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就是不讲武德   作者: 顾青姿   简介:   李令俞穿越后没想到,成了人家的假儿子   家里父亲下狱了,家里只有一群妇孺,罪臣家眷随时可能会被发卖为奴   她为了活着,重操旧业,卖画为生,结交权贵   继而一路平步青云,走出了一条奸臣的成名路   在内宫中行走,畅通无阻,和朝中大臣交往过密关系暧昧   最后也终于成了位高权重的佞臣   名满天下的公子虞,也被她耍的团团转   他最后才知道,她人也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   他们同朝为官,互相下手,但显然她手段更高   争到最后,她沾着血,握着剑指着下首的他说   我就是要权倾朝野,你挡不住我   不信你就试试,看是我手中的剑锋利,还是你的骨头硬   掌管北境三州的少年将严柏年和她论过兄弟,   轻描淡写说,我只忠于萧家王朝,至于是谁,不重要   我生在北境,此生,也定会保北境安宁   ps: 架空,架的很空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令俞裴虞严柏年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行你上,你要不行,那我来!   立意:在逆境中,积极向上。 第1章 开局   江南梅雨季,连绵几日的细雨,闷热潮湿,正逢祭祖,两百多人都拘在祖宅里。   李令俞站在廊檐下,心不在焉听着面前老爷子训话。   她爸爸兄弟三个,两个伯伯家各自有两个儿子,只有她爸生了她一个女儿,对老爷子的家产,爸爸从来不在意也不争。她自小受尽疼爱,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一路读到研究生毕业才察觉,两个伯父欺人太甚。   她心里气恨不过,不过是生了几个废物儿子,就觉得比人高贵了不成?   索性就瞒着爸爸,弃了学了十几年的专业,一头扎进商海。   在老爷子手底下滚爬了几年,已然能挑大梁了,其中也没少被几个堂哥为难。   即便她为老爷子赚的盆满钵满,老爷子还是始终觉得她是个女孩子,宁愿将钱给那些废物孙子赔光,也不肯给她权力,她气恨不过,联合外人,将几个堂哥手里的股份骗了个精光,眼可见的她都快成大股东了。   正逢祭祖,老爷子又因为她执意为父亲投资不盈利的书画院,骂她:“只要我活着,这个家就轮不到你撒野。”   她听着教训,心里有些幸灾乐祸想,那要看看你的废物孙子们,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被骗了。   第二日还是雨天,爸爸知道她呆不住,就带她去周边镇上去看宋代的建筑,在回来的路上,她接到堂哥的电话,那个废物疯狂喊:“李令俞你这个王八羔子,你骗老子!”   她面无表情挂了电话,冲父亲笑笑,安慰他没事。   等快到老宅的路口,东边冲过来堂哥的车,不要命的向她撞过来,爸爸想都不想扑过来抱着她。   她临到最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对不起爸爸。   她心里有很多怨恨,但是都没来得及说,醒来后这间卧房和江南老宅有些像,但她身上没伤,竟然不知道到了哪里。   几天前在这里醒来,她以为是自己做噩梦睡糊涂了,结果又昏睡过去了。   等再醒来,她还是在这里,能清晰的听见女人们的哭声,和孩子们的说话声,心想完犊子了。   信息有限,她也搞不清楚她究竟在哪里,想起爸爸,又觉得难过。   不知道爸爸去了哪里。   睡了几天,她已经认命了,但是对原身还是有些记忆,但原主记忆很混乱。   她穿到了李家的庶子身上,父亲李尚,上一任江洲司兵参军,两年前调任回京任兵部兵曹,说起来不算是正经的官,只能算吏。   李尚娶了颍川名门柳家旁支的女儿,多年无子,后纳柳氏庶妹小柳氏,同时又纳了一个妾,共生了四个女儿。   她这个假儿子生母还不是妾,难产而亡,抱回来就已经两岁多了,记名在妾室小柳氏膝下。但一直由两个忠仆照顾,有幸拜在大儒宋彦光门下,从六七岁开始就在南山书院读书。   家里的女眷,竟然没人知道她是女儿。   “吱呀。”   有人推门进来,一个少妇过来坐在她床前,看着她和身边的女婢轻声说:“如今家里糟了难,只有幼文一个郎君,他现在又成这个样子。夫人也没回来,可怎么办啊。”   李令俞听的心里烦躁,我可不是你儿子。   少妇坐了片刻,就起身走了。   等人一走,她睁开眼,细细端详这卧房,实在紧窄,看来家境并没有多好。   没等她看够,听见又有人进来了。   又是一位少妇,也带着一位女婢,上来就摸着她的手,将手里的暖炉塞进她被窝,又替她掩了被子,一个劲的叹气,最后和女婢说:“幼文是被阿符带回来的,阿符是朗主放在幼文身边保护他的人,这么些年都没有出过岔子,如今家里刚糟了难,幼文就出事了,夫人去了柳家至今都没回来,这可怎么办呀。”   李令俞想,这该是那位小柳氏吧。   小柳氏垂泪片刻,带着婢女也走了。   等熬走这两位,她依旧不敢起来,看这房间陈设,这间卧房只有丈许见方,出了门是厅堂,再过去是另一侧卧房,三间一字排开,但格局都不大。看家具木料丝质用品倒是挺讲究,但耳边嘈嘈切切的声音不绝,可以大体猜到整座宅子并不大,甚至很逼仄。   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听见隔壁院子里一阵嘈杂声响,不多会儿那位正牌夫人进来了。   开门的女婢,端药的,还有些阵仗。   随后一位穿褐色正装的妇人进来,李令俞躺了一整天,已经装不住了,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床前的人,大柳氏圆脸微微发福,和小柳氏样貌有些相似,只是眉目偏柔弱见她醒来,一脸愁容地说:“幼文如此胡闹!那裴家二郎岂是你能随意攀附的!”   李令俞不敢多嘴,只听不辩。   大柳氏见她一脸病容,又心疼她,问:“阿符呢?”   小柳氏答:“阿符在偏院里养伤,当日他带幼文回来,只知当晚幼文独自去找裴家二郎了。其他的他也不知情。幼文已经知道错了,她如今有伤在身,还是先养身体。”   大柳氏厉声:“如今家里是多事之秋,我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必然不饶他!让他回来继续守着幼文。其他的再说。”   说完后又同她说:“你爹如今身陷牢狱,你可不能再出事了。你舅舅今日说此事尚能转圜一二。”   李令俞只知原主胆小,但爱慕上都城有名的公子虞,也就是南山书院的师兄裴虞。李尚出事后,她也十分担忧,想救父亲但又不知怎么救。恰逢公子虞设宴,她趁机混进去,准备趁酒后,来一计生米煮成熟饭。   哪知道米没下进锅里,就被打翻了。   接着她就来了。   可真是脑子不清醒的小姑娘,年纪不大,什么昏招都敢用。   但两人有轻微时差,所以那晚宴会上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   最坏的打算就是,那位公子虞知道她是个女子。   她如今明面上身份,还是个小郎君。家里出了这种大事,还要她出门求人办事。   这时门外的女婢进来说来客了。大柳氏起身安抚他:“幼文安心养着,让阿符寸步不离守着,若是再有差池,他也不用在咱们家呆了。”   尽管她话说的狠,但软绵绵的,没什么威严,说完后带着几个女婢就走了。   不多会儿,有一名唤阿竺中年妇人进来,年纪不大,但个子高挑,圆脸白净微胖,出手利落。俯身揭开她的被子,捏了捏她的腿,说:“郎君要不要起来走动走动,阿符等会儿就过来。”   她就是自小身边照顾她的女婢,也是这个家里仅有的几个知道她不是儿子的人。   她伤在腰侧和头上,一直躺着腰更疼。   起身后换了身衣服,推开窗,正对窗不过两丈见方就是一面雕花影壁,院子是真小,影壁下种了些花草,如今应该是四五月份,却不见花草开放,他站在窗前正张望,见廊檐下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微拱着肩低着头进来,看不清长相,但他走路无声,十分利落,像是个练家子。   阿符进来半跪在他身后低声说:“是我疏忽,请郎君责罚。”   李令俞回头皱眉看着地上跪着的人,而床边的阿竺正在叠衣服,并毫无异色,仿佛习以为常。   她暗自惊讶,看这宅子很寻常甚至有些逼仄,肯定不是富贵之家。   怎会有如此效死的忠仆,还有原身可真不简单,四五十岁的老人家,说跪咯噔就跪下了,看来平日的刑罚很重啊。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丝毫不敢露馅,慢吞吞说:“无事,你先起来,等会儿和我出去一趟。”   已经是傍晚了,两人从后门出去,街上没什么人,周边房屋都是这种低矮的格局,说明这片区域都是平民区,李令俞问阿符:“这几日,可有父亲的消息?”   阿符言简意骇:“江州贪腐案,至今无人敢说相。”   首先不是党派之争,李尚是吏不可能是主谋。州府的贪污案件,下面牵扯的人会很多,自然说情的人也会很多。这位李尚人缘不行啊,也可以说他人品非常不好,犯事了竟然连一个说情的人都没有。   两人在家附近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头疼缓解了很多,腰也没那么疼了,李令俞带着阿符又去了附近的酒肆,两人坐在嘈杂的大厅里坐了一整日,夜幕降临两人才出来。   阿符沉默寡言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她后面,她也顾不上对阿符好奇了。   心里吐槽,我这什么狗屁运道,请问穿成了人人唾骂的贪官污吏的儿子,要怎么翻身?   原主心可真大,竟然也不知道自己爹是个豪吏。   李尚半月前江洲贪墨案后被刑拘。经过她在酒肆里各种攀谈,有周围的邻居称,李尚性情暴躁,为人狠辣,倒是没说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骂得最多的倒是他弟弟,李锋是上都京府的衙役,为人贪奸狡佞,时常盘剥百姓。反正兄弟二人名声并不好。   也有知李尚底细的人说,他本是益州贫寒人家出身,北上进京路上结识当时的富商姚之问,继而受姚之问推荐进高官府上做幕僚,而后才谋得一个职务。   这么听来,李尚还是有点草根逆袭崛起的意思,但是贪污被抓,就是精明人走错了路,   但按照大柳氏的说法,她回娘家求救,哥哥们还是愿意救李尚。   她决定再等一等,现在不好轻举妄动。   她眼下的麻烦是,不知女扮男装到底露没露馅。   河间府裴家,世代大族,而裴二郎是嫡支的世子,还是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一个,才名早已远播。   原主去求助他的想法是对的,但是办法有问题,李令俞现在一心想回去,但这种案发现场,根本没办法找。   真是越想越让她恼火。   走了一路,阿符一句话不说,等到家了,她从正门进去,家里正乱哄哄的。   大柳氏坐在上首边垂泪失魂落魄,旁边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头戴漆纱笼冠,鹰目短须,十分严厉,见他进来,先问:“幼文回来了?”   大柳氏忙说:“快见过你舅舅。”   很显然,这不是亲舅舅,柳氏只是旁支家里不知谁家的女儿。而柳恪只是族兄,颍川柳家嫡支的儿子,在上都雒阳为官。   她俯身行了大礼,柳恪只嗯了声,并不热络。她坐在柳氏下首,主动问:“可是有父亲的消息了?”   柳氏摇摇头,像是伤心极了,不想说话。   她又安慰:“母亲要保重身体。”   柳恪可能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骂李尚,只说:“若是……保住你们也不容易。”   柳氏忙说:“那如何能,而今不是还没有定论吗?”   柳恪忍着怒气,压着声音说:“一介小吏,我早说过他贪得无厌,无君子之风。倘若他回不来,你以为你们还能有命在吗?”   柳氏红着眼含糊其辞地争辩:“夫君只是受人蒙蔽……”   李令俞一看这不是她想听的内容,立刻起身说:“舅舅莫急,母亲也是着急,我还有功课未做完,就先回去了。”   十分识趣的走开了。   柳恪见李令俞走了,训斥柳氏:“他若是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这个庶子木纳丝毫不通人情,你又作何?”   柳氏畏缩地弱弱争辩:“幼文纯孝,品行端正。”   听得柳恪简直想敲开她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李令俞回房间后,正准备找找东西,听见阿竺说,妹妹李姝来了。   李姝是大柳氏的二女儿。大柳氏就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李黛,三年前嫁给了御史台的小官。   阿符就守在院子外,李姝进来后见了李令俞十分拘谨,这个哥哥这些年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所以很陌生,进来后依旧问:“大舅舅来了,是不是父亲有消息了?”   李令俞示意她的女婢出去,李姝和‘她’应该不怎么熟悉,现在她也不怕露馅,问:“阿姐有回来过吗?”   李姝沮丧摇头:“不曾。”   李令俞问:“咱们家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亲戚吗?”   李姝摇头,甚至问他:“你能不能求你老师?”   李令俞听得真是冷笑,姐姐,你爹是个什么人,你们心里没点数吗?官小还贪污,人品还奸,能占的都占尽了。   她安慰李姝:“想来舅舅会有办法的。”   李姝却说:“舅舅和父亲向来不合,你在书院常不在家,这次母亲带我回柳家住,大家……,反正舅舅厌弃父亲已久。”   李令俞问:“你在柳家住了多久?”   李姝犹豫了一下才说:“半月。”   适龄的女儿无缘无故去外祖家住那么久,娘家家境也不富庶,能为什么?   柳氏已经是为李尚回娘家求人,为何要带着女儿?   怕是为李姝的亲事吧,大概率是被退了亲。   李姝见她不说话,就紧张说:“姐妹待我很好,只是偶尔会议论你。”   李令俞:“我?”   “她们有时候会说起你,南山书院的郎君们个个文采都十分了得……”   李令俞笑笑丝毫不觉得丢人,原身是个实打实的学渣,学问可是一塌糊涂。   “我确实愚笨。”   李姝争辩:“怎么会,你可是六岁就拜在宋大儒门下……”   她起身说:“阿姝不用怕,此事还在商讨中。”   等李姝出了门,李令俞脸就变了。   看来李尚确实臭名昭彰,亲戚没人靠近他。   原主这个假儿子,忙着装郎君,胆小平凡又不起眼,平日里在书院里多被人看不起。   李令俞考虑了片刻,她还是不沾李尚这趟浑水了,毕竟也无能为力。 第2章 一不小心   她这几日快把城里的街巷走遍了,尤其是事发的永宁寺。她每日都去,她把永宁寺都转遍了,丝毫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和契机,她站在永宁寺那棵高大的松树下,许愿:我愿身死,不得善终,请保佑爸爸平安。若是有来世,我再报爸爸的恩情。   李令俞没想到柳恪会带着他去见李尚。   柳恪在京畿任职,江州案相关人现在全都关在南台狱。   柳恪领着她,马车穿过铜驼街,人声鼎沸,她也不张望,尽量装作胆小畏事,柳恪大概极不喜欢她,但又觉得碍眼,吩咐道:“君子应姿态从容,莫要畏畏缩缩!”   李令俞心里翻白眼,大爷,你说的轻巧,我这个人不光是假的,性别也是假的,换你试试?我的难处你不懂。   她遂撩起帘子观察,铜驼街上车马络绎不绝,这条路上行人多是朝中官人,头戴幞头,穿窄袖圆领袍,多风流态。   李令俞问:“敢问舅舅,此案圣上知道吗?”   柳恪:“自然。”   大概问的太傻,柳恪一直闭着眼。   “如今羁押相关人等暂不发落,可是还有人未归案?”   柳恪睁开眼凝视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她不是纯傻,这才给她好好解释:“如今此案主犯是杨勃,情况有些特殊,一年前暂任江州刺史,但有半年在半途中养病,并不在职,被告发后他自行进京请罪,他自辨没贪,但是亏空巨大,他密不举报,这就说清楚了,而且他四处腾挪,又动了江州的账目。”   反正事都做了,一个铜钱都没装自己口袋里。他和李尚等人目前都在关押中,此案很蹊跷,仿佛都已经明了,但又好像一团乱麻。   她跟着柳恪到南台狱,守门的门吏却说:“尚书省令,一律不准探监。”   柳恪皱眉问:“什么时候的事?”   显然案情有了新变化,而柳恪不知道。李令俞见柳恪明显愕然。   那狱吏答不上来,正僵持着,见里面出来几人。   李令俞抬头就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裴虞。名满京城的公子虞,文采斐然,十六岁被圣上夸赞为裴家的雏凤。   当真生的十分好看,二十岁的年纪,正当好的年纪。   李令俞心理上十分想躲着裴虞,毕竟身份若是爆了,于她来说很危险。   但她首先要试一试,看对方到底知不知道。   她现在乍一想起的,就是他后腰那颗艳红的痣。   她自从醒来后并没有关于那晚生米煮熟饭的记忆的过程,只是混沌中的一些画面,过于艳丽,她实在不想想起男人的身体。   原主是个青春期的女孩子,正是对男人充满好奇,尤其是对爱慕的男子满是爱慕,但她不是。   来的人和柳恪寒暄几句,因为尚书省有人求情,陛下直接将江州案主审交给了御史台,至于陪审的人就多了,裴虞因为领着折冲少尉的职务,协助调查此案。   见来的是李令俞,显然这位是认识原身的。李令俞不敢错过他的眼神,生怕他当众拆穿她。   没想到他先过来和她低语警告道:“我当日和你说过,不要多纠缠此案。”   李令俞听的心里松了口气,看来阿符身手了得,没让她露馅。   而后,故作懦弱答:“只是探望父亲,不敢做纠缠。”   裴虞盯着她,似是要看清她的样子,他于李令俞的情分也只是同出自南山书院。遥遥的有一声师兄师弟的名分。   他年长她几岁,自领了职务后,便不再去书院了。   而她还是书院里的学子。两人并无交集,当日他在永宁寺宴客,她喝多了酒,擅自闯进他的院子里,求他救救自己父亲,只是话没说完,就来了不速之客。   阴差阳错,倒是她替他顶了几个毛头小贼,功过相抵,他也不计较这个。   这才几日,不长记性,就又出来了?   李令俞子根本不知道,原主的‘生米煮成熟饭’事件,有这么大的误会。要不然按照她的性格,早开始忽悠人了。   柳恪还在和那位御史台的人说话,而裴虞警告她:“有些事做了不如不做。但凡有个差池,罪臣家眷就是发卖的下场。”   说完看了眼她的眼睛,李令俞被他的提醒吓了一跳。   这可是株连的时代,庶民不配为人,她心里把他祖宗们问候了一遍。裴虞看在眼里,只觉得她生的实在是太过秀气,李尚生的五大三粗,没想到他的幼子竟然如此秀致。   李令俞之前没有那么直观的感受,但裴虞的话提醒她了,若是江州案了结,李尚被判,那么家眷就很可能被发卖。   但无论如何今日不能探监,裴虞也是敌非友。   她被裴虞警告了一番,又跟着柳恪无功而返。   第二天起来,家里又新生了枝节。她天蒙蒙亮起来,开了旁边的书房,其实她有点抵触,毕竟不是她自己的东西。   家里的仆人们已经起来了,阿竺奇异地看她,问:“怎么这么早?”   她随口笑笑:“睡不着。”   阿竺进书房给她点了灯,她看着昏暗的书房,又点了几盏灯,靠窗是一张书案,旁边挂了一副墨松图,后面的书架上全是书,墙角的放了几个箱笼。   她随手在书架上翻了翻,倒是发现不少字画,一笔字倒是清秀,但文章做得就有点马虎了,丹青上有些功夫,或许宋大儒是看中她这方面天赋才收入门下的。   没想到打开箱笼,里面全是画,她正翻得起劲,门外的阿符说:“郎君,夫人请你去正屋。”   等李令俞一进去,李尚弟弟的家眷们都在里面,正在哭,方氏正拉着大柳氏哭着说:“若是流放益州,我们跟着郎君回老家也成,可如今发配营州,那可是寸草不生的地方……”   方氏生的有几分姿色,声音十分尖锐,哭的很吵人。   大柳氏也没什么主意只管安慰她,期盼地看着李令俞:“你叔父的事可如何是好?你出去打听打听。”   李令俞心说,营州?那可是在天津港附近,是个好地方。   她忘记了,如今的营州,就像现代的中东地区,北面的契丹、柔然、高车人都盯着,三五不时的发生武装冲突。   但也应了声,就带着阿符又出门了。等出了门问阿符:“叔父又是怎么回事?”   阿符和阿竺简直是她见过的最有素质的服务人员,勤快、话少、不八卦。   阿符不肯说主家是非,迟迟不言,李令俞忙说:“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你和阿竺,没什么不能说的。”   阿符这才说:“二郎君原本在府衙做衙役,只是喜好饮酒,并不勤快,只靠着郎主的面子和银钱,下面的小吏不敢亏待他,郎主出事后,他就被告发抢人钱财,如今被判作充军,也有仇家的运作。”   她心说,这家子人,就是典型的地痞无赖出身啊。   她连着在雒阳城里转了几天,打听了几日李尚的案子,也打听这里的人文社会,街上时不时能见到少数名族人。各名族融合的时代,军备力量就必须好。   至于李尚的案子,上面的大人物还没有发落,轮到李尚,谁都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说不准她哪天起来就被押解发卖了。   大柳氏只知道他一连出门好几天,早出晚归,最后却说没办法,心里很是失望。   李锋的家那日被抄后,方氏就带着儿女来投奔柳氏。方氏性情有些泼辣,摆明了救不了李锋,她和孩子没活路,肯定是要大嫂一家收留的。   一屋子女人们唉声叹气,李令俞怕吓着她们,也就没提被发卖的事。   一想到会被发卖为奴,她实在焦虑的睡不着,子时还点着灯在研究新买的颜料。恍然间觉得窗前有人一闪而过,她心里一惊,喊了声:“阿竺?”   阿竺就睡在她隔扇外的床榻上,阿竺睡意朦胧中问:“怎么了?”   “外面有人来了。”   阿竺像是一只蛰伏的野兽,一秒中起身伏腰,低声浑厚地喊:“阿符!”   左边偏房中的阿符几秒钟后就站在窗外问:“怎么了?”   李令俞看着这两人,暗暗心惊,心里怀疑越深,这可不是一般家仆能有的素质。   她安抚阿符:“没事,我看到窗外有影子闪过,大概看错了。”   但阿符丝毫不松懈,后半夜几乎一直守在窗外。   第二天一早,李尚的弟弟李锋就被发配出城,李令俞都觉得这必定是仇家寻仇,这才几日,他就被判发配了。   早上起来她头昏脑胀,院子里静悄悄的。前几日家里的仆人也打发了个干净,一夜之间一贫如洗,不可谓不惨。   她还在想,李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州案,他到底做了什么手脚?贪了多少?   大柳氏和方氏凑了钱,最后还是李令俞上门求柳恪,说通了随行的官差看顾李锋。   出发当日李令俞带着方氏和儿女去送行。   城外码头,走水路一直到营州码头。   李锋见了她,也只看见她,一直和她声嘶力竭的重复:“幼文,快救救你爹,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   他妻儿哭喊成一片,他充耳不闻,两眼瞪如铜铃,盯着李令俞一遍一遍的强调。   李令俞皱眉,点点头,但并不知道如何救李尚。李锋的话里的意思太隐晦,她丝毫没有领会。   最后只领着方氏和两个孩子回了城。   从城外回去的路上,她还在想昨晚进宅子里来的是什么人,家里老管家领着方氏和孩子先回去了,她想找个地方考虑考虑,她什么都不了解。   如果对方冲李尚家眷来的,她就可能都会被灭口。   城外进来一行人马,八马车架,前呼后拥十分排场。她被挤到一侧,阿符替他隔开身后的人,她回头问阿符:“这谁啊?”   阿符:“裴家的马车。”   李令俞听后,头也不回的朝酒肆去了,她这几天正在听说书先生讲前朝旧事,和酒肆里的人谈天说地,开始认真了解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规则。   如今的大魏朝,太昌十三年初夏,这个介于各名族融合的朝代,传到如今已经是第七代君王了。代代相传,难免就会有不肖子孙。   而今北面邙山下的金墉城,也就是北宫里,竟然还住着在十三年前禅位的太上皇。   南宫城里住着当今圣上。听着就不同寻常。   权力一分为二,自然就有争端,朝中众臣就会站队,新旧交替,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矛盾。这种权力分割,非常不利于阶级稳定。   再加上世家林立,科考艰难,江南世家抱团为江南学子谋出身,朝中权利倾斜严重,上位者怕是自顾不暇……   “郎君留步。我家郎君有请。” 第3章 兴许   李令俞前脚刚跨进酒肆,回头看了眼,对方短衫布鞋,是个相貌不起眼的青年,她问:“你家郎君是?”   那仆人答:“公子虞。”   她犹豫了片刻,不知裴虞找她什么事。但裴虞觉绝不是朋友,她也不喜欢裴虞这个朋友。   犹豫了片刻,还是去了,她站在马车前问:“不知裴大人请我来,是……”   马车里的人十分矜贵,隔帘说:“你我同门,不必多礼。”,声音低沉,十分动听。   啧啧,前几日遇见,还是语带威胁,现在就变了口气。   接着马车里递出来一支黑色的木簪,马车里的人说:“当日你走的匆忙,今日遇见正好物归原主。”   李令俞一颗心又提起来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颇有些来气,说:“不必了,裴大人自己处理了就行了。”   裴虞见她不肯接自己的好意,就开门见山:“师弟生的清莹秀澈,莫要做冒险的事,听说最近京畿不安稳,师弟要小心才是。”   李令俞本就因为前一晚的事害怕,这种时时刻刻朝不保夕的感觉没人喜欢。   被他这样乍一威胁,她盯着车帘上繁复的花纹,忍了又忍才说:“裴大人的提醒,我记下了,谢裴大人好意。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他再说话,扬长而去。   裴虞身边的侍从十分奇怪地说:“这李幼文好生奇怪,当晚他可是为救郎君奋不顾身,今日怎么如此冷淡?”   裴虞摸着簪,神秘莫测盯着那背影,什么话都没说。   李令俞进了酒肆还在生气,这世道艰难,她莫名其妙来这里,整日战战兢兢。要是李尚一个不小心被重判,他就是官犯之后,不是被发配就是要卖做奴,真是人生充满了刺激。   还有裴虞这样的人,时时刻刻都盯着你。   她考虑了一下午,决定过两日先回书院看看。   结果第二日,家里真的就糟了灾,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应了裴虞那句话,京畿不安稳。   他清晨出门时还好好的,等晌午回来,巷子里烟雾缭绕,到处都是人,叫喊声一片,等她和阿符进了巷子,只见大柳氏和小柳氏搂着几个小孩,方氏则在一边哭天抢地……   她手里提着刚买的颜料,望着熊熊大火,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很久才回过神来,恨恨地想,李尚怕不是手里握着谁的证据吧?   周围宅里的男丁们相助灭了火,不时有官差来询问一番,女眷都不能见人,李令俞没办法,只能让阿符带着女眷们避出去,柳氏让李忠给柳家报信去了。   李令俞想,她说不准又要去亲戚家上门打秋风,还要防着人偷袭。   家里的女人们像鹌鹑似的缩在大柳氏身边,大柳氏满脸破败,郎主入狱,如今家也没了,犹如天塌了一样,整个人都呆呆的。   李令俞安抚她:“母亲不要慌,我让阿符出去找宅子了,家里女眷先看顾好,我去去就回。”   火已经熄的差不多了,没有累及周边,已是万幸,只剩个遗址了。   灭火的人们一脸惊恐,阿竺也在,灰头土脸的看着她,一脸忧心忡忡。她问阿竺:“怎么回事?”   阿竺提着水桶,沉重地答:“郎君,火最早是在咱们院子里烧起来的。”   李令俞听得心里发沉,暗叹该来的躲不掉。   李尚究竟藏了什么东西,或者是江州案有什么关键的东西一直找不到,他们才这样投鼠忌器。   裴虞隐隐的几次提醒,和昨日的威胁……   她只是个小人物,只想平安的活着,不求富贵不求功名,他们都不准。   阿竺不愧是忠仆,将身上的包裹递给她:“这是郎君的财物,其他的我来不及收拾。”   正说着大柳氏差人来传话,柳家听闻家里遭灾,在隔壁的石头巷有个小院子,暂且借给她们住。   李令俞让家里的老管事先将人带过去,她还要在火场里善后。   直到天黑,处理干净了才离去。   她灰头土脸的回去,等她回到家,一家子女人都窝在正房里。见她回来像一群嗷嗷待哺的燕雀。   她累的脑子疼,心想没事娶这么多老婆干嘛,这可全是嘴,我拿什么养活她们?   “你们没吃晚膳吗?”   柳氏受了刺激,突逢这样的打击,都快要倒下了,虚弱地说:“都成这样了,哪有心思吃饭。”   李令俞心说,嘿,你着急,我可干了一下午活儿,我饿啊。   让阿符出去了买了些熟食,一家人囫囵吃了些。   方氏哭声最响:“令俞,这可怎么办?我们孤儿寡母要是被赶出去可是没有活路,你叔叔可就这一根独苗……”   李令俞被她哭的脑仁疼,忙说:“没人赶你出去,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放心吧。”   方氏一听有人管她,立刻就住嘴了。显然是哭闹的高手,十分娴熟   接着说话的是周氏,握着她的手哭哭啼啼:“幼文受累了,奴身无薄财,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   李令俞看着美貌的年轻妇人,顶多二十几岁,真造孽啊。   于是好声好气哄她:“没事,只要一家人平安就好了,这院子窄小,先委屈大家。互相不要计较。最近小心一些,等我赚些钱,就换个大些的院子。”   此话一出,顿时鸦雀无声,大概都觉得他吹牛。   方氏还没哭够,又开始哭喊:“怎么会这样?大伯入狱,我家郎君也被发配,咱们家这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声音尖利十分刺耳,李令俞制止:“婶婶放心,只管住着,必定不会饿着你们。天灾人祸只是一时,不要吓唬小孩子。”   方氏被她顶了一句,见几个小孩子都揣揣不安,终于住了嘴。   小柳氏和周氏领着几个女孩住一间屋子,女儿们住正房,她们住偏房,不到两进的院子,只能这么挤。   一家人惶惶失色,从李尚入狱,到家宅被烧,到如今挤在一起,都不过眨眼的功夫,对这几个女人来说,真是天大的祸事。   李姝见他不说话,忙问:“哥哥,咱们家怎么办?”   李令俞安抚她:“莫怕,有我在,定不会让你们流落街头。”   李朱、李毓和李菱三姐妹缩在一起,看起来也就十岁上下的年纪,大概没怎么见过她,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周氏和小柳氏已经知世事,官犯家眷,就有可能被充入贱籍,被发卖。急切问:“郎君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令俞搪塞:“父亲的事,暂且没有定论,我明日去书院,看能不能找说得上话的人,还有舅舅也在为此事奔走。妹妹们还年幼,我定不会让她们被毁了的。”   女人们听的脸上才稍有些安慰。   家里已经没钱了,李尚贪没贪钱,她不知道。反正家里就是穷的精光。   如今家里仆人散尽,只剩一个老管事夫妇。   他大中午让老管家李忠去买火石,家里老被人这么惦记着,夜夜来家里光顾,谁都受不了。   一个中午他窝在小房间里,一个人搞研究,阿竺进来问:“外面有一位你的同窗,来探望你。”   李令俞仰头茫然地问:“谁啊?”   阿竺摇头。   他刚提取到白磷,封在罐子里。准备在宅子外面撒一圈,马上进入夏季,夜晚气温升起来,给宅子增加一点悬疑色彩,用来震慑宵小之辈。   等她洗了手,人已经进来了,袁兆宗,表字孔章,金陵人。和她一起被宋彦光收入门下,袁兆宗大她一岁,是她师兄。   袁家门风清正,祖上一脉书香传家,不像李尚这种寒门出身,为博功名,不得不用尽手段。李令俞大概在书院里和袁兆宗关系比较亲近,毕竟师门里就他们两个小徒相互扶持。   对方清秀文雅,青色儒衫,见了他俯身行礼:“我听闻你最近出事了,就来看看你,打听了好久才找到这里。先生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你什么时候回书院?”   李令俞惊讶,原来这宋大儒多年都不在南山书院。   宋彦光回乡守丧,之后外出讲学,多年未归。其实她和袁兆宗都没有受宋彦光教导过。   她忙说:“劳师兄挂怀,我明日就回书院看望先生。”   她让这位大兄弟进了房间,房间太小,因为住的紧凑,隔壁的罗娘子在院门口张望,她只好解释:“家里遭灾,借住在亲戚的宅子里,多有不周,孔章多担待。”   袁兆宗忙说:“我知幼文有难,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他走之前,给李令俞留了金银,温和安慰她:“这些留着应急,你不必推脱。”   李令俞心说,我现在就缺你这样的实在朋友,你知道吗。   这天晚上李令俞又听到了动静。证明对方还是在盯着她们。   去书院的早上天蒙蒙亮,她和阿符将白磷洒在宅子各处,但愿她这几日不在家,能保家里人平安。家里的女人胆子都小,根本经不住吓唬。   李令俞嘱咐小柳氏:“母亲这几日劳累太过,家里劳烦你多照应,有事你让李忠来寻我。”   小柳氏一脸愁容,但又有些隐隐的骄傲,这是她的儿子。满口答应:“你尽管放心去吧,家里有奴在呢。”   李令俞听的叹气:“和我不必称奴。在我这里,你和母亲一样。”   小柳氏吓了一跳,忙说:“幼文千万不可如此说。”   李令俞头疼,点点头,和她交代:“我在清风观求了保平安的符焚火烧在宅子四处,家里若是有什么异常,不用惊慌。”   大柳氏眼看救李尚无望,开始在家烧香拜佛,皈依佛祖去了。家里大小事一概不管了。   小柳氏听她嘱咐后,顺从的点头。   南山书院在城外的白马寺隔壁,也是繁华之地,书院落在城外的镇上,在半山坡上,书院大门下山不过百米,就是栖霞镇。   阿符问:“郎君回书院还是回镇上的宅子?”   她知道原身大多时候是住在镇上,她在镇上有个小宅子。   说是小宅子,其实就是联排的三间小平房。她和阿符进去看了眼,里面就是写日常用品。   之后,她穿过街道,尽头就是书院,高墙阔院,青砖黛瓦十分气派。书院里人不少,不乏有认识她的人,也大多窃窃私语,毕竟寒门小吏的儿子,并不值得人结交。   穿过两阶的院子,向右拐,袁兆宗正从里面的院子里出来,见了他惊喜说:“先生刚才正问起你。”   李令俞冲他笑笑,跟着他进了房间,简朴的房间,宋彦光五十来岁,长须美目,性情温和,见了他,温和说:“我出游多年,对你们学业多有疏漏,等会儿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   李令俞心说,你放羊未免也太随意了。   但嘴上恭敬答:“是。”   不过是几句问答,看不出来师生之间有什么特殊情谊。   等出来,袁兆宗忙说:“幼文在丹青上颇有造诣,但我资质平平,愧不敢当先生的学生。”   李令俞觉得匪夷所思,他当老师的都敢跑路,你做学生的,有什么愧不敢当的?   