她道个歉。”   乔语初扶着人躺下,替她掖好被子。   “你睡一会吧,等烧退了我们就回去。”   ***   难得第二天没有比赛,本可以好好休息的夜晚,谢拾安却头一次失了眠。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爬起来做了一整套地面运动,却还是睡不着。   少年看着另一侧空荡荡的床铺,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今晚她多半是不会回来睡的。   谢拾安想了想,拿起钥匙和钱包出了门。   她在门卫大爷眼皮子底下刷卡出了大门,过了一会儿,又拎着一袋啤酒和下酒菜走了回来。   门卫大爷好几次张嘴叫住她,谢拾安戴着耳机,视若无睹地进了公寓。   回到房间,锁上门。   谢拾安靠着床沿坐了下来,随手拖过一把椅子,把下酒菜放了上去,从塑料袋里取出啤酒,一罐,两罐,三罐……接连打开放在了手边。   她透过落地窗,安静地欣赏着远处北京的夜景,享受着这难得却又有些寂寥的独处时光。   时针滴答滴答,不知道走了有多久。   谢拾安手边的啤酒罐全空了。   房门传来一声轻响。   乔语初还没走进来,就闻到了一阵刺鼻的酒味,她按开壁灯,顿时大惊失色,把包扔在了自己的床上,飞扑了过去。   “拾安!拾安!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乔语初又气又心疼,晃着她的肩膀,试图把人叫醒。   谢拾安手里还拿着一罐空啤酒,脑袋歪在了床沿上,皱着眉头,似是有些难受。   乔语初把她手里的啤酒罐拿走,接触到她指尖的那一刹那,竟是凉得刺骨,也不知道究竟在这坐了多久了。   她叹了一口气,使力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谢拾安,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啊。”   躺在床上的人无知无觉,只是眼角渗出了几滴泪水,乔语初替她脱了外套,盖好被子,打开空调,然后又拿起钥匙出了门。   这个点医务室早已经没人了,况且运动员深夜酗酒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乔语初想了想,还是跑到了稍微远一点的药店去买了醒酒药。   她拎着塑料袋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水是走之前就烧好的,温度正好。   她把人扶起来了一点,靠在了自己怀里,玻璃杯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她的唇边。   “来,拾安,喝了就不难受了。”   在她的催促下,谢拾安抿了一小口,然后就皱起了眉头:“苦……”   乔语初端起来自己尝了一下,是有点,还好她早有准备,从床头柜上拿起喝咖啡剩下的白砂糖,倒了一点进去,拿勺子搅匀,再送到了她唇边。   这次谢拾安没再拒绝了。   乔语初看着她一口一口喝完,虽然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还是个了不起的冠军,但在她这里,总是一副孩子心性,长不大似的。   “你啊,我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回来,要是让严教练知道了,看他怎么罚你,还好比赛打完了,不然被禁赛了的话,你哭都来不及。”   她说着,放下杯子,正准备起身,猛地被人搂住了脖子,谢拾安用力抱着她,像攥着一块稍不留神就会彻底失去的珍宝。   她闭着眼睛,泪却涌了出来。   被酒精支配了大脑的人,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的。   “乔语初!我疼……心里疼……我小时候那么淘气,你最害怕虫子了,我抓起蚯蚓放进你的书包里,你也没打过我。”   “凭什么……凭什么……你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凶我,我不……明白……”   滚烫的泪水砸进颈窝里。   谢拾安哽咽着。   “我不想你离开我……”   “他们都不要我……”   “只有你……只有你了。”   那一瞬间,简常念跟她说过的话,又涌入了脑海里。   “可是不管人长到多大,都还是需要亲人的啊。”   “我有外婆,语初姐有父母,严教练还有我们,只有拾安,什么都没有了。”   乔语初早该想到的,曾被父母遗弃过的人,内心该有多么缺乏安全感啊。   也因为这样的原因,谢拾安打小就寡言,不擅长表达自己,也没几个朋友,她就没见过她哭过几回,更何况是现在这样泪流满面的样子。   乔语初心里五味杂陈,眼眶一热,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水,把人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我说的也都是气话,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你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少年埋首在她怀里呜咽着,乔语初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慢慢安静下来。   药效总算发挥了作用,谢拾安舒展开了眉头,呼吸均匀,乔语初动了一下,想起身,又被人紧紧抱住了胳膊。   她眼角又挤出了两滴眼泪。   “不要……不要离开我……”   “唉……”乔语初无奈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   “那你往过去一点。”   谢拾安听话地往后挪了挪。   乔语初躺下来,盖好被子。   两个人挤在了一张狭小的单人床上。   她伸手按灭了台灯。   “这下满意了吧,快睡吧,晚安。”   ***   谢拾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她艰难睁眼,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于是又阖上了眼睛。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己是被人搂在怀里的。   乔语初的胳膊搭在了她的腰上,脸也近在咫尺,晨光熹微里,就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谢拾安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了。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少年有些窘迫,但心底也有甜蜜在滋生,她就这么凝视了她良久,从额头到眉弓,再到纤长的睫毛,挺翘的鼻梁,以及淡如樱花色的唇。   用眼神一点一点描绘出了心上人的模样。   目光落到她唇上的时候,谢拾安咽了咽口水。   鬼使神差般地,往前靠近了一点点。   呼吸交闻,近在咫尺。   乔语初动了动,翻了个身。   谢拾安立马阖上了眼睛,心跳如擂鼓。   直到床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乔语初看来是醒了,坐起来晃了晃她的肩膀,轻声道。   “拾安……”   谢拾安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见她还没醒,乔语初轻轻掀开被子,自下床洗漱去了。   谢拾安大松了一口气,本来是想多睡会儿的,奈何门铃响了起来。   浴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乔语初应该是在洗澡。   她爬了起来去开门。   是简常念。   “严教练让我来叫你们……”   她话音未落,就看见了满地散落的啤酒瓶,顿时惊呼:“拾安,你居然在公寓里喝——”   胆子也太大了吧。   谢拾安一把捂上了她的嘴,把人摁在了墙上。   “不许说出去,否则——”   简常念疯狂点着脑袋。   “唔唔唔……知道了,快放开我啦!!!”   乔语初听见动静,从浴室里探出头来。   “这大清早的,你们怎么又在打架了?”   谢拾安这才悻悻收回手。   “没有,我就是……”   简常念烧退了,感冒还没好呢,被她这么一吓,咳嗽了几声,险些喘不过气来。   “咳咳……谢拾安,你谋杀啊!”   谢拾安回身去收拾屋子。   “谁叫你一进来就大呼小叫的。”   “严教练说下午咱们去□□附近逛逛,明天早上的飞机就回江城了,我好心跑来叫你,谁知道一进门就被一顿毒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简常念嘀咕着,却还是帮她捡起了地上的酒瓶,扔进了垃圾桶里。   乔语初在浴室里大声说。   “拾安,你还是快点把垃圾收拾好,自己带下去吧,不然一会儿清洁阿姨就来了。”   谢拾安把垃圾袋系紧,扔给了简常念。   “拿着,和我一起去。”   “喂,为什么我也要去啊!”简常念不理解。   谢拾安从背后推了她一下。   “没看见我拿不上吗?废什么话。”   两个人下楼。   简常念走在前面,谢拾安一直记着昨晚跟严新远说的,要跟她道歉的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   “你感冒好点了吗?”   “烧退了,还有点咳嗽,吃点药就好。”   面对她罕见的关心,简常念奇道。   “你把我叫出来,不会就是想跟我说这个吧?”   谢拾安:“……”   把垃圾扔进了垃圾桶里,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简常念扔掉手里的东西,追了两步,心里喜滋滋的,如果身后有尾巴,那么早就翘上了天。   “哎呀,语初姐又不是外人,关心就关心嘛,光明正大说不就好了,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   谢拾安猛地顿住了脚步。   简常念以为她又要动手了,下意识就是往旁边一闪,那个人只是站在台阶上,认真地看着她。   “虽然我昨天的语气有些不太好,但是——”   “你真的可以相信我,我不希望比赛的胜利是建立在队友的痛苦之上,无论是你还是语初。”   简常念一怔,胸口涌进一股暖流。   她刚想开口说什么,谢拾安转身就走。   “还有,我不介意你模仿我,我只是……”   简常念追上去。   “只是什么?”   “没什么。”   谢拾安摇了摇头。   只是有点惊叹于她的成长速度罢了。 第59章 拒绝   滨海省队一行人离开北京之前, 又去了□□故宫等地转了转,在□□广场前面,有不少拿着相机等着给游客拍照的小贩。   简常念心思一动。   “拾安, 我们拍张照吧, 我还是头一次来北京呢, 想留个纪念。”   乔语初她们已经走前面去了。   谢拾安手插在兜里, 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烦。   “都是要钱的,我拿手机给你拍不就好了。”   简常念一把把人拽了过来。   “哎呀, 就十块钱,我出了!”   刚好严新远也跟在后面,简常念也把人拉了过来凑热闹。   “老板,给我们来一张。”   “好嘞。”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谢拾安摆好pose, 老板已经按下了快门。   等照片取出来一看,严新远站在中间,一左一右揽着她们, 两个人都笑容灿烂, 只有谢拾安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简常念给了钱, 乐的合不拢嘴。   “就要这张。”   “不行, 给我重拍。”   谢拾安伸手去夺,人已一溜烟跑远了, 躲在了乔语初身后冲她做了个鬼脸。   一下午的时光,就在打打闹闹中度过了,一行人又去吃了烤鸭,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金顺崎的车就停在训练中心门口。   谢拾安记得车牌号, 而且除了他, 训练中心里也没人开这么豪华的车。   乔语初也顿住了脚步。   金顺崎从车里钻了出来, 冲她招招手。   “语初。”   乔语初回头看了谢拾安一眼。   少年低下头,算是默认。   “我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你先回去吧。”   乔语初安抚道,匆匆跑了过去。   “金医生,什么事?”   金顺崎敏感地留意到她的称呼又回到了最初的生疏,不过人到中年,也学会了不动声色。   “我看南智已经回韩国开始训练了,估计你们也快要回去了,想着走之前再请你吃个饭。”   乔语初笑笑。   “明天的飞机,我已经吃过饭了。”   金顺崎一怔。   “这么快啊?”   “对啊,你不是也说了韩国队已经在备战了吗?我们也得加紧训练才行。”   “那……我请你喝个咖啡可以吗?”金顺崎替她拉开了车门,眼里带着一丝恳求道。   “我从国际医院开过来还挺远的,而且世锦赛也不在北京举行,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乔语初看着他诚挚的表情,心一软,还是点了头。   “那好吧。”   看着那辆车逐渐远走。   简常念小小地叫了一声:“拾安……”   谢拾安这才收回视线。   “走吧。”   她们正准备离去的时候,一行人迎面走了过来,为首的人四十开外,拎着公文包,正是万敬。   “师兄。”   万敬先跟严新远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把视线挪到了谢拾安身上。   严新远就明白了,这是来挖人来了,看这阵仗,估计连合同都拟好了。   “那个……”万敬轻咳了一声道。   “我叫万敬,现任国羽女子单打组主教练,这是xxx和xxx。”   他随后又介绍了一堆领导们,不过谢拾安一个也没记住,不卑不亢和人轻轻握了握手便放开。   “万教练,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万敬看了一眼她身后一堆人,尤其是避开了严新远的视线。   “是这样,有些事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去会议室吧。”   谢拾安站着没动。   “什么事不能在这说?”   万敬索性也不避讳了。   “是关于这次世锦赛以及你个人未来发展前途的事。”   谢拾安回头看了一眼老人,脚步往后退了一下,严新远拍拍她的肩膀。   “去吧,去听听看也好。”   会议室里。   谢拾安一个人坐在一侧,万敬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先开了个头。   “是这样,鉴于你本人在全国大赛上的优异表现,各位领导们都有目共睹,我们商量了一下之后,决定破格吸收你进国家队。”   他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人道。   “国家队里像你一般大的也有,不过那都是从地方上层层选拔挑进来的,先在国青队里磨炼几年,然后是二队,有了一点成绩之后,才能进入国家队一队里,破格提拔的机会不多,你要珍惜啊。”   谢拾安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始终没什么表示。   万敬又循循善诱道。   “而且,你加入国家队,这次世锦赛的参赛名额,就不用选拔了呀,此次世锦赛在上海举行,作为主办国,国家队有外卡的名额给你,你想想,要想从各省队几百号人里,脱颖而出,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万一哪天状态不好,就被刷下去了呢。”   世锦赛,代表国家出战,名额有限,她能理解,但这个外卡名额,她就有些看不懂了。   原来只要加入国家队就有名额,那对那些心怀梦想,层层选拔上来的人该有多不公平啊。   谢拾安唇角微勾起一丝笑意。   “这算不算是,走后门啊?”   另一个领导又发话了。   “什么走后门,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教练没教过你怎么跟领导说话吗?”   谢拾安靠在了椅子上,唇角的弧度淡了下去,面色有些冷,就差翻个白眼了。   万敬出来打着圆场。   “也不算是走后门啦,这是我们内部培养优秀人才的方针。”   “还有啊,你加入国家队,薪资待遇,肯定也比之前要好的多,听说你家庭情况挺特殊的,那就该更努力才是,不要白白荒废了这大好光阴。”   万敬从公文包里取出了合同,给她递了过去。   “合同我们已经拟好了,你看看满意吗?如果不满意,薪资方面还可以再调,而且据我所知,也有几家公司看中了你的人气和形象,想签你做代言人,只要你加入国家队,商务合同立马也可以签。”   谢拾安直起身,瞅了一眼。   合同上薪资那一块儿,写着她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更何况还有天价的商务代言邀约在等着她。   一夜成名和一夜暴富近在咫尺。   没有哪个少年人会不动心吧。   谢拾安沉默良久。   众人都以为她会答应的时候,谢拾安把那张纸,一点一点推了回去。   “抱歉,我还是想留在滨海省队,而且,我也不需要谁给我走后门,我会自己打进世锦赛的。”   少年嗓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众领导面面相觑,合着他们在这儿白废功夫呢,终于有人忍不住发了火。   “我说,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进国家队吗?!谢拾安,我们是看在你年纪轻轻又天赋过人的份上,才破的例,你不要不识抬举!”   “而且,你留在滨海省队有什么前途啊?!你们的主教练是为什么被下放下去的,你不知道啊!跟着他,早晚出事,没你的好果子吃!”   话音刚落,谢拾安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我不管他怎么样,他是我的老师!是一步一个脚印把我,把滨海省队带进了全国大赛的人!”   “我敬着你们也是长辈,让你们三分,但要是再敢侮辱严教练半个字,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在一室鸦雀无声里,少年摔门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万敬竟然想起了那一句诗: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1]   气节、风骨、天赋、努力。   他在心底苦笑了一下。   师兄,你还真是又培养出了一位好学生呢。   ***   咖啡厅里。   侍者拿着菜单走上来。   “先生,您好,喝点什么?”   “一杯拿铁,给这位女士……”   乔语初笑笑,打断了他的话。   “晚上摄入过多□□会容易失眠,给我一杯柠檬水就好。”   金顺崎阖上菜单。   “那好吧,再来一块黑森林蛋糕。”   “好的,先生,请稍等。”   等侍者走后,金顺崎拿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放在桌上,推给她。   “对了,还没恭喜你获得冠军,这是给你的贺礼,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乔语初拆开礼盒,是一款名贵的手表。   即使她不怎么关注奢侈品,也在电视广告上看过,限量款,价格不菲。   金顺崎是花了心思的,只是以这块手表的价值来说,送朋友明显是不合适的。   乔语初又给人推了回去。   “抱歉,金医生,我不能收。”   金顺崎的表情有些困惑。   “为什么不能收啊?这是我的心意,运动员也没有不能戴饰品的规定吧。”   乔语初沉默了一会道。   “因为礼物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目前为止的关系,所以金医生还是收回去比较好。”   既然话说到这里,金顺崎索性摊牌了。   “那为什么不能再进一步发展呢?”他慢慢倾身,看乔语初没有反抗的意思,一点一点握住了她的手,深情款款道。   “不瞒你说,我从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你很特别,我之前虽然也谈过几段恋爱,但是谁都没有像你一样,让我有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一见着你就开心,但是我并不只是想和你谈一段恋爱而已,我想和你建立起长久且稳定的关系,做彼此的依靠和基石,慢慢走完余生剩下的旅程。”   “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了,本想慢一点再告诉你我的心意,但是又怕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而且语初最近对我也有些不冷不热的,我有些患得患失。”   自从上次他送南智回国遇见之后,乔语初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就连消息都不怎么回了。   金顺崎苦笑了一下,真挚地看着她的眼睛。   “很奇怪吧,我一个已经三十五岁的男人了,竟然开始患得患失,语初,我喜欢你,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和你进一步发展的机会吗?”   咖啡厅里飘荡着悠扬的钢琴声,回答他的是乔语初良久的沉默。   金顺崎温柔,多情,长相俊美,性格也很体贴谦逊,工作踏实负责,家境也很好。   这样的人大概是每个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乔语初承认,在和他相处的过程里,自己是有一点动心的。   只是……   她想到拾安,猛地咬紧了下唇,慢慢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离了出来。   “抱歉,我想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金顺崎脸上有些失落,勉强打起精神笑了笑。   “是我哪里让乔小姐不满意吗?如果你介意我的国籍,我们以后也可以在中国定居,不会让你远离自己的家乡,还有我的父母,他们都很开明的,不会不同意。”   “至于年龄,这个我真的是没有任何办法,但是我想我可能比你的同龄人更有优势的一点就是,更成熟,更体贴,更顾家,也有信心和能力给你一个更好的生活。”   看他这样,乔语初心里也一阵钝痛,鼻头没由来地一酸,定了定神道。   “不是的,和国籍年龄这些外在因素通通无关,金医生你已经很好,很好了,是我配不上你,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羽毛球运动员罢了,尽管爸妈也在催婚,但是我还是想坚持自己的梦想。”   “做乔语初,而不是谁谁谁的太太。”   乔语初吸了吸鼻子,唇角挂着笑容,坚定而又认真地说完了这番话。   金顺崎一怔,有些佩服于她的勇气和坦荡,但是也侧面证实了心中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   “是因为你的那位……妹妹吗?”   乔语初抿紧了唇角,还是对他坦白了。   “有一部分原因吧,她很依赖我,我也不可能抛下她独自去结婚,没有哪一个丈夫可以接受家里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吧,就算是金医生,也不可以吧。”   金顺崎沉默,乔语初起身,眼底闪着泪花,笑着跟他告别。   “那……谢谢金医生这段日子以来的照顾,我们,有缘再见吧。”   金顺崎起身,叫住了她。   “语初。”   乔语初回身。   男人看着她,嘱咐道。   “虽然手腕上的手术已经成功了,但是记得每三个月复查一次,或者……来找我也行。”   “尽管比赛重要,但还是要注意身体,我衷心地祝愿你能在通往梦想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还有,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对吗?”   金顺崎张开了双臂,唇角挂着温柔的笑容,眼角却泛着红。   “那作为朋友,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礼节性的拥抱来告别呢?”   乔语初红着眼,轻轻抱住了他。   ***   谢拾安回到公寓,简常念还站在楼下。   “你在这干嘛?”她皱起了眉头问。   简常念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鼻头都是红的。   “那个……我……我刚下来,要去便利店,你去不去?”   “正好,走啊。”谢拾安抬脚,走在前面。   简常念跟了两步,还是有些好奇。   “那个,他们把你叫去,说什么了?”   便利店里暖意盎然,谢拾安一边从货架上挑选零食,一边道。   “说破格提拔我进国家队一队,明年世锦赛的选拔赛也不用打了,直接锁定一个外卡名额。”   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吃的,简常念看都没看一眼,只绕着她团团转。   “你答应他们了?!”   谢拾安从货架的缝隙里,瞅了她一眼。   “那可是国家队,而且还有天价的薪资和商务代言邀约在等着我,是你你也会同意吧。”   光是听见薪资和商务两个字,简常念的眼里就冒出了星星眼,愣愣点了点头。   “那倒是。”   不过片刻后,她又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呸呸呸,是什么是,谢拾安,你不会真的答应了吧?!”   谢拾安付完钱,拎着塑料袋往出走。   “你不是也说了吗?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简常念追着她的背影,大喊。   “谢拾安,我真是看错你了!严教练那么喜欢你!你打比赛,他彻夜不休陪着你,你的衣服破了,都是他亲手给你缝,他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比我多的多!”   “还有我和语初姐,大家一路走来,多么不容易,才刚刚拿到团体赛的冠军,你就要为了钱,抛弃我们,抛弃滨海省队这个大家庭吗?!”   少年红着眼睛一口气吼完,震落了松枝上的积雪,就连空气都寂静了那么一两秒。   路过行人纷纷都诧异地看着她。   谢拾安回过头来,唇角挂着揶揄的笑。   简常念吸着鼻子,磕磕绊绊地说。   “看……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哭啊……”   少年看着她的表情愈发玩味起来,眼底还隐隐有一丝无奈。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   “诶?”简常念的大脑卡了一下壳。   片刻后,终于回过味来的她,从旁边的地上抄起一大捧积雪,团成团,狠狠砸了过去。   “好哇你!又戏弄我,谢拾安站住!不要跑!吃我一拳!!!”   冰冷的雪粒子落进脖颈里,谢拾安浑身一个激灵,也不甘示弱,从地上团起雪球扔了回去。   两个人笑着闹着,在公寓门前的空地上玩了很久,直到精疲力尽,双双躺倒在了雪地里。   松树枝上又落下了雪花。   谢拾安往上看去,能看见公寓的灯光,今晚北京的夜空,竟然还镶嵌着繁星。   简常念手枕在脑袋上。   “拾安,你看,今晚有星星诶。”   谢拾安淡淡“嗯”了一声。   简常念偏头看向她,眼眸也亮若繁星。   “现在这样真好,有你,严教练,语初姐,还有滨海省队的兄弟姐妹们,真希望大家都能一直,一直在一起。”   “哪有人能一直在一起不分开的呢?”谢拾安嗤之以鼻。   简常念伸出手去,指了指夜空里的星星。   “有啊,我在课本上学过,一颗恒星,亿万年才演变一次,你看,那颗是你,那颗是我,那颗是严教练,那颗是语初姐,我们要像星星一样,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谢拾安抬眸,学着她的样子,伸出去手去,用手指把那几颗星星框在了一起,眯眼看去的时候,一颗流星划过了天际。   未来和星空一样触手可及。   少年终于明朗地笑了起来。 第60章 新年。   谢拾安最终也还是没去国家队。   一行人回到江城市的第二天, 就是除夕了。   难得不用早起训练,谢拾安一觉睡到了大中午,拉开窗帘一看, 妈妈的车就停在了楼下。   女人站在车外, 手里拿着电话, 见她探出头来了,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拾安,回家过年吧。”   乔语初往下看了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去吧,也有好多年没回过家了吧。”   在谢拾安拖着行李箱,往外走的时候。   从海口飞往江城市的飞机也落了地。   程真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爸,我回来了!”   程父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笑道。   “行啊,不错, 长高了, 也结实了, 走,回家,你妈妈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了,做了一大桌菜,全是你爱吃的。”   二人走到停车场, 程真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放了进去, 等到坐进车里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爸, 你换车了?”   程父笑笑, 面色无恙, 打着方向盘。   “嗐,从前的奥迪虽然好,但开着去公司还是有些太高调了,让底下员工看着影响不好,反正大众也能开,就是个代步工具而已。”   程真就没多想。   “爸,那你这车能借我开开吗?晚上我想去找拾安她们玩。”   程父一口答应下来。   “行啊,但只许一条啊,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听见了没?”   程真连连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   程真难得回家一趟,训练又出了成绩,程父心里欣慰,一高兴就道。   “对了,儿子,要出去玩身上还有钱没?”   “哇!爸,你这也太神机妙算了吧!你怎么知道我没钱花了啊。”   程父笑笑,继续开着车。   “我是你爸,我还不知道你那个大手大脚的毛病啊,钱包在那底下,要多少自己拿吧。”   他出发之前特地去了银行一趟,取了些现金,钱包塞得鼓鼓囊囊的。   程真拿起来嘀咕。   “爸你以前都是直接给我银行卡的啊。”   “爱要不要,不要还给我,你刷那个银行卡,不得让你妈知道啊,这可都是你爸我的私房钱!”   程真生怕他反悔,赶忙从钱包里抽了一叠票子出来,揣进自己兜里。   “要要要,还是您对我好。”   ***   自从妈妈改嫁之后,谢拾安便鲜少踏足这里,仅有的几次,也都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她站在电梯门口迟疑了一下。   妈妈一把把她拉了进来。   “愣着干嘛,快上去啊。”   她的手还停留在自己的臂弯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拾安对妈妈的接触已经开始变得不习惯起来。   她僵直了身子,直到听见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妈妈松开她往里走去敲门。   谢拾安大松了一口气,快步跟上。   “悠悠啊,快开门,妈妈回来了。”   小女孩踩着拖鞋飞奔了过来,拉开门,扑进妈妈怀里,抬眼有些陌生也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谢妈妈抱着她,含笑道。   “悠悠,叫姐姐。”   小女孩松开了妈妈,怯生生地站着,脸上露出防备的神色,也不叫人,就这么看着她。   悠悠爸爸走过来把人拉走。   “来,悠悠,和爸爸一起看电视吧。”   谢拾安站在这里,就像一个透明人一样,还是妈妈把她的行李拿了进来。   “去沙发上坐会吧,饭马上就好啊。”   在妈妈准备做饭的时候,悠悠又跑进了厨房,调皮地翻着她放在料理台上的塑料袋。   “妈妈,我要吃零食。”   “悠悠乖,今天妈妈买了好多菜,有鱼、有虾、还有悠悠最爱吃的大鸡腿,不吃零食了,一会吃饭好不好?”   “我不嘛,妈妈,我就要吃零食。”女孩子撒着娇,女人实在没办法,只好从冰箱里取了两瓶酸奶给她。   “去给姐姐一瓶。”   悠悠拿着酸奶跑出来,坐到了爸爸旁边。   “爸爸,帮我打开。”   男人把两瓶酸奶的吸管都扎了进去。   “悠悠自己喝吧,不用给别人。”   电视里放着动画片,悠悠穿着鞋子在沙发上跑来跑去,悠悠爸爸则起身去了厨房,随手拉上了推拉门,只露出了一条缝来。   谢拾安能听个隐隐约约。   “不是说好了只过除夕的吗?怎么连行李箱都搬过来了,咱家哪有地方住啊?”   “拾安也就放假两天,我跟她睡悠悠的房间,你和悠悠睡主卧,凑合凑合吧。”   “悠悠一个人睡都习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人抱怨。   “而且大过年的,空手也就算了,你见谁是冷着一张脸上门来拜年的啊。”   锅铲的声音愈发响亮。   “行了行了,这么多年,她总共也没来过几次,你就少说两句吧。”   谢拾安听得入神,没留意悠悠已经朝她跑了过来,一脚踩在了她腿上,眼看着这就要滑下沙发。   谢拾安手疾眼快把人扶住了。   正巧男人从厨房出来,见着这一幕,顿时疾步走了过来,一把把人抱了下来,瞪了她几眼。   “干什么呢!你都这么大人了,不知道让着妹妹,往过去坐坐吗?”   悠悠瘪着一张嘴,就要哭出来。   “爸爸……”   “没事啊,来悠悠,我们去玩游戏。”   悠悠爸爸圈着人坐在沙发里打起了游戏。   谢拾安今天刚换的新裤子上留下了一个脏兮兮的脚印,被踩到的地方也隐隐作痛。   她凝视了良久,然后起身走向厨房。   “妈,我来帮你吧。”   谢妈妈连连摆手。   “没事,不用不用,你难得过来一趟,去坐着吧,饭菜马上就好。”   饭菜上桌。   鱼虾蟹肉一应俱全。   谢拾安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吃过妈妈做的菜了,她刚拿起筷子,妈妈就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   “来,尝尝妈妈的手艺,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谢拾安一怔,迟迟没动筷子。   谢妈妈看她表情。   “怎么了,是不爱吃吗?”   “没,我们不让吃这个。”   因为要随时准备兴奋/剂检测,而市面上的猪肉因为人工养殖的缘故,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激素或者瘦肉/精保残留,省队食堂里也都是鸡鸭鱼牛肉居多,久而久之,谢拾安也就养成了不吃猪肉的习惯。   谢妈妈恍然大悟。   “哦哦,对,你现在是运动员了,来,不吃猪肉就吃块别的,油焖大虾尝尝。”   悠悠爸爸不轻不重放下筷子。   “父母夹什么就吃什么,哪来的那么多规矩,这里不是滨海省队,是你家。”   “哎呀就是一块肉而已,吃饭吃饭,悠悠,把饮料给妈妈拿过来。”   谢妈妈打着圆场,给他们每个人倒了一杯果汁,悠悠抿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又看上了坐在旁边的谢拾安的杯子,不等人阻止就低头喝了一口,觉得不好喝就又吐了出来。   “悠悠!你怎么能吐在姐姐的杯子里呢!”谢妈妈大惊失色,把人抱了起来。   “孩子又不是故意的,你吵什么啊!”悠悠爸爸也摔了筷子,大声道。   谢拾安坐在这里,食欲全无。   她放下筷子起身,走向了门口。   谢妈妈追了两步。   “诶,拾安,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谢拾安扶着门框穿鞋。   “回训练基地。”   悠悠爸爸也站了起来道。   “让她走让她走!不就是一杯饮料吗?!这么大人了,怎么心胸这么狭窄啊,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出了这个门,以后就别想再回来!”   谢拾安停下了动作,直起身,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她站起来,比这个男人还要高。   极强的压迫感迎面而来,男人满脸警惕,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要干什么?”   “我想请你搞清楚一件事,这里是你家不是我家,要不是看在我妈的份上,你以为我愿意来,还有啊,你又算是什么东西,自从我进门开始就在阴阳怪气,指指点点的,我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一句不是?如果你觉得我还像小时候一样任人宰割,那你就错了。”   谢拾安端起了桌上的玻璃杯,狠狠一扬手。   谢妈妈大惊失色,扑了过来阻止她。   “拾安,不要!”   已经来不及了。   “还有啊,我就是这么心胸狭窄,别人碰过的东西就是倒了也不要,你不心胸狭窄,那你喝啊!”   碎瓷满地,饮料洒了男人一身。   悠悠吓得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一地狼藉里,谢拾安拖着行李箱,摔门而去,任由身后男人暴跳如雷。   女人凄厉的哭声传了出来。   “我求求你们,别闹了,大过年的,给我一条活路吧!!”   谢拾安按下电梯,刚走出单元门没多久,女人就穿着单薄的毛衣,踩着拖鞋追了下来。   “拾安,拾安,你听话!回去跟你叔叔认个错,他一定会接纳你的!”   闻言,谢拾安唰地一下转过了身来。   “我认错?我为什么要跟他认错,我有什么错!”   谢妈妈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有些许陌生。   “拾安,你小时候多么乖巧懂事听话啊,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长辈说你一两句也不行吗?!今天除夕,你考虑考虑妈妈的感受好不好?”   “妈妈也是做了很多努力,才说服你叔叔让你回家过年的,就这几天,你忍一忍,咱们……”   谢妈妈走上前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眼里含着泪光,恳求道。   “咱们好好地过个团圆年,好不好?”   谢拾安冷眼看着她,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一阵阵麻木,然后又开始钝痛。   “我考虑你,考虑他的感受,还要考虑我那个名义上的妹妹的感受,那谁来考虑我的感受!”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才六岁啊,我爸卷了钱跑了,你看捞不着钱了,你也跑了,就在那里——”   谢拾安伸手,往她背后的单元门口一指。   “就在那里,大冬天的,我等了你一晚上!你呢,你在和那个男人订婚,你有看过我哪怕一眼吗?!最后还是邻居看不下去报的警,警察把我送到了我爸那边,我爸扔给我二十块钱就让我滚,让我别耽误他打麻将。”   “你知道我觉得我自己像什么吗?我觉得我就像一个皮球一样,被你们踢来踢去。”   “谁都不想要我,谁都觉得我是个累赘,那你们把我生下来,干什么,干什么啊!”   少年一边说着,极力压抑着发自喉咙深处的哽咽,却还是泪流满面了。   谢妈妈也捂着嘴哭了起来,走上前来想抱抱她。   “对不起,拾安,对不起,妈妈那个时候没有办法,你爸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有负债,妈妈也要生活啊,不是故意抛弃你的,妈妈想着,等家里情况好一点,再接你回来……”   话音未落,谢拾安一把把人推了开来。   “你别碰我!是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我没有错,也不欠你们任何人,你说我变了,那我变成这样,是谁造成的,难道你们心里不清楚吗?”   “我要是还和从前一样,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谢拾安倒退着,一步步走远。   “就这样吧,你们才是一家三口,而我,自从爷爷去世后,我就没有家了。”   “以后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我成年了,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   话说完之后,她毅然决然转身离去,转身的那一刹那,所有压抑着的委屈和泪水倾盆而下。   悠悠爸爸追出来之后,谢妈妈也并没有追上去,而是埋在了他怀里抽泣着。   “走吧,都跟你说了,她是不会回来的,悠悠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夜色里,两个人相携着一起上了楼。   谢拾安拖着行李箱,在小区里走了几步,突然就开始疾步狂奔。   北风呼呼刮着,吹得脸上生疼,仿佛只要她跑的越快,过去的那些苦难就再也追不上她似的。   她就这么一路狂奔着,跑出了小区大门。   街边路灯下停了一辆大众。   车玻璃摇下来,露出少年明媚的笑靥。   简常念:“走啊,回训练基地大家一起过年。”   谢拾安拉着行李箱猛地怔在了原地,原本已经抑制住了眼泪,可是鼻头却又开始发酸。   乔语初远远地看见她神色有异,推开车门下车,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   “走啊,回去吃年夜饭了,严教练还在等着我们呢。”   少年微微弯起唇角,拿袖口揩干净眼角的泪渍。   “好。”   程真也下了车,帮她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里。   “哎呀,某个人面子可真大,我这刚一到江城市,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要被拉来当苦力。”   乔语初瞪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是谁,不回自己家过年,非要跑到我们这来凑热闹,现成的苦力干嘛不用啊。”   谢拾安坐进车里,手脚早已被冻的麻木了,车里暖气足,她这才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你们怎么来了?”   简常念往旁边坐过去了一点,给她腾位置。   “外婆今天出院,但是已经没有班车回村里了,我就想让她在我们宿舍跟我凑合一晚上,刚好严教练说晚上年夜饭大家一起吃火锅,我和语初姐就拉了程真一起出来买菜,周沐也没回家在训练基地和外婆一起,帮严教练包饺子呢。”   乔语初系好安全带,回过头来道。   “买完菜准备回去了,刚好路过这里,我就想着,要不要问问你还吃不吃,刚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你就出来了。”   程真回过头来笑笑。   “我还买了好多烟花呢,一会吃完饭,咱们就去把它放了。”   没有人问她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深夜拖着行李离开家,句句没有关心,可句句又不离关心。   少年浑身已经凉透的血,又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橙汁儿,开快点,我要饿死啦。”   “知道了知道了,再快我都要超速啦!!!”   ***   一行人回到训练基地,还是在单位分配给他的宿舍里,严新远系着围裙在翻炒火锅底料,梁教练在他旁边打下手,洗菜择菜。   外婆和周沐坐在客厅里擀面包饺子。   一见着有人进门,周沐立马站了起来。   “你们回来啦!”   梁教练闻声也冲了出来,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快快快,就等着你们的菜下锅了。”   简常念跑过去捏了捏外婆的肩膀。   “外婆,累不累啊?”   外婆笑笑,捏着手里的饺子。   “不累不累,包几个饺子有什么累的啊。”   “常念,你看,为什么外婆包的这么好看,我的却这么丑啊?”   简常念看着案板上放着的饺子,险些笑破了肚皮,外婆包的饺子有棱有角,一个个像大元宝,周沐的,馄饨不像馄饨,包子不像包子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还是别浪费食材了吧!!”   周沐气地扑过去挠她痒痒。   外婆见状,也笑的合不拢嘴。   “好了好了,别闹了,你队友在贴窗花呢,你也过去帮帮忙吧,来,沐沐,先捏这里,再捏这里,食指轻轻这么一拢,饺子啊就成型了。”   简常念跑过去帮乔语初他们贴窗花。   “高一点,再高一点。”   乔语初站在底下指挥,程真踩着凳子,伸长了脖子。   “是这里吗?”   “对对对,慢点,别贴斜了。”   “语初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简常念问道。   乔语初回头看了她一眼,扶着程真的椅子不敢撒手。   “你去看看拾安吧,她在门口贴对联呢。”   简常念一溜烟跑出了大门。   谢拾安手里拿着对联,踩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简常念一只脚踩住了椅子,同时伸手扶住了她的腿,抬头冲人笑了笑。   谢拾安低头看了一眼,举着对联问。   “正了吗?”   “再往左一点,好,好,就是那里。”   两个人协作着贴完了对联,谢拾安从地上的塑料袋里拿起福字,正准备往门上贴的时候。   简常念一把拦下了她,把她手里的福字颠倒了过来。   “诶诶诶,福字要倒着贴才行,寓意‘福到’嘛!”   谢拾安很少和人一起过除夕,更何况是贴福字这种事了,她翻了个白眼,却还是依着她把福字倒过来贴了。   “迷信。”   简常念又从地上捡起小灯笼。   “拾安,这还有灯笼,我们也挂上去吧。”   “好。”   谢拾安站在椅子上,一左一右给门头挂上了红灯笼,单位斑驳的铁门,掉了漆的墙皮,被她们这么一折腾,竟然也看上去喜气洋洋,焕然一新了。   简常念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不错不错,我真有家装设计的天赋。”   “你在说什么啊,都是我上去贴的好不好?”   谢拾安反驳道。   周沐跑出来叫。   “常念,拾安,快洗手吃饭啦!!”   炉火正旺,红锅沸腾,一屋子老老少少有说有笑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气。   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窗外焰火也升了空。   周沐在前面摆好相机,又跑了回来。   严新远端起酒杯。   “今天破例,允许大家少喝一口啊,新年快乐!”   杯子碰在一起,相机也按下了快门,时间定格在了此刻。   “新年快乐!”   新年。   快乐。   ***   那天晚上,吃完年夜饭把外婆送回了宿舍休息,简常念刚准备躺下睡觉的时候。   窗户处传来异响。   有人在拿小石子砸玻璃。   她拉开窗户一看,周沐冲她招了招手,程真还有乔语初和谢拾安都在下面。   “走啊,去放烟花。”   少年做了个口型:“等我。”   回身匆匆裹上外套就跑下了楼。   一行人开着车,在凌晨的夜色里,跑到了人迹罕至的江滩边上。   对岸的焰火还在升腾。   程真也点燃了烟花。   “砰啪——”   五颜六色的花朵在头顶盛放。   潮水卷到了岸边。   简常念对着奔涌的江水大喊:“喂,你能听到吗?我要打进世锦赛!!!”   周沐有样学样。   “我要考上理想的大学!!!”   程真也把手拢成了喇叭状。   “那我要拿全国游泳联赛的冠军!!!”   谢拾安也站在了他们身边。   “我要一个大满贯!!!”   乔语初笑了起来,冲着江水大喊。   “那我就保佑我朋友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远处江面上的轮船传来了悠长的汽笛声。   寂静的天空,深沉的夜色、奔涌的江水、热烈燃烧着的烟花,这世间一切美好通通回应了他们。   少年们明媚地笑了起来。   那些看向大海的人,也会成为大海。[1] 第61章 旺福   大年初一。   热闹了一整晚的年轻人们就要各自回家了。   简常念想了想, 走之前还是去敲响了谢拾安的宿舍门。   “拾安,你要不要跟我回乡下玩?”   乔语初也在收拾行李。   “去吧,拾安, 反正初四才开始训练呢,我妈一上午打了好几个电话了, 催我回家呢, 你在这也没有人跟你玩, 还不如和常念一起呢。”   谢拾安看看她,再看看少年人恳切的眼神,周沐跑进来,一把把人拉走。   “哎呀, 你就跟我们走吧,我跟你说, 我们乡下可好玩了,可以溜冰,还可以钓鱼,还能去赶集, 看社火。”   “诶, 等下, 我拿球拍,拿球拍。”   谢拾安被人拽着走了几步, 又跑回去把自己的宝贝球拍带上了。   乔语初抿唇笑。   “拾安, 注意安全,玩的开心啊。”   “你也是,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好。”   ***   “妈, 我回来了。”   乔语初推开门, 屋里冷冷清清的, 连个窗花都没贴。   妈妈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嗑瓜子,见她回来了也没什么好脸色。   “你还知道回来啊,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都跑出去和别人一起过,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乔语初把给她买的水果牛奶等年货放在了桌上。   “妈,你就少说两句吧,队里团聚,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没回家,程真也去了啊。”   “人程真多大,你多大,一天天的光惦记着玩,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也不上心。”   “我操什么心啊,这种事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按头吧,遇不上对眼的我也没办法啊。”   “一天天的不是训练就是和隔壁那个丧门星厮混在一起,能遇上对眼的就怪了!”   乔语初正要倒水喝,闻言,把杯子重重放在了桌上。   “妈!您干嘛老跟拾安过不去啊!我自己的事你扯别人干什么!”   乔妈妈把瓜子往果盘里一扔。   “得得得,大过年的,我也不跟你吵,从小你就护着她,赶紧换衣服收拾收拾,一会咱们去你王阿姨的饭局。”   说是饭局,多半又是相亲局,这种聚会,乔语初已经参加过不下三回了。   乔语初无奈摇头,回了房间,知道要是自己不去的话,她多半又会闹个天翻地覆。   大过年的,她也想消停一会儿。   饭局上。   乔妈妈的一众亲朋好友,七大姑八大姨,纷纷夸赞起了她长的标致,性格又好,还有出息,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媳妇的。   乔语初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乔妈妈倒是笑的合不拢嘴。   “哎呀,那倒是,我们语初今年还拿了个冠军呢,今时不同往日,也不是谁都能娶到我女儿的,少说在彩礼这道关上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有没有那个能力。”   “我说老同学你现在可是过的越来越好,让人羡慕了啊,老公老公那么能干,建筑设计师,一年挣不少钱吧,女儿也这么争气,再找个好婆家,小两口一起孝顺你,过两年再给你生个小外孙,一家人和和美美,天伦之乐了啊。”   “哎哟,那敢情好,我爱人吧,能干归能干,每年也往家里寄不少钱,但是他忙啊,全国各地出差,尤其年底,你看看,这不忙着给客户装修房子,自己连家都没回吗?比不上你们啊,年轻的时候就如胶似漆的,老了啊,更是蜜里调油了。”   “嗐,一把年纪了,说这些做什么,来来来,喝。”   乔妈妈端起酒杯和一桌人碰了一个。   “有合适的年轻小伙子别忘了介绍给我们家语初啊,成了给你们介绍费。”   乔语初坐在这里,看着他们谈笑风生,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直到被妈妈拉了几下袖子,才站起来给各位长辈们敬了个酒。   “给各位叔叔阿姨们拜年了,祝你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阖家欢乐,万事如意。”   “瞧瞧瞧瞧,这孩子多会说。”   乔语初坐下来,才想起父亲好像有几年没有回家过过年了,她掏出手机,和爸爸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生日那天。   她想了想,起身走到了包厢外面,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第二遍才被接起。   “喂?”   “爸。”   男人笑了笑。   “语初啊,怎么了,给爸爸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您打电话啊。”乔语初唇角挂着笑意,尾音微微上扬着。   “您今年还是不回来过年吗?”   男人语气里有一丝歉意。   “对不起啊语初,这个客户催的紧,年后就要收房了,工程又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爸爸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这样啊……”乔语初脸上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又心血来潮道。   “那你回不来,我和妈妈一起去省城看你好不好,反正我放假到初四呢,闲着也是闲着,咱们一家人就在省城过这个春节怎么样?”   乔爸爸犹犹豫豫的,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   “不行啊语初,爸爸也想你们来,但是爸爸还住在公司宿舍呢,你们来了也没地方住,不方便,而且过年酒店这么贵就算了吧,还是等年过完,爸爸再回去看你们。”   乔语初虽有失落,但这些年来也习惯了他的聚少离多,并未深想。   “那好吧,您在省城注意身体,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吃饭。”   乔爸爸欣慰地笑了起来。   “诶,好嘞,你难得回家一趟,好好陪陪你妈妈,她一个人在家也孤单的很。”   “知道了,爸。”   “等爸爸再攒攒钱,把那套老房子卖了,在省城换一套大房子,就把你们都接过来,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多少个春节都行。”   乔语初抿起唇角笑。   “行啦爸,您也一把年纪了,赚钱这事还得悠着来,我不跟您说了啊,吃饭去了。”   “诶,好,挂了啊。”   乔语初挂断电话后,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拉开门,走进了七大姑八大姨人堆里。   ***   几个月没回家,院门锁上都是灰尘,简常念轻轻推开大门,院里也都落满了枯树叶。   她怕谢拾安嫌弃,赶忙拿来了扫帚扫着地。   “你别介意啊,有段日子没回来了,屋里都是干干净净的,我走之前都铺上了报纸。”   外婆颤颤巍巍地接过她手里的扫帚,往外赶着人。   “去去去,带拾安出去玩会吧,傍晚别忘了回来吃饭。”   简常念怕她劳累,不肯。   “外婆……”   “哎呀,去吧,都躺了几个月了,还不让我活动活动啊。”   周沐也在院外叫。   “走啊,常念,拾安,溜冰去啊。”   简常念虽然对这项活动心有余悸,但奈何谢拾安是个城里人,架不住新奇啊。   三个人走到了小河边,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村里吃完晌午饭的小孩们都跑出来玩了,远远地就能听见欢声笑语,走近了才发现一群小孩拉着一个木犁在冰面上跑来跑去。   周沐拉着谢拾安跑了过去。   “拾安,我们也去玩。”   谢拾安看着脚下的冰面,隐约能看见河底的水草,有些犹豫。   “这……会不会碎啊?”   周沐捡起一块大石头使劲砸了砸,冰面上只出现了几道浅浅的白色划痕。   “哎呀你就放心吧,冻的结实的很,我们每年都来玩,也没掉进去过几回。”   谢拾安这才放心地踩了上去,农村的小孩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人,不一会儿就接纳了她。   一群人在冰面上嬉戏打闹,轮流坐上木犁,被剩余的人拉着跑。   冰天雪地里,谢拾安张开了双臂,唇角洋溢着笑容,尽情拥抱着自由和风。   玩了一圈下来,她才发现简常念一直蹲在岸边默默看着她们。   谢拾安脱离人群,走了过去。   “你不玩啊?”   简常念摇摇头,又离冰面远了一点。   “不了,你们玩就行。”   周沐过来拉她。   “常念幼年时候落过水,所以对这些池塘河边冰面什么的都有心理阴影,你就别劝她了。”   谢拾安点点头,想起了她跟自己说过的,幼年曾落过水万幸被人救起来了的事。   看着别的小伙伴都能溜冰,自己却因为害怕而不敢下去,这是整个童年里,她唯一觉得自己被孤立的时候。   简常念在岸边堆着石头玩,堆到一半,身前投下来一片阴影。   她抬起头一看,谢拾安又回来了。   “走吧,我们去玩别的。”   少年唇角就露出了笑容,拍拍手站起来。   “那我带你上山去捡松子吧。”   “好。”   冬天的山里虽然没有什么景致,但却别有一番意趣,翻过半山腰,就是一片松树林,简常念一行人边走边捡着满地掉落的松果,摘着熟透的野果子,挖着诱人的冬笋,直到夕阳西下。   炊烟从山脚下升起。   简常念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走吧,回家吃饭去。”   三个人沿着田埂往家走。   目之所及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偶有一行大雁飞过。   谢拾安走着走着,突然听见有什么声音。   她顿住脚步。   “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小动物在叫啊?”   周沐道:“不可能,这个季节都冬眠了吧。”   简常念也凝神细听了片刻,断断续续的动物呜咽,好像就是从田埂底下传来的。   少年跳下田埂,扒拉着野草,总算在一片麦秆堆里,有了新发现。   “你们快来,这有一窝狗崽。”   谢拾安也跳了下去,扒开麦秆一看,一窝狗崽们蜷缩在一起,大点的花斑狗是它们的妈妈,已经一动不动,被冻僵了。   简常念拿手里的树枝轻轻拨了拨,唯一存活的一只小小狗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不停发着抖。   周沐:“怎么办,它还这么小,放在这里会被冻死的。”   谢拾安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把小狗轻轻地抱了起来,眼里带着一丝恳求望向了简常念。   “可以先带回去吗?”   简常念点了点头,起身跑在前面带路。   “好,回去让外婆看看能不能救活。”   ***   “外婆,我们回来了!”简常念人未到声先至,一路高喊着冲进了自家院门。   “回来的正是时候,我正准备去叫你们吃饭呢。”外婆甫一看见谢拾安怀里抱着的小狗,也觉得有些可怜。   “哎哟,这么小一只啊,这大冷天的,常念啊,去找个纸箱过来,再拿点儿干草。”   简常念一溜烟跑进了里屋,又从房背后的柴堆里扒拉出了些干草。   外婆把刚烧开的开水和凉水那么一兑,用手试了试,温度适宜,便倒进了塑料瓶里,外面裹了一层布,做了一个简易的暖水瓶。   纸箱里铺了厚厚一层干草,外婆又垫了几块棉絮,把暖水瓶也放了下去。   谢拾安轻轻地把小狗放了进去。   “放灶房里吧,那里面暖和。”外婆道。   谢拾安点点头,把纸箱抱进了温暖干燥的厨房里,就放在灶台旁边取暖。   周沐也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   “给,我从卫生室要的干净针管,还有我家的羊奶粉,兑一点给狗狗喝吧。”   谢拾安刚把针管凑到了小狗跟前,闻到了食物气味的小狗闭着眼睛就凑了上来。   她一点一点轻轻推着,小狗喝的欢快,眼角都渗出了泪水。   少年们的心里一派柔软。   “哇,它好可爱啊,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简常念一拍大腿。   “就叫旺福吧!”   谢拾安撇撇嘴。   “也太土了吧。”   “哎呀,本来就是土狗嘛,而且这名字寓意多好,又旺又有福气!”   “旺福,旺福,旺福……”   简常念又试着唤了几声,本来奄奄一息的小狗在喝过奶之后,精神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虽然还是没睁眼,但是试探着,舔了一下她的手指。   简常念喜出望外。   “你看,它也喜欢这个名字!”   谢拾安:“……”   狗能说话就怪了,还不是你叫什么就是什么。   外婆把饭菜端上桌,笑道。   “孩子们,洗洗手吃饭了,沐沐也在这吃啊,外婆已经跟你妈妈说过了。”   周沐大喇喇地坐了下来,抄起筷子。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外婆做的铁锅炖大鹅可好吃了!”   闻言,洗完手的简常念和谢拾安对视一眼,顾不得去擦手,便争抢着跑上了桌。   外婆笑的合不拢嘴。   “哎呀,慢点,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简常念率先举起了空碗。   “外婆,我还要。”   周沐打了个饱嗝。   “外婆,我也要。”   谢拾安把筷子放在了空碗上。   “还有我。”   吃饱喝足后,夜已经深了,周沐跟她们告别回家,外婆在灶房里收拾锅碗,简常念和谢拾安就搬了个小椅子坐在她旁边剥松子。   这还是谢拾安第一次见着野生松子,有些好奇地掰了一下松果,弄的手都红了还是没剥下来。   简常念笑笑,把手边的铁锤扔给她。   “像这样,使劲敲一下松果,把松鳞敲散,然后再从顶部用力一掰,松子就掉出来了。”   谢拾安学着她的样子,如法炮制,松子纷纷掉落了下来。   “诶,接着啊,别洒了。”   她们在这边一边剥,外婆一边炒,浓郁的松子香气很快便传了出来。   看着新鲜出炉的炒松子,谢拾安实在忍不住,一边缩手嫌烫,一边摸耳朵地剥了一个塞进嘴里。   少年唇角浮起笑容。   甜的,真好吃。   她好像有一点理解,什么叫丰收的喜悦了。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才发现简常念家,是真的家徒四壁啊。   透风的门窗,玻璃碎了便糊的纸,风一吹就哗哗作响,也没几件家具,连台电视都没有,最值钱的应该就是靠墙放着的老旧衣柜了吧。   屋里仅有的一盏电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光线也十分昏暗。   她和外婆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年复一年。   外婆抱着新被子走进来,脸上有些赧然。   “床单枕套白天都换过了,这被子啊,是我给常念缝的嫁妆,一针一线,都是好棉花,干干净净的,又暖和,你别嫌弃啊。”   听见“嫁妆”两个字,这被子还是龙凤图案,大红喜被,简常念脸色一红,多少有些不自然。   “我才多大啊,您都给我准备嫁妆了。”   “这都是长辈们从小要操心的,临了了再准备,可就来不及了。”   谢拾安摇摇头,把被子接了过来。   “不嫌弃,谢谢您。”   她把被子抱上床,伸手一摸,床铺竟然是暖和的,谢拾安回头。   “您……”   简常念也意识到了不对,一摸床单。   “外婆您把电热毯给我们了,你怎么办啊,侧屋那么冷。”   外婆脸上皱纹遍布,沟壑丛生,可是笑容却是那么暖心。   “外婆不冷,有暖壶呢,山里气温低,拾安来玩一趟,可别感冒了才是。”   谢拾安抿抿唇,拔下了插头,不等外婆阻止,就把电热毯取了下来还给她。   “外婆,我身体好,不怕冷,您用吧,您要是不同意,那我以后可就不来了。”   外婆无奈,只得收下。   “诶,这孩子,那你们早点睡,明早记得起来吃早饭。”   灯关了,谢拾安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看着木质的,破破烂烂的天花板,上面还缠着蜘蛛网。   “你爸爸妈妈呢,好像从没有听你提起过。”   “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了,因为没有印象,所以也就没有提过。”   “那你不想他们吗?”   “想啊,我有时候会想,他们到底长什么样子,现在又在哪里,为什么不要我,但是要说和他们怎么相处的,就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简常念动了动,侧身看着她。   “所以我有时候还有一点羡慕你。”   谢拾安嘲讽地弯了一下唇角。   “我家那个样子,有什么好羡慕的。”   简常念的眼眸在黑暗里亮晶晶的。   “不是的,至少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而我,关于父母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   谢拾安沉默一会。   “你有外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见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简常念的心都会被揪紧,于是不假思索道。   “你也有语初姐,严教练,还有……我。”   话音刚落,谢拾安的眼神唰地一下看了过来。   她的眼睛像是一汪深邃的漩涡,被她这样看着,少年又好似要溺水了一样。   她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   “啊,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每年都可以来我家过年,反正也只有我和外婆两个人在家。”   谢拾安收回视线,好整以暇地把手枕在了脑袋底下。   “明天陪我进城一趟吧。”   “干嘛?”   “去陪旺福看医生。” 第62章 前缘   次日, 知道今天要进城,两个人起了个大早,外婆做的手工馒头, 还蒸了几个糖包当早饭。   吃完之后,谢拾安本想帮忙收拾桌子的, 外婆连连摆手道。   “不用不用,你们不是要进城吗?快去吧,今天镇上还有集市和社火呢, 早点去还能逛逛。”   简常念把旺福轻轻地从纸箱里抱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书包,抱在怀里。   “拾安, 我们走吧。”   谢拾安点点头,跟着她出了院门。   两个人坐着牛车到了镇上, 不大的小镇今天被堵得水泄不通,一眼望过去全是人。   两个人踮起脚尖使劲瞅着。   简常念道:“拾安拾安, 你快看, 舞龙舞狮的过来了。”   在一阵鞭炮和锣鼓声里, 游行的队伍由远及近走了过来。   领头的人手里拿着彩球, 扮成小狮子的人们便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跳着舞蹈, 憨态可掬。   舞龙的队伍也耍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还有什么彩莲船, 走高跷, 尽是一些民间小风俗。   整条街上的人脸上都挂着喜气, 不时拍手叫好, 谢拾安也不由得鼓起了掌来。   “好厉害。”   等社火散尽之后, 集市又热闹起来了, 简常念带着人穿梭在小贩堆里。   “以前我可喜欢过年了,这一天不仅能出来玩,也是外婆摆摊收益最好的时候。”   “赚到了钱她就会给我买糖画,糍粑,切糕,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啊对,还有小泥人!”   简常念看着前面的小摊,突然眼前一亮,拉着人就跑了过去。   “拾安拾安,我们转个糖画吧。”   卖糖画的老人笑了笑。   “两块钱一转。”   简常念掏出四个硬币就递了过去。   “给。”   谢拾安看着小桌上的□□,画的是十二生肖,大概是转到什么就给画什么。   她随手那么一拨,指针就停在了龙上。   老人眼里也有些惊讶。   “手气真好。”   简常念摩拳擦掌。   “让我来试试。”   结果不出所料,指针停在了鼠上。   简常念一声惨叫,虽然都是糖画,但画起来复杂的用糖多啊,而且图案还好看。   两个人离了小摊,简常念一路走一路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的辰龙。   “拾安,你的那个好好看哦。”   谢拾安不为所动。   “你都抽到了自己属相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是,我从小到大还没转到过龙诶。”   简常念语气可怜巴巴的,光顾着走路了。   谢拾安停下了脚步,她险些撞了上去。   “诶,吓我一跳,你怎么不走了?”   谢拾安把手里的糖画给她,眼底有一丝无奈。   “那好吧,我们交换。”   心满意足拿到糖画的简常念一蹦三尺高,脸上洋溢着笑容,兴奋地拉着她的手跑了起来。   两个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拾安,快点啦,前面还有套圈的。”   玩了一上午,吃了不少小吃,简常念摸摸圆滚滚的肚皮,总算才想起来背上还有个小家伙呢。   谢拾安看时间也不早了。   “走吧,我们去坐车。”   到了宠物医院,医生大致检查了一下旺福的身体状况,就皱起了眉头。   “太小了,出生还不到一个月,抵抗力这么差,又有肺炎,流浪狗吧,费钱,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治了。”   简常念刚想开口说话,谢拾安就斩钉截铁道。   “不管花多少钱,我们都要治。”   到底也是一条小生命,医生看她们坚持,妥协道:“那行吧,不过你们要签免责协议书的啊,这么小,我们会尽力而为,但不保证一定能救活。”   谢拾安点点头。   “好。”   她看也未看就干脆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拿过来看了看。   “行,去前台交一下住院费吧,这几天我们会先把它放在保温箱里,进行抗感染的一个治疗,等情况好一点再给它做体内外的驱虫,你们呀,来的也正是时候,我们这刚好昨天有一只母犬产下了宝宝,现成的母乳有了。”   简常念和谢拾安都笑了起来。   “那就麻烦您了。”   临走之前,简常念和谢拾安只能趴在玻璃门外,看着在里面隔离治疗的旺福,跟它告别。   “旺福,你一定要争气啊,快点好起来,不然可对不起我们花了这么多钱来救你哇。”   简常念对它比了一个加油打气的手势。   小小的旺福似有所觉,翻了个身,砸吧了一下舌头,便又睡着了。   两个人离开宠物医院,谢拾安让她在这等一会,她以为她要去洗手间呢,谁知道人抱着书包从银行出来了。   “你……这是?”   谢拾安把背包甩上肩头。   “走吧,我们去把你的玉赎回来。”   两万块钱不是一笔小数目,差不多相当于谢拾安全部的赛事奖金了。   简常念追了两步,神色焦急。   “拾安,拾安,这么多钱你……”   她话音未落,谢拾安转过身来看着她。   “这么多钱,你不也是说当就当了。”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少年说完就别扭地把头转了过去。   “你不去我自己去。”   后来的日子里,她无比庆幸这一天做了最正确的决定,找到了她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也许有些事情真的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的。   比如她会遇到乔语初,也会遇到简常念,她接过了外婆缝的喜被,也就真的成就了一段良缘。   又比如简常念的那块玉竟然是爷爷的遗物。   她们说明来意后,老板打开了玉匣子。   “说来也巧,你们要是再晚来一天的话,这玉我就卖给别人了。”   甫一看见这玉莲花,谢拾安就一把拿了起来,呼吸都漏掉了半拍,慢慢红了眼角。   “这玉……它……”   简常念看她情绪不对,急忙安抚道。   “拾安,这玉怎么了,你慢慢说。”   谢拾安捏着这玉,感受着它的圆润和温度,眨了一下眼睛,就有泪水滑落了下来。   “是……是我爷爷的遗物,他和我奶奶结婚时,亲手雕刻的定情信物,一玉一手镯,他一直随身戴着,直到我六岁那年,就在他去世半年前,他和好友去乡下踏青钓鱼,回来告诉我玉丢了,原来,原来,不是丢了……”   简常念也怔在了原地,记忆纷至沓来。   落入水里的失重感。   口鼻被淹没的窒息感。   哭不出,喊不动,挣扎着挣扎着就渐渐没了力气,往水底沉去。   就在她即将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一个人影破浪而来,一把抱住了她,向上游去。   “孩子,别睡,别睡,坚持住。”   “成功了,成功了,醒了。”   有人对她做着心肺复苏。   她勉勉强强睁开眼,只看见了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老人鬓角都是白发。   “醒了就好,以后啊别到水边来玩,危险。”   老人说完冲她笑了一下,也没要任何酬劳,拿起放在岸边的衣服就离开了。   简常念昏昏沉沉地被外婆抱了起来,手心里一直紧紧捏着一块玉坠子。   也许是她被救上来时,不小心从恩人脖子上拽下来的,又或者是救人者遗落在岸边的。   总之,她就这么紧紧地攥了十几年,哪怕家境再困难也舍不得卖。   她在等一个失主,想跟人亲口说一声谢谢。   原本模糊的记忆里,老人的脸逐渐和谢拾安家客厅上挂着的遗像慢慢重合了。   简常念也红了眼眶。   “这么说,当初救我一命的是……拾安的爷爷。”   谢拾安吸吸鼻子,把背包里的钱通通倒在了柜台上。   “老板,我要赎它。”   老板听她们说了这么多,轻蔑一笑,拿起桌上的钱蘸着口水点了点。   “搁这说书呢,你想赎它,这钱不够啊。”   “这钱怎么就不够了,当初也是两万块钱卖给你的啊。”简常念急道。   “当初是当初的价钱,过了这么久了,升值了。”老板看她们诚心想要,又提了价钱。   “这样,五万,一口价,这玉啊我就还给你们,昨天来了个买家出价八万我都没卖呢。”   谢拾安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还有爷爷的照片,一起递了过去给他看。   “我真的不是在编故事,这是我爷爷的遗物,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从小跟着他长大,只想留个念想在身边,求求您,低价转给我们吧。”   老板接过来身份证和照片一看。   “嚯,还真姓谢啊,你别说,是有点像。”   谢拾安和简常念对视一眼,眼底涌出喜色。   下一刻,老板就把玉坠子夺了回去。   “不过啊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五万,就五万,拿不出来就走人。”   “你!”简常念气急。   “当初卖给你的时候才两万,你这是漫天要价!再说了这东西本来就是拾安的!”   “卖给我了就是我的,你们别在这胡搅蛮缠影响我做生意,我告诉你,你们就是报警,警察来了也是我占理,拿不出钱来就滚的远远的!”   话音刚落,谢拾安就深深地弯下了腰去。   “您有父母子女吧,将心比心,如果有朝一日,您的亲朋好友也不幸离世,我们留不住时间,但至少可以留一些东西在身边,看着这些旧物件,仿佛亲人也还在一样。”   “拾安,你别这样!”   简常念去拉她,谢拾安纹丝不动。   “如果我现在手里有钱,别说五万,您就是要五十万我也给您,但是我浑身上下只有这么多钱了,您就看在我过世的爷爷份上,还给我吧。”   相处这么久,谢拾安何曾低声下气求过别人,看她这样,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   简常念气急,红了眼眶,咬咬牙,突然转身冲出了店门,一口气跑到了最近的银行里。   她把卡插进自动存取款机里,把里面的余额全部取了出来,回去路过一个甘蔗摊,停下了脚步。   “老板,两根甘蔗。”   “剁吗?”   “剁。”   简常念看着他手里又细又长锋利的甘蔗刀。   “我再给您一百,刀也卖我吧。”   简常念拎着买好的水果,进了典当行,反手就把卷闸门半拉了下来。   光线变得昏暗。   老板眯了眯眼睛。   “干什么?!你们还想抢啊!”   少年一言不发,一手拎着削好的甘蔗,一手把背包摔在了柜台上。   “两万五,我们也不讲价了,有句话叫做先礼后兵,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板咽咽口水,还想漫天要价。   简常念啪地一声,把装着甘蔗的塑料袋压在了柜台上,从里面抽出了一把水果刀。   老板吓的一个哆嗦,脸色惨白,往后缩着。   “干……干什么……抢……抢劫啊!”   “谁在抢劫,你自己心里有数,这甘蔗给你,算是赔罪,还有这些钱——”   简常念也把背包里的钱通通都倒了出来。   “也都给你,我还是那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昧心钱赚多了也不怕折寿。”   老板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的水果刀,咽了咽口水,选择了小心翼翼扑过来把钱拢进怀里。   简常念把水果刀刀尖朝着自己放在了柜台上。   “这刀削水果蛮利的,也送给你了。”   拿到玉匣子之后,谢拾安打开看了一眼,唇角就浮起了笑容。   简常念想了想。   “当初抵押的时候立的票据也找出来,一起销毁了。”   “嘿,年纪不大,懂的倒挺多,行吧行吧,等着,我去翻账簿。”   钱货两清。   谢拾安拿着失而复得的玉坠子出了店门。   “行啊你,这种办法都能想出来。”   简常念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其实我也很害怕,跟他对峙的时候手都在抖,但是外婆说了,对付不讲理的人,也不用太跟他讲道理。”   谢拾安看着这块玉坠子,眼神颇为眷恋。   “爷爷去世之前也一直惦记着这块玉的下落,如今我总算是替他找到了。”   看她开心,简常念也心情大好。   “那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啊?反正时间还早。”   少年敛下眸子,似是有些怕触景生情。   简常念道。   “我想爷爷应该也想亲耳听到这个好消息。”   ***   今天是大年初二。   陵园里扫墓的人还是蛮多的。   谢拾安往铜盆里扔着纸钱,扬起的黑灰被风吹着飘了很远。   “我奶奶去世的早,我出生就没有见过她,只知道爷爷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找,他一个人抚养我爸长大,又照顾我,到头来……”   简常念轻轻把手放上了她的肩膀,安慰道。   “拾安……”   谢拾安回过头来,红着眼睛勉强笑了笑。   “如今也算是了却他一桩心愿了。”   “那……那你奶奶的那只玉镯子呢?”   “爷爷留给了我,去世之前塞进了我的衣服里,才没被我爸抢走,他说这是他亲手雕刻,送给奶奶的定情信物,嘱咐我一定要好好保管。”   “要是有朝一日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就把镯子送给他,也算是他这个做爷爷的一点心意。”   简常念也往铜盆里扔了一叠纸钱,火焰熊熊燃烧着。   据说火烧的越旺,远在天国的逝者就越能接收到来自地面上亲人们的思念。   “爷爷他……一定很爱你。”   谢拾安笑了笑,火焰舔舐着她的眼角眉梢,神情里颇有一些怀念。   “他教我打羽毛球,是我的启蒙老师,是我的爷爷,也是我的爸爸和妈妈。”   说到这个,简常念想起来了。   她收藏了一张体育晚报,是谢拾安夺冠那天的新闻,半个版面都是她。   少年从书包里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拾安,奖杯奖牌什么的不能烧,但是我想爷爷他……应该也很想看这个。”   谢拾安一怔,看着这张有些泛黄的报纸。   “你……”   简常念转过头去,神色有些不自然。   “那个……我那天路过报刊亭买的,那上面不仅有你,还有咱们滨海省队呢。”   大半个版面都是她战胜了金南智的报道,滨海省队四个字只是寥寥一笔带过。   谢拾安看着这张报纸,抿了一下唇角,也没戳穿她,而是轻轻道。   “谢谢,刚刚,还有……现在。”   火焰一点一点将报纸吞没。   谢拾安站了起来,一扬手,纸钱洒落了漫山遍野,纷纷扬扬的,似下了一场雪。   她看着墓碑上爷爷奶奶的照片道。   “爷爷,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我有好好长大,按时吃饭,我长高了,也很健康。”   “我还遇到了很好的教练和同伴,大家一起拿了羽毛球全国大赛团体赛的总冠军,还有我个人的单项冠军,等春天的时候,我会去参加世锦赛,拿到冠军,我再回来看您。”   谢拾安说罢,就冲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她一转身,简常念也弯下了腰。   “你这是……”   少年抬起头来,红着眼眶,嫣然一笑。   “是我该跟爷爷说谢谢。”   她看着墓碑上爷爷慈祥的笑容,在心底补了一句。   “也请您放心,拾安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她的,您救我一命,我护她一生。”   在彼时对未来还一无所知,不识情爱滋味的时候,少年单薄的肩头,就已经挑起了承诺。   天地浩荡,风过人间。   墓碑前的烛火轻轻晃了晃。   少年们相携着下山。   “回家吧。”   “好。” 第63章 离家   谢拾安和简常念两个人天快黑了还没回来, 外婆放心不下,便一直在院门口的小路上等着。   远远的,乡间小路上传来脚步声。   简常念一眼就看见院里透出灯光来, 外婆站在门口,她手里还拎着东西,一溜烟小跑了过去。   “外婆,我们回来啦。”   “回来了就好, 旺福呢?”   “留在宠物医院了, 医生说要长期治疗。”   谢拾安也跟在她身后进了院门,把手里的箱子放在了地上。   “这是?”外婆道。   谢拾安笑笑。   “电暖器,冬天冷,插上电就可以取暖了。”   外婆有些心疼,舍不得她花钱。   “这么好的东西, 一定很贵吧, 你们赚点钱也不容易,孩子, 拿去退了吧, 外婆不冷。”   谢拾安唇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已经扔了, 退不了了,外婆您就留着用吧。”   简常念跑进灶房里, 揭开锅盖。   “外婆, 我饿了,咱们吃饭吧。”   “拾安饿了没有?”   谢拾安点点头, 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   外婆拉着她的手颤颤巍巍进了灶房。   “走, 吃饭去。”   饭后, 农村里娱乐活动不多, 也没有电视看, 简常念便拉了周沐过来一起打扑克。   地上开着电暖气,她们三个人坐在床上斗地主,外婆搬了个小椅子坐在旁边做针线活。   谢拾安从一开始的不会玩,到最后的把把赢。   简常念惨叫一声倒在床上。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看着她们笑闹,外婆脸上也乐开了花,把昨天炒的松子还有今天市集上买的水果都端了进来。   “来来来,一边玩一边吃。”   农村的夜晚总是这样静谧而安静的,月亮升上了半空,乡间小路上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   周沐妈妈来接她回家了。   简常念送人出去,关上院门,再回到屋里,外婆给拾安轻轻地盖上了被子,示意她噤声。   简常念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一看,小声道。   “睡着了?”   外婆点点头,打扫着地上的果壳。   “你也去洗洗脸,早些睡吧。”   简常念点点头,跑出去打水洗漱,再回来的时候外婆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她拿起外婆落在椅子上织了一多半的毛衣一看。   “这大小,不是给我的吧。”   外婆从她手里拿过来,折好,放进袋子里。   “当然不是给你的了,我昨天给你们洗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拾安的毛衣都破了洞了,针脚也稀疏,这种穿在里面御寒的衣物,外面买的哪有自己织的好。”   “要说拾安这孩子也真是可怜,我要是有个这么懂事听话的孩子,疼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不要她。”   想到她的身世,老人也有些唉声叹气的。   简常念心里一软,扑进了外婆怀里。   “我还不够听话嘛?”   外婆笑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们常念啊,也是听话的,从小到大,除了一个周沐,也没见你带回来过别人,既然认定了是好朋友,就在一起好好玩,互相帮助,可不许欺负人家啊。”   简常念嘀咕着。   “她不欺负我就是好的了。”   外婆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好了,别吵着拾安睡觉,快去睡吧。”   “好,外婆,您也别熬夜织毛衣,对眼睛不好。”   “诶,知道了。”   外婆轻轻替她们掩上了木门,回了自己房间。   简常念拉灭了墙上的灯绳,摸黑一步步走到了床边,小心翼翼地爬上床跨过她,每走一步都惊心动魄,生怕把人吵醒了。   直到掀开被子躺下来的那一刻,她才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少年如玉的侧脸,轻声道。   “晚安,拾安。”   第二天。   她们下午就要回训练基地了。   谢拾安还是起了个大早,用仅剩不多的钱,去镇上的五金店买了些灯泡,又买了些老人喝的奶粉补品之类的,通通拎了回来。   简常念关了电闸,给她踩着椅子。   “你会换吗?”   谢拾安手里拿着灯泡,轻蔑一笑。   “笑话,我高中物理满分好吧,我家的灯泡坏了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换的。”   话音刚落,她就徒手把灯泡严丝合缝地拧了上去。   谢拾安拍拍手跳下来。   “开灯。”   简常念把电闸又推了上去。   白炽灯发出的光线亮的刺眼,整个屋里再也不像从前一样大白天都暗沉沉的了。   有了这个,外婆做针线活眼睛应该会舒服很多。   谢拾安很满意,给其他屋里都换上了新灯泡。   两个人忙活了一上午,顺便还修补了一下漏风的门窗,外婆看着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请你来是来玩的,怎么还干上活了呢。”   谢拾安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这几天脸上的笑容总比平时多些。   “没事儿,我总不能在这白吃白喝吧。”   “怎么就白吃白喝了,你这孩子,来了几天给家里买了多少东西了,快快快,别干了,歇会儿,吃中饭了。”   吃完晌午饭,她们就该回训练基地了。   外婆拿着熬夜织好的毛衣走了出来,给她塞进书包里。   “这次你来的不巧,家里的粮食蔬菜都卖完了,不然还能给你带点儿土特产回去尝尝鲜,外婆看你身上的毛衣破了,就给你重新织了件新的,大小应该是合适的,你回去试试,别嫌弃。”   谢拾安已经有很多年没人给她买过新衣服了,更何况是亲手织的毛衣。   礼轻,情意重。   少年鼻头一酸,重重点了点头。   “不嫌弃,我回去就穿上。”   “诶,好。”外婆站在院门口跟她们挥手道别。   “常念,拾安,回去好好照顾自己,比赛加油,有时间记得回来看看。”   简常念回头挥了挥手,看她还站在门口不肯走,高喊道。   “知道了,外婆,您快回去吧。”   两个人要到镇上去坐长途车,坐着牛车经过村口的大榕树的时候,正值傍晚,夕阳西下,几个孩童在树下嬉戏玩闹。   简常念看着他们,眼底有些怀念,伸手一指。   “你看见树上吊着的那个羽毛球了吗?”   一颗孤零零、破旧的羽毛球,被一根尼龙绳吊着,风一吹就飘来荡去,没有根基。   “从前周沐不在的时候,村里没人和我打球,我就是在那里,一个人练球。”   谢拾安定睛往过去一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挂上去的,树上又多了一个羽毛球,被风吹过来,和从前那个,缠绕在了一起,在暮色里微微晃动着。   少年轻声道。   “现在她好像有伙伴了。”   ***   两个人回到市里,叫上乔语初先去看了旺福,乔语初看着保温箱里小小的一只狗狗,也叹道。   “好可爱,你们从哪捡回来的啊?”   “乡下的田埂上,找到它的时候,一窝里只活了它一个,我们就把它带回来了。”谢拾安道。   乔语初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保温箱,旺福听见动静,爬起来,月份太小还不会走路,又脸朝下,扑通摔了下去,惹得三个人都笑起来。   “旺福的精神看起来好了好多诶。”   简常念话音刚落,护士走过来催缴住院费了。   两个人一起眨巴着眼睛看向了乔语初。   乔语初脑中警铃大作,一把捂紧了自己的钱包。   “干嘛?干嘛?”   “语初姐~~~”简常念撒着娇就扑了过去。   见她这样,谢拾安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倒没她那么夸张,只是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望着乔语初,直看的人心软成一片。   “为了赎爷爷的玉,我和豆芽菜身上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能不能请你先垫付一点儿,等工资发了我再还给你。”   乔语初:“……”   谁让是自己认的妹妹呢,那能怎么办,只能宠着呗。   “行行行,我去付,真拿你们没办法。”   付完钱后医生又嘱咐了两句。   “小家伙生命力很顽强啊,目前来说肺部感染已经初步控制住了,如果情况良好,下个礼拜就能出院了,到时候我再电话联系你们。”   谢拾安点点头。   “那就好,麻烦大夫了。”   出了宠物医院,乔语初一左一右揽上她们的肩头,还在为赎玉那事愤愤不平呢。   “我跟你们说,对付这种恶人,你们就不要跟他讲理,还给他那么多钱……”   “毕竟玉在他手里,我这也是怕他不还就算了,万一故意损坏了可怎么办。”简常念道。   谢拾安:“好在是拿回来了。”   乔语初想了想,岔开话题。   “诶,你俩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简常念眼前一亮。   “语初姐请?”   乔语初无奈,搭着她俩的肩膀往前走。   “我请就我请呗,谁让某两个人现在是穷光蛋了呢。”   回到宿舍后。   谢拾安把失而复得的玉坠子和奶奶的那只手镯放在了一个匣子里,她凝视良久,然后把它们放进了储物柜里,轻轻关上了柜门,拔下了钥匙。   ***   一周的时间倥偬而过。   宠物医生按时打来了电话。   谢拾安听完后,唇角扬起一丝笑容。   “好,我今晚就去接它。”   到了傍晚,一天的训练结束后。   谢拾安没去食堂吃饭,悄悄摸到了墙边,踩着砖头,爬了上去。   简常念在底下看着她。   “你快下来,没放假,严教练不让我们出去啊,改天去接行不行啊?”   谢拾安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说罢,少年就一跃而下,身影消失在了墙那边。   简常念咬咬牙,左看右看没人,索性也爬了上去,算了算了,快去快回严教练应该也不会发现的。   巧就巧在,她们刚走没多久,严新远心血来潮,吹起了集合哨,要进行夜间训练。   他站在训练室里清点人数,数来数去,也少了那么两个,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严新远手一指。   “语初,你来说,人去哪了?”   乔语初嗫嚅着,半天也没吐出个所以然来。   严新远气的一挥教棍。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替她们隐瞒!不知道选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吗?!说大话的时候信誓旦旦,到时候连选拔赛都打不进去,那才叫丢人现眼!”   乔语初把眼一闭,和盘托出,在心底道。   对不住了,拾安,常念。   严新远把教棍扔给了梁教练。   “其他人继续训练,老梁,你看着她们。”   “诶,你干嘛去啊?”   “干嘛,我逮人去我。”   ***   两个人出了宠物医院,简常念把书包抱在怀里。   “拾安,我们把旺福放哪儿啊?严教练肯定不同意我们养小狗的。”   谢拾安想了想,放她家太冷了没人照顾,不合适,放乔语初家那肯定不行了,会被打死吧。   “要不先在宿舍里藏几天,等放假的时候,再带回外婆家吧。”   简常念眸中一亮,痛快答应了下来。   “行,外婆肯定也很喜欢小狗的。”   两个人坐上回训练基地的末班车,一路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墙边。   简常念先爬了上去,往底下瞅了一眼。   没人。   她冲谢拾安招了招手。   谢拾安把书包给她递了上去,然后自己后撤了几步,腿一蹬,蹭地一下就爬上了墙头。   “我先跳下去,你再把旺福递给我。”   简常念点了点头,看着她平安落地,然后把书包也轻轻放了下去。   谢拾安把旺福抱在怀里,轻声道。   “你快下来。”   “好。”   她手扒在了墙头上,正要跳下去。   一束手电筒光唰地一下照了过来。   谢拾安用手挡了一下刺眼的光线。   严新远厉声道。   “大半夜的,干嘛呢!”   “哎呀!”   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简常念就头皮一炸,手上的力道一松,连滚带爬地摔了下来。   她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头发上还沾着草根。   “严……严教练……”   “我说你们最近训练怎么都心不在焉的,就这个样子还想打进世锦赛,做梦去吧,东西拿来!”   “严教练……”谢拾安不情不愿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被人把书包劈手夺了过去。   旺福在里面小小地呜咽了一声。   “我倒要看看——”严新远一把拉开了书包的拉链,小狗探出头来,爪子扒拉着他的手,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他一下,兴奋地摇起了尾巴。   严新远:“……?”   简常念看他神色莫辩,小声道。   “严教练,严教练?”   严新远轻咳了一声,又把拉链拉上了。   “玩物丧志!”   说罢,瞪了她们一眼,拎着书包转身就走。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底都有不好的预感,追了上去。   “严教练,严教练,我们知道错了,不该缺勤,偷偷跑出去,可是,可是小狗是无辜的啊,求求您,不要扔了它,冰天雪地的,它会冻死的!”   严新远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横眉怒目的。   “谁说我要扔了?!这玩意儿养在你们宿舍,你们还有心思训练吗?再说了宿舍那么冷,连个空调都没有,给我放办公室,训练不出成绩,谁都不许碰!”   简常念喜出望外,跟在他身边拍着马屁。   “哎呀我就知道,严教练最好了,肯定不会扔掉旺福的。”   严新远眉头一皱。   “旺福?它叫旺福,谁取的名字,真够土的。”   谢拾安转过头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简常念铛地一下耷拉下了脑袋。   “怎么连严教练您也吐槽我啊。”   “行了行了,别贫,你们两个,翻墙,缺勤,还带宠物回训练基地,我不开除你们就是好的了,现在给我去操场跑五公里,跑不完不许睡觉!”   简常念仰天惨叫。   “啊!!!严教练减两公里吧!我不活了!!”   谢拾安木着一张脸,把人拖走。   “别嚎了,我有预感,他会再加两公里的。”   ***   严新远回到办公室,找了个纸箱,把一个旧沙发垫子放了进去,然后再抱起旺福轻轻放了进去,又从保温杯里倒了点温水,拿了个碗,放在旁边。   旺福扒拉着碗,喝的欢快。   梁教练也往纸箱里瞅了一眼。   “嚯,从哪弄回来的啊?”   严新远摇摇头,拢了拢大衣回到了办公桌前,坐下来整理选拔赛的报名表。   “还不是常念和拾安捡回来的祸害,一天天的,净不让我省心。”   “我看你也蛮喜欢的嘛,又是给它拿垫子,又是倒水喝的,我看啊咱们基地也缺一条看门狗,留下来也挺好的,养大了还能看家护院。”   梁教练说着,去摸了摸旺福的脑袋,小家伙抬起头来,蹭了蹭他的手背,尾巴摇的欢快。   “嚯,挺好,还不认生。”   他这厢说着话,严新远一边填表整理资料,一边不住声地咳嗽着。   梁教练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冬天都快过完了,你这咽炎还没好呢,我都让你少抽点烟了。”   严新远端起保温杯润润喉,好半天才把嗓子眼里的痒意压下去。   “嗐,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告诉你,你喜欢这小东西你看着啊,我可不管。”   “早说了让你去医院看看,你不去,小毛病早晚让你拖成大问题。”   “我哪有那个时间啊,这不马上又要打世锦赛了吗?行了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严新远把人送走,又回到了桌前,伏案工作,不时咳嗽着。   办公室里的灯一直亮到了深夜。 第64章 名额   日子就在训练中一天天过去, 旺福也留在了滨海省队,等它能爬出纸箱, 迈着小短腿,跟在谢拾安身后跑操的时候,选拔赛也打响了。   滨海省队全体都报了名,但真正能杀出重围的,只有谢拾安一个人。   少年以全胜之姿,打败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选手,拿到了这个珍贵的正赛名额。   剩余的唯一一个替补席位, 将在今天下午的比赛中揭晓。   少年看着手里的抽签结果,神色复杂。   乔语初VS简常念。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冬天。   只不过这次赛前主动去找乔语初的是她。   “语初姐……”她面色为难。   “要不我去跟裁判说说重新抽签吧?”   乔语初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傻啊, 这是在国家队,不是在咱们训练基地里打比赛, 裁判不会听你的。”   “可是……”简常念咬唇。   “我不想内战。”   乔语初的手落到了她的肩膀上,看着她的眼睛, 认真道。   “比赛哨声响起的那一刻,我就不是你的队友了,之前集训的时候怎么打的,现在就怎么打, 别忘了, 你曾跟我说过, 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她话音刚落,裁判就吹响了口哨。   “058号乔语初、075号简常念, 准备!”   谢拾安的比赛已经落下了帷幕,今天是她的休息日, 却还是来到了赛场。   少年穿着宽松的运动服, 背着球包走了进来, 在观众席上落座。   早已有人坐在了她身边。   尹佳怡戴着鸭舌帽。   “你也来看比赛啊。”   谢拾安淡淡“嗯”了一声。   尹佳怡倒是兴致勃勃的。   “是你们滨海省队的内战诶,不如你来猜猜究竟谁会赢?”   谢拾安沉默,眼神逐渐深邃了起来。   如果说时间还停留在去年的冬天,那么她一定会说是乔语初赢,但现在……   裁判吹哨举手。   “第一局,075号简常念17:21胜。”   简常念赢了第一局,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而是坐回了休息区里一口气喝完了半瓶水。   手心手背都是肉。   严新远并不能去指导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那对另外一个人来说就是极大的不公平。   老人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拿起毛巾走到了乔语初身边。   “给,擦擦汗,下一局好好发挥。”   “谢谢严教练。”   乔语初接过来,勉强笑了笑,就又打起精神上了场。   尹佳怡看着场下的局势。   “她进步真快啊。”   谢拾安知道她在说谁。   不知为何,她心底兀地有些烦闷,不想再坐在这里,面对这一场撕开所有现实血淋淋的比赛了。   少年起身,往外走去。   裁判吹响了哨子,同时举起了红牌。   “075号简常念,第二次发球违规,058号加一分,再罚一张红牌,即刻 取消比赛资格。”   裁判冷冰冰的话音掷地有声。   记分牌上的比分已经到了15:18   简常念暂时领先。   乔语初咬着牙,眼眶微红。   “简常念,你干嘛呢!不好好打你对的起谁!”   她向来都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大声说话也无,更何况是吼她了。   少年一下子慌了神,语无伦次。   “我……语初姐……”   这个机会对乔语初来说太重要了,世锦赛两年一届,她还年轻,可是乔语初已经26岁了。   “你别叫我姐!赛场上只有对手!”   简常念看着她的眼睛,鼻头一酸。   乔语初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又唤了她。   “常念,我想和你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哪怕是输,她也要站着输。   少年吸了吸鼻子,重新握紧了球拍,眼中骤然有了战意,整个人的状态和刚刚明显不一样了。   她缓慢却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乔语初脸上这才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比赛复又开始。   谢拾安已经走出了场馆外。   尹佳怡也跟着出来了。   “你知道吗?我看了你选拔赛的每一场比赛,都是2:0剃光头,可比全国大赛的时候还利索多了,我有时候会庆幸,幸好这次我们是队友而不是对手。”   谢拾安的目光淡淡瞥过去。   “说不一定,万一分在了一个组里呢,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啊不管怎么说,至少无论是团体赛还是单项上,中国队都有保底的金牌了。”   尹佳怡的神色也有些深沉,蒋云丽退役后,国家队堪称大任的人并不多,她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队长,有些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还是要挑起来的。   “毕竟……今年的对手也很强啊。”   少年唇角浮起一丝促狭的笑意。   “你好像很期待今年的世锦赛啊。”   不知为何,尹佳怡被噎了一下,神色有些微的不自然,不过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冲她伸出手去。   “世界级的顶尖高手齐聚一堂,有哪个职业选手会不期待呢,不管怎么说——”   “欢迎你加入我们。”   ***   2:0不是2:1输掉了比赛。   乔语初没能在她手里赢下哪怕一局,这还是在简常念频频失误被罚了两个红牌的前提下的。   比赛一结束,她就走了过去想安慰她。   乔语初笑笑,神色如常。   “终于打完了,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简常念的嗓子眼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严新远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辛苦了,晚上大家一起聚餐吧。”   乔语初点点头。   “严教练你们先走吧,我去下洗手间。”   “语初姐,我和你……”   简常念追了几步,被人抓住了胳膊。   严新远摇摇头。   “让她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吧。”   乔语初方便完,正准备从隔间里出去,外面忽然传来了冲水声,几个人嘻嘻哈哈的,听声音有点耳熟,应该也是一起打过比赛的对手。   “刚才的比赛你们看了没?乔语初居然输给了一个新人小将,还是自己队伍的,这传出去也太丢人了吧。”   “全国大赛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我们广西队和她们滨海省队一个赛区,要不是有谢拾安在,她们凭什么能打进总决赛啊?”   “我看啊,别说一个谢拾安了,就是世界冠军来了也带不动她,你看看她们,双打成绩有多差,选拔赛四强都没能进,再看看人谢拾安一个人单打去了,直接零封所有对手拿到了正赛名额。”   “这样只会拖后腿的搭档,还不赶紧跑啊!”   几个人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   “那谁知道呢,洗完了没?走走走,吃饭去了。”   乔语初的手从门把手上滑落了下来,她想劝自己不要在意这些风言风语,可只是弯了一下唇角,泪水就滑落了下来。   等到洗手间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她才失魂落魄地从隔间里走了出来,拧开水龙头,不停往脸上扑着水。   谢拾安和尹佳怡告别之后,听严教练说她去了洗手间,便一直在门口等着。   两首歌的时间过去了,她总算是出来了。   谢拾安摘下耳机,走了过去。   乔语初脸是湿的,睫毛上都挂着水珠。   她不在意般地抹了一把脸。   “哦没事,太热了洗了把脸。”   谢拾安从背包里翻出纸巾递过去。   “给。”   “谢谢。”乔语初看见她,又想起了刚刚那些人的话,也不知道她在这等了多久了,又听进去了多少,状若无意般地问了一句。   “等很久了?”   谢拾安摇摇头。   “刚来一会,严教练说让咱们去聚餐,我就来叫你了。”   乔语初苦笑了一下,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去吃饭。   “你们去吧,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语初!”少年追了几步,叫住她。   “是因为……比赛的事吗?”   乔语初勉强打起精神笑了笑,但谁都能看出来她深藏在笑容底下的一丝难过。   “没有,输赢很正常啦。”   “这次选拔不上也没有关系,等世锦赛打完,国家队应该还会招新的,到时候要是能选上,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参加……”   谢拾安话音未落,乔语初倏地一下转过了头来,她心里又委屈又难过,脱口而出的话就有些尖锐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想进国家队人家还三催四请,连合同都给你拟好了吗?”   少年敛下眸子,有些受伤。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   她的话再一次被人打断了。   乔语初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好好备战你的单打吧。”   面对心上人时,少年向来不擅言辞,也不善于挽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   谢拾安心里头一次生出了无力的感觉。   ***   乔语初回到房间,刚洗完澡爬上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她拿起来一看,是金顺崎发来的消息。   “你又来北京了?”   她想了想,打字。   “你怎么知道?”   “我有一直在关注你的朋友圈(谢天谢地没有被删除。”   乔语初看着括弧里的话没忍住微弯了一下唇角,想起来三天前刚到北京的时候发了一张照片,配文:故地重游。   她正准备打字的时候,金顺崎发来了语音。   “怎么样,要不要和我这个故人再见一面?”   ***   饭桌上。   羊肉汤锅冒着热气,可是简常念和谢拾安两个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食不下咽的样子。   吃到一半,万敬来了个电话,说是有事要跟他商量,把严新远叫走了,包厢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气氛更加低迷。   简常念夹了一块羊肉进碗里,味同嚼蜡。   “语初姐不肯来聚餐,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谢拾安心里也不舒服,不冷不热道。   “你打人家2:0的时候,不是蛮开心的吗?”   简常念放下了筷子。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故意打她2:0的吗?”   “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清楚。”   为了让球她被裁判罚了两张红牌呢,险些就被取消了比赛资格,想到这里,简常念心里又委屈,又气,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   “谢拾安!你把话说清楚!是我想抽到她的吗?!我宁愿和你打,我都不想和语初姐做对手!”   “你不想?我就不明白了,哪怕是让一小局,她也不会这么难受!”   “好像说的我不难受似的,我赢了我心里就好过了吗?!亲手淘汰自己队友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我把她也当自己亲姐姐一样看待!”   “你把她当亲姐姐一样看待,你就不会下死手打她2:0了,她输了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吗?她手腕上还有伤,这是她第一次打进世锦赛的选拔赛决赛,哪怕只是一个替补席,你知道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吗?!”   她这话说出口,简常念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带翻了碗筷,碎瓷遍地。   “那对我来说就不重要了吗?!我也是第一次打进选拔赛决赛啊!我都吃了两张红牌了,你还想我怎么样,非要看我被取消资格你才开心是吗?!”   空气凝滞了那么一两秒。   看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谢拾安一怔,敛下眸子,放软了语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还年轻,可是她……”   话音未落,就被人冷冷打断了。   “够了,谢拾安,同样都是朋友,也要分个先来后到是吗?你扪心自问,你刚才话里话外的,有哪怕半个字是为我赢了比赛而开心的吗?”   “你没有!你只在乎语初姐的感受,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哭的一抽一抽的,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夺门而出。   等谢拾安回过神来,追出去的时候,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第65章 特别   谢拾安一边找人, 一边给严新远打了个电话。   “喂,严教练,您在训练中心吗?”   “在啊, 怎么了?”   “我刚和常念争执了几句, 她负气之下从饭店跑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 也没有手机, 我……”   谢拾安嗓音里有些焦急,也有些自责。   严新远马上站了起来道。   “好, 你别急,我去公寓管理处问问看人回来了没有。”   谢拾安点了点头, 挂断电话。   “好,那我在附近再找找。”   她找遍了饭店周边,又跑过了几条街,人潮汹涌, 车流不息,可就是没有那个人的影子。   谢拾安停下来喘着粗气, 在原地转了一圈, 用目光四下搜寻着, 不远处缓缓滑过来了一辆公交车, 上面写着终点站:后海。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心思一动,抬脚跑了过去,挤在人群里投币上了车。   严新远一路小跑到了运动员公寓, 问了管理员出入记录, 管理员在电脑上一查。   “简常念, 没回来啊, 没有刷卡记录。”   公寓门口有闸机,一人一卡,持证才可进入。   严新远心想:   “坏了,肯定是为语初那事吵架呢,这两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他一边往外跑一边道。   “行,谢谢你啊,要是人回来了,麻烦你给我回个电话。”   ***   后海公园。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冬天,一转眼,湖上的冰都化了,已是草长莺飞二月天了。   今天是个工作日,公园里没什么人,正值傍晚,酒吧里也没几个客人,一条路上仅有零散几家开着门,放着轻音乐。   简常念沿着这条路漫无目的走着,直到被人轻轻扯了一下衣角。   她低头一看,一个小女孩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奶声奶气道。   “姐姐,可不可以帮我们取一下风筝啊?挂在树上了,够不着。”   “哪呢?”   小女孩往旁边一指。   树倒是不高,在护栏外面,离河堤很近。   她小心翼翼翻过了护栏,一步步走到了风筝底下,仰头一看,就挂在眼前的树梢上。   湖面上吹来的水汽湿润了她的脸庞。   简常念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咕哝咽了一下口水。   小女孩的同伴们都站在护栏外看着她。   “姐姐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简常念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水面上挪开。   她仰望着那个风筝,估摸着跳一跳应该够的着。   少年咬咬牙,退后几步助跑,猛地离地起跳,但是她却忽略了一个致命的因素,草地很滑,不是训练场,根本无法给她提供良好的抓地力。   简常念手指刚碰到风筝的那一刻,眼中一喜,刚准备开口:“我——”   话音未落,这是个斜坡,她整个人脚下一滑,失去了平衡,就要向下栽去。   下面就是绿幽幽的湖水。   简常念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了许久,失重感也没袭来。   有人死死地拽住了她的后衣领。   她回头一看,谢拾安冷着脸道。   “不就是吵了几句,至于跑这来要死要活的吗?”   一句话说的简常念不想跳也想跳下去了。   “谁?!谁要死要活的了!我是想帮人捡风筝来着!”   谢拾安仰头一看,再看看站在旁边期期艾艾看着她们的小朋友们,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她刚刚冲过来的时候只留意到了她站在水边,倒是没怎么注意旁边的人。   谢拾安托住她的胳膊,把人拽回到了自己身边,平整一点的地面上。   “让开。”   少年踮脚,伸手,轻而易举地就从树上取下了风筝,递给了小朋友们。   小女孩鼓起掌来。   “哇!!姐姐好帅!!!”   谢拾安难得摸了一下人的脑袋,柔声道。   “回家吧,天黑了,别在水边玩,危险。”   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跑远了。   简常念跨过护栏,扭头就走。   “就爱出风头。”   谢拾安手插在兜里,亦步亦趋跟着。   “你别跟着我了行不行,我说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了!”简常念被这尊走哪跟哪的门神烦的不行,回过头去怒吼道。   “你跟我回去,我就不跟着你了。”   “你这个人究竟听不听的懂人话啊!我自己有脚,会回去的,让我一个人待会行不行啊!”   简常念气急了,快走两步,谢拾安又跟了上来,她回过头去冲她劈头盖脸发了一顿火。   她声音不大不小的,有散步的行人停下了脚步驻足观望。   “这干嘛呢?”   “小情侣吵架了吧,走走走,管那么多干嘛。”   谢拾安无奈摘下了耳机,借着林间小道上昏暗的灯光,还是能看清她眼角的泪痕。   少年本身是不会给人低声下气道歉的性格,但心一软,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丝恳求道。   “跟我回去吧,严教练也很担心你。”   刚刚那些路人的话,简常念多多少少听进去了几分,忸怩地把头转了过去,愤愤道。   “你让我跟你回去我就回去,那我也太没面子了吧!”   谢拾安眼底浮起一丝无奈。   “那你还想怎么样啊?”   “我饿了,想吃饭!”   “好,吃。”   “但是我没带钱。”   “?”   谢拾安小小的脑袋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话虽如此,两个人还是就近找了一家西餐厅坐下了,简常念看着那些灯红酒绿的酒吧垂涎不已,早就想进去见见世面了,顺便再狠狠敲诈谢拾安一笔。   少年冷着脸把人拖走了。   “没钱!再说了,马上就要打比赛了,你还喝酒,嫌红牌罚的不够重是吗?!”   简常念挣扎未果。   “你这人自己喝酒可以,别人喝酒不行,我算是知道了,原来这州官姓谢啊!”   谢拾安合上菜单递给侍者。   “两份意面,两杯苏打水。”   “苏打水要加冰吗?”   “加。”   意面很快端了上来,谢拾安不管不顾自己开吃了。   “你不吃算了,一会给我,我可没吃饱。”   简常念看她吃的香,也不甘示弱,但奈何用叉子还是不怎么习惯,夹不上来几根,恨恨道。   “我怀疑你在报复我。”   谢拾安眼底总算是流露出了一丝笑意,招手唤来了服务员。   “一双筷子。”   服务员点点头,去拿了。   “西餐厅别人都用叉子,我用筷子,你还嫌不够丢人啊!”简常念脸色微红,小声愤愤不平。   谢拾安往旁边瞅了一眼,偌大个露台,只坐了她们一桌。   “哪有人?自己舒服不就行了。”   简常念极目望去,不远处的什刹海灯火辉煌,湖面上的风徐徐地吹了过来,十分凉爽。   楼下的林荫小道上,柳枝拂动着,偶尔三三两两的行人骑着单车而过。   是静谧且柔和的夜晚。   什刹海的风也吹散了她心中那些委屈与不满。   “你……”   “你……”   简常念刚想张嘴,却没想到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谢拾安一怔,把话收了回去。   “你先说吧。”   简常念拿筷子搅着盘子里的面,没有抬头。   “语初姐,对你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对吗?”   谢拾安心里一惊,正在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时候,简常念又苦笑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不说我也能感受的出来,毕竟我又不是个傻子,你总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照顾着她的感受,就连过年的时候也是,要是语初姐留在队里了,你肯定就不会去我家了对吧?”   “我和周沐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但是刚刚站在水边的时候,我脑袋里居然有个很荒唐的念头,就是如果你和周沐一起掉到了水里,我会先救谁,我竟然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做出选择。”   “但是拾安,你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先救语初姐吧。”   简常念弯起唇角,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又慢慢红了眼眶。   谢拾安看着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不说话即代表默认。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失望地放下了筷子,起身。   “吃饱了,我们回去吧。”   谢拾安也站了起来,罕见地叫了她的名字。   “常念。”   简常念回过头去,她头一次从少年脸上看见了有些哀伤的东西,就连除夕那天她拎着行李从妈妈家哭着狂奔出来的时候,都没这种表情。   虽然她没哭,但那一瞬间,谢拾安还没开口说话,简常念的鼻头就已经酸了起来。   “我很依赖她,从小到大只有她对我好,所以她对我来说,确实是一种很特别的存在,特别到我愿意为了她而做任何事情。”   对于谢拾安来说,把自己的心头血剥开来给别人看也是头一次。   她整个人站在这里,如清风明月般坦荡,但眼底也有浓的化不开的哀愁。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种感觉的,但是——”   少年话音一转,看着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你也很特别,特别到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讲过,像你刚才说的那种情况,我不会让它发生的,因为你们都是我想守护的人。”   虽然她没有说一句“对不起”,但这些话已经表明了态度,简常念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看着她明媚地扬起了唇角。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嫉妒。   “那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还没祝贺你拿到了这个珍贵的替补名额。”   谢拾安眼底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说到这个,简常念又想起了乔语初,她应该也是很失落的。   “不知道语初姐吃饭了吗?我们打包点回去给她吃吧。”   谢拾安点点头,又叫来了侍者。   “好。”   两个人拎着打包好的饭盒走出了西餐厅,沿着林荫小道去公交车站。   刚刚拿到了替补席位以及和好友和好如初的少年志得意满,憧憬着未来,一路上手舞足蹈的。   “等世锦赛结束,我们一起去国家队招新的考核吧,语初姐也去,这样我们三个人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也能去世界各地打比赛了。”   “你可别忘了,我把国家队的领导都得罪干净了,指不定人家看见我们滨海省队就烦呢。”   “啊你这个人真是的,拒绝就不能婉转点嘛。”   两个人并肩走着,一阵风过,柳絮纷飞,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   ***   谢拾安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她推开门一看,屋里没人,也不知道这么晚了乔语初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她想了想,把饭盒放在了桌上,掏出手机来给人打了个电话,但一直是无人接听。   谢拾安挂断电话,给她发了条短信。   “在哪呢?”   约摸五分钟,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乔语初的回信。   “出门买点吃的,一会就回来。”   “我给你带了意面和披萨。”   短信发过去之后,久久没有等到回复,估计正在回来的路上吧,谢拾安放下手机就去洗澡了。   一辆轿跑停在了宿舍楼下。   金顺崎把车熄了火,从储物盒里取出了一小瓶药递给她。   “手腕还痛的话可以吃一片止疼药,这个药我偶尔偏头痛的时候也会吃,效果很好。”   乔语初看着他手上的药瓶,没接。   金顺崎笑了笑。   “你不会是在担心我会给你兴奋/剂什么的吧,你放心,这个药对兴奋/剂检测结果的影响微乎其微,而且,你最近的比赛也打完了不是吗?”   “我是真的担心你,手术的时候你不让我们用麻药缝合,为了愈后能快速投入到比赛中,也不敢服用激素类的消炎镇痛药,势必会加重术后遗症的,别人不知道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走到今天,作为主治医生的我,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作为朋友,我不想再看你这么痛苦了,偶尔,也请为自己活一次吧。”   乔语初看着他的脸,再把目光挪到了他手中的药瓶上,一点一点,抖着唇,缓慢地伸出了手去。   ***   谢拾安洗完澡出来,拉开窗帘透气,无意间往楼下瞥了一眼,金顺崎替她拉开了车门,乔语初从车里钻了出来,两个人以拥抱告别。   少年一下子就咬紧了牙关。   门铃响了,她走过去开门,乔语初的脸上还有尚未散去的笑意。   “回来了。”   “嗯。”乔语初应了一声,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了桌上。   “买了水果,你尝尝。”   少年的面色有些冷,看着自己大老远给她拎回来的食物,只觉得讽刺极了。   “你下午的时候不是还很生气吗?怎么,和金顺崎出去了一趟就开心成这样,这就是你说的去买东西?”   乔语初正在换鞋的动作凝滞了下来,直起腰来看着她。   “你跟踪我?”   “车都停到楼下了,还怕人看见吗?”   她这话脱口而出,乔语初也皱紧了眉头,提高了声音道。   “是,我是和金医生出去约会了,那又怎么样,我不能有别的朋友吗?”   谢拾安看着她,疾言厉色。   “你不是说早就和他断了吗?为什么又和他出去约会!他是家里有钱,但花言巧语,巧舌如簧,一看就是情场老手了,身边莺莺燕燕能少吗?!你就算要找,也不至于找个这样的吧!”   谢拾安不是会委婉说话的性格,这番话三分嫉妒,七分是为她好,就算不是自己,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   岂料正戳中了乔语初痛点,让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今天本来就输了比赛,又听了许多风凉话,再被她横加指责,一股无名火直冲上脑门。   “谢拾安!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生活,我想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别忘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就算有,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的。”   她轻飘飘一句话落地,就往少年的心上插了无数把刀子,谢拾安后退了半步,颤抖着嘴唇,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她会这样说。   “语初,我是……”   乔语初冷漠转身,径直进了浴室。   “你别说了,是我一直以来太惯着你了,我明天就会回江城,你好自为之吧。”   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外面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谢拾安发狠把带回来的饭盒全部扫到了地上,夺门而出了。   乔语初听着外面的动静,仰着头,打开了花洒,泪水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第66章 决绝   谢拾安无处可去, 也不想去打扰别人,漫无目的走到训练室的时候,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她有些好奇地探头往里面瞅了一眼。   一个人影来回跑跳着, 面朝着墙壁挥拍击球。   整个场馆里都回荡着清脆有力的砰砰声。   是尹佳怡。   一组球打完, 她停下来歇了口气。   “既然来了,就进来打会球吧。”   她虽然是面朝着墙壁说的,但谢拾安知道,她是在说给自己听。   少年轻轻推门而入。   尹佳怡从球包里拿出一支球拍扔给了她。   谢拾安拿在手里掂了掂, 职业选手对于球拍的磅数变化都是很敏感的。   “你换磅数了?”   她记得尹佳怡一直是用的29磅的球拍。   尹佳怡点了点头,站到了她对面。   “对, 上次输给你之后回去就换了。”   谢拾安微微扯了下唇角。   “看来这段日子没少研究我啊。”   尹佳怡也笑了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现在的你是各大省队的眼中钉, 肉中刺, 是国家队的香饽饽, 研究你的可不止我一个,废话少说, 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又进步了多少。”   话音刚落, 尹佳怡抬手就发了一个刁钻的网前球, 谢拾安只好上网被迫迎敌。   几个回合下来,就连尹佳怡也看出来了她状态不佳, 停了手。   “你有心事。”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谢拾安没否认,也没肯定。   外界都说, 谢拾安不肯加入国家队多半是因为她的老师是被国家队下放出去的,作为学生要替老师争一口气也无可厚非, 但不知道为什么, 尹佳怡总觉得,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背后肯定还有别的因素或者说是关键人物在。   她想起了白天的那场比赛。   尹佳怡本来是不愿意多说什么的,但她现在是队长,要为了整个团队的成绩考虑,而且她对于谢拾安的感情也很复杂,一方面将她视作是自己的劲敌,一方面又有些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的意思。   “恕我直言,一路走到这里,我们都失去了太多东西,明天就要飞往上海,开启整个世锦赛的征程了,我希望你就算有什么私事也暂且先放一放,等打完了再说。”   尹佳怡从球包里拿了瓶水放进了她手里。   谢拾安坐在休息区的凳子上,看着握在手里的水瓶,沉默不语。   言尽于此,墙上的时针已经指过了十二点,尹佳怡收拾球包准备走了。   “啊对了,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关灯锁门。”   她话音刚落,谢拾安突然道。   “你对她也是如此吗?”   尹佳怡一怔。   “你——”   谢拾安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全国大赛的时候,有一晚意外撞见了金南智,她跟我说了些你们的事。”   尹佳怡苦笑了一下。   “啊果然还是个孩子,什么都往外说。”   谢拾安也弯了一下唇角。   “是挺单纯的。”   不过也正是这样质朴单纯又笨拙,默默对她好的人,才能打动尹佳怡不是吗?   不过既然说到了这里,训练室也没有外人。   尹佳怡看着同样为情所困的她,认真道。   “身为职业选手,又各自为不同的国家效力,就注定了我和她的交集不会少,但也因为这样,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注定无法在一起的人,一开始就不该报有任何幻想和希望。”   “真绝情啊。”少年叹道,拧开水瓶喝了一口。   “只是真的能做到吗?”   尹佳怡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怔了一会儿,转身离去,敛下了眸子,唇边也溢出了一声叹息。   有些事说到和做到是两回事。   比如她和金南智,又比如谢拾安和乔语初。   ***   谢拾安走后,乔语初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手腕更是针扎一样刺痛。   在做完手术后的这几个月里,这种疼痛时不时地就会出现,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剧烈过。   她忍不住用牙咬住了枕头,疼痛让她无意识地开始流眼泪,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丝压抑的低吼。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放在床头的那瓶药。   金顺崎的声音映入脑海里。   “这个药我偶尔偏头痛的时候也会吃,效果很好。”   “我是真的担心你,别人不知道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走到今天,作为主治医生的我,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偶尔,也请为自己活一次吧。”   最后一句话,犹如魔音一般,来回在她的耳膜里回荡,重锤落下的那一刻。   乔语初颤抖着,伸出手去,一点一点摸索着,把那瓶药攥在了手心里。   ***   “砰砰砰——”   安静的夜里,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简常念的床离门近,率先被吵醒,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去开门。   “谁啊?”   “是我,乔语初。”   简常念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语初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乔语初的神色有些焦急,欲言又止的。   “我……”   被走廊上的冷风一吹,简常念混沌的脑子有些清醒过来了,能让她大晚上找过来的事,只能是有关于谢拾安的了。   她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拾安怎么了?”   “她刚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我估计她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看见我。”乔语初大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她。   上一次和语初姐吵架,谢拾安也是这样。   简常念又打了个呵欠,嘀咕着“真麻烦”,却准备回屋去穿衣服了。   “这次是为什么啊?”她有些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乔语初的神色有些躲躲闪闪的,强笑了一下。   “就是一些……琐事罢了,她这个性格,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她。”   简常念点点头,从衣架上取下了外套,睡裤都没换,径直踩上了拖鞋道。   “是吧是吧,简直是太糟糕了,我去找找她,语初姐回去睡觉吧。”   “那就麻烦你了。”   简常念轻轻关上了门,到了走廊上,灯光明亮的地方,她这才看清乔语初的脸色很苍白,额上都是冷汗,像大病初愈似的。   她有些担心。   “语初姐,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   乔语初怕被她看出来自己偷偷服用止疼片的事,打起精神笑了笑。   “没,就是晚上吃的有点多,肚子不舒服罢了。”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别在这站着了,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   少年唇角扬起了笑容,信誓旦旦。   乔语初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她道。   “如果你见到了拾安,替我转告她,我明早的飞机就回江城了,请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比赛加油。”   “诶,这么早就回去吗?”   简常念有些吃惊,按理说打完了选拔赛就可以休息几天的。   “不去上海看拾安的比赛了吗?”   乔语初摇摇头,转身离去。   “不去了。”   不知为何,简常念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竟然觉得有一丝落寞。   她强撑着爬起来去找简常念已是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乔语初回到房间,就无力地倒在了床上,药物缓解了她身体上的疼痛,可带来的副作用也让她的脑袋一阵阵发晕,整个房间天旋地转。   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时候,她又咬着牙,伸出手去,把床头柜上放着的药瓶扒拉了下来,塞进了枕头下面。   ***   电梯到了,她按下一楼,如果谢拾安还在训练中心,那么多半是在羽毛球馆里打球。   简常念走到训练室,果然不出她所料,里面灯火通明,她一步步走近,想要推门而入,却又把手触景生情般地缩了回来。   整个场馆里都回荡着清晰有力的击球声,以及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   简常念不是第一次看她打球了,却还是次次都会被她吸引,她在灯下旋转,跳跃,明明是基础的步法,却硬生生地让她跑出了美感来。   那人空气中微微拂动的发丝,犀利的眉眼,蹁跹的衣角,挥拍的时候从手臂上洒落的汗珠。   心脏的律动逐渐和击球声重合在了一起。   砰砰。   一下又一下,清晰而有力。   一筒球打完,谢拾安蹲下来捡球,面朝着的正是她这个方向。   简常念就站在窗户底下,唰地一下转过了身去,躲进了阴影里,捂紧了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脚步声走远了。   击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简常念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紧张的手心都是汗。   谢拾安在里面练到多晚,她就在外面守候了有多久,直到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停了,谢拾安拿起毛巾擦汗。   简常念知道她要走了,于是又躲到了训练室的拐角阴影处,看着她关门落锁回了公寓,电梯上的数字停留在了她房间的那一层。   简常念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也按下了电梯。   谢拾安回到房间的时候,地板上的垃圾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乔语初躺在床上睡着了,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她有些失落,她没有出来找自己,又有些庆幸,还好她睡着了,不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谢拾安走过去,把垂落到地上的被子拉了起来给她盖好,自己在床边坐了下来,把脑袋贴在了靠近她掌心的地方,喃喃道。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我只是……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久一点,再久一点。”   “乔语初,我喜欢你。”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敢吐露自己的心声。   谢拾安如梦呓般低语。   时针悄无声息地转动着。   第二天。   药物的作用撕扯着她的身体,让她昏昏沉沉入睡,又过早地惊醒。   谢拾安已经回到了房间,背对着她睡着。   晨曦微光透过窗帘钻了进来。   乔语初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她凝视了谢拾安的背影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蹑手蹑脚地下床收拾东西。   谢拾安本身睡的就晚,又浅眠,即使她的动作已经够轻了,却还是醒了过来。   她闭着眼睛,不敢转身。   乔语初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她收拾好了东西,拖着行李箱,轻轻关上了门。   “啪嗒——”门落锁。   谢拾安用力攥紧了被子,泪水夺眶而出。 第67章 首战   到了出发的时候, 前来机场送行的只有严新远和梁教练,因为他只是省队的主教练,像这种国际赛事, 他就不能随行了。   严新远看着自己的两个得意门生,今天她们都换上了国家队统一的队服,红黄金为底色, 袖口白色部分用金线纹了暗龙, 大气又不失清雅。   背后也不再是“滨海省队”四个字了,而是在胸前刺绣了五星红旗。   他摸了摸简常念的脑袋,还有些舍不得。   “你们这一去,可别给我丢人啊。”   简常念低着头,任他搓扁揉圆,小声嘀咕着。   “严教练就不能跟我们一起去吗?”   “你们到了上海自然会有人安排饮食起居和训练的,我就不操这份闲心啦。”   他说罢, 深深看了万敬一眼。   万敬会意, 点了点头。   “师兄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这两个孩子的。”   简常念自加入滨海省队以来,还没有离开过严新远这么长时间, 每次打比赛他都会在台下看着,一想到打完比赛的时候转头再也看不见他。   简常念就红了眼眶,扑进了他怀里。   “严教练, 为什么不能跟我们去啊?你是我们的主教练, 你不在我怕我发挥不好。”   严新远一怔, 缓缓拍着她的背。   “孩子,这是规矩。”   “什么破规矩, 只是去看比赛也不行吗?”   “队内还有那么多事呢, 再说了, 只看着你们,其他人我就不管啦?等你哪天啊,当上了羽联主席,就可以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啦。”   严新远本来是一句玩笑话,随口一说,哄她玩的。   谁知道简常念吸了吸鼻子,记在了心里。   “我要是当上了羽联主席,一定把您调到国家队来,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老师是您。”   “这傻孩子……”童言无忌,严新远被她逗的合不拢嘴,把人放开了语重心长道。   “都国家队的替补了,不许哭,你听着,虽然是替补,但是时刻都不能松懈,替补并不意味着是坐冷板凳,种子选手往往能拉高队伍的上限,但替补一定是能坚守住队伍底线的人,这次也是一个和世界顶尖职业选手面对面交流的好机会,给我好好看好好学,回来我可是要考你的。”   严新远说完,又压低了声音道。   “还有,你语初姐不在,看着点拾安,别让她被人欺负咯,也别让她欺负别人。”   这最后半句话才是重点吧。   简常念终于破涕为笑,重重点了点头。   “严教练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拾安——”安排好一切之后,严新远又招了招手,把站在旁边的谢拾安叫了过来。   “严教练。”谢拾安摘下耳机。   严新远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手掌宽厚而温暖。   “别忘了我那天晚上跟你说过的话,也别让我失望,好好想一想,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打球的,去吧,去往更广阔的舞台吧。”   老人说罢,把她们轻轻一推,推向了登机口的方向。   简常念频频回头,他始终在笑着张望着,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有点像每次离家的时候,外婆站在院门口送她的样子,因此鼻头一酸,又险些掉下泪来。   登机的广播已经响了起来。   “飞往上海的CN7089次航班已经开始登机,请各位旅客朋友们……”   谢拾安站在原地回了一下头。   “走了。”   简常念用手背抹抹眼睛,快步跟了上去。   “来了。”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简常念系好了安全带,回过头来,看着她的脸总算是想起了乔语初交代给她的话,她张了张嘴。   “拾安——”   谢拾安戴着耳机,置若罔闻,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响了起来,她随手拉下了遮光板,戴上了眼罩。   摆明了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简常念遂又把话咽了回去。   把人送走后的严新远这才用拳头抵在唇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梁教练听着都有些撕心裂肺的,赶忙从旁边的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温水递给他,扶着人在椅子上坐下了。   “早劝你去检查检查,你说要打全国大赛,全国大赛好不容易打完了,你又说要准备世锦赛选拔赛,这下好了把两个人都送走了,可以好好歇歇,去检查一下身体了吧。”   严新远抿了一口温水,这才觉得好些。   “得了,别唠叨了,这次回江城就去看行了吧,咱们几点的飞机来着?”   “下午四点的。”   “哦,四点啊,那还早,还能再去天桥听一场相声,对了,语初走了吗?”   “嘿,我说您不操心自个儿身体,倒老想着玩儿,人早走啦,还托我带话给你,想请几天假好好休息休息,顺便回家看看。”   “应该的,应该的,是该好好休息,别说她们,我都累了——”严新远扶着腰慢慢站了起来,梁教练赶紧搭了把手。   “哎哟我这老骨头啊,走走走,天桥听相声去,我们也放松放松。”   ***   谢拾安一行人抵达上海之后,立马就投入到了紧张的赛训工作中,同时世锦赛的抽签结果也出来了,虽然蒋云丽已经退役,但目前来说,世界羽联的积分榜上她还是排名第一,紧随其后的是尹佳怡,作为1号种子选手被分在了上半区。   值得一提的是,金南智也被分在了上半区,这就注定了两个人中必有一战,而谢拾安则被分在了下半区,虽然避开了与尹佳怡的内战,但下半区里同样高手如云,对战情况不容乐观。   简常念看着贴在训练室前面的赛程表,一阵阵牙疼,来之前严新远已就目前现役的世界顶尖职业选手,对她们做了一个大致的科普和战术规划。   因此照片上的人名她大都认识。   “下半区2号种子选手,目前世界排名第三,来自加拿大的安东·斯维奇,4号英国职业选手米萨,目前世界排名第五,6号新加坡天才少女纳提雅,去年刚刚拿下了世青赛女子单打的冠军……”   “拾安,你这下半区简直就是修罗场啊!”   尹佳怡看着赛程表,目光逐渐落在了熟悉的名字上,微微出了神。   在她们紧张备战的时候,乔语初并没有回到江城,时间倒回到半天前。   她起来的很早,到了机场离飞机起飞的时间还有四小时呢,她找了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坐了下来,以电话的方式联系了梁教练并请假。   就在挂断电话后不久,妈妈的电话也打了进来,多半又是来数落她的。   乔语初挂断,对方锲而不舍,她迫于无奈,只好满脸疲惫地接了起来。   “妈,这大清早的,什么事啊?”   听筒里传来了搓麻将的声音。   乔妈妈在牌桌上提高了声音。   “比赛打完了没?打完了就赶紧回来,你陈阿姨又给你介绍了个男朋友,海归,在私企工作,人也长的又高又帅……”   她在那头喋喋不休,乔语初兀地从心底涌起了一股厌烦,敷衍着应了。   “知道了,妈。”   说罢,就挂了电话。   乔语初抬头看着面前机场的电子屏上跃动着的“江城市”三个字,明明是家的地方,却莫名地有些抵触,她拉着行李站了起来,一转身就看见男人站在身后,手里拿着手机,冲她笑了笑。   看样子是想给她打电话的。   乔语初一怔,旋即也笑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你说你今天回江城,但又不告诉我航班号,我想来送送你,就只能一大早开车过来碰碰运气了。”   乔语初拖着行李向他走了过去。   “本来是想回家的,但是现在不想了。”   金顺崎顺势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也没多问。   “那我带你在北京好好逛逛吧。”   “你个外国人,带我?在北京逛?”乔语初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敢相信。   金顺崎大呼小叫起来。   “当然,我来北京少说也有一年多了,名胜古迹可能知道的不多,但是吃喝玩乐绝对在行,包乔小姐满意!”   乔语初不知道,在她和金顺崎一起游玩京城的时候,家里正悄然发生着一场变故。   “诶,这孩子,话都没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乔妈妈放下手机,继续搓麻将。   旁边的七大姑八大姨互相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些八卦的意思。   “这孩子年年我们都说给她介绍对象,年年都看不上,别是外面早就有了吧。”   乔妈妈还未开口,旁边就有人搭腔。   “现在的年轻人,玩的可花的很,流行那个什么,叫,婚前同居的!就之前经常跟我们打牌的那个老刘头家的女儿,怀孕了三个月了,还叫男方从家里赶出来了呢,多好的姑娘,未婚先孕,又被退了婚,这往后的日子可难过咯。”   乔妈妈一听,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我们家语初从小可听话的很,应该干不出这种出格事儿。”   几个人又笑起来,你一张我一张,摸起了麻将。   牌打到一半,坐在乔妈妈对面的中年妇女,接了个电话,脸色立马一变,扔下麻将就走了。   “我这今天有点事,改天咱们再打啊。”   “诶,别走啊,咱们三缺一这牌还怎么打啊?”   乔妈妈出言挽留,剩余的几个人纷纷对她使起了眼色,等人走远,才道。   “你就别留她啦,人家最近正忙着捉奸呢。”   “啊?这怎么说?”   牌桌上素来是八卦流传的最广的地方,乔妈妈竖起了耳朵。   坐在她旁边的大婶子继续打着剩下的牌,凉凉道:“你不知道啊,她那个不争气的老公在外面又给她找了个小的,据说啊还怀上了,我小舅子和她家住在同一个小区,亲眼看见她扯着小三的头发把人从她老公的车里拽了出来,当时啊,两个人还衣衫不整的呢,为着这事,她家这些天可是鸡犬不宁的。”   另一人道。   “小陈和她老公不是都结婚好多年了吗?怎么突然闹出这档子事,还是在小区门口,小陈她儿子也快高考了吧,这往后还怎么抬的起头来啊。”   “可不是嘛,小陈和她老公也是年少相识,当了大半辈子的模范夫妻,谁知道人到中年,居然来了这么一脚,这谁受的了。”   “据说啊,是从男的调去外地工作开始的,大半年没怎么回过家,就算偶尔回家交公粮也不积极,推说工作太忙太累,不肯过夫妻生活,原来早就和自己的小秘书搞在了一起。”   几个人说的眉飞色舞,乔妈妈拿着牌的手却慢慢凝滞在了半空。   众人看了她一眼。   “语初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乔妈妈回过神来笑了笑。   “没……没怎么,来,来,洗牌洗牌。”   “要我说啊,你也得把你家老乔看紧一点,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到了这个岁数,房子车子票子什么没有,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盯着呢。”   乔妈妈面色如常洗着牌。   “哎呀,我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老乔啊。”   话是这么说,她平时打麻将都是从早到晚一整天,手气好的时候还会通宵,今天却推托有事,还不到中午十二点就早早下了牌桌。   乔妈妈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看着冷冰冰的客厅,越想越不对劲。   她掏出手机想给老公打个电话,看见对话框里除了家庭必要的开支转账记录之外,竟然连寥寥几句寒暄都没有,再想到他偶尔回家也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夫妻生活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除了对女儿还有几分笑颜之外,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好脸色,客气中带着疏离。   乔妈妈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下。   她把拇指从拨号键上移了开来,还是买了一张去省城的车票,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后,就出了门。   ***   虽然严新远万分不情愿,但一回到江城市,梁教练还是把人拉去了医院检查身体。   医生看着他的胸片,皱起了眉头道。   “从X光片上看,肺部有个阴影,但具体是什么,我建议你们还是去专业的胸科医院看看吧。”   这话一出,梁教练也急了。   “大夫,到底是什么,您倒是把话说明白啊。”   严新远低咳了几声,微微喘着气。   什么病,要去专业的胸科医院看,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夫,是癌吗?”   医生看着他们,面色也有些为难。   “癌不癌的,现在还不好说,光从片子上看,是个结节造成的阴影没错了,但肿瘤也分良性和恶性,我们这是综合医院,为了不耽误你的病情,所以建议你去胸科医院做进一步的病理组织分析。”   “来,老严,你在这坐会儿。”   出了诊疗室,严新远手里拿着片子坐在了椅子上,梁教练跑去另一边打电话去了。   他闲着没事,又掏出了手机看体坛快讯。   《国羽“一姐”尹佳怡2-0轻松战胜德国职业选手克里斯特尔,拿下首胜》   《韩国队金南智2-0横扫上届世锦赛亚军泰国种子选手马拉》   《国羽新星谢拾安首战告负,1-2不敌新加坡新人小将纳提雅》   《首日比赛结束后,尹佳怡持续领跑上半区积分排行榜,谢拾安在下半区的积分形势则不容乐观》   ……   他随手点进去最后一条新闻,评论里都在骂。   “这就是全国大赛冠军真正的实力吗?真就摆烂呗,还是蒋云丽故意放水了啊?”   “国内打比赛,懂的都懂哈。”   “说吧,滨海省队花了多少钱买到这个冠军的,建议羽协严查。”   “一次失误而已,没必要对运动员有这么大恶意吧。”   ……   严新远一条条翻着,气血上涌,又剧烈地咳了几声。   梁教练挂掉电话,走回来。   “没事吧老严,胸科医院的专家号真难挂啊,幸亏我有一个老同学,他一个亲戚在胸科医院上班,给咱约到了后天的加号,现在可以先拿着病历过去办理入院手续,等后天主任来了再给咱看。”   “没事。”严新远拿着手机摆了摆手,吃力地站了起来。   “我就是刚在看新闻,拾安这孩子首战告负,网上舆论又铺天盖地的,真让人担心呐。”   梁教练扶着他在走廊上渐行渐远。   “有失误不是正常的吗?竞技体育哪有常胜将军呢,她早晚要一个人面对这些。”   “我就是担心她的状态,看那样子走之前又和语初吵架了吧,我怕影响她接下来的发挥。”   “我看你啊,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还是多操心操心自个儿的身体吧!这才第一场,后面再赢回来不就得了嘛。” 第68章 告负   “尝尝, 这红酒鹅肝还合你的口味吗?”金顺崎笑着,把侍应生刚呈上来的菜推到了她面前。   乔语初拿勺子小心翼翼挖了一点,抿了一口, 竟然入口即化,没有一丝腥味。   她眼神里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一丝愉悦来, 金顺崎眼底笑容更深,看着她的表情愈发温柔。   “你喜欢就行, 我还怕法餐不适合你的口味。”   “没有啊,我除了猪肉,什么都吃的。”   “那就好,还有这道鱼子酱蒸蛋也是它家的招牌, 一定要趁热吃, 快尝尝。”   两个人边吃边聊,金顺崎把她接下来这几天的行程安排的妥妥当当。   “一会吃完如果时间还早,我预约了足疗,那家店我常去,技师也都是老熟人了,每次按完都觉得通体舒泰, 特别能解乏。”   乔语初意味深长看着他。   “喔~原来金医生喜欢足疗保健啊。”   金顺崎一怔,旋即笑开, 忙着解释的样子让男人的耳根都有点红。   “不是,乔小姐好像误会了,是正经的那种足疗, 技师也是我的一位男性友人,还是说我在乔小姐心里, 就是那种人啊?”   金顺崎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前倾了身子, 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飘进鼻端。   乔语初别开了眼, 稍稍往后坐了一点。   “当然……不是了。”   金顺崎这才放过她,满意地坐了回去。   “好啦,那这个项目保留,吃完了我还是先送你回酒店休息吧,明天再带你好好逛逛。”   他话音刚落,乔语初放在桌上的手机就震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妈妈。   她看了一眼,摁掉。   金顺崎停下了手中的刀叉。   “怎么不接呢?”   乔语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多半又是催我回家相亲的,我暂时不想听到那些话。”   她说完,就意识到对面坐着的人是金顺崎,在他面前说自己要去相亲这种事多少有些不合适。   “抱歉啊,我妈一直在催我,但我没有那个想法的。”   电话又锲而不舍地震了起来。   这回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金顺崎耸耸肩。   “没关系,我家里人也会催我,不过我通常都会理解为这是他们善意的关心,你还是接电话吧,万一真的有什么急事呢。”   乔语初看看他,再看看屏幕上不停跃动着的那个陌生号码,放下刀叉,把手机拿了起来。   “喂?”   对方刚说完第一句话,她就觉得一阵晴天霹雳,整个人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她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半个餐厅里的人都纷纷侧目。   电话里的人又公事公办地重复了一遍道。   “请问是乔自山的家属吗?你父亲在高速公路上撞了人,请你迅速到xxx派出所来一趟。”   ***   眼看着即将抵达机场的时候,前面的路口又亮起了红灯,等待通行的车辆排成了长队。   乔语初焦急地咬紧了下唇。   金顺崎看着她,慢慢伸出手去,把她的手攥进了自己掌心里。   乔语初回头,金顺崎冲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别怕,没事的,有我,肯定能赶上飞机的。”   他话音刚落,红灯变绿,前面排队的车辆有所松动,他迅速变道,从拥挤的车流中插了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乔语初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竟然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没有刚刚那么慌张了。   金顺崎一直把人送到了安检口。   “给,座位是头等舱C2,落地给我打个电话。”   乔语初拿着登机牌点了点头,她知道临时购买的航班头等舱价格不菲,但时间紧迫也顾不得和他说什么感激的话,只好等事情结束了再好好谢他。   “好。”   乔语初拖着行李箱很快便过了安检,她一回头,金顺崎竟然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两个人隔着一堵玻璃墙遥遥相望。   金顺崎动了动唇,示意她拿起手机。   乔语初接通了电话。   “真的不用我跟你一块回去吗?”男人的眼神温柔又充满了担忧。   乔语初笑笑。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处理好,再说了……现在带你回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妈解释。”   金顺崎刚刚订机票的时候其实买了两张,他一只手插在兜里,攥着那张机票,紧张微微地出了汗,但他没有打算跟乔语初说。   “好,那希望……下次你回家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   不等她回答,登机的广播响了起来。   金顺崎退后一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给她太大的压力,只是关心道。   “快去吧,有事可以打给我,我的手机24小时待机。”   乔语初看着他,尽管心里还揣着事,但脸上终于溢出了一抹,羞涩又甜蜜的笑容。   她点了点头,挂断电话。   “好,有事我会找你的,再见。”   彼时乔语初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冀,只是撞到了人而已又没逃逸,承担该承担的责任,然后让保险去理赔就好,却没想到家里等待着她的将是一场疾风骤雨。   ***   在羽毛球世锦赛紧张进行中的时候,全国游泳锦标赛也如期开赛了。   程真在男子四百米自由泳预赛中就游出了3分49秒的好成绩,以小组第一的名次闯进了决赛。   比赛一结束,他回到更衣室,第一时间就掏出手机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喂,爸,你看新闻了吗?!我进决赛了!”   程爸爸刚从公司大楼出来,手里拿着衣服,满面笑容,同他边走边聊。   “看了看了,爸爸怎么会错过你的每一场比赛呢,我儿子真棒!爸爸早就说了,只要你肯下功夫,别说全国冠军了,就是世界冠军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啊!”   程真换好衣服,关上了柜门,还在对他不能来现场观赛有些耿耿于怀的。   “嘴上说着不能错过我的比赛,还不是为了你那破公司忙前忙后的,这可是我第一次参加全国游泳锦标赛。”   程父笑道。   “哎呦,爸爸这不是要赚钱养家嘛,你学游泳不要钱啊?将来娶媳妇不要钱啊?再说了最近公司实在是忙,在洽谈新业务,爸爸实在是脱不开身,你妈妈最近身体也不太好,等决赛的时候,爸爸一定抽时间去北京看你比赛好不好?”   程真一听这话,立马道。   “我妈怎么了?”   “你妈妈她有点感冒,不过你放心,没什么大问题,已经看过医生在吃药了。”   “那就好,让我妈注意身体,穿厚点,按时吃药,还有啊,那就这么说定了,决赛的时候你来北京,看我拿冠军,然后我们再一起回家。”   “诶,好,儿子。”程爸爸忽然有感而发,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爸?”   程爸爸笑笑,刚想开口,前面不远处的巷子口处出现了几个手持棍棒看上去就不怀好意的人,他往后一看,退路也被一辆车堵住了。   他匆忙挂断了电话。   “没事,儿子,爸爸还有工作,就先不跟你说了,自己照顾好自己,挂了啊。”   他话音刚落,手机就被人抢了过去,几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人走了过来冲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车门打开,戴着墨镜的中年人走了下来,从地上捡起手机,一抬手。   打手们才纷纷停住了动作。   “听说你儿子游泳游的不错嘛,马上就要拿全国大赛的冠军了,恭喜,恭喜啊。”   程爸爸从地上艰难地抬起头来,眼镜架都被打歪了,鼻梁上都是血。   “你……你们想对我儿子做什么?”   “当然是父债子偿啊,你儿子前途无量,你还不起的,就让你儿子替你还。”   男人蹲下身,拿手机拍了拍他的脸。   程父慌了神,立马握住了他的手腕,流着眼泪求饶道:“不……不要……不要让我儿子知道……他只是个孩子,没有那么多钱!我还……我还……我还有房子,我把房子也抵押给你们!”   男人撒了手,把他甩在了地上,手机也扔在了旁边,起身。   “早这样不就完了吗?让兄弟们一趟又一趟地找你,三天,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见不到一百万,我们就去北京找你儿子。”   “还有啊,你别想着躲债,听说你母亲在乡下一个人住,找不到你的话,我们就去你家里坐坐,顺便问候一下老人家。”   男人说罢,带着打手们扬长而去。   “我们走。”   程父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手机,手机屏幕已经碎了,他擦了擦装进兜里,又摘下了眼镜,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才蹒跚着朝家的方向走去。   程妈妈把人迎进门。   “哎哟,这是怎么了,怎么鼻青脸肿的?”   程父在沙发上坐下,程妈妈从卧室里拿来了医药箱,替他简单处理着脸上的伤口。   程爸爸轻嘶了一声。   “没事……刚出公司门口下台阶不小心踩空了,摔了一跤。”   “一大把年纪了,走路也不看着点,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程妈妈一边埋怨,一边还是为他小心翼翼地冰敷上药。   “行了,我自己来吧,饭好了吗?有点饿了。”   程父接过她手里的冰袋,自己摁在了额头上。   程妈妈起身,又看着他这一身脏衣服就这么坐在沙发上。   “起来起来,瞧这衣服脏的,脱下来我给你洗洗,饭马上就好,你先去洗个澡吧,注意脸上的伤口别沾到水啊。”   程父脱了外套递给她。   “诶,好。”   等人进了浴室,程妈妈打算把他的衣服塞进洗衣机里,一掏兜,摸出来个手机,屏幕还是碎的。   “你这手机怎么也坏了啊?”   程爸爸在浴室里面提高了声音道。   “噢,摔倒的时候手里正拿着手机呢,磕到地上了,你还有备用机没有,先给我一个。”   “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让人这么不省心,我哪来那么多备用机啊,先用我的吧。”   程父洗完澡出来,回卧室换衣服,透过半掩的门缝,他看见老婆在厨房里忙碌,悄悄走过去,拉开了衣柜底下的抽屉,翻找着房产证。   程妈妈摆好碗筷,喊了一声。   “找什么呢?还不赶快出来吃饭。”   程父心里一惊,但面色如常镇定。   “老婆,咱家房产证放哪了啊?”   程妈妈推门而入,面色狐疑。   “你要房产证干嘛?”   程父起身,揽着她坐在了床上。   “这不是公司最近资金链出了点问题么,你知道的,我跟银行申请了一笔贷款,但是需要抵押咱们家的房子……”   “程勇!”程妈妈把人甩开。   “你疯了吧!为了填你公司的那个窟窿,先是卖车,现在连咱们家的房子都要卖了!你是要让咱们一家三口无家可归去睡大街是吗?!”   “哎呀,老婆。”程父又把人拉了过来,抱在了怀里,好言相劝着。   “不是卖,是银行正规抵押,等贷款到期,把这笔钱还上,这房子该是咱们的还是咱们的。”   “那要是还不上呢?!”   “怎么可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不相信你老公我的能力吗?我能白手起家,就能把公司发展的更好,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母子俩能有更好的生活。”   两个人校园恋爱,毕业结婚,程父白手起家,创业开公司,一路走过来有多辛苦,又有多努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此刻听他这么说,又见他鬓边又添了新的华发,未免有些心疼。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抵押房子也……”   “老婆,你相信我就行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现在公司的经营状况是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困难,但只要我们夫妻同心协力,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程父说着,做势欲亲她的脸。   程妈妈把人往外推着。   “一大把年纪了,黏黏糊糊的,先吃饭!”   “那房产证?”他还是偷啄了几口,惹得女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颜。   “吃完饭给你拿,这总行了吧!”   ***   周沐躺在宿舍的床上,刷着体坛新闻,越刷越来气,注册了好几个小号,去怼那些黑粉。   “哈?打假赛?那你倒是打一个让我看看啊。”   “别人不配参加世锦赛,你配,别人打球用球拍,你打球靠键盘和一张嘴。”   “蒋云丽放水?我看你是脑子里发大水,好好晃晃干净,洗洗嘴巴再出来说话。”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就是一次失误,正是需要鼓励的时候,你们不想着为中国队加油,反倒在背后诋毁运动员打假赛,你们知道谢拾安为了走到这里付出了多少努力吗?”   周沐一一发完,把骂她的人通通都拉进了黑名单里,看着手机还是觉得不解气。   她想了想,拨通了谢拾安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拾安,你还好吗?”   “是我,常念。”   周沐乍一听见她的声音,吃了一惊道。   “怎么是你接的电话,拾安呢?”   简常念往训练场地上看了一眼,谢拾安正负手站在万敬身前。   整个场馆里他的声音如雷贯耳。   “你看看你今天在场上的发挥!你对的起谁!我把你挖到国家队来,就是来让你丢人现眼的吗?!这不是什么全国大赛,这是世界最高规格的羽毛球赛事之一,我拜托你积极一点行吗?!你知道外界现在都是怎么说你,说我们国家队的吗?!”   “你抹黑的不是一个人,还有你的前辈们!”   她捂紧了听筒道。   “挨训呢,我帮她拿着手机,看见你打电话过来就接了。”   周沐也心有戚戚,知道她现在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拾安没事吧?今天的比赛我也看了,确实有几个球失误了,但也没必要……”   简常念接道:“是啊,虽然状态不好,但第三局也努力追回来了,还是以两分之差输掉的比赛,就被骂成了狗血淋头。”   周沐躺在了床上,看着天花板。   “要是能去现场看你们比赛就好了,你多安慰安慰拾安吧,把状态调整过来就好了,我相信她肯定能拿冠军的!”   简常念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苦笑了一下。   “我估计啊,谁来安慰都没用,还得语初姐出马。” 第69章 车祸   简常念挂掉电话, 无意间瞥到了她和乔语初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两天以前。   在这两天里,她们没有发过一句消息, 甚至连问候寒暄都没有。   简常念叹了口气,把手机收了起来。   到了饭点,万敬罚她在这打扫训练室。   等人走后,谢拾安把洒扫工具一扔, 收拾起了球包。   简常念看着她的动作,正擦着地板呢,从地上爬了起来道。   “你干嘛去?不干活啦!”   “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谢拾安把球包甩上了肩头。   “你不饿吗?”   简常念的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   “有……有点。”   “谁爱打扫谁打扫,反正我要去吃饭了。”   谢拾安说着, 走向了门口。   简常念想了想, 把心一横。   “诶,拾安, 等等我啊, 我也去。”   两个人在夜色里走出了训练室。   “我们这样偷偷跑去吃饭, 万一万教练发现了怎么办?”   谢拾安冷笑一声。   “呵,大不了就是回滨海省队,我倒是想回,他让吗?”   简常念直觉得她整个人状态都有点不太对,褪去了外表的淡漠之后,内里尖锐的部分显露无疑。   这样的谢拾安她有点陌生。   简常念顿住脚步,看着她的后脑勺, 小小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拾安, 你真的没事吗?”   谢拾安唇角又弯起一个讽刺的笑。   “我能有……”   话音未落, 简常念跑了上来, 往她手里塞了一颗糖。   “我看你以前经常吃, 偷偷去买的,可别让万教练知道了,不然又要挨骂,你吃啊,吃点甜的心情就会变好吧,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的努力和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我相信你肯定能拿冠军的。”   谢拾安看着掌心里的糖果,简常念误打误撞,竟然买了她最喜欢吃的棒棒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把她的喜好牢牢记在心里的。   那一句“吃点甜的心情就会变好”和童年时那个人说的话“吃点甜的就不疼了”有片刻的重叠。   少年微微一怔,攥紧了掌心里的糖果,原本坚硬的眉眼总算是有了片刻松动。   简常念顺势挽上她的胳膊,把人拖走。   “走吧,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我再陪你练练,明天的比赛肯定能拿下!”   ***   尹佳怡难得出来一趟去便利店买点生活用品,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金南智走在前面,笑靥如花,挽上旁边男生队友的胳膊,用韩语道。   “别说话,一会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男生一脸懵。   “啊?哦哦。”   话音刚落,金南智就开始了她的表演,晃着男生的胳膊,故意提高了声音,用腻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   “欧巴~~~给我买那个嘛~”   即使尹佳怡听不懂韩语,也能看出来这是在撒娇了,她旁边的队友们纷纷不寒而栗,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咦惹,金南智这是又谈了男朋友了?”   “什么叫又?这都换了好几个了吧,你没看她的ins啊。”   “我又看不着……”   几个队友也纷纷拿她打起趣来。   金南智除了作为职业选手外,也是韩国财阀家的大小姐,花边新闻自然也在媒体的关注范围内。   尹佳怡也略有耳闻,但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她跟别人撒娇调情。   不过几个月没见,十八岁的女孩子便如蜜桃般成熟了,穿着超短裙露脐上衣,踩着细带坡跟鞋,削肩窄腰细腿,将自己的好身材展露无疑,剪了短发之后,从后面也能看见她纤细白皙的后颈。   步履之间,皆是风情。   她不时贴着男生的胳膊说话,男生也配合着低下头去,她的嘴唇几乎快碰到了对方的耳朵。   尹佳怡在后面看着,几乎快捏碎了手里的袋装方便面,她就快要迈出那一步的时候。   旁边队友道:“队长,明天我们……”   那一句“队长”将她生生拉回到了现实里。   尹佳怡转身,跟上了队友的步伐,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金南智招摇了半天,身后人却迟迟没跟上来,她暗自恨的牙痒,扭头一看,人已出了便利店。   男生道:“南智,你刚不是要买这个吗?”   金南智一把把人甩了开来,恨恨走向了收银台。   “吃什么吃,不吃了!”   男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西吧,她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啊!”   走出便利店的尹佳怡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队友连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啊?怎么了?”   “队长,回公寓的路是这边。”   尹佳怡一看路牌,收回了即将迈下人行道的脚,转了个方向,和她们一起回了宿舍。   ***   四个小时的长途飞行。   乔语初回到江城市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她又马不停蹄地打车赶往了派出所。   本以为只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谁知道这背后的原因竟让她无言以对也无法接受,也因为这件事,改变了她从今往后的人生轨迹,就像是一台严丝合缝的机器,一个螺丝出了问题,带来的连锁反应,足以天翻地覆。   乔语初甫一踏进派出所的调解室,乔妈妈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冲了上来抱住她痛哭流涕。   “语初……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爸他也忒不是东西了……他骗的我们好苦啊!”   乔爸爸垂头丧气坐在另一边,脸上有淤青,胳膊上还吊着绷带,不住抽着烟。   乔语初扶住妈妈,看了他一眼。   “爸,你没事吧?”   她一句问候,又点燃了乔妈妈心底的怨气。   “你别叫他爸!他不配当你爸,你自己问问,他这些年究竟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好事!”   调解室里除了他们还有两位警官,以及被撞的家属在,各色眼神探究过来,就连走廊外路过的工作人员都停驻了脚步。   乔自山扔了烟头站起来,大发雷霆道。   “是,我是对不起你,但我有对不起语初吗?!她从小到大,你管过她什么,你除了会一天到晚地打麻将,你还会干什么!我告诉你,这婚,我他妈早就想离了,这日子,不过也罢!”   乔语初看着向来温文尔雅的父亲仿佛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爸,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乔妈妈歇斯底里地就扑了上去,撕打着他。   “我告诉你!你休想离婚和那个贱女人小杂种在一起,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好过!!”   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互相用不堪入耳的字眼疯狂辱骂对方,旁人拉都拉不住。   乔语初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脑袋嗡嗡作响,她想也未想,就冲了上去拦在了他们中间。   乔妈妈高高扬起的手已经来不及收回去了。   啪的一声。   她的脸火辣辣地痛。   乔语初流着泪嘶吼。   “够了,你们还不嫌丢人现眼的吗?!”   一见女儿被打,乔自山火气更甚。   “你有火冲我撒,把我搞成这样还不够吗?!你打女儿做什么!我告诉你,这婚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反正我是受够了!!!”   乔妈妈又要扑上来大做文章。   警察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这里是派出所,是处理交通事故的地方,不是让你们在这调解家庭矛盾的,要离婚去法院!再在这胡搅蛮缠,通通拘留起来!!!”   他这话一出,两个人才消停了下来。   旁边坐着的受害者家属不愿意了,开始哭天抢地。   “哎哟我的娘咧!你的命好苦啊!都怪你们夫妻俩,要死也找个清净的地方去死,在高速公路上吵架,你们嫌命长别人还想活呢!”   “我告诉你们,我妈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抢救呢,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在受害者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乔语初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她想安慰这个痛哭流涕的大男人,又觉得没有任何立场,再多的语言也都是苍白的。   在看到行车记录仪和现场监控画面的时候,她整个人和这个男人一样濒临崩溃。   这场车祸是由于两个人在车辆行驶途中,发生了争执,乔妈妈坐在副驾驶上,不顾一切地要去撕打他,乔自山为了躲避,慌乱之中打乱了方向盘,撞上了正在前方行驶的车辆,那辆小车被撞飞了出去,在高速公路上打了个旋儿撞上了路边的护栏。   电线杆倒塌了下来,车上坐着受害者们一家三口,妻子和不足满月的孩子坐在后座上侥幸逃过一劫,他坐在副驾驶年逾八旬的母亲就没那么幸运了,现在还躺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   男人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的。   乔爸爸和乔妈妈还在互相指责。   乔语初看着现场的照片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半天,才红着眼眶,用力抓紧了警察的手腕,一字一句道。   “人,怎么样了?”   警察摇摇头。   “还在抢救,不过……”他顿了一下。   “要是情况好的话,也就不叫你来了。”   乔语初浑身如坠冰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那……要是人……”她好半天才把那两个字咽了回去,换了另一种委婉点的说法。   “不行了,会判刑吗?”   “这可说不准,你父亲的车追尾全责,你母亲又有危害驾驶安全的嫌疑,是直接导致了这场交通事故的原因,具体还得看你们和受害者的调解情况,人家追不追究你们的责任。”   警察努努嘴,往那边看了一眼,唇角也挂着一抹讽刺的笑意。   “不过我觉得你父母可能现在无论谁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我也有好多年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事了。”   他们这厢说话的声音落入了乔妈妈的耳朵里,她抓着乔自山的衣领把人拽了过来,歇斯底里的模样和平时里大相径庭,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抓他,抓他,他开的车,他追尾了,他负全责,还有他……他重婚!和别的女人同居生孩子,让他坐牢!坐牢!!!”   “你放屁!老子开车开的好好的!是不是你抢方向盘来着!警察同志,兄弟,你听我说,我有行车记录仪的,监控都录下来了!要不是她我能撞到人吗?!让我坐牢可以啊,你也别想跑!”   乔自山一只手和她撕扯着,满脸都是被指甲挠出来的血痕。   一场车祸彻底掀开了这个表面相敬如宾的家庭最后的遮羞布,她的父母在派出所里大打出手,互相指责谩骂攻击,要让对方去坐牢。   乔语初看着眼前发生的这场闹剧,往事如走马灯一样掠过脑海里。   从小妈妈就不喜欢她,把她扔给了奶奶照顾,她后来有一次从妈妈那边的亲戚听说,妈妈一直想再要个二胎,但父亲一直不肯再跟她同房。   再后来,奶奶去世后,他们一家三口搬到了这里,爸爸会守在旁边给她辅导作业,大冬天天不亮就起来给她做早饭,课余时间陪她打球,带她出去玩。   妈妈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上唠叨,但还是关心她的,生怕她冷了热了,每天都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像个小公主一样的去出门上学。   她有一次发烧,爸爸出差不在,妈妈抱着她在医院的急诊室里挂水,坐了一整晚。   她躺在妈妈的怀里睡的香甜,妈妈第二天却连腰都直不起来。   还有每次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席学校活动的时候,就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从幼儿园运动会的时候一起做游戏,到了初高中,她因为学习成绩或者是比赛成绩站在领奖台上领奖。   一转头都能看见他们在台下鼓掌。   他们从没有缺席过她目前为止的人生里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所以一切的一切,在过往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们尽职尽责地扮演好父母的角色,从不在她面前红脸吵架,装的一副相濡以沫的模样,只是为了不让她失望,其实暗地里早就相看两相厌了,这是二十六岁的乔语初,幡然醒悟过来的,关于家庭血淋淋的真相。   她站在这里,手脚冰凉,太阳穴那里也一阵阵地刺痛,流着眼泪质问道。   “爸,我妈说的,都是真的?你早就想离婚了是吗?”   乔自山无言以对,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脸,才转过头来道:“语初啊,你听爸爸解释……”   乔语初闭上了眼睛,泪水潸然而下,扶着桌子的手一松,脑海里一片空白,身子晃了晃,毫无意识地倒了下去。   乔妈妈大惊失色,第一个扑了上去,抱着她嚎啕大哭。   “女儿啊!我的女儿……”   “语初!语初!”乔自山跪在她身边,自顾自地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我不是人!我不是个东西!语初啊,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快打120!”   ***   住进肿瘤医院的第二天,严新远就进行了肺部组织穿刺活检,护士把他推进了病房,梁教练则悄悄出门跟上了主任。   “大夫,这情况究竟怎么样啊?”   主任医师停下了脚步。   “不好说,还得看病理组织检验的结果。”   “那,得多久才能出结果啊?”   “快的话三天,慢的话就五天左右了。”   “要这么久啊?”   “这又不是拍个胸片什么的,上午做下午就能出结果了,病理科的医生们还要检验,如果情况不确定的话,还得再做个免疫组化。”   他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   “看在你们是熟人介绍过来的份上,我先劝你们一句,病灶很深,穿刺的时候通过CT看了一眼,我感觉不是很好,你们还是做好两手准备吧。”   梁教练疑惑不解。   “什么两手准备?”   “钱的准备,还有……心理准备。”   医生意味深长,说罢就走了,留下梁教练一个人站在这里,看了一眼里面躺在病床上的严新远。   明明春天已经到了,他却觉得走廊上的风,吹的人遍体生寒。 第70章 出线   乔语初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响着,她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才恍惚想起了晕倒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手背上还连着输液管, 乔语初挣扎着自己坐了起来, 拔掉了针,摁着胶条跌跌撞撞往外走。   护士推门进来, 赶忙放下了托盘。   “诶, 女士, 你疲劳过度低血糖犯了,得卧床休息一会,暂时不能走动的。”   送她来的女警也走了进来。   “你醒了?”   乔语初不管不顾, 一把抓住了她。   “被撞的那位老人, 现在怎么样了?”   女警顿了顿, 欲言又止。   “在ICU里, 刚刚过世。”   乔语初眼前又是一黑,往后仰去, 幸亏两个人扶住了她, 她靠坐在床上, 红着眼眶, 微微喘着粗气。   “那我爸妈呢,他们现在人在哪?”   ***   在拘留所里见到父亲的时候, 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去看望他了。   女人带着孩子, 流着眼泪和他隔窗对望。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乔自山眼睛也红了,仍是在笑着安慰她。   “嗐, 多大事, 大不了就是判几年, 你和希希往后啊别来了,传出去对你们名声不好。”   女人手上牵着的小男孩四五岁大,一直在踮着脚敲玻璃叫爸爸。   女人便把他抱了起来。   乔自山隔着玻璃,亲了他好几口。   “诶,好儿子,想爸爸了没有?爸爸过几天啊就回去看你,到时候再带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呀?”   两个人玩闹了一阵,女人才把孩子放下来。   “不管他们要多少赔偿,这个钱我都可以给他们,只要让你别坐牢。”   女人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乔自山好言相劝,柔声哄道。   “这事你就别操心啦,有保险呢,你的钱自个儿留着,万一我真的进去了,你和希希不能没有指望。”   乔语初还是头一次在父亲脸上看到那般温柔爱怜的神色,他从没有对妈妈这样过。   也就是这一刻,她知道,这个家彻底散了。   她心里明明有很多想要质问指责他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都堵在嗓子眼里,让她鼻头发酸。   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泪就涌了出来。   乔爸爸根本没看见她,自顾自地在身后道。   “还有一件事,你在外面帮我找个律师,起草一份离婚协议,财产、房子、车子都归她,我可以净身出户,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离婚。”   ***   乔语初走到女性拘留室,隔着玻璃,乔妈妈看见她来了,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怎么样?你去见过你爸了没?他说什么了?是不是要回心转意了?那个贱女人有什么好,我早就知道他一直忘不了她,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还一直藕断丝连,现在竟然连孩子都有了……”   乔妈妈披散着头发,妆容也花了,短短几日之内,鬓边竟然也添了白发。   她一直喋喋不休,自顾自地说着,乔语初看着她,觉得有些心酸,又有些可怜。   “妈,你们离婚吧。”   她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乔妈妈喋喋不休的语句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停驻了。   乔妈妈就像一台生锈了的机器一样,缓缓转动着她僵硬的脑袋,瞪圆了她浑浊的眼珠,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和尖锐到能刺破耳膜的声音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乔语初动动唇,还没开口,一口唾沫就啐到了玻璃上,她站着没动,乔妈妈扑了上来,疯狂捶打着玻璃,要不是有这层玻璃在,估计那雨点儿般的拳头和巴掌就会落到她身上。   她扯着嗓子哭嚎,然后就被赶来的警察拖走。   “你跟你爸一样,都是白眼狼!!!我白生了你,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乔语初你就这么上赶着给人家做儿做女,当牛做马吗?!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想摆脱我,我告诉你,没门儿!呸!呸呸呸!!!”   啪嗒——   铁门关上。   又是一场闹剧落幕。   乔语初只觉得身心俱疲,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不得不扶了一把墙,才稳住了身形。   她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啊震,估计又是受害者家属打来的。   她勉强定了定神,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呢,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前走着。   ***   出了拘留所的大门,早已有人在等着她了。   女人拉着孩子站在路边,看见她过来了,上前一步道:“我们谈谈吧。”   乔语初脚尖转了个弯,就要离开。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女人看着她的背影,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一股怒气直涌上心头。   “你不想知道我和你爸爸是怎样开始的吗?”   “所以你把我家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来耀武扬威的吗?我告诉你,即使打着什么爱情的名义,你也只是一个肮脏卑鄙的第三者罢了!”   乔语初唰地一下就转过了身去,看着女人淡然的表情,克制不住地扬起了右手。   小男孩一把拦在了妈妈身前。   “不许欺负我妈妈!”   在接触到小孩子澄澈眼神的时候,她扬起的掌风终究还是没能落下去,咬着唇颤抖着。   女人把孩子揽了回来,从包里取了一包纸巾递给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早已泪流满面了。   “还没吃饭吧,街对面有一家麦当劳,去坐会吧。”   真讽刺啊。   她连夜舟车劳顿的从北京赶回来,收获的第一个关心竟然是来自破坏她家庭的第三者的。   乔语初看着面前放着的汉堡和热牛奶,唇角浮起了讥讽的笑。   “你不会以为你向我示好,我就会原谅你,甚至是……接受你吧?”   小男孩跑去游乐区域玩耍了,工作日的麦当劳里没什么人,很适合谈事情。女人放松地坐在座椅上,沉静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从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第三者罢了。”   “我和你爸爸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大学的时候考上了同一所学校的不同专业,我学英语,他学建筑,当时我们已经约定好毕业就结婚。”   “大三的时候,他因为成绩优异,被保送到了A大的研究生,在那里,认识了他的导师……”   女人说到这里,抬眸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哀然。   “也就是你的……姥爷。”   “后面的事我相信你已经能猜到了,你爸爸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很受导师的青睐,当然,你妈妈也很喜欢他,所以为了他们俩能在一块,你姥爷动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以我父母的工作,我本人的毕业证,他的未来发展等等来要挟我离开他。”   乔语初听到这里,掌心紧握成拳,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肉里,她红着眼睛,微微喘着气道。   “我姥爷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胡说,你回去问问你妈妈就知道了。”   女人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顺便还可以问问,究竟是怎么有的你。”   乔语初脑袋里嗡了一下,再也听不下去了,拿起放在座椅上的包,就要夺门而出。   女人也站了起来道。   “我说这些也并不是为了刺激你,或者是为自己的不道德行为开罪,我只是想说,在这场婚姻里,我、你爸爸、还有你妈妈都犯了错,最无辜的永远只有孩子们,但好在一切都来得及,劝劝你妈妈吧,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她说着,递了一张名片过来。   “自山已经在准备找离婚律师了,他愿意放弃一切财产,净身出户,甚至是替你妈妈去坐牢,除开保险赔付的那部分外,我也可以垫付伤者的医药费和赔偿金,请你们好好考虑一下。”   乔语初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了她手中拿着的名片上,耳边传来了小男孩在游玩区域玩耍时欢快的笑声。   她弯了弯唇,露出了一个讽刺至极的笑意。   “所以,我爸说的一切,也包括我是吗?”   女人敛下眸子,拿起她的手腕,把名片放进了她的掌心里,避开了这个话题。   “你爸说你也长大了,他很开心看到你能有如今的成就,如果你愿意,他的家也就是你的家。”   乔语初走出麦当劳,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该去哪,骤然有一种天地间不知何处是归途的感觉。   街上的人来了又去,她只能茫然地跟着人群往前走去,人行道上的绿灯变红。   车辆急驶而来。   她即将迈下去的那一刻,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惊醒了梦中人。   乔语初低头看了一眼,看见屏幕上闪烁着的那个名字时,就捂着嘴哭了起来。   学术会议间隙。   金顺崎躲在茶水间和她通电话,满眼心疼。   “天,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不是你的错,不要再哭了,你这样我真的很心疼,我恨不得有超能力可以立马飞去你身边。”   乔语初在街边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他的一句玩笑话总算是让她弯了弯唇,但仍是在抽噎着。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先听我说,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等下先去找个地方休息吃饭,吃饱喝足后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请他们的工作人员和你一同去医院,与受害者家属商量理赔的事。”   金顺崎想了想。   “等下我再把我一个律师朋友的电话推给你,如果他们坚持要起诉,就把这事交给律师去处理。”   “至于你父母……”   金顺崎顿了一下。   “我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的话,我觉得这样的婚姻真的没有存续的必要了。”   乔语初吸了吸鼻子,拿纸巾揩了一下眼泪。   “我也知道,可是我妈……在她的心里,我、还有我爸,就是她的全部,她婚后就一直没再出去工作了,她觉得这个家庭虽然聚少离多,但是不缺吃穿,也算是衣食无忧,幸福美满了。”   “一夕之间美好的东西全部崩塌,她该如何去接受这个现实啊。”   听着她在那边断断续续的抽泣,金顺崎的心里也像被油煎似的,他看了一眼腕表。   “语初,我一个小时之后,还有一台手术,你等我,今晚十二点之前,我保证你一定会看到我,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面对这些事。”   “答应我,在见到我之前,先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好吗?”   他的嗓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轻而易举地就定了她的心神,乔语初流着泪哽咽着。   “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金顺崎笑笑,温柔道。   “朋友不就是该在这种时候帮上忙的吗?好了,别哭了,去找个地方吃饭吧,我晚上就到。”   ***   梁教练送走主任之后,敲了敲病房门,轻轻推门而入,把饭盒放在了他床头柜上。   “吃饭了,看什么呢?”   严新远侧卧在床上,穿着病号服,戴着老花镜,划拉着手机。   “看体坛新闻呢。”   梁教练把他手里的手机抽走,往床头柜上一扔,把小桌板给他升了起来。   “医生说了,你现在要多休息,少劳心劳力。”   严新远看着面前的饭盒,拿起了筷子又放下,多少有些食不下咽的。   “怎么了,你这,饭菜不合胃口吗?”   “你把电视给我打开,手机不让看,我看看电视总行吧,这不看到比赛结果我这心里猫爪子挠一样,别说吃饭了,觉都睡不着。”   “你……”梁教练无奈,只好拿起了遥控器。   “行吧行吧,给你看,拾安今天的比赛应该能赢吧,你看看啊,心情也能好点儿。”   他话音刚落,电视跳转到了体育频道。   镜头一闪而过,画面里的谢拾安遗憾地走下了赛场,连招呼都不愿意跟在场的媒体打一个。   解说甲道。   “很遗憾啊,谢拾安今天的比赛又以失败告终,她目前的排名在下半区里垫底,明天还有一场比赛,是和目前世界排名第三的加拿大选手安东·斯维奇的对战。”   解说乙:“明天的比赛对于谢拾安来说,可谓是至关重要,她哪怕是输一小局,理论上来说,即使后面的比赛全胜,现有的积分也不可能超过目前下半区排名第一的安东·斯维奇,出线无望。”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梁教练回过神来,就要换台。   “没事没事,失误而已,明天的比赛……”   严新远推开了小桌板,强忍着胸口穿刺针孔留下来的痛意,坐了起来。   “给我买张机票,我要去上海。” 第71章 心意   严新远艰难地穿好衣服下床, 往外走去,梁教练拦他不住,追了上去吼道。   “你疯了吧!你现在在住院!自己身体是个什么状况, 心里不清楚吗?!”   严新远捂着胸口, 慢慢转过身来,咬着牙道。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拾安输掉比赛, 你没看网上她都被骂成什么样了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我爬也要爬去上海!”   梁教练被他这番话气了个倒仰, 险些脑溢血也犯了,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给我站住!”   严新远脚步一顿。   “老梁,我意已决, 你就……”   他话音未落, 梁教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劈头盖脸把他的外套扔了过来。   “拿着,穿厚点, 别让人看出来你还在生病,我也是拾安的教练, 要去一起去。”   ***   在接连输掉了两场比赛之后, 队内也对她颇有微词, 回到公寓时,谢拾安下车慢,走在后面。   前面的几个人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声音不大不小的,刚好能让她听见。   “就这?还全国第一呢, 今天的比赛真是有够下饭的, 我要是观众, 我早就退票了好吧。”   “谁指望她啊, 还得靠咱们队长。”   “就是就是,要我说,省队出来的,也就只配打打全国大赛这种比赛,真要拿到国际大赛上来看,那就是软脚虾。”   “你别忘了,她们教练就是被咱们国家队赶出去的,真要那么厉害,早该供起来了。”   “这俗话说得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   “这说的也太过分了吧!”   简常念在后面咬牙切齿,就要克制不住冲上去和人理论的时候,早有一个人影先她一步。   谢拾安提起了说话那人的衣领,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再、说、一、遍。”   这人本是国家队的正式队员,但因为谢拾安在全国大赛以及选拔赛中的优异表现,顶替了本属于她的名额,她早就对谢拾安心生不满了。   “说就说,我说你们滨海省队,兵熊熊一个……”   她话音未落,谢拾安迎面就是一拳。   简常念见她抬手动了真格,扑了上去把人抱住,死死往后推着。   “拾安,拾安,冷静,别打了!”   虽然她阻拦的快,但拳头还是落到了女生脸上,见谢拾安动手,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拉架是假,浑水摸鱼看谢拾安不爽是真。   简常念挤在两个人中间,背后也吃了不少拳脚,疼得龇牙咧嘴的。   她的手依旧死死地抓着谢拾安的衣服。   “都干什么呢!还不快放手!”   本已走远的尹佳怡听见动静又倒了回来,一声怒喝,两方人马才纷纷停手。   谢拾安把人搡开,捡起掉在地上的球包转身就走。   尹佳怡叫住了她。   “谢拾安你要去哪?打架斗殴在队里是绝对不允许的,今天这事必须严肃处理!”   谢拾安把球包甩上了肩头,一只手插在兜里,回过头来冷冷看了她们一眼。   “你想怎么处理随便你,但要是再让我听见一句侮辱严教练的话,就算是羽协主席来了,我也见一次打一次。”   被打的女生气的泪水夺眶而出。   “队长,你听听这叫什么话!比赛输了,还有理了!”   尹佳怡看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回过头来道。   “都少说两句吧!今天这事谁起的头,真当我心里不清楚吗?!”   “谢谢尹队长替我们解围,那我就先走了。”   简常念冲着人微微点头示意后,就转身追上了谢拾安,同她边走边说。   “拾安,拾安,你没事吧,虽然我也气不过她们那么说严教练,但是你也不能动手打人啊,万一伤到了自己怎么办,而且严教练也说了,要我们好好和人家和睦相处,不许惹……”   她话音未落,谢拾安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你烦不烦,唐僧念经一样,别再跟着我了。”   她的语气有点儿不耐烦,眼神也冷冰冰的。   简常念停住脚步,怔在了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再没跟上去。   ***   谢拾安推开便利店的大门,径直从货架上取下了她常吃的火鸡面,又从冰柜里取了一罐汽水,一起放到了收银台结账。   结完账后,她端着泡面,拿着汽水,坐到了一旁的高脚椅上,戴上了耳机。   谢拾安一边吃面,一边划拉着手机,打开和乔语初的对话框,时间仿佛就停滞在几天前。   她的头像也一直都是黑的。   她想了想,打了一行字,想问问她这几天还好吗?然后又删掉。   隔着橱窗,金南智和队友们一起走街边过。   她一眼就看见了她,少年戴着一个鸭舌帽,耳朵里插着耳机,正拿叉子搅着碗里的泡面。   金南智想了想,让她们先回去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去买点东西。”   她说着,就一头扎进了街边的便利店里。   门口“欢迎光临”的机械声音响起,谢拾安感觉有一阵风掠过了她身边,然后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嗨,你又在比赛前偷偷跑出来吃这种垃圾食品啊。”   谢拾安回头看了她一眼,置若罔闻,把手机装进兜里,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面。   金南智把她的耳机一把拽了下来。   “跟你说话呢,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世界重回喧嚣。   谢拾安从她手里把耳机线夺了回来,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浑身上下都透着冷硬。   “别烦我,滚。”   “噢~看来是心情不好啊。”金南智意味深长道,从她身边走开了。   谢拾安以为她识趣,总算是走了,还没等她清净一会,人又端着泡面拿着烤肠回来了。   “给,吃泡面没有肠怎么行?”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以及拿在手里滋滋冒着热油的烤肠,谢拾安愣了愣。   金南智以为她在担心这里面有猪肉,又把烤肠往她面前送了送。   “哎呀,你就放心吧!两块钱一根的烤肠你还想吃猪肉和瘦/肉/精,想的美!”   谢拾安略弯了一下唇角,最终还是缓缓地伸出手去,从她手里拿走了一根烤肠。   金南智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一起吸溜着泡面。   金南智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火鸡面给辣到,一边吐着舌头扇风,一边狂灌着汽水。   “嘶……果然还是好久没吃垃圾食品了。”   谢拾安倒是面色如常。   “你不觉得只有垃圾食品才有味道吗?”   “那倒是,食堂的营养餐吃的人都快跟白菜一样了,你这个人这么爱吃这些垃圾食品,我看啊趁早退役得了,到时候天天吃也不用忌口,多好!”   谢拾安拿叉子 搅上来泡面,淡淡道。   “我看你这么爱玩,也趁早退役得了,还能回家继承家产,不比你当运动员挣的多。”   “嘿——”金南智不乐意了。   “你这个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谁先说的?”谢拾安慢条斯理道。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从眼神里就看出来了,彼此都没真的生气,甚至谢拾安身上的冷意也稍稍散去了一些,整个人比她刚进来时话多了点。   虽然不在同一个赛区,但金南智又不是瞎子,当然也知道她接连两天比赛失利的事。   竞技体育阶级分明,一切全凭实力说话,打的不好就是会被人看不起。   “诶,老实说,你不如来我们韩国队算了,保证待遇比你现在好千倍万倍,而且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她捅了捅谢拾安的胳膊,拍着胸脯保证。   谢拾安用一种“你好像有那个大病”的眼神看着她,学着她的语气和句式道。   “老实说,我建议你先去看看脑子。”   金南智勃然大怒,就差拍桌而起,扑过去划花她那一张好看的脸了。   “你这个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怪不得会被排挤噢!”   谢拾安倒是没什么所谓,又吸溜了一口泡面。   “反正从小到大,我也不受欢迎,习惯了,有时候身边围绕的人太多,反倒会不舒服。”   听她这么说,金南智也想起了自己刚来中国的时候,因为年龄小被前辈们欺负的事,那时候也幸亏有尹佳怡在,才一点一点地把她拖出了泥潭里。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还是需要朋友的,上次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简常念,还有乔……乔什么来着?”   “乔语初。”谢拾安敛下眸子,轻声道。   “噢噢,乔语初,她们没跟你一起来吗?”   “豆芽菜替补,语初她……回家了。”   金南智面上一派天真明媚,吸溜着泡面。   “那你干嘛不拉简常念跟你一块出来吃饭啊,有个人说话聊天也能解解闷啊。”   谢拾安摇摇头。   “不了,我树敌太多,她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金南智看着她因为比赛失利有些消沉的样子,砸吧了两下唇。   “啧,这可不像你,我印象中的谢拾安,在赛场上无往不胜,意气风发,私底下也是非常特立独行,勇敢无畏的人。”   谢拾安一怔,手里的叉子掉在了泡面杯中。   金南智耸耸肩,又眨巴了两下眼睛,明明是安慰人的话,说的也像是在下战书一样。   “老实说,你是除了尹佳怡外,我最想打败的人了,我辛辛苦苦训练三个月,大老远地从首尔飞到上海,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谢拾安笑了一下,又把叉子拿了起来。   “是为我吗?我看是为了我们队长吧。”   这话说的金南智瞬间炸毛了,悄悄红了耳朵,拍着桌子,虚张声势道。   “你……你别乱说啊!谁……谁为她了!我要拿冠军……我才来的好不好?!”   谢拾安拖长声音“噢”了一声。   “我也没说什么,你脸红个什么劲啊。”   “……”   金南智面无表情端起泡面杯就要朝着她的脑袋浇下去,谢拾安轻咳一声,默默坐远了些。   “冷静,冷静。”   上海市的街道上都种满了梧桐树,街边建筑也都偏向法式洋房,充满了中世纪的浪漫风情。   在静谧的夜里,梧桐树下, 街边的长椅上,一对情侣背对着她们接吻。   金南智盯着他们片刻,收回视线,不着痕迹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泡面杯。   谢拾安看着她的样子,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你还真喜欢我们队长啊?”   “很奇怪吗?”金南智苦笑了一下。   谢拾安摇摇头。   “不奇怪。”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尹佳怡吸引她的恐怕不止是世界第二的排名,惊才绝艳的球技,应该还有在异国他乡那些孤立无援的时候尹佳怡伸出的手。   对于溺水者来说,旁人随手抛出的一根稻草,却是他们全部的救赎和希望。   这样的感情,谢拾安再清楚不过了。   听她这么说,金南智眼里闪过了一丝诧异,拿起易拉罐,和她放在桌上的汽水轻轻碰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是个变态呢。”   谢拾安拿起易拉罐也灌了一口,在心里道。   “那我也是个变态。”   和自己的家人不能说,和队友就更不能说了,但是和作为对手的谢拾安可以。   金南智握着易拉罐,自顾自地,轻声道。   “作为家族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到大,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是得不到的,就连我当初想当职业选手,他们百般不愿,还是被我以绝食为由妥协了,但只有这件事——”   金南智苦笑了一下。   “我知道无论是我撒泼打滚,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用,尹佳怡不吃这套,她只会嫌我烦。”   “她也看不上我家的钱,在她眼里那还不如一块奖牌来的实在,我只能不断地去努力,去进步,去靠近她一点又一点,让她的眼里能看到我。”   “我想要战胜她,一部分是求胜心切,另一部分也只是为了向她证明,我长大了,不是个小孩子了,我有足以和她并肩的实力,也有……”   她顿了一下,捏紧了易拉罐。   “追求她的权利。”   “毕竟,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争取不是吗?而强者,往往胜算会大一些。”   金南智一口气喝光了汽水,似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一般,把空瓶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上。   “而且,我已经决定了,等拿到冠军,就去跟她表白。”   谢拾安看着她,眼里流露出了一点儿欣赏,和一丝惊诧,也有些许的羡慕。   “你就不怕表白失败吗?”   “那怕什么,考试也会失败,求职也会失败,就连打球也会失败啊,不就是表白,也没有什么不同,我要是不说的话,她就永远不会知道,我曾经那么热烈、真心实意地喜欢过她了。”   谢拾安敛下眸子,轻声道。   “说实话,我有一点儿羡慕你。”   羡慕她有把喜欢光明正大说出口的勇气,她才是那个真正,一往无前,勇敢无畏的人。   金南智笑笑,跳下了椅子,冲她眨了眨眼睛。   “到时候表白成功的话,你再羡慕我也不迟,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训练了,我可还想报全国大赛的一箭之仇呢,一口气打败你们俩,那才算是真正的大成功,想想就过瘾。”   “诶。”   谢拾安叫住了她,举起易拉罐冲她遥遥一送。   “那就祝你,表白成功,还有……”   “谢谢你……的烤肠。”   少年略顿了一下,还是完整地说出了谢谢。   金南智唇角扬起了明媚的笑容,冲她挥了挥手,又像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第72章 征程   “好了, 今晚的训练就先到这里了,大家回去早点休息,明天的比赛加油啊。”   万敬吹响了哨子, 所有人的动作都纷纷停了下来,走回休息区收拾东西。   “诶,我先回去了,今天还是你打扫训练室啊。”队友跟简常念打了声招呼, 拎着包就走了。   明明前面的黑板上写的有值班表, 两人一组,一组一天,可是她一个人已经打扫了整整两天的训练室了。   她一个替补,敢怒不敢言, 白天要跟训, 晚上还要留下来打扫卫生,每天都干到深夜, 累的腰酸背痛,比在滨海省队集训时还要辛苦。   人都走完了,训练室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的。   简常念对着空气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了洒扫工具,她拖地拖到一半, 面前投下来一片阴影,正踩在她刚拖过的地板上。   她不耐烦地抬起头来。   “谁啊,没长——”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谢拾安单肩背着球包,一手插兜, 站在她面前, 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语气明显有点不爽。   “他们又让你留下来打扫卫生?”   简常念见她回来了,心里一喜,也没跟她喊累。   “嗯,替补嘛,总是要干活的,你吃饭了吗?我从食堂给你留了点儿……”   她话音未落,谢拾安一脚就把水桶踹开了。   “我替补的时候就没干过活。”   简常念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我哪能跟你比,你一入队就是主力,再说了,方教练和严教练哪舍得让你干活啊。”   好像是这个理哈,她拢共也没当过几天替补,遇到的教练也都对她很好,至于其他队友们,她本身就是一个以牙还牙睚眦必报的性格,所以在滨海省队里,还真没几个人敢触她的霉头的。   在她目前的职业生涯里,受过的白眼,听过的尖酸刻薄的话,加起来都没在上海这几天的多。   简常念被这样欺负,应该也有她的关系在,毕竟柿子还要捡软的捏不是吗?   谢拾安抿了一下唇,卸下肩膀上的球包,从里面取了一支拍子扔给她。   “打球吧,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再打扫卫生了,我保证。”   “喔,天呐,你不要乱扔,球拍好贵的!!”   简常念扔了拖布,七手八脚接住了球拍,听着她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又细细地咀嚼了一遍,再抬眸看见她坚毅的眼神。   谢拾安身上那种颓唐之气一扫而空,这也是她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主动邀请自己打球。   简常念喜出望外。   “拾安,你……”   谢拾安点点头,面色有些严峻,但眼神里也有一丝势在必得。   “明天比赛的对手是安东·斯维奇,我要赢,而且必须要2:0才有机会进入下一轮。”   看见她重燃战意,简常念唇角也扬起了明媚的笑容。   “好,那我来当你的陪练!”   谢拾安拿着球拍走到了她对面,眼底流露出了一丝锐意。   “我会把你当成是安东·斯维奇,不会手下留情的。”   简常念昂起了脑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求之不得,我都好几天没打训练赛了,手痒的厉害,我,中国安东·斯维奇,必定打的你落花流水的。”   谢拾安嗤笑一声,抬手就发 了一个角度刁钻的网前球。   “等你赢了,再说大话吧。”   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过去。   月渐西沉。   场馆里安静的只剩下鞋底摩擦地板以及击球发出的砰砰声。   站在窗外的万敬看着看着,唇角总算是流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本来还很担心谢拾安的状态,但现在他已经没有进去的必要了。   一个顶尖职业选手除了要有过人的技术外,也必须拥有良好的抗压和自我调节能力。   在面对技术水平差不多,实力同样强劲的对手时,往往是这些因素才能左右比赛的走向。   看了大半宿的万敬转身离去,在心底道。   “师兄,你没有看错人。”   两个人在训练室里挥汗如雨,打了一筒球又一筒球,谁也不肯认输,最后体力耗尽,双双倒地。   这一场球打完,她心中压抑着的东西仿佛也随着汗水挥发出去了,让她如释重负。   谢拾安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由衷地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的头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简常念勉强撑着球拍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冲她伸出了手。   “没事吧?”   谢拾安搭上了她的手腕,使力站了起来。   “没事。”   “那我们回去吧。”   “好。”   无论是在江城市还是在北京,亦或是现在的上海,季节轮转,唯一不变的是,每一次打完训练赛,两个人精疲力尽,互相搀扶着走回去的背影。   “我告诉你,你这次要是夺冠了,必须得分给我钱,我白天要训练,被人当牛做马的使唤,晚上还要给你当陪练,被你不当人打法折磨的我腰酸背痛腿抽筋……”   “哈?你搞清楚好不好,你还欠着我钱呢。”   一听这话,简常念就炸毛了。   “什么?!外婆住院的时候借你的钱我早就还清了好不好?!那你怎么不说你赎玉的时候了……”   谢拾安充耳不闻,自顾自道。   “那我不管,莲花玉坠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你怎么不说,我爷爷还救了你的命呢。”   两个人就这么骂骂咧咧地回了公寓。   依旧是双人间,简常念睡外面那张床,谢拾安的床铺在靠近阳台那一边。   甫一进了房门,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松开了对方,扑过去抢洗手间,谁都想先洗澡早点睡觉。   还是谢拾安占据了身高优势,率先扒拉到了浴室的门,拉开闯了进去,啪嗒一声落了锁,把简常念的哀嚎关在了外面。   “喂,你好歹让人先上个厕所吧!”   听着里面传来的哗啦啦的水声,简常念嘀咕着:“还好一楼有公共厕所,不然我迟早要被憋死。”   等她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谢拾安也洗的差不多了,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门被拉开。   简常念从床上弹了起来。   “你可算是洗完了,也太慢了吧。”   谢拾安脖子上搭着毛巾,顶着一头湿发走了出来,微微扶了下墙,弯着腰似乎有点难受的样子。   简常念看她脸色也有些苍白,从床上爬了下去,扶了她一把。   “拾安,你怎么了,没事吧?”   谢拾安走到床边坐下,咬着唇道。   “没事,应该是生理期快到了,肚子有点隐隐作痛的。”   “啊?那怎么办啊?明天还要打比赛呢,要不……要不我去跟队医要点避/孕/药来调理一下,推迟几天也好啊。”简常念急道。   有时候生理期遇到重大赛事,运动员们便会提前服用紧急避/孕/药来推迟月经来潮的日期,以免身体状况影响在场上的发挥。   谢拾安算算日子,自己生理期应该还有一礼拜左右呢,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来的这么早。   她摇了摇头道。   “那都是赛前吃的,万一激/素残留影响兴/奋/剂检测结果就完了,还是忍忍吧。”   “也是,你等等啊,我那好像还有出发前外婆给我带上的桂圆红枣干,还有红糖,我给你泡一杯,喝了再睡吧。”   简常念一拍脑袋,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不等谢拾安回话,就又着急忙慌地翻箱倒柜给她找东西。   压根没给谢拾安拒绝的机会,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就送到了她手里。   暖意顺着掌心涌上心口,谢拾安微微一怔,上一次生理期的时候被人这么妥帖照顾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简常念看着她:“愣着干嘛,你快喝啊。”   谢拾安回过神来,抿了一口,温度正好,糖分也适宜,热水下肚,舒服了很多。   她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谢……谢谢。”   “啧,这么客气干嘛,我可是为了我那一半奖金着想才给你泡的。”   谢拾安:“……?”   不等她发火,简常念拿起睡衣,一溜烟冲进了浴室,把她要杀人一样的目光阻挡在了外面。   “生理期要平心静气不要动怒,喝完了就早点睡哈,我去洗澡了!”   谢拾安看着那扇锁上的门,本来是想骂人的,最后却轻轻弯了弯唇角,捧着红糖水喝了起来。   简常念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她蹑手蹑脚走到了谢拾安床前,俯身看了她一眼。   “拾安,你好点了吗?”   谢拾安没有回答,呼吸均匀,黑色的发似海藻般散在了枕头上,睡衣单薄,领口半露出了锁骨。   “啊这个人,睡觉怎么连被子都不盖的。”   简常念别过眼,轻轻替她把被子拉了上来,顺手也关掉了台灯,蹑手蹑脚地走回到了自己床边,躺下去,也关掉了手边的壁灯。   整个房间陷入黑暗里。   她冲着空气道。   “晚安。”   ***   乔语初在医院附近开了间房,本来只是想简单休息一下就好,谁知道来日来的不眠不休,让她的身体极度疲乏,一沾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她一觉醒来,房间里一片昏暗,外面的马路上也没有一点儿声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无边无际的寂寞和空虚涌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凌晨11:59分了,那个答应她会来的人还没来,连一条简讯都没有。   乔语初失望地闭上了眼,下一秒,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她强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爬了起来,哑着嗓子去开门:“谁啊?”   “是我,金顺崎。”   零点的钟声准时响起。   男人满身尘霜地站在了她面前,什么行李都没拿,但是手里拎着给她买的食物,医院的胸牌还夹在衬衫上顾不得摘下 来,一看就是下了手术台就狂奔过来的。   乔语初看着他,连日来的委屈和心酸都仿佛有了一个宣泄口,汹涌而来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慢慢红了眼眶,最后哽咽着哭了起来。   金顺崎关上门,把她颤抖的肩膀拥入了怀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   ***   第二天早上起床,简常念看她收拾东西,动作还蛮利索的,又问了一句。   “你肚子还疼吗?”   谢拾安把速干衣装进球包里,又塞了一袋棉条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昨晚疼过一阵之后就不疼了,今天早上起来看也没有,你收拾好了没?”   简常念拉上背包的拉链。   “好了。”   谢拾安也把球包甩上了肩头。   “走吧。”   ***   “观众朋友们下午好,欢迎来到CCTV-5体育频道,现在您收看的是本届世界羽毛球锦标赛下半区的比赛,我是本场解说赵赵,我是本场解说蒋云丽。”   镜头晃过解说席,蒋云丽穿着裁剪得体的小西装,特意化了淡妆,跟观众朋友们打了个招呼。   解说赵赵笑道。   “很荣幸我们今天又邀请到了蒋前辈做客我们的演播厅,蒋前辈对于今天下半区的比赛有什么看法呢?”   “今天下半区一共有五场比赛,分别是英国选手米萨对战新加坡新人小将蒂薇,美国队种子选手艾伦和意大利老将加西亚,中国香港队的李若琳与印度名将卡米尔之间的对决。”   “其余的两场则都是谢拾安的比赛了,分别由她第一场对战世界名将安东·斯维奇,第二场对战之前交过手的泰国天才少女纳提雅。”   蒋云丽说到这里,神色也有点严肃。   “由于本届世锦赛采用了全新的小组内积分循环赛制,在积分相同的情况下,会优先考虑胜负关系,所以谢拾安今天的这两场比赛至关重要。”   男解说也道。   “谢拾安前两场的比赛表现不佳,目前在下半区里是一个垫底的排名,所以这就意味着,她哪怕是输掉了今天任意一个小局,也就无缘接下来的淘汰赛了,本届世锦赛的征程就此结束。”   也许是因为今天有安东·斯维奇的比赛,还没开赛,整个体育馆里就已经挤的水泄不通,看台上的走廊里都站满了没位置的观众。   安东的球迷们举起了她的肖像,拉起了加拿大的国旗,疯狂冲着安东吹起了口哨。   轮到谢拾安出场的时候,则是嘘声一片。   解说赵赵也道。   “今天这场比赛,谢拾安的对手一个是世界名将,一个是曾经打败过她的天才选手,多半是要凶多吉少了。”   今天这场比赛,没人看好她。   除了——   周沐跳了起来,奋力挥舞着玩具巴掌,扯着嗓子大喊:“拾安,加油!!!”   这尖锐的声音划破耳膜,夹在一大堆英文里实在是格格不入。   谢拾安走着路,肩上搭着外套,回了一下头。   看台上的周沐和程真站在一起,扯着五星红旗,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竟然也没通知她一声。   少年略弯了一下唇角,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她走到休息区里,随手把外套扯掉扔在了凳子上,拿起球拍大步流星地上了赛场。 第73章 甜美   医院里。   因为受害者家属情绪还是很激动, 金顺崎就没让乔语初出面了,自己和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一起去和他们商量理赔的事。   乔语初站在拐角处,靠着墙根默默听着。   他们送的水果牛奶等慰问品, 被人通通扔了出来, 就在她眼前, 散落了一地。   “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我妈已经死了,我老婆也惊吓过度住了院, 她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赔命!”   砰的一声, 病房门在金顺崎眼前阖上。   他刚来没说几句话就吃了闭门羹。   保险公司的人也有些瞠目结舌的,不过他在这一行里浸润得久, 见多识广, 也就见怪不怪了。   “要我说啊,这家的态度,保险那百八十万的,恐怕拿不下来,您可还有的耗呢。”   金顺崎把人送到了电梯口,给人递了包烟。   “今天麻烦您跑一趟了, 回头还得再麻烦您一下,先把保单上的钱赔付给我们, 我们也好先行为受害人家属垫付一部分的医药费。”   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笑笑, 推辞了他的烟。   “烟我就不抽了,我今天来也是来确认一下,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等公司那边办好手续, 钱审批下来, 最快三个工作日内就能到账。”   金顺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电梯也到了, 他退后一步,目送人走远。   “那我就不送您下去了,再见。”   “好,后续还有什么问题的话,您再联系我。”   金顺崎把人送走这才又回到了乔语初身边。   她正蹲在地上,把掉落的苹果一个一个重新捡了起来,装进袋子里。   “语初。”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乔语初回头冲他笑了一下,眼眶微红。   “我妈也爱吃苹果,别浪费了。”   金顺崎和她一起,把散落的水果牛奶等都捡了起来,他拉着人起身。   “走吧,我们先去拘留所看看你父母。”   乔语初回头望了一眼病房的方向,神色黯然。   “他们还是不接受赔偿吗?这件事不解决,我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   金顺崎明白她的善良,也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她的错,轻轻揽上她的肩膀晃了晃,安慰道。   “给他们一点悲伤的时间吧,该说的话我刚刚都已经说过了,我相信他们会想通的。”   他们走后不久,病房里,妻子抬起了趴在她膝头痛哭流涕的男人,喃喃道。   “老公,反正妈已经不在了,无论是让他们坐牢或者是去死,妈都回不来了,还不如……不如……让他们多赔点钱……给咱们在省城换套大房子……儿子以后上学了,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没有学区房就念不到好学校……”   “上不了好学校,将来就找不到好工作,总不能让他跟咱们一样,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的卖早餐吧!”   男人听了她的话,慢慢止住了哭声,压低了声音吼道。   “你什么意思?咱妈尸骨未寒,你就要……就要用她的命去换钱吗?!”   女人捧着他的脸,给他擦眼泪,自己也红了眼眶道:“老公,你想一想,咱们那天去省城是干嘛去了,去给妈看病,她老年痴呆,还有脑血栓,就算……就算没有这事,医生也说了,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说到这里,男人又抱着脑袋,哭了起来。   “你……你让我想一想……”   女人把他的头抱进了自己怀里,轻轻拍着男人的背,安慰道。   “等这事了了,咱们还可以在老家给咱妈立个碑,摆上十几桌宴席,让十里八乡的都来看看,她辛苦一辈子活着的时候没能享福,丧事咱们一定替她办的风风光光,也算是尽了最后一点孝心了。”   男人哭的正厉害,听她这么说,猛地一咬牙,抬起头来。   “你说的没错,既然是这样,反正赔多少咱们说了算,我看刚刚那男的,挺有钱的,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多要一点。”   女人眼角又挤出了几滴泪水,和他抱头痛哭。   也不知道是真的悲伤过度,还是喜极而泣了。   “老公,你总算是想通了。”   ***   谢拾安在世界舞台上的比赛经验少的可怜,这是她打的第三场世界级的比赛。   对战蒋云丽和尹佳怡的时候,虽说她们也是世界名将,但同属一个国家,即使各自在不同的队伍,但国内的训练体系都是差不多的,这也就导致了,多少球路和思维方式是有点相似的。   她可以很轻松地揣摩到对方的想法,但对战外敌就不一样了。   对方的经验比她丰富,白人也有天生的体能和身高优势,安东也把中国选手研究的很透彻,她擅长的快攻快杀,压根占不到便宜。   这也就是她前两场比赛为什么会输的原因。   严新远来的迟,进场的时候比赛已经开打了,他就坐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就大致看出来问题在哪了,急得抓耳挠腮的,恨不得冲上去揪着她的耳朵,给人指点迷津。   梁教练在一旁给他上紧箍咒。   “老严,咱们来之前可说好了,看归看,给拾安加油也可以,但是你可不许冲上去啊,再让国家队的那些领导看见,丢人不说,你还想被贬到哪儿去啊你。”   说时迟那时快,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谢拾安一球失误,被判过界。   记分牌亮起。   7:11   第一局中场休息。   背后的观众席上嘘声一片,有白人观众拉着加拿大的国旗,冲谢拾安竖起了无名指,并用蹩脚的中文喊着:“东亚病夫,Get out! ”   严新远再也忍不了了,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这么打下去,她迟早会输,在咱们自己国家的土地上,让洋鬼子骂成这样,你能忍,我可忍不了!瞧瞧他们嚣张的那股劲儿!”   “我当年打比赛的时候,他们要是这样,我非得把对手的头给拧下来不可,你别拦我!我今天就是不干了,我也得去给我徒弟指点迷津,咱中国人丢不起这人!”   安东回到休息区里,教练给她递上擦汗的毛巾:“你还好吗?”   安东轻蔑地看了对面的谢拾安一眼。   “yes,在蒋云丽退役后,中国选手根本不足为虑。”   教练拍拍她的肩,给人递上了一瓶纯净水。   “我想看到你零封她,安东。”   “没问题,你没听见观众席上喊着什么吗?”安东拿着矿泉水瓶,冲对面的谢拾安做着口型。   “东、亚、病、夫。”   在看清她说了什么的时候,谢拾安咬着牙,眼里都是血丝,用力攥紧了球拍。   简常念一把把人拉住。   “拾安!别冲动!赛场上见真章就行了!”   有眼尖的观众看见这边有动静,在加拿大队员们的授意下,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引导着球迷们一起喊。   “ Get out! Get out! Get out! ”   少年站在话题中央,握着球拍的指骨都泛了白,被人喊的有些心烦意乱的。   万敬去和裁判交涉,白人裁判耸耸肩,表示这是观众行为,与选手无关。   休息时间马上就到了,安东已经准备起身。   谢拾安看着球拍,反复深呼吸,调整着心态,正准备迈上赛场的时候,背后传来熟悉的呼唤。   严新远趁保安不注意,冲到了护栏前。   “拾安!谢拾安!你放开去打!不要去揣摩她的球路,专注打好你自己的东西,让她的节奏跟着你走,平时我是我怎么教你的,到了赛场上就怎么发挥,记住,扬长避短!才是你致胜的关键!”   “还有,无论胜负,我们滨海省队全体队员,永远以你为荣!”   “严教练……”   谢拾安回头看去,仿佛一道亮光划过了她的世界,周遭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只有在滨海省队训练时的一幕幕画面,涌进了脑海里。   有他带着她们在训练室里挥汗如雨。   有他在深夜手把手地给她抠动作,纠正细节。   亦有因为表现不佳而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时候。   还有那个雪夜,他替自己撑伞,送她到公寓楼下。   “你们这一代人,就是我们国羽的脊梁,而你和常念,我有预感,会是这世界羽坛,未来的双子星。”   谢拾安唇角慢慢浮起了一丝笑意,看着他缓慢而又郑重地点了点头,在心底道。   “严教练,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严新远被赶来的保安带走,谢拾安转身毅然决然地上了赛场,未来世界羽坛的另一位双子星就站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冲她微微地伸出了手去。   啪——   两只手在半空中一触即弹。   “走了。”谢拾安道。   简常念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仿佛知道她会赢似的。   “好。”   ***   在谢拾安激烈比赛着的时候,乔语初和金顺崎又来到了拘留所,可从白天一直等到了暮色四合,妈妈也始终不愿意出来见她一面。   乔语初只好把带来的换洗衣物交给了狱警,托她带进去给妈妈。   “麻烦您跟她说,请她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我改天再来看她。”   狱警无奈,但还是收下了她的东西。   “你妈妈说了,让你以后别再来了,她就是坐牢,也不可能和你爸爸离婚的。”   狱警传达的已经很委婉了,乔妈妈的原话只能比这还直白难听。   乔语初站在原地,微红了眼眶。   金顺崎把手轻轻地放上了她的肩膀。   “走吧,我们先去看看你爸爸。”   另一边,医院里,受害人家属也找来了律师,律师的建议是,如果想要多赔点钱,那就先不要松口,让他们多拘留几天,拘留所里吃不下睡不好的,乔家的女儿肯定会心软,再来求他们的,到时候他们再狮子大开口,要钱就好要了。   听完之后,夫妻两个对视了一眼。   “那要是他们不给怎么办?”   律师神秘一笑。   “老太太火化了吗?”   男人摇了摇头。   “那就好办了,他们要是不给钱,叫上亲朋好友,给点小费,抬上老太太,去他家小区门口闹一闹,两口子不做人,女儿总还要结婚生子出来见人的吧。”   女人浑身一个激灵,这主意真歹毒啊。   男人倒是咬了咬牙,和律师一拍即合。   “先要钱,他们要是不给,就照你说的办。”   ***   “放开我!放开我!”保安以为严新远是狂热的球迷,一直把人拖出了场馆外才把人搡开。   严新远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幸亏梁教练扶了他一把。   “老严,老严,你没事吧?!”   严新远捂着胸口做病理穿刺的地方,咬着牙,缓了半天,才在他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一回头,广场上的大屏里清晰地映出了谢拾安的脸,少年人赢了球之后,意气风发,冲着全场观众,举起右手,比了一个“1”。   “让我们恭喜谢拾安21:18,赢得第一局比赛的胜利!”   全场观众山呼海啸。   周沐跳的最高,拼命为她摇旗呐喊。   “拾安!!!加油!你就是最牛逼的!!!”   另一边的场地上,尹佳怡和金南智听见全场观众骤然爆发出的欢呼,同时回了一下头,唇角不约而同地浮起了笑意。   尹佳怡心想:真了不起啊,在这种极端压力之下还能绝地反击,搞不好又要和她决赛见了呢。   金南智看着自己今天的对手,虽然比分暂时落后,但依旧斗志昂扬,在心底道。   “谢拾安都已经振作起来了,我也要加油才行,我要和她们,顶峰相见。”   ***   在安东·斯维奇先拿下第一局局点之后,谢拾安奋起直追,一口气扳回了一局。   安东的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   她的球迷们也没那么跳了,在一片嘘声里,周沐和程真为谢拾安加油的声音愈发响亮,带动了更多的人一起加入到了为中国队摇旗助威的队伍里。   “谢拾安——”   “加油!!!”   “中国队——”   “加油!!!”   谢拾安回首望去,她知道严教练不会走,一定会在场外默默看着她的,那个人虽然没来现场,但她也说过,会见证她人生里的每一个重要时刻,说不定此刻就在电视机前看着她的比赛呢。   还有爷爷,和她的恩师方教练。   “我们拾安啊,长大了一定是世界冠军。”   以及不远千里为她来到这里的朋友,和在逆境中依旧支持着她的球迷们。   “谢拾安,加油啊!!!你是我最喜欢的中国选手了!!!”   “我从全国大赛的时候就开始看你比赛了,你一步步走到这里真的不容易,答应我,别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好吗?!”   “谢拾安!我也很喜欢打羽毛球,我将来也要像你一样,当一名职业选手!”   各种各样的声音,一片红色的海洋。   谢拾安慢慢弯起了唇角,背后仿佛有一双双无形的手,在推动着她往前走。   在通往赛场的必经之路上,依旧有人在等着她。   简常念唇角带着笑意,伸出手去。   “我今晚可以不用打扫卫生了吗?”   两只手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   谢拾安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然,我保证。”   第二局比赛正式开始,谢拾安继续延续了上一局的风格,她不再考虑防守,安东的球会落在哪儿,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到她求饶。   她整个人拿着球拍的样子,仿佛拿了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在极致的进攻下,安东节节败退。   解说赵赵道:“安东这个球,大意了啊!谢拾安再下一分。”   “我们可以看到在谢拾安超快的球速之下,安东似乎有些无力招架。”   “谢拾安这个球,杀的漂亮!完美复刻了她在全国大赛和尹佳怡交手的时候那招‘回手掏’,让我们恭喜谢拾安,2:0赢得本场比赛的胜利!”   解说话音坠地的那一刻,记分牌也亮了起来。   全场欢呼。   “中国!”   “中国!”   “中国!”   少年低头深深亲吻胸前的红旗。   无数媒体在这一刻按下了快门。   看台上的周沐热泪盈眶,疯狂掐着程真的大腿:“橙汁儿,她做到了,她打败了安东·斯维奇,那可是安东,世界排名第三的安东啊……”   程真被掐的龇牙咧嘴,痛不欲生。   “啊啊啊啊我知道了,但是你可不可以先松手啊!!!”   简常念站在场边,看着她跟全场观众挥手示意,不知怎地,也微微湿了眼眶。   她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束光,吸引着她,不断靠近,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了她。   “呜呜,我之前好担心你的状态,焦虑的吃不下睡不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你打比赛比我自己上去打还紧张,但是……呜呜呜你还是做到了。”   谢拾安一怔,直觉得她有点矫情,尤其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哭啼啼的,有点好笑但也很温暖。   少年一只手拿着球拍,另一只抓住她后背衣服的手,缓缓放平,轻轻地回抱住了她。   两个人完成了彼此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拥抱。   看着现场导播传回来的画面,解说笑道。   “蒋前辈怎么评价她今天这场比赛的表现?”   蒋云丽微微一笑,只说了四个字。   “王者归来。”   ***   谢拾安的抽签运气其实算不上特别好,从她抽到了下半区就可见一斑,尤其是今天还要连打两场,不过有了第一场的经验和气势,第二场对战泰国天才少女纳提雅的比赛就没多少悬念了,一鼓作气,势如破竹,顺利2:0拿到了积分,还顺便报了上次比赛的一箭之仇,可以说是双喜临门了。   一天的比赛结束后,尹佳怡和金南智也分别以2:0和2:1顺利晋级下一轮。   简常念和谢拾安收拾好东西,从运动员通道出来。   她一边走一边还在比划。   “哇,你打安东那招头顶点杀真帅!我怎么就学不会呢!”   打了一天的比赛下来,谢拾安有点累,懒洋洋的。   “因为你笨啊。”   “你……”简常念气极,就要扑上去锁她喉,却又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刚刚安东不是过来跟你握手了吗?你跟她说什么了,我怎么看见她的脸一下子就变绿了,气急败坏地就走了。”   谢拾安头也不回道。   “我说——FUCKYOU。”   简常念:“……”   不愧是你。   ***   更衣室。   “南智,你好了吗?我们先走咯?”   金南智还在换衣服,打开柜门道。   “还没,你们先走吧,帮我去食堂占个座。”   一伙人走出了更衣室,尹佳怡比赛结束的晚,刚准备进来就和正在换衣服的她四目相对了。   尹佳怡别开眼,刚挪动了一下脚步。   金南智冲着她挑了挑眉头。   “还不关门吗?你还想让我被外面的人看多久?”   “对不起。”尹佳怡回过神来,退出去打算阖上房门的时候,她又道。   “就这一间女性更衣室,你还想去哪?”   尹佳怡抿抿唇,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啪嗒一声,房门落锁。   她的目光始终黏在了地板上。   金南智觉得有些好笑。   “喂,装什么矜持呢,又不是没看过——”   尹佳怡走到另一边,面色如常打开了柜门,往里面放东西道。   “现在你代表韩国队,我是中国队的队长,这里也不是北京,不可能再住一个宿舍,睡同一张床了。”   她话里话外都有一些不可能再回到过去的意思,不过金南智倒也没生气。   “好了好了知道了,那能不能麻烦尹队长,过来帮我穿一下衣服呢,我的右手受伤了。”   “你——”尹佳怡深吸了一口气。   金南智眨了眨眼无辜的眼睛,预判了她的预判。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诶,总不可能让我衣衫不整地出去求助吧?”   尹佳怡唇角抿的死紧,一张好看的脸上仿佛别人欠了她二五八万似的,臭的要死。   她对着公众都是一副温温柔柔谦和有礼的模样,唯独在她这里会摆些脸色发脾气。   她无可奈何但又不得不帮自己的忙。   她冰凉带着几分汗意的手指轻轻替自己系上内/衣搭扣的时候,金南智轻轻吐了口气。   舒服了。   尹佳怡在她身后,比她整整高出了一个头去,视线并不敢随意乱看,只好将目光聚焦在她的手臂上,嗓音比平时多了些低哑。   “手肘怎么肿的这么厉害?”   “救球的时候摔倒了。”   “没伤到骨头吧?”   “队医检查过了,没有。”   “还好你是左手球,回去记得冰敷。”   “好。”   尹佳怡从椅子上拿起外套,轻轻替她穿上,正准备抽身离去的时候,金南智没让她走。   “你——”   她话音未落,就猛地被人拽了一把,她整个人往前扑去,金南智拉着她的手,就像是她环抱住了她一样,两个人贴在了一起。   尹佳怡的鼻尖总是萦绕着一股水蜜桃的清香,也许是她喷的香水,又或者是沐浴露的味道。   总之,是甜美的诱惑。   金南智拽着她的手一点点在自己腰间收紧。   “你为什么躲着我?”   尹佳怡的呼吸不稳了起来,她抽着气,想挣扎,又怕碰到她胳膊上的伤口。   “我……我没有……一直……一直在训练。”   “上次通电话的时候,你不是说有话要告诉我吗?现在我来了,你为什么又不说了?”   金南智的语气幽幽的,尾音拖的长,像是在撒娇,又似在委屈埋怨她。   她轻轻抬眼,从下往上看着她,狭长的眼睛把天真和诱惑两种风情拿捏的刚刚好。   尹佳怡毫无意识地吞咽着口水,金南智仿佛发现了她的弱点一样,慢慢转过身来,拽住她的手指松开,从衣服下摆慢慢往上爬,直到她修长的脖颈,看着她吞咽口水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快。   “你说话啊,尹队长。”   她轻轻柔柔道,指甲若有若无地划过她颈部脆弱的青色血管,看着粉红逐渐爬上了她的耳朵。   金南智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肩头,踮起脚尖在她的耳边呵气如兰。   “尹队长,你很热吗?一直在出汗耶。”   话音刚落,门外也传来了呼喊声。   “队长,佳怡,你好了吗?大家都在等你一起去聚餐呢。”   仿佛一盆冷水浇头而下。   尹佳怡一把把人推开,猝不及防之下,金南智后退了几步,砰地一声撞上了柜子,胳膊肘又是一阵刺痛,她滑落在地上,轻嘶了一声,委屈地瘪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尹佳怡!”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向来端庄持重的队长不敢再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拎起球包落荒而逃了。   她似一阵风般掠过了队友们的眼前,门也随之阖上,阻挡了一切好奇的视线。   “好了,我们走吧。”   她说话的时候也微微喘着粗气,额角都是冷汗,总让人觉得有一些狼狈。   “队长,你没事吧?还有刚刚里面的声音……”   尹佳怡平复着呼吸,笑笑,带头走在前面。   “没事,不小心滑了一跤。”   “啊明天还要打比赛呢,你没事吧,一定要小心一点啊。”   “没事没事,我们快走吧,别让万教练等急了。”   等脚步声逐渐走远,金南智才又捂着胳膊,艰难地站了起来,冲着她离去的方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尹佳怡,你他妈的——混蛋!!!” 第74章 踏实   两个人走出体育馆, 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路边等候着的严新远和梁教练。   简常念一个箭步扑了上去抱住他。   “严教练,我可想死你了!”   惯性作用,严新远往后退了几步, 梁教练害怕他摔倒再碰着穿刺留下的切口,赶忙把人拉开了。   “呸呸呸, 这孩子, 想就想,什么死不死的!”   谢拾安也走了上来,眼底带着笑意。   “严教练。”   严新远拍了拍她们俩的肩膀。   “今天打的不错,走吧, 请你们吃饭去。”   “吃饭这种事,怎么能没有我呢!”正说着话, 程真和周沐也跑了过来。   简常念和周沐已经许久未见了,一见面两个人就兴奋地抱在了一起, 又叫又跳的。   “啊啊啊啊沐沐你怎么来了?!”   “你忘了?!今天是周六, 我昨天晚上放学坐了一晚上的硬座赶过来的!”   “这么远, 你一个人就来了, 周阿姨知道嘛?!”   周沐知道她担心自己,拍着胸脯保证。   “当然知道了!这可是我用两张满分试卷换来的假期, 还是她把我送上火车的呢!”   “真厉害!”简常念由衷地夸奖她。   两个人手挽手走在一起, 周沐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和自己比了比。   “常念,我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呢?”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   身后谢拾安和程真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不是在北京比赛吗?怎么跑过来了?”   程真捂着心口的样子,十分痛心疾首。   “啊!我牢牢记得你每一场比赛的时间, 而你, 却深深地忽略了我, 连我预赛已经打完了都不知道,枉我一大早就从北京,千里迢迢地赶过来看你……”   严新远听见他们说话,回头道。   “新闻我可看了啊,程真这次预赛发挥的很好,好像还破全国记录了是不是,这次决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拿块奖牌肯定没问题。”   程真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教练说让我试着冲金,如果能拿下金牌的话,就可以入选下半年国家队的集训大名单,明年开始就能为国出征了。”   “行啊,你们几个,未来可期啊。”严新远脸上始终挂着乐呵呵的笑容。   谢拾安从后面给了程真一脚。   “得了得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矫情,今天这顿饭你请啊。”   程真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啊!为什么又是我?!!”   几个女生异口同声道。   “因为是你要跟来的啊。”   聚餐还得是火锅。   简常念大快朵颐,一抬头,严新远基本没怎么动过筷子。   “严教练,你怎么不吃啊?”   严新远这才起身从三鲜锅里夹了根青菜。   “噢,我最近啊有点感冒,在喝药,医生让忌辛辣。”   “那也不能光吃菜啊。”简常念压根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对,把面前几盘肉也倒进了三鲜锅里。   “我给您下点牛肉,您一会啊在红锅里一涮就可以捞起来吃了,既过了嘴瘾,也不太辣。”   严新远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好,好,你们也吃。”   “服务员,来瓶饮料。”谢拾安吃的有点渴了,招手唤来了服务员,刚想照惯例给严新远点瓶酒时,又想起了他刚刚的话。   “哦您在喝药,不能喝酒,严教练……”   “跟你们一样,喝饮料吧。”   “行,那就再来一瓶橙汁。”   菜上齐,一桌人说说笑笑的,只有程真没有一点眼力劲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咦,说起来,怎么没看见语初姐啊,我还以为她跟你们在一块呢。”   简常念看了一眼谢拾安,赶忙转移了话题。   “额,语初姐打完选拔赛就回家了,对了,你决赛在哪打啊,要是时间凑的上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去看你比赛呢。”   “嗐,在苏州呢,离上海还算近,但是下周一就比赛了,你们到时候应该还没结束吧。”   简常念算算日子。   “也是哈,不过没事,我们可以看电视看新闻嘛!”   话题就这么成功被转移了过去,周沐也道。   “啊周一啊,那时候我肯定回家了。”   谢拾安依旧在淡淡往碗里夹着菜,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等到饭局结束,已经是晚上□□点了,严教练他们各自都回了酒店休息。   两个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简常念看着她的背影道。   “拾安……”   谢拾安顿住脚步,侧过身来看了她一眼。   “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简常念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快步跟了上去。   “那我们今晚还打球吗?”   “打啊,吃了那么多,你不消化消化睡得着吗?”   简常念揉了揉肚子,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啊……我只有饿着肚子才会睡不着。”   “这就是你为什么每个月体脂率都超标的原因。”   简常念恼羞成怒。   “你住口!!!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光吃不长肉啊!”   两个人回到训练室,里面的队友们也刚刚打完球,准备走了,见着她俩自然而然道。   “回来的正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豆芽菜,一会你留下来打扫卫生啊。”   简常念张张嘴,小声嘀咕着。   “从到上海开始一直都是我打扫的……”   对方见她不愿,脸上溢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替补不就是干这些的吗?再说了,也不是谁都能进国家队打扫卫生的,让你扫地是给你脸了,知不知道?”   “走吧走吧,别跟她们废话。”   一行人说着打算离去,谢拾安像一堵墙一样拦在了她们面前。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少年目光冰冷,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只是简简单单插着兜站在这里,身上却有极强的压迫感。   女生想起了她打自己的那一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壮着胆子道。   “你……你想干嘛?!咱们队里有规定,不准动手打人……”   谢拾安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如果我没记错,国家队里也有不准欺负新人,所有队员人人平等,一视同仁的规矩。”   “她……她是替补……前辈们指使她做点事怎么啦?!”女生还在强词夺理,仗着自己是老队员的身份,提高了嗓门,虚张声势,却没有看到原先亲近她的队员们,都一步步离远了她。   谢拾安嗤笑一声。   “替补?替补怎么了?替补就不算人了是不是?你觉得你自己很了不起是吗?一口一口一个前辈的,只有蒋前辈那种德艺双馨的运动员才配称的上一声前辈,你浑身上下哪一点和这两个字沾边了?”   女生涨红了脸,又见其他人也都唯唯诺诺的,不敢帮腔,恼羞成怒,推开她就要夺门而出。   岂料,谢拾安站在这里,牢牢把着门,纹丝不动。   “站住,打扫完卫生才能走,常念,把拖把给她拿过来。”   简常念兴冲冲地连水桶都给她提了过来。   “给!”   其他人见此情境,纷纷干笑一声,脚底抹油先溜为敬。   “那……拾安你们忙,我们就先走了。”   谢拾安点了点头,侧过身去,让开了大门,几个人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她顺手就把门关上了,还落了锁。   女生看着她的动作,再看看空空荡荡的训练室,不停往后退着,终于觉得有一丝害怕了。   “你……你们想干嘛?我跟你们道歉还不行吗?!”   “不是跟我,是跟她,你可以道歉,但是接不接受是她的事。”谢拾安把目光投向了简常念。   简常念看看谢拾安,再看看她,想到这段日子以来她受的欺负和白眼,抿着唇角,缓慢而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谢拾安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转手就把训练室的钥匙隔空抛给了简常念。   “拿着,我先去热身,你看着她,打扫完卫生才可以走。”   “还有——”   她又侧过身去,看着女生道。   “她有自己的名字,不叫豆芽菜。”   简常念拿着钥匙,听她说了这句话,猛地一怔,胸腔里仿佛涌进了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有些酸涩,也有些温暖,在她与谢拾安的友谊里,她一直都是主动的那个,少年脾气古怪,性格让人捉摸不定,她偶尔会有一些不踏实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亲耳听到她说了这句话,一颗心仿佛重回地面,她知道,从今往后,在她的生命中,无条件支持着她,相信着她,鼓励着她,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保护着她的人,又多了一个。   简常念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咧开嘴,明朗地笑了起来。   等女生打扫完卫生走后,她才又磨磨叽叽靠过去和人打球,装作不经意般提起。   “你为什么不让她们喊我豆芽菜啊,你自己不都……”   谢拾安抬手发了个球。   “我那是……”   “是什么?”简常念把球给人挑回去,孜孜不倦地追问。   谢拾安跳起就是一个暴扣,球落在她脑袋上。   “打球啦你!”   “啊!好痛!”   场馆里回荡着她的惨叫。   谢拾安嗓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谁叫你老是不专心,问东问西的。”   ***   拘留所里。   乔爸爸的想法还是和上次一样。   “说什么我这次也要和你妈妈离婚。”   乔语初满脸疲惫坐在这里。   “我知道,我也在劝她了,可是我妈的脾气……您也知道,就不能晚几天,先把车祸这事解决了,再考虑离婚的事吗?”   “正因为知道你妈的脾气,我才非要在这个档口离婚不可,等出去了她又会想方设法阻挠我和她离婚,你都不知道她当时抢我方向盘的时候有多疯,简直是要和我同归于尽!”   乔爸爸说着说着,也来了火气。   乔语初听的一个头两个大,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指着他骂。   “出了事你们就会互相指责,要是没有你那档子破事,她会这么歇斯底里吗?!你们在一起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吧,她全心全意地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到头来丈夫却在外头和别的女人同居还生了孩子,搁谁,谁不疯啊!”   “我告诉你,我就是不在场,我要是在,我比我妈下手还狠!”   见她发火,乔自山的神色软了下来,拿手捂着脸,一声长叹,但还是喃喃道。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们,但这婚我是一定要离的,爸爸已经煎熬了大半辈子了,高考的时候听你爷爷奶奶的话,选了建筑专业,其实我更喜欢的是机械工程。”   “大学的时候,又迫不得已和你妈妈结了婚,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里,我过的犹如行尸走肉,只有看到你的时候,爸爸才会开心一点。”   “语初,爸爸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回首过去,我这一生真正自己选择的机会并不多,就让我在余生剩下的时间里,自己做回主吧。”   乔语初哆嗦着嘴唇,看着他鬓边又添了白发,萎靡不振的模样,泪又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电话响了起来,是金顺崎。   “喂,受害者家属同意见面详谈赔偿的事了。”   乔语初吸了吸鼻子,拿手背抹掉眼泪,往出去走。   “好,我知道了,马上就出来。”   ***   两个人打完球,又一起回宿舍,上电梯的时候,谢拾安突然弯下了腰,捂着肚子。   “你怎么了?!”简常念一回头,就看见她弓着身子,一把把人扶了起来。   谢拾安咬着牙,勉强笑了一下。   “可能是吃太辣了,有点闹肚子吧。”   电梯到了楼层,简常念一边扶着她走路,一边从兜里掏房卡去开门。   “你这肚子好像闹了两天了吧,要不要去找队医看看啊?”   “算了,挺晚的了,明天还有比赛呢。”   “可是……”简常念还是有些担忧,心里总是毛毛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房门打开,谢拾安率先进了浴室。   “我先去洗澡了。”   这回简常念没再跟她抢,而是拿起茶壶准备烧开水,等她出来晾凉就可以喝了。   ***   是个平静的夜晚,简常念已经睡着了,谢拾安却有些辗转反侧,肚子也隐隐作痛的。   她把台灯拧到最暗,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温度适宜,喝下去舒服了不少。   她把水杯放回去,目光又落到了一旁充电的手机上,这几天忙着比赛,手机一直放在公寓里,屏幕上都已经落灰了,她扯了纸巾拿起来擦干净。   打开一看,除了个人社交平台上有一些球迷发来的鼓励她的话之外,通讯录里的联系人们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电话和短信。   她打开和乔语初的对话框,算起来,已经快一个礼拜没有聊过天了。   她也一直都不在线,主页也没有任何动态。   谢拾安想了想,还是打字。   “你……还好吗?”   “在这边除了饮食都很清淡外,我一切都好,比赛……比赛有一点波折,我自己的心态也不是很稳,但是在慢慢的调整了,今天和安东的比赛也赢了。”   “这好像是你头一次缺席我的比赛现场吧,不过……别担心,我还是会努力的,因为……拿冠军,是我们共同的梦想嘛。”   “还有……等回去以后,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她再三斟酌措辞,打了删,删了打,反复几次,最后还是把最后这句话删了,才按下发送键。   消息发出去后,她整个人好似松了一口气。   谢拾安侧身躺在床上,一直看着手机,在朦胧睡意中,期待着屏幕亮起,然而一直等到世锦赛结束,她也没有收到乔语初的回信。   等她意识到乔家可能出什么事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自那之后,她深刻明白了什么叫:为时晚矣和人世无常。 第75章 真心   第四天的赛程安排的很满, 早上一场打完顺利拿下,下午就是上下半区的四分之一决赛了。   加上昨天赢的那两场比赛,谢拾安手里目前有三个积分, 和一位德国选手并列第四,但是她因为赢了安东, 在胜负关系上占优,所以以微弱的优势, 顺利晋级到了四分之一决赛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 谢拾安基本没怎么动筷子, 简常念看着她, 也放慢了动作。   “你怎么不吃啊?”   谢拾安摇摇头。   “没什么胃口。”   简常念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不会又不舒服了吧?不行不行,还是得去找队医看看。”   她说着就要起身,被谢拾安一把拽了回来。   “离开赛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了,这个时候找队医, 下午的比赛还打不打了?”   “可是你这都不舒服好几天了!”简常念反驳, 神色焦急,还要往外走。   谢拾安抓着她的胳膊, 拽的死死的,硬是把人按了下来。   “我没事,坐下, 吃饭,嗯?”   接触到她执拗眼神的时候,简常念还是抿了抿唇, 斗不过她,听话地坐了下来。   她看着谢拾安面前那一盘米饭, 端起来往自己碗里扒拉了一些, 把自己打的菜给她挑了过去。   “吃不下就少吃一点饭, 多吃菜,还有,幸亏我刚才打了一份西红柿鸡蛋汤,也给你。”   谢拾安愣了一下,倒是没再拒绝她的好意,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来。   ***   三场比赛,在不同的场地,同时开始,先后落幕。   伴随着裁判哨声响起,全场观众也骤然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   解说激情澎湃道。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1],作为本届世锦赛参赛年龄最小的选手,金南智一步步走过来稳扎稳打,为我们贡献了一场场精彩绝伦的比赛,让我们恭喜她以2:0的一个大比分横扫对手成功晋级上半区半决赛!”   “作为国家队外战胜率最高的选手,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挡百万师![2]她是我们国家队的队长,也是国羽当之无愧的中流砥柱,让我们恭喜尹佳怡成功晋级半决赛!她将在明天上午的比赛中对战韩国队的金南智,争夺上半区唯一一个出线名额,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说到谢拾安,就不得不让我想起了在昨天的比赛中,蒋前辈评价她的那句话——王者归来!”   “从下半区积分垫底的一个排名,一路一穿四杀进了下半区半决赛,这在近十年来的世锦赛中,还是头一次吧!让我们期待一下,她能否在半决赛中,完成一穿五杀进总决赛的壮举!”   比赛结束后,万敬说要请大家吃饭,犒劳犒劳她们这段日子以来的辛苦,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聚餐是为了哪两个人而发起的,但偏偏主人公之一,揣着明白装糊涂,没领这份情。   谢拾安收拾着球包,淡淡道。   “我就不去了,想回去再练练球。”   之前对她冷嘲热讽过的一位队员亲昵地搭上了她的肩膀,热情道。   “哎呀拾安,万教练请客,你不给我们面子也得给他一个面子啊,再说了,大家都是一个队伍的,搞搞团建促进促进感情也没什么不好啊。”   谢拾安把人弹开,拎起球包,转身就走。   “没兴趣,我先走了。”   气氛凝滞下来。   简常念看看她们,再看看谢拾安,最终还是选择冲万敬微微鞠了一躬,跟着她跑走了。   “万教练,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们吃好喝好,玩的开心啊!”   等人走后,万敬他们也出了场馆。   他和尹佳怡落在后面,边走边谈。   “这个谢拾安,技术好归好,可万万没想到,人这么不合群。”   尹佳怡微微笑了一下。   “我倒是觉得,她挺难得的,运动员嘛,不像别的职业,也没那么多人际关系,简单,干净,纯粹,想赢,就行了,毕竟竞技体育,菜才是最大的原罪嘛。”   万敬也笑了起来。   “你倒是还蛮欣赏她的。”   “在她的眼里,我能看见对胜利的渴望,以及对羽毛球最真挚的热爱,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项运动的,哪个高手没点性格呢。”   “想起刚出道时候的自己了?”   如果说谢拾安是严新远的爱徒,那么万敬陪伴尹佳怡的时间还要更久一点,从她刚进国家队开始,就是她的主教练了,看着她从青涩走向成年,再到现在以一肩之力扛起了整个国家队。   他多少是有些感慨的。   尹佳怡笑笑,眼神也变得悠远起来。   “我或许变了许多,但唯一不变的,也是这份发自内心的,对羽毛球的热爱。”   万敬顿住脚步,拍了拍爱徒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简单、纯粹的人少有,但在经过时间冲刷后,还能不忘初心的人更难能可贵,这就是为什么你能当上队长的原因,这届世锦赛咱们强敌环伺,想要拿下冠军并不容易,你和拾安,总要进一个的。”   尹佳怡点了点头,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金南智的脸,她在心底苦笑了一下。   总觉得她这次是有备而来呢,说不定明天又是一场恶战。   ***   决赛前的晚上,金南智有些辗转反侧的,怎么都睡不着,按照往常的惯例,如果她赛前紧张的话,多半会呼朋引伴出去玩,痛痛快快地发泄多余的精力,暂时把比赛抛诸脑后,但是现在,她猛地坐了起来,翻身下床穿上了运动服,拿起球包,蹑手蹑脚地绕过队友的床前,摸黑出了门。   凌晨的训练室空无一人,也可以让她放肆发泄自己多余的精力,和一些想说却不能说的秘密。   她对着墙练习平抽,一边打一边自言自语。   “阿西吧,为什么要和她分在一个组啊。”   “我不想输,可是……”   球反弹回来,落在地上。   金南智停下了动作,微微喘着粗气,发丝凌乱,汗水顺着脸颊慢慢淌了下来。   时针拨回一年前,她刚到中国不久,去看尹佳怡的比赛,那场公开赛上,她爆冷输给了蒋云丽。   金南智觉得,输给世界第一,怎么着也不丢人,可是她却在散场后昏暗的场馆里坐了很久。   她轻轻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看见她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少女心里微愕。   “你输了比赛也会难过吗?”   尹佳怡笑笑。   “我也是个人啊,又不是神。”   少女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尹佳怡没有再赶她走,她慢慢从兜里掏了一包纸巾递过去。   尹佳怡微怔,四目相对,两个人在黑暗中凝视了彼此良久。   她终于还是伸出手去,一点一点,把纸巾接了过来。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尹佳怡落泪,神明的眼泪炙热又滚烫,让少女心神为之一震。   她看着她上下颤动着的睫毛,微微抖动着的肩膀,情不自禁地把手放上了她的后背,轻轻拍着。   金南智在心底道:“在我心里,你就是神,无往不胜的神。”   那天从场馆出来以后,夜已经深了。   尹佳怡送她回公寓,两个人同行了一段路,凌晨的街头有喝醉了的情侣在旁若无人地亲吻。   金南智忽然问了她一句:“尹佳怡,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她们走在人行道上,路两旁种满了香樟树,尹佳怡低头看着路灯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能……打赢我的人吧。”   “像蒋云丽那样的?”   尹佳怡似是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无聊,但仍是弯了一下唇,模棱两可的回答道。   “算是吧。”   ***   汗水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球筐里空空如也,满地散落的都是羽毛球。   她大汗淋漓,累到浑身脱力,索性就放纵自己往后仰去,球拍也滚到了一边。   金南智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倦意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她嘴里喃喃着,阖上了眼睛:“尹佳怡,要是我打赢你了,你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我?”   那天晚上,金南智做了个梦,梦里似漂浮在一望无际深沉的海里,随着海浪上下起伏。   她的身体越来越冷,手脚也不听使唤,怎么挣扎都离岸边越来越远,看不见天光。   海水逐渐变蓝,变深,变黑,最后一缕光线也随之消失,她放弃了挣扎,正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有一双手牢牢地把她托了起来。   她跌入了一个熟悉且温暖的怀抱。   那人身上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气,干净又清爽。   金南智迷迷糊糊想着:   梦里也会闻见气味吗?   然后就听见心心念念的人在她耳边深情道:   “无论输赢,我都喜欢你。”   金南智大喜过望,就要爬起来抓住她。   “尹佳怡!”   然后就被队友一个枕头砸到了脸上。   “啊啊啊啊要死啦!做梦都在喊着尹佳怡的名字,你究竟是有多喜欢她啊!!!金南智你再不起床,比赛就要迟到了!!!”   金南智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宛如一具僵尸一样,蹭地一下就从床上弹射了起来,七手八脚翻找着衣服裤子,跳下床草草洗了把脸漱了口,拎起球包就往比赛场地冲,压根顾不上想自己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不叫我!!!”   队友欲哭无泪。   “我订了八个闹钟都没吵醒你……”   ***   “怎么回事?不是让人去叫她了吗?怎么还没来?!”   韩国队那边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主教练坐立不安的,不停打着电话。   裁判也过去了。   尹佳怡看了一眼大屏幕上的时钟,离开赛还有五分钟,那个人还是没来。   迟到是要被取消参赛资格的。   她有些焦灼地咬了一下嘴唇。   队友凑上前来道:“佳怡,不会知道对手是你,不敢来了吧?”   尹佳怡回过头来,眼神坚定道。   “不会的,她一定会来的。”   话音刚落,运动员通道的大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了,金南智像一阵风一样闯了进来,在看到那个身影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队友的错觉,她好像看见她们队长轻轻弯了一下唇角。   解说们也在演播厅各就各位了。   解说甲:“说实话,我还蛮期待今天尹佳怡和金南智的这场比赛的。”   解说乙笑了笑道:“为什么?是因为她俩之前也算是队友吗?你就爱看这种自相残杀的戏码。”   解说甲:“之前是队友,现在是对手,什么自相残杀,你这话会让观众误会的,虽然金南智在国内也有很多球迷就是了。”   这时弹幕上纷纷飘过:   “支持国家队重金签下金南智。”   “没有钱可以众筹。”   “众筹 1。”   “众筹 2。”   “众筹 100086。”   “加入国家队,这得改国籍吧。”   ……   解说也被足智多谋的网友们给逗乐了。   “好啦好啦好开玩笑的,竞技体育没有国界,我想大家真正想看到的只是一场精彩的对决。”   “对,金南智上次在全国大赛的时候,和谢拾安的那场比赛也是我解说的,当时她虽然输了,但是一手神出鬼没的左手球也让人印象深刻。”   “时隔三个月,她重回韩国国家队,在世锦赛上再遇中国队友,究竟是尹佳怡继续捍卫属于自己的荣光,还是金南智后起之秀,鱼跃龙门,杀进总决赛,比赛正式开始,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金南智拿着球拍在手里掂了掂,反复深呼吸了几下,平复着有些激动的心情,走上了赛场。   反观尹佳怡,则比她淡定的多,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的。   两个人在网前例行握手。   金南智脸上带着笑意,低声道。   “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紧张啊。”   尹佳怡面色如常,和她礼节性地触碰了一下,很快便放开了她的手。   “这又不是我第一次打世锦赛了。”   金南智点点头,意味深长“噢”了一声。   她脸上挂着最最明媚的笑容,嘴上却放着最狠的话来挑衅她。   “但是可能这是你第一次没有打进总决赛哦。”   尹佳怡眼里有些无奈,看着她的目光总像是在看一个顽皮的小孩,压根没往心里去。   “按照我们之前交了那么多次手的结果来看,这次依旧还是我赢,我不会手下留情,你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你……走着瞧!”   一句话说的金南智瞬间就炸毛了,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回到了比赛场地上,抬手就发了一个饱含着怒意的,威力满满的球,正式拉开了比赛的序幕。   回到韩国之后,她没有一天休息过,每天起早贪黑,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训练,疯狂练体能,增肌,减脂,就连她的教练都感叹,怎么去了一趟中国,回来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只有金南智自己知道,她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能和她站在一个舞台上,同等竞技。   挥拍,发球,接球,暴扣。   枯燥乏味的重复动作和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在羽毛球一来一回之间,忽然就有了意义。   “怎么说呢,金南智这几招打的就很中国啊。”   “岂止是很中国,简直就是翻版的尹佳怡好嘛,刚刚那招头顶点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是尹佳怡的招牌绝技之一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波金南智在大气层。”   白色的鸿羽落地,滚了滚,到少女脚下。   “不打了不打了,和你组队老是输。”   “教练说分组对抗,你别拖累我们行不行。”   “真不知道,你这么菜,是怎么进入首尔地方队的,还能被派到中国来留学,就你这水平,我们上幼儿园的小朋友,打的都比你好。”   “人家可是公主,公主,懂吗?”   “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怕什么,她又听不懂。”   训练室里老旧的吊扇吱呀吱呀转着,在地上投下纷乱的光影。   人群逐渐散去。   少女站立良久,看着自己手里的球拍,瘪了瘪唇,拼命忍住,泪却还是落了下来。   门口传来响动,她吸了吸鼻子,回头望去,连忙抹掉脸上的泪渍,没好气道。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么……”   话音未落,尹佳怡已经走到了她身后,抬起她拿着球拍的左手,手把手地指点她动作细节。   “既然你是左撇子,就不要强迫自己去打右手球了,把左手球融会贯通,一样可以出奇制胜。”   “可是她们……都是右手球,双打的时候会有些不方便,教练也说……让我融入她们。”   少女轻轻敛下眸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尹佳怡抓着她的手用了一点力。   “打不了双打就不打,你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融入中国队的,特立独行也没什么不好。”   为了指导她的动作,尹佳怡贴着她的身后站着,说话的时候,炙热的呼吸就洒在她的耳边。   “像这样,胳膊肘伸直,手腕用力……”尹佳怡一无所觉,耐心而又专业地指点着她。   黄昏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洒了进来。   少女在夕阳里悄悄红了脸,僵硬着身体,忘记了动作,然后就被人弹了弹脑门。   “想什么呢,专心啦。”   金南智吃痛,跳开,捂着额头大呼小叫。   “尹佳怡,不许打我头,会变傻子!”   到了现在,一晃一年多过去了,金南智长高了,进步了,已经不再需要谁的提醒,就可以在赛场上不受任何影响,专心致志地打球。   羽毛球滚落到了她的脚边。   记分牌亮起。   21:19   竟是金南智率先拿下了第一局的胜利。   尹佳怡微愕,尔后看着她的眼神里浮起了一丝欣赏,拿着球拍走回到了休息区里擦汗。   韩国队则爆发出了一阵欢呼,纷纷冲了上来抱住她,金南智被队友们簇拥着回到了休息区里。   她一边喝水擦汗,脑海里却还在回想着她刚刚的那个眼神,尹佳怡竟然对她笑了。   那是一种对对手的肯定和欣赏,在过往的交手中,她从未对自己露出过这种表情。   她终于把她当成是对手,而不是一个跟在她身后蹒跚学步,需要她去指点迷津的小妹妹了。   金南智想着想着,实在是开心的没忍住笑了出来。   队友们都在以为她是在为赢了球而高兴,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   尹佳怡回到休息区,万敬的脸色却分外严肃。   “佳怡,这一局,你有点大意啊。”   尹佳怡点了点头,面色如常。   “我知道了万教练,下一局会赢回来的。”   尹佳怡是个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性格,表面越平静,心里越有主,听她这么说,万敬也就放下了心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准备好了就去吧。”   随着裁判哨声响起,白色的鸿羽被抛向了半空,第二局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上一局金南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局尹佳怡就来了个反其人之道行之。”   “这个杀球,把金南智的反手位,克制的死死啊!”   “看来不光是金南智熟悉她的打法,尹佳怡也相当熟悉她左手球的套路和思维方式啊。”   “嗐,尹佳怡在国家队的时候,时常跑去北京队客串教练,两个人当了一年多的队友了,能不熟悉吗?”   “诶,你别说,队友打队友,我就爱看这种势均力敌,又相爱相杀的戏码。”   “这一局是个闪电战啊!尹佳怡以21:14的大比分赢下了比赛,压根没给金南智任何反应过来的机会,就一口气终结了比赛啊!”   万敬带头鼓起了掌来。   “好,干的漂亮!下把再接再厉!就要这么打,千万不能给她喘息之机,金南智的韧性也很足啊,被她黏上追平比分就麻烦了。”   等他安排完战术,谢拾安也打完了比赛,混进人堆里,凑到了尹佳怡身边。   她看了一眼对面因为大比分输了一局,有些黯然神伤的金南智,眼里带着一丝揶揄道。   “真不打算让了?”   尹佳怡笑笑,也看了她一眼,往球拍上缠着手胶。   “她一定也希望我全力以赴吧。”   话说完,她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上下打量了谢拾安一眼。   “你打完了?!”   谢拾安耸耸肩。   “打完了,完成了世锦赛历史上首个从积分垫底到一穿五杀进总决赛的壮举,解说刚念的,也没什么,很轻松嘛。”   尹佳怡:“……”   这是什么高级凡尔赛啊。   表面上端庄优雅的队长,其实在心底狂呼救命。   比起状态正好,手感火热的尹佳怡,被扳回了一局的金南智,坐在那里,神色就稍显低迷。   可惜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给她调整了。   裁判已经吹响了哨声。   谢拾安脱离了大部队,站到了一个她走向赛场的必经之路上,在金南智目光看过来的时候,轻轻冲她点了点头,做了个口型。   “表、白。”   金南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我决定了,等我拿到冠军,就去跟她告白。”   昔日的豪言壮语浮上心头,金南智唇角总算是溢出了一抹笑容,两个人相视一笑,她重重点了点头,昂首挺胸地走上了赛场。   简常念也凑了过来。   “你跟她说了什么啊,她笑那么开心。”   谢拾安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小孩子家家的,大人的事少管。”   简常念冲着她的背影做鬼脸,见人真的要走,又赶忙追了上去。   “什么嘛!也就比我大三岁,装什么大人啊!诶,你不看比赛啦?”   “不看了,结果都是一样的。”   看球就看出来了,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全宇宙都会成全他们。 第76章 获胜   砰——   砰砰——   金南智不停喘着粗气, 已经分不清这是自己击球的声音,还是心跳声了。   鞋底在地上摩擦着,每一个跳起奋力挥拍的瞬间, 都有汗水从发梢上洒落下来。   这是一场分外胶着的比赛。   尹佳怡的状况也比她好不到哪去,她很少被人逼入这种绝境里,就连和谢拾安打的那场比赛,给她的感觉也没有金南智这么难缠。   尽管她很不想承认,但是金南智真的太了解她了,熟悉她的每一个打法和思路, 一分又一分,咬的死紧,很难拉开差距。   尹佳怡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汗水流进了眼睛里,有些微微的刺痛。   她眨了个眼的功夫,白色流星迎面而来。   金南智已经杀到了网前。   “尹佳怡,你不专心。”   从前说这句话的好像是她吧。   尹佳怡微微扬了一下唇角,给她展示了一下什么叫一百八十度回转身极限救球。   “有说话的功夫,不如回防一下你的后场。”   金南智眉头一皱, 糟糕。   她一个鱼跃扑了过去, 球已经落地。   记分牌亮起。   10:11   尹佳怡先拿赛点。   解说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   “哎呀!这个球,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偏偏让尹佳怡给救回来了!”   解说乙:“你到底站哪边啊?”   “两边都站, 不行吗?”   “那也太贪心了一点。”   “你问问观众朋友们,是不是谁赢了都高兴?”   两位解说在台上一唱一和说起了双簧,稍稍冲淡了一些观赛的紧张感。   只是场上的压力骤然来到了金南智这边。   下半场她必须更加全力以赴, 才有可能触摸到那个遥不可及的愿望。   双方教练都在争分夺秒对自己的队员进行最后的战术指导。   裁判哨声响起。   看台上的观众们山呼海啸。   “尹佳怡——”   “加油!!!”   “金南智——”   “必胜!!!”   两个人同时起身, 对视一眼, 都在瞳孔里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尹佳怡,你去指点一下她吧。”   “教练……”   “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教教她也有助于巩固自己的基础,而且,总不能叫她拖大家的后腿吧。”   少女红着眼,用稚嫩的声音大喊:“尹佳怡,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呵,你能从我手里赢下一个球再说大话吧。”   训练室外挨着一片樱花林,每到春天,一阵风过,总有花瓣透过玻璃窗落到了木地板上。   “呜呜呜,尹佳怡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好了,别哭了,听的我头痛,不就是0:2输给我了吗?输给我的又不止你一个。”   “呜哇!!!我要去跟教练告状!我要回家!”   “行了行了,带你去吃拉面总可以了吧。”   夏天,窗外的树叶变绿了,骄阳似火,蝉鸣聒噪,训练室里头顶的 老吊扇吱嘎吱嘎转着。   “这个球,是这么打的吗?”   “不对不对,说多少次了,手腕发力,胳膊肘别弯,再来。”   “嘶……好痛!”少女摔倒在地上。   尹佳怡跑了过去,扶起她。   “没事吧?”   “没事,我们继续吧。”   “别动,膝盖破皮了,还好我带了创口贴。”   秋日夕照把训练室的外墙都涂成了金黄色。   “我赢了!我居然赢了一局!!!尹佳怡,你说的,输了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不可以太过分。”   “那……我要喝可乐,加冰的!”   训练室的门关上了。   “南智最近进步很大嘛,昨天和国家队主力队员打友谊赛,居然打了人家2:0,你是没看见,那人脸都绿成了什么样子。”队友夸奖她。   “哎呀,都是尹佳怡教的好啦!”   “是哦,人家世界冠军,又是国家队一队成员,还是下一届队长的有力竞争人选,居然肯纡尊降贵跑到我们地方队来,教一个外籍球员打球,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心甘情愿地当起了跑腿,也不知道我们南智给她灌什么迷魂汤了啊。”   “说,你给她开多少工资啊?”队友调笑。   “尹佳怡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她就不能,是被我的魅力,被我百折不挠的精神所打动吗?!”金南智笑着和她闹成一团。   “好啦好啦,不是金钱,那就是美色,南智嘛,嗯,除了平胸外,脸蛋还是很漂亮的哈。”   站在门外的尹佳怡迟迟没有推门而入,手里拿着的冰镇可乐瓶上冒出了小水珠,她把买好的可乐还有炸鸡轻轻放在了门口,转身离开了北京队的训练基地,并且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过。   冬天的樱花树就跟霜打了茄子一样,树叶在墙根下堆叠了厚厚一层,腐烂成了泥土。   她在国家队训练中心门口蹲守了好几天,又磨了她许久,尹佳怡才同意跟她打一场球,彼时的金南智却不知道这是她们俩之间打的最后一场训练赛。   “好耶,上次赢一局,这次赢一大场,尹佳怡,这回你……”   少女话音未落,就被她脸上挂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刺了一下,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   “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往后你就别再来了,我也要训练。”   “我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我可以当你的陪练啊,你不是也说了,我进步很快吗?”   “全国大赛马上就要开打了,我要回浙江队,没有时间和你玩什么陪练游戏。”   “那我也参加,全国大赛,世锦赛,全英赛,奥运会,只要是有你的比赛,我都要参加,我想和你一起打球,哪怕是做你的对手,尹佳怡!”   一年前的豪言壮语,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一步步追到了这里。   15:16   16:17   18:19   20:20   22:23   就连解说都高声惊呼。   “还在打!还在打!还没结束!!!”   “天呐!这是我解说生涯里,看见尹佳怡打的最最艰难,最最胶着,最最紧张的一场比赛了!”   他们和现场无数观众一起默念着:   24:25   26:26   28:28   29:29   “双方交换一个多拍,不要急,不要急,慢慢来,谁都想拿到这最后的一分,晋级总决赛。”   “我的天呐!金南智杀球,被尹佳怡从后场极限挑了回来!”   “球落在网前,金南智来得及吗?来得及吗?!她居然接住了!!!”   “金南智摔倒,又顽强地爬了起来,在这种关键时候,她没有请求医疗暂停!”   “尹佳怡也不想放弃啊,一直在苦苦坚持着!这样的多拍,对运动员身体负荷是很大的。”   “我的天!我们刚刚收到赛事组委会传来的消息,尹佳怡和金南智已经整整打了98拍了!刷新了世界女子单打的最长连拍记录!!!”   呼吸沉重的像是在扯风箱。   肺里针扎似的刺痛。   金南智已经没有力气了,脑袋里也一团浆糊,完全凭着本能去接发球,摔倒又站了起来。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能……打赢我的吧。”   尹佳怡觉得自己有些缺氧,也许是体力流失,也许是心跳过速,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视线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我叫金南智,首尔地方队的金南智。”   “尹佳怡,你给我听好了,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的!!!”   “你把我丢在机场,就是影响中韩友谊,破坏两国关系,千古罪人你!”   “以后的每一场比赛,只要你有空,都来看我,好不好?你想啊,世界冠军坐在台下看我比赛,那我得多厉害啊,冠军buff加成,这不得百战百胜!”   “尹佳怡,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尹佳怡,要是我打赢你了,你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我?”   “尹佳怡……”   “尹佳怡……”   一帧帧画面闪电般掠过脑海,少女笑靥如花。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   “尹佳怡!”   她挟裹着白色流星而来,照亮了她的世界。   尹佳怡的瞳孔里,那抹小点越放越大。   全场观众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砰——   砰砰——   砰砰砰——   心跳和跑步声交织在了一起。   一步,两步,三步……   就连演播厅里都安静得针落可闻。   尹佳怡伸长了胳膊,去够球。   球弹在了她的球拍上,滚了几滚,落到了网前,犹如一个电影慢镜头的回放。   金南智愣了好几秒,直到记分牌亮起。   整个场馆里回荡着裁判的声音。   “29:30,韩国队,金南智胜。”   全场观众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更有激动的韩国球迷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   在确认了自己的成绩之后,金南智浑身脱力,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她本来是想笑的,可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低着头,哽咽着,泪流满面。   她做到了。   她居然真的打败了尹佳怡,世界排名第二的尹佳怡,她景仰着的,心心念念的尹佳怡。   终于,没有辜负自己一年来的努力,和她站在了同一个高度上。   看着现场导播传来的画面,解说也有些感慨。   ;“很荣幸啊,我们今天在这里又见证了历史,前有谢拾安一穿五杀进总决赛,后有金南智作为本届世锦赛参赛年龄最小的选手,却创造了目前世界羽坛女子单打的最长连拍记录,少年一词,应与平庸相斥[1],让我们期待她们在总决赛上,顶峰相见!”   面前伸过来了一双带着汗意的手。   金南智泪眼婆娑地往上看去。   尹佳怡眉目舒展,冲她笑了笑。   “怎么赢了球还哭呢。”   金南智哭的更凶了。   ***   《惊!国羽新星谢拾安一穿五杀进总决赛,而夺冠热门尹佳怡却意外爆冷出局,无缘金牌》   严新远微微皱着眉头,打开了新闻标题,正欲往下浏览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肿瘤医院的陈主任。   他凝视着这个号码,拇指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良久,直到铃声快要响完,才终于按下了接通键。   陈主任的嗓音有些焦急。   “喂?在哪呢,病理结果出来了,不太好,赶快回来住院!”   “陈主任,究竟是……什么结果?您也就别瞒着我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才道。   “是……肺癌晚期。”   他其实早有预感,但真正听到“肺癌晚期”这四个字的时候,浑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就被抽空了,大脑也空白一片,瘫坐在椅子上足足有半分钟。   良久的沉默后,陈主任也叹了口气。   “癌症这东西,就是早发现早治疗,预后效果才越好,你尽快回来办理住院手续吧。”   严新远这才回过神来,摘下眼镜,用虎口部位抹了一下眼角道:“诶,好,麻烦您了,陈主任。”   这个电话刚挂不久,谢拾安的电话也打了进来。   “严教练。”   “诶。”   “今天的比赛您看了吗?”   “看了,拾安打的很好,不骄不躁,不仅啊把我教的都学到了,还能融会贯通。”   少年微微扬起唇角。   “我现在刚出体育馆,第一时间就想打电话给您报喜。”   简常念踮起脚尖,趴在她耳边喊。   “严教练,您在酒店吗?我们想过去找您吃个饭。”   “在呢,吃个饭也好,刚好我准备明天就回去了。”   严新远咳嗽了两声,从刚刚到现在,听声音一直都有些疲惫不堪的样子。   “严教练,您身体不舒服吗?”   “噢,没有,刚在收拾东西呢,所以有些累。”   简常念把手机抢了过来。   “什么?!严教练您明天就走了,不留下来把总决赛看完嘛,拾安说了,要是能拿到冠军,就把奖杯送给……唔!”   她话音未落,就被人捂了嘴。   谢拾安一手制住她,一手把手机夺了过来。   “严教练,您别听她胡说,您要是有事,就先……”   严新远靠在了椅子上,脸上慢慢地溢出了笑容。   “拾安啊,这是你第一次打进世锦赛总决赛,你很希望我在场吗?”   谢拾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   “嗯,总觉得您在现场看着我,会安心许多。”   “好,那我这个做师傅的,再怎么说也得去给我的爱徒撑撑场子!” 第77章 生病   结束了比赛的尹佳怡, 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大部队一起准备回公寓了。   下了场金南智一直在找机会和她说话,奈何周围人实在是太多了,好不容易推掉了各路媒体的采访, 甩开队友, 追出停车场的时候, 中国队的大巴已经开走了。   她咬咬唇,还是拿出了手机, 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   “尹佳怡。”   尹佳怡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 金南智又发来了几条消息。   “谢谢你,今天的比赛我打的很满足。”   “还有,明天的决赛你会来吗?”   “你之前答应过我,只要你有空, 都会来看我的比赛的, 等明天的比赛结束后, 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尹佳怡的手指就放在了键盘上, 犹豫着, 打了几个字,然后又删掉。   车缓缓停稳,队友们纷纷跳下了车。   尹佳怡也只好跟上。   “今天辛苦了,其他人就先回去休息吧, 佳怡跟我来一下。”万敬道。   队友们做鸟兽散。   尹佳怡抬脚跟上他。   “万老师。”   万敬把人带到了办公室。   “坐。”   他给人倒了杯水,然后转身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抽出了一份合同放在了她眼前。   “这是……”   “宁盛集团的商务代言合约,广告在长沙拍摄,我自作主张先替你接下了, 你明天就过去吧, 就当是散散心了。”   尹佳怡神情微愕。   “可是, 下周不是还要打团体赛吗?时间来得及吗?我还得……”   万敬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   “你觉得以你现在这个状态,还打的了比赛吗?”   尹佳怡舔了舔唇,急于辩驳。   “我今天虽然输了,但是……”   万敬再一次打断了她。   “观众们看不出来,队友们看不出来,但是你真的以为,我是个瞎子吗?”   虽然是同门师兄弟,但比起严新远来,万敬更多了些铁血手腕,所以他才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的更长久。   “从前你经常往北京队跑,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现在呢,这不是什么全国大赛,这是两年一届的世锦赛!羽毛球最高规格的赛事之一,凭你的水平,不该打成这个样子!”   “万老师,对不起,我……”尹佳怡自知理亏,先道歉但还是试图解释。   万敬毫不留情地就戳穿了她急欲遮掩的真相。   “你今天在场上的发挥,就是你全部的实力了吗?你打金南智的时候没有一丝手软吗?你敢说你对她也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感情吗?”   “我……”尹佳怡张口,涨红了脸,在接触到他审视的目光时,对峙良久,终是挪开了视线,颓唐地低下了头来,算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对不起,万老师,我让您失望了。”她颤抖着嘴唇,再次道歉。   万敬看着她,长叹了一口气,也知道这种事确实不是她能控制的,看着她如今这幅颓废的模样,他有些心疼,但多少也有些追悔莫及。   “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去北京队!”他烦躁地在屋中来回走了好几个圈,又猛地停了下来,指着她道:“不,早知道我就不该带你去韩国集训,打什么友谊赛啊!”   比赛倒是打赢了,赔进去了一个尹佳怡,这叫什么事啊!   他这心里火烧火燎的,油烹似的难受,要是其他人也倒好了,管他什么身份是不是圈里人,反正尹佳怡也到年纪了,是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   可偏偏是韩国队的金南智啊!   站在对立面上不说,就是这性别……   他这一辈子就没见过这种奇怪的事儿!   尹佳怡看着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生怕再把人给气出个好歹来,赶忙起身扶着人坐下了。   “万老师……”   万敬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好不容易才把胸中那口闷气吐了出来,急吼吼地道。   “我问你,你们捅破那层窗户纸了没?!”   尹佳怡咬咬唇,摇了摇头。   “我没有跟她说过。”   “那就好,拿着拿着,赶紧滚!”万敬一巴掌把桌上的那份合同拍到了她手里。   “今晚就走,给你一周时间,好好调整调整,趁早给我断了这个念头,要是被有心之人捕风捉影闹到台面上来,你不要脸,我还想要我这张老脸呢!”   “万老师!能不能明天再……”尹佳怡捏着这张轻飘飘的合同,心里却似压了千斤重。   她极力想要再争取一下,因为她曾答应过她,会去看她的每一场比赛的。   只要她有空的话。   即使她们不能在一起,作为普通朋友,她也不想让她失望,毕竟这也是金南智第一次打进世锦赛总决赛。   万敬径直摔了茶杯,气的脸红脖子粗。   “滚出去!”   尹佳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教练办公室,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公寓。   队友打开门,看见她吃了一惊。   “队长,你怎么哭了?”   尹佳怡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泪痕满面,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作为队长,国家队的中流砥柱,她的肩上扛着太多东西,必须坚强,必须隐忍,必须无所不能。   她其实很想再在比赛输了之后,跟人说一句。   “我也是个人啊,又不是神。”   可是现在,她只是状若无意地揩了一下眼角,强装镇定,打起精神笑了笑。   “哦,外面风大,眼睛里进沙子了,我先去洗澡了。”   等人走后,万敬才哆嗦着手指,从衣服兜里取出了一瓶速效救心丸,倒了一粒药片在掌心里,一闭眼,囫囵吞了下去。   半晌,一声长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   “唉,真是孽缘啊。”   ***   “我们的意思呢,要的也不多,也就是……”坐在对面的律师和受害者家属对视了一眼,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乔语初:“五十万?没问题……”   话音未落,对面几个人面面相觑,律师清了清嗓子,轻咳了一声道。   “不,我想乔小姐您误会了,是五百万。”   “什么?!你们这是……”乔语初一听这个数字,眼前一黑,蹭地一下就想站起来。   金顺崎在旁边拉了她一把,小声道。   “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她这才又慢慢落座。   律师直接递过来了一张拟好的表格。   “具体的费用都写在上面了。”   乔语初大致翻了几页,心里最后那一丝怜悯,也被这家人的贪得无厌消耗的一干二净了。   “赔偿医药费,丧葬费,精神损失费,车辆维修置换费,这些都还说的过去,劳务补偿费,以及婴儿尿布奶粉钱,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女人刚想张嘴,律师给了她一个眼色。   “是这样的,因为我当事人夫妻双方都在外工作,无暇照顾孩子,孩子本来一开始就是奶奶在带的,现在奶奶没了,自然要请新的保姆,所以……”   乔语初冷笑一声。   “行吧,这也勉强说的过去,但你们养孩子,却要求我们也赔偿尿布奶粉钱,就有点强词夺理了吧。”   这下男人彻底坐不住了,拍桌而起。   “你们害死我妈,难道不应该多赔一点吗?!我妈要是还活着,少说还能再领几十年的退休养老金,别说是奶粉钱,就是孩子上大学的钱都有了!”   “你……这分明就是讹诈!”乔语初涨红了脸,大声道:“五百万,那么多钱,我上哪去弄给你!”   律师微微一笑,把目光看向了金顺崎。   “您没有,不代表您先生也拿不出来吧。”   乔语初一怔,就要辩驳。   “我和他不是……”   金顺崎在底下轻轻地攥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先别急,从容开口道。   “这种数额且毫无根据的赔偿金额,已经涉嫌敲诈勒索了,你们能请律师,我们也能请。”   对面坐着的律师稍稍放松靠在了椅子上。   “没关系,你们可以起诉,我们有时间也有精力陪你们打官司,但是据我所知,乔小姐的父母都上了年纪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了牢狱之苦。”   律师说到这里,又轻轻地笑了一下。   “还有就是,听说乔小姐的父母也在闹离婚呢,短时间内,要安抚父母,要处理财产分割,还要抽时间来应付我们的诉讼,也真是不容易呢。”   “你——”乔语初气急攻心,正欲张口,早有一个人拉着她站了起来,冷冷道。   “抱歉,如果你们是这种态度,来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还羞辱我的女朋友的话,那这事别说五百万,五十万都没的谈,我们不会助长你们这种嚣张气焰,告辞。”   不等人阻拦,金顺崎就强硬地拉着她离开了餐厅,一路上把她的手攥的死死的,紧抿着的唇角也能看出几分,是真的在生气了。   一直到走出好远,他这才回过神来,把人松开,看着她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   “抱歉,我刚刚是情急之下才那么说的,不代表……”   掌心里还残存着他的温暖,乔语初也笑了笑。   “没事,谢谢你。”   他站在街边抽了一根烟,到底是不忍看她夹在中间多方为难,劳心费神,微微皱着眉头道。   “其实也就五百万,要不……”   乔语初坚决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尽管我也很想获得受害人家属的原谅,想救爸爸妈妈出来,但是我也不可能去做一些超过自己经济能力的事,尤其是……”   她看了金顺崎一眼,嗓音低下去。   “借你的钱,五百万,我是怎么都还不起的。”   “不用还,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乔语初还是摇头。   “朋友之间,怎么可能欠钱不还。”   金顺崎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掐灭了烟头,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语初。”   乔语初仓促抬眸,就猛地被人拉进了怀里,金顺崎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包裹着她。   四目相对,她又悄悄红了脸,避开了他滚烫的视线:“金,你先……放开我。”   金顺崎把人揽的更紧。   “不是朋友,把这钱变成夫妻共同财产,名正言顺,就可以不用还了。”   乔语初一怔,尽管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但还是红着脸,一点一点推开了他。   “我不是为了钱才想和你……”   金顺崎点着头,急切道。   “我知道,我说这话也不是想威胁你或者怎样,我是真的想帮你,也很喜欢你!”   “可是你刚才也说了,不能助长他们这种嚣张气焰,答应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现在是五百万,以后还不知道又会编个什么理由出来要钱。”   “他们要,我们就要一辈子给他们钱吗?”乔语初反问,看着他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又有些不忍,艰难开口解释道。   “我希望我的感情、婚姻都是纯粹的,而不是裹挟在这些事里,掺杂着欲望和金钱,这么说,你能明白吗?金。”   ***   这个夜晚,谢拾安也睡的很不踏实,之前接连几天右下腹的隐隐作痛,终于愈演愈烈。   她颤抖着,浑身冒着冷汗,死死咬着牙关,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惊扰到了熟睡的简常念。   简常念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似是看见她那边的台灯还亮着,浑浑噩噩叫了一声。   “拾安,还不睡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窸窸窣窣。   简常念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睛,看见她蜷缩在被子里,肩膀不停抖动着,顿时睡意全无,从床上弹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拾安!”   她把人翻过来一看,谢拾安紧紧闭着眼睛,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湿了,整个人脸色惨白,身体滚烫,却不停打着寒战。   简常念手足无措,慌张得尾音都在颤。   “拾安,拾安,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听见熟悉的呼唤,谢拾安这才勉强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她,就无力地阖上了。   “我……没事……别叫……队医……明天……明天还有比赛呢……”   她话音刚落,就难受地皱起了眉头,推开简常念,趴到了床边,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她这几天吃的不多,吐出来的都是些酸水,胃里都没什么东西了,还在干呕。   简常念揪心极了,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顾不上她的阻拦,也来不及换衣服,赤着脚夺门而出。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去找队医。   她不停按着电梯下行键,见电梯还是迟迟不上来,索性跑到了楼梯间,一口气跑下了七楼。   跑出公寓门口的时候,没留意台阶,连滚带爬摔了下去,膝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简常念立马爬了起来,顾不得疼痛,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跑,最终灰头土脸,满身伤痕地敲开了医务室的门。   大夫还在里面的隔间里睡觉,打了个呵欠,才把目光聚焦到了她身上。   “你这是怎么弄的啊?来我给你消下毒。”   话音刚落,简常念拽着人就跑。   “不是我,你快点,拾安突然病的很重!!!”   “诶,等下,等下,我拿医药箱!” 第78章 坚持   简常念带着人一路狂奔上了楼, 径直推开门闯了进去,谢拾安已经疼得蜷缩在了床上。   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扶起她的脑袋。   “拾安, 拾安, 没事了,大夫来了……”   医生也走了过来,放下药箱,就要掀起她的衣服触诊, 谢拾安下意识弹了一下, 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见她还是讳疾忌医, 简常念情急之下第一次吼了她,把人的脑袋死死摁在了自己怀里, 让她动弹不得。   “谢拾安!别动!让队医看看!”   队医看她一眼,也麻利地戴上了听诊器, 掀开了她的衣服,轻轻压了一下右下腹。   谢拾安整个人顿时剧烈颤抖了起来, 趴在她怀里, 紧咬牙关,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痛哼。   她用力抓着她的衣服, 指骨都泛了白。   看她这样, 简常念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眼眶都红了。   “大夫, 她……到底怎么了?”   队医摘下听诊器, 眉头紧锁。   “腹痛几天了?”   简常念回想了一下。   “有两三天了吧,她这几天一直都吃不下饭。”   “麻烦了, 阑尾炎。”   简常念也知道这是急腹症, 发作起来疼痛难忍, 她看了一眼谢拾安,依旧牢牢抱着她,好似这样就能替她分担一些痛苦似的。   “大夫,大夫,想想办法,总不能……就让她这么疼下去吧!”   队医也急出了一脑门汗。   “急性阑尾炎,应该立马送到医院做手术的,可是她……明天不还有比赛吗?!”   “这种时候了还打什么比赛,先治病要紧!!!”简常念红着眼睛吼道。   趴在她怀里的谢拾安,倒抽了一口气凉气,拽着她的衣服,艰难地抬起头来,挣扎着一点一点想要脱离她的怀抱。   “大夫……我……不去……医院……”   “谢拾安!”简常念再一次吼了她的名字。   两个人剑拔弩张的,队医连忙道。   “你先喝药,去不去医院得你们教练说了算。”   刚好他随身的药箱里带了止疼片,简常念倒了杯水,把药递到了她手边,大有不看着她喝下去,誓不罢休的意思。   队医走到门口打了个电话,不多时,万敬穿着睡衣拖鞋就急匆匆地跑过来了。   “什么情况?”   “突发阑尾炎,明天的比赛估计……”   谢拾安喝了药,靠在床头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看着好了许多,见他来就想挣扎着起身。   “万教练,我……”   万敬一个箭步过去把人按下。   “你别动,听大夫的,我们马上去医院。”   谢拾安看看他,再看看队医,最后把目光挪到了简常念的脸上。   “豆芽菜,你先出去一下吧。”   “我不!”简常念梗着脖子道。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出去了你就不肯去医院了!我今天就是拖也是把你拖去医院看病!”   谢拾安这个驴脾气,平时只有严教练和语初姐能劝的住她,她知道自己这一出去,光凭万敬和队医这两个人在这里,恐怕就是把嘴皮子磨破,也无济于事。   “你……”谢拾安一激动,腹部又是一阵绞痛,疼得她冷汗直冒,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出、去。”   简常念不忍见她难受,又拗不过她,急的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直掉。   谢拾安愣了一下,放软了语气,她脸色苍白,便显得黑色的瞳仁愈发深邃。   “常念,听话。”   简常念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她,更何况万敬也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去外面等吧。”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动着步子。   谢拾安又叫住了她。   “别告诉……严教练,他最近身体也不好。”   简常念轻轻阖上了门,虚掩着,并未关死,她也没走远,就这么靠在墙上,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谢拾安的声音听上去就很虚弱。   “万教练,我不能弃权……”   “运动员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这次打不了也还有下次。”   谢拾安摇了摇头。   “不是的,每一次比赛,对我来说都是一次全新的开始,如果老是抱着下次再来的打算,那还怎么赢啊。”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我可以坚持,服用止疼药,或者是抗生素治疗,都可以减轻痛苦,等比赛打完,我再去医院做手术也来得及,唯一一点需要注意的就是比赛前注射抗生素治疗,虽然是为了治病,但也得跟赛事组委会申请,而且还得医院出个书面证明。”   谢拾安这么说,看来是早有打算了,万敬张张嘴,还想说什么。   少年一句话就让他动弹不得了。   “况且尹队已经无缘金牌了,我就是中国队夺金最后的希望。”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站在门外的简常念双手顿时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也浑然不觉。   她多么想冲进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告诉她:自己作为替补,也可以代替她去对战金南智。   可是简常念知道,自己不够格。   就连尹佳怡都败了,她又算哪根葱呢,能一路误打误撞混进国家队当替补,多亏了抽签抽的好。   她整天嚷嚷着自己是世界第一,但究竟有几分运气,几分实力,她还是能拎的清的。   最无能为力的,莫过于此了。   简常念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连忙揩了一下眼角,站直了身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谢拾安在两个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短短几步路,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简常念在她身前蹲下。   “走吧,我背你。”   谢拾安愣了一下,少年回过头来道。   “那难道你想走下去,或者是让万教练背么?”   谢拾安咬咬唇,还是松开了他们,爬了上去。   简常念使力把人背了起来,万敬和队医在身侧护着她们进了电梯。   谢拾安虽然瘦,但运动员嘛,身上都是肌肉,骨骼也都很结实,算下来也不轻了。   她有些担心她会体力不支,谁知道简常念竟然一口气把她背到了停车场,就连在电梯里也没让她下来走过一步路。   队医提出要替换着背,简常念还不肯。   谢拾安嘀咕:“看不出来,你还蛮有劲的。”   她声音小,简常念低着头只顾走路,没怎么听清,以为她又开始疼了,回头看了她一眼,默默加快了脚步。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车一路畅通无阻地把人送到了医院里。   医生在检查过后也说,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其实是不适合再做剧烈运动的,有穿孔的风险。   奈何谢拾安一直坚持,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拗不过她,医生没办法,只得道。   “那这样吧,在医院住一晚,口服和静脉滴注抗生素治疗,控制炎症,再看看情况。”   护士过来先替她扎上了针,谢拾安点了点头道。   “麻烦您了。”   万敬和医生几个人都出去谈话了,病房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简常念坐在对面的床上,背对着她,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没吭声,摆明了就是还在生气。   谢拾安看着她的背影。   “过来。”   叫第一遍没反应。   她又轻轻道:“常念……”   尾音拖的长,带上了一丝求和的意味。   “我动一下肚子就疼,你要让我过去吗?”   简常念这才不情不愿起身,磨磨蹭蹭地坐到了她床边的椅子上,没好气道。   “什么事?”   “手给我。”   简常念一怔,目光落到自己手上,回过神来,猛地就要往后一缩。   谢拾安已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又不敢挣扎,怕弄痛她。   就这么一点一点,被人掰开了掌心。   她心急如焚跑下楼去找队医的时候,不小心在公寓门口的台阶上摔了一跤,手心还有膝盖上都有伤。   谢拾安眼里有浓的化不开的夜色,轻声道。   “疼吗?”   简常念被人拽着手腕,低垂眉目,摇了摇头。   下一刻,谢拾安俯身过来,拿卫生纸小心翼翼地拭去上面尚未干涸的血迹,又轻轻吹了吹,试图吹走嵌在肉里的小石子沙砾。   她的呼吸温热,一股痒意从手心传到了四肢百骸,简常念往后缩了一下,仓促地红了脸。   “不……不疼……”   “不疼也要让护士来给你消消毒。”   “拾安。”   万敬走了进来,简常念趁势收回了手,大松了一口气,回味着她刚刚拉过的地方,心里莫名地涌起了一股暖流,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万教练。”谢拾安动了动,就要起身。   万敬把人按好。   “诶,别动别动,我已经跟赛事组委会申请了,他们同意了,但所有用药都不能违反兴/奋/剂原则,要保留好一切治疗资料以供核实检查,而且赛前,还要再进行一次尿检。”   谢拾安点点头。   “没问题,我接受检查。”   “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赛事组委会就会派工作人员过来了,救护车也会直接送你到比赛场地,并且会一直停靠在那等比赛结束。”   虽然流程繁琐,但为了比赛公平公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谢拾安知道,争取来这个机会,并不容易,万敬恐怕也是舌战群儒,嘴皮子都磨破了。   她眼里真心实意地溢出一抹感激。   “谢谢您,万教练。”   “嗐,谢什么,明天比赛的时候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一切还是以你的身体为重,我随时都可以暂停比赛。”   谢拾安点了点头,简常念站起来道。   “那我在这看着拾安,您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情况,我再给您打电话。”   ***   劳累了一整天,身心俱疲的乔语初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就又接到了拘留所的电话。   “你快过来一趟,你妈妈晕倒了!我们已经把她送往医院了!”   乔语初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眼前就是一黑,扶了一把桌子才没摔倒,问清了地址之后,拔足狂奔,一边跑一边哭着给金顺崎打了个电话。   “金……我……我妈妈她……”   金顺崎也刚回到酒店,外套还来不及换,穿上鞋拿着房卡就又出了门。   “你别急,慢慢说,在哪个医院呢?好,我现在就过去。”   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摘了口罩出来。   “病人营养不良,再加上低血压,所以才会晕倒的,我们已经给她挂上葡萄糖了。”   “营养不良?低血压?”乔语初吃了一惊,有些怀疑。   “怎么可能,我妈平时身体还蛮好的。”   这时送乔妈妈来的狱警才吞吞吐吐道。   “她绝食已经好几天了……”   “什么?!”乔语初登时提高了声音,要不是金顺崎拉着她,早就冲上去跟人理论了。   “都已经好几天了,为什么不通知家属?!还有,我妈好好的,为什么要绝食,是不是你们……”   她这话越说越离谱,狱警也大声反驳道。   “犯人不吃饭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也是有规定的,总不可能强制按着她的头让她进食吧!不是我不通知你们,新进来的多少都有些茶饭不思,谁知道你妈妈她身体这么差……”   “你!”乔语初就要冲过去,金顺崎一把把人拦住,往抢救室里推。   “语初,语初,我们先去看看阿姨,阿姨身体要紧,过了再投诉他们也可以。”   乔妈妈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着了,不过几天没见,她鬓角的发都白了,形容憔悴,因为连日来水米未进的缘故,嘴唇都干裂起了皮。   乔语初心疼极了,坐在床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流着泪轻声呼唤:“妈,你受苦了……”   在看过乔妈妈后,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找到了医生。   “大夫,我还是有些疑问,我妈向来身体都挺好的,即使几天不吃饭,也不至于说晕倒就晕倒,而且也没听过她说自己有低血压啊。”   医生四下看了一眼,见走廊上没人才道。   “病人送来的时候,精神状况很不稳定,焦虑,自言自语,还有幻觉和攻击性行为,但是在检查之后,又没有任何器质上的病变,我觉得,你们做子女的,还是应该多关心关心老人的心理健康。”   乔语初不可置信般地往后退了一步。   “什……什么……您的意思是……我妈……她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只是怀疑,具体是什么病,还得等她状态好一点了,再做详细的检查才能知道。”   医生走后,乔语初靠在墙上,无力地滑落了下去,掩面哭泣。   金顺崎走过来,轻轻把人拥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背,给人无声的安慰。   在安抚好了乔语初之后,金顺崎又走到了走廊尽头,给自己的律师朋友打了个电话。   “只交保释金不行吗?”   “中国法律和韩国法系有些不同,还得取得受害人家属的谅解才能保释,要不就只能等拘留时间到了,公安机关自己放人了。”   金顺崎皱起眉头。   “那不行,人在拘留所里已经晕倒过一次了。”   “那要不你们就请医生做个诊断证明,如果真的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的话,应该可以申请保外就医的。”   金顺崎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谢谢你,等老人醒过来就带她去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朋友开玩笑。   “金,你很少对女孩子这么用心,今年能喝到你们的喜酒吗?”   金顺崎略微弯了一下唇角。   “忙你的吧,八字还没一撇呢。” 第79章 冠军   金南智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看着手机,从下午到现在, 尹佳怡还是没回她消息。   她想了想, 给人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金南智失望地把手机放下, 看了看已经不早了, 明天还有比赛呢,又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   可是刚转过去不到两分钟,她又猛地坐了起来, 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于是穿衣服下床。   队友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来看着她。   “唔……这么晚了你去哪?”   金南智拿起房卡出门。   “有点事出去一趟, 你先睡吧。”   她一口气跑到了中国队的驻地,保安拦在门口, 不让她进去。   “你找谁?”   “尹佳怡, 我找一下尹佳怡。”金南智似是怕他不相信似的,把自己的参赛选手证也递了过去。   “我是韩国队的金南智, 之前是北京队的, 和尹佳怡也算是队友,我上去一下马上就出来。”   保安看了一眼, 又给人递了回去。   “这么晚了, 都睡了,管你是谁,就是你们教练来了都不行, 快走吧。”   “尹佳怡!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金南智一咬牙, 还想往里冲, 朝楼上大喊道。   保安一把把人搡开:“我看你是来闹事的吧!再不走我就报警了!到时候取消你的参赛资格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金南智倒退了几步, 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形,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中国队的驻地公寓。   她也没走远,徘徊在大门口,仰头看着公寓里的灯光,站累了,就抱着膝盖坐在花坛边上。   她掏出手机继续给尹佳怡打字,却不知道她的手机早就被万敬收走了。   “尹佳怡,我就在这等你。”   “你什么时候出来,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上海是一座常年湿冷的城市,夜风吹的她瑟瑟发抖,默默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金南智等啊等,等到月渐西沉,公寓里最后一盏灯光也熄灭,门口岗亭里的保安也睡着了。   从一开始的饱含希望,到现在的心如死灰,金南智眼里的光也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她知道尹佳怡是不会来了。   金南智浑浑噩噩起身,拖着僵硬的双腿往回走,理智告诉她,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可以哭,但是眼泪还是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语。   “尹佳怡,你这个……大骗子,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   夜里,谢拾安一直睡的很不安稳,皱着眉头梦呓,脸色苍白,冒着虚汗,额发都打湿了。   简常念坐在床边,也不敢合眼,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竟是滚烫。   她又跑出去叫来了医生。   医生进来看了一眼道。   “她身体里有炎症,发烧是正常现象,这是免疫系统在工作的象征,等炎症好点了,烧也就退了,你可以拿毛巾给她降降温。”   闻言,简常念立马找了个盆,问医生要了条干净毛巾,再去洗手间接来了一大盆冷水放在床边。   她把毛巾浸湿,再把水分拧到半干的样子,轻轻放上她的额头,每隔五分钟就换一次。   谢拾安浑浑噩噩的,只觉得身处火炉,烧的她五脏六腑都难受,不停呓语着:“水……水……”   简常念俯身去听,赶忙从床头的水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微微把人扶了起来,靠在她身上,把水杯递到了她唇边。   “拾安,水来了,慢点喝。”   她一口气喝了有半杯左右,又呛的连声咳嗽。   简常念扯了纸巾替她拭去下巴上的水渍,看她难受成这样,心里也一阵一阵泛着酸。   喝完水的谢拾安眉头逐渐舒展了开来,干裂起皮的嘴唇也变得饱满湿润。   简常念放下杯子,轻轻把人放在了枕头上,抽身打算再去接盆水的时候,猝不及防,又被人拉住了手腕。   谢拾安闭着眼睛,从眼角滑落了两滴晶莹。   “语初……别……别……别离开我……对不起……可是我好疼……好难受……”   谢拾安有时候成熟理智的,让她觉得她不像是十八岁,而是二十八岁,再加上出神入化的球技,很容易就能让人忽略她的年纪。   可就在这一刻,简常念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面前的人虽然在战场上无往不胜,可其实也只有十八岁啊,如果不当运动员,她应该刚刚考上大学,坐在教室里读书吧,不用控制体重,也不用忌口,可以肆无忌惮地吃她爱吃的甜食和火锅。   更不用强忍着痛苦,还要去打比赛。   简常念看着她哭,也红了眼眶。   谢拾安一个人在尘世孑孓独行了太久,都忘了十八岁,其实是还可以喊痛的年纪,但在乔语初面前,是个例外。   她像溺水者迫切地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拽着简常念的手腕,喃喃低语。   “语初……我好疼……抱抱我……抱抱我好吗?”   简常念心里滋味莫名,凝视她的脸良久,还是选择走了过去,俯身在她床边,环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着,没有打破她的美梦。   “没事……没事了……快睡吧……明天……明天就好了……”   谢拾安一觉醒过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她伸手遮了一下窗外刺眼的阳光,然后就觉得腿上好像压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简常念正俯在她的膝头,睡的正香,眼圈隐隐透出乌青来。   她一只手还圈在自己腰上,另一只手里攥着毛巾,以一个保护性的姿势,守护了她一整晚。   谢拾安一怔,尽管腿有些麻了,但伸出去触碰她肩膀的手又缩了回来,有些不忍叫醒她。   就这么又僵持了一会儿,万敬和赛事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就来了。   简常念听见动静,如梦初醒,弹了起来。   “拾安!”   谢拾安坐了起来,伸手在她眼前一晃。   “这呢。”   简常念这才把散乱的目光聚焦到了她脸上,少年唇角带着一丝笑意,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头看着已经好了许多。   简常念伸手探向了她的额头,谢拾安也没躲,由着她摸了摸温度,然后一头扎进了自己怀里。   “太好了,拾安,你总算是退烧了,你都不知道,昨晚我有多害怕……”   谢拾安怔了片刻,感受到她整个人也在微微地颤抖,轻轻地把手放上了她的后背,安慰着。   “没事了。”   万敬道。   “车已经到了,你可以走吗?”   谢拾安放开她,点了点头。   “可以,我们出发吧。”   救护车一直送她到体育馆门口,自然引起了媒体们的注意,她刚一下车,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万敬在前面开道,无数长/枪/短/炮对准了她。   “听说你今天是带病坚持上场打比赛,具体是什么病,可以跟我们说一下吗?”   “身体抱恙,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发挥呢?”   “谢拾安,预测一下今天的比分吧。”   “金南智在昨天的比赛中赢了尹佳怡,你今天和她对战,会不会压力很大呢?”   少年脚步微顿,随手拨过了记者的话筒。   “我觉得有压力的应该是金南智,尹队错失的金牌,我会亲手替她夺回来。”   她这话豪气十足,记者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进了场馆里,他们还想冲过去被保安拦在了外面。   简常念跟着她去更衣室换衣服。   谢拾安换好了,回头一看,她还在站在原地,手里拿着外套,柜门大开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从昨晚开始就异常沉默。   谢拾安知道,她并不认同自己带病坚持打比赛的决定,毕竟这又不是什么伤风感冒。   可是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轻言放弃的话,日后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还是会遗憾的。   哪怕输,她也要站着输。   谢拾安走过去,替她关上柜门。   “在想什么?”   简常念回过神来,三下五除二套上外套。   “哦,没什么。”   谢拾安侧过身来,看着她。   “是……在担心我吗?”   心事被人戳中,简常念的目光有些躲闪,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被她这样看着的时候,总会有些手足无措。   “别怕,我会赢的。”   少年信誓旦旦。   “我答应了严教练会替他拿到大满贯,就一定会做到,这只是我送给他的第一座奖杯。”   “我只是……”简常念抿了一下唇,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向她伸出了拳头。   “算了,尽管我不赞同你的做法,但我永远无条件地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比赛加油,期待你拿冠军。”   谢拾安略弯了一下唇角。   右手握成拳和她轻轻碰了一下。   “好。”   今天的场馆里人满为患,就连过道里都挤满了人,堵的水泄不通。   谢拾安的球迷们纷纷举起了应援物,拉着中国国旗,韩国队的观众们也不甘示弱,疯狂为金南智摇旗呐喊,紧张的气氛从台上弥漫到了台下。   看台上第一排的位置上,媒体们架起了长/枪/短/炮,对准了比赛场地。   现场直播也已经准备就绪。   大战一触即发。   解说也没多废话了。   “我们今早得到赛事组委会的消息,谢拾安是带病坚持上的场,救护车还停在场馆门口呢。”   “站在这里,都想赢,没有人不想赢的,这场比赛能赢最好,赢不了也希望大家不要责怪她,每一个拼尽全力追梦的人,都值得我们去尊重。”   “好,现场准备就绪,比赛开始!”   简常念看着她昂首阔步走上赛场的背影,在心底默默道:   “拾安,你再等等我,下一次,下一次,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   乔语初嘴皮子都磨破了,总算是哄着劝着乔妈妈做了检查,等看到检查报告的时候,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眼前模糊一片,好半天才聚焦在白纸黑字上,诊断结果那一栏里写着:   抑郁症。   她看着这三个字,只觉得无比剜心刺眼。   “大夫,是不是搞错了啊?我妈她……怎么会得抑郁症呢?更年期情绪不稳定是常有的啊。”   医生推了推眼镜,温和道。   “通过了解你们家庭情况得知,病人属于常年独居的一个状态,可能之前就有些抑郁情绪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你不是说你家最近出了点事么,突遭变故,境遇一下子改变,也有可能是导致抑郁症的诱因之一。”   在大夫的话里,乔语初想起了每一次回家时,妈妈的冷言冷语,偏激易怒,好像都有了理由。   她因为这样的妈妈而不愿意回家,爸爸也因为这样的她而疏远了家,如果她能够再敏感一些,再耐心一些,多关心关心她,去了解她情绪变化背后的原因,说不定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乔语初坐在这里,追悔莫及,微微红了眼眶:“那……大夫,有没有什么治疗的办法?”   “临床上暂时没有什么可以彻底根治的办法,只能说是按时服药,延缓病情,亲人朋友多关心陪伴她,帮助病人走出阴霾,还有就是——”   医生拿起乔妈妈的病历看了一眼。   “我看她是因为绝食入的院,已经有自残的念头了,自残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家属一定要切记,身旁不能离人。”   ***   赛前,照惯例,两个人在网前礼节性地握手。   金南智:“身体没问题吧?”   谢拾安:“看你黑眼圈挺重的,昨晚没睡好啊?”   “你——”金南智本来就还在为昨晚的事耿耿于怀呢,谢拾安哪壶不开提哪壶,精准踩到了她的痛点,她气急败坏地把她的手甩开。   “你等着,一会我非得打的你满地找牙不可!”   谢拾安唇角微扬。   “昂,那我就等着看了。”   随着裁判哨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话是这么说,但一交手,谢拾安就感觉到了,金南智比起全国大赛的时候又进步了,从前她打金南智可能会□□开,但现在顶多就是五五开,如果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认真对待的话,胜负难说,尹佳怡受到了心态上的影响,其实输的不冤。   高手过招,她能察觉到的东西,金南智自然也感觉的出来。   “天赐良机啊,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居然病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啊。”   谢拾安奋力把球给人击了回去。   “正合我意!”   看台上的严新远有些坐不住了。   “怎么能这么搞呢!这不瞎整吗?!带病还坚持上场,这肯定是万敬的主意,这小子满脑子想的都是输赢,我找他去!”   梁教练一把把人拉住。   “老严!这正打比赛呢!你下去不是影响到她了吗?!拾安是个自己有主意的,旁人轻易劝不动她,本来这场比赛就难,你就别下去添乱了行吗?!”   “那也不能……”严新远还想动,被人拽的死死的,他只得作罢,老老实实待在了座椅上。   “知道了知道了,放手。”   谢拾安把她生病的消息瞒的很好,除了万敬、简常念和队医,也就只有赛事组委会那边清楚她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了,如果严新远早知道她得的是急性阑尾炎的话,说什么也要冲下场去阻止她。   “不愧是从死亡下半区一路杀进总决赛的,谢拾安的打法依旧很凌厉啊。”   “金南智的应对也很及时,但运气稍稍差了那么一点,这个球——它过界了!”   “让我们恭喜谢拾安21:19,率先拿下第一局比赛的胜利!”   谢拾安回到休息区里,万敬立马给她递上了水杯和擦汗的毛巾。   “感觉怎么样?还能打吗?”   谢拾安背对着观众坐着,表情似乎有点隐忍,但片刻后,她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可以。”   “这一局金南智应该要拼尽全力了,你暂避锋芒,保存体力,让她一局,在决胜局的时候再发力。”万敬看了一眼对面,安排道。   谢拾安其实很想速战速决,一口气解决她,但今时不同往日,随着体力逐渐流失,那种熟悉的,隐隐作痛的感觉又来了。   万一这局没打好,消耗了体力又不能拿下比赛的话,第三局就危险了。   因此她还是同意了万敬的战术安排。   那厢,金南智的教练也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战术。   “南智,这一局她一定会放水的,你不要想着这局能赢就行了,一定要逼她和你打,她本来就带病上的场,消耗她的体力,下一局才有机会赢。”   金南智看了一眼对面的谢拾安。   “那她要是不和我打怎么办?”   教练微微一笑。   “那就是消极比赛,我会和裁判申请判罚。”   金南智咬了一下唇。   “她本来就在生病,没必要……”   话音未落,她的主教练大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南智,你穿着韩国队的队服,站在这里就代表着我们大韩民国,已经不是中国队的一员了,没有必要对她们手下留情,你看看你身后,还有那么多支持着你的球迷们,他们为了你不远万里来到上海,不要让他们失望,也别让我失望。”   “再说了,这叫合理运用规则,要怪就怪谢拾安运气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   “好了,比赛时间要到了,去准备吧。”万敬从她手里拿走水杯,谢拾安把脖子上的毛巾摘了下来,再次起身的时候,面朝观众挥了挥手。   看台上瞬间沸腾,山呼海啸着她的名字。   “谢拾安——”   “加油!!!”   “中国队——”   “必胜!!!”   她知道,严教练肯定也坐在其中,此时此刻想必也知道了她生病的消息,她想让人放心。   少年转身,脸上的笑容消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痛意,再次拿起球拍,走上了赛场。   对于谢拾安来说,这或许也是她目前为止的职业生涯里,打过的最艰难的一场比赛。   因为身体上的病痛,她想稍微放几个球给自己留一点喘息之机,但是裁判的哨声立马就响了起来,原因是韩国队投诉她消极比赛。   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被罚了两张黄牌。   金南智加一分,直接拿下第二局比赛的胜利。   观众席上嘘声一片。   直播间弹幕里也骂声不断。   “怎么回事,谢拾安不行就弃权吧。”   “要打不打的,看着真让人窝火。”   “不会吧不会吧,今年女单不会一块金牌都没有吧。”   “谢拾安这是让球了吧。”   “假赛狗滚出世界羽坛。”   “你们都是瞎子吗?难道看不出来谢拾安身体不舒服吗?眼睛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   谢拾安回到休息区,坐了下来,拿着水杯喝水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在简常念走过来的时候,她又放下了水杯,把手撑在了膝盖上,强装镇定。   “拾安,你没事吧?!”   “没,我能有……”   她话音未落,冰凉的手就贴上了她的额头,简常念大惊失色。   “你在发烧!队医——”   谢拾安起身,一把拽住了她,因为用力过猛,眼前一黑,借着力,栽进了她怀里。   外人看去,就像是队友之间亲密鼓励拥抱一样,可只有简常念知道,谢拾安此时此刻,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   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抖,拽着她的衣服勉强站稳,用力咬着牙,吸着气,才吐出完整的句子。   “别动!也别……声张……金南智已经在针对我了,你想让我输吗?”   “我……”简常念顿时语塞,微微红了眼眶。   “严教练也在看着呢,表现正常一点,别让他担心,嗯?我真的……没事。”   少年说完,拽着她衣服的手一松,脸色苍白,但还是冲她微微笑了一下,脆弱又美丽。   像风中易折的白色玫瑰。   “拾安。”万敬也走了过来,向她伸出手去。   “最后一局了,无论输赢,我们都不会怪你。”   谢拾安把自己的手叠放上去,看着简常念,轻轻点了点头。   简常念挣扎片刻,还是把手放了上去。   “加油!”   “加油!”   “加油!”   三声之后,各自散开。   谢拾安又拿起球拍上了战场。   “上一局的比赛其实我们可以理解为是战术规避,谢拾安毕竟还在生病呢,已经结束了的比赛就不要想了,保存体力,专心应付接下来的决胜局,才是当务之急。”   “比赛打到这里,两位选手都发挥的很好,无论是金南智出神入化的左手球还是谢拾安拖着病体也要上场打比赛的精神,都可圈可点,大家对我们的运动员要宽容一些。”   两个人在网前短暂地握手。   金南智:“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谢拾安轻蔑一笑:“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我如果是你,会弃权的。”   金南智杀到网前,谢拾安也不甘示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球平抽回去。   “可惜,你不是我。”   决胜局的每一分都至关重要。   旁人或许只看到了她在场上飞转腾挪,可只有谢拾安自己知道,她为了做出这些动作,时刻保持神智清醒,不得不把舌尖咬出了血来。   这场比赛她不是在用技术打,也不是用体力打,而是在用意志力去拼搏。   诚如金南智所说,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   可……   羽毛球落在地板上,滚了几滚到她脚边。   她哭着扔掉了球拍。   “爷爷,我不想打了,我打不过他们。”   爷爷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拾安,对于喜欢的东西不要轻言放弃,现在打不过不要紧,我们回去再练练,我有预感,我们拾安啊,长大了一定会是世界冠军。”   “这是你第一次拿全国大赛单打的冠军,我想我不能上台,但是应该在场。”   “还不是冠军呢。”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   乔语初的脸浮现在了脑海里。   白色流星迎面而来,谢拾安奋力挥拍。   汗水从发梢洒落。   严新远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们这一代人,就是我们国羽的脊梁,而你和常念,会是这世界羽坛未来的双子星。”   谢拾安起跳又落地。   简常念和她在更衣室里轻轻一碰拳。   “尽管我不赞同你的做法,但我永远无条件的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比赛加油,期待你拿冠军。”   她一下又一下,咬着牙,奋力挥拍,球不落地,便决不放弃。   解说惊呼。   “我的天呐!这是人可以在生病的时候打出来的操作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刚刚那个球,在谢拾安的反手位,她已经来不及回防了!”   “可是她在刹那之间,把球拍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一个鱼跃就扑了过去,硬生生把球铲了起来!”   “金南智根本没反应过来!!!”   “不就是左手球吗?!!我们也会!”   “大家可能在场上看到的只有这零点零几秒的瞬间,背地里运动员的付出是无法想象的。”   简常念站在场下,替她紧张着,观众们不知道,可是她再清楚不过了。   从全国大赛开始,谢拾安为了熟练使用左手,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从穿衣吃饭这种小事开始,再到训练室里锲而不舍地用左手去打球。   每天练到凌晨,精疲力尽地回到公寓,天不亮就起床开始训练,太阳东升西落,周而复始。   她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做到常人一辈子都可能无法适应的事,所以今天她才能站到这里。   站在世界最高舞台上。   也因为这样,她清楚谢拾安绝不可能放弃。   少年看着她的背影,为她默默加油打气,一边又忍不住心潮澎湃,泪湿了眼眶。   泪洒现场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看着谢拾安一次次摔倒,又顽强地站了起来,也有不少观众受到了感染,大声喊道。   “谢拾安,不管你是不是冠军,妈妈永远爱你!!!”   “谢拾安,加油啊!!!明年世界羽坛的积分榜上一定有你的名字!!!”   “谢拾安,可以了!你已经很棒了!!不要再打了!!!”   ……   在又一次因为救球摔倒的时候,她手脚软的已经提不起一丝力气了,五脏六腑都在绞痛,躺在地上,冷汗直冒,半天爬不起来。   金南智也停下了动作,跑到了她身边,把人扶了起来,大声呼喊着。   “队医!队医!”   中韩两国的队医都跑了过来。   简常念一把把她推开,让谢拾安躺在了自己怀里,心急如焚地喊着她的名字。   “拾安!拾安,你没事吧!”   队医要准备把她抬上担架,谢拾安自己强撑着坐了起来,做了一个继续比赛的手势。   “不是吧!谢拾安都这样了还要打啊!”   观众席上有人惊呼。   严新远再也坐不住了,不顾梁教练的阻拦,一意孤行地跑了下去。   他好不容易挤到看台边上的时候,谢拾安已经在众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拾安!”   谢拾安闻言,回头冲他微微笑了一下,尽管脸色苍白,汗湿的发都耷拉在额头上,狼狈不堪,但神色依旧坚定,目光如炬,轻轻点了点头,便毅然决然转身离去了。   解说也有点震惊了。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打的这么激烈的比赛了,谢拾安坚持不懈的精神,真的很让人动容。”   镜头一转,看台上也有不少观众抹起了眼泪。   “我想,这就是体育竞技最大的魅力吧,球不落地,决不放弃,永远一往无前,也永远热泪盈眶。”   金南智看着她再一次拿起球拍,站到了自己对面,神色复杂。   “何必呢……”   谢拾安眼神坚毅,没有一丝动摇。   “我不能放弃,我承载着很多人的梦想才走到这里。”   金南智看了一眼记分牌,扬起了手臂。   19:20   自己暂时领先。   “那我们就一个球决胜负吧。”   来了——   那抹白色小点在谢拾安的瞳孔里越放越大。   一步,两步,三步……   她强忍着痛苦,跑了过去,高高跳起,抬手就是一个扣杀。   “谢拾安杀球得分!!!”   “20:20扳平了比分!!!”   周沐和她校队的朋友一起,坐在体育馆里,围绕着一台平板,看的聚精会神,当看到她追平了比分时,一伙人激动地抱在了一起,又哭又笑的。   今天一大早外婆就没去地里干活,而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村里的活动室,和村民们坐在一起,看着老旧彩电上谢拾安模糊不清的面容,嘴里念叨着:“加油、加油、加油……”   厨房里,谢妈妈一边做饭,一边把手机放在了灶台上,看着谢拾安顽强拼搏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就流下了眼泪,用手捂住了唇。   一旁电磁炉上烧的开水,滋滋冒着热气。   “还在追,还在追!谢拾安要开始发力了!”   “21:20!!!我的天呐!!!”   “惊天大逆转!!!”   就连解说都微微红了眼眶,激动道。   “355km/h!我们刚刚接到赛事组委会传来的消息,谢拾安刷新了由自己保持的世界女子单打羽毛球最高球速!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   “比赛还在继续,最后一个球了,能赢吗?!能赢吗?!”   那一个球落地,谢拾安也重重喘着粗气,她眼前模糊一片,金南智的人影分开变成了两个。   世界天旋地转。   她摇了摇头,用牙齿咬破舌尖,强迫自己保持神智清醒。   裁判吹起了哨子,尖锐的哨声将她拉回了现实,谢拾安条件反射去发球,羽毛球击到球拍上才觉得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拍线断了。   也许是因为她刚刚杀球时,球速过快,用力过猛才导致的,所幸这个发球还是过网了。   金南智上网还击,电光火石之间,球已经过来了,谢拾安瞳孔一缩,根本来不及跑下场换拍子。   场边传来熟悉的呼唤。   “拾安!”   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刹那,谢拾安就丢掉了右手的球拍,飞扑向了左边。   拍子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稳稳地落进了她手里,球飞过来了。   谢拾安来不及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原地转身,第一次用左手完成了自己回手掏的必杀技。   完美落幕。   记分牌亮起。   22:20,结束了这场比赛。   全场安静了那么几秒钟。   就连演播室里也鸦雀无声。   直到裁判声音响起。   “22:20,中国队,谢拾安胜。”   众人纷纷如梦初醒。   看台上的观众们抱在了一起欢呼雀跃。   全场沸腾。   “谢拾安——”   “无敌!”   “中国队——”   “必胜!”   五星红旗飘扬在了场馆上空。   一片红色的海洋。   周沐和她的朋友们击掌庆祝。   外婆也揩了揩眼角。   “这孩子,真争气。”   谢妈妈切着菜,看着她夺冠的画面,脸上也由衷地露出了笑容,喜极而泣。   中国队员们纷纷冲了上去,和她们的英雄抱在一起,享受着鲜花和掌声,抱头痛哭。   解说也从这场比赛留给他的震撼中回过神来道:“去年我读日本著名作家尹坂幸太郎的作品《金色梦乡》时,里面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他说,你知道人类最大的武器是什么吗?”[1]   “是豁出去的决心。”[2]   “今天的谢拾安豁的出去,拼的了命,夺冠的信念让她无往不胜,也让她所向披靡!”   “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3]   “让我们恭喜谢拾安,拿下她职业生涯里首个世锦赛冠军,我想这一战一定会让她记忆犹新,少年啊,你只管往前走,别回头,这一路上,所有荆棘丛生也都是命运对你的馈赠。” 第80章 飞蛾   比赛结束后, 韩国队主教练还想就最后一个球向裁判提出申诉,金南智一把拉住了他。21ggd   “教练,别去了。”   “南智,你不能这么任性, 这是你夺冠的最佳时机, 错过这次, 还得再等两年!”   金南智看着他, 她脸上鲜少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   “够了,我输的心服口服, 下一次我会堂堂正正的赢,而不是趁人之危。”   教练还想说什么,金南智已拎起背包径直往场外走去。   “你要去申诉就自己去,我是不会再打一场了, 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中国队那边,谢拾安领完奖之后也被抬上了担架,送出场馆外的时候,严新远也跟着跑了出来,谢拾安躺在轮床上, 示意他们暂时停一下。   “拾安!”严新远拨开众人, 冲了过来。   谢拾安略弯了一下唇角, 把怀里抱着的奖杯, 颤颤巍巍地递给了他。   “严教练……我……没有让您……失望……”   严新远拿着这奖杯,似有千斤重, 饶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此刻也微微红了眼眶。   医生催促着:“快走, 直接送手术室。”   谢拾安被抬上了救护车, 简常念也跟着跳了上去,车门落锁,一路疾驰奔向了医院。   在离医院还有一个红绿灯的时候,简常念喊她名字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拾安!拾安!你别睡……跟我说句话啊!”她跪坐在担架旁边,晃着她的肩膀,泪水簌簌而落。   “来,让开。”   随行医生过来扒开她瞳孔看了一眼,旁边监护仪上的数值也在不停往下掉,顿时急道。   “坏了,再开快点!通知医院直接打开急诊绿色通道,我们马上就到,手术室准备好了吗?!”   司机顾不得前面还是红灯,直接一脚油门,冲了过去,护士也放下了车上的步话机,回头道。   “手术室已经准备就绪!”   车辆一抵达医院门口,就有医护人员冲了出来,把她从担架挪到了轮床上。   简常念跟着医生跑,只觉得内心惶恐又害怕,她扯着医生的袖子追问。   “大夫……大夫……严重吗?”   医生回头瞪了她一眼。   “麻烦大了!本来一个腹腔镜就能解决的问题,你们非要拖到穿孔了才来,病人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得做开腹手术才行!”   她愣在原地,浑身如坠冰窖,眼睁睁看着谢拾安浑身上下又插满了管子,被送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   严新远也赶到了医院。   万敬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见他过来,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人一把揪住衣领拽了起来。   “你就是这么当主教练的?!连自己的队员阑尾炎都不知道,你还当什么教练!!!”   “师兄!我知道,我也劝了,是拾安她自己……”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个主教练是干什么吃的!你不让她参赛,她敢吗?!”   话说到这里,万敬火气也上来了。   “你自己的徒弟你不知道是什么脾气吗?!能劝的住的话,我早就劝了!”   “我看你就是想拿金牌想疯了!怎么,尹佳怡失去了夺金的机会,你就把主意打到了拾安的头上,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他这话越说越不像话。   万敬一把把人搡开,怒吼道。   “你是谢拾安一个人的主教练,我是整个国家队的主教练,你为她一个人考虑,而我要为整支队伍负责!当我们穿上国家队的队服站上世界舞台的时候,这份荣誉就已经不属于个人了,这一点不需要我再来教你吧!”   严新远还想说什么,有病人家属从病房出来喊道。   “小声一点咯,这是医院,要吵去啷个地方吵。”   两个人这才作罢。   万敬松开了他的衣领,颓唐地放下了双手。   “你以为我不难受吗?佳怡没夺冠也是,拾安带病坚持上场打比赛也是,看的我这心里跟油煎似的,恨不得上去替她们打啊!”   “哪个主教练不希望自己的队员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拿个冠军回来呢,可这不是赶上了,没办法么……”   万敬说到这里,也有些动容,微微红了眼眶。   严新远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别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拾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外婆车祸手术的时候,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在医院走廊上坐了一整晚。   入目都是铺天盖地的白。   来往匆忙,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   雪白的墙壁。   白炽灯。   大理石瓷砖反射出了冰冷的光线。   没有一丝生气。   坐在这里,呼吸都是冷的。   简常念抠着手,不自觉地发起抖来,直到一件外套披上肩膀,她偏头一看,是严新远。   她张张嘴,刚吐出三个字。   “严教练……”   泪就毫无征兆涌了出来。   在谢拾安面前强撑起来的坚强,总算是在这一刻,彻底卸下了伪装。   少年扑进长者怀里,泣不成声。   “严教练……我……我担心拾安……我……应该……应该劝住她的……对不起……我……我没有照顾好她……”   严新远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重复着,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的……拾安吉人天相……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   下午把人送进的医院,在经过长达四五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后,手术室的灯总算是灭了。   三个人立马迎了上去。   “大夫,人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也有些如释重负。   “阑尾已经切除,坏死粘连的部分也已经清理干净了,后面就是抗感染的一系列治疗了,不过病人还年轻,长期锻炼身体也好,应该问题不大。”   “谢天谢地,还好没事。”万敬祈祷着,又跟医生跑去缴费了。   严新远和简常念推着轮床,把人送回病房。   她看着躺在病床上谢拾安恬静的睡颜,弯起唇角,总算是破涕为笑了。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即使她和谢拾安已经不是队友了,有卫视邀请她上综艺节目,嘉宾问她。   “你最讨厌的地方是哪里?”   成名已久的简常念沉默了几秒钟,才道。   “医院。”   “那最不喜欢的颜色呢?”   “白色。”   外界对她的感情生活也已八卦许久。   “那此时此刻最想念的人是谁啊?”   彼时风头无两,作为体育界明星的简常念再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用力攥紧了膝头的布料。   半晌,才轻声说:“我的……搭档。”   ***   一回到公寓的金南智,就把自己泡进了浴缸里,闭着眼睛,享受着此刻难得的放空。   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她睁开眼,有些兴奋地拿了过来,以为是尹佳怡回她消息了,打开一看,却是社交网站上一长串骂她的评论。   “废物,连一个病人都打不过。”   “退役吧,别浪费国家资源。”   “你除了有一张漂亮脸蛋外一无是处。”   “讲真,我觉得你还是回去继承家业比较好。”   ……   更有一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和图片。   舆论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变脸比翻书还快。   就在昨天,他们还交口称赞她是韩国羽毛球历史上少见的天才,今天摇身一变,就纷纷对她指责谩骂起来,仿佛她不是输了一场比赛,而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金南智嘲讽一笑,把手机扔到了置物架上,自己整个人兀地往下沉去。   浴缸里的水漫过了头顶。   波光粼粼的水底让她产生了一种此刻正被人温柔包裹在怀里的错觉,眼泪无声地流淌了出来。   她沉溺于这种感觉。   神智一点一点被剥离。   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她钻出水面,大口呼吸着,伸出湿漉漉的手臂,从置物架上拿起手机,是她的主教练打来的。   “喂?”   “是我,南智啊,你休息好了吗?”   金南智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嗯。”   “是这样的,赞助商这边有一个晚宴邀请你也去,我想着你去散散心也好,所以……”   他想必也看到了网上那些不好的言论,否则不会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的。   尽管她和教练在一些观念上有所分歧,但他还是关心自己的。   “什么时候?”   “今晚九点。”   金南智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还未开口,教练又道:“不用担心,晚礼服已经替你准备好了,你收拾好了就下楼吧,我在楼下等你。”   这种商业晚宴,从小到大金南智跟着父亲已经参加过很多次了,她喜欢热闹,所以也很喜欢这种场合,红男绿女,觥筹交错,能吃到美味的食物,也能增长见闻,最重要的是,会有很多人来搭讪她,她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这也是主教练今天叫她来的目的。   “这次的赞助商是韩国公司,也算是你父亲旗下的产业之一,今晚除了咱们外,还请了不少明星,以及政商各界名流……”   他话音未落,就有金南智的队友招呼她。   “南智,你终于来了,来来来,过来坐,我们玩游戏正好缺一个人。”   酒桌上,几个富家贵公子也坐在一旁。   教练手里端着香槟杯,悄然退场。   “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我就不参与了。”   金南智的队友见她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知道她今天输了比赛有些难过,于是给人倒上香槟。   “安啦,既然比赛都已经打完了,那就该吃吃,该喝喝,别往心里去了。”   金南智盯着面前的香槟杯良久,拿起了旁边的酒瓶,把杯子倒满,端起来一饮而尽。   其他人纷纷叫好。   “南智好酒量,满上,满上。”   一桌人吃吃喝喝玩玩乐乐,酒过三巡,金南智已经有了些醉意,歪在队友肩膀上,坐在对面的几个男人都以为她睡着了,嘻嘻哈哈地讲起了段子,对在场的女明星们评头论足起来。   金南智恍惚之间听见。   “要说风语传媒的那个谁谁谁,身材劲爆,看起来就很……”   “嗐,娱乐圈的有几个干净的,你别看她现在这样,其实背地里早就……”   “诶,老实说,娱乐圈的倒是处过几个,没意思,不过这体育界的嘛,倒是……”   “你不会在打南智的主意吧?!”   “老虎屁股摸不得,我要是动南智一下,她爸不得杀了我啊!我就是觉得,中国队那个尹佳怡,也不错……”   金南智听到这里,即使有些头晕,但还是咬着牙,慢慢坐了起来,手摸向了桌上的香槟杯。   坐在她旁边的队友毫无知觉,搭腔。   “你要是喜欢尹佳怡的话,那你可找对人了啊,我们南智,刚到中国的时候就和尹佳怡关系可好了,两个人同进同出的,就算现在是对手了,半决赛前天晚上,南智不小心在训练室里睡着了,还是尹佳怡把人送回来的呢……”   金南智听到这里,脑海中蓦地闪过一组画面。   她精疲力尽躺在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尹佳怡,要是我打赢你了,你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我?”   女人温柔回应道。   “无论输赢,我都喜欢你。”   原来,那不是自己的一场梦吗?   尹佳怡曾那样热烈而又真实地回应过她。   金南智霎时就红了眼眶。   聊天还在继续。   “对啊,你早点说你喜欢她,我也可以帮你要电话啊,她最近在长沙拍摄我们公司的广告呢。”   “哇,那感情好——”   金南智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拔腿就跑。   “诶,南智,你干嘛去?!”队友问了一句。   她脚步一顿,又折返回来,端起香槟杯,就朝刚刚那个恬不知耻说喜欢尹佳怡的男人劈头盖脸浇了下去,流利切换成中文骂道。   “做你妈的春秋大梦,你敢动尹佳怡试试。”   说罢,在众目睽睽之下,扬手扔了香槟杯,踩着七厘米的恨天高,潇洒离去。   她一路狂奔,嫌晚礼服过长的裙摆碍事,索性提了起来,一口气跑到了酒店门口,拦下出租车。   “师傅,机场。”   她颤抖着手指订了一张飞往长沙最近时间也最贵的机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给刚刚那个男人提到的公司负责人打了个电话,好巧不巧的,那家公司也和她家有业务往来。   金南智本以为一年前一意孤行飞往中国学习羽毛球,已经是她做过的最疯狂的决定了,却没有想到,她这一生中所有疯狂的举动都和尹佳怡有关。   当飞机飞往万丈高空,没入云层里的时候。   她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成语:飞蛾扑火。   用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她再贴切不过了。   多么悲观,又多么浪漫。   ***   结束了一天的拍摄后,工作人员将她送回到了下榻的五星级酒店。   “尹小姐,这几天辛苦你了哦,明天还有一场花絮和定妆海报的拍摄,请好好休息,我明天下午再过来接您。”   尹佳怡点点头,自行进了酒店大堂。   “好的,就送到这里吧。”   她回到房间,先打开电视,调到体育频道,然后才去放水泡澡,一边泡一边听体坛快讯。   当听到主持人说:“今日,羽毛球世锦赛在上海落下帷幕,国家队谢拾安带病出征,拿下了女单首枚金牌,同时还破了由自己保持的女子单打最高球速世界纪录,韩国队金南智则1-2遗憾告负。”   尹佳怡皱了一下眉头,睁开眼,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她以为是订的餐到了,起身,裹上浴袍,系的严严实实地去开门。   “不是说就放在大堂我下去拿么……”   她话音未落,就怔在了原地。   金南智冲她嫣然一笑。   “我看见了,就帮你拿上来了啊。”   今晚的金南智为了参加晚宴,精心装扮过,还穿着低/胸晚礼裙,踩着高跟鞋,耳垂上挂着流苏耳环,一摇一晃之间,皆是风情。   尹佳怡有些不敢看她,别过眼。   “你怎么来了?”   金南智看着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   “尹佳怡,你喜欢我。”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尹佳怡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内心在顷刻之间狂风大作,她把什么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金南智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她勇敢地揽住她的脖子靠了过去。   “尹佳怡,你喜欢我。”   炙热呼吸带着酒气交闻。   尹佳怡惊慌失措,退了一步,两个人跌跌撞撞闯进门里。   她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在摇摇欲坠。   “南智……你喝醉了……”   金南智微微喘着粗气,放开了她。   “我比从前每一刻都清醒,尹佳怡,我也……喜欢你。”   她说着,像一只飞蛾一样,再次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她的火焰。   双/唇相贴的时候,嗡的一声。   尹佳怡脑海里那根弦彻底断掉了。   她反手锁上了房门。   房间里的温度逐渐升起来了。   烧吧,烧吧。   就让熊熊燃起的火焰把一切都吞没殆尽。   少女青涩,懵懂,不知爱,毫无章法。   尹佳怡开始反客为主。   耳环,项链,高跟鞋。   浴袍带子被扯开,晚礼服扔到了沙发上。   难得在这种时候,金南智还保持了一丝理智。   “脖子……不要留……印子……”   尹佳怡动作一滞,有些气喘,眼尾都是红的。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视线相触。   金南智把人往下一拉,笑的恣肆又漂亮。   “尹佳怡,你是不敢还是不会啊?”   她这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了。   事实证明,尹佳怡不仅球打的好,其他方面也很触类旁通。   情到浓时,她微微在她怀里发着抖。   尹佳怡拨开她颊边汗湿的碎发至耳后,疼惜的吻/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   金南智带着一丝哭腔哽咽着。   “尹佳怡,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春雷阵阵,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线。   尹佳怡再次俯身。   “是,南智别怕,有我在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雨终于停了。   金南智浑浑噩噩地被人抱进了浴缸里。   疲惫的身体被热水冲刷着,她总算是打起了一丝精神,勉强睁开了眼睛。   尹佳怡正要抽身离去。   她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嘛去?!”   尹佳怡看她这一副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还在虚张声势的表情,有些好笑。   “我去收拾一下房间,不然一会怎么睡啊。”   捉住她手腕的力道这才一松。   酒醒了大半,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会才知道害羞了,红着脸,偏过头去道。   “我以为你……”   尹佳怡蹲下身去,把她的脑袋扳正,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以为什么?以为我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   金南智视线还是倔强地没看她。   “我们韩国人不讲究这个,大不了我就当是……反正我也没吃亏啊。”   嘶。   这家伙自从来到中国的第一天,就在无时无刻地挑战她的底线呢。   “你以为这种事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的吗?”尹佳怡气结,不过今晚她也没打算跟她多废话。   金南智还想再泡一会,就被人捞了起来裹上浴袍,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干什么啊?!尹佳怡!!!”   “主卧的床不能睡了,我们去客卧好不好?”   “尹佳怡……我……我有点累了……””   她难得示弱。   尹佳怡用脚后跟带上了客卧的门。   “体力这么差,可怎么打比赛啊。”   “这又不是……混蛋……”   抗拒的话被悉数堵了回去。   ……   次日,金南智是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炸醒的,她迷迷糊糊伸出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一只手越过她的头顶,从插座上拔了下来,尹佳怡看也没看就要挂掉。   金南智勉强睁开眼瞅了一眼屏幕,浑身一个激灵,睡意瞬间消失了大半。   “别别别……我教练……”   尹佳怡这才把手机递给她,枕着胳膊,又靠近了她一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咽了咽口水,这才接通了电话。   “喂,教练。”   “金南智!你现在在哪?!还跟我玩失踪那一套是不是?!立刻,马上,给我回驻地公寓!”   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唾沫星子隔着手机都快喷到了她脸上。   金南智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些。   “教练……我……我昨晚手机没电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语无伦次的解释,尹佳怡忍笑,但又有些舍不得。   于是一阵窸窸窣窣,从背后拥住了她,贴近她的耳朵,轻声道。   “今天……可以不要回去吗?”   金南智白皙的耳垂立马浮上了一层粉红。   她又不敢乱动,生怕让教练听出来不对劲。   “教练……我……我在朋友家呢……今天……朋友过生日……可能……暂时……回不去了……”   教练有些警觉。   “你没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在一起吧?”   “没!真的!我保证!明天就回去训练!好不容易打完了单打的比赛,您就放我一天假吧!”   教练心一软。   “行吧行吧,明天早点回来,不要让我担心。”   金南智这才笑开,柔声道。   “好~知道了,谢谢您。”   电话挂掉,金南智这才转身将矛头指向了她,一个劲儿挠她痒痒。   “尹佳怡,你干嘛在我打电话的时候突然靠过来啊,吓我一跳,差点就被发现了!”   “嗯……怎么说呢,看南智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也很可爱啊。”   “你……你居然听懂了?!什么时候学的韩语啊?”金南智气结,不肯罢休,还要再挠她痒痒。   “很久之前就有在学了。”   “喔~原来是蓄谋已久啊。”   尹佳怡轻咳一声,脸色也有点红。   “也没有,就是打比赛,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万一你在场上骂我,我又听不懂,说不准还会喝彩,那就糟糕了。”   金南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不出来,你学习能力还挺强。”   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尹佳怡忽然把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嗓音有点低,还是舍不得。   “就……只有一天吗?”   “你不是也有拍摄任务吗?”   金南智心里有浓的化不开的蜜意,昂首亲了亲她的下巴。   “我打过电话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去了。”   尹佳怡顺势低头,和她耳/鬓/厮/磨。   “尹队长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一流呢。”   “我会的还有很多……”   金南智失笑,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老实说,你以前交往过女朋友?”   尹佳怡坦诚摇头。   “没有,你是第一个。”   “那你怎么会……”   一想到昨晚,金南智的腰就有些隐隐作痛。   “很简单啊,怎么取/悦自己就怎么取/悦你。”   两个人从昨晚腻/腻/歪/歪到今天。   也不知道为什么,都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尹佳怡喟叹。   “怎么办,我好像找到比打球更快乐的事了。”   金南智弯起眉眼笑,抬起了她的脑袋。   她知道再缠绵下去,今天多半就别想起床了。   “尹佳怡,我饿了……”   “我让他们送餐。”   “尹佳怡,我没有衣服穿了!”   “穿我的。”   “阿西吧,明天让教练看见我穿你的衣服回去,他会杀了我的!!!”   一个枕头砸到了脸上,尹佳怡无奈抱住。   “好啦好啦,知道了,起床,先吃饭,一会陪你去买衣服。”   因为尹佳怡此次来长沙拍的是彩妆类广告,所以品牌方也给她提供了一些试用装。   放在这里刚好派上了用场,金南智用这些化了个淡妆,对镜整理完毕的时候,晃了晃脑袋,总觉得耳朵上有些空空荡荡的。   她猛地想起来了,哦,耳环。   “尹佳怡,你看到我的耳环了吗?我怎么只找到了一只?”   昨晚的战况太过混乱。   尹佳怡在入户玄关处看了一眼,又揭起了沙发垫子,最后掀开床铺,四下搜寻了一圈。   “那个流苏的吗?没有啊,你看看是不是放在洗手间台面上了?”   金南智泄了气。   “找过了,没有,算了算了,丢了就丢了吧。”   尹佳怡走过去,在梳妆镜前,俯身替她把仅剩的一只耳环戴上。   “很贵重吗?”   “嗯,已经售罄的全球限量款。”   “这样么,那我们一会回来再找找。”   尹佳怡把样式记在了心底,打算托人去海外市场再高价收一对回来。   金南智涂好口红,满意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女孩子眉目含情,面容娇艳,一夜之间,如蔷薇盛放。   尹佳怡也由衷地感叹:“真好看。”   金南智俏皮一笑,拉着她的手起身。   “好了,我们走吧!”   ***   谢拾安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一直在一片白光里用尽全力去奔跑。   可是世界仿佛没有尽头一样。   无论跑出去多远,回过头来,都在原地打转。   “拾安,拾安……”   耳旁不停有人锲而不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谢拾安又爬了起来,循着声源奔去。   跌进一片虚空里,失重感袭来。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简常念喜极而泣。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她的床前围绕着一堆人,谢拾安好半天才把涣散的目光聚焦到了他们脸上。   有常念,严教练,梁教练,万敬,还有其他几个国家队教练组成员。   她的眼神一一掠过他们,虚弱地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严新远还想说什么,医生进来了。   “病人刚苏醒,情况还没稳定,你们先出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简常念握住她的手,有些恋恋不舍。   谢拾安察觉到了,戴着氧气面罩,尽管脸色苍白,但还是轻轻地回握了她一下。   简常念这才松开了她的手,一步三回头往出去走。   走廊上,万敬在和医生讨论谢拾安的病情。   “大夫,她情况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   “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但开腹手术创面大,愈合时间长,还需要后续一系列抗感染的治疗,以及预发术后并发症,彻底康复出院还早呢。”   万敬和医生握手。   “好,麻烦您了,大夫。”   “不客气,应该的。”   教练组的几个人等医生走后也凑了过来。   “这……还有四天,团体赛就要开打了,少了一个主力队员,这可怎么打啊?!”   万敬也有些焦头烂额的。   “实在不行,从二队抽人吧,那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硬着头皮上啊。”   简常念坐在离他们不远的长椅上。   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少年抿紧唇角,慢慢站了起来。   “万教练,我想……试试看。” 第81章 分别   “妈,您多少吃一点吧。”   住院这几天,尽管乔妈妈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茶饭不思,全凭营养针吊着,乔语初苦口婆心劝道。   乔妈妈摇了摇头。   “不饿,你放那吧。”   床头上已经放了两晚的饭菜都馊了,刚让金顺崎拿出去倒了。   乔语初无奈,这阵子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急得长了满嘴的口腔溃疡。   金顺崎提着一袋子水果走了进来。   “阿姨,不吃饭吃点水果吧。”   乔妈妈看他一眼,眼底难得带上了一丝笑意。   “小金人真好,放那吧,阿姨一会吃。”   金顺崎和乔语初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有些无奈,他还想开口说什么,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是医院打来的。   金顺崎略一颔首。   “那阿姨,语初,你们聊,我出去一下。”   等人走后,乔妈妈才感叹道。   “这阵子多亏了小金,忙前忙后的,没少操心,看的出来是真心待你好,你要是也钟意他,就早点把事情办了吧,等有了孩子,爸爸妈妈还能帮你带带,减轻一些负担。”   从前她催婚催的厉害,乔语初本以为把金顺崎带回来介绍给她认识,她会高兴一些的,生活有了别的指望,也就可以逐渐可以放下对乔爸爸的执念了,离婚也就是早晚的事。   谁知道这几天观察下来,乔妈妈说的最多的话,也还是反反复复催她结婚,好和她爸爸一起给她带孩子。   “妈,还早呢。”乔语初强笑了一下。   “早什么早,不早啦,我和你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结婚啦,过两年爸爸妈妈老了,可就抱不动孙子了,我们可还想去韩国旅游旅游呢。”   她句句不离乔爸爸。   仿佛已经忘了是因为什么被拘留入院的。   乔语初听的一个头两个大,终是忍不住,不轻不重放下碗。   “妈!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想着他!您忘了,他是怎么对您……”   话音未落,乔妈妈就把饭碗推到了地上,怒吼道。   “你住口!不管怎么样!他是你爸!”   “从他出轨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我爸了!”   这些天里,乔语初心里也压抑着一座火山,此时此刻终于彻底爆发了。   “我真是搞不懂,都这样了,您还不和他离婚,和他的名字写在同一个户口本上,您不觉得恶心吗?!”   亲眼目睹丈夫和别的女人手拉手抱着孩子走在路上的画面,又涌入了脑海里。   乔妈妈尖叫一声,扑向了她。   “他是我的……是我的……不要离婚……不会离婚……乔自山……你别想摆脱我!!!”   “院长,情况就是这样,我暂时还是回不去。”   金顺崎说着电话,听见动静,偏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他把乔语初往后一带。   乔妈妈从床上摔了下来,指甲划到了她的脸,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乔语初还未来得及惊呼,就看见乔妈妈跪在了地上,捡起碎瓷片去割自己的手腕。   记她瞬间红了眼眶,扑了上去。   “妈!妈!你别做傻事!”   金顺崎也想上前帮忙把人拉开,但已经失控的乔妈妈此时此刻说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用力从乔妈妈手里夺下了碎瓷片,手指已经被割的鲜血淋漓,乔妈妈又摸起了一块新的。   事态已经彻底失控。   乔语初哭了起来。   “快……快来人啊!”   医生护士听见动静冲了进来,一帮人手忙脚乱的,才把乔妈妈制住。   “快……打一针镇定剂!”   好不容易才把人弄睡着。   乔语初轻轻阖上了房门。   金顺崎在门外走廊上的长椅上坐着,手指缠着纱布,已经包扎好了。   她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捧起了他的手,仔细瞧了又瞧。   “还痛吗?”   金顺崎摇头。   “一点小伤啦。”   “可是对于医生来说,手是吃饭的家伙,很珍贵的,你……”   金顺崎冲她眨了眨眼睛,温柔一笑。   “当时没想太多,只想着赶紧救人了,再说了,就算我不当医生,也有别的收入,不会让你饿肚子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乔语初低头苦笑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   金顺崎轻轻反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轻松一点。”   乔语初慢慢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如果说之前对他还是属于爱情的那种悸动的话,那么现在则又多了几分依赖,这些日子以来,也多亏了他陪在身边嘘寒问暖,出谋划策,才让她觉得在这段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熬。   “我妈她……为什么就不肯放过自己呢?”   乔语初说着话,眼泪又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金顺崎揽上她的肩膀,替她揩掉眼角的泪水。   “再给她一些时间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想要带妈妈彻底摆脱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妈妈那个年代的人,多少有些传统,这是她经营了一辈子的婚姻,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的,你到底只是女儿,不能替她做决定,还是得看她自己的想法。”   乔语初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我怕再跟她提这件事,又会刺激到她,再做出这种伤害自己的事。”   她能等,可有人已经等不了了。   既然协议离婚不成,乔自山在拘留所里写好了诉状,交给了律师,决定正式起诉离婚。   与此同时,受害者家属也听说了乔妈妈已经保外就医的消息,顿时急了,连夜在村里召集了十几个游手好闲的无业人员,把受害人妈妈的尸骨借下葬之名,从殡仪馆里抬了出来。   这伙人在律师的暗地里授意之下,分工明确,计划着要去乔语初家小区门口堵她。   再安排些人去医院门口摆花圈火盆。   男人还觉得有些不稳妥,和妻子一合计,又想了个办法。   “听说那个乔家女儿,还是职业运动员呢,不行,咱们也得去她单位门口,把她父母撞死人的事给曝光曝光,记再找几个记者,这事准能成。”   人性的阴暗在角落里逐渐发酵滋生,而乔语初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   医院里。   谢妈妈一年到头难得打个电话。   简常念按下了免提键,轻轻把手机放在了她枕边。   苏醒第二天,谢拾安摘了氧气面罩,尽管还是无法动弹,但已经能自如说话了。   “拾安啊,身体怎么样了?”   “做完手术,已经没事了。”   谢妈妈欣慰地笑了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离的远,妈妈也不能去你身边照顾你,你自己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争取早日康复,等回家了妈妈再给你接风洗尘。”   她说话的时候听筒里一直有小孩子的声音。   “悠悠!妈妈正在和姐姐说话呢,别动妈妈的手机,唉,你这孩子……”   “嗯,我知道了,您忙吧。”   谢拾安淡淡应了一声,偏头看了简常念一眼,她会意走上前去替她挂断了电话。   整个通话时长不超过两分钟。   走廊上。   梁教练把严新远拉远了一些,看了看四下无人,才道:“拾安手术成功,这下你该放心了吧,人陈主任都催好多次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住院啊?我告诉你,你不回去也行,就在上海,找个医院……”   话音未落,就被严新远打断。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住什么院啊,平白无故给医院送钱啊!”   梁教练听的一个头两个大,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劝也不听,火气顿时也上来了。   “不用我再提醒你吧,你肺里面长了个疙瘩,是癌!拾安那个切了就能好,你这个切了也好不了!你要是还想再多活两年,就赶紧去给我住院,手术也好,化疗也好,先控制住,等到癌细胞扩散,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严新远惯性地想拿出烟杆子抽两口,被人劈手夺了过去。   “还抽!还抽!不要命了你!”   他苦笑了一下,又拿了过来,倒给他看。   “空的,里面没放烟草。”   严新远噙在嘴里,有些怀念烟草的味道,往病房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你也听到了,常念要去打团体赛,万敬肯定是顾不上拾安这边的,她妈妈也不肯来照顾她,拾安小小年纪一个人住院怪可怜的……”   梁教练刚张嘴:“我……”   严新远又道。   “你也在上海盘亘这些天了,早点回家吧,弟妹和孩子该等急了。”   简常念把手机从她枕边拿起来放到了桌上,床边有椅子,她却从进门开始就没有落座。   谢拾安偏头看她一眼。   “有事跟我说?”   简常念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拾安,我……要去打团体赛了……”   “什么时候走?”   “现在,万教练就在楼下等我。”   简常念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因为术后48小时内禁食禁水而干燥皲裂的嘴唇,有些于心不忍。   “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个不合适,语初姐也不在你身边,我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离开,可……”   她话音未落,躺在床上的谢拾安,眼底浮起了一丝笑意,吃力地抬起了右手,握成拳。   “别&记30340;就不说了,比赛……加油。”   简常念一怔,也笑了起来,像往常一样,轻轻地伸出手去和她碰了一下拳头。   “好。”   她背着球包走出病房的时候,严新远也看见了她,站在走廊上冲她遥遥点了一下头,眼里满是赞许和欣慰。   简常念冲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大踏步奔向了属于她的,年轻的战场。   ***   短暂的相聚过后,终归还是要分别的。   今天的长沙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尹佳怡撑伞把人送到了酒店门口,等车来。   “为什么不让我送你到机场啊?”   金南智站在人行道台阶下,环抱住了她的腰,唇角扬起了明媚的笑容。   “机场人很多诶,你不怕被拍嘛。”   尹佳怡戴着墨镜鸭舌帽。   “那有什么,穿成这样,也不一定就能认出来。”   金南智抱着她撒娇。   “可是我不想你送诶,虽然团体赛的时候还能见,但一想到要分开几天,就已经要哭出来了,送到机场,会更舍不得的,我怕我就不想回去了。”   尹佳怡无奈,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那你自己路上小心,落地要给我电话,我的新号码记住了吗?”   金南智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唇角又浮起了狡黠的笑容,微微踮起脚尖,眼眸亮晶晶的。   “就这样啊?没有别的要跟我说的了吗?”   尹佳怡四下看了一眼。   清晨下着雨的街道上,只有马路对面的环卫工人在扫着落叶。   她拉低了雨伞,罩住了两个人,揽紧她的腰,低下头去,给了她一个漫长的法式热吻。   直到金南智快要透不过气来。   远方隐隐响起车声。   尹佳怡这才把人放开,拿拇指轻轻揩掉她唇角弄花的口红,低声道:“满意了吗?”   “你……你等着……赛场上见!哼!”金南智恼羞成怒,瞪了她一眼,刚好车也到了,径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尹佳怡失笑,但还是冲她挥了挥手,目送她坐的车消失在视线里,这才又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今天的拍摄场地。   昨天拖了一天拍摄进度,本来今天就要赶工的,再加上她想把明天的也一起拍了,挤出来的时间,一来回上海备战团体赛,二来,诚如金南智所说,只是分开了一小会,就格外想念她。   因此,她一整天水米未进,全在赶进度,拍完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尹佳怡一回到酒店,也顾不上喘口气,就开始收拾东西。   她订了早上五点的航班回上海,现在得赶去机场了。   尹佳怡四下看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了,轻轻阖上了房门,拖着行李进了电梯。   她退房走后,清洁阿姨开始打扫卫生,从里到外,彻底整理了一遍,掀开地毯准备清理下面的灰尘时,意外在床角发现了一只亮晶晶的耳环。   她本想报告给客房部,但看这耳环材质,应该价值不菲,至少能顶她一年到头的工资了,终是起了贪记念,把耳环偷偷摸摸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第82章 知晓   “什么?你没搞错吧?!就算是少人, 也不能让简常念上去凑数吧,一没有大赛经验,二还不是正式队员, 这是世锦赛, 不是闹着玩儿!”   会议室里,教练组其他成员们对万敬的选择非常不满意,桌子拍得震天响。   “我也想让谢拾安上去打比赛啊,可这不是没办法么?!她也是从选拔赛一路打上来的,依我看啊,比二队有些混吃等死的人强的多!总得给人个机会,表现表现吧,实在不行, 咱们后面再换!”   万敬话说到这份上,即使其他人再不愿意, 但他毕竟是国家队主教练,简常念作为替补代替谢拾安出征团体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少年站在门口听着,逐渐抿紧了唇角, 准备敲门的手放了下来, 转身走向了训练室。   “行了, 今天就到这里,散会吧。”   人群纷纷做鸟兽散。   有教练边走边和同伴嘀咕。   “什么替补, 选拔赛能有多少含金量,一场国际比赛都没打过的新人选手, 上去说不定连东南西北都摸不着,我看这次团体赛多半是要无了。”   “嗐, 人家是主教练, 当然人家说了算, 你怕什么,反正输了又轮不到你我背锅。”   万敬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出门一看,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奇道:“嘿,这孩子,不是让她在这等我吗?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   训练的日子总是充实且忙碌的。   金南智起床的时候,太阳刚从东方露头,她洗漱完毕,正在收拾球包,手机响了起来,看见来电号码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喂?”   “起床了吗?”   金南智用肩膀和脑袋夹住手机,把球拍装进了包里:“早就起来了,正准备去训练呢。”   “你打开窗户。”   “什么啊?”金南智有些莫名其妙的,但还是听她的走了过去,拉开窗户,顿时喜出望外。   “尹——”   尹佳怡拉着行李箱站在楼下,伸出食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嗓音里带着一丝笑意道。   “收拾好了就下来吧,我给你带了早餐。”   金南智关上窗户,拎起还没整理好的球包,跟队友打了个招呼,就一溜烟跑下了楼。   “我先走了,你慢慢收拾啊。”   队友还在洗手间里敷面膜,探出一个头来道:“奇了怪了,往常都是最后一个出门,今天训练怎么这么积极。”   “尹佳怡!”少女似一阵风似的扑进了她怀里。   “我想你了!”   尹佳怡后退几步,把人抱稳,唇角也挂着笑容,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   “我也是,我们去那边的便利店吧,在这里让你队友看见了不好。”   尹佳怡在便利店里又买了两杯咖啡,两个人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金南智吃着她买好的早餐。   “唔……你不是说要明天才能回来吗?”   “我怕某人想我啊,就把两天的拍摄任务,赶在一天之内完成了。”   金南智看着她眼下一圈乌青,又拉着行李箱,心里明白这肯定是赶凌晨的航班,一下飞机连驻地都没回,径直跑过来看她的。   她又心疼又感动,手里的包子顿时不香了。   “尹佳怡——”   拖长的声音有些埋怨。   在桌子底下,尹佳怡拉起了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放在了自己腿上,紧紧握了握。   “好啦好啦,我真不累的,你快吃,不然一会就凉了,吃完还要去训练呢。”   “那你呢,今天不会还要去训练吧?”   尹佳怡为了让她安心,只好扯谎道。   “我一会回驻地先睡一觉,训练的事明天再说。”   金南智这才又笑开。   “这还差不多。”   尹佳怡看着她吃东西,忍不住戳了戳她鼓起的腮帮子,满心满眼都是她。   “哎呀呀,怎么会有人连吃饭都这么可爱呢,关键是还怎么吃都吃不胖。”   金南智脸色一红,避开她的魔爪。   “走开啦你,体脂率比我低那么多,还好意思说,到底是谁怎么吃都吃不胖啊。”   “我有控制饮食啊……”尹佳怡说着,偏头看向了她,轻轻替她把颊边的碎发拨至耳后,正色道。   “要打比赛了,就不能时常过来看你了。”   “没关系,赛场上反正都能见到。”   尹佳怡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眼里略有愧疚。   “也是,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清楚,比赛碰头的时候,我如果对你故作冷淡,那肯定不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你不要想东想西的,我怕你不开心。”   金南智把牙磨得痒痒。   “哈,说的好像在赛场上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一样,我跟你讲,你要是输了,不准在别的地方报复回来。”   “那可不行,输赢另说,亲近女朋友是我的权利,这怎么能叫报复呢。”   “尹佳怡!”金南智气了个半死,大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但又拿她毫无办法。   吃完早餐,两个人终究是要分别的。   尹佳怡在店门口简单地抱了一下她。   “我走咯。”   “好,赛场上见。”   金南智也有些依依不舍地回抱住了她。   两个人在便利店门口分开后,金南智沿着人行道走出去不远,就遇到了自己的主教练。   他正穿着速干衣,沿着街道跑步晨练,把人叫住,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南智,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金南智也知道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驻训基地外面是有点反常了,不过她手里还拿着没喝完的半杯咖啡,应该可以做个遮掩。   “啊教练早,食堂的饭菜有点吃腻了,就早点起床出来觅食了。”   教练嫌弃地看了她手中的纸杯一眼。   “说多少次了,不要喝这种卡路里高,而且还含有□□的饮品。”   “安啦安啦,知道了知道了,下不为例嘛。”   “真是拿你没办法。”   教练摇头,也结束了自己的晨练,和她一起往驻训基地走去。   “对了,昨天还没来得及问你,去哪个朋友家过生日了啊,突然从晚宴上跑出去,我们还以为你怎么了呢,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金南智打着哈哈,为了力求真实让他信服,还顺带提了一嘴耳环的事。   “啊就是那个北大的同学啊,不是圈里人,说了您也不认识,那晚可真够倒霉的,不仅手机没电,忘带充电器,而且还喝多了弄丢了耳环。”   “就是那个你父亲送给你的,全球限量款吗?”   金南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对,回国您可不要告诉我爸啊。”   “真是的,你这孩子怎么丢三落四的。”   教练埋怨了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   金南智悄悄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   还没开始打团体赛呢,简常念就遇到了脖颈,没有人愿意和她一组打训练赛,她已经对着墙练了半天的平抽了,旁边的比赛场地上热火朝天。   万教练其实给她安排了陪练,但是临到赛前,他的事也很多,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她们训练,等人一走,安排好的陪练就去跟别人打球了。   “好球!”   “看我的!再得一分!”   她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游离在这里。   简常念看了一眼,拿着球拍转过身去,继续对着墙抽球,可猝不及防间,后背被人推了一下。   她回过头去,队友埋怨道:“不长眼啊你,踩着我的球了,往过去站点行不行啊?”   明明是她们打过来的球出界了。   简常念低头一看,往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没注意到……”   “哎呀,你跟一个替补废什么话啊,要不是谢拾安生病了能轮的到她上场,说不定打两局就会被刷下来,那么努力给谁看啊。”   “打球了打球了,再打一会就该去吃饭了。”   几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简常念也没争辩,而是低下头准备把球捡起来的时候早有一只手替她拿了起来。   尹佳怡把球递给她。   “我陪你打吧。”   简常念一怔,神色莫名,似是有点惊讶。   “尹队,我……”   “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竞技体育只能靠实力证明自己。”   简常念抿紧唇角,把球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那就请尹队多多指教了。”   训练赛不像正式比赛那么严肃。   两个人一边打球一边叙话。   尹佳怡也知道了谢拾安手术住院的事。   “拾安好点了吗?”   “我昨天去看她的时候,已经能自如说话了。”   简常念咬着牙,把球给人挑了回去。   尹佳怡顺势上网。   “那就好,最近时间紧张,只能等比赛结束再去看她了。”   一球落地。   比分来到11:21。   她大比分落后,尹佳怡先下一局。   简常念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汗水从发梢上滑落下来,抬头看了她一眼。   “不行,我……打不过你……”   全国大赛上和尹佳怡的那次交手,让她印象深刻,这次训练赛也是,再一次感受到了她的实力,恐怖如斯,光是站在她对面,那种压迫感,就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心里沉甸甸的。   “你和谢拾安都能打的有来有回,和我怎么就不行了?”   尹佳怡看了一眼记分牌,也觉得她的实力应该不止于此。   简常念一怔,好像有点明白了,是因为她和谢拾安熟,对于她来说,在和谢拾安打球的时候,她就只是谢拾安,而不是任何一个世界冠军。   她的心理上没有一丝包袱。   尹佳怡看她样子,再次点了点头。   “不要轻敌,但是也不能把你的对手想象的过于强大,再来。”   尹佳怡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职业选手了,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简常念直起腰来,朗声道:“好。”   第二局,她开始持续发力,但攻势一一被抵挡了下来,尹佳怡乘胜追击,再拿赛点。   简常念喘着粗气,眼角都是红的,似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尹佳怡抬手发球。   “你有没有觉得,你在模仿谢拾安。”   简常念跑步上前接球,闻言,动作一滞,羽毛球再次落地。   “谢拾安已经被研究透了,你如果模仿她的球路去迎战世界选手的话,那么多半凶多吉少。”   “做你自己,而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她的话仿佛醍醐灌顶。   谢拾安虽然有在被研究,但是也在不停突破自己的极限,谢拾安有的天赋,有的经验,她没有,她只是模仿到了一个形状,未得神韵。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她确实应该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少年如梦初醒,唇角一下子就扬起了笑容。   “谢谢你,尹队长。”   尹佳怡收了球拍,眼底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不用谢,我也是希望我们中国队的成绩能越来越好,我要去吃饭了,你……”   简常念摇摇头,拒绝了她的邀请。   “我再练一会儿。”   “好,那我就先走了。”   “尹队再见。”   ***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乔语初,你的无良父母开车撞死我妈,本来是要坐牢的,谁知道人家居然有关系啊……”   男人拿着大喇叭,坐在医院门口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就差以头抢地了。   他妻子披麻戴孝,怀里抱着孩子,旁边请的演员们拉着花圈横幅,都开始号丧。   围观人群纷纷指指点点的。   “居然还有这种人。”   “撞死人还能被放出来的啊。”   “没听人家说啊,有钱,有关系。”   “这一家人看着照片挺慈眉善目的,怎么这么不是个东西啊。”   医院保安来拉人。   “人又不是在我们医院死的,你跑这来闹什么闹啊!”   男人撒泼耍赖。   “那我不管!我有心脏病!你别碰我!人现在在你们医院住着,我见不着他们,不找你们找谁去!”   病房外,医院领导也找到了乔语初。   “你看啊,总让他们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啊,我们医院还要正常接诊的,要不,我给你们开个介绍信,你们转去别的医院看看呢?”   乔语初也一脑门官司。   “我们保外就医是有正常手续的,我妈还在住院,我们也是个普通病人,是来这看病的!总不能因为他们闹一闹,你就把我们赶出去吧!”   乔妈妈的主治医生尴尬地笑了笑。   “其实,你母亲又没有什么器质性的病变,早就达到出院标准了,大不了我再给你们开点药。”   乔语初顿时提高了声音道。   “我妈她现在情绪极度不稳定,昨天还自杀过,什么叫就达到出院标准了!”   “不是,你们这……真的影响到了我们医院的声誉了,再说了人要是真的死在我们医院里,我们也是要承担责任的,对于你母亲的治疗,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还是建议你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呢。”   医院领导这话说的委婉,但态度依旧坚定,就是要让他们出院。   乔语初颤抖着嘴唇,心灰意冷。   金顺崎把人揽在了怀里,低声道。   “没事没事,我们带着阿姨回家住吧,你看在这里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外面又那么吵,说不定到了熟悉的环境,她会好一些的。”   ***   “拾安,吃饭了。”   术后第三天,谢拾安总算是能进一些流食了,严新远拉起床边的小桌板,稍稍把病床摇起来了一些,把买好的粥放在了上面,替她打开饭盒盖子。   “谢谢严教练,我自己来。”   “诶,好。”   谢拾安尽管手还是有些发抖,但还是坚持自己拿起了勺子,尝试着慢慢进食。   “严教练,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在外面吃的炒饭,怕馋着你就没带回来吃。”   住院这几天,不是营养针就是白粥,谢拾安一听他说炒饭,也有些蠢蠢欲动。   “啊真是的,您怕馋着我还要说出来……”   两个人正说着话,严新远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是滨海省队座机号码,稍稍皱了一下眉头,走到了一旁接了起来。   “喂?”   他越听神色愈发严肃。   谢拾安也放慢了动作,竖起了耳朵。   “还不赶紧回来!出大事了知不知道?!咱们训练基地门口都让人给围了!我告诉你,乔语初这事,社会影响恶劣,必须严肃处理!”   听见“乔语初”三个字的时候,谢拾安手里的勺子就掉在了桌上。   “您先别急,拾安目前还在住院,我暂时脱不开身,这样,先报警疏散人群吧,我一会给语初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稍后再给您回电。”   严新远说完,就挂了电话。   谢拾安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语初……怎么了?”   严新远怕她担心,还想隐瞒。   “没事儿,你别担心……”   话音未落,谢拾安就要掀被下床,光是这一个动作,就扯得伤口一阵剧痛。   她额头顿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严新远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人按住。   “拾安,你这……”   谢拾安抬起头来,坐在床边,咬着牙看着他。   “严教练,我都听见了,您就别瞒着我了,说不定我还能和您一起想想办法。”   严新远也叹了口气,把人扶上床。   “那你先躺好,我说了,你可不许激动。”   谢拾安用力点了点头。   “不是语初出事了,是她父母在高速上肇事,撞死了人,人家家属现在要求赔偿五百万,拿不到钱不罢休,已经闹到了咱们训练基地门口了。”   “队里的领导给我打电话,说怎么也联系不上乔语初,这事无论怎么样,还是得她出面才行。”   严新远拿着手机,琢磨着,也有些心急如焚。   “五百万,不是一个小数目,这家人恐怕也有想讹诈的心思在里面,拾安,你躺着别动,我出去打个电话,总得先联系上人再说。”   “严教练,我……”   谢拾安还想说什么,严新远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也是个病人,先照顾好自己,才有精力顾别人,放心吧,有我在,肯定能处理好的。”   被他宽厚手掌抚摸着,少年逐渐定下心来,他无论什么时候身上总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人相信。   他们的严教练,无所不能。   谢拾安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去,再无心思吃饭,伸长了手臂,忍着手术伤口的隐隐作痛,把放在桌上的手机抓进了掌心里。   她翻到乔语初的联系方式,本想给她打电话,但估计此刻严新远也在打,遂作罢。   再看看聊天界面,乔语初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她的消息了,谢拾安焦急地咬住了下唇。   怎么办呢?   五百万的天文数字,就算是她世锦赛的全部奖金,估计也才几十万,而且还要等到团体赛也结束后才能发下来。   乔语初现在肯定是缺钱的,不然也不会不接电话,人家还找上门来了。   谢拾安想了想,先把目前银行卡上的所有余额给她转了过去,只留下了几千块的住院费。   并留言:   “我们都很担心你,钱不多,你先拿着用,如果你看到消息,给我……”   少年打字,还是摇了摇头,删掉。   “给严教练回个电话吧。” 第83章 出事   乔语初不是不想接电话,而是心力交瘁,根本顾不上去看手机,再加上这些天里受害者家属那边也在不停换着号码打电话骚扰她,索性就直接关了机,图个清净。   严新远再三拨打,得到的都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回答。   老人想了想,还是拿着存折和身份证跑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银行里。   “麻烦帮我查一下,里面还有多少钱?”   柜员回答他。   “一共是四万三千八百块。”   这些就是他仅剩的积蓄了。   严新远想起了在江城市住院的时候,曾跟陈主任的对话。   “医生,万一要是癌症的话,做手术得花多少钱啊?”   陈主任大致给他说了一个数字。   “四十万左右吧,还没算上化疗的费用。”   “那要是加上化疗呢?”   “一个疗程得四万块吧,医保能报一部分。”   陈主任怕他灰心,又道。   “不过要是手术效果好,癌细胞没扩散的话,也就用不着化疗了。”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他和梁教练也曾彻夜长谈。   他的意思是,这个病太难治了,治疗花费又高,还不如就听天由命了。   梁教练指着他的鼻子骂:“老严,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不就是四十万,男子汉大丈夫大不了就是把牙一咬,膝盖一弯,去打工,去借钱,咱们滨海省队这么多人,还怕给你凑不齐这笔钱吗?!”   柜员催促。   “您还取不取了?”   严新远回过神来,还好他来之前问财务要了乔语初的工资卡号,给人递了张纸条过去。   “不取了,汇钱,汇四万到这个卡上。”   ***   在谢拾安住院的时候,全国游泳锦标赛也落下了帷幕,程真共参与了两个比赛项目,男子400米自由泳和4×200米的接力,均获得了金牌。   少年志得意满,站上了最高领奖台,赢得了全场观众的欢呼。   他在这鲜花和掌声里,却没有看见答应他要来观赛的爸爸,程真还是有些许失落的,下了台,就躲到了更衣室里,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准备了一肚子埋怨他的话,什么言而无信啦,大骗子啦,以后再也不理他了,除非他带自己和妈妈出去长途旅行就原谅他之类的。   然而,等了许久,手机里始终传来了冰冷的机械背景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程真挂了电话,嘀咕着:“奇了怪了,又不是工作日,干嘛关机啊。”   不过他向来大大咧咧惯了,也没深想,只当他是又在加班或者开会呢。   程真换好衣服,关上柜门,正准备往出去走的时候,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他看见来电显示,唇角就浮起了笑容。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你居然能想起主动给我打电话了啊。”   谢拾安的声音听上去一本正经的。   “别贫,比赛打完了没有?”   “打完啦,你没看新闻啊,大爷我还破了全国记录呢!”   谢拾安的嗓音里这才冒出了一丝笑意。   “住院呢,确实没看。”   “你呢,身体好点了吗?真行啊你,阑尾炎还强撑着打完了比赛,严教练怎么没把你骂个狗血淋头啊。”   “骂了,怎么没骂,差点就要开除我了,不过我呢,下次还敢,这就叫艺高人胆大。”   “得了得了,别在这凡尔赛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谢拾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乔语初家里的事跟他说了。   “我现在还没法下床走路,医院里又必须要留一个人在这看护,语初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我想着,你要是比赛打完了的话,能不能先回去……”   她话音未落,程真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的原计划本来是明天休整一天,后天再启程回家的。   “没问题,那我把航班改签到今晚,刚好也有一阵子没有回家了,还怪想我爸妈的。”   谢拾安松了一口气,郑重其事道。   “橙汁儿,谢谢你。”   少年爽朗地笑了起来。   “嗐,谢什么谢,谁让咱们仨是朋友呢,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语初姐,我回去左勾拳,右勾拳,非要打到他跪地求饶不可。”   后来即使事情过去很久以后,谢拾安也在无比懊悔,当初为什么要给他打这一个电话,哪怕是他晚两天回去,也就不必亲眼目睹那么惨烈的一幕。   命运早就他们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就已经织了一张大网,谁也无法挣脱其中。   谢拾安挂了电话之后,就有人敲响了病房门。   她以为是严新远回来了,就道。   “严教练,门没锁,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大叔,手里还拎着公文包。   “你是?”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对方倒是坦然笑笑,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她,见谢拾安不接,就轻轻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   “我是华成商贸有限公司市场部的负责人,是这样的,我们想找您做我们公司的产品代言人。”   男人说话倒是挺有礼貌,举止也很有分寸,给她递了名片之后就立马退了回去,和她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不过谢拾安也没放下警惕。   “我还在住院,暂时没法工作,你们另请高明吧。”   “我们可以等您出院的!您要是不想拍广告,只冠名也是可以的,我们……”   话音未落,就被谢拾安打断了。   “出去,再不走我喊人了。”   “别别别,见您一面不容易。”   其实自从全国大赛开始,陆陆续续就有商务代言合同在找她,但是谢拾安对这些没兴趣,也只想好好打球,就通通都拒了。   她在世锦赛上夺冠之后,声名鹊起,找她的人比之前更多了,简直可以说是趋之若鹜。   即使住院也不得清净。   严新远为了让她安心养病,天天在门外守着,除了医护人员外,不让任何人进来。   男人一抹脑门上的汗,面相看着倒是挺憨厚老实的,从公文包里抽出了一叠文件放到了她床上。   “我们总经理也是您的球迷,他指名道姓非要签您做代言人不可,而且我们也是一家做体育用品的国产企业,您可以先看看合同,价格方面都可以再谈,我们是真心诚意想要和您合作共赢的。”   “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您要是有意向的话,可以随时打给我,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告辞。”   男人说罢,微微冲她鞠了一躬,离开了病房。   谢拾安看着他放在床上的那叠A4纸,本想直接扔进垃圾桶里,但不知为何,动作一滞,又伸长手臂,咬着牙从垃圾桶里捡了起来。   严新远进门的时候,她听见了脚步声,提前把合同塞到了枕头下面,若无其事地问。   “严教练,怎么样,打通了吗?”   严新远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   ***   程真上飞机之前,也给乔语初打了好几个电话,但都是已关机,他啧了一声,挂断之后,又给爸爸打了个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接电话。”   程真嘀咕着,心里有些打鼓,又把电话打给了妈妈,这下总算是被接了起来,他稍松一口气。   “妈,我爸今天一直在忙吗?说好的来看我比赛也不来,给他打电话也不接。”   程妈妈干笑了两声。   “喔,你爸啊,最近一直很忙,说是公司接了个新项目,都好几天没回家住了。”   “那也不能说话不算话吧,真是的,这可是我第一次拿全国冠军诶。”   “对不起啊真真,你爸爸他……是真的抽不开身……你奶奶身体也不好……妈妈得在家照顾她……等下次……下次你比赛的时候……爸爸妈妈带上奶奶,我们全家人一起去给你加油,好不好?”   程妈妈话锋一转,又关心起了他的回程时间。   “对了儿子,比赛都打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程真以为她是想自己了,也没告诉她今晚就能到家,打算直接给人一个惊喜。   “还早呢,我要和队友出去玩几天。”   “对对对,是该好好休息,放松放松。”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程妈妈的语气中竟然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出去玩还有钱吗?要不要妈妈再给你转一点儿?”   程真立马大呼小叫起来。   “妈!我都十八了!能自己赚钱了,这次比赛拿了两个冠军,有好多奖金呢,我给我爸买了皮带还有剃须刀,给你买了护肤品,给奶奶买了肩颈按摩仪,还有好多好多东西,等我回去再带给你们。”   程妈妈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欣慰地抹了一把眼泪,强撑着没让他听出来任何异样。   “诶,好,我们真真长大了,知道疼人了,在外面多玩几天,家里一切都好,不用着急回来。”   程真抬头看了一眼,登机时间快到了,他跟妈妈道别后就挂了电话。   “那妈我就不跟你说了,队友在等我呢。”   ***   乔语初刚带着金顺崎和乔妈妈到了小区门口,门卫从岗亭里探出了头来。   “乔语初,有你家快递。”   “喔,好,谢谢了。”   她接过来一看,是一张薄薄的文件袋,寄送地址是江城市人民法院,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乔妈妈凑上前来。   “谁的啊?”   乔语初把文件袋装进了包里。   “没什么,妈,我们进去吧。”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蹲守在医院门口的那群人就听到了风声。   “什么?回家了?!走,把我老娘抬上,咱们换个地方去。”   “今晚你就睡我爸的房间吧。”乔语初给人整理好床铺,又从衣柜里抱了一床新被子出来。   金顺崎洗完澡就仰面躺了上去。   “啊,今晚可总算是能睡一个好觉了。”   在医院那几天,虽然有陪护的病床,但他都让给了乔语初,自己就在门外的走廊上凑合一晚,乔语初让他去医院附近的酒店开个房间休息,金顺崎又怕万一他走了,夜间再出个什么事,乔语初一个人应付不过来,遂作罢。   看他这样,乔语初也抿起了唇角笑。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陪陪我妈。”   回到了熟悉的家,乔妈妈难得没有吃安眠药就睡着了,她洗完澡掀被上床,躺在了妈妈旁边,刚准备伸手关灯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锣鼓声。   抑郁症患者对这种尖锐的声音都是很敏感的,乔妈妈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弹了起来。   “谁……?!有人来了!语初,有人来了!”   乔语初也坐了起来,把妈妈抱住,轻声安抚着她:“没事,妈,没事没事,我去看看。”   她披衣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那群人。   乔语初顿时咬紧了牙关。   金顺崎听见声音,也过来敲门。   “语初,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看什么看,不用理他们!”   她唰地一下又把窗帘拉上了。   金顺崎也把其他几个房间的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的。   他们可以视若无睹,楼下的其他住户们却受不了了,有人报了警,派出所的民警们很快就来了。   男人带着妻儿往地上一坐,棺材往单元门口一摆,这个情形谁也不好动他。   “你们影响公共秩序了……”   男人哭天抢地。   “我就带着亡母往这一坐,就是影响公共秩序了?那他们杀人了,你怎么不说?”   女人也抱着孩子哭哭啼啼的。   “警察同志,不是我们不讲理,是实在没办法了啊,孩子还嗷嗷待哺,他们撞了人反倒躲起来不见人,一分钱的赔偿都没有啊!”   “可怜我妈!死的冤枉啊!”   “你们放心,我们一不上去敲门,二不和他们起冲突,也不给警察同志们添麻烦,我们就坐在这里,他们什么时候下来,俺们什么时候就走。”   小区里陆陆续续来了些人围观。   “就二单元那户吧。”   “把人撞死了不说赔偿起码道个歉吧,躲起来不见人这叫什么事啊。”   “这么多年邻居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你别说,乔家老太太之前还让我给她女儿介绍对象呢,这样一家人,谁敢给她当女婿啊。”   ……   乔语初在楼上把窗帘掀开了一条缝看着看着,愈发怒火中烧,突然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金顺崎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语初,别冲动!”   乔语初回过头来强笑了一下。   “你放心,我下去跟他们好好说,不能影响到别人。”   在他们走后,乔妈妈看着空空荡荡的客厅,也站了起来,游魂一般打开了家门往楼下走去。   “来了来了,下来了。”   见她出来,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乔语初走到这一家三口面前站定。   “既然今晚这么多人都在这里,那就索性一次性把话全部说清楚,我爸至今还关押在拘留所里,我妈是保外就医,现在在家里养病,不是你们说的,撞了人,就躲起来不见人,这种事我们不屑做也做不出来。”   “至于具体赔偿金额的问题,有多少水分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聚众围医院围小区,已经影响公共秩序了,我看在你们是受害人的份上,一再忍让,既然今晚警察也来了,那就让警察同志给评评理,这种做法究竟对还是不对?”   派出所民警也道。   “赔偿谈不妥就上法院,聚众闹事已经涉嫌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了,再不走我们就只能通通拘留起来了。”   两夫妻对视一眼,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女人抱着孩子,又啐了她一口。   “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你爸出轨,你妈精神病,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勾搭上了外国人,就知道攀附有钱男人,一家子门风败坏!”   乔语初登时涨红了脸,就要冲上去和人理论,没等她有所动作,一个人影就从楼道里冲了出来。   乔妈妈嘴里喊着,径直撞向了棺材:“不就是一条人命,我赔个你们就是了,也落个清净!”   乔语初眼眶里顿时涌出了泪来,哭着扑了上去:“妈!!!”   可是只抓到了她的一缕衣袖。   滑腻的布料从掌心里溜走。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冲了上去,拦在了棺材前面,金顺崎拦腰把人抱住,被撞得连退几步,后背砰的一声,重重怼到了棺材板上。   乔妈妈晕倒在地。   金顺崎也滑坐在了地上。   乔语初连滚带爬扑了过去。   “妈,金,你们……你们没事吧?”   金顺崎咬着牙,艰难地吐出了完整的句子。   “我……没事……看看阿姨怎么样了?”   乔语初抬起她的脑袋瞅了一眼,头上没有任何伤痕,应该只是受到刺激晕过去了。   见势不好,男人带着那一帮子请来的演员们一溜烟地逃离了现场。   “走走走,今晚先走,改天再来要钱。”   警察也开始疏散人群了。   “都散了散了,别在这围着看了。”   乔语初吃力地扶着妈妈站了起来,金顺崎缓过来后,又在她面前蹲了下去。   “我来背阿姨上去吧。”   “你……”   刚刚那一下乔妈妈没有任何保留,全力朝他冲了过去,乔语初怕他留下什么内伤。   金顺崎笑笑。   “我没事,皮糙肉厚着呢,放上来吧。” 第84章 破茧   乔妈妈回到家吃了安眠药就睡着了,金顺崎也因为疲劳过度,倒头就睡了。   只有乔语初辗转反侧,怎么都难以入眠,只好复从床上爬了起来,摸黑走到了客厅里,打开酒柜,取了一瓶爸爸珍藏的红酒,拿出玻璃杯,倒了满满一杯,走到沙发旁边,屈膝坐了下来。   她想起白天取回来的那个快递,顺手拧亮了落地灯,从包里拿了出来,轻轻拆开一看,是一份《诉讼离婚通知书》。   乔自山还真去法院告了啊。   乔语初讽刺一笑,端起玻璃杯一饮而尽,眼角却有泪水滑落了下来。   她在这冷冰冰的地板上不知道坐了有多久,手边的酒瓶渐渐空了,放在旁边的手机却一直在震。   乔语初不厌其烦,终是接了起来。   “够了!我已经被你们逼成这样了!你们究竟还想怎么样?!”   听筒里传来良久的沉默。   谢拾安等她吼完,静静道。   “语初,是我。”   也许是太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乔语初竟然怔了一下,片刻后,才用手撑住了脑袋,吸了吸鼻子道:“对不起,我以为是……”   “你……还好吗?”   谢拾安嗓音里带着一丝心疼,试探着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她想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   “那些人也找到训练基地去了,队里的领导没办法就打电话给了严教练,我们都很担心你。”   乔语初苦笑了一下。   “我没事。”   她这话说的勉强。   从她接电话开始,谢拾安就听出来哭腔了,顿时揪紧了心脏:“你别急啊,先照顾好自己,事情总是能解决的,我和严教练凑了些钱,已经给你转过去了,你先拿着用,我现在还在……”   她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住院”两个字了,但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就没有必要再让她担心自己了。   于是麻利地改了口道。   “还在打团体赛,打完就能回去了,等回去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啊?谢拾安,这事是商量商量就能解决的吗?”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她的大脑,也许是连日来积压了太多情绪,在这一刻,通通爆发了。   乔语初冷笑着。   “我妈住院,他们堵医院门口,害的我们从医院里被赶了出来,我们回家他们抬着棺材就堵在单元门口,你知道左邻右舍都是怎么看我们的吗?”   “语初……”   谢拾安也默默红了眼眶。   “对不起,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你。”   “谢拾安,打你的比赛吧,我不在乎你那仨瓜俩枣的钱,也不需要你马后炮似的关心。”   “语初……”   谢拾安还想说什么,电话已经挂断了。   她再拨过去,又成了已关机的提示音。   谢拾安放下手机,思索了片刻,还是翻出了那张名片,她按着上面的联系方式给人拨了过去。   “喂,是我,你们能给我多少钱?”   “前期签约费五百万,后面按产品销售额的10%分成,如果您不满意的话还可以……”   “这五百万什么时候能给我?”   对方一琢磨她这意思,这是急需用钱啊,立马从善如流道:“明天就可以打给您。”   谢拾安报出了一串卡号。   “打到这个账上,明天过来拿合同吧。”   对方喜出望外。   “诶,行,那就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趁着严新远出去买夜宵了还没回来,谢拾安从枕头底下抽出了那份合同,又俯身过去,在床头柜里扒拉了半天,总算是翻出来了一支笔。   她拔开笔帽,正准备签字的时候,简常念推门而入:“拾安,我来看你了——”   她话音未落,也看见了她膝头的A4纸。   “在写什么呢?”   简常念好奇地走了过去,谢拾安本能地把合同往背后一藏,她直觉不对,就下意识地去夺。   现在的谢拾安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合同很快就被抢了过来,简常念大致翻了几页。   “谢拾安,你疯了吧?!商务代言合同,这公司名字我连听都没听过,严教练知道吗?!”   按照规定,职业运动员不得私下里接任何商务代言,都是要经过严格的企业背景资质审查的。   “简常念,你……还给我!”   谢拾安劈手去夺,她又站远了些,抿着唇角,脸色严肃,大有她不说清楚,誓不罢休的意思。   就这么几下动作,就扯的伤口隐隐作痛。   谢拾安额头上冒汗,捂着腹部,咬牙道。   “严教练最不喜欢我们搞一些商务代言了,他觉得不务正业,运动员就该做好本职工作,你觉得,这事能让他知道吗?让他知道了,他又能同意吗?”   简常念此时此刻还不知道乔语初家里出事了,又不忍心看她难受,还是走了过来扶她。   “那这么大的事,你也该知会他一声啊,这万一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   谢拾安顺势拉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你先把合同还给我,我再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做。”   简常念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   谢拾安又拉着她的手腕拽了一把。   “你快点啊,一会严教练就回来了。”   她这才把合同给人递了过去。   谢拾安三言两语讲清了事情的始末。   “我是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了,又不能去打球,奖金也要等团体赛结束了才能发,只有这家公司,可以让我先签合同,等出院了再拍广告,而且给的钱明天就可以到账,所以……”   简常念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目光中突然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深意。   “值得吗?”   从前在滨海省队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谢拾安和乔语初两个人形影不离的,但多半都是谢拾安在黏着她,处处照顾她的感受,尊重她的想法,甚至会为了乔语初而打破自己的一些惯例。   就连她因为急性阑尾炎发作入院的那天晚上,烧的糊里糊涂的,嘴里也都在喊着乔语初的名字。   现在又要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去帮她。   乔语初当然也是待谢拾安极好的,但不是这种倾尽所有,掏心掏肺的好。   她有所保留,但谢拾安能给的一切都给了。   简常念仿佛摸到了一些门槛,但是又猜不透,所以才有了刚刚那句问话。   谢拾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道。   “值得。”   简常念起身,往外走去。   她也说不清楚,明天就要比赛了,她大晚上的跑过来想见她一面的心情,见到了,听她说了这么多,又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自相矛盾,也让少年的心情一团浆糊。   谢拾安伸手,把人拉住。   “你……”   简常念回头看她一眼。   “你放心,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告诉严教练的。”   谢拾安松开她的手,往旁边让了让。   “我不是说这个,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吗?”   一团浆糊的心情稍稍明朗了一点。   简常念唇角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笑意。   “明天就要比赛了,你躺在床上都这么努力了,我也得加倍努力挣点奖金给语初姐才行,毕竟当初外婆住院的时候,她也帮了不少的忙。”   严新远拎着夜宵回来的时候,正巧在走廊上遇见她:“诶,常念,吃点东西再走啊。”   简常念挥挥手,一溜小跑下了楼。   “不吃啦,谢谢严教练,我要回去训练了。”   她是骑着单车从训练基地跑过来的,又风风火火地骑了回去,把单车往门卫大爷的岗亭上一靠。   “谢谢叔叔。”   说罢,就一头扎进了训练室里。   对于几个少年来说,这一晚都分外难熬一些,简常念在训练室里挥汗如雨,谢拾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乔语初则靠酒精来麻痹自己。   而对于程真,这一晚不仅仅只是难熬而已,这是彻底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一个转折点。   他下了飞机后,发了张自拍在朋友圈里,周沐一边咬着笔杆子刷题一边看到了他的照片,顺手就给人打了个电话。   “回来了?”   少年拖着行李箱,爽朗地笑着。   “对啊,你是没看到,我比赛的时候有多么威风,足足把他们甩出去几十米呢!”   “安啦安啦,这不是要考试了吗?不能再跑那么远出去玩了。”   周沐转念一想。   “那我明天放假诶,正好你回来了,我可以过去找你玩吗?”   “好啊,那你明天来我家吧,我妈肯定要做好多好吃的来给我接风洗尘,正好过来蹭饭了。”   周沐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不太好吧?”   “哎呀有什么不好的,语初姐和拾安就经常去我家蹭饭啊,我妈可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了!”   “行,那……明天见。”   “明天见。”   挂掉电话后,周沐拉开书桌的抽屉,翻出了一本画册,里面每一页画的都是同一个少年。   有他在打篮球,有他在跑步,有他在游泳,也有他站上最高领奖台的样子。   最后一页还缺上色就大功告成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周沐唇角扬起了笑容,轻快地哼着歌,复又拿起了画笔,打算今晚赶个工,明天把这本画册送给他,当做是恭喜他获得冠军的礼物。   “师傅,汇州湾别墅区。”程真上了出租车,又给爸爸打了个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他转念一想,机场离他的公司更近一些,打算接上人一起回家。   “不,师傅,先去泰康工业园。”   “诶,好嘞。”   司机师傅应了一声,一脚油门踩下去,往左打了一下方向盘,换到了另一条辅路上。   在车开往泰康工业园的时候,程爸爸也准备好了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他把自己的办公室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的,又拉上了厚重的窗帘,用打火机和旧报纸点燃了碳盆。   蓝色的烟雾逐渐升腾了起来。   程爸爸坐在办公椅上,一笔一划地写着给程真的信:   儿子,爸爸对不起你,你出生的时候爸爸正在创业,忙于工作,很少抱过你,等你大一点了,为了扩展公司的规模,又不得不去交际应酬,爸爸总想着,等公司稳定一点,咱家的家庭条件好一些,就做个甩手掌柜,回家陪你和妈妈。   就这样,不知不觉十多年就过去了,等爸爸回过神来,你已经长大了,到了今天,我才惊觉,竟然错过了一段无论是对于你还是对于我来说,都非常珍贵的童年时光,但好在,你没有让爸爸失望,爸爸虽然没能去你的比赛现场,但是也在电视机前和妈妈一起,看完了你的整场比赛,爸爸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而永远感到骄傲和自豪。   如果你将来看到这封信,可能会责怪爸爸,为什么要离开你和妈妈,但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从去年开始,公司的利润就持续下跌,入不敷出,爸爸开始跟银行借钱,一开始还能贷到款,但是后面公司还是没有丝毫起色,慢慢的,银行也不贷给我们钱了,为了填补亏空,给员工们发放工资,爸爸……去借了高利贷。   我好不容易咬着牙还完了本金,却还有高额的利息,就这样,利滚利,金额达到了一个爸爸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   我也有想过去举报他们,可是爸爸,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背景的,民营企业家。   在我跟有关部门举报过后的第二天,他们就找上了门,殴打了我一顿之后扬长而去,并威胁我说再还不上钱就去找你,去乡下“看望”你的奶奶。   小时候你看奥特曼打怪兽,说爸爸就是你的超级英雄,可是,对不起儿子,爸爸让你失望了,爸爸并不是无所不能,爸爸也会痛也会害怕,害怕他们去找你,毁掉了你的前程,也害怕他们伤害你妈妈还有奶奶,所以爸爸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只要爸爸走了,就没有任何理由能再威胁到你们了。   也希望我的死能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   所以,这封遗书,你一定要保管好。   蓝色的烟雾缭绕,逐渐模糊了视线。   鼻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淌了下来。   程爸爸在最后一行落款,放下笔,关掉台灯,唇角含着笑意,轻轻地俯在了桌子上。   “再见,儿子,爸爸,永远爱你。”   车逐渐往工业园区那边的方向走,越来越偏僻,就连路灯都是灰蒙蒙的。   司机师傅也道:“小伙子,这地方都荒废好久了,大晚上的,你来这做什么啊?”   他看了一眼车窗外的街景,已经快到园区大门口了,但是里面竟然漆黑一片,整个园区里连一盏灯都没亮着,安静里透露着荒凉,他从前来的时候可是彻夜灯火通明。   程真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可能啊,我爸就在这里面上班,应该是工人们都放假了吧。”   司机师傅嗤笑一声,把车停稳。   “你说的是那个什么做体育用品的那个厂吗?年前就倒闭了好吧,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闹了好一阵子呢,警察都来了。”   程真神色一变,扔下钱推门而出,径直拔足狂奔往园区里冲,路过岗亭的时候,他往里面瞅了一眼,空无一人,玻璃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他越往里跑,越觉得不对劲,直到看见办公楼门口贴着的封条,少年兀地红了眼眶。   他扔了行李箱,三下五除二把封条撕开,推开玻璃门,闯了进去。   大厅楼道里还散落着各式各样,触目惊心的横幅标语。   “黑心老板,还我血汗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拖欠农民工工资,不得好死。”   ……   电梯已经停了。   程真连滚带爬往楼上跑。   在这个过程里,他仿佛也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泪水毫无征兆地就涌了出来。   爸爸的办公室在五楼。   拉着窗帘,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但程真就是知道,里面有人。   门被反锁住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地撞了过去,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撞门的时候和碎玻璃一起滚了进去。   在一室烟雾缭绕里,他看见有个人影正俯在办公桌上,程真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冲了过去。   “爸!爸!你醒醒啊!”   他被呛的涕泗横流,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咬着牙,把人拖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程爸爸已经口吐白沫了,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张遗书,程真呼救无果,颤抖着从兜里翻出手机,想要拨打120,手机又掉在了地上,他一下子就哭出了声来,等电话接通后,就流着泪嘶吼道。   “泰康工业园!我爸爸他……他烧炭自杀了……求求你们快点来……救救他吧!”   救护车扯着喇叭赶到,程真和医护人员一起把他抬上了车,送到了最近的医院里。   他推着轮床,不停地奔跑,走廊里的灯光亮的刺眼,把人推进抢救室后,就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嘴里振振有词。   “没事的……没事的……爸……爸……来得及……来得及……”   他仿佛是在呓语,又好似是在安慰自己。   抢救室里的灯灭了。   医生摘下口罩走了出来。   “送来的太晚了,病人已经脑死亡了,家属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没有人告诉他这种时候应该做些什么,是该放声大哭还是跪下来求医生不要放弃继续抢救。   总之,程真都做了。   医生看他年龄不大,哭的可怜,也有些心软,把人扶了起来。   “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脑死亡,我们真的已经回天乏术了,孩子,进去见你爸爸最后一面吧。”   程真起身,浑浑噩噩往里走,一脚踏进了阴阳相隔,在看到爸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时,他终是忍不住,扑了上去,泪流满面地晃着他的肩膀。   “爸!你醒醒啊!你不是说要去看我比赛的吗?!啊!我拿了冠军了!冠军!你睁开眼看我一眼啊!我以后一定好好训练,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数值一阵紊乱的波动。   医生上前来把人拉开,做着胸外按压。   “肾上腺素0.5mg静推!”   “气管插管准备!”   “除颤仪准备就绪!”   程爸爸一下又一下,在仪器的作用下弹了起来,又重重地跌回到了床上。   在监护仪一阵尖锐的鸣叫后,所有曲线归于寂静,程爸爸的手臂从轮床上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菲薄的纸张掉到了他脚下。   医生上前来给人盖上了白布单。   “凌晨五点四十八分,病人抢救失败,宣布死亡。”   从他飞机落地到现在,程真一直有一种恍惚在梦中的错觉,直到此刻,医生的话如一记重锤般落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失去爸爸了。   少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是十八岁的他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医院里的抢救室像流水席,抬进来一个人,就要抬出去一个人,他跟着医生麻木不仁地办完了所有的手续,把人送进了太平间里,已经是上午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太平间外的长椅上,才后知后觉过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纸。   程真一边看,一边红了眼睛,颤抖着肩膀,强咬着牙,不让自己落下一滴眼泪。   他胸腔里压抑着一些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愤怒、哀伤、难过,懊悔,百味杂陈。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这才回过神来,哦,这么大事是该通知妈妈一声,他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   还未张口。   周沐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程真,你在哪儿呢?快回家,我在你们家附近,刚看见有好几个彪形大汉,手里还拿着武器,敲门闯进去了,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程真脑袋嗡地一声,站了起来,拔足狂奔。   “周沐,快跑!不要让他们看见你!那些人……是来催高利贷的!”   周沐躲在他家门口的小树丛后,焦急地咬紧了下唇:“高利贷……怎么会……”   “具体的你就别问了,总之,赶快离开那里!”   程真说罢,就挂了电话。   周沐往出去走的脚步一顿,又倒了回来,看着静悄悄伫立在清晨里的别墅。   少女一咬牙,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110吗?我要报警……”   ***   不知道为什么,谢拾安今天早上起来,就有些心神不定的,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八点多了,手机里华成商贸公司的负责人发来了简讯。   “钱已经给您转过去了,我现在就在医院门口呢,什么时候可以上去拿合同啊?”   “五分钟后上来。”   谢拾安一边打字,一边支开了严新远。   “严教练,我想吃医院门口的水煎包。”   严新远从门外进来。   “行,我去给你买去。”   男人上来的时候,手里还给她拎了些营养品,谢拾安扫了一眼。   “拿回去,我不需要这些。”   “喔喔,忘记了,您不方便收。”   男人一怔,也回过神来了,又从西装内兜里掏出厚厚一叠信封放到了她床头。   “东西我拿回去,钱您就收下吧,现金,住院总会有不方便刷卡的时候的。”   谢拾安从抽屉里拿出合同递给他,本想把钱也给人递回去的,男人只接了合同,就退后一步,微微冲她鞠了一躬,就赶紧走了。   “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他走后没多久,走廊里又响起了脚步声,谢拾安只好拉开抽屉,把信封也扫了进去。   严新远敲门进来。   “怎么了,大早上就慌里慌张的?”   “没,我找遥控器呢。”   严新远从她枕头旁边把遥控器拿了起来。   “不是就在这吗?”   谢拾安接过来,打开了电视,正好播放到体育频道。   “瞧我这记性,昨晚看完就忘记放哪了。”   “你啊,生病呢,晚上还是要早点休息,给,热豆浆,还有水煎包,诶,别换台啊,正好看看比赛。”   ***   简常念今天起的也很早,在训练室打了会球才到集合时间,她和队友们一起,坐上大巴,奔赴了比赛场地。   团体赛抽签结果出来,好消息是她们分在了上半区,避开了韩国队这个劲敌,但是坏消息是首战迎战加拿大队,队内有目前世界排名第三的安东。   不过那也不是简常念该操心的事,安东这个烫手山芋自然是要交给尹佳怡去解决的,她只需要打好自己的比赛,从加拿大队员手里赢下一个大场,不拖大家的后腿就行。   双方运动员入场,金南智遥遥就看见了站在中国队前领头的尹佳怡,冲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仿佛是在说,没有首战就遇到她真是可惜。   尹佳怡避开了她的视线,唇角却不自觉地浮起了笑容,一时忘记了往前走。   身后的队员催促。   “队长,该我们入场了。”   她这才轻咳了一声,回过神来。   “喔,好。”   赛前,万敬把人聚到了一起,大家肩膀搭着肩膀,头抵头。   “安东就交给佳怡去处理,其他人打好自己的东西,咱们只要赢下三分,就有望晋级下一轮,听明白了吗?!”   “明白!”   “中国队——”   “加油!加油!加油!”   身后观众席上也山呼海啸。   队员们各自散开去备战。   简常念深吸了一口气,也拿起了球拍,往常都是作为观众在场下看,这还是她第一次站上世界舞台,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又有些许紧张。   尹佳怡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开打,享受比赛,有我呢。”   少年用力点了点头,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   解说甲:“中国队第一场由新人小将简常念出战,才十六岁是吧,很年轻了。”   解说乙:“我看资料上说,她也是原滨海省队的,通过选拔赛进的国家队当替补,哦,说到这里再跟大家提一下,观众朋友们心心念念想看到的谢拾安,还在医院住院呢,暂时没有办法出场。”   解说甲:“她虽然不能来,但是她师妹来了啊,两个人师出同门,都在前国家队主教练严新远麾下,我们都知道严教练那可是老老老前辈了,中国队历史上首枚世锦赛男子单打金牌获得者。”   解说乙:“对,严师出高徒嘛,比赛正式开始,让我们期待一下简常念今天的表现!”   ***   次日清早。   乔妈妈醒的早,起来的时候,乔语初还躺在沙发上,手边的茶几上东倒西歪地放着好几个酒瓶。   她从卧室里抱了一床毯子出去,打算轻轻给人盖上的时候,看到了掉落在沙发下的法院传票。   乔妈妈捡起来看了几眼,颤抖着手,怕吵着她,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乔语初这些天来本就浅眠,一丁点儿风吹草动就容易惊醒过来,她一睁开眼就看见妈妈站在沙发旁边,逆光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以为是人又犯病了,赶忙坐了起来抱住她:“妈,没事了,没事了,那些人都走了……”   乔妈妈捧起了她的脸,这些天来还是头一次这么好好地看着她,看着她形容憔悴,眼窝深陷,明明也是花一般的年纪,却也跟她个病人差不多了。   乔妈妈心疼极了,母女俩抱头痛哭。   “语初……妈妈……对不起你……这婚……我们离……”   ***   “新人首场首战,又是这么大的比赛,我觉得简常念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其实技术可以的,你想啊,这么年轻就能从全国那么多职业选手里脱颖而出,站到这里,实力能差到哪去呢,关键还是心态,有点放不开。”   “哎呀!这个球可惜了!简常念在领先两分的情况下先丢局点,让我们恭喜加拿大选手赢得本局比赛的胜利。”   “双方1:1平,休息片刻,决胜局马上开始!”   简常念喘着粗气回到了休息区,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拿毛巾擦着汗。   旁边的比赛场地上传来欢呼,尹佳怡和安东的比赛已经打到了第二局,尹佳怡大比分领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多半是能拿下来的。   不过那可是尹佳怡,谁出意外她都不可能出意外,裁判哨声响起,尹佳怡以一个跳杀结束了比赛,不负众望地拿下了中国队的第一分。   全场沸腾,山呼海啸,都在疯狂喊着尹佳怡的名字。   女人回头,冲着观众席上微微挥手示意,唇角始终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整个人光芒万丈。   解说也道:“这就是我们中国队最利的矛,也最坚实的盾,接下来就看其他队员们的发挥了。”   简常念看着她,有些歆羡,也有些感慨:这就是体坛超级巨星么。   一个尹佳怡,一个谢拾安,仿佛是横亘在她面前的两座大山,追赶上她们都何其困难,更何况是超越,她心里兀地生出了一丁点儿自卑和失落来。   休息时间到,裁判哨声再次响了起来。   简常念起身,复又走到了网前,拿着球拍的手紧了又紧,暗地里做着深呼吸,给自己加油打气。   不管怎么样,得先拿下眼前这场比赛的胜利再说。   决胜局了,双方队员视线一接触,彼此眼中都有战意在燃烧,对方率先发球,简常念上网阻拦她的进攻节奏。   电视机前的两个人也在聚精会神地看着。   每每看到简常念失误的时候,严新远都有些捶胸顿足的:“唉,这孩子,一紧张,教的东西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老万怎么也不说说她!”   谢拾安:“比起常念,万教练更多的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尹队的身上了吧。”   说起这事,严新远也有些愤愤不平的。   “那也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吧!早知道他们要是这么欺负你们,我就不该带你们来打什么选拔赛!”   严教练是个性情中人,谢拾安老早就看出来了,她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看着电视屏幕里简常念在赛场上翻转腾挪的身影道。   “正因为不被人看好,所以才要一鸣惊人,您不是说了吗,我和常念会是这未来,世界羽坛的双子星,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严新远一怔,看她俩平时打打闹闹的,谢拾安本身又有几分傲骨,不是会轻易肯定别人的人。   “我还以为你……”   谢拾安偏过头来看着他,说的认真,但神色还是有些许忸怩,难得露出几分小孩子脾气。   “我也就是在您面前说说,不会当着她的面说的,免得她骄傲自满。”   “诶当了你这么久的陪练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不表扬表扬人家。”   严新远唇角挂着的笑容多少有些促狭,看着简常念在场上奋力拼搏的背影,眼神也有些悠远。   “不过我和你一样,永远无条件地相信着她,即使这场比赛输了,她也不会就此倒下,这只是一个开始,常念是非常有决心有毅力的人,从见她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这样的人,或许将来有一天,能创造奇迹也未可知。”   未来世界羽坛的大魔王,在自己初出茅庐的第一场世界大赛上,打的异常艰难。   对方仗着身高优势,一直在频繁地打她头顶,攻她后场,她擅长的网前进攻,也轻而易举地就被人防守了下来,比分渐渐拉开了差距。   简常念焦急地咬紧了下唇。   对方看她开始着急了,攻势愈发凛冽,简常念在网前和后场疲于奔命,一个不留神,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电视机前的严新远顿时站了起来。   ***   周沐徘徊在别墅门口良久,左等右等警察还是没到,她心急如焚,又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尖叫。   登时脑袋一热,顾不上程真的劝阻,拔腿就冲了进去,门没锁。   几个彪形大汉正在屋里翻箱倒柜,程真的奶奶颤颤巍巍地去阻止,被人一把推倒在了茶几旁边。   “呸!老不死的!滚一边去!”   “你们干什么呢?!我已经报警了!还不赶紧住手!!!”   她一声厉喝,想也未想就抄起程真家里的棒球棍,朝那一帮小混混抡了过去。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别说打人了,反倒是自己被棒球棍的重量带的跌跌撞撞。   她还未回过神来,就被人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棒球棍即将落了下来,周沐下意识闭眼,翻身护住晕倒在地的老人。   然而,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程真护在了她身前,用坚守的后背,替她挨了这重重一击。   “不是让你跑的越远越好吗?!你非要搅这趟浑水干什么?!”   周沐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程真……程真……小心……后面……”   程真回过头去,到底是练体育的,有几分蛮力,左手推开一个,右脚踹翻两个,最后拦腰把一个小混混撞倒在了餐桌旁边,桌椅倾覆,上面放着的花瓶砸了下来,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手里的棒球棍也掉落在地。   程真喘着粗气,想回过头去拉周沐和奶奶起来,就在这时,他听见卧室里传来了妈妈的哭声。   少年的眼,霎时就红了。   他转身,捡起了棒球棍,一步步走过去,推开了卧室门,一个男人正俯身在他妈妈身上。   “闭嘴!婊/子!我告诉你,这房子你老公已经抵押给我们了,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来收房子的,他还不上的钱,就由你来还啊,你要是乖乖听话,还能少受点苦……”   周沐把奶奶拖到沙发旁边靠好,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刚走到卧室门口,就看见程真高高举起了棒球棍,朝着男人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他一下又一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这个过程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爸爸躺在太平间里惨白惨白的脸,和妈妈奶奶受辱的画面,在反复播放着,提醒着他已经家破人亡的这个事实。   男人如一条死狗般滑落在地,鲜血溅上了程真的脸,周沐失声尖叫,冲了过去拦腰把人抱住。   “程学长!程真!橙汁儿!!!快住手!!!”   熟悉的声音仿佛一道亮光划过了他的世界。   少年眨了一下眼睛,掉下泪来,他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去抹眼泪,却抹了满脸鲜血,腥气扑鼻,几欲作呕。   他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棒球棍上面还有一些点状白色粘稠物。   他把目光落到了男人身上,血迹从他的后脑勺上弥漫了开来,泅湿了他家的木地板。   他小心翼翼地俯身去探了一下男人的鼻息,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仿佛触电一样,往后连退了几步跌坐在地,手里的棒球棍也掉落在了地上。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周沐想过去扶他,程真推开了她的手,连滚带爬往门外跑去,她也跟着冲了出去,眼看着他即将消失在自己视野里,她只能无能为力地停了下来,流着眼泪,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程真,我已经报警了……别跑了……我们……我们去自首吧。”   远方隐隐有警笛响了起来。   周沐低着头,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也一滴一滴砸在了地上。   眼看着还有不到五十米就能跑出别墅群的时候,程真停下了脚步,任由警察把他放倒在了地上,戴上了手铐,眼泪无声地流淌了出来。   即将被押上警车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   “警察同志,我想再跟她说一句话。”   警察看了周沐一眼,松开了他。   程真走过去,看她哭的厉害,想抱抱她,但还戴着手铐也不方便,只能轻轻地揩去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但是他忘了,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个肮脏的指印。   他迫切地想要替她擦干净,却只能越涂越脏。   少女拉住了他的手腕,哽咽着摇了摇头。   他的眼眶蓦地红了,颓然垂下手臂。   “对不起,周沐,还有……谢谢你。”   程真说完,转身就走,在警察的押送下上了警车,周沐冲着他的背影流着眼泪大喊:   “橙汁儿,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第85章 转学   “怎么样, 伤的重不重?都流血了!”万敬俯身一看她的膝盖,顿时大惊失色。   队医上前来想要把人扶下去,简常念摆手, 止住了他们的动作。   “皮外伤而已, 就在这里简单地处理一下消个毒就好,不要耽搁比赛时间。”   她执意如此,万敬只好作罢。   看着现场导播传回的画面, 解说也道。   “我们的简常念选手受了一点小伤,不过问题不大,还可以再战。”   解说乙:“她真的很顽强了, 新人能做到这个程度上的并不多, 打法其实也很好,只是欠缺了一些经验,再磨炼磨炼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队医替她包扎好了膝盖, 简常念跳起来活动了几下, 尽管还是有些疼,不过在忍受范围内。   万敬把球拍递给她,简常念接过来,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心态, 复又走上了赛场。   那边,加拿大队的主教练也在对他的队员进行最后的战术指导。   “看见了吗?她受伤了, 挑下三路打就行。”   队员点了点头,主教练拍了拍她的肩膀。   “去吧,好好表现, 中国队也只有一个尹佳怡能打, 其他人压根不值得一提。”   从看见她摔倒开始, 严新远就一直皱着眉头,没放下来过。   “这怎么能这么打球呢,哪有专攻人家下三路的,这也太阴险了吧。”   简常念本就受了伤,又被人频繁针对她的下肢动作,加拿大队员的好几个杀球都打在了她的腿上,也因此被罚了张黄牌。   简常念咬牙切齿,在吃到黄牌之后,本以为她会收敛一些的,谁知道加拿大队员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她比分领先,也不在乎这一两分。   观众席上传来嘘声。   “你不行你就下去你!”   “别在这丢人现眼!”   “就算是谢拾安生病了,也不能抬一个废物上来滥竽充数吧!”   喊话的男子很快就被保安带离了现场。   少年却兀地红了眼眶。   就这样,以1-2输掉了这场比赛。   在看到比赛结果的那一刻,严新远就起身披上了外套,他看着坐在病床上的谢拾安。   “拾安……”   谢拾安仿佛知道他会说什么似的。   “严教练您去吧,我这儿有护工看着呢。”   严新远点点头:“好,那我快去快回。”   他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又被人叫住了。   谢拾安朝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背包努了努嘴。   “严教练,等一下,帮我把那个带给她。”   严新远走过去一看,背包里是一支球拍,是她从前在全国大赛的时候曾借给简常念用过的那支。   谢拾安点点头,示意他拿走。   “就说是我送给她的,也送给未来的世锦赛冠军。”   第一天的比赛,简常念丢了一分,本来可以轻松到手的胜利,却又要靠尹佳怡再多打一场双打来力挽狂澜,这才有惊无险地晋级了下一轮。   全部比赛结束后,队员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驻训基地,简常念落在后面,听着她们嘀咕。   “还好有尹队,不然这会是我们第一次世锦赛团体赛连八强都没进吧。”   “你怎么不夸夸我啊,我也赢了一场双打呢。”   “好,夸你夸你,最没用的就是那个豆芽菜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万教练还要把她放在这么重要的一单位置上。”   “你不知道啊,她们的主教练是我们万老师的师兄,打的烂没关系,人家后台硬啊。”   “严教练不是咱国羽的鼻祖么,怎么带出来了这种徒弟……”   简常念本来是要去吃饭的,听到这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顿住了脚步,转身,一步两步三步,突然拔足狂奔,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黄昏的训练室里空无一人。   影子孤单地投在了地板上。   简常念对着墙壁,来回奔跑,并步,抽球,仿佛像一台发球机器似的,不知疲倦。   夜幕一点点降临下来。   黑暗侵吞了她的影子。   简常念终是精疲力竭,后退了一步,身子摇摇欲坠,但所幸,有人一把扶稳了她。   她惊喜地回过头去。   “严教练!”   严新远手里拎着两份炒饭。   “还没吃饭吧,走,咱找个地方吃饭去。”   驻训基地里的活动区域。   两个人找了个健身器材坐了下来,把盒饭往面前一摆,严新远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她。   “来,尝尝,医院门口的这家炒饭可好吃了。”   简常念脸上还挂着泪痕,接过筷子,饿了一天了,开始狼吞虎咽。   严新远笑着看着她。   “你慢点儿,这还有喝的。”   他又从塑料袋里取出了两瓶可乐,拉开易拉罐拉环递给她。   简常念一怔:“严教练……”   他从前是从不允许她们在比赛期间喝碳酸饮料的,被揪住了不是1500米就是二百个俯卧撑起。   “拿着啊,今天例外。”   易拉罐硬是被塞进了掌心里。   严新远拿起自己那份和她轻轻地碰了一下。   “这是为了庆祝你今天第一次打世界大赛。”   简常念绷了一天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哽咽着。   “可是……我输了……还输的那样惨……我拖了整个团队的后腿……要不是尹队长……我们连八强都进不去……要是拾安在……肯定不会……”   严新远看着她,给人递上纸巾。   “我和拾安虽然没去现场,但是都有在电视机前看着你呢,常念,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打全国大赛那天晚上,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简常念用力点了点头,泣不成声。   “记得,您说……”   那天晚上的场景历历在目,和现在他的话重合在了一起。   “总有一天,你会在世界舞台上大放异彩的。”   “因为,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   简常念一怔,泪水又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她胡乱用袖子抹去,不想让他看到这么狼狈的自己。   “严教练……我……让您见笑了……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还是这么没出息,一输比赛就……”   “哭吧,有情绪发泄出来就好了,对了,我今天来也有东西要给你。”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好奇:“是什么啊?”   严新远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支球拍。   “眼熟吗?”   简常念接了过来,眼中涌出惊喜。   “这是……拾安的拍子……她……她借给我了?”   严新远摇摇头。   “不是借,是送,她说要送给你,也送给未来的世锦赛冠军。”   古有宝剑赠英雄,即使简常念再笨拙,也知道她这个时候送自己心爱的球拍的意思。   这是谢拾安全心全意交托给她的信任。   少年一怔,总算是破涕为笑,眼中再次有了神采。   “谢谢严教练,也谢谢拾安,您回去告诉她一声,我……很喜欢。”   严新远往她的饭盒里夹了一块肉,会心一笑。   “吃饭吧,不然一会就该凉了。”   “嗯!”   简常念端起了饭盒,眼里闪烁着泪花,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着饭,把眼泪和米粒一起咽了下去。   ***   周沐在公安局里待了一晚上做笔录,第二天周妈妈把人接出来,走在路上,边打边骂。   “让你不好好上学!出去玩!还跑到男同学家里去!你要不要脸你!从前你喜欢打羽毛球,一放假就往球馆跑,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倒好了,不是打球就是早恋!马上就要高三了,你知不知道?!”   周沐脸上泪痕未干,大声反驳着。   “妈!我没有!”   话音未落,她怀里抱着的书包被人粗暴地扯了开来,画册掉落在地,周妈妈捡起来撕了个粉碎。   “没有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和你爸辛辛苦苦一天打几份工供你上学,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我告诉你,那就是个杀人犯!”   看见画册被撕,周沐扑过去抢,周妈妈连书包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揪着她的耳朵往学校里扯。   “给我滚进去上课!手机给我!不许用了!以后每周放假必须回家,我和你爸会来接你,不听话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再往出去跑!”   周沐哭声凄厉,被推搡的跌跌撞撞,只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妈……他不是……不是杀人犯……”   她回到学校的当天下午,流言就散播了开来。   她走在教学楼走廊上,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就三班那个周沐啊,昨天被叫进警察局里去了。”   “啊?她不是学习成绩挺好的嘛,为什么啊?”   “据说是她男朋友,为了她,杀人了。”   “不是吧,她可是年级三好学生,怎么可能早恋呢,你别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你自己看新闻啊,她男朋友还是体育生呢,就是刚刚获得全国游泳联赛冠军的那个,叫……叫什么来着……”   “程真……之前还是我们学校的学长呢!”   ……   周沐往前走去,前面楼梯口堵了一堆人在看热闹,后面投来的目光也让她如芒在背。   少女慢慢红了眼眶,转身推开堵在她身旁的同学,一溜烟小跑下了楼。   这节是体育课。   文理分班之后,课业骤然加重,在体育课上打打羽毛球,是她从前最喜欢也最难得的放松方式。   可是今天她没有跟同学去打球,而是一个人坐在了主席台下面的台阶上。   操场上还有别的班也在上体育课。   远处有几个高年级的男同学在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领头的男生把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扔在了地上。   “就那个?看着倒是蛮清纯的,走,过去瞧瞧。”   面前骤然投下来一片阴影。   有人遮挡住了阳光。   周沐抬头。   “有什么事吗?”   男生笑的猥/琐。   “和体育生做是不是很爽啊?”   周沐涨红了脸,气的浑身发抖,站起身就甩了他一个耳光,男生脸色骤变,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把人从台阶上拎了起来。   “你敢打我?!”   周沐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胡乱拍着他的手。   “放开我!!!”   操场上有羽毛球校队的队员在训练,听见动静也靠了过来,李佳佳冲在前头,怒吼一声,拿着球拍就朝他的脑袋招呼。   “干什么呢?!放开她!你这个臭流氓!!!”   男生吃痛,松开了周沐,其他几个兄弟见老大挨打也不乐意了,一脚把李佳佳踹倒在地。   周沐从台阶上滚了下来,爬过去把人扶起来。   “李佳佳……你没事吧……”   男生冷哼了一声。   “臭婊/子,我们走。”   其他队员们见她们被打,把人拦住。   “打了我们校队的人,这就想走,没门儿。”   “那你们想怎么样啊?”男生吊儿郎当的。   之前帮助过周沐的学长一声怒喝。   “兄弟们,干他!”   两个人的过节,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群殴。   体育老师吹着尖锐的哨子跑了过来。   一帮人通通被带到了年级主任办公室。   周沐最后一个进去,周妈妈已经在里面了,不停给人点头哈腰赔着罪,见她进来,又一把把人拽到了跟前,拿手狠狠打了她几下。   “赵老师,真是对不起,这孩子不听话,给您添麻烦了,还不快给你们老师低头认个错!”   周沐像个陀螺一样,被人拎着耳朵推来搡去,巴掌如雨点般落在了她身上。   憋了一天的情绪在此刻彻底崩溃,她除了放声大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妈妈见她哭的凶,也红了眼眶,巴掌却更狠,扇着她的脑袋。   “你还哭!让你跟老师认错,你还哭!你不要脸你!”   老师怕把人打出个好歹来,赶忙起身把人拉住。   “家长消消气,先让孩子出去吧,我和您单独谈谈。”   周沐浑浑噩噩往出去走,周妈妈冲她的背影又骂了几句。   “就在外面等着,不许走!等回家看我不打死你我!”   李老师给人泡了杯茶,斟酌半天才开口道。   “是这样的,我们建议您……带着孩子转学。”   “什么?!李老师,这不行!这刚文理分班就转学,沐沐怎么跟的上进度啊,再说了,这都快放暑假了,这个时候上哪去找新学校啊。”   “您别急,据我所知,有一些全封闭的寄宿制学校,还是在招生的,而且吧,出了这么大的事,对周沐影响也不好,您看啊,她如今走在学校里,哪都有人在指指点点,我们心里虽然清楚,不是那么回事,可是沐沐还是个孩子啊,她怎么承受的了别人异样的眼光呢,难不成叫她每遇到一个人就解释一遍?这也行不通是不是。”   周妈妈的嗓音有些急切。   “可今天这事,是我们沐沐被欺负了啊。”   “我知道,所以刚才不都处理了吗?您也看到了,叫了家长,落了处分,虽然周沐是受害者,可是她也动手了啊,还煽动校队的同学们一起殴打他人,按理说,也是要处分的。”   “这都是看在周沐平时学习成绩好,才网开一面的,你们要是坚持留校的话,那这处分肯定也是避免不了的,周妈妈,您想清楚,这档案可是要跟着孩子走一辈子的,女孩子家家的,落个处分,以后哪个学校哪个单位一看,都不光彩啊。”   ……   周妈妈冷着脸走出了办公室,周沐刚红着眼睛开口叫了一声“妈”,就被人连拖带拽拉着往外走去。   “你还有脸叫我妈!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回家!”   ***   在公安局里,面对警察的问询,程真交代完自己所有的犯罪事实之后,从兜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了那张,染着血的父亲的遗书。   “警察叔叔……我……我要举报……”   警察走上前去,接了过来,大致扫了一眼之后,对同伴示意,同事点了点头跑了出去。   不多时,铁门再一次打开,一位肩上扛着一麦两星的女警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宋,现任江城市公安局副局长,你可以称呼我为宋警官。” 第86章 落幕   第二天的比赛,尹佳怡本以为经过昨天的失利她会意志消沉,却没想到临上车前简常念主动走过来跟她打了个招呼。   “早啊,尹队。”   少年脸上带着笑容,神采奕奕,后面背着的球包里露出了半截球拍手柄,不是比赛通用的那款。   尹佳怡会心一笑,也跳上了车。   “早,谁送的?”   简常念坐下来,把球包抱在了前面,回头道。   “除了拾安还能有谁啊,尹队放心,今天的比赛我一定好好打!”   旁边有队友路过,说了句风凉话。   “不拖大家后腿就谢天谢地了。”   简常念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点。   尹佳怡倒是没怎么在意,坐在她后面一排靠过道的位置,冲她微微伸出了拳头。   “好,我们一起加油。”   到了比赛场馆,气氛还是一如既往地热火朝天。   简常念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运动员通道的大门,今日首战泰国队,有近年来的羽坛新秀,曾和谢拾安交过手的泰国天才少女纳提雅。   画面传回演播室。   解说甲道:“今天这场比赛,决定了中国队能否晋级四强,我们可以看到,万教练在出场顺序上做了一下调整,第一单让尹佳怡去对阵纳提雅,把简常念放在了后面,也算是给新人选手更多一点适应赛场的时间吧。”   解说乙:“作为上一届世青赛女子单打冠军的纳提雅实力也很强劲啊。”   “双方互有来回,不过还是尹佳怡更胜一筹。”   “让我们恭喜尹佳怡,也恭喜中国队赢得了本场比赛的胜利,顺利拿下一分。”   在尹佳怡先得一分之后,接下来的一场双打和一场单打,队友全输了。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办法,第四场的双打只有靠尹佳怡再次站了出来力挽狂澜,把大场比分扳到了2:2平,压力骤然来到了简常念这边。   少年看了一眼放在手边长椅上的球拍,上面还残留着上一任主人的使用痕迹。   谢拾安缠好的手胶,她比赛的时候不自觉地用力,指甲在拍杆上留下来的深浅不一的划痕。   她拿了起来,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这一刻,脑海里只回荡着那一句话。   “拾安说了,送给你,也送给未来的世锦赛冠军。”   在简常念比赛的时候,严新远和谢拾安照惯例守在了电视机前。   “你觉得,她缺的是什么?”   谢拾安斟酌片刻,苦笑了一下。   “缺了一点儿信心,大概是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人真正地肯定过她吧。”   简常念的成长环境和她类似,又和她不同,外婆能给她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料但说到打球,恐怕也是一窍不通,谢拾安顶着天才的头衔,信心都是靠一路厮杀过关斩将在汗水里淬炼出来的。   她比简常念少了些柔情,多了些冷硬,所以即使也是第一次登上世界舞台,但适应的很快,毕竟从小到大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什么难堪的场面没见过,球迷嘴里那一点儿弯弯绕绕她还真不在乎。   这就是所谓的大心脏选手。   严新远也感慨道。   “是啊,所以在竞技体育这条路上,我们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自己。”   谢拾安偏头一笑。   “不过,我有预感,她今天能赢。”   她话音落下来的那一刻,全场沸腾。   解说也难掩激动道。   “我的天呐!!!简常念在先落后一局的情况下,竟然连扳了两局回来,实现了惊天大逆转!”   解说乙。   “这场比赛太具有戏剧性了,我差点都要以为咱们中国队本届世锦赛的征程就止步于此了!”   “少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让我们恭喜中国队顺利晋级四强,也祝贺简常念,拿到了自己在世锦赛上的首个大场的胜利!”   在记分牌亮起的那一霎时,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裁判宣读完了成绩。   少年这才浑身脱力跪在了地上,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怒吼,微微泪湿了眼眶。   “严教练,拾安,我……做到了。”   ***   大清早的,厨房就一阵叮叮咣咣。   乔语初打着呵欠起床,拉开厨房门一看,金顺崎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呢。   他不时低头看着手机上的菜谱,一边准备食材,乔语初走过去给他打下手。   “我来吧。”   金顺崎手里拿着菜刀,避开了她的动作。   “没事没事,我来,你去陪陪阿姨吧。”   乔妈妈也起来了,正在客厅看电视呢。   乔语初回头望了一眼,自打她决定跟乔自山离婚后,那帮人也没再来闹过,这几天情绪还算稳定,家里什么尖锐的有棱角的东西都收起来了,让她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会儿,应该问题不大,倒是金顺崎让她担心的多。   男人切土豆丝切的那叫一个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乔语初看的胆战心惊的。   “我总觉得,一个骨科医生的手不应该来做这种事。”   金顺崎头也没抬。   “我把工作辞了。”   “什么——”乔语初险些吃惊地喊出声来,顾忌着妈妈在外面,又压低了声音道。   “那么好的工作,你怎么说辞就辞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那天,和院长打电话的时候说的,我总不能一直请假旷工吧,辞了也好,等这事解决了,阿姨的病情好一点,我再在江城市找份工作。”   金顺崎说着,耸了耸肩,把切好的土豆丝放进洗菜盆里在水龙头底下冲洗干净。   乔语初看着他,有些动容,伸手主动圈住了他的腰身,把脑袋贴在了他坚实的后背上。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的原因……”   金顺崎回头看她一眼,唇角挂着温柔的笑容。   “别这么说,就算不是你,等北京那边的合同到期,我也还是会走的。”   乔语初心里充斥着难言的感动。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金顺崎看了一眼外面看电视的乔妈妈。   “语初,可以关下门吗?我有事想跟你说。”   乔语初松开他,轻轻走了过去,把门虚掩着,客厅里的电视机声音大,基本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什么事,你说。”   金顺崎转过身来,把人拉进了怀里。   “我已经委托了我的律师朋友,决定就赔偿的事和他们打官司,我的朋友是中国顶尖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有很大的概率会赢,这样我们就不用赔那么多钱了。”   乔语初眼里涌出惊喜来。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还有,阿姨的离婚诉讼不是下周开庭吗?等开完庭我们可以带着阿姨去国外再好好看一下,顺道也算是旅游了。”   这些日子以来,阴霾中总算是看见一丝曙光了,至少当时的她是这么认为的。   乔语初笑意盈盈的。   “还有吗?”   金顺崎揽紧她的腰,低下头来。   “还有就是——”   “我想吻你。”   ***   在拿下了首胜之后,简常念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在接下来的比赛中越战越勇。   “让我们恭喜简常念2-0战胜了美国选手,为队伍赢下了关键性的一分!”   “经过三局激烈的角逐后,最终简常念还是以2-1击败了新加坡职业选手,为中国队再添一分!”   “简常念和尹佳怡齐齐开花啊,为今日的半决赛赢得了一个漂亮的开门红!”   “让我们恭喜中国队杀出重围,获得了上半区唯一一张总决赛门票,祝贺她们!这群勇敢而无畏的,年轻的中国姑娘们!”   “面对质疑,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实力去还击,简常念今天站在这里,就已经证明了自己,从跌落谷底再到一鸣惊人,她用她的坚持不懈告诉了我们,谁说替补不能堪当大任!”   “她就是赛场上的明日之星!让我们一起期待简常念在总决赛上能有更好的发挥!”   在象征着胜利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中国队员们纷纷冲了上去抱在一起欢呼雀跃着。   简常念眼眶微湿,脸上总算是由衷地露出了一抹笑容,如释重负。   她看着现在领奖台前面空空如也的旗杆,暗自希冀着,等明天一定要把国旗挂上最高点。   在简常念打比赛的这几天,谢拾安也没在床上待着了,开始尝试下地走路复健。   她扶着医院走廊的墙慢慢踱步,严新远跟在后面寸步不离,生怕她摔倒。   “拾安,何必这么着急呢,医生也说了,你这伤口还没长全呢。”   谢拾安咬着牙,一步步艰难往前走着。   “再躺下去……我感觉我就要废了……还有……语初的事……严教练……我想早点回江城去陪她……”   严新远长叹一口气,拿她没辙。   “你这孩子就是倔。”   话音未落,医生从办公室出来喊道。   “13床的,来拿一下你们的检查报告。”   “诶,来了,拾安,你先在这坐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严新远回头道,把人扶到了走廊上的座椅上。   他刚走,谢拾安就坐不住了,又咬着牙站了起来,扶着墙一步步走着。   她走了大约有十几米远,都没什么问题,伤口因为还在愈合的缘故,有些痛痒,不过在忍受范围内。   谢拾安想尝试着自己走两步,慢慢松开了扶着墙的手,刚抬起右脚,膝盖就是一阵酸软,骤然失去了着力点,她整个人猝不及防间往前跌去。   “拾安!”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来,正好把她接在了怀里。   简常念大松了一口气,看着她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道:“你没事吧?”   “……”   谢拾安人倒是没什么事,就是下巴被她的肩胛骨咯的有点疼,为了保持平衡,摔倒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拽住了简常念后背的衣服,而简常念的手也正环在自己腰上。   “我没事。”   她火速撒开了手,往自己腰间瞅了一眼,示意她也放手。   简常念不明就里。   “啊?”   又见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大有要把她凌迟处死的意思,迟钝如她,这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了,谢拾安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赶忙松开了她。   “哦哦,那……你站稳。”   她话音刚落,谢拾安身子就是一晃,简常念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笑的有些得寸进尺,仿佛都能看见身后摇起来的毛茸茸的尾巴。   “啧,你看吧,这就是逞强的后果。”   谢拾安抬眼看她,轻嘶了一声,简常念立马站直了身体,一本正经把手里拎着的饭盒献宝似的送到了她眼前。   “我说错话了,我闭嘴,但是我给你带了食堂的大鸡腿,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两个人回到病房,房间里空空如也。   简常念奇道:“咦,严教练人呢?”   谢拾安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走了半天也觉得有些累,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拿检查报告去了,还没回来呢。”   “什么报告要这么久啊。”   简常念嘀咕着,给她掀开了饭盒的盖子。   “算了,那你先吃吧,不然一会凉了。”   楼梯间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严新远慢慢弯下了腰去,胸口一阵针扎似的刺痛,只能扶着楼梯栏杆慢慢滑坐了下来,手里拿着的检查报告也散落在地。   他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药瓶,倒出两粒止痛片一股脑干咽了下去,一个人在楼梯间里坐了许久,等情况好一点才捡起检查报告走回了病房。   一见他进来,简常念就立马放下了筷子道。   “严教练,你可算是回来了,快来吃饭,今天为了庆祝我们杀进总决赛,食堂做了好多好吃的呢,什么鱼、虾、蟹、大鸡腿,我带了好多过来。”   严新远把检查报告放在了床头柜上,也抽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不过挑的都是一些素菜。   简常念嚷嚷。   “严教练,你怎么不吃肉啊?”   “哦,我最近支气管炎又犯了,吃药呢,医生说了要少食油腻荤腥,拾安,你也是,伤口还没长好,发物就不要吃了,多吃点鱼肉,来,给。”   严新远夹起一块清蒸鱼头放进了她的碗里。   “谢谢严教练,你也吃。”   谢拾安也夹回给他了一个鸡腿。   “怪不得看您今天脸色有点差,本身就在生病,又要照顾拾安,好辛苦,不过,我明天就打完了,等比赛结束了,就过来接您的班。”   简常念道。   谢拾安可不想再在医院里住了。   “严教练,医生怎么说,我可以出院了吗?”   严新远目光含笑看着她们。   “医生说了,恢复的是不错,但出院还得晚几天呢,你尽管年轻,但还是要彻底养好才能出院,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   简常念知道她心里着急乔语初的事,但事关她的身体健康,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灵机一动,转移了话题。   “拾安,你猜猜,我们明天打谁?”   谢拾安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这还用猜,我又不是没看比赛,不就是韩国队吗?我要是能上场,肯定3-0拿下她们。”   严新远也笑了起来。   “你明天第几个出场啊?应该不会遇到金南智吧?”   简常念啃着鸡腿,满嘴流油。   “肯定不会,万教练把我安排在了第三单的位置上,金南智这块硬骨头,还是让尹队去啃吧。”   谢拾安笑容有些恶劣。   “那可说不准,指不定韩国队主教练也想来一招釜底抽薪,出奇制胜呢。”   简常念赶忙呸呸呸。   “你这个乌鸦嘴,说的我心里毛毛的。”   ***   经过周沐父母的多方周旋后,转学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她在妈妈的陪同下来到学校收拾东西。   班级外的走廊上。   她把珍藏的几本小说杂志,还有一个旧mp3通通转赠给了李佳佳。   李佳佳看着手里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回来了吗?”   周沐摇摇头。   “我要转学了。”   “啊,不至于吧?你是被骚扰的那个啊,他们都没转学,凭什么你要转学,不行,我要去找老师——”   李佳佳话音未落,就被人一把拉住。   周沐再次摇了摇头,眼神黯然。   “李佳佳,别去了,我爸妈已经把转学手续都给我办好了,我明天就要过去报道了。”   她都这么说了,那就是非走不可了,李佳佳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溜烟跑进了班里。   “周沐,你等一会,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啊?”   周沐好奇道,在看见她手里拿着的那个笔记本时,顿时就红了眼眶。   “这是……”   李佳佳把画册递给她。   “那天你和阿姨在学校门口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走后我就把这个捡了回来,虽然已经被撕的七零八落的,但是我觉得你肯定很喜欢它。”   李佳佳一语双关。   周沐接过来把画册抱在了怀里,喜极而泣。   “谢谢,谢谢你,那天保护我也是……在校队和你们一起打球的日子,我真的很开心……”   李佳佳看她这样也有些动容,微微红了眼眶,主动上去抱了她一下。   “尽管你刚进校队的时候我也不太喜欢你,还把你当做是情敌,但一起打球的时候我们又很默契,说不定你再待的久一点,我们会变成更好的朋友。”   “还有就是,我觉得你……非常勇敢,那种情况下还敢冲进去救人,如果是我说不定就被吓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相信你,也相信程学长是无辜的。”   这是她几天以来收获的第一份肯定。   周沐总算是破涕为笑,也轻轻地回抱住了她,   知道她要走,其他校队成员们也都闻讯赶来了,就在不远处站着,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舍。   她松开李佳佳,眼里含着泪,唇角却扬起了明亮的笑容,冲大家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去。   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泪水就夺眶而出了。   她走出校门,正值傍晚,学生放学的时间,人潮拥挤,热闹非凡,摆摊的小贩,穿着校服手挽手谈天说笑的朋友,踩着单车飞驰的少年。   一切如常。   周沐却知道,她的青春永远地留在了那年初夏,在江北二中学校门口遇见他的那天。   ***   第二天,当简常念看见出场名单的时候就眼前一黑,韩国队第三单的位置上赫然写着:金南智。   谢拾安这个乌鸦嘴,还真的让她说中了啊。   金南智也拿着这份名单找到了主教练。   “朴教练,这是什么意思,您不觉得,让我去打一个新人选手是大材小用吗?”   “南智,不用我再提醒你吧,这也是你的第一届世锦赛,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也是一名新人选手。”   “这不一样!我之前和她交过手,她根本打不过我,我想和尹佳怡再过过招!”   主教练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尹佳怡一直是你想超越的目标,在单打半决赛的时候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有不输于她的实力,但是现在是团体赛,一切以国家荣誉为重。”   出场名单一旦交换,那么就不能再更改了。   金南智咬紧了下唇,往中国队那边看了一眼。   一片愁云惨雾。   简常念笑不出来。   眼看着比赛时间要到了,万敬把人聚到了一起,给大家加油打气。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我们在上海世锦赛上的最后一场比赛了,希望大家全力以赴!”   所有人都脸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尹佳怡率先伸出手去。   “中国队——”   一双双手覆了上去。   “加油!!!”   呼声响彻云霄。   韩国队那边也准备就绪,比赛正式开始。   解说甲:“看来大家想看到的尹佳怡对战金南智完美复刻单打半决赛的场景,并未能见到啊。”   解说乙:“这也是一种战术嘛,可以理解,只是我有点儿担心简常念选手的发挥,第一次参加世锦赛就遇上金南智这种变态天才,还是左手球。”   解说甲:“担心也没用,尽力去打不留遗憾就好,再说了,简常念选手进步也很大啊,相信奇迹的人才会见证一个奇迹的诞生。”   她尽力了,所能创造出来的最大的奇迹就是,在无人看好的情况下,还赢了金南智一局。   比分1:1平的时候,全场安静了那么几秒,然后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   看台上的观众拉着五星红旗,疯狂喊着她的名字。   “简常念——”   “牛逼!!!”   少年激动地扔掉了球拍,跑下场和自己的队友们抱在了一起,眼眶微微发烫。   万敬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样的。”   简常念再也绷不住了,弯了一下唇角,泪就涌了出来。   韩国队那边。   朴教练把毛巾递给她。   “怎么回事,居然被人扳了一局回来。”   金南智接过来擦了擦汗,看着简常念的目光也有了一丝兴味。   “她进步很快,我大意了,不过比起尹佳怡和谢拾安,还差的远呢。”   尹佳怡坐在后面,给她递了瓶水,示意她附耳过来:“你凑近点,我告诉你一个金南智的弱点。”   看着她们暗戳戳的小动作,金南智在心底咬牙切齿。   “尹佳怡这家伙肯定是在给她做指导呢,不过想赢我,没那么容易。”   她拿掉脖子上的毛巾,举手站了起来。   “裁判,我准备好了!”   比赛休息时间短暂,尹佳怡也只能长话短说地告诉了她一些金南智球路上的特点,包括需要重点防守的东西,以及她个人打球的小习惯。   前面的都还好,打球习惯这个,如果不是对金南智特别熟悉的人,是觉察不出来的。   简常念心里仿佛被羽毛拨了一下,看着自家队长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尹队,你怎么那么清楚啊?”   连人家会下意识地拿右手拨额前散落的刘海,都记得一清二楚。   尹佳怡轻咳一声,拍了拍她的肩。   “我……我之前和她是队友啊……比赛开始了,去吧,加油,好好打。”   “好,我尽力。”   简常念没想那么多,用力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再次踏上了属于她的年轻的赛场。   决胜局正式开始。   金南智站在她对面跃跃欲试。   “这一局我不会再让着你了。”   简常念抬手发球,发狠道。   “正好,我也是。”   超高球速,白色流星旋转而来。   金南智快步上前防守,勾了个对角。   简常念也迅速回击,和人拉吊。   金南智反手就是一个杀球。   球落在中场,率先拿下了一分。   金南智唇角扬起势在必得的笑容,跑了回去。   “我说的吧,这个冠军,我拿定了!”   啪——   伴随着话音响起的是球拍击球时清脆的声音。   简常念再一次勇敢地迎了上去。   “曾经有人告诉我说,这球接的住也要接,接不住还是要接,放弃,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这一场比赛,尽管比分落后,但是简常念气势不减,从未自怨自艾。   她甚至还利用尹佳怡告诉她的金南智的小习惯,抓住了她抬手撩拨刘海时遮挡住了部分视线的零点零几秒来反击,一度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好在金南智也调整的很快,把渐渐追平的比分又拉了开来,最后一个左手暴力杀球一举结束了这场比赛。   韩国队那边的看台上陡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金南智的队友们冲了上来,把她举了起来,抛向了半空,少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解说甲:“虽然我们输了,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赛,感谢简常念选手给我们带来的精彩的谢幕演出,她才十六岁,还很年轻,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1]   解说乙:“也祝贺韩国队拿下了本届世锦赛团体赛的冠军,一金一银,创造了近十年来韩国队史上最好的成绩,金南智的加入为这支队伍注入了新鲜血液,也成为了她们的灵魂人物。”   解说甲话语铿锵有力,一锤定音。   “体坛太容易出天才了,又有多少背负着天才之名的少年们在历经岁月洗涤之后泯然众人矣,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能走到这里的,终究只是一小部分,竞技体育就是这么残酷,唯有不断地去拼搏,去超越,用血泪汗水浇灌理想之花,才有可能结出芬芳馥郁的果实。”   “希望我们的运动员们都能不负初心,戮力拼搏,回去好好总结经验,在接下来的2012年伦敦夏季奥运会上能有更亮眼的发挥!”   结束了,她的第一次世锦赛。   简常念失落地放下了球拍。   韩国国歌响起,国旗也一并高高升起。   少年转身离开了聚光灯下。   蜂拥而至的媒体从她身边路过。   这一刻,她的背影孤单而又落寞。   万敬看着她回到休息区,刚想开口安慰。   简常念苦笑了一下。   “万教练,安慰的话就别说了,我……输的心服口服。”   领奖的时候,冠亚军站在一起,尹佳怡作为中国队代表过去跟金南智握了个手。   “你今天表现的很好。”   这一句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金南智还在对她透露自己小秘密的事耿耿于怀呢,皮笑肉不笑的,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哪里哪里,哪有尹队表现的好呢。”   尹佳怡面上一派和煦,转头有媒体提议说要拍一张大合照,两支队伍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领奖台狭窄,她一把揽过了金南智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金南智轻啧一声,就要挣脱。   “尹佳怡,你有毛病吧。”   尹佳怡看着镜头,笑不露齿,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乖,看镜头,笑,对,要不然一会八卦论坛又该说我们不合了。”   镁光灯乱闪,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金南智依旧保持了优雅的笑容,一字一句道。   “尹、佳、怡、你、给、我、等、着。” 第87章 归程   简常念走出场馆,让她没有想到是,出口处竟然也围了几个人在等着她出来。   “来了,来了,常念,给我签个名吧。”   领头人是个女生,嗓音有些耳熟,少年乍被这么多人簇拥着,还有些不习惯,忙把她手里拿着笔记本接了过来利落地写上了自己名字。   “额……我字不好看……你别介意。”   “不会不会,在我心里,你已经很厉害了!”   简常念这下抬头,眼里涌出一丝惊喜,总算是认出她了。   “是你!你怎么来上海了啊?”   是辰星俱乐部里曾和她打过球,有过一面之缘那个白衣服女生,当时她还拿自己工钱买了瓶水送给了人家。   女生见她认出了自己,也十分开心。   “我来上海艺考,顺便就来看比赛了啊。”   “哇,真厉害,考怎么样啊?”   “有很大把握能被提前批次录取,我现在想想,当时多亏了你鼓励,我才没有放弃羽毛球,我都想好了,等上了大学就继续打球,去参加大学生运动会,也像你一样一直一直坚持下去。”   简常念因为比赛结果而失落不已内心,仿佛注入了一股无名力量,又慢慢充盈了起来。   少年脸上总算是由衷地露出了笑容。   “那我就提前恭喜你金榜题名咯。”   其他人也都凑了上来。   “常念,常念,也给我们签一个吧!”   “哇,电视上看还不觉得,近看常念你皮肤好好哦,水嫩水嫩,简直充满了胶原蛋白,好可爱!!!”   “常念我是从全国大赛你打尹佳怡那场开始留意到你,一路走来也算是见证了你成长点点滴滴,你会去参加伦敦奥运会,对吧?”   “对,常念,你一定要去参加奥运会啊,我们想看到你更多,更精彩比赛。”   ……   简常念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女生围着,有些手足无措,被她们热情弄面红耳赤,无论是要求合影留念,还是签名都一一照做了。   谢拾安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少年眼眸沉静,唇角却挂着一丝笑容。   “严教练,我们去停车场等她吧,感觉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严新远扶着她。   “你还能走吗?”   谢拾安点点头,从医院打车过来到场馆门口下车走了几百米,就让她额头沁出了汗珠。   “可以,我们走吧。”   简常念一边签名一边问。   “你们都是从哪过来啊?”   “山西。”   “北京。”   “河南。”   “江城。”   “我是上海本地人。”   ……   “都挺远啊。”   少年心里感动,又觉得输了比赛有些愧疚,签完了名又从包里翻出了自己队服、帽子、中国队徽章以及定制印有国旗口罩,一股脑分给了她们。   “对了,我这有些小礼物,都是中国队一些周边什么,队服帽子都是干净,送给你们,谢谢你们大老远跑来看我比赛,下一次我会努力。”   ***   谢拾安刚走到停车场,就遇上了韩国队大部队走了过来,冤家路窄,她正欲转身,就被人叫住了。   金南智走上前来,啧啧称奇。   “哟,这不是我们世界冠军么,你不是应该还在住院么,跑这干嘛来了?”   谢拾安抬头看着她,语气波澜不惊。   “等人。”   “小师妹打比赛,瞧把你紧张,我又不会吃了她。”   “……”   要不是严新远在这,她目前也不方便动手,她能把金南智头拧下来当球打。   好在她这话虽然说揶揄,表情也挤眉弄眼,分外暧昧,但严新远压根没多想,只当是在开玩笑呢。   眼看着谢拾安眼神越来越冷,大有不冻死她誓不罢休意思,金南智只好摆手。   “好好好,不跟你开玩笑了,本来还想去医院看看你,但看你现在活蹦乱跳,估计也没什么事了,喏,这个送给你,就当是你上次赠我队服回礼了。”   她从球包里掏出了一个锦盒抛给了她。   “这是——”谢拾安一怔。   金南智耸耸肩。   “这是我们首尔地方队队服上袖扣,是由我们赞助商在建队五十周年时候特制,每枚袖扣上面都会有队员专属姓名LOGO,很有纪念意义,也算是我能想起来,送给你最好礼物了。”   一件队服外套,一个专属袖扣,不是中国队与韩国队,而是滨海省队和首尔地方队。   场上是对手,场下就是惺惺相惜好朋友。   谢拾安把锦盒攥进了手心里,觉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把她头拧下来计划可以往后放放了。   “那行吧,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这次团体赛我没能参加,等伦敦奥运会时候,如果抽在同一个组里,我再送你份连八强都进不去大礼包吧。”   “哈?我看你不是阑尾炎,是幻想症吧,就这样,我该走了,赛场上见。”   金南智说着,冲她挥了挥手,跑远了。   她跳上车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尹佳怡也走了过来,正在跟谢拾安说着什么。   少女唇角露出了一丝狡黠笑容。   “大家辛苦了,晚上我请你们唱歌吧!”   车厢里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好耶!”   尹佳怡走谢拾安身边过。   “身体恢复怎么样了?”   话是这么说,目光却一直落在她手上。   谢拾安觉得自己捏了块烫手山芋,怎么说,当着别人女朋友面,收了别人女朋友礼物,这种感觉还是有一点点汗颜。   “我……”   她正欲开口,尹佳怡拍了拍她肩膀,走远了。   “别紧张,不就是袖扣,我又不会吃了你。”   “……”   金南智,自求多福吧你。   “拾安!”在停车场等了没多久,简常念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住。   “你……你怎么来了……”   谢拾安一本正经。   “我出院了啊。”   严新远毫不留情地戳破自己徒弟骗局。   “别听她胡说,硬是逼着求着医生给她开出院证明,回江城了还得去换药呢!”   简常念拖长声音“喔”了一声。   “所以出院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我比赛吗?”   谢拾安皮笑肉不笑。   “是啊,来看看你怎么哭。”   “……”   简常念沉默两秒,发出了一声咆哮。   “谢拾安!!!”   严新远也有些忍俊不禁。   万敬看着他们。   “来都来了,走啊,一起吃个饭。”   谢拾安站在原地没动,简常念从刚刚过来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严新远也扶着她没动。   谢拾安:“吃饭就不去了,我们要回江城了。”   万敬一怔,还是低声劝道。   “你再考虑一下,跟我回北京也是可以,北京医疗条件还好一些,训练基地环境也好,而且马上伦敦奥运会就要开幕了,你在北京我们教练组能给你全方位系统指导与训练……”   经过这些天相处,比起全国大赛时候,她对万敬想法也有了一些改观,觉得他并非是那种纯粹官僚主义教练,严教练看重是每一位队员,而他则更看重整支队伍成绩。   她如果去国家队,为了提高队伍整体成绩,那么万敬势必会把他手里更多资源往她身上倾斜。   即使是这样,谢拾安神色也没有一丝动摇。   “我有一些私人事要去处理,而且比起在训练室里打球,我更喜欢在世界大赛上挑战各种各样对手,我人虽然在滨海省队,但只要国家需要,我做好了随时出征准备。”   离夏季奥运会开幕还有不多不少两个月时间,期间还有一些大大小小洲际杯赛。   万敬知道,鸿鹄之志,遨游千里,她向往是更广阔更自由更无拘无束舞台。   他走上前去,向她伸出了手。   “期待我们再次并肩作战那一天。”   谢拾安唇角露出一丝笑容,回握住了他。   “一定。”   ***   等上了车,尹佳怡也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里。   “万老师,比赛打完了,我有好一阵子都没回家了,想回家看看,顺便休息一段时间。”   只要她不去找金南智,怎么都好说。   万敬回头道。   “行啊,几点票?”   “晚上九点高铁。”   “那一起吃个饭吧,吃完了让司机直接送你去高铁站。”   尹佳怡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好。”   ***   在中国队聚餐这段时间里,金南智也在KTV里开启了狂欢模式。   她脱了运动服,换上了高跟鞋,穿着低/胸露脐上衣,超短裤,举着酒杯,在舞池里摇曳生姿。   灯红酒绿,一曲完毕。   她微微喘着气回到了沙发上,拿起手机拍了拍队友们肩膀,把大家凑到了一起。   “来来来,我们合个影吧。”   因为今天聚会缘故,也请了男队那边队友,她坐在中间,旁边男生自然而然地就把手放上了她肩头,拍出来照片就显得很亲密无间。   队友惊呼。   “南智,你和允泰也太配了吧,一个女队顶梁柱,一个男队队长,看起来好像情侣哦。”   金南智唇角浮起笑容,一把拂开了男生手。   “是吗?那我就挑这张发ins咯。”   “喂——”   男生还想说什么跟她套套近乎,金南智发完了动态就把手机扔下,又跑去点歌了。   男生兄弟耸耸肩,表示没辙。   “南智啊,你就别肖想了,那就是一只花蝴蝶,就算是她看上你,她爸也看不上你啊,哎呀也不知道是谁能娶到我们财阀家大小姐。”   因为要提前半小时检票,尹佳怡饭还没吃完,就先走了,司机如约把她送到了高铁站,看着她拖着行李,进入了候车室,才给万敬回了个电话。   “万教练,人已经送到了。”   “进去了吗?”   司机点点头,拉开了车门。   “看着她进去。”   “行,那你先回来吧。”   尹佳怡去了个洗手间出来,透过玻璃门往外面看了一眼,送她来车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这才找了个位置安心坐了下来,放在兜里手机震了一下,她掏出来看了一眼,就看到了特别关心里那张照片。   尹佳怡顺手就把电话给她拨了过去。   响了许久才被接起来。   音乐声震耳欲聋。   她刚想开口说话,一个男生声音冒了出来,是韩语。   “喂,南智不在,这会去洗手间了。”   他话音未落,手机就被人抢了过来。   “你干嘛接我电话啊,让开!”   金南智拿着手机走出了包厢。   “喂?”   “是我,在哪?”   言简意赅四个字。   金南智唇角浮起了笑容,柔弱无骨地靠在了墙上。   “你要来找我吗?”   “嗯。”   “可是我现在和队友在一起诶,不方便。”   尹佳怡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些生气了。   “金、南、智。”   “好吧好吧,你来吧,我把地址发你,到了提前给我打电话,我下来接你。”   挂断电话之后,收到了她发来地址,尹佳怡起身,拖着行李箱往停车场走去。   到了KTV楼下,她把车停靠在路边,又给她打了个电话,铃声足足响了三遍才被接通。   “你很忙么?”   尹佳怡觉得,她在球场上引以为傲耐心就快被她消耗一干二净了。   金南智喘着粗气跑下了楼。   “音乐声太大了,没有听见,你在哪呢?”   尹佳怡降下了车窗。   “你对面。”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尹——”   话音未落,就被人攫住了唇舌。   尹佳怡吻炽烈又温柔。   “你和那个男……”   “唔……”   金南智往后躲了一下,尹佳怡怕她后脑勺撞到座椅,伸手垫了一下,也顺便抬起了她脑袋。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道。   “是我……队友……”   “那他为什么搭你肩膀啊?”   “不就是……为了拍照嘛……”   金南智伸手揽上了她脖子,热烈地回应着她。   “那张照片……仅你可见。”   尹佳怡停下了动作,眼里染上了一丝笑意。   “过分。”   尽管打比赛这段日子天天都能见到,可距离她们上一次亲/热已经过去很久了。   浅尝辄止可满足不了她。   金南智又若有若无地碰着她嘴唇,眨巴着眼睛,一副人畜无害模样。   “谁叫你在赛场上告诉简常念我秘密。”   尹佳怡被她勾心痒,伸手解了安全带,倾身过去,捧起了她脸,和人耳鬓厮磨。   “我知道你会赢,也不能让我队员输太惨吧,你还给拾安送礼物呢,怎么我都没有。”   这话醋意浓十里八乡都能闻见。   金南智弯起了眉眼,被她撩拨有些手脚发软,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   “我和……谢拾安……是朋友啊。”   “那我呢?”   尹队长不依不饶,揽紧了她腰,使力把人从副驾驶上抱了过来。   金南智用热烈实际行动回应了她。   少女话轻而易举就将理智全部焚毁。   “你……是我恋人。”   尹佳怡兀地红了眼眶,吻从唇角落到了耳后,用手指轻轻拨开她鬓角发,发狠道。   “南智……我好……想你。”   “嗯……我也是……”   金南智仰起了脖颈,从唇齿间发出了难耐嘤咛。   车厢里温度逐渐升高。   尹佳怡把座椅往后调了一点。   金南智肩带滑落了下来。   她衣服扣子被人扯了开来。   已经是深夜时分,路上没什么行人,但不时还有电动车过,金南智把她手捉住,有些难为情。   “尹佳怡……别……别在这里……”   “对不起,我太想你了,车玻璃是单向可视,外面看不见,嗯?”   “那……那也不能……”   现在金南智就像一惊一乍小兔子,害羞起来耳朵都红了。   尹佳怡失笑,和她额头抵着额头,把人圈在了狭窄空间里,呼吸相闻。   “那我们……去……酒店……好不好?”   她捉着尹佳怡手,那人指尖却还在自己掌心里不怀好意地画起了圆,四处打转。   气氛越来越暧/昧。   尹佳怡低声道。   “你不想我吗?”   金南智别过了眼去,小声道。   “我……我上去跟我朋友们说一声。”   尹佳怡这才又心满意足地把人放了回去。   “好,五分钟,我等你。”   金南智立马就要下车,推了一下车门,没推开,顿时不忿。   “尹佳怡!”   她眨眨眼睛,有些无辜。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忘了说了,把你护照还有签证给我。”   “干嘛!还怕我跑了不成吗?!”   金南智怒气冲冲地从包里掏了出来扔给她。   啪嗒一声,车门这才解了锁。   “我们南智说话算话,肯定不会跑对不对,开房不得用证件吗?”   金南智被噎了一下,下车时候狠狠甩上了车门,又嫌不解气,还想再给轮胎一脚。   尹佳怡施施然道。   “诶,可别,这是租,我车话你随便造。”   “尹佳怡,你混蛋!”   气大小姐透过玻璃窗把自己手提包砸了进去,扔在了她身上,踩着高跟鞋怒发冲冠地走了。 第88章 负罪   飞机起飞前, 谢拾安又给乔语初打了两个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她咬唇思索了片刻, 第三个电话打给了程真。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听筒里传来了冰冷的机械音。   简常念看她脸色不太对劲。   “怎么了?”   谢拾安看着手机。   “橙汁儿也回去两天了, 一点消息也没有。”   程真不是个心里能藏的住事的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肯定会跟自己逼逼赖赖半天。   他两天不联系自己,手机还关机了,这件事本身就很反常。   不知道为什么,谢拾安心慌的厉害。   她准备再打第四个电话的时候, 空姐过来了。   “你好女士,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关闭电子设备或调至飞行模式。”   谢拾安无奈, 只好把手机放了下来。   简常念安慰她。   “这都几点了,说不定都睡了,再说了, 明早咱们就到江城了, 回去了就可以见到了啊。”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里腾空而起,收起了起落架,逐渐没入了深沉的夜色里。   谢拾安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吧。”   ***   在他们启程回江城市的时候,尹佳怡和金南智也回到了酒店里,她刚把车停稳,金南智拉了拉她的袖子,尹佳怡回过头去, 就被人缠住了脖子, 热情地索/吻。   尹佳怡一手揽着她, 一手解了安全带, 和人交换过一个绵长的气息后,眼尾都是红的。   金南智也好不到哪里去。   四目相对,气氛升温,不言而喻。   “下车,回房间去。”   尹佳怡嗓音低哑,率先下了车,替她拉开了车门。   一路上两个人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多少显得有些急切,其实也不怪她们,热恋期刚在一起就分开了几天,还要在人前装不认识,即使已经提前说好了,但双方心里多少都有些别扭。   一进门,尹佳怡就把门反锁上了。   她甚至顾不得去开灯。   金南智跌跌撞撞碰到了壁灯,整个房间顿时亮堂了起来,她趴在她颈窝里低笑。   “尹佳怡,你这样一点也不端庄。”   她顺势把人抱了起来往床边走。   “是啊,我也觉得,怎么会这样呢,太不符合我的性格了,所以我要惩罚一下,这个让我一点也不端庄的罪魁祸首。”   金南智小小地挣扎了几下。   “尹佳怡,我还没洗澡呢……”   她抱着人脚尖转了个弯,往浴室走去。   “一起洗好不好?节省时间。”   “尹——”   金南智抱怨的声音还未说完,就被悉数堵在了唇齿里,不多时,花洒打开了。   热水在玻璃门上留下了蜿蜒的曲线。   金南智一只手扶着浴缸,看不见她的表情,这种无处可依的感觉让她有些心慌,嘴里依依妖妖地不成调子,哽咽着喊着她的名字。   “尹……尹佳怡……”   尹佳怡抓住了她半空中徒劳乱挥的那只手,俯身揽紧了她,在她耳畔喃喃低语。   “我在……我在……南智……我……我爱你。”   金南智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海浪一阵一阵地拍打着她的身体。   她整个人好似要被潮汐淹没了。   尹佳怡偏过头去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海浪再一次卷上了沙滩。   金南智骤然绷紧了脚尖。   整个人呜咽着落入了她怀里。   尹佳怡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耐心的,给人更多的抚慰,直到女孩子彻底放松下来,才抱着人复又迈进了装满热水的浴缸里。   从浴室到沙发再到床上,即使体力好过一般人,金南智也被折腾的有些够呛,脑袋一沾枕头,立刻就想睡死过去,迷迷糊糊的,吹风机的声音响了起来,尹佳怡替她吹干了头发,这才躺了下来抱着她,轻轻关掉了床头灯,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道。   “晚安,南智。”   金南智半夜是被渴醒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流失了太多水分的缘故,嗓子眼里火烧火燎的,她勉强睁开眼睛,迷迷瞪瞪道。   “尹佳怡,我想喝水。”   尹佳怡本来就没睡着,听见声音立刻就爬了起来,下床给她倒了杯温水,把人半抱着圈在了怀里,喂她小心翼翼喝着。   一口气喝完半杯水,金南智才觉得好受些了,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看着她。   “你还没睡么?”   尹佳怡放下水杯,把人抱紧了一些,低声道。   “我舍不得闭眼,想多看看你,比赛打完,你又该回韩国了……”   金南智唇角含着笑,捏了捏她的脸。   “尹佳怡,你是不是傻啊,离奥运会开幕还有两个月呢,我要留在北京继续完成我的学业。”   尹佳怡这才回过神来,顿觉脸上一红,险些忘了她还是北大的留学生这回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抱着被子。   “啊睡觉,睡觉,我一定是在说梦话。”   金南智贴着她蹭了过去,扒拉着她的肩膀。   “别人是一孕傻三年,你怎么回事,谈个恋爱智商也直线下降啊。”   “金、南、智。”   尹佳怡不忿,转过身来看着她,眼里含着一丝危险的光。   “好啦好啦,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你不是也要回国家队训练吗?”   金南智怕她再动手动脚的,自己可没那个精力再应付她了,于是主动凑上前去亲了亲她的唇角安抚她,笑的眉眼弯弯,眼眸熠熠生辉。   尹佳怡把人搂住,也回亲了一下她。   “我跟万教练请假了,说要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你什么时候回去上课啊?”   金南智思索了一下。   “嗯……辅导员说是最晚下周必须回来,要期末考了。”   尹佳怡捏捏她的鼻子,假装唉声叹气。   “唉,一边上学读书一边拿世界冠军,这是什么顶级人生的剧本啊。”   金南智拍开她的手。   “如果不是有进入北大读书的机会,是很难申请加入北京队的,我为了谁来的,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   尹佳怡唇角带着笑容,捉住她的手圈在了自己腰上,眼里略有歉意。   “是我明白自己心意明白的太晚,以后一定不让你受委屈,那这段时间刚好彼此都有空,我又租了车,自驾带你回杭州玩好不好?”   金南智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你……你要……带我回家?”   尹佳怡看她表情,似乎有点被吓到了,于是把人抱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只是觉得既然不能跟公众公开,至少也要跟家里人讲一声,也好让你放心,你如果害怕,我就说是带我队友一起回来玩。”   她把所有选择权全部交给了自己,真的是很温柔很尊重她的想法了。   金南智眼眶一热,扒着她的衣服吸了吸鼻子。   “你不怕你父母反对吗?”   “可能会有一点难,但是我会尽力去争取,而且,我想让你对我知根知底,让你对我放心,也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是一辈子的承诺。”   金南智破涕为笑,拱进了她怀里,心里柔软的盛开了一整个春天。   “我……我跟你回家……但是……不是以女朋友的身份……我还没做好准备……”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尹佳怡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金南智抬起头来,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她。   她这辈子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并不多,钱财身份地位都是父母给的,唯独羽毛球算一个,尹佳怡算另一个。   她只有这两样东西,是自己发自内心,真心实意喜欢着的。   “尹佳怡,那就说好了,你不许离开我。”   “不会。”   “要是我不喜欢你了,我会主动跟你说分手的,但是你不可以跟我提分手。”   尹佳怡亲了亲她的脸,柔声道。   “我会给你新鲜感,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就离开我的。”   金南智也仰起头,脸色微红,却大胆地亲了一下她。   “你要是敢跟我说分手,我就一辈子再也不搭理你了。”   尹佳怡伸出小指。   “拉钩。”   “幼稚。”   嘴上说着幼稚的人,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彼时的尹佳怡觉得,她爱金南智,金南智也爱她,她们便会永远在一起,只有生死才能将她们分开,后来才明白,永远并不是一个时间量词,她只是一瞬间,当下相爱的这一瞬间。   ***   夜间航班没有餐食只发了点水果酸奶,飞机落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简常念肚子饿的咕咕叫,一行人便决定先去吃点东西再回训练基地。   “三碗牛肉面,谢谢。”   谢拾安点好餐回到座位上,餐厅里的壁挂电视放完了航班信息,就开始播放早间新闻。   她只是随意瞅了一眼,就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本台获悉,近日,曾获得全国游泳联赛男子组400米自由泳和4×200米接力金牌的运动员程真,因故意杀人罪被江城市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   简常念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揉了揉眼睛似是没看清一样。   尽管电视台给程真的脸做了特殊处理,但谢拾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怪不得怎么给他打电话都不接,原来是真的出事了。   “案件还在进一步侦办中……”   女主持人的嘴还在一开一阖,谢拾安再也听不下去,拎着包转身就走。   严新远和简常念对视一眼,也追了上去。   “诶,拾安,你等等我们啊!”   谢拾安转过头来,眼角有点儿红。   “不可能!橙汁儿怎么可能杀人呢!他连踩死一只蚂蚁都……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   等服务员端着做好的牛肉面出来,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了,他挠了挠脑袋,有些不解。   “诶,钱都付了,人呢?”   谢拾安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江城市看守所。”   一路上她沉默的有些可怕。   简常念好几次想张嘴说话,又都咽了回去。   她心里也觉得程真杀人这事压根不可能,但能上新闻,多半就是真的。   两个人就这么忐忑着,到了看守所门口。   严新远去敲门。   狱警走了出来。   “什么人?证件。”   “我们是程真的朋友,他现在关押在这里吗?我们能不能进去看看他啊?”   简常念急切道。   “不行,案件正在侦办中,任何人不得会见。”   狱警拒绝了他们的来访,转身又站上了岗亭。   这也就侧面证实了,程真确实是因为故意杀人罪而被暂时关押在了这里。   谢拾安咬着牙,转身就走。   简常念追了上去。   “你去哪啊?”   到了车上,谢拾安才给司机师傅报出了程真家里的地址。   司机一听,又见他们是从看守所上的车,顿时透过后视镜打量了他们一眼道。   “你们去那地方干嘛,那地方前几天刚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个年轻小伙拿着棒球棍活生生把人给打死了,听说还是什么全国冠军呢。”   简常念心里一沉,小心翼翼地看了谢拾安一眼。   “那……您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司机师傅开着车。   “这我就不知道了,调查原因那是警察该干的事儿,我就是一跑出租的。”   谢拾安又戴起了耳机听歌,唇角紧抿,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她烦躁不安的时候就会这样。   越靠近别墅区,她就越心急如焚,到了门口,推开车门,几乎是一溜小跑往里冲了。   “诶,还没给钱呢。”   简常念回身扔下了些零钱,也跟着跑了过去。   “拾安,拾安,你慢点儿,你身上还有伤,不能剧烈运动!”   谢拾安咬着牙,一口气冲到了程真家门前,顿时怔在了原地,一片杂草丛生,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扔着一些垃圾和报废的旧家具。   院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   又有工人从里面抬了电视机出来装上车,程妈妈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我买的时候这电视都五六千呢。”   “五百,最多五百,爱卖不卖。”   程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他手里把钱夺了过来,赔着笑。   “卖,我卖,屋里还有冰箱和洗衣机,空调你们也一并拆走吧。”   眼前这个衣着朴素,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中年女人,她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   谢拾安走上前,试探着开口叫了一声。   “程……程阿姨?”   程妈妈转过身来,见是她,有些惊喜,片刻后想到自己儿子还在看守所,又红了眼眶。   “是拾安啊,你看这家里乱的,我就不请你们进来坐了。”   “阿姨,程真他……”   谢拾安刚提了半句话,程妈妈眼里隐忍着的泪水一下子就滑落了下来,身子摇摇欲坠。   她把人扶到了一旁的长椅上。   “阿姨,我刚去过看守所了,他们不让我进去探望,您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才好想办法帮帮程真啊。”   在程妈妈断断续续的哭诉里,谢拾安总算是弄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当听到她说。   “我和程真他爸已经达成了共识,能瞒他一天是一天,就叫他在外面训练别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嘴上说着要在外面多玩几天,当天晚上却到了江城,还跑到了他爸爸的工业园里去,亲眼目睹他爸……”   程妈妈捂着嘴,泣不成声。   “没抢救过来……他才十八岁啊……哪怕是他晚回来一天呢,就一天……”   谢拾安坐在这里,浑身如坠冰窟,一股负罪感从头到脚深深地席卷了她。   是她,是她的那个电话催着程真回来的。   如果他不那么善良,不把她当朋友。   如果他可以晚回来一天,也就不用受这么大刺激,进而失手杀人了。   谢拾安无颜留在这里继续面对他的家人。   她浑浑噩噩站了起来,刚走两步,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   谢拾安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坐了起来,简常念见她醒了,也站了起来。   “你醒啦?别乱动,医生说你有点低血糖……”   谢拾安用手撑了一下脑袋,手背上还连着输液管。   “哦,严教练呢?”   “严教练先回训练基地放行李了,让我在这看着你,他一会再来接我们。”   谢拾安自己拔了针,掀被下床。   “我不能在这躺着,我要去找语初。”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了,不能再失去另外一个。   “她电话都不接,你去哪找她啊!”简常念一跺脚,也追了上去拦住她。   谢拾安跌跌撞撞把人甩开。   “我……回家!她总是要回家的吧,你……别跟着我……回训练基地去!”   等到她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谢拾安已经坐上了出租车,车门就在她眼前关闭。   “师傅,开车。”   她冷静地报出了地址。   车辆启动离开的时候,简常念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一步,满眼伤心欲绝。   谢拾安戴上了耳机,把音乐开到了最大,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在心底道。   “对不起,有些事我想自己面对。”   ***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乔语初起了个大早,陪妈妈去庭审现场,她刚坐下没多久,就看见那个女人拉着孩子走了进来,坐在了旁听席上。   乔妈妈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乔语初怕她受刺激,握紧了她的手。   “妈……”   乔妈妈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也覆上了她的手拍了拍。   “你放心,今天这婚我一定要离的。”   不多时,庭审正式开始,双方都有离婚意愿,当庭就达成了调解,法官一锤定音。   “经过本院调解,双方当事人自愿离婚,原告乔自山向被告李冬梅支付一百万作为补偿,并将名下一套房屋过户给被告李冬梅和婚生女乔语初,本案所有诉讼费由原告乔自山承担。”   乔语初听到这里,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乔妈妈站了起来,木着一张脸,眼里古井无波,空空荡荡的,看不出喜怒哀伤。   乔语初扶着她一步步往外走去。   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妈,可算是离了,现在啊您就自由了,我们回家收拾收拾东西,过两天啊带您旅游去。”   “您要是不想再回家住了,我们就把房子卖了,去省城或者隔壁市里重新再买一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赔偿的事儿,您也不用担心,金已经和他的律师朋友过去谈了,实在谈不拢,咱们就起诉,绝不能便宜了这种贪得无厌的小人。”   她无论说什么,怎样安排,乔妈妈始终都是一个字:“好。”   乔语初还想说什么,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从包里翻出来,看了一眼,是谢拾安打来的。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接的时候,乔妈妈松开了她的手,面前就是台阶,她一无所觉地走着,然后就一脚踏空,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人群响起了惊呼声。   乔语初抬头一看,手机掉在了地上。   “妈!!!”   她红着眼睛,声嘶力竭地喊着,扑了过去。   谢拾安回到家,先去敲了敲隔壁的门,无人应答,屋里也静悄悄的,应该是不在家吧。   她复又打开了自己家的门,把钥匙放在了玄关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给乔语初打了个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再打就是占线了。   少年咬了咬唇,算了,就在家里等她回来吧,反正离的这么近,隔壁有什么动静她能听的见。   她从下午等到了黄昏,再到夜幕降临。   命运一点一点拨动着它的齿轮。   谢拾安在沙发上坐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后就去阳台上等了一会儿想看看她回来没有。   远处楼栋里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   夜深了。   她回到了屋里,再次去敲了敲隔壁门,依旧无人应答,谢拾安有些失落,环抱着膝盖,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   医院里,金顺崎本来还在和受害者家属商谈赔偿的事,听到消息就赶忙跑了过来。   抢救室里的灯灭了。   两个人迎了上去。   “大夫,我妈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了口罩,欲言又止。   “这个岁数开放性骨折,恐怕是……”   乔语初急出了眼泪。   “恐怕是什么,您倒是说明白啊,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   “那我就直说了吧,我们已经给她钉上了钢板,固定好了,即使能康复出院,但这种损伤是不可逆的,恐怕以后再难恢复到从前行走自如的地步了。”   “什么……那也就是说……”   乔语初眼前一黑,就要往后倒去,金顺崎一把扶稳了她。   “语初,语初,你没事吧!”   医生看她这幅难以接受的模样也道。   “你男朋友也是医生,你可以问问他。”   乔语初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金顺崎,金顺崎避开了她的眼神,艰难地点了一下下巴。   她的眼泪就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把人送回病房后,金顺崎在床边坐了下来,揽住了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   “你别怕,人年纪越大,骨质越疏松,摔一跤确实是很难恢复到从前,但是并不代表一定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要我们好好调养她的身体,积极带她参与康复训练,还是有很大的希望脱离轮椅的,而且我们还可以去美国,那边的骨科医院先进的多。”   乔语初抱着他,泪水潸然而下,悔不当初。   “是我……是我没有看好妈妈……才让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如果不是我要接那个电话……”   金顺崎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这就是一场意外罢了,你也不想的,语初,我看阿姨还得在医院住一阵子呢,我在这看着她,你回去给她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带过来吧。” 第89章 纠缠   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 声控灯次第亮起,谢拾安从臂弯里抬起头来,眼里涌出惊喜。   “语初,你回来了……”   乔语初看了她一眼, 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只是从包里取了钥匙去开门。   谢拾安站了起来, 跟在她身后。   “语初,比赛一打完我就回来了,你家里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我可以陪你……”   她话音未落,就被人锁在了门外面。   乔语初甚至没有请她进去坐坐。   谢拾安想要敲门的手再次放了下来。   “你还在生我气吗?那我就在这等到你气消了为止。”   乔语初回房间迅速收拾好了衣服,又从抽屉里拿了张银行卡,出门的时候她还等在外面。   谢拾安从楼梯上站了起来, 刚想开口说话, 她看也未看自己一眼, 绕过她就要下楼。   她一把拽住了乔语初的手腕。   “对不起, 我回来晚了,也不该跟你吵架, 你最近过的好吗?他们还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对了,钱我已经……”   她说到这里,被人打断,乔语初甩开了她的手,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   “谢拾安, 你管好你自己吧。”   谢拾安脸上强撑起的笑容在摇摇欲坠。   “我们……我们是朋友啊, 我想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好歹能陪你说说话……”   乔语初冷笑了一声。   “朋友?我妈说的对,你就是丧门星,要不是你,我妈根本就不会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谢拾安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语初……”   她再次试探着喊了她的名字,整个人连声音都在颤抖。   “为什么……这么说……我……我今天才刚回来啊……我什么都没做……我一下车就去找了橙汁儿……然后就来找你了啊……”   乔语初看着她的样子,也红了眼眶,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今天我爸妈离婚了,我本来以为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却没想到因为你一个电话,又把我拉入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你知道当听见医生说,下半辈子,我妈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谢拾安又往后退了两步,不得不扶住了楼道栏杆,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嘴唇煞白。   乔语初看着她的眼睛,她上次这么认真地看着她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个时候,只要她们彼此对视眼里都会有笑意,现在她眼底只剩下尖锐的冷漠。   “我在想,为什么没有早点听我妈的话,认识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   人往往会把最极端的那一面留给最亲近的人,爱情是,友谊也是,却不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谢拾安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了出来。   她徒劳无功地解释着。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担心你……我没有想到……会……会……”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自从爸妈出事到今天为止,乔语初几乎没睡过几个囫囵觉,只觉得身心俱疲,自己的生活都过的一团糟,又怎么去安慰别人呢。   她看着谢拾安哭,即使心里也一阵一阵钝痛,理智告诉她是个意外,不关她的事,可情感上,她又忍不住去迁怒她,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她现在只想远离所有一切让她觉得困扰的人或事,图个清净。   乔语初转身下楼。   “你没有想到,但它就是发生了,谢拾安,我们缘分尽了,没法做朋友了,你往后……别再来找我了。”   简常念本来都已经回到了训练基地,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她,于是又爬了起来,坐最后一班进城的大巴车跑到了谢拾安家楼下等她。   她看见楼道亮起了灯,刚想从小区花园里的长椅上站起来,就看见谢拾安追着乔语初跑了出来。   少年流着眼泪,不顾一切,声嘶力竭地吼着。   “乔语初!我不只是想和你做朋友!我喜欢你!我爱你!很久……很久了……”   简常念迈出去的脚猛地怔在了原地,满眼震惊,回过神来又怕被她们看见,躲进了花丛里。   她一边告诫自己偷听别人说话是不道德的,得赶紧离开这里,可又忍不住向外望去。   她窥伺着她们的秘密,也看见了另一个与众不同的谢拾安。   她不再冷静,不再淡然,她从未看她流过这么多眼泪,哭的这么伤心欲绝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确实……确实不该救我……”   谢拾安嘲讽地弯起了唇角,她之前幻想过无数种表白方式,却没有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脱口而出的。   她闭上了眼睛,不顾一切道。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我也想管住自己的心……可是我……真的做不到……乔语初……我爱你……我想……想和你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   谢拾安等了许久,她终于还是又一步一步地又走回到了她身边。   她睁开眼睛,笑意还未完全展露在脸上。   听她说了这么多,乔语初只觉得很荒唐。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你这个年纪说爱这个字眼,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爱我,你能给我什么呀?是马后炮似的关心,还是冲着我发脾气使小性子啊?”   被她这么问着,谢拾安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我……我现在是没有钱……但是……但是我可以努力去挣……我已经拿到世锦赛冠军了……有很多商务代言找我……我知道我脾气性格不好……但是我真的会努力去改的……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够了!”乔语初提高了声音,止住了她的话头。   “谢拾安!我不是同性恋!一直以来我都是把你当妹妹看待,你还不明白吗?!”   眼看着她又要抬脚离开,情急之下,谢拾安抓住了她的手腕,像拽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舍不得也不敢放手。   “我不明白!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照顾我,关心我!容忍我的一切缺点和坏脾气,在全世界都对我恶语相向的时候,你是唯一站在我身边的人!”   “乔语初,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丝喜欢吗?”   她话说到最后,嗓音又低了下来,似在恳求。   “哪怕是一点……”   乔语初深深看了她一眼,也慢慢红了眼眶,唇角勾起了一丝自嘲的笑意。   “你非要把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往男女之情上扯吗?我对你什么样,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爱不爱你,你感受不到吗?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她说着转身想走,谢拾安还是没撒手,追了好几步:“语初不是的……我……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我……我不奢望你喜欢我了……让……让我留在你身边……不要赶我走……”   话音未落,也许是真的被缠的有些烦了,乔语初抬手,一把甩开了她,看着她跌坐在了地上。   “够了,谢拾安,你不觉得你死缠烂打的样子很难看吗?你不觉得你说的这些话很恶心吗?我如果早知道你对我有这种龌龊的想法,我根本就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就当是我对你的好全都是因为我善良吧,但这份善良也就到今天为止了。”   她说完,毅然决然转身离去,再没有给她纠缠的机会。   谢拾安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还是什么,脸色瞬间煞白。   天边闪过一道惊雷。   暴雨如注,落了下来。   乔语初自始至终没回头看一眼。   ***   “队里对于乔语初的处理意见已经下来了,我们的意思是念在她是老队员,就不开除她了,让她自己退队吧。”   一大清早,严新远就被叫了过来开会,听到这里,顿时站了起来。   “不行,我不同意!她又不是肇事司机,犯得着因为这点破事放弃一个有潜力的运动员吗?!”   队里领导桌子拍得震天响。   “你为咱们滨海省队考虑考虑行不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家都堵到咱们训练基地大门口来了,新闻都上了几轮了,运动员要洁身自好,洁身自好!她这事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不开除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就奇了怪了,改革开放都多少年了,怎么还兴连坐那一套呢,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咱们滨海省队的声誉,我看你们就是怕赞助商的钱落不到你们口袋里了!”   “老严!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赞助商的钱落不到我们口袋里了,那人家因为这事撤资是事实吧!你作为主教练,你说她有潜力,好,那你倒是说说,这一年多以来,她倒是打出什么成绩了?!”   “我……”严新远一噎。   对方见他答不上来,讽刺一笑。   “都是干这行的,你我心里都清楚,一个运动员过了二十五岁连世界大赛都没参加过,职业生涯也就这样了,你有这个精力还不如好好培养培养谢拾安。”   “纵观体坛,大器晚成的也不是没有啊,她既然想打,我们就应该给她这个机会,再说了,她是目前为止最适配谢拾安的双打运动员,马上奥运会就要开幕了,你们不能在这个时候……”   严新远咽了口唾沫,苦口婆心地替她争辩着。   “得了吧,你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啊,谢拾安在单打上的造诣远比双打深的多,双打只会拖她的后腿,你既然也是谢拾安的主管教练,就好好替她想想吧!”   严新远目光扫过会议室里其他人的脸,就连梁教练都没吭声,他坐了下来,颓然道。   “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和她谈一下,再决定她的去留。”   ***   谢拾安再次醒过来,还是在医院里。   她睁开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简常念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   “你醒啦,医生刚给你换过药,说你的手术切口有点感染……”   谢拾安偏过头去,看了她一眼,目光又从她手里的苹果落到了床头放着的营养品上。   “有人来过?”   “嗯。”   “是语初吗?”   她抓住了她的手腕,急切地问。   简常念垂下了眼眸,她有些不忍心告诉她来的并不是乔语初,而是金顺崎。   谢拾安只当她不说话便算是默认了,吃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生锈的脑袋总算是能慢慢思考了。   “那她现在人呢?”   “回她妈妈那里了。”   “那你是怎么……”   谢拾安眼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生怕她昨晚来的不是时候,恰好撞见了那一幕。   简常念把苹果放在了桌上,语气波澜不惊的。   “我回去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又跑到了你家去找你,到的时候你已经躺地上了。”   谢拾安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那就是没看见。   吊瓶里的液体已经输完,她自己掀被下床。   “谢谢,语初在哪个病房呢,我过去找她。”   简常念这回没再阻止她。   “骨科。”   双脚一沾地,腹部的刀口缝线处就是一阵剧痛,谢拾安咬着牙,扶着门框,一步步挪了出去。   她刚出骨科楼层的电梯,就看见一个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手里拎着开水瓶进了病房。   她咬着牙扶着墙走了过去,透过病房门玻璃看见乔妈妈躺在床上,金顺崎亲密地揽着乔语初的肩膀坐在床边,同她们说话。   “美国的医院我已经联系好了,等阿姨情况稳定一些,就可以转过去了。”   乔妈妈偏头看着他们,眼里难得有一丝笑意。   “还叫阿姨呢,是不是该改口了?”   金顺崎从善如流道。   “妈。”   “诶。”老人躺在床上笑了起来。   乔语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还没结婚呢,叫这么早做什么。”   乔妈妈又把目光挪了回来,看着天花板道。   “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你们早点把证办了吧,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了。”   乔语初闻言,眼眶微红,握紧了她的手。   “妈,您别说这些丧气话,您还是要陪我们很久很久呢,到时候啊还得让您帮忙带孩子呢。”   “诶,那感情好。”   乔妈妈也眼中含泪笑着,拿起他俩的手放在一起,轻轻拍了拍。   “只要你们好好的,妈做什么都愿意。”   一家三口,和和睦睦。   她站在这里又算什么呢。   谢拾安唇角勾起自嘲的笑,只觉得胸口似乎破了个洞,呼呼往里面灌风,吹的她五脏六腑都痛。   乔语初说的没错,她在自欺欺人,她对她好也仅仅只是因为她善良罢了,别说是个人,就是阿猫阿狗倒在地上,她都会上去扶一把。   她爱所有人。   唯独,不爱她。   更何况她还是害她妈妈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她怎么会喜欢自己呢,避如蛇蝎都来不及。   谢拾安笑着笑着泪就落了下来,转身又扶着墙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这里,回到一楼缴费处的时候,她顿住了脚步。   她把自己的银行卡透过狭窄的窗口递了进去。   “你好,缴费。”   “哪个科,床位号,身份证出示一下。”   谢拾安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了过去。   “骨科,1203床,帮我朋友交。”   里面的工作人员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没事吧?”   谢拾安这才惊觉,自己满脸是泪,她吸了吸鼻子,拿袖子胡乱揩了一把脸。   “没……没事……”   “一共是五万六千多。”   工作人员刚准备刷卡。   她又道。   “再垫付一个月的医药费。”   “给,票据收好。”   谢拾安接过自己的身份证还有□□,又转身,一步一挪地走回了病房。   简常念也没问她见到了没有,发生了些什么,怎么这个样子就回来了。   谢拾安说要回家,她便沉默着帮她收拾好了东西,把人送到了医院大门口。   谢拾安叫了出租车,把自己的包从她肩上拿了过来。   “帮我跟严教练请个假,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   简常念点点头。   “好。”   眼看着她即将上车,她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抓住了车门不肯撒手。   “你不想住院要不……要不还是回训练基地住吧,队里也有队医,可以帮你换药包扎。”   谢拾安摇摇头,唇角的笑意既轻且淡,整个人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似的。   “不了,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我就是……就是有点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她说完,就用力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 第90章 承诺   简常念一回到训练基地, 就在宿舍楼下撞到了严新远。   他把人叫住。   “拾安呢?不是在医院么?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哦,她回家了,说要请一段时间假休息。”   简常念木着一张脸, 眼里也没有神采,整个人看上去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说完绕过他就走了。   严新远看着她的背影。   “嘿, 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   简常念一回到宿舍就栽倒在了床上,她也觉得身心俱疲,满脑子都是谢拾安昨晚说的那些话在翻来覆去打架, 同时也不知道为什么, 越想心里越酸涩, 脸上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流淌。   她抬起手, 摸了一把脸, 果不其然,是眼泪。   她明明还在不懂爱的年纪, 就已经学会替别人难过了。   简常念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一觉醒来, 天都已经黑了。   放假,宿舍里没一个人。   简常念盯着床板看了一会,想起好久没给外婆打电话了,于是又爬了起来, 披上外套走到了走廊上的公用电话亭里,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我猜你今天也该回来了, 就一直在村里的活动室里等着, 虽然没等到你回来, 但是能听见念念的声音,外婆啊,就满足了。”   简常念笑了一下,一开口嗓音就有点哑。   “外婆,我也想您了……”   外婆听她声音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急忙道。   “怎么了,这是……有人欺负你了?”   简常念摇头。   “没有。”   “那是生病了?”   “也没有,我好着呢,您放心吧。”   “念念啊,不开心,就回家里来吧。”   外婆说话慢,语调拖的长,便分外温柔些。   简常念一下子又红了眼眶。   “诶,赶明儿我就回家,顺便给咱家里也装部电话,以后您要是想我,就不用跑到村里的活动室里去打电话了,咱俩随时都可以聊天。”   谢拾安盘腿靠坐在卧室的床边,从白天到黑夜,仿佛一尊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雕塑一样。   眼泪早就流干了,她哭不出来,头也很痛,想睡觉,又睡不着,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乔语初说的那些话,以及她和金顺崎在一起的画面。   放在手边的手机突兀地亮了起来,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了过去,看也未看,就接了起来。   “语初……”   话音未落,男人打断了她。   “是我,爸爸。”   谢拾安再次确认了一下屏幕,是个陌生号码,她之前拉黑过他,说明他又换号了。   她想也未想,就要挂掉。   男人又道。   “你回江城了吗?这次世锦赛奖金不少吧,还有你那个商务代言,满大街的广告,我可都看见了啊,他们给你不少钱吧,爸爸最近手头有点紧……”   仿佛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她压抑已久的情绪,谢拾安像一头困兽一样嘶吼着。   “你滚!你不是我爸!我早就和你断绝关系了,你就是畜生!吸血鬼!老不死的!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男人本来是带了几分讨好的语气,劈头盖脸被人一顿臭骂,顿时火气也上来了。   “老子是你爸!你生下来就是替老子还债的,你不给我钱,就别怪我……”   他话音未落,谢拾安掀开手机后盖,又急又快地把电话卡拔了出来,然后连同手机狠狠砸了出去,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话音戛然而止,世界又恢复了寂静。   她喘着粗气,在黑暗的房间中伫立了良久,然后摸到钱包,浑浑噩噩起身往外走去。   她来到小区门口唯一一家还开着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几乎把货架上的酒水都搬空了。   “多少钱?”   老板看着满满一购物篮的酒,微愕。   “一……一共是258。”   谢拾安看也未看,就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钱放在了柜台上,拎着塑料袋就往外走。   “诶,还没找钱呢。”   老板冲着她的背影喊,人已经走远了。   她下了人行道,正准备进小区,猝不及防被人叫住了,是小区门口那个摆摊卖米线的阿姨。   “拾安,你回来了?”   阿姨眼里涌出一丝惊喜,热情地招呼着她。   “电视我都看见了,这孩子真有出息,这么晚才回来饿了吧,阿姨给你煮碗米线。”   “不用了……”   谢拾安刚准备拒绝。   阿姨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感慨。   “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还拿了世界冠军,你爷爷要是知道你有这么一天,一定会很高兴的。”   谢拾安心里那根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她拎着塑料袋在小桌椅前坐了下来。   “阿姨,一碗米线,特辣。”   “诶,好嘞。”   阿姨转身去忙活了,谢拾安又道。   “有开瓶器吗?”   阿姨回过头去目光落到了她手边的啤酒瓶上,怔了片刻才道。   “有,旁边那桌上呢。”   谢拾安伸长手臂够了过来。   等到米线上桌,阿姨又端了个小碟子上来,卧着两个剥了壳的卤鸡蛋。   “吃完早点回家。”   她说完,有人来买米线,就又去忙活了。   谢拾安眼眶一烫,大口大口吃着,被呛的连声咳嗽,泪又滚了下来。   她狼吞虎咽完,也没跟人告别就走了。   阿姨回去收拾桌椅,这才发现酒瓶底下压了一百块钱,她四处张望着,谢拾安已经没影了。   “这孩子……”   ***   简常念回到家,放下包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周沐玩,她也有一阵子没见她了,谁知道外婆把人拦住,脸上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她回过头去,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外婆,周沐她……怎么了?”   外婆叹了口气,颤颤巍巍地走进里屋,把周沐托她转交的东西拿了出来。   “沐沐她搬家了,走之前让我把这些转交给你。”   简常念有些不可置信地把袋子拿了过来,倒在床上一看,里面是两支崭新的球拍,一筒羽毛球,几卷手胶,以及几个曾一起打球获得的奖牌。   她又抖了抖,从里面掉落了一张淡绿色的信纸,她拿起来一看,霎时红了眼眶。   “常念,我转学去隔壁市里的学校了,本想打电话亲口和你告别,但转念一想你在打比赛,拾安也在住院,就不影响你们了。我以后可能也没有机会再打羽毛球了,妈妈让我把那些东西都烧掉,可是我舍不得,就都留给你。”   “你一定要好好加油,实现我们的梦想。”   言犹在耳,当初她想参加集训队犹豫不决的时候,是周沐一直在身旁坚定地鼓励着她。   她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兼球迷。   少女把心愿便利贴,贴上了墙,虔诚许愿。   “希望常念顺利通过集训。”   “你可别奶我了,你许的愿什么时候实现过啊?”   “常念,说不定你以后还真的成了羽毛球大明星呢,到时候可得请我去看你的比赛啊。”   “没问题!我不仅请你来看我的比赛,还给你预留第一排的位置,让你连我的一根头发丝,都瞧的清清楚楚。”   ……   泪水晕开了墨迹,把纸张涂抹得皱皱巴巴的。   简常念手指摸上去,仿佛还能看见她坐在台灯下,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给她写下了这封信。   “但是,我不后悔冲进去,程真也不是杀人犯,他是被逼无奈的。”   “事到如今,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拜托你,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常念,可不可以请你有空的时候,帮我去探望一下程真,我担心他在看守所里吃不下睡不好,又怕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开,有朋友偶尔陪着说说话聊聊天,或许会好一些。”   简常念在心底破口大骂她傻,居然喜欢程真到了这个地步,可是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外婆看她这样,轻轻揽过了她的肩膀。   简常念趴在外婆怀里,发出了几天以来的第一声哽咽。   ***   尹佳怡和金南智自驾前往杭州,一路上游山玩水,路过西塘古镇的时候,金南智喜欢这里古色古香的建筑和秀丽的风景便在景区里住了两天。   在这两天里,两个人放下了所有包袱,开开心心地同游,泛舟湖上,品茶听雨,亲密合影,烛光晚餐,共赴巫山,做尽了一切情侣之间浪漫的事。   金南智拉着她的手穿行在青石板路上,又看见了有捏糖人的小摊子,兴奋地跑了过去。   “老板,可以捏真人吗?”   “可以啊,要捏个什么样的?”   金南智想了想。   “嗯,就……我们这样吧。”   老板应了一声,便忙活起来了。   “好嘞,您稍等,要我说啊,你们长的可真标志,我这捏出来的,还不如姑娘一半好看呢。”   金南智笑的合不拢嘴。   “大爷您可真会说。”   尹佳怡也笑了起来,把钱递了过去,特意多给了一百,拿着捏好的糖人牵着她的手走了。   廊桥上有卖花的姑娘,尹佳怡看见了,眼前一亮,要了一束新鲜百合,又看见还有用藤条和柳叶编成的花环,也取了一个戴在了金南智头上。   女孩子羞涩地拉着她的衣角,眼眸亮晶晶的。   “好看吗?尹佳怡。”   尹佳怡情不自禁低头吻了一下她。   “很美。”   金南智红着脸跑开了。   “那……那边有手作店铺,我们去看看吧!”   尹佳怡拉着她进了店门,店主立刻上来热情地介绍道。   “我们这可以手工做陶艺,木雕,泥塑,还有银制的一些项链耳环手镯等,这些都是之前的客人做的,还没来得及取呢。”   尹佳怡目光往陈列架上一扫,摆了些陶碗以及木雕摆件什么的,还挂了些银制的戒指耳环。   她心里微微一动。   “情侣对戒可以做吗?”   老板痛快点头,把人带到了工作间。   “可以,二位这边请。”   从手作店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金南智拨弄着掌心里两枚小小的戒指。   “唔……可算是做好了,腿都坐麻了。”   尹佳怡站定,眼里含笑看着她。   “给我吧,我给你戴上。”   两枚戒指,虽然款式简单,但都是自己亲手打磨切割出来的,两个人还在戒指里刻了对方名字的首字母,也算是非常有纪念意义了。   金南智看着她拿起了自己的手,轻轻把戒指套进了无名指里,满脸甜蜜的笑容里又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别过了眼,小声嘀咕着。   “世界冠军,就给我送这个啊,而且求婚不得单膝跪地么……”   尹佳怡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满眼宠溺与无奈。   “想什么呢,你还没到可以结婚的年纪。”   “喔——”金南智揉着脑袋,拖长声音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却没有想到,尹佳怡真的跪了下去。   见她真跪,金南智又有些舍不得。   “诶,你别,我……我开玩笑的。”   尹佳怡纹丝不动,把戒指套牢进了她的无名指里,抬头看着她,笑意盈盈。   “那就说好了,我先送你这个,等以后你拿着它,来跟我换真正的钻戒。”   ***   “这是今天的药,一天三次,按时服用。”   “好,谢谢。”   乔语初从药房里取了药,突然想起来好像有几天没交医药费了,她脚步一顿,又拐向了缴费处。   “骨科,1203床缴费。”   工作人员看了她一眼。   “交过了啊,还预存了一个月的呢。”   “什么时候的事啊?”乔语初心下感动,以为是金顺崎来交的呢。   “就前两天,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来交的。”   乔语初一怔,想起了谢拾安没说完的那句话,心里顿时一紧,推开医院的大门跑了出去。   “他们还有没有找你的麻烦,对了,钱我已经……”   她一口气跑到了最近的银行里,把工资卡插进了自动存取款机里,输入密码后显示余额竟然还有五百多万,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咬了一下唇,又跑到了柜台那边,问工作人员要了流水明细之后,才发现转账时间就是她之前喝醉了和谢拾安通过电话的第二天早上。   虽然对方是个陌生账户,但她就是能确认,这笔钱一定是她打的,问题是,她哪来的这么多钱?   她最近这段日子也过的稀里糊涂的,手机里什么电话通知能不能就不看,给妈妈看病也是用的另一张卡上的钱,也因此错过了银行发来的短信。   这个世界上没有天降横财,一夜之间多了五百万,一定是谢拾安花了某种代价才弄来的,不管怎么说,她是真心实意想帮自己,而她却对她恶语相向。   乔语初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柜台里的工作人员看她表情。   “女士,这钱还取吗?”   乔语初把卡拿了回来。   “不,不取了,谢谢。”   她回到病房,把这事跟金顺崎说了。   两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金顺崎的表情也有点震惊。   “世锦赛的奖金有这么高吗?”   乔语初用手撑住了额头。   “肯定没有,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来的。”   金顺崎震惊之余,也觉得有些奇怪,一下子打给人五百万,再好的朋友都难做到这个份上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我之前在北京的时候就觉得她好像对你……”   乔语初苦笑了一下。   “你的直觉是对的,她跟我表白了。”   怪不得她那天晚上回来后表情就有些不太对劲,第二天知道谢拾安也在这家医院治疗后,也没亲自去探望,而是让自己提了些营养品过去。   金顺崎心下了然,也没问她对谢拾安是个什么想法,而是把人轻轻地揽在了怀里。   乔语初靠着他的肩膀:“我跟她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话……”   “那你要不要去找她道个歉呢?”   乔语初思索了一会,还是咬着唇摇了摇头。   “我了解她,从小到大,她对于喜欢的东西总是很执拗,从不肯轻言放弃,但这种事我也不可能答应她,我这个时候去找她,会让她觉得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我也不能给她什么承诺,就希望她能早日走出来,长痛不如短痛吧。”   “那你们以后,就不再见面了吗?”   乔语初挣扎了一下,还是说。   “等签证护照什么的都办好,我要离开的时候再去跟她告别吧,顺便把这钱也还给她。”   ***   简常念在家忙碌了两天,给家里装好了电话,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她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外婆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常念啊,有挂念的人一会吃完饭就早点回去吧。”   简常念夹菜的筷子一顿,低垂了眉目。   “外婆,我……”   外婆给她碗里又夹了一块红烧肉。   “你回来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闷闷不乐的,和拾安吵架了吧?要不然,好不容易放假,干嘛不请她一块回来玩呢。”   简常念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碗里的米饭。   “倒也不是吵架……”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外婆解释,谢拾安是个同性恋这回事,毕竟也有点超出她的理解范畴了。   “就是……遇到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我……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   “你不是说,拾安是你最好的朋友么,朋友遇到事,你就该去拉她一把。”   外婆的话仿佛一道光点醒了她。   她确实是带着几分逃避的心思回到家里的,一来她对谢拾安喜欢乔语初这事感到震惊,二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为语初姐伤心难过,自己这心也跟泡在了腌菜坛子里一样,酸胀难忍。   想不通便不想了。   人的本质大抵都是乌龟吧。   所以她逃回了家,企图暂时用外婆给她的爱和温暖来替换掉待在谢拾安身边的难过和酸涩,但是谢拾安是那么高傲的人,被人拒绝的那样惨,现在应该也很难过吧,也不知道她吃饭了没有,睡的好不好,身上还有伤呢。   简常念一想到这里,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   “外婆,你说的对,我是该帮帮她,我先走了,改天再回来看您。”   外婆颤颤巍巍起身,把人叫住,又进灶房盛了一碗红烧肉出来,装在饭盒里,拿塑料袋裹的严严实实的,塞进了她的书包里。   “诶,等一会,把这红烧肉也带回去给拾安尝尝,甭管什么事啊,先吃饱了饭再说。” 第91章 退役   谢拾安在卧室里打游戏, 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她以为是点的外卖到了,起身浑浑噩噩往外走去, 刚把门拉开一条缝,男人的胳膊就挤了进来, 塞给她一袋苹果。   “拾安, 拾安,是爸爸啊, 爸爸回来了, 特意来看看你……”   话音未落, 谢拾安拽着门使劲一关,男人的胳膊还卡在门缝里, 顿时惨叫了一声跳走。   谢拾安二话不说,又把门关上了。   男人捂着胳膊龇牙咧嘴的,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了,又不死心还打算去敲门。   他刚把手放在门上, 门又打开了, 他面上一喜,还未张口说话, 谢拾安把他买的东西连塑料袋一起扔了出来, 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   “带着你的东西给我滚!”   “诶,拾安, 拾安啊!”   男人扑上去还想说什么, 砰地一声门又关上了, 他捡起满地散落的苹果, 嘟囔着。   “狗咬吕洞宾, 不识好人心, 呸,什么玩意儿,跟你妈一个德行!”   在谢拾安这里吃了闭门羹之后,他只好先行回去,一边下楼催债的电话就来了。   “你小子回江城了?什么时候给哥还钱啊?要不咱俩找个地方当面唠唠?”   “没,哪有,我还在外面做生意呢,不就二十万,等这个月底,我一定还给您,您看行不?”   “你小子别耍什么花招啊,我告诉你,跑的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不就二十万,你拖了几个月了都!等月底再还不上赌场的规矩你该知道。”   男人一边走,一边点头哈腰四处观望着,生怕被人看见,匆匆离开了小区。   “知道知道,您就放心吧,我这生意来了,就不跟您说了啊,回见。”   他走后不久,外卖员也上了楼,接连敲了许久的门,也无人应答。   谢拾安以为是人不死心又回来了,索性拉上了窗帘,戴上了耳机,把游戏声调到了最大,键盘按的噼里啪啦的。   外卖员没办法,只好把餐盒放在了她家门口。   简常念回到江城市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刚准备去敲门的时候,看见了放在门口的餐盒,摸了一下包装,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都凉透了。   她有些忧心地敲响了房门。   “拾安,你吃饭了没有?身体怎么样?这两天有去医院换药吗?我给你带了外婆做的红烧肉。”   一室昏暗。   谢拾安手边东倒西歪放着一些酒瓶,还有泡面盒,电脑还开着,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简常念见半天无人应答,本想转身离去,但又咬着唇走了回来,把饭盒也放在了门口。   “拾安,外婆说,不管遇到什么事,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假我已经跟严教练请过了,你安心休息,我……我等你回来。”   ***   对于处在热恋中的人来说,假期很快就结束了,金南智跟着尹佳怡回家玩了几天,受到了她父母的热情款待,天天变着花样儿给她们做饭,走之前还塞了好多土特产在她的行李箱里。   尹佳怡哭笑不得。   “妈,我们坐飞机,真拿不上这么多东西。”   “哎呀不是可以托运吗,拿不上你就不会帮南智拿吗?人家大老远来一趟多不容易啊,南智啊,下回放假了还来叔叔阿姨家里玩啊,阿姨再给你做好吃的。”   金南智笑的乖巧,又懂事又有礼貌。   “谢谢叔叔阿姨的热情款待,这几天我非常开心,也辛苦你们了,等下次我再休假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尹佳怡,笑容略有些羞涩。   “请你们还有……佳怡去韩国玩。”   尹佳怡揽上了她的肩膀,笑道。   “那,爸,妈,我们就先走了,不然一会该赶不上飞机了。”   尹爸爸追出来。   “诶,要不我开车送你们吧。”   尹佳怡远远地冲他挥了挥手。   “不用啦,我自己开车去就好,刚好要在机场还车。”   话音刚落,就拉着她加快了步伐,在她耳边低声道:“快走,不然一会我妈又要出来给你塞东西了,我每次回家他们都这样,唠唠叨叨的。”   金南智忍俊不禁。   “这不挺好的嘛,你看啊,你爸爸妈妈多恩爱,又疼你,还爱屋及乌对你的朋友也很好,我爸可从来不会亲自开车送我。”   尹佳怡接过她手里的行李,放进了后备箱,然后转身替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话是这么说,你现在也有我疼你了啊,而且——”   “而且什么?”   尹佳怡打开车门,也坐了进来,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便倾身过来吻了一下她。   “我想和你再单独待一会儿。”   金南智也知道回到北京,两个人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整天黏在一起,如胶似漆了。   她也有些舍不得,于是便扑进了她怀里,抱着她的腰,小声嘀咕着。   “要是可以一直住在一起就好了。”   尹佳怡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啦,等周末我会去学校看你的,好不好?”   金南智还是没撒手,抱着她哼唧了几声表示不满,尹佳怡失笑,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你要是和我天天黏在一起,可就没 法训练了。”   金南智仰起头,承接着她的热情。   “北大有羽毛球馆,而且,你也可以教我啊。”   女孩子眼波流转,明艳动人。   尹佳怡情不自禁地加深了这个吻。   “好啊,我会的……还有很多。”   她意有所指,气氛逐渐升温。   金南智把她蠢蠢欲动的手按住,微微喘着粗气道:“尹佳怡,再不走真的要赶不上飞机了!”   尹佳怡失笑,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分开来的时候,唇角都牵连出了一条暧/昧的银丝。   她目光灼灼,再次凑了上去。   “没关系,可以改签,走之前再让我好好亲亲你。”   ***   “赔偿二百五十万已经是我们能给到的最大的诚意了,如果你们还是不满意,大可以去起诉,就是不知道等开庭法院判决下来再执行,得什么时候了,而且我们手里也有你们之前闹事的视频,上了法庭,你猜法官会不会支持你们无理的要求呢?”   金顺崎的朋友侃侃而谈,神色镇定自若,不卑不亢,一上来就把他们镇住了。   对方律师看了自己当事人一眼。   “二百五十万,这也太少了……”   “不少了,足够你们一家三口在省城买套房了。”   金顺崎的律师朋友把目光投向了受害人家属,唇角略微勾起了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   “如果你们同意这个数额,乔女士的父亲那边也会有另外的补偿,你们也不想耗时耗力打一场官司,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吧,法院的赔偿不一定比这个数额多,这一点,你可以问问我的同行。”   关于赔偿的事,他们早就咨询过律师了,肯定拿不到这么多,要不然也不会铤而走险去闹事了。   律师看了他一眼,还想再开口。   金顺崎的朋友抢先道。   “要不要我提醒你,你怂恿你的当事人去骚扰乔女士已经违法了,我不仅可以告你,还可以投诉到律协,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是二百五十万,你的提成也够你吃半年的了。”   坐在对面的代理律师一噎,那俩夫妻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没再说话。   乔语初站了起来。   “那就这样吧,你们想好了给我回个电话。”   他们一行人刚走出咖啡店,乔语初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接起来,男人道。   “就二百五十万,你们尽快给我。”   乔语初这个时候才大松了一口气,心里压着的石头总算是可以彻底放下来了,但她一想到之前遭遇的那些破事,又觉得这钱不能给的这么痛快。   “那不行,找个时间先签了谅解书再说吧。”   说罢,就挂了电话。   “这次就多亏你跑一趟了,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庆祝庆祝吧。”   “饭我就不吃了,得赶回北京,明天早上要去开庭,回头我把谅解书发给你们,你们去签就行,再遇到什么为难的问题,就打电话给我。”   友人说着,就招手叫了出租车。   他大老远跑来连口水都没喝,乔语初未免有些愧疚。   “诶,不去外面吃饭也行啊,我回家给你们下厨炒几道菜,吃了晚饭再走也不迟啊。”   男人看看表,坐上了出租车。   “嫂子,不吃了,不然一会该赶不上飞机了,等下次,你们结婚的时候,再请我喝喜酒吧。”   这一口一个嫂子,又是结婚喜酒的,倒搞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这是两码事,不管怎么说,要不是你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松口。”   金顺崎过来,替他阖上了车门,也替女朋友解了围。   “行,到时候你可不准不来啊,一路顺风。”   解决了一桩大事的乔语初明显轻松了许多,和他挽着胳膊,边走边说。   “金,你也真是的,再怎么说,帮了我们这么大忙,也该请人家吃一顿饭再走吧。”   金顺崎笑笑。   “他是我大学期间最好的朋友,兄弟之间不讲究这个,而且你也听见了,他是真的忙,我已经给他准备好了丰厚的谢礼,不会让他白跑一趟的,你放心吧。”   两个人言谈间,乔语初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房屋中介,怔了一会才接通。   “喂?”   “乔小姐,您委托我们出售的房屋,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买家,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面谈一下?”   乔语初看了一眼金顺崎,他点了点头。   “就今天吧,我一会去你们公司。”   “好的,那我们就也通知买家过来了。”   ***   乔语初不在,谢拾安也不在,虽然日子一天天过去,照常训练着,但简常念多少觉得有些无聊,空了还是往谢拾安家里跑,但去了几次,敲门都无人应答,放在房门口的饭盒也没人动过。   她拿起来闻了一下,里面的饭菜都馊了,顿时有些着急,大力敲着门。   “谢拾安!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人是铁,饭是钢,心情再不好绝食算怎么回事啊!”   & nbsp;谢拾安在卧室里又抓起了耳机戴上,一门心思投入到了游戏里,听见了也只当做没听见。   简常念敲了一阵子,没把她敲出来,倒是把楼下的邻居吵上来了。   “诶,小姑娘,别敲了,那户没人,大中午的,还让不让人睡午觉了。”   简常念这才把手放了下来,跟人道歉。   “对不起,可是这户……”   “要是有人的话早就出来了,你敲这半天,聋子都该听见了。”   邻居冷哼了一声,也没跟她多计较就回去了。   简常念一咬唇,眼神有些受伤。   谢拾安明明就在里面,敲门声音这么大,没道理邻居都听见了,她听不见,就是不想理她罢了。   她退后一步,把手里给她买的零食放在了门口。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但是洲际杯的比赛已经快开始了,留给你备战的时间不多了,早点回来,我和严教练都在等你呢。”   谢拾安敲击键盘的手停顿了片刻,眼眶微红,她操纵的人物已经死了,屏幕一片黑白。   少年拿起放在手边的啤酒,仰头又灌了一口。   简常念跑出单元门,这才发现下雨了,江城市的初夏潮湿闷热又多雨,她仰头看看天色,阴云密布,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自己走的时候还是晴天,也没有带伞。   她咬了咬牙,又回头看了一眼,还是选择一头扎进了雨幕里,顶着瓢泼大雨冲向了公交车站。   ***   再一次回到训练基地,不知为何,乔语初总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门卫大爷还认的她。   见她在这站了一会了,就赶紧给她出来开门。   “语初啊,可算是休假回来了啊,怎么样,家里那事处理的差不多了吧?”   乔语初只能笑笑。   “嗯,差不多了,今天回来收拾一下东西。”   门卫大爷一愣,她已经往里走去了,金顺崎跟在她身边,替人打着伞,好奇地环顾着四周。   “这就是你从前生活训练的地方啊?”   滨海省队从前不比其他有明星选手的队伍,经费有限,又拉不到什么太好的赞助,训练基地都破破烂烂的,很久没有翻新过了。   一下雨水泥路上都是落叶,活动区域的双杠上面锈迹斑斑,宿舍楼墙面上爬满了嫩绿的爬山虎,建筑都还是七八十年代的红砖老房子。   乔语初低头走着路,微微笑着。   “很破很旧,对吧,但是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十年。”   两个人说着话,教练办公室到了,她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空无一人,这个点应该都在训练吧。   她转身带着人走向了训练室。   “我带你去球馆看看吧。”   滨海省羽毛球训练基地里唯一可圈可点的建筑,就是这座占地4000平的球馆了,还未走近,就听见了从球馆里传来的吆喝声。   “快点,再快一点,跑起来,接球啊!漂亮!”   “张纯杨丽你俩干嘛呢?!打球还是打太极呢!不行就给我下去看看别人是怎么打的!”   乔语初站在门口,唇角浮起了一丝笑意,把目光投向了站在场中正在训人的严新远。   “那是我们的严教练,你见过的。”   “嗯,早有耳闻,中国第一位世锦赛男子单打冠军,之前在北京的时候觉得他很亲和,没想到训起人来也这么厉害啊。”   提起他,乔语初脸上也隐隐有一丝自豪。   “那当然,严师出高徒嘛,就是因为他的严苛,我们才能打进全国大赛,拾安才能……”   场上梁教练也在带着人做体能训练。   击球声,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吆喝声,口哨声,一派热火朝天。   乔语初:“本来想给你介绍我们的队员的,但好像又来了些新面孔,我也不认得了。”   严新远指导完一组动作后,直觉得累的慌,喘着粗气回到了休息区,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老梁,常念呢,今天怎么没来啊?”   “啊?你问我,常念不是说跟你请过假了,要出去买东西吗?”   严新远一拍大腿,气的七窍生烟。   “她什么时候跟我请假了,训练训练不来,撒谎倒是一套一套的,这一个两个的,除了语初是亲口跟我请的假之外,她两个倒好,一个电话不接,人也不回,一个整日里心不在焉,三天两头往外跑!还打什么比赛,不行,我找她们去!”   他说着起身,转头正好瞧见了站在门口的乔语初,眼里涌出一抹惊喜来,再把目光挪到金顺崎的身上,这笑容就淡了些。   “严教练。”乔语初走上前来跟他问好。   金顺崎也跟他握了一下手。   “严教练,好久不见。”   严新远看着他们,不动声色。   “语初你回来的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你说,去我办公室谈吧。”   到了办公室门口,金顺崎很识趣地没进去。   “你们聊吧,我在外面随便转转。”   严新远把人带到了办公室,给她倒了杯水,也没提她家里发生的事,而是翻着桌上堆积 如山的报名表,乐呵呵地道。   “你先坐,你啊回来的正好,奥运会前还有好几个洲际杯的比赛,我寻思着让你和拾安,还有常念,去练练,为奥运资格赛做做准备。”   乔语初捧着温热的塑料杯子,犹豫了半晌,还是抬起头来,看着他道。   “严教练,您别忙活了,我……我想退役了。”   严新远一怔。   “是因为你家里的事吗?我已经跟领导们谈过了,只要你还想打,我一定会尽力……”   简常念冒着瓢泼大雨跑回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她本想跑到严新远这里请他去劝劝拾安的,谁知道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少年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   乔语初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如果没有家里这件事的话,我可能过一两年也会选择退役吧,我没有什么天赋,也不够刻苦,再留在队里,也只会耽误拾安,影响整支队伍的成绩,而且,我也不想让您为难。”   “这怎么能叫为难呢,你是我的队员,我作为主教练,当然要为你争取每一个能上场的机会啊,而且你和拾安那么要好,说退役就退役了,你让她怎么想,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找和她适配的双打运动员啊。”   旁人都知道她们要好,乔语初又何尝不知道她已经拒绝过谢拾安一次了,再选择退役,对她的打击无疑是雪上加霜,可是她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乔语初盯着自己的手腕,眼眶微红。   “不瞒您说,自从上次手术之后,一遇到阴雨天,我的手腕就会疼痛难忍,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了,而且我妈现在瘫痪在床,我不可能再一封闭训练就是好几个月不回家,或者全国各地跑去打比赛了,严教练,我想……活的轻松点。”   严新远看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手腕的问题我们还可以去看医生,去复健,总归是可以解决的,至于你家里有经济困难的话,我也可以跟队里申请,给你多发些补助,我看的出来,这个决定你做的也很艰难,如果你真的喜欢打球的话,就不要放弃它。”   乔语初站了起来,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了办公桌上。   “我如果不是真的喜欢羽毛球的话,是不会坚持到现在的,可是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再打下去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当面跟您说一句谢谢,也跟您道一句对不起,这是您上次转给我的钱。”   “和大家一起训练打球的日子,我真的非常开心,有机会我还会再回来看您的。”   乔语初说罢,冲着严新远微微鞠了一躬,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简常念。   她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也不想再说什么,跟人点头示意之后,就打算离去了。   简常念追了几步,把人拦住,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她是在替自己,也是在替谢拾安追问。   “语初姐!为什么?!为什么要退役?!我当初刚进集训队的时候,成绩垫底,是你一直在鼓励我啊,陪我练球,要我别放弃,你忘了吗?!”   “还有拾安,她那么那么那么喜欢你,你们说好了要一起拿冠军的啊,你说会见证她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马上就要奥运会了,你这样,她该有多难过啊!”   少年红着眼眶,语气又急又快。   乔语初握住了她的肩膀,加重了语气道。   “常念,你冷静一点!正因为我把她当朋友,我才不能耽误她,只有彻底断了她的念头,她才能心无旁骛地打球,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凭她的水平还在滨海省队待着!”   简常念把人挣开。   “那也是因为她把你当朋友,她唯一的朋友,也不仅仅只是朋友而已,她不想离开你!”   她话说到最后,嗓音又低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   “语初姐,你这样,她真的会伤心的……”   乔语初的手无力地从她肩上滑落了下来,颓唐道。   “我知道,可是……你要我怎么去回应她啊,我自己的生活也一团糟,我已经快三十岁了,还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成绩,不像你们,还很年轻。”   “常念,这条路上,我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了,你……明白吗?”   简常念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她们的金顺崎,鼻头微酸。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拾安从来就不需要你的回应,她只是想默默陪在你身边就好,你有父母家人,有金医生,可是拾安,什么都没有了。”   “语初姐,体坛上也不是没有三十岁才获得世界冠军的运动员,你都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再试试看呢,从我进集训队开始,就是你一直在照顾我,提点我,我也……不想你离开。”   乔语初听到这里,也难掩心酸,霎时红了眼眶,可木已成舟,她们早已无法回到过去了。   “常念,你不要再劝我了,我意已决,家里的房子我也已经卖了,这两天就准备搬家了,等去北京面签结束后,我就带着妈妈出国看病,这张银行卡里,是拾安打给我的钱,你拿去给她吧。”   话说到这里,简常念也知道她退役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黯然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你要去自己去,这是你们之间的事。”   她刚走没两步,办公室里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重物坠地的声音。   简常念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拔足狂奔,推开门冲了进去,跑到了他身边。   严新远仰面躺在了地上,脸色惨白。   “严教练,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严教练!” 第92章 醒悟   “大夫, 大夫,严教练究竟怎么了,您就告诉我吧!”   把人送到医院, 简常念就扯着医生的袖子不肯撒手, 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陈主任看了躺在病床上的严新远一眼, 老人刚抢救过来, 输着液, 虚弱地冲他点了点头。   一屋子人都在看着他, 梁教练听见风声也从训练基地赶过来了。   陈主任面不改色道。   “肺气肿, 常年吸烟引起的慢性病,上了年纪还是得多注意才是。”   这话一出,三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乔语初当时也在,听见简常念喊就跑了进去, 这才和金顺崎一起, 把人及时地送到了医院里。   严新远脸上略微浮起一丝笑意,看着他们。   “都说了没事了……咳咳……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的, 我就是最近啊……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   “严教练, 您没事就好,烟还是要少抽,今天也不早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改天再来看您。”   乔语初打算跟人告别, 严新远却又叫住了她, 勉强从床上坐起来了一点, 语重心长道。   “语初, 放弃一件热爱的事容易, 可日后想起来难免会遗憾, 如果你坚持想退役的话——”   严新远话锋一转,叫了梁教练。   “老梁,那份申请表带了吗?”   梁教练点点头。   “带了。”   “给语初吧。”   乔语初接过来一看,是一份现役队员转助教的申请,看样子他早就准备好了,顿时眼眶一热。   “严教练……”   严新远挥挥手,笑着道。   “去吧,回去好好考虑清楚,不管是打球还是当教练,我们滨海省队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等他们走了,陈主任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严新远会意,知道他有话要跟自己说,便招了招手,示意简常念到他跟前来。   简常念凑了过来,握住他冰凉的手,微微红了眼眶。   “严教练……”   严新远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头发还是湿的。   “傻孩子,哭什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着呢吗?你今天出去没带伞?”   简常念点了点头。   “嗯。”   “去找拾安了?”   简常念这才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   “什么都瞒不过您。”   “你啊,心事都摆在脸上了,拾安最近怎么样?”   简常念本来是想跟他求助,请他去劝劝谢拾安的,但看他现在这样,又不想再叫他操心了。   于是笑了笑,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好着呢,天天在家睡到自然醒,又不用训练,还能打游戏,是我也不想来了。”   严新远抬手给了她一下。   “说什么浑话呢,玩物丧志,哪能天天在家打游戏,早晚把人玩废了,等她伤好,还是要尽早归队的,你最近训练也心不在焉的,我看是好久没罚你们了,一个两个的,都皮痒痒。”   简常念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知道啦,严教练,您啊,就好好休息吧。”   “你也回去吧,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别感冒了,下次出门记得,晴带雨伞,饱带干粮。”   一说到让她走,简常念就有些不情不愿的。   “严教练,我……”   “去吧,回去吧,你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老严这有我呢。”   梁教练也劝道。   “回去好好训练,别叫我失望。”严新远道。   简常念这才磨磨蹭蹭起身。   “那我明天再来看您。”   回程的路上,谢拾安家离医院近,她便又专程去了一趟,上了楼梯就看见她中午拿过来的零食袋子还放在门口,纹丝未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来找她,但就是想和她说说话,哪怕隔着一道门,也不管谢拾安能不能听见,她自顾自地道。   “拾安,严教练住院了,医生说是肺气肿,有点严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很担心他。”   谢拾安躺在沙发上,电视开着,演员的嘴一张一阖,她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失神地看着电视背景墙,面前的茶几上横七竖八倒着一堆啤酒罐。   直到听见“严教练”三个字,少年失焦的视线才慢慢聚拢,她艰难地撑着脑袋坐了起来,就听见简常念说严教练住院了。   她慌慌张张想跑去开门的时候,脚下一软,就重重摔倒在了地上,带翻了好几个啤酒瓶。   简常念苦笑了一下,继续道。   “你不在,语初姐也不在,我在宿舍都不知道该找谁说话,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重要呢。”   “对了,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告诉你,语初姐今天回训练基地了,不过是去收拾东西的,她……要退役了。”   “我怕你难过,挽留了,没留住。”   简常念说到这里,微微红了眼眶。   “我也很舍不得她,这些话你应该没在听吧,但是如果你不小心听见了,说不定等她亲口告诉你的时候,有个心理准备,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好了,话说完了,我走了,放在门口的东西记得拿,我改天再来看你。”   门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谢拾安坐在地上,阖了一下眼睛,就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了下来。   她抱着膝盖,死死咬住了手腕,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   终于等到病房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严新远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疲态。   梁教练直接开门见山。   “陈主任,老严的病情究竟进展如何了?”   陈主任看了他们一眼,摇摇头,叹气。   “拖延的时间太久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整个右肺部,就连肝肾也有转移灶,实在是……”   他就差说出“回天乏术”四个字了。   梁教练心都凉了半截,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那……就没别的什么办法了吗?”   陈主任斟酌片刻,还是告诉了他们。   “有,立马手术,切除病变的部位,但是也不排除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   严新远倒是比他平静的多,接了话头。   “就算下的了手术台,一个肺部不完整的人,整日里只能躺在床上,依靠呼吸机苟延残喘,别说是执教了,就连下地走两步都困难。”   陈主任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梁教练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急道。   “那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等死吧!”   “我建议你还是先化疗,延缓病情吧。”陈主任也叹了口气道。   严新远抬头看了他一眼:“化疗的话,我还能活多久?”   “看病情进展情况,多则半年,少则三两个月。”   ***   这是距离上次和谢拾安在楼下起了一点争执后,乔语初第一次回家过夜,她这些天一直都在医院陪着妈妈,偶尔回来拿点洗漱用品就走。   她坐在床上,看着手里的这张申请表,捂住了唇,肩膀无声地颤抖着。   金顺崎知道她为难,把人揽进了怀里。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是已经决定了的事,就不要后悔,往前看吧。”   乔语初放下了那张纸,吸了吸鼻子。   “这段时间我仿佛在做梦一般,被生活推搡着往前走,不可能再回头了,我只是……只是很舍不得她们……还有……严教练。”   金顺崎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宽慰她。   “有机会我们还是可以回来看看的。”   乔语初不想让他担心,面上强撑起了一丝笑意。   “嗯,我们收拾东西吧,明天搬家公司就要来了。”   “好。”   金顺崎起身去客厅收拾东西了,乔语初在卧室里整理衣柜,从里面翻出了好多条滨海省队的文化衫,她又难免红了眼眶,扔到了不要的那一堆里。   墙上贴着很多奖状,有打比赛的,有三好学生的,乔语初一一撕了下来扔在地上。   书桌上摆着一些奖杯,拉开抽屉里面放了很多荣誉证书和奖牌,那全部都是她的青春。   她终究是舍不得就这么扔在地上,拿了个纸箱,一一装了进去。   她和金顺崎此次前去北京,除了要去面签之外,最主要的还是给妈妈看病,其次他也要回去医院办理离职手续。   等一切手续就绪,签证下来,他们就会一起带着妈妈飞往美国开启新生活。   因此她没法带太多行李。   乔语初唯一装进行李箱的,只有一张合影。   那是在全国大赛期间,她生日的时候拍的。   照片上的少年们脸上抹着蛋糕,亲密地揽在一起,笑容璀璨,每一个人都在,每一个人。   谢拾安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坐了一整夜,从天黑到天亮,窗外的雨声就没停过,从隔壁大清早就传来的叮叮咚咚的声音倒是消停了。   她知道,乔语初搬完家了。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房门打开了。   金顺崎拎着行李箱先下了楼。   乔语初放下手里的纸箱,把那张银行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拾安,我走了,谢谢你,这钱还给你,我不能要,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以后……多保重。”   谢拾安仰头靠在沙发沿上,咬着嘴唇,默默泪流满面,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还是忍不住跌跌撞撞爬了起来,夺门而出。   她想再尝试一次,最后一次。   乔语初眼里含着泪,把纸箱扔进了垃圾箱里,正欲转身离去的时候,谢拾安冲进了雨幕里。   “乔语初!”   大雨冲刷着她的面容,雨水混杂着泪水流淌在脸上,她的声音也支离破碎。   乔语初心里一紧,脚步一顿,咬着牙没回头。   谢拾安哽咽着。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要一起拿很多很多个冠军的吗?你不是说你从来不会骗我的吗?”   “为什么……要半途而废啊?”   乔语初听着她的哭声,只是背对着她,和金顺崎站在一起,没有回头。   谢拾安看着她的背影,是那么决绝,看着他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是那么刺眼。   她整个人浑身的力气在一点一点被抽干,她不自觉地往后退着,已经退到了绿化带外,身后不远处就是小区里的景观池塘。   “你退役……是因为我吗?因为我那天晚上的那些话,让你觉得困扰了吗?”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个队伍里吗?”   “乔语初,你说话啊!”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脚已经踩在了池塘边缘。   “如果不是……你……你回头看我一眼。”   “如果是的话……”   谢拾安闭上了眼睛,潸然泪下。   “我很抱歉,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金顺崎想要回去看一眼,乔语初一把拉住了他撑着伞的手腕,示意他别动,强忍着眼泪道。   “我们走吧。”   在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谢拾安唇角就露出了一丝原来如此的笑容,一脚踏空,仰面倒了下去。   身后传来失声惊叫。   “拾安!!!”   简常念扔了伞,眼眶发红,追着那抹单薄的身影,纵身一跃,抓住了她的手,也跟着跳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克服了对于水的恐惧的,她只知道在那一刻,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拾安出事。   幸好这池塘里的水不深,刚刚没过了她的胸部,简常念把人从底下拖上岸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愤怒。   她看着谢拾安的脸,揪起了她的衣领,怒吼。   “她走了!没有看你一眼就走了!谢拾安,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了吗?!”   谢拾安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脏兮兮的,像一只落水狗,那双向来熠熠生辉的眸子也黯淡了。   她不动也不说话,被她揪着衣领也无动于衷。   简常念颓唐地放开了手,任凭她躺倒在了地上,看着她这幅样子,也有些心灰意冷。   “你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尽管被拉上来的及时,谢拾安还是呛了几口水,咳了几声,挣扎着手脚并用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往单元门里走去。   “不值得……不值得……谁都别靠近我……我……我是个祸害……不值得任何人对我好……”   她跌跌撞撞回到家里,打开冰箱,酒也喝完了,又拿起褪黑素瓶子,倒了倒,空无一粒。   谢拾安唇角浮起一丝讽笑,扬手扔了出去,侧过身的时候,又看见了客厅落地镜中的自己,是那么狼狈,衣服上都是泥土,发梢上还挂着落叶。   洗个澡吧,太脏了。   她这么想着,浑浑噩噩走向了浴室。   简常念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从谢拾安家小区跑了出来,刚跑到门口就被人叫住了。   是那个卖米线的阿姨,还记得她。   “咦,你不是拾安的朋友吗?来找她玩啊。”   简常念一怔,就被人拉到了桌椅旁边坐下。   阿姨回身忙活着。   “你和拾安吵架了吗?怎么哭着跑出来了?”   简常念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在哭,于是随便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没事,阿姨……”   话音未落,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就端到了面前。   “朋友之间,吵架斗气是正常的,你啊,别往心里去,这么多年了,除了语初,我还没见她带谁回来玩过呢,更何况啊我看你常来,我想在拾安心里,你也是她很重要的朋友吧。”   “吃吧,吃了就早点回家,瞧瞧这衣服都湿了,今天天气不好,我也要收摊回去了。”   简常念好像知道为什么谢拾安会喜欢吃这家米线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红油裹着辣椒,撒了葱花和香菜,米线上还铺了火腿肠。   她尝了两口,泪就落了下来,一边大口大口吞着,一边哽咽着。   阿姨怕人噎着,又给她倒了杯水。   “慢点吃,这碗啊不收你钱。”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她。   “那不行,阿姨,再给我做一碗吧,不放辣,我……我带上去给拾安。”   “行,那天啊,我看她挺晚了还一个人出来买酒,在我这儿吃了碗米线就走了,我就觉得她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了,不过她没说,我也不好问。”   “拾安这孩子还是挺要强的。”   阿姨一边和人叙话,手上动作也没停。   在她收摊走之前,简常念还是坚持要把两碗米线钱给她,阿姨笑了笑,骑上三轮车就跑了。   “不要不要,你们打球也很辛苦的,这两碗米线就当是阿姨请你们吃的。”   简常念追了几步,没追上,看着她顶着风雨骑着三轮车逐渐走远的背影,无奈地笑了,食物带来的温暖让她原本贫瘠的心脏又慢慢充满了力量。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再次朝谢拾安家走去,盘算着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她从家里拉出来。   简常念敲了半天。   谢拾安家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瓢泼大雨依旧在下着。   她把饭盒放在了门口,刚想转身离去,就在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察觉到了危险。   简常念撞了一下门,除了雨声外,整个楼道安静的有些诡异,她想起米线阿姨的那句。   “拾安这孩子还是挺要强的。”   以及她刚刚在楼下跳池塘的那一幕。   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拾安!”简常念提高声音喊了一句,还是无人应答,她退后几步,用脚踹了几下门,老式铁门纹丝不动,只震落了一层灰尘。   她咬牙,一溜烟跑下了楼,在楼道门口找到了清洁工打扫小区用的铁锹,拎了上来,红着眼眶,使劲砸着门锁,一下又一下,手破了皮都不知道。   终于,门把手摇摇欲坠。   简常念一脚踹了开来,冲进去,视线尚还有些不适应屋里昏暗的环境,满屋酒气夹杂着泡面味道。   她打开灯,冲进卧室,掀开被子,空无一人,又跑去了 阳台也没人,爷爷的工作间门锁还挂在上面,谢拾安不在里面。   她把目光投向了走廊尽头的浴室。   门开着,毛玻璃上却看不见人影。   浴室里只有水声。   简常念咽了咽口水,一步步走了过去,掀开帘子,顿时瞳孔一缩,一个箭步奔到了她身边,带着一丝哭腔呼喊着她的名字。   “拾安!拾安你怎么了?!醒醒啊!”   花洒还开着,谢拾安头歪在浴缸沿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身上衣物全被打湿了,被人轻轻一碰就倒了下来,浴缸沿上一圈殷红刺目的血,淡红色的血水从她身下蔓延开来,流进了下水道。   “拾安!拾安!你不要吓我……”   简常念把人抱在怀里,泪水簌簌而落,把脸贴上了她的额头,竟是滚烫。   她见怎么都把人叫不醒,又慌里慌张地跑出了浴室,去找她的手机,想要打120。   谢拾安的手机早就被她摔坏了,屏幕四分五裂,无论她再怎么按,都开不了机。   简常念哽咽着,扔了手机,手脚并用爬到了她身边,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驮到了自己背上。   她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背着她,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力气,一口气冲下了楼,跑到了马路边上去拦车。   雨天本来就不好打车。   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出租。   简常念喘着粗气道。   “师傅,去江城市人民医院。”   司机降下车窗,看了一眼她背上的人,貌似伤的挺重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一脚油门就走了。   “晦气,不拉,不拉。”   陆陆续续又有车来。   “师傅,求求您,救救她吧!”   “师傅,求求您,送我们去医院吧!我朋友她……真的伤的很重!”   “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无论是私家车还是出租车,只要过一辆车,简常念就扑上去苦苦哀求,可无一例外,看见她们这样,纷纷唯恐避之不及,唯一有一辆车停了下来,男人撑着伞从驾驶位下来,把人搡到了路边。   “你有病啊!要死去一边死去,别挡路!”   简常念被搡了一个踉跄,还想扑过去求求他,男人一脚油门开走了,车门剐蹭到她,她顿时跌坐在了地上,手腕力道一松,谢拾安从她背上滑落下来,躺在了泥浆里,整个人就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她躺在这里,单薄脆弱的像一张纸一样。   简常念抱着她的脑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失声痛哭,直到远方再次亮起车灯。   她好似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想也没想,就冲到了马路中央,张开双臂,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车里的两个人正在说话。   “我都说了只是胎动,大晚上的,还下这么大的雨,你非要跑到医院去遭罪。”   “不行,我最近一直在出差,也没好好照顾你,还是得去医院看看,我才安心。”   说时迟那时快,车灯一闪,一道人影冲出了马路,女人想也未想,就往左打着方向盘,同时一脚踩下了刹车,好不容易停稳,车里的两个人都有些惊魂未定,尤其是副驾驶上的女人还怀着孕。   她解了安全带,过去察看她的状况。   “你没事吧?!”   女人摇头。   “没,好像有人受伤了,下去看看。”   简常念闭着眼睛,浑身颤抖着,只听见了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却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   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有人下车了,也顾不得爬起来,膝行过去,流着眼泪不住恳求着。   “求求你们,救救我朋友……她伤的很重……”   “诶,你快起来!”   驾车的女人见是个孩子,赶忙把人扶了起来,跟着她跑到了路边,一看,顿时也有些着急,回头道。   “林厌,有人受伤了!快上车,我送你们去医院!”   她说着,一把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林厌回身替她们拉开了后车门,自己也坐了进去,然后顺手把简常念也拽了上来。   车门落锁,一路疾驰冲向了医院。   宋余杭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着。   简常念哭的厉害,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谢谢……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的话……我今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别怕啊,你朋友会没事的,她是医生。”   宋余杭开着车,宽慰道。   简常念这才将目光落到了面前的女人身上,女人看起来还很年轻,面容姣好,明艳动人,但是岁月又给她的身上添了些气质,让人猜不透她的年纪,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坐在这里,她就莫名的感到安心。   谢拾安一直躺在她的膝盖上,女人把手撤出来一看,全是血,稍稍把人翻了一下,借着车里的灯光一看,后脑勺上拇指长一道口子,皮开肉绽。   她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宋余杭,她伤到脑袋了,再开快点!”   坐在前面的女人没回话,只是一脚踩下了油门,仪表盘上的数值径直飙升了上去。   听她这么说,简常念又开始掉眼泪,慌里慌张,语无伦次的。   “阿姨……不……姐姐……她……你……你救救她……”   林厌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用力撕成了布条,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别怕,会没事的,来,帮我扶着她,我先帮她止血,把人送到医院再做进一步的处理。” 第93章 天晴   | 522: e timed out   e timed out   Browser   Cloudflare   Host   What happened?   The initial e between Cloudflare''s work and the in web server timed out. As a result, the web page ot be displayed.   WhatI do?   If you''re a visitor of this website:   Please try again in a few minutes.   If you''re the owner of this website:   Was this page helpful?   Yes   No   Thank you for your feedback!   : 81.68.135.89 第94章 排名   亚洲杯第一站的比赛很快就在新加坡打响了。   国内电视台也实时转播了这场比赛。   解说甲道:“此次亚洲杯, 中国队只有两名选手参赛,分别是来自滨海省队的谢拾安和简常念。”   解说乙:“谢拾安主要是来刷世界积分的,她想要拿到伦敦夏季奥运会的入场券, 就必须在此次亚洲杯上, 起码拿到四强的席位, 再加上之前世锦赛累积的积分,世界排名才有可能升至前十。”   解说甲笑道:“世界前十的话, 奥运会参赛名额基本上就稳了, 至于简常念嘛,多半是被严教练拉来磨炼磨炼的,不过大家也不要小看她啊, 毕竟作为新人小将, 在世锦赛上替补出场, 也有不俗的表现。”   解说乙:“现场准备就绪, 比赛即将开始, 让我们拭目以待!”   再次站上了比赛场地。   随着裁判哨声响起。   谢拾安仿佛又找到了当初第一次打球时的感觉, 那么轻盈, 那么快乐。   她只有握着球拍的时候, 才可以暂时忘却烦恼,专注于眼前的比赛和对手。   羽毛球如流星般划过天际。   谢拾安唇角扬起了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   有了世锦赛的经验,简常念也慢慢开始适应了大赛节奏, 不再那么怯场了。   谢拾安的打法是剑走偏锋, 出奇制胜。   她的打法则稳如磐石,坚不可摧。   这是她在和谢拾安对练的时候, 磨砺出来的, 属于自己的东西。   绝对锋利的矛, 和最最坚实的盾。   今天的她们, 是这场上最耀眼的存在。   严新远看着她们的身影,由衷地笑了起来。   “让我们恭喜简常念和谢拾安,双双拿下比赛!”   简常念欢呼着,拿着球拍跑下了场,冲向了严新远,和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谢拾安也走了过来,笑着看着他。   “严教练。”   严新远摸了摸她俩的脑袋。   “累不累?走,请你们吃饭去!”   三个人边走边说。   谢拾安:“我觉得今天我还可以发挥的更好,太久没打球了,第一局手感还是没上来。”   简常念:“得了吧你,带伤上阵,还能打人2-0,是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哈,不会吧,不会还有人在这种小比赛上,都险些被人逆风翻盘吧。”   她今天确实是险胜,战况非常胶着,甚至一度被人反超了比分,最后一局才扳回来的。   简常念撸起袖子就要和人大打出手。   “谢拾安,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的,怎么没叫医生把你的头发全剃光呢!”   她已经用剃头这事嘲笑了自己一礼拜了。   谢拾安皮笑肉不笑的,晃着手里的球拍。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严新远一把揽过两个人的肩膀。   “诶诶诶,吵归吵,不许动手哈,快说,晚上吃什么,我要饿死啦!”   简常念:“海鲜!”   谢拾安就要和她唱反调。   “我要吃火锅!”   严新远一个头两个大。   “得得得,那就中和一下,海鲜火锅!”   简常念不忿,还想说什么。   严新远一个眼风一扫,人立马老实了。   “我是主教练,我说了算。”   简常念铛地一下垂下了脑袋,还在叽叽歪歪。   “啊严教练,明明是她先说我的,您又向着她。”   谢拾安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从后面给了她一脚,却没怎么使力。   “都说吃海鲜火锅了,你还想怎样,快走啦,我也要饿死了!”   吃完饭,两个人本想回宿舍休息,严新远却又把人叫了过去,三个人围在桌子前坐下了。   严新远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手边还摆着纸和笔。   简常念有些疑惑不解。   “这是要做什么?”   严新远头也没抬,摆弄着电脑。   “我现在教你们一些在比赛中常用的技战术,好好听,好好学,学会了以后受益匪浅。”   往常他从来都只是安排战术,不会跟她们讲这些原理。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看着他。   严新远这才意识到突然之间跟她们说这个,确实有点突兀,但是他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哦,是这样,你们奥运会的时候,我不一定能去现场,场上的发挥虽然重要,但一场比赛的胜利,也离不开场下的战术安排,尤其是在团体赛里,不管我在不在,我都希望你们能赢。”   彼时的她们只当是严新远求胜心切,却不知道,他这是已经在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了。   “目前世界羽坛上通用的四种常见打法风格,分别是中国式打法,印尼式打法、欧式打法、以及南朝鲜式打法,中式打法就不用多说了,你们都是这个路子出来的,代表人物如蒋云丽、尹佳怡等。”   “印尼式打法,上次拾安在世锦赛上遇到的那个泰国天才少女,就是典型之一。”   “欧式代表人物,加拿大的安东,拾安也已经交过手了,完全仗着身高和体能优势横冲直撞。”   “南朝鲜式打法近些年来算是异军突起了,韩国的金南智就是代表人物之一,它也是最接近咱们中式的打法,遇到了很难对付。”   “不过不管什么打法,都各有利弊,你们即使不会,也要懂一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   夜色渐深。   简常念满脑子都是什么打法,战术,逼反手,国际通用比赛规则等等,听的她云里雾里的,终是上下眼皮打架,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咚的一声,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严新远无奈摇头。   “这孩子,看来不是块做教练的料。”   谢拾安也有些忍俊不禁。   “她?能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耕好就不错了。”   “行,那今晚就到这里,你们回去休息吧。”   严新远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明天还有比赛呢。   谢拾安揪着她的耳朵把人拽起来。   “有那么困吗?哈喇子都流到桌子上了。”   “啊,不会吧——”   简常念下意识拿手背抹了抹嘴巴,扑了个空,然后就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   谢拾安已经施施然走远了。   她气冲冲地追了上去。   “谢拾安,你又耍我!!!”   ***   “周沐,这道题你来回答一下。”   老师站在讲台上,环视了底下一圈,点了她的名字。   周沐站了起来,对答如流。   老师赞许地点了点头。   “坐下吧,看看人家周沐,中途转到咱们班上来的,这功课可是一点没落下,再看看你们。”   同学们一阵骚动,有惊讶,也有不屑的。   周沐坐了下来,看了一眼窗外,午后阳光正好,绿茵场上有人在打羽毛球。   夏天到了,一切好像又都回到了正轨上。   她作为插班生,不受欢迎,但是也没被苛待,这里没有人认识她,走在路上也不用担心被指指点点,她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刷题,读书,不同的是身边再也没有那么多朋友围绕着她了,仿佛生命中只剩下学习这一件事了。   直到窗外响起第一声蝉鸣的时候。   那是一节体育课。   她照惯例坐在操场边的花坛上背英语单词,同学们在绿茵场上三五成群地打球或玩游戏。   “哈哈哈,这个球出界了,你输了!”   “不行不行,你们二打一,这不公平。”   从远处飞来一个羽毛球落在她脚边。   周沐低头看了一眼,正欲去捡。   也有人匆匆跑了过来,两个人的手碰在了一起,周沐看她一眼,缩回了手。   女孩子把球捡了起来,犹豫一会还是道。   “我们在打女双,还差一个人,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啊?”   时隔一个多月,程真终于等来了他最终的判决,在法官重锤落下的那一刻,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潸然泪下。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十条之规定,被告人程真,在制止不法侵害时,致他人重伤死亡,其已年满十八周岁,应当负刑事责任。”   “鉴于被告人程真认罪态度良好,且法理之外,还有人情,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条、第七十二条之规定,被告人程真犯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零三个月。”   判决书下来后,他被羁押到了江城市监狱里,总算是可以和亲属会面了。   程妈妈隔着铁窗握住了他的手,泪流满面。   “儿子……是妈妈对不住你……要不是为了救妈妈……你也不会……”   程真哑着嗓子,红着眼眶,戴着手铐一点一点地为她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妈……您别这么说,爸走后,您和奶奶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宁愿坐牢,也不愿意失去您。”   好不容易见面,程妈妈也不忍叫他难受,于是又吸了吸鼻子,勉强撑起了笑容道。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那几个放高利贷逼死你爸的,也进去了,如果你爸爸泉下有知,应该也能瞑目了。”   午休时间,周沐坐在图书馆里看报纸,法制报上用了一整页的版面来报道了一则江城市公安局打掉了一个特大涉/黑,洗/钱,放高利贷的团伙,甚至还拉下了几位高官的消息。   负责侦办此案的江城市公安局副局长,姓宋。   周沐看到这里,会心一笑,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折好放了回去,坐下来撕了信纸给程真写信。   临走之前,程妈妈又递给了程真一封信。   “周沐给你的,你之前在看守所里,收信不方便,她只好寄到了家里来。”   周沐一笔一划地写着。   “程真,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转学了,新学校很好,操场很大,可以踢足球,食堂的饭菜也很好吃,学校里还有游泳馆,每周都要去上游泳课,你应该会喜欢的吧,但是,我游的没有你那么好,这么久了,才学会换气,等你出来了,一定要好好教教我。”   “对了,我在这里也认识了新朋友,又加入了羽毛球校队,还没告诉你吧,拾安和常念又马不停蹄地去打亚洲杯的比赛了,我虽然不能去现场,但是也从电视上看到了她们奋力拼搏的身影,感觉自己也有被激励到呢,下次月考,我一定要努力冲进全校前五十名。”   周沐写到这里,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的赛场上,双子星正在冉冉升起。   “让我们恭喜谢拾安拿下亚洲杯首站的胜利!”   “也让我们祝贺新人选手简常念,首次闯入亚洲杯八强,她们将于三日后前往日本横滨,参加总决赛!”   在大屏幕上看到自己名次的时候,简常念振臂怒吼,严新远也站了起来,为她鼓掌欢呼。   少年兴奋地跑下了场,眼含热泪,和自己的教练,还有一旁的谢拾安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视频网站上的弹幕不停刷着。   “谢拾安,牛逼。”   “简常念,牛逼。”   “安检组合,直接无敌好吧。”   “我有预感,这次亚洲杯,冠亚军都是咱中国人的……”   从新加坡飞往横滨的时候,有不少球迷赶来了机场送行,又是鲜花礼物又是灯牌的,声势浩大。   简常念是个遇见生人有些腼腆的性格,不自觉地往谢拾安身后缩了一下,看着她们手里举着的灯牌,疑惑不解,和人咬耳朵。   “安检组合,是在说我们吗?”   谢拾安推着行李,把她护在前面,还顺手接过了一位粉丝递来的信。   “是吧。”   “那为什么不是我在前面?”   谢拾安低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一丝揶揄。   “大概是我比较厉害吧,各方面的。”   简常念:“……”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   过了安检口,送行的球迷们也都散了,离登机还有段时间,三个人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连日来的征战让他们都有些疲惫。   谢拾安戴着耳机,听着歌,不知不觉地就脑袋一歪,靠在了严新远身上。   简常念也闭着眼睛栽了过来。   瞌睡虫会传染,严新远坐在中间,揽着他的两个徒弟,也打了个盹。   阳光从机场的大落地窗上洒了下来,身后是嘈杂的,行色匆匆的旅人。   只有这一隅,三个人互相依偎在一起的画面,是那么静谧,祥和,又温暖。   今天前来送行的也有记者,看见这一幕,心里微微一动,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北京的大医院医疗条件到底是比江城市好的多,乔语初在医生的指导下,开始给妈妈按摩复健,活动着膝盖和腿部肌肉。   “来,妈,试着抬抬腿。”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乔妈妈吃力地抬起了右腿,慢慢离开了床单一点点距离。   尽管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就又放下来了,但还是   足以让她喜极而泣了。   病房里也不知道是谁打开的电视。   解说慷慨激昂道。   “谢拾安杀球了!!!”   “又是那一招,经典的回手掏!再次为她拿下了这关键的一分!”   “让我们恭喜谢拾安以绝对的王者之姿,未尝一败,横扫亚洲,拿到了本届亚洲杯的冠军!”   乔语初回过头去,少年站上了最高领奖台,举起了手中的奖杯,向全场观众示意着。   她看着看着,眼里就泛起了泪花,唇角却溢出了笑容,真好啊,拾安,为你感到高兴。   夺冠的时刻,远在江城市的滨海省队训练室里,也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队员们兴奋地抱在了一起,梁教练也在其中,他看着电视屏幕上,谢拾安把严新远也拉上了领奖台,在心底由衷感慨道。   “老严,你,常念,拾安,都是英雄。”   敢于直面伤痛,摆脱过去,数十年如一日坚持自己热爱的人,都是英雄。   曹睿自己经营的小酒吧里,常客都是一些辰星俱乐部的会员们,比赛日,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   直到五星红旗在横滨上空升起的那一刻,他们和现场的观众一样,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酒吧的DJ适时地插入了音乐:   “五星红旗,你是我的骄傲,我为你自豪……”   瞬间点燃了现场,在大合唱中,曹睿拿着话筒跳上了台。   “各位,今夜全场酒水免费!为我们的冠军——欢呼吧!!!”   ***   “程真,你看,大家都有在好好努力地生活呢,你在里面也一定不要放弃,要听狱警的话,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我们……等你回来。”   程真读到这里,泪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他拿袖子抹了一把脸,发出这些天来的第一声呜咽。   狱警推门进来。   “探视时间到了,该回去了。”   程真把信纸折好,就连皱褶都小心翼翼地一一抚平,放进了最贴近心口位置的上衣口袋里,起身,戴着手铐和脚镣,跟着狱警又回到了牢房里。   有人欢喜有人愁。   “同时也很遗憾,另一位中国选手简常念,在与泰国天才少女纳提雅交手的过程中,以1-2的微弱之差,输给了对方,止步四强,无缘奖牌。”   她走下赛场的时候难掩失落。   已经领完奖的谢拾安站在运动员通道门口等她,严新远也在一旁。   她顿住脚步,张了张嘴。   “我……”   话音未落,严新远大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关系,从头再来就好了。”   谢拾安也冲她伸出了拳头。   这是每一次出征前的仪式,以及庆祝胜利的方式。   少年看看严新远,再看看她,唇角总算是露出了笑容,伸手撞上了她的拳头。   结束了比赛的三个人并未出去聚餐,而是回到了酒店吃泡面,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守着国际羽联官网,刷新这一周的最新排名。   三颗脑袋凑到了一起。   零点要到了,简常念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开始倒数。   “五、四、三、二……”   谢拾安咽了一下口水,屏住了呼吸。   严新远和简常念:“一!”   她有些紧张地点了一下鼠标。   页面纹丝未动。   三个人:“……?”   简常念的尖叫就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怎么回事,不可能吧?”   谢拾安把手从鼠标上拿开,黑色的鼠标上好几个指印,她擦了擦掌心里的汗,背过身去。   “我……我手滑了……应该没点上……我不看了,你们看吧。”   话音刚落,简常念凑了上去,不信邪地又点了一下鼠标,页面闪了一下。   一个熟悉的头像出现在了排名前列。   “一、二、三、四、五、六、七!”   她数了一下,回过身去,死死抱住了谢拾安,把人拉到了电脑面前,激动道。   “拾安,拾安,你快看啊!!你世界排名第七了!!!可以去打奥运会了!!!”   谢拾安愣愣看着屏幕,曾几何时,别说是世界排名了,世锦赛都是她遥不可及的梦。   所以她在全国大赛上,遇到尹佳怡时,才会那么拼命,因为那可能是她离世界冠军最近的一次。   她从蹒跚学步就开始打球,从公园到训练场,从市队再到省队,从全国大赛到世锦赛,再到亚洲杯,从青涩到成年,也从籍籍无名到声名鹊起。   一步步地走过来,竟然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她把全部的青春都献给了自己热爱的赛场。   “我们拾安以后长大了,肯定也是世界冠军。”   谢拾安眨了一下眼睛,泪就落了下来。   爷爷,你看到了吗?我……有世界排名了,我是世界排名前十的职业选手了。   严新远也摘了老花镜,挤了一下眼睛,把两个徒弟揽了过来,三个人抱在了一起,又哭又笑的。   “好,好,我就知道……拾安一定行,总算是没有辜负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师傅我永远为你们感到骄傲!” 第95章 回国   金南智平时上课, 周末则会回到她和尹佳怡的爱巢,跟她一起度过,因为临近考试的缘故, 她这周特意带了电脑回来写作业。   此时此刻书桌上,摆了一台笔记本用来刷题, 一台IPAD用来看视频。   英文单词夹杂着体育解说词,双声道混响, 当听到谢拾安又拿下了亚洲杯的冠军时, 她唰地一下抬起了头来, 坐直了身子。   “阿西,要不是我要考试,根本没报名参加,这个冠军还能轮的到她?”   尹佳怡从厨房端了盘切好的水果进来, 忍俊不禁道:“你这一心二用, 能学的进去吗?”   “尹佳怡,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十四岁就学完高中的课程了好吧,十六岁就拿到了首尔大学的免试入学通知书, 要是不走职业选手这条路, 说不定早就大学毕业了。”   金南智说着,关掉了IPAD,又把精力集中在了模拟题上, 她咬着笔杆子吐槽。   “不过说真的, 你们中国的试题, 真的很难耶。”   尹佳怡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金南智很自然地给她让了块位置, 她整个人被她圈在了怀里。   尹佳怡的下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伸手划拉了一下鼠标, 顿时惊呼。   “唔……我看看啊,还有这么多,南智,我看你今晚是别想睡觉了。”   她呼吸洒出来的热气就喷在自己耳边。   酥/酥/麻/麻的。   金南智不自觉地往左偏了一下头,眼神躲闪着,推开了她的脑袋。   “干嘛,很痒诶,只要你不动手动脚的影响我,我能写的很快的,我发誓。”   尹佳怡看着她从耳垂逐渐蔓延开来的粉红,失笑,再次凑了上去。   “我这么听话,怎么可能动手动脚呢,是你自己不专心诶,怎么能怪我。”   “尹佳怡——”金南智提高了声音,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抵抗她的温柔。   无论是场上还是场下,尹佳怡对她的弱点早已谙熟于心,轻而易举地就拿捏住了她的命脉。   她是没动手动脚,可是动口了。   最最敏/感的地方,被人摆布着。   她整个人似一滩水一样,融化在了她怀里。   夏□□服单薄,金南智就穿了个吊带裙,空调带来的冷气也抵挡不住热烈的爱意。   尹佳怡觉得腿上有点潮湿,不是自己出的汗,她顿时喉咙一紧,揽紧了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询问着:“南智,你已经写了一天的作业了,也一天没有理我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放松一下啊?”   “尹佳怡,我明早还有课——”   金南智红着脸小声反驳着,已经被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轻轻放到了床上。   尹佳怡温柔地俯身下来,堵住了她的话头。   “那我们早点睡,好不好?”   她说话的时候,顺手也拧灭了台灯,一室昏暗里,金南智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朴教练。   不过这个时候,谁也没有闲心思去接电话了。   ***   谢拾安躺在床上,也许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反倒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她翻了个身,简常念也正瞅着她。   隔着一张床的距离,两个人四目相对,同时开口:“你怎么还没睡?”   话音刚落,又都笑了。   简常念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摸了摸肚子。   “晚上只吃了泡面,我好饿。”   谢拾安翻身下床。   “那我们去便利店买点吃的吧。”   “今天赢了比赛,我请你啊,就当是为你庆功了。”   简常念一边说着,一边从货架上拿了几瓶饮料放进了购物篮里,谢拾安也拿了两个面包。   “你不是刚给家里装了电话吗?还有钱吗?”   简常念抢过她手里的食物和购物篮一起放到了收银台上。   “哎呀你就放心吧,请你吃饭的钱还是有的。”   谢拾安唇角略微翘起了一丝弧度,倒也没再拒绝她的好意,目光落到了收银台边上,心思微动。   “我还想吃关东煮。”   “好。”   简常念看了一眼,磕磕绊绊跟收银员比划了半天,终于为她买了一份关东煮。   谢拾安拿着边走边吃,简常念看她吃的香,馋虫也动了,在她身边蹦蹦跳跳的,去扒她胳膊。   “拾安,拾安,给我吃一个,我也想吃。”   谢拾安往旁边一躲。   “谁叫你刚刚不买两份的啊。”   “我又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别那么小气嘛!给我吃一个,就一个!”   “不给,不给,你就是想拿我试毒。”   “谢拾安,你站住!别跑!这还是我付的钱呢!”   谢拾安避开了她的魔爪,左突右闪,简常念不甘示弱也追了上去。   横滨是个港口城市,夏天夜晚的海风吹散了一天的燥热,也扬起了少年的白衬衫。   她们沿着海边的街道奔跑,嬉戏打闹着,潮水拍打着岸边,如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去了很远。   “好啦好啦,最后一个,给你。”   谢拾安跑不动了,顿住脚步,简常念刹车不及,险些和人撞了个满怀。   谢拾安拦腰把人扶稳。   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巨大的烟花在海岸线那一边腾空而起。   照亮了半个夜空。   烟火璀璨里,她的瞳孔愈发深邃。   不知怎地,简常念仓促地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挣脱了她。   “现在又不过年过节的,放什么烟花啊?”   谢拾安走到海岸边,趴在了栏杆上,极目望去,夜风拂动着她柔软的发。   “每年的六月二日是横滨市的开港纪念日,晚上会有焰火表演。”   简常念也走到了她身边,不由自主地惊叹。   “这可比我们过年时放的烟火还好看啊。”   谢拾安唇角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夏天的时候,日本还会有夏日祭和烟火大会,听说比这个还好看,还热闹呢。”   “什么时候啊?我们可以来看吗?”   “今年不行,烟火大会的时候,我应该在打奥运会吧。”   简常念并未气馁,而是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那明年,明年夏天的时候,我们一起来看烟火大会吧。”   谢拾安也看了她一眼,唇角带着笑意,缓慢而又郑重地道。   “好,明年……明年我们再来。”   头一次从她这里讨要到了承诺的小孩开心不已,简常念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兴冲冲地从塑料袋里拿出刚买的饮料,递给她了一瓶。   “那就借这个开港纪念日的烟火,顺便祝贺你杀进世界排名前十,也希望你能在奥运会上有更好的发挥,一举拿下金牌,冲击大满贯!!!”   看着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谢拾安眼里略有些无奈,还是拿起玻璃瓶跟她碰了一下。   “行吧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也祝你下一次世界大赛时能顺利拿下一块奖牌吧。”   她说罢,就拿起饮料喝了一口,入口就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哪里是饮料,分明是酒啊。   果不其然,简常念只尝了一口,就被辣出了眼泪,不停吐着舌头,整个脸唰地一下就红成了番茄,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日文包装的玻璃瓶。   “咳咳咳……为什么……是酒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拾安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愉悦的不行,就连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   简常念扑过去捶打她。   “好哇你,知道我拿错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诶诶诶,这可不怪我啊,我又不认识日语。”   谢拾安躲着她的攻击,两个人闹成一团。   最终那瓶酒,简常念还是喝了一半,被呛的连声咳嗽,谢拾安做势要拿过来,被人一躲。   “诶,不能喝就别喝了。”   简常念笑意盈盈看着她,眼里还带着一丝被呛出来的水光,少年的瞳仁清澈又透亮。   “不行,我要喝,这是……给拾安的庆功酒……今天……我心里高兴……”   她说到这里,嗓音又低了下去。   “而且,我也想知道,酒到底是什么味道的,你把自己关在家里那几天,都在想些什么。”   一提到这件事,谢拾安就敛下了眸子。   “我……”   简常念却又笑了起来,举起手中的酒瓶,跌跌撞撞地跟她手里的酒瓶碰了一下,声音清脆。   “但是!不管你在想什么,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们拾安以后一定是最最最厉害的运动员,说不定还能超越蒋云丽成为世界第一呢!”   “还有啊,你以后一定能遇到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你们两情相悦,就像是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不,公主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谢拾安总算是笑了起来,眼底却闪烁着水光,她的朋友不多,知晓她全部的秘密还不带任何有色眼镜看她,甚至还真心实意祝愿她的。   只有简常念一个。   “那就借你吉言……”   话音未落,就看见简常念闭着眼睛朝她栽了过来,谢拾安赶忙把人扶住了,晃了晃她的肩膀,这家伙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她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把人背了起来。   “真麻烦,什么酒量啊,清酒也能醉成这样。”   两个人沿着海边的街道一直往前走。   夜晚最后一班电车叮叮当当地掠过了她们身边。   简常念似有所觉,稍稍动了动。   “烟火……结束了?”   “嗯,我们回去了。”   谢拾安背着她迈上台阶。   简常念趴在她背上,无意识地喟叹。   “拾安啊……”   “嗯?”谢拾安脚步没停。   “夏天会结束,烟火也会落幕……”   “我……不会离开你。”   简常念搂紧了她的脖子,把梦呓说的信誓旦旦。   谢拾安一怔,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她趴在自己肩膀上的睡颜,带着笑意低声道。   “你喝醉了。”   ***   周一,照惯例,尹佳怡先送她回学校,再返回训练中心训练,金南智刚一下车,就看见校门口站着自己的主教练,兴奋地跑了过去,挽住他臂膀。   “朴教练,你什么时候来的中国啊?!”   朴旻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我带队参加完亚洲杯的比赛,昨晚刚从横滨落地北京,反正要转机,就想着先来看看你,谁知道你竟然不接我电话!”   金南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心想:   昨晚?昨晚只顾的上和尹佳怡卿卿我我了。   “抱歉抱歉,我没有看手机嘛,这样吧,我请您吃饭赔罪,总可以了吧!”   朴旻宪上下扫了她一眼,又往她身后来的方向看了过去,远远的,那辆车开走了,看不清车牌。   “不对啊,你这大清早的,不在学校上课,从外面回来,谁送你来的?”   朴旻宪不仅是韩国队的主教练,还是她的启蒙老师,更是她父亲多年的至交好友,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了,金南智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但这事也没法跟他解释,只好往右站了一点,心虚地挡住了他的视线,怕被人看见了尹佳怡的车。   “就一个朋友啊!您知道我的性子,学习这么枯燥,周末我才不要在学校里待着!”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朴旻宪反问。   “女性朋友!”金南智斩钉截铁道。   “没谈恋爱吧?”朴旻宪还是有一丝狐疑。   金南智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怎么可能?!我也不是谁都能看的上,随随便便就和人谈恋爱的性格啊!”   朴旻宪的面色这才有一丝缓和,他的徒弟他自己心里清楚,金南智看着一副嚣张跋扈大大咧咧容易被拐跑的模样,实际上眼高于顶,心里恐怕只装的下羽毛球和她那个一直想超越的对手。   “不是不让你出去玩,是怕你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闹出绯闻来,耽误自己,你也知道,你正处于事业上升期,韩国民众又对这些事有多敏感。”   “哎呀知道,知道啦,我耳朵都起茧了,您既然来了,就陪我吃个早饭吧!”金南智说着,又挽上了他的臂弯,把人拉走。   朴旻宪扭不过她,无奈笑道。   “你不上课啦?”   “第一节课十点半呢,还早还早,跟您吃完饭再去上课也来得及,快点吧,我都要饿死了!”   两个人在学校附近找了家早茶店坐下。   朴旻宪把她爱吃的粉蒸排骨推到了她那边。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国家队?”   金南智不以为意地喝着粥。   “等考完试就回。”   “等你考完试,满打满算,离奥运会开幕,也就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还得备战,不用我再提醒你吧,谢拾安拿下了亚洲杯的冠军,世界排名已经晋升到了第七位,她肯定是会去伦敦参加奥运会的,还有尹佳怡——”   当听到这个名字时,她顿了一下筷子,朴旻宪敏感地留意到了,不动声色继续道。   “最新的国际羽联官网排名上,已经取消了蒋云丽的积分排名,她现在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这次中国队夺金的希望很大概率就在她俩身上。”   “你还是要尽早回来跟训,努力了这么些年,亚洲杯这种比赛不参加也无所谓,奥运会才是你的终极目标。”   听他说起这些,金南智脸色也严肃了起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朴教练,等考完试,我立马就回去训练。”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吃完了早餐,时间已经不早了,金南智也该去上课了,看着她背着包离开餐厅的背影,朴旻宪坐在椅子上给人打了个电话。   “你跟着她,看看她这一周都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些什么,记得,要拍照片给我。” 第96章 出征   台上老师讲着课, 金南智把课本立了起来,藏在书后面悄悄给尹佳怡发着消息。   “朴教练来北京了。”   尹佳怡回的很快:“?”   金南智瞅了讲台一眼,见老师没看自己,飞快打字道:“本来还说今天下课早, 想和你一起吃晚饭的, 现在不行了, 得和队友一起聚餐,她们明天回韩国。”   训练间隙。   尹佳怡打完了一场球,走到一边拿毛巾擦汗,从休息区里的椅子上拿起了手机,站着给她回复。   “没关系, 你去吧。”   金南智又道。   “考完试我得马上回韩国了。”   “什么时候考试?”   “下周五考完。”   尹佳怡留意了一下手机左上角的时间, 这个点她应该还没下课呢。   “乖,先好好复习,我们这周见面再说。”   她刚把这句话发出去, 队友就在身后叫她。   “尹队, 休息好了吗?下一局马上开始了。”   尹佳怡放下手机,跑了过去。   “来了。”   “尹队和谁聊天呢,这么入神, 叫你第一遍都没听见。”   尹佳怡笑笑。   “没,就一个朋友, 我们开始吧。”   看见她的回复,金南智也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把手机塞进了书包里。   她想回去打球, 可是也不想离开尹佳怡, 一旦回到赛场, 她们将不再属于彼此, 一个是韩国队的灵魂人物,一个是中国队的中流砥柱,注定了身份对立,即使见面也只能装作不熟,甚至是故意针锋相对,也不知道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金南智盯着教室前面白板上乱七八糟的公式,头一次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无力来。   ***   简常念听见声音,拖着行李一溜烟跑了过去,一把把旺福举了起来,抱着它亲了又亲。   “好旺福,这才多久没见,又长大了。”   旺福去年捡回来时好小一只,病恹恹的,她们都以为它活不了了,没想到严新远把人带了回去,养在办公室里,竟然也活了下来,渐渐地,就成了训练基地里的吉祥物了,大家没事都爱来撸一把。   旺福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疯狂舔着她的脸,口水糊了她一身,她嫌弃地又把人举了起来。   “呸呸呸,你这跟谁学的你。”   严新远和谢拾安也跟了上来,旺福一看见她,就从简常念怀里蹦了下来,摇着尾巴,转来转去,蹭着她的裤腿。   谢拾安伸手摸了摸旺福的脑袋,小家伙吧唧一下舔在她手心里,她唇角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梁教练看着他们,也觉得甚是欣慰。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走,我让食堂做了大餐,就等着你们回来,为你们接风洗尘了!”   严新远一听大餐,也有些蠢蠢欲动。   “这不得整两口?”   “去去去,你少来,哪有主教练带头喝酒的,别回头再把孩子们带坏了!”   “这不是高兴么!再说了,我都好久没有——”   “嘶,你自己……”   梁教练回头看了一眼,她们两个人离的远,应该听不见,但还是压低了声音道。   “身体是个什么状况,自己不清楚啊!我告诉你,明天就给我滚去住院!”   谢拾安走向了宿舍楼。   简常念远远地冲他们招手,喊道。   “严教练,梁教练,我们先回宿舍放东西,一会再去吃饭啊。”   推开熟悉的宿舍门,谢拾安有片刻的恍神,乔语初竟然什么都没带走,书桌上的书,椅子上的玩偶,床边挂着的球拍,甚至就连床铺都是完好无损的,仿佛一转身,还能看见她笑着对她说。   “拾安,你回来了。”   今日阳光大好,宿舍里开着窗,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谢拾安伸手揩了一下眼角。   简常念探头进来。   “拾安,你好了吗?该去吃饭了。”   谢拾安把包放在床上,应了一声。   “来了。”   食堂吃饭的时候,简常念看着她,欲言又止。   谢拾安没好气道。   “我脸上有花啊?”   虽然她面色如常,但简常念还记得她刚刚一个人站在宿舍里,伫立良久的画面,犹豫着开口道。   “你……要不要换宿舍啊?”   谢拾安一怔,飞快往嘴里扒着饭。   “不用,好端端的换宿舍干什么,懒得折腾。”   “可是……”   简常念看着她的眼神有一丝心疼。   谢拾安明白她的意思,是怕自己会触景伤情。   她停下动作,苦笑了一下。   “她什么都没带走,也就意味着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既然这样,我又何 必老想着,今天是搬宿舍,明天是搬家的,难不成每一个她曾出现过的地方,我都要避着吗?”   话虽如此,她眼圈还是红了。   简常念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了她。   “那吃完饭陪我去趟市里吧。”   “去干嘛?”   “我想买个手机。”   ***   “这款多少钱?”   “1999。”   “这个呢?”   “1500。”   “都好贵。”   简常念转来转去,还是选择了一款最便宜的老式翻盖手机,两个人去营业厅办卡。   谢拾安道:“反正都决定要买了,还不如买个好点的呢。”   简常念打量着自己的新手机,翻来覆去,爱不释手。   “我也就打打电话而已,对了,拾安,怎么新建联系人啊?”   谢拾安凑过去看了一眼。   “喏,点右边这个拨号键,然后往下滑,有个新建联系人,把电话号码输进去就行。”   简常念一个键一个键地输入了她的名字和号码。   谢拾安挑眉:“哟,不错,背的挺熟啊。”   简常念笑笑:“那当然,你,严教练,还有我家里的电话号码,早就倒背如流了好吧!”   谢拾安也掏出了手机。   “那你给我打过来吧,我存一下。”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谢拾安挂断,然后按了保存,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豆、芽、菜……”   简常念气的七窍生烟,扑过去夺她的手机。   “谢拾安,我有名字!”   谢拾安一躲,跑出了店门,简常念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钻进了街对面的一家邮局。   等她进去的时候,谢拾安已经填好了单子,把一个信封递给了柜台的工作人员。   “你好,寄到江城市公安局。”   两个人回程的路上,简常念还在耿耿于怀。   “谢拾安,你把名字给我改过来!”   谢拾安戴着耳机,手插在兜里走路。   “不改,你在我这里就是豆芽菜。”   气的简常念都想给她一脚。   “谢拾安,你讨厌死了!!!”   ***   接下来几天,简常念和谢拾安难得度过了一段悠闲的时光,比赛打完了,也不用再早起去训练,只每天跑跑步,打打球这样。   简常念还抽空回了趟家看望外婆,严新远也不在训练基地里,大家都只当他也是回家休息了,却不知道,回来第二天他就又住进了肿瘤医院里。   检查结果出来,梁教练期盼地看着医生。   “怎么样?”   医生摇了摇头。   “肿瘤标志物还是没有减轻的迹象。”   那就意味着,他肺部的阴影并没有减小,换而言之,化疗的结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梁教练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神色黯然。   严新远坐在病床上,苦笑了一下。   “看来是天意如此了。”   ***   简常念倒也没忘记周沐的嘱托,从老家回来第二天,就准备去监狱探望一下程真。   两个人坐在食堂里吃饭。   简常念:“下午我去看看程真,你要不要去啊?”   谢拾安筷子一顿,简常念看出了她的犹豫,知道她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我觉得,橙汁儿他……应该不会怪你的。”   “我吃饱了。”   谢拾安拿起餐具,径直走向了回收处。   话是这么说,下午简常念在宿舍收拾东西,给程真拿了一些简单的洗漱用品,牙膏牙刷毛巾什么的,谢拾安突然推门而入,把一张CD递给了她。   “这是?”简常念低头看了一眼。   “从前从橙汁儿那儿要来的,周杰伦的绝版签名唱片,也不知道能不能送进去,你……帮我带给他吧。”   简常念一怔,唇角就泛起了笑容。   “啧,有些人嘴上说着不去,背地里却送人家喜欢的唱片。”   “嘶……怎么这么多话呢。”见她半天不接,谢拾安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你到底拿不拿啊,不拿我可就后悔了啊。”   简常念一把夺了过来。   “拿,拿,程真看到这张唱片,应该会很高兴的。”   病房里,等人都走后,严新远接了个电话。   “师兄,你准备什么时候带着拾安来北京跟我们一块集训啊,比赛之前总得磨合磨合吧。”   相比世锦赛那次,万敬识趣的多,主动邀请他和谢拾安一起前往伦敦,甚至还给他买了机票。   “虽然不能以主教练的身份陪同她去伦敦参加奥运会,但是我已经跟上面说了,队里同意你以随行人员的名义,陪她一起去,有你在,想必拾安也会安心的多。”   严新远坐在病床上。   “伦敦我就不去了,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金南智一下课就给尹佳怡打了个电话,不等接通,就被挂断了。   过了一会,她发来消息。   “训练还没结束,不方便接电话。”   金南智打字。   “那你今晚还能过来吗?”   “应该可以,就是要晚一点。”   金南智发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好吧,那我先回家等你。”   尹佳怡回了三个“拥抱”。   她的豪车刚从学校门口开出去的那一刻,就被人盯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路虎也悄悄跟了上去。   坐在副驾驶的人举起了手中的相机,对准了前面的法拉利,咔嚓几声连车牌号一起拍了下来。   金南智回到她们的公寓,放下包,按下墙上的照明开关,抬头,依旧是一室昏暗。   “阿西。”   她不信邪地又按了几下,客厅的主灯依旧是无动于衷,她退出来看了一眼走廊墙上的电表。   没跳闸啊,电梯也还在运行,那就说明不是停电,而是家里的灯坏了。   她本想打电话给尹佳怡说一声,但转念一想,这么小的事就不麻烦她了,遂还是打给了物业报修。   不多时。   管理员就上来了,穿着公寓物业管理人员统一的衣服,因此她也没起疑,把人放了进去。   “喏,就是客厅主灯坏掉了。”   工作人员扳下电闸,换了鞋套,在客厅里搭好梯子,爬了上去,手里拿着检修工具一阵捣鼓。   金南智在下面拿手机打着光,看他手脚动作有些慢,催道。   “你到底行不行啊?这么贵买的房子,怎么装修质量这么差啊,这才住多久灯就坏了。”   工作人员也急出了一脑门汗,偏头道。   “您别着急,这筒灯里面的灯丝坏了,我给您拆下来重新装个新的,您能帮我递一下那个螺丝刀吗?”   金南智回头看了一眼,螺丝刀放在桌子上,她松开扶着梯子的手,转身去拿。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工作人员把指尖捏着的一枚,小小的,比纽扣还小的金属物品卡进了灯槽里,又死死压了压,让它粘牢。   金南智回过身来,把螺丝刀递给他。   “快点的吧,都几点了。”   工作人员面色如常,用力扭紧了筒灯。   “好了,女士,您开灯试试看。”   ***   简常念和谢拾安临去北京的最后一次训练,严新远也特意到场了,在场边看着她们打球。   简常念打完一局,回到休息区。   “您真的不跟我们去啊?”   “伦敦那么远,又不是上海,我这队里还有一堆事呢,走不开。”   听他这么说,简常念就有些垂头丧气的。   “那不去伦敦,陪我们到北京总可以吧。”   谢拾安打着球,也朝这边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严新远拍了拍她的肩膀。   “随行人员名额有限,让你跟着去伦敦,也是想着在生活上你们能互相照料,而且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积累大赛经验,看的多了就知道怎么打了。”   简常念也知道这个名额来之不易,恐怕还是万敬看在严新远是他师兄的份上才给的,不仅让她跟着谢拾安去伦敦,甚至还把她安排进了国家队的赛前集训名单里。   她也不想辜负严新远的好意,只好点了点头。   “我知道,严教练,到了北京我一定好好训练,即使不能上场,也不能丢咱们滨海省队的脸。”   严新远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诶,这才对嘛,比赛开始了,快去吧。”   简常念应了一声,拿着球拍又跑上了场。   滨海省队内每周都有擂台赛,按照训练赛成绩排名次,名次低的可以挑战排名高的,赢了会有特殊津贴伙食补助以及休假等等福利,用来激励队员们良性竞争,不断拼搏,挑战自我。   目前总成绩排名第一的是,谢拾安。   自从大家都知道了她现在世界排名第七之后,纷纷摩拳擦掌,吵着嚷着要跟她对打。   谢拾安倒也不怯战,唇角一勾。   “要不你们一起上吧,一个一个打,太浪费时间了。”   对面连输两局,气喘吁吁的简常念和其他队友们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扔了球拍扑了上去。   “一起上就一起上,干她!”   糟糕。   谢拾安暗道不好,拔腿就跑,可早已有人把住了门,训练室空旷无处可躲,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人按倒在地,挠着痒痒。   “你们干什么呢?!还不快住手!”   梁教练在场边疯狂吹着哨子,嘴都气歪了,也无济于事。   严新远看着她们嬉戏打闹的背影,唇角浮起了笑容,眼神却有些感慨。   拾安,常念,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 你们的了,往后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走下去了。   后来的简常念每每回忆起严新远,想到的不是他的严厉,也不是他那杆标志性的老烟枪,而是这个夏天傍晚,他们三个人一起骑着训练基地里的老旧自行车,沿着门前那条飘着稻香的田间小路悠哉悠哉地晃荡。   路那么长,仿佛怎么也没有尽头一样。   那是她如这路边小草一般野蛮生长的十六岁,也是青春期里最后的欢愉时光。   路的尽头是一个小村庄,有几个鱼塘,严新远跟当地村民买了几条鱼,还有两斤虾,嚷嚷着要回家亲自下厨给她们践行。   煎炒烹炸,厨房里的事简常念能帮的上忙,谢拾安就只能做做洗菜剥蒜这种小事了。   老教师宿舍里没有油烟机,煤气灶一开,严新远呛的厉害,简常念看他不舒服,就要拿过他手里的锅铲,却又被人赶了出去。   “严教练,我来吧。”   “没事,咳咳咳……不用,你出去和拾安看看电视吧,饭菜马上就好。”   饭菜上桌,两荤两素,还做了一道鲫鱼汤,在家常菜里算是极为丰盛的了。   平时严新远也偶尔把队员们叫到一起,给她们开个小灶什么的,简常念甚至觉得他的手艺比食堂大厨还要好,早就食指大动了,菜端上来,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红烧鱼肉。   谢拾安一巴掌把她的手呼掉。   “严教练还没上桌呢。”   “可是我饿了嘛。”简常念委屈巴巴,又放下了筷子。   严新远忍俊不禁,从柜子里给她们拿了瓶饮料,自己拿了一瓶白酒和三个塑料杯子。   “给,饿了就吃吧。”   简常念欢呼一声,给他们把酒水倒上。   谢拾安看着她,示意简常念给人少倒一点酒。   “梁教练不是不让您喝酒吗?”   严新远笑笑。   “倒满,倒满,不碍事,今天我高兴!”   简常念在她对面挤眉弄眼的,做口型。   “你自己都喝呢,还不让别人喝。”   谢拾安在桌子下给了她一脚还击。   “你敢在严教练面前把我喝酒这事捅出去,你就死定了。”   简常念吐了吐舌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略。”   三个人边吃边聊,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不知不觉就已至夜深。   当被人问到,他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国家队到滨海省队任职的时候,严新远怔了一下,一口干了杯中酒,放下杯子,缓缓道。   “因为我妻子……也就是你们师母……是江城市人,我……想来她的家乡看看。”   不等谢拾安阻止,简常念心直口快道。   “那师母现在人呢?”   严新远笑了一下,眼神有些怀念。   “她不在了,去的早,现在也没什么人记得她了。”   谢拾安犹豫着,还是开口道。   “师母是……”   谈起往事,尤其是聊到爱人的时候,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严新远眼里始终发着光。   “她是我的小师妹,从进入国家队开始,我们就在一起训练了,还一起拿过世锦赛混双的亚军,可结婚不久,她……就出车祸走了,只留下我和不足周岁的女儿相依为命,再后来……”   也许是喝醉了,无论她们问什么,严新远都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全吐了出来,他平时是鲜少跟她们提起从前的事的。   严新远说到这里,掐了一下眼睛,难免悲从中来。   她们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头,简常念更是听不得这些,也红了眼眶。   “严教练,您……”   她说不出节哀这两个字,要是人人都懂的节哀的话,世界上又会少多少矢志不渝的故事。   谢拾安默默给他递了张纸巾。   严新远摆摆手,捂着眼睛示意自己没事。   “我就是……就是有点儿遗憾……你师母她生前,就是奔着做中国第一个获得羽毛球大满贯的女性运动员去的,谁知道后来却……”   “我奋斗了一辈子,也没能替她拿到大满贯,年纪大了,只好退役了,本想把女儿好好培养长大,继承她妈妈的遗愿,谁知道……”   他说到这里,再也讲不下去,一时之间,悲痛交加,肩膀耸动着,老泪纵横。   虽然他话没说完,但简常念看着他贴在墙上的一家三口的照片,已然明了了一切。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从不曾眷顾过像他这样的苦命人。   谢拾安也红了眼眶,替他把酒倒满,自己也倒了半杯,和他放在桌上的塑料杯轻轻碰了一下,举了起来,一饮而尽。   “严教练,您放心,您和师母的心愿,我一定替您完成。”   少年侠气,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1]   后来的谢拾安横扫全球各大赛事,甚至还一度让当时风头正盛的金南智落了个“收银员”的绰号。   每每有媒体好奇采访她,问她的老师是谁的时候,谢拾安总会淡然地拨过话筒,笃定道。   “我的老师是前滨海省队主教练严新远,他不仅是我的老师,更是我的亲人。” 第97章 生日   训练赛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尹佳怡回到更衣室,匆匆收拾好东西,拎着包就往外跑。   万敬把人叫住。   “这么着急, 去哪啊?”   尹佳怡顿住脚步, 慢慢回转身看着他。   “哦,我预约了理疗, 再晚人家就下班了。”   万敬皱起眉头。   “我看你最近经常往外跑,什么理疗在咱们训练中心不能做吗?”   “那不一样, 队里的康复师按来按去也就那样, 还不如我自己拉伸呢, 我找的这位康复师可是从德国留学回来的, 可难预约了, 错过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就别想排上了。”   万敬嘀咕着。   “真这么厉害?改天也介绍给我试试。”   “行, 那万老师我就先走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啊。”   尹佳怡转身, 悄悄松了一口气,跑向了停车场, 一边开车一边戴着蓝牙耳机给人打电话。   金南智手机放在卧室里充电, 自己却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她也不会做什么中国菜, 就一边哼着歌,一边简单煎了个牛排,又煮了意面。   等待水开的时候, 又从冰箱里取出了蔬菜, 打算再做一道蔬菜沙拉。   电话铃声响了几遍, 还是没人接。   尹佳怡有些焦急, 摘下耳机扔到了一边,完了,这小家伙多半是生气了。   她一脚油门踩下去,又开快了一些。   金南智把煎好的牛排摆上桌,还精心地摆了个盘,点上蜡烛,倒好红酒,拿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响。   她回头一看,尹佳怡正好推门而入,顿时喜上眉梢,兴奋地跑了过去,蹦进她怀里。   “尹佳怡,我想你了!”   尹佳怡放下钥匙,把人抱起来转了一圈,落地的时候,又从后面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束花递到了她面前。   “对不起啊南智,今天训练赛,结束的晚,我在过来的路上看见有人在卖花,觉得很美,送给你。”   大片盛放的紫罗兰,绚烂又热烈,是她从前没能送出去的心意,也代表着永恒的爱与美。   金南智一下子吃惊地掩住了唇,在生活中尹佳怡从来都是一个温柔又浪漫的人,还很有仪式感,每周见面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一些小东西,有时候是食堂手工包的饺子,有时候是她自己做的发卡。   或许不够贵重,但足够用心,金南智想,不管什么时候,都还是会被这种细节打动吧。   面对她的表达,金南智向来也不吝啬于自己的爱意,再一次踮起脚尖吻上了她的唇。   “我很……喜欢。”   爱人主动,尹佳怡求之不得,加深了这个吻。   金南智引导着她一步步走向了沙发,今晚的她格外热情一些,拽着自己的衣领,把她摁在了沙发上,顺势坐在了她的腿上。   尹佳怡顺着她吊带裙光滑的脊背摸上去,竟然空无一物,顿时呼吸都乱了方寸。   “南智啊,这是……”   金南智低头,故意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看她:“姐姐,你不喜欢吗?”   金南智平时没大没小惯了,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偶尔撒娇时会故意拖长了声音喊她尹队长,被人在这种时候叫姐姐,还是头一次。   尹佳怡的脸,在昏暗灯光下,肉眼可见地迅速变红,她就连眼角都是红的。   她再也按捺不住,吻疾风骤雨般地落了下来,同时掀起了她的裙摆。   金南智连灵魂都在颤抖。   “尹……尹佳怡……先吃饭……好不好?”   “叫姐姐。”   “姐……姐姐……我……我饿了……”   “哪里饿?”   尹佳怡不依不饶。   金南智都快哭出来了。   “尹佳怡,你……你混蛋……快住手……”   到底是没把人的羞耻心一次性逼光,尹佳怡又在她脖颈上印了几个草莓这才作罢。   “看在你做了这么多菜的份上,先放过你。”   她花了这么多心思,不吃完南智会难过的,而且,等吃完饭她有的是大把时间折腾她,她还准备了新花样想试试。   这小家伙现在在她身边,总不会跑就是了。   烛光晚餐,客厅里的香薰灯在工作,尹佳怡又调了一首轻音乐,氛围极佳,两个人互相对视,举杯共饮的时候,情意绵绵,就连眼神都在拉丝。   吃完饭谁还能顾得上收拾残局呢。   金南智唇角含着一丝极为大胆的笑容,半抛了媚眼:“我去洗澡。”   尹佳怡起身,跟上她。   “一起吧,我也去。”   从浴室出来,她已经要不行了,尹佳怡还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把人抱到了沙发上。   “尹佳怡,回卧室不行吗?”   “窗帘拉上了,偶尔换换地方也不错啊。”   “啊……可是……这是什么东西?”   金南智看着她从茶几下面取出的东西,有些胆怯地往后缩了一下。   尹佳怡把人拉回来。   “是穿戴,我们……试试,好 不好?”   “不行……太大了……”   “没关系,放松,别紧张,我会轻一点的。”   “尹——”   金南智还想说什么,被人悉数把剩下的话头全堵了回去,她除了呜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她们放肆沉沦在爱/欲里的时候,却没留意到,客厅上方的筒灯里小红点一闪而过。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切归于寂静,比较糟糕的就是沙发罩得重新拆下来换洗。   尹佳怡失笑,亲吻她的额头。   “宝贝辛苦了,先去泡个澡吧。”   等把人放进了浴缸,她才又腾出手来把沙发罩拆了下来,扔进了洗衣机里。   从浴室出来,尹佳怡又拿起了吹风机给她吹头发,金南智枕在她膝头,像一只慵懒的小猫一样,敞开了肚皮,任人搓扁揉圆。   看着她忽闪的睫毛,半开半阖的眼睛,挺翘的鼻梁,还有菲薄的唇。   尹佳怡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金南智察觉到吹风机停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指尖触到了一丝温热,顿时睡意都消散了大半,坐了起来,看着她。   “尹佳怡,你怎么了?”   “没,就是……突然很舍不得你。”   尹佳怡眼眶有点红,笑了笑,把人抱住,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   金南智忍俊不禁的同时又心底一暖,也回抱住了她。   “我也是,但是打完比赛还是能见面的啊。”   尹佳怡松开她,和人额头抵着额头。   “一定要下周五考完试就走吗?不可以多待一天吗?哪怕是一个晚上也可以。”   她鲜少用这种温柔中又带着撒娇的语气说话,金南智心都要化了,亲亲她的鼻子。   “嗯?下周五有什么安排吗?”   尹佳怡也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我想我女朋友陪我过生日诶。”   金南智本来飞机票都买了,今天精心为她准备这么多,也是想在临行前和她度过一个难忘的晚上,却没想到尹佳怡突然来了这么一招,她顿时招架不住一般,咚地一声捂着心口倒在了床上。   “啊讨厌!!你这样谁能拒绝啊!”   尹佳怡心满意足地抱着人钻进了被窝,伸手关掉台灯,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五晚上,不见不散。”   ***   登机口前。   简常念走了几步,却又放下行李跑了回来,抱住了严新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扭头看着他站在那里,佝偻着身子,冲她们挥手道别的画面,就觉得特别心酸,仿佛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似的。   “严教练,您真的不跟我们去吗?我舍不得您。”   严新远摸了摸她的脑袋,爱怜又严厉道。   “都是参加过世锦赛和亚洲杯的人了,还这么爱哭哭啼啼的,这么多人看着呢,别叫人笑话。”   简常念这才擦了擦眼泪,松开他。   “那您照顾好身体,等我们回来。”   谢拾安也推着行李,冲严新远点了点头。   严新远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这话是冲谢拾安说的。   “记住,身体第一,比赛第二,凡事别钻牛角尖,不管拿不拿名次,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最棒的。”   谢拾安笑了笑。   “那不能,既然决定了去参赛,就是奔着金牌去的,况且我也答应了您要拿大满贯。”   严新远有些吹胡子瞪眼的。   “你这孩子,酒后胡话怎么还当真了呢。”   这是谢拾安最后一次在他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笑嘻嘻的。   “就算您不说,大满贯也是我的目标。”   登机的广播已经响了起来。   严新远无奈挥手。   “得得得,快去吧,到了北京给我打个电话。”   她们两个人刚一转身走进了登机口,严新远就剧烈咳喘了起来,梁教练把人扶稳。   “老严,你没事吧?!”   强撑起来的精神头一松懈,严新远整个人就有些摇摇欲坠,松开捂在嘴巴上的手帕一看,上面竟然洒落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老严!”梁教练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严新远一把把人拉住,示意他别声张,苦笑了一下,把手帕攥进了掌心里。   “没、没事,去医院吧。”   到了北京,竟然是万敬亲自来接,帮她们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里。   “公寓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跟着一队一起训练,常念也去。”   这待遇不知道比之前高出了多少倍了,两个人对视一眼,简常念甜甜道。   “那就麻烦万教练了。”   万敬发动了车子,回头笑道。   “不麻烦,走,我先带你们吃饭去。”   有了上一次世锦赛失利的阴影,这一次国家队誓要在团体赛上重夺金牌,因此训练日程很紧,基本上每天都是六点起床晨跑,七点吃早餐,吃完早餐八点开始 体能训练一早上,下午打训练赛,像谢拾安尹佳怡这样有个人单项的,还得加练到晚上。   简常念这次加入到了一队的训练中,倒是没人再叽叽歪歪了,一来她不占用参赛名额,和她们没有直接利益冲突,二来就是她入队第一天,万敬组织训练赛,她打了一个一队成员2:0,也算是给了这帮人一个下马威,三来就是谢拾安现在凶名在外,没人想上去触她的霉头。   毕竟,她球打的好,打起人来也不含糊。   因此,简常念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在她们刻苦训练的时候,乔语初的生活也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她现在暂住在金顺崎位于北京的公寓里,和他轮流着去医院看护妈妈。   这一日,到了晚上,他还是没来医院,乔语初放心不下,便给人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   她想了想,见妈妈已经睡着了,还是决定先回家一趟,让她没想到的是,家里竟然有客人。   她隔着门就听见了屋里激烈的争吵声,她虽然听不懂韩语,但还是能听明白几个简单的单词。   奥运会。   金南智。   尹佳怡。   乔语初皱了一下眉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就在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客人站了起来,面带歉意。   “不好意思,今天实在是打扰了。”   金顺崎没有要留他的意思,把人送到了门口,那人即将离去的时候,又把中文换成了韩语,叽里咕噜说了好长一串,乔语初听不懂,但金顺崎的眉头越皱越深。   朴旻宪微微点头示意,和人告别。   “时间不多了,你考虑一下吧。”   金顺崎没说什么,关上了门。   乔语初看他脸上的神情有些疲惫。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金顺崎打起精神笑了笑。   “没,就是和朋友因为一些生意上的事吵了一架,心情不是很好。”   他回过神来,看着墙上挂钟里的时间。   “哦,对了,该去医院照顾妈了,那我就先走了。”   乔语初把人拦住。   “还没吃饭吧,我简单做一点儿,吃了再去吧。”   等送走金顺崎后,乔语初回到卧室,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说的是因为生意吵架,可她明明听到了“奥运会”这个单词啊。   她犹豫着,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到了谢拾安这个名字,凝视了良久,还是放下了手机,选择相信金顺崎。   时光飞逝,又是一周过去了,距离奥运会开幕式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大家都有些紧迫感。   球馆里的击球声,一天到晚就没停过。   尹佳怡跳起来杀球。   “不错嘛,许久不见,你又进步了。”   谢拾安快步上网平抽。   “这次奥运会我要是赢了你,说不定世界排名就反超你了。”   尹佳怡也不甘示弱,快速跑动打她后场。   “哈?想超过我,再打两年吧。”   ……   万敬看着她们在场上飞转腾挪的身影,眼里有些欣慰,也有些忧心。   这次奥运会只要谢拾安和尹佳怡能正常发挥的话,那么单打至少能包揽前两名,前提是,老天保佑,别再让尹佳怡和金南智分到一个组里了。   训练赛结束,已是傍晚,天边彤云似火。   尹佳怡回到休息区,拧开了一瓶矿泉水,也递给了谢拾安一瓶。   “谢谢。”   谢拾安接过来灌了几口,看她在收拾东西。   “晚上,你不打了?”   尹佳怡往万敬那个方向瞅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不打了,有事出去,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谢拾安若有所思地“喔”了一声,能让她们尹队求人办事还放下训练跑出去的,就只有韩国队的那谁谁了。   “你和金南智……”   提到爱人,尹佳怡唇角有按捺不住的笑容,但神情也颇有几分无奈。   “我们在一起了,但是暂时也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地见面。”   谢拾安眼里有些揶揄。   “行啊你,队长,进展很快嘛。”   “嘘——”尹佳怡怕被人听见,赶忙示意她噤声,又拿着水瓶捅了一下她的腰。   “你到底帮不帮忙啊你?”   “帮,帮,说吧,要我怎么做。”   ***   金南智周五下课,飞奔回宿舍收拾东西,顺便还化了一个美美的妆,满意地抿了抿唇,看着镜中的自己,又从衣柜里挑了一件露肩连衣裙换上。   她正照着镜子,电话铃声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她看也未看,就接了起来。   “尹——”   “是我,小叔叔。”   金顺崎熟悉的声音传来,金南智止住话头,没好气道。   “我知道是你,小叔叔,找我什么事啊?”   金顺崎就站在她学校门口。   “我回北京了,没事就 不能来看望你吗?”   “能,当然能啦,只是我今天有事诶,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他能来看望自己,金南智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她把手机放在桌上按了免提,自己照着镜子搭配包包,俏皮道。   “怎么,要去约会吗?”   “哎呀!不是啦!就是一个朋友过生日而已!”   金南智大呼小叫反驳着,也许连她自己没意识到,她说这话的时候有多羞涩。   如此激烈的反应坐实了朴旻宪的话。   金顺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动声色道。   “没关系,出来喝一杯吧,等语初的签证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美国了,以后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   “万老师,晚上的训练,我们能不能就不参加了呀……”   尹佳怡话音未落,万敬就把眉头一皱,严词拒绝。   “不行,马上就要奥运会了,还一天天地往出去跑,收收心!”   尹佳怡为难道。   “万老师,您是不是忘了……今天我生日。”   万敬一怔,才想起来这回事,顿时面上有些挂不住:“哦,瞧我最近忙的,都把这事给忘了,那这样,你一会上我宿舍,我给你整碗长寿面。”   尹佳怡笑了起来。   “不用不用,我和拾安她们出去简单吃个饭就行,她们来北京也一礼拜了,都没怎么休息过,最近训练也蛮辛苦的。”   为了力求让万敬信服,谢拾安把无辜的吃瓜群众简常念也拉了过来,杵在这里当电线杆子。   一听出去吃饭,简常念立刻两眼放光。   “吃饭?!好耶!尹队你也太大方了吧!!”   “行吧,出去吃饭可以,但是只一条,不许喝酒,还有啊,下次再过生日,记得提前跟师傅说,这个点了,上哪给你订蛋糕去。”   万敬扫了她俩一眼,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也不知道是谢拾安的错觉还是什么,万敬这次对她们的宽容度很高,基本上是有求必应了。   看着她们三个人一同离去的背影,万敬嘀咕着:“她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赛场上不还你死我活的么。”   等到出了训练中心大门,谢拾安就顿住了脚步:“就到这里吧,万教练应该不会起疑了。”   尹佳怡脸上由衷地露出了感谢的微笑:“这次就麻烦你们了,改天请你们吃饭。”   谢拾安略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走。   “啊,你们在说什么啊?不是要出去吃饭吗?”   简常念一头雾水,还想跟着尹佳怡走,被人从后面卡着脖子拽了过来。   “走这边,大人的事少管,知道的太多会被灭口。”   “咳咳咳!谢拾安,快放手啦!!!”   ***   金南智坐在车上,拿出手机,给尹佳怡发了条消息:“小叔叔来学校看我了,我陪他吃顿饭,晚点再过去找你。”   尹佳怡回复的很快,配图是满满一超市购物车的蔬菜水果。   “少吃一点,今晚我下厨给你做中国菜。”   金南智微微弯起了唇角。   “好~知道啦。”   到了餐厅,服务员送上牛排,金顺崎又给她倒了一杯红酒,她看着这猩红的液体,有些诧异。   “小叔叔,您不是不让我喝酒吗?”   金顺崎举起高脚杯,和她轻轻碰了一下。   “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成年了,而且奥运会的时候我也不能去现场替你加油,所以这杯酒就算是提前祝你旗开得胜吧。”   金南智鸡皮疙瘩抖落了一地,不过他都这么说了,还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小叔叔,你突然这么正经,我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呢,这个祝福我就收下了!”   两个人边吃边聊,金南智牛排分毫未动,只吃了一些蔬菜沙拉。   “所以,你真的跟滨海省队的那个乔语初在一起了?”   金顺崎切着牛排,脸上带着笑容。   “那还能有假,父母都见过了,马上就要去美国结婚了。”   金南智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下。   “嗯……那我是不是跟谢拾安沾亲带故了,我该叫她什么,不对不对,是她该喊我。”   她心里已经在盘算着,等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利用这点来好好调侃一下谢拾安,能看见她那张死人脸像打翻了颜料盘一样缤纷多彩,她做梦都要抚掌大笑好吧,却不知道等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她和谢拾安已经渐行渐远,算不上朋友了。   提到这事,金顺崎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也就在她提到谢拾安的时候,他突然就下定了决心。   “南智啊,你的妆好像花了。”   金南智举起了手机,左看右看,不过西餐厅里灯光昏暗,也看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   等会还要去见尹佳怡呢,她懊恼起身。   “小叔叔,我去趟洗手间补个妆。”   “好,去吧。”   金顺崎目送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从西装内兜里取出了一个pvc塑料袋,里面装着一粒白色药片,他用力拿两根手指碾碎,倒进了她的酒杯里。 第98章 分手   尹佳怡一回到家, 就系上了围裙,忙着洗菜做饭,不知不觉间, 夜色渐深。   菜都弄的差不多了, 她洗完手出来客厅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多了。   尹佳怡想了想, 她和小叔叔难得见一面,还是不打扰他们了, 再等等, 趁着她还没回来, 她也可以抓紧时间收拾一下房间。   她想把她的生日也过成两个人的纪念日, 还给金南智买了很多礼物呢, 在墙角堆了一堆。   尹佳怡解开围裙, 就去忙活了。   她正在打扫着客厅,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尹佳怡唇角泛起了笑意,跑过去开门。   “真是的, 没带钥匙么?”   话音未落,就怔在了原地, 脸上稍有失落。   原来是她订的蛋糕和鲜花到了。   “女士, 请在这里签个字。”   “谢谢啊。”   尹佳怡签完名, 把东西从他手里拎了进来,放在桌上的时候, 又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已经十点半了。   她终是按捺不住,拿起手机, 给金南智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 您所拨打的用户, 暂时无人接听。”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响了起来。   尹佳怡叹了口气,坐在了沙发上,本想再打一个,但转念一想,她和她的小叔叔在一起,自己打电话过去,恐怕也不方便接吧。   没关系,再等等吧,她既然答应了自己,就一定会来的。   尹佳怡这样想着,又充满信心地站了起来,给她拍了一张饭菜的照片发过去。   “菜已经做好了,有鱼,有虾,还有海鲜,和你最爱吃的帝王蟹,我还烤了蛋挞,准备了红酒,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金顺崎把人带回了自己家,乔语初替他们开的门,见金南智闭着眼睛不省人事,站都站不稳,赶忙扶了她一把。   “怎么了,这是?”   “南智喝醉了,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外面,今晚就让她睡客房吧。”   “好,先在沙发上躺会吧,我去收拾收拾。”   两个人一起协力把人扶到了沙发上躺下。   乔语初进客卧去给她铺床了,金顺崎看着他拿在手里的金南智的手机上,弹出来的消息,点了一根烟,按了关机,然后用自己的手机给人发了条短信:   “人我已经带回来了。”   ***   尹佳怡做好了饭菜,收拾好了屋子,在客厅里又站又坐的,等了许久,她还是没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去。   空调开着,她觉得有点冷,便抱着毯子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抓起手机一看,已经是11:59分了。   金南智没回她的消息,也没给她打电话,尹佳怡脸上的表情难掩失落,再次给人打了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一下子就慌了神,心底莫名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还是说,就是单纯的……不想来了。   尹佳怡想到这里,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拿起车钥匙就要往外冲,她要去找她问个清楚。   就在这时,门铃伴随着午夜钟声响了起来。   尹佳怡看着门的方向,眼里又有了一丝希冀,唇角总算是露出了一抹笑容,扑过去开门。   她没忘,南智既然答应了她,那就一定会来的,毕竟她们是那么深爱着彼此啊。   “南——”尹佳怡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南智她不会来了。”   尹佳怡认得他,韩国队的主教练,他既然能深夜来这里,就说明她和金南智的事已经曝光了。   “她人呢?”尹佳怡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朴旻宪四下看了一眼。   “要在这里说,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尹佳怡凝视他良久,终是松开了扶在门框上的手,把人放了进来。   朴旻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打量着房间。   “北京买这样一套房子,很贵吧。”   尹佳怡给人礼节性地倒了一杯水,把玻璃杯重重地放在了他面前。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退役吧。”   朴旻宪也不跟她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尹佳怡扯了一下唇角,直觉得很荒谬。   “就因为这个?我和南智谈恋爱?”   “不,还有这些。”   朴旻宪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叠照片,扔在了她面前。   尹佳怡的瞳孔顿时缩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照片,微微颤抖着手拿了起来。   一张张翻过去,有她们一起手挽手逛超市的,有她们一起吃饭的,也有她们在停车场拥吻的。   这些角度一看就不是正常机位拍出来的,她平时住在国家队训练中心,安保很严密,每次出门也都很小心,不会给人偷拍的机会,只有南智,南智那边,她心思单纯到从不会对身边的人设防。   她再也看不下去,把照片砸在了桌上,咬着牙道。   “你是她的老师啊?!为什么要做这些?!”   “正因为我是她的老师,我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了这种事葬送前途,她才十八岁,正值当打之年!”   尹佳怡痛苦地用手撑了一下额头,在赛场上无往不利的人,头一次和对手低声下气恳求着。   “朴教练,我……我知道……我不会耽误她的……我是真心喜欢南智……”   “如果不是看在你是真心对她的份上,我今天根本不会来这一趟,这些照片,要是落到了娱记手里,你觉得你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吗?”   “南智……还能继续打球吗?”   人被逼到绝境,会迸发出新的勇气,尹佳怡抬头看着他,红着眼睛,森然道。   “你以为凭借着几张似是而非的照片,就可以逼我退役吗?我大可以说是,借位,拼接,你诬陷我,再不济,无非也就是被禁赛几年,我不会放弃羽毛球,也不会放弃她。”   朴旻宪相信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但是她真的忍心吗?   他笑了一下,拿出手机,给她播放了一段音频:“那你再听听这个。”   尹佳怡抬头看着他,怔住了,眼神从茫然再到不可置信,最后是出奇的愤怒。   “南智啊,这是……”   “姐姐,你不喜欢吗?”   “尹……尹佳怡……先吃饭……好不好?”   “叫姐姐。”   “啊这是什么东西?”   “是穿戴,我们……试试,好不好?”   尹佳怡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巴掌把他放在桌上的手机扫到了地下。   桌上的玻璃杯也滚落了下来。   碎瓷遍地。   声音戛然而止。   她眼睛红的好似在滴血,喘着粗气道。   “够了!!!滚出去!!!”   朴旻宪倒也没急着捡手机,而是看着她唇角扯出了一抹讥讽的笑意。   “想不到尹队长,玩的还挺开的。”   “你……究竟……想怎么样?”尹佳怡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撕碎他那张伪善的面具。   朴旻宪耸了耸肩。   “我说了,只要你退役,我就当做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尹佳怡轻蔑地扯了一下唇角,看上去满不在乎,实际上眼底的水光早已出卖了她。   “要是我不同意呢,你是不是就准备拿着这些证据,去曝光我了。”   “你可以不在乎名誉扫地,颜面尽失,你已经是世界第一了,就算是退役后,也能过的不错,南智呢?她才十八岁!就要背上这些丑闻!她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   “中国网友会怎么看她,韩国民众又会怎么看她,她在家族里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   “她为了你,和家里以绝食抗争,才换来了远涉重洋来到中国留学和打球的机会,我从未见她这么执着于一个人过,你但凡还有一丁点儿良知和责任心,主动退役,和她分手吧,这样的结果对你们都好。”   朴旻宪很聪明,他没有用任何人来威胁她,不是万敬,不是她的父母,甚至也不是国家队。   他知道她真正的软肋,只有一个金南智。   万念俱灰。   尹佳怡觉得自己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站在这里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但是,她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金南智对她来说,和羽毛球同等重要,她不能一下子都失去。   “我……我可以退役……但是……不能……不能失去南智……我答应了她……一辈子爱她……”   朴旻宪眼里带着一丝怜悯看着她。   “你的一辈子和她的一辈子差了七年,你怎么敢保证,她也会一直爱你?南智已经回韩国了,她今晚不来,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你只是她漫漫人生路上的过客罢了,你们在一起,不会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不会结婚,甚至也不会有孩子,你凭什么剥夺她这些属于普通人的权利和快乐?”   “尹佳怡,你不要太自私了,多为她考虑考虑吧。”   尹佳怡眼角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朴旻宪仿佛猜到了她会说什么。   “你不退役也行,但是你觉得,在知道了你们这样的关系后,国际羽联、观众、球迷、甚至是你们的队伍、主教练,会相信你们打的每一场比赛,都是货真价实的较量,并且毫无水分的吗?”   “除非你们抽签永远都不在一个组里,否则这样的质疑将会伴随你们终身。”   “我从小看着南智长大的,她打球真的非常辛苦,刻苦又努力,才成就了今天的她。”   “你如果爱她,就放过她,让她往更高的方向,去飞吧。”   朴旻宪走之前,没拿桌上的照片,当着尹佳怡的面把手机里的音频删了,还给她留下了一样东西,是那只金南智曾丢失的名贵耳环。   “这对耳环不光是全球限量款,更是她父亲定制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上面有南智的韩文字母logo,所以一流通到拍卖市场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尹佳怡牢牢攥在手里,耳环上的针深深地刺进了肉里,她也浑然不觉。   他即将出门的时候,尹佳怡又把人拽住了。   “窃听器在哪?”   “客厅上方的筒灯里。”   话音刚落,尹佳怡就一把提起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还有没有备份?!”   朴旻宪坦诚点头。   “有,等你开完新闻发布会后,会连软盘和照片底片一起寄给你。”   “我要怎么相信你?”   “因为我不会害南智,所以这些东西我不会让它流传出去,就这么简单。”   尹佳怡还是死死拽着他的衣领没松手。   朴旻宪无奈道。   “我以韩国国家队主教练的名义起誓。”   关门声响起的时候,她浑身脱力,靠着门滑坐了下来,尹佳怡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许久,突然爬了起来,四处搜寻着工具,最终拿了一把剪刀,拖过椅子站了上去,发了疯一般地砸烂了筒灯。   砰地一声,火花四溅,整个屋里陷入了黑暗。   尹佳怡用指甲把那枚窃听器抠了出来,找到了打火机,放在烟灰缸里点燃了。   她看着腾起的火苗,再一次脱力跌坐在了地上,发出了带着绝望哭腔的嘶吼。   ***   金南智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了,她揉着酸痛的太阳穴慢慢坐了起来,稍有些茫然地打量着这个房间,一时半会儿有点想不起来昨晚的事。   乔语初敲了敲门,推门而入,把一杯温水放在她床头。   “你醒了?昨晚你喝醉了,你小叔叔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宿舍,就把你带回来了。”   记忆仿佛有了片刻的断层,一会是她在学校考试,一会又是她在和金顺崎吃饭,自己好像确实喝了不少酒,怪不得早上起来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   对了,昨晚,昨晚自己本来是想去干嘛来着?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了脑海里。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五晚上,不见不散。”   尹佳怡!   ;她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大半,掀被下床。   “现在几点了?”   “中午十二点半了,诶,你干嘛去?”   金南智仿佛没听见一样,冲到浴室洗了把脸,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外走。   金顺崎也在家,没打算拦她,拉了一把乔语初,示意就让她去吧。   因为他知道,过了昨晚,一切都来不及了。   金南智坐上出租车,才想起来掏出手机看一眼,昨晚她一定是等急了吧。   手机已经关机了,打开只有5%的电。   刚加载好页面,尹佳怡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菜已经做好了,有鱼,有虾,还有海鲜,和你最爱吃的帝王蟹,我还烤了蛋挞,准备了红酒,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点开图片,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式,色香味俱全,她怕是将毕生厨艺都用上了吧。   金南智会心一笑,再往下划去。   “南智,还没有吃完吗?”   后附两个委屈巴巴的小表情。   “南智,你看,我还准备了鲜花和蛋糕哦。”   “南智,我都要等睡着了。”   “南智,你不会……不来了吧?”   最后一条消息是凌晨四点多发送的。   她不再亲昵地喊她的名字,只有冷冰冰的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金南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骗人的吧,她一定是因为她放她鸽子生气了。   她打开通讯录一看,也有好多来自尹佳怡的未接电话,她径直给人回拨了过去。   在等待接通的时候,她连道歉的说辞都想好了,先低头认错,说自己昨晚不该贪杯,再跟她撒娇说自己也给她准备了很多生日礼物,祈求她原谅自己,别生气了,她转怒为喜后再狠狠痛骂她不该因为这种事就跟她提分手。   毕竟她们两个人能在一起,是多么不容易啊。   然而她并没有等到尹佳怡熟悉的声音,而是: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了?不可能吧。   金南智看着手机屏幕,眼眶微红,有一丝不可置信,她欲再次给人拨过去的时候,手机因为电量耗尽而黑屏了。   她用力按了几下开机键,也无动于衷。   “女士,到了。”   金南智扔下钱也顾不得找零,就径直冲向了公寓,她一路跑着进了电梯,期待着她一打开门,尹佳怡就坐在沙发上等她。   她想,无论是怎样惩罚她,她都认了,唯独是分手这件事,不行。   “尹佳怡——”金南智急匆匆地拉开门,回答她的,只有一室寂静的空气。   整个房间干净的过了头。   地板上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仿佛没有人来过一样。   只有放在桌上已经凉透的饭菜,昭示着主人昨晚是怎样精心地准备着这一切。   金南智笑了一下,把钥匙放在了玄关柜上。   “阿西,不会还在睡觉吧?”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打开卧室门,整个人就僵住了,床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皱褶。   这就代表着,尹佳怡昨晚,并没有在这里留宿。   那句“我们分手吧”又映入了脑海里,狠狠扎了她一下,金南智红着眼眶,找遍了屋里每一个房间,甚至是角落。   直到拉开衣柜,她的眼泪顿时滑落了下来,尹佳怡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就把自己的衣服都带走了,仓促地离开了她们共同的家。   她咬着唇,又难过又伤心还很愧疚,就算……就算是她失约了,也不用做的这么决绝吧。   金南智吸了吸鼻子,掉头往外跑去,还是决定去国家队训练中心找她问个清楚。   ***   尹佳怡一夜未归,直到天亮才走进了万敬的办公室,扑通一声给人跪了下来,红着眼圈道。   “万老师……我……我想退役。”   万敬气急攻心,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马上奥运会就要开始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99章 对手   无论万敬再怎么逼问, 尹佳怡都只是一口咬死,自己是因为伤病状态下滑所以才想退役的。   “你胡说!从你出道到现在拿了四届世锦赛冠军,五个世界杯冠军,两届亚运会, 三届苏杯, 四个尤伯杯团体赛冠军, 还差一个奥运金牌, 你就是大满贯了!现在就是你最好的时候!!!”   万敬把桌子拍的震天响。   尹佳怡闭了一下眼睛, 颤抖着嘴唇, 泪水簌簌而落, 她并未起身, 而是深深拜了下去。   这一跪, 是谢师恩,亦是在诀别。   “万老师……对不起……我……我辜负了您的期望……只是我真的……没法再打下去了……”   万敬转过了身去, 扶着桌子, 也红了眼眶,知道她是铁了心想要退役了。   尹佳怡见他不说话, 起身,又给人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朝门外走去,短短几步路走的锥心刺骨, 快到门口的时候, 她身子晃了一下,扶住了门框。   身后传来万敬的声音。   “你想清楚,今天出了这个门, 国家队再也没有你这号人, 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徒弟。”   尹佳怡想让自己不那么难过, 勉强扯起了唇角,泪却落的更凶。   她咬着牙,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   “我已经通知媒体了,明天打完最后一场热身赛,就会召开新闻发布会。”   就在她转身阖上门那一瞬间,万敬砸了手里的茶杯,办公室这么大动静,其他人不可能听不见,见她出来,纷纷围了上来,眼里都有关心。   “尹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要退役啊?”   “尹队,我们团体赛不能没有你啊。”   “尹队,奥运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就不能再坚持坚持吗?”   “对啊,就算是要退役,不能等到打完了再说吗?”   面对队友们的疑惑,尹佳怡只是勉强笑了一下,疲惫地挥了挥手,径直离开了。   “散了吧,我只是……不想打了。”   谢拾安看着她的背影,神色莫名。   大早上的就整这么一出,今天一天谁还有心思训练啊,晚上早早地就散了。   谢拾安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索性爬了起来去训练室打球,还未走近,就听见场馆里传来了砰砰的击球声。   嘴上说着要退役不想打了的人,却在大家都散尽后,又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了训练室打球。   “不是不想打了吗?”谢拾安推门而入。   尹佳怡停下动作,场馆里没开灯,窗外的月光照了进来,像一束聚光灯一样洒在了她身上。   她的背影萧索又落寞。   尹佳怡苦笑了一下。   “我以前小时候练球,吃了很多苦,摔了很多跟头,每摔倒一次,我就跟教练说,我不想打了,这句话都快成我的口头禅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原来真的说出来还是会难过的啊。”   谢拾安捡起掉落在地的羽毛球还给她。   “是因为金南智吗?”   她不说话,便算是默认了。   “他们以这件事来威胁你了?!”   少年血性一上来,捏紧了拳头,就要往外走,尹佳怡一把把人拽住。   “别去找她,这是我……自愿的。”   偌大个训练基地,国家队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尹佳怡却没几个能交心的朋友。   她红着眼眶,笑了笑。   “陪我喝两杯吧。”   尹佳怡从球包里取出了两罐啤酒,扔了一罐给她,两个人在看台上坐了下来。   这个夜晚是那么静谧,月光洒在球场中央,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银色尘埃。   谢拾安攥着易拉罐。   “我……不明白。”   尹佳怡举起易拉罐,饮了一口。   “等你有一天,爱一个人胜过于爱羽毛球的时候,就知道了。”   谢拾安不以为然,也灌了一口。   “我最爱的人,已经离开我了。”   “也是女孩?”尹佳怡偏头看了她一眼。   “嗯。”谢拾安仰头又灌了一口。   尹佳怡伸出手去,和她轻轻碰了一下易拉罐。   “为我们都是同性恋,干杯。”   “干杯。”   也许是喝了酒,尹佳怡的话匣子打开了,微微笑着,跟谢拾安说了许多关于金南智的事。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很可爱,小小的身体仿佛包含着巨大的能量。”   “她居然不知死活的,要来跟我单挑。”   “她家很有钱,但是她自己好像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反倒被她那些队友们起哄,哄骗着经常让她请客吃饭,给她们买礼物送东西。”   “我觉得她傻傻的,但是又很善良。”   “知道她以外援的身份加入北京队的时候,其实我很开心,但是又有一些后怕。”   “我怕自己会喜欢上她,南智……比我勇敢。”   “尹队——”听她说到这里,谢拾安眼圈也红了。   尹佳怡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在我们的这段感情里,南智一直都比我主动,她已经勇敢了九十九步了,这最后的一步就让我来保护她吧,我希望她永远是那个一腔热血,简单纯粹的女孩,不要沾上这世间半分险恶。”   明明是听着别人的故事,自己为什么也会跟着掉眼泪呢,谢拾安飞快拿手背抹了一下眼角。   尹佳怡偏头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在国家队现在有你了,我也能放心地退役了,拾安,你一定要坚持下去,蒋云丽前辈和我都没有做到的事,就交给你了。”   谢拾安轻轻抱了一下她,肩膀撞着肩膀,像是之前每一次庆祝胜利一样。   她咬着牙道。   “明天的热身赛,我会全力以赴。”   酒喝完了,也该散场了。   尹佳怡道:“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再待一会儿,毕竟以后想回来,可就难了。”   谢拾安起身离去的时候,又说了一句。   “你真的……不去看看她吗?”   ***   金南智的手机早就没电了,联系不到她,又怕贸贸然冲进去会给尹佳怡带来麻烦,就只好傻傻地坐在训练中心门口的花坛边上,等了她一天。   每当有人进出,她总会站起来看一眼,发现不是尹佳怡,又满脸失落地坐了下去。   保安赶了她几次,都无动于衷。   直到夜深,路上都没什么行人了,只有成群结队的飞蛾在绕着路灯起舞。   金南智又累又困又饿,坐在花坛边上,抱着胳膊,有些昏昏欲睡。   脚步声在她跟前停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顿时喜出望外,站了起来,径直扑进了她怀里。   “尹佳怡,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的!”   她之前每一次主动抱她的时候,尹佳怡总会第一时间把人抱起来转一圈,只有这次,她站着没动,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陌生和冰冷。   “回去吧,你在这里影响不好。”   “你在说什么啊?”金南智眼里有一丝不可置信,强笑着看着她。   “我知道我昨晚没去赴约做的不对,但是你听我解释,我喝醉了,根本……”   尹佳怡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想听,你让我很失望。”   金南智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滑落了下来。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以后……以后不会了……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尹佳怡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了她拽住自己衣服的手,看着她惊慌失措,泪落的更凶也无动于衷。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跟你也就只是玩玩而已,现在玩够了,也是时候分手了。”   “尹、尹佳怡……你骗我的吧……你在说气话对不对?”   金南智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又上前一步,还想再拉拉她的手。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这样……我现在好难受……尹佳怡……你……你抱抱我好不好?”   尹佳怡把她的手甩开,眼里有一丝不耐烦。   &n bsp;“从前在韩国集训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死缠烂打的,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讨人厌吗?”   “本来就是你主动送上门来勾引我的,大家各取所需,玩一玩也就行了,别当真。”   “尹佳怡!”金南智涨红了脸,又委屈又愤怒,眼里含着水光,抬手干脆利落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你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当成什么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尹佳怡心疼极了,却再也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抱抱她。   她一边在心底疯狂呐喊着对不起,我还爱你,一边嘴上说着最狠的话来刺激她。   情感和理智的双重拉扯下,她整个人也快要崩溃了,她得感谢金南智给她的这一巴掌,指甲划到眼角,让她现在片刻的眼红,有了最好的理由。   尹佳怡从无名指上一点一点地褪下了那枚手作戒指,摊开在掌心里,递给了她。   “其实之前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瞒着你,那就是我有一个未婚夫,他不是圈内的,我们已经订婚两年多了,我比你大七岁,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说不定就能理解了,不可能说一直就这样,总还是要回归家庭的。”   金南智看看她,再看看躺在她手心的那枚戒指,嘲讽地弯了弯唇角,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所以,你已经玩腻了,要回去结婚了,是这个意思吗?”   尹佳怡点了点头,再次把戒指递送给她。   “是,对于成年人来说,枯燥沉闷的生活,偶尔压力过剩的时候有个宣泄口也不错,这几个月来,我还蛮开心的,戒指……还给你。”   她在这里等了一天,不停的道歉,换来的是什么呢,是她的欺骗和羞辱。   金南智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往她的心上捅刀子。   刀刀见血,皮开肉绽。   但即使已经痛彻心扉了,她还残存着最后的一丝希冀。   “尹佳怡,你告诉我,你是在骗我对不对,你只是……只是太生气了……”   “我的婚期定在年底,欢迎你来。”   她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金南智闭了一下眼睛,泪水划过了面颊,看着她泣不成声的样子,尹佳怡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她再也克制不住地想要上前一步,替她擦掉眼泪的时候,金南智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尹佳怡手里的戒指飞到了旁边的绿化带里。   她嘲讽般地弯起了唇角。   “那就提前祝你,新婚快乐咯。”   戒指飞出手心的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彻底失去她了。   尹佳怡眼底也泛起了水光,被黑夜掩饰的极好,她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难过。   “南智,你……你以后再谈恋爱的话,一定要……要擦亮眼睛,找个死心塌地对你好的,不要……不要像我这样……对……对不起……”   “够了,尹佳怡!”   “我不管爱谁,也不会再……爱你了。”   金南智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的瞬间,泪如泉涌,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一路狂奔着,跑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直到背后的目光消失了,金南智才靠着墙滑坐了下来,嚎啕大哭着。   在她走后,尹佳怡跪在绿化带里,翻遍了几乎每一块草皮,被石子咯到膝盖青肿,被玻璃渣划到手破血流,也不知道摸索了多久,总算是捡回了那枚戒指,把戒指攥进手心里的时候,她像是获得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又哭又笑的。   ***   简常念半夜醒来,往谢拾安床上看了一眼,空无一人,她顿时睡意消散了大半,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   这大晚上的,又去哪了呢?   她咬唇想了想,还是坐了起来,披衣下床,刚把门打开,就和人四目相对了。   谢拾安手里拿着钥匙,正准备开门。   “你去哪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没有听到。”   简常念把人迎进来,见她走路摇摇晃晃的,扶了她一把,凑的近了闻见她身上有酒气。   “你喝酒了?”   “嗯。”谢拾安点了一下头 ,眼神不似平常清明,被她扶到床边坐下了。   简常念回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和尹队吗?”   谢拾安捧着温热的玻璃杯,笑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国家队除了尹队,你还看的上谁啊。”   谢拾安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   “不知道为什么,蒋前辈还有乔……”她顿了一下,隐去了那个人名。   “退役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难过,是不是竞技体育就是这么残酷,从出道到巅峰再到退役,昙花一现就过了。”   谢拾安坐在那里,抬头发问,向来清澈透亮的瞳仁蒙上了一层雾气,看起来迷茫又脆弱。   尹佳怡对于她们这一代人来说,就是标杆,就是楷模人物,她就像一把尺子,教练们拿她的标准去严格要求她们,少年们也把她视做目标和灯塔。   全国大赛的时候,在得知了自己的对手是尹佳怡后,谢拾安在训练室里把自己练到脱力睡着。   她当然是懂她的。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去,现在就连尹佳怡也要退役了,对于职业选手来说,没有对手是何其孤独的一件事。   简常念动了动唇,走上前去,揽过了她的脑袋,抱在了自己怀里,也红了眼眶。   “拾安,谁退役我都不会退役,我陪你,我陪你一起打,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可以打呢。”   冷不丁被人抱住,脑袋贴在了她的胸口,听着她清晰的心跳声,谢拾安怔了一下,失笑,自己居然被一个比她还小的人给安慰到了。   片刻后,她又觉得这样的姿势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谢拾安把人推开,别过眼。   “肉麻死了。”   简常念也不恼,左看看她右瞧瞧。   “不难过了吧?不对啊,不就是抱了一下么,你该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谢拾安翻身上床,砸了一个枕头给她。   “有毛病吧你,黏黏糊糊的,睡觉睡觉。”   见她从难过的情绪里走出来,简常念笑嘻嘻地接住了那个枕头,也爬上了自己的床,按熄台灯。   “晚安啊。”   谢拾安躺在床上,看了一眼她,又将目光收了回来,聚拢在天花板上。   “晚安,明天的比赛……我要好好打。”   一般国际重大比赛譬如世界杯、奥运会之前,都会举行热身赛,有时候是和别的队伍比,有时候是参赛选手队内比拼,以赛代练,用来检验集训这段时间以来的学习成果,也算是一种出征仪式吧。   因此,除了一切赛制按照奥运会的规格来之外,电视台也会实时转播。   今天的这场热身赛,尹佳怡早就放出了消息说,赛后会举办新闻发布会,一大早媒体就来到了场馆门口等候,等到下午比赛开始的时候,已经围的水泄不通了。   好不容易等到尹佳怡出场,记者们一窝蜂地就迎了上去,镁光灯乱闪。   “尹队,您今天召开新闻发布会,是要宣布什么消息呢?”   “尹队,还差一枚奥运金牌,您就是中国首位获得羽毛球大满贯的女性运动员了,不知道您对这次伦敦奥运会,有着怎样的期待呢?”   “尹队,您对这次谢拾安夺冠亚洲杯,世界排名上升到第七位,怎么看呢?”   “会不会担心她给您带了太大的压力?毕竟她目前是世界排名前十中最年轻的中国选手了。”   尹佳怡戴着口罩鸭舌帽,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头也不回地就穿过了拥挤的人群,进了场馆。   “诶,尹队,尹队——”记者们还想追,又见场馆门口停下了一辆大巴,谢拾安下来了,纷纷举着长/枪/短/炮马不停蹄地追了过去。   “可以说一下您对这次伦敦奥运会的期待吗?”   谢拾安顿住脚步,拨过了记者的话筒。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奥运金牌。”   “虽然现在抽签结果还没出,但是我们都知道尹队和您都有个人单项,您有把握在比赛中赢过她吗?”   谢拾安抬起头来,冲着镜头微微扬起了眉锋。   “待会的热身赛,我就会告诉你们,谁才是真正的,世界第一。” 第100章 时间   场馆早早地就布置好了, 裁判也已经就位,尹佳怡往看台上扫了一眼,教练组都在, 唯独少了一个万敬,她心底黯然, 知道她这次突然决定退役, 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他能来才怪。   比赛场地边上都架了高清摄像机。   谢拾安缠着球拍手胶, 走过来道。   “你还能打吗?”   尹佳怡笑了一下,把眼底那点儿水光逼回去。   “能, 开始吧。”   解说看着现场传回来的画面兴奋道。   “今天这场热身赛,可以说是龙争虎斗, 十分精彩啊,上一次看到尹佳怡和谢拾安同台竞技还是在全国大赛的时候。”   解说乙:“这两个人, 一个现役世界排名第一,女子羽毛球天花板级别的人物,一个世界羽坛冉冉升起的新星, 以极短的时间, 就冲到了世界排名前十, 老将对新秀,究竟谁能获胜, 让我们拭目以待!”   谢拾安率先发球,尹佳怡网前防守,双方一开场就交换了一个多拍。   解说啧啧称奇。   “不愧是尹队, 在面对谢拾安连续的反手劈杀也不落下风, 众所周知, 她的球速是很快的, 稍不留神,就会被吃分。”   解说乙:“我怎么觉得,尹队还有一点压制住了她的头顶的意思。”   解说甲:“两个人网前的距离被拉开了!”   解说乙:“尹佳怡要反击了!漂亮!正手劈杀斜线,打谢拾安来不及回防的后场。”   解说甲&乙:“让我们恭喜尹队先得一分!”   谢拾安微微喘着气。   尹佳怡笑了一下。   “别轻敌。”   少年脸上露出了恣肆的笑容。   “昂,刚刚是我让着你呢。”   她话音未落,人已动了,尹佳怡瞳孔一缩,只看到了一抹白色流星飞了过来,甚至没看清她的起手势,就是这么一犹豫的功夫,球就落了地。   解说也鼓掌道:“漂亮!突如其来的反击!”   “谢拾安的球速,实在是太快了啊!”   “让现场导播老师给我们个回放。”   慢动作回放出来了,大家这才看清,谢拾安刚刚那个杀球,快步上网是个假动作,看着要推直线,实际上,是个反手抽对角,压根没给尹佳怡任何反应时间,顶尖球员的较量往往就在这一眨眼。   尹佳怡看着她,眼里有些感慨。   “全国大赛的时候,你还不怎么会用假动作。”   谢拾安扬起了唇角。   “这都过去多久了,人哪能一直停滞不前呢。”   亚洲杯的时候,她不仅白天要打比赛,晚上还要跟着严新远训练,从场上技术,到场下的技战术,严新远把他四十多年职业生涯留下来的宝贵经验,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她。   假动作,也是她在那个时候融会贯通的。   是啊,时间都在走,人哪能一直停滞不前呢。   尹佳怡看着她,就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天才少女,一战成名,大概越璀璨的流星,坠落的时候也就越耀眼。   她把这场比赛当成了奥运会在打。   谢拾安亦是如此,因为她知道,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和尹佳怡交手了。   双方第一局以谢拾安21:19险胜结束。   第二局对于两个人来说,都很关键,因此一开始,就打的难舍难分,一次次上演着极限救球。   她们在场上抛洒着汗水。   清脆的击球声回荡在场馆里。   这无疑是现役女子羽毛球运动员之间最顶尖的较量,战况一度十分焦灼。   简常念为场上两个人捏了把汗,就连解说都频频惊呼。   “我的天呐!我本以为她俩全国大赛打的那场已经够精彩了,没想到精彩的还在后面!”   “这已经不叫精彩了,这叫惊艳!”   “现在比分已经来到了19:20,尹佳怡暂时领先,最后一个球了,这局比赛的胜利,究竟花落谁家呢?!”   “尹队加油啊尹队,拿下这局才能把比分扳平,进入决胜局。”   “虽然是热身赛,不计入积分排名里,但双方都很拼命啊,谁也不想让。”   “这最后一个球,关乎到比赛走向,可以看的出来,双方都很谨慎啊,尹佳怡撤到后场,看样子又要展开新一轮的多拍较量了。”   “尹佳怡的头顶区,一直都是她的强项。”   “可是谢拾安她不想让啊!直接反手突脸,杀到了网前!破釜沉舟,扳平了比分!”   全场骤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简常念也从看台上站了起来,为她们大声打气:“拾安好样的,尹队,加油啊!!!”   仿佛又再一次回到了全国大赛的赛场上。   第一次和国手比赛,说不紧张是假的,更何况那场比赛关系着她们能不能拿到东部赛区唯一一个出线名额,如果她输了,全队上下这么多人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赛前,谢拾安一个人捏着矿泉水瓶在休息室里坐了很久,瓶口打开着,水流了一地。   严新远敲门进来。   “拾安啊,比赛还有五分钟就开始了。”   谢拾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   “严教练,我……我要是输了怎么办?”   严新远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   “别怕,记住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彼此杀到网前交手的时候,眼神都是如出一辙的锐利,谢拾安微微扬起了唇角,后撤了几步。   球飞过来了。   谢拾安高高扬起了右手。   砰——   力道之大,甚至溅出了火花。   犹如白色流星坠落。   解说惊呼:“我的天呐!谢拾安的球速也太快了吧,用肉眼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尹佳怡能守住吗?尹队,顶住啊,尹队!”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记分牌亮了起来。   全场再次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21:20,谢拾安在落后的情况下,接连得分,甚至反超了尹佳怡,这是最后一个球了!”   解说和现场的观众都紧盯着屏幕,屏住了呼吸,简常念和她国家队的队友们也都站了起来。   大家都在翘首以待着最后的结果。   谢拾安在万众瞩目下,高高跃起,直接正手劈杀!   全场安静了那么几秒。   犹如一个慢动作回放般的,尹佳怡的脚步声回荡在整个场馆里。   她极力想要去救这个球,却终究是慢了那么0.5秒,球擦在了她的球拍边缘上,落了下来。   尹佳怡放下球拍,笑了起来。   “我输了。”   “尹队——”谢拾安也垂下了手臂。   打的时候全力以赴,打完了,看着她明明是在笑着的,她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尹佳怡眼底神色莫名,似是有点感慨,也有些欣慰,如果说全国大赛那次,她是险胜,还有些运气成分在里面,那么这次,谢拾安已经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她的成长速度,实在是太惊人了。   就算是自己不退役,再给她两年时间,不,如果她一直保持着这么火热的手感的话,顶多一年,国际羽联的积分排行榜上,就能超过自己了。   尹佳怡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拾安,我没有看错人,奥运会加油,大满贯这个担子,就交给你了。”   她转身离去后,谢拾安微微红了眼眶。   在赛后发布会上,尹佳怡当众宣布了自己即将退役的消息。   记者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镁光灯乱闪。   她坐在这里,面朝着镜头,微微红了眼眶,只是说:“对不起我的教练,对不起我的队友们,也对不起一直以来支持着我的球迷朋友们。”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饱受着病痛的折磨,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必须要告别赛场的时候了,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对于职业选手来说,不再年轻了,我也是时候该把手中的接力棒传给更有潜力的年轻人了。”   底下有记者尖锐提问。   “奥运会单打金牌只有一枚,是因为谢拾安来了,所以一山不容二虎,您才选择退役的吗?”   “尹队,您退役后有什么打算呢?”   “我已经订婚了,退役后打算和未婚夫结婚,去过一些普通人的生活。”   记者们一边提问,一边写着通稿,不多时,尹佳怡退役的新闻就登上了热搜。   “尹队,您未婚夫也是圈内人吗?”   “不是,关于我未婚夫的问题就请大家跳过吧,他不喜欢抛头露面。”   “尹队,尹队——”   记者们纷纷举起了手,还想提问。   尹佳怡站了起来,冲镜头深深鞠了一躬,结束了这场对于她来说痛不欲生的新闻发布会。   “十二岁出道,十五岁加入国家队,征战数十载,我最感谢的人是我的老师万教练,无论我在哪里,我永远衷心地祝福您,平安,健康。”   “也祝愿我们这支队伍,蒸蒸日上,在伦敦奥运会上,再创佳绩。”   在尹佳怡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也有记者在场馆外,拦下了谢拾安一行人。   “请问您怎么看尹队退役这件事呢?”   谢拾安轻蔑地扯了一下唇角。   “刚刚的比赛结果,你们不也都看见了吗?退位让贤,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狂妄自大的不像是她本人,简常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碍在记者都在场,她也不好问什么。   记者还想追问,谢拾安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走吧。”   简常念怔了一下,在盛夏七月里,她的手掌竟然凉的跟一块铁一样。   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迅速跟上了她的步伐,握紧了她的手,跟着谢拾安一起穿过了人群。   她后来才明白,谢拾安当时那个举动,是下意识的,想给自 己找一个依靠。   谢拾安很多年后也是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在一堆人里唯独抓住了她的手。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在举步维艰,淌着石头过河的这么多年里,她们一直都是这样,互相支撑着,才能走下去的。   谢拾安的这场简短的采访,再结合她赛前说的话,把舆论推向了最高/潮。   有媒体下场痛批她年少轻狂,也有不少网友认为尹佳怡0:2输给她确实丢人,应该把机会让给更有准备的人,再加上双方粉丝在社交平台上吵的不可开交,热搜挂了一整天,别说是她的性取向了,就连她那个莫须有的未婚夫都没人关心了。   一切尘埃落定,处于风暴正中央的两个人在夕阳下散着步,谢拾安把人送到了训练中心门口。   “这次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故意说那些话给媒体们放烟雾弹,恐怕他们还要在我的退役原因上深挖半天。”   尹佳怡顿住脚步,把她也牵扯进来,让人白白被骂,自己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的。   谢拾安耸了一下肩。   “无所谓了,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只是……难道就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吗?”   金南智在得知了她退役的消息后,又联系到这些新闻,难免不会怨她,再加上尹佳怡是因为韩国队从中作梗才被迫退役的,谢拾安心里也有嫌隙。   她想到她们曾互赠对方礼物,未免眼里有一丝黯然,不管怎么说,都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下次赛场上遇见,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尹佳怡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了,我不想连累万老师,连累整个国家队。”   她说完,又再次鼓起勇气明媚地笑了一下。   “这样也好,我已经好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可以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比如旅游什么的。”   谢拾安也不想把离别的氛围搞的太伤感。   “这说的我都羡慕了。”   车已经到了,在等她。   “拾安,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你别看万老师他平时骂人很厉害,其实人很好的,我走了,他肯定很难过,你有时间替我多陪陪他,请他照顾好身体。”   尹佳怡说着,也微微红了眼眶。   谢拾安点了点头:“好。”   简常念冲上来,抱了一下她。   “尹队,我舍不得你。”   尹佳怡摸了摸她的脑袋,看了一眼谢拾安。   “你也要多陪陪你师姐,她……很孤单,往后的路,就要你们互相扶持着一起走下去了。”   在简常念身后,又跑出了许多人,打完比赛的大家,都赶了过来。   一个个看过去,一双双眼睛都是红的。   她们挨个相拥。   “尹队,常回来看看啊。”   “尹队,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照顾。”   “尹队,我还说要打败你呢,这还没打,你就要走了。”   ……   尹佳怡松开她们,眼底闪着泪光,唇角却扬起了笑容。   “大家奥运会加油,我们……有缘再见。”   当车子发动,队友们的身影和身后训练中心的大门,离她越来越远的时候。   尹佳怡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第101章 启程   尹佳怡前脚刚走, 她们也是时候启程前往奥运村了,登机之前,谢拾安给严新远拨了个视频。   老人坐在病床上, 微眯着眼,瞅了半天手机,也不知道怎么接, 还是梁教练一把给人夺了过去。   “诶, 我来,我来,按这个——”   话音未落, 严新远作势去夺。   “诶你先别接啊,我这还穿着病号服呢!”   “行行行,那我先给你挂了。”   简常念满脸期待地看着她的手机。   “怎么样, 打通了吗?”   谢拾安摇头:“没, 估计是在忙吧。”   挂掉电话之后, 严新远在梁教练的帮助下换上了平时穿的衣服,癌症晚期病人, 形容憔悴,但一听到徒弟们的消息,他脸上还是难掩笑容。   “算算时间, 也该去伦敦了吧。”   “行了,那我给拾安回过去了。”   梁教练刚打算再给人拨回去,严新远又看了一眼病床背后的大白墙, 还有床边的监护仪器。   “不行不行,我得下来, 这一看就是在医院里。”   “嘿, 你这人毛病咋这么多呢。”梁教练嘴上埋怨, 却还是伸手扶了他一把。   严新远扫了一圈病房,笑道。   “我这不是怕影响她们比赛状态么,就坐窗边吧,把窗帘拉上,门,门也锁好。”   梁教练把病房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拖到了窗边,扶着他坐下了,又折返回去锁门。   “你这打个视频搬家一样。”   “你快点的,怎么按啊,别让人等急了。”   “来了来了,催命呢,你自己拿着还是我给你拿着?”   “我拿着,我拿着,你站边上点儿,挡着镜头了。”   两个人说话间,视频很快就被接通了。   简常念的脸映入眼帘,冲着他扬起了大大的笑容,挥手打着招呼。   “严教练,我们马上就要登机了,这段时间一直都在集训,也没时间给您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严新远也笑了起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拾安呢?”   简常念把镜头一转,谢拾安手里举着两杯咖啡姗姗来迟:“喏,她去买喝的去了。”   谢拾安入镜,也微微笑了起来。   “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好着呢,吃嘛嘛香!到了奥运村,不比在咱们国家比赛,饮食要忌口,饮料咖啡什么的,更不能喝,药检出来违禁物就麻烦了。”   见到徒弟高兴归高兴,该叮嘱的还是要叮嘱,以往奥运史上被人设计陷害的运动员也不是没有。   谢拾安点了点头。   “知道了,严教练。”   简常念踮起脚尖,扒拉着她的手,掀开了每杯咖啡盖子挨个瞅了一眼。   “拾安,我要喝你有奶油的这个。”   谢拾安笑骂:“怎么这么麻烦呢你,不是你说要无糖的么。”   “可是你这杯看起来好好喝诶。”   话虽如此,谢拾安还是把自己那杯给她了,简常念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嘴唇上都沾满了奶油。   严新远也忍俊不禁起来。   谢拾安回过头,留意到他视频背景里的绿色窗帘,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严教练,这么晚了,您不在家吗?”   “喔,我在你们梁教练家呢,今天放假,大家就说聚聚,来打打麻将,老梁啊——”严新远故意提高了声音,朝着画面外喊了一声。   梁教练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也露了半张脸。   “干嘛,叫你吃饭呢,等这半天。”   两个人也跟他打了个招呼。   “梁教练好。”   “怎么样,北京集训还顺利吧?”梁教练也回过身来,看着她们笑道。   谢拾安还未说话,简常念已经帮她抢答了。   “你们都不知道,拾安在国家队有多厉害,简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连尹——”   谢拾安及时地捅了她一下,她这才收口。   “顺利,我们马上就要登机了,那就先不跟您说了,等到了伦敦,再抽时间给您打电话。”   “诶,行。”   经过这段时间的化疗,他的身体状况还是没什么起色,明天开始就要转去重症监护室了,也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坐起来接她们的电话了。   老人想到这里,眼眶微红,强忍着,没让她们看出来一丝端倪。   “伦敦天气凉,到了那边,还是要多穿件外套,别感冒了,还有啊,记着我说的,打球多动动脑子,别太激进,要有勇有谋。”   “奥运会上,有很多高手,咱们不能怕她们,但是也不能轻敌,等奥运会结束,常念,明年的世青赛,你也该准备起来了。”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两个人都有些怔住了,简常念更是个软趴趴的性格,一听他说这些,就开始掉金豆子。   “严教练……”   “又哭,又哭,多大的人了。”   登机广播响了,严新远也听见了,故意吹胡子瞪眼的。   “我告诉你们啊,我给拾安定的目标是一块奥运金牌,你呢,不说多了,明年的世青赛,少说也要拿一块奖牌吧,快滚蛋,拿不到就别回来见我了。”   谢拾安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舍,仿佛坐上这架飞机,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样,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领队已经在催了。   她只好匆匆和人告别,挂断了电话。   “严教练,您就放心吧,我肯定让您当上奥运冠军教练。”   ***   金南智那天晚上回来后,就一个人在宿舍里躺了两天,刚好学校放假,舍友们也都回家了,她也乐的清净,在这两天里什么都不想干,甚至听到楼下球场上的吆喝声,连拿起球拍的欲望都没有。   这一日,她点了外卖,拿进来,刚在客厅坐下,打开电视,就看到了那则新闻。   “近日,我国知名羽毛球运动员,前国家队队长尹佳怡宣布退役,掀起了轩然大波。”   镜头分别给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谢拾安接受采访说:“刚刚的比赛结果,你们不也都看见了吗?退位让贤,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一个是尹佳怡坐在台上,神色淡然。   “我已经订婚了,退役后打算和未婚夫结婚,去过一些普通人的生活。”   金南智顿时咬紧了牙关,一把将桌上的饭盒扫到了地下,红着眼睛冲出了宿舍门。   突然退役和她分手,尹佳怡一定,一定是有什么隐衷,她想见她,再努力一次,最后一次。   她怀着微弱的希冀买了一张飞往杭州的机票,凭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尹佳怡家楼下。   七月的杭州,阴晴不定,瓢泼大雨,说下就下,她走的急,也没带伞,就这么抱着胳膊,蹲在树下避雨,不多时,浑身就湿透了。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就在家好好陪陪爸和妈。”   熟悉的声音传来,金南智心里一喜,站了起来,顿时怔在了原地。   “尹——”   尹佳怡从别人的车上下来,男生体贴地替她开的车门,一手拎东西,一手替她打着伞。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神色亲密。   金南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原来,原来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弯起唇角,凄楚地笑了,再也不想留在这里,哪怕是一秒钟,可是尹佳怡听见了,猛地回过头来,看着她,透过雨幕,深深地看着她。   金南智渴望着她再跟自己说点儿什么,哪怕是……哪怕是再叫叫自己的名字也行。   “你认识她?”男生目光在她们身上逡巡过一圈,好奇地问。   尹佳怡僵硬着摇头。   “不、不认识。”   “那快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   “好。”   尹佳怡转身,跟着男生一起,一步步地进了楼道,自始至终都再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   金南智闭了一下眼睛,雨水倾盆而下。   窗外电闪雷鸣。   尹佳怡回到家,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男生在外面敲门:“姐,你干嘛呢,姑妈让我叫你出来吃饭呢了。”   尹佳怡一回来就像是丢了魂一样,谁叫她也不理,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   男生又大力敲了几下门:“姐,姐?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尹佳怡从里面把门打开了,像一阵风一样,闯过了他身边。   尹佳怡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房间拿了把伞,尹妈妈见她径直出了门,跟在身后叫。   “诶,佳怡,这都要吃饭了,外面这么大雨,你去哪啊?”   尹佳怡一口气跑到了楼下,撑着伞,极目四望,寻找着她的身影,却早已空无一人。   刚刚,刚刚,她明明就在这里的。   “南智,南智,你在哪?”   “南智,对不起,对不起,你出来……出来……再见我一面,好不好?”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扔了雨伞,雨水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在脸上蜿蜒成线。   她终于可以放纵自己,痛快地哭一场了。   金南智漫无目的地跑啊跑,她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远,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个让她伤心难过到快要窒息的地方。   直到体力不支,重重摔倒在了地上,捏在手里的手机滑了出去,屏幕亮了起来。   金南智爬起来一看,是朴教练的来电,她跪在积水里,按下通话键的那一瞬间,听见他熟悉的声音就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南智啊,回家吧。”   金南智坐上出租车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边哭一边拉黑了尹佳怡的所有联系方式,最后索性把手机卡也抠了出来,连同手机一起扔到了窗外。   尹佳怡那天在楼下站了许久,最后是被家里人拉回去的,她刚一进门,就晕倒在地,尹妈妈一摸她额头,竟是滚烫,赶忙把人送到了医院里。   她自那天起,生了一场大病,住了好长时间的医院,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怎么也不见好,就连医生都说,她这是心病。   住院的第七天,她收到了从韩国寄来的包裹,打开来一看是照片底片和一张软盘,朴旻宪果然很信守承诺,尹佳怡把这些东西都烧了,看着腾起的火苗,又哭又笑的。   尹妈妈正巧来医院 给人送饭,打开病房门,就看见她在屋里烧东西,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冲了过去把火苗踩灭,抱着她泪流满面。   “佳怡,你别吓妈妈,这怎么从北京回来,就像是丢了魂一样。”   尹佳怡回过神来,哽咽着,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妈,我没事,没事……咱们,回家吧。”   回到家后,尹家人怕刺激她,也不敢问她未来有什么打算,或者什么时候去找个工作之类的,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直到七月下旬的某一天,她听着窗外的蝉鸣,忽然回过头来道:“今天几号了?”   尹妈妈把日历翻上去:“7月28号了。”   尹佳怡嘴里嘀咕着:“哦,28号了,今天是女单首战,对,首战,妈,我手机呢?”   见她有些着急,语气也越来越快,尹妈妈赶忙把她的手机递了过去。   “在这呢。”   虽然这些日子她嘴上不说,但尹妈妈多多少少能看出来些许,毕竟这些年,她只带过那一个女孩子回家,见她想打电话,难免有些忧心。   “佳怡,既然已经……”   尹佳怡强笑了一下,看着她。   “妈,你放心,我……我给我朋友打。”   尹佳怡接连找了好几位朋友,才找到愿意帮她送东西的人。   “喂,我在国内不方便买东西,你能不能替我送束紫罗兰到韩国队的休息室?”   “好,怎么署名呢?”   尹佳怡想了想。   “就……金南智的一个普通球迷吧,希望她……比赛加油。”   ***   今日奥运会女单首战,金南智还没化完妆,就赶走了化妆师,把自己锁进了休息室里,朴旻宪放心不下,眼看着比赛快开始了,过来敲了敲门。   金南智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说不出来哪里变了,但好像又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化妆师给她做造型的时候,还照以前的那种风格,想把她打造成元气可爱类型的。   金南智没由来的有些厌烦,一把挥掉她手中的粉饼盘,让人滚。   化妆师红着眼睛跑了出去,剩下的人也都面面相觑,察言观色,纷纷退了出来,只留她一个人。   金南智对着镜子扯起唇角笑了一下,眼里天真明媚的光,彻底消失了,眉眼无端让人觉得有些深沉阴郁。   她听见了朴教练在外面催她,也没急着出去,而是从自己手指上褪下了那枚戒指,本想直接扔进垃圾桶里的,想了想,还是从一旁的首饰盒里,找了条银色链子,串了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金南智打开门,朴旻宪松了口气,南智现在脾气阴晴不定的,他有时候也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   “走吧,比赛快开始了,观众们都在等你呢,你看,一大早就有粉丝来送花送礼物了,虽然是客场作战,但我们南智还是很受欢迎的。”   休息室门口的走廊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鲜花,还有球迷们送的布偶应援物。   金南智看也未看的,就从那束紫罗兰花篮旁边掠了过去,冷哼了一声道。   “有什么用,拿出去扔了吧。”   末了,朴旻宪又留意到了她脖子上挂着的戒指:“我的老天,这是全球直播,不是早就让你扔了吗?!你还戴着,难道是忘记了,她是怎么对你的了吗?!”   金南智冷笑一声。   “朴教练,我就是要留着,让它时时刻刻提醒我,刺痛我,绝对不能输,尤其是输给中国队。” 第102章 归心   今年奥运会的羽毛球赛制较往年有了比较大的改动, 增加了小组赛阶段,其中世界排名前16位的选手,分别作为种子选手被分入了16个不同的小组里, 避免了还没打到半决赛就提前爆冷的可能性,但这也就意味着,整体赛程拖的很长,比赛时间变得非常密集,额外增加了选手的体能负担。[1]   国际羽联一放出赛制更改的消息,万敬就着实松了口气, 这也就意味着, 谢拾安不用在小组赛第一轮里就遇到金南智这个劲敌了。   第一天的比赛打下来,各自相安无事。   谢拾安一天打了两场,全胜。   与此同时,金南智也结束了比赛,大屏幕上映出了她们的头像和成绩, 均是2:0。   体育馆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简常念第一个冲了上去,就要抱她, 被人拿着球拍隔开了:“干嘛,浑身都是汗,黏黏糊糊的。”   简常念笑的有些没心没肺的。   “拿下奥运会首胜,这不是给你庆功么。”   谢拾安也弯了一下唇角, 把自己的球包扔给了她:“拿着, 不就赢了两场小组赛么,有什么好高兴的, 饿了, 吃饭去。”   她的球包里面装了两支拍子, 两双球鞋, 若干速干衣,还有一堆手胶,以及三瓶水,这都是她出门打比赛的固定配置了,重的像个炸/药包。   猛地一下扔过来,简常念腰都快被撅折了,抱着她的,还要背着自己的,跑的跌跌撞撞。   “诶,你等等我啊,合着我来伦敦,是来给你当跟班来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我是随行人员,不是跟班!!!”   “跟班。”   “都说了不是跟班了!!!”   “跟班。”谢拾安施施然地耸了耸肩。   简常念肺都要气炸了,拖着两个巨重无比的球包,吭哧吭哧追着她的脚步,发出了仰天长啸。   “谢拾安,我要给严教练打电话,说你欺负我!!!”   看着谢拾安一行人离开场馆的背影,朴旻宪的目光若有所思,真棘手啊,打倒一个尹佳怡,又来了一个谢拾安,按照目前的赛制,虽说她和南智不会在小组赛里遇上,但进入决赛也就是早晚的事。   不管怎么说,他一定要为南智,为韩国队,拿下这枚宝贵的金牌。   时光飞逝,尤其是打比赛的时候,一眨眼,小组赛就结束了,谢拾安与金南智均以小组赛全胜的战绩,顺利进入了女单16强。   她白天打比赛,晚上还要夜训,在这样高强度的赛训下,谢拾安每天回到房间,都是腰酸背痛的,往床上一躺,动都不想动,有气无力道。   “豆芽菜,来给我按按肩。”   简常念不光是随行人员,还是跟班,更是陪练,和她一起从训练室回来的,屁股还没坐热。   “嘿,你叫谁呢?我也累,让队医给你拉伸去。”   谢拾安头埋在枕头里,拖长了声音道。   “啊不想再爬起来了,床好软,常念……”   “……”   说话就说话,能不能不要撒娇啊喂!   简常念一阵别扭,内心剧烈挣扎着,突然眸光一亮,机会来了,摩拳擦掌着爬上了床,打算给她来一招九阴白骨爪,好叫她知道知道社会的险恶,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心里这样想着,手落到她背上的时候,谢拾安偏头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瞳仁在昏黄灯光下格外温柔些,她嗓音里含着一丝笑意。   “就肩膀往下那块,还有腰上,不知道今天比赛的时候是不是扭到了,痛的厉害。”   四目相对,简常念不自觉地就放缓了力道。   “这样可以吗?”   “嘶……”谢拾安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是不是隔靴搔痒,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我脱个衣服,你再帮我贴张膏药吧。”   她脱了短袖,里面只穿了一件运动内衣,姣好的身材展露无遗,背部肌肉线条紧实又优美,窄窄的腰,还有马甲线,一直延伸到臀部去。   她的皮肤很白,在灯下有玉石般的质感。   久久没有等到动作,谢拾安侧过身来,抬了一下头:“干嘛——”   话音未落,就被人一巴掌按了回去。   “躺好。”   简常念回过神来,咬了咬唇,这才上手替她轻轻按摩,放松着肩颈腰背的肌肉。   谢拾安刚想骂人,又觉得她按的着实不错,力道适中,位置找的也很合适,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她面前自己很放松,脱衣服心里也没有包袱,舒服的微眯起了眼睛,还有些昏昏欲睡。   她想了想,算了,今天还是不欺负她了,看在她给自己按摩的份上。   “你说腰痛,哪里痛?”   谢拾安背着手给她指了一下大致的位置。   “就这。”   腰窝,靠近尾椎骨末的部位。   “真是的,那你怎么不早点跟队医说啊。”简常念往手上倒了一点精油,打算上手。   谢拾安躺着,半闭着眼睛。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屋里空调开的低,她的手指也有几分凉意,乍一接触到腰上敏感肌肤的时候,谢拾安一个激灵,情不自禁地就揪紧了身下被单,嘤咛脱口而出。   简常念的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连滚带爬下了床,冲进了浴室。   “你自己按吧,我……我去洗澡了!”   “诶,诶 ,好歹给我贴个膏药再走啊!”   谢拾安在身后接连喊了她几声,回答她的只有浴室里哗哗的水流声。   她无奈摇头,只好坐了起来,从床头柜里翻出从中国带过来的膏药,走到了穿衣镜前,背着手,扭着胳膊,给自己折腾出了一身汗,才勉强把膏药贴对了位置。   “啊真是的,突然发什么神经。”   简常念洗完澡回来,她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悄悄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绕过她,回到自己床上躺下,按熄了台灯。   随着赛程进入到了后半段,温布利体育馆每天都人满为患,今天是16进8的比赛,谢拾安依旧很轻松地就打完了,金南智也2:0击败了另一位中国选手,顺利进入了8强。   她回到休息区的时候,队友都围在一起,刚刚输掉比赛的女孩子坐在中间,哭的很惨。   “怎么了?”   她问了一句,立刻有人愤愤不平道。   “还不是都怪韩国队的那个金南智,比赛输了就输了嘛,小婷想着过去找她签个名,结果被好一顿冷嘲热讽,枉尹队在的时候还对她那么好!”   这个吕小婷是今年刚从二队升上来的,年纪和简常念差不多大,也是第一次参加奥运会,捏着那个签名本,红着眼睛,哭的一抽一抽的。   “没事……都怪我……技不如人。”   “那她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零封,一个球都不让就算了,你看看,你好心好意找她去要签名,画的这都是什么!”   如果双方实力太过悬殊的话,尤其是这种2:0的对局,获胜方一般都会象征性地让一两个球意思意思,以免让对方难堪,这已经是赛场上不成文的规定了。   谢拾安拿过吕小婷手里的本子翻开一看,不仅没给她签名,还画了好大一只乌龟,以此来暗讽她比赛打的缩头缩脑的。   和国家队这些人虽说算不上特别熟,但好歹也在一起训练这么长时间了,少年心性一上来,扔了签名本,就要去跟金南智讨个说法。   一伙人见势不对,七手八脚把她拉住,简常念紧紧拽着她的胳膊:“拾安!别去了,裁判都在看着呢,媒体也在拍。”   场边还架着摄像机,观众也都还未散场。   韩国队那边也留意到了动静,有几个队员趴在金南智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正在收拾球包,停下了动作,嚼着口香糖,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口型分明是在说:有种就过来打我啊。   谢拾安把简常念的手搡开,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既然这样,后面的比赛再遇到韩国队,咱们也不用跟她们客气,让什么球,往死里打。”   ***   “让我们恭喜加拿大选手安东率先晋级四强。”   “让我们恭喜金南智在本届奥运会中以目前为止全胜的战绩成功晋级明天的四分之一决赛。”   “不得不说,从世锦赛开始,谢拾安在羽毛球个人单打项目上,就展现出了极强的统治力。”   “我刚刚粗略地算了算,她从世锦赛开始到亚洲杯,再到伦敦奥运会,没有输过一个大场,目前为止的胜率是,百分百。”   “她将在明天的比赛中,对阵加拿大选手安东,而金南智则要对阵上一场胜出的印度选手,目前世界排名第四的卡蒂亚,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   随着解说的声音落下帷幕,刚刚结束了比赛的金南智竟然破天荒地主动过来找她说话。   她一张口,语气里就充满了嘲讽。   “真可惜,我还以为能在小组赛里就把你干掉呢。”   谢拾安收拾着球包,不打算理她。   “就算小组赛遇上了,也只是你提前出局而已,拖到决赛,结果也没有什么不同。”   “你——”金南智气急,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别以为你赶走了尹佳怡,就是世界第一了!”   一听她提起尹佳怡,谢拾安也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抬眼,轻蔑地弯了弯唇角。   “她为什么退役,你自己心里清楚,还有啊,我好歹赢过她两次了,你呢?”   她这话说的模棱两可,金南智以为她是在说尹佳怡和她分手要去结婚的事,正巧戳中她痛处,顿时咬牙切齿,恨不得活撕了她。   “我早晚会超过她的积分,也超过你,成为真正的世界第一!”   打了一天比赛了,谢拾安肚子有点饿,懒得跟人再纠缠下去,径直把人拨开。   “让开,别挡路,你这话留着决赛再说吧。”   ***   赛后,为了庆祝韩国队这次顺利进入四强,朴旻宪在自己房间里开了个简易的party,教练组其他成员们也都来了,盘腿围坐在地上煮着部队锅。   他举着酒杯喝的脸红脖子粗的,其他教练们也都纷纷恭维着他:“这次多亏了朴教练,南智才有这么好的成绩,南智进入四强,就是我们韩国队进入四强,来,为四强干杯,为朴教练干杯!”   一堆人杯子碰在一起,朴旻宪红光满面,一边摆手说着自己喝不下了,一边又来者不拒。   席间难免聊到比赛,有人开了个话头。   “南智打那个印度选手,应该没什么问题,要是谢拾安四分之一决赛的时候,输给安东就好了,这样,决赛就不用遇到她了,金牌十拿九稳。”   “谢拾安不是赢过安东么,我看难。”   “哎呦,只能保佑我们南智超常发挥了。”   “哈哈哈,那我就保佑谢拾安出现重大失误,最好是决赛上不了场就好了。”   朴旻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来和他们碰了一下,有意无意笑道。   “听说这次谢拾安的主教练没跟她一起来,世锦赛的时候都形影不离的,奥运会倒不来了。”   ;***   回到奥运村后,两个人去食堂吃饭。   简常念:“刚金南智跟你说什么了?”   谢拾安夹着盘子里的菜。   “老一套了,赛前照惯例过来耀武扬威。”   简常念想了想:“这次我看她比赛,实力又比以前强了不少,决赛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谢拾安哽住了,拿筷子另一头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没事吧,我世锦赛的时候阑尾炎发高烧都打的过她,更何况是现在。”   简常念捂着额头,讪讪笑着:“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放心吧啊,只要不出现重大失误,譬如什么我心脏病、脑溢血犯了,突然晕倒无法再打下去之类的,打她,还是小菜一碟。”   “呸呸呸,说什么呢!”眼看着她越说越离谱,简常念赶忙止住了她的话头。   “不过也是,你打尹队都能打,更何况是她,我得给严教练打个电话,报告你进入半决赛这个好消息。”   她说着,就把手机放在了桌上,按了免提,铃声响了两遍,才被梁教练接起来。   “哦,是常念啊,找老严有什么事吗?”   简常念笑笑:“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他说一声,拾安进半决赛了,不出意外的话,后天打金南智,应该没什么问题。”   梁教练嗓音里这才有了一丝喜意。   “老严在带教呢,手机放在我这了,等训练完了,我转告他。”   “诶,好。”简常念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那我就不跟您说了,您和严教练都注意身体,等我们回去给您看看金牌长什么样子。”   电话挂了,谢拾安才道:“你怎么又代表我说话?”   简常念弯起眉眼笑。   “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啊。”   谢拾安吃着饭,眼里有一丝感慨。   “我就是想着,严教练太不容易了,一辈子就为了一块奥运金牌,我一定要替他圆了这个梦。”   简常念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她。   “那快吃,吃完我再陪你练练。”   彼时的谢拾安还沉浸在冠军梦里,尚不知道,什么叫做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命运让她在这次伦敦奥运会上,狠狠地跌了个跟头,差点一蹶不振。   在她们在训练室里苦练的时候,金南智同样也没休息,做完了体能训练,又开始对着墙抽球。   队友收拾东西,都准备散了。   “南智啊,明天还有比赛呢,早点回去吧。”   金南智头也没回:“你们先回去吧。”   “走走走,我们先走吧。”   队友还想说什么,被人拉走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南智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从中国回来就这样了,我现在连话都不敢跟她多说。”   “她那天不还把二队的一个小姑娘骂哭了吗,就因为人家提了一句尹佳怡是她偶像。”   “说到尹佳怡,她怎么突然退役了?”   “那谁知道呢,不过不管怎么说,要是尹佳怡没退役的话,南智也没那么容易就进四强吧。”   ……   金南智对着墙狠狠把球抽了出去,力道之大,手里的球拍也脱手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了墙上,掉落在地。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训练室里,微微红了眼眶。   ***   挂断电话的梁教练站在ICU外,隔着透明玻璃,冲躺在里面的严新远做着口型。   严新远回过头来,眼神似有些茫然,氧气面罩上泛起了白雾,梁教练想了想,打开手机,编辑短信,把字体放大,贴在了玻璃上。   “常念说,拾安进半决赛了,决赛的对手不出意外就是金南智,应该没什么问题。”   严新远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梁教练又把手机拿了回来,打字,然后如法炮制,贴了上去:“你也要加油。”   严新远看见了,微微点了点头,戴着氧气面罩,手背上连着好几条输液管,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左手,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梁教练也笑了,回了他一个。   ***   距离上次世锦赛上和安东交手,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安东再次见到她倒是比之前友好了许多,主动走过来和她握手。   “老实说,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都在研究你,为的就是今天能在奥运会上打败你。”   她叽里咕噜说些什么,谢拾安也听不懂,估计也就是在放狠话,不过虽然听不懂但她倒是记得上次在世锦赛上,她仗着自己是老前辈的身份煽动现场观众起哄,以及骂自己是“东亚病夫”的事。   谢拾安微微扯了一下唇角,连手都懒得伸。   “别废话了,赶紧开打吧。”   今时不同往日。   虽然是客场作战,但亦有不少支持她的球迷们,不远万里赶到了伦敦。   看台上一片中国红。   “谢拾安,加油!!!”   “中国队,无敌!!!”   在山呼海啸的呐喊声里,谢拾安拿着球拍,昂首阔步走上了赛场。   在这里,她,就是王。   结局当然不出意外,安东1:2输给了她,第三局她打的非常顽强,拖了相当久的时间,一度也让谢拾安觉得有些困扰, 但好在还是顺利拿下了。   记分牌亮起的时候,全场沸腾,观众们都在疯狂呐喊着她的名字,谢拾安举起了手臂,示意他们安静,然后掀起了球网,走过去把摔倒在地的安东扶了起来。   安东似是没想到她会过来拉自己,眼里溢出了一丝感激,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 Thank you. You won 。”   这句谢拾安听懂了,唇角扬起一抹笑容。   “And you were awesome. Thanks 。”   在她回到休息区后不久,另一边比赛场地上的结果也出来了,金南智2:0战胜了印度选手卡蒂亚,解说的声音慷慨激昂,在全场回荡。   “让我们恭喜谢拾安和金南智赢得了今天比赛的胜利,成功会师总决赛,在上一次的世锦赛中,金南智1:2惜败给了谢拾安,究竟这次是金南智绝处逢生,报世锦赛的一箭之仇,还是谢拾安一如既往地稳中带秀,拿下她本人的第一个奥运会冠军!胜负明天揭晓,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   解说的声音如重锤般落下。   两个人隔着羽毛球网遥遥相望。   彼此眼里都有战火在燃烧。   ***   决赛那天,严新远的精神头看着好了许多,早上吃了点流食,下午罕见地跟护工说自己想洗个头,换身衣服,他住在这里半个多月了,护工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高兴过,于是奇道。   “今天是有什么喜事吗?还是你的家人要来探望你了啊?”   “都不是,我……我徒弟……比赛呢……冠军……没问题……回来可不能让她看见我这么邋遢的样子,该笑话我了。”   他躺在床上,头朝外,让护工给他洗着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就是打羽毛球的那个……谢拾安?”   “你也知道?”   护工阿姨笑着:“我儿子可喜欢她了,天天放学回家写完作业,不是去打球就是瞅着电视机,看她的比赛,能打进奥运会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ICU里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视,探视时间也有限,严新远所有关于外界的消息来源都来自于梁教练的只言片语,从旁人口中听到谢拾安的消息,他再次红了眼眶,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是啊,这孩子……可真优秀。”   护工给他洗完了头,刚想替他换上新的病号服时,严新远偏头看了看放在床边,昨天梁教练送来的一套崭新的国家队教练服,运动装样式,翻领夹克,袖口纹着金龙,胸前锈了五星红旗。   这是在出席重要场合时才会穿的,譬如去参加获得了重大国际比赛冠军的队员们的颁奖仪式。   他手摸着这柔软的面料,眼底泛着泪光。   “穿这个吧。”   穿戴整齐后,他又颤颤巍巍地拿起滨海省队的队徽,好不容易才别在了胸口。   严新远笑了笑:“诶,这就对啦。”   梁教练前来探望他的时候,看见他这一身也情难自抑,霎时通红了眼眶。   “老严,你这是做什么?”   严新远靠在床上,把自己写好的书信缓缓递给他,他太久没坐起来写东西了,就这么一会就让他觉得有些疲倦。   “我不能去现场,就当是为拾安庆功了,还有啊,这封信,你帮我转交给她们吧。”   梁教练拿着信封的手都在抖。   “她们马上就回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当面跟她们说。”   严新远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一样,笑了一下,抬眼望向了虚空。   “比赛……开始了吗?”   “没,北京时间晚上九点半才开始打呢。”   “哦,那还早,我有点累了,想先睡一会。”   梁教练替他轻轻地盖上了被子。   “睡吧,我就在外面,等比赛结果一出来,我立马告诉你。”   ***   谢拾安晚上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背着书包,不停地奔跑,穿梭在医院纯白的走廊里。   面前一双双大人的脚在走来走去。   他们张着嘴,只是说:“你爷爷去世了,今天早上在家发现的,心脏病,你要节哀。”   “不!不可能!你们骗人!”   小小的谢拾安捂着耳朵,声嘶力竭喊着,拨开人群,冲进了病房,掀开盖在床上的白布一看。   “严教练!”   她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惊魂未定。   “怎么了,怎么了?!”简常念也被她突然一嗓子,吓的直接坐了起来,爬了过去晃着她的肩膀。   “拾安,拾安,做噩梦了吗?”   外面天光大亮,窗外隐约传来鸟叫。   谢拾安回过神来,用手撑了一下额头,抬眼看着她,眼眶微红,苦笑着。   “嗯,我梦到,严教练他……生病了。”   简常念松一口气。   “没事没事,梦都是反的,严教练这会肯定在带教,等着我们回去请他喝庆功酒呢。”   谢拾安也笑了一下。   “几点了?”   “早上九点半,要不要再睡一会?”   谢拾安摇头,翻身下床。   “我去洗个澡,早点去场馆备战吧,打完了直接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并且开始归心似箭了。 第103章 遗憾   开赛前, 仿佛是为了求心安,谢拾安破天荒地主动给严新远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很久, 依旧是无人接听。   她皱起眉头, 正准备挂断的时候, 被人接了起来,谢拾安眉梢一喜:“严教练……”   电话那端的梁教练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是我, 拾安。”   谢拾安怔了一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们打电话过去,十次有九次都是梁教练帮忙接的。   “梁教练, 严教练呢,他不在吗?”   “嗯, 在训练呢。”   “这北京时间都晚上九点多了,还在训练?”   夜训也没有这么晚的吧。   梁教练好似这会才回过神来,赶忙圆着谎。   “今天咱们和市队的打友谊赛,所以晚了一点儿, 这会还没结束呢。”   不对, 一会是训练,一会是打友谊赛,他的话前后矛盾, 疑点重重。   谢拾安还想再问, 万敬迎面走来。   “比赛要开始了,和谁打电话呢?”   谢拾安只得暂时按下心头疑惑。   “梁教练,那我先挂了, 决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请您转告严教练, 让他保重身体。”   “等我们回去。”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极重。   看着ICU里浑身被插满管子,已经昏迷不醒的严新远,他背过身去,手捂着听筒,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情绪,红着眼睛道:“诶,好,老严他……也在盼着你们回来呢。”   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省队的领导们听到消息,也都赶到了医院。   呼吸机已经上了,医生出来说:“病人情况不太好,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肺癌晚期,他这样其实已经没多少抢救意义了,只能徒增痛苦。”   梁教练握着他的手恳求道。   “不管怎么样,你们救救他,让他……让他再多撑一会儿!”   “这个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的,能用的治疗手段都用上了,现在主要还是看病人的生存意志,能挺过今晚,鬼门关就算是过了。”医生说罢,又拉上口罩,进去忙去了。   看着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模样,梁教练想了想,拿出手机,点开了比赛视频,明知他在里面听不见,还是把声音调到了最大,贴在了玻璃上,看着他,期盼着能给他一点生存斗志。   “观众朋友们下午好,欢迎来到今天的决赛现场,我是解说赵赵,我是蒋云丽。”   “很荣幸今天又邀请到了我们的蒋老师做客演播室,和我一起解说今天的这场比赛,关于今天的这场比赛,蒋老师可以预测一下比分吗?”   蒋云丽想了想。   “会很胶着,应该不可能再出现像半决赛那样的压倒性的比分了,我有预感会是2:1这样子。”   “谁2谁1呢?”   蒋云丽笑了起来。   “这不好说现在,虽然我们都希望谢拾安能赢,但赛场就是赛场,充满了未知的可能性,双方实力接近,主要还是要看选手在场上的发挥了。”   “从全国大赛打到世锦赛再到这次奥运会,两个人也算是老朋友,老对手了,强强相遇,究竟是谁更胜一筹,现场准备就绪,比赛即将开始,让我们拭目以待!”   随着裁判哨声响起。   谢拾安率先发球,穿着红白相间中国队队服的她,犹如一道闪电般杀到了网前,身姿如松。   金南智动作也不慢,紧随其后跟上。   万敬站在场外看了一会儿,突然接了一个电话,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忧心忡忡。   他看了一眼谢拾安,背过身去,从运动员通道悄悄离场走到了场馆外面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在全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比赛上的时候,朴旻宪敏锐地留意到了中国队的主教练消失了。   他冲助教使了一个眼色,对方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看,也从运动员通道出去了。   “什么?!已经下病危了?!不是之前还……”他那时候打电话给自己托孤的时候,好歹还能坐起来说上一句完整的话,没想到病情发展的这么快。   他当时就劝他尽早来北京治疗,哪怕花再多的钱,也会给他找最好的医院。   可是严新远只是笑着说:“算啦,没必要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上了手术台说不定就下不来了,受那个苦干嘛,还不如留一具全尸呢。”   “我这一辈子只有两件事,叫我抱憾终身,一件是没有拿到大满贯,一件是对妞妞太过严厉,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导致她训练出了意外,也离我而去了。”   “老万,我现在只有最后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你……你看在我们多年同门情谊的份上,替我照顾照顾那两个孩子,别叫她们无枝可依。”   万敬想到这里,悔恨交加,一拳砸在了墙上,红着眼眶,低声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正在全力抢救,但熬不熬的过今晚,很难说……”   “好!漂亮!谢拾安一记绝杀,直接终结了这场比赛,1:0暂时领先!”   听着场馆里传来的欢呼声,万敬回过身来,边往里走边急切道:“我先挂了,拾安还在比赛,有什么情况,你们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   有人行色匆匆,从他身边路过,戴着口罩鸭舌帽,往反方向去了,他全心全意都扑在比赛和严新远身上,丝毫没留意,这人穿着韩国队的队服。   电话挂掉之后,手机里传出了解说的声音,梁教练怔了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玻璃门边,举起了手机,红着眼睛拍打着玻璃。   “老严!你快看啊!拾安赢了!第一局就赢了!后面的比赛肯定没问题的,她快要回来了,你再坚持坚持,听见了没?!老严!”   即使听不见他的声音,可这一刻,他虽然阖着眼睛,但眼珠还是轻轻转动了一下。   监护仪上的数值又有小幅度地回升,围着他的医护人员们,都长出了一口气。   梁教练站在门外,也喜极而泣了。   第一局结束,万敬才回来,简常念喋喋不休道:“万教练,您刚去哪了,都没看到最后那几个球,拾安简直是把金南智杀的片甲不留。”   “赢了就好,下一局好好加油,争取速战速决,打完了咱们早点回家。”   韩国队那边,朴旻宪也在做着战术安排。   “下一场比赛,一个字,拖。”   金南智唇角的笑容有些轻蔑。   “为什么,我又不是打不过她,上一局是因为有几个球失误了才输掉的,这局不会了。”   朴旻宪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   “南智,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你听我的就对了,一个字,拖,拖到让她着急,让她不耐烦,只有主动进攻,才会漏洞百出。”   裁判又吹响了哨子,朴旻宪把人一推。   “去吧,别忘了,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金牌。”   第二局一开始,金南智就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再和她网前拼杀,而是耐心地吊起了球,双方互打后场,比起了体力和耐力。   “这一局金南智变招了啊,她知道自己论起快攻快杀,肯定是打不过谢拾安的。”蒋云丽道。   “那当然了,谢拾安目前还是女子羽毛球单打最高球速世界纪录的保持者。”   “双方交换一个多拍。”   “20。”   “30。”   “50。”   “70!”   “不是吧,还在打啊!”   解说脸上的表情也有点震惊了。   蒋云丽的脸色则一点一点变得凝重了起来。   “这种互相拉吊的多拍,对于运动员的体力消耗是非常大的,后面还有一局呢,谢拾安得赶快找机会破局才行,不能被她一直这么牵着鼻子走。”   在竞技体育里基本不存在什么全能的六边形战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 ,打法也不尽相同,就像是金南智左手球打的好,右手的反手位就会是她的致命死角。   对于谢拾安来说,她擅长打快攻快杀,爆发力极强,但随着时间拖的越久,她的体力消耗就会越大,就像是短跑运动员也不适合跑长跑一样,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打完亚洲杯就再没有休息过了。   金南智的休赛期则很漫长,有充足的时间来让她调整状态,增强耐力,以及研究针对她的打法。   “谢拾安并不想让这一个球啊!已经88拍了,不能再等了啊,谢拾安!”   解说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谢拾安看着迎面飞过来的羽毛球,咬着牙,顶着压力跳了起来扣杀。   她想用自己引以为傲的速度,来终结这场漫长的拉锯战,却没想到,这个球又被挡了回来。   金南智把球送上网,唇角勾着讽刺的笑意。   “阑尾炎好全了吗?体力消耗这么大,很难受吧?要不你就让我一个球得了。”   谢拾安咬着牙,喘着粗气。   “你闭嘴,还没到要认输的时候呢。”   “是吗?”   她突然收敛了笑容,看似要平抽,右手在她面前虚晃了一下,谢拾安视线下意识跟随她的动作去找球的落点,片刻后,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球落到了她来不及回防的左半区。   谢拾安飞身去抢,也无济于事。   “让我们恭喜金南智拿下了第二局比赛的胜利,双方1:1平,来到赛点!”   金南智直起腰,看着她撑着膝盖喘气的样子,微微勾起了唇角。   “想不到你也有弱点啊。”   谢拾安冷冷看了她一眼,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休息区里,万敬给她递了一瓶水。   “你别急,该放的球就放掉,保存体力要紧,扬长避短,扬长避短,怎么能硬碰硬呢。”   谢拾安也知道自己这局确实有点着急了,想一鼓作气2:0拿下比赛,却没想到金南智的韧性也很强,被她黏上了就像一块牛皮糖一样,分差怎么都拉不开。   “我知道了,我就是不想放弃任何一个球,想着赶紧打完算了。”   简常念看着韩国队那边欢欣雀跃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世锦赛的时候就是这样,拾安要是放球的话,是不是他们又要去申诉说你消极比赛了,球打的不怎么样,心眼倒是多。”   被她这么一打岔,谢拾安略弯了一下唇角。   万敬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了一眼手机,电话来了,他只好匆匆道。   “没事,还有第三局呢,你好好休息一下,调整状态,决胜局再接再厉,我出去接个电话。”   谢拾安点了点头:“好。”   中场休息,工作人员擦洗着地板,看样子还得一会。   简常念从自己包里翻出了饼干还有巧克力,一股脑递到了她眼前:“拾安,你饿不饿,要不要补充一□□力?”   “你怎么比赛还带吃的啊?”   “这不是给你准备的嘛。”   谢拾安想了想,从她手里拿走了一根巧克力棒:“那我尝尝这个吧。”   韩国队那边,朴旻宪大力拍着金南智的肩膀,夸奖着她:“南智这局打的真不错,看见没,只要你拖下去,谢拾安现在保管跟你急。”   他这话说的十分笃定,但金南智也没深想,趁着比赛还没开始,她起身往外走去。   “我去下洗手间。”   朴旻宪点了点头,叫了一个队员跟她同行,在金南智离开后不久,他使了一个眼色,另外一个韩国队队员起身,往谢拾安那边走了过去。   谢拾安正在吃着东西,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肩膀,她回过头去,韩国队队员俯身下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谢拾安神色犹豫,看了看金南智离开的方向,最终还是选择放下了手中的巧克力。   简常念把人拦住:“拾安,你别去,金南智找你,肯定没什么好事。”   刚刚那个韩国队员说,金南智在外面等她,有事想跟她说,金南智能跟她说什么呢,无非就是追问她关于尹佳怡为什么要和她分手这件事。   她答应了尹佳怡,如果金南智问起来,就替自己保管这个秘密。   “没事,就在走廊外面,我去去就回来。”   简常念也站了起来:“那我跟你一起去。”   谢拾安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往外走去,就这样,片刻的心软,造就了她终身的遗憾。   她们出来后,见走廊上并没有人,比赛又快开始了,就准备回去了,就在这时,谢拾安看见中国队的休息室门虚掩着,里面隐隐传来了说话声。   她凝神细听了片刻,只听见了一句“老严”,有些好奇,慢慢走了过去,一把把门推了开来。   “拾安!”简常念也跟着跑了过去。   看着突然冲进来的两个人,万敬怔在原地,电话还来不及挂,眼眶通红,谢拾安看看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把手机夺了过来,按下免提,就听见了梁教练说。   “老严……老严……要不行了,医生,医生刚刚下了第二道病危通知书……”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   两个人都愣住了。   谢拾安满脸不可置信,顿时红了眼眶:“梁教练,是我……不……不可能的吧……严教练,他……他怎么会突然……”   万敬回过神来,冲上去从她手里把手机抢了回来,按了挂断键,试图安慰着她。   “拾安啊,你听我说,不是的……老严他……他现在很好……你别多想……”   之前的所有蛛丝马迹串在一起,谢拾安已经不相信他们嘴里说的任何一句话了。   她只是伸出手,昂着头,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来:“手机给我,我自己去求证。”   万敬摇了摇头,把手背到了身后。   谢拾安索要无果,目光落到了自己放在沙发上的球包里,她的手机在里面,她径直扑了过去,七手八脚往外面扔着东西,翻找手机。   万敬一把摁住她即将拨出去电话的手,也红着眼睛,怒吼道:“老严在ICU里,正在抢救,就算是你打过去,他也接不到,现在你满意了吗?!”   简常念也急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看他,再看看谢拾安,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万……万教练,您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在ICU里,正在抢救,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他不好,早就不好了,查出来的时候,就是肺癌晚期了,一直都在瞒着你们,怕你们难过。”   万敬说完这句话,堂堂国家队主教练,七尺之躯,也难免悲从中来,落了几滴眼泪。   谢拾安怔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倒退了两步,昨晚的那个梦一下子涌入了脑海里,掀开了她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和伤疤,她这才惊觉,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道伤口,始终都没有愈合过。   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要往外跑去。   休息室的广播响了起来。   “决胜局即将开始,请双方队员回到备战区,准备比赛。”   “你站住!还有一局比赛,你要去哪儿?!”万敬在身后叫住了她。   谢拾安捏紧了拳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她死死咬着牙关,才勉强抵御住来自眼眶的酸涩感。   “那时候……我爷爷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因为打比赛,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万敬红着眼睛,吼道。   “你现在回去,就是懦夫!就是逃兵!你让观众们怎么想,裁判们怎么想,国际羽联怎么想,你以后的前途还要不要了!这不是全国大赛,也不是亚洲杯,这是奥运会,世界最高规格的比赛!”   “你穿着中国队的队服,你现在代表着的是……我们整个国家。”   “你以为你回去见到他,他就高兴了,他就能活了?!我告诉你,我师兄他,早就没救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看你拿一块奥运金牌,替他圆了大满贯的梦!”   “他为了这个梦,整整奋斗了四十年啊,四十年,从选手到教练,也从青葱岁月熬到了白发苍苍,他把自己所有的心血都扑在了热爱的羽毛球上。”   “他其实早就不行了,硬撑着陪你打完了世锦赛,亚洲杯,谢拾安,你不要再叫他失望了。”   ***   谢拾安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赛场上的,迈下台阶的时候,一脚踩空,是简常念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摔倒在地上。   她偏头看去,同样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偌大个场馆,全场沸腾,狂热的粉丝们在呐喊着她的名字,可只有她们,在这一刻悲喜相通。   看见她通红的眼睛,谢拾安心里有根弦被悄无声息地拨动了一下,她抬起手,轻轻替她抹掉脸上的泪痕,哑着嗓子道。   “别哭了,媒体……在拍,打完这场比赛,我们就回家。”   她说罢,就松开了简常念的手,穿过了从运动员通道到比赛场地之间这段最黑的路,像一个义无反顾的战士一样,去赴一场胜负未定的局。   当灯光再次打到她身上的时候,谢拾安拿起了球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赢。   然而,这场比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困难很多,金南智把朴旻宪教给她的,“拖”的战术贯彻到了底,甚至比起上局,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国队那边,不停地在提出申诉,要求裁判暂停比赛,一会是场馆里的灯光太刺眼了,看不清,一会又是空调风向影响到了羽毛球的落点。   就连解说都有些疑惑。   “韩国队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事儿,感觉他们像是在拖延时间的样子。”   “攻心计,最后一局了,他们在影响谢拾安的心态,希望她一定要挺住啊,千万别急,急,就落了他们的套了。”   话音未落,韩国队再一次提出了申诉,理由是,现场观众的欢呼呐喊声太大,影响到他们了。   这个荒唐的理由一出,谢拾安唇角顿时浮现出了一抹冷笑,再也忍不住,砸了手中的球拍,指着裁判的鼻子,怒吼道。   “我以为韩国队的申诉已经够离谱的了,却没想到更离谱的是,居然还能一次次申诉成功!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这么做,难道就没有影响到我吗?!”   裁判耸耸肩,表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然后举起了一张黄牌,跟全场观众示意。   谢拾安目呲欲裂,就要咬着牙,再冲上去理论,被跑上来的万敬一把拦住了。   “拾安,拾安,冷静,别跟裁判呛声!先打比赛,剩下的事,交给我,嗯?!”   “谢拾安被罚了一张黄牌,这一分判给了金南智,那这样的话,上半场就是她赢了啊。”   看着那边的闹剧,金南智回过头来,动了动唇:“朴教练,为什么要……”   朴旻宪看了一眼谢拾安,她整个人现在看起来状态并不怎么好,非常急躁和不安。   他扶上金南智的肩膀,信誓旦旦道。   “南智,你只管打球就行了,下半场你只要拖住,就像上一局那样,别被她拉开太大的分差就行,她开始急了,这就是你拿下比赛最好的时机。”   金南智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朴旻宪看她有些动摇,再次晃了一下她的肩膀,语重心长。   “你别忘了,尹佳怡是怎么对你的,她又是被谁逼到退役的,还有你刚到中国打球的时候,她们是怎么欺负你的,别太优柔寡断了。”   裁判的哨声已经响了起来,下半场比赛正式开始,金南智这才点了点头,转身的时候用力捏了一下脖子上的项链,深吸了一口气,拿着球拍上了赛场。   “拾安,你一定要稳住,不能落入到她的节奏里,能打的球就打,多拍就放了,比耐力不是你的强项。”   上场之前,万敬的叮嘱言犹在耳,可是她越是想别着急,心里就越是有一把火在烧似的。   她明明已经知道了严新远身患绝症,命在旦夕夕,却还是要强忍着悲痛站在这里继续比赛。   她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了,想把注意力拉回到赛场上来,可往事一幕幕掠过脑海,她还是忍不住泪湿了眼眶。   羽毛球迎面飞来,她来不及抬手拭泪,眼前一片模糊,谢拾安凭借着直觉,飞身扑了过去,终究还是差了那么几厘米,羽毛球掉落在地。   她整个人也因为救球重重摔倒在地,球拍飞了出去,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久久不能起身。   记分牌亮起。   16:19   金南智暂时领先。   韩国队那边的看台上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演播室里一阵沉默。   蒋云丽紧锁着眉头:“不对不对,谢拾安这个状态,不太对劲,第一局和第三局的比赛,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弹幕里从刚刚开始就恶意满满。   “谢拾安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滚下去,把尹佳怡抬上来,别浪费国家资源。”   “就是啊,占用别人的参赛名额,自己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真不知道国家队是怎么想的。”   “她收韩国队钱了?”   “哈哈哈,阑尾炎已经不能用了,这回要编个什么理由呢?”   ……   “被韩国队影响到了吧,又被罚了一张黄牌,搁谁心里都不好受,更何况,她才十九岁,还很年轻,这也是她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大家理性看比赛,对我们的运动员宽容一点吧。”   另一位解说也道。   造神,猎巫,早些年是红口白牙一翻,就可以致人死地,自从世界上第一台计算机诞生之后,那就更简单了,坐在家里敲敲键盘,就可以轻易抹杀掉一个人十多年来全部的努力。   他们看不见她之前赢了世锦赛,赢了亚洲杯,只看见她今天在奥运会上输了的这几个球。   看台上嘘声四起,有人大喊着退票愤然离场,有人在不遗余力地咒骂着她的爹娘,还有人拿着激光笔,照她脸的,然后很快就被保安拖了出去。   明明之前,他们都是那么喜欢她的。   谢拾安弯了一下唇角,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了下来,打了这么久比赛了,她好累,手脚软的没有一丝力气。   够了,是时候结束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了。   谢拾安悲哀地闭上了眼睛。   看见这样的结果,解说心里也不好受,尤其是一步步看着她走过来的蒋云丽,即使坐在演播厅里,也难免有些动容。   “看样子谢拾安已经无法再继续比赛了,不管怎么说,她能走到这里,已经很了不起了。”   队医上前简单评估了她的伤势后,冲着万敬点了点头,就要把人抬下去。   就在这时,场边传来大喊。   “谢拾安!别放弃!严教练还在等着我们带金牌回去给他看呢!”   简常念的声音破开所有阴霾,像一束光一样照进了她的世界里,整个天空豁然开朗。   严教练,对,严教练还在等她回去。   “作为一个职业选手,良好的心态,抗压的能力,成熟稳重的性格,与出色的技术缺一不可,拾安啊,你的路还很长呢。”   “快了,快了,跑起来,加速,加速,加速!尹佳怡可不会跟你打这种慢吞吞的,老年人才会打的球!”   “我有预感,你和常念,会是这世界羽坛,未来的双子星。”   “拾安啊,你记住,狭路相逢勇者胜。”   “我……我就是有点儿遗憾,奋斗了大半辈子……也没能替她拿到大满贯。”   大满贯,对,大满贯,她答应了要替严教练,拿到大满贯。   谢拾安猛然睁开了眼睛。   勇气,信念,在这场比赛中失去的东西,正一点点的,回到她的身体里。   她从人堆里坐了起来,举手向裁判示意,自己可以继续比赛,在队医简单包扎过后。   谢拾安捡起掉落的球拍,再次站了起来。   世锦赛的时候也是,现在也是,她总是特别顽强,一次次摔倒然后又重新站起来。   金南智看着她,有些不忍。   “就算你今天输了,也是世界羽坛历史上最年轻的奥运会亚军了。”   谢拾安摇摇头,目光坚定,拖着一条伤腿,走到了她对面,站定。   &nb sp;她也只是说。   “我不能输,我的身后有太多人。”   从严教练到她未曾谋面的师母,蒋云丽前辈,还有尹佳怡,都曾用热血浇灌这片赛场,她翻山越岭,承载着太多人的梦想,才能走到这里。   看台上传来声嘶力竭的一声声呐喊,有她的支持者们早已热泪盈眶:“谢拾安,加油!!!”   “谢拾安,我们相信你可以逆风翻盘!”   “谢拾安,世锦赛你都撑过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的!”   “谢拾安,不管输赢,妈妈永远爱你!”   ……   最后的决战即将到来,韩国队那边也不甘示弱,纷纷举起了国旗,为金南智摇旗助威。   双方球迷的加油声响彻在温布利体育馆上空。   金南智唇角勾起冷笑。   “那开始吧,你输定了。”   无人知晓最后的那几分钟里,她经受着怎样的痛苦,一边是恩师躺在ICU里生死未卜,她心急如焚,一边是身体上的疼痛,大大影响着她的发挥,她每跳起来一次,膝盖就像是用钝刀子在剜肉一样,打到这里,其实已经是在拼意志力了。   演播室里的两个人也在为她祈祷着。   “17:19,谢拾安加油啊,谢拾安!”   “再追两分,就可以扳平比分了!”   “金南智也对金牌全力发起了冲击!”   “喔这个球,漂亮!谢拾安一个假动作,把金南智骗去了后场,实际上反手勾了一个对角!”   “比分来到18:19!”   “金南智左手平推上网,谢拾安快速上前回防,这是个好机会啊!”   谢拾安眼角余光也留意到了她右边反手位的防守空缺,在她又一次把球推过来的时候,她快速后撤,跳起来准备杀球时,一用力,右膝一阵剧痛。   她身子歪了一下,失去了平衡,重重跪倒在地,球砸在了网上,金南智再次得分。   韩国队那边的看台上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朴旻宪站了起来,大声为她鼓着掌。   蒋云丽看着她跪在地上的背影,也微微红了眼眶:“她怕是伤的不轻……”   谢拾安站起来的时候,包好的纱布上隐隐透出了血迹来,她咬着牙,后背的衣服全湿了,发丝紧紧贴在额上,是那么狼狈,只有眼神,坚毅如斯。   “拾安……”简常念泪盈于睫,在她再一次摔倒的时候,就想冲上去,让她别打了。   万敬把人拦住,摇了摇头。   “让她拼一把,你不让她打完,她会后悔的。”   18:20   最后几个球,谢拾安在场上奋力挥拍,挥洒着血泪汗水,有人在场下默默看着她泪流满面。   局势几乎是一边倒。   简常念闭上了眼,不忍再看,就在这时,身后的看台上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   队友们也都跳了起来为她庆祝。   就连解说都有些热泪盈眶。   “19:20!谢拾安,了不起!在膝盖受伤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一步步追分!”   蒋云丽也急切道:“谢拾安加油啊,最后一个球了,一定要扳平比分,才能继续打下去啊!”   谢拾安抽空看了一眼记分牌,发现眼前又是一片重影,数字叠着数字。   她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才把脑袋里那点儿眩晕甩了出去,视线重新聚焦在了记分牌上。   19:20   她用力捏紧了球拍,高高扬起了手臂,砰的一声,把球砸了过去。   在网前错身的时候,谢拾安甚至能听见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最后的几秒钟,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砰。   砰砰。   砰砰砰。   击球声,跑步声,心跳声。   白色流星迎面飞来。   谢拾安以一种飞蛾赴火的姿态扑了过去。   观众们纷纷屏息静气盯着大屏幕。   全场安静了约有半分钟。   记分牌突然亮了起来。   19:21   韩国队,金南智胜。   慢动作回放出来了,谢拾安因为判断失误,杀过去的球,落在了界外。   全场欢呼着,沸腾着,韩国队队员们跑了上来,和她紧紧拥抱在了一起,庆祝着她的夺冠。   灯光照在她身上的时候,谢拾安躺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抖动着。   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解说还是道。   “让我们恭喜金南智夺得了2012伦敦奥运会羽毛球女子单打的冠军,祝贺她,今天的她再一次在温布利体育馆创造了历史,距离韩国队上一次在巴塞罗那奥运会上夺得金牌,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蒋云丽看着谢拾安道。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1],谢拾安今天的比赛有失误,有遗憾,也有不甘,希望她不要气馁,及时调整状态,期待下一个四年,王者归来。”   谢拾安赛后连新闻发布会都没参加,就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里,她和简常念一起坐上了回国的飞机,从伦敦到北京,再从北京转机到江城市,两个人片刻不曾停歇,落地江城市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从机场出来,叫了出租车,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医院,从她输掉最后一个球开始,有些事仿佛就早已注定了似的,她们回国的飞机都不曾晚点过,却堵在了离医院最近的一个十字路口上。   谢拾安看着面前排起的长龙,突然二话不说推开了车门,迎着风狂奔了起来。   简常念扔下钱,也跟着她跑了。   经过一夜的抢救,医生还是黯然摇了摇头。   “家属进去做最后的告别吧。”   严新远被送回了普通病房,床边早已围满了人,有梁教练,还有省队的领导,以及他的学生们,听到消息都赶了过来,大家都哭红了眼睛。   他从漫长的昏迷中苏醒过来,目光一一掠过了他们的脸,第一句话就是。   “拾……拾安呢?比赛……赢了没有?”   梁教练面色悲痛,不忍再说,背过了身去,用手背抹着眼泪。   一室沉默,病房门突然被人撞开,谢拾安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拨开人群冲到了床边。   “严教练!”   严新远的目光逐渐涣散了起来,望向了虚空,他能听见她的声音,但是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   “拾安啊,你回来了……比赛……赢了没有?”   谢拾安握住他的手,已经感受不到一丝温度了,她哽咽着,想把脖子上的银牌放进他手里。   “严……严教练,我……我赢了……我把金牌给你带回来了……你摸摸啊……你摸摸……”   严新远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指尖还未触到奖牌,就从她的手中猛得滑落了下去。   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了嘀嘀声,所有数值全部归零,生命变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延长线。   简常念扑在了他身上,嚎啕大哭着。   “严教练!”   谢拾安伸手,替他把眼睛阖上。   她像个游魂一样,拨开了人群,扶着墙,一步步,跌跌撞撞往外走着。   得到了消息的乔语初一大早就从北京赶了过来,在病房外面撞见了失魂落魄的她。   “拾安,拾安,严教练他怎么样了?!你说话啊!”   谢拾安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弯起一个嘲讽至极的笑意,笑着笑着,眼泪就滑落了下来,她一把拂开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嘴里振振有词。   “没了,都没了……”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2]   她离开医院的时候,随手把奖牌摔在了地上。 第104章 绝笔   谢拾安从医院回来, 在家躺了一天,完全不知道外面已经是满城风雨了,直到第二天傍晚,家里断水断粮了, 她下楼准备去便利店买点日用品, 顺便再去吃碗米线, 她已经很久没吃了。   让她意外的是小区门口摆摊的阿姨并不在, 平常这个时间点,她早就开摊了。   谢拾安走进便利店,结账的时候提了一句。   “小区门口摆摊的阿姨, 今天没来吗?”   老板年纪也大了, 笑笑,给她往塑料袋里装着东西:“有一阵子没来了, 听说是脑溢血, 晚上睡着睡着觉, 人就没了,她儿子发现的时候人都凉透了。”   “哦。”谢拾安应了一声, 麻木地从老板手里接过了塑料袋, 推开门,往外走去。   她前脚还没走进小区大门, 后脚一堆人就从马路对面冲了过来, 看来是等候已久。   各式各样的长/枪/短/炮把她围在了一起,镜头怼着脸,誓不放过她面部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   记者的脸上带着一丝兴奋, 表情又很耐人寻味:“谢小姐, 在刚刚结束的奥运会上, 你1:2输给了韩国队的金南智, 听说你们私下关系很好?”   “谢小姐,你对于公众质疑你打假赛这一点是怎么看的呢?”   “谢小姐,您的父亲谢先生出面指控您对他使用暴力,包括但不限于言语暴力,甚至拒不履行赡养义务,您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谢拾安荒唐地扯了一下唇角,直觉得他们喋喋不休的样子很像一群苍蝇在嗡嗡嗡。   她不耐烦地把人挥开,独自回了家。   回到家里,她总算是想起了一天未曾打开过的手机了,她掏出手机一看,社交平台账户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点,随意浏览了几条。   “你什么时候去死啊?假赛狗。”   “把尹佳怡挤下去,自己打成那个怂样,你配站在奥运会赛场上吗?”   “国家队为什么要扶持你这种东西啊?说,跟领导睡了几次啊?”   ……   还有一些给她发生/殖/器的,把她的照片p上花圈,加上各种各样侮辱性的字眼改头换面成A/V女主角的,威胁恫吓她的,咒她去死的。   谢拾安看着看着,就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她红着眼眶,把私信关了,退出来主页面,挂在首页的热搜就是她,随便点进去一条。   铺天盖地的□□。   《世界冠军谢拾安不敌韩国队小将金南智,泪洒奥运会赛场》   《震惊!谢拾安竟在奥运会赛场上对裁判动粗——赢不了比赛也正常》   《世锦赛女单冠军、伦敦奥运会女单亚军谢拾安被亲生父亲爆出人品败坏》   《关于网友质疑,谢拾安打假赛的传闻,目前中国羽协尚未做出任何回应》   ……   被转发的最多的是一则视频。   她点进去一看,是她和她爸爸的部分聊天记录和通话录音,还有那天他来找自己的时候,竟然录了像,录下了她恶语相向把人赶出去了的那一幕。   视频里的谢爸爸像个唯唯诺诺的好父亲,而她则像极了那些出人头地后就翻脸不认人的恶女儿。   她也因此背上了人品败坏的骂名。   叮咚,手机响了,谢爸爸又发来一句。   “新闻看了吧?怎么样,这次得了亚军,也得不少钱吧,我上次已经警告过你了,如果你还是不给我钱的话,咱们走着瞧。”   谢拾安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抬手就要把手机扔出去,就在这一刻,手机又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是万敬的电话。   “喂,万教练。”   万敬的声音听上去也很疲惫和十万火急。   “你现在马上,到省队来一趟。”   “怎么了?”   “听证会。”   谢拾安怔了一下,好像突然之间,全世界的风暴都涌向她了。   她到了省队会议室才发现,不止是万敬,还有国家队的领导,以及羽协的官员们都来了,唯独没有滨海省队的任何一个人,也许是为了避嫌。   三方听证会,严教练还躺在医院里尸骨未寒,她就坐在这里,被足足审判了七个小时。   期间,被没收了手机,进行了两次药检,反复问到一些她频频想翻白眼的问题,比如:   “你和金南智究竟是什么关系?”   “有没有收受韩国队的钱财?”   “关于你父亲的事是怎么回事?”   “你知不知道身为职业运动员,私自接受企业代言,是违反规定的?”   “现在他们因为你的负面新闻,要和你解约,合同上写着,如果因为代言人的不当言行,对企业造成了不良影响,需支付合同款的双倍赔偿,这笔钱,得你自己自行承担。”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拾安坐在这里,一言不发,只是冷笑。   领头的人放下了手中的钢笔,靠在了座椅上。   “那就这样吧,咱们国家队绝对不允许出现污点球员,先禁赛一段时间,等一切都调查清楚了再说。”   谢拾安站起来,把椅子摔在了他面前,扬长而去,身后传来一阵怒吼。   “瞧瞧她是个什么样子!不就是赢了几场比赛吗?!尹佳怡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这种人就应该封杀!”   “主席,主席,您息怒……”   等简常念在医院陪着梁教练处理完严新远的身后事回到训练基地的时候,听证会已经结束了。   她从队友那听说了谢拾安被禁赛的事,顿时心急如焚,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去找万敬求情。   张纯一把把人拉住。   “你别去火上浇油了,这不是万教练能决定的事,拾安她今天当着羽协主席的面摔了椅子。”   简常念急的团团转,说到这里,又难免红了眼眶,有些哽咽。   “他们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吧,严教练才刚走……那些事明明都不是拾安做的。”   提起严教练,队友们都脸色黯然,有几个更是抹起了眼泪。   一室哀伤沉重的氛围里,窗外阴云密布,雷雨落了下来。   谢拾安回到家,也不知道是谁透露了她的家庭住址,这次在小区门口拥堵她的不仅只有记者,还有一些远道而来的“球迷”们。   “谢拾安,你太让人失望了!”   她的后背好像被人撞了一下,她回手一摸,一片潮湿黏腻,还有鸡蛋壳。   “谢拾安,你对的起尹佳怡吗?!占用了她的参赛名额,害的她只能退役!呸!”   又是一口水吐了过来。   “连金南智都打不过,赶紧退役吧!”   镁光灯咔咔乱闪。   她犹如置身于一个透明玻璃罩一般,被赏玩,被戏弄,被迫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   有几张脸她还是有点印象的。   有一个圆脸小姑娘非常喜欢她,曾给她送过自己亲手织的围巾。   有一个大叔每次她出国打比赛,都会来机场送行。   还有一个男生,每次结束比赛后,都会在场外等着她出来,给她送信。   谢拾安看着他们的脸,心想,这喜欢可真廉价啊,越来越多的人聚在一起,围观着这场闹剧,镜头怼着她的脸,她脸上的表情有些麻木不仁。   小区保安闻讯赶来维持秩序,她这才得以脱身,到了家门口才发现门上用大红油漆写上了“垃圾”两个字,楼道里还散落着一些传单。   门把手上也夹着一张,她扯下来一看,是她的黑白照,谢拾安扯了一下唇角,扔掉了。   她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纹丝不动。   被人拿胶水堵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谢拾安没有再露面过,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简常念有无数次都想冲出去找她,奈何训练基地也封闭了,门口还换了新的保安,围墙上也都加装了铁丝网,禁止任何人出入。   这一转眼,夏天就要结束了。   一年一度的全国大赛报名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梁教练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报名表犯起了愁,严新远走的匆忙,新任主教练还没定下来,群龙无首,谢拾安也被禁赛了,什么时候能恢复赛训还未可知,其他队员们的士气状态也都一落千丈,别说决赛了,今年小组赛能不能出线都是个未知数。   他看着旁边空荡荡的桌椅,那是老严曾经的位置,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要不今年就算了吧。   ***   被禁赛,就意味着连参加训练也不行了,谢拾安不能回训练基地,也没法去辰星俱乐部打球,只要她一下楼,就会被蹲守在小区门口的记者和“球迷”们围攻,她只能待在家里数日子。   就算是这样,也要忍受时不时上门来骚扰她的人,有时是来敲门,有时是在她家门口直播。   她的家庭住址,隐私,被传播的沸沸扬扬的。   她也曾多次致电羽协,询问什么时候能恢复赛训,均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好不容易浅眠一会儿,有一点儿动静就会被吵醒,然后坐起来,面无表情,睁眼等天亮。   她度日如年。   而她的那位“好父亲”却在互联网上扮演起了父慈子孝的戏码,流着眼泪,深情看着镜头恳求道。   “请大家不要再骂我的女儿了,不要再去骚扰她了,我年纪大了,只是想她回到我身边,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赡养义务,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他的面孔虚伪又可憎,谢拾安一阵反胃,起身关掉了电视。   窗外第一片梧桐叶子掉下来的瞬间,谢拾安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要不就消失吧,反正也没人爱她。   很奇怪的,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之后,她整个人好似大松了一口气,变得异常平静且轻松。   就连她父亲再一次打电话过来要钱的时候。   谢拾安也只是说:“我没有钱。”   “怎么可能?你都世界冠军了——”   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断了。   “不是了,你以后不会再见到我了,也不会再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或者是一丝一毫的热度和关注。”   对方怔了几秒,不等他破口大骂,谢拾安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她这些天第一次下楼,是去买白酒和安眠药。   割腕太痛,她怕痛,跳楼会四分五裂,也会砸到别人,太不体面。   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够美好,至少走的时候,要体面一些,不给别人添麻烦。   走之前再收拾一下屋子,爷爷的绿植已经枯死了,她把它们从阳台上抱了进来。   常念喜欢,留给她。   她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梁教练的。   “梁教练,对不起,我考虑好了,我要退役。”   说完,就把手机扔进了火盆里。   她好似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和牵挂的东西了。   荣誉证书,烧。   队服,烧。   照片,烧。   千辛万苦得来的奖牌,也扔进了火堆里。   看着熊熊腾起的火焰,谢拾安笑了起来,拧开了安眠药瓶盖子,把头靠在了沙发上。   再次睁眼醒来,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   鼻间传来浓重的消毒水气味。   以为能上天堂,没想到还是在地狱啊。   谢拾安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在她住院的这段日子里,简常念每天都来给她送饭,她也变了许多,变得异常沉默,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自杀,也没有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安慰她,经常两个人坐在一个房间里,相顾无言。   简常念在的时候,她会配合着吃点东西,也配合着医生的治疗,她一走,谢拾安就把医生开的药扔进了垃圾桶里,就这样,总也不见好。   乔语初也来看过她几次,跟金顺崎一起来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经过这次的事后,她的大脑就自动开发出了一种避障功能。   不想见的人在眼前也看不见,不想听的话,重复几遍也听不见。   乔语初费了半天口舌,见她还是一副麻木不仁,神游太虚的样子,估计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无奈叹了口气,转身拉着金顺崎走了。   病房里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护士进来给她换药,留置针扎进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时,谢拾安心里竟然有一丝隐秘的爽感,她甚至希望扎的再深一点,再痛一点。   护士走后,她盯着手背上的留置针瞅了许久。   这么长,又这么细,不知道扎脖子会不会死?   终于,谢拾安慢慢抬起了右手,撕开了左手手背上的胶条,一股脑把针拔了出来。   细小的针管里往外滋着血。   简常念拎着饭盒冲了进来,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沉默了这么多天,她总算是爆发了。   整个人边哭边骂,抖的像个筛糠。   “谢拾安,你有完没完!”   她那一巴掌,打的不轻,谢拾安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了一片红痕,她只是咧着嘴笑。   轻蔑的,不屑的,讽刺的,生无可恋的,笑。   “你为什么要救我?”   简常念一直以来都是柔软的,因为年龄小,在队里经常被欺负,很少大声说话,也从不敢跟人呛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听她说完这句话后,粗暴地动手把她从床上扯了下来。   她红着眼睛的样子,看上去比她还像个疯子。   谢拾安被人拖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   简常念在医院门口拦下了出租车。   车辆渐行渐远,离开了闹市区,路两旁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稻田。   谢拾安的脸色变了。   车停下来的时候,她推开车门,拔腿就要往回跑,简常念跟上去,把人拽了回来。   “你不是想死吗?这就是死人待的地方。”   谢拾安一次次想要挣脱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力气竟然比她还要大了。   她就这么徒劳无功的,挣扎着,抗拒着,被人裹挟着,搡到了恩师的面前。   陵园里的风呼呼刮着。   简常念咬牙切齿,红着眼眶。   “你不是想死吗?!来啊!当着严教练的面,你亲口跟他说,你不想活了,你想退役!也不用想那么多办法,又是安眠药,又是自残的,你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我绝对不拦你!”   黑白照片上的严新远微笑着看着她。   严教练,严教练……   那些被她刻意尘封起来的画面又一次涌入了脑海里,做错了事温柔又严厉批评她的人,训练室里耐心教导她的人,上场前会为她细心整理衣领的人,在知道了她的性取向后,仍然摸着她的脑袋,说着:“对于我这个老古板来说,确实是有一点奇怪,但一想到你是我徒弟,就不奇怪了”的人。   永远期待着她在世界羽坛上大放异彩的人。   也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疼爱她的人。   “严教练……”酸涩感冲破了眼眶,谢拾安哑着嗓子,脸上麻木不仁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裂隙,鲜活的,熟悉的痛感再一次席卷了她的身体。   陵园里的风愈发凛冽了起来。   夏天最后一场暴雨如期而至。   简常念也哽咽着,捏紧了拳头,泪流满面。   “严教练是那么疼爱你,他把大满贯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你身上,要不是为了陪你打世锦赛,亚洲杯,他根本就不用拖到最后无药可救的地步。”   “他在ICU的时候,医生说他早就不行了,连下了两道病危通知书,硬是凭着一口气挺到了你回来见到你最后一面才咽气,就连他的遗书,字里行间也都是要你好好照顾自己。”   “谢拾安,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吗?”   雷声震耳发聩,大雨倾盆而下,雨点冲刷着她的身体,也洗刷着面前青灰色的石碑,老人的眉目光洁如新,看着她的目光始终温和慈爱。   谢拾安再也忍不住,双膝一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恩师的面前,嚎啕大哭着。   雨幕中,她的哭声是那么撕心裂肺,光是听着,就让人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简常念也跪了下来,把她瘦弱的肩膀揽进了自己怀里:“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谢拾安拽着她后背的衣服,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两个痛失至亲的人,在这一刻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全世界只有她们最明白彼此。   ***   回到医院洗完澡之后,简常念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掏出了那封信,递到了她眼前。   “你……要看看吗?”   谢拾安怔了一会儿,还是缓缓伸手拿了过来。   信封里除了遗书外,还有一张欠条,是从前简常念因为没钱参加集训打给他的。   谢拾安展开信纸,刚看了一行,就忍不住泪湿了眼眶。   拾安、常念:   见字如面。   可能等不到你们从伦敦回来了,所以我提前写下了这封信,委托梁教练在我去世后转交给你们。   省队里有那么多孩子,可唯独只有你们最让我挂心,人的一生总是充满曲折的,尤其是没有父母疼爱保护的孩子,所以当我确诊肺癌的那一刻,我就在想,以后你们可怎么办啊。   但没有伞的孩子更要学会努力奔跑,生活训练上的事可以求助梁教练和万敬,剩下的就要靠你们自己互相扶持了,要记住,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困境,一、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二、要坚持锻炼身体,照顾好自己,三、不论你们今后还打不打球,希望你们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并坚持下去。   妞妞去世后,我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大满贯已经成了我的执念,成了别人的负担了呢,我知道大满贯是每个职业选手梦寐以求的荣誉,但作为你们的老师,你们的长辈。   我最大的愿望是能看到你们开心、幸福、快乐、健康地度过每一天。   也祝福你们,不被任何困难所打倒,也任何时候都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对了,把我葬在你们师母的旁边,让我们一家三口得以团聚,然后有时间常回来看看,陪我说说话,记得带上我爱喝的酒,还有常抽的烟。   严新远,于二零一二年,八月三日,绝笔。 第105章 始终   从陵园回来, 看完了信,简常念又陪她坐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已晚, 就准备起身离去了,谢拾安看了看她。   “应该……没车了吧,我分一半床给你。”   训练基地离市中心医院不算近,一个在郊区, 一个在市区, 简常念却一天三趟给她送饭,从不嫌麻烦,有时候晚上来的晚了, 没车回去,就在走廊的长椅上凑合一晚,她的辛苦谢拾安都看在眼里, 只是从来不说。   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了, 她都主动邀请了, 简常念又怎会拒绝呢。   “那我去洗个澡, 你有多余的睡衣吗?”   谢拾安想了想:“有病号服。”   简常念:“……”   行吧, 将就将就了。   好在单人病房足够宽敞。   她洗完澡出来,换上了谢拾安的病号服,除了袖子有些长之外,竟然意外地合身。   黑暗中,谢拾安躺在床上, 她走过去, 爬上床, 躺在了她身边。   她的发梢还是湿的, 带着几分潮气,眼睛也湿漉漉的,像小鹿。   “拾安,你睡着了吗?”   明知故问。   谢拾安:“嗯,睡着了。”   简常念便又往过去贴了几分,手脚并用,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了她身上。   谢拾安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忍无可忍。   “你最近是不是又背着严……梁教练,偷吃垃圾食品了?”   一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简常念头埋在她胸口,嗓音闷闷的:“我最近吃什么都没胃口。”   是了,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和她感同身受的话,那么一定是简常念了。   在她在家里度日如年的时候,她也一定因为伤心难过而寝食难安。   太过激烈的情绪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有慢慢渗透在骨骼血肉里的哀伤,在每一次提到严新远的时候,都会发作一次。   