但见他面露愁色,就安慰道:“倒也不必这么说,我们没有受先生教诲,学业多有不成,也在情理之中。”   袁兆宗听得眼睛一亮,虽然这话细听好像有点不地道,但是又很有道理。   十几岁的少年,很好哄,师兄弟互相安慰了一番,各自去准备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只要不要脸   这里和历史里的书院不同,这里的科举随意而定,据说上次科考是七年前的事。世家豪族以出身论英豪,书院里的先生各自收学生,各自教各自的学生,论道讲学倒是可以去旁听。   宋彦光多年不在,他的学生托付给他师弟谢寅之教授,但谢寅之这个人出身名门旁支,最看不上寒门庶子,所以李令俞的求学生涯可想而知,一直是被放养状态,每年交最贵的学费,上最散养的学。   而且书院里相熟的学子都因为谢寅之地排斥,不太搭理她,只有袁兆宗和她为伴。   午后宋彦光带着学生开座谈会,他要校考自己散养学生们的学问,以及给其他学生讲学。   他毕竟是名声在外的当世大儒,外出是受朝廷调遣,此番归来书院里已经轰动了几天,众多学子慕名而来,都期盼着能听他讲学。   场面很宏大。   他的学生们依次跪在下首,正式行礼,上首坐着宋彦光,两边坐着的都是书院里的先生,谢寅之就坐在宋彦光下首。   后面密密麻麻站的,全是来旁听的学生。   李令俞和袁兆宗跪在最后,袁兆宗显然很紧张,李令俞悄声问:“你脚麻吗?”   她腿疼的有点跪不住了。袁兆宗觉得她简直缺心眼,盯着她有些绝望地问:“倘若被考问住了怎么办?”   李令俞不理解,不就是个上课提问,答不出来这不挺正常的事吗?又不会去死。   “考问,总要有不会的问题,自然可以当面请教先生。”她理所当然地说。   袁兆宗被她的镇定惊呆了。   后面站着一个马脸男生听到李令俞的话嗤笑一声,李令俞当作没听见。   前面的已经开始问答了,见两旁的先生不住地点头。   校考到一半,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原来是裴虞同山长杨昉来了。   也是,裴家是豪门显贵,他本人又久负盛名。   他又是山长杨昉的得意门生,受人推崇,如今入朝为官,地位和这帮学子们自然不同。   裴虞看了眼跪在最后面的两人,进来后,恭敬的给在座的先生们行礼。   谢寅之殷勤地邀请他坐在下首,他回绝:“先生抬爱,学生恐不敢从,今日特地来听宋先生讲学。自然站在下首为好。”   冠冕堂皇说了一大通,然后站在李令俞的后面。   李令俞腿脚酸麻,终于忍不住直起腰,抬眼向前望了眼,然后就猝不及防和宋彦光突然四目相对。   彼此都因为这个隔空的对视有点意外。   宋彦光问了声:“幼文可在后面?”   李令俞闭了闭眼,硬着头皮答:“学生在。”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真是灯光、舞美一步到位。   介于她是一个常年被边缘化的人,大多人并不认识她。   宋彦光问:“我记得幼文绘画天赋不错,今日可否替我描一幅呢?”   李令俞惊恐地抬眼看,什么叫描一幅?在场几十人呢?我得画到下个月去了。   但是宋彦光就那么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她不得不屈服,答:“当然。”   宋彦光:“你过来,站在我身边来。”   李令俞低着头顶着众人嫉妒的目光,一路过去。宋彦光颇为和蔼,看着她笑说:“长大了。”   她不敢造次,恭敬地行礼后站在宋彦光背后,和所有人拉开距离,开始细细观察这里的每一个人。   观察这里面的唇枪暗战,和每一个人的野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在校考完一个师兄后,宋彦光又说:“我书房里有笔墨,你自行去吧。”   李令俞得令,毫不留恋就去了后面的书房。   两边的先生还在和宋彦光歪缠,尤其是谢寅之一再说:“这李幼文平时无状,多顽皮,少教养……”   宋彦光笑笑不以为意,摆摆手说:“不过是年少顽皮。”   宋彦光书房非常宽阔,自来君子离不开丝竹,后窗外的园子里有一片竹林,尽管他多年不在书院,但他书房一直有人打扫。   此时她站在桌前,想,这要是认真画,得画到什么时候去?   但不认真画,就始终是边缘性人物,被人时时刻刻盯着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她需要一个众人瞩目的契机。   最后她在桌案上开了纸,她也不管其他的,刷胶,起笔构图,一直到南窗的日头下去,她才起了草图,现代水彩和古代工笔写意有很大的区别。   她在宣纸上勾线描图,然后一步一步按照水彩明艳写实的色调来。起初时不时能听到外面的喧赫声和时不时的喝彩声,到后面,外面的学子们可能不止是校考,应该是发展成了一场文化沙龙。总之和她关系不大。   一直到暮色四起,才听到外面散场的声音,门外有很多脚步声,还有宋彦光的说话声,他将几位同僚带进了书房。   李令俞的画才隐约有了雏形。   进来后,宋彦光朗声问:“幼文画的如何了。”   他原本以为李令俞大概会写一篇小文,或是半途出去和他认错,也或者在丹青上有些天赋,只是技艺生涩,无甚技巧。   总之,就是一个台阶。   没想到她起草了将近三平尺的草图,描绘出了当时大厅里的所有人。   李令俞听他的问话,心里想,真是巧了不是,我偏偏就擅长丹青。   其他几位夫子已经靠过来,李令俞低着头也不行礼,只管描线,她自己带了描线笔,后面宣纸上色会很麻烦。   谢寅之皱眉道:“丹青技艺岂可如此妄为!”   其他夫子并不言语,李令俞早听他哔哔烦得要命,反问:“丹青一脉,各自技艺传世,先生能否给各位大家论个高低?”   她也不等谢寅之答,就说:“既然不能以高低论之,那就是各有千秋,夫子何必高捧推崇之人,而肆意贬损其他人呢?”   这话指桑骂槐的意思很明显了,谢寅之没想到一贯懦弱的学生,竟然有一张利嘴,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宋彦光淡淡说了句:“放肆,认真画你的吧。”   说完也不等谢寅之还嘴,就带着几位去了后面的书斋,并洒脱不羁随意招呼说:“我带回来的孤本有些残缺不全,几位都来看看。”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这宋彦光,有点意思。   直到后面书斋里听不到声音,整个院子里仿佛只剩她一个人在描线,和几盏跳跃的火苗。   就像是被迫加班,总之,社畜最苦命。   不过会儿,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袁兆宗提着饭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师兄。   袁兆宗和她最熟悉,进来就先说:“先生说幼文还在忙,让我给你带些吃的,路上遇见裴师兄几个,一道过来看看。”   李令俞懵了片刻,这意思是晚上也不准她回去了?   她干了大半日,头晕眼花,已经是非常快了,描线才刚完成,提着食盒坐在旁边的矮几上开了盒子,里面竟然全是点心,她看着几个站在桌案上观摩的人,问袁兆宗:“就不能给我来点菜吗?全是点心怎么吃?”   袁兆宗老实巴交答:“夜里不宜多吃。”   裴虞两手背后,颇为矜贵。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线稿,挑眉却问:“师弟想吃什么菜?”   李令俞随口说:“煎肉蒸鱼即可,能补充力气就行。”   袁兆宗夸赞:“幼文果然天赋极高,起草布局已见章法。”   另外一个师兄说:“她怕是早已有了想法。这么大尺寸,极难画。”   袁兆宗比其他人了解她,她常年不上课,只研习绘画,也经常不参加校考。   裴虞不过是顺路进来一看,他还要去拜访宋彦光。   李令俞吃了一块糕点,喝了两杯水才送下去,起身拍拍手,说:“不过是奇淫巧技,算不上什么本事,不必羡慕,孔章学的才是君子中正之道,才是正途。”   袁兆宗被她夸得羞愧难当,老实孩子怎么这么不经夸呢。   见裴虞挑眉看她,她笑眯眯说:“我等驽笨,自然不敢和裴师兄比。”   裴虞神情古怪问:“幼文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嘿,你个不要脸的,居然敢诈我。   她春风和煦地笑起来,颇不要脸地说:“裴师兄风采,大家有目共睹,我自然也是,可惜我文采疏漏,恨不能和裴师兄抵足而眠,把酒夜话。”   大概是这话真的太不要脸了,裴虞听得都猝不及防,一时间竟然也没话了。   几个人神色各异的看她,李令俞心说,你们再给我瞎哔哔试试。 第5章 书院   等送走几个人,她继续埋头工作,宋彦光似乎并不管她,全凭她自己性情。   一直没白天黑夜的画到第七天下午,她才完工,水彩和工笔是两个派别,尽管她用明胶在熟宣上刷了一遍,以便后期的晕染,但效果和现代纸依旧差别很大。   成熟的工笔画是唐宋代开始出现,如今这个世界里没有中华历史的灿烂文化的脉络,但也有它自己独有的文明,比如画派推崇的从壁画衍生出来的各民族的融合的技艺,有种晚唐的感觉。   作品完工那天,宋彦光正在宴客,她两手被染的五颜六色,穿的褐色袍子上也全是痕迹,头上插着一直细毫,两眼无神,总之像个十足的画匠。   她最后在左侧题字:太昌十三年初夏,南山书院先生教诲,学生李令俞记   跟在谢寅之身边的一个师兄叫何元之,被派来书斋来取茶叶,进来见她站在窗前看,就说:“先生说你若是完工,就带着画去客堂见他。”   李令俞问:“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何元之一僵,大概没想到他会问话,一时间被问住了,他其实没资格跟在先生身边,就气急败坏说:“先生吩咐只管去就是了,哪那么多话!”   李令俞撇他一眼:“你我同属先生弟子,师弟询问,师兄有何不可说的?难不成受谢先生教导,就改成谢先生门下弟子了吗?说话何必咄咄逼人?”   何元之被她顶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莫要痴缠!都知你顽劣不堪……”   李令俞打断他:“谢先生为何单挑你和陆俨悉心教导,你当真不知吗?孔章才学比你丝毫不差,为何得不到谢先生教导?因为袁家如今没有入仕的子弟,其他师兄亦不过是寻常百姓出身,我更不必说。还要我说得再清楚一些吗?”   何元之有些被问住了,呐呐道:“你这是恶意诬陷……”   李令俞收起画,丝毫不在意身上的污迹,潇洒笑说:“我倒是无妨,这天晴天阴,于我都无碍。师兄去取茶叶吧,别误了先生待客。”   她带着画穿过大半个书院,到山长的客堂里,听见里面的笑声一片,她站在门外,在考虑怎么和宋彦光请假。她已经出来快十天了,家里还有一屋子女人等着她回去壮胆呢,她也不怎么放心把她们扔那宅子里。   正发愣,被过来的谢寅之撞见,问:“你来干什么?”   李令俞也不想理会这个小人,低着头不说话,里面人问:“幼文来了?”   她跟着答:“是。”   谢寅之被气得干瞪眼,恨不得吃了她。反正她又不做君子,自然怎么爽快怎么来。   李令俞拾阶而上,进了大厅,入目几个中年男人,都是黑色幞头,圆领窄袖袍,一看就是朝中人,见他进来,其中一个笑问:“这就是你那最小的学生?”   宋彦光一身鸦青的长袍,见她一身污秽,笑说:“完成了?”   李令俞规矩地行礼,然后将画卷递给他后,静静站在他后面。   其中一位问:“文叔又得了好东西?”   宋彦光打开了画,半晌都没答,静了片刻才说:“这是我回来后,学生送我的。”   这画太奇特,这种画法他从未见过,此画是好是坏,他竟然一时间说不上来。   那人见他静默,边说:“那让我见识……”,话说到一半,也停住了。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这样大笔渲染,色彩艳丽的画人物。何况还是一副讲学图,人物众多。   接二连三的人都沉默,其中最先开口那位,冲李令俞说:“我是方从晦,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李令俞知道,方从晦,枢密直学士,一个没有权力的闲职,但品级很高。说明他深得上面人喜爱,要么就是家世非凡。   她笑得像个吉祥物:“小子姓李,唤李令俞,先生取表字幼文。”   谢寅之干瞪眼看着,站在身边晦涩不明的看她,李令俞当作没看到。   据她了解,这几年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外面镇上的小院子里,极少来书院,因为宋彦光不在,代管的先生谢寅之极不喜欢他。   宋彦光也说:“几年不见,幼文在丹青上有这般进益。”   方从晦朗声:“我新得来些颜料,不知小友可有兴趣?”   李令俞笑起来,眼睛里都写着有兴趣。   宋彦光阻止:“他学业多有疏漏,日后要多加勤奋才行。”   李令俞顺着赶紧请假:“学生正有个不情之请,家中有事,特此告假。”   宋彦光哦了声,问:“我记得你父亲……”   谢寅之可算逮到她的尾巴了,赶忙接话:“牵扯进了江州案,至今……”   方从晦却解围说:“这好说,明日我正好回城,带你一程。”   李令俞躬身:“那小子就先谢过方先生了。”   方从晦性情文雅,极喜欢她的机灵劲儿。也极喜欢她的画。恨不能和她成忘年交。   李令俞目的达到了,就先告退了,去准备行李,这次回去怕是不会回书院了。   等她一走,剩下的人都开始研究她的画,宋彦光重新铺开,方从晦毫不掩饰对她的赞赏,夸口:“我敢说,至今无这等技艺,她才十五岁,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谢寅之只觉得命运弄人,反驳:“只是些奇淫巧技,旁门左道算不上真正的学问。”   宋彦光伸手轻抚着画中从门外照进来的飘渺的日光,确实可堪称开宗立派的技艺。   而他才十五岁。   除了谢寅之,其他几位都看出这技艺的不同了,直到山长杨昉进来,问:“文叔待客,我不请自来,各位海涵。”   宋彦光还是爱不释手的摸着画,左侧的字像是拓碑而来的书法,但又不完全是,也是十分飘逸。可赞一句上佳。   杨昉看了眼画,凝重片刻,问:“这是谁的手笔?”   方从晦:“你们书院人才辈出。”   杨昉否认:“郎君说笑,这绝不是我们书院能教出来的技艺。”   宋彦光却淡淡说:“这是我小徒弟画的,就是前几日我校考弟子,令他起笔记录的学生。”   杨昉盯着画,反复摸索,这现代立体的透视画法,在场的人闻所未闻。   李令俞并不知一帮人因为他的一幅画吵翻天,现代美术,总结了东西方几千年的历史发展,系统的将每一种技艺都加以反复练习,惊艳这几个人,根本不在话下。   第二天一早,方从晦已经在等她了,她依旧只领着阿符和宋彦光拜别,宋彦光嘱咐:“过两日我也会回城,到时候幼文来家里找我。”   李令俞心知他有职务在身,肯定不会呆在书院,满口答应,搭了方从晦的顺风车就进城了。   方从晦这人真是识情识趣,问李令俞:“小郎君住在哪里?”   “家中遭灾,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如今借住在亲友在石头巷的宅子里。”   方从晦:“城南起火,我倒是有耳闻。居然是幼文家遭灾。不若……”   李令俞说:“母亲信佛,舅舅担心她,就让我们住在他名下的私宅里方便照看。”   她编瞎话的本事堪称一绝,瞎话张嘴就来。   等她到路口,再三拜别方从晦,并许诺替他画一副画这才脱身,阿符跟在后面问:“小郎君不去书院了吗?”   李令俞背着包裹,兴趣缺缺地说:“父亲的事还没有定论,我怎么有心思读书呢。”   我上学可上得够够的了。   等回了家才知道,家里又出事了,她才走了十天,方氏起初觉得,是他们不肯真心救李锋,执意要回老家,柳氏性格懦弱,拦不住泼辣的方氏,被气得一病不起。   又加上天气热了,宅子周边的白磷一直起火,从仆人们开始,到周边邻居都在传家里沾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条巷子都被传有了不干净的东西。家家门户紧闭。   方氏也不敢走了,去愿会寺求了平安符,结果回来后也病了,家里人这下更惶恐了,其他没病的也吓病了。   接二连三的人也都得心病了,李令俞和阿符回去,只见小院子里鸦雀无声,像作空宅子似的。 第6章 待价而沽   李令俞走进后院,喊了声:“阿竺?”   阿竺从旁边的偏房里出来,见他们回来,惊讶又惊喜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李令俞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阿竺领着她进屋,给他细细解释,她还正在熬药。   她听完心说,这还是我的锅?   他走之前将小院子规划了一番,厨房统一放在后面,所有女人都住在正院里,倒是没起什么龃龉。   她换了身衣服,进女眷院子里,门口守着仆妇罗娘子见她回来都惊喜的问安,仿佛家里的男人回来了,就不怕了。   她进房间,见门窗紧闭,吩咐:“今日天气不错,把窗户打开,门也要开着通通风。”   小柳氏守在大柳氏床边,见她回来满脸惊喜。   大柳氏见她回来,勉强起身,尽管李令俞不是她生的,但是只要她是个男人,就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   她忙问:“母亲如何了?”   大柳氏性情温和有点懦弱,是被方氏气的,又加上着急上火,就浑身不畅,算不上大毛病。   “没事了,幼文怎么回来了?”   李令俞看了眼外面的日头,笑说:“母亲去外面晒晒太阳吧,今日天气很好,我陪母亲。”   大柳氏听得甚是妥帖。但又心里惶恐家里出了事。   “幼文,要不请道士来家里看看。”   李令俞微微笑了笑,“母亲不用担心,今日午饭就摆在外面,我等会儿有事和你们说。”   李令俞一回来,家里的感觉立刻活过来了,院子里的仆人们敢叽叽喳喳说话了。   方氏迟迟不肯出来,李令俞让阿竺进去请,几个小女儿住在后罩房和李令俞在一个院子里。   李姝最大,领着三个妹妹在做针线,李令俞进去的时候几个人正凑在一起比花色。   都和她不怎么熟,李姝见了她明显惊喜,“刚才就听见阿兄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李令俞随意拿起手里的纸,不答反问:“做什么呢?”   离她最近的李朱有些拘谨地答:“二姐姐教我们绣花。”   李锋是个地痞无赖,他女儿倒是乖巧。   李令俞伸手拿起她手里的绣绷,看了眼,夸道:“不错。”   下面两个小的都看着她,她冲几个小萝卜头笑笑,和李姝说:“等会儿去外面院子里吃午饭,咱们大概能搬家了,到时候你们几个依旧住在一个院子里。”   李姝好奇:“搬去哪里?”   李令俞笑笑:“不知道。”   那要看她的画,能卖个什么价钱。   阿竺进来说:“午饭准备好了。”   一家人坐在一张桌上,家里的仆人也不剩几个了,和妾室坐在另一桌上。   李令俞也不提方氏和柳氏的龃龉,和大柳氏谈心说:“我让阿符看好了宅子,过些时日,咱们就搬家吧,总借住也不太好。”   方氏眼睛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哪来的钱?”   李令俞:“赚来的。只是目前钱还没到手。”   大概她这个说法太不要脸了,柳氏为难说:“这,要不要先等等再说?”   李令俞尝了口齁咸的炖菜,心里安慰自己,再忍忍,我一定要雇一个烧菜好吃的阿姨。   吃完饭后,李令俞让阿符取了白磷,和一群弱不禁风的女人们解释:“我出门前,家里不安宁,一直有人盯着咱们家,我怕家里都是妇孺,有人会欺负你们。走之前就在宅子外面撒了些药,这药天气一热就会起火,但不会灼伤人。只是用来震慑那些盯着咱们家的宵小。”   白磷放在日光下片刻,到燃点会有蓝色火焰跳跃起来,院子里的女人们都看呆了,厨房做饭的仆妇喊:“我那天看到的就是这个!”   这帮女人的思想被她的科学给打开了,科学在脑子里冲刷着,迟迟没有回响。   最后,她们的思想走进了另一个极端,只得出一个结论:李令俞居然会鬼神之术!   李令俞也不管她们怎么想,反正健健康康活着就行吧。   一顿饭后,她钻进房间开始起草第二幅画。   有第一幅的识货人在,第二幅自然奇货可居。   现代美术因为画具和颜料材料和几千年的美术历史融合,多了一些短平快的速成,   她需要摒弃捷径,从基本功入手,她要画一副传统的工笔花鸟画。争取卖个好价钱。这捉襟见肘的日子她可过够了,一大家子女人哭哭啼啼,为了一点钱,让十几岁的小姑娘窝在房间里整日整日的绣花,她看着就觉得眼睛疼。   连着在家呆了几日,直到门外有人敲门,对方问:“这可是李令俞府上?”   阿符根据李令俞的嘱咐,收了信。   李令俞的画还没完成,见阿符进来,问:“可有人来找我?”   阿符沉默寡言,将手里的三封请柬都给她。   第一封来自方从晦,第二封信来自裴虞,第三封信是先生给他的。   她想了很久,带着画去了先生家。   宋彦光住在东城的义井里,她穿过大半个城,路过愿会寺,见寺庙外聚集了很多人,最后又绕路直到快午时才到达老师家里。   宋彦光曾任中书舍人,因回家守丧,辞官离京,如今归来依旧住在旧宅里。   开门的是一位很老的管家,见她年少,和气问:“你是郎主的学生吧?”   李令俞跟着他穿过回廊,边答:“我是先生最小的学生。今日特来拜访先生。”   宅子宽阔但又空旷,少了生气。   进了后面院子,听见里面的宋彦光问:“幼文来了?”   李令俞应声:“是。”   宋彦光正在写字,见她进来也不客套,开门见山说:“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只是我如今无能为力。”   李令俞:“不敢劳烦先生。”   这话点到为止,师徒多年未见,李令俞是个假弟子,宋彦光也未必就是真师傅。   他是俗务缠身,多年没有关照过学生。两人心照不宣只当是重新接触。   “你怀里拿的是什么?”   李令俞这才放下背着的画匣。   未成形的画,已经初见风雅,宋彦光写信邀她,也是惊叹她小小年纪,竟然一笔丹青,技艺卓绝。   工笔和写意不同,现代工笔结合西方艺术,她不讲什么文化,只求精益求精,能卖个好价钱。   宋彦光盯着画,伸手摸着叶子,问:“你的丹青是谁教的?”   李令俞撒谎:“自己学的。”   宋彦光:“撒谎。”   李令俞一口咬死:“我常年住在书院外的院子里,大多数都是自学,先生一问便知。”   袁兆宗说过了,李令俞被谢先生连番申斥,后来就不怎么来书院了。   宋彦光问:“这画又是谁的?”   李令俞:“不知道。家父身陷江州案,我不敢说他清白,不敢强求前程似锦,只求学到一技傍身,好能养活家人。”   宋彦光骂道:“糊涂!明日开始每日来府上。我有事吩咐你。”   李令俞真不想来,她是靠着假儿子的身份到处游走。她人是假的,给人当儿子也是假的,既没有前程似锦的理想,也没有飞黄腾达的愿望。   宋彦光见她不答,问:“你有什么难处可以直说!”   李令俞摇头:“没有难处。”   宋彦光:“你为何不想读书,为何不想考功名?”   李令俞心说,我一个大姑娘,我从小读书读到大,我考什么考?   见她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宋彦光也理解,她一介小吏之子,自有他的难处。   但这幅画经了宋彦光的手,会卖个好价钱。   当天她带着画又回去了,阿符问:“这画不是送给先生的?”   李令俞:“自然不是,这画需要一个名头,先生会替我想好的。”   等半个月后完成,她第二次去拜访宋彦光,正值他曾经的学生来拜访,见了此画格外喜爱。   宋彦光做中人,以物易物,用永和里的一处带院子的小宅子换这幅画。   李令俞欣然接受,宋彦光这才知道她如今带着家人,借住在亲戚家里。   永和里离先生府上不远,内城和外城天差地别。   她反正是很满意了,古玩字画这类东西,不是硬通货,价格是随心,全凭喜好,显然那位太原王非常喜爱此画,而且豪横。   她回家后一通知要搬家,顿时炸开了锅。   家里的人一听要搬到内城去,各各惊喜万分,大柳氏踌躇,问:“住在你舅舅这里,还能少些是非……”   李令俞:“那边宅子离舅舅府上更近,不过隔着两条街。”   方氏忙说:“就是,内城里住的都是贵人,咱们住着也放心!”   说是搬家,如今一贫如洗,没什么可搬的。那边宅子里家具都是现成的。到底是官宦人家的私宅,处处精致,样样妥帖,众人无不喜欢。   搬家后第二天,沉寂了一个多月的江州案,再次浮出水面,江州案的另一个涉案人,王伯纶被带进京,此案再次在朝堂上翻起风浪。 第7章 养家糊口   裴虞行走在在东宫,前面的宫娥给他带路,不时有路过的宫娥驻足观望他,传闻中的公子虞,姿态风流,名满天雒阳……   他到殿前,门口的人向内通报:“裴郎君到了。”   裴虞进了内殿,妹妹裴元莺端坐在上首,见他进来,立刻站起身,他不等对方说话,就低头微微行礼,守门的人这时带着宫娥退出去,并关上门。   裴元莺问:“哥哥怎么这时候进宫来了?”   裴虞:“圣上召见。顺带进来看看你。”   裴元莺问:“那,太子殿下呢?”   裴虞:“圣上召见,还未归。”   裴元莺欲言又止,裴虞见她忧心忡忡,安慰:“不用担心,不过是些日常琐事。”   裴元莺却说:“殿下说江州的麻烦来了。”   裴虞制止她:“莫胡言,江州和殿下毫不相干。江州案人犯杨勃如今就关在南台狱等候发落。明白吗?”   裴元莺被他突然严肃的神情吓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裴虞见她害怕,又安抚:“你只管放心,殿下不会有事。”   裴元莺见他如此肯定,才终于心安。   他是自小就护着她的兄长,他说没事,就会没事。   裴虞心情并没有安慰妹妹那么轻松,等他出了宫,沿着官道一个人走着,路过太仓署,见李令俞从前面的巷子里出来,他怀里抱著书,匆匆赶路。裴虞盯着他,总觉得他哪里怪异,但又说不上来。   李令俞抱著书,还在头疼回去写文章,科考的松散,制度的空泛,这不是她一个凡人能说的事情。   那么多书生,那么多报国的热血青年,南山书院里的每一个学子的梦想都是学有所成,然后入朝为官。但指望科考,希望很渺茫。   直到她路过书舍后才发觉背后跟着人,她心里一惊,站定并不回头,问:“为何跟着我?”   裴虞这才慢悠悠的上前,她比起裴虞显得娇小,裴虞一低头就能能看到她细瘦的脖颈。   “师弟不用紧张,只是偶遇师弟。见你行色匆匆,便不忍打扰。”   李令俞根本不信他的鬼话,她最不想见的就是裴虞,她至今不确定裴虞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个姑娘。大概他是不知道,但少接触为妙。   再者,裴家高门显贵,是太子妃娘家,他三番两次威胁她,她不信江州案和裴家没关系。   李令俞还礼道:“原来是裴师兄,某刚从先生处归来,学业颇重,内心烦躁而已,未能察觉师兄。”   裴虞见她脑子十分灵光,挑眉:“我近来听闻,太原王新得了一幅画,在愿会寺大宴宾客,共赏此画,传闻画中花鸟,在艳阳之下可观其振翅欲飞之姿。”   李令俞垂下眼睑,木纳答:“是吗?希望有幸得以一见。”   裴虞盯着她又说:“听闻太原王去看望启蒙的先生宋先生,在宋先生处遇见了一位年幼的画师,偶得此画……”   李令俞问:“不知裴师兄想说什么?”   他竟然已经打听的清清楚楚了。   裴虞这才挪开视线,淡淡说:“无甚,只是听山长说,幼文丹青上天分极高,之前见识了幼文送宋先生的画,不知有幸是否还能见一见?”   太原王和陈留王极其亲厚,不同陈留王和太子并驾齐驱,太原王自小风雅,不问政事醉心书画,琴诗雅律都极好,深得圣人喜爱。   此画他必定会献给北宫的圣人。   李令俞不想接话,低着头说:“不过是奇淫巧技,裴师兄何必在意。”   裴虞身后的仆人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不想和他打交道,而且她已经快到家了,就告辞说:“家中人还在等我,就不打搅师兄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话转身就走,即便很失礼,她也不在乎。   裴虞让人跟着她,直到她进了家门。   仆人回来复命说:“她住在永和里,从前是富商送太原王的私宅。”   裴虞听着,慢条斯理的捻着笔,什么话都没说。   李令俞刚进家门,家中的老仆李忠就等在门口说:“郎君有客来访。”   她抱著书进了后面院子,这院子比从前的宅子大一些,多了两排厢房,和一个花园。   袁兆宗在书房里等着她,见她回来,忙说:“见你迟迟未归,我带给你一些书。”   李令俞让阿竺去泡茶,她问:“你如今跟着谁学习?谢寅之还是不肯教你吗?”   袁兆宗听得一窘,李令俞见他不言,就说:“不若孔章回来住在城里,明日同我一起去拜访先生。”   袁兆宗有些难启齿,宋彦光回乡前,已将学生都托付给了谢寅之。如今他不好贸然上门。   李令俞安排:“孔章可住在隔壁修梵寺,寺里多客,住持喜静,你也可安心读书。寺里多书生,可互相学习。”   他这话让袁兆宗非常心动。   等人走后,柳氏让人叫他,过去后就问:“来拜访的是幼文的同窗?”   柳氏还是住在正房,方氏领着儿女住在西院,不再逼仄,妯娌也不再起龃龉。   “是书院的同窗,路过这里顺道来看看我。”   柳氏还想说什么,听见外面有人说,阿符找她,柳氏只好让她出来了。   等他回院子,见阿符和桃姜一人抱着一个礼盒。   搬家后,家里添了仆人,他身边有阿竺和阿符,就新添了两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婢,她给取名叫桃枝和桃姜。   她原本让桃枝和桃姜跟着几个女孩,结果小柳氏让桃姜打发到她书房了。桃姜以为她看不上自己,十分可怜。   桃姜是被卖了几次,上一家商人南去建康,遣散家仆,她再次被卖来这里。身世十分可怜。她不忍心,也很难和她解释原因,就让她留在书房工作了。   阿竺沉默少言,刚来的几日她跟着阿竺呆在院子里,把能擦洗的地方都擦洗完了,十分勤快,生怕被再次卖了。   李令俞教她写字,她说纸贵,不敢糟蹋,李令俞就让城外的石匠刻了一块青石板,磨到光滑,让她蘸了水在上面写字。   起初桃姜不敢写,过了两日,见阿竺并不管教,也放开了胆子,这几日明显活泼了,见他进院子,眉开眼笑说:“郎君,好重的礼。”   她笑着敲了下她的额头,笑说:“把东西搬到我书房里去,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桃姜嘟囔:“郎君就爱戏弄我。”   阿符将信递给他,他看了眼,是裴虞送的。   求一幅画。   李令俞不知道他为何执着一幅画,只能应下。   桃姜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套茶具,她逗桃姜:“想不想吃鱼肉?”   桃姜迟疑地看她。   李令俞哄她:“我教你一个做鱼的法子。”   桃姜根据她的方法,做了鱼火锅,铁皮小炉子上坐着锅,鱼肉鲜美,吃完鱼,再把菜煮进去。   她吃舒服了,又该赚钱了。   桃姜吃到最后抱怨:“郎君这个法子,并不持家。”   她听得笑起来,哄她:“别怕,我这就赚钱,把你吃得胖胖的。”   桃姜听得耳朵都红了。瞪她一眼,端着盘子出去了。   她颇好心情的大笑起来。   袁兆宗来得很快,看得出来,他在书院里学得并不愉快。在这个学习氛围并不友好的地方,他也不愉快。   李姝领着两个妹妹,偶尔会来看‘他’这个兄长。   因为‘他’和李姝只差一岁,‘他’为长,李姝管他叫哥哥。   书房的窗户打开,正好对着花园,旧宅里的东西烧了个干净,这里的东西全是她自己置办的。可以说是她的家。   她手里已经没有钱了。   江州案一直传闻,迟迟找不到三十万银两的下落,让朝中人用尽了手段。   李家被人盯了那么久,直到一把火烧尽,对方才甘心了。李令俞也不知道盯着李家的人是谁。只知道她们暂时是安全的。   但江州案的另一涉案人被押解进京,此案又会被翻出水面。   她正在书房里练字,袁兆宗给她送了些书刚走,她抬眼就见窗外花园里,李姝正和阿竺说什么。   她这才想起,柳氏意有所指的话来。   李姝自李尚出事后,就被退了亲事,原本亲事就是口头约定并无信物。对方立刻毁约。   柳氏生两个女儿,长女李黛至今未归家看过母亲,让她极为诧异。   阿竺不知道说了什么,李姝超书房看过来,见她就站在窗口处,快步过来说:“哥哥丹青了得,我想请哥哥给我描幅花。”   李令俞笑说:“这有何难,你进来。”   李姝进来见她书房已经收拾好了,这宅子比起从前家里,处处透着雅致。哥哥的书房更雅致,书房内外用竹帘虚虚隔开,并不会一眼看尽,李令俞回到竹帘后的书案前问:“想要什么样的花?”   李姝:“只要新颖些就可以。”,说完扭头看到桃姜的石板,问:“听闻桃姜跟着哥哥习字?”   李令俞低头挑着颜料,随口说:“你们谁想学,都可以来,我一并都教了。”   李姝听得脸上都是惊喜,但依旧矜持:“会不会打扰你?”   李令俞这才抬头看她:“不会,你们几个正是好动的年纪,别整日窝在房间里绣花,写字、画画、种花、游街,那么多可以做的事。十几岁的年纪,就该好好玩。”   李姝听得惊愕,半晌笑容才从脸上燃起来,越笑越开心,她只比李令俞小一岁,但也才是不到十五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   李令俞描了几种花样,李姝惊喜地看着花色,都是她没见过的。   问:“那我们明日能来书房吗?”   李令俞笑说:“你们下午就可以过来,该习字了。”   李姝听得眉开眼笑的去找那几个小的去了。 第8章 因为那厮   她已经出了两幅繁复的作品,接下来,可以出一些简单的。也不能一味的卖画,需要有些小作送人。   结果起草了几次,都好无头绪,只好带着阿符上街去,她已经买不起上好的颜料了,所以卖画还是要趁早,转了大半个早上,在书舍里卖了两幅临摹的山水画,赚了些小钱,最后在街口酒肆里喝了一盏最便宜的米酒。   得到两个消息,新进京的王伯纶对江州案抵死不认,连同王伯纶进京的还有当年在江州为官的一众人。   而杨勃祖籍江州,杨家是江州豪族,继而牵扯出更多的人物。   她出了酒肆一直捋着这线索,发现根本连不上,阿符又被她打发去取买的细绢了。   她想得入神,直到后面车马上的人急喊:“让开!”   她被身边人拉了一把,对方的车夫堪堪拉住了马,她才回神。   围观的人小聚了一下,见车上下来了贵人,立刻就散了。   车上下来一个非常泼辣的小娘子,指着她张嘴就呵斥:“不长眼睛吗!”   她听得好笑:“小娘子未免不讲理,闹市里纵马急行,本就危险。”   小娘子横眉一皱,指着她:“你再说一遍!”   嘿,这还是个女霸王。   旁边小眼睛的女仆劝阻她:“娘子,再晚就赶不上裴二郎的宴会了。”   那小娘子看着李令俞是个寻常书生,不依不饶,李令俞听着好奇。但遇上这种富家蛮狠的小娘子,也是怕吃眼前亏,她又不是君子,根本不在乎面子,问那女婢:“你说的裴家的宴会,是不是我师兄裴虞的宴会?”   总之为了不吃亏,脸皮算什么。   那小娘子脸色一惊,问:“你是裴二郎的师弟?”   李令俞正正色:“正是,只是我擅书画,学问远远不如师兄。”   但这也够小娘子高兴的了,李令俞之前听闻上都迷恋裴虞的小娘子们成群结队,但没有见识过,今日一见,眼前这个不就是标准的死忠粉。   小娘子转念一想,怀疑问:“你既然是他师弟,他怎么会不邀你呢?再说了他的师弟我都认识,但没见过你!”   李令俞看着街上来往的人张望,抬头说:“先避一避,我请小娘子饮一盏茶吧。”   小娘子显然看不上他的茶,只说:“你少来这套,如实说就是了。”   李令俞已经改主意了,不是怕吃亏了,她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套路她的说辞了。   心说,姑娘你可别怪我,主要是我最近真的缺钱。   “师兄问我讨一副画,倒不是没有邀请我,只是我今日出来挑些纸笔,身边的仆人刚好不在身边。你若是不信,只管去问裴二郎,是不是有一位师弟,擅丹青。”   她说得笃定,丝毫不怕她去对峙,不怕唬不住小姑娘。   小娘子见她这样,终于上钩,问:“裴二郎,想要一副什么样的画?”   李令俞自己进了旁边的茶楼的雅间,等上了茶,她给小娘子斟了茶:“师兄倒是没说,只管让我自己画。我今日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上好的纸笔。”   小娘子直爽问:“你能买得起什么上好的纸笔。”一身布衣,一看就是寻常百姓。   姑娘,你说到重点了。   她略惭愧:“囊中羞涩,没办法。”   小娘子见她肯和她诉苦,又愿意和她分享裴二郎的消息,大手一挥:“你家住哪里?我让人给你送一些上好的纸笔,你只管放心画你的。务必尽心。”   可真是个热心肠的富婆。   李令俞故作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师兄若是知道……”   小娘子一皱眉,看不上她扭捏:“你不说不就完了嘛!”   李令俞:“怎好平白收受小娘子财物。”   小娘子也心思多的很,转念一想,就说:“那我们公平交换,你给我讲一个师兄的爱好。”   李令俞都没想这么深。   忍着笑,故作思索一番:“这倒也是可以。”   小娘子等不及她磨磨唧唧,追着问:“裴郎喜欢有心仪的小娘子了吗?”   李令俞看着她满眼的狂热,心说,你们爱豆就爱背着你们这些小姑娘谈恋爱。   “裴二郎擅诗词,经学出众,自罗家小娘子仙逝后,至今未定亲。平日里并无听说和谁家小娘子走得近。”   小娘子眉头一皱,“你说的我都知道!”   李令俞不要脸地说:“我倒是想说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但是实在……”   小娘子:“你只管说!”   我能白说给你听?   “当初与裴二郎不对付的郎君,曾于我重金打听过他的一些秘密,他左肩上有道疤痕,还有后腰……“”   “多少金!”,小娘子有些急了,生怕她亵渎了裴二郎,尤其是裴二郎身体的秘密。   “三十金。”   “我给你五十金,关于裴郎的事,你以后一句都不许提!”   李令俞心花怒放,脸上故作深沉地说:“这是自然。裴师兄后腰有颗红痣……”   “不准说了!以后再不准说了!”   李令俞立刻说:“这是自然,我定然守诺。”   而后又感叹,裴虞这厮的身体可真值钱。   小娘子再三警告他:“你收了金,以后都不准再和他人提起!你若是敢提起……”   李令俞忙说:“小娘子知道我是谁,只管来寻我。”   等阿符取了细绢回来,她的五十金已经到手。   那小娘子也带着一颗为裴郎奉献的火热的心,去裴家赴宴去了。   回去的时候,李令俞心情好,路过首饰店,给家里的小姑娘们一人买了一支钗。   回去后几个姑娘围在她书房里,欣喜不已。   十几岁的年纪,被拘在这一方院墙里,命运悬在家里的男人身上,一辈子不得自由。   李令俞在桌案上散开绢布,阿符帮他绷娟,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在讨论簪和钗。   她招呼学生们开始写字,她为了几个小姑娘学写字方便,从木匠那里定做了块黑板,桃姜已经识得十几个字了,正在给六岁的李菱纠正写错的字。   李姝见阿符和她忙碌,起身也给她帮忙,李令俞笑说:“不用,你和她们去玩吧。”   她要刷浆糊,再上明胶,画幅尺寸不大,但是细节繁琐。   李姝问:“哥哥平日里都是忙这些?”   李令俞笑笑:“是不是觉得我不思进取?”   李姝忙说:“怎会。”   李令俞也不当真,阿符帮完忙,就去给她整理袁兆宗带来的书,这些书她都要抄一遍,因为她一本书都没有。   她打趣:“阿姝尽快习字,我有任务交给你。”   李姝惊讶地看她,李令俞将笔蘸了水,轻轻涂在细绢上,慢条斯理说:“那几箱书都是袁师兄借我的,我抄完后,要还给他。阿姝若是字练好了帮帮我。”   李姝:“我怕是不能……”   李令俞笑着看着她,李姝被她看得脸红,挺漂亮的小姑娘,前些日子像惊弓之鸟一样,这些日子看起来活泼了一些,但还是拘谨,比起今日街上见到了那泼辣的小娘子,家里的女儿可都是乖宝宝。   大柳氏现在整日烧香拜佛,什么都不管,家里都是小柳氏在操持,小柳氏进来,见李令俞书房里甚是热闹,笑着呵斥几个女孩子:“就敢在你们兄长的书房里胡闹!”   几个女孩子立刻嘘声。   李令俞看了眼小柳氏,拦着说:“不碍事,是我让她们闹的,家里少了些生气,静悄悄的也不好。”   小柳氏也知道家里这样不好,但是又觉得女孩子们会打扰他学习,李令俞又想起,去卧房拿了钱给她,说:“我知道家里如今你管着,都要花钱,我知道你最难,别出去卖首饰了,本来也没几件像样首饰。要是没钱了就和我说。”   小柳氏二十几年都活在别人手底下,听惯了差遣呵斥,此后父兄、伺候郎君、伺候主母,他们吩咐什么她做什么,根本不敢反抗。   从来没有这样被人高待过,被养在她名下的儿子这样心疼,一时间只觉得鼻子酸涩难忍,眼泪簌簌的落下来。   竹帘外的几个小萝卜头顿时也不敢吵闹了。   李令俞同情这几个可怜女人,这个家里的女人都很乖,在这个世道里,女人总是最难。   她伸手拍拍小柳氏的肩膀,哄她:“没事了,有我在呢。这个家有我在,就没事。”   小柳氏越哭越厉害,哭的呜咽不成声。   等她哭够了,才不好意思低声说:“我这样不成体统,给你丢脸了。”   李令俞注视着她,平静地说:“不丢人,高兴难过都可以哭,在我这里都不丢人。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   小柳氏出门的时候脸上神采鲜活,好像有了精神气。   等小柳氏走了,几个小萝卜头才开始小声说话,李令俞开始刷底色,整整一个下午都窝在家里,等傍晚,晚饭果然像点样子了,有了羊汤,尽管有些膻腥,但好歹见了肉。   桃姜见她没碰羊汤,就说:“郎君,我明日给你煮鱼汤吧。”   李令俞捏捏她的脸,笑说:“你好好吃,明天记得写字。”   她在家窝了几日,阿符出去石头巷的宅子里收到了那位小娘子送来的一箱上好的纸笔,她也没想到,靠着裴虞那厮,竟然发了一笔财。   她这幅画十分随意,是站在廊檐下的视角,看过去,花园一角和书房里几个小娘子提着纸写字嬉闹。   小景和小人物的意趣。 第9章 李尚   李令俞自从卖了画之后,便不再去宋彦光家里去了,一来。宋彦光确实忙碌,二来,她也不是真心求教学问,躲避了两次,宋彦光也就不再问了。   袁兆宗倒是每日去宋彦光家请教学问,每日回来路过这里,都给她送一些他自己誊抄的作业。画完那天袁兆宗来的很早,见她坐在廊檐下,问:“今日怎么不忙了?”   李令俞正仰头看着檐角下的蜻蜓:“你今日回来的早。”   袁兆宗:“先生来客了,我就先回来了,看样子像是出事了。”   李令俞挪开视线,看着阿符和阿竺两个移栽花草,随口问:“出什么事了?”   袁兆宗小心翼翼同他耳语:“我其实也不知道,只是出门的时候听到那人说,圣上申斥太子殿下……”   李令俞听得一凛,直起腰正色问:“那人,是不是偏瘦无须,手上戴着一串珠子,腰间配一块蟠龙玉?”   袁兆宗回忆了片刻,不确定说:“确实偏瘦无须,手上戴不戴珠子我没看清,只是腰间确实有蟠龙玉。”   那就是太原王。   没想到,江州案里面,终究还是有储君的手笔。   裴虞威胁他,原来不过是怕他投了太原王一脉,太原王和陈留王非常亲厚,因为两人母亲都出自太后娘家曹家。   太上皇和太后住在北宫,这几年几乎销声匿迹。   裴家又是太子岳家,自然拥护太子,为太子荡平前路。   怪不得江州案遮遮掩掩,迟迟没有音讯。   李令俞脑子里过了一遍,只觉得变数太大,不管圣上保谁,下面定会有顶缸的人,只会严惩,不会宽恕。   李尚怕是危险,李家家眷也怕是难保。   袁兆宗见她看花草看得出神,问:“先生让我问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袁兆宗没好意思说,你基础太差。我担心你,就用了先生做名头。   李令俞想的有些丧气,“明日吧,我明日随你一起去拜访先生。”   第二日一早,他带着新抄写的书本和袁兆宗到了先生家,可巧宋先生不在,袁兆宗是乖宝宝,端坐书房偏案上读书写文章,家里老管家说先生午时就能回来。   她本就奇怪,又不像袁兆宗一样能静下心来读书,就随手拿起桌上的书。   宋彦光在扉页批注: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   李令俞一霎间看得惊起一身冷汗,连袁兆宗喊她都没听见。   她不敢再久留,和老管家匆匆告辞,几乎落荒而逃。   她忽视了一个问题,宋彦光是个政治家,他太懂得权利纠葛中怎么做最有利的选择。或许那句话是他无意间写的,也或者就是特意留给谁看的。   若是江州案和太子撇不清,太子割尾求生,未必不是好选择,下面参与此案的人,务必就不能留活口。   她一时间脑子里乱作一团,到家后,就让桃姜包好画,打发李忠赶紧给裴虞送去。她如今是个小人物,自然谁都不能得罪。   正当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时,收到方从晦的邀请,说是新得了一幅画,请她一观。   她毫不犹豫带着礼立刻上门,方从晦家住延年里,西门富贵之地。   宅邸恢宏广阔,管家领着他到他的院子里,他正和几人高谈阔论书画,见她来了,极为高兴,和其他几位介绍:“这就是我那位小友,丹青上极有造诣,这画可是我问宋文叔借来解馋的。这画法实在是精妙。”   李令俞看着画,看得出来方从晦是真的喜欢,在座的几位也都很喜欢,更多的是惊讶赞叹和好奇,毕竟这是一种不同于传统的技艺画法。不过在座的都是风流人物,丝竹歌姬相伴,饮酒作乐,单纯就是文艺人。   其中一个短须的人说:“太原王前几日在愿会寺宴客,也得了幅上好的丹青。见过的人都觉赞叹不已。”   方从晦笑说:“不知我是否有幸也得一幅啊。”   说完笑着看着李令俞。   李令俞心里无语,你特么这是明目张胆的讨要,要不要脸?   她低垂了目光,并不接话,方从晦也不强求,   说起名画,在座的各位滔滔不绝,说起学问,在座的也可圈可点。唯独说起朝堂,其中一直沉默的一位名士说:“听闻北宫身体抱恙。”   方从晦淡淡说:“这话可不能乱说。”,话题也不过是一带而过,再没人提起朝堂事。   李令俞像个吉祥物一样,光听不插嘴,直到那几位告辞,方从晦才说:“听闻太原王从文叔那里得了一幅画,我竟然不知道,小友既然要卖画,就该找我啊!”   李令俞听得哭笑不得,但斟酌了片刻才说:“某不敢欺瞒,家父身陷牢狱,我带着家人辗转几处。不敢多打听江州案,唯恐遭来横祸,如今不敢求其他,只求此案尘埃落定时,能保我家人免于为奴为婢。”   方从晦只以为她是性情才子,技艺卓绝,没想到她是心思细腻,又身世坎坷。   遗憾说:“可惜此案,我说不上什么话。官犯家眷确实难逃,我若是有说得上话的人,定为你求情。”   李令俞赶忙道谢。彼此之间终于情真意切了一番。   方从晦体谅她的难处,开口说:“既然你卖画是为养家,那我预订一幅。随意什么你画什么。”   李令俞给他行了一礼。   方从晦忙扶起她,伸手握着他的手腕,神态十分贴心,李令俞觉得突兀的难受,立刻缩手躲开了。   骗我画可以,但不能吃我豆腐。   等回去后,李忠说裴府给了回礼。   李令俞看了眼,是一副字,外加巴掌大的一尊小金佛。   钱给的讨巧,她也领情。   几个姑娘窝在她书房里学算术,夏日已经开始热了,她坐在书房窗外,在考虑该怎么才能见李尚一面,这样她才能确定,李尚到底参与多深,倘若李尚手里有不能问世的证据,那她就要早做准备了。   江州案到目前为止,涉案人一律关押在南台狱,一个都没有发落。   因为王伯纶的入狱,第二日,柳恪突然来访,说可以探视了。   李令俞换了件黑袍就跟着他走,两人一路上无话,柳恪只觉得她性情绵软寡言,就先说:“不用怕,我同你一起去见狱中人,你父亲的事关全家的性命,他知道利害。”   李令俞心说,他知不知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甚至他已经不能多开口了。   果不其然,这次比上次宽松,狱吏见了柳恪手里的令直接放人进去了。   李令俞想大概是因为柳恪手里的那张令,又或者是柳恪也是奉命,去狱里问话,那么他又是奉谁的命?去问谁的话?   狱卒领着她一直向里走,她低着头静悄悄的跟着。九曲回廊一样,一直转到最里面,狱卒才说:“就是这里了。”   李令俞在漆黑一片中适应了片刻,隐约辨认里面那个坐在正中间的人影,她蹲在地上,平视里面的人,只说不问:“舅舅今日领了令,进来问话,我跟他进来了,父亲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里面的人蓬头垢面,让人看不清脸,双眼虎视,一直盯着他,半晌才声音嘶哑地说:“你不是我儿。”   李令俞听得心里一跳,心慌失措中强自镇定说:“自你出事后家里遭灾,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我带着母亲和妹妹们借住在舅舅的私宅里,如今家里的人整日提心吊胆,就怕哪天会被发卖为奴为婢。”   李尚一声不吭,半晌也只说:“不会。”   李令俞问:“当真不能说吗?”   他以沉默回答她。见她执着地看着他,又说:“别问。”,那就是有人不准他开口。   两人默默注视着对方,谁都不说话。   李尚到最后也不过只说了一句:“你务必保护好自己。”   甚至都没有提一句他的妻儿子女怎么办,只让她保护好自己。   李令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想被压在水里一样窒息,很想救他,但是无能为力。   没有见李尚之前,她全凭自己多方打听和判断,私心以为他不过是个贪财小吏,贪生怕死,并不无辜,甚至考虑怎么舍弃李尚保家人。当真不值得为他劳心劳神。   可当此刻真的见了人,他给她的感觉和那些形容毫无干系,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就坐在她面前,   他甚至都不喊一声求救,他精明、敏锐、识时务,早已经料到自己不能活着出去了,所以吝啬多说一句,或许怕给她带来祸。   她太讨厌这种感觉了。   狱卒来喊的时候,她盘腿坐在门口的石板上,两人相对无言。   她起身轻声说:“父亲保重。”   里面的人照例不理睬他,她走出去几步,回头看,他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李令俞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她唾弃自己懦弱,为一个精明贪吏起了怜悯之心。   等出了牢狱,柳恪已经在等着她了,李令俞并不遮掩,只和他示意后,没有言语。   等出了南台狱,柳恪才问:“你父亲可有说什么?”   李令俞明知他十分厌恶李尚,却还出口相问,明知牢里肯定有人听着她们说话,还是要问。   “父亲久不见天日,神色恍惚,已不怎么能言。”她沉痛地说。   柳恪见她眼睛发红不作伪,也不再问。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忘记定时了 第10章 庙堂之远   等回去后,她连着几日闭门不出,虽身居闹市,万事不问,她想不出什么方法救李尚,也想不到万全之策,让李家妇孺能永保平安。   李尚安然赴死的样子,她记得太真切了,一个活人,比想象中的人,要真实的多。   过了两日,传闻王伯伦家眷已被收押,而杨勃只有一妻,在王伯伦家眷被收押的档口,杨勃之妻曹氏,和其母亲前两日被召进北宫华林园为太后诵经去了。   杨勃如今孑然一身,更不惧死。   因为北宫的介入,圣上若是想救储君,就要灭王伯纶。江州赤贫的财政,让杨勃说点什么。可如今显然不合他的心意。   王伯纶为保妻小,已经攀咬出一众人,杨勃誓死不认,北宫看意思,是有意要保他。   朝堂里的风,吹进寻常百姓家,就像烟云,将整个上都城都笼罩起来,气氛平白变得小心翼翼。李忠说,卖菜的农人不准进城了,粮价也涨了。   李令俞给了钱,让他出去屯粮。   李姝带着几个小的已经认识上百字,桃姜正在给他做夏衫,但贴身的衣物都是阿竺管着,她应该是知道她是女子。   午夜时分,她一边握着笔练字,一边轻声问坐在一边做针线的阿竺:“是谁的主意?让我做儿子?是我父亲吗?”   阿竺听得一僵,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   李令俞还是想不通,李尚为何执意要一个女儿假扮儿子,没儿子他继续生就是了,反正他已经有三个妾。他既没有厚重的家财,寒门出身从一介小吏做到京官,眼光独到,是有些本事的。为何急着让她一个妾生的女儿假扮儿子?   “你和阿符什么时候来家里的?”   阿竺抬头看着她,一时间恍惚,李令俞从来没怀疑过她和阿符,只知道他们两是李尚为了怕她身份露馅,特意照顾她的。   阿竺:“你出生后不久,我们就来了。”   李令俞好奇李尚还有什么秘密。李令俞问:“你和阿符是哪里人?”   阿竺以为她不再纠结了,就随口聊起来:“我是豫州人,阿符是青州人。”   “若是父亲这次出事,一旦重判,咱们有可能被发卖,若是能走,你们就先走吧。”   阿竺却说:“我们是郎君的奴,自然跟着郎君。”   第二日袁兆宗来访,见他一身布衣,正在刨木头,焦急说:“朝中出了事,老师准了我的假,我不用去老师那里温书了。”   李令俞正在制铅笔炭笔,这几日一直和工匠混在一起,问:“出什么事了?”   离她看李尚,也过去了五日。   “听找老师的人说,圣上龙体抱恙。”   哦?   她听的侧目仰头,也对,太上皇都出手了,做儿子的只有装病才能转圜一二。   太极殿里,皇后跪在一边,下首太子和太子妃齐平跪着。   寝殿里一个宫人都不留,气氛却静悄悄的压抑。圣上是真病了。   裴元莺跪在太子身边,惊恐的哭的不敢出声,萧诵看着地上的皇后和太子,心里都是失望,这次已经是第三次申斥太子了。   第一次东宫属官私下联络王伯伦,他令人处置了属官。   第二次,太子投鼠忌器,授意王伯伦攀咬太原王。   王伯伦领会到意思了,也知道太子靠不住,开始漫天攀扯,像疯狗一样。越是这样,百官就越明白,储君无能。王伯伦该死吗?是的,他该死,但他手里确实有太子的手信,所以太子不敢。   谋财谋位,却少决断,被一个王伯伦拿住,就投鼠忌器。   这样的储君,当真让人失望。   皇后刚毅,一脸肃然,说:“太子不成器,就该让他吃苦头,但圣上要万万保重身体。”   她心知,太子的依仗是圣上,这次无人能帮他。   萧诵闭着眼,眼不见为静,挥挥手让太子夫妇出去。   皇后扭头给太子使眼色,二人静悄悄的退出来。   萧诵才问:“北宫有消息传出来吗?”   皇后谢惠荫低声说:“三日前,蔡荃宣医官进宫后,再没有消息。我差人去问安,那边没有让人进去。”   萧诵闭着眼说:“知道了。”,说完摆摆手。   等皇后出去后,刘琨这才进来,他睁开眼:“传太子太傅,吕匡渊。”   吕匡渊,表字养仲天兴十五年入朝,文帝酷爱其书法,赐中书舍人,专为文帝起草诏令,后辞官领虚职,居宫城外的瑶光寺,在国子学教书。   太昌二年,赐太子太傅。   吕匡渊来得有些晚,进了寝殿,先下跪认罪:“臣有负圣上所托。”   萧诵看着这位历经两朝的帝师,他也曾短暂做过吕匡渊的学生,只是太子从来就不喜欢这位先生。   吕匡渊是君子,这些年他对毁誉荣辱盖不在意,一心只管领着太子读书。少言政事,怪不得太子频频和朝中人走动,甚至要出宫拜访杨昉,被裴虞劝阻。而后又想招揽宋彦光。   宋彦光是把刀,太子掌握不了他。   萧诵和气道:“养仲同孤生疏了,孤在天兴朝,也是养仲的学生。”   吕匡渊伏腰,恭敬道:“臣不敢自大,未尽到人师之责。请圣上责罚。”   太子的事,他清清楚楚。只和陈留王争权,太子想招揽北面两州军中的人,自然需要花费。   有些事情,从开始就走偏了,从此以后做事都不能正大光明。   萧诵为太子择师,就是看中吕养仲的君子品性。   “养仲起身,太子什么品性,我是知道的。”   吕匡渊娓娓道:“臣以为,太子之求也不无道理,圣上可为太子择师,教授太子纵横之术。”   萧诵听得惊愕,但惊愕之后却没有反驳。   吕匡渊想,他大概本就有此意,宣他进宫就是为这事来的。   萧诵问:“那养仲,可有什么人选?”   吕匡渊思考片刻答:“秘书丞杨昉,性情疏朗,为人宽和。秘书监方涟,为人机敏,寡言谨慎。”   萧诵其实认可太子的眼光,宋彦光纵横起伏,为人老辣,是一柄好刀。   君臣之言,不过轻描淡写。   吕匡渊出了太极殿,抬头望着天上的云,良久都没说话。   领路的宫人询问:“吕大人?”   他才回神笑笑,什么话都没说。   李令俞在街上行走,她正在试新做的炭笔,随处可见的写生的景色,她背着画板,坐在街角,仰头看着屋檐,层层叠叠的屋顶的尽头皇宫的城台。   若是有钢笔,画的会更细致。有钱能使鬼推磨,木匠好手艺,铅笔做的和现代的铅笔也不差什么。   炭笔削尖,三两笔就起了布局,等她察觉,身后的人不知道站了多久,聚精会神盯着她画板上的速写,并催她:“继续啊,怎么不画了?”   李令俞都被他自来熟整不会了,你怕是有那个社交牛逼症。   那人也是纯好奇,四十来岁的样子,一身官服,威严之气却不重。   李令俞接着画,离得近处的街道,书舍门口的幌子,幌子下的人,清晰可见。   远小近大,放大了这种真实感。   “妙啊。”,身后的人终于忍不住出口。   李令俞也是为了试试笔,这几日她听说又有一批人被捕,被捕的人越多,李尚相对就比较安全。   法不责众,不可能上百人的官犯,家眷们全都处决。   等她收笔,吕匡渊问:“小友师从何处?”   李令俞见他是官服,就答:“丹青是我自小学来的技艺,没有师傅。”   吕匡渊问:“小友可否割爱,将此画让给我?”   李令俞问:“先生能否迟几日,我先回去拓一副。”   吕匡渊:“自然可以。小友拓好后,将此画送至延年里吕宅。”   李令俞只听过一个姓吕的人,太子太傅,吕匡渊。   她一时间没有把眼前这人和太子太傅联想到一起,答:“改日,小子一定送至府上。”   李令俞见吕匡渊对速写极感兴趣,就说:“大人若是实在喜欢,可否容我先为大人画一副肖像?”   吕匡渊求之不得,李令俞就站在街头,和他面面相对,请他借坐在隔壁书舍门口的椅子上,寥寥几笔,人物跃然纸上,她撕下来,将纸递给他。   吕匡渊握着画连连称妙,李令俞也不多攀关系,俯身和他告辞。她还要给几个妹妹去买新鲜的小吃,小姑娘们如今学会和她撒娇打闹了。   她提着糕点和珠钗,进门时见门口停着马车,她端详了几眼,李忠在门口等着她,说:“来客了,说是郎君书院的师兄。”   李令俞唯一想到的就是裴虞。   果然是他。   几个小的后来也不绣花了,都窝在她书房里写字学算术,李姝学得快,提笔开始临摹她的字。裴虞进来时,就见五个姑娘横七竖八的把书房填得满满的。 第11章 从裴虞那里   阿竺见来客,立刻领着小娘子们避入后院,桃姜是个不惧人的性格,立刻起身去泡茶了,并收拾了地上散落的纸笔。   裴虞看了眼李令俞的书房,少了书卷厚重气,多了些风雅之气,还有就是这女子脂粉味重了些。   墙上挂了几幅随笔的意趣图,有的很稚嫩,一看就不是她画的。房间用竹帘将四方四正的书房隔开,前面大概是供家里这些女孩子玩乐,竹帘后才是她读书写字的地方,大概女子多,竹帘下面挂着各种素色丝线编织的珞子,满是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靠墙的黑板上的字还未干透……   他撩起帘子,朝里看了眼,书架上,书已经不少了,这些时日李令俞在家除了画画,就是抄书。   超尺寸的桌案上各色颜料、纸、笔,随意铺陈。   他随手拿起书,看了眼,有些愣神,她这笔字,当真漂亮,意态生动,浑然天成。让他想起因一笔书法飘逸洒脱,而得文帝赏识的当今太子太傅吕匡渊。   李令俞进书房就看到裴虞正翻着她的书,她手里提着东西,这才想起来,回头递给桃姜说:“给阿姝拿过去,你们去分食。”   桃姜走后,她才问:“不知裴师兄,怎么会突然来访?”   裴虞细毫不觉得难为情,依旧在翻看她的笔记,太子执拗,性情刚直,执意要招揽宋彦光。   从东宫出来后他内心烦躁,想起前些日收到的那幅画,就想看看他这位深藏不漏的挂名师弟。   果然没让他失望。   “正好路过,就进来坐坐。多有打搅,幼文莫怪我才好。”   李令俞不想和他做朋友,他是太子大舅兄,离储君太近,不是好事。   “裴师兄究竟为什么事,直说吧。”   裴虞听得笑起来,放下书回头问:“你觉得宋先生……”,他问到一半就停了,他能知道什么。   李令俞以为他盯上宋彦光了,顺着说:“先生远离庙堂久矣。”   裴虞听得轻声一笑,心里觉得他果然天真,宋彦光弄权杀伐的时候,他才不过几岁。自然不知道宋彦光是有名的狠角色。   李令俞其实也心知,宋彦光和太原王交往过密,不是看起来的淡泊,他能写出断尾求生之言,自然不是仁慈之辈。   包括他在太昌朝收的四个学生,自古师生关系是很郑重的终生关系。但他对四个学生的态度太怪异。   他原本觉得奇怪,宋彦光当世大儒,声名在外,却从没有教授过四个学生,而是将学生一并托付给师弟,实在说不过去。   她也是后来才慢慢察觉,这四个弟子,他不是用来教的,是为了给外人表心迹的,他确实已远离朝堂,收了学生教书育人。   所以学生们无名无姓,才最和他的心意。   他从前的学生,太原王,方从晦,王侯宗世弟子,赫赫有名的大有人在。   对比实在鲜明。   再加上她推荐袁兆宗上门去求教,而袁兆宗却极少见他,也不过是在他书房里温书。   袁兆宗老实,但是不傻,时间久了也察觉到了,后来就不肯再去了,只在修梵寺里自己读书。   裴虞问:“你父亲如何了?”   李令俞警惕,含糊答:“自从被收押后,再没有音讯。”   裴虞第一次露骨的表示:“幼文若是肯信我,我定保你父亲。保你们一家平安。”   他想到一条路,酷爱字画风雅的太上皇,可保太子无虞。   李令俞绝不信他。   “不敢。”   裴虞望着她,只觉得她实在是秀气,那双眼比小娘子的眼睛都温润,他伸手撩起珞子,听见门外脚步声,没想到李姝进来,李令俞见裴虞打量了一眼李姝,李令俞忙说:“阿姝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再和你说。”   李姝不明所以,桃姜过去后教李菱写大字,所以她来送茶。   裴虞见他紧张,意味深长的笑起来。   李令俞喊了声:“阿竺?”   阿竺一身靛青布衣,低着头进来问:“郎君何事?”   李令俞冷了脸:“我和师兄写字赏画,你去泡一壶花茶来。莫让阿姝沾手,小心她烫着。”   李姝也知道不对劲,跟着阿竺乖乖出去了。   裴虞:“幼文是好兄长,不必紧张,爱慕美人美景,人之常情。”   李令俞暗骂,你个龟孙子,鱼塘里一滴水没有,全是鱼。   裴虞见她脸色依旧不好,就自寻台阶,问:“幼文的字也是自己练的?”   李令俞伸手随手写了几个字,答:“自小练习,熟能生巧。”   裴虞看着,不管是不是真的,不得不承认,她天赋异禀。   她的画板就放在进来的桌上,裴虞好奇看了眼,李令俞心说静物速写可不是你们古人能掌握的。   就喜欢你们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是一种画法,和名画没办法比。   裴虞看了半晌,李令俞怕他有开口讨要,就说:“这画有主了。”   裴虞:“哦?”   李令俞随口撒谎:“我家里几个妹妹。”   裴虞不放弃:“我可用其他东西来换。”   李令俞:“那就五十金吧,我另画一副给你。”   她现在谈生意,真是越来越娴熟了,脸皮厚的好处,真是显而易见。   裴虞也不做冤大头,听得笑起来,而后说:“五十金两幅吧。”   李令俞心说,这孙子有钱人啊。   “可以。”   这个活儿不复杂,她一天就能赚出来这个钱。   果然只有赚钱才是她目前最喜欢的事,阿竺端着茶进来,她问:“裴师兄喝茶吗?”   裴虞看着她没说话,李令俞秉承出钱的就是大爷的原则,给他倒了杯花茶,说:“喝完茶就开始吧。”   裴虞还惊愕着,她指指靠窗的椅子,问:“师兄是坐在屋子里吗?还是坐在外面花园里?”   裴虞也觉得新鲜,指指椅子,让阿竺将椅子搬到中间竹帘下面,这个视角,她的半个书房都在画面里。   李令俞坐在窗台下的小板凳上,抱着画架,开始起草,正午的光线正好,她看着静景,好想画一副很多年都没碰的场景素描。   裴虞和她闲聊:“你入门的老师是谁?”   李令俞边画边答:“没有师傅,大概是不想读书,太寂寞了吧,就去观察画人画物画景,画多了就摸索出了画法。毕竟和正统技艺不同。”   裴虞保持姿势不变,细细观察她,她蹙眉的眼神非常专注,丝毫不显女气,很难承认她是个乖巧的人。在宋彦光回书院的时候,她一反常态,一笔丹青艳惊四座。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她。   而她却不开口救父,也不求才名声望。   继而一副蝶恋花,被太原王引为知己,即便至今籍籍无名,但远胜过那些名声在外的才子。   而他始终抓不住她的弱点,一个太聪明的人,会让人忍不住想结交,但也忍不住会提防。   外面阳光灿烂,书房里两人静悄悄的,大多时候都是裴虞在问,她在答,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裴虞的好奇心也有分寸,最后也不过是和她讨论了几句画作。   直到李令俞说:“差不多了。”   不上色的线条速写,更多的是神态和人物和背景的协调,光线的明暗交替。   她在做后期细节的补充,裴虞握着茶杯,漫步过来,站在旁边,可能是一时间不能接受她不过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就画出一副和他相似度极高的画来。   “你用的是什么笔?”   李令俞:“墨笔,为了快。”   裴虞看着她的细白脖颈,轻轻笑起来:“这五十金花的不亏。”   李令俞毫不在意说:“那是自然。我这人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   裴虞失笑,问:“五十金的价格?”   李令俞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各有各的价格,我若是觉得值,就是分文不取也可以。”   裴虞深深看她一眼。   李令俞收笔了,见后面没有落款,光秃秃的难受看着难受,差点就写日期,才惊觉已经不是从前了,就在右下角提了句诗:午后郊园静,晴来物事新。   裴虞看着字,好奇问:“此诗可有下句?”   “有。”   “愿闻其详。”   李令俞抬头看他一眼,顺势就将此诗全部默写在右下角。   “不知鹏与鷃,相去几微尘,有意思。这诗可有出处?”,他一脸兴趣问。   “没有。”   李令俞已经放下笔,工作时间已经结束了,不想再和他聊天了。   裴虞见他像个小娘子似的,性情说变就变,好声好气说:“那下一副……”   “下一副等我有时间了就准备。师兄是不是该付定金了?”   裴虞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收拾画具,李令俞丝毫不以为意,解释:“我不同师兄生来就是富贵显赫,我生来就穷苦,有一大家子要养,所以不配谈风骨,只讲银货两讫。”   裴虞:“是吗?我怎么听说李尚家财颇丰?他曾给弟弟买官,就花了五百金。朝中拿不出五百金的官,比比皆是。”   李令俞就知道,他没那么好说话。   “所以说,我们生来穷苦,一辈子钻营,一朝能爬青云梯,一朝也能入地狱。穷人的小精明罢了,这世道就是如此。”   “从前未曾知,师弟也有雄辩之才。”   李令俞聊着聊着就觉得他虚伪且烦人。   裴虞见她脸色都变了,莫明觉得甚是好玩,比起她假惺惺的恭敬,他倒是更愿意看她浑身是刺的样子。 第12章 安稳日子   院子里的阿符进来说:“有人敲门来询问,裴郎君是否在?”   裴虞这才收起戏谑神色,一手接了画画,和李令俞告辞:“今日扰了师弟清静。”   李令俞又变得一脸恭敬:“裴师兄客气了。”   裴虞笑笑,也不拆穿她,等出院子时,回头忘了眼,小小庭院,花草花草错落,景致确实不错,他家里那幅画,就是从这里望进去的,不得不说李令俞的眼睛很毒辣。   等出了李家,管家低声说:“大人听闻你出了宫,久不见人,这才差人来寻郎君。”   裴虞脸上没了刚才的轻松,哦了声,再没话了。   等回了家,父亲裴承邑已经在等着他了,裴承邑早年是秦州戍边的将领,如今已过知命之年,伤病缠身。女儿入主东宫后,他被封卫国公,长子裴虞受陛下亲封,不可谓不风光。   但他本人在太昌二年就已辞官,后回乡养病,在女儿入东宫后,才回到上都城。   裴虞进了主院,见父亲坐在南窗前,恭敬问安,裴承邑问:“太子如何了?”   裴虞:“太子殿下,还是执意想择师,圣上没有否决。”   裴承邑腿上有伤寒,望着窗外,淡淡嘲讽:“吕匡渊当年二十几岁,就已名满天下,难道教导不了他?”   裴虞:“吕匡渊中庸且随和,太子性情耿直……”   “中庸有什么不好?他已是储君,还要怎样?北宫都在安养天年,他有什么急不可待的?”   裴虞听得一惊。   裴承邑也不想再多说,只淡淡说:“疑心太过,受不得言辞相讥,终究不是好事。”   裴虞也知太子性情少了容人雅量,而陈留王才名在外,也确实上进。   “陈留王一直能出入北宫。”,他解释道。   裴承邑转头看着儿子,认真说:“景宜,莫要太过相信……”他说到一半,想起了什么,停了片刻,改口说:“出入北宫又如何,当年的河间王不也……”   他两度开口都没说完。   裴虞对河间王的旧案有所耳闻,当年亲历过河间王谋反案的旧人,极少会提起了。   传闻当年的河间王,风姿雅正,博学好文,天兴三十四年被立为太子,却不知为何在天兴三十七年意图谋反,而后被诛。   圣人伤心之至,以至险些仙逝。当今圣上这才被百官推举,由太后主持这才登基。   没想到后来太上皇硬是熬过来了。   圣人早年也是刚烈的性格,早年文豫太子早逝后,太上皇伤心了好些年。   后来立河间王萧衍为太子,又逢谋反,圣人几度病重,当今圣上登基后,他从此退居北宫。   而太后居华林园。天兴三十七年后,两人也再没见过面。   不同裴家父子的担忧,李令俞送走裴虞后,心情颇好,李姝早忍耐不住,混进来说:“母亲听闻家里来客,一直等着你。”   李令俞取笑她:“母亲总打听我的同窗,怕是想给你物色一门亲事。”   李姝听得一愣,随后脸色立刻就变了,恼羞道:“我可再不给你当耳报神了。”   李令俞忙赔笑:“阿姝,为兄错了。”   李姝要挟他:“那,哥哥送我一幅画吧。”   李令俞:“当然可以。让几个小的出来,下午在院子里烤肉吃。”   他今天赚了五十金,心情颇好。几个小萝卜头出来,李锋的儿子李逸才不到五岁,   这些时日跟着他读书,大字不识几个,就跟在姐姐们的后面玩闹。   方氏起初心里怨恨李令俞和柳氏没能救她夫君,很是闹了一番。   等李锋被发配后,时间久了她大概也没那么怨恨了,听李朱说李锋喝了酒后,有时候会打骂阿娘和她。   