简常念的嗓音很轻。   “拾安,我想严教练了。”   在她落下这句话的时候,有滚烫的泪水滑落进了颈窝里。   谢拾安一怔,缓缓抬起手,放上了她的后背。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不再排斥和她的亲近,更何况她也有许久,怀里没有出现过活物了,活人的温度也熨帖着她的肌肤,胸口凉透的那点血又久违地活泛了起来。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又陆陆续续跟她说了一些严新远的身后事。   “拾安,你知道吗?严教练走后,我去宿舍给他整理遗物,从衣柜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原来除了我以外,他还资助过很多贫困学生。”   “他是那么节俭的一个人,平时连包好烟都舍不得买,怪不得攒不下什么钱。”   “他在的时候,我们天天地中海地中海地喊,他不在了,反倒没人提了。”   “拾安,你在听吗?”   “嗯。”   简常念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省队的领导说要把办公室腾出来,他桌上还有很多书,以及新列的训练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行,我都舍不得扔,全都搬回自己宿舍了,还有他的烟斗,也都带回来了。”   “他也没什么亲人,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转交给谁,我带着,权当是个念想。”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第一次感受到父爱的温暖竟然是那次药物中毒,他背我去医院的时候,所以,他不在了,我真的好难过。”   “但是我又不敢在你面前哭。”   “那你现在怎么又敢了?”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索性一股脑把眼泪鼻涕全糊在了她的衣服上。   “现在就随便吧管他的,忍不住了,太难受了,想哭就哭了,再说了,我抱着你,你就是想自杀,也不能了。”   “如果我有洁癖,你现在已经被我一脚踹下去了。”   简常念破涕为笑。   “来不及了,擦都擦了,你现在才说。”   简常念却又趴了下来,像只小狗一样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胳膊,满是依赖。   昏暗的房间里,她的眼眸里含着泪,熠熠发光。   “拾安,你别赶我走,严教练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谢拾安一怔,心脏仿佛被人大力撞击了一下,又酸又涩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到了眼眶。   她揪着简常念衣领的手松了开来,改为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 nbsp;“睡吧,明天……明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   在召开新闻发布会之前,谢拾安去了一趟江城市监狱探望程真。   许久不曾谋面的两个人都有些陌生。   程真理了寸头,下巴上长出了胡茬,瘦的厉害,穿着橘黄色的囚服,带着手铐脚镣,显得身形有几分佝偻,但人看起来还算精神。   谢拾安身上属于少年的那种锐气,也在悄无声息间,被磨平了。   寒暄过后,她还是想当面跟他说一句对不起,然而不等她张口,程真请求狱警帮忙把她托简常念送进来的那张CD又还给了她。   谢拾安看着狱警递出来的这张签名唱片,怔了怔,慢慢红了眼眶。   程真隔着玻璃,笑了笑,一如从前。   “我觉得你现在比我更需要它。”   ***   一大早,谢妈妈就在家里收拾东西,还换上了一百年也难得穿一次的正装。   她的丈夫冷眼看着她忙碌。   “什么意思,今天不用送小孩去上课了吗?”   “今天周六,学校放假。”   “那我和孩子在家不用吃饭吗?”   谢妈妈一把摔上了衣柜门。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那也是我女儿,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已经抛弃过她很多次了,这一次我一定要站在她身边!”   国家队。   会议中心。   万敬当着所有领导的面撂了胸牌。   “你们要封杀谢拾安,先封杀我!我师兄因为妞妞的事被你们逼走的时候,我没能为他做什么,我徒弟退役的时候,我无能为力,这一次我绝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抹杀一位天才少年,抹杀我们国羽的未来!”   韩国首尔。   金南智的豪宅里。   客厅里电视机开着,她坐在沙发上擦拭着自己的奖杯、奖牌,以及荣誉证书,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据悉,已被中国羽协禁赛的知名羽毛球运动员谢拾安,将于今日下午14时召开新闻发布会,关于她打假赛、人品败坏的消息,近日在社交媒体上传播的沸沸扬扬……”   韩国媒体也高调报道了此事。   朴旻宪摇晃着高脚杯里的红色液体。   “真是太好了,南智啊,看来你的强力竞争对手,又少了一个啊。”   金南智擦拭着伦敦奥运会的那枚金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低着头一言不发。   朴旻宪又唤了她一声。   “南智,南智啊,谢拾安被禁赛,你不高兴吗?”   金南智抬起头来,把奖牌扔回了匣子里,只是说:“朴教练,我要帮她。”   凭金家的影响力,虽然影响不了中国羽协的决定,但操纵舆论多半是没什么问题的。   朴旻宪大惊失色,站了起来。   “金南智,你疯了吧?!没有她,在国际比赛上,你能拿多少金牌你知道吗?!”   “曾经有人告诉我说,我们只是对手,不是敌人,朴教练,我已经够孤独的了,不想再失去自己唯一的……对手了。”   ***   时隔一个多月,这是尹佳怡退役后首次接受媒体采访,是为了替谢拾安澄清她把自己排挤出了国家队的传言。   昔日的国家队队长,即使在退役后,也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力所能及的保护着她的队友们。   尹佳怡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我退役只是因为伤病,和一些私人原因,与谢拾安无关,请不要做过多的揣测。”   “我和她是对手,更是朋友,从全国大赛一路走来,她真的非常辛苦,我很了解她,她比谁都热爱羽毛球,热爱这片赛场,不是会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放弃体育精神,背弃职业道德,抛弃国家荣誉的人。”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以上句句属实。”   课间休息,下节体育课,教室里人都走完了,周沐依旧坐在教室里没动,埋头写着东西。   朋友拿着球拍从教室外面跑进来叫她。   “沐沐,你干嘛呢?我们去打球了。”   周沐坐的端端正正的,一笔一划写着字。   “我在给羽协写信呢。”   朋友趴过来一看。   “是为了你那个朋友吗?”   “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总得先试试再说。”   朋友想了想,也转了过去 ,从作业本上撕下了一页纸。   “我也觉得谢拾安不会是那样的人,加我一个,我也来。”   周沐抬头看了她一眼,唇角扬起了笑容。   “你又没见过她,怎么这么相信她啊?”   “因为她是你朋友啊,我相信你,没有比朋友更了解朋友的了。”   羽协调查了一个多月,也没调查出什么结果来,反倒是谢拾安被人肉,被网暴,被无良记者们围追堵截。   万事万物,质量守恒,是不变的定律,有讨厌她的,就有喜欢她的,那些真正支持着她的人,为她鸣不平的信件从全国各地如雪片儿一样飞往了羽协的信箱里。   ***   这不是谢拾安第一次面对镜头,却是她第一次开新闻发布会。   上台前,谢拾安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还有架起来的长/枪/短/炮,脑海里又闪过那些日子被人逼问的画面,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被人撑住了后背。   简常念冲她用力点了点头。   “拾安,加油,我就在台下等你。”   “还有我。”   远远的,一个人影快步走了过来。   简常念眼底涌起一丝惊喜。   “万教练,您怎么来了?”   “代表羽协来的。”   他既然能这个时间点来到这里,那就说明羽协对她的处理已经有结果了。   幸好,是他来,而不是别人。   简常念大松了一口气,谢拾安眼里也难得带上了一丝久违的,感激的笑容。   “万教练,这次又给您添麻烦了。”   万敬搭上她的肩膀。   “嗐,我答应了我师兄要照顾你们的,走吧,我陪你进去。”   谢拾安其实不算是特别会说话的人,记者问什么就答什么,言简意赅,也不拖泥带水,也因为这样,便显得分外真诚。   当被问到和金南智的关系。   她只是说。   “赛场上没有朋友,只有对手。”   这时,一个记者举手提问。   “谢小姐,那您究竟有没有收受韩国队的钱财,打假赛呢?”   谢拾安的目光看过去。   “你有看过我世锦赛的比赛吗?”   记者怔了一下。   谢拾安淡淡道。   “对手也是韩国队,不巧的是,比赛前一天,我阑尾炎犯了,烧到快四十度,还站在场上坚持打完了比赛,我如果打假赛,那个时候退赛,阑尾炎就是最好的借口,世锦赛我都没有,奥运会就更不会了。”   “如果你们不相信,当时的诊疗记录也都在,万教练也在这里,你们可以问他。”   “那您对于您父亲指控您家暴,拒不承担赡养义务,这件事怎么解释呢?”   “他今天来了吗?”   记者们环顾场内一圈,交头接耳,有些窃窃私语。   “他既然没来,这还不够说明问题的吗?我倒是还蛮想亲口问问他,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他有一天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吗?”   “关于他诽谤、造谣、恶意剪辑视频、歪曲事实的言论,以及敲诈勒索我的事实,我已于昨日报警,相关证据全部提交给了警方,相信江城市警方会还给我一个公道的。”   “那关于您私接代言,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呢?”   “是真的,当时一个朋友家里出了点事,急需用钱,我想帮她,也没有什么别的途径能挣到钱,就私下里接了代言,违反了羽协的规定,是我的不对,我跟大家道歉,所有损失,我都会自行承担,也坦然接受羽协对我的任何处罚,但还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继续站在我热爱的赛场上,为国争光。”   前面的问题,关于她身上的争议和疑点,谢拾安一一都回答了,唯独被问到那她为什么会在奥运会上1:2输给了金南智,那最后一局的失误,大家都有目共睹。   谢拾安当然也知道,输了就是输了,她前面打的那么好,也不怪外界怀疑她放水。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   “因为我在最后一局赛前,得知了我的恩师,前滨海省队主教练严新远,身患绝症,正在ICU里抢救的消息。”   “训练中,严教练是我的灯塔,我的引路人,生活中,他就像是我的父亲。”   这时,有记者举手提问。   “那严教练现在脱离危险了吗?”   谢拾安垂下了眸子,微微红了眼眶。   “抢救无效,已于我回国的当天 在医院逝世。”   刚刚提问的那个记者嘴唇翕动着,似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谢拾安看了看底下没有人再举手了,站了起来,冲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我是个运动员,可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有血有肉,会悲、会痛的普通人。”   “我为我输了比赛辜负了大家的期望而感到抱歉,但我也永远为我是个普通人而骄傲自豪。”   全场寂静,记者们看着她,有的红了眼眶,有的忘记了记录,愣了几秒,然后才发出了稀稀落落的掌声,最后连成了一片。   谢拾安走出电视台的时候,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谢妈妈竟然也在这里,她穿着正装混在一群支持她的小屁孩里是那么格格不入。   谢妈妈逢人就给发她自己手绘的传单。   “我女儿真的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她这番话也引起了记者的注意,有人采访她:“请问你真的是谢拾安的妈妈吗?”   她还不知道,她向来在家里逆来顺受,脾气性格都很软弱的妈妈,还有这么勇敢的时候。   她红着脸,冲着那些质疑她真实身份的记者们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我真的是拾安的妈妈,我和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这是离婚证,你们可以看看,她爸爸在她小的时候,就从来不管她,抽烟喝酒赌博无恶不作,欠了很多钱才会跟拾安要钱,你们不要相信他的话……”   谢拾安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妈。”   女人倏地一下回过了头来,她已经有很多年没这么叫过她了。   谢妈妈红了眼眶,一把把人拥进了怀里。   “诶,没事了,孩子,妈带你回家。”   谢拾安走了两步,却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简常念。   她也微微红了眼眶,唇角含着欣慰的笑容,正看着她。   谢拾安一步步走过去,把她拉了过来。   “我们走。”   这是谢拾安第二次去妈妈家,一进门谢妈妈就忙着给她们拿拖鞋倒水喝。   “鞋放在这里就行了,你们先坐,我下厨,菜都是昨天就买好的,饭一会就好。”   “不用忙活了,妈,我……坐会就走。”   男人也从沙发上起身。   “冰箱里没饮料了,我去超市买点儿。”   “诶,好。”   谢妈妈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又回过头来笑道:“你们坐吧,坐吧,别客气,悠悠啊,把电视给姐姐打开。”   家里有一个小孩子顶多叫闹腾,有两个还不得把屋顶掀翻了,谢拾安坐在旁边,看着简常念和悠悠这对“忘年交”,唇角抽了抽。   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   女孩子举着玩具飞机领着悠悠在屋里转圈的画面是那么美好,她们咯吱咯吱的笑声传出去了很远,不得不承认,豆芽菜确实比她更会哄小孩子开心。   谢妈妈端着菜出来。   “快快快,洗手吃饭啦。”   吃完饭,谢妈妈还打算留她们在这住一晚,谢拾安摇了摇头道。   “不了,得去医院收拾下东西,明天……明天回训练基地跟训。”   既然羽协对她的禁赛已经解除,那么她也是时候开始复健,准备年底的全国大赛了。   她既然这么说了,谢妈妈也没强留。   “那我开车送你们。”   临走前,悠悠跑了过来,拽了拽她的衣服,谢拾安低下头去。   小女孩往她手心里塞了一颗糖,小声道。   “姐姐,你们下次还来陪我玩。”   谢拾安终于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好。”   回到训练基地,万敬也还没走呢,看样子是在等她,刚刚的新闻发布会上,万敬也宣布了羽协的决定,即日起恢复她的赛训,但还是被降了薪水,以及扣除了半年的奖金,并且一年内禁止参与任何评优工作。   “刚刚走的急,合同还没给你,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劲才争取来的,你可得将功补过啊。”   谢拾安当然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万敬为她多方游说,当然也是希望她能加入国家队,在尹佳怡走后,挑起女单的大梁。   她笑了笑,接过合同。   “没问题,只是我能不能晚一点……”   不等她说完,万敬又道。   “我知道,你想打今年的全国大赛嘛,也好,也算是有始有终了,喏,报到时间没填,你自己写吧。” 第106章 新星   在那之后, 谢拾安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通过这次奥运会,她也认识到了自己的弱点在哪, 出院第二天就投入到了紧张的赛训中,这一次她的重点是增强体能。   与以往不同的是,她除了训练, 每周还要抽时间去看一趟心理医生。   因为,她之前自杀未遂过, 梁教练怕她再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一开始是简常念陪着去的,慢慢的,她自己也能独立面对心理医生的问询了,终于,九月末的某一天。   秋高气爽, 碧空如洗。   心理医生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今天是个好天气,恭喜你,从下周开始, 就可以不用来了。”   谢拾安怔了一下,唇角也浮起了一丝笑容, 和他握了握手, 给人留下了两张门票。   “谢谢您,这是全国大赛的门票, 有时间的话请一定要来看我的比赛。”   开赛的日子定在国庆节后, 之前严新远在的时候, 大家都嫌他制定的训练计划太过严苛, 他不在了, 也再没人大清早地拿个喇叭掐着秒表站在楼下喊她们起床, 却一个比一个下去的早。   每天清早,当跑操的号子响起来的时候,旺福也会从办公室里窜出来,跟在队伍后面摇头晃脑。   中午,她们在烈日下暴晒,旺福就趴在操场边上的绿荫底下,耷拉着脑袋打呼噜。   晚上,谢拾安总是最后一个回到宿舍的,她之前因为伤病耽误了太多时间。   赛前,梁教练说,今年不能没有主教练,也没有队长,要她们自行推举一个出来。   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谢拾安。   谢拾安怔了一下。   “我?我就算了吧。”   大家都知道她打完全国大赛,明年初就不在这里了,但还是执意要选她当队长。   “拾安,你是我们中间最厉害的啊。”   “对啊,而且还是老队员了。”   “就是,我们都相信你。”   ……   三言两语的,盛情难却。   最终还是梁教练拍了板。   “行,那就这么定了。”   出发当天。   简常念收拾好东西,跑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从墙上取下相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上衣的胸前口袋里。   照片上是她和谢拾安还有严教练,在北京拍的那张,也是严新远留在世上,为数不多的影像。   谢拾安看着和自己的奖牌并列放在桌上的烟斗,眼神有些怀念。   简常念把这个给她了。   门口传来熟悉的呼唤。   “拾安。”   “队长。”   “队长。”   “队长,该出发了。”   ……   谢拾安应了一声,拿起烟斗,装进了自己的球包里。   “来了。”   ***   欢呼声。   呐喊声。   哨声。   击球声。   心跳声。   再次站上熟悉的赛场,谢拾安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双臂,拥抱着四面八方朝她涌来的风。   “让我们恭喜滨海省队首战告捷3:1战胜广西队!”   “让我们恭喜滨海省队3:2战胜上海队,再拿下一个大场积分!”   “让我们恭喜滨海省队3:0战胜了劲敌浙江队,提前锁定了东部赛区出线资格!”   ……   一幕幕,一帧帧。   少年们挥洒着汗水,从东部赛区到总决赛的舞台上。   当记分牌亮起。   全场沸腾。   “谢拾安2:0战胜了来自四川队的选手,为滨海省队拿下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分!”   “今夜的冠军属于——”   现场解说把话筒留给了观众。   看台上山呼海啸,声浪如潮水一般席卷了整个体育馆。   “谢拾安!谢拾安!谢拾安!!!”   “滨海队!滨海队!滨海队!”   “女士们,先生们,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为她们尽情地欢呼吧!!!”   当她们站上最高领奖台,捧起奖杯的时候,简常念从兜里掏出了那张照片,高高地举了起来,让镜头对准了它。   严教练,你,看见了吗?   此时此刻的鲜花掌声,也为你而下。   看见这一幕,解说也有些动容。   “滨海省队,这支今年从小组赛开始,就不被人看好的队伍,她们没有主教练,队长也曾身陷舆论风波,说实话,我一度都很担心,今年的大名单上会看不到她们的身影,但好在,她们挺过来了,她们站在这里,不光是为了梦想,也为了继承她们主教练的遗愿。”   “她们的坚持,谢拾安的坚持,让我想起了一句话。”   “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1]   “送给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愿我们都能有这样的勇气。”   在连续两届获得全国大赛团体赛的总冠军之后,滨海省队又创造了新的历史,成为了首支同时包揽了女单、女双金银牌的队伍,谢拾安再一次卫冕冠军,简常念遗憾摘银,而女双金牌则由张纯和杨丽拿下,不知不觉间,曾经稚嫩的少年们,都能独挡一面了。   从北京回来,就快过年了。   除夕当天,大家一起聚了聚,梁教练破例允许她们喝了点酒,给每人都倒了一小口。   简常念眼巴巴地看着。   “我的呢,我的呢?”   谢拾安把她面前的杯子拿走了。   “你不能喝。”   队友们纷纷起哄嘲笑她。   “哈哈哈谁让现在我们队里就你一个未成年了。”   简常念追着说话人打了半天,直到菜上桌才消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些话也该说了,有些人也总是会散的。   张纯先放下了杯子,微微红了眼眶。   “明年……明年队长走了,我也就……不在这里了。”   一室静寂里,简常念率先开口,急切道。   “什么叫你也就不在这里了,不是打的好好的嘛,怎么就……”   “我合同到期,浙江队那边有意签我,打完全国大赛的时候就跟我聊了,我犹豫了很久,但他们那边确实给的条件更好。”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杨丽也站了起来,给梁教练和谢拾安一人倒了一杯。   简常念的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下来了。   “丽丽,你该不会也是……”   “我?我不是,我没那么大本事,今年的这枚双打金牌,也是靠着纯儿才拿到的,够了,圆梦了,明年……明年我就出国读书了,这杯,敬梁教练和队长,我先干为敬。”   一转眼,集训的时候齐齐整整的二三十个人,走的走,散的散,兜兜转转,竟然只剩下了一个最小的简常念。   梁教练端着酒杯起身,眼睛也红了。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咱们滨海省队无论走到哪里,都要一往无前。”   “祝大家前程似锦,这杯,我替老严喝!”   散场的时候已经没有车回训练基地了,简常念跟着谢拾安回了家。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熟悉的地方又摆了一家卖麻辣粉的,简常念心里一动,拉着人往过去走。   谢拾安有些不情愿。   “你还没吃饱啊?”   “刚光顾着哭了,哪还能吃的下去。”   “肯定不是那家,不好吃。”   “哎呀,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   谢拾安拗不过她,最终还是被人拉到了小摊前,摆摊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   “老板,两碗米线带走,一碗特辣,多加香菜,一碗微微辣就好,再来两个鸡蛋。”   “好嘞,您稍等。”   等米线做好的时候,简常念看摊位上也没什么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板聊着天。   “今天除夕,您也不休息啊?”   “嗐,原先我妈在的时候,还能过个团圆年,她走了,这除夕啊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出来摆摊呢,指望着还能多挣点钱。”   谢拾安一怔,再仔细一瞧他的脸型眉眼,和之前摆摊的那位阿姨有七八分相像。   “您妈妈是不是之前也在这儿摆摊?”   老板抬起头来,眼里涌出欣喜。   “对,您认识她啊?她在这儿都摆了二十多年了。”   “我从小就是吃她家的米线长大的。”   老板听了这话,坚持不收她们的钱,最后还是谢拾安说要是不收,她以后就不来了。   老板这才作罢,又给她们舀了两个卤鸡蛋装到了袋子里,接过来的时候,谢拾安笑起来,说了一句。   “谢谢,新年快乐啊。”   老板一怔,也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诶,新年快乐。”   春节联欢晚会还没结束,明明简常念已经困到不行了,却还是要坚持陪她守岁。   美名其曰:“今年大家都不在,已经够没有仪式感的了,不能再连守岁也省了。”   谢拾安无奈,便也随她去了,自己反正是不困,喝点小酒,磕着瓜子花生,看着电视,也算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临近零点的时候。   砰啪——   整座城市陷入了烟花的海洋。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让简常念瞬间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拉着谢拾安就上了天台。   “拾安,拾安,我们去看烟花。”   两个人并肩坐在天台上的水箱旁边,冬日凛冽的风扬起了她们的发。   简常念仰头看着城市上空盛放的焰火,火光照耀着她的脸庞,连瞳仁都被涂成了五颜六色的。   她手里捏了一罐啤酒,是软磨硬泡好不容易跟谢拾安求来的,总觉得这样好的节日,不喝点酒如何应景。   “真好看,和我们去年放的一样好看呢。”   谢拾安拿起易拉罐,抿了一口,眼神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简常念偏头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不过完年了吗?”   “不了,尤伯杯二月底就开始了,得早点去备战。”   “我还想……”简常念垂下了眼睑。   谢拾安的目光看了过来。   “想什么?”   简常念笑笑。   “没什么。”   谢拾安又把头扭了回去。   “你回家的时候把我给外婆买的礼物也带回去吧,就放在我宿舍里,代我向她问好。”   简常念唇角始终挂着笑容。   天真的、明媚的、无邪又热烈的。   “拾安,你还会回来看看吗?”   “会。”   “拾安,你会想严教练吗?”   “我一直都很想他。”   “拾安,国家队有没有别的小狗,你会忘了旺福吗?”   谢拾安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这叫什么问题,她偏过头去,简常念的眼神逐渐迷离。   果不其然,这人又喝醉了。   她想拿走她手里的易拉罐,简常念却又靠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胳膊,摇晃着。   “拾安,你回答我呀,你会忘了旺福吗?”   谢拾安清亮的瞳仁里漾着笑意,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不自知的柔软。   “不会。”   “那你会忘了我吗?”   “也不会。”   “那我们会一直是朋友吗?”   “会。”   简常念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但又难免有些得寸进尺,明明都已经困到不行了,却还在掰着指头数。   “拾安,你今天跟纯儿、丽丽、梁教练、门口保安大爷,还有摆摊的小哥,都说了新年快乐,我的呢,我也要。”   她说着说着,手里的易拉罐掉在了地上,一头就栽了过来。   谢拾安手疾眼快,把掌心垫在了她的脑袋和自己肩膀之间,避免骨头硌疼了她。   她看着简常念轻轻忽闪着的睫毛,唇角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埋怨。   “啊真是的,又让我背你回去。”   简常念第二天早上醒来,是在谢拾安的床上,枕头边上传来她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就翻了个身,却扑了个空。   “拾安……”   简常念倏然惊醒,坐了起来。   屋里空荡荡的。   谢拾安放在墙角的行李箱也不见了。   她走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简常念心里好像空了一块,闷闷的,又酸又涩。   床头柜上放着她家门上的钥匙,底下还压着一张便利贴,她拿起来一看,是谢拾安的笔迹。   “我走了,希望你,每一年,都快乐。”   看着熟悉的字迹,她总算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又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   在那之后的一年里,她们果真应了梁教练说的那句话: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在各自的赛场里发光发热。   谢拾安初到国家队,就带领中国队斩获了尤伯杯的冠军,在总决赛上,更是2:0大比分击败了金南智,一雪前耻。   那之后,更夸张的是一年三冠,横扫了全球各大赛事,她在羽坛的统治地位无人能撼。   简常念则走着她曾走过的路,从全国大赛到洲际杯,从籍籍无名到亚洲新星,一步一步地,追赶着她。   在忙碌的比赛之余,谢拾安还一边复习着文化课,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清华大学的单招考试,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她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可以分享喜悦的人,是简常念。   电话打过去,简常念在训练室里哇哇乱叫:“啊啊啊啊拾安你也太厉害了吧!!!清华!是清华大学啊!我做梦想都不敢想!”   谢拾安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些。   简常念乐了一会,又兴冲冲地道。   “拾安,我也有好消息想告诉你。”   “什么?”   “我拿到世青赛的参赛资格了!”   世青赛,仅限19岁以下的青年运动员参加,是世界羽毛球青年比赛中最高规格的赛事,没有之一,可以说是汇聚了全球最顶尖的青年选手,未来能搅动世界羽坛风云的,都在其中,参加世青赛,也是她迈向全世界的第一步。[2]   谢拾安由衷地道:“恭喜你。”   许久不见了,简常念还有点儿忸怩。   “那你能来看我比赛吗?”   谢拾安想了想。   “九月,我要去学校报道了。”   简常念不无失落,但是没让她听出来。   “没事,那……那等我打完,估计你也放国庆节假了,到时候再一起玩。”   “好。”   谢拾安挂掉了电话,回身看着挂在墙上的日历,在世青赛决赛那天,重重地拿红笔画了个圈。   ***   “从小小的边城走出来的少年,一路奔跑着,呼喊着,一路走一路哭,奔溃过,绝望过,跌倒了又爬起来,踏着前人的路,翻过高山,越过海洋,踉踉跄跄地追寻着自己的理想之花,终于,今夜它绽放在了寒冷的温哥华。”   “让我们祝贺简常念拿到了她自己职业生涯里的第一个世界冠军,祝贺她。”   “世界羽坛的另一颗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少年夺冠那刻,全场沸腾,山呼海啸,鲜花掌声为她而落。   她仰头沐浴在花海里,热泪盈眶,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照片。   照片上的三个人,一如从前。   观众席上,有人拉开了横幅。   “简常念,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   镜头往过去一扫,带到了谢拾安和周沐的脸,少年没忍住,弯了弯唇,哭了出来。 第107章 重逢   简常念领完奖之后就直奔休息室去找人, 已经一年没见了,她难掩激动的心情,一进门看见谢拾安站在那里就直直扑了过去。   “拾安!”   谢拾安往后退了半步才接住她, 唇角也自然而然地浮起了一丝笑意。   周沐站在旁边, 眼神有些揶揄。   “哎呀呀, 只抱她不抱我, 合着就当我不存在是吧。”   这话说的简常念面上一热,赶忙把谢拾安放了开来,也上前去给了人一个大大的熊抱。   “沐沐,你怎么也来了?!”   周沐这才又笑开。   “我放假啊,就过来看你比赛了。”   简常念把目光挪向了谢拾安。   “刚好周沐也要来,就一起过来了。”   简常念知道,她们一个争分夺秒备战高考, 一个学业训练同时兼顾, 分身乏术,却还是在决赛这天漂洋过海赶过来了。   “你们……”   她夺冠的那一刻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简常念嘴一瘪,就要掉眼泪。   谢拾安看着她脖子上挂着的金牌。   “都世界冠军了, 还来这一套啊。”   简常念总算是破涕为笑了。   “我这个和你的比起来,可是差远了。”   从场馆出来后, 简常念本想请她们吃饭再好好聚一聚的,谁知道她们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 一个要回去备考, 一个要回北京备战。   “就不能……多待一晚吗?”   把人送到机场, 她终究还是红了眼眶。   周沐走上前去抱了抱她。   “等高考完就有大把的时间了。”   能拖住谢拾安脚步的, 那就只有训练和备战了, 因此问都是不必问的。   简常念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谢拾安拍了拍她的肩膀。   “下次, 下次再好好聚一聚吧。”   简常念一直都很懂事,懂事到令人心疼,没哭也没闹,只是挨个抱了抱她的朋友们。   轮到谢拾安的时候,她收紧了胳膊,也不知道心里突然间涌上来的酸涩是为什么。   谢拾安察觉到了不妥,低声询问。   “怎么了?”   “下周……下周我生日。”   “成人礼?”   “嗯。”   谢拾安想了一下。   “那到时候我抽空回去一趟吧。”   简常念这才把人松开,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她明明那么忙。   “没、没事,比赛要紧,你们一路顺风,下次……下次见。”   谁也没想到,谢拾安答应她的会陪她过生日竟然会失约,而她说的下次见很快就来了。   半年后。   一个稀松平常的训练日。   谢拾安背着球包走进场馆。   万敬还没来,队友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言谈中满是兴奋。   “听说了吗?今天要来一个新人诶。”   “嗐,这不是正常的吗?年年都有来试训的,但真正能留下来的,恐怕没几个。”   “这次这个不一样,听说啊,是万教练亲自去地方队伍上挖来的。”   虽然离里约奥运会还有几年时间呢,但除了一个谢拾安能挑大梁之外,如今的国家队可以说是青黄不接了,世界羽坛上风云涌动,韩国队的金南智,泰国的纳提雅,加拿大的安东,强敌环伺,都正值当打之年,建设第二梯队的任务已经刻不容缓了,所以这一年多里,万敬除了指导她们训练备战里约奥运会,就是全国各地跑去找好苗子。   一个优秀的羽毛球运动员,培养周期长,付出多,回报小,也有突破了层层选拔进入到国家队试训的,但能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   谢拾安听到这里一哂,以为只是个普通新人罢了,不再理会,自走去另一边热身。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新人”还是她的熟人。   当简常念在万敬的带领下,背着包走进训练室的时候,她挥拍的动作一顿,羽毛球就落在了地上。   “给大家介绍一下啊,这就是新来咱们国家队试训的简常念,掌声欢迎。”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了起来。   国家队也换了不少新面孔。   有人在谢拾安旁边窃窃私语。   “简常念?本届世青赛冠军?”   “嗯,看过她的比赛,可厉害了,听说啊,还是咱们安姐的师妹呢。”   “就算是世青赛冠军,咱们安姐的师妹,也得按照规矩来,留不留的下来,还不一定呢。”   万敬轻咳一声。   “常念啊,你也知道,这入队考核……”   简常念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望向了她,少年唇角含着自信又笃定的笑容,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在她身前站定,伸出了手。   “前辈,我想……挑战你。”   国家队的规矩,新人入队第一天,除了体能考核外,还要任意挑战一名一队队员,三局里拿下一局便算赢,很多前来国家队试训的新人,都倒在了这一关。   想挑战谢拾安的人不少,但无一 例外都铩羽而归了,甚至曾经还有一个新人被打到当场自闭,哭着回了省队,扬言再也不来了。   她也因此落了个“鬼见愁”的名号。   这话一出,队伍里顿时一阵骚动。   “哇哦,不是吧,一来就啃安姐这块硬骨头啊。”   “新人胆子不小,但是也不怕崩了牙。”   “你说安姐会不会手下留情?”   “她什么时候对人手下留情过?”   ……   距离上次见面又过去了半年多。   她长高了,骨骼也长开了,更结实了,脸上的婴儿肥消瘦下去,线条变得棱角分明,笑起来的时候,依稀可见几分从前的影子。   是个漂漂亮亮,端端正正的小姑娘了。   不过,这称呼,她喊自己前辈。   有趣。   谢拾安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没跟她握手,随手抄起一支球拍扔了过去。   “来吧,我不会手下留情。”   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之前,她给自己当陪练的时候,两个人也是这样,一招一式,互相切磋比拼,那个时候的她游刃有余,现在的谢拾安不得不集中精力来对敌,想要偷个懒已经不行了。   “有两下子啊,不愧是世青赛冠军,上半场竟然11:11平了。”   “好久没看过安姐打的这么胶着了。”   “嗐,你懂什么啊,你没看咱们安姐都笑了吗,这啊,还是手下留情着呢。”   “这不是安姐的招牌动作,回手掏吗?”   “怎么,你学不会,还不兴人家安姐教教别人啊?”   ……   一球落地。   谢拾安领先一局,第二局双方22:22平局,万敬赞许地鼓起了掌。   “可以了,休息一会吧,下午两点在操场集合,体能考核。”   结束了谢拾安本想走过去跟她说说话的,谁知道转身放个球拍的功夫,简常念身边就围绕了一堆人,说说笑笑的,作为新晋世青赛冠军,她当然是很受欢迎的,而且和谢拾安不同,她性子软,基本上都是来者不拒,很快就和国家队的这些人打成了一片,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跟在她身后跑的豆芽菜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认识到了这一点后,谢拾安心里有一点儿怅然,因此也没叫她,自去吃饭了,等简常念好不容易从人堆里脱身,训练室里已经没见人影了。   到了下午,由于简常念是新入队的,考核项目多,谢拾安先结束便坐在树荫底下休息。   万敬走到她身边,给人递了瓶水。   “怎么,常念来了你不高兴?”   谢拾安看着她在烈日下拖着轮胎跑步,无论是体力、耐力还是技术都很优秀。   她难得笑了一下。   “没,就是感觉……她长大了。”   都喊前辈不喊拾安了,也没从前那么黏她了。   万敬从这话里咀嚼出了一丝怅然,也知道在那段最难的日子里,是常念和她相依为命走过来的。   “你们往后搭档的日子还长呢。”   谢拾安也知道万敬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他把常念从滨海省队挖过来,肯定不单单只是为了建设国家队第二梯队那么简单。   常念现在的技术完全可以当主力了。   “今年的世锦赛是要冲击全项目奖牌吗?”   万敬点了一下头。   “对,据可靠消息,今年的世锦赛,金南智也会参加女双的比赛,所以我这不是也给你找了个搭档么。”   提到金南智,谢拾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在女单项目上的统治力无人能敌,甚至比当初的尹佳怡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金南智选择转项女双,恐怕也是为了避其锋芒,但她已经是整个国家队的死敌了,无论是万敬还是自己肯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万敬拍了拍她的肩,起身离去。   “你和常念的默契无人能敌,组合起来会是1 1>2的效果,前提是有什么话不要藏着掖着。”   考核结束,简常念以优异的成绩留在了队里,当晚就领了房卡住进了运动员公寓里。   国家队训练中心比上一次她们来的时候又扩建了新区域,谢拾安刷卡带她进了电梯。   “一楼是食堂,二楼是健身房还有影音室,三楼是自助洗衣房,四楼以上就是宿舍了,你的房间在809。”   “那你呢?”   “我在你旁边。”   简常念似乎舒了一口气。   谢拾安知道她以前上学的时候被宿友欺负过。   “你不用担心,都是两人间,而且咱们一队现在加上你总共是十一个人。”   那就意味着总有一个人会睡单间,除了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还有谁呢。   被人关心着,简常念弯了一下眉眼,但又想到两个人再也不能像以前出去打比赛那样同吃同住了,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喔。”   “到了。”   楼层指示灯亮了。   谢拾安在自己房门口停下脚步。   “早点休息吧。”   简常念欲言又止。   & nbsp;谢拾安看着她。   “怎么了?”   简常念咬唇,摇了摇头。   “没、没事,我……我回去了。”   谢拾安略点了一下头,就推门进去了。   简常念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叹了口气。   看来她是真的忘记了自己生日这回事。   回到房间,放好东西,简常念自去洗澡,刚脱掉衣服,往头上抹了一把洗发水,扭了一下花洒,空气寂静了那么几秒,毫无动静。   她不死心地又用力来回拧了几下,这下花洒彻底在她手里罢工了。   简常念看着断掉的淋浴头欲哭无泪。   谢拾安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躺下,就听见有人敲门。   她一边敷着面膜一边往过去走。   “谁啊?”   “是我。”   谢拾安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看见她这造型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简常念穿着吊带背心,宽松的运动短裤,手里拿着牙刷牙膏漱口杯,头发上都是洗发水泡沫,脸上也有。   “怎么了?”   “花洒坏掉了,不出水。”   “我下去找公寓管理员。”   谢拾安做势欲出门。   简常念赶忙把路挡住。   “淋浴头被我不小心掰掉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我……我想借你宿舍,先洗个澡,明天再说。”   谢拾安也知道她累一天了,想早点休息,而且现在这幅样子委实不怎么能见人。   她难得起了一点坏心思,揶揄道。   “不是前辈吗?”   简常念扭扭捏捏的,小声叫了一声。   “师姐。”   谢拾安欲关门。   “你去找别人吧。”   “诶,别,拾安,好拾安,这大晚上的你让我去找谁啊,整个国家队,我就和你最熟。”   这话说的谢拾安心里一下子就舒坦了,微微弯起了唇角,让出了一条路。   “进来吧。”   “沐浴露在架子上你的右手边,你没带毛巾吧?”   简常念茫然摇头,还没来得及去置办呢。   “那就先用我的吧。”   谢拾安取了一条淡蓝色的毛巾给她。   “吹风机在盥洗台下面的篮子里,镜子左边那一排瓶瓶罐罐都是我的护肤品,你洗完澡可以用。”   简常念扫了一眼,林林总总,品类很齐全。   “你……东西好多。”   谢拾安弯了一下唇角。   “没办法,有些都是品牌方送的,现在隔三差五得上一下电视,还是要捯饬一下自己,你洗吧,我出去了。”   “好。”   水流冲刷在身上,很温暖。   简常念惬意地眯起了眼睛,等她洗完澡拿起谢拾安的那条淡蓝色毛巾擦头发的时候,鼻间隐隐飘来了一股清新好闻的味道。   像是夏日海盐与柠檬。   那么清爽又沁人心脾。   是谢拾安的气味。   她不由自主地又拿起来放在鼻间轻轻闻了闻,浴室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已经很久了诶,你好了吗?”   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的简常念整个人一下子变得面红耳赤,手忙脚乱穿上了衣服。   “好、好了。”   谢拾安看着她走出来,有些狐疑。   “你不吹头发吗?”   “不吹了,很热。”   “会感冒的。”   简常念笑笑。   “没事,我身体好。”   她不想再过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于是把头转向了另一边,看见了空空如也的另一张床。   “你室友呢?”   “休假回家了。”   简常念心思一动,鼓足了勇气道。   “那……我可不可以跟你睡啊?”   女孩子的咬字很轻快,尾音又有一点点上扬,像是在撒娇。   她站在这里,眼睛湿漉漉的,像小鹿,脸色还有一点红,含羞带怯。   谢拾安心里软了一下。   算了,这么久没见了。   “把头发吹干才可以。”   两个人并排躺在拥挤的小床上,简常念往她身边蹭了蹭,抱住了她的胳膊。   手臂被柔软的东西压着,谢拾安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以前的简常念干巴巴的,像只营养不良的瘦弱小猴。   现在的她已经是身材姣好的少女了。   谢拾安尴尬地想把手抽出来。   简常念不放,抬眼看她,眼神有些受伤。   “拾安,我们不能像从前那样好了吗?为什么你老想躲着我?”   谢拾安哭笑不得。   “怎么这么说?”   “我到国家队就没见你笑过,和我打的时候,你也没有手下留情。”   “打完我想去找你,你已经走了。”   “晚上还不让我进门。”   简常念一口气说了一大通,就差掰着指头数了,在她们的友谊里,向来是她坦诚些的。   谢拾安也弯了一下唇角道。   “谁让你一上来就那么礼貌的。”   礼貌到有些生疏。   而且还那么受欢迎。   简常念被噎了一下,小声嘀咕。   “那谁让你答应了陪我过生日,又不回来的。”   那次世锦赛后,离简常念的生日就差一礼拜,当时谢拾安曾答应过她会飞回江城和她一起过成人礼,谁知道后来全英公开赛提前了,她得提前飞去伦敦备战,因此错过了她的生日,当时也曾致电道歉,却没想到,她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还耿耿于怀着呢。   她难得耍小脾气,谢拾安也没生气,而是翻身在床头柜上摸索着什么。   “你找什么呢?”   谢拾安转了回来。   “把手给我。”   简常念愣愣地伸出了右手。   黑暗中,谢拾安弯了一下唇角。   “左手。”   “喔。”   她唯命是从,然后就感觉腕上一凉,被人用一根细红绳牵住了。   简常念把手凑到眼前一看。   “好可爱。”   她属鼠,所以谢拾安买了圆头圆脑的生肖小老鼠手链,还是金色的。   “是纯金的嘛?”   谢拾安无语。   “要不你拿牙咬咬看?”   简常念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不用了,拾安送什么我都喜欢。”   见她喜欢,谢拾安也就放下了心来。   “我本想着下次回江城的时候送给你,谁知道你这么快就来国家队了,也好。”   “迟到的……生日快乐。”   简常念大大方方地抱住了她,抬头一笑。   “不迟,我今年收了很多礼物,但最喜欢你送的这个。”   “喜欢就好,睡觉吧。”   “晚安。”   “晚安。”   高考前,周沐抽空回了一趟江城市,除了处理一下学籍的事,还去监狱探望了程真。   自从他出事后,周沐被爸爸妈妈送走,两个人已经许久未见了,彼此隔着铁窗对望,相顾无言,都有些陌生。   周沐看着他理着很短的寸头,穿着橘黄色的囚服,戴着手铐脚镣,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程真笑了一下。   “你先说吧。”   “你还好吗?”周沐忍住眼泪,也笑了笑。   “还好,你呢。”   “我也还行。”   程真低头抠着自己指缝上的倒刺,觉得两年不见,她变得更成熟更漂亮了,有些自惭形秽。   她几乎每周都会寄信来,从不间断,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现在的他根本没法回应,也不配回应。   周沐学习成绩很好,又快高考了,往后自会前程似锦,没必要和他一个有前科的人纠缠在一起。   程真沉默了一会,艰难开口。   “多亏了你时不时送信来,但往后……我想……没什么必要了,你……”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断了。   周沐:“程真,我……我想报H大的法律系。”   程真一下子抬起了头来,有些急切道。   “你怎么会突然想学法律了,你之前不是最喜欢画画和摄影了吗?我一直以为你会当画家或者摄影师。”   周沐苦笑了一下。   “也不算突然吧,自从你……就有这个想法了。”   程真出事后,尽管逼死他父亲的高利贷团伙已经被绳之以法,但他还是因为过失致人死亡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期间也曾多次上诉但法院依旧维持了原判,后来他也就心灰意冷了。   在所有人都放弃了的时候,原来还有周沐在替他不值。   曾经爽朗的大男孩又慢慢红了眼眶。   “不,你已经放弃了很多东西了,朋友,热爱的羽毛球,现在我不想你为了我又放弃自己的兴趣爱好,去做一些自己压根不喜欢的事。”   “程真……可是我……”   一朝从游泳冠军沦落到阶下囚,他本来也可以像谢拾安简常念一样站在最高领奖台的。   听他这么说,周沐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他现在这个样子,自己真的没办法无动于衷。   少年见她哭了,抬起手想要碰碰她的脸,却意外摸到了冰冷的铁窗。   他颓然地垂下肩膀。   “你走吧,算我求你,不要改志愿,除非,你想要我一辈子做个罪人的话。” 第108章 七夕   简常念留在了国家队, 照常训练作息和谢拾安插科打诨,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要和她搭档打女双这件事之外。   打球不像是日常生活, 再好的朋友赛场上也需要磨合, 更何况她们也有一阵子没见了。   万敬皱着眉头看了她们打了两场。   “停,你们是不是打女单打习惯了, 尤其是拾安老想着控全场, 你让两个球给常念也无妨, 她接的住, 你就这么不信任她啊?”   谢拾安动动唇,刚想解释。   简常念抢先道。   “万教练,是我的问题,没有跟上她的节奏。”   万敬眉头皱的更深了。   “行了,你也甭替她解释了, 你问题也大着呢,在中场交替换位的时候眼里只有球,那球拍都快挥到别人后脑勺上去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 都有些无奈。   万敬也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行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感觉你们还是太久没在一起打过球了,感情上也有些生疏, 两个人打球还是两个人,配合不够默契, 完全没有达到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的地步。”   “平时除了训练外, 多在一起玩玩, 磨合磨合, 留给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训练赛结束这天刚好是个周五。   明天放假。   谢拾安洗完澡坐在沙发上吹头发, 电视没关,正在播体坛快讯。   “近日,韩国羽毛球双打组合金南智和她的搭档崔慧熙,在全韩公开赛上一举夺冠,已确认获得本届世锦赛双打参赛资格。”   她拿着吹风机的手怔了一下。   万教练的话响在耳边。   “我感觉你们还是太久没在一起打过球了,感情上也有些生疏,平时除了训练外,多在一起玩玩,留给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谢拾安想了想,关掉了电视,从放在一旁的外套兜里摸出了两张游乐园的门票。   简常念回来也有些坐卧不宁的,一方面训练赛成绩不佳,她也开心不到哪去,另一方面,她也想找个借口约谢拾安出去玩。   她思来想去,想起训练基地后面有条小吃街,不如就找她出去吃饭吧!   她兴冲冲地拉开门。   谢拾安就站在门外,被吓了一跳。   简常念鼻尖都快怼到她鼻尖了,赶忙往后退了一步,讪讪笑着。   “我刚想去找你。”   谢拾安犹豫着,还是把手心里的两张票递到了她眼前。   她还是头一次邀请别人去游乐场玩,因此有些忸怩,眼睛也望向了别处。   “那个……上次打比赛的时候,球迷送了我两张游乐场的门票,再不去就过期了,今天万教练不是也说要我们多在一起玩一玩,培养培养感情吗?你……要去吗?”   简常念眼里涌出了巨大的惊喜,似是没料到她会主动邀请自己出去玩,一时半会儿忘记了回答。   谢拾安半天没等到回应,把手一收。   “你不去就算了。”   简常念回过神来,一把把人拉住。   “诶,去,去,你等我换个衣服。”   ***   周五晚上的游乐场,人流如织。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好像还有花车游行,更是人头攒动,挤的寸步难行。   七月末的晚上,还是酷热难耐。   谢拾安跟着人潮走了一会儿,鼻尖就渗出了薄汗,简常念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卖雪糕的,顿时眸中一亮,挤了过去。   “拾安,那有卖雪糕的,我去买两个冰淇淋,你在这等我。”   不等谢拾安阻拦,她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夜晚视线不佳,她又瘦,灵活地像一尾鱼一样,谢拾安被挤着走了两步,转了个身的功夫,就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她在原地焦急地转了两圈。   “人呢?”   人潮又推着她往前走。   谢拾安总算是挤到了冰淇淋车旁边。   “老板,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来买冰淇淋,大概这么高,这么瘦。”   她大致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高。   老板不耐烦地挥挥手。   “没看见没看见,别耽误我做生意。”   谢拾安舔舔唇,不等她说什么,又被人撞了一下肩膀,推着往前走了两步。   她回过神来,从兜里掏出手机给简常念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许多拐卖妇女儿童到偏远山区的案例,都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闹市掳走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简常念又那么单纯好骗。   她整个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谢拾安看见不远处有警亭,拔脚就欲往前冲,正在这时,听见了从旁边旋转木马处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尽管周遭人声鼎沸,她的声音散在风里,微不可闻,但她还是在那一瞬间就回了头。   “小朋友,不哭了,下次出来玩要牵好妈妈的手哦,不要再走丢了。”   简常念把走丢的小孩,送到了父母身边,孩子父母一个劲儿跟她道谢。   “谢谢,谢谢,今晚要不是你的话,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罢了。”   “跟姐姐说再见。”   “姐姐,再见。”   小孩子抱了一下她的腿,奶声奶气地跟她告别,简常念心都要化了,摸了摸她的脑袋。   谢拾安走过去,正好看到这一幕,心里一松,也悄悄舒了口气。   “说去买冰淇淋,原来是去做好人好事了。”   简常念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刚好看见有小朋友在哭嘛。”   谢拾安心想:你自己才刚成年,也算是小朋友,又那么瘦,还没什么心眼,人生地不熟的,坏人想掳走,打晕套上麻袋扛起来就跑了。   但她嘴上只是说。   “晚上人很多,别走散了。”   简常念一怔,唇角咧开了大大的笑容。   “你担心我啊?”   谢拾安转身就走。   “你这未免也有点太自作多情了吧。”   简常念蹦蹦跳跳走在她身边,偷偷抬眼看她,那人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不难从她额头的汗和紧抿的唇角看出几分紧张。   她心里没由来地涌起一阵甜蜜,看着旁边也有闺蜜手牵手走路,大着胆子,也轻轻攥住了她的手,把头扭了过去,一本正经道。   “我牵着你,就不会走丢啦。”   游乐场昏暗的光线中,谢拾安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走了这么久了,她确实有点口渴。   “对了,你买的冰淇淋呢?”   简常念才想起这回事,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哄小朋友,给她吃了。”   谢拾安:“……”   “我再去买一个吧。”   谢拾安把人拉了回来。   “算了,先去玩大摆锤吧,到我们了。”   大摆锤、过山车、跳楼机……   谢拾安什么刺激玩什么,简常念纯粹是赶鸭子上架,煞白着脸,紧紧抓着她的手,缩在座椅上动也不敢动。   听着周遭人群的尖叫声,感受着迎面扑来的狂风,从最高处猛地下落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谢拾安在过山车上兴奋地张开了双臂。   游乐场的灯光如洪流一般掠过她身上。   她的眼眸亮的像星星。   自从严教练去世后,简常念已经很久没看到她这么开心过了。   那种不加掩饰、发自肺腑的笑容。   简常念看着她的侧脸,心想:即使自己还是很害怕,但陪她再坐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终于,一直玩到夜深,所有项目都通通刷了一遍,除了鬼屋。   简常念看着面前黑不隆冬的房子有些好奇。   “拾安,拾安,我们还有这个没玩诶。”   谢拾安瞅了一眼,扭头就走。   “快关门了,我们回去吧。”   简常念把人拉住。   “哎呀,来都来了,你不会是害怕吧?”   她既然都这么说了,谢拾安率先走了进去,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坐到了小火车第一排的位置。   工作人员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里面灯光很暗,您要是怕黑的话,可以跟后面的乘客换换。”   简常念也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拾安……”   话音未落,谢拾安硬着头皮道。   “不用了,启动吧。”   “好的,请您系好安全带。”   安全带卡进座椅上的卡扣的时候,谢拾安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下一秒,火车启动,开进了黝黑狭窄的隧道里。   她的眼睛还尚未适应如此昏暗的光线,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右边猛地窜了出来。   一道白色影子掠过。   她露在外面的胳膊一凉,被人摸了一下。   谢拾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往后一缩,撞到了座椅上。   “啊——!”   “拾安!”   简常念从后面扶稳她的肩膀,察觉到了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小火车还在往前开,由于夜场已经快散场了,整个鬼屋里除了她们空无一人。   她在害怕。   简常念舔了舔唇,有些后悔拉她来这里。   她稍稍往前倾了一点,让谢拾安能感受到她的存在,然后伸手轻轻覆上了她的眼睛。   “拾安,害怕就闭上眼睛,不要看。”   世界全黑下来的时候,耳边只有她的声音,谢拾安循着声源地,微微偏过了脑袋,把脸埋进了她的掌心里。   她又一次从简常念身上,感受到了“安心”这两个字。   她的眼睫毛在掌心颤动着。   简常念浑身痒的厉害。   好在,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火车钻出洞口,两个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简常念想拉她下来。   谢拾安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也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什么。   她赶忙追了上去。   “诶,拾安,拾安,对不起嘛,我下次不拉你来鬼屋就是了……”   谢拾安倒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有些没面子。   两个人走到了游乐场大门口,人潮差不多已经散尽了,徘徊已久卖花的小姑娘看见有人出来,眼前一亮,忙不迭迎了上去。   “哥哥,今天七夕节,买枝花送给你女朋友吧,很便宜的。”   简常念一怔,训练起来忙的不见天日,原来今天竟然是七夕节么。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尴尬的手足无措,瞅了一眼谢拾安,对方轻飘飘的目光也在看着她,眼里似有揶揄。   “啊,我……我不是……她不是我女朋友!”   简常念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语无伦次解释着。   也不怪小女孩会认错,晚上天黑,她又卖东西心切,谢拾安今天出门也罕见地没穿运动装,短袖短裤,长腿细腰,她的头发也留长了,今天没扎起来,任由它散在了肩膀上。   简常念则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一身宽松的卫衣加运动裤,头发一直半短不长的,还戴了一个鸭舌帽。   从背光处看,两个人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举止神态亲密,确实很像情侣。   此刻她一张口,小女孩就知道认错了,忙不迭道着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是……”   看着她急红了眼眶,身上穿的校服洗的都发了白,篮子里还有几支孤零零没卖完的玫瑰花。   简常念动了恻隐之心。   “没事没事。”   小女孩神情黯然地跟她们鞠了一躬,转身欲走,知道今晚这玫瑰花多半是卖不出去了。   简常念把人叫住。   “这花多少钱?我全买了。”   小女孩喜出望外,有些不可置信。   “啊真的吗?可是这剩下的几支都焉了。”   谢拾安往篮子里扫了一眼。   除了小女孩手里的,放在篮子里的花确实有几束掉了花瓣。   “没关系,她想买,你就卖给她吧。”   小女孩数了数,一共只有五枝,她把花递过去,还有些不好意思。   “只剩下这些了,都凑不出个好数字,我收您十块钱吧。”   简常念往篮子里放了两张十块。   “不用找了,快回家吧。”   小女孩感激地冲她们又鞠了一躬,这才跑走。   两个人站在公交站台拦车。   谢拾安:“怎么想起来买花了?”   简常念笑笑。   “就是想到了以前我也是这样,放学就跟外婆去集市上卖东西,都是一些她亲手纳的鞋垫什么的,她成宿成宿地熬,把眼睛都熬坏了,也挣不到几个钱。”   谢拾安沉默了一会,然后说。   “现在外婆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地做活了,等空了,把外婆接来北京看看眼睛吧。”   简常念如今的薪水和奖金已经足够维持她的日常开销和赡养外婆。   她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简常念听她这么说,也很高兴。   “哪能啊,她还是闲不住,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说,又锈了几双鞋垫,已经寄过来在路上了,还有一些土特产,特地嘱咐我说,拾安爱吃,让我留一些给你。”   “我也想把她接来大城市看看眼睛,这里医疗条件好一些,就是我对北京也不熟……”   “等外婆来,我同你一起。”   简常念的眼眸一下子就亮起来了,突然看见了手中的花,兴冲冲地就递了过去。   “好啊,那……这花送你,就当是拉你进鬼屋的赔罪,还有……替外婆谢谢你。”   谢拾安低头闻了一下玫瑰。   “还蛮香的。”   那一瞬间,微风扬起了她的发梢,露出了精致的侧脸,昏黄的路灯将她整个人涂抹得温暖又迷人。   简常念心里微微一动,脱口而出。   “七夕节快乐。”   谢拾安回过头,也笑了起来。   “七夕快乐。”   晚上回到宿舍,谢拾安没带钥匙,室友给她开的门,一眼就看见了她手里的花。   “哟,这谁送的啊?我们安姐不会已经名花有主了吧?”   谢拾安笑骂。   “什么有的没的,刚和常念出去玩了,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怪可怜的就买了。”   话是这么说,她在屋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个花瓶,只好拿矿泉水瓶子剪开了上半部分,倒了点水进去,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在了里面。 第109章 首秀   太阳东升西落, 谢拾安起床拉开窗帘,放在阳台上的花也日渐凋谢了。   简常念也摸透了她的作息规律,总会在她收拾好准备出门的那一刻前来敲门。   “拾安, 我们走了喔。”   谢拾安在门口换好鞋子。   “来了。”   一起训练, 一起吃饭, 一起压马路, 一起逛超市, 一起回宿舍休息。   运动员的生活就是这么枯燥乏味, 所幸, 有人同进同出,说笑打趣。   她们真的做到了形影不离,在日常相处中也逐渐重拾起了从前的信任和默契。   玫瑰最后一瓣花瓣掉落下来的时候。   万敬为她们安排了一场训练赛。   此时距世锦赛开赛已不足十天。   对手是国家队现役最强的男双组合,在这届世锦赛上也有望夺金。   赛前,简常念不再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的, 从进入更衣室做准备开始就异常沉默。   谢拾安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四个字:   如临大敌。   她知道她有一阵子没有打过这种高强度的比赛了,最近都在埋头苦练。   无论打了多少场比赛,只要还对这片赛场抱有敬畏之心,都还是会紧张的吧。   谢拾安想了想,走过去冲她伸出了手。   “别怕,照常打就行。”   往常在赛前负责安抚人心的角色是严教练, 现在变成了她。   简常念一怔,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抓住她的手使力站了起来。   “好。”   比简常念更紧张的是万敬。   她需要用一场比赛来证明自己, 而万敬则需要用这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的眼光和决策没有错,他人坐在台下, 目光却毫不放过场上的任何一个细节, 为她们失误而懊恼, 却也为她们赢球而站起来鼓掌。   男队队员率先拿下一局。   第二局开始,谢拾安左手背在后面做了个手势:   “你,掩护我,打他们后场。”   简常念读懂了,会意地点了点头,拿着球拍上前,和她互换了攻防位置。   没有人比谢拾安更会进攻了。   即使面对着身高体能有差距的男队队员,她也毫不示弱,展现出了极强的控场能力。   比控场能力更惊人的是她的观察力。   经过上一轮的交手后,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主攻手的后场防守有空缺。   职业选手之间的碰撞,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也许往往就是那一瞬间,就能决定胜负。   在简常念的掩护下,她抓住机会,一口气杀了十一个球,直接扳平了比分,把比赛拖入了决胜局。   整个场馆里都回荡着砰砰的击球声。   她优美的身姿。   流畅的动作。   瞬间的爆发力甚至让球拍都擦出了火花。   极致的暴力美学。   这局结束后,她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全湿了,简常念走过来,和她轻轻一碰拳。   “下一把交给我。”   男队队员也看出了谢拾安有些体力不支,互相对视一眼:“打谢拾安,她要没劲了。”   对方的策略也太明显了一些,万敬叹道。   “小看简常念,可是会吃亏的。”   即使她刚刚拿下了世青赛单打冠军,但那毕竟是世青赛,不是世锦赛。   男队教练和他坐在一起看比赛,也没把人放在心上。   “我要是在场上,我也会选择这么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谢拾安才是主攻,把她摁住了,其他人不足为虑。”   然而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决胜局一开始,表面上还是谢拾安主攻,她明着杀球,实际上在给简常念封网创造机会,两个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接连得分。   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男队队员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恰到好处地弥补了谢拾安爆发力惊人,但耐力不足的问题,在这种胶着的比赛中,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简常念也是单打出身,论起进攻,控场能力,师出同门的她,并不逊于谢拾安。   更何况,她们只消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矛和盾的角色可以随时转换。   被打乱了阵脚的男队队员开始频繁失误,被简常念抓住机会,直接杀球2:1带走了比赛,万敬站了起来,为她们大声叫好。   男队主教练则有些目瞪口呆的。   “行啊,老万,你从哪挖过来的新人,有两把刷子啊。”   万敬得意笑着。   “想不到吧,我师兄的徒弟,拾安的师妹,和她的打法正好相辅相成,可不就是天生一对嘛!”   “得,看来这次你们的奖牌数,又要超过我们了。”   “嗐,都是为国争光嘛,承让,承让。”   “别介啊,改天可得多组织几场友谊赛,也让我们男队学学你们的打法。”   “行,好说好说。”   ***   训练赛结束。   谢拾安和万敬说着话,简常念在旁边收拾东西,那两个男生看了她们一眼,其中一个个子高点的,理平头的男生在同伴的怂 恿下,拿着手机走到了简常念身边。   “那个……我觉得你打的挺好的,可不可以给我留个电话,反正都是国家队的,以后也可以一起约着打球互相切磋嘛。”   简常念一怔,本来也没什么心眼,被人夸奖就觉得很开心,完全没意识到这是搭讪,兴冲冲地就从兜里摸出了手机。   “好啊,我的号码是……”   谢拾安眼角余光往身后一瞥,正说着话呢,就扔下了万敬。   “万教练,那我们就先走了。”   简常念话还未说完,就被人从后面卡着脖子拖走了。   “饿了,去吃饭,别磨磨唧唧的。”   “诶,等下,包,包还没拿呢。”   简常念回头顾不得再跟男生多说什么,匆匆拎上球包,就朝她跑了过去。   “我们吃什么啊?”   “火锅。”   简常念登时两眼放光。   “你请?”   “今天谁得分最少谁请。”   简常念顿时怒气冲冲,变脸比翻书还快。   “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都是在给你垫球诶,怎么得分……”   谢拾安两手一摊。   “那我不管,国家队就这规矩。”   “谢拾安,这是你的规矩吧!”   简常念跳上去,就要给人一记锁喉,谢拾安反应敏捷,迅速躲开了。   夕阳把两个人打闹的影子拖的很长。   话是这么说,用完餐还是简常念买的单。   ***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很快就到了比赛日。   飞机飞过了国境线。   2014年的哥本哈根,她们在这里大放异彩。   谢拾安和简常念完成了自己在世锦赛上的女双首秀,并以全胜之姿冲进了总决赛。   决赛那天,简常念照常在更衣室里打开了柜子,从里面取出了那张泛黄的照片,轻轻放入了自己上衣兜里,最贴近胸口的地方。   谢拾安换好球鞋起身。   “走吧,该我们入场了。”   简常念关上柜门,把球包甩上了肩头。   “好。”   对手是金南智和她的搭档崔惠熙。   三局鏖战。   她们在场上肆意挥洒着汗水和青春。   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整个场馆里都回荡着清脆的击球声。   周遭的大屏幕上映出了她们带着汗水的脸和默契无间的动作。   就连解说也频频惊呼。   “我本来以为,谢拾安和简常念这对临时组合,在遇到像金南智和崔惠熙这样的强敌时,多少也会有些吃力,毕竟她们只磨合了不到三个月啊,却没想到今天整场比赛看下来,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她们的配合了。”   “什么词?”   “行云流水和天衣无缝。”   高考完了的周沐也来到了现场为她们加油,还有受邀前来观赛的谢拾安妈妈和简外婆,都坐在观众席上,为她们举着应援物。   一片红色的海洋。   最后一个球落地的时候。   全场寂静了那么几秒。   然后骤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谢拾安一个绝杀,21:19结束了比赛。   整个场馆瞬间沸腾,人潮如海浪般站了起来,掌声雷动,万敬也从休息区的椅子上弹了起来,大声为她们叫着好。   观众席上有热心的球迷早已红了眼眶。   “谢拾安,牛逼!你是世界第一!!!”   “中国队,牛逼!”   “简常念,你拿到世锦赛冠军了!”   “安检组合,无敌!”   ……   此时此刻,简常念还坐在地上,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刚刚因为救球而摔倒了。   直到谢拾安伸手过来。   她有些不敢置信。   “赢了?”   谢拾安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赢了。”   她这才眨了眨眼睛,掉下泪来,又吸了吸鼻子,笑开,抓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国旗在异国他乡升起,整个场馆里回荡着铿锵有力的音乐。   在一片鲜花掌声里,简常念拿出了那张严新远的照片,一手拿着金牌,一手高高举了起来,和她的老师一起,站在了最高领奖台上。   看见这一幕,解说也有些动容。   “上次世青赛结束的时候,她也拿出了这张照片,那时候刚好我去现场采访她。”   “我就问她,为什么你每次比赛完领奖的时候,都要带着这张照片啊?”   “简常念说,照片上的人,是她的恩师,不光是每次领奖的时候,每次打重大比赛的时候,她都会把这张照片揣在兜里,就好像,严教练还在现场看着她一样。”   “这张照片对她的意义,已经不仅仅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了,这是她的护身 符。”   “就好像严教练对她来说,也不仅仅只是一位她的启蒙老师,更是她的引路人和灯塔,引领着她和谢拾安继续朝前走下去。”   “不管怎么说,今天我要祝贺她们,也祝贺中国队,世界羽坛上最最耀眼的双子星,诞生了,如果严教练能看到这一幕,应该会很欣慰吧。”   ***   双打结束,紧接着就是单打的比赛了,谢拾安势如破竹,一路以小组第一的积分排名冲进了总决赛,在决赛中更是2:0大比分击败了金南智夺冠,气的她连赛后媒体采访都没接受就走了。   一时之间,闹的沸沸扬扬。   韩媒纷纷评论她为“收银员”。   “大赛软脚虾。”   “一遇到中国队就不会打球了。”   ……   值得一提的是,简常念也击败了泰国天才少女纳提雅,获得了自己职业生涯里的第一枚世锦赛铜牌。   团体赛就更不消说了,在有了简常念的加入后,中国队如虎添翼,成功报了当年世锦赛上韩国队的一箭之仇,强势夺金。   至此,世锦赛落下帷幕。   中国女子羽毛球队包揽了全项目的金牌,又创造了新的历史。   全部比赛结束后,人潮散尽,早已离开的金南智却又一个人回到了体育馆里,在空空荡荡的观众席上坐了许久,从天花板上投下来的光斑一点一点在她脚边缩小,直至全场黑暗。   她把脸埋在了掌心里。   谢拾安把一支球拍落在场地里了,接受完媒体采访后,让众人先走,自己回去取。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却没想到还有人在这里,发出的一点动静也惊到了金南智。   她猛地抬起头来,险些脱口而出那个人的名字,在看清来人后,脸上又挂上了惯常讥讽的表情。   “尹……你来干什么?”   “球拍忘记拿了。”   谢拾安从休息区的座椅上拿起球拍,欲转身离去,金南智也站了起来。   “仁川,仁川亚运会上,我一定会打败你。”   谢拾安不置可否,脚步没停。   “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从场馆出来,要穿过一条僻静的小道才能到停车场,谢拾安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自己的老朋友。   “来看比赛啊?”   尹佳怡看见她也是一怔,旋即,脸上才露出笑容。   “对,还没恭喜你们。”   谢拾安也弯了一下唇角。   “谢谢。”   自从尹佳怡退役后,发生了许多事,两个人已经许久未见了。   尹佳怡也知道她之前身陷舆论风波,被迫接受了蛮长一段时间心理治疗的事。   “最近怎么样?”   谢拾安笑笑。   “蛮好的,当时多亏了你帮我澄清,你呢,还好吗?”   尹佳怡退役后就深居简出,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里,也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她们。   “我在杭州开了一家球馆,也算是还在打球吧,空了可以来玩。”   故友重逢,谢拾安也很高兴。   “好,等仁川亚运会打完,就可以好好休个假了。对了,难得见一面,要不要大家一起聚一聚,吃个饭啊,常念她们也都很想你。”   她当时从国家队走的匆忙,伤了万敬的心,他想必还是心存芥蒂。   “不了,万老师不待见我,我去了和大家坐在一起,也怪尴尬的。”   谢拾安往场馆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她呢,你也不去看看她吗?”   提到金南智,她的笑容里透出了几分哀伤。   “我就当一个普通球迷,知道她平安、健康、依旧在为自己热爱的羽毛球而努力就行了,她好不容易才过上平静的生活。”   既然不想见她,又为什么独自前来观赛,还在散场后依旧守在这里,不愿离去。   谢拾安也没拆穿她,只是说:“那我先走了,她们在等我。”   “好,下次见。”   “下次见。”   韩国队休息室。   队员们也准备离场了,在收拾东西,沙发上堆了不少粉丝们送来的应援物。   桌上还放了一束紫罗兰,卡片上写着落款,是送给金南智的。   有队友调笑。   “也不知道是南智的哪个狂热粉丝,每次她比赛前,都会送紫罗兰来。”   已经持续了三年多了,从未间断。   “别说了,快扔了吧,南智最讨厌紫罗兰了,一会她回来看见又要发火。”   ***   三个人好不容易重聚,比赛也打完了,简常念聚餐的时候压根没吃几口,等人都走了,外婆也睡了,才偷偷摸摸把外卖拿了上来。   她去敲周沐房门。   周沐把人迎进来,探头往她身后望了一眼。   “拾安呢?”   简常念变戏法一样从保温袋里掏东西。   “买酒去了,马上来,喏,我点了烧烤,有小龙虾,爆炒花甲,还有三份蛋炒饭,什么西餐,我这中国胃可吃不惯。”   说曹操到曹操就到了。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周沐走过去开门。   谢拾安直接拎了一件啤酒上来。   “便利店只有这些了。”   周沐目瞪口呆。   “啊这么多,万教练不会说你们吧?”   简常念替她答话。   “万教练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要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回去的那么早,你啊,就让她喝两口吧,拿了冠军,她今天心里高兴。”   这话里话外的,透出来的亲密和对谢拾安的了解程度,让周沐心里打了个咯噔。   不过她也没深想,反正她们的关系一直很好,都快后来居上,赶上她了。   谢拾安:“我晚上也没吃多少,饿了。”   “那还等什么,开整啊。”   简常念把吃的放到了阳台的桌椅上,三个人一边吹着夜风吃烧烤,一边叙旧。   “对了,还没问你,考哪了呢?”   “上戏导演系。”   简常念自己吃一个小龙虾,给谢拾安剥三个,虾线择的干干净净,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之前不是说想学法律吗?”   周沐笑了笑。   “去监狱探望过一次程真后,改主意了,我本来想着,学法律,既然没有人愿意为他辩护,那就我来,换我保护他。”   “后来他把我劝了一下,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给他压力,他在里面已经很不容易了,虽然有些遗憾,我回去想了一天一夜,也确实不该辜负自己的梦想和努力。”   简常念“啧”了一声。   “你真的很听橙汁儿了的话了,之前明明为了备战H大法律系,在电话里跟我哭诉,说每天都水深火热,死去活来的,我劝你选择自己喜欢的,你还不听。”   “当时怎么跟我说来着,不撞南墙不回头,大不了来年再战。”   周沐脸色一红,就要把满手的红油往她身上抹,简常念吱哇乱叫躲开了。   谢拾安唇角也带上了笑容。   “橙汁儿现在在里面怎么样,一直没时间回去看看他。”   “挺好的,前两天还跟我来信,说在里面跟着食堂帮厨,好好表现,争取减刑。”   谢拾安也有不定时往江城市监狱寄一些生活必需品,听她这么说,稍稍放下心来,又听她说遗憾,举起了易拉罐。   “不会没有人为橙汁儿辩护的,他还有我们,我们在外面,再替他想想办法。”   简常念也举起了手中的啤酒。   “对,这个世界上总还是好人多的,少了一个周律师,还会有王律师,刘律师,李律师,这些事情不会没有人去做。”   周沐眼角泛起了水光,也笑了起来,和她们轻轻一碰杯。   “那这杯酒就祝贺你们夺冠,也祝我们都能,心想事成。”   夜渐渐深了。   谢拾安向来话少,默默喝酒吃东西,听周沐挤兑简常念还不忘在关键时刻补刀。   又是一瓶啤酒下肚。   她脸色已经泛起了红潮。   周沐还想再玩游戏,简常念赶忙把人摁住。   “不行不行,拾安已经不能再喝了,她这阵子都在忙着训练,没怎么好好吃过饭,本来作息就不规律,再喝下去我怕她胃病犯了。”   “哪就那么容易……”   谢拾安眼里盈着笑意,刚想站起来去拿她手里的酒,猝不及防脚下就是一个踉跄。   简常念手疾眼快把人扶稳。   “看见没,她真不行了,我先送她回房间,然后再过来和你一起收拾。”   “简常念,放开我,我没醉——”   “行了知道了,你没醉,你再这么大声嚷嚷,整栋楼的人都知道我们背着万教练偷偷喝酒了。”   谢拾安这才闭嘴,骂骂咧咧地被人扶回了房间,简常念把人拖上床,给她脱了鞋子和外套,又拿湿毛巾给她擦了脸。   收拾妥当之后,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了她床头,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这才起身离去。   她返回周沐房间里的时候,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简常念准备把垃圾提下去扔了。   周沐看着她,若有所思。   “你和拾安的关系很好?”   简常念笑道。   周沐想了一下,好像是这样,但是又总觉得,她对谢拾安有太多细枝末节的在意和关心了,已远远超出了朋友的范畴。   “她对你怎么样?”   简常念认真想了一下,诚恳道。   “除了赛场上欺负我,支使我替她跑腿干这干那,偶尔挤兑我之外,还蛮好的,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啊?”   简常念是个实心眼的人,对人就是一腔热血,而谢拾安呢,是个球痴,满脑子除了打球没别的事,看样子两个人只是关系好而已。   毕竟也是共患难的朋友,现在又是队友了,朝夕相处,自然会亲密些。   周沐放下心来。   “没什么,还不是怕你被欺负了啊,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简常念点点头,人畜无害地又笑了起来。   “好,你也早点睡。” 第110章 旧伤   打完世锦赛, 国家队短暂回国休整了不到三天,又马上投入到了紧张的赛训中,备战九月中旬开始的仁川亚运会。   八月底的天, 潮湿闷热,又阴雨连绵,再加上近一个月来的连轴转。   谢拾安膝盖的旧疾又复发了。   医务室。   队医拿着注射器替她把膝盖积液抽了出来, 整个过程中,她始终咬着牙, 一言不发。   万敬看她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一方面担心她,一方面亚运会又迫在眉睫,谢拾安作为中国队绝对主力,在这个时候旧伤复发,他一时之间,也进退两难。   “要不……这次咱们只参加单项吧?”   “报名表不都已经交上去了吗?”   谢拾安抓着椅子扶手的指骨都泛了白,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完整的句子。   “交上去了,也能申请退赛。”万敬道。   漫长的一分钟犹如过了一个世纪。   队医把抽出来的满满一针管积液放在了托盘里,这才开口劝道。   “我的想法和万指导一样, 你上次在奥运会上半月板本来就受了伤,这次旧疾复发, 虽说不至于到参不了赛的程度,但半月板损伤是不可逆的,你还年轻, 往后职业生涯还长着呢,不必急在这一时。”   谢拾安咬咬唇, 刚想说什么, 门口传来脚步声, 简常念人未到,声先至。   “拾安,你怎么样了?!”   在她冲进门前的那一刻,谢拾安手疾眼快,拿起托盘里的针管扔进了旁边的医疗废弃物箱里。   简常念闯进来,扑到她身前,左瞧瞧,右看看,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个洞来。   谢拾安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没事,你不是在和男队打友谊赛吗?”   “比赛还没打完,就听说你在训练室摔了一跤,我就赶紧跑过来了。”   万敬一听这话,吹胡子瞪眼的。   “还学会临阵脱逃了还。”   简常念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嘿嘿,反正是友谊赛,而且,我担心拾安嘛,正儿八经的赛场上我可不会这样。”   “队医,她怎么样啊?”   简常念把话头转向了队医。   队医望了谢拾安一眼,还没开口,她抢答了。   “没事,就是扭了一下,已经不疼了,正准备回去呢。”   简常念想过来扶她,谢拾安自己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万敬看着她的背影叮嘱道。   “我刚才跟你说的,你再考虑一下。”   谢拾安脚步一顿,没说什么就走了。   等到出了医务室大门,简常念好奇道。   “万教练让你考虑什么啊?”   谢拾安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   “没什么。”   看她没事,简常念也就放下了心来,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叽叽喳喳,没心没肺。   “说起来,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亚运会呢,拾安,大满贯是包括亚运会的吧?”   谢拾安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奥运会还早,能先拿到亚运会的金牌也不错,也算是离大满贯又近了一步。单打上拾安肯定没问题,我嘛,唉,真希望不要跟金南智分在同一个组里。”   “她有什么好怕的。”作为老对手,谢拾安眼里有些不屑。   简常念脸上的表情似有些苦恼,不过转念一想,她又眉眼一弯,笑开了。   “她的左手球,很不好应对,单打的话,我怕遇上她,双打,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谢拾安不置可否,但又必须承认,被人需要的感觉,很受用。   她不受控制地弯了一下唇角。   “合着我就是双打工具人啊?”   简常念又蹦蹦跳跳地走到了她身前。   隔了不到半米。   夕阳下,少女灿烂一笑。   “当然不是了,我特别享受和你一起打球,一起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感觉。”   台上台下,那么多人为她们欢呼,她靠在她身边,举起金牌,心脏砰砰狂跳。   简常念比任何时候,都喜欢这一刻。   谢拾安唇边那一点淡若流云的笑意,终于慢慢扩大,简常念身边卷起一阵夏末的凉风。   她回过神来,人已走远了。   简常念冲着她的背影喊。   “你干嘛去?不回宿舍啦?”   谢拾安挥挥手。   “去便利店,买点吃的。”   ***   谢拾安回到宿舍,洗完澡,一手擦着头发走了出来,窗子开着,她的书桌上摆着很多奖杯,她走过去,把被风吹倒的扶了起来,然后,就看见了那支旧烟杆子。   “我有预感,你和常念,一定会是这世界羽坛未来的双子星。”   “我……我就是有点儿遗憾,你师母她生前,就是奔着做中国第一个获得羽毛球大满贯的女性运动员去的,谁知道后来却……”   “我奋斗了一辈子,也没能替她拿到大满贯……”   “严教练,您放心,您和师母的心愿,我一定替你们完成。”   往事历历在目。   谢拾安眼眶微红,把烟杆子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拿纸巾擦拭着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些年一直被她保管得光洁如新。   她书桌旁边的相框里是一张滨海省队的全体合照,她和简常念站在正中间。   “拾安,大满贯是包括亚运会的吧?”   “双打,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我特别享受,和你一起打球,一起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感觉。”   谢拾安把烟杆子放了回去,一边坐下来擦头发,一边掏出手机给万敬发消息。   “万教练,我要参加全项目,既然已经报了名,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   仁川亚运会,在韩国本土。   这注定就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赛事。   经过三天的鏖战,中国队击败了东道主韩国队,夺得了团体赛的冠军。   在接下来的六天里,单、双打同时开赛,简常念在第一轮抽签中就遭遇了金南智,亚运会单打首秀即谢幕,一时之间骂声四起。   即使她心里清楚,她和金南智有实力上的差距,对手今天的发挥也很亮眼,自己全力以赴了也没能拿下来确实很遗憾,但面对媒体的诘问她还是吐不出来半个字,正手足无措的时候,旁边有人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出了媒体记者们的包围圈。   谢拾安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话筒,站在了镁光灯正中央。   她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你们要问什么,冲我来。”   媒体们纷纷调转了枪/口。   “请问您作为她的双打搭档,怎么看待简常念的个人首秀以1-2失败而告终?”   “没怎么看待,胜败乃兵家常事。”   “从过往的数据看,简常念每一次交手金南智都输了,这是否已经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所以才导致在赛场上状态不佳?”   “或许你可以去采访一下金南智,问问她每一次和我交手都输了,是不是也成了她的心病,常念还很年轻,再给她一点时间。”   简常念站在台下,看着她侃侃而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蓦得红了眼眶。   吕小婷过来拍了拍她肩膀。   “还不快走,安姐都帮你招架住了。”   “可是……”简常念咬唇,还有些犹豫。   吕小婷直接把人拽走。   “哎呀你就放心吧,对付这些八卦媒体,安姐可比你有经验多了。”   谢拾安眼角余光看见她从运动员通道出去了,也就放下了心来,欲转身离开。   “谢小姐,最后一个问题,对于明天的双打比赛,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拾安随手拨过了身前的话筒,语气淡淡的,却掷地有声。   “我们会赢,不止是明天。”   ***   回去路上经过球馆的时候,简常念停下了脚步,月光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再练练。”   队友还欲安慰她几句,吕小婷把人拖走。   “那我们先走了,你一会练完也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有比赛呢。”   简常念点了点头,推开了球馆沉重的大门。   她一个人在里面待了不知道有多久,砰砰的击球声就没停过,直到精疲力尽躺在了地上,白炽灯光有些刺眼,她抬手遮住了眼帘,那些记者们的诘问和观众们的骂声又涌入了脑海里,简常念蓦地咬紧了下唇。   地板上投下来阴影。   “我就知道你在这。”   简常念坐起来,接过她手中的矿泉水。   “你怎么来了?”   “准备回宿舍了,看见球馆亮着灯,就过来看看。”   她拧了一下矿泉水瓶盖子,没拧开,再一用力,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对不起,我今天……丢人了,第一场就……”   她坐在地上,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地看她:“拾安,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打球啊,我太笨了,打不过你,也打不过金南智。”   谢拾安心想:她用了短短三年时间,就从滨海省队走到了国家队首发主力,从全国大赛站上了世界舞台,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她嘴上只是说:“嗯,那你要退役吗?”   简常念还没来得及哭出声,就被噎了一下,气的一抽一抽的。   “你……你明知道我不会退役的……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谢拾安向来都是这样,怼人的话一套一套的,让她安慰别人比杀了她还难。   简常念本也只是气话,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道谢拾安怔了一下,然后犹豫着把手放上了她的脑袋,不轻不重揉了一下。   “回去吧,早点休息,我刚都跟媒体们夸下了海口,明天的比赛,我们要赢。”   她短短的一句话,仿佛给她全身又注入了新的力量,简常念总算是破涕为笑,重重点了点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好。”   ***   简常念结束了自己在亚运会上的单打之旅,谢拾安却还得打下去,她同时身兼两项,有时一上午要打两场比赛,忙的分身乏术。   与此同时,中国队单打全军覆没,只剩下了谢拾安这根独苗苗。   “让我们恭喜安东战胜吕小婷,顺利晋级女子单打四分之一决赛。”   双打形势也不容乐观,金南智和崔慧熙已经在昨天的比赛中战胜了德国组合,获得了决赛资格,而她们今天下午的对手是上届亚运会双打冠军,日本组合野原绫香和水户千濑。   压力不小,谢拾安在上场前,戴上了护膝。   简常念看着她的动作,欲言又止。   “拾安……”   谢拾安拿着球拍起身。   “走吧,比赛开始了。”   经过三轮鏖战,最终她们还是以完美的配合2:1拿下了日本组合,获得了决赛资格。   谢拾安最后一个绝杀落地的时候,膝盖一阵巨痛,她手撑在腿上,喘着粗气,仰头看了一眼记分牌,长出了一口气。   简常念也扔了球拍,兴奋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摇晃着她的肩膀。   “拾安,我们进决赛了!”   晚上,医务室。   队医给谢拾安的膝盖做着针灸。   细长的针头扎进皮肤的时候,谢拾安略皱了一下眉头,队医照顾她久了,也知道她怕疼的小毛病,动作轻柔了几分,却没好气道。   “知道疼,就该听万教练的。”   “听万教练的,可就要错过一枚金牌了。”   “你又不是什么刚出道的新人了,金牌这玩意儿,不是多的是嘛。”   谢拾安略弯了一下唇角。   “我双打的金牌拿的少,况且严教练也说了,对待每一场比赛都该认真。”   她打完比赛连媒体采访都没接受就走了,简常念一路追过来,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径直推门而入,红着眼眶。   “拾安!”   在她闯进来的那一刻,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人,略略起身,眼里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张。   “你……你怎么来了?”   “诶,别动。”   “还扎着针呢。”   两双手同时把人按住。   简常念眼里有满的要溢出来的担心。   “疼不疼?”   谢拾安摇了一下头。   队医把针尖往里送了三分,转了一圈,她登时轻嘶了一声,咬紧了下唇。   简常念那眼神就差把队医给生吞活剥了。   “不是,姐姐,你轻一点啊!”   队医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把针拔了出来,放进了托盘里。   “嫌疼啊?嫌疼明天的比赛就悠着点,我是不懂你们那什么竞技精神,作为一个医生,我只劝你一句,尽力而为。”   最后那半句话,是跟谢拾安说的,简常念扶着她出了门,一路上都有些闷闷不乐。   谢拾安瞒了她那么久的伤情,突然被人现场抓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索性就闭口不言了。   快到宿舍楼下,简常念沉不住气了,率先发难。   “你旧伤复发,为什么不跟我说?”   “小毛病,哪个打球的没点伤病呢。”   两个人说着,就进了电梯,简常念按下楼层,准备送她回房间。   “那我作为你的搭档,没有知情权吗?更何况,你这也不是小伤,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当时伤的有多重,毕竟……”   她情急之下一时口快,又提起了伦敦奥运会,对于谢拾安来说,这就是她的逆鳞。   女人一下子就抬起了头来,目光相撞,她的嗓音分外冷冽。   “那又怎么样,谁都可以劝我退赛,你不行。”   “我……”简常念哑口无言,作为严教练的徒弟,她的师妹,好友兼搭档。   她确实开不了这个口,也没法开口。   电梯到了。   谢拾安把人拂开,冷笑。   “你不用担心我会在场上拖累你,大不了就是打着封闭上场,我还是会赢。”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她要走,简常念拽住了她的手腕,急切道。   “我是想说,明天的比赛我来打主攻。”   突然被人拉了回来,谢拾安没站稳,简常念手疾眼快扶了一下她的腰。   电梯门开了。   国家队的队友们正站在电梯门外,一双双火眼金睛齐刷刷地射向了她们。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   简常念攥着她的手腕。   谢拾安靠在了她怀里。   一帮人顿时呆若木鸡。   吕小婷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   “啊对不起,打扰了!”   说罢,立马按上了电梯门。   简常念:“……”   谢拾安:“……”   有毛病啊!!!   经过这场闹剧,两个人这架也是吵不下去了,谢拾安瞥了一眼她还攥着自己的手腕。   “还不放手?”   简常念回过神来,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火速弹开,头也不回地就冲出了电梯。   “那……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的比赛我来打主攻……你……你早点休息!”   简常念一口气跑回了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喘着粗气,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队友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啊?有吗?”   简常念摸了摸脸,好像是有些烫,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的厉害。   “不舒服的话去找队医瞧瞧。”   在队友探究的眼神下,她愈发不自在,脸上的温度都快把自己烧开了,只好一头扎进了浴室里,拧开了水龙头往脸上扑着水降温。   “没、没事,我刚打球回来有点热。”   谢拾安回到房间后,不一会儿吕小婷也从便利店回来了。   “给,安姐,你要的水果。”   “谢谢啊,放那吧。”   谢拾安正坐在桌前看着金南智的比赛录像,回头应了一句。   吕小婷洗了一个苹果出来,也给她递了一个,磨磨蹭蹭走到她身后床边坐下。   “诶,安姐,你刚和常念在电梯里干嘛呢?”   就知道她会问,真是八卦啊。   谢拾安头也没回。   “吵架呢。”   吕小婷啃了一口苹果,手舞足蹈模仿着她们的动作。   “不是,你们吵架,还能这样那样,又是拉手,又是搂腰的。”   嘿,怎么越说越来劲了呢。   “……”   谢拾安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转头。   吕小婷立马跳开三丈远。   “开玩笑,我开玩笑的,我就是觉得啊,要是安姐真那啥的话,常念,挺不错的。”   谢拾安长的出挑技术又好,这些年来从不乏追求者,甚至男队教练那边也有意撮合她和年轻有为的男队队员在一起,谈个恋爱嘛,也没多大事,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但她始终没那个心思,也从没和谁传过绯闻,干干净净的像一张白纸。   做运动员做到她这个份上的,还真是独一档了,相处时间久了,关系好了,也有不少队友开玩笑,猜测她的性取向。   谢拾安抬手砸了一个靠枕过去。   “疯了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   第二天的双打决赛。   赛前。   韩国队主教练朴旻宪趁金南智不注意,把她的搭档崔惠熙拉到了另一边。   “今天的比赛,你只有一个任务,盯着简常念打就行了,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给我扰乱她的进攻节奏。”   “可是……”崔惠熙年纪还小,有些拿不定主意,瞅了一下场边架起来的摄像机。   “裁判那边……”   朴旻宪拍了拍她的肩。   “你只管打球就好,其他的交给我,别忘了这是在谁的主场。” 第111章 无冕   观众入场, 山呼海啸。   场馆里的大屏幕已经亮了起来。   谢拾安和简常念也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简常念手里拿着一圈手胶,想往球拍上缠,缠了一半,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愣在那里,手胶滴溜溜滚到了地上。   谢拾安撞了一下她的胳膊。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简常念回过神, 触电般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一惊一乍的, 倒把谢拾安吓了一跳。   “没、没怎么。”   谢拾安以为她还在为昨天吵架的事耿耿于怀呢, 眼瞅着比赛就要开始了。   她的语气难得软了下来。   “先打比赛吧,你主攻,我配合你。”   简常念定了定神,看着她走向赛场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也拿起球拍跟了上去。   金南智隔着网,目光往她腿上一落。   谢拾安今天依旧戴着护膝。   她唇角勾起个讽刺的笑意。   “你这伤犯的不是时候啊。”   谢拾安手里球拍在指尖转了一圈,直直地指向了她。   “少废话,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裁判哨声响起。   她往后退了一步, 把简常念让到了网前。   “你放心打,后场的球我来守。”   简常念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全神贯注地盯着金南智的动作,并不敢大意。   “好。”   习惯于进攻的人,防守起来也分外得心应手, 因为她知道金南智的球会往哪儿打。   她和简常念之间的默契也不消言语,甚至也不用眼神手势, 很多时候都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她的球垫的好, 简常念在网前就有优势,而且比起她,简常念还有一个优点。   她参加的大赛少,就被人研究的少,偶尔有些路数还挺出其不意的。   就这样,第一局15:21结束了比赛,她和简常念暂时领先。   回到休息区,简常念拿毛巾擦着汗,看了一眼她的膝盖。   “你的伤……”   承担起整个后场的防守工作,并不比在网前杀球来的轻松,她有好几次差点摔倒。   谢拾安仰头灌着矿泉水,拿手背抹掉唇角的水渍,把瓶子又递回给了万敬。   “没事,可以打,争取下把拿下。”   万敬又递了一瓶水给简常念,也道。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速战速决,别跟她们耗,越往后拖越对你们不利。”   简常念点了点头,只来得及灌了一口,中场休息时间就到了,裁判的哨子又响了起来。   她匆匆把水递了回去。   “行,那我就还是打网前了。”   第二局一开始。   韩国队那边就换了战术,死盯着简常念一个人打,她在网前的压力太大了。   谢拾安上前一步,想替她分担,简常念却又牵挂着她的伤势,不愿意相让。   两个人在场上头一次出现了意见分歧,也因此犯了几个失误,有些该拿的分没拿到。   仅以两分之差输掉了比赛。   双方1:1战平。   谢拾安心里憋着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休息,看着她走过来,一把拉下了罩在脑袋上的毛巾。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去杀球,明明可以把比分扳平的!”   “我……”输了比赛,简常念心里也不好受,可队医分明也说过要让她量力而行。   那样瞬间跳起来的爆发力,现在对她的膝盖负担太大了。   “我以为自己可以的。”   “你行不行心里不清楚吗?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她是气话,可却一下子戳中了简常念前几天单打时输给了金南智的伤心事,她心口顿时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霎时眼眶就红了。   “对不起……我……我尽力了,我是真的没想到……她们会针对我……”   谢拾安一抬眼,就看见她要哭不哭的,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多少也有些别扭。   “行了,多大人了,摄像机还在拍,一会让媒体看见又要说我们队内不和了。”   这安慰人的话,还不如不说。   万敬生怕再火上浇油,赶忙打着圆场。   “都少说两句,打完了,那都是上一局的事了,收拾收拾心情,下把好好打。”   谢拾安看了一眼韩国队那边,神色冷凝。   “下把我来主攻。”   简常念也急了,还欲再争取一下。   “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试一下,下一把我一定可以的,不会再失误了!”   谢拾安看向了万敬。   万敬虽然担心谢拾安的伤势,但比分已经来到了1:1,形势已经不允许她们再犯错了。   他一咬牙,还是狠心把手放上了简常念的肩头,稍稍用了一些力。   “最后一局了,让拾安上吧。”   即使她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但万敬毕竟是主教练,上场的时候,她还是站到了后面。   看着她们变换了战术,金南智略一思索,侧过身去,和队友耳语。   “还是打简常念,谢拾安交给我来对付。”   “好。”   崔惠熙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投向了朴旻宪,朴旻宪也冲她颔首示意。   崔惠熙略一咬牙,和他达成了某种共识。   裁判哨声响起。   两个人错身的时候,谢拾安略一伸手。   简常念也深吸了一口气,撞上她的手掌。   “加油!”   她们的声音混杂在现场观众的助威声里,决胜局正式拉开了帷幕。   韩国队将战术贯彻执行的很好,知道简常念弱,就打她,谢拾安在前面脑后又没长眼睛,有些球确实顾不到,硬生生把原本坚不可摧的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   双方你来我往,基本是你得一分,我追一分,互不相让,陷入了漫长的拉锯战中。   解说A看着胶着的比分也道。   “谢拾安是个爆发性选手啊,在所有现役的女子羽毛球运动员中,她的场均时长是最短的,这样的持久战情势对她来说相当不利。”   解说B:“尤其是赛前我们从教练组那边得到了消息,谢拾安是带伤上阵的。”   解说A:“简常念得赶紧支棱起来才行啊,一定要小心崔惠熙发过来的后场的球,不然谢拾安一个人顶在前面压力也太大了。”   解说B:“说到崔惠熙,大家不要觉得她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居然能把简常念打成这样,金南智是韩国队为了打破世界羽坛上中国队的金牌垄断,送到中国来学习深造的一张明牌,而崔惠熙则是韩国队暗中培养的秘密武器。”   解说A也接话道。   “对,她是球三代了,她的祖父是韩国历史上首枚奥运金牌的获得者,有着韩国羽毛球教父之称的崔俊旭,崔老前辈。”   “她的父亲是上届韩国国家队的主教练,可谓真的是家学渊源了。”   解说B:“而且这些年她鲜少在世界舞台上抛头露面,关于她的比赛影像资料少之又少,就是想研究她,也没办法。”   比赛一边在紧张进行着,听着二位解说专业的剖析,弹幕上不停有人刷着。   “那难道这场比赛就要输了吗?”   “谢拾安,简常念,加油啊!”   “不要在她们的主场输给她们!”   “垃圾小西八,柿子就会捡软的捏。”   “简常念才练多久,崔惠熙又练了多久,谢拾安独木难支,没戏了,散了吧。”   “楼上的,不会说话就闭嘴,能不能别在这唱衰中国队了,你行你上啊。”   ……   比分11:11平。   上半场结束,中场休息。   两位解说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   “其实也不一定会输,胜负在五五开了。”   “对,高手过招,就看谁发挥的更好了。”   “简常念其实也挺不容易的,谢拾安带伤上阵,她分摊了很大一部分的防守压力,第一局不还在主攻嘛,也赢了,大家对我们的运动员宽容一点吧,没有谁不想赢的。”   “不得不承认,今天韩国队确实打的好,在盯人战术方面,执行的非常到位。”   “而且金南智本来也不弱,世界排名前五了,紧随谢拾安身后,能弱到哪里去呢,她和崔惠熙的组合,就是一加一大于二。”   “今天的比赛她俩稍微有一些失误,在上一局的时候,能感觉到意见上有些分歧。”   “看下半场怎么调整吧,能不能把比分拉开差距。”   下半场一开始,金南智率先得分,以一个假动作骗过了简常念的防守。   谢拾安回头看一眼还坐在地上的简常念,她的神色明显有些沮丧。   “干什么呢?!那个球不是可以救回来的吗?!”   “我……”简常念抓着球拍的手有些软,嗫嚅着:“我以为它……它会出界的。”   谢拾安毅然决然地把头拧了回去。   “你以为?赛场上思前想后考虑那么多,干脆就下去吧,别打了。”   仿佛又一瞬间回到了刚认识不久的时候。   她还在滨海省队集训,跑出去跟人打野球,被无赖缠上的时候,她也是像现在一样,如一堵墙一般,站在她身前,保护着她。   简常念看着她的背影。   体育场顶上的灯光洒在了她身上。   这么多年了,她的脊梁始终就没有弯过,无论是面对强敌,还是社会上的那些舆论。   她被一次次打倒,然后又一次次站了起来,简常念曾以为在那段最灰暗的日子里,是她向谢拾安伸出了援手,把她从泥沼中拉了出来,却原来被拯救的,也是自己。   也许人被逼到了绝境,才会迸发出新的勇气。   简常念撑着球拍,一点点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身边,和她并肩而立。   即使她什么都没说,看着她眼底重新恢复了坚定的神色,谢拾安唇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还记得严教练说过什么吗?”   “记得,狭路相逢勇者胜。”   简常念略昂了下巴。   “你放心打吧,我不会再给她们任何得分的机会了,哪怕是拼上这条命,我也会守住每一个飞过来的球。”   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   金南智刁钻的左手球被简常念挡了回去,崔惠熙趁势上网,打她的右半场。   简常念往后退了半步,扬起了球拍,身形遮挡住对方视线的瞬间,谢拾安杀了出来。   白色流星迎面飞来。   金南智瞳孔一缩。   好快!   她来不及回防,球已落了地。   两个人回身击掌,默契无间。   看着亮起的记分牌,简常念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演播室里,解说也为她们喝着彩。   “漂亮!这个反击干脆又利落,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简常念有个抬手的小动作,被对方捕捉到了,以为她要打右边,谁知道从左边半路杀出个谢拾安,打了金南智和崔惠熙一个措手不及!”   “太默契了,就要这么打,别着急,一步步慢慢来,先把比分拉开。”   就在她们调整好状态,接连得分,准备一鼓作气拿下比赛的时候,韩国队申请了暂停。   朴旻宪脸色严肃,做着战术布置。   “不是说了吗?要死盯着简常念打,怎么还给她机会了。”   崔惠熙低下了头:“对不起,朴教练……”   朴旻宪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这种废话就不用跟我说了,在仁川主场,那么多韩国民众都在看着你们,崔惠熙,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也要给我盯死简常念,南智,谢拾安的腿上有伤,你应该知道,要往哪儿打吧。”   金南智看了一眼对面的谢拾安,还来不及作声,裁判的哨子又响了。   朴旻宪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拍了拍她们的肩。   “打起精神来,最后的几个球了,不要让我,让期待着你们在家门口拿下金牌的球迷们失望。”   韩国队申请暂停后,吕小婷也嘀咕着。   “又是这一套,在别人打的正顺风顺水的时候叫暂停,偏偏裁判还听他们的,除了使小动作韩国队就不会别的了吗?”   从聚精会神的竞技状态中剥离出来,膝盖的痛再一次席卷了全身。   谢拾安的腿有些抖。   “拾安……”   简常念偏头望过去。   谢拾安把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强迫着她转身。   “我没事,比赛开始了,走吧。”   凡是需要全神贯注的事情,都特别讲究个一气呵成,被人打断后想要再次进入比赛状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随着比赛时间越来越长,谢拾安的膝盖也愈发痛了。   她从一开始可以忽略,到比赛中期的可以忍受,再到现在的疼痛难忍,几乎是咬着牙在坚持了。   比分又陷入了漫长的拉锯战中。   15:15   16:16   17:17   18:18   ……   下半场的每一分都至关重要。   万敬已经站了起来,为她们捏着一把汗。   解说也道:“最后几个球了,即使不能一口气拿下比赛,也别让对方先抢到赛点了。”   谢拾安抽空看一眼记分牌,喘着粗气道。   “拼一下,掩护我。”   简常念知道,她准备拉开距离,用快攻快杀一口气结束比赛,只是这样对她的膝盖负担太大了,她的心脏瞬间抽疼了一下,但也只是略一点头,来不及多说别的。   “好,你放心杀球,剩下的交给我。”   配合进攻,默契防守。   两个人无需言语,也能心领神会,交错的时候有风带起了她们的衣角。   聚光灯洒在了她们身上,摄像机跟着她们转动,大屏幕上映出了她们聚精会神的脸。   她们就是这赛场上,最最耀眼的双子星。   “19:18!!!谢拾安牛逼!安检组合无敌!!!”   千钧一发之际,谢拾安再次杀球得分,现场骤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红旗摇动,山呼海啸。   “中国队加油啊!!谢拾安简常念别给她们机会,还差一个球就赛点了!!!”   为了缓解演播室里紧张的气氛,解说A笑道:“我和观众朋友们一样,现在手心里都是汗。”   “看比赛看比赛。”解说B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声音骤然提高了一个度。   “谢拾安又进攻了!成败在此一举,谁能先拿赛点,很大概率这场比赛就是谁赢!”   “金南智能不能防住,能不能?!”   “守住了!居然守住了!”解说的声音一时半会也听不出来究竟是意外还是沮丧。   只是这个球金南智接的也不容易,倒退了几步,虎口被强劲的冲击力震得微微发麻。   她早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呼吸跟扯风箱一样沉重,她都尚且如此,更遑论膝盖上还有伤的谢拾安。   球又被简常念挑了过来。   谢拾安跑到了右半场回防。   金南智咽下嗓子眼里的铁锈味,朝着迎面飞来的白色流星扑了过去。   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掠过。   崔惠熙斜刺刺地杀了出来。   为了避免两个人相撞,金南智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这个球的角度会打到人的!   谢拾安的瞳孔一缩,大吼。   “简常念,躲!”   她站的位置离中线有点远,尽管用尽全力往过去跑了,但终究是差了那么0.5秒。   简常念记得自己的承诺。   “哪怕是拼上这条命,我也会守住每一个飞过来的球。”   她不能退,她得为谢拾安的杀球创造机会,马上、马上就赛点了。   这球,绝对、绝对不能落地!   即使她知道这个球角度刁钻,不接,她们落地得分,接,她可能会受伤,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只要……只要把这个球给她们勾回去,对方的左半场防守空缺,谢拾安的站位刚好靠右,就能从她那边发起进攻。   简常念的动作极快,看在谢拾安眼里却犹如一个电影慢镜头般地回放。   白色流星迎面而来,她想挡,略微蹲低了身子,扬起的球拍终是差了那么一点距离,擦到了边框,然后在弹力之下砸到了她的眼睛。   一股剧痛从右眼上传来,简常念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   “常念!”谢拾安飞扑过去,扶稳了她。   谢拾安的声音就在耳边,可她怎么也看不清她,仿佛有无数个重影在飞,眼皮烧灼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流着眼泪。   “拾安,拾安……我……我看不清你了。”   高速旋转飞来的羽毛球连西瓜都能砸烂,更何况是人身体上最脆弱的器官了。   她的眼睛肉眼可见地开始红肿了,几乎快眯成了一条缝。   谢拾安咬着牙,回头吼道。   “队医,队医呢?!”   万敬和队医都跑了上来,把人扶了回去。   队医在给她察看伤情。   万敬扭头就去跟裁判交涉去了。   “什么?!这都不判犯规的吗?!”   外国裁判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地用英文回答他:“追身球,只是一种战术,并不算犯规。”   “我——”万敬一口气上不来,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你见过谁打追身球,追着人眼睛打的,我告诉你,我们运动员的身体要是因此出现了问题,我跟你们没完!”   裁判脸色略有些犹疑,回头和另几名裁判耳语了一阵,然后才转过脸道。   “我们裁判组商量一下,稍后给你们答复。”   “还商量什么商量,犯规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实吗?!你们这片赛场,看着干干净净的,是真脏啊!”   万敬作为女队主教练,平日里端着身份,古板严肃惯了,还鲜少有这样大声骂娘的时刻,也因为他的身份,说这样的话,自然也引起了韩国队那边的不满。   “说什么呢?!这就是一场意外,谁也不知道球飞过去会砸到她的眼睛,再说了,崔惠熙不是都已经跟她道过歉了吗?你作为教练,怎么还骂人呢?!”   简常念坐在这里,手上拿着冰袋捂着眼睛,听着那边的闹剧,实在是有些好笑,忍不住嘲讽地弯了一下唇。   道歉,道的哪门子歉,用韩语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反正她又听不懂。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的出来。”谢拾安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右眼。   “冰袋拿开,给队医看看。”   简常念听话地把手放了下来,队医想用手撑开她的眼皮用电笔仔细瞧瞧,奈何敷了有一会了,还是肿的厉害,一碰到,她就嫌疼。   “嘶……”   队医没辙,只拿电笔晃了一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刚才疼了,还是烧乎乎的。”   队医遮住了她的左眼。   “能看的清东西吗?”   简常念眼前还是隐隐绰绰一片。   她摇了摇头。   “跟蒙了一层纱一样。”   队医松手,看了谢拾安一眼。   “视网膜充血,赶紧去医院吧。”   谢拾安二话不说,就要把人拉起来,简常念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等、等一下,裁判那边什么结果,还有,还有最后几个球了,我不想放弃。”   谢拾安不依不饶,就要把人拽起来。   “拾安!”   简常念的语气又加重了一些。   “你膝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都还能坚持,现在又要来劝我退赛,这公平吗?!”   “简常念,这能一样吗?!”   谢拾安把她的名字咬的极重,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也就在这一刻,简常念知道,她是关心自己的,并不比她关心她少,甚至愿意为她放弃原则,在这一点上,她们心意相通。   她唇角一弯,露出个笑容。   “一样的,我和你都一样,你不希望我劝你,我也不希望你来劝我退赛,都打到这里了,我能坚持。”   裁判组察看了回放录像,认为崔惠熙并没有主观上想要打人的意思,经过投票表决后,被罚了一张红牌,但是刚刚那个球也不计分,双方比分回到19:18,重新开始。   按理说这一分是要判罚给她们的,万敬一听这个结果就炸了,还欲再冲上去和人理论。   “你们这是哪门子规则,哪有人是这么打球的,难道就因为是在韩国队主场,就这么偏向他们吗?!”   “这是投票结果,并不是裁判长一个人说了算的,如果您对仲裁结果有任何不满,请向亚运会组委会和国际羽联申诉,但请不要人身攻击,侮辱我们的裁判员。”   眼看着双方言辞激烈,现场的观众也都站了起来,互相叫骂着,现场工作人员生怕发生肢体冲突,赶忙上前来拉人。   “老万,消消气,先看看常念的伤势如何要紧。”   现场架着摄像机,无数媒体镜头都对准了他,万敬把人搡开,离开人群之前回头看了朴旻宪一眼,那一眼恨不得剜他肉,饮他血。   朴旻宪倒是淡淡地耸了一下肩。   “这关我什么事,不过就是一场意外罢了,对吧,惠熙。”   “常念,你怎么样?”听着他的脚步声,宽厚有力的手放上了自己的肩头。   简常念抬起头来,依旧在用冰袋敷着眼睛。   “我没事,万教练,裁判怎么说?”   万敬脸上露出一点儿为难和懊恼的神色。   “崔惠熙被罚了一张黄牌,但……”   谢拾安已然懂了,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队友们围了上来,把人拉住,吕小婷劝道:“安姐,安姐,万教练都摆不平的事,你就别去了,你还要打球,在世界羽坛混呢,得罪这些裁判对你没什么好处。”   果然。   简常念垂下了脑袋,眼底有些失望。   谢拾安冰冷的目光往过去一扫,谈笑风生的朴旻宪和崔惠熙,镇定自若的裁判,以及上蹿下跳对着她们竖中指发出嘘声的韩国观众。   简常念坐在这里,红肿着眼睛,像哭了一样。   她心底兀地涌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谢拾安索性扔了球拍。   “得不到公正的待遇,这比赛不打也罢。”   她要用这种方式,来抗议。   背后的中国观众,看见她的动作,开始窃窃私语。   “这什么意思,不打了?”   “简常念眼睛都受伤了,看不见还怎么打啊。”   “对,别打了,这冠军拿了也没意思,谁知道他们的奖杯干净不干净。”   “妈的,那就这么便宜小西八啊!”   “这比赛打不打的,对于她们来说,都好为难,打等于说跟不公正的待遇妥协,不打,又好遗憾,四年一届的亚运会啊。”   ……   看着现场传回来的画面,两位解说对视了一眼:“看来简常念伤情还是蛮严重的,这场比赛,估计是打不了了。”   话音刚落。   简常念拉住了谢拾安的手腕。   她眼睛肿的像个核桃,仍是勉强在笑着。   “拾安,别,这场比赛,我们,打。”   她一字一顿,说的极慢。   “可是……”谢拾安咬紧了牙关。   简常念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声音放的轻,但语气是那么坚定。   “不打,不就便宜韩国队了,我喜欢这片赛场,我想打,并不是向他们妥协,而是为了证明,即使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我们依旧有拿冠军的实力。”   谢拾安喉头上下滚动着,抿紧了唇角,最终还是反手也拽住了她的手腕,把人从椅子上托了起来。   简常念站稳后,举手向裁判示意。   “我们继续比赛。”   演播室里的解说也有点震惊了。   “等一下,都这样了,简常念还要打吗?”   解说B嗓音里带着点笑意道。   “我想我可能有点明白她们,职业选手嘛,失去的东西还是要在比赛里拿回来。”   在看到她再次踏上赛场的时候,现场掌声雷动,大半个体育馆几乎都沸腾了。   观众声嘶力竭地喊着:   “简常念,不管输赢,你都是最棒的!”   “你们能打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安检组合加油,我不想在现场听韩国国歌!”   “地铁还没停运,妈妈不急着回家,你们懂我意思吗?!”   ……   那些远道而来的人们,在她们身后拉开了横幅,为她们加油打气,一片红色的海洋。   两个人在欢呼声里,轻轻一碰拳。   谢拾安:“看的见吗?”   “没关系,球飞过来的时候,会有风。”   在右眼视力有损的情况下,简常念依旧顽强地在赛场上拼搏着。   因为视线模糊,她只能凭着本能,以及风声,还有谢拾安的只言片语做出反应。   谢拾安也只是个普通人,不是神,更何况身上也带着伤,相当于战力被砍了一半。   金南智一口气接连得分。   比分来到了20:19。   韩国队暂时领先。   即使是这样,她们也没有放弃,简常念一次又一次地极限救球,谢拾安一次又一次地抢攻,在最后一分上纠缠了许久。   没有人知道当她们在打一场注定会输的比赛时,是怎样的心情。   只是现场的观众都默默红了眼眶。   当记分牌亮起的时候,演播室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导播传回来的画面里,裁判高高举起了金南智和崔惠熙的手,胜负已定。   弹幕上掠过了一行行字,入目所见都是伤心惋惜的句子。   “奥运会四年一届,亚运会四年一届,谢拾安究竟还要再等多少年才能拿到属于她的大满贯?”   “没有人心疼简常念吗?万一要是视力受损,可能职业生涯就要结束了。”   “她今年才十八岁啊。”   “拿不到好成绩,安检组合,不会解散吧?”   ……   解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突然变得激昂了起来。   “我没有办法评价今天的这场比赛,如果硬要我说的话,我想说,她们没有输,她们依旧是这赛场上,最最闪耀的双子星!”   “观众朋友们,请为我们的无冕之王,大声喝彩吧!今夜的仁川,本就属于她们!”   在解说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谢拾安也抓住了简常念的手,高高地举了起来,跟全场观众示意。   简常念一怔,眼底迅速积攒起了泪花,看向她,两两相望,唇角都带着笑容。   这场比赛,她们虽败犹荣。   在世界羽坛历史上,获得了亚军的人,头一次比冠军呼声更甚,她们在一片山呼海啸里,穿着同样颜色的队服,肩膀搭着肩膀,跟观众们鞠躬,完美谢幕。 第112章 解散   赛后, 中国队为了表示抗议,连颁奖仪式都没参加就走了,当然, 更要紧的是简常念的伤势。   医院检查室门口,简常念坐在轮椅上,迟迟不肯进去。   “我……我害怕。”   “这又不是做手术, 就是进去做个检查,你怕什么啊。”   万敬和队医轮番上阵, 苦口婆心, 她依旧死死扒着轮椅扶手,望向了走廊深处。   “不行,我就是有点怵的慌,拾安呢?”   吕小婷接话道:“安姐刚进医院的时候被记者缠上了,估计还得一会,你先进去吧。”   这时,有眼尖的队友看见走廊上有人匆匆跑了过来。   “诶,安姐,安姐来了。”   “怎么样?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谢拾安一口气跑到了她跟前, 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听见她的声音,简常念莫名其妙地就定下了心来, 拉了拉她的衣袖。   “我……我想等你来了再进去。”   “你……”谢拾安跑的满头大汗的,有些气她耽误时间,却也没忍心甩开她的手。   “那这样, 拾安你陪她进去吧,医生……”   最终还是万敬拍了板, 医生点了点头, 带着谢拾安去换了隔离衣, 由她推着简常念进了检查室。   这下简常念没再闹腾,躺在病床上,任由医生拿仪器撑开了她的眼皮,也一动不动。   做完全套眼底检查后,又拍了X光和核磁共振,医生看着出来的片子也松了口气。   “所幸只是视网膜红肿充血和眉骨挫伤,留院观察一晚看看吧。”   谢拾安追问道。   “那她的视力……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视力的话,现在还不好说,得等到眼部消肿之后,再做检查。”   ***   韩国队更衣室。   金南智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手里的这块金牌,她从刚刚起就没说过话了。   崔惠熙换好衣服,看她还没动静。   “南智,刚刚朴教练说今晚聚餐,你不去吗?”   “不去。”   崔惠熙看她一直把玩着金牌,脸色不虞,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开了口。   “你怎么了,赢了比赛,不高兴吗?”   金南智低着头,手里动作一顿,突然发问。   “那个球,你是不是故意的?”   崔惠熙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在说什么啊南智,什么故意的。”   金南智抬眼看她,两个人在场上还算默契,可此时,她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那个球我明明可以接的,用不着你冲出来横插一脚。”   金南智的左手球即使刁钻,可从来不会去打一些故意砸到人的追身球。   她从中国回来之后,性情大变,不爱社交,没有绯闻,只关注打球,提高自己的技术水平,和整个浮躁的韩国体育圈都有些格格不入。   崔惠熙和她年纪相仿,却从小就在她的光环下隐忍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   她心里不屑,面上却一派天真纯洁,人畜无害,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南智,如果你是说那个追身球的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看见对方右半场防守有空缺,下意识地就冲上去了。”   “我当时只想着赢了,毕竟这是在仁川的比赛,没有想到会打到她眼睛,对不起,可是我也被罚了一张红牌了,我知道她们是你的好朋友,如果这样说能让你心里觉得好受一些的话,那么你怎么骂我都没关系。”   崔惠熙轻飘飘几句话,点出了她们立场不同,为了国家荣誉,这场比赛非赢不可。   金南智抬手就把放在旁边的奖杯和金牌搡到了地上,拂袖而去。   “要不是看在你是我队友的份上,你以为我会容忍你这么久?”   看着她的背影,崔惠熙合上了柜门,冷笑道:“装什么装啊,也不知道背地里被人叫做收银员的人是谁,赢了谢拾安指不定心里有多高兴呢。”   ***   听医生这么说,万敬也就放下了心来。   “反正你的比赛也结束了,干脆就好好休息几天,等伤养好了再说。”   简常念坐在病床上,点了点脑袋。   “没事,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挺晚的了,万教练,还有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一屋子人扎在这里,大家也怕影响她休息,于是匆匆叮嘱了几句,就都走了。   万敬看着最后出来的谢拾安。   “要不……你也早点回去,明天还有比赛呢。”   谢拾安回头看了简常念一眼。   “我再陪她坐会吧。”   “行,别太晚了,一会回来还得让队医再给你瞧瞧腿呢。”   “好。”   谢拾安点头应下,把人送走,关上了门。   简常念看着走回来的她。   “你怎么没走?我这真的是小问题,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了,不需要人守夜的。”   “你希望我走?刚不是还拉着我的手,想让你陪你进检查室么。”   简常念挠了一下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那是害怕……从小到大没怎么进过医院,不喜欢躺在病床上任人宰割的感觉。”   得,话都变多了,看样子现在是不怕了。   可是谢拾安的心里却一阵阵地后怕,当球砸中她的眼睛,她整个人往后倒的时候。   她怕极了。   惯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只是半是调侃,半是认真道。   “你就不怕……以后真的看不见了怎么办?影响你的职业生涯了怎么办?”   简常念不想让她担心,一手捂着冰袋在眼睛上消肿,一边明媚地笑了开来。   “那我就做世界羽坛上,第一个独眼运动员好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快乐能轻而易举地感染到自己,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也保持着乐观,谢拾安难得弯了一下唇。   “那你只能去参加残奥会了。”   “那我肯定是冠军,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那种……”   简常念手舞足蹈,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人扶住了肩膀,轻轻地摁了下来。   “躺下吧,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她凑的近,俯身的时候发丝拂过了她的唇角,带来了一阵微微的痒意。   简常念的耳根莫名有些发烫,把嘴闭得像个蚌壳。   她一只眼睛看见谢拾安欲转身离去,急忙又撑了起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你不是要陪我吗?”   谢拾安失笑,目光落到她脸上。   “你不饿吗?”   简常念这才明白,她是要去买点吃的,被她促狭的目光看着,她的耳根更烫了,飞一般地把手缩了回来。   “哦,哦,有点饿。”   “想吃什么?”   “随便吧,清淡点就行。”   “好。”   谢拾安走后,简常念躺在床上,一手敷着冰袋,有些无聊,刚好用左手圈了圈自己的右手腕,心想:   谢拾安的手腕怎么能那么细呢,两根手指就圈住了,她皮肤又白,看着柔柔弱弱的,谁知道在赛场上居然能有那么强的爆发力,真是不可思议。   ***   金南智独自回了宿舍,在沙发上静坐良久之后,还是拿着包起身出了门。   她回国之后,除了在赛场上遇见她们,也有几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崔惠熙的一句“好朋友”,让她想起了那一年的北京,尹佳怡还没退役,她也能和谢拾安打一场势均力敌,真正公平公正公开的比赛。   那种血脉偾张,眼里只有球,其他什么事都不用管的感觉,她已有许久没有体会过了,还有国家队训练基地后面夜市里卖的云吞面,不知道这么久了,还和从前味道一样吗?   金南智这样想着,打车前往了仁川医院。   这是仁川市最大的综合性医院,也是此次亚运会参赛运动员的保障医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应该会在这里。   她在前台问清了眼科楼层之后,就径直走进了电梯,看着不断上行的数字,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来都来了,就当是替队友道个歉吧,而且亚运会还没结束,简常念随时都要接受兴/奋/剂检测,应该也不能口服或者注射消炎药,她正好有一些活血化瘀的草本膏,都是父亲托制药公司特制的,非常好用。   金南智看了一眼手里拎着的包,正好电梯到了,走出了电梯。   ***   谢拾安买了两份米饭,一份炒年糕,嫩豆腐汤,酱汁牛肉和一些泡菜,就算是晚饭了。   简常念吃的津津有味。   “诶,你刚不是被记者缠上了吗?都采访你了一些什么问题啊?”   “还能有什么,就是追着问我你的伤情呗,感情我都快成你的新闻发言人了。”   自从上次谢拾安帮她在媒体面前挡枪之后,这些媒体人也学聪明了,知道简常念嘴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如去采访谢拾安,她的发言可尖锐多了,随便发出去一篇都是爆点。   简常念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饭盒里最后一片牛肉夹给了她。   “谢大新闻发言人辛苦啦,这个给你吃。”   谢拾安接了,拨着碗里的饭菜。   “他们还问了,安检组合会不会解散。”   简常念怔了一下,确实没想到他们会问这个。   “那你是怎么说的?”   看她表情,谢拾安起了一点揶揄的心思。   “你希望我们解散吗?”   “我……”简常念嗓子眼里堵的慌,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不好,拖她的后腿了。   竞技体育,唯成绩论,确实是有可能把她们分开的,一想到这里,她胸口闷闷地疼,饭都吃不下去了,仍是在强笑着。   “如果国家队有别的安排,或者是有更合适的人选来当你的搭档,能让你打的更好,走的更远,那么……我愿意退出。”   这个答案谢拾安说不上特别满意但也挺意外的,她微挑了一下眉头。   “不再争取一下了?”   看她这幅表情,简常念突然就回过神来了,拿着冰袋就要往她脸上招呼。   “我都这样了,你还耍我!!!”   谢拾安拿着饭盒,一只手把人隔开。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身上还有伤呢,别乱动。”   简常念这才乖乖坐好,看着她把桌上的残羹剩饭倒进了垃圾桶里。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说的啊?”   刚刚在媒体们面前还侃侃而谈的人,手里动作慢了半拍。   “等报纸出来你就知道了。”   “哎呀那少说也得等明天了,你就告诉我嘛~”   “不说。”   “师姐~前辈~拾安……”   谢拾安一阵头皮发麻,就差拿抹布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立刻就走。”   “诶,别别别,再陪我会儿嘛。”   简常念见好就收,拍了拍自己床边的位置。   谢拾安走过去,顺便看了一下她的眼睛。   “怎么还是这么肿,还疼吗?”   简常念摇摇脑袋。   “这才哪到哪啊,已经不疼了。”   “不行,你这还是得冰敷着。”   刚刚的那个冰袋进医院就在用了,已经不凉了,谢拾安转来转去,又从病房备用的小冰箱里取了一个新的出来。   刚一接触到她的眉骨,简常念就轻嘶了一声。   谢拾安收回手。   “凉啊?”   “有一点,太冰了,疼。”   谢拾安回头,看见病房里挂着的毛巾,取了下来包住冰袋,刚想伸手,简常念忙不迭接了过来,心虚道。   “我自己来,自己来。”   她替自己敷的时候,凑的近,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飘进鼻端,还有那洁白如葱段的手腕就在自己眼前晃啊晃的,老是让她忍不住,想要去捏一捏。   谢拾安乐了。   “从前也没见你跟我这么客气啊?”   “这不是我头一次住院嘛,被人照顾,还怪不习惯的,对了,你……你明天不是还要接着比赛么,快回去休息吧,别在这耗着了。”   谢拾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确实不早了。   “你睡吧,睡着了我就回去。”   简常念合衣一躺。   “那我现在就睡。”   嘴上说着要睡的人,躺下却又睡不着了,而且举着冰袋久了,手会酸。   在她又一次想换手的时候,谢拾安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   这次简常念没再阻拦,看着她漆黑瞳仁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她忽然有一种在她心里自己也很重要的感觉,尽管谢拾安是那么不善于表达的人。   在认识到这点之后,她的心里密密麻麻地滋生了欢喜,但对于明天的比赛,她又是担心的。   “你的腿……明天的比赛注定是一场恶战。”   “没关系,还能打。”   她有非胜不可的理由,简常念今天这样,她一定要让韩国队付出代价。   简常念拉住了她替自己敷冰袋的手腕。   “不要勉强,你也看见了,这是在仁川主场,我不希望你再受伤。”   谢拾安沉默了一会,想起了从前那个虽然嚣张跋扈,但还算是热情善良的女孩。   “以前的金南智,不是这样的。”   金南智打算敲门的手一顿。   简常念知道她们以前还曾互赠过彼此队伍的纪念品,谢拾安是真心把她当成朋友的。   “你别想多了,或许真的就只是一场意外呢,也或许金南智根本就毫不知情,你和她在赛场上惺惺相惜,从前也是那么好的朋友,她应该……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简常念说的对,她或许知情,也或许不知情,但穿着那身衣服,和她的队友教练一起,从上海世锦赛开始,就一次又一次地踩着公平公开公正的底线在跳舞。   直到今天简常念受伤,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拾安的语气淡淡的。   “人是会变的,我和她……做不了朋友了。”   门外的金南智怔了片刻,嘲讽地弯了一下唇,扭头就走了。   ***   谢拾安回到驻地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队医也还没休息呢,等着她来做理疗。   “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谢拾安笑了一下。   “明天有比赛,我还想再练会。”   队医听她这么说,把细长的针拔了出来,又给人仔仔细细地缠上了加压带。   “老实说,我是不赞同你再上场比赛的,你现在打的每一场球都是在透支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只是我也不能让常念白白受伤,明天如果状态不好,还得麻烦您给我打一针封闭。”   封闭治疗,在关节腔内注射麻醉药物,临时用来消炎镇痛。   当时虽然有奇效,打完立马就能上场,但是过后药物作用消失,疼痛又会加倍卷土重来,是运动员迫不得已才会使用的方式。   队医手里动作滞了一下。   “万教练知道吗?”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谢拾安语气虽淡,却分外坚定。   这就是让她瞒着万敬了。   队医比她们年长许多,看着国家队这些小孩们一个一个走过来的,谢拾安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佼佼者,技术强大,性格也没有弱点,是完完全全的大心脏选手。   在简常念没来前,她冷静、清醒、理智、自持。   在简常念来了之后,她身上多了些人情味,但也许连她自己都没留意到,在对待和简常念有关的事时,她分外固执。   “你究竟是想打比赛,还是想替她出一口恶气?”   理疗结束,谢拾安穿上衣服,走到了门口,听到她这句话时,脚步略微一顿,微微抿了下唇,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   第二天的比赛现场。   国家队的车刚在场馆门口停稳,记者们就围了上去。   “谢小姐,您膝盖的伤怎么样了?”   “谢小姐,您今天有两场比赛,要想拿到冠军的话,得接连击败安东和金南智才行,可以跟我们说一下您现在的感想吗?”   “谢小姐,关于您的搭档眼部受伤的事,可以跟我们说一下吗?”   “简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   谢拾安戴着黑色口罩,鸭舌帽,背着球包,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一言不发地穿过了人群,径直走进了运动员通道里。   韩国队休息室。   金南智热身去了,朴旻宪把崔惠熙叫住。   “什么事?朴教练。”   女孩子脸上的笑容在听到他说出来的话时,瞬间就凝固了。   “我的意思是,一会的比赛,你不要用全力,让几个球给南智。”   “为什么啊?!您觉得南智需要我让球才能进决赛吗?她根本就……”   朴旻宪把手放上了她的肩头,用了些力气。   “我当然知道,她很厉害,但是她下一场比赛的对手是谢拾安,不能在和你的对决中,消耗太多体力,我们韩国队不能内斗。”   “那我呢?!为了她能拿到冠军,我就要被放弃掉吗?!朴教练,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亚运会,为了能走到今天,我有多努力,您是知道的……”   朴旻宪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   “够了,崔惠熙!你别忘了,是谁把你抬上首发位置的,这是主教练的安排!”   崔惠熙的眼底一下子就盈起了水光。   朴旻宪见状,又放缓了语气。   “好了,惠熙,就算拿不到冠军,你保底也有一枚铜牌,只要你听话,就可以一直首发,而且我还可以给你涨薪……” 第113章 意义   “观众朋友们上午好, 欢迎来到直播间,我是今天的解说赵赵。”   镜头挪到了另一位解说的面前,蒋云丽笑着跟大家打了个招呼。   “我是蒋云丽。”   谢拾安与蒋云丽一战成名, 那之后每逢她的比赛,电视台必请蒋云丽来当嘉宾,仿佛也成为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蒋前辈对今天的比赛怎么看啊?”   “今天的比赛啊, 那看点可太多了,谢拾安和安东那是老对手了, 希望她不要被昨天比赛的失利影响到了, 应该就没多大问题。”   “我倒还是蛮想瞧瞧金南智和崔惠熙这一对韩国组合的对决的。”   解说赵赵:“那蒋前辈觉得,她俩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不好说,同队之间比拼,肯定是最了解彼此的,从昨天的比赛来看,崔惠熙的实力也非常强,要看她俩谁能发挥的更好一些了。”   导播把实时画面传了回来。   双方运动员已经入场。   解说赵赵道:“好,那我们话不多说,把现场还给观众, 一起期待一下究竟谁能进入决赛!”   “谢拾安,加油——”   “中国队, 必胜——”   看见那个红色身影走进赛场的时候,看台上骤然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   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   谢拾安没回头,只是背对着他们, 伸出手挥了挥,然后骤然一变, 竖起了大拇指。   观众席上有女孩子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她也太帅了吧!!!妈妈我要嫁给她!!!”   “呜呜呜看这身高、这手臂线条、这身材、这颜值……简常念也太幸福了吧!!”   “国家队还缺扫地阿姨吗?别拦我, 让我进去给偶像端茶递水!”   “加油啊谢拾安!为了正义!”   ……   演播室里的蒋云丽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看样子她今天的状态很好, 并没有因为昨天的比赛失利被影响到。”   一号场地和二号场地同时开赛,在裁判的哨声中开始,也在裁判的哨声中结束。   “让我们恭喜谢拾安2:0大比分击败了加拿大选手安东,成功晋级总决赛!”   和安东的比赛如果不是受膝盖伤势的影响,还能再结束的快一些的。   谢拾安喘着粗气,望向了场地另一边的记分牌。   “漂亮!金南智一个左手绝杀,干脆利落地带走了比赛,那这样的话,她将在下午的比赛中对战谢拾安,向金牌发起冲击。”   她微眯了一下眼睛。   崔惠熙两局得分都不超过11分,打的真够快的啊,和昨天在场上凌厉的攻势判若两人,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不过尽管来就好了,她会让韩国队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管使什么样的手段都没用,这场比赛她拼上性命也要赢。   中午吃过饭,她借口要在休息室睡会,遣开了众人,然后给队医打了个电话。   简常念在宿舍看比赛,抓耳挠腮,坐立难安,最终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   “不行,我还是要去现场。”   吕小婷奉命在宿舍看着她。   “诶,诶,万教练说了,你现在要多休息……”   ***   曾经也是能坐下来谈心,惺惺相惜的朋友,如今在赛场上只剩下了相顾无言。   金南智看着她,动动唇。   谢拾安眼神冰冷,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已然扬起了手臂,准备发球。   金南智退后一步,摆出了防守姿势。   不断地发起进攻。   完全放弃了防守,不要命一样的打法。   今天的谢拾安在赛场上就像一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阿修罗。   体育馆顶上的白色灯光倾泻在了她身上。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1]   她的身影和神出鬼没的球,让人眼花缭乱,整座场馆里都回荡着砰砰的击球声。   第一局结束,演播室里的两个人仿佛才从这场极致的暴力美学中如梦初醒。   蒋云丽叹道。   “她真的,太优秀了,比起和我打的那个时候,又进步了太多,那个时候的谢拾安,球技还稍显青涩,有些细节上的处理不够圆滑,现在的她,侵略性极强,技术上毫无弱点,即使是金南智也招架不住她的全力进攻。”   “短短几年,恐怖如斯,我想不出来,除了天才,还有什么词,可以用来形容她。”   解说赵赵也道。   “我想她能站到今天这个高度,私下里也一定非常刻苦,天道酬勤嘛,而且赛前我们不是还说了吗,她今天是带伤上阵,能坚持打完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打成现在这样,真是让人眼前一亮,也给观众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谢拾安依旧是那个谢拾安。”   比起他的乐观,蒋云丽眼里多了一丝隐忧。   “接下来还是要看金南智的发挥,先丢一个大场,第二局她肯定要全力以赴了。”   万敬看着谢拾安走下场,赶紧把她手里的球拍接了过来,又是给人递水又是递毛巾的。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谢拾安额前的碎发全被汗水打湿了,脸色有些发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能。”   简短的一个字,铿锵有力。   “来来来,热不热?风扇,扇扇风。”万敬一边说着,一边从助教手里拿过了小风扇,给她吹着。   “我跟你说,下一局一定要速战速决,一口气拿下比赛,别给机会。”   谢拾安点了点头。   韩国队那边。   朴旻宪说的话正相反。   “南智,你放心打,犯规了也没事,只要把比赛拖入决胜局……”   话音未落,金南智抬起了头来。   “您觉得,在谢拾安面前,这些有用吗?我只是想痛快淋漓地打一场比赛!”   “南智!这是亚运会,在咱们的主场,你不能这么任性!”   朴旻宪疾言厉色,还欲再说。   金南智拿着球拍站了起来,走向了赛场,回头看了他一眼。   “从前我觉得输赢很重要,但是现在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意义。   从中国回来之后,金南智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自己坚持下去究竟有什么意义?   从前是为了一个人翻山越海也要去到她身边,在尹佳怡退役以后,她似一艘迷失了方向,漂浮在海上的航船,在一次又一次被谢拾安打败,被韩国媒体戏称为“收银员”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   可每一次,每一次重新拿起球拍,站上赛场的时候,观众们的呐喊加油声。   私信箱里比谩骂攻击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语言,安慰鼓励她的句子。   以及赛前球迷们塞给她的信件。   金南智心里一动,想到了这几年雷打不动,比赛日总会收到的紫罗兰。   是她吗?   她会来看自己的比赛吗?   会一如既往地支持她吗?   体育馆里观众的呐喊声冲破了云霄。   金南智垂下来的手臂又扬了起来,像一道闪电一样杀到了网前。   “好快!这个反击,干脆利落,一气呵成,双方比分11:11,中场休息。”   从紧张刺激的比赛中剥离出来,演播室里的两个人好似也松了一口气。   解说赵赵:“好像蒋前辈一直都在说谢拾安怎样怎样,趁着比赛还没开始,也评价一下金南智这位选手吧。”   “很强,非常强。”对于真正有实力不搞那些花架子的选手,蒋云丽也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如果说谢拾安是天才,那么毫无疑问,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金南智可以和她平分秋色,而且她还有中国留学的经历,系统学习了中国队的技、战术之后和自己的左手球融会贯通,博取百家之长,非常难对付。”   说到这里,蒋云丽也有些庆幸。   “一个好的对手和一个好的朋友一样,都很难得,还好有谢拾安,还好有她,不然这几年的世界羽坛格局,根本不敢想。”   球。   击球的声音。   砰砰。   风声。   呼吸声。   沉重的喘/息。   日光灯。   跑步声。   洒落在场上的汗水。   投在地板上的光影。   彼此错身的时候凌厉对视的眼神。   谢拾安不能输,金南智也不能输。   没有人知道在最后的几分钟里,谢拾安经历着怎样的痛苦,麻醉药物渐渐失效,她奔跑的每一步,都似踩在针尖上跳舞。   再一次因为救球摔倒的时候,坐在看台上的简常念站了起来。   吕小婷一把把人拉住。   “安姐她现在需要集中精神,常念,你下去会影响她的!”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哪里是比赛,这是在自杀!”   看着她缓慢爬起来的背影,简常念霎时红了眼眶。   “你、你应该知道,安姐她为什么一定要拿到这个冠军吧,如果你真的心疼她的话,就别过去了,让她……好好打完这一场。”   简常念已有许久没有在台下看过她的比赛了,往常都是和她站在一起。   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无法用任何语言去表述,紧张、焦灼、坐立难安,还有胸口一阵又一阵泛上来的酸涩。   旁人都只关心她能不能赢,只有简常念想冲下去,抱住她,问一句:   “摔的疼不疼?”   疼痛让人保持清醒。   谢拾安再一次从地上捡起了球拍。   这是世界羽坛最高规格的赛事之一,也是世界羽坛最顶尖选手之间的较量。   你来我往之间,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谢拾安堵上自己的全部,要求一个公道,金南智拼尽一切,也要证明自己坚持下去的意义。   下半场,比赛进行到后面,两位解说也都放弃了念冗长的解说词,只在关键时刻她们打出高光操作时大声叫好,因为语言的贫瘠不够眼睛所看到的这场比赛万分之一的精彩。   最后一个球落地的时候。   全场寂静。   观众们都紧张地望向了记分牌。   在它亮起的那一瞬间。   21:19   谢拾安跪了下来,深深地弯下腰去,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怒吼。   看台上她的球迷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   “我们赢了!谢拾安赢了!”   “太不容易了!拾安,谢拾安,天下无敌!”   “谢拾安,地表最强,继续朝着你的大满贯前进吧!”   ……   呐喊声冲破了云霄。   坐在吕小婷身边的人如一阵风一样冲了下去。   在一片山呼海啸里。   谢拾安登上领奖台之前,又折返回到了场边,众人都以为她是去拿国旗去了。   毕竟身披着国旗,站上领奖台,对于每个职业选手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耀。   众目睽睽之下,无数镁光灯聚焦着她。   谢拾安唰地一下抖开了亚运会的旗帜,白底黑字,用英文写着:“We need to be fair!”   (我们需要公平!)   她就这么奔跑着,绕场一周,然后跳上了最高领奖台,张开双臂把旗帜高高举了起来,把在昨天的比赛中遭到的不公正的待遇,□□裸地曝光给了全世界。   简常念跑到场边,看见这一幕,怔了片刻,泪湿了眼眶:“拾安……”   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多年前,江城市的那个小小少年,面冷心热,会在她被无赖欺负时挺身而出,也会在外婆重病,无人问津时,向她伸出援手。   她总是这样,古道热肠,藏在淡漠外表下的是一颗如金子般闪闪发光的心,也总有一腔孤勇,以血肉之躯悍不畏死地撞向这个世界陈旧腐朽的规则,哪怕同归于尽。   记者们一窝蜂拥到了台前。   谢拾安的这段发言,为了能在全世界媒体内传播,全程英文。   她之前为了备考清北,无数个努力的日日夜夜,也总算是没有辜负。   “我以一名普通运动员的身份申请,国际羽联、亚洲奥林匹克理事会、亚运会组委会、国际仲裁委员会,联合对昨天由我、简常念对阵韩国队金南智、崔惠熙的比赛进行重新审议。”   “在比赛过程中,韩国队多次故意暂停,消极比赛,影响我方正常比赛节奏。”   “以及最后一局赛点时,韩国队崔惠熙使用追身球,击中了我方球员的眼睛,使她无法再正常比赛,崔也因此罚了一张红牌。”   “如果说罚红牌代表着她已经犯规的话,那么为什么这一分判罚不给我们?难道就因为这是在仁川主场吗?”   “在开幕式的时候,全体参赛人员都曾宣誓:运动员、教练员和裁判员将团结一致,不使用兴/奋/剂,不作弊、不歧视。”   “作为东道主,敢问韩国队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对的起这句誓言,也经的起国际组织的审查?”   “在我与韩国队的交手中,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突发状况,随意叫暂停、消极比赛,故意犯规,指导队员打假赛等,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代名词。”   朴旻宪听到这里,勃然大怒,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随手就扯过了一名工作人员。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把她拉下来!”   亚运会现场的工作人员们方才如梦初醒,就要上前把记者们拨开。   中国队队员们翻越护栏,冲了出来,手拉手站在了一起,组成了一道道人墙。   全场观众都站了起来,群情激愤。   “让她说!让她说!”   “韩国队,假赛狗!”   “假赛队滚出国际羽联!”   “有韩国队的比赛就不看!”   ……   谢拾安依旧举着那面旗帜。   “在审查结果没出之前,我本人不再参加任何由国际羽联组织的世界级比赛,作为一名职业选手,我无法容忍这样不公平的事,也不能继续再站在这样肮脏的赛场上比赛。”   “每一个对不公平视而不见的人,都是他们今天敢这样肆意妄为的帮凶。”   “谢谢大家,我的发言结束了,以上。”   不等媒体公开,早有现场观众把这段视频传上了网络,一经发布便在推/特上引起了热议,话题:   #We need to be fair!#   #谢拾安#   #韩国队假赛#   #亚运会内幕#   ……   等词条迅速冲上了热搜,占领了海内外各大媒体首页。   亚运会场馆外人头攒动。   人们来不及制作应援物,有些是在衣服上,有些是在球拍上,有些是在亚运会的吉祥物上,像谢拾安一样,写上了“We need to be fair!”这几个大字,然后高高地举了起来。   他们中有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也有白人、黑人,甚至还有老人和小孩。   体育没有国界,正义也不应该有。   这场盛势浩荡的讨伐,在韩国队出来时,达到了顶峰,记者们一窝蜂围了过去,有激愤的韩国民众向他们扔烂菜叶子,臭鸡蛋。   “朴旻宪,下台!”   “朴教练,谢拾安说的是真的吗?”   “您是否授意崔惠熙选手在今天的比赛中故意输给了金南智,好使她保存体力,全力夺金。”   “崔惠熙选手,说一说昨天的比赛吧!”   “金南智,这样你都赢不了,快退役吧!”   ……   朴旻宪戴着口罩,沉默着,护住她们的肩膀,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艰难地上了车。   同样也有记者去采访万敬。   “谢拾安选手不再参加世界级的比赛,这是否得到了中国羽协的同意,会对她的个人职业生涯,有什么影响吗?”   万敬穿着国家队的教练服,鬓角也添了些华发,尽管谢拾安今天演的这一出,没经过他的同意,但无论何时何地,他始终都遵守着和严新远的约定。   “我们中国羽毛球队全体成员无条件支持谢拾安选手的决定,并且在国际羽联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将集体不再参与任何国际大赛。”   谢拾安在队友的搀扶下,从后门出来了,简常念跟着她,亦步亦趋。   “拾安……”   谢拾安回头,刚刚实在是太混乱了,这才发现她。   “你怎么来了?”   简常念二话不说,径直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她怀里,把人抱了个满怀。   “诶……别……那么多人看着呢。”谢拾安有些不好意思,感受到自己胸前的衣襟慢慢湿了,揪着她衣领的手却又悄然松了开来,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简常念哭够了,才抬起头来。   “你……你疼不疼?”   “有一点儿,所以……我现在要去医院了,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九月的天,秋高气爽,天边的流云缓慢地流淌在她身后,落叶纷飞。   她说这话的时候,尾音拖的长,颇有几分揶揄,眼底盈着浅淡的笑意,黑色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了自己瞬间通红的脸庞。   围观人群也都发出了浅浅的窃笑。   刚刚是情之所至,什么也顾不得,这会简常念才后知后觉,这是在队友们面前。   她松开她的腰,退后一步,脸上火烧火燎的,烫的厉害,低下头,不敢再看她一眼。   “走吧。”队医上前来,扶着谢拾安往停车场走去。   她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从兜里掏出了一块东西,一扬手臂,隔空扔给了她。   “喏,对了,豆芽菜,这个给你。”   金色的物件,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稳稳地落进了她手里。   简常念摩挲着这块金牌,它光鲜亮丽,却又沾着看不见的血与泪,是谢拾安拼尽全力才得来的。   她的心里划过一阵暖流,明明是想笑的,却又红了眼眶:“这么重要的东西真的要送给我吗?不再考虑考虑了?”   谢拾安把头拧了过去,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那玩意儿我多的是。”   可谢拾安干干净净的心意,这世上只此一份。 第114章 日常   谢拾安这个级别的运动员, 身上还有好几个国际大品牌的代言,少说身价也过亿了,动辄一场比赛至少也能为主办方带来数百万的收益, 她这一罢赛,硝烟四起。   在利益面前,没有人会当傻子, 更何况作为国际羽联重要成员之一的中国羽协,也站在了她身后。   谢拾安发表完声明的第二天, 在推/特上就有更多的选手站了出来, 纷纷诉说着自己的亲身经历,指责韩国队没有体育精神。   一时之间,可谓是墙倒众人推。   #We need to be fair!#   这个短句,更是占了半个月的热搜。   迫于舆论压力,国际羽联和亚洲奥林匹克理事会以及国际仲裁委员会只得宣布,成立联合调查组,对仁川亚运会上韩国队的所有比赛,介入调查。   三个月后。   北京已入了冬,低温低但仍是艳阳高照的, 简常念早起跑完步,又回宿舍洗了个澡, 换了身衣服,匆匆下楼骑上了自行车。   门口保安大爷给她开的门。   “哟,这么早, 又去找拾安啊?”   快到年底了,没有什么比赛任务, 谢拾安回国后, 除了日常训练就是去学校上课, 清华大学和训练基地不在一个区,离的有点远,有时候课业繁重的话,就不回来住了。   简常念似一阵风一样骑到了门口,顺手从报刊亭里抄了一份报纸,回头朗声笑道。   “对啊,谢谢大爷,报纸我就拿走啦,去给拾安看看。”   放在自行车前面筐里的体坛日报,用最大的版面刊登着《朴旻宪卸任韩国队主教练,崔惠熙因假赛风波被禁赛半年》的标题。   风吹落了银杏树叶,少年唇角扬起了明媚的笑容,迎着阳光,疾驰过了长街。   清华大学体育馆。   今日有校队的在打友谊赛。   简常念还没走进去,就听见了一阵阵尖叫。   “啊啊啊学姐好帅!!!”   “啊啊啊啊她怎么可以球打的这么好,还长的这么好看!”   “学姐看我了!她看我了!救命啊,我要幸福地昏过去了!”   ……   她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场上的谢拾安高高跳起,以一个漂亮的绝杀,带走了比赛。   她落地后,拿起场边的毛巾擦着汗,早有热情的同学们围了上去。   “学姐,你喝水。”   “学姐,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学姐,你拿手帕擦。”   “学姐,这是我给你写的信……”   女孩子们手里的饮料瓶包装精美,就连递过去的手帕都是粉红色的,上面还绣了谢拾安的Q版头像。   她好受欢迎哦。   手里拿着保温杯的简常念,本来要走上去,突然顿住了脚步,把手背到了后面。   “给,不客气。”谢拾安给人签完名,舔舔唇,正好有些渴了,目光随意往过去一瞥。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搭档来了。”   她说罢,就把东西往递给她的人手里一塞,朝着简常念径直走了过去。   “水呢,我都看见了,快拿出来,渴死了。”   简常念磨磨蹭蹭的,谢拾安已伸手自己夺了过来,拧开瓶盖就咣咣灌了两口。   “噗……这什么啊,一股苦味!”   简常念挠挠脑袋。   “这不是天气凉了嘛,煮了点花茶。”   谢拾安咂巴了两下唇,一脸嫌弃。   “你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养生啦?”   “有的喝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那么多人给你递饮料,你怎么不喝?”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能随便喝别人给的东西。”   换而言之,就是她给的就可以喝了。   少年脸上这才又露出了笑容,刚刚心里那一丝莫名其妙的妒意被一扫而空。   “啊对了,我来是有好消息想告诉你……”   她话音未落,身后的迷弟迷妹们,已经闻风而动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简常念,简常念也来了吗?!”   “快,快去找她签名!”   “传下去,只要上清华就可以见偶像!”   “安检组合,走到哪都这么不离不弃!”   “学姐,学姐,可以合影吗?诶,你们别走啊……”   谢拾安脸色一变,七手八脚拧上瓶盖,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外跑。   “这里人太多了,先出去再说。”   两个人从体育馆出来,一口气跑出了老远,简常念捂着肚子,累得直不起腰。   “不跑了,不跑了,要签名就签吧,我这早上还没吃饭呢,再跑下去就要断气了。”   谢拾安看一眼不远处的食堂。   “没吃饭怎么不早说,这都中午了。”   两个人从食堂后门溜了进去,挑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谢拾安去打了两份饭,把多的那碗给她了,又给人拨了些菜。   “又是骑车过来的?”   简常念点点头,狼吞虎咽。   “反正没事,就当锻炼了,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审查结果出了……”   谢拾安嘴角抽了抽,年轻人体力真好啊。   她一边听,一边吃饭。   “我还以为还得几个月呢。”   “这都三个月啦,调查结果再不出来,咱们就该过年了,朴旻宪卸任倒是一件好事,只是这崔惠熙怎么才禁赛半年,也太便宜她了!”   一说到这事,简常念就愤愤不平,她回国后,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视力,还能不能恢复到从前,眼睛消肿后,也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好在,上天还是眷顾她的,没让她年纪轻轻,就断送了职业生涯。   谢拾安冷哼了一声。   “半年,是有点便宜她,不过也赶不上明年开春的世锦赛了,拿不到世锦赛名次,估计里约奥运会的参赛资格,也悬了。”   对于一个正处于上升期的年轻选手,不能参加世锦赛和奥运会,已经算是一种变相的雪藏了。   谢拾安一边吃饭,扫了一眼报纸,朴旻宪和崔惠熙都得到了相应的惩罚,但是在这通篇大论的新闻里,始终有一个人的名字是隐形的,希望她是真的什么都没做,而不是背后的财阀保下了她。   简常念看她神色,给人夹了块肉。   “新闻里没写,肯定就是没有。”   谢拾安扯了下唇角,不置可否。   “你下午有事没?”   简常念摇摇头。   “没,今天休假呢。”   谢拾安若有所思地“喔”了一声。   “所以你大老远地跑过来,就是为了专程来告诉我这件事的,电话里说,不行啊?”   “我……”简常念呛了几粒米,脸色涨的通红,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看不见她会想她,也许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和依赖吧。   只是这样的理由,无从说起,被谢拾安好似会说话的眼睛瞅着,她更是慌乱得紧。   “这不是想当面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么,我、我吃完了,先回去了。”   谢拾安把人拉住。   “别啊,不是休假么,我带你清华大学一日游。”   ***   两个人沿着银杏大道,骑着晃晃悠悠的单车,阳光从树梢的缝隙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路两旁背着书包嬉戏打闹的学生。   操场上踢球的少年。   清华路牌下合影留念的情侣。   活泼生动的课堂。   静谧的图书馆。   简常念跟着谢拾安一步一步,走过她不曾踏足的时光。   直到暮色四合。   两个人在池塘边坐了下来,谢拾安指着面前这一片山水,兴致勃勃道。   “这里就是近春园,也是朱自清先生笔下的《荷塘月色》原址,可惜现在是冬天,没什么好看的,到了夏天你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落日余晖洒在了她身上,眼神里的笑意淡若清风流云。   简常念心里的一根弦再次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说到了夏天,也就是说像这样好的时光,还有下次。   下次和明天见,都是她听过最好的语言。   光是想一想,她的唇角就忍不住扬起了大大的笑容,看着她,也就真的笑出了声。   “我跟你说话呢,你笑什么?”   简常念起身,走到了她身边,对着夕阳下的池塘,把手拢成了喇叭状。   “我决定了,我也要上清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不满足于下次,从羽毛球到大学,她想和谢拾安一起,站在她身边,夏看荷塘月色,冬看白雪落池。   谢拾安忍不住弯了下唇角。   “喂,你知道我为了备考花了多大功夫吗?”   简常念过来拽她臂弯。   “哎呀,我知道你数学和英语好,教教我。”   “少来,交学费了吗你?”   “我们关系都这么好了,你还跟我计较这个?”简常念大呼小叫起来,随手从地上抄起落叶去扔她,谢拾安也不甘示弱砸了回去。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她以为简常念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有想到她回去之后真的找人借了高中的课本,在训练之余,上起了辅导班。   嘴上说着“亲兄弟明算账”的人,在看到她那些写的乱七八糟的作业后,还是忍不住一把把她的试卷夺了过来,当起了课后老师。   “真麻烦。”   谢拾安一边嘀咕,一边给她在纸上写着详细的解题步骤。   自那一天开始,简常念也成了清华校园的常客,她有时候跟着谢拾安去旁听上课,有时候跟着她去图书馆刷题。   清华大学的校友有时候会邀请她俩一起打球,谢拾安打双打,她就跟着她一起对敌。   谢拾安打单打,她就站在场下给她送水。   天气好的话,谢拾安也会坐在近春园的草坪上看书晒太阳,她就靠着树干,戴着耳机,做英语听力。   午后的阳光晒的人浑身懒洋洋的,昏昏欲睡,简常念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脑袋一歪,靠在了她肩上。   时光飞逝,一眨眼农历新年就快到了,队里今年成绩不错,这个假也就从除夕放到了正月十五。   腊月二十九这天,队员们纷纷收拾起了行囊,准备回家探亲。   “安姐,我们走了啊。”   “明年见。”   谢拾安站在走廊上跟人道别。   有队友冲出来喊:“万教练说了,过年不回的,今晚聚餐,请大家吃好的!”   谢拾安往年总是不回的那个。   “安姐,你……”   队友话音未落,简常念穿着睡衣,从屋里蹦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牙刷,下巴上沾着泡沫。   “安姐不去,她跟我回家!”   走廊里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谢拾安抬脚就踹了过去。   “知道你还不收拾快一点。”   谢拾安再一次跟着她回家过年,简外婆待她依旧亲厚,又是红着眼眶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的,又是想吃什么就给做什么,倒惹来简常念无数个白眼:“合着她才是亲孙女,我是捡来的?”   回家第二天就是除夕,两个人大清早就从家里出发,去给严新远扫墓。   简常念从包里掏了两瓶茅台,还有他常抽的卷烟,放在了墓碑前。   谢拾安把手里的鲜花,也轻轻地靠在了旁边,简常念退后一步,和她一起深深鞠了一躬。   风过松柏,万里常青。   墓碑前的火盆里,熊熊燃烧着的是载有她们夺冠光辉事迹的报纸。   照片上的老人眉目威严但又不失慈祥,唇角含着一丝笑意,静静看着她们,一如既往。   谢拾安眼眶微红。   严教练,您看见了吗?当年您曾说,我和常念,会是这世界羽坛未来的双子星,现在的双子星,就站在您面前。   一阵风过,烛火摇曳,哔剥作响。   传说,这是天上人听见了亲人的思念。 第115章 回京   谢拾安祭拜完严新远后, 又去祭拜了爷爷,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外婆围着灶台忙碌, 谢拾安也没闲着,往里添着柴火。   简常念给外婆打下手和面, 准备炸丸子。   忘了说了, 她们那一年捡回来的, 叫旺福的小狗, 又生了一窝小狗崽, 训练基地养不了那么多, 简常念便抱回来了一只给外婆作伴, 还能看家护院,取名叫做“顺财”。   顺财此刻正摇着尾巴, 绕着她们转来转去, 咬着谢拾安的裤腿。   谢拾安腾出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   “我说你怎么又给小狗起这么土的名字?”   简常念笑着,顺手扔了一块肉给顺财。   “六六大顺, 财源广进,多好的寓意啊, 对吧,顺财。”   顺财得到了食物, 附和她一般, 兴奋地汪汪汪连叫了好几声, 惹得一屋人都忍俊不禁。   简常念正忙活着呢,放在兜里的手机又响了, 她手上沾着面粉, 不方便接, 直嚷嚷。   “拾安, 拾安,电话,看看是谁打的。”   谢拾安放下手里的柴火,站了起来,从她兜里摸出手机,见是周沐的视频,便直接按了接通。   “哟,又搁一块过年呢。”   周沐那边也是一家团聚,欢声笑语,背景还夹杂着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对于谢拾安出现在这里,倒是没多大意外。   简常念的声音从屏幕外插了进来。   “对啊,这不是今年某人没回来,只能我们俩还有外婆一起过年了呗。”   谢拾安把手机举高了些,往简常念身边站了站,让镜头能装下三个人。   “哎呀这不是上了大学,也已经一年没回家了嘛,得陪陪爸爸妈妈,明年,明年,肯定跟你们一块过!”   周沐脸上笑开了花,又跟外婆打了招呼。   “外婆,外婆,新年好啊,哇,炸丸子呢,我可有几年没吃过您炸的肉丸子了!”   外婆也乐呵呵笑着。   “沐沐新年好,想吃啊赶明儿让常念去镇上寄给你。”   简常念小声嘀咕着:“这寄过去都坏啦……”   “哎呀不是有那个什么最快的快递嘛,冬天又不是夏天,外婆给包的好好的,寄过去肯定还能吃。”   说时迟那时快,锅里的油热了,丸子放下去,一个个冒着泡,金黄滚烫。   外婆忙不迭拿漏勺舀了起来。   “快快快,常念,拿个盘子来,把桌子搬出去,准备开饭了。”   周沐那边爸妈也在叫了。   “那我就不跟你们说了,拾安,常念,外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简常念沾着面粉的手跟她挥了挥,谢拾安也站在她旁边,唇角略微带着一丝笑意。   “新年快乐。”   “开饭啦!”   外婆今年在院子里新搭了个葡萄架,桌椅就摆在这下面,火炉也搬了出来,围着吃火锅倒是不冷,旁边的火盆上木柴熊熊燃烧着,还热了黄酒,酒里撒了冰糖和枸杞,倒出来芳香四溢。   谢拾安又拿了一个空杯子摆在了旁边。   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说笑笑的。   外婆做的炸丸子,素着吃好吃,放在火锅里一涮,肉香里浸了红汤味道,咬一口都流汁,那叫一绝,两个人吃到最后,险些为了最后一个炸丸子而大打出手。   这一晚上,外婆的嘴角就没合拢过。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吃过饭收拾完,就先去睡了,只留下简常念和谢拾安继续守夜。   夜渐渐深了,又起了风。   简常念:“要不要进去看电视啊?”   谢拾安摇了摇头。   “不去了,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   “行,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简常念说着,又往火盆里扔了几根木头。   谢拾安把黄酒壶也放了上去。   “还喝啊?”   “这又没什么度数,才喝了几杯啊,你不会已经醉了吧。”   简常念为了证明自己,把袖子一撸。   “谁说我醉了,来来来,喝。”   “光喝酒多无聊,行个酒令吧。”   简常念嘴角一抽。   和清华高材生行酒令,这她能赢?   “咱玩点接地气的行不行?”   谢拾安眼眸亮晶晶的。   “那你说,玩什么?”   “石头剪刀布,真心话大冒险吧。”   “谁输谁喝?”   谢拾安举起酒杯先和她碰了一个。   “行。”   “石头剪刀布!”   “你输了!”   “不行不行,重来,你使诈!”   ……   两个人在一起,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聊羽毛球,聊生活,聊学习,聊身边的人和事。   一个聪敏睿智,至情至性,一个心无城府,至纯至善,性格南辕北辙,却总能接住对方抛出来的梗,然后哈哈大笑。   时间过了零点,村里陆陆续续地响起了鞭炮声,简常念想仰头看看焰火,却意外地发现了流星拖着尾巴,划过了夜空。   “拾安,快看,是流星诶!”   今夜虽然没有烟火,但却有流星雨。   宇宙中渺如沙砾的尘埃,越过亿万光年,燃烧自己只为了这一场盛大而绚丽的演出,这也是人们唯一能记住尘埃的时刻。   不知道为什么,谢拾安有一瞬间,想起了赛场上飞驰而过的羽毛球,她们在场下千百次的努力,也只是为了夺冠的那一刻。   她仰头叹道:“真美啊。”   简常念两手交握,闭上了眼睛。   谢拾安看着她。   “许的什么愿啊?”   “略,说出来就不灵了。”   简常念冲她扮了个鬼脸。   “嘁,幼稚。”   “拾安,拾安,这可是很难得的流星雨诶,你不许个愿吗?”   简常念虔诚地看着她。   谢拾安唇角一弯,露出个苦笑来。   她短短的这前半生,求家人常在,阴阳相隔,求友人不弃,恩断义绝,求报师恩,壮志难酬,事到如今,她已然没什么好求的了。   也,不敢求。   倒是从不求的,一直都在。   她的目光看向了简常念。   少女也在看着她,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   谢拾安心里微微一动,唇角的笑容总算是多了抹释然。   “不许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酒渐渐冷了,身边的人也没了动静。   谢拾安见她睡着了,便想着把人扶起来。   “外面冷,回去睡吧。”   以前的简常念弱不禁风,瘦弱的跟豆芽菜似的,她单手就能拎起来,现在却不得不用了些力气,才把人跌跌撞撞地扶了起来。   谢拾安退后一步,稳住身形。   本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人,却猛地睁大了眼睛,冲着她弯起眉眼,明朗地笑了笑。   “拾安……还……还有一句话……我……我还没跟你说……”   “什么话?”   “新年……快乐。”   少女说罢,好似总算了了一桩心事似的,又一头倒在了她肩膀上,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下是真的不省人事了。   谢拾安微怔片刻,把人揽进了怀里,抱紧,唇角带着笑容,却眼眶微红。   “你也是……新年快乐。”   放假这几天,谢拾安也去了一趟妈妈家给她拜年,还特意拉上了简常念一起。   简常念拎着大包小包的,跟她上电梯。   “不是,你回家我跟来这算什么事。”   “废话,我又不擅长应付小孩子。”   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小妹妹,每次见到她,都着实令谢拾安有些头痛,再加上她和妈妈虽然都有意修复彼此的关系,但常年来聚少离多,确实算不上亲厚,这不得拉上个气氛组成员,免得尴尬。   简常念拖长声音“喔”了一声。   “原来除了在赛场上,你也有需要我的一天啊。”   电梯到了。   谢拾安抬脚就把人踹了出去。   “废话真多,去敲门。”   谢拾安给妈妈买了些营养品和茶叶,又给悠悠带了玩具芭比娃娃。   见着她们来,谢妈妈也乐的合不拢嘴。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妈妈一声呢,妈妈好去接你。”   “和常念一块,除夕刚回来的。”   简常念也从她身后探出脑袋来。   “阿姨新年好啊。”   “新年好新年好,快进来坐,来就来,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这都是拾安特意给你们买的。”   “今儿个你叔叔要值班,家里就我和悠悠两个人,我还说晚饭就随便下口面呢,哟,这冰箱里也没菜了,你们坐坐,我去超市里买点菜去,一会就回来。”   谢妈妈忙前忙后地给她们倒水拿水果,打开冰箱一看,又没菜了,忙不迭地换了鞋,拿起钥匙就要往外走。   简常念赶紧站了起来。   “阿姨,不用忙活了,家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吧。”   “那怎么行,你和拾安难得回来一趟。”   两个人见拗不过她,面面相觑。   谢拾安也站了起来。   “那就一块去吧。”   谢妈妈一怔,旋即笑开。   “诶,好。”   超市就在小区门口不远处的底商,二十几年了,这还是谢拾安头一次和她一起逛超市,一路上谢妈妈嘴角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悠悠妈妈,出来买菜啊,这是……”   “这是我大女儿,过年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平时啊都在北京训练。”   “哟,都长这么高啦,险些没认出来,这不就是电视上那个羽毛球世界冠军么!”   “这孩子可真有出息啊!有对象没有,要不阿姨给你介绍一个?”   “嗐,我们拾安不着急谈……”   谢拾安今天脸上端起来的笑容,比她从前一年都多,简常念未免有些忍俊不禁,从背后捅了她一下,小声道。   “看来这天下长辈都一样啊,都想给人当媒婆。”   谢拾安面上不动声色,笑容温婉柔和,右手伸到她背后反拧了一下。   简常念一张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那我就不跟你说了,还赶着回家给孩子们做饭呢,悠悠,跟阿姨再见。”   谢妈妈总算是寒暄完毕了。   悠悠甜甜地叫着人:“阿姨再见。”   谢拾安也微笑着冲人点了点头。   一行人回到家里,谢妈妈在厨房做饭,她们两个在外面和悠悠玩,不时有笑声从客厅传进来,看见谢拾安和悠悠还算相处融洽,谢妈妈也会心一笑,放下了心来。   不多时,饭菜上桌,有鱼有肉有虾,色香味俱全,全是谢拾安爱吃的。   简常念由衷赞道。   “哇,我今天可算是沾了拾安的光了,阿姨这做的是满汉全席啊!”   谢妈妈笑的合不拢嘴。   “你们难得来一趟,当然要多做一点,往后啊可以常回来,想吃什么就告诉阿姨,阿姨再给你们做。”   饭桌上其乐融融。   谢拾安虽然话少,但基本上有问必答了。   谢妈妈看着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又事业有成,眼底多了些欣慰,又难免想起刚刚那个邻居阿姨的问话,她当时虽然帮拾安婉拒了,可心里也还是有些好奇的。   “拾安啊,你在北京,有没有……谈恋爱啊?”   简常念没忍住,呛了一粒米。   谢拾安也停住了筷子。   谢妈妈赶忙又给人夹了只虾,打着圆场。   “吃菜,吃菜,你别误会啊,妈妈不反对你谈恋爱,反倒觉得趁着年轻多谈几段恋爱也是件好事,免得将来结婚了再后悔。”   邻居劝和亲妈劝,不是一回事。   简常念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了看谢拾安,她脸上倒是一如既往淡淡的表情。   “知道了。”   谢妈妈看她这样,就知道这还没相中的呢,又给简常念夹了块肉。   “常念,你也快吃,你和拾安关系好,如果身边有合适的男生,也帮她参谋参谋。”   简常念味同嚼蜡,但长辈这么说,她只能打起精神,笑着应承着。   “其实也不怪拾安,她在队里很受欢迎的,只是平时训练太忙了……”   谢拾安略略扯了下唇角,没再说什么。   后面半顿饭,简常念都吃的有些心不在焉的,谢拾安吃完饭也没多待就走了。   直到晚上睡觉,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她想着谢妈妈今天白天的话,翻来覆去睡不着。   盖着同一床被子,她老是动来动去的,谢拾安也睡不好。   “你背上有虱子啊?”   听她开口说话了,简常念索性转了过来。   “拾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如果是问我为什么不找男朋友这种屁话,就不用说了。”   “……”   她知道她眼光高,心气高,等闲人看不上眼,但追求她的人里,也有条件好的女生。   简常念眼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拾安,你之所以一直不谈恋爱,是因为……语初姐吗?”   谢拾安沉默了一会,才道。   “你不提我都要忘记她了。”   骗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不会一提到这个名字就沉默。   “不是都说,时间和新欢是最好的解药吗?我觉得阿姨说的没错,或许你可以……”   她这话带着一点试探的小心思。   以为她听不出来吗?   谢拾安的目光倏地一下看了过来,唇角浮起的笑容有些玩味。   “怎么,你要给我介绍吗?还是说……”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本就极近,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吐息都在她脸上。   仿佛下一秒,就要贴上来了。   简常念卷起被子,就翻了个身,黑暗中,耳朵烧的通红。   “你朋友不就是我朋友,国家队都是直女,我上哪给你介绍去,再说了,你要谈,也别在队里谈啊,这影响多不好。”   看着她的背影,谢拾安也翻了个身,平躺着。   是啊,同性恋再加队内恋情,沾上任何一个,对于一个职业运动员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尹佳怡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过了半晌,她幽幽开口。   “骗你的,在没有拿到大满贯之前,我不会考虑谈恋爱,男女都不会。”   时光飞逝,漫长的假期一眨眼也就过了,她们临走之前去监狱探望了程真,也回滨海省队训练基地去拜访了梁教练。   几年不见,他已是省队的主教练了,原本精神矍铄的中年人鬓边已添了华发,一见着她们,就一个劲儿拍着她们的肩膀,赞不绝口。   “好,好,老严……没白教你们。”   三个人沿着操场散步,原先的塑胶跑道又扩建了些,一直蔓延到了墙根。   简常念从前常去的秘密基地小操场也修葺一新,变成了真正的健身活动中心。   操场上还有队员在训练,不时跑着步从他们身边掠过,回头投来好奇又歆羡的目光。   梁教练吹起了哨子,板着脸。   “看什么看,这是你们大师姐,好好训练你们将来也能跟她们一样!”   末了,又笑道。   “这次回来不多玩几天?”   谢拾安道:“假期总共就这么些天,而且也得回去备战世锦赛和明年的奥运会了。”   她们匆匆来一趟,梁教练纵使舍不得,也知道比赛要紧,一直把人送到了大门口。   “平时训练之余,也要注意休息,别把自个儿累坏了,得不偿失。”   简常念笑道。   “梁教练放心,我们啊,劳逸结合,倒是您,别太操心啦,容易长白头发。”   “嗐,不操心不行啊,当了主教练才知道这工作有多繁琐,对了,今年要是再回来,可得多留几天,好好给你们这些师弟师妹们上上课。”   “行,没问题。”简常念爽快应了。   谢拾安:“那您保重身体,我们就先走了。”   “好,再见。”   梁教练看着她们的背影,眼眶微红,让他没想到的是,其他正在训练的队员们也都跑了出来,一齐喊:“师姐,你们要加油啊!”   “师姐,你们是我们的榜样!”   “师姐,下一次我要挑战你!”   简常念回过头去,明媚地挥了挥手。   “加油,全国大赛见!”   她们离开江城的时候,也顺便带了外婆一起去北京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动,简常念把这个情况跟万敬说了一下,万敬又大手一挥,给她批了几天假。   谢拾安就没这么好运了,她得回学校上课,哪有人刚开学就请假的。   这一日刚下课,她就背着包匆匆跑到了医院里。   医生把简常念拉到了走廊边上。   “老年人基础病多,又是白内障,高血压高血脂的,她之前是不是还出过车祸,动过血管瘤的手术?你们要是有条件的话,还是得把老人接到身边,方便照顾。”   他这话已是说的委婉了,人老了年纪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意外。   简常念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谢拾安从身后把手放上了她的肩头。   “外婆会没事的,嗯?”   简常念回过头去,看着她的眼睛,重重点了点头,然后把眼里那一点儿水光憋回去,这才和她一起走进了病房。   外婆在北京待了十来天,简常念归队训练后,给她请了护工,但仍是每天都来。   谢拾安也会跟她一起。   两个人闲暇的时候,就带着外婆去游山玩水,逛名胜古迹,在各大景点门口打卡拍照。   照片里的外婆总是笑的合不拢嘴。   到了她出院那天。   简常念在外面订了饭店。   饭桌上,她试探着开了口。   “外婆,是这样,我寻思着,要不……您就别回去了吧,我在北京租个房子,您离我近些,我也方便照顾您。”   外婆乐呵呵笑着,温柔地拒绝了她。   “常念,外婆知道你的好意,但你训练又忙,还要备考,拾安也是,动不动就往过来跑,我在这你们还能安心训练学习吗?”   “再说了,我也住不惯城里,电梯都不会按,想去哪都去不了,哪有乡下自由自在,家里喂的鸡鸭,还有顺财,都需要人照顾。”   “外婆……”简常念眼眶微红。   外婆揉了揉她的脑袋。   “大孩子了,别哭,你啊,就安安心心地训练,和拾安一起,为咱们国家,多拿几个金牌回来。” 第116章 顶峰   外婆回去后, 距离世锦赛开赛也没多久了,简常念的考试也在六月份,一边备战一边备考, 双重压力下她的生活异常忙碌。   每天凌晨四点半起床下楼跑步,一边跑一边听英语听力, 晨跑结束后回宿舍洗个澡, 背会单词就该吃早饭了, 吃完早饭训练时间就到了, 大赛之前的训练都是非常高强度的, 常常要加练到晚上才能结束。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训练,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 还得强打起精神做题。   好在谢拾安也跟学校请了长假,专心地投入到了赛训中, 这段日子都住在宿舍里, 她有什么不会的,都能去问她。   昏黄台灯下, 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   谢拾安看着她眼圈下一片乌青。   “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明年再考也来得及, 或者……考个别的,好大学还有很多。”   听见她的声音, 简常念惊醒过来, 又坐直了身子, 揉了揉眼睛。   “明年复明年,那要考到什么时候去, 再说了, 我不想考别的大学, 我就想和你……”   她说着, 想起谢拾安宿舍里还有别人,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吕小婷鼾声如雷。   简常念这才松了口气,小声嘀咕着。   “和你考一个学校。”   谢拾安眼底多了一丝笑意,拿笔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那还不快点写,为了陪你我都熬出黑眼圈了,到底是你考试还是我考试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陪我写作业,我陪你打球嘛,两两相抵,一笔勾销!”   赛场上是同进退的搭档,生活里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一起朝着共同的目标去努力,也许这就是青春最美好的样子。   那一年的世锦赛,厚积薄发的简常念开始在自己的单打项目上崭露头角。   开赛那天,雅加达体育馆,人山人海,座无虚席。   解说A:“今年的世锦赛,比起双打,我更想看单打的比赛。”   解说B:“怎么说?”   解说A:“大家都知道,明年里约奥运会嘛,单打只有世界排名前16的选手才有参赛资格,谢拾安自不必说了对吧,目前世界排名第二,排名第二那是因为尹佳怡的积分还没清零。”   解说B:“我昨天还是前天来着,去国际羽联的官网上看了一眼,简常念目前单打排名第17,这个位置着实有些尴尬。”   解说A和他一唱一和。   “16、17、18分差其实都不大,这就意味着她必须在世锦赛上获得一个较好的名次,才能拿到明年里约奥运会的入场券。”   这个较好的名次,私下里简常念也曾算过,少说也得前三,积分才够,因为别的选手也有超常发挥的可能,万一就进决赛了呢,她不能一只脚踏在16名这个悬崖边上。   可世锦赛,全球高手同场竞技,别的人就不说了,要想在谢拾安、金南智、还有安东三个人嘴里抢下一块肉来,谈何容易。   更衣室里的广播响了。   “下一场比赛,由中国队简常念VS泰国选手纳提雅,有请双方运动员入场。”   隔着几道墙,也能听到外面的欢呼声。   比赛紧张的氛围感扑面而来。   简常念打开柜子,拿起严新远的照片看了看,又放了进去,深吸了一口气,合上了柜门。   严教练,请您,保佑我。   “让我们恭喜简常念拿下首胜,闯入女单48强!”   “谢拾安又赢了啊!祝贺她以小组积分第一的名次,率先晋级女单32强!”   “金南智2-1逆转印度选手瑞拉,成功拿下女单16强的最后一个席位!”   “简常念,加油!加油啊!最后一个反手搓网,漂亮!”   “随着简常念2-0击败了队友吕小婷,那么本届世锦赛的女单8强已经全部诞生了,她将在明天的比赛中迎战加拿大名将安东,能否闯入4强,就看这关键的一战了。”   4强之战她打的尤为艰辛,这是她第一次和安东交手,尽管在赛前也从谢拾安那里听了一些安东的常用打法和弱点,但理论和实践毕竟是两回事。   这么多年了,安东在世界羽坛上的地位一直屹立不倒,也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第一局她17-21遗憾告负。   回到场下的简常念坐在一旁默默拿毛巾擦着汗,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手肘。   她抬起头去,已经结束了比赛的谢拾安还没走,手里拿着一瓶水,伸直胳膊递给了她。   “喏,给你。”   简常念一怔,接过她手里的水,弯了弯唇角,会心一笑。   有眼尖的观众拍下了这一幕,开始尖叫。   “啊啊啊啊安检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加油啊简常念,谢拾安在隔壁已经拿下一场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我们的双子星也要在顶峰相见啊!”   “最好的安检,一定要一起站上领奖台啊!”   ……   那一场比赛,简常念最终不负众望,在先落后一局的情况下完成了逆风翻盘。   当看见记分牌亮起的时候,少年振臂一呼,热泪盈眶,全场观众山呼海啸。   “我们赢了!”   “简常念赢了!”   解说的嗓音里也带着笑意道。   “让我们恭喜简常念2-1战胜安东,成功跻身四强,她将在明天的比赛中迎战德国选手布丽塔,而谢拾安与金南智,也将于明天争夺A组唯一一个总决赛名额。”   “让我们期待这对双子星能在总决赛,顶峰相见!”   多年前埋在心底的愿望,总算是看见了一丝曙光,在得知自己总决赛的对手有可能是谢拾安后,简常念激动得两天都没睡好觉。   夜深了,她还在训练室里做负重训练。   谢拾安和队友打完一场训练赛,回到了场边休息,拿毛巾擦着汗。   万敬给人递了瓶水。   “明天和金南智的比赛还是要量力而行。”   谢拾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了笑。   “常念打布丽塔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我如果不把金南智摁下去,她就会在总决赛上遇到她了。”   她在国家队这几年,刷新了由尹佳怡保持的外战最高胜率记录,金南智“收银员”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可在国际比赛中,常念也从没赢过她。   “我看啊,常念打你俩谁都够呛。”   谢拾安看着她在场上举哑铃,眼里似有深意。   “那不一样,我也想和她会一会。”   总决赛那天,就连场馆外面都挤满了人。   观众们都拿着手幅和应援物。   “谢拾安,地表最强!”   “简常念,勇者无畏!”   “安检组合,决定家庭地位的时候到了。”   ……   大屏幕上映出了两个人的脸,她们在欢呼声里,隔着球网轻轻一碰拳。   简常念眼里闪着光,有些跃跃欲试。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谢拾安轻蔑地扯了下唇角,志在必得。   “输了可别哭鼻子啊。”   白色的羽毛球被抛向了天空。   一场巅峰对决正式拉开了序幕。   “蒋老师怎么看今天的这场比赛啊?”   演播室里还是熟悉的搭档。   蒋云丽笑了笑。   “师出同门,又是搭档,她们俩就像是一面镜子,说是自己打自己也毫不为过。”   谢拾安会的,简常念也都会,简常念的球会往哪儿打,谢拾安心里也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嘛,她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右手拿着的球拍往回收了一点点。   白色流星坠地,记分牌亮起。   21-17   简常念先下一局。   赢了比赛的简常念就差手舞足蹈了,队友们也纷纷给她捏肩捶腿,加油鼓劲。   “常念加油,干她丫的!”   “就是,一鼓作气拿下比赛!”   “能不能破安姐的不败神话,就靠你了!”   看样子天下苦“谢拾安”久矣。   简常念重重点了点头。   “放心,一定不辜负同志们的期望。”   然而第二局一开始,她就被谢拾安打了个晕头转向,她用快攻快杀接连得分,彻底打乱了简常念的进攻节奏,闪电般地结束了战斗。   万敬恨铁不成钢。   “得,大意了吧,跟你说了,和拾安打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蒋云丽也由衷赞道:“谢拾安的抓机会能力很强啊,一旦被她逮到失误,压根不会给对手喘/息之机,下一场简常念要好好调整了。”   刚刚还志得意满的人,犹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下来,简常念看了看坐在一边喝水休息的谢拾安,咬着牙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万教练,下一场我会全力以赴。”   决胜局。   察觉到了她开始认真起来了的谢拾安,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力应敌。   我要赢的念头,从未在简常念的心中如此清晰过,那些跟在她身后努力的日日夜夜,都只是为了这一刻。   少年奋力挥拍。   谢拾安后退几步,高高跳了起来接球。   白色流星坠地。   观众们窃窃私语。   “谁赢了?谁赢了,没看清。”   现场视频回放出来后,谢拾安杀过去的球落在界内,记分牌亮起。   21:19   她赢了。   简常念放下球拍,略有些遗憾,红了眼眶,但仍是掀网走了过去。   谢拾安站在原地,张开了双臂。   两位世界冠军在场上相拥。   全场掌声雷动。   时间定格在了此刻。   这张照片也登上了媒体头条,在全世界范围内广泛传播,就连国际羽联官方在转发时也盛赞道:“最好的对手,也是最好的朋友。”   赛后例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提问。   “安检组合这对cp最近很火啊,我想请问简常念选手,对于您来说,谢拾安选手,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简常念沉默了一会,谢拾安以为她在为难,清清嗓子,刚准备拿过话筒。   简常念低头,对着麦克风,看了她一眼,郑重而又坚定道。   “谢拾安选手和外婆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坐在她旁边的人低着头,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偷偷笑了一下。   记者们又把矛头转向了谢拾安。   “那谢拾安选手呢,我们都知道您还是单身,粉丝们也很关心您的情感状况,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或者说您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呢?”   谢拾安又恢复了正色,淡淡拨过了话筒,反问道。   “您是八卦杂谈的记者吗?这样的问题你们不会去问夺冠的男性运动员,也就不用来问我。”   简常念看着她的眼神都在发光,小小地在桌子底下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国内媒体也用大篇幅高调报道了她们此次夺冠的光辉事迹。   《国羽双子星世锦赛上大放异彩,谢拾安夺金,简常念摘银,而韩国队则取得了史上最差成绩,仅金南智收获了一枚单打铜牌》   简常念把报纸收好,和奖杯放在了一起,这都是年底回家时要带给严教练的喜讯。   不过人生嘛,有喜就有忧,她辛辛苦苦挑灯夜读了三个月,考试成绩出来后,还是落榜了,并且距离录取分数线还有很大的差距,简常念看着电脑屏幕,丧地垂下了脑袋。   “啊,看来是没希望了。”   谢拾安撞了撞她的肩膀。   “诶,你这才备考几个月啊,能有现在的分数已经不错了,真当自己是神童啊。”   简常念也知道想在几个月内补上别人三年才能学完的课程,是有些异想天开了,而且还不能落下训练,但她也仅仅只是沮丧了一下下,然后又伸了个懒腰,明媚笑道。   “虽然有点遗憾,不过也总算是暂时了了一桩事了,明天休假,吕小婷说去郊外露营,避避暑,拾安,你也一块去吧!”   谢拾安摇了摇头。   “我就不去了,明天得去医院理疗。”   她从世锦赛回来后,膝伤不时发作,为了能在明年里约奥运会之前调整到最佳状态,跟医院约了时间,固定的每周六都去做理疗。   简常念一拍脑袋,想起了这事。   “对哦,明天周六,那我跟吕小婷说一声,也不去了,陪你去医院。”   “别啊,不都和人约好了吗?”   算算时间,又是备战又是备考的,她也有将近半年时间没有出去玩过了。   “可是……”简常念咬唇。   “我又不是你,不至于去个医院还需要人陪,再说了你们出去玩肯定人多,吵吵闹闹的,我脑袋疼。”   她这话说的又是在挤兑她那回不敢一个人进检查室呢,简常念怒发冲冠,就要上手挠她痒痒,谢拾安压根不给她机会,一个闪身就跑了出去,赶在她冲出来之前锁上了门。   周六傍晚,谢拾安拿着药从医院回来,在公寓楼下撞见了简常念,她和吕小婷她们几个刚从男生的车上下来,她怔了一下,还是简常念扭头看见了她,先跟她打的招呼。   “拾安,你从医院回来了?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做理疗呢,不方便看手机。”   男生也过来跟她打了个招呼。   “安姐。”   谢拾安略略点了下头,对他的脸好像有一丝印象,但实在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男生见状,赶忙做着自我介绍。   “我叫高健,就上次和你们一起打球那个。”   谢拾安想起来了,就是她和简常念搭档打男双那个。   与其说对他有印象,倒不如说是,对他打完了比赛想要简常念电话号码这件事印象深刻。   吕小婷也笑道。   “高健也是我在北京队时就认识的师兄了,刚好他有车,就一起出去露营了,安姐你今天没去真是可惜了,可好玩了,我们钓了好多鱼回来,一会让食堂给咱们烧上。”   谢拾安脸上表情淡淡的,转身离去。   “你们吃吧,我先回宿舍了。” 第117章 好苦   “诶, 拾安……”简常念看着谢拾安离去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又被几个队友拉走了。   “走吧走吧,吃鱼去了。”   食堂里。   “这山里野生的鱼就是新鲜,来, 常念, 多吃一点。”   高健看着盘中仅剩的一条红烧鲫鱼, 夹起来放到了她碗里。   吕小婷揶揄道:“师兄,你这就有点不厚道了啊,总共就这么些鱼,一人一条就没了,你倒好,全给常念了。”   高健笑笑。   “我不吃不就行了,改天啊再带你们出去玩,西边那个水库风景更好,鱼更多……”   简常念碗里的鱼也没吃,加上他夹过来的这条, 刚好凑成对,不等高健把话说完,就合上了饭盒盖子,准备起身。   “你不吃啊, 那正好,拾安爱吃鱼,我带回去给她吃。”   “诶……”   不等高健说什么, 简常念怕饭菜凉了不好吃,揣着饭盒一溜烟就跑了。   吕小婷耸耸肩, 表示没辙。   “得, 赔了夫人又折兵。”   高健把一个鸡腿恶狠狠地夹到了她碗里。   “就你话多, 吃饭。”   简常念跑上楼,敲了半天门她才开。   谢拾安头上顶着毛巾,发梢湿漉漉的,看样子是刚洗完澡。   “什么事?”   “喏,红烧鲫鱼,给你吃,我就是想着野生的鱼有营养,对你的伤恢复好……”   简常念兴冲冲地把饭盒递了过去,话音未落,谢拾安就要关门。   “我不饿。”   她也没想着躲,就这么被夹到了手,简常念轻嘶一声,手里的饭盒掉到了地上,疼得眼圈都红了。   “你……你不会躲吗?”谢拾安又气又心疼,把人拽了进来。   “坐那,我给你找创可贴。”   简常念在她的床上坐下,看着她翻箱倒柜的背影,虽然手很疼,但心底泛起了一丝甜意,故意拿腔拿调,唉声叹气的。   “怎么办拾安,好痛啊,不会骨折了吧,我不会打不了球了吧。”   谢拾安找到创可贴,转过身来,听她说的严重,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看了看,见只是指尖擦破了一点皮,顿时扯了下唇角,似笑非笑。   简常念头顶冒出两个大字:   不、妙。   下一秒就被人掰了手腕,摁在了床上。   她顿时发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啊!!!真的要断了!断了!”   谢拾安这才撒手,把创可贴扔给了她。   “给你个忠告,别有事没事就在这号丧,拿去自己贴。”   简常念捧着创可贴坐了起来,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拾安,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谢拾安准备吹头发的手一顿,当看到她从高健的车上下来,还和他们相谈甚欢的时候,她确实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似乎是有点委屈。   她在医院做着理疗,细长的钢针扎进皮肤里,独自一人熬过一整个漫长的午后,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变暗时,简常念在干嘛呢。   她在和他们踏青,露营,玩水,钓鱼。   她今天应该玩的很开心吧。   谢拾安抿了抿唇,有些自嘲般的。   “没有,很晚了,我要休息了,你回自己宿舍吧。”   简常念见她也没有留自己的意思,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门口收拾起了一地狼藉。   “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这鱼都是我自己钓上来的,我都没吃,就想着带回来给你尝尝。”   谢拾安看着她把掉在地上的鱼,又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放回了饭盒里。   “你不是恐水吗?”   简常念头也没回。   “那年为了救你跳池塘的时候早好了。”   谢拾安的目光闪了一下,动动唇。   “你……你很喜欢露营吗?”   “也不算是很喜欢,只是在乡下长大,看见大自然会亲近一些。”   谢拾安放下了吹风机。   “那下周六,下周六,我们去露营吧。”   到了下周六,高健又跑了过来约她打球,说是找了个俱乐部,场地很好。   简常念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   “打球我就不去了,我得陪拾安去做理疗呢。”   谢拾安正巧从楼上下来,看见了这一幕,脚步微微一顿,简常念挽上了她的臂弯。   “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两个人渐行渐远,声音飘散在风里。   谢拾安:“不是说去露营吗?”   “露营哪有你的身体重要,什么时候都能去,你和医生都约好了,不去可不行。”   这次的理疗她全程都没怎么觉得痛,中途甚至还躺在病床上小憩了一会儿。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落山了,身上盖着简常念的外套,她就坐在床边看书。   “你醒了?”   谢拾安坐了起来,腿上的钢针都拔掉了。   “结束了?”   “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好。”   谢拾安把外套递给了她,简常念伸手把人从床上扶了下来。   两个人走出医院大门,谢拾安看着路边停着的车,才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再跟我去个地方吧。”   4S店。   看着摆放的琳琅满目的车子。   谢拾安有点犯难:“你喜欢哪个?”   简常念被吓了一跳:“啊?我?我对车没什么研究,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啊?”   谢拾安后知后觉这话问的也有点突兀,把脸转了过去。   “早就考了,只不过一直没买,这不是拉你来参谋参谋么。”   一旁的销售小姐见状,很贴心地道。   “二位女士买车平时主要的用途是什么呢?代步还是自驾旅游啊?”   谢拾安想了想。   “自驾游吧。”   “那看看这款奔驰SUV呢,四驱动力,内饰豪华,后排也很宽敞,带宠物出行也完全没问题,是咱们今年上市的最新款,落地价也只需一百来万,性价比非常高了。”   简常念绕着车身转了一圈。   “黑色的,好酷,我喜欢,诶,等我考了驾照,也借我开开呗。”   谢拾安把银行卡递了过去。   “行啊,那就这款了。”   签合同的时候,她拿出身份证一看,销售小姐这才发现原来还是名人呢,怪不得出手阔绰,直接一次性付清了全款,当即又给了优惠,还送了些配件和一年的免费保养。   双方约定好了提车日期,谢拾安走之前为了感谢她的热情服务,还特意给人签了名。   女生拿着笔记本开心的不行,男同事凑了过来八卦:“诶,刚刚那个,真的是谢拾安啊?”   “身份证都摆这了,那还能有假?”   “比电视上漂亮的多啊,那她旁边那个,是不是简常念啊,这两人私下里关系也这么好么……”   “看起来是挺亲密的,哎呀闲话少说,上班,上班呢,主管来了。”   虽说简常念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会为了几百块钱学费发愁的穷孩子了,但一下子花出去这么多,她还是有些替谢拾安心疼。   “这一下子可把今年的年薪全花出去了啊。”   谢拾安倒是不怎么在意。   “反正也还有代言,而且这些年我也没怎么买过东西,攒了些钱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简常念想了想,也是,她平时不喜欢买奢侈品,衣服裤子球鞋球拍都有赞助,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拿了代言费每次也都是先拿出一部分支持公益事业,每年还固定捐给滨海省队训练基地一大笔钱,自己倒连房子都没买呢。   “那你这次怎么想起来买车了?”   谢拾安把脸拧了过去。   “我……代步不行啊?”   “不是刚跟人家说要自驾游吗?你平时哪有时间出去玩啊?”   看着她像只兔子一样,左右闪躲着她的眼神,简常念就觉得分外好笑,明知故问。   “这不是想着外婆偶尔也会来北京玩吗?有个车也方便些……”   话音未落,简常念一蹦一跳地走到了她面前,迫使她顿住了脚步。   少年的眼眸亮若繁星。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比她还要高了。   “拾安,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吕小婷他们在一块玩啊?”   被人这样看着,谢拾安局促地抿了抿唇,心事被戳破,白皙的脸颊浮上了一丝红潮。   “我……”   不等她开口,简常念却又明朗地笑了起来,认真地看着她道。   “你不喜欢,我就不和他们一块玩了,凡是让谢拾安不开心的事,我都不会去做。”   这话说的好像她很小气的样子,可甜蜜却在心间一点一点融化开来。   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总是很坦诚,于是谢拾安也学着她的样子,尝试着把心里话剖开来说,尽管还是有些不自在。   “其实也没有不喜欢,吕小婷人挺好的,只是……只是想你离高健远一些。”   简常念眨巴眨巴眼。   “又关高健什么事?”   “反正、反正你离他远一些就行了。”   谢拾安不愿再说,垂下眼眸,绕开她就走,却又被人抓住了手腕。   简常念只当她是抵触男性,也没深想。   “好~我回去就把他删了行了吧。”   “那倒也不至于……”   “没关系啊,反正我和他又不熟。”   简常念话音刚落,眼角余光瞥见路口红灯变绿了,拉着她的手一溜烟跑过了斑马线。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今天你订了车,值得庆祝,我请你吃火锅吧!”   盛夏光年,七月末的傍晚。   风过长街,摇晃着树叶,少年的发丝和衣摆飞扬着,谢拾安一怔,也缓缓地回握住了她的手,唇角露出一个轻浅的笑意来。   “好啊,那就吃上次那家重庆火锅。”   “行~”   那之后,为了备战年底在印度新德里举行的汤尤杯,她们也都忙起来了,高健偶尔去找简常念,她都推说没空,时间久了,也就不再来了,只有时候托吕小婷送点吃的过来。   简常念也都没收,实在推辞不了,就分给队友们大家都吃。   谢拾安回回都扔进了垃圾桶。   “不知道赛前不能乱吃东西吗?谁知道有毒没毒。”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比赛日。   经过连续一周的奋战,中国女子羽毛球队击败了亚洲传统强队印尼队夺得了本届尤伯杯的冠军,而韩国队自从亚运会后就显得有些一蹶不振,此次更是连决赛都没进,只获得了第四名的有史以来最差成绩。   男队那边成绩也不错,获得了汤姆斯杯的亚军,万敬一高兴,便计划着两支队伍一起聚个餐,也算是犒劳大家这段日子以来的辛苦。   即使谢拾安不太喜欢这种人多闹哄哄的场合,可作为如今女队里的门面担当,有些面子功夫也还是要做一做的。   好在她身边有简常念,她负责跟大家打成一片,自己只需要时不时附和几句就行。   “哎呀我跟你说,你是没看见,安姐最后一局逆转夺冠那杀球,那叫一个猛,把对面印尼选手的脸都打白了,今晚上睡觉掀开被子一看,全是安姐!”   吕小婷描绘的绘声绘色,把一桌人都给逗笑了,高健因为和她熟的缘故,也被拉了过来坐在这桌,看着简常念一边和大家说话,一边时不时给谢拾安碗里夹着菜。   “我不吃那个,不够辣。”   “你吃点青菜怎么了,补充维生素!”   简常念说着话,又给她剥了一只虾,蘸上料汁才放进了她面前的碟子里。   高健忽然道。   “安姐是女队技术里的天花板,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见识一下。”   谢拾安闻言,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过奖了,你比我入队时间久,别一口一个安姐的,听不习惯。”   “这不是小婷,常念她们都这么喊么……”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   言下之意:少来套近乎。   高健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中的杯子,片刻后,又松了开来,面上溢出和煦的笑意。   “行,那这杯我向你赔个不是。”   谢拾安也没跟他碰,自顾自地拿起来就喝了,一桌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还是吕小婷又跳了出来打着圆场。   “诶,师兄,别光说我们女队的比赛呗,也说说你们的。”   “我们啊,又没拿到冠军,有什么好说的。”   “别啊,那个德国选手,和你交手那个,浓眉大眼,挺帅的,你帮我要签名了没有?”   ……   谢拾安本来打完比赛身心俱疲就没什么胃口,再加上高健在这里,她愈发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没吃几口就推说累了要回去休息。   她走了,简常念也没多待,跟着就回去了。   聚餐结束,已是深夜了,高健送吕小婷回公寓,走到楼下的时候,她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师兄,你是不是对常念有意思啊?”   高健心里一惊,但也没想瞒她。   “怎么看出来的?”   “我俩高中的时候就在一块打球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托我给喜欢的女孩子送情书。”   高健略略弯了一下唇,正色道。   “那你能再帮我一次吗?”   吕小婷脸上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常念的话,就算了吧。”   “怎么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那我倒是没听她提起过,只是你也看到了,她对你根本就不来电,她这个人大大咧咧的,心思根本没在这儿。”   高健苦笑了一下。   “没喜欢的人就行,师妹,你再帮我一次吧,就一次,跨年的时候我想约她出来正式地说一次,成不成的我都认了。”   虽然结束了比赛任务,但年前还是谢拾安最忙碌的一段时间,各大赞助商都想赶着春节上新,刚好她档期又空了出来,成日里辗转北京各个棚里拍广告,偶尔也拍一些杂志封面。   监视器里的她妆容精致,也不是那种大众脸,是非常具有辨识度的美,身上自带一丝冷清感,更难得的是因为练体育的缘故,体态匀称,富有生命力,镜头表现感极强。   每场广告拍下来,导演都赞不绝口。   “谢老师的自身条件不拍电影真是可惜了。”   谢拾安只是笑笑:“您过誉了,我是职业运动员,打球才是我的本职工作。”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谢老师辛苦了,要不一会一起吃个饭,结束了我们再送您回去?”   谢拾安看看表,今天跨年,晚上和简常念约了看电影。   “不了,我还有事,自己开车来的,就不麻烦剧组了,回见。”   “诶,好,谢老师再见。”   现场的工作人员跟她道别,又热情地塞了一些自家公司的产品过来。   谢拾安打开车门,放了进去,今天拍摄的是巧克力广告,包装精美的礼盒上面还塞了广告语小卡:爱你的心和巧克力一样甜。   她看了一眼,本想撕了,却又想到常念爱吃甜的,算了,拿回去送给她吧。   说曹操到,某人的电话这不就来了。   简常念的声音听上去颇有些咬牙切齿。   “几点了?你这个广告是要拍到明天早上吗?”   谢拾安戴着蓝牙耳机,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观察着路况,跨年夜的北京城还是有点堵。   “你换衣服准备下楼吧,我马上到。”   简常念这才又眉开眼笑地哼哼了两声。   “这还差不多,一会见。”   谢拾安心情愉悦道:“一会见。”   简常念收拾好东西刚准备下楼,房门就被人敲响了,她兴冲冲地跑了过去拉开门。   “拾……”   门外站着的人是吕小婷。   “什么是不是的,跟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呗。”   简常念推辞着:“我一会还出去呢。”   “就在楼下,一会就回来,耽误不了你多少事。”   简常念想想也是,反正她也要下去,就这么被人半拖半拽着拉走了。   到了公寓楼下,她没看见谢拾安,倒是看见了另一个她不想看见的人。   高健站在公寓门前的空地上等她,周围还摆了一圈心形蜡烛,撒了玫瑰花瓣。   简常念后退两步,拔腿就要跑,又被一帮损友推了过去,高健伸手扶了她一把。   “你……你可以听我把话说完吗?”   简常念还是头一次面对这种阵势,脸上臊的慌,飞速把胳膊从他手里抽了回来。   “你、你说就行,别拉拉扯扯的。”   围观群众看的津津有味,眉飞色舞的。   “看样子有戏啊。”   吕小婷把人拉走。   “走吧,走吧,别看了,让他们说会悄悄话。”   “哎呀还没看完呢。”   高健往后看了一眼,见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这才从身后掏出了一束玫瑰花递给了她。   “是我让小婷把你叫下来的,他们都走了,你别害羞。”   “说实话自从我第一次和你打球开始,我就觉得你打的真好,在女队里技术是一顶一的好。”   “之后你的每一场比赛,我有空的时候也都会去看,觉得你在场下的性格也很可爱,很纯真,那次出去玩的时候,要到了你的电话号码,我真的特别开心,一宿都没睡好。”   “虽然你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我,但我从小婷那听说了,你……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我才壮着胆子来表白试一试。”   “常念,我喜欢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男朋友啊?”   谢拾安停好车,给她打电话没接,就准备上楼找她,走了两步,又想起巧克力没拿,返回去拿上,这才又心满意足地甩上了车门。   然而,还没等她走进公寓,就看见了这一幕,仿佛一瞬间浑身的力气就被抽干了。   谢拾安怔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男生的表白,热烈、真挚又发自肺腑。   可简常念的心里只剩下了慌乱和不知所措,完全没有一丝丝甜蜜心动的感觉。   她甚至觉得有些被冒犯,往后退了一步。   “不……不不不,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虽然没有喜欢的人,可我也……”   不喜欢你。   不等她说完,高健上前一步,径直把花塞进了她手里,握着她的手,言辞恳切。   “我们可以试一试啊,感情不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吗?你看啊,我们年纪相仿,又都在国家队打球,平时也有共同话题,就算是在一起,教练也不会说什么,从各方面条件来说,都很合适不是吗?”   谢拾安向来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那一刻的她出奇的愤怒,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的感觉,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了肉里,冷静下来之后,心里又生了森森的凉意。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她就在简常念这个名字的前面,加了两个字:我的。   原来她之所以这么抵触高健接近她,是因为——嫉妒。   终于后知后觉过来的谢拾安,嘴唇翕动着,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般的,后退了两步,然后再也没有勇气站在这里,只能狼狈地落荒而逃。   简常念把人推开,花砸在了他身上。   “合适不代表我喜欢你!那我还觉得咱们训练基地的流浪猫流浪狗在一起也很合适呢!你不要再来骚扰我了,我真的,不喜欢你!”   高健也红了眼眶,提高了声音。   “那你喜欢谁?!谢拾安吗?!”   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时候,简常念整个脑袋都嗡了一声。   她涨红了脸,连连后退,想找借口反驳,却连一个不喜欢她的理由都找不到。   简常念又气又急,更重要的是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刚刚还振振有词的人哑口无言,红着眼圈扭头就跑了。   “你……你别乱说!我怎么可能喜欢她!我不想谈恋爱,你以后别再来烦我了!”   谢拾安回到车上,车门落锁,她把所有玻璃都升了起来。   刚刚高健握着她的手表白的那一幕,在脑海中反复回放着。   是啊,合适,他们不光年纪相仿,职业相同,就连性别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她永远也忘不了当初跟乔语初坦白一切时,她大骂自己“恶心”的事。   简常念当然不是乔语初,可要说朋友,她和乔语初认识的时间不比简常念长吗?   还不是……   如果……如果她知道自己对她有非分之想的话,会不会也觉得很恶心?   毕竟,她曾亲口说过。   “你朋友不就是我朋友,国家队都是直女,我上哪儿给你介绍去,再说了,你要谈也别在队里谈啊,这影响多不好。”   谢拾安已经不是那个十八岁时,会为了证明喜欢的人也在意自己,而一意孤行跳池塘的人了,那样的鲁莽一生一次也就够了。   现在的谢拾安只想守住自己生命中残存的美好,她这一生失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如果是别人,她还可以努力去争一争,可是常念,那么喜欢她的常念,仰慕着她的常念,一步一步追着她努力走到这里的常念,把她当师姐,当亲人看待的常念。   谢拾安把头埋在了方向盘上,任由心底一层又一层负罪感汹涌而来,彻底淹没了她。   谢拾安,你真不是个东西啊。   一滴晶莹的泪水划过了她的眼角。   要是心动这种事,也能控制住就好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扔在副驾驶上的手机一直在震,亮了暗,暗了又亮。   “你在哪呢?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还没结束吗?”   回到房间里的简常念,坐卧不宁,一直在给她打电话,见人不接,又给她发了消息。   她紧张地盯着手机,等着她的回复。   “没,临时又被叫回去了,要补拍,今晚可能结束不了,电影你自己去看吧,抱歉。”   叮咚——   手机又响了起来。   简常念松了一口气,没回来,也就没看到高健跟她表白的那一幕吧。   她今天晚上也心乱如麻,不去也好。   “没事,工作要紧,那下次再一起看吧。”   谢拾安把手机扔回副驾驶上的时候,无意中又瞥见了那盒巧克力,她拆开来吃了一个,只尝了一口。   好苦。 第118章 晴天   自那天开始, 她就和简常念保持着距离。   谢拾安对一个人好是润物细无声的好,疏远一个人,也是润物细无声的。   平时照常在一起训练, 可私下里, 简常念跑去找她玩,她总推说自己没空,要上课, 要写作业,要拍广告, 要去电视台录节目种种。   她学习上有不会的问题跑去问她,谢拾安也不再像从前一样熬着夜手把手教她, 而是把自己所有笔记和复习资料全送给了她。   “这都是我之前归纳总结出来常考的知识点, 容易做错的题也都写出来了,你照着记照着背,多做几套真题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谢拾安说着,又给她递了一张名片。   “这是之前辅导我的老师联系方式, 虽然上课的地方有点远,不过教的挺好的, 一节课也不贵,你空了可以去试试。”   无论是她的态度,还是她的做法,还是这些说辞, 都让人无可指摘, 挑不出一丝错处。   可偏偏是这样,简常念的心里愈发难过, 那个问题也一直萦绕在她心里, 像个噩梦一样缠着她, 挥之不去。   从她让吕小婷和其他当晚目击高健跟她表白那一幕的队友们帮忙瞒着谢拾安开始,简常念突然发现,自己和她之间有了秘密,她再也做不到像以前一样,哭就是哭,笑就是笑,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那么坦诚了。   简常念抱着这厚厚的一摞书,扭头走了两步,却还是回过身来,试探着问了一句。   “明天除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过年?”   “不了,我要写论文呢,回去没网也怪不方便的,替我跟外婆问好。”   这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可简常念依旧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这还是两个人头一次没一块回来过年,外婆去镇上的车站接她,看见她一个人从车上下来,顿时愣了一下。   “拾安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简常念笑笑。   “没,她在北京还有工作,就不回来了。”   回到家里,外婆一边给她整理东西,铺床叠被,一边嘴里还在念叨。   “什么工作那么重要,也不能不过年了呀,一年到头就放这么几天假,好歹也要放人回来吃个团圆饭吧。”   简常念知道外婆疼谢拾安,把她当半个孙女看待,怕人难过,只好宽慰着她。   “拾安虽然没回来,可还是让我捎了东西给您呢,这是肩颈按摩仪,您不是老肩膀疼么,按一按就会松快许多。”   “还有这个,记忆枕,对睡眠好,这是眼贴,这是茶叶,还有给您买的羽绒服。”   外婆看她掏出了这么多东西,脸上这才露出了笑意,又埋怨谢拾安乱花钱。   “花那些钱干啥呀,平时你们寄回来的衣服都穿不完,她买的时候你怎么也不劝劝呢,这孩子。”   “那我哪能劝的住她啊?”   简常念笑着附和,想起往年谢拾安一块回来,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趁着外婆收拾东西,赶紧背过身去,揩掉了眼泪。   今年谢拾安虽然没回来,可好在周沐和爸妈一起回老宅过年了。   简常念还算有个可以一起说话的人。   除夕夜当天。   她俩坐在葡萄架下赏月守岁。   周沐看着她有一杯没一杯地喝酒,满面愁容,眉梢眼角都挂着“失意”两个大字。   “诶,你是不是和拾安吵架了啊?”   简常念心里一惊,话说的磕磕绊绊的。   “没、没有啊……”   “那她怎么不回来过年,你又是这一副鬼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了呢。”   这一句话又让简常念怔忡了片刻。   “沐沐,你说,怎么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呢?”   周沐也在望着月亮。   “你现在在想谁,就是喜欢谁。”   简常念苦笑了一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想把满脑子都是谢拾安的影子给忘掉。   周沐看着她,突然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了。   “等一下,你该不会是喜欢——”   简常念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你小声一点,外婆都睡了!”   周沐连连点头,她这才把人放开,又颓唐地坐了回去,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是挺不可思议的吧,连我自己也……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喜欢上她了,可能是第一次见面,和她打球的时候,也可能是去她家睡觉的时候,为了救她跳池塘的时候,和她一起站上领奖台的时候,太多,太多了……”   “你刚才说,现在在想谁,就是喜欢谁,可我能想到的每一个关于喜欢的瞬间。”   “都是她。”   简常念越说,眼圈越红,说着说着,就掉下了泪来。   周沐见她这样,心里也泛着酸。   “那拾安呢,她知道吗?”   其实谢拾安今年不跟她回来,已经就够说明问题的了,她是那么聪明理智的人。   “她……她应该有所觉察吧,不然也不会疏远我了。”   见她一杯接一杯,借酒消愁,周沐看不下去了,索性一把将杯子夺了过来。   “那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苦着自己吗?!这么多年了,你好歹也得让她知道知道啊!她喜不喜欢你,那是她的事!”   简常念想起了去年过年回家,当她提起乔语初时,她的沉默。   这么多年了,如果她真的早就把她忘了,也就不会一直不谈恋爱了。   毕竟作为共同朋友之一,她曾亲眼见证,谢拾安爱的有多惨烈。   “我不说,她都在默默疏远我了,我要是说了,说不定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常念……”   周沐一声叹息,这么多年了,除了外婆车祸那次,她还是第二次见简常念哭成这个样子,眼眶也红了。   “你……你答应我,别告诉她这件事。”   简常念都醉成这样了,眼里全是水光,还是举起了酒杯,硬是看着她喝了这杯酒,答应下来,这才又笑了笑,作罢。   周沐把人扶起来。   “得了得了,别喝了,快回去睡觉吧,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也别在外婆面前表现出来,免得她老人家知道了更难过。”   简常念点了点头,仿佛在她身上汲取力量似的,抱了抱她。   周沐也长叹了一口气,回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着。   “坚强一点啊,我喜欢的人还在坐牢呢,至少你们还能见着彼此,别想不开,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跟我说。”   简常念这才又弯了一下唇,泪水簌簌而落,松开了她。   “嗯,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晚安,啊,对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那天晚上,将所有心事和盘托出的简常念,总算是睡了一个好觉。   谢拾安一个人留在训练基地过年,屋里电视开着,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窗外万家灯火,玻璃上却只映出了她形单影只的身影。   谢拾安抱膝坐在沙发里,一直等到凌晨,也没有等到她的一句:“新年快乐。”   那一年的除夕,向来寡言,微/博只有品牌转发的世界冠军,罕见地发了条动态。   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过完年谢拾安就搬出去住了,也没跟简常念打招呼,等她回来的时候,宿舍里已经空空如也了,她知道后又难免伤心难过了几天。   可日子总要过下去,尤其是距离奥运会开赛时间也不足半年了,韩国队那边因为世锦赛和汤尤杯的接连失利,又把朴旻宪抬了上来当主教练,想在里约奥运会上拿名次。   崔惠熙也过了禁赛时间,虽然拿不到正式的参赛名额了,可还是以替补的方式加进了大名单里。   整个国家队上下如临大敌。   谢拾安每天都来跟训,在场上照常和她一起打球,两个人仗着自身优秀的技术和从前的默契,训练赛表现还不错,暂时让人看不出什么,可下了场却再无从前半分亲密。   简常念背地里哭了好几回,每天起床眼睛都肿的像个核桃,就这么一直熬到了奥运会赛前最重要的一场比赛——苏迪曼杯团体赛。   这不仅是对他们这段时间以来训练成果的检验,也是奥运会赛前的大练兵,万敬相当看重,提前一礼拜就把人拉到了上海适应场地。   这下好了,从训练场上见变成了朝夕相处。   简常念每天对着谢拾安,不仅要和她一起打球,还要强颜欢笑,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悸动与难过,整个人压力大到成宿成宿地失眠。   周沐正好在上海上学,知道了这件事后,给她出了个主意。   “你这样怎么比赛啊,正好,我有个师兄送了我两张演唱会的门票,这周五,你跟我一块出去玩,散散心吧。”   简常念刚想张嘴,现在哪还有心情去看演唱会,周沐又道:“我生日,不许拒绝啊。”   “行吧,那就勉为其难地陪寿星一下。”   周沐笑骂:“什么陪我,是我陪你好不好?”   末了,电话挂了,她看着通讯录里另一个人的名字,咬咬唇,还是拨了出去。   “我不管啊,周五我生日,你一定得来,不然我就要一个人过了。”   谢拾安沉默一会。   “你怎么不找常念?”   “我找了啊,她说不去,我想着你喜欢周董,又是我唯二的朋友了,这不就来找你了么。”   当听见她说简常念不去的时候,谢拾安心里也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松了一口气。   “行,那周五见吧。”   “那我明天把票闪送给你,你注意收一下,周五直接场馆里见吧。”   周沐的声音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谢拾安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隔天,果然收到了她闪送过来的门票。   周五晚上,谢拾安训练一结束,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就径直打车去了场馆。   她下了车,看着入口排起的长队,给周沐打了个电话。   “喂,你到了吗?”   “我还得等一会,剧组这边的活还没结束,完了立马就过去。”   周沐大二就开始跟着剧组跑跑场务积累拍摄经验了,也是大忙人一个。   谢拾安挂了电话。   “行,那我先进去了。”   剧场里灯光昏暗,虽然演唱会还没正式开始,可已经在预热了,音乐声震耳欲聋。   谢拾安不得不打开了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荧光,穿梭在人潮里,找寻着自己的座位。   她捏着票,一排排看过去,第三排正中央刚好剩了两个空位,谢拾安松一口气,快步走过去,还没等她坐下,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你好,这里是A319么?”   谢拾安抬起头来,黑暗中,两个人四目相对了,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意外和震惊。   谢拾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A319?”   “对,你呢?”   谢拾安低头确认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票。   “A320。”   “……”   两个人双双陷入了沉默,空气都凝滞了。   简常念在心底咬牙切齿。   周沐,不是说好一起看演唱会吗?怎么变成了谢拾安,还有,你这安排的什么鬼位置啊!   谢拾安身后的人见她不走了,用力推了她一下。   “不是,干嘛呢,别挡路啊,演唱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谢拾安仓促之下没站稳往前跌去,简常念手疾眼快揽过了她的肩膀,把人护在了怀里。   “你凶什么凶,好好说话干嘛动手啊!”   男生还想说什么,见她个子高,说话声音又中气十足的,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绕开她们走了。   “拾安,你没事吧?”   “没事。”   谢拾安从她怀里挣开,演唱会已经开始了,她咬着唇,似有些为难。   简常念看了她一眼,坐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错过一场喜欢的演唱会,也怪可惜的。”   她终是坐在了自己身边,简常念唇角弯起一个笑意,目视着台上,把爆米花桶递给了她。   谢拾安从她手里拿走一个。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闪烁着的霓虹灯。   现场震耳欲聋的音乐。   歌迷们随着节奏挥舞着的应援棒。   台上的人抱着吉他轻轻唱。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   把距离吹得好远/[1]   ……   台下的人,眼眶微湿。   所有的人都在看偶像,只有简常念在看着她,看着她跟着音乐一起轻轻合,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兴奋地挥舞着荧光棒。   这些年的时光,仿佛走马灯一样流过,和她在一起,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无比清晰。   简常念忽然惊觉,心里流淌过一丝隐秘的痛感和悸动,歌里唱的青春,那些失落、失意、暗恋、遗憾,她全都正在经历着。   再没有比这更感同身受的了。   演唱会末尾,一首《告白气球》将气氛推上了最高/潮。   全场观众一起挥舞着荧光棒合唱,前排有男生在这热烈的氛围里,跪下来求婚,镜头挪了过来,歌词唱到“我愿意”那一句的时候,女生戴上了戒指,两个人拥吻在了一起。   伴随着这首象征着幸福的音乐,镜头挪过来的时候,有不少情侣都在接吻。   有男生和男生,也有女生和女生,如果不亲的,还会被现场观众起哄。   没有人能不被这样的氛围所感染,演唱会本来就是能让人觉得幸福的场合。   谢拾安眼里也带着笑意,回过头来道。   “喜欢他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来现场看他的演唱会!”   音乐声有些大,简常念没听清,微微俯身,凑到了她面前。   “你说什么?”   谢拾安偏过头去,话说到一半却又突然噤了声:“我说我喜欢……”   她的唇角擦过了她的下巴。   那一瞬间,简常念的眼眸和头顶的星空一样亮,她看着谢拾安的眼睛,她的眉毛,她挺翘的鼻梁,还有薄薄的,樱色的唇。   呼吸交闻,视线抵死纠缠着。   周遭传来尖叫。   “亲一个!亲一个!”   简常念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般地,一点一点靠了过去。   谢拾安胸腔上下起伏着,僵着身子,用力抓紧了椅子扶手,甚至忘记了闭眼。   直到——   有人认出了大屏幕上的她们。   “那个侧脸真的好像谢拾安。”   “她旁边那个看身形是不是简常念啊?”   “不会吧?搞到真的了?!”   一只微凉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暧昧的氛围戛然而止。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往这边投来探究的目光,谢拾安拽着她站了起来,往出口跑去。   “走。”   简常念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谢拾安频频回头,一直跑出了场馆,见身后没有人跟上来才放开了她,靠在墙上喘着气。   “还好,没追上来。”   她脸色微红,额头渗出了薄汗,鬓边的发都乱了,简常念抬手想替她拨至耳后。   “你……刚刚……”   谢拾安偏头躲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眼神。   “先回去再说吧。”   演唱会结束已经是凌晨了,上海的街头很不好打车,简常念叫了很久都没叫到。   谢拾安拦了几辆出租,也都是满客。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人面面相觑。   谢拾安犹豫着:“你……带身份证了吗?”   简常念没反应过来:“啊?”   “那不然要睡大街吗?”   简常念:“……”   ***   “你好,两间标间。”   谢拾安把两张身份证和银行卡递了过去。   工作人员的脸上略有歉意。   “不好意思女士,标间已经订完了,现在只剩下情侣大床房了。”   “……”   空气稍显凝滞。   谢拾安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沙发上等待的简常念:“不能再协调一下了吗?哪怕房间偏一点都没关系的。”   工作人员把卡给她推了回去。   “女士,这我们真的没办法,要不您去别的酒店看看,不过我觉得今天晚上附近的所有酒店,情况应该都差不多。”   谢拾安一咬牙。   “那算了,大床房就大床房吧。”   情侣大床房,顾名思义,大圆床,很红很粉,很情侣,也很有情趣。   打开房间的那一刻,沉默是今晚的康桥。[2]   “我去洗手间。”   简常念木着脸借口尿遁,躲进了洗手间里,掏出手机给周沐狂轰乱炸。   凌晨两点,周沐睡眼惺忪被吵醒。   “喂?”   简常念躲在门后,压低了声音,破口大骂。   “还睡!还睡!还睡!你的良心不会痛吗?!骗我就算了,怎么连她也……你这安排的什么破位置啊?!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吗?酒店!还是大床房!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短暂的沉默后,周沐笑的在床上抽搐。   “我今天真的有事,票挺贵的,总不能浪费了吧,诶,这好不容易同床共枕了,这可是你们冰释前嫌,重归于好,捅破那层窗户纸的契机啊,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不跟你说了,挂了啊。”   “春……”   春你个大头鬼啊!!!   简常念准备了一箩筐脏话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你好了吗?我要洗澡。” 第119章 抉择   两个人躺在床上, 背对着背,中间隔了道银河。   简常念翻个身,看见她露在外面圆润的肩头,又把脸转了回去, 几次三番之后, 还是忍不住又转了回来, 想把被子给她拉上去。   手刚摸到布料的那一刻, 谢拾安猛地睁开了眼睛, 转过脸来,表情有些紧张。   “你干嘛?”   搞的她好像是个登徒子一样, 这手腾在半空,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不是,我……我我我……我想替你盖被子, 屋里空调开的低,你不冷吗?”   她涨红了脸, 吞吞吐吐的。   谢拾安把被子拉过肩膀, 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 又转过了身去。   “你要是觉得冷, 就调高一点。”   看着她的背影, 简常念欲言又止, 还是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想要跟她聊聊刚刚的事。   “我……不冷,拾安……”   谢拾安闭上了眼睛,语气听不出波澜。   “睡觉吧, 很晚了。”   简常念伸出去的手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空气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谢拾安紧蹙着的眉头有一丝难过。   第二天中午, 两个人回到公寓,就被万敬叫到了房间,照片扔在了她们面前。   “昨天晚上去哪了?”   简常念动动唇,刚想开口,谢拾安瞥了一眼照片,面不改色道。   “去看演唱会了,当时我们在说话,这是角度问题。”   万敬知道简常念最听她的话了,这事多半是她的主意,大清早接到的媒体电话,气的他脑袋现在都还疼,敲着桌上那些照片道。   “你叫我怎么说你们好!现在媒体那边都传开了,闹的沸沸扬扬的!”   “我自己会解决的。”   “你怎么解决?!眼下最重要的是比赛,是奥运会知不知道?!”   面对他的愤怒和指责,谢拾安只是敛下了眸子:“对不起,万教练。”   万敬来回踱着步,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挪到了她们身上,犹疑不定。   “你们昨晚就去看了演唱会,还干了什么?”   “什么也没干,回来太晚打不到车,就在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了。”   “没做任何超出正常朋友范围的事?”   “没有。”   谢拾安抬起了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道。   万敬又把目光投向了简常念。   简常念也脸色黯然,摇了摇头。   万敬松一口气。   “把你的手机交上来,这阵子微/博就不要上了,交给公关部门去处理。”   这话是冲着谢拾安说的,作为明星选手,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受到公众的监督,在这件事中比起简常念,承受的舆论压力也大的多。   谢拾安把手机放在了桌上。   万敬又抬眼看了一眼她们。   “还有你们的门禁卡,也交上来。”   这就是让她们除了训练打比赛哪也不要去的意思了。   两个人双双把门禁卡放在了桌上。   万敬挥手示意她们可以走了,走之前却又看着谢拾安的背影,说了一句。   “老严可在天上看着你们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心里清楚,可别让他失望。”   谢拾安身子微微一僵,抿紧了唇角。   待到出了房门,简常念看着走在身旁的她,斟酌再三,艰难开口。   “对不起啊……害你这样……我真的不知道周沐她也叫了你……我……”   谢拾安顿住脚步,抬眼看她,眉眼之间笼着一丝疲色。   她从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无论是赛场上还是生活里,她总是成竹在胸,意气风发的。   “昨晚的事,是个意外,我没往心里去。”   她一句话就将昨晚那个险些发生的吻盖棺定论了。   简常念的心脏好似被人皱巴巴地揉成了一团,酸涩的感觉从胸口蔓上了眼眶。   谢拾安别过了眼去。   “好好训练吧,比赛要紧。”   那之后,她们的关系不但没有重归于好,反倒更加疏远了。   周沐知道了后,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专门打电话过来跟她道歉。   “对不起啊常念,我本想着是找个契机让你们把这事摊开来说一下,没想到……”   简常念苦笑了一下。   “她没有那个心思,不论再找怎样的契机,再说多少次,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那你们……”周沐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简常念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不想那么多了,先打比赛吧。”   苏迪曼杯已经开始,紧接着就是奥运会,确实已没有时间再给她们去伤春悲秋了。   也许是那天晚上着了凉,谢拾安自回来后就有点小感冒,鼻子不通气,咳嗽,她一直坚持着,也不敢乱吃药,再加上连日来紧张的赛程和高强度的比赛,受舆论压力影响,自己的心情也很压抑,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   到了决赛那天,打完第一场双打下来的时候,她伸手想扶着椅子坐一下,突然脑袋一晕,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的。   “拾安!”   简常念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她的掌心温度烫的惊人,脸色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简常念回过头去就叫了队医。   队医给她一量体温。   “38.7°,高烧,先物理降温吧。”   谢拾安手上拿着冰袋敷着额头,又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我没事,还能打。”   万敬看她这样,心里也着急,但好在团体赛,已经打了两场了,男单和女双都赢了,接下来的混双和男双只要再赢一场,后面的比赛也就不用再打了,直接锁定冠军。   “打什么打,休息,后面还有两场比赛只要赢下来一场,说不定就不用你上场了,常念你在这陪着她,等完了立马去医院。”   万敬还得去盯场上的比赛。   简常念点了点头,满眼心疼,蹲在她身旁,拿出自己随身的杯子倒水给她喝。   “给,是温的。”   谢拾安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喝。   简常念有些不依不饶,把杯盖递到了她唇边:“队医说了,要多喝水,退烧的快。”   因着打团体赛的缘故,高健也在场上,隔了几道人墙,遥遥地望着这边。   队友一拍他肩膀。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热身了,下一场就该我们了。”   高健回过神来,拿起了球拍。   “好。”   第三场的混双中国队1-2不敌韩国队败下阵来,吕小婷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对不起万教练,对不起,安姐,我要是赢了,就能直接拿冠军了。”   万敬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下一场看高健的。”   谢拾安也略微冲她点了点头表示没事。   场馆里广播响了起来。   高健和他的搭档准备上场了,吕小婷过去拍了他一下:“师兄,你没问题吧你,这场拿下咱们可就直接冠军了啊。”   “放心吧,你师兄出马一个顶俩。”   高健笑笑,拿着球拍上了场,转身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眼神变得阴鸷。   呵,想拿冠军,没那么容易。   场下的万敬和男队教练站在一起看比赛,也对他赞不绝口。   “高健这小子真不错,是你们男单的希望了吧,再给他点时间,未来不可限量啊。”   “嗐,这小子也就那样吧,比起谢拾安那可就差远了,虽说没什么天赋,可胜在踏实、刻苦,别人练两小时,他就练四小时,不是也有句话,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嘛。”   男队教练虽然嘴上说着他没什么天赋,可看的出来,还是对他寄予厚望的。   “高健为了准备这次的苏迪曼杯和奥运会,已经两年多没回过家了,打个韩国队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就放宽心。”   前两局双方1:1战平,比赛进入决胜局,高健发挥还算不错,接连得分率先抢到了局点,可下半场韩国队也开始发力了,慢慢赶超了比分,20:19来到赛点。   在最后一个球的关键分中,中国队出现了重大失误,在前场防守的高健搭档不慎摔倒了,他拿着球拍奋力回头喊:“高健,快,接球啊,别让它落地!”   球的落点在中场,离他不远,如果全力冲刺扑过去的话,是能铲起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高健做了一个后撤步的小动作,然后才伸长手臂扑了过去。   球落在距他的球拍还有一厘米的地方。   全场哗然。   记分牌亮起。   中国队队员们满脸失落。   韩国队那边则是一阵欢呼,甚至都开始准备国旗,为夺冠而庆祝了。   两个人拿着球拍走了回来,高健眼圈都红了,深深地埋下头去,自责道。   “对不起,二位教练,我有点紧张,手上有汗,失误了。”   赛场上以安抚为主,结果都已经这样了,教练们还能怎么说呢,当务之急还是准备下一场,可万敬目光逡巡过一圈,面面相觑。   只剩下一场女单没打了,韩国队那边派出的是金南智,原定中国队这边出场的也是谢拾安,可她现在高烧不退,状态不佳。   简常念捏紧了球拍,就要站起来。   谢拾安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打不过她。”   “那也不能……你这样根本没法比赛!”简常念担心她的身体,急红了眼眶。   万敬也道。   “让常念上去试试吧,成不成的咱们都尽力了,你的身体最重要。”   队友都站在身边附和,高健也道。   “都怪我没赢下来,要是我赢了,安姐就不用上场了,唉,也怪天不遂人愿,怎么在这个时候病了,虽说你是女单天花板,可对手毕竟是金南智啊,不过就是一场比赛,明年再来就行了,哪有身体重要。”   他这安慰人的话,听起来怎么也这么刺耳呢,话里话外都在冷嘲热讽。   简常念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火冒三丈。   “你——”   谢拾安微微扯了一下唇角,似笑非笑,拉住了她的手腕,也站了起来,把搭在肩膀上的外套往椅子上一扔,抄起球拍,把人撞开。   “不是想见识见识吗?给你个机会,好好看,好好学。”   “安姐愿意露一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高健被撞得后退了一步,脸上仍挂着笑意,心里却恶毒地想:“就凭你现在的状态,还怎么赢啊?”   简常念追了上去,拉住了她的胳膊:“拾安,拾安,这场比赛让我来好不好?我发誓我一定会赢的,一定……”   场边架起的摄像机。   山呼海啸的观众。   对面挂出了国旗已经在庆祝的韩国队。   还有高健刚刚的话。   谢拾安不带一丝留恋的,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扒拉了下去,转身走向了赛场。   “别拉拉扯扯的,这场比赛我一定要赢。”   这场比赛简常念在场下看的惊心动魄,比在场上还紧张,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一脑门的汗。   吕小婷在旁边宽慰她。   “你别担心,安姐应该没事,已经拿下一局了。”   简常念目不转睛盯着场上那个红色身影,咬着唇,头也没回。   “你不知道,她俩交手很多次了,没有哪一次是轻松的,拾安在进步,金南智也在进步,更何况她现在还带病上场。”   吕小婷当然也知道,世界第二和世界第三之争,并不轻松,可她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为谢拾安祈祷。   谢拾安自打一上场,就没打算跟她拖后期,一直在杀球频繁地吊着她打,想要速战速决,第二局金南智找准了几个机会,慢慢把比分追了回来,双方便一直很胶着。   15:15   17:17   19:19   ……   站在场上的每一分钟都显得无比漫长,她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脑袋一阵阵胀痛,视线开始模糊不清。   谢拾安咬破了舌尖,满口都是铁锈味,来让自己保持神智清醒,她甚至不敢看记分牌,得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飞过来的羽毛球上才行。   “漂亮!20:19!谢拾安再得一分!”   “谢拾安继续发起进攻,她能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就看这最后的一个球了!”[1]   白色流星,绚烂燃烧着,注定坠落的那一刻,也要光芒四射。   记分牌亮起的霎时。   全场欢呼,直震云霄。   裁判吹响了哨子,解说也激动道。   “从一个新人小将再到国家队现在的中流砥柱,谢拾安一步一步走过来,总是在用她的实力,在关键时刻为队伍兜底。”   “让我们恭喜中国队3:2战胜了韩国队,夺得了2016年苏迪曼杯的总冠军!”   “你——可以永远相信谢拾安!”   赢了。   谢拾安心里骤然一松,唇角弯起个笑意,记分牌上的数字都变成了重影,整个人浑身脱力,球拍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往前跌去。   “拾安!”   后场传来一声疾呼。   简常念推开前面的人,手撑在护栏上凌空越了过去,一个箭步冲到了她身边,回头眼睛都是红的:“快叫队医!!!”   ***   谢拾安醒来是在医院里,太阳刚落山,橘色的光投在了大白墙上,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稍微动了动,疼的却不是脑袋,而是右腿,钻心地痛,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   谢拾安微微喘着气,用力撑起了上半身,掀开被子一看,右腿被缠上了石膏。   她闭了一下眼睛,知道自己旧伤复发了。   门口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她拔下手背上的输液针,踉跄着爬下了床。   “大夫,拾安她怎么样了?”   “感冒引起的肺炎这都是小问题,抗生素已经挂上了,好好卧床休息几天,注意饮食,保持心情愉悦,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医生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万敬急道:“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卖关子了,她的伤究竟怎么样,您就直说吧!”   医生叹了口气。   “常年打球,膝盖承受的压力本来就比常人大一些,之前受伤的时候半月板就已经有磨损了,这次片子出来,已经完全断裂了。”   “没有半月板做缓冲,她每一次跑动起跳,都是骨头在磨骨头,疼痛难忍。”   简常念听到这里,霎时红了眼眶,扒着医生的袖子,哀求道。   “那难道就没有什么治疗方法了吗?这又不是绝症……”   医生看了她一眼,也唉声叹气的。   “不是绝症,但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治之症,现在半月板损伤的这个程度,缝合,也已经没多大意义了,病人交叉韧带也有扭伤,关节里全都是积液,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快换个人工膝盖。”   万敬听他这么说,一把拉住了老教授的手,言辞恳切道。   “不管花多少钱,用什么办法,都拜托您一定要治好她,她还年轻,职业生涯还长呢,还得去为国争光,不能就这么停在这里!”   “我当然会尽力而为,只是……手术能做,半年往上的恢复期,她能等的起吗?”   满打满算,离里约奥运会开幕,也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一言既出,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简常念眼底迅速积攒起了泪花,心疼自责的无以复加。   老教授又道。   “再说了,只要是手术,就有风险,人工膝盖,毕竟是个假体,难免有排异反应,术后感染、深静脉血栓、假体松动、磨损、可能隔几年就要再换一个新的,都是会面临的问题,能不能再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也要另说。”   简常念不可置信般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房门嘎吱一声轻响,谢拾安扶着门框虚弱地站着,脸色苍白,眼神却分外坚定。   “教练,我不做手术,我要……参加奥运会。” 第120章 光阴   三个人见她出来, 都很默契地不再谈,简常念走过去把人扶着:“你怎么起来了?”   谢拾安没管她,只是用殷切的眼神看着万敬,又重复了一遍。   “万教练, 我……不做手术, 我想参加奥运会。”   万敬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件事咱们从长计议, 你先回去休息。”   简常念扶着人走了两步。   “拾安, 先回去吧, 拾安。”   谢拾安不愿意走,回过头来还想说什么, 万敬把医生拉走了。   “您跟我来一下,我还有些问题想咨询您。”   回到病房,谢拾安就一直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夜色笼罩了城市。   简常念削好一个苹果递给她。   “饿不饿, 先吃点水果吧。”   谢拾安没动,沉默的像一尊雕塑。   简常念就把苹果放在了一旁, 拿起水杯放进了她手心里。   “一会吃也行, 只是医生刚来过了, 说你到时间喝药了, 我给你晾了点温水, 已经不烫了……”   谢拾安凝视着水杯里泛起的波纹, 良久, 忽然抬眸看她:“你该不会是也想劝我做手术吧?”   “我……”简常念看着她的眼睛,终是换了种说法,话里话外都是那么虔诚。   “我希望你好好的, 无病无灾。”   无病无灾, 多好的词啊, 谁不想呢,可偏偏命运就是这么反复无常。   谢拾安嘲讽地弯了一下唇。   “等打完里约奥运会,怎样我都认了。”   见她坚持不做手术,简常念的声音也急起来了。   “可是你这样根本没办法参赛啊,还是得听医生的,尽快做手术,错过了里约还有东京,还有2024年奥运会,凭你的技术,大满贯是早晚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伦敦奥运会上我已经错过了,四年四年又四年,我还有多少个四年可以用来白费!”   谢拾安抬起头来,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   比光阴更可怕的是虚度光阴,对于职业寿命本就短暂的运动员来说更是如此。   一代代新人们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没有人会永远年轻,也没有人会永远处在巅峰,曾经的蒋云丽和尹佳怡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多少人都只是昙花一现,谁又敢保证,下一个四年,她还能站在赛场上?   简常念也红了眼眶,嗓音里有一丝哽咽。   “如果是严教练在这里,他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   谢拾安抬手就把玻璃杯砸了出去。   水花四溅,碎瓷遍地。   “你不要跟我提严教练,你没听见医生说吗?就算是做了手术也可能恢复不到从前了,他想看见我拿的是奥运会大满贯,不是残奥会!”   简常念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嘴唇翕动着,不知所措,无言以对。   谢拾安强迫自己从她的脸上收回视线。   “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   医院会议室里。   教练组主要成员都来了,和医院的骨科专家们坐在一起,共同商议谢拾安的诊疗方案,气氛很是凝重。   大屏幕上放着她的核磁共振图像,为了方便理解也做了三维立体的模型。   医生道:“正常人的半月板即使因为运动损伤,也多呈纵向或横向撕裂,可病人现在的半月板,如图所示,已经游离成一块一块的了,结构部分全部消失,并向关节腔内转移,手术意义不大。”   看着面前的PPT,就知道谢拾安这么多年走过来有多不容易,这是她的伤痕也是她的勋章。   万敬心里一酸,摘下了眼镜。   “可是人工膝盖置换,恢复期也太长了,她真的等不了那么久,半年之后,又要等下一届奥运会,一个运动员的黄金时间能有几年呢?她还很年轻,一直想着拿到大满贯,为国争光,我知道在座各位都是全国顶尖的骨科专家,拜托你们,帮帮她。”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拾安肩上扛着的不止是个人荣誉,还有国家利益,在座的医生们互相看了看,还是那位老教授站了起来。   “说实话,医者仁心,哪怕她不是国家级的运动健将,只是个普通人,还这么年轻,该想的办法我们都会想,只是以她现在的半月板损伤程度,情况之复杂,缝合难度很大,国内还远远没有这样成熟的技术条件。”   其他教练组成员接话。   “国外也可以,只要能让她重返赛场,哪怕再难,我们都愿意去试一试。”   万敬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教授看他们态度坚决,叹了口气,又道:“美国霍普金斯大学,最新研发的手术机器人达芬奇,或许可以做这样高精密的微创手术,而且也不用受地域限制来回奔波,在地球的另一端就可以远程操控完成手术。”   会议室人都走完后,万敬才靠在了椅子上,用手掐了掐晴明穴,缓解疲劳。   霍普金斯大学么,他倒是认识一个人在这所学校任教,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帮助谢拾安,毕竟从某种立场上来说,他和中国队是站在对立面上的,而且还和拾安有点儿旧怨。   他沉思再三,还是掏出手机,给人打了一通越洋电话。   金顺崎听完后,倒是没多犹豫。   “请您把她的病历资料全部发过来,我需要先研判一下,究竟有没有手术指征。”   他能这么说,不管手术能不能做成,已经算是在帮他们了。   万敬用手捂住了眼睛,老泪纵横。   “谢谢……谢谢……真的非常感谢,国内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然我也不会……”   金顺崎笑了笑,宽慰他。   “这类手术我今年已经做过几十例了,在美国技术还算成熟,病历我会在24小时内看完,然后给您答复。”   万敬心底总算是燃起了一丝希望。   “好,好,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金顺崎想了想,又道。   “这件事还请先不要告诉谢小姐,我怕她知道了主刀医生是我之后,会有抵触心理。”   美国时间这个点两个人刚刚用完早餐,乔语初洗着碗,一边听他在客厅里拿着手机谈工作,当听到那一句“谢小姐”的时候,她怔了片刻,手里的碗掉进了盥洗池里,来不及甩干手上的水珠,就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拾安她怎么了?!”   金顺崎挂了电话,看她神色担忧,宽慰道:“半月板断裂,我已经答应帮她看看病历了,如果符合手术指征的话,会用达芬奇帮她进行远程手术。”   “你……”乔语初犹豫了一下,才道。   “不是不喜欢她吗?而且你帮她做手术的话,南智那边……”   金顺崎耸了耸肩。   “我是医生,她们运动员之间的事,就让她们去赛场上解决吧。”   乔语初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来。   “那你快看病历,我去给你煮杯咖啡。”   ***   简常念从病房里出来后也没走,担心她一个人在里面出什么事,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周沐结束了在剧组的工作后,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拾安呢,怎么样了?!”   见她来了,简常念这才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勉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医生说她半月板全断了,得换一个新的人工膝盖才行。”   只是简短的一句话,她又难免红了眼眶。   周沐听她这么说也急了。   “这么严重,我进去看看她。”   简常念把人拦住。   “刚和我吵了一架,现在好不容易才睡着,让她休息一会吧。”   透过玻璃窗看进去,谢拾安紧紧闭着眼睛,蹙着眉头,眼角还有泪痕,想是睡的也不安稳。   周沐陪她坐了下来,揽过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没事的啊,你也坚强一点,你这样她看着心里也难受,吃饭了吗?”   简常念脸色黯然,摇了摇头。   周沐把买的面包递给了她。   “过来的路上给拾安买的,你先垫垫吧,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她。”   简常念点了点头,咬了一口面包,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   谢拾安醒过来的时候,床头放了一束白色的桔梗花,开的热烈,底下压了一张小卡,她拿起来一看,是一副手绘简笔画。   画面上的女孩子正跳起来击球,寥寥几笔,也没上色,却栩栩如生。   右下角还写了一行小字:   早日康复!   谢拾安便知道,周沐来过了,心底涌过一阵暖流,略微弯了弯唇。   ***   最终还是决定要回北京国际医院接受手术,那里有全国唯一的一台达芬奇。   从上海出发那天,媒体记者们闻风而动,谢拾安刚在机场现身,就被围了个严严实实。   “谢拾安选手,请问您的伤情究竟如何了?会影响到里约奥运会吗?”   “对于网传的,您和简常念选手,关系非同一般,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今天国家队从上海回程,怎么独独不见简常念选手,她去哪了?”   “不和她一起同行,是为了避嫌吗?”   ……   谢拾安戴着口罩鸭舌帽,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万敬推着她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艰难地挤进了登机口。   “让一下,让一下,简常念选手有别的安排,至于里约奥运会,我们会如期参加。”   在谢拾安走后的第二天,简常念才特意挑了个凌晨人少的航班,回到了北京。   她上飞机的时候,谢拾安已经进手术室了,下了飞机,就一路紧赶慢赶跑到了医院,手术室的灯刚灭掉。   医生把人推了出来,摘下口罩笑了笑。   “手术成功。”   “谢谢,谢谢你们,帮了我们大忙了。”   万敬激动地拉住医生的手握了又握,眼眶都红了。   简常念脸上一喜,就要跑过去,手术室门口有部分媒体记者在等候,拿着相机拍照。   她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知道自己不适合再出现在这里,终是转身,一步步地离开了医院,背影是那么萧索落寞。   她从医院回来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那天比赛的事。   “高健为了准备这次的苏迪曼杯和奥运会,已经两年多没回过家了,打个韩国队,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就放宽心。”   “高健,快,接球啊,别让它落地!”   “对不起,二位教练,我有点紧张,失误了。”   “都怪我,没赢下来,要是我赢了,安姐就不用上场了。”   ……   回想整场比赛,她总觉得哪里有说不上来的古怪,索性一个猛子从床上扎了起来,打开了电脑,开始复盘那天的比赛。   接下来的几天,谢拾安住院,她就一直在做这件事,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状若无意地问。   “诶,小婷,你和高健熟,你觉得他打球打的怎么样啊?”   吕小婷吃着饭,听她这么说怔了一下,促狭的笑容浮上了面容。   “怎么,你对他有兴趣啊?”   “不是,我就是问问,好奇,你知道的,我已经拒绝他了。”   吕小婷想了一下,才道。   “他初中的时候就在少年宫打球了,高中才上了半学期就被挑选进了北京队,当做种子选手培养,大一的时候进的国家队,在年轻一代的男单里,不说第一第二,少说也是顶尖的职业选手了,打法韧性很足,擅长防守反击。”   擅长防守反击的人会接不住那最后的一个球吗?高健的履历听上去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简常念把这些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那他外战的成绩呢?”   “外战?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吕小婷嘀咕着。   “这不是看他苏迪曼杯的时候打的挺好的嘛,想跟他学学,取取经。”   一提到苏迪曼杯,吕小婷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他平时外战胜率也挺高的啊,尤其是打韩国队,基本没输过,我也不知道那天他究竟是怎么了,可能是第一次参加苏迪曼杯,还是总决赛,有点紧张吧,那一分丢的实在不应该,要不然安姐也不会……”   简常念的眼神沉了一下,问到了想要的信息后,便端着餐盘起了身。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诶,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简常念挥了挥手。   “去医院看看拾安。” 第121章 和解   简常念每次去看她的时候都是深夜, 一来白天要训练,二来偶尔抽空来了一两次后发现,即使保密工作做的再好, 她的病房门口也总会徘徊着一些不知身份的陌生人。   为了不给人添麻烦, 简常念就学乖了,只在晚上没人的时候来,每次来也都是远远地隔着玻璃看上一眼就走,或者托护士给她送一些东西, 有时候是生活用品, 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花,还给她送了两张周杰伦的CD。   术后第五天。   谢拾安已经能下床行走了, 简常念来的时候, 她也还没休息呢, 正扶着墙来回在屋里慢慢踱着步, 平常人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 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显得尤为艰难。   即使是微创手术,那也是需要全身麻醉,然后拿电刀把皮肉切开,一针一线把撕裂的半月板完全缝好之后,再拿吻合器像订书机一样, 把切开的皮肉啪嗒啪嗒钉在一起。   光是听着这些手术步骤, 简常念就心惊肉跳了, 她那么怕痛的人,也不知道这几天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 病房里传来了闷响, 从玻璃上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简常念顾不得许多, 一个箭步就推开门,冲了进去:“拾安!”   “我没事。”   谢拾安坐在地上,应该是不慎摔倒了,见她来了,不想让人担心,自己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奈何膝盖还是使不上力气没成功。   简常念也没多想,放下手里的东西就一把就把人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随即蹲下身来察看着她的膝盖,包着纱布看不出来什么来。   “我去叫医生。”   她说着,站起来转身就走。   谢拾安把人拉住,被她这一套雷厉风行的动作搞的耳根有点红,难得嗫嚅了一下。   “没……没事,没摔到膝盖。”   “那摔到哪了?摔到哪了也不行啊。”   她恨不得把人翻个过来好好检查检查,着急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过一圈。   谢拾安略弯了一下唇:“真没事,快摔倒的时候我就坐下来了,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自从上次吵完架后,这还是两个人头一次单独相处,她有听万教练的话,尽量少跟谢拾安接触,以免被拍到给她带来麻烦。   简常念搜肠刮肚找着借口。   “额……其实是外婆不放心你,所以让我来看看。”   谢拾安神色有点紧张。   “你告诉外婆了?”   “这么大的事,她看新闻也知道了啊。”   这倒是真的,谢拾安出事那天下午,外婆就打电话来了,还说怕她没人照顾,要来北京,被她给劝住了,她要是来了,指不定谁照顾谁呢。   谢拾安苦笑了一下。   也是,现在网络四通八达的,只是既然能看到关于她伤病的新闻,会不会也能看到那些对于她们关系的揣测。   “跟外婆说一声,我没事,让她别担心,网上的那些传言……”   简常念看她神色,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都是捕风捉影,外婆不会信的。”   谢拾安松了口气:“那就好。”   好不容易来一趟,简常念不想让她不开心,转移了话题。   “我听说你这几天胃口不好,别的你也不能吃,我就切了点水果带过来,还让食堂熬了点皮蛋瘦肉粥,你将就着尝尝。”   她说着,就把饭盒盖子打开了,上面一层是码的整整齐齐的水果,有西瓜有火龙果,有小番茄,还有猕猴桃和橙子,全都是她爱吃的,下面就是满满一蛊粥了,还冒着热气。   谢拾安怔了一下。   简常念把勺子递给她。   “愣着干什么啊,快吃,不然一会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谢拾安抬头看着她,慢慢道。   “你怎么知道我胃口不好?”   简常念视线游弋着,有些不敢看她,又生怕人误会,赶忙解释。   “我……我留了你管床护士姐姐的电话,但是我绝对没有想要窥探你隐私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恢复的怎么样了,要是万一缺什么东西了,我也能第一时间给你送过来。”   “你不忙吗?每天这么操心。”   “忙,我都是晚上训练结束了才过来——”   谢拾安定定看着她,眼神变得柔软了一些,又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每天给我送东西的,是你。”   简常念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蹭地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端起饭盒就要走。   “啊其实也不是每天……那个、粥……粥凉了,我拿去护士站热热。”   谢拾安把人拉住。   “温的刚好,我不喜欢吃太烫。”   简常念回过身来,不敢看她,把饭盒给她放在了桌上:“那你吃,我就先回去了。”   谢拾安又把饭盒往外推了推。   “你吃了没?没吃一块吃点。”   她总是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简常念抿抿唇,又坐了下来,但和她共用一副碗筷用餐什么的,还是很难为情。   所幸,谢拾安这几天在医院吃饭,也准备的有饭盒。   她拨了一半粥给她,还剩了碗底上几口没喝完,餐后水果倒是吃了一大半。   简常念看她吃的开心,自己也很高兴。   “那我明天再给你送一些过来。”   谢拾安略弯了一下唇。   “不是都要去奥运村了吗?还有时间做这些。”   “下周才走呢。”   她们都要出发去奥运村提前适应场地了,而自己却只能躺在医院里,谢拾安低头看了一眼被纱布包裹住的右膝,手指攥紧了被单。   简常念给她打了盆热水过来。   “泡泡脚吧,对血液循环好,离正式比赛还有段日子呢,手术都做成功了,最大的风险都熬过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眼看着她有想替自己动手的打算,谢拾安赶忙屈身把人拦住。   “我、我自己来。”   “好。”   简常念帮她褪去鞋袜,轻轻地抬起她的脚放入了水中后,就起身去收拾屋子了。   她把桌上的垃圾全部扫入了垃圾桶里,系紧了垃圾袋,然后又去把饭盒冲洗干净,回来见她床头放着的药还没喝,晃了晃水壶,里面已经没有热水了,又去护士站接了一壶回来,顺便也把垃圾拿出去扔了。   谢拾安看她忙前忙后,大夏天的,屋里开着空调,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   “那天……我不该当着你的面发脾气。”   简常念也没想到她会道歉,笑了笑。   “我倒是宁愿你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哪怕是冲我发火,也好过一个人憋着。”   她知道现在国家队肯定有很多人不理解她,包括公众也是,为什么要这么拼,错过了今年,还有东京奥运会啊。   比起那些人的支持和理解,谢拾安只想要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这条路上,这也是为什么她那天会发那么大脾气的原因。   她的内心太需要认同感了,尤其是来自喜欢的人的支持和鼓励。   “我……”谢拾安刚张口。   简常念却又笑了笑。   “不用说了,自打认识你的那天,我就知道,拾安是热爱羽毛球大过一切的人,我虽然做不到像你这样,可是我愿意跟你一起全力以赴。”   两个人互相对视着,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至此,总算是和解了。   简常念看她的脚还泡在水里。   “水凉了,喝了药上床休息吧。”   “好。”   谢拾安想拿起毛巾把水珠擦干,却发现右腿暂时弯曲不了,没等她泄气,简常念就把毛巾拿了过来,把她的脚捧在了手心里。   她的手暖烘烘的,动作是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一块珍宝,谢拾安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这辈子还没有被人这么伺候过。   “我……我自己来。”   “不是不方便吗?”   简常念也没敢抬头,怕她看出来自己此时此刻其实很紧张,她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谢拾安的皮肤很白,毛细血管都隐约可见,足背捧在手里就像握着一截羊脂玉,被热水氤氲出了一层潮/红。   简常念胸腔里鼓点跳的剧烈,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好……好了吗?”   “好了。”   她如梦初醒,捺下心底悸动,三两下擦干净水珠后把她的脚放进了拖鞋里,然后飞快站了起来,端着盆进了洗手间把水倒掉,才长出了一口气。   简常念啊简常念,你清醒一点!   不可以乘人之危!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走出去的时候,谢拾安却又扶着床站起来了。   “诶,你干嘛去?”   “洗脸刷牙。”谢拾安怕她再抱自己,赶忙提前堵住了她的话头。   “医生说了要适当运动,我自己走。”   “我也没打算干嘛啊。”   简常念窃笑一声,在左右护着她,惹来了谢拾安狠狠一个眼刀,甩上了洗手间的门。   “一边去。”   她在里面洗漱,简常念便一直在门口守着她,看着她安全出来回到床上才放心,又把床头早已晾温的水杯放进了她手里。   “快喝吧,喝了好睡觉。”   简常念看着她皱起眉头,闭着眼睛把一大把药片吞进了嗓子眼里,咕嘟咕嘟把半杯水都喝完了,想也知道这药不怎么好喝。   “我明天再拿点糖过来。”   “不用,多大人了还吃糖。”   “真不用?我昨天买的牛轧糖还蛮好吃的。”   谢拾安别扭着:“那你给我少拿一点吧。”   简常念脸上露出笑容,把水杯从她掌心里拿走,扶着人躺下,替她掖好被子。   “好,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不在的时候还好,一旦被人关心,如潮水般涌来的孤独和脆弱感便瞬间吞没了她。   谢拾安放任自己拉住了她的手腕,心里想着:就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就好,让她再从她的身上汲取一点力量,熬过这漫漫长夜。   “我腿有点疼。”   “我去叫医生。”   “睡着了就好了。”   她嗓音放的轻,拉着她的手腕却没有松开,昏黄的台灯下,眼睛好似会说话。   简常念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拖过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握住她的手,塞进了被窝里。   “那我等你睡着再走。”   谢拾安脸上的神情似乎小小地舒了一口气,很快就闭上了眼睛,在赛场上叱咤风云的大魔王,在此刻睡颜干净乖巧的像个孩子。   她紧皱的眉头几天来头一次舒展着。   简常念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凝视着她的面容,颤动的睫毛到呼吸逐渐均匀而平静。   她慢慢俯下/身去,隔着被子轻轻地抱住了她,把脑袋贴在了她的胸口。   会好的吧,拾安,一定会好的。   ***   简常念清早从医院回来,在公寓门口撞见了正要下楼晨练的万敬。   她埋着头本想快速通过,谁知道还是被人叫住了,万敬狐疑地打量着她。   “这大清早的,从哪回来的?”   “我……我去买早餐了。”   “那买的早餐呢?”   “……”   简常念两只手空空如也,只好挠着脑袋尴尬地笑了笑:“万教练……”   万敬当然知道她彻夜未归只可能是去医院探望谢拾安了,但这个紧要关头,他未免也有些着急上火:“都什么时候了,还往外跑,万一又让人拍到,让我省点心行不行?!”   简常念神色黯然了几分。   “我知道,万教练,我只是去给她送了点吃的,以后不会了。”   “回去训练吧,我看你是一天闲的慌,今天再多加五公里体能训练。”   万敬一挥手,示意她赶紧走,眼不见心不烦。   简常念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却又想起来了一件事,回头叫住了他。   “万教练,就是上次苏迪曼杯,关于拾安受伤的事……”   她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断了。   万敬听她提起苏迪曼杯,气就不打一处来:“还苏迪曼杯呢?眼下最重要的是奥运会!拾安现在这个样子,万一要是真的上不了场,你知道你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吗?!”   是啊,眼下最重要的是奥运会,而且就算是她举报高健消极比赛故意输掉了那一个球,没有证据,国家队这些领导们也不会信的。   退一万步讲,她手里有证据又如何,大赛在即,他们也不会立即处理高健,毕竟他也是男队夺冠热门之一,一下子失去两位有实力争金的种子选手,对于哪支队伍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只能暂时将这件事埋在心底。   简常念敛下眸子,咬紧了牙关,转身就走:“知道了,我这就去训练。”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   简常念先行跟着大部队去了奥运村集合,万敬则留了下来陪她复健,谢拾安能走动自如的时候就出了院,转到了更专业的康复中心,开始做一些简单的上肢体能恢复训练。   很快,奥运会的签表就下来了。   好消息是她和金南智因为世界积分排名过高的缘故,没在一个赛区。   坏消息是,她和简常念分在了同一个半区,这就意味着在淘汰赛阶段就可能遇上了。   万敬看着赛程表,也有些焦头烂额。   “这次里约奥运会又加了男子团体和女子团体赛,还有你的单打和双打项目,我们教练组的意思是,团体赛就不让你上场了,单打和双打放一个,保底一块金牌就行,不然对你的身体负担也太大了。”   谢拾安正在举哑铃,听他这么说,怔了一下,动作停了下来。   她虽心有不甘,可也只能如此了。   “那我不退赛,能打到哪儿是哪吧。”   万敬看她额上全是汗,后背的衣服也湿了,给人递了条毛巾过去。   “行,你不想退赛就不退,省的那帮媒体又说三道四的,反正我相信你心里肯定有数,擦擦汗,歇会再练吧。”   谢拾安摇了摇头,又把哑铃举了起来。   “时间不多了,我得尽快把体能练上去,万教练,您帮我计时吧。”   万敬其实也有点怕她因为伤病消沉,但谢拾安比他出乎意料的还坚强。   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来。   “好,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啊,循序渐进,这组做完,必须休息。”   在奥运村的日子,休息时间队友们都跑出去玩了,毕竟难得出国一趟,只有简常念每天公寓,训练室,食堂,三点一线,比在国家队训练基地时还要自律刻苦。   她偶尔空了,就给谢拾安发发消息,有时候是自己在训练室举铁,说又加到多少多少磅了,有时候是吐槽奥运村的饭难吃,说早知道应该把外婆做的辣椒酱也带过来。   谢拾安的话也不多,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发照片,吃的,病房外面的蓝天白云,伤口拆线了,可以出院了,在做康复训练。   某一天,给她发了一张,穿着国家队队服拿着球拍,站在了网前的背影照片。   简常念从床上一跃而起,径直把电话给她拨了过去,嗓音里有着按捺不住的欣喜。   “你可以打球了?!”   “嗯,我刚从俱乐部回来,感觉还不错。”   她的声音听上去也还算愉悦。   简常念松一口气,就差喜极而泣了。   “那我是不是……快见到你了?”   自从上次她来医院探望自己被万敬抓包教训了一顿后,确实有一阵子没见了,就连答应给她带的糖也是托护士送去的。   谢拾安走在马路上,听她这么说,有些耳热:“这才多久……”   “我想……和你一起并肩战斗了嘛,安检组合,天下无敌!”   你瞧,就连我想你这三个字后面都要加这么长一段理由才能说出口。   暗恋的滋味让她的心里又酸又涩,不过好在,她能重返赛场,简常念就比什么都高兴。   谢拾安笑了笑。   “后天的飞机。”   她脱口而出:“那我去接你。”   “我和万教练一块呢。”   谢拾安的嗓音淡淡的。   简常念怔了一下,也是,她在机场肯定是前呼后拥的,自己就不去给她添堵了。   “那……那赛场上见。”   “好。” 第122章 计划   简常念挂了电话后, 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在拾安来之前, 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高健每天下午都会和队友在奥运村里的露天体育场打会球,她已经观察他有一阵子了,在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之前,简常念按下手机上的录音键, 装进了兜里。   高健打完一场, 拿毛巾擦着汗,正要拿起旁边的水壶喝水,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   他顺着手腕抬头一看。   简常念微微笑着。   “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旁边的队友纷纷起哄。   “哟, 高健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去去去, 还打什么球, 赶紧过去吧你!”   “还说表白不成功,这人家都给你主动送水了啊。”   ……   他被队友们推搡过来, 脸上稍微带着点不好意思,但也知道简常念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毕竟她上次拒绝的那么坚决。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找我了呢, 什么事?”   简常念带着他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去那边说吧。”   体育场距离韩国队的驻地公寓很近, 拐过一片树荫, 穿过一条小道就是。   两个人在僻静处站定。   四下无人, 高健有些心热。   “你来找我,是回心转意了吗?我当时跟你说的话,现在还算数。”   呵, 她从来就没有对他动过心, 何来回心转意这一说, 和他站在一起, 简常念都觉得无比恶心,要不是为了给拾安讨回一个公道,她连多看他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她直接开门见山了。   “苏迪曼杯上,你是不是故意的?”   高健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你在说什么,什么故意的。”   “我最近一直在看回放,皇天不负有心人,你也没想到你那个后撤步的小动作,会被一个架在墙角的冷门机位拍到吧,大家都是职业运动员,就别装了吧。”   既然她看到了,高健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他脸上露出一抹恶劣的、无所谓的笑容,他就是笃定了即使简常念把视频发给教练,现在国家队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拍到了那又怎么样,我大可以说是失误,在赛场上失误这不是很正常嘛。”   “你知道你和拾安差在哪里吗?”   他本以为依简常念的性子,她会暴跳如雷,谁知道她却异常平静,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臭虫。   “你嫉妒她,为了一己私欲,罔顾国家荣誉,拾安不会,她的心里只有羽毛球,在任何时候都愿意为了集体利益挺身而出。”   “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被她当面指责,比较,高健胸腔上下起伏着,被愤怒摧毁了理智。   “是,你夸她,吕小婷也夸她,教练们也都看重她,整个国家队都对她赞不绝口,那我呢,我的好你们都看不见吗?!”   崔惠熙像往常一样下楼去食堂吃饭,刚走到公寓门口,就听见了旁边小道里传来的争吵声,她目光随意往过去一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下子就警惕起来了,躲到了树后。   “对,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输掉了那一场,你不是喜欢她吗?那我就让她再也打不了球!”   还有什么比没有输掉比赛,却败给了队友背刺更令人心寒的事。   他的一己私欲,却险些毁了谢拾安的职业生涯,简常念恨啊,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   她冷冷盯着他,一字一句,似在诅咒。   “高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会有报应的。”   简常念转身离去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了公寓门口的树丛里人影晃动。   她手伸进兜里,关掉了手机。   出发前的最后一晚,谢拾安在家收拾东西,环顾一圈后,还是把放在陈列架上严新远的那支旧烟斗装进了行李箱里,她准备拉上拉链的时候,却又想起了简常念的话。   “奥运村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吃,早知道就把外婆做的辣椒酱拿上了。”   她走过去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还剩了半瓶的辣酱拿保鲜膜封了口拧上盖子,又套了好几个保鲜袋,才塞进了行李箱。   谢拾安到的晚,连开幕式都没参加,第二天直接进场馆比的赛。   当她现身的那一刻,全场欢呼,所有人都在喊着她的名字,谢拾安回过头去挥了挥手,跟观众示意。   简常念也站了起来,本想给她一个拥抱的,碍于人多还是极为克制地向她伸出了手。   “今天第一场就是双打啊,这么久没在一起打球了,不知道默契还在吗?”   谢拾安伸手撞上她的拳头。   “试试不就知道了。”   简常念明媚地笑了起来。   “那……加油!”   “加油!”   两声呐喊和观众的欢呼声交织在了一起。   比赛正式拉开了序幕。   按照万敬的安排,两个人互换了攻防位置,今天第一场赢的还算轻松,直接2:0拿下了,简常念在前面顶住了不少压力,频繁杀球得分,记分牌亮起的时候,谢拾安停住了动作,看着她的背影。   她是那么全神贯注,还沉浸在比赛里,后背的衣服全湿了,依旧举着球拍不曾放下来。   谢拾安心里兀地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是欣慰,又有些心酸。   原来站在后场是这样的感觉,她从前也会这样望着自己吗?   看着今天的比赛结果,演播室里的解说也赞许地道。   “整场比赛,总共42分,简常念一个人就拿了28分,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不管怎么说,这是谢拾安在做完半月板手术后的首战,让我们恭喜她们,旗开得胜!”   直到裁判哨子响,简常念才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关切地看着她。   “你怎么样?”   谢拾安摇摇头。   “我还好,没事。”   中午吃饭的时候,简常念看着这满食堂的披萨、汉堡、炸鸡……嘴都快歪到了太阳穴,万般无奈之下,还是选择去要了一份面条,虽然做的也不是很正宗,但好歹也不算难吃。   她刚端着餐盘坐下,谢拾安从她面前过,放下了一瓶辣椒酱,她登时眼里放光。   其他队友们也纷纷扑了上来。   “哇!辣酱!我都好久没吃过地道的中国味道了,给我尝一口,给我尝一口!”   简常念一把把瓶子夺了过来,抱在怀里。   “不给不给,这是拾安给我带的!”   “安姐你管管她啊,就是。”   “安姐,你偏心,给她带都不给我们带!”   谢拾安脑袋有点儿痛,火速脚底抹油开溜:“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   在接下来几天的比赛里,她们齐心协力,一路过关斩将,很快就冲出了小组赛。   然而,谢拾安的单项就没那么顺利了,她身上有伤是不争的事实,对付她不仅没人会轻敌,还会想方设法针对她,尤其是已经在被研究透彻的情况下,她每打一局都稍显吃力。   第一轮组内积分循环赛下来,只有前两名才能晋级淘汰赛,她堪堪排在第二的位置挤进了下一轮里,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而简常念早早地就出线了。   谢拾安抬头看着面前的这张积分表,微微怅然了一下。   简常念从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想什么呢,去吃饭了。”   谢拾安回过头来,神色如常。   “你先去吧,我再练会。”   简常念看她在积分表前站半天了。   “是因为比赛的事么……”   “嗯,毕竟我也有段日子没打过比赛了。”   简常念还是有些担心她的膝盖。   “可是万教练也说了,让你量力而行,今天已经打了两场比赛了,你不累吗?”   谢拾安的目光闪了一下。   走之前医生的话又涌入了脑海里。   “虽说手术已经成功了,勉强把撕裂的半月板缝合了,但这只能说是治标不治本,现在你的半月板脆弱得经不起一丝风吹雨打,要是再受伤,可就不是一个人工膝盖就能解决的问题了,搞不好还会落下残疾。”   谢拾安回过神来,嗓音虽轻却分外坚定。   “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那我陪你。”   谢拾安抬眸看着她,略弯了一下唇角。   “你不是要去吃饭吗?”   “饭一会再吃也行,陪你练球要紧,你忘了,从前也是这样,你打球我就当你的陪练。”   即使已经过去像一个世纪那么久,可回想起在滨海省队的日子,依旧历历在目。   “那现在这陪练我可请不起了。”   简常念手搭在她肩膀上,故意挤眉弄眼的:“没关系啊,就用……”   她话还未说完,谢拾安耳根微红,一个倒肘砸在了她腰上,飞快弹开。   “废话少说,练球。”   简常念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嘶……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嘛。”   谢拾安的回应是抬手扔了个球拍过去。   ***   韩国队那边,朴旻宪也在看着最新一轮的积分形势表,靠在沙发上,神情还算愉悦。   “不错,南智最近状态很好啊,看来今年拿两块金牌应该没什么问题。”   崔惠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他倒了杯红酒:“朴教练,那我……什么时候能上场啊?”   朴旻宪端起酒杯,不疾不徐饮了一口。   “急什么,你毕竟是替补,这才打了几天,我不可能立马换人下来的。”   崔惠熙一咬牙,她之前被禁赛半年,好不容易才熬到奥运会,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柔若无骨地靠近了他的耳朵。   “朴教练,我那天无意中听见……”   “您看,无论是单打还是双打,到了决赛,南智总会遇到谢拾安的,虽然她现在身上有伤,可保不齐就像上次那样超常发挥了,有她在,金牌就永远充满着未知数。”   朴旻宪把人拉到身前来,抬起了她的下巴:“告诉我这些,你想要什么?”   “一个上场的机会,我和南智搭档时间长,熟悉她的左手球打法,只要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朴旻宪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摩挲着她的脸:“很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让我看到你的诚意,我再决定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   比赛继续如火如荼进行着。   “让我们恭喜谢拾安和简常念,2:1战胜了泰国组合,顺利晋级女双16强!”   “韩国队申请换人了,由替补崔惠熙上场,在沉寂了近一年之后,感觉她的技术又精进了,比从前打的更稳了。”   “那这样的话,让我们祝贺韩国队崔惠熙和金南智2:0战胜了印尼队,成功跻身女双8强!”   “单打这边也是风云涌动啊,随着谢拾安2:1拿下了泰国的纳提雅,中国队简常念、吕小婷,全员晋级女单12强。”   “在与日本队的交手中,中国队简常念、谢拾安在先落后对方一分的情况下,完成了逆风翻盘,什么叫奇迹啊,这就是!”   “恭喜她们,成功晋级总决赛,将在后天的比赛中,与韩国队金南智、崔惠熙一较高下!”   “在今天下午举行的女单八分之一决赛中,中国选手简常念战胜了韩国选手崔惠熙,成功跻身四强,而谢拾安同样2:1险胜了队友吕小婷,那这样的话,因为同组的关系,在四分之一决赛中,她们就要提前遇上了。”   这场比赛着实不算轻松,谢拾安打完后腿都在微微发着抖,简常念走过来给她递了条毛巾,看她脸色发白,又忍不住埋怨。   “怎么样,没事吧,小婷你也真是的,安姐身上有伤,你还下这么狠的手。”   吕小婷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打的太投入了,忘了,那几个追身球,我真不是故意的。”   谢拾安扬手就把毛巾砸在了简常念身上。   “就你话多,赛场上就应该全力以赴。”   万敬也乐了:“听见没,跟人家学学。”   简常念:“我这不是担心拾安么……”   韩国队那边,崔惠熙在低着头挨训。   “没用的东西,连简常念都打不过,我把你从替补席上抬上来是让你来丢人现眼的吗?谢拾安膝盖伤成那个样子,人家都能进四分之一决赛,再看看你!”   他的手指都快戳到了崔惠熙脸上。   “明天的双打要是再赢不了,你就给我滚下去继续待在替补席上!”   崔惠熙深深地弯下腰去给人鞠了一躬。   “对不起,朴教练,我会努力的。”   朴旻宪看了一眼中国队离去的方向,眼底浮起了阴沉的光,意有所指。   “你确实应该好好努力了,想一想自己的前程吧,究竟是为什么会被禁赛的。”   崔惠熙一下子就咬紧了牙关。   “是,我知道了,我会在总决赛前,放手一搏的。” 第123章 弃权   随着赛程到了末尾阶段, 整个国家队的氛围也愈发紧张,尤其是几个闯入了四分之一决赛的主力队员,即使白天打了一整天的比赛, 晚上也都还在加班加点地夜训。   高健刚回到公寓, 洗完澡躺下,放在枕边的手机就亮了起来。   他坐起来看了一眼,穿着拖鞋就下了楼。   队友:“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睡不着,下去透透气。”   高健关上门, 独自一人下了楼,一路上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着, 直到在花坛旁边找到她。   他一把把人拉到了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不是跟你说了, 那天晚上的事是个意外吗?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女孩子仰起头,竟然是崔惠熙。   “怎么,敢做不敢当?”   他那天晚上和简常念吵完架后心情不好, 瞒着队友和教练跑出去喝酒了,谁知道在酒吧里居然遇到了崔惠熙,再次醒过来,就是和她躺在一张床上了。   高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略有些烦躁。   “说吧,你究竟想怎么样?这事抖露出去对你也没好处吧。”   崔惠熙眼里立马挤出了几滴眼泪。   “怎么会, 我可是受害者啊。”   “你——”高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怒不可遏, 中国队纪律严明,如果让教练知道他不光赛前偷跑出去饮酒, 还和韩国队的发生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的首发位置就玄了。   崔惠熙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点一点往下滑着, 媚眼如丝。   “你那天喝醉了跟我说了挺多的,你讨厌谢拾安,我也是。”   抓着自己脖子的手骤然一松,崔惠熙知道,他动摇了,于是唇角笑容愈发妖冶。   “她是你的情敌,也是我的对手,我们都想看见她从世界羽坛上消失,不是吗?”   高健彻底松了手。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只要她退役了,你有的是时间和简常念慢慢相处,女人都是感性动物,说不定趁这个机会就走进她心里了呢。”   高健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只是不想在双打决赛上遇见谢拾安。”   崔惠熙倒是很坦然。   “对啊,这不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高健走后不久,他的室友接到了一通电话,是简常念打来的。   “请问,高健在吗?我刚打他电话,没人接。”   男队那边都知道高健喜欢她,也没瞒着。   “他不在啊,刚回宿舍就出去了。”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说是睡不着出去转转,具体去哪,我就不清楚了。”   “好,谢谢你,对了,麻烦你帮我保密,不要告诉他我找过他这件事。”   队友嘿嘿一笑。   “行,没问题,我可就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呢。”   简常念不置可否,挂了电话。   谢拾安洗完澡出来。   “你跟谁说话呢?”   她晃晃手机,准备出门。   “没谁,骚扰电话罢了,我刚想起来我充电器落在训练室了,过去拿一趟。”   谢拾安拿起自己的递给她。   “用我的吧。”   “没事,型号不一样,就几步路,我去去就回。”   简常念说罢,拿起门禁卡,匆匆出了门,谢拾安看着她的背影一怔,但也没说什么。   “你想怎么做?”   崔惠熙拿出了一个pvc袋子递给了他,里面装着几粒药片。   简常念躲在树后,打开了摄像头,放大,清晰地拍到了他们的脸。   “这是……”高健神色一凛。   “就是你想的那种东西,再没有什么比服用兴/奋/剂更能让一个职业选手,永世不得翻身的了,哪怕她是谢拾安也不行。”   高健看着这几粒药片,迟迟没接。   “你疯了吧,万一被查出来,我的职业生涯也会被毁掉的!”   崔惠熙看出了他眼中的犹豫。   “她前阵子不是做了手术么,手术后身体里有些药物残留很正常啊,只要你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谁会怀疑到你头上啊,大家都只会认为,是她自己不小心罢了。”   躲在树后的简常念咬紧了牙关,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崔惠熙还在兀自说着。   “她不退役,你在中国队永远都出不了头,教练们永远都会拿她跟你做比较,简常念也永远不会多看你一眼。”   “是搏这一次,还是继续做个懦夫,你自己选吧。”   黑暗中,两个人对视良久,高健始终没有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崔惠熙唇角勾起一丝讽笑,转身欲走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   高健抬起头来,神色阴鸷又疯狂。   “这药……是无色无味的吧?”   “那当然。”   简常念空着手回来的,是谢拾安给她开的门,她脸色发白,站在门外,神情也不太对。   “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刚开口问了一句,简常念就红着眼睛扑了上来,把她拥入了怀里。   谢拾安微怔片刻,感受到她在微微发抖后,缓缓抬起手,也回抱住了她,轻声问。   “怎么了?”   她只是……只是太心疼谢拾安了。   一个那么简单纯粹的人,满腔热血赤诚,奋战在她热爱的赛场上,一心只想拿到大满贯,了却恩师遗愿,为国争光,却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着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因为她……天赋过人,惊才绝艳,所以就活该受到如此对待吗?   简常念头埋在她颈窝里,死死咬着牙,直到嗓子眼里都是血腥味,才把泪水逼了回去。   她从未这样抱过她,用力之大仿佛都要把她浑身的骨骼揉碎了。   谢拾安吃痛,皱了一下眉头,但也没舍得推开她,任由她抱着自己发泄情绪。   “是因为……要和我对战的事吗?”   她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依旧没抬头,怕她看到自己在哭:“嗯。”   谢拾安拍了拍她的背。   “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比赛的时候,不要让着我。”   简常念怔了一下,浑身一僵,抓着她衣服的手骤然失去了力道。   谢拾安察觉到了,反倒把人拥的更紧了一些:“这次奥运会对你来说也很重要……”   她话音刚落,简常念就一把把人推开了。   “那对你来说就不重要了吗?!”   谢拾安垂下了双手,轻轻敛下眸子。   “我是说万一,万一我们俩输给了金南智和崔惠熙,至少……至少要保留一个人争取单打金牌的实力,我……”   如果是从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就顶上去了,可是现在,这一路走来,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但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状态确实受到了伤病的影响,在一点一点下滑着。   “没有万一,我们会赢的!”简常念扶住了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一定会的。”   “竞技体育没有一定,但多的是万一。”   谢拾安抬起头来,定定看着她,眼眶却红了。   “如果这真的是我的最后一届奥运会了,那我希望我最好的搭档和最好的对手,都是你。”   简常念站在这里,颤抖着嘴唇,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谢拾安看着她的样子,却又弯唇笑了笑,张开双臂,把人拥进了怀里。   在这个夜晚,见识了那么多黑暗之后,只有谢拾安是她的救赎。   简常念趴在了她的肩头上,把人抱的死死的,放任自己泪如泉涌。   ***   第二天接到奥组委的通知,因为设备场地调试的问题,原定于次日举行的双打决赛,挪到了今天晚上,也就意味着,谢拾安她们要连打两场了,万敬去沟通过,但也确实没办法。   他唉声叹气地回来,反倒是谢拾安笑了笑:“没事,也不算连着打,早上打完中午不是还能休息么,早点结束也好。”   “话是这么说,今年这个赛制和签表真是没一点利于咱们的。”   观众陆陆续续进场了,眼看着比赛就要开始了,万敬环顾一圈:“常念人呢,还没来?”   谢拾安脸上笑容淡了几分。   “我过来的时候她说她要晚一点走。”   其实只是不想面对今天的这场比赛吧。   韩国队休息室。   金南智今天也有一场比赛,热身去了。   在听说双打决赛时间改了之后,朴旻宪愈发得意忘形了起来。   “真是老天都在帮我们啊,我让你做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崔惠熙娇滴滴走过去坐在了他身上。   “您就放心吧,且不说连打两场对她的体力消耗有多大,就算她赢了,被查出来服用兴/奋/剂,也会身败名裂。”   开赛前,吕小婷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忘在休息室了,匆匆跑回去拿,却在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师兄,你在这干嘛呢?”   高健把手从门把手上缩了回来。   “喔,我来看看你在不在。”   “我正准备去看比赛呢,突然想起来手机没拿,回来取一趟,走啊,一块看比赛去。”   她说着,推门进去,在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又看谢拾安的水杯还放在桌上,应该也是忘带了,正好顺手给她拿过去。   高健看她拿起了水杯,神色一凛,片刻后又如常笑了笑:“行,正好我也没事干,下午才有比赛呢。”   “给,安姐,你的水杯我给你拿过来了。”吕小婷把手里的水杯递给她。   “谢谢啊。”   正巧她热身完有点渴了,拧开瓶盖,正准备喝一口的时候,简常念从两个人中间插了进来,她速度快,撞到了谢拾安的手腕。   水杯掉在了地上。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吕小婷回过头去笑笑。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敢来了呢。”   “那哪能啊,来还是要来的,是吧,拾安。”   谢拾安不置可否,只是微挑了一下眉头,简常念回过神来,从自己包里取出水壶。   “都洒了,喝我的吧。”   谢拾安没好气地夺了过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她们俩觉得这没什么。   吕小婷倒抽了一口凉气。   “间……间接接吻!”   “咳……咳咳……”谢拾安一口水还没咽下去,涨红了脸,险些被呛了个半死。   简常念看着瓶口上那半抹口红印,也有些心慌意乱的,又把水杯拿了回来,拧上瓶盖,塞进了包里,拉着谢拾安就走。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比赛了开始了,走走走。”   两个人照例在网前一碰拳,只不过这次彼此站在了对立面上。   谢拾安:“记住我昨晚说的话。”   简常念抿紧了唇角,目光沉了一下。   “知道了,我会全力以赴。”   这场比赛的解说依旧是蒋云丽。   “蒋老师对今天这场比赛怎么看?”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是啊,天公不作美,两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进决赛,明明都是有争金的实力的。”   正说着话,裁判已经吹响了哨子。   “好,那就话不多说,比赛正式开始,让我们一起来欣赏这场强强对决!”   赛场上,平时的默契,在此时却成了扎向对方最致命弱点的利剑。   谢拾安无比熟悉她的打法风格,甚至比她自己还了解自己。   “这个球,简常念可惜了啊。”   “她的假动作全被谢拾安看穿了。”   “还是有点失误,这是她第一次以首发队员的身份登上奥运会的舞台,希望还是要再接再厉,别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蒋云丽道。   谢拾安当然也能看出来她的心不在焉。   第二局一开始,攻势就愈发凌厉。   她打的是在比赛中不常用的追身球,一个杀球下去砸在了简常念的手腕上。   她登时整条手臂都麻了,球拍脱手而出,往后退了两步,咬紧了牙关。   谢拾安的眼神也冷冰冰的。   “疼吗?疼就对了,这是在奥运会赛场上,收起你那一点矫情,别让我看不起你。”   裁判吹响了哨子,示意她得分。   记分牌又翻过了一页。   7:11   谢拾安先拿局点。   简常念蓦地红了眼眶。   “简常念开始反击了!”   “这叫什么——绝处逢生啊!!!”   “直接11:11一口气连追三分,扳平了比分,如果我没看错,她刚才那招是谢拾安的成名绝技吧,直接一个后撤步回转180°杀球!”   白色流星在眼前坠地。   谢拾安弯起唇角,露出了一抹恣肆的笑容:“又偷师了?”   “能学到不算本事,能赢你才算。”   她目光一凛,忽然收了笑容,趁着简常念不备,直接杀上了网:“那我再教你一招,永远不要对你的对手放松警惕。”   裁判哨响,记分牌又亮了起来。   球就在眼前落地。   简常念眼里有些不甘。   “再来!”   谢拾安看着她的样子,面上毫无波澜,心里却在想着:   她终于燃起了斗志,但这还不够。   只有跨过自己这座山,她才能往更高更远的地方去,就像当年她打蒋云丽和尹佳怡那时候一样。   如果说前面的比赛,她因为伤情还有所保留的话,那么今天的谢拾安放开了在打,毫无顾忌,也无需顾忌。   一个善于进攻的人,打法本就刁钻古怪,更何况她还会左手球,左右开弓,对付起来,比金南智还困难十倍不止。   又是一分。   简常念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   这就是她和谢拾安的实力差距吗?   谢拾安手里球拍转过一圈,倒是看起来比她游刃有余多了。   “这就不行了?”   简常念一咬牙,眼里都是血丝,再次直起了腰来:“还没到最后一刻呢。”   “蒋老师怎么评价简常念这位选手?”   “韧性很足,谢拾安是天赋型选手,她是有天赋的努力型选手。”   “她俩就像一面镜子,互相映照着彼此,所以也就注定了,这场比赛不会轻松。”   擦到网前的时候,视线交错而过。   “江北二中羽毛球校队队员,谢拾安。”   “自己丢的人,自己给我找回场子。”   “那平时训练结束了,我可以找你一起打球吗?”   “我不和比我菜的人一起打球。”   简常念狠狠一扬手,谢拾安颊边发丝拂动,球擦着她的脸掠了过去,落在了后场。   记分牌亮起。   21:19   双方1:1战平。   现场掌声雷动。   观众们都激动地站了起来。   “简常念,牛逼!!!”   “打败她,你就是下一个世界第一!”   “这是什么大型家暴现场啊呜呜呜,打的好凶,我都不知道该给谁加油了。”   演播室里的解说也道。   “确实好为难,我们都想看到中国队拿金牌,但两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进半决赛,如果在这里被淘汰,只能去争取一枚铜牌了。”   “谢拾安肯定压力会大一些,毕竟还差一枚奥运金牌,就是大满贯了。”   “简常念作为国羽近些年来的新人小将,这同样也是她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如果能夺金,她将创造新的历史。”   “那蒋老师更看好谁呢?”   蒋云丽苦笑了一下。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站在我的角度上来说,她俩谁进决赛都一样,毕竟都代表着中国队,只是对当事人来说,恐怕并不是这样。”   从遇到她开始,简常念就有了一个目标:超越她。   她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啊,借钱参加集训,几经曲折才如愿以偿成为了她的队友。   从不配和她打球到成为她的陪练。   从陪练到没有上场资格的替补。   从替补到世青赛冠军。   从世青赛冠军到国家队一队成员。   从国家队一队成员到世界冠军。   从籍籍无名到羽坛新星。   她走过的路,谢拾安也走过。   谢拾安的青春,也是她的青春。   光影之间,每一次跳起落下,谢拾安都能想到从前的自己,那个小小的,拿着球拍,站在赛场上的自己。   有些喜欢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如同她喜欢羽毛球,也喜欢简常念一样。   就是那种摸到球拍的悸动,让她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血液还在奔涌,如果不是羽毛球,她的青春,是沉重的灰色,也因为羽毛球,她认识了很多朋友。   程真、乔语初、简常念、周沐、蒋云丽、尹佳怡、金南智……还有,严教练。   她的身上背负着太多东西,带着太多人的信念在往前走了,所以,她也绝不能输。   呼吸,心跳,交织在一起。   她们比以往每一刻都亲密,也比以往每一刻都对立。   羽毛球砸在球拍上,每一下都发出了砰砰的巨响,甚至还有火花闪过。   极致的视觉盛宴和暴力美学。   她们在场上挥洒着汗水,也都杀红了眼。   记分牌上的数字在不停跃动着。   18:18   19:19   19:20   ……   当简常念率先拿到赛点,而谢拾安已经明显有些体力不支的时候。   看台上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完了,感觉谢拾安要输了。”   “不会的,她是不败战神!”   “英雄迟暮……”   也有球迷红着眼睛,大喊。   “谢拾安,你不要输!”   “我们不想再等下一个四年了!”   “你打过那么多比赛,不要倒在这里!”   ……   演播室里的两位解说也紧张了起来。   “谢拾安能守住吗?最后的一个球了!”   “守住了!她守住了!漂亮的防守反击!这——就是永远在创造奇迹的谢拾安!!!”   当看到分数被扳平的时候,看台上骤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不少球迷都哭了出来。   这是她们打过最焦灼的比赛。   20:20   21:21   24:24   27:27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始终拉不开差距。   谢拾安额上全是汗,后背的衣服都湿了,拿着球拍的手在微微发抖,剧烈运动让肺部如针扎一般刺痛,膝盖也一阵阵发软。   她有好几次踉跄,险些跌倒。   打到这个程度,已经不是在拼技术,而是在拼体能,拼心态,拼意志力。   场下的万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体力消耗的这么大,下午的比赛还怎么打啊?”   队医也在随时待命了。   “比起体力消耗,我更担心谢拾安的膝盖,再这样打下去,手术就白做了!”   打到现在,简常念的大脑也因为过度疲惫而一片空白,看见她右半场防守有空缺,下意识地就把球砸了过去。   等她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救球,谢拾安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裁判吹响了哨子。   尖利的哨声让她如梦初醒。   “拾安!”   她顾不得许多,就要掀网冲过去,谢拾安背对着她,做了一个不要过来的手势,拒绝了医疗暂停,撑着球拍又咬着牙,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她的膝盖上擦破了一块皮,血流如注。   简常念蓦地红了眼眶,哆嗦着嘴唇,拿着球拍的手开始发抖。   记分牌上的数字停留在了29:29   只要……只要再拿一分,她就赢了。   视频网站上的弹幕讨论和比赛一样激烈。   “简常念愣着干嘛,快打啊!”   “就最后的一个球了,谢拾安已经要不行了,抓住机会你才能进决赛啊!”   “一定要自相残杀吗?这说不定就是谢拾安的最后一届奥运会了。”   “可这也是简常念的第一届奥运会,她不把谢拾安打败怎么拿金牌!”   “她还能打很多届,可是谢拾安呢?!”   “那难道要把这一分让给谢拾安吗?竞技体育不就是应该球不落地,决不放弃,搏至最后一刻吗?”   ……   简常念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裁判出示了一张黄牌。   谢拾安也红了眼睛,嘶吼道:“你发球啊!”   她含着眼泪,摇了摇头。   裁判又举起了一张黄牌。   全场哗然。   她迟迟不肯发球,已经两张黄牌了,下一次就是红牌警告,直接判谢拾安得分,赢得这场比赛。   演播室里的两位解说也陷入了罕见的沉默,隔了一会儿,男解说才道。   “今天这场比赛对于她们来说,真是太残酷了,谢拾安对战金南智的胜率是百分百,可是我们都知道她身上有伤。”   “我记得上次采访的时候,简常念说,谢拾安对她来说是亲人一样的存在,把这样的谢拾安亲手淘汰出局,对她来说,心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如果有并列第一就好了。”   蒋云丽想起了她退役时和谢拾安打的那场比赛:“可是竞技体育,残酷又迷人的原因,不就在这里吗?只有超越、不停地去超越,才能成就真正的自己,我们国羽能一直生生不息,在世界羽坛上处于领先地位的原因,也在这里。”   两个人隔着球网对望。   从穹顶洒下的灯光照在了她们身上。   谢拾安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嘶吼:“简常念,你发球啊!”   她垂下手臂,往后退了一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谢拾安闭上了眼睛。   够了,她已经明白了。   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分量,简常念又为她放弃了什么。   她不能这么自私,自己已经浑身是伤,没有力气再打下去了,可是她还很年轻。   谢拾安唇角的笑容有些凄楚,也有些无力,正要举起手来宣布弃权的时候。   咣当——   对面传来一声轻响。   简常念手里的球拍掉在了地上。   “裁判,我弃权。” 第124章 解散   后来的事, 大家都知道了,谢拾安带伤上阵,在双打决赛中, 终是1:2不敌金南智与崔惠熙,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平了由自己创下的350km/h最高球速的世界纪录。   那个绝杀落地的时候, 她甚至听见了从自己膝盖处传来的骨骼异响。   一股剧痛瞬间从头到脚淹没了她。   谢拾安眼前一黑, 手里球拍掉在了地上, 后面的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那一届的里约奥运会,中国羽毛球队未将一枚金牌收入囊中,女子双打遗憾摘银,谢拾安伤势过重无法继续比赛,由于她的缺席,简常念按照积分排名顺序自动进入单打决赛, 接连负于安东和金南智,仅收获了一枚铜牌。   团体赛就更不消说了,男队种子选手高健在赛前就被国际羽联和奥组委带走联合调查了,女队这边在失去了谢拾安这个中流砥柱后, 成绩一落千丈, 止步于四强。   在所有比赛都结束后,国家队内部也暂停了简常念的一切赛训工作,对她进行了调查。   会议室里, 她独自坐在一边, 对面满满当当坐的都是人,手机被扔在了她面前。   “你看看这是什么?!高健有问题你不会跟你的教练, 跟领导说吗?非要闹到外面去, 你懂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吗?!”   手机里的视频还在播放着。   她举着身份证,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女子羽毛球国家队现役队员简常念,现实名举报男队高健,在苏迪曼杯上消极比赛、打假球、损害国家荣誉,以及与韩国队崔惠熙有不正当关系,并伙同她,陷害队友……”   “以上所言,皆有录音视频为证,我愿为自己的每一个字负法律责任。”   她的这个视频一经发出,就在全世界媒体内掀起了轩然大波,热度一直居高不下。   所以国际羽联动作才会那么快。   简常念坐在这里,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国家队领导还在喋喋不休。   “你跟我们说了,内部讨论肯定是会选择禁赛他的啊,现在倒好了,今年一枚金牌也没捞着,还成了世界羽坛的笑话。”   “你怎么这么自私,就不能为咱们这个集体,考虑考虑吗?”   简常念懒懒抬了下眼皮,扯起唇角笑了:“你们打算禁赛他多久?三个月?半年?”   国家队领导们面面相觑:“这……”   话音未落,她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摔了手边的茶杯,眼眶通红。   “可是我的拾安什么都没做,却相当于被禁赛了一辈子!”   会议室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万敬摘下了眼镜,挤了挤晴明穴。   “我告诉你们,只要高健还在国家队一天,这事就不算完,任凭你们是禁赛我也好,处罚我也好,哪怕是开除我,我也要为拾安讨个公道!”   有领导站起来咄咄逼人:“简常念,你疯了吧,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和谢拾安那一点儿事还没查清楚呢,就这么上赶着让我们开除你啊,别以为你拿了个铜牌就了不起了!”   简常念唇角一扯,露出个冷笑:“那你开除我好了。”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她就是喜欢谢拾安,喜欢到无可救药了。   “你——”领导险些一个倒仰,看着她哆嗦着手指,气得说不出话来,于是把矛头又指向了万敬。   “老万,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可是你手底下的人!老万……”   万敬一拍桌子,眼里也全都是血丝。   “滚,都滚出去!”   等人都走了,他才放任自己靠在了椅背上,看着天花板,红了眼眶。   师兄,你这两个徒弟,一个看着温顺,其实骨子里全是桀骜不驯,当初为了你,也敢跟国家队的领导们拍桌子叫板,另一个,本性温顺,遇上她师姐的事却比狼还狠。   你把她们托付给我,我既不忍心看着拾安现在躺在病床上别说打球了,连走路都成问题,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常念再这么闹下去,自毁前程,你教教我,该如何做?   ***   “医生,她今天好点了吗?”   