方氏可能觉得如今的日子也挺安逸的,不用操持家务,有吃有喝,手里还有零钱。妯娌虽说总不能没意见,但是整体来讲柳氏宽厚,整日吃斋念佛,和她几乎没有矛盾,这个日子也挺好的。   再者,小柳氏管着家里吃喝,周氏整日做针线,给两个女儿攒钱。   方女士入金也算家里的主人。   前些日子李忠说,方氏整日出门,巷口酒肆的老板姓钱,和她是同乡。那人妻子早丧后,身边跟着一妾,她经常去酒肆打酒。李令俞没听出意思来,说方氏不过是买些价格低廉的果子酒,爱喝就让她喝吧。   这几日李忠忍不住又和她说了一次,她才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心里惊奇,你们古代的妇女也这么勇敢,勇于追求自由爱情了吗?   桃姜和几个小萝卜头出来后,小柳氏说笑桃姜没规矩,尽跟着几个小娘子胡闹,桃姜委屈说:“郎君不准我干别的,姚娘子做饭利落,只要罗娘子帮忙就可以了。”   李忠的娘子,罗氏从前一直跟在柳氏身边帮她管家。家里精简之后,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她就变成了保姆性质的工作,看看孩子,做做饭。   阿符和阿竺两人将铁皮炉子架起来,姚娘子做菜虽说差强人意,但是比罗娘子强太多了。   桃姜吃烧烤有经验,和姚娘子将肉串好,撒了调料,李令俞坐在旁边尝了口,夸道:“桃姜就是聪明。”   李姝原本不好意思坐在庭院里吃东西,李令俞问小柳氏借她房里的小圆桌,柳氏笑说:“你就胡闹吧。”,说归说,还是让人搬出来了。   李令俞邀李姝坐一边,吃着烤串,喝着茶,人生也不过如此。   李姝起初觉得这样实在是有辱斯文,但看李令俞像个淘气哥哥,也索性学她一样,尝了口肉,味道不错。学李令俞仰头看着天空,湛蓝一片,成片的云排成一片,实在是漂亮。   她见李令俞久久不动,问:“哥哥看什么呢?”   “看天象,看命运。”   李姝笑起来,才不信她胡扯。   李令俞:“阿姝,你看这霞光,觉得明日定是艳阳天,其实不然,明日怕是有雨。”   李姝说不上来,问:“哥哥果然懂天象?”   李令俞笑说:“我不光懂天象,我还通鬼神,你忘了?”   李姝决定不和她说话了。   李姝想,她和其他兄长都不一样,他没有读书人的迂腐,不讲大道理,但是总护着她们。   每次回来都会给妹妹们带礼物,十分疼爱她们。但是也爱捉弄人。   李令俞不知道李姝心里吐槽她,只觉得十几岁的小妹妹们,实在是单纯可爱。   她从小就是个不可爱的小孩,起初觉得养这么多小孩实在麻烦,但是糟了大火后,几个小萝卜头像幼兽似的,齐刷刷的看着她,可怜又无助,她才突然意识到,没了她,她们的命运不知道会滑向哪里去。   几个小的跑老跑去,李菱和李逸才五左右岁,正是调皮的年纪,追逐打闹,周氏听到动静出来,见李菱疯跑,惊呼:“怎可如此胡闹!”   还是在李令俞的院子里疯成这样。   李令俞:“周娘子莫怪,她正是活泼的年纪,何必拘束她。”   李姝扭头看着她,温柔地说:“这个家里能有哥哥,真是幸事。”   李令俞心说,我可不是正人君子,只是正好落难,恰巧投宿到你们家了。   周氏怕李令俞反感女子太过胡闹。从前郎主在家,几个女儿尚不敢放肆,李黛是长姐,性情霸道,家里的妹妹们都怕她。后来郎主出事了,大家都惶惶不可终日,常年不在家的李令俞回来了,倒是温和很多,对几个妹妹十分纵容,周氏不是不知道两个女儿的变化。   李令俞逗周氏的大女儿李毓,“我有个同窗,家里有个弟弟和阿菱年纪相仿,不妨将她送给人家做小娘子吧?”   李毓正吃烤鱼吃得香,两眼瞪直了,姚娘子在厨房里做晚饭,罗娘子和小柳氏和周氏坐在廊檐下看着她们几个烤肉,周娘子听得惊讶,李姝恼她:“哥哥总是这样捉弄人,阿毓别听他胡说。”   李毓却当真了,问:“哥哥养不起我们了吗?”   李令俞问:“这话怎么讲?”   李毓认真说:“我阿娘说,哥哥养着一家人,她要多多做针线,给我和妹妹攒钱。”   李令俞回头见周氏听得一脸窘态,笑说;“周娘子不必担忧,咱们家的姑娘,出嫁的钱我都会攒够的。她们还小,不用这么着急想这些,在这家里,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就是不想嫁人,哥哥也保管养你们。”   其他几个还小,不懂这些,李姝却听得几欲落泪。自从父亲出事,家里亲戚就自动断了来往,柳家舅舅帮助,也是母亲上门求那为姨母求来的。她的亲事自然也没了,过了年她就十五岁了,依旧没有亲事。   李令俞看出来李姝的焦虑了,安慰她:“我想多留阿姝几年,阿姝莫怪我,等我赚了钱,好让你们风风光光的出嫁。”   周氏和罗娘子还有小柳氏低声夸赞他。初夏的傍晚,她们难得这样悠闲。李姝听着又想哭又害羞。   李令俞喝着茶,问李姝:“阿姐住在哪里?”   李姝也说不上来,只呐呐说:“阿姐不方便回来……”   李令俞哦了声,才说:“那坏了,我特意让阿符给那位监察御史送了信,让阿姐归家看望母亲。”   李姝惊呆了,啊了声,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文中圣人一律特指太上皇 第13章 大姐大   没想到第二日,那位传闻中的一姐,李黛还真归家来了。   一身绛红的衣衫,看着有些老气,但颇有威严,大概是在夫家有些本事在身上。眉目里都带了凌厉之气。   李忠在门口迎她进来,也稀奇这位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见院子里没人,不高兴地说:“宅子倒是好宅子,只是这些人还是一样的没规矩,阿姝呢?那几个小的呢?如今家里一点规矩都没了?”   李忠:“……”   方氏刚吃了早饭还没出门,透过窗见她耍威风,嘲讽:“哟?我当是谁呢,原来那位监察御史夫人呀。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亲国戚来了。”   这个家里,也只有方氏能和李黛支棱起来。   李黛扭头看到方氏站在廊檐下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李黛正要撒撒性子,战意正浓,罗娘子惊喜喊:“黛娘回来了?夫人刚用了早饭,快进来!”   李黛这才骄傲说:“我的人带了东西,你们去接一下。”   方氏笑嘻嘻说:“哟,那让我看看,黛娘这是带了什么东西。”   李黛带的两个家仆抬着一箱子东西进来,方氏看着啧啧两声,还转着圈打量了一遍,就这个?   她以为李黛多大的声势,带了多少东西回娘家呢,看着还没有现在家里有底气。   李黛见不得方氏轻嘲的脸,忍着怒气,问:“阿姝呢?”   罗娘子带着她去往大柳氏的卧房,边说:“这会儿大概都在小郎君书房里。”   李黛非常不满意,她回来一趟不容易,竟然没人理会她,既然没人理会,何必请她回来?   大柳氏正在东厢房里休憩,听见大女儿回来已经起身,李黛见她一身素色,头上也没有一根珠钗,怒道:“母亲竟然病了,她们几个都不来问安,这个家还有没有规矩了?”   大柳氏到底疼她,解释;“我没有病,只是你爹身陷牢狱,我没有心情梳洗罢了。”   李黛不以为意,父亲身陷牢狱,丈夫可是说了,父亲得罪了东宫,自然没人敢救他。   大柳氏高兴,和罗娘子说:“让幼文把午饭安排到这里来,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李黛听得更恼火,“他一个庶子,如今都爬到您头上去了?午饭在哪里吃,还要请示她不成?”   罗娘子不敢插话,匆匆出去传话了,大柳氏却见怪不怪说:“黛娘不可这样说,幼文纯孝,自你爹出事后,这个家多亏了他。”   李黛不以为意:“爹那么最疼他,给我们娘三可什么都没留下,谁知道给他留什么了?”   夫君可说了,父亲的贪污案可不是三两万,那是三十万。   大柳氏也劝说:“莫要这样说你弟弟。”   罗娘子进来时,李令俞正在教李毓画速写,模特是李姝,她手里拿着扇子,扇面还是李令俞画的,她很喜欢。   李毓的绘画天赋也很高,她的观察力很好。   李令俞正在想,我养家糊口,再培养一个艺术生,成本也太大了……   桃枝和桃姜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做针线,其他几个正在写字。   阳光从窗里照进来,书房里橘色的光,暖洋洋的。   罗娘子站在门口踌躇着,听见李令俞说,对,你的手不要抖,大胆的走笔……   她年纪大了,也不识字,只觉得这幅景象,这辈子都没怎么见过。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慢条斯理的,小郎君是难得的读书人,为人谦和,对家里姊妹是真没话说。   桃姜嘴快,看见罗娘子就喊:“罗娘子怎么不进来?”   罗娘子笑说:“谁跟你似的,做针线都要到郎君书房里来,不成体统。”   李令俞玩笑说:“罗娘子也学会‘不成体统’了?”   罗娘子这才说:“我能知道什么呀,是黛娘回来了,在正院和夫人说话,夫人说午饭都在正院摆,让我来和郎君说一声。我这就去厨房了。”   李令俞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身边的李毓明显的走神了,大概李黛是个大姐大,家里妹妹们都怕她,李姝听了毕竟高兴,说:“那要快一点,阿姐回来一趟不容易。”   李毓已经在收尾了,李令俞就说:“你别乱动,等会儿,带着妹妹们都去。”   李姝也才觉察自己着急了,又坐回去,笑起来。   结果不等李姝过去,李黛终究按捺不住,追到李令俞书房来了。   刚进院子,见阿符正在低头修剪花草,她张嘴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父亲如今身陷牢狱,竟然有心情种一院子花红柳绿,读书人的廉耻都没了?”   书房的窗户开着,里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几个小的像鹌鹑似的,都不敢去看,对这位大姐大是骨子里的害怕。   李令俞依旧低头给李毓改画,当作没听见。   阿符是个石头人,极少说话。对李黛的无理几乎当做没听见。   李黛见书房里没人出声,得寸进尺喊:“李姝,李令俞,李毓,李菱。”   李令俞平静地说:“你若是有话就进来说,我没功夫和你多嘴。你们继续写你们的字。”,她声音不高,但是很有威严。   李黛闻言,气炸了,庶子竟敢和她较劲。她憋着气进门,门口进去坐着两门神,桃枝和桃姜。   她鄙夷:“你居然把女婢带进书房里厮混。”   李令俞手里拿着画板,眼神示意李姝不要动。交给李毓后,拍拍她肩膀让她继续。   而后起身和李黛说:“书房是读书工作的地方,你别进来,咱们还是出去说吧。”   李黛看着几个小的也不同她问安,又要发作,李令俞见她不安分,冷冷说:“你若是讲家法,就回你们黄家去,李家现在还轮不到你指东指西。”   说完和几个小的说:“认真写字,李毓起笔不要犹豫,我去和阿姐说几句话,回来再考你们。”   李黛没想到从前那个闷葫芦一样的李令俞,竟然有这等威严。   李令俞也没走远,就在窗外。   李黛出了门就问:“父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李令俞都气笑了,故意问:“你们家黄御史没和你说吗?我一介草民如何知道?你不是自诩官宦人家,不好和我们这些罪臣家眷来往吗?怎么今日又舍得回来了?”   李黛理屈在前,但她声势浩大,根本不在乎有理没理,强辩:“你莫跟着我说这些,父亲留了多少家财给你,你别当我不知道。”   李令俞:“是吗?那你说说父亲给我留了多少家财?”   李黛压低声音:“父亲的案子,可是高达三十万……”   李令俞冷声:“你尽管去告发,或者让你们家黄御史去上书,就说罪臣李尚家眷私藏三十万金!”   李黛被他冷声呵住了,李令俞:“我只当你爱慕虚荣,身不由己。如今看来,你是生性就恶毒。家里几度遭难,又逢遭大火,你半句不问母亲妹妹们是否安康,不问她们靠什么活着,如今倒是回来打探家里有多少钱?”   李黛也不藏着掖着了,敞开说:“你别给我装可怜,这宅子是太原王的私宅,没钱你是怎么住进来的?还敢说你没钱?我家郎君说了,你若是识相些,就主动交了银子,他去求御史中丞大人,也好给你说情,杨大人无辜,他肯定不怕。但你们不一样,到时候可没人保你们!”   李令俞听到了几个信息,御史台在保杨勃,或许大家都知道杨勃做了什么,但没人能查到证据,他有恃无恐。又或者有其他原因。   “你怎么知道这是太原王的私宅?这是我老师借给我的。”她长这么大,最不怕的就是使诈。   李黛:“不可能,宋彦光如今有意投太子……”   她说到一半,也觉得自己言重了。   李令俞也觉奇怪,宋彦光明明和太原王师生情谊很好,太原王和太子几乎没有私交。   宋彦光有意结交太子的消息,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放出来。   她两在外吵架,里面几个小的吓的安静如鸡。   她最后警告李黛:“你若是想活命,就把嘴闭上,非议储君,你有几个脑袋?你们家黄御史可救不了你!”   李黛被她一通连训带吓唬,不敢再撒泼。   午饭的时候李黛再没敢和她造次,可能觉得她吓唬不住李令俞,甚至有点摸不准李令俞的深浅,倒是几个小的扒了几口饭,立刻溜进书房里写字去了,都躲着李黛。   李黛见李姝带着一支纯金的步摇,虽然小小的,但还镶着宝石,十分精巧,她有些羡慕又酸溜溜的说:“你什么时候打的这么贵的首饰?”   大柳氏久不见两个女儿团聚,十分开怀,笑着说:“那是幼文给她买的。”   李姝也说:“兄长说这是送我的生辰礼。”   李黛没好气说:“她怎么不送你一门亲事来的有用,送你首饰有什么用?”   说完又说:“我倒是有一门好亲事,今日说与你。我家郎君的上峰,虽说年纪比你大些,但官职家世在那摆着。发妻早丧,也无子女。如今打算续娶,再好不过的人家了。”   李令俞听得都想说,大姐,你为你老公鞠躬精粹,也太卖力了吧。 第14章 女人   李姝也惊呆了,没想到姐姐居然能这么熊,但是大柳氏不觉得,甚至听得有点心动。   郎主出事后李姝的亲事就黄了了,她心焦了很久,本有意和娘家柳家结亲,但是李尚出事后,她再和娘家人说起,就没人接话了。   如今大女儿操心二女儿的婚事,她没觉得不妥,倒是甚感欣慰。   周氏一见这个气氛不太对,就紧张的看着李令俞,生怕李黛一个脱口而出给李毓和李菱都找好不靠谱的婆家,毕竟她给她妹妹说的这个听着也不怎么靠谱。   李令俞低头喝汤,一直没吱声。   方氏却问:“你夫君那上峰多大年纪了?”   李黛:“是比我夫君稍大些,二十有九了。要是定了亲,翻年就能成婚。”   按理说,二十九的青年,也不算年纪大。但是,你妹才不到十五,你特么是人吗?   你这搂草打兔子,真是两手抓。   方氏惊呼:“哟,鳏夫就算了,年纪还不老小,哪能配得上我们家如花似玉的阿姝。”   李黛反驳:“那可是御史台的……”   “他就是个再大的官,那也是个半老男人,配不上十几岁的如花一样的小娘子。”,方氏简直把握住了恋爱的精髓,一针见血。   李黛话没说完,就被方氏打断了。   李令俞听的想笑,方氏觉悟挺好的嘛,尤其李锋被发配后,她慢慢活出滋味来了,又加上追求巷口酒肆的老板,最近女权意识非常不错,是个好同志。   李黛和她沟通不了,不屑说:“嫁进高门做贵夫人,和嫁到平头百姓家里吃糠咽菜,那能一样吗?”   李令俞放下勺子,抬头慢条斯理问:“有何不同?阿姐说说?”   她一身老气的旧衣,眼馋李姝的首饰,说明黄家没钱。见小柳氏不伺候柳氏吃饭,几欲出口,被她盯了几眼,收敛没开口。说明在黄家她不当家,说话不算,要伺候婆婆,处处以姓黄的为首,更是谦卑至极。这真是被pua还不自知啊。   她自己丝毫不觉,滔滔不绝:“嫁入高门,那可是官夫人,出入都是官宦人家,参加的都是贵妇的宴会……”   方氏早烦她烦到不行了,今日因为她回来,导致她现在都不能出门。   立刻打断她说:“我们寻常百姓家,不敢高攀,我只知道,我们家令俞孝顺,我想吃什么只要说一声,饭桌上就有。这四方院子寂寥,我呆不住了,就能上街去逛,我觉得再没比这更自在的日子了。”   李令俞忍着笑,心说,就冲你这么会说话,买酒钱我再多给你一些,供你去谈恋爱。   李黛将筷子啪一声放在桌上,就要发作。   李令俞立刻说:“阿姐若是吃好了,就去陪母亲散散步,她久居卧房,对身体不好,今日太阳正好,你陪母亲去花园里转一转。”   李黛有气发不出来,盯着她们看了几眼,气赳赳的扶着大柳氏出门去了。   方氏觉得李令俞格外的顺眼,笑起来,放下碗筷说:“前些日吃的那个鱼不错。”   李令俞笑着说:“晚上就准备。”   方氏这下满意了,擦了擦嘴说:“我就说嘛,还是咱们家好,还是令俞好。阿姝呀,挑夫君,就该挑像你哥哥这样的,性情好知冷热,可别光看官多大,那又不能当饭吃,咱们女人呀,找个知冷热的人才最重要。”   李姝听得又羞又气,方氏则放下碗筷,高兴的出门去了。   李姝看着她,犹豫再三问;“你们不会同意阿姐说的吧?”   “我说过了,这个家只要你们愿意住,随便住多久,就是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会养你们。”   李姝听得终于落泪。   周氏和小柳氏正帮罗娘子撤碗筷,见李姝哭了,小柳氏忙说:“都怪你哥哥,总惹姝娘。”   李姝摇头,特别委屈说:“要是没有哥哥,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大柳氏将她带到柳家住了半个月,接过柳家不肯结亲,又把她送回来了。   李令俞看着小姑娘哭,心里坏笑,你就没想过,我可能是个姐姐?   饭后,她要回书房看书,未来的路很难说,该学习还是要学习,李姝也正在和她学书法,正楷从魏晋钟繇开始,李姝对读书写字非常认真,自从开始写字,再也不拘住几个小的做针线了。   李黛和大柳氏也逛完了花园,李黛出来一趟似乎很不容易晌午后要归家,回家时,大柳氏又怕她回去不好交代,将家里的东西给她装了一箱。   李令俞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心想,我又没叫你做扶弟魔,我也没谴责你不帮娘家,难不成你指望我给你掏心掏肺?雁过拔毛也不过如此了。   她到底是个女子,出门时红着眼走了。   她走后,大柳氏留下李令俞,问:“你觉得黛娘说的那门亲事……”   李令俞不等她说完,问:“阿姐成婚多久了?”   大柳氏愣了下:“两年有余。”   “为何还未孕?”   别跟我玩这套,我经验比你多。   大柳氏叹气:“她这次回来也是为这事,过两日,我去城外寺庙里给她求药。”   合着,这位大姐大是一石三鸟,真是该赞她一句效率真高,回一趟娘家,物超所值。   绕了半天,大柳氏已经跑题很久了,等他准备出门了,她又想起来了,问:“阿姝的亲事……”   李令俞只说:“阿姝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有我在肯定不会委屈她。至于阿姐说的亲事,如今不合适。”   大柳氏没办法,眼睁睁看他出门了。   李令俞回到书房,问几个小的:“要不要出去郊游?”   “要!”   “要!”   “要!”   几乎异口同声。   “那就走吧,今日带你们去城外郊游。”   小柳氏听到李令俞让阿符去雇马车,要带几个小的去郊游,笑着埋怨:“真是胡闹。”   李令俞说:“你和周娘子也去吧,回来路过小市,看你们有什么想买的。”   小柳氏有些心动,但是拒绝:“这不行,我要照顾家里……”   “没什么不行,姚娘子会做菜,阿竺也在家里。”   一通忽悠,打包了两车人出城。   小朋友们坐在敞篷牛车上,看着门外的任何东西都觉得新鲜。   李令俞带着画具,路过巷口的酒肆,进去打了壶米酒,方氏果然在那里。   见了她顿觉心虚,她看得笑起来,将钱袋里剩的铜钱都给了她,并说:“我带几个孩子出城去转一转。婶婶今日的鱼,我先欠着吧。”   方氏一双机灵眼转念就通,立刻说:“不碍事,你们逛你们的,小心些。”   李令俞带着小柳氏和周氏,路过街口的小吃店又买了一些零食,阿符是赶车的好手,拉着几车人,雒阳城不愧是历史中的十三朝古都,洛水之阳,草木繁茂,城外的庄园,山上的书院,堪比现代公园。   孩子们很久没有到郊外玩耍,桃姜和桃枝将布铺好,坐垫摆好,将带来的吃的和水放好,小柳氏和周氏乖乖坐在那里,光看一看景色都觉得自由。   看着周围的孩子们奔跑,因为没有风,李逸的风筝飞不起来,李朱和李菱围着他一直跑。   李令俞带着简易的颜料,开始写生,她真是无比怀念现代的颜料,形形色色只要有钱就能买,这儿可不行除非自己做,要不然就是太贵买不起。   李姝和李毓跟着他学了一段时间,静悄悄站在她背后,看着她起笔,只觉得她动作行云流水,布局、色彩几笔成型,堪称神奇。   几个小的奔跑的累了,坐在野餐布上,吃零食喝水。不巧书院的学子登高下山来了,路过这里。   李令俞离得老远就看见了,瞟了眼没当做回事,继续给李姝和李毓讲:“光线从左侧投下来,树有影子,我们要把明暗交界处画出来……”   何元之最先看到她,见她身后跟着两个女子,以为他带着女伴郊游,就那么大剌剌的过来了,离李令俞几步外,李令俞见他不识趣,问:“你的谢先生没过教你君子之礼吗?”   何元之原本想看他在画什么,他当初送给宋彦之的那幅画,被宋彦之转送给了山长,此画一直挂在山长的书房里,如今成了南山书院有名的藏品,这段时间有很多名士都慕名而来,专程为看那幅画。   可见李令俞的丹青技艺,是十分出众的。   但他没想到李令俞这样不近人情。   旁边的陆俨见李令俞不客气,教训道:“不过是离了书院几日,就目无尊长了。”   李姝和李毓低头盯着画,丝毫不敢抬头。   李令俞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和两人低声说:“局部的色彩变化慢慢调整,不用太紧张。”   说完才说:“我带着家眷郊游,都是女眷,就不招待你们了。若是真君子,也不会贸然闯到我面前来,那边的师兄们想必是看到女眷了。我在教我妹妹,你们还要听吗?”   陆俨被他顶的一句话说不出来。何元之也看到其他同窗坐在远处的亭子里,尽量不靠过来,他顿觉脸红,道歉:“是我失礼了。”   李令俞见他道歉了,这才起身,和李姝说:“你们两个先画。”   李姝拒绝:“我不会。”   李令俞笑着鼓励她:“不会就要多练习,画坏了也不要紧,回去后我重新画一副送你。”   她这才起身,向外走了几步才问何元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何元之忙说:“今日书院休假一日,我们去登高。因为山长入朝,官拜太子太傅。先生们去参加山长的聚会了。所以我们去登山。”   竟然是杨昉。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老头   朝中人肯定有人举荐了杨昉或者还有其他人,但杨昉入选了。那传出宋彦光的风声,到底是为什么?   何元之见她不说话,再次解释:“刚实在是我唐突,失了礼数,幼文莫怪我。我实在爱慕你的丹青,你不知道,你送先生的那幅画,最近……”   “咳……”,陆俨打断他。   李令俞也不恼,似笑非笑看了眼陆俨,笑说:“不过是技艺,多练就是了。”   她扭头扬声问李姝:“你们两个画的怎么样了?”   李姝和李毓才是新手,不太敢动她的画,一笔未画。   两人见她过来,忙起身说:“我们去那边歇一歇。”   李令俞看了眼画,失笑:“行了,去吧。”   何元之这才过来,本就是夏日景色,她调色格外鲜艳翠绿,整个色彩非常鲜活。   按照古人持重的性情,这颜色冲击很大。   何元之半晌都没说话,原有的认知有点被冲塌了。   李令俞将剩下的部分细细晕染填补好,那边的同窗已经休息好了,准备出发回书院了,李令俞见几个小的累了窝在一边,也该回家了。   何元之看着她画完,最后才喃喃:“怪不得那天山长说,咱们书院教不出这样的学生……”   李令俞开始收拾画具,提醒何元之:“其他师兄们像是要走了。”   陆俨神色复杂,他不善书画,家中人大部分为官,他生来就骄傲,要不然当时谢先生也不会第一时间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学习。   只有李令俞和袁兆宗没人肯教,他其实知道缘由,因为两人出身寒门。   何元之见他收拾画具了,忙告辞:“那我们也该告辞了,多有叨扰。”   李令俞几次提醒何元之,因为何元之从前经常会帮袁兆宗,顺带也会帮‘她’。本质来说就是十几岁的男生,没什么大错,和陆俨比起来,他尚且不太懂得游戏规则,也更单纯。   那边已经有人在喊他了,李令俞也只是说了句:“告辞了,师兄若是喜欢画,可以来我家里看,这段时日孔章正好教我经学。”   何元之十分意动,高兴地和她告别。   等她收好东西,几个小的晒蔫了,小柳氏和周氏正在整理东西,李姝和李毓一人扶着一个。   进城门后,小萝卜头们又开心了,路过小市,李令俞带着几个进去扫荡了一通,小柳氏和周氏买了各色的布,给几个小孩做衣服。李令俞让她们挑件首饰,不见得多名贵,尽管是银的,但是两个女人还是高兴。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好时候。   天快黑了,一行人才回去,方氏已经回来了,大概是被她撞见了恋情,有点惶恐,明明在院子里等她们,但见她回来扭头就进了屋子。   第二天一早,他换了身靛蓝的窄袖圆领袍,像个利落的小郎君一样,背着那天的画和写生的作品,去拜访那位太子少傅。   延年里因为临近西掖门,这里住的全是权贵,高门大户。   他敲了门,管家见他年纪小,背着东西,问:“你是不是就是我家郎主说的客人?”   李令俞一听,嘿,还挺有素质的。   进了院子,整个院子造景古拙质朴,定是出自名家之手。   待她进了前院,才知道吕匡渊不在家,给家仆嘱咐,她来了后务必请等等他。陪她的是家中的长子,名唤吕夷繁,生的和吕匡渊不太像,但很文雅。   “你就是父亲说的那位小友吧?”   李令俞还礼:”不敢当,只是偶然相识先生,今日来给先生送画。”   吕夷繁笑说:“父亲痴爱书画,想必你丹青技艺过人。”   李令俞被夸的汗颜,对方一旦太礼貌,她就会尴尬,这毛病真是改不了了。   吕匡渊书房外的会客厅里挂了一副《廊桥山水》,她看了很久,她是中国文化传统里长大的,始终觉得传统国画技艺是最见功底。   不多会儿,听见外面有人进来,吕匡渊后面还跟着一位年龄略比他小的中年男子。   吕匡渊见她来了,惊喜说:“小友终于来了?”   李令俞忙行礼,道:“小子李令俞,表字幼文。不敢受先生如此抬爱。”   吕匡渊忙问:“画可带来了?”   李令俞将画筒递给他,吕夷繁也说:“那我今日也见识见识这位小友的技艺。”   吕匡渊身后的那男子笑吕匡渊:“养仲爱画成痴,今日又收到什么画了?”   吕匡渊打开画筒,取出那副铅笔速写,但除了那副铅笔速写,还有一副已经勾线的速写,像钢笔速写一样。   因为视角关系,看画的人,也能感觉如临街角一样。   那人叹了声:“妙啊。”   吕夷繁也说:“怪不得父亲心心念念此画。”   吕匡渊这才带着几个人进书房,取出他的那幅速写人物画像,说:“幼文丹青技艺,十分老道。”   李令俞惭愧:“不敢,先生才是丹青高手,外面挂的那副《廊桥山水》才是见真功夫。”   吕匡渊打开第二个画筒,那是另一种工艺的纸,色彩鲜艳斑斓,让人如身临其境。   李令俞见他们几个伸手摸画,啧啧称奇,心想,我当年看到法国古典油画展览的时候,那才是没见过世面。   尤其见到那副《拿破仑一世加冕大典》,简直像个傻子,仰头看了一天。   几个人就绘画技术的不同探讨了一早上,吕匡渊强留李令俞用午膳,那位先生却有事先告辞了。   吕夷繁也要回去看望母亲,离开了,书房里只剩李令俞和吕匡渊。   吕匡渊问李令俞:“幼文可有读书?”   李令俞:“自己在读。”   “没有拜先生?”   李令俞:“我六岁拜在宋彦光先生门下,只是先生万事缠身,我们一共四个学生,都没有受先生教导,我和师兄袁兆宗自己学习,另外两位师兄跟著书院的其他先生学习。”   吕匡渊看了他片刻,问:“幼文可愿跟着我读书?”   李令俞拒绝:“先生不知,我家官司缠身,如今不适合一心读书。”   她原本想试探问问江州案,如今看来,只有实话实说。   “父亲因为江州案入狱,我们一家人唯恐哪天会被发卖,不敢欺瞒先生。”   吕匡渊是真的喜欢她,犹豫再三问:“江州案你了解多少?”   李令俞摇头:“不太清楚,父亲让我别去打听,只要安守本分就好。家里都是女眷,我不敢大意。”   吕匡渊:“你多大了?”   “十六岁。”   吕匡渊神色复杂说:“我知道了。江州案牵扯甚广,确实不是你能打听的。至于发卖家眷,倒也不至于”   那就好,她要的就是这句话。尽管李尚说了不会被发卖家眷,但她不敢太信李尚的话。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还是想捞一捞李尚。   吕匡渊见他难得,十六岁,已经知道看顾家里女眷。   “我听闻太原王之前得了一副……”   李令俞没等他说完,就说:“我卖给他的,因为拮据,就卖了几幅画。”   坦坦荡荡,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吕匡渊笑起来,那老夫也该付你一些薄金才是。   李令俞:“送是送,卖是卖,若是想卖与先生,那日在街上我就开价了。”   吕匡渊一听她是宋彦光的学生,觉得有些可惜。   宋彦光收这几个学生正是辞官之年,这几个学生给他赢得了声望。他之后回乡守灵,再到入朝领外任职务,可惜了几个学生。   遂开口说:“你写几个字,我看看。”   李令俞也不怯场,挑了笔,就写了给裴虞的那幅画上的那首诗。   正楷端庄朴实,天真自然,颜真卿的字她学的尚可。   吕匡渊赞了句:“气势雄伟,舒展开阔,好俊的字。”   李令俞惭愧:“不过是学先辈的字而已。”   吕匡渊越发喜欢他,甚至提点:“还是要多做学问,莫要埋没了这笔好字。将来入朝,也好……”   他自己说的笑起来。   劝他:“江州案,已经不是区区江洲的案子了,你千万记得,别闯进来。”   李令俞“昨日听闻书院山长入朝,出任太子少傅。”   吕匡渊:“哦?是吗?”   李令俞心里鄙视,老头,他一跃就和你平级了,你就没点想说的?你可也是太子少傅啊。   李令俞见他不肯接话,就又说:“家姐夫婿任职御史台,前日特遣家姐归家,游说我,让我认了贪污之事,御史台便可出面为我说情,又说杨勃杨大人一身清正,横竖不怕被查,我等小民就不同了。”   吕匡渊皱皱眉,只是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   但反过来问她:“你为何不去求太原王,或者是求你先生?”   李令俞:“不能也不敢。”   吕匡渊:“为何不能?又为何不敢?”   她真掰不过这个老头,几句叹气:“先生问题太过老辣,我不敢回答。”   吕匡渊听得笑起来,有点意外她竟然知道,宋彦光收他们几个学生,不是为了教他们。   李令俞踢到铁板了,这老头死活不上钩,也对,他堂堂帝师之才,能让她忽悠了就怪了。   交浅言深,不过几句话,互相探了对方深浅,聪明人不会把话说的太深。 第16章 突然   李令俞告辞时,吕匡渊送了她一本书,让她看完后写一篇文章。   她笑着收下了。心说,这次也不是没有收获。   等她出了延年里,再回望,这里都是达官贵人之所在。沿着御史台墙外的大道走着,见远远过来一群人,步辇上还有一位姑娘。   前面的几个书生和她一样,驻足观望,等她走近问了句:“这是谁啊?这么大的仪仗?”   其中一个学子道:“你是外地来的吧?这是陈侯和陈留王,还有永康公主。”   等仪仗近了,李令俞和几个书生都垂首在侧,等着仪仗过去了,才才驻足观望了良久,陈侯,陈道止,其父是先皇义弟,异姓王封侯。   但那位勇武的侯爷直到快六十岁,才生了陈道止这么个老来子。   导致他和北宫的太上皇是异性兄弟,年纪却和当今圣上相仿。   陈侯为人谦和,声望极好,也是仅有的几个如今能进入北宫的人。   当今圣上待他一直如宗室叔伯一样,十分尊敬,但他一心做学问,只掌管编修撰述的职务。   那位永康公主,据说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时年十八,定过亲,但对方因一场流感没熬过去。   至于陈留王萧鋆,传闻性情十分谦和,擅诗词,爱书画。在太后膝下长大,和陈侯十分亲厚。   陈留王这条路一路过去一直偏头在和陈侯说话。如此看来比太子忍得住气,太子已经跳脚,并重新开始择师。   看吕老头的样子,像是早知道,八成这个师傅和他脱不开关系。他这个太子太傅当的,可真是个人精。   她前脚回去,裴虞后脚就知道,她去了吕匡渊府里。   听到仆从汇报,裴虞不得不夸她一句机灵,她以画会友,竟然都攀上吕匡渊了。   他自小早慧,读书、做事,都是族中弟子的榜样,性情疏朗,友人众多……   突然冒出来的李令俞,竟然让他看不透,她心思敏捷,多智擅诡辩,一笔丹青卓绝,她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   李令俞完全不知道她被人盯着了,进入六月天气越发热,五月初五是太上皇生辰,十几年来的惯例,北宫不开城门,只送礼不祝寿。   李令俞做梦也没想到,太上皇生辰,会和她有关系。   江州案众说纷纭,错综复杂,因为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还在江州监察的人至今未归。   进了五月,天气越发热了,李令俞倒腾了几天才制出来冰,李姝现在简单的静物画得不错了,李毓明显比她有天赋,素描上手都很快。   李逸还五岁,会写几个字,乐的方氏每日喜滋滋的,李朱和李菱对绘画兴趣不大,李令俞只教她们写字和算学。   李姝和李毓坐在窗外的树下正在煮酸梅汤,院子里都是飘出来酸酸的味道,李朱胆小,李菱顽皮,见李令俞拿着本书坐在窗前,就问:“哥哥为什么不教我们做文章?”   李令俞:“不着急,等你们学会五百字后,我就教你们文章。”   桃枝和桃姜就在青槐树下,守在炉子旁在扇火,周氏后来做针线也不再窝在屋子里了,经常坐在花园的青槐树下,小柳氏进来看见她们悠闲,笑说:“自从幼文回来,这几个再也不做针线了,整日都窝在她书房里。后院里全是你们闹哄哄的声响。”   周氏却说:“她们能做什么针线,让她们闹吧,这点针线我赶一赶就出来了。”   等酸梅汤煮好,加了冰,虽说和现代饮品不能比,但是胜在自己做的,反正就觉得格外好喝,李令俞问罗娘子:“母亲午睡醒了吗?醒了的话,就请她来花园里坐坐。你给忠叔也带一杯吧。”   罗娘子受宠若惊,李令俞摆摆手:“咱们家就这么几个人,又不是官宦人家,没那么多讲究……”   话说完,李忠就匆匆进来寻她,神色凝重说“门外有内宫的人,说宣小郎君进宫。”   他这两天在看吕匡渊给他的那篇《文源论》,这文章写的很极端,道理非常讲不通,非常反社会主义。她看了几眼,分字逐解,觉得未免太枯燥了,就准备起笔写自己的文章,她需要一些才气名声。   大家听的都惊住了,继而开始惊恐。   李令俞起身笑说:“正好煮了酸梅汤,忠叔带一盏请内官稍等,我换身衣服就来。”   阿竺起身随她进卧房,给她取了衣服,她还轻声笑问:“阿竺,你说我要是进了宫,被发现是女儿身,可就是欺君的罪。”   阿竺难得皱着眉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李令俞见她害怕,安慰拍拍她肩膀说:“别怕,我一定全须全尾回来。”   内官年纪很小,李令俞行礼,踌躇道:“不知我……”   那内官很和善,“奴叫蔡真,郎君只管随我走便是了。无需担心。”   那就不是凶。   一直穿过铜驼街,却没有进宫,沿着北道,北邙山就在眼前,蔡真这才提醒她:“郎君到了。”   她心里惊讶,竟然是北宫的太上皇,一时间心里烦乱。   等进了北宫,北宫守门的都是武人,不同宫门前的气宇轩昂的少年羽林郎,北宫的守卫更悍勇,精神面貌完全不同,像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人。   她越想越没底,跟着内官,不敢再张望,穿过城台道,一直穿过一道阔大门,才望见不远处的朱雀殿。到了殿外,内官俯身给她行了一礼,道:“奴就送郎君到这里。”   门里出来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内官,见了他先说了句:“倒是有几分熟悉的样子。”   李令俞不敢大意,跟着他进了内殿,殿里光线暗一些,穿过前殿,来到一个像书楼的房间,门口一架巨型屏风,什么都看不到,那内官道:“圣人,人带来了。”   这话说的,听着不吉利。   “进来吧。”一个苍老的声音。   李令俞垂首俯肩,进去后规矩的行礼,甚至都没抬头看到上首的人。   她能感觉到那人打量审视她。   很久后,那人才说:“和养仲当年比起来,差远了。”   似是看不上她这幅样子。   她心说,那你有本事叫我起来呀。   “你写几个字,我看看。”,他说话虽慢条斯理的,但积威已久,给人很明显的压力。   李令俞起身,蔡荃已经伺候笔墨,她下笔前犹豫了片刻,在考虑写中庸一些,还是写轻狂一些。   纸呈给那人后,半晌都没有后续。   萧雍生的高瘦,头发花白,老态毕现,那双眼极其锐利,看了眼她的字,没说好没说不好,只说:“倒是有几分风骨。那就留着做秉笔舍人吧。”   李令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赐了官。那老内官将眼神递给她,示意她谢恩。   她懵懵懂懂谢了恩,跟着老宫人穿过后殿,在回廊尽头的偏殿里说:“郎君以后就在这里办公了,圣人宽宥,郎君莫辜负了圣恩。奴是蔡荃,郎君有事尽管差遣。”   李令俞不知道她走后,萧雍看着桌上的画,眼神里有几分喜爱。   蔡荃走后,那个叫蔡真的小内官又来了,带着几个宫人,见了他笑眯眯道:“郎君莫急,让她们先打扫干净了,郎君往后就在这司书殿内办公了。”   李令俞莫名奇妙被叫进来,她其实想问,她能不能回家。   前几日朝中正闹得欢,东宫的事让御史台颇有微词,吕匡渊借机辞官,并举荐了杨昉。   杨昉随后上任后,吕匡渊立刻称病辞官,陛下不准,三请三辞,才全了君臣佳话。   当天被北宫召进来的不止李令俞,还有吕匡渊。   北宫久不开门,突然辞官的太子太傅被召进去,前朝都盯着北宫门。朝堂的风向一直都盯着二圣。沉寂多年的圣人,如今召见前朝臣,这都不寻常。   只有裴虞注意到了,李令俞被召进去了。   吕匡渊进了宫,看着朱雀殿,驻足良久,才躬身进了大殿,俯身,行大礼,一气呵成。   他多年前出入内宫,最得宠的时候,被赦不行礼不下跪,风头一时无两。   上首的人盯着底下的臣子,嘲讽:“孤的养仲,如今也老了。”   吕匡渊跪在那里,垂首至地上,沉默不语,久久没有抬头。   吕匡渊年少经他一手提拔,一笔好字,一笔丹青一跃而起,二十几岁行走在内宫,荣宠不尽,少年风流,潇洒恣意,当年也是一段君臣佳话。   当年的萧雍就喜欢吕匡渊的轻狂年少,如今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萧雍:“起身吧。”   吕匡渊起身,并不多言。萧雍问:“养仲如今,也告老了?”   吕匡渊:“臣一介残臣,怎配为人师。”   萧雍冷笑,但再未为难他。   吕匡渊惯例站在他身侧,伺候笔墨,一如当年。   君臣不提前尘,萧雍说:“孤今日碰见一个小子,颇有几分养仲年少的模样,就留在这里给我伺候笔墨。养仲若是有空,就教教他吧。”   话虽说的谦和,但是命令吕匡渊:“臣领旨。”   李令俞再次被唤进来时,吕匡渊正和萧雍讨论她字。   作者有话说:   今晚有事,回来晚了。 第17章 北宫   吕匡渊见了字,大概是猜到她了,见她进来也不惊讶,连目光都不给她。   她惯会装木纳少言,浑身胆怯,沉默的站在那里,经蔡荃提醒才跪下行礼,塌肩垂首,看起来十分没有骨气。   萧雍淡淡说:“可惜生的木纳了些。”   李令俞垂首,一句不言,吕匡渊只说;“多见见世面就好了。”   萧雍这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李令俞心说,他明明知道,而且怕是早把她查的一清二楚了,但还是要问。   “李令俞,表字幼文,祖籍益州人,六岁拜在宋彦光宋先生门下。家父李尚,卷入江州案,如今人在南台狱。一介罪臣之后,不敢辜负圣人青眼。”   萧雍确实早把他打听的清清楚楚了,生辰那日,蔡荃收拢那些小辈们送上来的礼物,他无意撇了眼,看到那幅《蝶恋花》,虽然过于匠气,但依旧不得不说是一幅好画。   随后卫国公世子,也呈了一幅,比起《蝶恋花》,灵气十足,技艺上乘。署名也是李令俞。字也漂亮,恢弘大气,筋骨有力,十几岁的少年郎,天生的才气,才会让人不由生出喜爱来,他多年没见这种乍一看就觉得耳目一新的字画了。   做了几十年帝王,如今再见这种小毛孩子,反倒觉得淳真自然,和聪明人打交道久了,防备久了,也会厌。   吕匡渊伴君几十载,太了解了帝王了,站在一旁一句不说,萧雍看着跪在那里的小小的一团,最终收起戒备,问:“你今年多大了?可有什么志向?”   李令俞:“十五岁,卑微小民,不敢言志。”   萧雍听的笑起来,“那就留在殿内,替孤抄经吧。蔡荃领旨,司书殿,秉笔舍人,就归你领着吧。”   这官职来得太快,快到她毫无准备,她整个人有种浑身颤栗的后怕感。   蔡荃说:“禀圣人,她年少胆怯,怕是内宫中不好行走……”   萧雍似乎是很喜欢她,看她一眼,道:“赐你青鱼符,内宫外苑行走,畅通无阻。”   李令俞尚不知青鱼符有什么特别,倒是吕匡渊和蔡荃觉得惊讶。吕匡渊在最得盛的年纪,内宫行走,也没有得赐青鱼符。   李令俞谢恩后被蔡荃领下去了,一个人坐在后面的司书殿中,心里一片迷茫。   青鱼符,南北宫都可行走,而她一跃成了太上皇的文书,无根无底,前路不明。   等傍晚的时候,吕匡渊才从殿里出来,找到她时,见她做在那里魂飞天外,只说:“走吧。”   李令俞跟着他,一路穿过城台道,直到出了北宫门,她回头遥遥望了眼,吕匡渊问:“知道怕了?”   李令俞:“学生不知,为何会有此际遇?”   她不可能一夜之间被太上皇知道,难不成真有人盯着她吗?   吕匡渊:“你用书画邀买人心开始,同时也在别人眼里,你也有了价。”   李令俞听得心里一紧,低头道:“谢先生教诲。”   吕匡渊问:“你的文章写的如何了?”   李令俞:“明日交与先生。”   吕匡渊最后,还是说:“青鱼符,不要轻易示人。尤其不要示给朝堂人。”   李令俞感激:“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阿符已在宫门外等着她,两人一路上无话,只是阿符看起来比平时更谨慎。   她进了门,一家人自她被召进宫里,就都惶惶忐忑,一整日都等着她,小柳氏忙说:“先吃饭吧,晚膳都等着你。”   她毫无胃口,安慰说:“别等我,你们先吃你们的。”   小柳氏不放心,尽管儿子没有在她身边待过,但依旧是她的儿子。   李姝给她端了汤,小心翼翼看着她,她失笑:“没有出事,只是我因人举荐,被授了官职。”   小柳氏惊呆了,反应过来后惊喜问:“真的?”   李姝也面带喜色。   李令俞:“明日开始,我去领了衣服,要开始和先生读书,去宫里当值。你们在家乖乖写字,我回来检查。”   周氏脸上都是喜悦,也知道她做了官,家里的女儿们的未来就真的有了指望。   大家一听是好事,都开心了。连大柳氏听了都心情舒畅了,特意过来嘱咐她不要辜负圣恩,做事上心云云。   方氏因为被她撞见谈恋爱,这段时间十分安静,都不怎么和她提要求了。   第二天,她被授官的消息就传遍了前朝。   言官有纷纷进言,有人说此事不合规矩,也有人骂他,媚人之态为人不齿。唯独无人敢提太上皇一句。   前朝的皇帝儿子沉默不语。算是认了这个授官。   李令俞以为会有一场飓风,结果很平静,没有风没有浪。让她简直不可思议,太上皇越过皇帝,直接授官,还是中书省的官职。   太子萧祁坐在东宫里,都觉得气愤,左春坊署官蔡汝尧劝太子:“殿下,中书省未传说言语,想来陛下没有异议。”   萧祁总着脸,一声不吭,问:“又是陈留王举荐的人吧?他的心思可真多。”   蔡汝尧也是正当好的年纪,二十几岁十分清俊,此时却略苦笑一声,什么也不能说。   裴虞倒是意外,没想到太上皇依旧如此偏爱书画,竟然直接给她赐官。看来太原王果然将那幅画送给了圣人,要不然光凭他手里的那副,还不能起到如此大作用。这才有意思,如此一来,六部都会盯着一跃而起的李令俞,这样东宫才好行事。   身侧的陪侍见他在演武场外闲走,问:“郎君今日要练箭吗?”   他笑起来:“今日兴致好,来看看。”   “郎君今日可有喜事?”   “就你话多,跟着就是了。”,他虽没说,但言语中带着笑意。   李令俞坐在后殿,誊写青词,这位太上皇不光手里握着权柄,而且还炼丹修道,这几日一直在半山腰的紫宸殿和玄武观里。   北宫的宫人训练有素,大部分人也都在半山腰,此时静悄悄的院子里什么声响都没有。只有那位小蔡内官陪着他。   自授官已经过去两日了,自从那日后,她再没见到萧雍,也只是第二日将文章送给了吕匡渊,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这两日经过她观察,她也有点摸清这里的门道了。   大概是太原王那幅画,让萧雍感兴趣,所以召她进来,至于为什么突然留她,和太上皇为何这样喜欢那幅画,就不得而知了。   晌午之后蔡荃通知他,若是没事,每月十五之前,圣人都在玄武观里,若是有事会传召给她。意思她也可不用日日都来北宫坐值。   当天下午她就收拾了东西,准备溜号。   刚出了北宫门,就见裴家的马车停在门外。   赶车的人见她出来,忙上前说:“小李大人,我家郎主有请。”   李令俞提着布袋子,十分和气上了马车,穿过闹市后不远,赶车的人道:“到了,郎君请下车。”   她下车后张望了片刻,竟然是北台狱,只关押王公大臣的北台狱。   裴虞一身黑色锦衣站在不远处,见她来了,笑笑说:“我领了旨意,陪审人犯杨勃,不知师弟有没有兴趣?”   李令俞警觉退缩,这不是她能趟的浑水,她现在更不想高攀他一声师兄。   裴虞却不给她退缩的机会,“师弟不想也不成了,中书令曹大人,特请示陛下,邀你旁听。”   李令俞立刻心想,她如今是北宫的人,前朝审案,邀请他一个北宫的人来旁听,难不成江州案最后成了父子擂台?   她这才垂首,道:“中书令旨意,在下收到了。这就随裴大人去。”   两人相偕行走,裴虞似随意道:“还未恭喜师弟。改日设宴为师弟庆祝。”   李令俞波澜不兴:“不敢劳驾师兄。”   裴虞见她面无表情,笑问:“怎么?师弟不开心?”   李令俞走在北台狱门前的台阶上,反问:“我该开心吗?”   裴虞笑起来,仿佛看她不开心,他就很开心,他总是能忽略她十五岁的年纪,只因她如今说话太过滴水不漏,她越缜密,他就越想戳破她的完美。 第18章 杨勃   进了北台狱,裴虞出示了批文,两人一起进去,北台狱比南台狱要敞亮许多,一直穿过前殿,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等着了,那位传说中的中书令曹大人就坐在正中间。   裴虞介绍:“这位是主审曹大人,这位是御史中丞薛大人……”   李令俞一一弯腰行礼,可能在座的都觉得他无足轻重,又或是不齿她得官来路不正,她像旁白一样无关紧要,今日能被召来,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只是北宫的一个耳目。   北台狱里,层层守门,步步为防。夹道尽头,独立的房子。一室之内能照进太阳。一群人浩浩荡荡进去,将一室塞得满满当当。   她想象中,主犯杨勃该是一身刚烈,人人都说他分文未贪,怎么查都查不到他身上,该是清风明月,君子之态,可眼前形如枯槁的人,看着竟然让人生怖。   陪审的人开始宣读罪状,其中有一条,杨勃私自挪用库银,隐瞒江州贪污之罪……   曹印问:“自你上任起,江州的粮饷、公廨、财务、科税全都是空账,你认不认?”   杨勃答:“非是自我上任起,至于何时起,我并不知晓。”   身后一马脸男人喝斥道:“休要狡辩!”   御史中丞慢吞吞说了句:“肃静一些。”   那人悻悻不再多嘴。   曹印看了薛洋一眼,继续问杨勃:“那隐瞒不报,挪用库银呢?”   曹印的问话,犹如齿轮的咬齿,环环相扣,句句都点在杨勃的死穴。   杨勃:“非为隐瞒,空账无以为继,令起草了账簿。”   曹印又问:“杨大人别忘了,私设账簿,也是你的罪名。”   杨勃仰头看他,良久后才说:“江州的账目混杂,早已赤贫,你们当真不知吗?那些空账我就是一告到底又能如何?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这还是号称江南之地,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他们。”   杨勃望着在座的人,竟生出笑意,那张面容犹如恶鬼。   他质问曹印:“曹大人何必多此一问?江州过去十几年的账目,有哪一年是能对得上的?江州乱在哪一年?各位不是心知肚明的吗?”   李令俞听得被惊出一身冷汗。   曹印身后的那马脸男人又多嘴呵道:“犯人休得狡辩!”   御史中丞再没有说话,秉笔的人踌躇再三,不知如何下笔。   曹印也不再问了,却慢条斯理说:“本官只问江州最近的账目,是不是你动过手?”   杨勃却不肯再说了,只跪在那里。   堂中人开始嘈嘈切切,有人开始训斥杨勃,有人制止,李令俞仔仔细细观察杨勃,不论众人再怎么审,他都漠不关心。   就这么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曹印依旧慢条斯理说:“我与你同朝为官,至多在圣上面前保你免受酷刑,你若一味顽固,终究不能免于……”   说着扭头看了眼旁边的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像一尊弥勒佛一样,无喜无怒,始终都一言不发。   进行到这里就结束了。   曹印起身,一众陪审团的人也都跟着起身,正待众人离去时,杨勃突然说:“你比起文延,差的太远矣。”   曹印猛然回头,浑身瞬间散发出暴怒的气息,却在一霎间又收起来,快到李令俞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最后,曹印也只是深深撇了地上的人一眼,在众人拥护中浩浩荡荡走远了。   李令俞跟在最后面,出了夹道,等到了大堂,她才发现手里的布袋落在了里面,忙折返回去和守门的狱吏道:”我刚将东西落在了里面,请容我去拿。”   因着她还未出门,但守备森严,已不准她再进夹道了。   她回头望了眼,见其他人都出了大堂。犹豫片刻,最后掏了青鱼符,对方显然也不是寻常狱吏,见了青鱼符,立刻行礼,盯了她片刻后,才放了她进去。   她进了那扇刻着凶兽的大门,夹道又窄又长,大门一关,里面已经空荡荡,空无一人,空到她一个人觉得害怕,走路都轻手轻脚,她刚走进去,突然里面有人问:“你是谁?”   李令俞一个激灵,转头见杨勃就盘腿坐在那里。   她下意识握着拳,立刻答:“我是,被新赐官的秉笔舍人,为圣人执笔,在北宫当值。”   杨勃盯着她,又问:“吕匡渊是你什么人?”   “我不认识。”   杨勃:“你如何进来的?”   “我有东西落在这里了。”,说着指指外面的布袋。   杨勃:“你还是老实说话为好。”   李令俞缓了缓,开始想怎么和他说。   “我有圣人赐的青鱼符。”   杨勃大概没想到,怔怔了许久,才说:“青鱼符?他后悔了?看着他的儿子压着满朝文武袒护自己的儿子,他是何等滋味?”   李令俞不敢多言,拿了布袋,就准备走,杨勃问:“我瞧你有些面熟?你父亲是谁?”   “杨大人还是少问为好。”,李令俞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杨勃却说:“你拿到青鱼符,本就是麻烦。”   李令俞问:“既是圣人御赐,我为何不能拿?”   “你知,领过青鱼符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李令俞:“我不知,也不想知道。我只想活命,希望大人,也保重。”   杨勃大笑,“我天兴三十年,与人同游江南,和你如今一般年纪,不过是几场生死而已。”   李令俞:“我一介小民,无意惹是非。杨大人若想救江州百姓,就该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才好,才对得起年少游江南的恣意。”   杨勃看着她一脸认真的稚嫩,欣慰道:“太昌朝,能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才是幸事。”   李令俞:“不敢当大人的称赞,还望大人保重。”   杨勃嘱咐她:“你若是听我一句劝,就不要过问江州之事。看不见,就不会有不忍。水灾之后饿殍遍野,百姓奔逃,死伤不尽数,那都是人命。”   李令俞能想到,寻常的车祸死伤,她都不敢点开看,更别说天灾人祸。   “不光看见,听见也会心生不忍。没有人能随心所欲,大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好一句身不由己,江州世族被血洗,无人肯救江州,他们有何错?那位圣人不心知肚明吗?”   李令俞已经隐约听出些味道,更不敢再听了。   “大人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杨勃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说:“这太昌二字,到底是遂了他们父子的愿。”   李令俞不肯再听,立刻脚步不停的出门,杨勃却说:“小友不必惊慌,杨某谢你进来看我。”   李令俞不敢承认,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出了夹道,守门狱吏如门神一般站在那里,她回头看了眼,收起目光只管出门。   等出了大堂。裴虞就在门外等着,见她出来问:“你去了哪里?”   李令俞撒谎:“将东西落在里面,和狱吏痴缠了好久,才准我拿出来。”   裴虞折回去去寻她了,她不在外殿,肯定是进了夹道内室,他也不拆穿她,只说:“师弟小心些才是,有些东西,一旦丢了就拿不回来了。”   尤其是小命。   李令俞并不还嘴,乖巧答:“是,谢裴大人提点。”   其他人都已经走了,李令俞背着布袋,跟在裴虞身后,裴虞邀请:“我送师弟一程吧。”   李令俞拒绝:“裴大人只管去,不必管我。”   裴虞却格外追逐:“师弟不必见外,这里走回去,怕是到子时了。”   李令俞看了眼月亮,也决定蹭车,裴虞就在车上撩着帘子等着她。   赶车人撑起腿,示意她踩腿上去,她拍拍那人肩膀撑了下那人的胳膊,一跃上了马车。   耳边传来裴虞的声音:“师弟好身手。”   李令俞:“裴大人说笑了,我只是不喜欢把人不当人。”   裴虞听的笑起来,与他争执,她从不落下风。 第19章 升官发财   李令俞到了家,才进书房,几个小的果真乖巧,李菱正在黑板上仿写她的字,李朱在整理写的草稿纸。   李姝和李毓还在研究她的画。李逸被周氏带回去睡觉了,方氏照样出去谈恋爱未归家。   李忠进来送了很多帖子,有方从晦的,柳家的,还有从前的一些亲戚的。   方从晦的是一封信,祝贺他如北宫,成了第二个吕大人,洋洋洒洒的华丽文字中一通夸赞,讲述了吕大人当年在圣人身边,是何等的风采。   她这才知道,看不出来吕匡渊当年还是靠艺术成就外加不俗的文学素养,和敏锐的政治头脑,在大梁的朝堂上璀璨了这么多年。   方从晦信的结尾说他要去江南,不能相见,等归来时,一定要送他一幅画。好不妄他在江南寄相思。   李令俞面无表情的合上信,将信塞进博古架的箱子里。   柳家的请柬是柳恪的夫人邀请柳氏带着家里的女儿们,回娘家小住。事实上柳氏的父母还在颍川,只有一个亲弟弟,在颍川族中做些小买卖。   罗娘子说,柳氏将李姝留在柳家,结果让人给送回来了。李姝不知情,大柳氏哭了几场。   李令俞代柳氏写了回信,只道,父亲的官司尚且没有定论,母亲最近身体不好,回绝了柳家的好意。   他才被人举荐,被萧雍当成一个趁手的工具人,实在当不起他们的青睐。   至于书院的请柬,他想了想,放在桌上,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处理。   她握着笔,坐在竹帘后的书案上,盯着竹帘下的珞子出神,   过几日,是她的生日,她生日是在夏至第一日,李姝的生辰在六月初一。往年大柳氏还会带着几个女孩去走亲戚,尽管不是富贵人家,但总归是女儿的一个节日。   小柳氏是个妾,没资格出门,上次出门也不过是李令俞带着她和周氏出门。   小柳氏正这个时候进来,她来想问问李令俞,七巧节要不要带妹妹们出去走走。   进来见几个小的都忙自己的,李毓努努嘴表示哥哥在里面。   李令俞听见响动,问:“怎么了?”   小柳氏:“没事,就是问问你们晚上想吃什么。”   李令俞随口说:“问她们就行了。”   小柳氏本就是来找她的,撩起帘子进来,轻声问:“怎么了?”   李令俞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   “没事,有些累了。”她倦倦的说。   小柳氏安慰说:“累了就早些歇息,别总熬夜那么晚。过几日是你的生辰,你想怎么过?要不你也同她们出去玩一天。”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这才想起来已经快六月了,转眼都几个月过去了,她竟然生出一种她已经在在这里生活了好久的错觉。   见她愣神,小柳氏又心疼,说:“咱们家不要什么大富大贵,你只要平平安安就行,什么时候能成个亲就好了。”   李令俞被她逗笑了,“我知道了,这几日我都不用去宫里当值。过几日带你们出去玩。”   小柳氏怕她以为是自己想出去,忙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几个孩子出去玩。”   李令俞:“你和周娘子都去,这次若是不忙,就都去吧。”   让她们再嫁人,已经不现实了,她只能尽量让她们好过些。   第二天,回乡多日的袁兆宗归来,给她带了很多金陵的特产,包括纸笔。   他来了才知道李令俞进了北宫做了执笔的小官,惊讶的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而后才小心翼翼问:“那位圣人,好说话吗?”   李令俞握着笔,笑起来,孔章真是温和敦厚的性格。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她这位上司。   只好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袁兆宗也理解,袁兆宗印象里的李令俞就是一个腼腆,少言寡语而且一心钻研书画的小师弟。   袁兆宗毕竟也是十几岁的年纪,性情敦厚但也有少年的调皮,凑近说:“那位传闻不好说话,杀伐很重。”   “这倒没看出来。”   她只见过萧雍一次,那种权力加持的威严,让她很不舒服。   见李令俞懵懂状,他就又悄声问:“你听没听过,河间王谋反案?”   李令俞从没有听过河间王这个名字,她猜想两宫肯定是父子权利交替时发生了什么事,自古帝王传位,父不死,子不继。   历史中出现的玄武门、战乱流离,她在如今的史实中并没有看到,那就是被人刻意销毁不准再提了。   怪不得之前杨勃似乎对两宫态度极为不屑,她当时还好奇,君王在上,他怎么会如此桀骜。   李令俞问:“什么时候的事?”   袁兆宗做贼似的,凑她跟前悄悄说:“天兴三十七年,当时已被立为太子的河间王意图谋反,被诛。那位圣人一病不起,当今圣上才继位的。”   李令俞看着他,一时间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袁兆宗凑得太近,见她睫毛浓密又长,比人家姑娘的皮肤都要好。真是清秀异常,想到这些突然自己觉得耳红,尴尬的别开脸。   李令俞丝毫不知,还在独自想,这个剧情明显不合理,河间王已被立为太子,为什么要谋反?还有圣人一病不起,怎么可能就退位了?   那就是当时的临淄王,也就是当今圣上,才是那只黄雀?   这个剧情和李凤凰家的玄武门之变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怪不得,她酒肆茶楼里混迹了那么久,正史野史听了那么多,看过那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史书,竟然丝毫没有听到、看到过关于他的消息。   两人正窃窃私语,李姝抱著书进来,问:“哥哥……”   说到一半,见袁兆宗回头惊讶地看着她,李姝这才反应过来,忙准备退出去。   李令俞:“阿姝怎么了?进来说话,这是我的同窗袁兆宗,你也见过。”   李姝不好意思,就说:“哥哥有事说,那我先回去了。”   李令俞:“也不是什么事,你先进来。”   李姝有些害羞,李令俞和袁兆宗说:“正有事要拜托你。”   转头和李姝讲:“你的字起笔难改,练我的字有些吃力,久不见长进,今日孔章正好在,他的字少坚利,行笔稳重,让他指导你的字比较好。”   李姝和袁兆宗都拘谨的看了眼对方,都被李令俞这个大胆的决定搞懵了。   李令俞:“我家妹妹都读书写字,不讲求闺中女儿不见人那套,大大方方就好,孔章不必避讳。何况我这个兄长也在这里。”   袁兆宗紧张道:“不不,我就是怕礼数不周,唐突了令妹。”   李姝将书放在桌上,在窗口的茶桌上给他们煮茶,袁兆宗才收起八卦的心思,和李令俞郑重说:“幼文莫要掉以轻心,北宫当值,其实算不得好前程。”   李令俞:“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也要记得只要是圣人赏赐,就是好前程。你性格温和纯善,不要管这些波澜,你只管做你的学问,这世道总不会一直都这样。”   袁兆宗被她夸的面红耳赤,见李姝将笔墨准备好,就起身去写字了。   她一个人坐在书案后面思考,茶香袅袅,袁兆宗低语给李姝指点她的字。   早晨的日光照进来,让整个书房都罩着一层温蕴的暖光。她一个人想,江州案的贪腐,最后竟然归咎在了两宫党争,输的一派,世族都被血洗。以至于如今都被人忌惮,连年赤贫,百姓受灾。杨勃固然有错,或是心中有恨,但他还是选择了救人,权力相争,他心怀悲悯,见不得饿殍遍野,就注定是输家。   她自见过杨勃后,才意识到每一段历史里,不是最高的统治者有多英明,多伟大,而是因为有数不尽的像杨勃那样的用自己脊骨做脊梁的人,心怀悲悯,撑起了这伟大的皮囊,才将这太平盛世撑起来了。   这样的脊骨有很多很多,所以才盖起了这盛世高楼。   江州案无解。   李姝经袁兆宗指点,写字果然有了方向,没有练习李令俞的字那么吃力了。   李令俞则写了一段吕匡渊留给她的作业。   写到一半,而后她忽然想起,问袁兆宗:“孔章有没有想法,在雒阳安家?”   袁兆宗看着李姝的字迹,回头答;“我这次回来,也正有此意,也和家里商量过,既然不合适在书院里求学,那就在城里买个宅子,一直住在修梵寺,也不合适。”   李令俞指指窗外:“隔壁院子的人像是要离京,我让阿符去替你打听打听。”   袁兆宗感谢说:“当真?那就麻烦幼文了。”   李令俞很喜欢和单纯的人打交道,袁兆宗的三经四义基本功十分扎实,他是适合做学问的人。只是如今世道不好。   她摆摆手说:“没什么麻烦的,若是学问,我远不及你。”   李姝笑说:“哥哥最不耐烦做学问,所以时常夸你。”   袁兆宗被兄妹两捧的脸红,李姝见他脸红也觉得不好意思。   倒是李令俞看着两个小同学,你不敢看我,我也不好意思正大光明看你,觉得很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我修改了一下年龄,将李姝和女主改成同岁。 第20章 生辰   小柳氏带着家里的家眷准备了几日,他生日那天,说好带她们出去,家里几个小的便开始给他准备生日礼物,女孩子做针线的本事还在,她都看到李姝给她做了件绣花的外袍。   结果等生日那天,她接到传召进宫。   家里的人都急切的看着她,她若是不在家,大约就过不成了,她们都不能出去了。   她安慰说:“我和阿符、阿竺说好了,我若不回来,到时候让阿符和忠叔带你们出去玩,有姚娘子和罗娘子和阿竺照看着你们,一样可以玩。”   李菱赌气说:“哥哥若是不在,我就不出去了。”   李令俞笑着捏捏她的脸,哄说:“等哥哥回来给你买一只兔子。”   周氏拉着她呵斥:“越发没样子了,怎么可以这样和兄长说话?”   李令俞带着东西,安慰:“别训她,她才多大。”   李菱鼓着嘴,见她要出门,就说:“哥哥别忘了我的兔子。”   她满口答应出门。   等进北宫后,明显感觉里面的守军多了,等到朱雀殿外,蔡荃守在门口,见她来了,才说:“进去吧。”   她一头雾水,垂首进去,书房里竟然人还不少。   吕匡渊、陈侯、陈留王、太原王……   她一一行了礼,太原王见她,十分潇洒问:“小李大人,又见面了?”   她垂首塌肩,恭敬答:“殿下,不敢当。”   若不是他送画在前,她也不用在这儿当奴才,整日被人呼来唤去。   她年纪最小,生的比在场的人都矮,站在其中,就像个小孩混在大人中间,偏偏细瘦的一身官袍,还弓着腰,满是谦卑。   萧雍大概极不喜欢她这样,问:“你过来回话。”   她靠过去,萧雍问:“听闻,你前日去看杨勃了?”   吕匡渊看着她,大概是怕她口无遮拦。她斟酌了片刻,如实答:“当日裴大人来召我,奉中书令曹大人的令,召我同往北台狱旁听众审杨大人。”   萧雍盯着她,问:“如何?”   李令俞对答:“曹大人问,江州账目是否是他动了手脚……”   ……   两人一问一答,犹如无人之境。   在场人竟然谁也没想到,畏首塌肩的毛孩子,口齿清晰,丝毫不惧圣人,一对一答,句句清晰,不加修饰复述当天的情景。   连萧雍都对她刮目相看了,瞧了她几眼。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答得太清楚太明了,也少了对萧雍的畏惧之心。   答完后,见萧雍看着她,她才猛然想起,她不能直视帝王。   则立刻又低下头,盯着对方腰间的玉佩。   萧雍将她动作看在眼里,竟然生出些笑意,也不再为难她。   转而和陈侯说:“六月中,替我去白马寺问崇仁法师安好。”   李令俞听得惊讶,他明明信道家,修仙炼丹,却和佛家法师关系相好。   陈侯:“定替圣人带到。”   陈留王生的十分清秀,隐隐有些赢弱之态,看她时微微笑起来。她只当作不知,几人落座谈起经学典义,她坐在最下首,充当观众。   他们辩的也不过是佛法、道法,天人合一之境,不过是统治的终极。   中途上首的萧雍见她一直垂头不言,问:“李幼文,你说一说。”   李令俞想起了杨勃,想起他说,我能做什么?我只想让江州的百姓活,只想孩童别饿死……   “佛法高深,我年幼无知。”她开始不怎么听话了。   陈留王萧鋆怕祖父怪罪她,接话说:“小李大人年幼,正是青春年少。”   太原王也说:“小李大人一笔丹青繁花似锦,我等俗人就爱看这些团花锦簇。”   萧雍却不满意她的回答,问:“养仲夸你少敏,你倒是说说佛法自然,诸法自然何解?”   这就是故意为难她。   她厌倦了一日日的虚假奉承,就像从前厌极了那些酒场上那些不能得罪的甲方。   臣不认同诸法自然,若是自然,就不会有那么多楼台寺庙,香火鼎盛,也不会有什么普度众生。我只信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但终究需有人以身做灯。”   她面无表情地说。   几人静悄悄看她,她知道萧雍对她就像一只宠物而已,萧雍眼里,她就像是一只猫,一只狗。不过是因一幅画、或是一句传闻而好奇,传唤她进来瞧一瞧。顺眼了就留下,仅此而已。   可她不想做只会讨人欢心的狗。   萧雍倒不是因这个,留她是因为吕匡渊,因为众人不知的从前,或是他自己不敢想起的从前,也因为她太年少,太鲜活。太像从前的那些人。   让她留在北宫,给沉寂多年的北宫也带来一些鲜活。   吕匡渊难得赞了句:“此解甚佳。”   陈侯也跟着夸:“年少才学,甚佳。”   李令俞听着面上惶恐,心里却齿冷,在座的怕都清楚江州案底细,但无人说话,只任由王伯伦攀咬,任由储君推脱,圣上包庇。   最后处置了王伯伦即可,但逃不掉杨勃。   这才是主角。   杨勃说的对,他的命数早就注定,从他救江州的人开始,就注定了。   李令俞只觉得灰心,突然想拥有权力。她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想获得权力。   也只有拥有权力,才能活得像个人,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等论道结束,其他人就要出宫了,萧雍留下了她。   她一整日也没明白陈侯带着两个小辈进来是为何,应该不是闲的和太上皇来搞文化沙龙来了。   等人都走了,萧雍才说:“月中太后生辰,你替孤去送礼吧。”   没有提是什么礼物,也不差遣蔡荃去送。只让她一个刚提拔的小小的秉笔舍人去送礼,这做法实在有落面子的嫌疑。   她俯身应是。   萧雍却说:“小小年纪,说话做事应抬头挺胸,心里若是有怨有恨,就该把眼睛抬高,去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睛,而不是垂首俯身,弯下脊骨。”   她听得一震,沉默片刻后,果真不再塌肩,像从前一样,站的挺直,甚至直视萧雍。   萧雍看她装模作样,只觉得好笑。手里把玩着一枚玉雕的青鱼,见她抬头看他,就顺手给了她,道:“赏你了,你明日和蔡荃商议月中事宜,此事交由你们二人负责。”   李令俞答了话退出来,回了办公室交代了小蔡真一些事宜后,才出宫去了。   路过城台道,见隔壁的宫人来送礼,遇见她,都纷纷低头行礼,她一一看过去,微微颔首,见尽头有车架停在那里。   等她走近,萧鋆下车请她:“我在这里等小李大人多时了。”   李令俞警惕立住,萧鋆见她抗拒,笑着解释:“我这些时日只是在准备太后寿宴,小李大人不必忌惮我。”   李令俞心是被他说中,但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萧鋆这人很奇怪,一个被太子忌惮的人,但丝毫没有权势加身的威严气。   李令俞想,要么他就是善伪装,要么就是真得宠,总之不是她该接触的人。   等她上了车,萧鋆才说:”母妃抱恙,我听阿炯说,小李大人工笔一绝,我问大人求一幅山水景色,为母妃解闷。”   李令俞闻言,思考了片刻应声。   “自然可以,只是要费些时日。”   萧鋆十分和气:“一切随大人的意,是我求画在前。”   李令俞不想去他的府上,就告辞:“若是只为画,殿下只管吩咐便是。不敢承殿下的谢意。”   萧鋆:“幼文还是提防我?今日我在府中设宴,算是和幼文相交。”   