简常念从公寓出来,就直奔医院。   “还是老样子,得尽快做手术才行。”   “那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病人需要静养,谢绝任何人的探视。”   简常念知道,是谢拾安不想见她,于是把手里的花和营养品一股脑塞给了医生。   “那就拜托您帮我带给她吧,就说……是她的队友送给她的,请她好好按时吃药,配合治疗,才能早日康复。”   谢拾安在里面听着,偏过头去,从眼角滑落了一滴清泪。   她伤的重,右腿骨折,半月板全部撕裂,交叉韧带也断了,相当于手术白做了,甚至比从前还要雪上加霜,迫切需要回国治疗,因此,情况稍一稳定下来,就准备返程了。   出发那天,也不知道是谁走露了消息,机场人山人海。   简常念的那个视频成功将高健拉下了马,可也引出了更多关于她们关系的揣测。   有人详细扒了她们的经历,发现她们从滨海省队起就是队友了,也算是青梅竹马,历经磨难,才终于顶峰相见。   有人一帧帧地拉她们每一场的比赛视频,不仅配合默契,就连眼神都诉说着爱意。   谢拾安在媒体采访镜头前护着她。   简常念在赛后新闻发布会上,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她的搭档:“谢拾安选手和外婆一样,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们在情人节那天去游乐场玩。   谢拾安是捧着花回来的。   有网友在机场拍到她们过年一起回家。   在演唱会上接吻。   一同出入酒店。   四年一度的奥运会,世界最高舞台,为了能让谢拾安晋级决赛,简常念甘愿弃权。   清华大学的校友跳出来说。   “简常念啊,她几乎每周都会来学校找谢拾安学姐,学姐打球的时候,她就在底下给她加油,送水,我还经常看见她们一起在图书馆学习呢,学姐还不厌其烦地给她讲题,两个人形影不离的,走哪都黏在一起。”   4S店的男员工也在网上发了贴。   “我有实锤!简常念和谢拾安就是一对同性恋,当初谢拾安来我们店里买车,一开口就是问简常念喜欢什么,最后依她的意思,挑了一辆一百来万的奔驰,这不是送人这是什么!我同事刚开始还不知道她是谢拾安,最后看身份证才知道,不信?不信我这还有她的亲笔签名照片呢,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流言愈演愈烈,亦真亦假,就连当事人看着网上的那些照片视频,都有一种恍惚和对方谈过的错觉。   谢拾安坐着轮椅,刚被推下车,记者们就一窝蜂地涌了过来。   “谢拾安选手,回应一下您和简常念选手关系的传闻吧!”   “有网友拍到了你们前不久一起现身在周杰伦演唱会现场,还亲密互动的照片,对此,您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不仅如此,您和简常念选手还一同深夜出入酒店,你们真的是同性情侣吗?”   “所以,这就是简常念选手在四分之一决赛时,甘愿弃权的原因吗?”   万敬推着她,机场安保人员在前面开路,但仍是有源源不断的人挤了过来。   他们拿起手机,对准她的脸,脸上的笑容或兴奋或猎奇,或玩味或鄙夷。   各色各样的人种,各色各异的眼神。   有狂热的球迷突破了防线,冲过来大喊:“谢拾安,你以往都能带伤上阵,拿下冠军,为什么这次不行了?!”   “从你出道开始,你知道我等你的这个大满贯,等了多少年吗?!”   “你忘了你曾在采访里说,要替严教练拿大满贯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次后面的比赛都不参加了,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就因为你,今年中国队一枚金牌都没有,你不觉得羞愧吗?!”   “你如果不行,就早点退役吧,别耽误简常念,她要不是被你影响了心态,怎么会输给安东和金南智?”   ……   在严教练去世后,这样的事她也经历过,被人堵在小区门口质问,往锁芯里灌胶水,大半夜被敲门,往楼道里张贴她的黑白照,打开社交软件满屏幕都是污言秽语,这些画面又如同放电影一般,在脑海里盘旋着。   她曾以为自己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后,已经完全康复了。   可是现在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他们的嘴一开一翕,谢拾安逐渐听不清声音,耳鸣,视线一片恍惚,胸口也一阵阵发闷,像是溺水一样,透不过气来。   她咬着牙,眼眶通红,喘着粗气,突然用手捂住了耳朵,对抗着来自全世界的声音。   保安们都在前面开路,万敬也怕有人冲过来伤到她,站到了前面。   “谢拾安,你个同性恋,去死吧!”   寒芒一闪而过。   一个人影从斜对面冲了过来,手里赫然拿着一把美工刀,直扑谢拾安而去。   万敬瞳孔一缩,被人缠住了,脱身不得,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扑了上去,用身体挡在了她面前。   血,温热的血溅到了她脸上。   人群里发出了一阵尖叫。   谢拾安愣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简常念肩头雪白的衬衫被鲜血浸透了。   她虚弱地笑着,脸色苍白。   “你……没事吧?”   行凶的男子很快就被众人七手八脚制服带走了,简常念也在她眼前被抬上了救护车,车辆即将开走的时候,她如梦初醒。   “常念、常念……”她伸长了手臂去够,想站起身去追,却又猛地摔倒在了地上,攥紧了拳头,无助地流着眼泪。   万敬把简常念送上救护车,回头看见她,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扶着她。   “拾安,拾安,没事吧?!”   谢拾安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万教练,常念她……她……”   “她没事,只是被刀片划破了肩膀,已经送去医院处理了。”   “怎么会……她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血……我……我要去……医院……”   谢拾安语无伦次说着,推开了他的手,就要站起来,却又双膝一软,摔倒在地。   万敬手疾眼快把人扶住,攥住了她的肩膀,通红着眼眶,加重了语气吼道。   “谢拾安,她没事!只是刀片很利,所以流了很多血,你再这么折腾下去,出事的,就是你了!”   谢拾安的眼神从茫然无措失去了焦点,再到视线又重新定格在了他脸上。   万敬知道,她“活”过来了,重新把人扶到了轮椅上,准备送她去登机口的时候,谢拾安却又突然扭头道。   “我……我想确认她没事了再走。”   ***   知道她出事后,队友们也都跑过来了,纷纷围在病床前,简常念的肩膀刚包扎好,缠着绷带,只能穿半边衣服。   “你当时怎么想的你,徒手挡刀,幸亏伤的是左边肩膀,伤到右手,以后还打不打球了?”   面对队友的埋怨,她只是笑。   “顾不得了,没想那么多。”   “咱们不是明天才走吗?你怎么今天就跑去机场了?”   有队友问,吕小婷看简常念的神色一下子就黯然下来了,给了说话人一个倒肘。   “问那么多干嘛,人没事就行。”   “安姐呢,还好吗?”   简常念环顾屋里一圈,队友都来了,唯独少了一个人,她又笑了笑。   “没事……应该……回国了吧。”   谢拾安透过门缝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和一举一动,万敬催促道。   “走吧,你的手术不能再拖了,常念这里,我会安排专人照顾,你放心吧。”   谢拾安嘴唇翕动,收回了视线,终是慢慢转动着轮椅,转身离去了。   回到北京,医生面对她的伤情,也有些束手无策了,谢拾安看着他们的神色。   “大夫……我还能打球吗?”   还是上次那个老教授,有些不忍心,斟酌着措辞:“不换个人工膝盖的话,以后还能不能站起来都很难说,就算是换了也……”   谢拾安不想再听下去了,迫切追问道:“换了,还有一丝希望,对吗?”   在座的各位专家教授们互相看了看。   “这个我们给你打不了包票,只能说是看你的恢复情况如何了。”   谢拾安没有一丝犹豫:“那我做,只要还有一丝重回赛场的希望,我都要去试一试。”   回到病房,谢妈妈打来了电话,语气颇为焦急:“回国了吗?伤的怎么样,什么时候做手术,妈妈去北京陪你?”   谢拾安略弯了一下唇角。   “不用,我真没事,小手术,我这有教练呢,您来了,悠悠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怎么就小手术了呢,媒体上不都说……”   “您听媒体的,还是听我的。”   谢妈妈略顿了一下:“自从在电视上看见你受伤,妈妈这几天是吃不下睡不好,听见你这么说,我这心就放一半回肚子里了,一定要听医生的话,该吃药吃药,该休息就休息,你还年轻,别落下什么病根。”   “嗯,知道了。”谢拾安淡淡应了一声。   谢妈妈却又突然道:“拾安啊,有个事妈妈一直没问你,你和常念……”   提到简常念,她的心顿时被揪紧了一下,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冷硬。   “您要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说罢,也不等人回复,径直挂了电话。   谢妈妈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长叹了一口气,把电话放了回去。   一旁的男人嘀嘀咕咕的:“瞧,我说的吧,她指定就是那啥!过年还把人带回来,那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两个女生眉来眼去的,成什么样子,我告诉你,你少去北京,过年也别让人回来了,回头再把悠悠带坏了!”   谢妈妈红了眼眶:“你少说两句行不行?!现在最要紧的是孩子的伤情……”   挂了电话,手机消息栏又跳了出来。   周沐:“拾安,你回国了吗?在哪家医院呢,我刚好在北京拍戏,想去看看你。”   吕小婷:“安姐,常念的伤没什么大碍,我在这陪着她,你别担心。”   曹睿:“不是吧?你和简常念真的……?”   后面跟了一个捂嘴的表情。   梁教练:“拾安,累了就回来休息休息吧,滨海省队永远都是你的家。”   未接来电往下拉去,有好几个都是外婆打来的。   外婆没有文化,不识字,就连座机的使用方法,都是她和简常念教了好久才学会的。   面对朋友长辈们的关心,谢拾安红了眼眶,仰起头,好不容易才把眼泪逼回去,想要给他们报个平安,却不小心点开了社交平台。   她和简常念的名字还挂在热搜。   “那一刀怎么没捅死简常念呢,真是可惜了,要我说,同性恋就是该死。”   “本来男生找对象就不容易,女女还要内部消化,我本来是谢拾安的粉,现在可恶心死她了,脱坑低价出售周边,谢谢。”   “同性恋滚出世界羽坛。”   “可以双/飞吗?毕竟她俩长的还是很好看的。”   “我倒是对谢拾安同性恋这个身份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她要是不能打了就赶紧退役,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国家队不是禁止队内恋爱吗?就怕奥运会上那种情况发生,因为谢拾安一个人,导致所有项目全军覆没,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听说高健被捕了?国羽这出大戏,狗咬狗,不比宫斗精彩?”   “简常念别意气用事,说不定奥运冠军早就是她的了。”   ……   就开机了这么一小会,手机一直在震,源源不断的消息弹了过来挤满了私信箱。   谢拾安咬着牙,手开始发抖。   万敬推门进来,看她拿着手机,神色不太对劲,一把就从她手里夺了过来。   “不是说让你这几天别看手机吗?”   仿佛被人从梦境中拉了出来,谢拾安回过神来,勉强笑笑。   “我……刚我妈打电话来着。”   万敬在床边拖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她要来北京吗?”   谢拾安摇摇头:“不了,她来北京的话,家里小孩没人照顾。”   话是这么说,肯定是她不让人来的,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是这个性格,再加上她那个叔叔也不怎么待见她,虽说现在好点了,可也只是和他们保持着相敬如宾关系。   万敬心疼她:“你做这么大的手术,还是要有家里人陪着……”   谢拾安打断了他的话。   “我一个人可以。”   “那我在这……”   “您也回去休息吧,忙了这些天了。”   “拾安……”万敬动动唇,还欲再劝。   谢拾安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抬起头来道:“万教练,我和常念……散了吧。”   与其等队里来通知她,还不如她主动来做这个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万敬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好了吗?”   谢拾安唇角浮起一个自嘲的笑意,眼眶却慢慢红了。   “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赛场上,就不拖累她了,而且,您也看到了,有我在赛场上,她就会意气用事。”   “上次机场那样的事,我不想再发生了,为了她好,也为了咱们国家队的成绩…还是……别在一起打球了。”   万敬看她这样,心里也难受。   谢拾安是严新远半路托付给他的,自己没教过她什么东西,刚认识的时候,他觉得这孩子虽然是个好苗子,但桀骜不驯,难成大器,后来是慢慢被她折服的,知道她其实心如磐石,坚韧不屈,把羽毛球看的比命都重,并肩作战这几年,他早已把人看成了自己的徒弟,甚至对她的期待,比对尹佳怡还要高。   他有想过,等谢拾安打到打不动了,不想打了,就让她接自己的班。   可是命运弄人啊。   他看重的人,尹佳怡也好,谢拾安也罢,看似殊途,实则走的都是同一条路。   这叫他如何不唏嘘,不感慨,不难受。   夕阳下,他鬓边的白发愈发刺眼了,坐在这里许久,背影投在墙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其实我和老严一样,是想你们能在一起好好打球,做世界羽坛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双子星,完成我和他都没能完成的梦想。”   “可是,命啊……都是命!”   他说着,把脸埋进了掌心里,肩膀耸动着。   谢拾安眼泪夺眶而出。   “我对不起您,更对不起严教练。”   等简常念养好伤回国,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她兴冲冲地想跑去找谢拾安的时候,等来的却是队里的通知。   她和谢拾安的组合解散,今后将不再以搭档的形式参加任何比赛,队里会为她找其他适合的人选。   她不解,跑去办公室质问万敬。   “为什么?!不是打的好好的吗,为什么要解散我们?!这肯定是队里那些领导的意思对不对,不就是给他们甩脸色了吗?你们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冲我来……”   万敬签字的手稍微一顿,头都没抬。   “这是拾安的意思。”   简常念怔在了原地,片刻后又激动了起来:“怎么会……肯定是你们逼她的对不对?她说过除了我不会和任何人组成双打搭档的,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   万敬摔了手里的钢笔,站了起来。   “你消停一点行不行?!高健已经被开除了,进了监狱!整个国家队上上下下,没有对你、对拾安闹出的那一点儿破事诘问过半个字,还不知足吗?!”   “真当我们不会处罚你吗?!”   “这事就这么定了,出去。”   万敬又坐了下来,不耐烦道。   简常念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是什么也没说,掉头跑了出去。 第125章 放下   谢拾安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   简常念跑去了她的学校, 辅导员说她请了长假,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上课了。   末了,又脸色复杂地看着她。   “你不觉得你这个时候来找拾安, 对她的影响很不好吗?”   走廊上已经聚集了一些同学,简常念抿了抿唇, 什么也没说, 只是冲人歉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她又去了谢拾安在北京的住所,门上已经落了一层灰, 摸上去都能留下指印。   她敲了半天,也无人应答, 邻居不耐烦地出来说:“大中午的,让不让人休息了, 别敲了,不在,好久都没回来了。”   简常念脸色黯然,转身离去,但是也没放弃,又回了训练基地挨个去问队友。   “你知道拾安住哪家医院吗?”   “不知道,不清楚。”   “万教练有跟你说过她在哪做的手术吗?”   “没有, 他怎么会跟我们说那些。”   吕小婷打开门, 见是她, 不等人张嘴,立马苦笑道:“别问了,万教练给队里下了死命令, 谁要是敢把拾安的行踪透露出去半个字, 开除处理, 我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能问的人都问遍了, 简常念还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看那样子大有找不到人誓不罢休的意思,吕小婷把人叫住,急得跺脚。   “你这身上伤还没好全呢,就不能消停点吗?!”   简常念没回头。   “你们都不告诉我她在哪,那我就只能全北京的医院一家一家地去找了。”   “你……你是不是缺心眼啊你,北京城这么大,你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就听万教练的吧,别再见她了,对你好,对安姐也好。”   简常念回过头来,动动唇,眼眶红了。   “我不做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最后见到她是在医院里,还是吕小婷告诉她的,她慢慢走过去,隔着一扇玻璃看着她。   医生解开她缠在右腿上的纱布,消毒,然后用剪刀剪去手术切口处腐坏增生的肉芽,她原本光滑白皙的肌肤变得坑坑洼洼,疤痕遍布,整个过程里谢拾安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咬着牙,在医生又一次将消毒液整瓶倒上去的时候,她终是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嘶吼。   是那种压抑着痛苦,混合着哭腔的声音,简常念站在门外,和她一起发抖。   终于,漫长的换药包扎总算是结束了,就在简常念以为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医生又拿出了拇指粗的针管,扎进了她的膝盖里,从里面抽出了满满一针管淡红色的积液。   医生放在了托盘上,又拿起了新的。   简常念再也看不下去了,捂着嘴,红着眼,一溜烟跑到了走廊深处,她听不见也看不见的地方,弯下腰,放声大哭起来。   她收拾好情绪回到病房的时候,谢拾安这边也结束了,护工阿姨替她擦洗了手脸和脚,转过身端着盆去倒水了,毛巾掉在了地上。   谢拾安坐在轮椅上,看着它,想要捡起来,伸长了手臂去够,努力了几次也够不着。   她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再一次咬着牙俯身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替她拿了起来。   “给。”   她顺着手腕看上去,心里平地惊雷,可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说。   “你怎么来了?”   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   简常念自认做不到她这样,看着她的模样,被病痛折磨得又形销骨立,往前迈了一步:“拾安,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可以照顾你——”   护工端着盆从洗手间出来,愣在了原地。   谢拾安扫她一眼:“你先出去吧。”   等人走了,她才别过脸道。   “我不需要谁照顾。”   她眼角还是红的,刚刚目睹了一切的简常念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急切道。   “就算是你……”   打完那场单打之后,谢拾安就再也没有理过她了,她顿了一下才道。   “还对我心存芥蒂,可是你伤成这个样子,总得有个贴心的人照顾吧!”   谢拾安嘲讽地弯了一下唇角,抬眸看她。   “你凭什么觉得你就是那个贴心的人呢?少自作多情了。”   “我……”简常念舔舔唇,蹲下身来和她平视,试图拉拉她的手,语气软了下来。   “我知道那天比赛时,是我做的不对,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看着你受伤却无动于衷,大满贯是你多年来的夙愿,我一路看着你走过来,吃了那么多苦,我怎么忍心……”   她说到这里,眼眶也红了,一点一点地把她的手攥进了自己掌心里。   “亲手打碎你的梦想。”   谢拾安眼角的红愈发显眼了,低垂着眸子,睫毛颤动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罕见地没有反抗,是不是说明,有一丝希望,简常念曾设想过千百种表白方式,含蓄的,浪漫的,温柔的,热烈的,可也抵不过此刻心头一热,索性把话摊开了。   “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运动员,摒弃了一直以来信奉的职业道德,对不起观众对不起球迷,更对不起严教练和万教练。”   “可是拾安,我……”   她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谢拾安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着:   够了!别说了!只要你不说出来那句话,我们就还可以互相欺骗,只是朋友而已。   一切也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真的到了这一刻,她也就真的红着眼睛,一把推开了她:“你住口!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被推上风口浪尖,连手机都不敢打开!”   “是,你厉害,不光技术进步了,人也比从前有城府有心机多了,可是你在举报高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谢拾安情急之下的用力一推,正好撞在了她的肩膀上,一股剧痛袭来。   她顿时跌坐在地,看着面前的谢拾安,红着眼睛,像困兽一样,喘着粗气,咆哮着。   她觉得那一刀捅的不应该是肩膀,而是心脏,要不然胸口怎么也会这么痛呢。   她痛得快喘不过气来,要死了。   “拾安,拾安……”她仍是爬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扶着她的肩膀,红着眼试图解释,语无伦次。   “我不是……我没有……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让高健付出代价……”   “我不知道他们会……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没有下次了,我保证以后什么都跟你商量,再也不冲动了。”   “你之前采访的时候不是说,除了我不会跟任何人组成双打搭档的吗?我也是,等你伤好了,还回来我们一起打球,就和从前一样……”   她说了这么多,谢拾安只是冷眼瞧着,拨开了她的手。   “简常念,人是会变的,我不想有一个赛场上随时会弃权的搭档,也不能当这些事从未发生过。”   “你走吧,就当我们……从来都不认识。”   她这句话说的极轻,就连声音都在颤抖,可听在简常念耳朵里,无疑是晴天霹雳,将她尚未说出口的爱情彻底判了死刑。   她一路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训练基地。   吕小婷半夜起来上厕所,室友趴在窗边,往下张望着,外面倾盆大雨,狂风大作。   她揉了揉眼睛:“看什么呢?”   “操场上好像有人在跑步。”   “这么大雨,神经病吧。”   她凑过去定睛一看,这个“神经病”不就是简常念么,顿时整个瞌睡虫都消失了大半。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室友一脸茫然。   “不知道啊,我刚起来关窗户看见的,估计得有一阵子了吧。”   夜色下,风雨如磐。   她的身影摇摇摆摆的,绕着整个操场一圈又一圈没命地跑。   吕小婷一咬牙,拿起伞下了楼。   “我下去一趟。”   护工阿姨照顾她有一阵子了,心里可怜她独自一人住院做这么大的手术,身边连个陪护的人都没有,可谢拾安也是坚强的,就算是换药的时候痛极了,也只是咬着牙关闷哼几声。   她还从未见过她哭成这个样子。   从刚刚那个女孩离开,就一直坐在轮椅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咬着唇无声哭泣着,就连她进来也浑然不觉。   护工阿姨倒了一杯温水放进她手心里。   “孩子,人已经走了,凡事啊朝前看,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喊我。”   护工阿姨说完也走了,还替她轻轻阖上了门,就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刹那,谢拾安深深地弯下腰去,房间里传出了如小兽般压抑又痛苦的呜咽。   “简常念,你别跑了!”吕小婷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替她撑着伞,雨点实在是太大了,很快自己也被浇成了落汤鸡。   简常念不知不觉,步履未停,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神如死灰一般静寂。   吕小婷气的拉了她一把。   “够了!别跑了!不就是被甩了吗?!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应该告诉你!”   简常念从医院回来就一直在操场上跑步,一圈又一圈,她只能朝前跑,不停地朝前跑,让疲惫占据自己的身体和大脑,她不敢停,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想起谢拾安,想起她刚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魂不守舍,猝不及防间又被拉了一下,一下子摔倒在地,又红着眼睛爬了起来。   吕小婷跟在后面,这么大的雨,几圈下来,早已精疲力尽,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刚想过去扶她,猛地一抬头。   简常念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径直朝露天游泳池冲了过去。   她还来不及尖叫,只看见了溅起的一片水花,冲到池边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她脑袋了。   那晚之后,简常念病了许久,她在风雨交加的夜晚绕着操场跑了半宿以及跳游泳池这事,也沦为了整个训练基地的“光辉事迹”。   万敬来医院看她时,许是怕人又想不开,再做傻事,竟然罕见地没责骂她。   反倒是简常念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主动笑了笑,开口。   “您放心,我接受队里的安排,也不会再去找她了。”   她从前开心就是开心,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什么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是个非常坦率豁达的人,可是现在这笑容只是浮在脸上,像蒙了一层面具,少年一夜之间长大了。   万敬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叹了口气,把手里拿着的营养品给她放在了床头。   “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归队。”   “诶。”   简常念病好回到队里第二天,有场训练赛。   更衣室里。   吕小婷看着她摘下了腕上的手链,她记得那是谢拾安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简常念当时还跟她们炫耀了很久呢。   这么多年了,这条手链她在比赛时从未摘下过,早已和严教练的那张照片一样,成为了她的护身符和幸运物。   “你……这是真的决定要放下她了吗?”   简常念凝视这条手链良久,终是选择把它放进了衣柜深处。   “你那天说,不就是被甩了吗?哪至于这样,其实我和她,真的没谈过,我连一句喜欢,都没能说出口。”   “最近网上不是有个问题很火吗,叫什么从没得到过和得到了又失去,哪个更遗憾。”   “我思来想去,也没找到问题答案,同样都是遗憾,为什么要分个高下呢。”   戴了几年的东西突然被摘下,许是觉得腕上空空如也的不习惯,简常念又取了一个护腕戴在了手上,回过头去,冲她笑了笑。   “走吧,比赛开始了。”   ***   简常念已经出院恢复赛训了,国际羽联对高健和崔惠熙的处理结果也出来了,高健不仅被终身禁赛,还被捕入狱判了两年。   可崔惠熙却因为国籍以及其他种种原因仅仅只是被禁赛五年,逃过了一劫。   尽管对这样的处理结果简常念非常不满意,可她也不愿再把谢拾安推上风口浪尖,姑且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她刚进入滨海省队的时候性格还有点内向,她花了很多年在谢拾安身边,一点一点变得开朗起来,像个小太阳一样地去温暖着她。   经过这件事后,一夜之间,又给打回原形了,甚至比从前更内敛,更喜欢独处,脸上的笑容也变少了。   谢拾安一直住在医院里,康复过程比她想象的更艰难,更漫长,人工膝盖的排异反应,术后抗感染,伤口的愈合情况,从只能坐着轮椅到慢慢能拄着拐杖走路,冬天已经到了。   全国大赛开赛在即,这是她自出道以来首次缺席,只能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比赛。   简常念带领滨海省队,在全国三十四支队伍里脱颖而出,十七连胜拿下了总冠军,并且也收获了个人的单打金牌。   比赛结束后,有记者去采访她,有她的场合,必定会提到另一个人的名字。   “听说谢拾安选手伤势过重,无法再继续打球了,这个消息属实吗?”   “她会选择退役吗?”   “谢拾安选手已经很久没有公开露过面了,您最近见过她吗?”   “对高健的处理结果,您满意吗?”   “您和谢拾安选手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呢?”   ……   谢拾安听到这里,拿起遥控器,砰地一声关掉了电视。   今年过年,她依旧没有回家,也没有收到那一句熟悉的“新年快乐”。   只有周沐给她打了个电话。   “你真的……不愿意再见她一面了吗?就算做不成……也这么多年朋友了。”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她正值上升期,未来前途无量,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耽误她。   谢拾安沉默一会。   “不了,没必要再徒增念想。”   周沐叹了口气:“那好吧,这毕竟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她准备挂电话的时候,谢拾安却又迟疑着,多说了一句:“她……在你身边吗?”   周沐看了一眼旁边喝醉了的简常念。   “嗯,喝多了,刚睡着。”   谢拾安知道她,从前是一个滴酒不沾的人,哪怕是喝一口果酒都会上脸的程度,心脏兀地抽疼了一下。   “没……没事吧?”   “没,在家呢。”   “虽然是过年,村里肯定热闹,但……她从前不怎么能喝酒的,你……劝她少喝一点,我还有事,就先这样吧。”   谢拾安吞吞吐吐的,好半天才把完整的一句话说完,许是怕周沐反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跟她说,不等人回答就挂了电话。   窗外焰火升空的时候,谢拾安掰开了一次性筷子,正准备吃盒饭。   病房门被敲响了。   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开门,是万敬,手里拎着个饭盒。   “我老婆刚包的饺子,还热乎着呢,尝尝。”   谢拾安眼眶一热。   “这么晚了您还过来。”   万敬把外卖盒子给她拿到了一边。   “嗐,反正也不远,就几步路的事。”   “您吃了没,没吃一块吃点?”   他虽然在家吃过了,可这大过年的,谢拾安一个人在医院守岁,也着实让人心疼。   万敬依言坐了下来。   “行,那我就少来两口。”   两个人边吃饭边叙话。   万敬环视屋内一圈,冷冷清清的。   “你那个护工呢,怎么不见人,是不是照顾的不好,要是不好赶明儿我再给你找一个……”   “挺好的,过年,我让她回家了。”   “那你一个人在这能行吗?”   “能,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零点的钟声响起,万敬看着她的脸,放下了筷子,欲言又止,终是道。   “拾安,这眼瞅着过完年又是新的开始了,你有没有想过……”   谢拾安知道他想说什么。   “万教练,我想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第126章 破碎   为了能重返赛场, 谢拾安甚至比从前更拼命,拼命地吃药,拼命地吃饭, 拼命地复健, 在失去了简常念后,现在她的生命里只剩下了羽毛球这一样东西在支撑着她走下去。   过完年, 她好不容易才扔掉了拐杖, 重新站了起来,全英公开赛已经要开始了,她想报名参加, 医生在给她做完检查后,却又兜头给人泼了盆冷水。   “你的人工膝盖才刚过排异期,还没完全愈合好,现在打比赛, 相当于前功尽弃了。”   谢拾安坐在这里, 神色一下子就黯然了。   万敬安慰道:“再等等吧, 后面还有比赛呢,等完全养好了再上也来得及。”   又熬了一个月。   亚洲锦标赛也要开始了。   在赛前谢拾安被查出来药检不合格,即使已经跟国际羽联提出了申诉, 是因为服用抗排异的药物导致的, 但国际羽联还是拒绝了她参加此次亚洲锦标赛的申请。   没有办法, 她只能停药了, 什么也不敢乱吃, 在每天只摄入少量蔬菜和肉类的同时,还得保持高强度的复健。   自从做了手术, 每逢阴雨天的时候, 骨头缝里都疼, 她有时候痛极了,在床上打滚,也只是红着眼,咬着牙,一声不吭,等痛劲儿过去,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了。   就这么又熬到了新加坡大师赛,算是在世锦赛前的最后一场大练兵了。   她的体检和药检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却唯独倒在了心理评估这一关上。   看着面前的表格上白纸黑字写着,中度抑郁这几个大字,谢拾安宛如晴天霹雳。   医生看着她的脸色,斟酌着措辞:“是这样,有时候一场大手术给病人带来的不仅是器质上的改变,或多或少心理上也会出现一些问题,我们还是建议你再休养一阵子。”   谢拾安拿着纸的手都在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红着眼拉住他的袖子:“这不可能!不可能!再给我测一次,再给我测一次!”   “这……这都是有科学依据的,根据你各项指标才得出的结论,再做多少次,结果也都是一样啊!”医生面有难色。   “我不管!我想参加比赛,我之前是得过抑郁症,但是……但是我已经好了啊,医生,医生,求求你了,再给我测一次。”   “唉,这我真的没办法,你别拉我……”   万敬听见里面声音不对,冲进去,才把即将失控的谢拾安扯了出来。   “拾安,拾安,冷静!打不了大师赛还有世锦赛,你好好休养,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谢拾安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抬头冲他笑了一下,泪就落了下来。   这是她这些天来头一次哭。   “万教练,我……是不是打不了球了?”   这个问题,万敬回答不了她。   他回去后在办公室抽了一宿的烟,第二天组织教练组全体成员开了个会。   “这次世锦赛,让拾安上吧。”   “什么?我没听错吧,就她那个身体,能撑过一轮都是谢天谢地了。”有人质疑。   也有人反对。   “我不同意,世锦赛每支队伍参赛名额都有限,她上去了,就有人要替补,人家别的国家都是拣精兵强将上去打比赛,我们倒好,谢拾安从前是强,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话一出,立马就有人附和。   “对啊,我觉得简常念现在状态挺好的,完全可以顶她的空白。”   “而且,她昨天心理评估不是没通过吗?这样怎么打比赛啊,在赛场上出了状况,谁负责?这也是为了她好。”   万敬锁着眉头把烟摁熄在烟灰缸里。   “你们说的我都明白,只是你们别忘了,当初是谁以一己之力挑起了整个国家队,她又是为了什么,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她去年伤的那么严重,最难的时候都还在为了国家荣誉奋战在赛场上,她没有放弃,我们也不该放弃她,再给她一次机会,试试看吧。”   人心总归都是肉长的,万敬说的恳切,一屋子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隔了半会,才有人说。   “可竞技体育就是竞技体育,我们给她一个参赛名额,这对其他队员来说,不公平。”   “反正世锦赛前也都是要内部比赛的,那就照国家队的规矩来,择优录取,这样,总没意见了吧?”   参加内部测验,这已经是万敬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当然,这事提前也没跟其他队员说,所以当简常念在体育馆外的走廊上撞见她时,怔了一下,直到谢拾安面无表情走她身边过。   她猛地回过了神来,追上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你来干什么?!”   谢拾安背着球包,语气淡淡的,反问。   “我还没被国家队开除呢,为什么不能回来。”   今天是全队测验的日子。   “你……过来!”   简常念四下看了看,把人拉进了僻静的更衣室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放开我!”谢拾安把人甩开,想要离开,看她又堵在门口,扯了下唇角,冷笑。   “这是什么意思?”   简常念看上去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眼圈都红了:“你别告诉我你是来打比赛的,你做完手术才多久,能不这么折腾自个儿吗?!”   谢拾安只是冷冷看着她。   “我和你有关系吗?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我——”简常念一口气没提上来,脱口而出:“我是你师妹,是你搭档,是你朋友,是这天底下除了严教练外最关心你的人!”   “你要是真的关心我,为我好,就别管我!我想打球,想站在赛场上,不想再像个废物一样在家里一坐就是一天,无所事事!”   谢拾安一字一句,像是在赌咒发誓。   “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赛场上。”   简常念落下泪来,嘶吼道。   “可是严教练只要你平安,他临终的时候,写给你的那些话你都忘了吗?!”   谢拾安也红了眼睛,两个人都像困兽一般,朝着最亲近的人亮出了獠牙和爪子。   “我没忘!正因为没忘,我才不能就这么倒在这里,天底下没有哪个运动员因为伤病在休息了几年时间之后复出还能达到巅峰时期的水平的,我想拿大满贯,我没有时间了!”   “你怎么会没有时间了,怎么就不能恢复到从前的竞技水平了,就连……连严教练都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只要好好调养,过个两三年,照样,别说是大满贯,就是……”   简常念上前一步,攥住了她的肩膀,不等人说完,谢拾安冷冷打断了她。   “别自欺欺人了,我们都知道,已经回不到从前了,简常念,我失去了太多东西,现在只有羽毛球,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义了。”   “那我呢,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一起打比赛,一起玩,一起闹,我说过,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你,我不会,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是处在巅峰还是低谷,我对你的心还和从前一样,谢拾安,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吗?!”   简常念曾以为经过这半年的沉寂,她可以把对她的爱埋在心底,不去打扰她,可是看着她活生生地站在这里,红着眼,瘦弱的肩膀抖动着,还是忍不住,想要把这颗心捧到她面前,哪怕踩碎了扔泥里也在所不惜。   少年身无长物,也只有这颗真心了。   被人一把抱进怀里,勒进骨骼里的时候,谢拾安不是没有动摇过,她太痛了,已经很久没有人给过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了。   她有无数个疼痛发作的夜里,晕了醒醒了又晕,也都是念叨着她的名字才扛过去。   谢拾安闭上眼,抬起手,指尖刚触到她后背的衣服时,更衣室的门被人打开了。   “常念,比赛要开始了,万……”   队友看着这一幕,愣在了原地。   谢拾安一把推开了她,犹如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看也没看她一眼就走了。   “简常念,我那天把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别让我讨厌你。”   ***   从前像这样的内部测验,对于谢拾安来说是很容易的,她往往都是第一个结束,可是今天却拖到了最后,打满了三局,才以两分的微弱之差,拿下了最后一个世锦赛名额。   万敬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难免替她捏了把汗,世锦赛上强敌众多,只怕会更难。   吕小婷还在给谢拾安加油叫好呢,一扭头简常念已经收拾起了东西。   “你怎么了,安姐回来不高兴啊?”   看的出来,谢拾安归队,大家都挺开心的,只有她这个最该高兴的人却高兴不起来。   简常念背起球包,转身走了。   “没,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   谢拾安把眼角余光从她的背影上收了回来,看着面前的这块记分牌。   两个人从前的位置打了个颠倒,简常念高居第一,而她则成绩垫底。   谢拾安凝视着她的名字半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替她高兴的同时又有些不甘,不甘中又有些许失落,还隐隐有一丝嫉妒。   百感交集。   万敬拍了拍她的肩。   “能进就是好的。”   谢拾安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   “嗯,那我先走了。”   “好,回去好好休息。”   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就抿紧了唇角,在夕阳下,离去的背影稍显落寞。   早在谢拾安决定参加世锦赛的那一刻,她就有预感,这会是一个将自己打散再重组的过程,她需要在比赛中一点点重拾失去的信心,却没想到,打散了却再也没能站起来。   赛前,得知了她将出征本届世锦赛消息的媒体们,就对此做了大幅报道。   他们一边肯定着她带伤上阵不服输的竞技精神,把她架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仿佛她要是不夺冠就是天理难容一样,一边又明里暗里拿她和简常念那一点儿花边新闻出来说事。   谢拾安只瞅了一眼报纸标题,就扔到了一边,正好这时有人敲门。   她沉声道:“请进。”   领队进来给她递了一个礼盒。   “你后援会送来的东西,说是庆祝你复出打比赛,一定要我亲手交给你。”   “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吧?”   “不是,我问了,说就是一些信。”   谢拾安这些年来有个习惯,只要是粉丝送信来,都会看一看并妥善保管的。   “好,那麻烦你跟他们说一声谢谢。”   “诶,好,你快打开看看,你这好久没打比赛了,球迷们肯定都想你了。”   谢拾安唇角略微浮起了一丝笑意,毫无防备地打开了这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然后就兀地红了眼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带翻了礼盒。   从里面掉出来了一支死老鼠。   领队也大惊失色。   “怎么能这样,人肯定还没走远,我找他们去!”   谢拾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了肉里,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别去了,你去了人家也不会承认,把这东西拿出去扔了吧。”   “这不明摆着就是欺负你好说话,眼看着比赛就要开始了,专门搞你心态的吗?!他们明明之前都那么喜欢你……”   领队说到这里,眼眶也红了。   谢拾安苦笑了一下。   “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除了给她送死老鼠,还有在观众席上喝倒彩的,拿激光笔照她的,拉横幅抗议她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比赛的。   各种各样的花式,层出不穷。   除此之外,每天的比赛也都在透支她的身体,她从未输的这么惨过,输给了吕小婷,输给了纳提雅,输给了安东,也输给了很多人。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地去杀球,努力地去防守,努力地去反击,可好像怎么做,都找不到窍门,几乎从前每一个都曾赢过的人,无一例外,都输了。   输也就算了,她一次次摔倒一次次又爬起来,她觉得自己努力了就不后悔,可看在别人眼里却是笑料,网友们把她那些救球的瞬间和犯的失误做成了集锦、动图和表情包。   每天,每天都是这样的一个循环,谢拾安觉得自己就像是流水线上生了锈的机器,每天坏掉一点,就等着什么时候最后一根稻草压上来,彻底不堪重负。   不是没有挣扎过,放弃过,谢拾安都把刀架上了手腕,割下去的那一瞬间,却又想起了严教练曾跟她说的话。   要她成为双子星,要她拿下大满贯,更她健康、幸福、平安。   沾了血的美工刀掉在了地板上。   谢拾安跌跌撞撞爬起来,满屋子翻箱倒柜找着纱布,一边往手腕上缠一边哭。   第二天出现在赛场上的时候,她左手腕上多了一个护腕。   很快,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来了。   她打到现在已经五连败了,积分垫底,危在旦夕,尽管后面还有一场比赛,但如果今天和金南智的这场比赛还不能赢的话,那么晋级第二轮的希望将彻底破灭。   如果赢了目前组内排名第一的金南智,那么凭着胜负关系,就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这世事就是这样,拼尽全力的,却往往事与愿违,谢拾安从前处在巅峰时期尚且和金南智胜负□□开,更何况是现在。   她真的、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也是真的没有办法,病痛极大地影响了她的体力,限制了她的发挥,折磨着她的精神。   随着金南智大比分拿下了第一局,韩国队那边呼声更甚,谢拾安身后的看台上却喝起了倒彩。   “谢拾安,别丢人现眼了,滚下去吧!”   “你这个世锦赛名额不会是贿赂领导得来的吧?”   “强烈要求公开内部选拔赛视频!”   “同性恋滚出世界羽坛!”   ……   在他们的“加油”声里,谢拾安一次次救球,一次次摔倒,终于摔的狠了,似乎是崴到了脚,良久没有再站起来。   简常念站在场边,红了眼,就要冲上前去,吕小婷把人拽的死死的。   “媒体都在看着呢,全世界直播,你这个时候上去,只会让她难堪!”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   简常念话音未落,许是说的声音大了些,引来了媒体注意,好多镁光灯齐刷刷地射了过来,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怀好意。   她顿时脸色难看极了,像吞了只苍蝇一样,不上不下的,胸腔剧烈起伏着,紧紧攥着拳头,绷紧了身体。   她知道这些人不仅想看谢拾安难堪,更想看她难堪,她要是当场失态,只会坐实她们的恋情传闻,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够淹死谢拾安的了。   真好笑,明明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可就因为谢拾安是明星选手,是世界第一,是创造过羽坛奇迹的人,所以就要承受更多的非议。   吕小婷知道她难受。   “你喊吧,喊出来就好了。”   简常念一怔,还没回过神来,吕小婷已将手拢成了喇叭状:“安姐,加油!!!”   其他队员也都纷纷效仿。   “对,咱们给安姐加油,他们不是给安姐喝倒彩吗,那就比比谁的声音大!”   “安姐,起来啊!别放弃!”   “在我们心里你永远是第一!”   “安姐,你是我们的骄傲!”   “我们相信你!”   ……   为了能将声音盖过看台上的,队友们一个个扯着嗓子,喊的脸红脖子粗。   “来来来,扶我一把。”   万敬个子矮,为了能让谢拾安瞧见他,直接踩在了休息区的椅子上,拿了个大喇叭。   看着这一幕,简常念也兀地泪湿了眼眶,一个人冲上去叫失态,一群人替她呐喊助威,她夹在这里面就不算突兀了。   至少现在,她们还是队友。   简常念一把夺过了万敬手中的喇叭,眼角滑过了一滴清泪,声嘶力竭喊着。   “谢拾安,你一定要……加油啊!”   尽管她们的声音或许能一时半会压住那些不好的舆论,可改变不了整场比赛的走向。   尽管解说们都盛赞她是天才,是多次于绝境中创造奇迹的神。   可她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打到10:20的时候。   大家都知道已经没希望了。   看台上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   金南智发球的手略顿。   她有些于心不忍。   谢拾安已经遍体鳞伤了,她额边的碎发全被汗湿了,喘着粗气,看上去有些歇斯底里。   “来啊,你不想赢我吗?!不想摆脱收银员这个称号吗?!不想成为世界第一吗?!”   “金南智,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她话音刚落。   金南智一咬牙,抬手就是个又快又狠的发球,谢拾安也不甘示弱,高高跳了起来。   她的发丝在空中轻扬着。   聚光灯打在了她身上。   她像往常一样,高高起跳,准备杀球,却没能像往常一样,创造奇迹。   谢拾安眼睁睁看着白色流星飞了过去,直到记分牌亮起,眼里的希冀瞬间就消散了。   一片死寂。   球落在界外。   金南智2:0大比分拿下了比赛胜利。   解说沉默良久,眼圈也红了。   “那这样的话,谢拾安的理论积分已无法超过下半区任何一位选手,她将无缘第二轮的淘汰赛,明天她和简常念的比赛,将是她在本届世锦赛中的最后一战。”   裁判宣布完比赛结果后。   金南智隔着网看着她,动动唇,似想要上前一步,谢拾安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球拍掉在了地上,眼圈红了,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甘。   “我……没有输给你,只是,败给了我自己。”   金南智看着她的背影,似想要追,朴旻宪冲上来一把拽住了她。   “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谢拾安了,人人喊打,犹如过街老鼠,你还凑上去干嘛,你是怎么被叫做收银员的,他们又是怎么骂你的,这些,你通通都忘了吗?!”   ***   谢拾安从运动员通道出来。   体育馆外早已围满了人。   “妈妈,我喜欢她,想找她签名。”有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想要凑过去。   父母一把将孩子拽走了。   “签什么名啊,那就是个同性恋!”   “谢拾安,你技不如人,还是早点退役吧!”   “你输谁都可以,为什么要输给金南智!”   “你这个卖国贼!”   “去死吧!”   隔空扔来了几个臭鸡蛋。   谢拾安不躲不闪,下意识闭上了眼,却没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   她睁开眼的时候,还是简常念挡在了她身前,国家队的队友们也都来了。   也就在这一刻,她做手术的时候没哭,被疼痛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时候没哭,输了比赛也没哭,看着她的背影却唰地一下掉下了泪来。   也就在这一刻,谢拾安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就和那年被关在家里看着窗外最后一片树叶凋零的感觉一样。   好累,要不……就算了吧。   是不是只要她不再出现在赛场上,这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可以平息。 第127章 再见   从体育馆回来后, 谢拾安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队友们怕她出事,都守在门外。   过了许久, 房间里才有了动静,谢拾安打开门,看见她们还在, 怔了一下。   “怎么都在这?”   吕小婷犹犹豫豫的:“我们……路过……嘿嘿……”   谢拾安和往常一样,脸上看不出什么心情:“打了一天比赛了,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安姐,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吗?”   “饿了,去便利店买点吃的。”   吕小婷接道:“那我跟你一块去吧。”   “不用了,就在楼下, 没几步路, 我真没事儿,都散了吧。”   她都这么说了,一帮人才作罢。   “那好吧,安姐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 就跟我们说, 千万别憋在心里,大家伙儿都在呢。”   谢拾安笑着点了点头,末了, 又多问了一句:“常念呢,怎么没看见她?”   “一回来饭也没吃就回房间了。”   谢拾安应了一声, 没再说什么。   ***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 简常念翻了个身拿枕头捂住了耳朵。   “别敲了, 我没胃口,说了不吃就不吃。”   门外传来谢拾安的声音。   “是我。”   她做梦也没想到谢拾安竟然会再主动来找她,简常念怔了片刻,才如梦初醒,从床上爬了起来去开门。   门打开了,简常念看着她,动动唇。   “你……”   她的眼睛也是红的,看样子刚哭过。   没等她把话说完,谢拾安举起了手中的塑料袋:“我也没吃,一块吃点吧。”   简常念收拾好桌子,看着她一件件往外掏着,有烤串有小龙虾,还有几瓶白酒。   “明天还有比赛。”   谢拾安不在意地扯了下唇角。   “这样的事我以前也没少干,更何况我已经被淘汰了,你不喝就——”   “我喝。”   话音未落,简常念从她手里一把夺了过去,拧开瓶盖,咣咣就灌了半瓶下去,被辣的脸红脖子粗的。   谢拾安失笑,举起酒瓶,和她碰了一下。   “干杯。”   酒过三巡,简常念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你今天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整个国家队除了你,也没人敢在赛前和我干这种事了。”   简常念嘿嘿笑起来。   “也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参加全国大赛那次,在北京集训,也是在赛前偷溜出去吃东西,还遇到了金南智。”   “记得,那家的云吞面很好吃,我每次路过都会买一碗。”   “还有亚洲杯总决赛在横滨那次,刚比完赛我们就跑出去玩,在港口看烟火表演,那是我看过最美,也最难忘的烟火。”   “还说呢,横滨那次也不知道是谁,不认识日文把烧酒当成了饮料,两口就喝醉了,还是我背你回来的。”   桌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堆空瓶子,简常念醉的狠了,眼里兀地滚下泪来。   “那时候可真好,严教练还在,我们也无话不谈,拾安,我不想长大了,为什么……为什么时间不能一直停在那时候……”   谢拾安眼圈也红了,强自忍耐着,从她手中拿走了空瓶子,把人扶了起来。   “你喝醉了,去床上睡吧。”   简常念挣扎了一下,谢拾安又道:“听话,现在我可背不动你了。”   于是简常念就乖乖地把手从她肩头放了下来,自己踉跄着摸索着床的位置。   简常念蹬掉了鞋子,谢拾安扶了她一把,把她的脑袋轻轻地放在了枕头上。   “来,枕头。”   简常念迷迷糊糊地看见她正准备抽身离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拾安,拾安,别……别走。”   谢拾安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她发红的眼睛,轻轻揩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我不走,在这陪着你。”   她今晚似乎温柔地过了头,她愈温柔,简常念就愈发觉得不真实,仿佛这一切只是她做的一个梦一样,天一亮,就什么都消失了。   她紧紧拽着谢拾安的手,迫切地想要向她求证一些东西。   “以后……以后也会陪着我吗?”   谢拾安敛下眸子片刻,她就急了,又要坐起来,被人轻轻按了回去。   “会。”   “真的不会离开我吗?”   明明已经是大人了,执拗起来却还是像个小孩子,谢拾安红了眼眶,微微笑起来。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是了,她确实不曾骗过自己。   那年过年,她即将离开滨海省队,在天台上,简常念也曾借着酒意,装疯卖傻,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要她许下了诺言。   要她常回来看看,要她念着严教练,不许忘了旺福,更不许忘了自己,谢拾安也答应了她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这些年来桩桩件件,再没有比她更信守承诺的人了。   简常念这才又破涕为笑,老老实实躺了下来,仍旧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絮絮叨叨。   “等你伤好了,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一起训练,一起比赛,一起站上领奖台……”   “好。”   简常念眼眸亮晶晶的,盛着水意。   “到那时候,我们一定会像严教练说的那样,成为世界羽坛的双子星,我的拾安也会拿很多很多金牌,还有大满贯……”   谢拾安低头,弯了一下唇,泪就涌了出来。   简常念看她哭了,急忙用手背胡乱抹着她的脸,替她揩掉眼泪:“拾安,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谢拾安吸了吸鼻子。   “没有……我是高兴的……常念……我很高兴。”   很高兴遇见你。   很高兴能和你成为朋友。   很高兴现在我的身边还有你。   很高兴能看到你如今的成就。   可是也很抱歉,我必须要……离开你了。   她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仿佛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似的,简常念心一慌,坐了起来,一把把人拥进了怀里,抱的死死的。   她的大脑现在一片空白,组织不好语言,但这些都是她藏在心里,日日夜夜都想告诉她的话。   “我知道你现在一点儿也不开心,一点儿也不好,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替你分担……但是……但是你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已经超过了任何人,谢拾安,我不能……不能没有你……”   简常念话说到最后,已经隐隐带上了哭腔,滚烫的泪水滑落进了她的颈窝里。   谢拾安把手轻轻地放上了她的后背,哽咽着:“好,好,我答应你。”   ***   第二天的比赛,所有人都在猜测,谢拾安还会不会来,毕竟她已经被淘汰了。   可是她还是如期出现在了体育馆门口。   刚一下车,记者们就围了上来。   “谢拾安选手,您已经被淘汰了,这场比赛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   “您是觉得,您现在和简常念选手还有一战之力,还是说因为对手是她所以……”   记者的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   谢拾安闻言,顿住了脚步,拨过了他的话筒,这是这些天来她首次面对镜头,也是第一次公开承认了自己的不足。   “我打不过她,也并不是因为对手是她所以才来,我享受比赛过程,不管对手是谁,都会全力以赴。”   记者一怔,回过神来她已在保安们的簇拥下,进了运动员通道。   赛前。   休息室。   “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明明不至于走到如此地步啊!”   谢拾安正在给一支旧球拍缠着手胶,闻言,动作一顿,抬眸看着万敬,眼眶却红了。   “想好了,或许……早在奥运会结束后,我就该退役了,您也看到了,我现在……挣扎了这么些日子,也算是努力过了,只是……有些对不起严教练。”   ***   再一次成为对手。   简常念看着她站在对面,神色难言。   谢拾安走过去,冲她伸出了拳头。   “来吧,这场比赛好好打,我想我的谢幕之战一定要有意义。”   简常念一怔,旋即抿紧了唇角,也伸出手去,撞上了她的拳头。   如果她知道,谢拾安说的谢幕之战不是世锦赛,而是整个职业生涯的谢幕。   她发誓,这场比赛她不仅不会好好打,还会故意让几个球,或者犯一些失误。   她太想留住谢拾安了,可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拼尽全力的,却往往事与愿违。   就像谢拾安一次又一次和大满贯失之交臂,就像她这一生也没什么想要的,唯一所求之人,也终究还是离开她了。   很奇怪的,谢拾安在打前几场比赛时,心情都很沉重,但今天许是对手是她,又或是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她打的异常轻松。   时针又拨回到了从前。   两个小小的人儿在训练室里挥汗如雨。   “拾安,你行不行啊?”   “少废话,再来。”   严教练从旁指导。   “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老老实实给我打好基础,诶,对了!”   从黄昏到深夜。   灯光把她们的身影投在了地板上。   球馆里的击球声停了。   一眨眼她们都长大了。   严教练也不在了。   谢拾安眼里噙着泪,高高跃起,用自己的招牌绝杀,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从前拼了命地想赢她,如今真的赢了她,简常念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她手里拿着球拍,久久怔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直到谢拾安掀网过来,举起了她的手,向全场观众示意,她是这场比赛的胜者。   看台上沉寂了一秒钟,然后骤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真心喜欢她们的球迷都红了眼眶。   “谢拾安,简常念,你们是这赛场上永恒闪耀着的双子星!”   “不管别人怎么说,谢拾安,你给我做自己!”   “如果对象是简常念的话,妈妈勉强同意这门亲事!”   “我想一直看你们打比赛,到很久很久,结婚了就带老公来,有孩子了就带孩子来,答应我,你们要一直打下去,好吗?!”   ……   谢拾安唇角弯起了一丝笑意,松开了她的手,朝着观众席,深深地弯下了腰去。   良久,没有起身。   谢谢,谢谢你们。   不在巅峰时慕名而来,也没有在低谷时踩一脚抽身离去,她短短数十载职业生涯,得遇良师挚友,挥洒过汗水血泪,享受过鲜花掌声,也站上过最高领奖台。   此生,虽有遗憾,却不悔。   最重要的是,她相信,国羽是一支生生不息的力量,就像当年她打败了蒋云丽和尹佳怡一样,简常念也会越过她这座山,往更高的地方去。   她现在,不就已经做到了吗?   谢拾安再一次坦然站在了镜头前。   “虽然很舍不得这片赛场,但是也到了不得不退出的时候了,我六岁就开始打球,十八岁加入国家队,征战数载,对的起所有人,也无愧于心,只是……对不起我的恩师严教练,没有拿到大满贯,完成他的遗愿。”   “不过没关系,我相信我做不到的事,总会有人替我去完成,山长水阔,后会有期。”   “最后祝愿简常念选手,前程万里,未来的日子,都能熠熠生辉。”   谢拾安红着眼,唇角却浮起了温柔的笑容,看着镜头,像是在透过它看着另一个人。   简常念,再见。   她就这么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台前,摄像机定格在写有她名字的红色队服上,目送着她走出了聚光灯下,走进了阴影里。   演播室里的二位解说也红了眼眶。   “三届全国大赛总冠军,单打冠军,四届世锦赛单打冠军,亚洲杯冠军,全英公开赛冠军,苏杯、尤伯杯总冠军,2012伦敦奥运会单打亚军,2014仁川亚运会单打冠军,双打亚军,2016里约奥运会双打亚军。”   “350km/h的最高球速,是世界纪录的缔造和保持者!”   “是《SportsPro》杂志公开评选出来的全球十大最具影响力和最具商业价值的运动员之一,也是创造过无数奇迹的人!”   “让我们最后一次喊出她的名字!”   “谢——拾——安!”   全场沸腾。   有激动的球迷从看台上冲了下来,被保安拦在了栏杆外面,带着哭腔道。   “谢拾安,你不要退役!”   “谢拾安,别在乎别人说什么,在我们心里,你就是世界第一!”   “同性恋无罪!”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你!”   “你今年才二十四岁啊!”   “一定还会有下一个四年的!”   ……   从刚刚她宣布退役的时候开始,简常念就站在这里,大脑一片空白,周遭的喧哗,媒体按下的快门,闪光灯,流动的人影,一切都好似走马灯一样映过眼底。   直到那一抹红色越走越远,即将消失在门后的时候,她红了眼眶,如梦初醒,就要追上去,却又被一堆人拦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了黑暗里。   演播室里的蒋云丽看着最后的画面,眼角也滑过了一滴清泪。   “看到这里我真是百感交集,我退役前的最后一场比赛就是跟她打的,退役后解说的第一场比赛,也是她。”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时代,人们可以躲在网络后面敲敲键盘就对另一个人出口成脏,污蔑她,诋毁她,还不用负任何责任。他们完全不了解谢拾安是怎样的一个人,她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数十年如一日的辛苦练习才能站在这里,他们眼里只有谢拾安输掉的那几场比赛,只有她身上的那些负面舆论,甚至连那些也都不是真的。”   “他们都好像被人云亦云这四个字遮蔽了双眼一般,看不见她在赛场上是那么努力,看不见她一次又一次带伤上阵,也看不见她赢得了那么多奖牌,为国家争取了荣誉。”   “群体追求和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简单而又极端。”[1]   “我希望大家记住,谢拾安在国家队最困难,最青黄不接的时候来到了北京,一个人撑起了一整个时代,那一年她才刚刚十八岁!”   “这过去的六年不仅是她个人职业生涯的巅峰,更是整个国家队成绩最好的六年!”   “时代终究会过去,可英雄永不落幕!”   另一位解说也红着眼眶道。   “我很喜欢苏轼老先生的一首词,想来此时此刻,送给谢拾安也再合适不过了。”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2]   “谢拾安选手,你刚刚送给简常念选手的话,我们也送给你。”   “祝愿你在今后的日子里,无论做什么,身处何时何地,都能前程万里,熠熠生辉。”   沉重的运动员通道大门即将在眼前阖上。   光斑在地上越缩越小。   耳边的欢呼声、喧哗声也逐渐听不清了。   像是隔出了两个世界。   谢拾安背着球包,站在门外,冲着内场,再一次深深地弯下了腰去。   嘎吱一声轻响,铁门在眼前合拢的时候,地上溅落了几滴水渍。 第128章 回首   一行人回到了驻地公寓。   简常念二话不说就跟着他进了办公室里。   “万教练, 拾安退役这事您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只瞒着我,只瞒着我!”   万敬看着她这幅模样,火气也上来了:“你现在是来跟我兴师问罪的吗?!不瞒着你难道又要让你闹的满城风雨吗?!”   简常念冲到他身前, 目眦欲裂, 语速又急又快的, 细看去,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抖。   “她昨天, 昨天晚上还跟我说,不会离开我……还答应我等她伤好了, 还在一块打球, 就和从前一样, 怎么……怎么突然就要退役, 是不是队里给她什么压力了!”   “她为什么要退役的原因,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万敬的一句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   简常念满脸难以置信, 往后退了两步,扭头就要往外跑去。   “不、不可能……一定是你们骗我的!骗子!都是骗子!我要去找拾安, 找她问个清楚!”   万敬一句话就让她动弹不得了。   “你有看过她的手腕吗?也是,她平时都戴着护腕, 你也看不见。”   简常念僵硬着身子,转过头来。   “你什么意思?”   失去了谢拾安这员大将,万敬悲痛交加, 此时此刻也难免红了眼眶, 吼道。   “我的意思是, 就算她伤好了, 一个过不了心理评估的运动员, 也上不了赛场了, 我能护着她一次,次次都能护着她吗?!更何况她的伤已经……已经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她再打下去连路都走不了了!”   简常念身子一晃,扶着桌子才站稳,一把揪紧了他的衣领,声嘶力竭道。   “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可以……可以……”   可以让她的伤好起来吗?   可以去替她受罪吗?   可以和她一起分担吗?   可以保护她吗?   她甚至连替她平息舆论都做不到,甚至连她抑郁症复发,开始自残都察觉不了。   简常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颤抖着嘴唇,徒劳无功地流着眼泪。   万敬的话更像是一把刀深深扎在了她身上,把简常念刺的体无完肤。   “你成熟一点吧!谢拾安的退役是迫不得已,更是为了保护你!只有她不再出现在赛场上,事态才会平息,你前途一片大好,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这些事断送掉!”   简常念松开了他,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着,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在笑。   就在这时,吕小婷着急忙慌冲了进来。   “不好了,万教练,安姐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   “我刚去她房间找她,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行李都还在,就是没人,我去问了司机,司机说她压根就没上车,手机也关机了!”   吕小婷都快急哭了。   “安姐现在……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啊!”   话音未落。   简常念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摔倒在地,被两个人手疾眼快扶住了。   “常念,常念,你怎么了?!”   简常念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了他们的手,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我……我没事……我去……去找她。”   看着她的身影,万敬也急了。   “快,还愣着干什么,多发动几个人去找,公寓里,训练室,食堂,还有她平时常去的地方,周边的小区超市公园什么的,也去找找,快去啊!”   “好,好,我现在就去!”吕小婷一边往外跑,一边掏出了手机给队友们打电话。   国家队全体出动,几乎把训练基地翻了个底朝天。   “训练室找了吗?”   “找了,没人啊!”   “食堂呢?”   “别说食堂了,就连厕所都找过了!”   “万教练,附近公园我也去找过了,还问管理员查了监控,也没看见安姐!”   万敬拿着手机站在训练基地门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小张,小刘,你俩开着我的车,去拾安家看看,对,对,还有学校,我得给她辅导员打个电话……”   简常念也刚从外面找了一圈跑回来,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怎、怎么样?”   众人都摇了摇头。   吕小婷挂了电话走过来,也心急如焚。   “安姐学校那边我刚问过了,没回去!实在不行,咱赶紧报警吧!”   “她前脚刚……后脚咱们就报警,还嫌事情闹的不够大吗?!快快快,再去找!”   万敬捂着胸口,深锁着眉头,一副随时都有可能背过气的模样。   简常念脑中灵光一闪,一咬牙,又直起了腰来,冲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诶,你又去哪啊?!”   简常念头也没回,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我应该知道她在哪了,等找到她我给你们回电话。”   “诶,诶,你把话说清楚啊!”   吕小婷还想追,出租车已经一踩油门,汇入了车流里,简常念掏出手机给拾安打了个电话,不出意外还是关机。   她心急如焚。   “师傅,开快点,去机场。”   ***   简常念买了最近一班飞往江城市的机票,落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陵园。   司机师傅边开车边道:“小姑娘,这大晚上的,怎么来这儿啊?”   眼看着陵园到了,她扔下一叠钱在后座上,推门车门就下了车。   “您等我一会,我付您双倍的钱。”   她一口气跑到了严新远的墓碑前,打开手机手电筒四下照了照,空无一人,只是这墓碑上光洁如新,她伸手摸了摸一丝灰尘也无。   简常念蹲下身去,墓前靠了一束新鲜的白菊,小小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着,还有燃了一半的香烛,余温尚存。   她登时红了眼眶,这个地方除了拾安还有谁会来呢,她今天一定很难过吧,关了机谁也不想理,却还是第一时间来看望了严教练。   她手摸着墓碑上老人的照片,起了身:“严教练,您别怪拾安,我改天再来看您。”   师傅看她不到五分钟又跑了回来。   “这会又去哪啊?”   江城市体育馆,对于简常念来说不算陌生,她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就是在这里打的。   对于谢拾安来说,这里更是梦开始的地方,她出道的第一场比赛就是在这里。   “好,拾安,干的漂亮!”   “最后一个球了,加油!”   小小的她在场上打比赛,爷爷就替她背着水壶拿着衣服在场下给她加油鼓劲。   记分牌亮起的时候,爷爷比她还高兴。   小孩子吃力地捧起了奖杯,爷爷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举了起来,亲了又亲。   “我就知道我们拾安啊,一定行!”   “老谢,你这个孙女啊,可了不得,才六岁就破格参加了青少年组的比赛,还拿了第一,这往后指不定能当世界冠军呢!”   “嗐,孩子想参加就让她参加呗,再说了,她去打少儿组这不是欺负人嘛!”   “拾安今天累不累啊?走,爷爷带你买糖去!”   “爷爷,我要吃棒棒糖!”   “好,棒棒糖!”   ……   谢拾安坐在观众席上,从穹顶洒下来的月光照在了场中央,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浮动着。   这里今天似乎举行过比赛,场边的记分牌还在,曲终人散后,也不知道是谁把一支球拍和羽毛球落在了白色的网前。   一切都像是一场电影的落幕。   “爷爷,下午的比赛我不去了,让我留下来陪您,好不好?”   医院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浓郁得呛人。   爷爷捂着胸口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抬手给了她一巴掌:“说什么傻话呢,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江城市队,想打职业吗?!你好不容易有这个选拔赛的机会!下午的比赛,你必须去!”   小小的孩子站在病床边哇哇大哭。   爷爷看她哭的厉害,也红了眼眶,又揽过了她,抱在怀里,从兜里掏了一根棒棒糖颤颤巍巍递了过去。   “傻孩子,你喜欢羽毛球,又有天赋,为什么不去打球?爷爷没事,说不定等你拿着奖杯回来,爷爷一高兴,这病就好了呢。”   小孩子一抽一抽的,逐渐止住了哭声。   “真的吗?爷爷,只要我,我拿着奖杯回来,您的病就能好了吗?”   爷爷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不哭了,我们拾安啊,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世界冠军。”   许是爷爷也知道自己心脏病严重了,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话里话外都有在交代遗言的意思,只是那时候她年幼,听不出来。   “你爸爸妈妈吵架,都不管你,你自己要好好学习,还要有一技之长,将来才能过的好,只要你有出息,爷爷啊就比什么都强。”   小小的孩子拿手背替他抹掉眼泪。   “我知道了爷爷,您别哭,我这就去比赛,一定给您拿个奖杯回来。”   爷爷松开了她。   “诶,好,快去吧,糖,糖拿着。”   小孩子捏着糖,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再后来。   后来,她就没有爷爷了。   还是在这里。   “你会不会打球啊?!都怨你,输掉了那一局关键分,害的我们输给了别的队伍!”   初来乍到,队里年龄最小的孩子,只能嗫嚅着,给人道歉。   “对不起,我……我失误了,都是我的错。”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废物,跪下来给大家伙儿磕头道歉,我们就原谅你!”   “我……”   “你倒是跪啊!不是想道歉吗?!”   “按住她!”   “干什么呢?!不就是一场比赛输了吗?谁都有失误的时候,至于动手打人吗?!”   她抬头看去,少女拦在了她身前。   “再不走,我叫教练了啊!”   “谁啊你……”   有人小声道:“乔语初,昨天刚来报道的那个……”   “走走走,晦气!”   “你没事吧?”   女孩子回转身,想要从地上扶起她,话还未说完,小孩子推开她的手,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   “教练,教练,我肚子疼,拉肚子了,这场比赛,恐怕是打不了了。”   赛前,队友捂着肚子,坐在椅子上直叫唤。   “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跟你说了,比赛前不要乱吃东西吗?!你不打了,那这场双打怎么办,谁愿意跟拾安临时组个搭档的?”   教练环视过一圈,众人都别开了视线。   谢拾安拿着球拍,抿紧了唇角,逐渐红了眼眶:“教练,我,要不……”   少女从人堆里站了出来。   “教练,我想试试看。”   “好,那就你俩,乔语初和谢拾安上吧,最后一场比赛了,好好加油。”   进入省队之前,谢拾安几乎所有的比赛,都是在这里打的,一眨眼,两个人都长大了。   “今天省队来咱们队里选拔好苗子,只要三个名额,机会有限,都给我好好打,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谢拾安和乔语初轻轻一碰拳。   “加油。”   “加油!”   “谢拾安2:0胜。”   “乔语初2:1胜。”   “刘雯2:1胜。”   “这三个人跟我走,其他人散了吧。”   两个人兴奋地抱在了一起又叫又跳的。   “拾安,我进省队了!”   “进省队了!”   多年倾心相伴,少年心中终是滋生出了异样的情感,她分不清这是依赖还是喜欢,但年少气盛,想要留住一个人的心情是如此迫切。   她终究还是说了。   “乔语初,我喜欢你!我爱你……”   换来的却是。   “谢拾安!我不是同性恋!一直以来我都是把你当妹妹看待,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照顾我,关心我,容忍我的一切缺点和坏脾气,在全世界都对我恶语相向的时候,你是唯一站在我身边的人!”   “够了!你不觉得你说的这些话很恶心吗?你就当是我对你好全都是因为我善良吧,但这份善良也就到此为止了。”   后来,后来她也没有姐姐了。   是严教练把她拉出了深渊,也是第一个知道她是同性恋后没有觉得她恶心的人。   “严教练,这种感情很奇怪吧,我有时候也无法面对自己,我……是个怪物。”   “对我这个老古板来说,确实是有一点奇怪,但一想到你是我徒弟,就不奇怪了。”   “拾安啊,你的路还长着呢。”   “总有一天,你和常念,会成为这世界羽坛,未来的双子星。”   “严……严教练……我……我想打洲际杯,还……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等你养好身体,我带着你和常念一起去。”   机场里的追逐打闹。   “严教练,您的头发呢?该不会是全秃完了吧!”   “死丫头,真当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叫我什么吗?!剃啦,这叫从头再来!”   “这个好!依我看啊,拾安也应该去剃一个嘛!”   “你他妈的别跑,给我站住!”   “亚洲杯,我们来咯!”   夏日横滨港头看过的焰火。   那是她最后无忧无虑的时光。   “咳咳咳咳……为什么是……酒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知道我拿错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诶诶诶,这可不怪我啊,我又不认识日文!”   “算啦,就当是给你的庆功酒吧,我们拾安以后一定是最最最最厉害的运动员,说不定还能超越蒋云丽成为世界第一呢!”   “还有啊,你以后一定能遇到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你们两情相悦,就像是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不,是公主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真麻烦,清酒也能醉成这样。”   “焰火……结束了?”   “嗯。”   “拾安啊……”   “嗯?”   “夏天会结束,焰火也会落幕。”   “我……不会离开你。”   这次却是她要先失约了。   简常念慢慢走近,体育馆年久失修,墙壁上都爬满了藤蔓,她隔着生锈的铁窗望进去。   谢拾安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安静的球馆里传出了低声啜泣。   她红着眼,掏出手机给万敬打了个电话,低声道:“人找到了。”   “喂,喂,你们现在在哪呢?喂?!”   不等他说完,听筒里就传来了嘟嘟声。   简常念挂掉电话,靠在了墙上,仰起头,瘪了一下唇角,眼泪就无声地流淌了出来。   “我奋斗了一辈子,也没能替你们师母拿到大满贯,年纪大了,只好退役了,本想着把女儿培养成材,谁知道却……”   “严教练,您放心,您和师母的心愿,我一定替你们完成!”   再后来。   “万教练,您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在ICU里,正在抢救,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他查出来的时候就是肺癌晚期了,一直都在瞒着你们,怕你们难过!”   “你站住,还有一局比赛,你要去哪儿?!”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因为打比赛,没有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你以为你回去见到他,他就能活了?我告诉你,我师兄他早就没救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看你拿一块奥运金牌,替他圆了这个大满贯的梦!”   “他为了这个梦,整整奋斗了四十年,谢拾安,你不要再叫他失望了!”   后来,她输了比赛,连最最敬爱的师父也没了。   “拾安啊,你回来了……比赛……赢……赢了没有?”   “严教练,我赢了……我把金牌给你带回来了……你摸摸啊……你摸摸看……”   “严教练!”   坐在黑暗中的谢拾安深深地弯下腰去,终于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第一声哀嚎。   “你什么时候去死啊?假赛狗。”   从背后砸来的鸡蛋。   “把尹佳怡挤下去,自己打成那个怂样,你配站在奥运会的赛场上吗?”   堵在锁眼里的胶水。   “说,跟领导睡了几次才换来的机会啊。”   四处散落着的黑白照。   “那就这样吧,咱们国家队绝对不允许存在污点球员,先禁赛一段时间,等一切都调查清楚了再说。”   客厅里腾起的火焰。   火焰淹没了她,又温暖了她。   “你为什么要救我?!”   “严教练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对于谢拾安来说,严新远和乔语初都算是在黑暗中掌灯替她照亮过前路的人,可简常念不一样,她是摸黑前行的同路人,两个人跌跌撞撞,相伴至如今。   “拾安,你今天跟所有人都说了新年快乐,我的呢,我也要。”   “希望你,每一年,都快乐。”   “那个,球迷送了我两张游乐场的门票,再不去就过期了,你……要去吗?”   “去,等我换个衣服。”   “这花送给你,就当是我向你赔罪了,还有……七夕节快乐!”   “七夕快乐。”   “今天整场比赛看下来,我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她们的配合了。”   “什么词?”   “行云流水和天/衣无缝。”   “安检组合,无敌!”   “我没有办法评价今天的这场比赛,如果硬要我说的话,我想说,她们是无冕之王,虽败犹荣!”   “喏,送你了,那玩意儿我多的是。”   “安姐不去,她跟我回家!”   “谢拾安选手和外婆,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喜欢他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来现场看他的演唱会!”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   “那个侧脸好像谢拾安。”   “她旁边那个是不是简常念啊?”   戛然而止的音乐就和她们无疾而终的感情一样。   “病人常年打球,膝盖承受的压力本就比常人更大一些,这次片子出来,半月板已经完全断裂了,缝合,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医生,不管花多少钱,用什么办法,都拜托您,一定要治好她!”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换个人工膝盖,只是……手术能做,半年往上的恢复期,她能等的起吗?”   “万教练,我不做手术,我要参加奥运会。”   “这次奥运会谢拾安选手是带伤上阵啊。”   “因为赛制的原因,她们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能进半决赛。”   “谢拾安压力肯定会大一些,毕竟还差一枚奥运金牌,就是大满贯了。”   “简常念作为新人小将,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如果能夺金,她将创造新的历史。”   “裁判,我弃权。”   “谢拾安,你这个同性恋,去死吧!”   “拾安,小心!”   “上次机场那样的事,我不想再发生了,为了她好,还是别在一块打球了。”   “她的腿再不换人工膝盖连路都走不了了!”   “病人确诊中度抑郁,是这样,有时候一场大手术给病人带来的不光是器质上的改变,心理上或多或少也会……”   “万教练,我想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谢拾安,别丢人现眼了,滚下去吧!”   “同性恋滚出世界羽坛!”   “你输给谁都可以,为什么要输给金南智,你这个卖国贼!”   “我说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对你的心还和从前一样,谢拾安,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吗?!”   “很高兴认识你,但是我也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最后祝愿简常念选手,前程万里,未来的日子都能熠熠生辉。”   ……   隔着一扇门,里面的声音从一开始压抑着的呜咽,到低泣,再到最后的悲痛欲绝。   她的哭声听上去是那么难过,那么撕心裂肺,那么歇斯底里。   这些年来的所有热爱,所有委屈,所有不甘,所有痛苦,所有遗憾。   不过是黄粱一梦,过眼云烟。   谢拾安于无人处放声大哭。   也只能于无人处放声大哭。   简常念站在外面,没有去打扰她,只是和她一起泪流满面。   她把手背塞进了嘴里,死死咬着自己,直到皮破血流,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   “哟,回来了?!”   “嗯,还是老样子。”   从体育馆出来后,简常念一路跟着她回到了小区门口,看着她进了旁边的一家小吃店。   “知道,一碗麻辣米线,多放辣,再要一个卤鸡蛋嘛,快坐快坐,马上就好!”   曾经摆在小区门口的路边摊,经过两代人的经营,总算是在楼下的底商里租了个门面,不仅卖米线、麻辣粉,还有各种烧烤、家常菜和小吃。   夏天到了,晚上出来乘凉的人还是很多,人行道上还摆了几张桌子,差不多都坐满了。   “你这生意还蛮好的。”   男人先把卤鸡蛋盛了上来。   “嗐,这都是托你的福,这不你出了名之后,大家知道你常来,也就都想来吃个……世界冠军同款米线!”   谢拾安微微一笑,不再作声。   女人系着围裙在烤架前面忙碌。   “老公,2号桌的烤好了,你给他们端过去吧。”   “诶,来了。”   两夫妻边忙活边压低了声音道。   “你没看新闻啊!不知道……还提!”   “哎呀我真给忙忘了嘛!”   “一会给人多加两个菜,就不收钱了。”   “行,都听你的。”   不多时,米线端上桌,男人又给整了两盘小龙虾,烤了些牛肉串和素菜。   谢拾安一怔:“这是……”   男人挠挠脑袋:“那个……我们……我们答谢老客户……”   谢拾安倒也没拆穿他。   “有酒吗?”   几瓶啤酒被放上了桌。   “有,今晚酒水也随便喝。”   一直到月渐西沉,乘凉的人也都回家了。   老板把桌子搬进店里,回头一看谢拾安还趴着呢,手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堆空酒瓶。   “这……这怎么办啊?”   “叫吧叫吧,叫醒试试。”   夫妇二人刚准备叫醒她,简常念走了进来:“我来吧。”   “你……”老板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我是简常念,她朋友,您忘啦?”   老板一拍脑门,总算是想起来了。   “几年不见,都长变了!幸亏你来了,要不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简常念蹲下身去,准备背上她。   “帮忙搭把手,今晚谢谢你们了。”   “嗐,什么谢不谢的,都是老熟人了。”   简常念要给他们钱,两口子执意不肯,谢拾安醉的厉害,无奈,只得先带她走了。   从前只记得她背自己时的感觉,小小的骨骼里仿佛蕴藏着极大的能量,温暖又坚定。   现在换她来背她,才知道原来她是那么轻,伤病都把人折磨成什么样了,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简常念想到这里,又红了眼眶,把人往上托了托,她知道谢拾安现在听不见,所以絮絮叨叨地跟人说着话。   “你说你回来就回来呗,好歹也跟万教练说一声啊,我都怕他当场脑溢血犯了。”   “还有我……再找不着你我就要去严教练和你爷爷的坟前以死谢罪了。”   “你心情不好想喝酒我理解,可你怎么能一个人喝这么多呢,是不是?”   “好歹也得叫上我啊。”   “瞧瞧,喝醉了还不是我背你回去。”   她背着她,沿着小区门口的梧桐道一直一直走,谢拾安把脑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夏夜安静的只有虫鸣,树影斑驳,昏黄的路灯下,她们的身影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   简常念多么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可再长的路也终究会有终点。   简常念带她回了家,把人扶上了床,脱掉了她的鞋子,拿热水打湿毛巾,轻轻擦拭着她的脸,看见她眼角尚未干涸的泪痕时,心又猛地抽疼了一下,动作愈发小心翼翼。   她再一次仔细看着她。   瘦了,下巴都尖了。   睫毛很长,蹙着眉头,睡不踏实的样子。   还是那么白,唇色也淡,整个人都蒙着一层病色。   对了,手腕。   简常念放下毛巾,看了看她,咬着唇,轻轻摘下了她的护腕,顿时一片触目惊心。   新旧疤痕都有。   最新的还泛着血色。   简常念一把用手捂住了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却还是有细碎的呜咽溢了出来。   “就算她伤好了,一个过不了心理评估的运动员,也上不了赛场了!”   “谢拾安的退役是迫不得已,更是为了保护你!你前途一片大好,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这些事断送掉!”   万敬的话言犹在耳,整个脑子嗡嗡的。   简常念再也忍耐不住,跌跌撞撞爬了起来,冲到了门外,关上门,才滑坐在了地上,肩膀剧烈抖动着,泣不成声。   她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棉签和纱布,一点一点蘸了碘酒轻轻替她消着毒。   睡梦中的谢拾安皱着眉头,瑟缩了一下。   简常念轻轻拍打着她,柔声哄道,说着说着,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没事没事,拾安,不疼,不疼了……”   谢拾安紧皱的眉头慢慢松了开来。   简常念也拿手背擦了擦眼泪,替她把消毒好的伤口缠上纱布,最后还是把护腕给她戴上了。   她起身的时候,目光又落到了她脸上。   睡着的谢拾安是那么安静。   睫毛颤动着,随着均匀的呼吸,胸口上下起伏,微微抿着唇,看样子是真的醉了。   她慢慢凑了过去,试探着开口:“拾安……”   躺在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简常念看着她的唇,慢慢俯身,离她还有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还是把吻印上了她的额头,小声道。   “我喜欢你。” 第129章 留学   第二天一大早, 万敬就从北京飞了过来带她去看医生。   “她的腿伤这个我们没有办法,去北京或者国外的大医院看看吧。”   “抑郁症的话还是要远离刺激源,最好能换个环境生活,病人有自残行为吗?”   “拾安, 把你的胳膊给医生看看。”   谢拾安坐在这里一言不发, 连喊了几遍也没什么反应, 医生和万敬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轻轻拿起了她的左手, 摘掉了护腕。   纱布上缠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谢拾安脑袋嗡了一下, 皱起了眉头,有些想不起来是谁送她回家的, 又是谁给她的伤口包的扎,也许是喝醉了,记忆一片空白。   她再深想, 就头痛欲裂。   “嚯, 这包的还挺仔细啊。”   医生说着,就要拆开来, 谢拾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抽回手, 扭头就走。   “诶, 拾安,拾安, 病还没看完呢!”   谢拾安充耳不闻,只是不管不顾朝前走。   万敬手刚搭上她肩膀, 就被人甩了开来。   谢妈妈得到消息, 也赶了过来, 走廊上远远地看见她,就小跑了过来,把人拥进了怀里:“拾安,我的好孩子……”   谢拾安怔了一下,好似才从那种魔怔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妈……我想回家。”   “好,好,我们回家。”   万敬把人送到了小区楼下。   “这是拾安的药,一天三次,督促她按时吃,还有……”   他看了谢拾安一眼,把人拉到了一边。   “家里的什么水果刀剪刀美工刀,凡是尖锐物品都收起来,拾安她……”   谢妈妈听他说到这里,眼眶又红了。   “诶好,这次真是麻烦您了,上去坐会儿吧?”   “不了,我得回北京了,队里还有一大堆事呢。”   万敬摆摆手,又跟谢拾安叮嘱了几句。   “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谢拾安不痛不痒地点了点头。   “好。”   她嘴上说着“好”,却从来一次也没麻烦过他,万敬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上电梯的时候,谢拾安忽然道。   “我不能回自己家吗?”   谢妈妈强笑了一下。   “你爷爷家几年没住人了,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没收拾,你先将就在妈这住几天,等收拾好了再搬过去也来得及。”   这话倒是提醒谢拾安了,她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屋里也不算乱,甚至还井井有条的。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当然是你万教练送你回去的。”   谢拾安“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进了房间,谢妈妈给她拿出新的拖鞋。   “你睡悠悠那间房,床单被套都是新的,在这啊有什么需要就说,就跟自己家一样。”   “那悠悠睡哪?”   “她和我挤一挤,她爸最近老加班,也不怎么回来住,回来了就让他睡沙发。”   谢拾安还想说什么,谢妈妈把人推进了浴室里:“去去去,风尘仆仆的,去洗个澡,洗完澡啊饭也该好了,妈给你做红烧鱼。”   饭桌上,谢妈妈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给她夹了一块鱼肉:“拾安啊,这往后,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要不去考公吧,稳定……”   “我吃饱了,您慢慢吃。”   谢拾安放下碗,回了房间,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出来。   悠悠放学回家后。   “妈!你把我的房间让给姐姐了,那我睡哪啊?!”   “悠悠这几天先跟妈妈睡,好不好?”   “我不!那是我的房间!”   “悠悠听话,你姐姐难得回来一趟,她住几天就走了。”   ……   谢拾安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在妈妈家住的这几天,谢拾安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无所事事,谢妈妈怕她待在家里闷,也带人出去逛过几回,但在超市又遇到了上回说要给她介绍对象的那个阿姨。   “哟,闺女回来了?”   “回来了,难得有空,出来转转。”   大妈眼神在谢拾安身上逡巡过一圈,捂着嘴笑了起来:“这往后啊时间可多的是……”   谢拾安松开了妈妈的臂弯,木着脸直直往前走去:“妈,我先回去了。”   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下过楼。   谢妈妈回去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厨房里,偷偷抹着眼泪。   到了晚饭时间,厨房里才又传出了动静,谢拾安拉开了推拉门,谢妈妈一边切菜,见她来了,又跟没事人一样笑道。   “拾安晚上想吃什么?”   谢拾安把目光从她手里的刀上,挪到了旁边的盆子里,泡着两三个土豆,还放了一把削皮刀,她走过去,拿了起来。   “我帮您吧。”   谢妈妈那一瞬间的表情可谓是如临大敌,一把夺下了她手里的土豆,把人推出了厨房,推拉门在眼前阖上。   “没事,你去歇着吧,饭好了我叫你。”   谢拾安看着手上的水渍,怔了片刻。   其实……她真的只是想帮她干活。   到了晚上,连续加班一礼拜的悠悠爸爸也回来了,谢妈妈把人拉进了另一间屋里,也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再次出来在客厅指导悠悠写作业的时候,又是拍桌子又是打人的。   “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你脑子被狗吃了吗?!天天在家什么也不干,除了会吃还会什么,饭桶!”   “我让你哭!让你哭!再哭就给我跪到阳台上去!”   男人拿鞋底抽着小女孩的嘴巴。   悠悠妈妈扑了上去拦住他。   “你干什么你?!一回来就打孩子,你要是有什么怨气就冲我发,有本事就打死我们娘俩,一了百了!”   “妈!爸!你们别打了……”   又是一阵哭天抢地的。   谢拾安从床上坐了起来,凝视窗户良久,忽然起身,走了过去,就在她站上飘窗台,打开窗户的那一瞬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外面三个人还在互相埋怨指责,争吵不休,房间门打开了,谢拾安背着包站在门口。   谢妈妈擦了擦眼泪迎上去。   “拾安,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啊?”   谢拾安面无表情:“回北京。”   回到训练基地,万敬听说了她要去留学的事,也很高兴。   “我这几天就在想着,找个机会把你送出国去看看腿,这不赶巧了,你学校有交换生的项目,你去美国也好,我在那边正好有个熟悉的骨科医生,让他帮你看看。”   “就算是……也不能影响正常生活不是。”   谢拾安知道他的好意,但事到如今,好像也没那么在意了。   万敬又道:“去几年啊?”   “先读完研究生,如果后续有深造的机会的话,也会考虑一下。”   万敬知道,她现在无牵无挂,这里发生的一切也都让她伤透了心,出去未必不是个好选择,但他最忧心的并不是她的腿伤。   “那起码也得两三年,换个环境也好,只是在美国无亲无故的,你……”   谢拾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找点事做说不定就能走出来了。”   万敬叹了口气:“行,反正你向来主意大,旁人轻易也劝不住,什么时候走?”   “明天去学校办手续,后天就走了。”   “这么赶,我还说怎么着大家都在一起打球这么久了,弄个欢送会,送送你。”   “别了,您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场合。”   “那也不打算跟她们告个别了吗?”   谢拾安目光闪了一下。   “不了,省得一个两个都来送我,弄的哭哭啼啼的,就让我一个人安静地走吧。”   万敬知道她去意已决,走上前来给了人一个拥抱,松开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你那天说你唯一对不起的人只有严教练,如果他泉下有知带出了你这么优秀的徒弟,指不定得乐成什么样子呢。他当初把你们托付给我的时候还说,不管将来你们能不能拿到大满贯,他永远都以你们为荣。”   “拾安,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往后的日子也还长,多念着点身边人的好,别做傻事。”   谢拾安眼眶一热,也微微给人鞠了一躬,告辞:“这几年……也谢谢您。”   她拉开门的时候,简常念正巧站在门外,四目相对,她苦笑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来给万教练送材料的。”   谢拾安略点了点头,绕过她往前走,却又被人叫住了。   她本以为知道了她即将远赴海外求学的简常念,会跟以往一样大喊大叫的让她不要走。   谁知道她只是说。   “我送你回去吧。”   坐上她的副驾,谢拾安随口问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简常念目视着前方开车,笑了笑。   “就你……休息的那半年。”   “怎么不买个好一点的?”   “新手嘛,怕撞坏了,再说了,我也就代个步而已,过两年了再换。”   谢拾安点了点头,不再言语,靠在了椅背上,安静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飞逝而过。   简常念把人送到了她家楼下,熄火。   “到了。”   谢拾安好似才回过神来,解开了安全带。   “谢谢啊。”   眼看着她即将推门而去,简常念动动唇,想要伸出手去挽留,却又觉得没有立场去挽留。   所幸,谢拾安的手从车门上放了下来。   她心里涌起一丝微弱的希冀:“拾安……”   谢拾安从包里掏出了一串车钥匙递给她。   “要不是你送我回来,险些想不起来这事,我的车停在4S店里做保养,一直没去提,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你拿去开吧。”   简常念以为她要跟自己说什么呢,结果却是这件事,看着她手里的钥匙,慢慢地,眼眶红了,却仍是在强撑着开起了玩笑,以显得自己问心无愧和不那么难过。   “他们不都说你买车送我,一掷千金也在所不惜,我再开你的车,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谢拾安定定地看着她,只是笑。   “反正罪魁祸首已经走了,如果身边有合适的男生,就考虑考虑吧。”   简常念看着她的眼睛良久,确定她这话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让她去谈段恋爱,回归到“正轨”上。   她瘪了一下唇,拿过她手里的钥匙。   “好。”   谢拾安推门下车。   “再见。”   “再见。”   简常念一脚油门踩下去,早已泪流满面。   身后的车子发动了,谢拾安走了两步,进入楼道,突然开始拔足狂奔,一口气跑上了四楼,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靠在门板上,抱着膝盖滑坐了下来,泪水大颗大颗砸在了地上。   ***   谢拾安就这么悄无声息去了美国,简常念有时候想她了,就会去看看她的微博,她的主页已经很久没更新过了,还停留在去年除夕发的那一条“新年快乐”上。   她们不再联络,谢拾安会隔几个月在朋友圈里发条动态,仿佛是在给谁报平安似的,有时候是分享一首歌,有时候则是密歇根大学的一角,图书馆或者是黄昏时的篮球场。   简常念把歌都加进了自己的歌单里,循环听着,照片都保存了下来,至于谢拾安,要想知道她的近况,那可就容易多了,电视新闻,国际羽联官方推/特,杂志封面等。   时光倥偬而过,又是一年夏天。   简常念这次准备了许久,想考清华,却再次落榜,失落遗憾不亚于赛场上没能拿到冠军。   万敬把人叫到了办公室。   “北体招生办刚打电话来说,愿意免试录取你进管理学院,我觉得挺好的,你考虑考虑,我好给人回电。”   简常念动动唇:“我……”   话音未落,万敬敲了敲桌子。   “我知道你想考清华,但几年了,你自己说说,不是人人都能像……”   “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简常念陷入了沉默。   是啊,长大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认命。   万敬看她不说话了,又道。   “对了,还有件事,队里给你找了个新搭档,人明天就到,先住你宿舍,你们培养培养感情,好冲击一下明年的世锦赛双打金牌。”   简常念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身上有和谢拾安如出一辙的固执。   “我去北体,但您也不用再给我安排新搭档了,我以后不打双打了。”   万敬奇道:“为什么?你不想多拿几块奖牌啊?给你安排的这个人真的不差,是我们从地方队伍上千挑万选出来的好苗子。”   “我的搭档,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谢拾安去美国的第一年是在磕磕绊绊学语言和赶课程进度中度过的,她的高度自律和不服输的劲头也带到了学习里,事实证明,人一旦忙起来,真的会无暇顾及别的事。   密歇根州第一场暴雪降临的时候,她看着手机里教授发来的停课消息时,才恍惚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久到手腕上的疤都变成了淡淡的肉色,只有摸上去时凹凸不平的触感,在提醒着她度过了怎样艰难的时刻。   密歇根州下雪了,中国的冬天也到了。   简常念照例在除夕前一天回家。   外婆去车站接她。   “拾安今年,还是不回来吗?”   简常念只能笑笑。   “美国,太远了,回来一趟也折腾。”   “那你跟她联系过没有?”   “联系了,她……一切都好。”   第二年,谢拾安的研究课题有了很大的进展,同组的师姐是个金发碧眼土生土长的美国人,热情地邀请她共进晚餐。   女孩在平时就对她多加照拂,甚至她不经意的一句想吃中餐,就可以开车带她遍寻安娜堡,直到找到最地道的中餐馆。   谢拾安心细如发,不是不明白对方的意图,她知道美国嘛,开放,也不在乎这些,但她也只是说:“我约了心理医生。”   女孩子美丽的面庞笼上了一层忧愁。   “安,你不要再拿这个借口来搪塞我了,你知道的,我希望我们能有更深入的交流。”   谢拾安笑了笑:“抱歉,我今天真的约了心理医生复查。”   “是因为你那个搭档……简吗?”   她罕见地沉默了一下,避开了这个问题,看着对方的眼睛,真诚道。   “我们可以做朋友,很好的朋友。”   女孩子大方地走上前来,抱了抱她。   “OK,很好很好的朋友,祝你复查一切顺利。”   复查结果果然如她所说的一般,还算顺利,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自残的念头了,也不需要再做别的治疗,医生也只是给她开了一些药,按时服用即可。   从诊所出来后,天气尚好,谢拾安一般都会去街心公园坐坐。   身旁有人在看报纸,街头艺人拉着悠扬动听的小提琴,父母推着婴儿车路过。   不远处的操场上还有一群高中生在打羽毛球,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被吸引了过去。   “Come on, baby!”   “We can''t lose!”   “Anna,come on, you can''t leave!”   ……   任凭红头发的女生如何给队友加油打气,这场团体赛还是输了,她的队友们也都垂头丧气的,背起了包纷纷离去,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坚持要打完最后一场双打。   二对一。   女孩子一次次摔倒又爬了起来。   羽毛球越过界外飞到了她脚边。   谢拾安把球捡了起来,给人还回去。   走近才看到女孩子膝盖擦破了好大一块皮,坐在地上,血流不止。   也许是看她年纪小,起了一点恻隐之心,又或许是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谢拾安轻声道:“都这样了,还要打吗?”   对面的球员们在叫嚣,满口污言秽语,竖起了中指。   女孩子一抹眼泪,站了起来。   “比赛还没有结束!”   谢拾安回头看了一眼。   “还有球拍吗?给我一支。”   即使她现在腿不行了,竞技水平难以恢复到从前的巅峰状态,但对付几个小毛孩子还是绰绰有余,三两下就结束了比赛,潇洒转身离去。   女孩子看着她的背影嘴巴夸张地能塞下一整个鸡蛋,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她即将迈上公交车的时候,追上去拦住了她,气喘吁吁道。   “我……我记得你……你经常在这里看我们打球,能不能……请您当我们校队的教练,我们圣约翰中学从未在密歇根州高校联赛中赢过任何一支队伍,可是我想赢,拜托您了!”   谢拾安回到公寓,一个人静静坐了许久,凝视着她从中国随身带到了美国的这支烟斗。   思绪又被牵回了那一年的亚洲杯上。   “我现在教你们一些比赛中常用的技战术,学会了以后受益匪浅。”   严教练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是不是也曾预料到将来会有这么一天。   遗憾吗?遗憾。   不甘吗?不甘。   放的下吗?   她曾以为自己放下了,可今天拿起球拍那一刻,熟悉的悸动涌上心头,谢拾安无比清楚,羽毛球将是她奋斗一生的事业。   她将脸埋进了掌心里。   谢谢您,再一次替我指明了方向。 第130章 回归   她去美国的第三年, 率领圣约翰中学校队拿下了全美高校联赛的冠军,同时获得了美国羽毛球黄金大奖赛的参赛资格,是众多参赛队伍中, 唯一一支来自学校的民间队伍。   次月, 研究生也顺利毕业,准备读博深造,未来不说越来越好, 至少是看见了一丝曙光。   在黄金大奖赛中,圣约翰中学校队爆冷淘汰了亚洲劲旅日本队,卫冕冠军。   赛后, 美国羽协也对她投来了橄榄枝。   “我们想请您担任国家队新任主教练,备战明年开始的东京奥运会, 您可以足够相信我们的诚意,无论是薪资或是您想要签哪一位球员,我们都可以满足您的任何要求。”   “可我是前中国队队员。”   她欲要走。   “仁川亚运会的时候,您在赛后采访中说, 体育没有国界,我想它应该是纯粹的。”   谢拾安脚步一顿。   官员走上前来, 双手把名片递给了她:“羽毛球不是我们的强项, 美国队也从未在国际比赛中取得过较好的成绩, 您今天创造了历史, 我想您选择转职教练,一定是还舍不得这片赛场,那么为什么不留下来和我们一起, 再次书写属于谢教练的传奇呢?”   “而且, 我们对LGBT宽容很多, 不会过多干涉您的私生活, 请您务必考虑一下。”   谢拾安手里捏着这张名片,回到了公寓里,电视机还开着。   “据悉,中国羽毛球国家队新一轮的集训已经开始,刚刚获得了世锦赛冠军的简常念也已回到了北京训练基地,为了备战明年开始的东京奥运会,此次集训将为全封闭式,为期三个月,如果简常念能在此次东奥会上夺金,那么将成为羽坛史上最快获得大满贯的选手。”   ……   奥运会,大满贯,时间过的真快啊,明明离开赛场才三年,听起来都像是上世纪的产物了,谢拾安苦笑了一下,把名片放在了桌上。   ***   “常念,什么时候回来啊?还有拾安,这么多年也该回来看看了吧,外婆今天做了红烧肉,还炸了丸子,一会就去车站接你们啊。”   也不怪她会打电话来,简常念一般都是在除夕前一天回家的,今年为了备战奥运会,在集训,走不了又特别忙,忘了给她打个电话说一声了。   听筒里她的声音还和往常一样,微微带着笑意:“外婆,今年我就不回去了,在集训呢。”   外婆一怔:“喔……集训……集训啊……好好努力……争取明年啊拿个金牌回来。”   “诶,好,教练在叫我呢,那我就不跟你多说了,外婆,新年快乐,您注意身体!”   “常……”外婆还想再多说几句,她已挂掉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了嘟嘟的忙音,老人叹了口气,放下电话,拄着拐杖,慢慢地从里屋挪到了灶房里,锅里的丸子一不留神已经炸焦了。   桌上还摆着许多已经做好的饭菜。   顺财绕着外婆的脚边转来转去的。   老人把丸子捞了起来,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但语气多少有些难过。   “都不回来,不回来也好,正事要紧,只是做了这么多菜,只能咱俩吃了,旺财。”   简常念是凌晨接到的电话,她从床上翻身而起,顾不得穿上外套就跌跌撞撞往外跑。   “你说什么?!”   “外婆在医院抢救,你赶紧回来吧!”   除夕夜,春运大潮,火车票已经售罄,最近一班飞机在第二天下午。   简常念只好连夜驱车数千公里风尘仆仆赶回了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外婆身上盖着白布,静静躺在那里。   “我们尽力了,病人脑溢血,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节哀。”   是村干部把人送到的医院。   “顺财跑了几里山路,到卫生室叫的人,你外婆走的时候还在织毛衣……很安详,没受什么罪,你……唉,节哀顺变吧。”   “老人年纪大了,算是喜丧,赶快处理后事吧。”   她第一次面对这些事,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牵着去派出所给外婆开了死亡证明,然后就是送到了火葬场火化,买墓地,带着骨灰盒回家,下葬,摆席,请全村人吃饭,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没有时间去悲伤。   直到送走了所有宾客。   她才颓然坐在了外婆生前曾坐过的椅子上,旁边的矮凳上还放着一团毛线和织了一半的毛衣,大红色,红的刺眼。   “外婆,怎么又是红色啊,我想要个别的颜色。”   “傻孩子,本命年就要穿红的,才能保佑你平平安安的,百邪不侵。”   简常念拿起毛衣凑在鼻端闻了闻,有外婆身上那种熟悉的沉木香味,仿佛她还在自己身边似的,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恍惚中,她也就真的看见了外婆,逆着光正往屋外走去。   她瞬间就红了眼眶,起身往灶房追去。   “外婆!”   推开门,桌上摆着饭菜,有鱼有虾,还烧了肉,炸了丸子,屋里飘着一丝淡淡的饭菜香味,一切如旧,只是外婆不见了。   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跌坐在了椅子上,看着眼前放了好几天的饭菜,突然端了起来,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   “常念,什么时候回来啊?外婆做了红烧肉,还炸了丸子,一会就去车站接你们啊?”   “外婆,我今年过年不回来了。”   “上次你说辣椒酱好吃,吃完了还没来得及做,外婆腌了些咸菜,里面还放了肉丝,我多给你装点,也给你那些同学们尝尝。”   “来,拿着,下礼拜的生活费,要是不够了,你就打电话来,外婆给你送。”   “等我以后赚钱了,您就不用再每天熬夜纳鞋底把眼睛都熬坏了,我们一起搬到城里去,住大房子,我要给您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再买辆车,休假的时候就带着您到处去玩,您什么都不用操心,享清福就成……”   “好好好,外婆啊,等着那一天。”   “老年人基础病多,又是高血压高血脂的,之前是不是还动过血管瘤的手术?你们要有条件的话,还是要把人接到身边来照顾。”   “外婆,要不您就别回去了吧,我想在北京租个房子,这样也方便照顾您。”   “我在这你们还能安心训练学习吗?再说了,我也住不惯城里,电梯都不会按,哪有乡下自由自在的。”   “大孩子了,别哭,你啊就安安心心地训练,和拾安一起,替咱们国家多拿几块金牌回来。”   从小相依为命,无微不至关心照顾着她的外婆,无论何时何地永远支持着她的外婆,就连去世前的最后一刻都在想着本命年到了,要为她织红色毛衣的外婆。   就是这么疼爱她的外婆,而她跟外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是她今年过年不回来了。   她甚至都没有听她把话说完就挂了电话。   准备这满满一桌子丰盛饭菜时,外婆有多希望她能回来过年,就有多失望吧。   迟钝了好几天的悲伤终于姗姗来迟,也就在这一刻,简常念才真的意识到,外婆,不在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不在了。   心底的大树轰然倒塌,她再一次成了没根的孩子,从此人生再无来处,只剩归途。   眼泪大颗大颗掉进了碗里,简常念一边吃一边哽咽着,终是忍不住,弯下腰嚎啕大哭。   严教练的去世没打倒她,谢拾安的离去也没能打倒她,外婆的死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简常念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日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无心训练,就连周沐去劝她,也吃了闭门羹。   她使劲拍着门板:“简常念,你开开门,我知道外婆不在了,你难过,但把自己关在家里,这算是怎么回事?!”   门被反锁了,里面的锁孔上还插着钥匙,在周沐的动作下,微微晃动着。   她气不过,使劲踹了一脚房门。   “行,你不出来是吧,那我就不走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简常念出现在门口,刘海长的能遮住眼睛,看了她一眼,又一言不发往回走。   周沐跟进去,又捏着鼻子退了出来,房间里简直无处下脚,满地乱扔的衣服,垃圾桶都满了往出来溢,桌上散落的泡面桶和空酒瓶,还有洗碗池里堆积如山的脏碗,在空气中混合成了一种难闻的气味。   她一件件把衣服给她捡了起来扔到了床上,冲过去一把拉开了窗帘,推开窗户通风换气。   刺眼的阳光照进来,简常念坐在沙发上,微眯了眼睛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了一下,周沐看见她这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闹够了没有?!还要这么自暴自弃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奥运会马上……今天要不是万教练打电话来,我还不知道你……”   简常念打开了电视,手里举着一罐啤酒,往后靠去:“不打了,谁爱打谁打。”   周沐一把将啤酒夺了过来,放在桌上。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严教练不在了,拾安也退役了,现在能完成大满贯这个梦想的人,只有你了!”   一听她提起严教练和谢拾安,简常念就红了眼眶,嘴里嘟嘟囔囔的:“是啊……都不在了……外婆也不在了……没意思……”   “简常念,你从小就喜欢羽毛球,没人和你打,就把球吊在树上一个人打,现在距离奥运会开幕也只剩最后的半年了,要不要努力拼一把,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沐也被气的不轻,扭头就走,看她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又实在气不过,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拿起那瓶啤酒就朝她泼了过去。   “我看你真是醉的不轻!”   周沐走后,万敬也来了。   简常念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你起来!跟我去训练!”   简常念躺着,无动于衷。   “我不舒服。”   “那就让队医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睡一觉就好。”   万敬气不过,冲进来一把掀开了被子。   “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无故缺勤,按照规章制度,是要被开除的!”   “那就开除我好了,反正也没意思。”简常念说着,又扯过被子,盖在了身上。   “你……”万敬指着她,气的浑身哆嗦,恨不得上去给人两下。   “要不是看在我师兄的份上,你以为我不会开除你吗?!我告诉你,上级的调令下来了,我马上也要走了,今后将不再担任女队的主教练,你爱怎样就怎样,没人管你!”   简常念闭上眼,脸上滑过了一行清泪:“走吧……都走……”   万敬怒气冲冲从她房间出来,回到了办公室,皱着眉头,来回踱步良久,抽完了一包烟后,站在窗前,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谢拾安看着手机上跃动的数字,怔了一下,才接起来:“喂,万教练。”   距离两个人上一次通电话已是三年前了。   万敬苦笑了一下。   “拾安,三年了,你有想过回来吗?”   谢拾安沉默片刻:“我……”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真的不会给你打这个电话。”   听筒里万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许沉重,谢拾安心里紧了一下。   “是队里出什么事了吗?”   “国家队总教练老蒋病退了,我得过去接他的班,女队这边群龙无首,奥运会又快开幕了,我真是……分/身乏术。”   “女队主教练的人选迟迟定不下来,总不能让她们就这么上赛场,我想着,你专业对口,要资历有资历,要经验又有经验,对国家队这帮孩子们也熟悉,她们也都服你。”   “只要你愿意回来,待遇方面我们可以谈。”   谢拾安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的。   “您说笑了,我只有当队员的经验,哪有当教练的。”   万敬又抽了一口烟,愁眉深锁。   “你就别瞒着我了,前不久刚刚拿下了全美黄金大奖赛的圣约翰中学校队,虽然大名单上没挂着你的名字,但那么明显且带有强烈个人风格的中式打法,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美国教练带不出这样的队伍。”   他美国队换了多少个教练了,都打不出什么名堂,纵观全世界,也只有谢拾安一个人有这种能力,能把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小队伍在短时间内带进了国际大赛里。毕竟她对赛场的敏锐程度超乎想象,本身的技战术水平也非常过硬,即使退役了,她在国际羽联积分排行榜上的成绩至今无人能超越。   这也是他想请她回来的原因之一。   万敬把烟头摁熄在了烟灰缸里:“当不当教练的另说,你回来看看常念吧,她……”   “她怎么了?!”谢拾安的声音这个时候才透出了一丝焦急。   “外婆去世了。”   谢拾安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手机从掌心滑落,掉到了地板上。   ***   万敬走后,简常念又拉上了窗帘,一个人不知道在黑暗的房间中待了有多久。   直到门口再次传来敲门声。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谢拾安看着门板,轻声道:“是我。”   简常念猛然睁开了眼睛,以为自己幻听了,想闭上眼继续睡,终是按捺不住,爬了起来,手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她犹豫了一下。   两个人隔着一扇门。   谢拾安也在安静地等待着。   简常念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颤抖着手,缓缓拧动了门把手,走廊里的阳光照了进来。   谢拾安背光站着,穿着一袭风衣,发梢也烫卷了,柔顺地垂在肩上,踩着皮靴,身量窈窕,比几年前更成熟,也更漂亮了。   简常念有些不可置信般地往后退了几步,眼眶红了,唇角弯起自嘲的笑容。   “不……不可能……她不会……不会回来的……我喝多了……一定……一定是在做梦。”   她即将关上门的那一刻,谢拾安手撑在了门上,微微卷起来的袖口处露出了一个文身,灿烂燃烧着的烟火遮盖了原本的疤痕。   简常念的目光从她的手上,挪到了脸上,再低头看了看她脚边放着的行李箱。   谢拾安轻声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简常念瘪了一下唇,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了出来:“拾安……”   谢拾安微微笑起来。   “现在该叫谢教练了。” 第131章 大结局(1)   “谢教练, 谢教练,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简师姐赢了吗?到底是怎么赢的啊?”   后来谢拾安便一直留在了国家队任教,二队都是一些十五六岁的孩子,活泼,好动, 好奇心旺盛, 每次她一来就缠着她问东问西的。   谢拾安脑袋有点痛, 眼角余光瞥到训练室的门开了, 心里暗喜, 救星可算是到了。   “喏,故事的主人公来了, 你们去问她吧。”   简常念背着球包走进来,不明所以地就被一帮孩子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   “师姐,师姐, 你就告诉我们,那场比赛,你究竟是怎么赢金南智的啊?”   “诶诶诶, 你们先放开我啦……”   还能怎么赢, 当然是拿命去拼了。   她在倒下的那一瞬间,后脑勺剧痛,眼前一黑,因为痛苦深深皱起了眉头。   简常念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就像是在扯风箱似的, 四肢无力, 怎么也抬不起来, 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不断牵引着她往下坠。   就在即将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谢拾安的声音划破了黑暗,一丝曙光照了进来。   “简常念,别睡!常念,醒醒!我求求你……醒过来!”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到了手上,她动了动手指,艰难地别过了头,看着她,笑了笑。   “别……哭,我……没事。”   “醒了,醒了!队医!”谢拾安喜极而泣,把人扶了起来,回过头去嘶吼着。   队医冲上前来,谢拾安把手从她的后脑勺抽走,这才发现掌心有血,霎时嘴唇都白了。   “摔的这么严重,有外伤,可能脑震荡了,谢教练,她这个情况,不能再打下去了!”   队医给她简单消毒后,就用力缠上了绷带,压迫止血,裁判这个时候也过来了,询问她们是弃权还是继续比赛。   谢拾安看着她脑袋上白色的纱布,咬了咬唇,正欲起身,简常念一把拉住了她,抬头看着裁判道:“裁判,我,继续比赛。”   “简常念!”   她只有生气或者着急的时候才会下意识脱口而出喊她的全名,更何况她如今的身份已经大不一样了,还从未见过她这样。   简常念脸色苍白,眼神却无比坚毅:“你和严教练的梦想,我一定要替你们完成。”   她扶着谢拾安的手站了起来,从旁边的椅子上抄起球拍,镜头一直跟随着她的背影从人群里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向了赛场。   金南智看着她,又好似在透过她看着别人,同样的中国队队服,如出一辙的坚毅眼神,哪怕受了再严重的伤也绝不服输,这样的神情她这辈子也只在两个人脸上见过。   记忆有片刻的恍惚。   就是这一刻,简常念已抬手发了球。   从穹顶洒下来的灯光。   互相交错的身影。   心跳声和跑步声交织在一起。   一次又一次跳起来杀球。   一次又一次摔倒了又爬起来。   她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似的。   解说频频惊呼:“这个回首掏,不就是谢拾安的招牌动作吗?!”   “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致敬曾经的队友,和现在的谢教练,还有什么比你走后我就成为了你,更让人动容的!”   看台上也传来了欢呼,观众们都红着眼。   “简常念加油啊!别让四年前的遗憾再次重演!”   “谢拾安的梦想就交给你了!”   “即使安检组合已经解散,但我还是想看你们一起站上领奖台!”   刚刚简常念摔倒前,比分已到20:20。   这是最后的两个关键球。   观众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周沐也紧张地拧了一下旁边坐着的男人的大腿。   程真看比赛正看的入神,猝不及防剧痛袭来,嗷地一嗓子就喊了出来:“嘶……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一紧张就喜欢拧人大腿啊!”   场上的简常念正好得分。   周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疯狂拍着玩具巴掌,回过头去搡他。   “橙汁儿你快看啊!常念得分了!!!”   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全国大赛上,少女笑靥如花,程真也微微一笑,拿起了手中的喇叭,站了起来,中气十足吼道:“简常念,加油!!!”   声音穿透耳膜,直震云霄。   “现在比分已经来到了21:20,简常念刚刚领先了一分,又被金南智扳平了!”   “谁能抢先拿到赛点,将是这局比赛,胜负的关键!”   金南智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前的发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了地板上。   自从谢拾安退役后,她已经有许久没有打过这么胶着的比赛了,简常念无论是打法,还是动作,或是从个人风格来说,都太像她了。   她有好几个恍惚的瞬间,都以为站在自己对面的,不是简常念,是她。   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压迫感。   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对面又杀了过来,金南智咬咬唇,不甘示弱,闪身迎上。   双方交换了一个多拍。   她们互相厮杀,拳拳到肉,每颗球砸在球拍上,都迸出了火花,这是极致的暴力美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简常念的大脑逐渐一片空白。   谢拾安在场下焦急地按动着圆珠笔。   又是白色流星迎面飞来。   简常念快没有力气了,手臂沉重的抬都抬不起来,脚步也像灌了铅一样,眼看着球飞了过来,瞳孔微缩却没有任何办法。   就在这时,背后仿佛有一双双无形的大手推了她一把,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   “这只是一次全国大赛,总有一天,你会在世界舞台上大放异彩的。”   “最后祝愿简常念选手,前程万里,未来的日子都能熠熠生辉。”   “你啊,就安安心心地训练,和拾安一起,为咱们国家多拿几块金牌回来。”   “常念,简常念,加油啊!”   越来越多的人在喊着她的名字。   看台上的周沐和程真。   演播室里的蒋云丽。   滨海省队从前的队友们。   坐在电视机前的梁教练。   辰星俱乐部的球友们。   以及喜欢她的所有人。   严教练,外婆,拾安……还有大家。   我……不会再输了!   仿佛一个电影慢镜头般的回放,简常念突然跑了起来,一步,两步,三步,然后高高跳起,伸长了双臂,红色队服在空中飞扬着,似一抹闪电一样迎头朝着飞来的流星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回荡在整个场馆里。   落地的那一刻,全场骤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所有人都在为她摇旗呐喊。   “简常念,无敌!!!”   “让我们恭喜简常念先拿赛点!!!”   “最后一个球了,一定要稳住啊!”   直到这一刻,金南智看着落在脚边的球,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正色。   她从前以为国家队最强的是尹佳怡,后来尹佳怡走了,又来了一个谢拾安,自己收银员的外号也是拜她所赐,诚如解说所言,她和谢拾安交手数年,积怨已久,早已是不折不扣的宿敌。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年少时就不该遇见太过惊艳的人,敌人,也是“人”。   她一边不甘心,暗暗想要追上她,又一边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谢拾安更强的人了。   古来圣贤皆寂寞。[1]   所以谢拾安退役那天晚上,她喝了一夜的酒,好像随着她的退役,自己的青春也结束了,爱人,没了,朋友,没了。   现在就连唯一的对手都没了。   从那之后,世界羽坛上的职业选手,她没一个看的上眼的,包括简常念。   可是今天,她忽然发现自己错了,尹佳怡退役了,谢拾安也退役了,可是她们又好像都还在自己身边,她一直以来追逐的,究竟是什么,是她们这个人吗?   还是说从前那个,刚刚接触羽毛球,怀揣着满腔热忱,宁肯绝食也要不远万里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中国学球的自己?   金南智好像有一丝明白了。   她用力攥紧了球拍,眼神也开始变得坚毅:“最后一个球了,我不会输给你。”   简常念举起了球拍。   “那就——一决胜负吧!”   球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白色的尾羽,像流星也像烟火。   更是她和谢拾安的青春,严教练四十年来的坚守,两代人的执念,都只是为了这一刻。   谢拾安站了起来。   国家队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看台上的观众们都在翘首以待。   万人场馆里,安静的只剩下风声。   记分牌亮起的时候,仿佛一滴水掉进了平静的湖面里,整个场馆瞬间沸腾了起来。   解说激动的一连重复了几遍:“21:19,21:19!我们赢了!简常念做到了!!!”   蒋云丽的声音也微微哽咽着:“八年,八年了,我们终于又等来了一个奥运冠军,从小山村里孤独打球的少年到史上最快获得大满贯的职业选手,简常念一路走来尽是坎坷。”   “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让我们恭喜简常念,获得了2020年东京奥运会女子羽毛球单打冠军,也是中国体坛上首位获得了羽毛球大满贯的女性职业选手!”[2]   裁判哨声响起的那一刻,简常念就浑身脱力,往后倒去,仰躺在了地上,喘着粗气。   “同时我们也从赛事组委会那边得到了消息,刚刚简常念的那个绝杀,球速已达360km/h,刷新了谢拾安曾创下的世界纪录,新的世界第一,诞生了!”   她看着体育馆的穹顶,感受着现场山呼海啸的氛围,一朝梦想成真却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眼泪毫无征兆地就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金南智走过去,向她伸出了手。   简常念怔了一下:“你……这是?”   “从现在开始,我认可你做我的对手。”   两个人相视一笑,简常念抓住她的手用力站了起来,两位世界冠军,再一次握手言和。   队友们都冲了上去,团团围住了她,把人举了起来,抛向了半空。   谢拾安站在这里,看着她们笑闹,大拇指悄然从圆珠笔上松了开来,眼底也带上了欣慰的笑意。   常念,你做到了我没有做到的事,真的……很了不起。   颁奖仪式快开始了,这里已经没她什么事了,谢拾安想要转身离去的时候,简常念从人群里跑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跟我来。”   “常……”   她今天似乎格外固执,不等她开口推脱,就拉着她,一步步坚定地走向了领奖台。   那是从前谢拾安梦寐以求的地方。   简常念把人抱了上去,从旁边的托盘里拿起了奖牌,小心翼翼地挂上了她的脖子,动作无比虔诚,虔诚到都屏住了呼吸。   对于运动员来说,这是比结婚都神圣的时刻,金牌也远远比钻戒更能打动人心。   她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奖牌,挂上了谢拾安的脖子。   简常念红着眼。   谢拾安也红了眼眶。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时此刻所有鲜花掌声都是对她们最好的祝福。   “从谢拾安选手到谢教练,变的是身份,不变的是对羽毛球的这份赤子之心,谢拾安半年前拒绝了美国队的高薪邀请,选择回到了国家队任教,再一次受命于危难之际。”   “我一直都说,我们国羽是一支生生不息的力量,没有严教练,就不会有从前的谢拾安,没有谢拾安,简常念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我想这块金牌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礼物。”   “几乎拿遍了所有国际比赛冠军的谢拾安选手,两次参加奥运会,两次错失金牌,最终遗憾退役,但是今天,谢教练,你的梦想,简常念选手帮你完成了。”   “让我们再一次喊出她们的名字——”   “谢拾安!”   “简常念!”   “双——子——星!!!”   “无敌!!!”   谢拾安把人拉上了领奖台,两个人在欢呼声里相拥,背后是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   看着这一幕,周沐不知怎地,也红了眼眶,比台上的两个人哭的还要厉害。   “呜呜,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看着她们一路走过来,真的太不容易了……”   程真缓缓揽过她的肩头,靠在了自己怀里:“是啊,这么多年了,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台上的两个人,谢幕的时候,又朝着遥远的东方深深鞠了一躬。   “严教练,我们,做到了。”   散场后,谢拾安和简常念刚从运动员通道出来,身后有人追上来,叫住了她。   “拾安!”   熟悉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乔语初站在原地,想上前来,又似有些觉得难为情。   反倒是谢拾安笑着开了口:“语初姐,好久不见。”   “语初姐”这三个字一下子就把乔语初拉回到了刚认识她的那个时候,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的小屁孩就是这么喊她的。   从“语初姐”到“语初”再到“乔语初”,现在又回到了原点。   乔语初便知道她和过去和解了,只是自己还欠她一句抱歉。   如果当初她能把话说的婉转一点,说不定两个人现在还是很好的朋友。   “好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当初你退役的时候,我有想过飞回国去看看你,可是又怕你不愿意见我,毕竟那个时候我……”   她虽然是在微微笑着,可仍然红了眼眶。   说起从前,谢拾安倒是多了几分豁达和坦然。   “该道歉的人是我,那个时候我不懂事,做了很多混账事,这些年浮浮沉沉的,经历了很多,才明白严教练那句顺其自然的意思。”   “还有那次做半月板的手术,虽然万教练不肯告诉我主刀医生的名字,但是后来我去美国后,专门搜集了一些达芬奇手术机器人的资料,我知道是金医生替我做的手术,只有他有这样的技术,谢谢你们。”   乔语初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吸了吸鼻子,伸出手去,想要再抱她一下。   “拾安,那我们……还算是朋友吗?”   谢拾安抬头看了简常念一眼,简常念松开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得到了“允许”之后,她才走了过去,轻轻地回抱住了她。   “当然,即使我们各自走向了相反的人生方向,但与你一起度过的时光是无可替代的,我比谁都希望你能过的幸福。”   乔语初知道,她现在的释怀也离不开另一个人,早在那一年谢拾安跳池塘,简常念也跟着跳了下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谢拾安已经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乔语初松开了她,退后一步,看着她们,唇角也扬起了真挚的笑容。   “我也是,祝福你们。”   身后的金医生也在等她。   “那我就先走了,有时间来美国玩。”   “好,再见。”   和人告别完后,两个人又并肩往前走,简常念虽然知道现在她们之间肯定是心无旁骛,但架不住还是对那个拥抱有点吃醋,一路上都像块牛皮糖一样黏着她,不依不饶的。   “拾安,谢大教练,谢指导,我不管,反正你说了,要送我礼物,要什么我得自己挑。”   “知道,知道了,把手放下去!离我远一点,万一又被拍到——”   “拍到就拍到了呗,大不了就说我们师徒“情比金坚”,再说了,我一个大满贯运动员,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你——”   谢拾安顿住脚步,似是有些哭笑不得。   简常念以为她生气了,赶忙把手从她肩头上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怎么啦?”   谢拾安的目光却望向了另一旁黝黑的场馆里:“还有件事没完成。”   简常念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你要告诉她吗?”   “这么多年了,我想她也有权知道真相。”   金南智喜欢散场后再在场馆里独自待一会儿,是从少年时期就保留下来的习惯。   准确的说,是尹佳怡的习惯。   她只有这么一点儿时间能用来怀念她,在旁人眼里,她是天才少女,是明星选手,竞技体育不相信眼泪,她也不能表现出怯懦,必须无坚不摧。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   金南智迅速擦干眼泪,起身。   “谁?”   身前站着一个她不想看见的人。   谢拾安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金南智嘲讽地弯起了唇。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谢拾安却只是说。   “你还记得紫罗兰吗?”   金南智一怔,记忆纷至沓来,瞬间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你每次比赛前都会有人送来紫罗兰花束,你就从来没有好奇过,是谁送的吗?”   金南智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满脸不可置信,颤抖着嘴唇,脸色煞白。   “不……不可能!我们早就分手了!我亲眼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她对我……只是……只是……”   “我对你只是玩玩而已,现在玩够了,也该分手了,大家各取所需,别太当真。”   “到了我这个年纪,总是要回归家庭的,戒指……还给你。”   “我的婚期定在年底,欢迎你来。”   无论再怎么想忘记,时间过去了多久,在她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打球的时候,尹佳怡的话总还是会时不时跳出来狠狠扎她一下,这么多年早已成了她的心结和梦魇。   金南智表面上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实际上每个日日夜夜都痛不欲生。   她也没有办法再去接受一段新的亲密关系,怕付出真心后,又被弃若敝屣。   “不是这样的,她没有结婚,她当初离开你是迫不得已,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问你的教练,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这么多年都浑浑噩噩地过来了,猝不及防被人点破了真相,金南智恍遭雷击,身子摇摇欲坠,不得不扶了一下座椅才站稳。   “你……你是说……不!这不可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都瞒了她这么多年了,却又要突然来告诉她真相?   在她经年未愈的伤口上,再狠狠扎一刀。   谢拾安回头看了一眼等在门口的简常念,金南智也看见了她。   “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幸福。”   金南智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谢拾安言尽于此,至于之后的事,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她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金南智的声音,黑暗中有一丝哽咽。   “我送你的袖扣还留着吗?”   她回过头去,眼底也有了一丝笑意。   “还留着。”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金南智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一如当年明艳。   “那我……相信你。”   “你的每一场比赛尹队都会来看,你现在去找她,应该还来得及。”   谢拾安话音未落,身前卷起了一阵风,金南智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已经没见影了。   只有声音还留在风里。   “谢谢,改天我请你吃饭!”   金南智沿着昏暗的运动员通道一直跑,拼尽全力地和时间赛跑,她今天已经输了一场比赛了,不能再输另一场。   眼看着曙光就在眼前了,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口,拦下了她。   “南智,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她。”   金南智顿住了脚步。   朴旻宪勃然大怒:“你疯了吗?!谢拾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还不够吗?!在中国尚且如此,在韩国,让你父亲知道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无论什么后果,我一己承担。”   “金南智,你是我徒弟,我唯一的关门弟子,我把我半生的心血尽数倾注在了你身上,我不允许你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所以你就可以不择手段利用我来逼迫尹佳怡退役,替我扫清“障碍”了吗?!”   “这样肮脏的奖牌,我不需要!”   金南智也不只是拿他当教练而已,他陪伴自己的时日甚至比父亲还要久一些,那些关心和爱护,也并不都是假的。   朴旻宪也红了眼,指着她,怒吼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如果不是我,你连一块奥运金牌都拿不到,你不是在创造这支队伍的历史,你是在创造这个国家的历史!”   “什么金牌,什么历史,我只要她!”   金南智摘下脖子上挂着的奖牌和选手证,在朴旻宪错愕的目光里,轻飘飘地扔到了地上,尔后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那一阵风过的时候,朴旻宪闭上眼,颓然垂下了想要阻拦的手。   ***   散场的时候,她跟着人流就出来了,尹佳怡从来都是这样,悄悄的来,也悄悄的去,在看台上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已经很满足了。   走在前面的几个人似乎是韩国观众,对这场比赛结果很是不满,随手就扔了应援物。   “打的什么东西,还天才少女呢,我再也不会浪费钱来看她的比赛了。”   尹佳怡顿住脚步,把掉在地上的明信片捡了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女孩子明眸皓齿,笑容璀璨,一如当年。   最让她意外的是,这张明信片上竟然还有金南智的亲笔签名,熟悉的字迹让她眼眶一热,唇角不自觉地就泛起了笑容,打算收进包里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声音。   “尹佳怡!”   尹佳怡僵在了原地,甚至都不敢回头。   直到金南智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身边,摊开掌心,露出了那枚亮晶晶的银色戒指。   “你那时候说,让我以后拿着它来跟你换真正的钻戒,还算数吗?”   ***   奥运会结束,不仅简常念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谢拾安也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了。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到地板上的时候,谢拾安伸了个懒腰,起床洗漱。   她正刷着牙,放在台面上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她沾着水的手指点开屏幕一看。   豆芽菜:“起来了吗?”   不等她打字回复,对方又发来了一条。   “你打开窗户看看。”   谢拾安三两下结束了战斗,把牙刷放好,走过去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低头一看。   简常念抱着一束新鲜的白色桔梗花站在那里,见她露头了,兴奋地冲她挥了挥手。   “拾安,一起去看花火大会吗?”   微风晃动着树梢,草叶翩翩而落。   那一年在横滨的约定还历历在目。   谢拾安也明媚地笑了起来,回房间换衣服去了:“好,你等我一下。”   国家队从东京出发回国的时候,唯独少了两个人,队里年龄最小的孩子四处张望着。   “谢教练和常念姐姐呢?”   吕小婷搂住她脖子,故意装腔作势的。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眼看着登机时间要到了,一旁的万敬皱着眉头,想说些什么,但终是释然了。   “走吧,咱们先回国给你们庆功。” 第132章 大结局(2)   比起在横滨看的那次烟火表演来说, 花火大会又新奇的多,也好玩的多。   街上人潮汹涌,到处都是穿浴衣的男男女女, 木屐踩在地上,发出了清脆有力的哒哒声,路边还摆着各种小吃摊和特色商品。   她们一路走,说说笑笑的, 买了很多小零碎, 吃了苹果糖, 买了关东煮, 像那年一样分着吃, 最后简常念甚至还拎了两小瓶烧酒。   谢拾安哭笑不得:“什么时候变成酒鬼了你,别以为休假了就可以在教练眼皮子底下……喂!”   话音未落, 就被人拉进了路旁的一家浴衣店,出来的时候, 谢拾安还有点别扭。   “不会很奇怪吧?”   女人削肩窄腰,身段窈窕,其实很适合穿和服,头发也盘了起来,露出了修长白皙的后颈, 她今天出门时还特地化了淡妆,涂了口红,被这身衣服一衬, 愈发明艳动人了。   简常念心念一动,抬手轻轻替她把颊边的碎发拨至耳后:“怎么会, 很美。”   一朵红云飞上脸颊, 谢拾安别开了眼, 拉着人就走:“走了走了,烟火表演要开始了。”   “诶诶诶,你慢点,我不习惯穿着木屐走路……”   别说穿木屐了,简常念连高跟鞋都很少穿,除非要上节目拍杂志封面等工作需要,裙子又包裹住了她的双腿,迈不开步子,连正常走路都不会了,差点顺拐。   谢拾安看着她的囧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   “笨死了!”   “你站住,别跑!”   简常念追上去,两不甘示弱地用手鞠起了一捧海水泼了过去,谢拾安被洒了个正着,也开始反击,两个人在海岸线边追逐打闹,浪花冲刷她们的脚尖,清脆的笑声传出去了很远。   看着她的脸上再一次露出那样发自内心、不加掩饰的笑容,简常念的心底也柔软的一塌糊涂:“拾安,看这里。”   她回过头去,简常念正好举起了手机,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的女孩子穿着浴衣和服,手里拿着烟花棒,眉目清婉,笑容温柔动人,夕阳的光线细碎地洒在海面上,就连天地都黯然失色。   最后一丝落日余晖隐匿进海平面的时候,沙滩上已经挤满了人。   谢拾安和简常念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砰啪。   一束明亮的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每个人的瞳孔里都浮着五颜六色的星星。   身旁有人在欢笑,有人在祈祷,有人在拍照,也有情侣在深情拥吻。   谢拾安仰头看着烟花。   “真美啊,比我们在横滨看的还要美。”   简常念在看着她。   “是啊,不过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在手腕上纹个烟花,怎么不纹个别的?”   谢拾安微微笑了起来。   “我喜欢焰火,喜欢流星,喜欢羽毛球,喜欢一切绚烂却稍纵即逝的东西,但偶尔也会想要,留住这些美好。”   “你还记得那年在横滨,我喝醉了,跟你说的话吗?”   谢拾安当然记得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在美国也有很多个艰难的时刻,都是靠着她们从前的那些美好回忆才撑过来的。   只是那时候年少轻狂,岁月匆匆而过,她见证了太多时过境迁,已不敢再轻易相信许诺,在这一点上,她倒是和金南智如出一辙。   头顶的烟花还在盛放。   海浪拍打着沙滩。   “记得,你喝醉了嘛……”   被她这样看着,谢拾安仿佛随时都会溺死在她黑色的温柔漩涡里。   耳根越来越烫,她有些局促地挪开了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简常念的绒布盒子已经在袖子里藏了整整一天了,她也有些紧张,手心都是汗,但仍是想要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通通赠予她。   “你看,夏天结束了还有明年,横滨的烟火落幕了,我就带你去看另一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没有……离开你。”   “这些话埋在我心底很久了,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我喜欢你更甚过于喜欢羽毛球。”   “我知道你想拿冠军,想要大满贯,所以我拼了命地去练,就是想有一天,能完成你和严教练的心愿,然后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跟你说——”   “金牌归你,你归我。”   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谢拾安的眼睛里就蓄满了泪水,在她拿出戒指的时候,漫天星辰都落了下来。   谢拾安用手捂住了唇。   “拾安,我们从前是朋友,是搭档,是知己,现在,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家人,一起共度余生。”   简常念也微微红了眼眶,把戒指递到了她面前,准备单膝跪地的时候,谢拾安扑了过来,两个人撞了个满怀,相拥在了一起。   “好,别跪了,我……我愿意。”   简常念喜不自胜,喜极而泣,似不可置信般哽咽着,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我爱你!”   简常念一把把人抱了起来,转了个圈。   “我也爱你!简常念永远爱谢拾安!!”   把戒指戴上她无名指的那一刻,万发烟火齐放,夜空被照亮,宛若白昼。   灯火璀璨,映照在她们眼底。   一对壁人依偎在了一起。   简常念看着她的唇,慢慢靠了过去,这一次谢拾安没再躲开,轻轻闭上了眼睛。   ***   又是一年春节。   两个人照例回家过年。   从乡下给外婆扫完墓回来后,已是黄昏了,程真打来电话说要她们去店里吃年夜饭。   两个人驱车到市区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外面飘起了雪花,店里还有不少客人在。   简常念提着礼品推门而入,谢拾安也跟在她身后,收了伞。   “嚯,今天除夕,还这么多人啊,你这生意可真够好的。”   程真出狱后,本想找工作但一没学历二又有前科,频频被拒,心灰意冷的时候,是她们借了点钱给他,他这家烤肉店才能开起来。   他刚好在里面又有食堂帮厨的经验,煎炒烹炸不在话下,很快就把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这不大年三十,人手不够,他这个老板也系上了围裙,又当厨师又当店员的,见她们来了,赶忙把人迎了进来。   “拾安,常念,等你们半天,可算是来了,快坐快坐,菜马上就好啊!”   “你少弄一点,就咱们几个人,多了吃不完,浪费。”   简常念话音未落,面前的桌子上坐着的老人转过了脸来:“谁说就你们几个人的?”   谢拾安也大感意外。   “万教练,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师兄,正好啊雪大了,歇一天,明天再回去。”   简常念笑嘻嘻的,没个正行。   “该不会是来跟踪我们的吧?”   万敬抄起筷子,做势欲打。   “说什么呢,我比你们还早到,我看你是越发没大没小了,拾安,你可得好好管管她啊,这还得了,都骑到教练头上来了。”   “哎呀,赛训的事,她说了算,生活上的事嘛,得听我的。”   这话说的谢拾安脸色一红,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的回忆,又见她要给万敬倒酒,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顿时眉头微皱。   “你自己喝也就算了,不知道万教练现在脂肪肝医生说了要少喝酒啊!”   “知道,知道了,我错了嘛……”别说皱眉头了,她一个眼神,简常念就恨不得缴械投降,委屈巴巴,小声嘀咕着。   门口的风铃却又响了。   “哟,都在呢。”   她们抬眼看去,梁教练也来了,他这些年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长年累月的教练工作让人积劳成疾,早早地拄上了拐杖。   谢拾安站了起来,赶忙扶着人坐下了。   “梁教练,您怎么也来了?”   “不光还有我。”   简常念回头看去,张纯,杨丽,还有几个滨海省队的旧友们都掀帘走了进来。   “不会不欢迎我们吧?”   她又蹦又跳地就跑了过去,和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好久不见,我可想死你们了!”   “是啊,好久不见,一眨眼当初的豆芽菜都成世界冠军了!”   说起昔年旧事,一堆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乔语初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脸上的表情还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我刚好今年和我妈回家祭祖,听梁教练说咱们滨海省队有个聚会,所以……”   无论何时何地,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所有人提起滨海省队,前面都会加上一句“我们”“咱们”。   在这群少年人心里,滨海省队,永远都是他们的家,严教练也永远都是他们的老师。   谢拾安给人挪开椅子。   “来了啊,快坐。”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程真忙前忙后的,赶忙从后厨把菜端了出来。   “你们先烤点肉吃着,还有几道菜啊马上就好,缺什么你们就招呼服务员。”   “别别别,别忙活了,坐下来一块吃啊,对了,怎么没看见沐沐啊?”简常念道。   程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嗐,忙着呢,大年三十还在剧组拍戏,你们先吃,不用等她,我给她打个电话。”   谢拾安也把筷子放了下来。   “不是都怀孕了吗?还这么忙啊。”   正说着话呢,门口的风铃又响了。   “怀孕了也得工作啊,我们这一行什么时候戏杀青,什么时候才算工作结束了。”   “老婆,你可算是回来了!”看见周沐的那一刻,程真眼里都在发光,第一个迎了上去,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又摸了摸她的肚子。   “我说我去接你,你还不让,这大的大,小的小,晚上又下雪,万一出个事怎么办?”   “别贫,我坐剧组的车回来的,能出什么事,你走了,这店里生意还做不做了。”   “瞧瞧,这腻歪劲儿,我那时候就说,这俩肯定能成吧!”   两个人的一阵热乎,又惹来了围观群众们的哄堂大笑,话题又引到了这边。   “现在咱们这桌上该没有单身的了吧?”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简常念。   简常念晃了晃手上戒指。   “别看我,我可不是啊。”   谢拾安无名指上也戴着一枚同款,抿起唇角靠在椅子上笑了起来,脸色微红。   一桌子人顿时炸了锅。   “不行不行,安姐可是咱们滨海省队一枝花,多少人喜欢她,这你得喝!”   “诶,你们别灌她啊……”   故友重逢,爱人在侧,又恰逢瑞雪丰年,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外面焰火盛放。   一桌子人都举起酒杯,站了起来,脸上洋溢着笑容:“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简常念坐下来的时候,又和旁边放着的空杯子轻轻碰了一下,这才举起来一饮而尽了。   新年快乐,严教练。   愿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幸福。   五年后。   国内首部以运动员为题材的纪录片《流星》上映,一经播出就迅速火遍了大江南北,也就是那一年,《流星》凭借着新颖的题材,真挚的叙事,一举闯入了柏林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并斩获了最佳纪录片奖。   展映礼上,大幕徐徐拉开。   镜头跟随着小山村里孤独打球的少年,一步步走出了大山深处,邂逅了桀骜不驯的羽毛球天才少女,也遇到了自己的恩师,收获了一段段真挚的友谊,也留下了不少遗憾。   故事的最后。   程真刑满释放,开了一家烤肉店。   金南智移民去了加拿大,和爱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并继续奋战在自己热爱的赛场上,而朴旻宪则自食恶果,锒铛入狱。   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后,金南智和崔惠熙当初的成绩被取消,谢拾安也收到了迟来的礼物,国际奥组委补发给她的里约奥运会女子双打金牌,总算是得偿所愿。   而当初那个独自打球的少年,也已经成为了奥运冠军,中国首位获得大满贯的女性选手。   音乐响起的时候,全场掌声雷动。   画面却又变得黑白起来,少年们的脸出现在了上面,笑着跟大家打招呼,一如从前。   “大家好,我是北京队的金南智。”   “你好,我是中国队队长尹佳怡。”   “哈喽,滨海省游泳队,程真。”   “你好,我是城南一中,高一三班的周沐,很高兴认识你!”   “滨海省队主教练,严新远,严师出高徒的严。”   “滨海省队助教,梁以泽。”   “滨海省队,杨丽。”   “滨海省队,张纯。”   “滨海省队,乔语初。”   “我是国家队的吕小婷。”   “中国女子羽毛球队主教练,万敬。”   “滨海省队简常念,报道!”   少女微微笑了起来。   “滨海省队,谢拾安,很高兴认识你。”   灯光变亮的时候,导演再次站上了台。   “我是高一三班的周沐,也是独立电影导演周沐,这是我们的故事,你呢?”   影片的最后,浮现了一行小字。   “谨以此片献给所有挣扎向上的灵魂。”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