陈留王的王府就在西掖门外,进了府中,可以看得出来萧鋆性情,府中景致并非全是富贵,造景十分讲究。   她夸了句:“好精致的景色。”   萧鋆:“这是表舅舅的手笔,江南世家,最擅长园林造景。”   李令俞也附和:“江南景色确实好。”   萧鋆说:“母妃在江南长大,多年未归。很是想念江南景色。”   李令俞随他进殿,萧鋆介绍:“我书房里的画,都是江南景色,也没有名品,都是爱好。”   李令俞:“书画各家各有所长,全凭个人爱好,真不必追求名家作品。”   萧鋆领着她进了自己的书房,书房在偏殿里,整个偏殿很空旷,他的藏书非常多,李令俞竟然看到很多散文游记,地理人文的记录。   萧鋆是个让人很难让人拒绝的人,学识、谈吐都让人很舒服,他见李令俞仰头看书,就说:“李大人喜欢,就拿回去看吧。”   李令俞实在喜欢:“那就谢过殿下了。”   萧鋆说:“是我收集的一些游记,不算正经书。”   李令俞抱著书笑笑,和一个藏书颇丰的王爷,可不能把人谦虚的话当真。   萧鋆留她吃饭,她看了眼时间,家里的孩子们肯定还在等着她。   她告辞:“今日家中人还在等候,不敢耽误,改日再谢殿下。”   萧鋆见她执意,就差人送她回去了。   没等他到门口,门外的李忠就说:“今日小娘子们等了你一日,要给你过生辰。”   李令俞笑说;“我今日回来的匆忙,没有给她们带礼物。”   李忠接过她抱着的书,和她进门去了。   结果没过一个时辰,李令俞收到萧鋆送来的生辰礼,一套玉器。   李令俞收了礼,心想,太子忌惮陈留王不是没有道理。 第21章 小娘子们   玉器就放在桌上,他坐在书房里回想今日发生的事。   阿符见她不点灯,也不提醒,只说:“今日裴家送请帖。”   她嗯了声,也不看。   这会儿孩子们都回屋去了,就那么在黑暗里坐着。   直到李姝进来,点了灯一回头见她坐在那里,惊呼了一声,显然被吓得不轻。   她忙开口:“别怕,是我。”   李姝拍拍胸口,又舍不得责怪她,问:“哥哥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也不点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笑笑:“今日有事,没能带你们去玩,只好一个人坐在这里想,该怎么给你们赔罪才好。”   李姝知她说的是玩笑话,将书房里的灯全点上,问:“哥哥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我从没见你这样。”   李令俞问:“什么样?”   “一个人,在暗夜里,静悄悄的。哥哥明明爱热闹。”   李令俞长舒了口气,问:“今日送来的请帖你看了没有?”   李姝有些不好意思说:“母亲打开了,是裴家邀请我们明天去裴家参加宴会。”   这时阿竺端着面进来,面放在桌上,就替她收拾桌上的纸笔,她轻声说:“别收拾了,等会儿我写封信。”   说完回头和李姝说:“那你们就去吧,让母亲带你们去,多交些朋友,只要谈的来就可,你哥哥如今也是有官职的人,不必觉得自己不如别人。我明日有差事就不去了,写封信你们带给裴大人,我会让他差人照看你们。”   李姝见她面上都是倦色,也不敢再和他多说,催她:“哥哥快吃,吃完早些休息。”   她坐着吃面,边问:“今日字练的怎么样了?”   李姝有些不好意思:“今日袁郎君来了,哥哥不在,他就教了我一个时辰书法,听说隔壁的院子谈好了,这几日就能搬了。”   李令俞见她害羞,笑起来,但也不敢明着取笑她。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少男少女都不好意思。她岔开话题问:“那几个小的呢?”   “阿菱淘气,阿朱乖巧。”   兄妹两就那么闲聊着,李令俞也没什么胃口,吃完将盘子撤开。   开始给裴虞写信:裴师兄亲启,收到请帖,身有俗事,不能应约,特意赔罪。流萤扇面是我偶来小作,就当是赔罪,家中小妹腼腆,万请裴师兄看顾家妹……   她将扇面和信装好。李姝已经回去了,阿竺还在整理外面的纸笔,李令俞托付:“阿竺,你明日随阿姝去吧,她们几个至今都没什么朋友,你看着点,别让人欺负就行。”   阿竺年纪并不大,其实也蛮好看的,只是常年寡言,总让人觉得她好像就是那个样子。   阿竺大概没想到,愣愣地看着她,李令俞见她不解,随口说:“我没事,你和阿符一直守着我这么个假郎君,白白浪费自己的光阴,你看,我一样可以入朝做官,混在鱼龙人群里,谁也看不出来。”   阿竺好像是笑了下,又好像没笑,那个表情李令俞形容不出来。   而后她低下头,捡起地上的纸团,答:“好的,郎君放心,我一定护好姝娘。”   第二天一早等她起来,没想到前段时间和娘家恢复了邦交的大姐大李黛,竟然又回来了。   李姝刚到书房,李令俞将东西交给她,李黛就进来问:“你们要出门?”   李姝见姐姐来了,解释道:“哥哥的师兄,请他赴宴,他今日有事不能去,只有我们和母亲去。”   “谁家的宴?”   “裴家。”   “太子妃娘家?”,李黛惊讶问。   两人谁也不说话,大概是猜到李黛的心思了。   李黛可不愧是个战斗力顶格的女人,下一句就说:“那正好,我随你们去。”   李令俞挠挠眉心,又不能当没听见,她那么难缠的人拒绝也没用,就眼不见心不烦,摆摆手:“想去就去吧,少说话就行了。”   李姝也有些恼,她头上带了支纯金的花枝钗,李黛一眼就看到了,她有心想问一问,又怕李令俞不让她去了,憋了半天,才说:“早知道,我就梳洗一番了!”,说这还摸摸头上的银簪。   李令俞嫌她呱噪,她可是个贼不走空的主儿,没她薅不到的人。   “那就赶快去母亲房里洗漱洗漱,母亲肯定在等你。”,李令俞催她。   她不好明着要,忍了忍最后放弃了金钗,去重新洗漱了。   等李黛走了,李令俞嘱咐李姝:“你别让她盯着,让李毓也机灵点,女孩子的首饰就那么几件,再让她抢几件,你们拿什么钗头发?”   李姝又感动又想笑,解释:“我不会给她,阿姐从前也不是这样的……”   李令俞没好气说:“不是这样是哪样?不会把你嫁给她夫君的老鳏夫上峰?长点心吧,傻姑娘。”   李姝又恼又想笑,瞪她一眼,十分可爱,李令俞也笑起来,伸手捏捏她的脸,逗她:“我们家阿姝,非君子不嫁,哥哥替你看着呢。”   李姝恼道:“我不和你说了!”   她换了身衣服,就进宫去了。   李姝带着李令俞的手信,她也学精了和李毓躲在一起,装作没看到李黛的眼神,死活不肯和李黛坐一辆车。   到裴家后,光门口的车架都排了很远,裴家的赏花宴十分热闹,宴请的都是世家显贵,但也不乏有清贵小官家眷。   大柳氏在裴家门口竟然遇见了娘家的堂嫂柳恪的夫人谢氏,她参加宴会的经验有限,生怕自己露怯,所以就跟在谢氏身边,柳家的两个女儿一身华贵,显然是用了心思。   李姝和李毓两个穿的倒普通,胜在气质清丽。   柳家大女儿柳媛原想嘲笑李姝几句,但又想起母亲嘱咐的,李家小郎君一跃成了北宫的殿前执笔,前程无限,而且父亲也说,李家小郎君年纪小小,倒是心思机敏。   妹妹柳茜性格就有些泼辣。   李黛则扶着大柳氏,十分的健谈,已经和柳家舅母亲说的亲热,打成一片了。   李姝看了裴家门口进去广阔的院子,去往花园的路上,引路的女婢十分得体,就和李毓悄声说:“咱们还是少说话,本就是哥哥的师兄相邀,捎带请咱们的。不能给哥哥惹麻烦。”   李毓对这些很不感兴趣,撇嘴说:“本就不如同阿兄学画有意思,在这里坐一天有什么意思?全是不认识的人,早知道我不来了,阿兄今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姝无奈的笑,毓娘对小娘子们喜欢的东西很不感兴趣,从前做针线,她都是挑着描花,分线。后来哥哥管着她们读书写字,她真是一天比一天入迷。如今对字画更是入迷。   她又想到袁兆宗,面上有些脸红,别开脸看着裴府的景色。   阿竺和桃枝跟在两位姑娘背后,桃枝好奇,忍不住四处张望,但阿竺却从头到尾都低着头,怀里拿着李令俞要交给裴虞的东西。仿佛对这里的景色丝毫不感兴趣。   等进了花园,李姝开始担心,哥哥这个信,她该怎么交给裴大人。   越往里走,里面的人越多,李黛裹挟着大柳氏早不见了踪影。   隐约听见丝竹之声,李姝正张望着,柳媛遇见了认识的小娘子,看那小娘子穿戴十分华贵,柳媛对其也多有奉承之意。   那小娘子见李姝张望,问:“这是谁家妹妹?”   李姝还没回头,柳媛就说:“我表姑姑家的妹妹。”   那小娘子性格任性,多嘴了一句:“裴家尊贵,又是世家规矩多,这位妹妹这样东张西望不好。”   李毓性格硬气,顶了句:“裴家能请你来,说明世家大族礼仪十分宽和。”   那小娘没想到李毓这么横,被李毓这句话惹毛了,立刻剑拔弩张高声说:“你再说一遍!”   周围的女眷们听到动静,都回头看着这几个小娘子,都以为起了口齿龃龉,李姝怕给李令俞丢脸,拉了拉李毓,让她少说一句。   正僵持着,里面出来几个小娘子,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小娘子问:“妹妹们往前走啊,前面的湖边正热闹,正玩投壶呢!”   李毓盯了眼那个小娘子,听了李姝的话,拉着她就要走了,没想到那跋扈小娘子不罢休,伸手拉住李毓:“你别走!”   李姝急着要命,阿竺挡在李毓面前,将那跋扈小娘子隔开。   李姝急着问那黄衣服小娘子:“不知裴家主人可在?”   那跋扈小娘子更是口不择言讥讽:“小小年纪,这等心思,不觉不齿,怎有脸面来此地?”   若是李令俞看到,肯定会说,这铁定又是一个裴二郎的死忠粉。   李姝没见过这种阵仗,争辩不过,气的握着阿竺的手,又怕李毓和那小娘子干起架来。   旁边过来的一个小娘子爽朗问:“谢灵云,你这是又耍什么威风呢?”   那个叫谢灵云的跋扈小娘子,看了眼说话的小娘子生气说:“关你什么事!”   眼看这场面越吵越大,之前来引路的黄衣小娘子看见对面的人,立刻喊:“阿兄!”   那边的几个郎君闻声,都转头看过来,围成一团的小娘子们立刻静下声来。 第22章 北宫   他们几个人其实在廊桥上等裴虞,裴虞的弟弟裴帧遥遥地问:“这是怎么了?”   说着便领着几个人朝这边走过来,李姝认识裴虞,见人群里没有裴虞,拉着李毓说:“你少说一句行不行,别和她们吵架。”   李毓不屑地嘟囔:“是她先说你的。”   桃枝有些紧张,跟在两个身边,见阿竺面无表情的将两人挡在身后,也下意识往阿竺身边靠过去。   裴帧过来说:“我们在等二哥……”   那个黄衣小娘子叫裴元雯,是裴虞的堂妹。   裴元雯见哥哥们来了,小娘子们也不争吵了,笑着说:“我们这就过去了,我还以为是二哥在呢。”   “怎么了?”,没想到话说到一半,裴虞已经来了。   一帮小娘子们简直心花怒放,想大胆看他,又不好意思,都闪闪躲躲的偷偷看裴虞和几个郎君。   毕竟这是上都城里最有名的郎君。   场面看起来,十分有趣。   裴虞倒是先看见了李姝,也不管其他人在,盯着李姝,问了声:“你哥哥呢?”   这话问的十分亲昵,让那谢小娘子更生气了。   李姝也认出他了,忙将阿竺怀里的东西递给他,说:“哥哥今日有事,不能来了,托我将此物转交给裴大人。”   裴虞接过扇套,在手里摸索了片刻,点点头,竟然没有和李姝回礼,转头和弟弟说:“走吧。”   说完就带着一群小郎君们去往湖边另一侧的阁楼里去了。   少男少女夏日群宴,猝不及防,这样短暂的汇合后分开,各自往各自的花园和楼阁里去玩闹了。   小娘子们等分开后,就将刚才的口角忘了,新的话题变成了,刚才郎君,哪一个文采比较好,哪一个丰神俊逸……   裴帧跟在兄长身后,见兄长一直握着扇套,问?:“这是谁啊?”   裴虞笑了下,“一个朋友。”   裴帧指着他手里的东西问:“那这是什么?”   裴虞笑笑,不说话,等进了连廊的阁楼,他独自上楼,留一帮人让裴帧去招待了,裴帧招待其他人饮酒谈笑,他上了藏书阁才打开扇套,一副莲叶卧波,蜻蜓点水图。十分清淡,但意境非常好,虽然有几分女气。   里面有张信纸,他拆开看了眼,失声笑起来。   这个李令俞。   李姝和李毓进花园后,就试图寻找大柳氏,李黛裹挟这大柳氏在贵妇们的人群中穿梭。   裴家旁支的人很多,家里的小娘子们非常好客,李姝和李毓坐在靠花园的亭子里,七月花草正茂,花园里到处是赏花人,没过多久,刚才那个叫谢灵云的跋扈小娘子带着一帮人又进了亭子,李姝见势,扭头看着远处的湖水。   看着就要剑拔弩张了,那谢小娘子正待出口讥讽几句,刚才路见不平的泼辣小娘子又来了,若是李令俞见了她肯定心虚,因为这就是他当初坑了人家五十金的薛小娘子,薛宓。   薛宓大概和谢灵云十分不对付,又十分有侠义之心,但也确实有点缺心眼。   那谢灵云是皇后娘家谢家的小娘子,身份算是十分尊贵,薛宓的姐姐是妃嫔,十分受宠,薛宓丝毫不惧谢灵云。   两人像乌鸡眼似的,互相看不顺眼,眼看着剑拔弩张就要开始了。   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婢进来,落落大方道:“我家郎君受友人相托,特意遣我来陪小娘子游园,望各位小娘子们给奴行个方便。”,说完屈身,给在座的都行了礼。   谢灵云和薛宓都认出来了,她是裴虞身边的女婢,十分得脸。一时间谁也不说话。   那女婢说完走近李姝和李毓道:“小娘子们可愿容奴领二位去游湖?”   李姝求之不得,拉着李毓跟着那绿衣女婢就出了亭子。   留下一众小娘子们嫉妒的要命,那个引路的小娘子和出亭子的三人迎面遇见,几个互相问了声错肩而过。   裴元雯见谢灵云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笑着劝说:“她们是我家兄长邀请的知己的家眷,自然是阿兄的贵客。咱们去那边看他们的投壶比赛。”   薛宓领着女婢起身说:“我去看看他们比赛,到时候下注赢一把。”   说完就扬长而去了。   李黛第一次参加这种世家大族的宴会,在座的可都是高门贵女,她简直眼花缭乱,拉着大柳氏到处和人打招呼,也不怕别人不搭理她,总之她心情十分的美,柳家舅母都有些受不了她这样的自来熟,大柳氏被她拉着到处走,回头见两个小的不在身边,焦急说:“你妹妹们没跟来,咱们等等。”   李黛:“阿娘莫急,这里都是小娘子们,说不准她们遇见相熟的同伴,正玩呢。”   见柳家的两个女儿也不在,大柳氏又放心了,觉得表姐妹们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事。   直到午后宴会快散了,还不见两个女儿,大柳氏这才着急了,抓着裴家的洒扫的女婢就开始盘问。   李姝和李毓跟着女婢,那女婢十分健谈,领着她们一路走,一路介绍景色,李毓看着湖里的连片荷塘,心情也好了,骄傲说:“要是哥哥在,定能绘出这片荷塘的景致。”   李姝取笑她:“都成了迷了,你忘了阿兄说的,莫要为技艺熟练而自得。”   见那女婢回头看着她两笑起来,李姝不好意思说:“让你见笑了。”   绿衣女婢笑说:“怎会,那位令兄莫非就是丹青技艺卓绝的李郎君?我们郎君有一副画像,就是出自令兄之手吧?郎君十分珍爱,从来不肯让人看,奴也是偶然见过一次。”   李毓骄傲地说:“我阿兄的技艺,区区一幅人物画像,有何难。”   尤其是她见识过李令俞画的素描,那才叫见画如见人。   那女婢笑着说:“怪不得我家郎君那样宝贝那幅画。”   李姝拉拉李毓,不准她自夸。   几个人穿过湖边的连廊,休息片刻后,李姝看了眼头顶郁郁葱葱不见天日的绿荫,忙说:“我们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母亲该着急了。”   那女婢也顺着她的意思。   几个人正准备出去了,后面郁郁葱葱树荫后传来一声:“等等!”   那女婢听到声音,惊喜说:“我家郎君。”   不多时,裴虞一身素锦暗纹的圆领袍,十分低调,手里拿着一封信,过来后,朝李姝微微颔首,将信递给她道:“师弟的礼物我收到了,甚得我心,将此信交给你阿兄便是。”   阿竺代李姝接了信,李姝并不敢看对方,俯首行了礼,就带着李毓告辞了。   只是不凑巧,远处水榭阁楼上,几个女娘子也看到了她们,那谢灵云恨的要命,攥着手心,心想,一个区区寒门女子,混进了宴会,就妄图富贵,居然也敢肖想裴家二郎,那真是不识天高地厚。   宴会的风波,李令俞一无所知,她大清早进了司书殿,照常上班,这几日蔡荃才给他司书殿正殿藏书楼的门,一整殿全是书,挑高几丈许的书架,比现代的图书馆看起来要壮观很多。   只是多年未开,尘土满面。   她的任务,也不是和蔡荃商量给太后祝寿的事,而是听蔡荃差遣,整理自己的办公楼,司书殿的藏书阁,蔡真协同她。   从大清早开始,她开了四面的窗,灰头土脸打扫了一天。   等将殿内灰尘洒扫完,然后还要挨着将每一本书翻出来,晒一晒太阳……   她真是打娘胎里出来,就没干过这种活儿,此时灰头土脸的两手叉腰仰头看着最顶上的书,问蔡真:“你说,这得打扫到什么时候?”   蔡真正趴在梯子上擦窗户上的灰,一边答:“奴自进北宫,就没见人打扫过这藏书楼。”   李令俞心说,偏偏就让我赶上了。难道你们北宫就差我这一个打扫卫生的吗?   她不知道,北宫的藏书楼,只有萧雍一人能查看,萧诵都没资格进这藏书楼。   一整个上午洒扫完,李令俞累得头昏眼花,坐在门槛上,仰头看着天边的云彩,喝了口蔡真递来的茶水,仰头一口饮尽,尽管累,但还是嘱咐蔡真:“晚上不要点烛火,待我明日整理了书再想想办法,这么打扫不行,这得打扫到下个月去,而且要尽快整理。”   蔡真被她豪迈的喝法逗笑了,重新倒了茶递给她,闲聊说:“我干爹说,这样喝茶伤胃。”   李令俞握着茶杯,端详着茶杯,静默了良久,才突兀地笑起来,说:“对,听你的干爹的话,茶要细细的品,事也要细细的做。千万不能囫囵一口吞,万不可学我。”   她话说完,身后的蔡荃就说:“老奴替这孩子谢郎君提点。”   李令俞差点被他当场送走……   这人怎么总这样神出鬼没!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闭着眼缓了会儿,把蔡荃家的长辈问候了个遍,才睁开眼,起身拍拍尘土,和蔡荃行礼:“原来是蔡督事,今日到处都是尘土,就不请蔡督事进来坐了,待过几日打扫完了,再请蔡督事喝茶。”   蔡荃朝里望了眼,客气说:“郎君客气了,老奴也在整理后面的库房,也是满身尘土,待老奴料理好了,请郎君喝新找出来的菊花酒。”   李令俞和他客气的道别。 第23章 整理礼单   蔡荃走后,蔡真和她偷偷咬耳朵说:“干爹很喜欢郎君,干爹酿的菊花酒是一绝,轻易不送人。”   李令俞心说,孩子,你想没想过,那就是句客气话。   还是世面见得少,见过的套路太少,才这么单纯。   等她歇够了,进了书阁,随手翻出来一本《纪闻要事》,看起来像是随笔游记,开篇竟然记载了李尚的那位伯乐,富商姚之问。传闻他靠江南、江北两地贩货起家,为人豪爽,当中不乏夹杂着一些未解之谜之类的神奇色彩,把姚之问此人描述的有些神乎其神。   但中间被勾划了半页,讲的是,他和河间王之间的事。不知为何此页未被撕掉,只是用笔勾掉了。   河间王当年游江南,姚之问设宴款待,两人心心相惜,竟然成了好友……   她看了半晌,不知那位传闻中的河间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郎君!”   李令俞一个激灵,吓得书差点掉在地上。   回头看着蔡真,一言难尽。   “你们为何走路没有声音?”,她真是忍无可忍了。   蔡真:“圣人召你去前殿。”   李令俞抓狂:“不论谁召我,你们走路能出个声吗?”   抓狂完也知道,由不得他,在宫里做的事伺候贵人的活儿,自然小心又小心。蔡真老实,憨憨笑起来,说:“我们走路可不能没轻没重,那样惊扰了贵人,可不得了。”   李令俞将书放回去,心里感叹这万恶的社会,边跟着他去了前殿。   起因是萧雍问了句蔡荃,李令俞如何了?是否老实,是否识趣……   蔡荃答:“他今日打扫了大半日藏书阁。”   萧雍好奇,又听着好笑,便召来一问,李令俞进殿后,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灰头土脸。   萧雍笑骂了句:“你这是个什么样子?”   李令俞躬身:“藏书阁久未打理,尘土满面。”   萧雍见他一板一眼,有些无趣,随口说:“你让后殿的人,明日随你一起清理吧。明日你同蔡荃去清点库房。”   行吧……   李令俞俯身应是。   萧雍又说:“来,替我抄一篇青词。”   萧雍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她的字。   李令俞挽起袖子,旁边的小案几上有笔墨,她接了萧雍手里的青词,萧雍说:“你的字收着劲,就少了骨气。用笔太过浑厚,少了意境。”   她果真换了一支笔,一笔小楷写的妩媚柔和,少了拘谨和一板一眼的严谨,萧雍看了眼字,觉得她一个小孩字,竟然能天赋如此出众,果真也喜欢婉丽的字体。   就问她:“你还能写出来什么样的?”   李令俞换了笔,写了一笔草书,狂狷又洒脱,十分飘逸。   萧雍看着她的字,对她是真的刮目相看了。   端详很久,显然他很喜欢草书,最后说;“你小小年纪,字太过锋利,就好比年纪太小,未必能握住好刀。怎么用好这刀,需要你自己慢慢磨练。不要辜负了这一笔好字。”   李令俞收起探看的眼神,心里清楚,她年纪太小,萧雍却是活得太久,一个老人精,还是从帝位上被退下来的人。他说的也许都对,也许也不对。   但看清她,太容易了。   最后确定用小楷抄写,等她誊抄好,夜色已浓,殿里掌了灯,萧雍早已经回了紫宸殿,临走前也带走了她的草书,她将东西安顿好,自行离去了。   等出了宫门,远处的灯火远闪烁可见,她心想,也不知道家里的孩子们有没有出去玩。   可转念,又突然升起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仿佛她已经习惯了,她真的就成了这个家里的李令俞,每日上班,操心家里人吃喝。   再也想不起从前了。   阿符来接她,见她站在那里仰头望着不动,试探喊了声:“小郎君?”   她眼里晕着泪,兀自轻笑了声,答:“回吧。”   阿符难得多话,跟在他后面说:“今日赴宴的人还没回来,李忠夫妇陪二夫人和周氏还有几个小的也去街上看夜市了。”   李令俞问:“阿娘没去吗?”   阿符:“晚饭过了见你还没回去,柳娘子就在家等你。”   李令俞笑笑。   等回去后,小柳氏果然在等着她,见她回来自己下厨给她煮了面,配了小菜,甚至煎了鱼。   李令俞身心俱疲,换了身衣服出来,见小柳氏晚饭都准备好了,她随口说:“简单吃点就好,不必这么麻烦。”   小柳氏坐在旁边看着,见她面上倦色,心疼问;“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太瘦了,多吃点。”   李令俞尝了面,安慰她:“没事,只是这几天事多。母亲呢?”   小柳氏:“今日赴宴累了,这会儿已经睡了。”   李令俞看了眼时间,顶多九点,这丝毫都没有娱乐生活,不乏味吗?   “大姐姐呢?回来没闹事吧?”   小柳氏听得笑起来,:“她没回来,说是在宴会上认识了哪家的官夫人,和人家相偕,直接回黄家去了。”   “姝娘和毓娘呢?”   小柳氏笑着说:“李忠特意去裴家等着她们,直接接去夜市了。行了,快吃你的吧,怎么这么爱操心呢。”   她自己也笑起来。   两人正聊着,听见孩子们好像回来了,李令俞笑起来:“小姑娘们回来了。”   小柳氏也笑说:“你就纵着她们,你也不小了,如今也有了前程,就是不知道姻缘在哪里。”   李令俞听着只笑不说话,李姝最先进来,手里拿着东西,进来就说:“我见灯亮着,猜哥哥一定回来了。”   说完就将东西给他展开,说:“送哥哥一支笔。”   再过两日就是她的生辰,李令俞看了眼笔,倒是不错,怪她:“就那么点私房钱,收好就行了,别乱花。”   李姝见她喜欢,也高兴,忽又想起来,说:“那位裴郎君给哥哥的信,阿竺收着呢。”   李令俞回头看了眼,起身接过信拆开,裴虞的信,写的似是而非,她看了眼,随手就放在桌上。   接着几个小的都疯跑进来了,一脸意犹未尽。   小柳氏笑着教训她们:“都这会儿了还不睡,在书房里打闹,也不怕吵着你哥哥。”   李毓急着说:“阿兄,我想画一张夜市的图,你帮帮我吧。”   李令俞满口答应:“好。”   李朱买了一方砚台,只是寻常东西,李令俞认真感谢了她,小姑娘羞涩的笑笑。   李菱就比较调皮,拉着李令俞:“哥哥,我没有钱,没买到东西,你送我一个吧?”   李令俞哄她:“明日给你做,好不好?”   这下李菱也高兴了,小闹了一通,姐妹几人相偕回房间睡觉去了。   阿竺和桃姜进来后,见李令俞在书房里,桃姜给她叽叽喳喳的讲灯会的见闻,街上人来人往,只是北街最后乱了一阵,但是她们已经出来了,听到好多带兵器的人进去了。   阿竺说:“羽林卫的人。”   禁军的人?   李令俞又惊讶,阿竺竟然认识羽林卫,禁军并不是只有羽林卫这一支,北衙六军分门别类,北宫的神武左右军,和太极殿的羽林卫左右军加上京府衙门的府兵凑成北衙六军。   阿竺从前到底是什么人?那阿符呢?   桃姜才不管这些,将买的糕点和小吃一股脑都拿出来放在门口的桌上,李令俞问:“你们没事吧?”   桃姜说:“我们当时都出来了,准备回家了,但是没走多远,听见了女子的哭喊声,阿竺让我们赶紧走,别回头看。我们就回来了。”   “阿竺说的对,不要看这种热闹。”   阿竺一直低着头,再没说话。李令俞见她不想说,也不追问。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这个家里真真假假的,事多了,也无所谓了。   第二日一早,等她进宫,蔡荃已经在等她了,北宫的宫人皆由蔡荃管束,这么一看,才知道北宫宫人就有几百,只是近一半都在上面的紫宸殿和玄武观里。   今日来管理库房,也并不是大扫除一样的清点,只是来清点账册,半书房造册的清册和账本。   李令俞也算是开了眼了。   蔡荃绝对是一个记忆力超群的精英,造册的东西,他几乎都记得。李令俞的工作就是协助他起草礼物的备选,由蔡荃初步拟定,李令俞执笔记录,首选出将近百件。   在翻清册的时候,蔡荃说:“太后娘娘近来,精神不太好,安神的器件要斟酌。”   李令俞心说,我要是不知道这两位十几年不见面,听你这么一说,还以为人家老夫妻恩爱难分。   见李令俞不言语,蔡荃继续说:“太后娘娘生辰当日,老奴随大人去献礼,当今圣上纯孝,要替太后生辰大庆,到时候百官面前,咱们可不能失了圣人的礼数。”   李令俞点头称是。   蔡荃安慰她:“大人年幼,不曾见过太后娘娘,到时候老奴会跟着你。不必担忧。”   李令俞倒不是很担忧这个,只是不清楚太后和萧雍之间的事。   单纯,作为礼官去送礼,她本身是不惧的。   只是她把这事想简单了。   作者有话说:   通知:本文于4月6日入v,入 v当天三更。 第24章 起风了   她不在前朝行走, 直独来独往,无亲无故无友,自然不知朝堂的消息, 前朝百官为了太后的生辰,已准备了半年之久,使尽花招。甚至有人提出, 为太后积福,大赦天下。   也不知这是谁提出来的, 从开始三两声,到最后竟然,集结成了一片不小的声音。   萧诵坐在上首,听着底下的人言,看着底下的人心, 就是不言语。   他心里清楚,御史台为什么这次装聋作哑, 御史台要保杨勃,可他偏想杀杨勃。   他甚至能放过王伯纶, 但是不能放过杨勃。其中缘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江州的赤贫,他知道,太昌朝的开始,江州就是凶地。杨勃偏偏为了河间王, 想揭开这块顽疾。   着实可恨。   他看着御史中丞站出来, 其他人随着御史台站出来,最后连中书令也复议。   他垂着眼,最后懒懒的应了声:“准了。”   耳边传来山呼海啸的恭赞之声, 让他突然觉得有几分寥然。   河间王, 他的三哥已经了死了十三年了啊。   当年久负盛名的储君, 也不过如此……   李令俞和蔡荃核查过礼单,蔡荃还有事,要将这名单呈给圣人,最后的寿礼由圣人定夺,李令俞很怀疑,最后是蔡荃做主,因为萧雍看起来对贺寿送礼这回事完全不上心。   李令俞誊写完礼单,就回司书殿,继续打扫卫生。等回去,见蔡真领着一众小内官们正在晾晒书,里面已经擦洗干净了。   她进去转了一圈,看着忙碌的小内官们,觉得这真的是有点欺负人了,早知道,她就不干活了。   蔡真挑出来破损的书籍,给她过目,说是要对破损的进行了誊抄修补。她逐一翻看过后,这些书大都是内容扎实的技术型书籍,很多应该是孤本,比起打扫卫生,做图书修补这种事情,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享受,她很愿意做。   一进六月,城里人明显热闹了。   进入六月后,袁兆宗终于搬了家,和她成了一墙之隔的邻居,她打通了花园的角门,直接能进到袁兆宗的花园里。   袁兆宗当晚提着礼物过来感谢她:“多亏幼文替我安顿,这几日家中有人来京,正好可以落脚。”   李令俞随口问了声:“最近城里进来了很多人。”   袁兆宗也说:“太后娘娘寿宴,各地祝寿的贺礼都到了,各路人马进来,上都城比平日里热闹很多。家中长辈也是来送贺礼的。”   李令俞这才意识到,太后的生辰对百姓的影响有多大。   连同周娘子做的针线,都是老气的贺寿的花纹。   蔡荃通知她,十五前一日不能出宫,第二日一早就要准备贺礼,然后去华林园送贺礼。   李令俞前两日在家和桃姜嘱咐:“十五日晚上,你和桃枝两个辛苦些,照看她们几个认真写字,我那日晚上大概回不来。”   桃姜被她看得脸红,满口答应:“郎君放心,这有什么辛苦的,桃枝总说能来咱们家,是她的福气。”   李令俞听的心里叹气,卖身为奴,算什么福气。   第二日大清早进宫的路上,禁军已经在主路上严查,她穿过铜驼街,回头望了眼,进宫献礼的队伍排出那么远了,可见,前一天夜里就已经等在这里了。   等她进北宫,北宫大概是萧雍的地盘,没有城里的气氛,但贺寿的的宫人也已经准备好了,待她进了司书殿,蔡真进来说:“郎君真是心大,昨晚子时一过,宫人们就开始准备了。”   李令俞握着笔的手顿了顿,但笑笑什么都没说。   蔡真年幼,又是北宫总督事蔡荃的小徒弟,和其他的宫人又不一样,性情纯真一些,边帮他磨墨,边说:“今日定然热闹,听说最近闹的乱哄哄的江州案,都因为太后娘娘的生辰,陛下大赦了。”   李令俞立刻说:“你听谁说的?这话只此一句,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蔡真立刻反应过来了,差点跪下,“谢郎君提醒!瞧我这张嘴,总是不长记性。”   李令俞:“没那么严重,多听你干爹的话,只记住一点,妄议朝政。”   蔡真还是跪下给她磕了头。   李令俞由着他磕,他若是不长记性,以后也会吃亏的。   他写好每日纪要,带着东西,去寻蔡荃。   萧雍并不在朱雀殿,听说是昨晚就回紫宸殿了,今日依旧要在玄武观里修仙。   他和太后结发夫妻,到如今的永不相见,只能说权力使人少了七情六欲。   他们这个任务并不好做,是摆明了去触霉头。   蔡荃已经领着宫人们,带着寿礼准备出发了。   李令俞带着写的贺词,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北宫,从大夏门直接进华林园。   等他们进华林园时,华林园里的宫人已经整装待发,蔡荃在内宫中行走,已经是老江湖了,见面大多是别人给他行礼,李令俞跟着他,不动声色的观察遇见的每一个人。   等进了华林殿,殿前密密麻麻全是人,外臣、命妇们都在外等候。   李令俞跟着蔡荃沾了光,越过所有人,直接进殿。   有内官通报,北宫圣人遣人送贺寿……   一时间他们这一行人成了所有人的目光所集之处。   一路拾阶而上,进了内殿,李令俞目不斜视,行三拜九叩礼,蔡荃祝寿,她呈贺词。   太后曹氏年纪大了,已是龙钟之态,旁边靠坐着的是萧元婉,当今圣上和皇后也在旁边,后宫嫔妃居下首,其他宗室众人俱在下首。   李令俞垂头没有看任何人,片刻后,最上首的老寿星哑着声音,问:“陛下,近来,可安好?”   蔡荃恭敬答:“圣人安好,近日偶得一梦,言梦中得见仙人羽化,就连夜给娘娘撰写了贺词,这不,天亮才睡。老奴不敢耽搁,特特给娘娘送来。”   李令俞听着这话只觉得,忒不要老脸了。   在座的谁不知道,太上皇不愿见太后,十几年两人只隔着一墙,那就是永不相见。   但蔡荃的话太后愿意听,也爱听,竟然笑起来,笑着说:“你向来会哄人,万不敢疏忽,快回去照看好陛下。他睡不好就会头疼。”   李令俞丝毫听不出这说话绵软的老太太,有当年稳住朝局,力推自己儿子登基的魄力。   这场互相圆脸面的戏,互相配合着演,谁也不戳破,这不,坐在上首的陛下萧诵不就一句话都没说,可见他也未必是孝顺儿子,萧雍也未必就是慈爱老子。   这场父慈子孝合家欢的戏,全凭他们这帮小人物来演。   不知怎的,老太太问蔡荃:“这就是,朱雀殿新进来的秉笔舍人?”   李令俞听得心一沉,动作不减,出列行礼,答:“臣李令俞,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笑呵呵的,“年纪小小,倒是伶俐,你上前来,让我瞧瞧。”   李令俞顿了两秒才起身,俯首向上走了几步,老太太看了良久,说了句:“瞧着你,竟然有些面熟。小小年纪,造化不浅,陛下向来喜爱字画,想来,你定有过人之处,今日老身就向你讨副字吧。”   李令俞来不及想她这举动的深意,只躬身应着惶恐,伺候笔墨的宫人顺着就进来了。   陈留王就在下首,看着她言不由衷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宫娥替她磨墨,上首的萧元婉开口说:“裴郎君当年可是名满上都,今日若是在,也来一副字,凑个成双对成。”   皇后适时说:“今日是给母后祝寿,自然小辈们热闹些才好。”   裴虞在这种场合都能被捧着夸赞,李令俞并不太关心这些,她只是在想写完字,她是否能退场。   她用文征明的楷书,规规矩矩,写了首祝寿诗。   字展示起来,其他人没言语,倒是萧诵难得夸了句:“筋骨分明,神形飘逸,小小年纪,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这话已经很给面子了,李令俞适时谢恩,裴虞就在这时候被传召进殿,见了她的字,也觉得惊艳。   暗自感叹她在字画上的天赋,当真是无人能及。   裴虞谦和很多,比起她的一板一眼,裴虞就讨巧多了,和太后祝寿后,和圣上皇后都问了安,最后也不过是写了首平平无奇的贺春词。   北宫往年贺寿,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就退下了。太后娘娘原本让北宫的人都回去了,结果萧诵话头一转,和蔡荃道:“父皇身边离不得人,你今日就不必守着了,让秉笔舍人陪太后坐坐。”   蔡荃大概没想到陛下留人,迟疑了一瞬,立刻答:“老奴这就回去给圣人报喜去了,小郎君不识宫中规矩,望陛下担待。”   说完召李令俞一起谢恩,而后蔡荃悄声嘱咐李令俞:“莫要慌张,万事需思量再三。”   李令俞颔首称是。   太上皇的先见过亲人,见过宗室之后,才是见朝臣谢寿礼,蔡荃走后,她被安排站在太后身后,算是给她面子,也是给北宫的荣耀。   她可谢谢这个当门神的荣耀。   殿外等候的人,这才开始依次进殿。   亘长的流程,她站的两腿发慌,小公主似乎对她抢了裴虞的风头极不满意。和太后说笑逗趣之间都回头撇她两眼。   倒是陈留王遥遥望着她,用眼神安抚她。   直到众人陪着太后移步到华林园的花园里,太后由皇后及宗室命妇们陪同,宗室外臣跟着陛下退了出去。   小公主得了自由,就寻她的不是,冲她说:“这位小郎君,好颜色。”   身侧的陈留王听到了她的话,皱眉准备提点一句,李令俞却笑笑,答:“不敢,臣年幼不知事。”   陈留王看了眼萧元婉,转头和她道:“李大人一笔字实在出彩,有幸见过大人丹青,改日若是有缘,当求大人一副字。”   李令俞俯身:“臣愧不敢当。”   萧元婉撇她一眼,似乎见她躬身的样子十分不屑,也不再寻她麻烦了,领着宫人们向前去了。   陈留王则和她结伴,但聊的也都是些琐碎闲杂。   花园里,是命妇女眷的交际时间,太后身边全是朝臣家眷,和年轻的小娘子们,她这才适时脱身。   引路的内官称:“陛下召见,请大人随奴来。”   李令俞跟着他穿过花园的回廊,遇见迎面而来的太子夫妇和裴家家眷,裴虞就跟在太子身后。   李令俞立在一侧俯首行礼,太子萧祁性格十分张扬,驻足颇有兴趣看她,问:“你就是那个,因为一幅画一张脸,被召进北宫的学子?”   这话十分的侮辱人,李令俞不语。   引路的内官却有些急了,立刻跪下来叩首:“都是奴该死,陛下在西游园里召见李大人,奴引错了路。”   李令俞想,宫里的宫人,也不是都是人精,也有不聪明的人,眼前这个不就是个笨人。   果然太子萧祁听了这话,立刻就来气了,“孤不该走这回廊,是吗?”   那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只管磕头,一句也不敢还嘴。   李令俞并不多嘴,只是俯身木木的站在一侧,裴虞想看她怎么脱身,可身后的裴家女眷们,不能看这场戏,他只好出口:“殿下何必置这个闲气,太后娘娘那边还等着殿下。”   太子深深看了眼李令俞,似并不把那宫人放在眼里。   然后甩袖,大步走了,后面的女眷们都不知道前面怎么了,路过一站一跪的两人,都好奇的看他们一眼,李令俞木着脸等人都走了,见裴虞还站在那里。   两人面面相觑。   李令俞想,她注定会和他站在楚河两端,她出自北宫,太子就会把她当作敌人,裴家和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她真的不能把他当朋友。   她面无表情,低头和跪着的宫人说:“起来吧,我们该走了。”   裴虞见他们要走,问:“师弟,都不谢谢我吗?”   李令俞头也不回道:“我一个靠颜色,在内宫中行走的奴才,跋扈一些又何妨,裴大人就算不开口,我也无所谓,又何必平白欠人情?”   说完带着内官大步走了。   裴虞望着他的背影,良久都没动。   李令俞跟着内官进了西游园,不过就是在华林园旁边的殿,外臣在此聚集,李令俞进去后,因为大都是不认识的朝堂官员,她也就只是统一的行了礼,上首的萧诵问:“太后那边如何了?”   李令俞这话听着莫名其妙,但依言:“太子殿下携家眷,陪着太后赏花。”   萧诵看他一眼,和在座的人道:“这边事了,那就过去吧,那边的戏也快开场了。”   李令俞躬身一直未起,萧诵突然问:“听闻,你父亲李尚,因江州案被抓?”   李令俞听的绷紧后背,斟酌着答:“是。”   中书令曹印在侧看着她,她样子实在恭顺,萧诵见她谨慎,就笑笑道:“不必惊慌今日太后大寿。”   这话没头没尾,李令俞不敢多嘴,附和:“陛下圣明。”   大概是她像块石头,踢一脚才动一下,实在无趣,萧诵意兴阑珊,训诫了一句:“圣人喜清静,你服侍在侧,万要细心马虎不得。莫要因一笔字一手丹青过人,就生出骄纵之气。”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几乎定性,她就是凭借姿色蛊惑圣人,是个佞臣。   大厅里的人都盯着她,有人心灾乐祸,有人不忍。她一概不知,恭敬答:“谨遵陛下训诫。”   萧诵见她荣辱能忍,倒是高看她几分,正待说话,听外面内官报:“北宫督事苏绎求见。”   紫宸殿督事苏绎一身深紫圆领袍,他常年都在紫宸殿和玄武观,替萧雍掌管九边将领,并巡查边军。这些年轻易不出来,李令俞根本没见过他。   没想到苏绎人生的这样好看,他毫无蔡荃的奴气,板板正正走进来,叩首行礼毫不含糊,萧诵对北宫的宫人态度极好,尤其是蔡荃和苏绎。   但对苏绎的态度和蔡荃又不同,蔡荃是奴,他只是和颜悦色,对于苏绎是认真,他很看重苏绎。   苏绎也不同蔡荃一样会闲聊,只是来奉旨:“圣人醒来想寻一本典籍,李大人不在,特遣奴来寻李大人。”   萧诵看了眼李令俞,厅里的人都看着李令俞,都没想到,圣人这样依赖她。   李令俞垂首,就像没听见一样。   萧诵有很多怨恨,今日是母后生辰,母后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他这样不肯给母后颜面,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来贺寿……   最后,萧诵也不过道了句:“去吧。”   苏绎客客气气的行了礼,领着李令俞出了殿。   一路上两人皆沉默不言语。   等走到回廊里,苏绎在前面自言自语:“这华林园的景,还是十几年,一点不变。”   李令俞抬头看了眼,没接话,苏绎又说:“咱们北宫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伶俐。”   “小臣未曾见过大人,今日谢大人提点。”   苏绎两手背后,却说:“提点?我可不曾提点你,圣人确实寻你。只是蔡荃却因为你受了罚。”   李令俞和他出华林园时,又遇上萧元婉裴虞一行人,有些年轻人,李令俞不认识。   不久见陈留王也从花园里过来。   这帮人竟然都惧苏绎,苏绎行礼:“老奴见过各位殿下。”   几个人都不敢多言,可见苏绎的积威有多深。   陈留王先说:“苏督事,不必多礼。”   李令俞看了眼这几个年轻人,见裴虞看她,她立刻低头不再看。   他跟在苏绎身后,裴虞看了他几眼,陈留王见她垂首始终不肯看他们,问:“小李大人也要回去了吗?”   李令俞恭敬答:“圣人有事,不敢耽搁。”   陈留王却说:“我正好去北宫送东西,我随你们一起走一趟吧。”   萧元婉看着陈留王,回头看了眼裴虞,难得没说话。   苏绎和陈侯家的世子爷聊了几句,这才双方点头致意作别。   李令俞见裴虞看她,就点头说:“裴大人,告辞了。”   裴虞心说,她果真能耐,能让苏绎亲自来接。这场戏到底让她混过去了。   等出了大夏门,她这趟差事才算结束了,心里终于舒了口气。   陈留王见她一直跟在身后,他自上次和她短暂交流后,李令俞就开始故意躲着他。   他故意问:“小李大人,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   陈留王十八岁,太子二十二岁,裴虞二十二岁。   太昌朝的小辈们,正当好年纪,他们已经老了。苏绎心里感叹。   陈留王:“上次失礼,生辰之日,硬是让大人陪我回府,十分过意不去。”   李令俞已经疲于解释,低头默不作声,还没等她说话,陈留王立刻又说:“小李大人不用误会,只是见了小李大人生出亲近之意。”   她心说,已经不止一人说我面熟,我只是生的幼小,看着无害而已,倒也不必说这种场面话。   “不敢。”   等进了北宫的城台道,李令俞和两位告辞:“臣要回司书殿当差,就不能陪二位了。”   苏绎却说:“我随你去取书,殿下一人去紫宸殿便可。”   陈留王和他们作别,路上苏绎问:“你是哪里人?”   李令俞:“家父祖籍益州,臣就出生在上都。”   苏绎又问:“家里可有什么显贵亲戚?”   李令俞不解,但照实答:“没有,家母出身颍川柳氏旁支,并不显赫。我亦非嫡出。”   苏绎看着她的脸,只觉得怪异,竟然生出和陈留王一样的感觉来,觉得她又几分熟悉。   李令俞到了司书殿,见蔡真站在檐下。   她问了声:“你怎么在这儿?”   蔡真见了苏绎像老鼠见了猫,半躬着身:“奴见过苏大人。”   苏绎笑起来:“我算什么大人,你们蔡督事呢?”   蔡真指指里面:“蔡督事陪圣人在里面。”   李令俞惊讶,又不是我过生日,怎么都上我办公室里来了?   她进了门,萧雍就坐在她平时坐的椅子上,桌上都是些她平日里写的字帖,各式各样,还有一些青词、诗词,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萧雍就在看那些。   李令俞进门,被几个人盯着只能跪下行礼,萧雍偏偏就是不叫她起来。   李令俞低着头,心里疯狂输出,我特么就欠你们家的?给你老婆贺完寿,给你儿子一通骂,让你给我押在这儿跪着……   蔡荃就站在桌前,心急看她,但就是不见她抬头。   就这么过了很久。   “那地上有什么,值得你一直盯着?”,萧雍问。   李令俞回神:“臣不敢直视圣颜。”   萧雍冷笑,“你有什么不敢的?这不写着嘛,‘臣性本善,奈何命不好!’你倒是说说,你的命有什么不好的?”   李令俞踉跄起身,准备解释,见他生气,又复跪下,头垂得更低,这也太尴尬了,根本没法解释。   房间里两个属狐狸的人精,看她的囧样,都在忍笑。   蔡荃听了那句‘臣性本善,奈何命不好’直接把头迈到后面去笑了,苏绎忍着笑看着她,连萧雍都笑起来。   只有李令俞委屈巴巴的茫然,萧雍笑骂了句:“起来!”   她这才踉跄起来,但起来后还是臊眉搭眼的,看起来丧丧的,萧雍原本要紧一紧她的皮,让她出入内宫警惕一些。   北宫的人出去,被人随意拦住,随意辱骂,简直丢他的脸。   但见他这幅样子,又想她才十五岁,被她这句戏言也逗笑了。   遂出口问:“今日遇上什么人了?”   李令俞抬眼看了眼,蔡荃被她这个可怜眼神逗到直接闭了眼。   “不曾。”   萧雍见她委委屈屈的样子,骂了句:“没出息!”   随后就说:“秉笔舍人李令俞听旨,今日起升东台内书令,兼司卫少卿。”   李令俞站起来没几秒,又跪下。   比仰卧起坐都利索。   她听得心惊,北宫竟然会有如此大权力。   这位太上皇也不是唐高祖之辈,如此看来,他不理朝政,但有如此权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四方边将,皆听他号令。   怪不得她总觉得朝政如此怪异,新老权力交替,原来百官至今都在站队。   苏绎和蔡荃躬身都答:“臣谨遵圣意。”   李令俞没想到去了趟华林园,回来直接一越三级升官。   这还不算,随后她奉旨陪着萧雍在外散步,两个老狐狸精跟在后面,萧雍和她嘱咐:“内书令隶属东台,到时候你去报道,若是没有什么差事,这秉笔舍人你照旧做,明白吗?”   她的官职基本就是挂职,不用她管事,尤其是不用去前朝。这也变相的给了她事急从权的机会。   她恭敬的称是。   萧雍望了眼远处,最后意兴阑珊道:“行了,回去吧。”   说完就回紫宸殿去了,苏绎在走之前恭喜她:“恭喜小李大人。”   她难看的笑笑,也不知道这个升职,站在人家父子隔空对打的浪头上,会不会被一个浪头掀下来。   苏绎见她这幅样子,觉得甚是可爱,伸手拍拍她肩膀,什么话也没说。   等人走后,蔡荃才说:“这就去宣旨,明日又是个雨天。”   李令俞看了眼天空,已经下午了,毫无云彩,哪来的雨天?   她不知道,她在前朝殿内,是是非窝里的主角,人人称一声小李大人。   太后寿宴当晚,阊阖门外的铜驼街有烟火表演,宗室和大臣命妇们留在宫中,一直要等宴会阖烟火表演结束才能离开。   陈留王回到华林园时,已经傍晚已过,他这人向来少排场,因为曹贵妃常年抱病,所以萧鋆极少参加内宫宴,又因曹贵妃就住在华林园陪曹太后,已经多年没有出国华林园了,所以萧鋆大多时候都在曹贵妃处侍疾。   等他进了大夏门,见太原王萧炯带着人在回廊外的湖里划船,已经暮色四起了,萧炯见他来了忙说:“二哥等等,我正等你呢。”   萧鋆站在湖边问:“你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   萧炯:“他们都在太后娘娘的殿内看歌舞,我是溜出来的,倒是裴虞那厮好像出宫去了。”   萧鋆问:“裴家人呢?”   “不清楚,好像都在。”   太子萧祁坐在下首,陪了太后一整晚,谢皇后也陪在侧,   但今晚上都阊阖门外也有烟火表演,裴虞就顺势外出去左卫府当值。   今日的太后寿宴,暗云翻起,众人各有心思,朝堂都不安稳。   ……   李令俞一身官服出宫,手里摸索着萧雍赏的那块青玉,在街上一路走回去,今日街上行人纷纷,府衙的府兵已经在巡逻,为晚上的烟火表演做准备,商贩们忙碌之余,还会和她这个闲散过路的官人问声好。   她冲对方笑笑,买了些熟食提在手里,一路回去,到门前,见李忠在门口挂了灯笼,她站在门外仰头看着,莫名其妙的笑起来。   李忠出来见她仰头看着灯笼,半晌不动,问:“郎君这是看什么呢?”   李令俞摇摇头;“没事。”   她进了门,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忠叔,明日之后,怕是会有很多请帖和送礼的,你照实收下造册,若是写字不清楚,让桃姜帮你。”   李忠问:“这是?”   她头也不回答:“我升官了。”   李忠听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而后大喜。   她前一晚没回来,几个小朋友都在她书房里,她书房隔壁是一间小杂物间,花园旁边的厢房空着,孩子多了,空间不够用,她就想重新装修,只是一直没时间,也就撂下了。   阿竺见她回来,忙说:“郎君快进来吧,看这天,明天怕是要下雨了。”   她仰头看了眼,一个人自言自语:”当真有雨吗?”   提着吃的进去,桃姜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冲里面的人喊:“小娘子们,郎君又给你们买零嘴了,快出来吃吧。”   她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李姝出来见她张望,问:“哥哥看什么呢?”   “阿竺说明天有雨。”   李姝催她:“哥哥别看了,快进来吃饭吧。”   她换了身短衣,就坐在书房的窗口吃饭,边吃边检查功课,李姝的字经过袁兆宗指点,颇有长进,李毓的静物素描,已经对光线有了很敏锐的把握。   李朱认识了第三百字,开始阅读流利。李菱才启蒙,由桃姜和桃枝哄着教,学了不到五十个字,写的歪歪扭扭。也不错。   李逸还小,大部分时间都由罗娘子照看。   李姝催她:“哥哥快吃吧,吃完了再看。”   她本就没胃口,随手放下筷子,问几个小的,“你们有什么愿望吗?”   李毓问:“什么都可以实现吗?”   李令俞:“倒也未必。”   李毓略失望,李令俞摸摸她的头,她一害羞扭头说:“哥哥不像话!”   李令俞笑问:“怎么不像话?”   李毓认真说:“书上说,君子少言、博文、好学,我看书上说,读书人都是一个人在书房里苦读,不像哥哥整日笑呵呵的,还整日和我们混在一起……”   “毓娘!”   李姝出言打断她,觉得她口无遮拦。   李令俞手里拿着李朱写的字帖,若是按照书法来评,尚未入门,但胜在写得认真。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不欺于心。”,她看着字慢慢笑起来,君子,她偏偏就不是君子,为何要守君子之道?   这世道没有给小人物留活路,她只管让自己活得舒坦就行了,并不想做好人,也不想做谁的脊梁。   奴才也好,佞臣也罢,她一点都不在乎。   李毓也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站在李姝背后,低头不敢再言。   李令俞满身寂寥,起身淡淡看她们一眼,心里提醒自己,有些麻烦该背,还是要背着,若是她不做这个家的脊梁,这些孩子们就没活路。   她最后也只是淡淡说:“我今日累了,就不看书了,你们也早些睡吧。”   说完一个人出门去了。   几个孩子从没见过她这样,她向来脾气好,宽容又贴心,乍一下变了脸色,都开始惧怕。   李毓立刻开始哭,李姝揽着她,又怪她却又哄着她。   桃姜有些生气,听她们这样说郎君,就开始不痛快,在她眼里,再也没有比郎君还好的人了。   她绷着脸低头不语,边收拾书房里的东西,边催说:“小娘子们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奴要收拾房间了。平日里不论多晚都是郎君自己看完书,再亲自收拾这些纸笔。这些时日郎君忙碌,半夜才睡,天不亮就起来了。娘子们如今好过了,但也心疼心疼郎君,她也不过才十五岁。”   李姝被桃姜训的难受,领着几个小的回去了。   李令俞倒也不是生几个小孩的气,只是单纯心情不好。在想着升官的事,这个浪头怕是很难坐,怎么就让她赶上了呢。   阿竺进房间见她趴着桌上,阿竺问:“遇上事了?”   她扭头看着阿竺,难得撒娇:“阿竺,我遇上麻烦了。”   阿竺问:“什么事?”   “今日给太后祝寿,回北宫后圣人就给我升了官职。”   阿竺大概没想到她的工作环境这么复杂,半天惊疑不定,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明日开始,我就隶属东台,两宫关系很紧张,看来明天的雨不小。”   我一个人要淋两家雨,我不命苦,谁命苦? 第25章 升职   第二日一早, 朝堂上就吵开了锅,三省六部中大大小小的官,哪一个不是奋斗多年升上来的?李令俞区区十五岁, 不过几个月,就到门下省中层,还兼任, 根本不能服众。   但门下省又不敢不认这个官职任命的批文,可萧诵对这件事持保留意见。他兢兢业业十几年, 从两河泛滥,名不聊生,到联合世家稳住朝局,才有了如今的盛世,他到现在朝政还是不能自己做主。   九边之将的军令, 至今都传达到北宫那里,边境十几年没有动干戈了, 他不信边境还是一块铁板。   太子联络北边将领之事,他心知肚明, 所以才纵容太子便宜行事,纵容太子敛财……   可他纵容北宫太久了,顺着北宫太久了,久到仿佛他坐在这个位置, 就是替别人坐的。他心里意难平, 恨难消。   明明当年诛河间王是父皇下令诛杀的,执行诛杀的人也是父皇派的。明明是父皇杀的三哥。   可等人杀了,他自己后悔了, 他居然后悔了。   萧诵一个人在书房里呆了很久, 最后咽下恨, 那就遂了他的愿,又何妨。   “刘琨,传我口谕,李令俞平性端方,才思敏捷,深得圣人喜爱,也深得朕心,特许其入门下省,然年少多才,恐不能服众,特令他协助中书省、御史台彻查江州案,不得委推,望莫负圣意。”   早上起来,不知昨夜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竟然真的下雨了,而且看样子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天空雾气朦胧,一片灰暗,她打了伞出门,街上空无一人,马车来往,也都是去上班的人,她在雨中慢步行走,尽管小心,但还是鞋袜俱湿,铜驼街上听见后面急行的车马声,她回头看了眼,见裴虞撩起帘子,招呼了声:“雨天难走,我捎师弟一程。”   她回头看了眼大道的尽头,出言婉拒:“我和裴大人不顺路,走慢些也可,不耽误大人疾行。”   裴虞见她衣袍下摆俱湿,问:“师弟一直都这样,习惯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李令俞握紧伞柄,“裴大人误会了,雨天路滑我一身污秽,少接触人为好。”   他们在这儿打着哑谜,李令俞只觉得冷,和他点头示意,穿过大道进了旁边的街道,裴虞看了他许久,昨晚宫中因为她,争议纷纷。   太子不愤她一介宠臣,荣宠胜过自己,朝中大臣们也说她败坏朝纲……   待裴虞进了官署,才知道,今日官署里传的最多的就是李令俞,如今大人都称她为小李大人。   言语不无艳羡,但也有些露骨的鄙视。   他这才知道,李令俞又升了官,四品内书令。   当真是,天意难测。   李令俞进了北宫,已经两腿全湿,她进了司书殿后面的休息的小房间里,换了身衣服,出来后,蔡真正等着她,唤到:“郎君,蔡督事正在前殿等你。”   李令俞打着伞进了朱雀殿,蔡荃见她来了,一言难尽,昨日还是欢天喜地的样子,今日就遇上麻烦了。他道:“今日收到门下省令,召你前去协同,审理江州案。”   李令俞心里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蔡荃又说:“倒也不必惧怕,这本就和你无关,你有青鱼符,他们不敢怎么样。”   李令俞十分领情,心中暗自掂量这个协同审理,到底协同到什么地步。之前传闻北宫蔡总管,那也是内宫中一等一的人物,介于她从前对这个职位有偏见,所以觉得这个职位的人并不可靠,不可能是好人。   等接触后觉得全然不是,当然,也可能她太过年幼,与他们这些人精来说,她就是个逗闷的乐子,或者是个还算聪明的小辈,是自己人,提点几句也是应该的。   不管怎么样,李令俞领他的情。   蔡荃派人送她过去,大雨天并不好走,她想了想,还是婉拒:“不了,我年幼阵仗太大也不合适,若是让他们觉得咱们北宫示威,也不好,我一人去就行了。”   蔡荃极喜欢她的识情识趣。   她一人打着伞,去了阊阖门外的官舍,站在官舍的门口,御史台在左,中书省在右,她进了院子,在雨水淋漓中,问了声:“请问中书令在何处?”   廊下的年轻人见她只身一人来,试探问:“请问是小李大人?”   她微微俯身:“不敢当。”   那人忙说:“大人请随我来。”   她跟着那年轻人,进了廊檐下,穿过回廊,不时有人探出头看她,今日的大雨天,能冒雨而来的只有她这个新上任的内书令。   对别人的偷窥,她只做不知。   待穿过前院,后面的独院里,那人说;“这里就是。”   曹印的侍从就在门外,见她来,向内报了声,听见里面的曹印道:“进来吧。”   她进门后,两间的厅堂,几张书案,书架、博古架,满满当当。   曹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曹印见她来,像是并不意外,指指旁边的椅子道:“小李大人坐吧。”   旁边那人起身和曹印作别。   送走那人后,曹印才坐在位置上,抬眼看她一眼,说:“因着太后寿宴,陛下大赦为太后祈福,只是江州案尚且没有结果,不赦。”   曹印知她根底,以为她是为父亲求情,此时一张方脸便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她亦然,“这是自然。下官可否能看此案卷宗?”   她是为卷宗而来。   曹印看了她片刻,才道:“自然可以。”   说完给她批了条子。   待给她安排的暂时的办公室,就在曹印院子的隔壁,档案室的旁边的空房间,这职务本就是空头掌门,听着荣耀,不过是纸盖的房子,虚假空名头。   她握着薄薄的卷宗,就是这薄薄的十几页,就写尽了江州赤贫的财政。   午后大雨更甚,屋子里昏暗一片,隔壁办公室里有人给她送了蜡烛,那人生的高瘦,一身青色衣服看着半旧,李令俞问了声:“不知阁下是?”   “某姓吴,吴廷翰,雨天昏暗,大人点了灯才能看清。”   李令俞:“谢吴大人。”   她的心思全在卷宗上。   太昌元年,江州行台尚书罗庭坚谋反,江州刺史何纪尧诛杀罗庭坚于刺史府。   此后三月后,罗庭坚被暗杀于江州。自此江州大乱。   太昌三年,曹印任江州,平江州叛乱,太昌五年,曹印升左谏议大夫。   太昌六年长江泛滥,江州水患大灾。   此后江州大大小小灾祸不断。   此案是从太昌八年开始,江州赈灾款到朝廷拨给江州修江堤的钱、以及江州的税银、都是空账。   按理说,江南之地,最是富庶,可江州就是没有钱,农人奔逃,土地几乎全被世家所占。   不过区区几年时间,江州竟然空成这样。   这根本不是一个王伯纶,或是一个杨勃的责任。   此案就因为,杨勃为春耕,彻查土地兼并,查到了世家头上,被世家告发,告他贪谋世家捐赠给江州的河堤款。   不过是一起民间财产纠纷,最后被扯成江州大案,怪不得这么久了,此案涉案的人越来越多,至今没有定论。   等她看完卷宗,雨势越来越大,天越发的昏暗一片,院子里积水不散,她站在门外看着雨幕,心想,这场雨怕是难停。   御史台却对她的任命,都很抗拒。   御史大夫文忠义已经是六十几岁的老爷子了,不过是个老臣的一个荣誉称号,并不掌实权。但此刻和御史中丞薛洋沉痛道:“如今这算什么?朝纲伦常,毫无规矩。此子居心叵测,该死!”   薛洋没有上官那么气愤,中肯道:“十几岁的毛孩子,未必就懂这里面的道理。”   两宫矛盾,不可调和,十几年来百官无人吭声,也无人敢吭声。   试问哪个朝廷,权力分握,必会致使朝纲不稳。李令俞不是关键,只是她撞到这场官司里了,注定是牺牲品。   六部问政,部里不论官职大小,都在讨论李令俞,这个非同一般的年轻人,她的升职之路走的太快了。   直到傍晚,雨都没有停,只是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阿符在官舍外等着她,见她出来,身后还跟着蔡真,蔡真来宣她进宫。   圣人龙体抱恙,让她去读经。   李令俞出了官舍,对面就是右卫府,裴虞领着人出来,见她站在路边,吴廷翰就站在他身侧,低头附在她耳边和他说着什么,她偏头听着,神色严肃,并没有看到对面的自己。   吴廷翰和她说:“小李大人,明日记得换双雨靴。”   她跟着蔡真进了北宫,站在殿外越发觉得这场官司,怕是不能善了,她也未必能善终。   萧雍就在朱雀殿里,陈留王竟然也在。   萧雍见她回来,问:“今日如何?”   她跪在下首照实答:“只是看了江州案卷宗。”   蔡荃看了她是一眼,问:“有什么想法?”   她如实答:“江州顽疾,非一日之祸,也非贪腐可说尽。”   蔡荃几番给她眼神,让她慎言,她只望着眼前的地砖,连头也不抬,真真是个犟脾气。   萧雍问:“你想保杨勃?”   “臣不敢。只是照实说而已。”   萧雍握着手里的笔,问:“那你倒是说说,非一日之祸,是什么祸事?”   “臣不敢。”   萧雍将手里的笔直接朝她扔过来,怒道:“妄议朝政,不是天高地厚!”   李令俞心里冷笑。   “臣不敢。”   蔡荃立刻跪在一侧。   “圣人息怒。”   李令俞仰头问:“臣只是实话实说,太昌二年,江州大乱,已然赤贫,江州的钱去了哪里?圣上当真不知吗?王伯纶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贪,因为王伯纶根本没贪,杨勃更没贪。江州已然是一锅沸水,盖上锅盖,又有何用?江州农户奔逃,臣家中有一女婢,祖籍江州,一家六口人,全都死了,只活了她一个人。这只是江州一家之境,那千千万万百姓家呢?长江决堤,连年水灾,两宫当真不知吗?”   蔡荃呵斥倒:“李令俞以下犯上!”   陈留王,也扶着萧雍试图让他坐下,萧雍甩开陈留王盯着她,他气狠了,盯了半晌,冷笑:“没看出来,你倒是能大义灭亲,孤倒是小瞧了你。那这位内书令,就明日去审一审你父亲,问一问那些蛀虫,江州到底是被谁掏空了。”   李令俞叩首,“臣领旨。”   上位者,惯是会翻脸不认人,她乖顺就能得他欢心,一旦忤逆他的意思,就让她死路一条。宠物就是这样。   自古为君者,都是一样的。   命她子审父,大义灭亲,真是自杀式袭击。   等她告退出来,浑身湿透,地上跪下的水渍清晰可见,萧雍问孙子:“你们有他那个胆子吗?”   陈留王还没想到怎么答,萧雍就说:“没有,你们一个都没有。”   等出了殿,发现雨停了,她仰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和身后的蔡真说:“但愿明日能有个好天气。”   蔡真小心翼翼跟在身后劝她:“郎君回去喝一碗浓浓姜汤才行。”   她回头看了眼蔡真,轻轻笑了。   我真不想做君子,可不做这个君子,这条路就走不下去,绕不开啊,那个满身污秽的君子杨勃也活不了啊。   她拖着一身疲倦,回家后,后脚收到陈留王萧鋆差人送来的礼,伤寒药和一双雨靴。   附信:不敢惊扰小李大人,为小李大人聊表心意。   她已经有点低烧,裹着袍子坐在书房里看见这书信,多少觉得有些好笑。   李忠说今日收到书院得书信,她开了书信,是宋彦光写的。   杨昉出仕后,由宋彦光推举谢寅之为代理山长,宋彦光则是和陈侯相偕,在礼部挂闲职,修书撰文。   信中邀她回书院,参加书院秋季的校考,点评书画。   他不知这信是谁的主意,也不知道宋彦光是什么心情写这信。但师徒名分在,她如今分身乏术,只能辜负他的好意了。   萧雍替她取表字崧柏,就是让她断了从前的社会关系。   因着她病了,第二日天放晴,但她告假了,李忠当真收到很多祝贺的送礼,袁兆宗当天来看她,见她一脸病容,担忧说:“幼文这差事若是难做,不若……”   李令俞听得一笑,握着药碗说:“孔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袁兆宗老实,藏不住话,直说:“外面对你多有诟病,有些实在不堪入耳。”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我可不能白担了一身污名,这媚上欺下的事,我倒是没干过,不妨试上一试。”   袁兆宗见她毫无惧色,心里叹息,劝她:“江州案复杂,幼文要谨慎些。”   李令俞将药一口饮尽,“我知道。”   知她请病假的人不多,曹印知道她前一天回北宫复命了。   如今朝中无人敢小觑她,小小年纪,夹在两宫,来回这几个回合,她毫发无伤,看着无功无过,但这才是最难的,可见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   萧诵原本不想见李令俞,可太极殿议政,御史大夫道:“不过是黄口小儿,让她陪审江州案也好。”   曹印道:“她奉命陪审,到时候记录卷宗。也算全了这趟差事。   萧诵听着几位老臣的提点,最后应声:“那就将人唤进来,让朕瞧瞧。”   李令俞病中被召进宫,太子和其一众亲随也在,她孤身一人跪在下首,看着十分单薄,萧诵问:“听闻,你一笔丹青十分了得,朕也是想瞧一瞧。”   李令俞依言:“不过是巧技,愿为陛下效劳。”   萧诵见她识趣,倒少了反感之心,说到底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不见得有那么大野心。   太子却见不得她,盖因太原王和陈留王与她十分亲近,太子萧祁便十分厌恶她,太子詹事就在身侧,李令俞之前听说过这位和裴虞并称上都城才书双绝的才子。   蔡汝尧比裴虞年长,生的眉目清秀,风姿不减,他今日进宫是为呈报东宫事宜。   待李令俞出了太极殿,蔡汝尧后脚出来跟在她后面,问:“你是景宜的师弟?”   李令俞缓缓回头,低声道:“算不上吧,只是我们曾同在南山书院求学。裴大人才学名冠天下,我不敢相比。”   蔡汝尧了然:“怪不得。”   怪不得从前不曾听说过你。   李令俞还在发烧,闷着头,蔡汝尧又说:“不知可否能请小李大人喝杯茶?”   李令俞略迟疑了片刻,答:“荣幸之至。”   蔡汝尧倒是比御史台那帮人好说话,但也不是等闲之辈,出宫时,蔡汝尧和她并肩行走,远远看去,显得十分亲密。   因着她出宫前还在病重,阿竺让桃姜和阿符在宫门外等着她。   桃姜远远看到两人,脑子里突然说,那人竟然占郎君便宜!   桃姜单纯,只知道郎君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是她以后要伺候一辈子的人。   李令俞正和蔡汝尧讨论颜料,蔡汝尧说寻常的红,除了朱砂外,调不出那么鲜丽的红。   李令俞建议:“蔡大人不妨用鸡髻花晾干后,研碎过滤沉淀。此红艳丽,也可。”   蔡汝尧出自世家,颜料惯是用最贵的,矿物朱砂,但色彩多变化,未必能调处那么多的鲜丽之色来。   李令俞偏偏擅调色。   两人算是相谈甚欢,桃姜喊:“郎君!”   李令俞扭头看去,蔡汝尧都忍不住笑起来:“小李大人,好福气。”   李令俞也不解释,淡淡笑笑。   桃姜耐不住性子,说:“柳娘子担心你一直高热不退,特让我们来接你。”   蔡汝尧这才说:“真是失礼,不知小李大人抱恙……”   “不碍事。”   蔡汝尧也不好再请他去喝茶了,俩人就此别过。   回去的马车上,桃姜问:“那人是谁啊?”   “东宫的人。”   “啊?”,桃姜惊讶道。   东宫啊,那可是太子殿下啊,未来的君王。   李令俞丝毫不信蔡汝尧和她交好,只为颜料调色。储君性情刚烈,但身边的人倒都是容忍的海量,蔡汝尧如此,裴虞也是如此。不得不说陛下对储君十分疼爱啊。   那他为什么还要搜刮江州这块地皮呢?   等她到家,门口又有马车,她见李忠在门口等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该换房子了。   李忠忙说:“郎君来了客人。”   她尚没说话,桃姜问:“谁啊?”   李忠:“说是郎君的师兄。”   李令俞进了内院,见裴虞带着一位年轻人站在庭院中,阿竺远远站在廊檐下,低着头不说话。   裴虞见她回来,笑笑,和她介绍:“又来打扰师弟,这是博望侯之子陈润辅,听闻你擅丹青,托我引荐,为父求一副画祝寿。”   李令俞不禁怀疑,这上都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权贵,他的名声如今都这么广播了吗?   桃姜正要说话,李令俞伸手挡了下,说:“自然可以,桃姜,去沏一壶茶。”   她带着两人进书房,几个孩子已经回房间了,书房里还是乱糟糟的,李姝的字,李毓的素描,李朱和李菱的算术……   裴虞进书房一看,可真是见一次,一个样子,一次比一次乱。   李令俞也不尴尬,请两位坐在珠帘下的椅子上,陈润辅却对李毓的素描极感兴趣,凑近画架,问:“这是什么?”   李令俞:“只是些景物临摹。”   裴虞问:“和上次幼文送我的画又不同,也是幼文自己研习的画法?”   “是。”,她毫不惭愧答。   陈润辅举一反三,问:“那就是,也可以画人物?”   “自然可以。”   裴虞见她有问必答,就故意说:“这怕是令妹的手笔。”   李令俞看他一眼,并不避讳,道:“是,家妹所绘。”   陈润辅像是对画极感兴趣,一直看着画,问:“不知家妹贵庚?这笔法不弱。”   李姝正端着茶进来,进来就和李令俞交代:“桃姜被母亲唤去了,我来给阿兄送茶。”   李姝和她几乎同岁,一眼就能看出来。   陈润辅不动声色看了眼李姝,不再纠结画,问李令俞:“不知可否为家父求一副,条件大人随意开。”   李令俞:“世子客气了。不知什么时候要?”   裴虞正歪头看着她挂在墙上的野趣图。   每一幅的署名处,竟然都有诗。‘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他起身看了眼,是他的字。   他看画的片刻,李令俞和陈润辅已经和他谈好了。   陈润辅是侯爷嫡子,上门拜访求一副画,是礼贤下士。并不多坐,谈好后就和裴虞告辞了,李令俞送两人到门外,两人走后,她仰头看了眼门头,只觉得最近的怪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第26章 李尚给钱   陈润辅出了李家, 和裴虞道谢:“谢景宜今日为我引荐。”   裴虞:“润辅客气了。”   二人自小一起私混过,陈侯身份贵重,又不议朝政, 偏安一隅。但身份摆在那里,那是圣人的异性兄弟。是当今圣上一直以宗室之礼相待的长辈。陈润辅其实比他辈分高,但他和陈侯一样低调, 并不入朝,只是跟着陈侯修史。性情十分宽和。   陈润辅回了侯府, 陈道止正在正堂里练字,见他回来,问:“怎么样?”   陈润辅并不知父亲遣他特特去风头最盛的李令俞那里求一副画,到底是何意思。   但李令俞的画法,确实是他闻所未闻。   “李令俞年纪轻轻, 丹青确实了得。”   “其他的呢?”   “李令俞并不像外面传闻那样的跋扈之人。他和景宜私交颇好,为人也十分谦和。我倒是挺喜欢的, 他在家一直教家中妹妹们丹青,可见也不是至恶之人。”   “他有姊妹?”   “他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妹妹, 和他年纪一般无二。只是我不好多打听闺中女儿,就没多问。”   陈道止良久都没说话。   陈润辅见父亲不做声,又说:“父亲生辰,我问李令俞讨了一幅画, 父亲若是想问什么, 到时候我再去问。”   陈道止却说:“不必了。”   自李令俞升官后,送礼的人确实很多,几乎每日都有人来送帖, 李忠起初还战战兢兢的, 后来都坦然了。连隔壁的袁兆宗都知道了, 和她说:“书院里很多师兄都打听你。”   李令俞正在写工作报告,问:“打听我什么?”   袁兆宗:“反正就是,羡慕你。元之听说是回家去了,也不在书院里了。”   李令俞毫不惭愧说:“这是应该的,毕竟我如今都官拜四品,他们至今还是白身,除了有个肯教学问的好先生,也只能背后诟病我几句,其他的也没什么可以和我比的了。”   袁兆宗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来。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即便知道他们背后诋毁她,也不过是默不作声。从没有这样的跋扈之言。   李令俞问:“孔章有没有兴趣去修书?我新得了一个人情,可举荐孔章去秘书省。”   袁兆宗听得很心动,但拒绝问:“会不会给你找麻烦?还是不要吧。”   “那倒也谈不上,人情这种东西,就是要有来有往才能长久。我过几日问一问,若是可以,你直接去就行了。”   袁兆宗如今十七岁,还是书生,科考遥遥无期。天下书生都靠着举荐,寒门士子入仕,都要拜码头,否则难如登天。   送走袁兆宗,她回卧室坐在床上冥想,阿竺端着药进来,说:“该休息了。”   李令俞仰头将药喝完,苦笑:“阿竺,我大概是,走了条不能回头的路。一日比一日累。”   阿竺替她盖上被子,催说:“睡吧。”   她梦中极不安稳,梦见自己回去了,又到了江南祭祖,祖父斥责她不识天高地厚。她看着那些长辈,一心想她怎么让这些老家伙们闭嘴。一会儿又梦见萧诵提着剑,指着她说,你本就不该活!   梦中惊醒后,见房中灯亮着,阿竺坐在灯下正在坐针线。   她叫了声:“阿竺?”   阿竺放下针线过来,见她满脸汗,正要替她擦汗,她嘘了口气才说:“说了让你别在灯下做针线,要做就多点几盏灯。”   阿竺不做声,扶她起来。   问:“想吃什么?”   她摇头,什么也不想吃。   第二日起来,她换了身黑色的官袍,今日要进北台狱。   她至今都没见过王伯纶,她不信王伯纶一个人贪。   进北台狱,这次不用青鱼符,她进了北台狱,杨勃还是上次见的样子。   她站在门外,问他:“杨大人后悔吗?”   杨勃:“你升官了?”   她又问:“世家反扑,你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会执意在账簿上动手脚?江州到底有什么人?是谁想杀,却不敢杀?想救却又不敢救?”   杨勃问:“谁让你来问话的?”   “没有谁,我在卷宗中看到的。”   杨勃盯着她,问:“你到底是谁?”   李令俞:“我是陛下派来陪审江州案的,并不是谁。”   杨勃:“那我劝小友,莫碰江州事。”   李令俞:“我若非要碰呢?”   杨勃:“你听过庐阳王吗?”   “圣人胞弟。”   “他五个儿子都被诛杀在江州,江州从前就属他的属地。”   李令俞听得头皮发麻,问:“他和河间王什么关系?”   杨勃听得竟然感喟一笑,低声说:“竟然还有人记得他。”   “庐阳王和河间王情同父子,河间王被诛后,庐阳王也被诛,他自己当时不在江州,躲过一劫,但家眷俱亡。   当今登基之后,圣人身体好转便下令不得告发河间王案涉案一干人等,也不准再追究庐阳王。他儿子们俱死在江州,就孤身一人居于江州。都传河间王幼子被人所救,后来传闻庐阳王身边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是河间王幼子,但谁也不敢确定。圣人不准追究河间王谋反案,庐阳王身边又有圣人的神策军,所以安然活到了今日……”   李令俞听得齿冷,皇家的辛密,诛杀成性,包裹着猜忌、杀戮和那一丝的怜悯,让诛杀变成了名目正当的皇恩浩荡。   “那江州百姓呢?”   杨勃想了片刻,才接着说:“江州世家,早就被血洗,如今江州世家,不过是……”   他说到最后,再不肯说了。   李令俞问:“杨大人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杨勃隔着阑珊看她:“我看小友有缘,能躲开,就躲开吧。”   李令俞谢他好意:“我奉旨陪审此案,大人不必为我担心。”   杨勃坦言:“我自知难脱身,不过是不甘心和故人之约,死又何惧。”   李令俞:“死是最简单的事,怎么活着才最难。死了就一了百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杨勃看她,重复她的话:“死最简单,活着才难。”   李令俞见过杨勃后,又去见了王伯纶,王伯纶生的圆润,看起来就像个聪明人,说话十分有条理,问什么答什么,甚至更健谈。   李令俞问:“太昌六年,王大人任江州刺史,太昌十一年调任回上都,我没有查到王大仁吏部考核的底档。大人是怎么调任回京的?”   王伯纶一张圆脸立刻狰狞,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李令俞又问:“江州虽为下州,王大人从四品,进京后只呆了半年,后调任徐州直升从三品。是谁举荐了大人?”   王伯纶再不肯说话了。   李令俞隐约知道答案了,也不再问,见他不肯说,最后劝说:“大人还是多说一些为好,若真不肯说,也保不住家小。”   王伯纶怒目:“你威胁我?”   “不敢,此案牵扯过大,大人该明白。”   王伯纶索性闭上眼,不肯听她再说。   这日回去后,她写信给陈润辅,向其举荐了袁兆宗。这样向人适当索求,才会让人心里少些提防。她在信中写的很清楚,袁兆宗师从何处,学问如何。”   第二日就收到陈润辅的回信,让袁兆宗去侯府找他。   袁兆宗听着李令俞读信,突然有点热泪盈眶,他人生的老实,七岁开始在上都城求学,这么多年除了身边的两个老仆,什么人都没有,先生不管,同门排斥,只有这个小师弟还记得他。   李令俞能明白他的心酸,安慰说:“孔章不必这样,往后的日子还长,我如今也只能托人让你去集贤殿书院。”   袁兆宗忙说:“这已经很好了,我自小求学,祖父说袁家人是读书人,不适合为官。我志向就是一心做学问,并无什么远大抱负。”   她想,袁家的长辈可真是明白人。   正值李姝进来拿书,看到袁兆宗似是哭过,问:“先生怎么了?”   袁兆宗不敢让她看出来,狼狈道:“无事,只是有些情难自禁。”   说完又说:“不必称我先生,我的字远比不上你哥哥。”   李姝却说:“哥哥字好,是众所周知,但是先生的字也非常不错,哥哥常夸你,勤勉有恒心,总之……”   她说到一半,见袁兆宗一直看着她,刹间脸通红,扭头看哥哥,见李令俞低头正在写东西,并没有在听他两说话,登时脸更红了。袁兆宗被她的红脸也闹的脸红了。   两个小年轻你看我,我看你,再谁也不敢说话了。李姝抱著书,一溜烟跑了。留袁兆宗一个人傻笑。   李令俞正在写公文和回复信件。她此时正在给宋彦光写回信,自她升官后,宋彦光的信来的很勤,他去江南任职,在建康文集殿任枢密使,这官没有地方管理权限,但是管理督查着江南文官,这个官职非常特殊,也是萧诵登基后设置的各地的摄政只用。大概是为了和萧雍的九边重镇武将抗衡。   吕匡渊闲赋在家,虽然领命教授她,但她并无闲暇去读书,日日当值,也或者吕匡渊是领悟到萧雍的心思了,彻底闲赋在家,万事不问。   他给李令俞的信,也不过是一些日常,比如最近学习李令俞的丹青,有了一些领悟。两人并没有多少师生之情,尤其是她不像个学生,吕匡渊也不像是个老师。   李令俞请教他,江州案,我如今该怎么走?   吕匡渊回复:如何走,如今已经由不得你了。你只记住,不要妄想让所有人满意。   那就是两宫之争,她怕是不能有好下场了。   第二日她又去了趟南台狱。   狱中人众多,大多是连带进来的人,她先去见了李尚。   李尚还是上次见的模样,但不如上次清醒了,整日暗无天日,时间久了人精神总会出现问题。   见她又来,李尚问:“你又来干什么?”   李令俞心里叹气,“我奉命,陪审江州案。”   李尚突然扑过来,抓着栏杆,嘶哑着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令俞想了想,这真的是大逆不道,她本就心怀愧疚,就跪在他对面,两人隔着栏栅,李令俞:“我被拖进此案,来审父亲,这是大逆不道,我知道。”   李尚听她说完冷静了,问:“你为何会被拖进此案?”   “说来话长,我受人举荐,在北宫司书殿做秉笔,后来被派往协审此案。”   “是谁举荐你?”   “机缘巧合,因为我的一幅画,入了圣人青眼。”   李尚缓了气息,最后说:“你立刻辞官回乡,广通坊里有我的钱,你取了钱回乡去吧,再也别来上都城了。”   李令俞:“父亲,太晚了。圣人和当今圣上,都盯着此案,两宫派我来,我如今不可能离开的。”   李尚:“你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上都城。”   李令俞见了李尚总觉得难过,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肯定是贪了,也不是好人,他有一百个理由审判他,但说不出口。大概是因为看着李尚,会让她想起爸爸。   李尚根本不在乎她如何看,只说:“我不会有事,你不要搅合进来。江州水太深了,不是你能掺合的。你去求……”   他迟疑了片刻,改口说:“你就说你不能违背父子伦常,宁愿自愿受罚,也不肯审我。我不过是蝼蚁,尚且算不上个人物,不用你管我。你只管走你的。”   李令俞知他不肯说什么,或许他也不知道什么。   “我知道。”   李尚怕她不肯听,开始说:“你务必给我照顾好你母亲和妹妹们,知道吗!”   她沉声;“我定然会照顾好妹妹们,父亲放心。”   等她出门前回头望了眼,见李尚竟然探头朝她望着,她的泪意兜头而下,再也忍不住了。   她离开了南台狱后,回了官署,又细细看了卷宗,对卷宗含糊的地方进行解释。   她前脚离开南台狱,后脚盯着的人就都知道了。   连久不见人的卫国公都问儿子:“这李令俞,为人如何?”   裴虞给父亲斟了茶,道:“少而敏,多智。”   裴承邑又问:“景宜觉得他会是江州案的变数吗?”   裴虞:“如今局成,就看他怎么破局。子审父,是大逆。陛下这局大胜,圣人终究是老了。太子殿下也安全了。”   裴承邑:“若是李令俞能破局呢?”   裴虞轻尝了口茶,说:“就算她能破局,不还有宋彦光吗?有南山书院,有我先生在。我自然能拴住她。我倒是不怕她捅天,只怕她捅不破天。”   裴承邑长舒了口气,再没说话。   裴虞算准了她,也料定了她不能全身而退。如今竟然有些期待,她但凡能破局,那或许是新的局面。   等下值时,吴廷翰正出来,见她背着包,笑问:“李大人总带这个,是装什么用的?”   李令俞看着自己的帆布袋,不甚在意说:“习惯了,出门在外总拿着纸笔。”   吴廷翰瘦高,官服穿在身上宽大,显得有几分落拓,一张十几岁的脸,看起来十分青春。   “好习惯。”   李令俞随口问:“吴大人是哪里人?”   “我?交州。”   李令俞惊讶,俗称蛮夷之地。   吴廷翰大概想到她的想法,笑说:“李大人是不是想蛮夷之地,极少人读书?”   李令俞忙否认:“怎会。只是交州故乡遥远。”   吴廷翰:“事实就是如此,我十三岁离开时,家乡穷苦无以为继。实在没有富贵可言,要不然也不会有博取二字。”   李令俞:“吴大人说的是。但勤勉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吴廷翰说起来,话语中,性情十分豁达。   “我母亲曾在曹家当差,后来归乡,我后来能当差,也是因为受曹家恩惠。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李令俞突然问:“若是开科考,吴大人会去参加吗?”   吴廷翰时间被她问住了,愣了片刻才说:“自然,天下书生,没有人不想参加。”   她听得微微笑起来。   和吴廷翰分开后,李令俞进了广通坊,李尚确实有钱留给她。还是不小的一笔财,李令俞也并不清楚这些钱的来历。   但是她现在不想过问这些。她做不了秉公的人,去审判李尚,也没资格去审李尚。这场官司,她本就不该搅合进来。她人是假的,身份怕也是假的。   她当晚回去,就让阿符去看宅子,家里女儿多,如今太挤了,换一处大点的宅子。这钱是李尚的,花在他的女儿们身上也算没浪费。她竭尽所能,让他的家眷过得好一点。   第二日是进北宫当差,这一日萧雍不在朱雀殿,蔡荃让她去半山腰的紫宸殿。   她听的只觉得意外。她第一次跨上半山腰,步步防卫,层层宫殿,紫宸殿比朱雀殿规模要大得多。   也比朱雀殿豪华的多。她这才意识到,也许是自己如今才算入了萧雍的眼,她才被准许进了紫宸殿。   进了紫宸殿,苏绎正巧进来,见她来了颇和善的问:“恭喜小李大人高升。”   她苦笑:“苏督事这是挖苦我了。”   苏绎:“怎么会,圣人这个时辰在玄武观,你且等等吧。”   她坐在偏殿里,竟然将她召到了紫宸殿继续抄写青词。   据蔡荃说萧雍如今根本看不上别人的字,圣人许久都没有看的可心的字了,乍一见她的字,十分喜爱。   李令俞是没看出来他十分喜爱,只看到他把人当牲口使唤。   青词华丽,她抄到一半,听见有人进来,紧接着苏绎的声音传来:“陈侯、殿下里边请。”   李令俞抬头就见陈侯和陈留王进来了,她只好放下笔,起身规矩的给两人行礼,陈道止见她在这里有些意外,陈留王倒是很喜欢她,笑说:“小李大人也在。”   苏绎替她解释:“圣人极喜欢小李大人的一笔好字,所以小李大人隔三差五来给圣人抄写青词。”   这话说的,好像是我自愿的似的。   陈侯便过来拾起桌上的纸看了眼,好俊的字。   他不动声色打量了李令俞一眼,笑着夸道:“果真是年少才气盛,好俊的字。”   李令俞忙说:“不敢当陈侯如此夸奖。”   陈留王附和:“她的丹青更是卓绝。”   陈侯顺着说:“犬子说是问小李大人讨了一幅画。”   “世子想让我替陈侯画一副画像。我择日到府上,叨扰陈侯。”   陈道止倒说:“是犬子叨扰,年轻人尽是胡闹。”   陈留王十分有兴趣:“小李大人到时候定要通会我一声,我也去陈侯府上讨杯茶喝。”   “定会。”   他是私臣,那两位是宗室,身份天差地别。   萧雍让两位进了寝殿,剩她一人在抄写,等晌午才写完。   小内官过来通传:“圣人言,李大人要职在身,尽力办差,莫辜负了圣意,今日就不留大人了。”   李令俞倒也不觉得屈辱,只是俯身闭着眼咬牙切齿一番,才谢恩。   出宫后,路过金市,她进去转了一圈,遇到书舍进去看了看如今的书籍,大多是清议、人物志之类的,科举的题材并不多。   她忍不住又买了些纸笔,出了门见日头正好,她仰头看了很久,不知道爸爸在哪里,她从商后,每次见爸爸都会给他买纸笔,总觉得对不起他自小的教导,这习惯怎么都改不了。可到最后,还是自己害了爸爸。   回去后,见阿符已经回来了,李姝正在给他收拾书房,大概是见她这段时间太忙,也不怎么打搅她。她心情不好坐在窗前,李姝安慰她:“哥哥是不是累了?累了就睡一觉。何时能给我娶一个嫂嫂,到时候就有人心疼你了。”   她听得笑起来,问李姝:“阿姝想嫁什么样的人?”   李姝难得大胆说:“哥哥这样的人。”   李令俞摇头:“哥哥并不是个好夫婿,阿姝应该嫁一个对自己好的夫婿,不必名门显赫,也不必富贵登极,只对你好就好。”   李姝摇头,不再和她说这个了。   而后阿符进来,将看的几处宅子一一给他讲了,穿过一条街,有一套三进的宅子,比这里更宽敞,内外院子分开,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园子。算起来比寻常三进要大很多。几个女孩也能有自己的书房,不用再挤进她的书房里。   她看上了就近的那处。吩咐阿符动作快些,买了后先打扫了,等中秋之前就住进去。 第27章 送礼   陈侯的生辰将近, 她答应了为陈侯画像,不好不去。沐修前一日让李忠去送信询问合适的时间。陈润辅当时给李忠回复第二日就可。   她第二日一早她背着大工具包出发,陈侯府上占地极广, 和亲王府邸规格一致。等她到的时候,府上已经有很多人了,陈留王见她来, 笑说:“小李大人终于来了,我可大清早就来了。”   她笑着行礼, 抬头就见裴虞和世子陈润辅从屏风后出来。   她今日就是个画匠,如今在朝臣眼里,她四处结交权贵,和一心攀附的小人没什么区别。   陈侯十分好说话,和气说:“小李大人只管吩咐就好。”   李令俞问:“侯爷想坐在哪里?”   陈侯问:“不过是张画像, 有什么不同吗?”   “还是有些不同,若是单独的半身像, 那就坐在书房里也可以,若是想丰富一些, 也可以坐在花园里。”   陈侯看了眼陈润辅,略迟疑片刻,说:“那就去花园吧。”   一众人移步花园,路上陈侯和裴虞闲聊, 问起卫国公, 裴虞说:“家父腿疾难缠,雨天后就会腿疼,如今一心养花, 花园里牡丹成群, 改日等小李大人有空了, 也请到我家园子里,绘一副百花图。”   李令俞跟着提着工具的仆人,只当作没听见。   没想到裴虞特特回头问:“师弟可否赏脸,改日给家父也画一幅?”   李令俞随口说:“改日说吧。”   裴虞大概也觉得陈侯府上说这个不合适,再没提起。   李令俞坐下开始打开工具包,两张羊皮缝合的现代工具包,她连画框都背着。   “世子是想要半景,还是全景?”   陈世子问:“那就全景吧。”   李令俞看了眼院子外,就说:“那就请侯爷坐在那里吧,景色鲜亮些。”   陈侯和几个年轻人在聊天,她坐在一边叮叮当当的钉麻布,像个木匠似的。   前些日子她调出了颜料,准备试试油画。   几人见她钉框,陈留王问:“是要画在布上吗?”   李令俞:“不过是一种画法,和纸没区别。”   等陈侯坐好,她也坐在对面,油画起笔根本就看不出进度,远处的景色很广阔,   几个长脖子观众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随意涂抹,好像很随意,而且毫无章法。都觉得极为怪异。   她看了眼大半的空旷,和世子说:“世子也可入画,几位贵人都可入画。”   陈侯听着得趣,就说:“那就进来吧。”   几位挪过去,或站或坐,大多是侧身,只有陈侯正面面对李令俞。   她起笔将人物定好,布局已定,开始给陈侯画像,人物的远近,神态,光线,陈侯微微侧脸和几个年轻人说着话。人物是关键,看画的人一眼看过去就会知道陈侯是主角。   她坏心作祟,陈留王两手靠背,陈世子看着陈留王,也是正脸。   裴虞就是向前探头,被陈留王挡住脸的路人甲,这样就不用给他画脸。   这样整体看起是很和谐,只是若是细看,本人介意的话,其实还是属于瑕疵。   直到午膳时间,她才初定了每个人物的神态。   陈侯午膳时,特意招她问话,她坐在下首,陈侯问:“听闻你自小拜在宋彦光门下?”   “是。”   “南山书院的丹青一脉,果然了得。”   她答:“是。”   “你家中可有兄弟?”   “臣家中没有兄弟,只有几个妹妹。”   陈侯似是感叹,说:“听润辅说你们年岁相当,不好送你什么,就让人送了些礼给你妹妹们。”   李令俞也没当回事,顺着说:“长姐已出嫁,家妹只小我几日。臣代家妹谢陈侯和世子谢礼。”   陈侯并不善言,之后也没再问别的,午膳后他还有事,没有再去园子礼,另外几个人午后还要给她做模特。剩下的需要她自己慢慢完善。   陈留王看到画后忍着笑,大概觉得有些不地道,笑着说:“就不能让景宜换个位置吗?”   陈世子也笑起来。   李令俞故意说:“大约是不用吧。”   裴虞偏头看了眼,倒并不恼,撇她一眼,李令俞和他对视后,淡定的低头。   裴虞不见恼怒,问:“师弟这技艺,又是和谁学的?”   李令俞头也不抬答:“许是,梦里和神仙学的吧。”   陈世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裴虞看她一眼,:“师弟的际遇,确实说是遇上神仙也不过分。”   裴虞见她手顿了顿,却什么话没说,再没回嘴。   午膳后李令俞继续画景,人物可以后期补充,景色却是固定的。   麻布做底,颜料耗费很大,颜色的真实度,和色彩的饱和度都很高,油画自有油画的妙处,眼可见的,逼真生动。   午膳后,她一个人仍然坐在园子里画画,陈留王有事回了华林园,陈润辅也有事,只有裴虞身边陪着几个侍从,进了园子,坐在李令俞身后,李令俞当作不知,一心只画自己的,裴虞自小也是诗词才子,也自认为小有薄名。   但在李令俞面前,即便他的丹青也曾是书院里数一数二的,但他也实在要脸说不出来自己丹青可与李令俞一比。   李令俞的景色画的很快,几乎一气呵成。   裴虞问:“师弟如今万事缠身,还能如此心性,实在难得。”   “如此心性?”,李令俞回头看裴虞一眼,又回头去画。   裴虞:“师弟如今可称一句位高权重,也不为过。”   李令俞:“那裴大人还是有话直说为好,不用和我这样兜圈子。”   裴虞就喜欢看她嘴硬。她若不搅进来,太子如今怕还是不好脱身。   李令俞也不再搭理他,她自己心里清楚,太子一脉因为两宫新起的争端,已经隐退,可以说是她顶了太子的雷。   裴虞还能不要脸来撩拨她,看她在这个死局里怎么出来。   裴虞见她有些恼怒,笑起来,了然笑笑,和她告辞后带着人施施然走了。   傍晚告辞时,陈侯府上派了人送她,她不用再去,只需家里完成此画就可,再加上她现在确实没什么时间。   陈侯府上也能理解,尽管这次没有收人钱财,但受人之托,她还是当作一桩买卖来做。陈侯差人特意送了她一箱礼物。   到了家,才发现里面大多是女儿家用的首饰之类的东西。   李姝帮她整理东西,奇怪说:“怎么会送哥哥这么多的女儿家用的东西?”   李令俞不在意地说:“大概是知道我家里妹妹众多,送我无非就是些纸笔,送你们才是锦上添花。这是兄长给你们换来的。”   李姝看着一整箱的首饰,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哥哥确实做官了。   还是结交了权贵的高官。她生出一种惶恐,以后也不能和哥哥像从前一样亲近了。   李令俞还在灯下补画,和李姝闲谈:“等过些日子搬家了,阿姝就能有自己的书房,到时候喜欢的书、字画,统统都可以摆出来。”   “那哥哥呢?”,李姝急着问。   “我?我还是照旧,多了几个往来的同僚,多了上门求字画的人,无甚变化。外书房往来人杂,不适合你们几个呆了。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家里的女儿也都金贵着呢。”   李姝握着一支紫玉的钗皱眉想,这也太过于华贵了。   李令俞并不管这些,阿符和她商量新房布局修葺的事。她将整个前院和后院开了两道门,她独居后院,前院左右开侧门,方便女眷们出去。   这几日匠人们正在按照她的设计,正在装地暖。   烧不出琉璃,就不能装玻璃窗,她就将一排书房改成落地窗,做成日式的推拉木窗。起码夏日能彻底拉开,挂上竹帘。   阿符一个人忙不过,她给了钱让他自己看着安排吧。   阿符做事有章法,那边家里的仆人都准备好了。   陈侯生辰,原本她和陈侯没有交集,是不会邀请她的,但是因为求画,陈侯生辰宴,她也被邀请了,但是因她要去北宫当值,并无空暇,她就让李忠去送了画。   等进了北宫,蔡真却问:“郎君没有去陈侯府上贺寿吗?”   李令俞:“今日要在殿里当值,寻一些书,所以没去。”   蔡真跟着她进了藏书殿,见她流利爬上梯架,仰头看着她从上面抱了几本书下来,才接着说:“今日蔡督事和苏督事都去陈侯府上送寿礼去了。圣人极宠爱这个弟弟,每年生辰,圣人都会让两位督事一同去送礼。”   李令俞心说,这就叫极疼爱?   那一母同胞的庐阳王呢?他心里是否愧疚过?如今对陈侯亲如兄弟,恩宠不断,是否会想起曾经的亲弟弟和自己的儿子?   遂安抚蔡真:“不用着急,等再过几年,就轮到你出去祝寿了。”   她抱著书进了自己办公室,开始抄书,却不知她那一幅写实的人物群像油画,成了寿宴上的焦点。陈世子早上收了李忠送来的礼,就立刻让人打开,当时书房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陈侯坐在上首笑呵呵和人说:“这么大的人了,整日胡闹,又说是求了一幅画做生辰礼。”   几个相熟的宗室老王爷恭维道,世子纯孝云云。   待陈润辅拆了外层的麻布,一副典型的西式人物景色跃然而出。   陈侯坐在最中间,两手随意放在膝上,姿态从容和旁边的儿子交谈,陈留王侧身,裴虞在后,人物之间主次有别,十分和谐。   在座的都很难形容这样露骨逼真写实的画法,甚至不远处回廊下浇花的园丁,虽然栩栩几笔,也十分生动。   此画立刻被挂在书房的正堂,凡事进来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谁也没想到,这场寿宴,最有名的居然是没有到场的李令俞。   李令俞抄书一直到下午,送礼的蔡荃回来见她坐在殿里抄书,诧异问:“小李大人今日怎么没有去陈侯府上?”   李令俞:“早晨记起给圣人写的青词还没有完成,万不敢耽搁。”   蔡荃失笑:“只要不催,就不当紧,大人过于谨慎了。”   李令俞笑笑,没接话。   蔡荃又说:“今日小李大人出尽风头,陈侯极喜欢小李大人的那幅画。”   李令俞:“不敢,陈世子纯孝,特意托裴大人,一同上门求画。”   蔡荃:“怪不得。”   裴虞在画中,却不曾露脸,今日在场的人倒是猜想了很多可能。   蔡荃也是闻所未闻,对那画十分喜爱。   “今日老奴才算是见识了大人的丹青之妙。”   李令俞不想谈起那些,应声:“只是少有人会这样的画法而已,当不起大人这样的称赞。”   蔡荃见他兴致不高,问:“可是前头的官署遇上了麻烦?”   李令俞又说:“倒也没有,近日曹大人告假,所以下官才有时间来北宫当值。”   蔡荃一直知道她是个稳妥的性格,尽管她年纪尚小。听得十分欣慰,便上紫宸殿复命去了。   李令俞特意在找宗族记录,庐阳王,是圣人的最小的弟弟,当年和圣人关系最亲厚,圣人一登基就给他封王封地,他的封地就在江南,地域广阔,可以说是当年最富庶的王爷。河间王游江南就住在他家里。   她正看到关键处,只听见身后耳畔传来声音:“郎君……”   她一个激灵,心都快跳出来。   蔡真没想到她怎么还这么一惊一乍,忙跪下说:“奴该死!”   李令俞闭着眼:“是我该死,我早晚得让你给我吓死。”   蔡真见她也不是真生气,低着头说:“圣人宣郎君觐见。”   李令俞放下书,缓了会儿才问:“说什么事了吗?”   毕竟哪位祖宗可一直不想见她。   蔡真摇头:“这倒是没说。”   她心里叹气,轻声说:“走吧。”   萧雍一身道袍,坐在玄武观内,丹药道士正在炼丹,李令俞瞧了眼,真是浪费好东西。争取早日升仙吧,神仙就爱你们这些不怕死的人。   萧雍坐在殿内上首,正在看花册,快七十的人了,精神抖擞,一双眼睛里承载了几十年的江山社稷,完全看不出将近古来稀的老态。见她进来,就说:“免了那些虚礼吧。”   李令俞便听话,坐在下首,心里还奇怪,他今日为何如此好说话,对她这样和颜悦色。   只听他问:“听闻,你给陈侯画了幅极出彩的画像?”   “不敢自夸出彩,只是世子求画,尽力而为。”   萧雍:“我倒是想瞧一瞧。”   李令俞脱口而出:“改日让陈侯带……”。   她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位祖宗是想要一幅一样的,或者是更好的,瞧这帮嘴碎的奴才,真是烦死个人了。   萧雍的意思很明显,见她领会了君心,所以就不轻不重看了她一眼。   她一时间心烦至极,最后也不得不说:“愿为圣人效劳。”   这时苏绎从观外进来,见她在,给萧雍行完礼,笑着恭喜她:“小李大人怕是今日上都城里最有名的人物。”   “不敢。”   苏绎丝毫没有听见李令俞心里的烦,继续说:“我今日见了后,才算是见识圣人的慧眼,小李大人那幅画当真是无人不称赞。”   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萧雍也给苏绎面子,笑说:“是嘛?你们一个个进来,把她夸的神乎其神,那就改日让慵之将画带来我瞧一瞧。”   李令俞很难想象,他如今坐在上首,轻言慢语,把陈道止当亲兄弟,演绎兄弟情深。而十几年前,他是不是也是这样轻描淡写下令诛杀了儿子和亲弟弟满门。   主仆二人还在互相恭维着,李令俞一个人木木的坐在那里。   直到丹房里道人的丹炉要开炉了,开炉祭青词,萧雍要去修仙,李令俞才终于得以告退。   他下山在紫宸殿下面遇见陈留王,陈留王见她,十分谦和有礼的给她回了一礼,并说:“今日见了小李大人的技艺,才叫开眼界。当真是技艺卓绝。”   李令俞矮他一截,微微低头答:“臣惶恐。”   陈留王见她不抬头,问:“小李大人,是不是觉得,这满朝的人,十分令人生厌?”   她惊讶抬头看他,见他面色温和,十分真诚。   陈留王又说:“小李大人必然是早慧,几乎没有少年恣意之态,全然小心翼翼。其实大人大可放肆一些也无所谓。”   李令俞低头,她自己也察觉到自己的破绽了。   她回头望了眼巍巍宫殿,还是含蓄说:“殿下说笑了,我一个罪臣之子,能在圣人面前当差,本就是天大的恩赐,自然是谨慎才是本分。”   陈留王却觉得她听明白了。   微微一笑,说:“小李大人不必和我这样客气,大人有事就去忙吧,不耽搁大人了。”   李令俞:“殿下称臣名字就好。”   陈留王顺着说:“我本就年长于你,那我就称你一声幼文,也不算是占你便宜。”   李令俞应了他的话。   陈留王又说:“幼文分身乏术,我的画并不着急,前路难走,还望保重。”   李令俞看他一眼,微微颔首。不论真情假意,她都领他的情。   等傍晚回去后,李忠有些无措,倒座的房间里满满当当全是礼物。今日收到很多礼,全是朝中贵人送来的。   李令俞想,这股莫名的风大概会刮很久,毕竟萧雍也要油画。可惜她没有人保驾护航,注定不能借这股东风。   她说到底,还是萧雍的私臣,萧雍随意处置她,可她如今不想仅仅做私臣。   她想站在前朝,手握权柄,和那帮算尽人心的男人们一较个高下。像从前一样,可以把那些堂兄全都抓在手心里。   她不想让别人随意主宰她的命运,不想别人随意就能舍弃她,她只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阿符晚上回来,和她汇报:“那边的地暖明日就可以完工了。再就剩园子里的花木,那些可以后期慢慢栽种。”   “那这几日让那边门窗打开晾着,我让她们先准备准备,等漆散的差不多了,就搬家。这边太过紧窄,也不是长久之计。”   第二日依旧是个阴天,没等他出门,陈侯的谢礼就到了,这次比上次更夸张,来送礼的竟然是陈侯的小儿子,他名唤陈润意年纪和李令俞相仿,他和哥哥陈润辅完全不同,一身江湖侠气,犀渠玉剑,白马金羁,是年纪正好的少年郎。   在门外遇见正出门的李令俞一身官服,急急下马,忙说:“李大人竟然要去当值?我是来拜师的。”   李令俞听得失笑:“这位小郎君说笑了,天下大儒数不胜数,某何足挂齿。不知你是?”   陈润意这才反应过来,忙说:“在下陈润意,陈侯是我父亲,我今日奉父亲之特意来给大人送谢礼,还望大人能收我为徒!”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很久没见这么鲜活的男孩了。   “不敢当小郎君之言。”   陈润意却固执说:“那些酸儒可画不出那样栩栩人物,我父王极喜爱那幅画。”   两人站在门口说话,李姝正出来给他送准备好的午饭,后来知道她有时候没饭吃,李姝经常给她准备便当。   陈润意看到李姝,几乎脱口而出:“夫人……”   他身后的老管家见他不像样子,立刻扯了把陈润意,忙说:“侯爷派老奴来送礼,多有叨扰……”   李令俞接了装饭的袋子,和转身避走的李姝嘱咐道:“先收拾东西,忠叔今日会搬一些家具过去。”   李姝点点头就走了。   陈润意被老管家拉了把,又觉得自己太冒失了,又说:“是我口无遮拦,李大人不要怪我才好。”   李令俞不在意摆摆手说:“不当真的误会,谢侯爷的抬爱,我今日当值,不能逗留了,若是改日定请两位小坐。”   陈润意忙说:“那我明日再来。”   李令俞见他丝毫不讲官场那套话术,直率纯真,也忍不住笑起来。   老管家替自家郎君圆场:“我家郎君年幼,还望小李大人不要计较。”   李令俞:“小郎君青春年少,世子才学厚重,侯爷后继有人。”   老管家听着也很满意,打交道就喜欢这样互相来往的人。 第28章 君子杨勃   曹大人这几日一直养病, 仿佛之前对江州案的迫切只是一时之意,如今又都不着急了。   她除了整理卷宗,这个陪审做的像个摆设, 下面的人以曹印马首是瞻,谁也不敢自行动作。北宫今日无事,他在司书殿里看了一上午书, 听闻陈润辅带着那幅画来看圣人,她为了避嫌闭门不出, 蔡真说大家都想去看热闹,她笑笑,没理会。   一个时辰后,蔡真急急忙忙进来喊他:“圣人宣郎君去紫宸殿。”   她慢吞吞抬头答:“知道了。”   蔡真着急上火催:“郎君快些,大家都等着你。”   李令俞拆穿他:“是你想看吧?”   蔡真嘿嘿的笑。   等她进了紫宸殿, 陈侯父子正坐在那里,油画要远看, 萧雍站在画前一丈开外,大概是没见过油画等比的画法, 十分意外,见她进来,居然不像之前那样训宠物似的教训她。   颇有兴致问:“你来讲讲,这是如何画的?”   李令俞和陈侯四目相对, 行了个浅显的礼, 这才开始给萧雍讲起,这根本不是一两句能说完的,再说了, 这里面的颜料都是她自己调制的。   等她简略说了几句, 萧雍才说:“确实有些才情, 不枉养仲夸你一场。”   李令俞不能接话,只是垂头,陈侯说:“是颇有养仲年少风采。”   萧雍却再没说话。   赏完画李令俞就退下了,蔡真回来的路上给她喋喋不休讲:“真真和陈侯一模一样,连那件衣服我都见过陈侯穿过。”   李令俞不由地问:“你经常见陈侯?”   蔡真正在兴头上:“头几年,圣人睡眠不好总是梦中惊醒,胡言乱语。就是陈侯时常进宫来陪伴。后来才好些了。”   他见路上没人,凑李令俞耳边说:“停了丹药,圣人圣体一日比一日好,如今说是炼丹,但不服丹药了,圣人性情好了很多,身体也越发强健了。陈侯还是每月初一、十五这种重要日子进来看兄长。”   李令俞听着这种宫闱辛密,心想,原来他也疯过,也心痛过?   前脚回了司书殿,后脚的赏赐就来了,这次的赏赐几句正常很多,一柄镶嵌宝石的宝剑,和一对玛瑙杯。   蔡真见赏赐来了,恭喜她:“郎君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李令俞见他的殷勤样子,笑起来:“不会忘了你。等你过生辰的时候,定送你一幅画。”   蔡真高兴的千恩万谢出门去了。   等他下值回去时已是黄昏,见阿符也正回来,在门口等着她,立刻说:“那边的园子今日都妥当了,听你的嘱咐,新地暖,烧了一炉火,没有反烟一切都好。”   李令俞:“那就好,新房子多烧几天,虽然夏天,但是房间里阴冷。烧几天暖起来再停。”   正说着,李忠从倒坐的房间里出来说:“今日那边的陈侯府上的小郎君又来了。”   她嗯了声,问:“就他一个人吗?”   “今天就他一个人,又带了礼,就是不肯走,现在还在你书房里。”   李令俞想着这个牛皮糖一般的少年,真是典型的调皮孩子。   进去后,见李姝也在房间里,陈润意正在临摹她的字画,李姝怕他毁了画,领着阿竺和桃姜在书房里看着。   李姝见他回来简直如蒙大赦,她一个女孩子招待外男,本就不合礼数。让母亲知道了定会狠狠教训她的。   陈润意见她回来,问:“你们当值都这么晚吗?”   李令俞拿起他写的字看了眼,字倒是不丑,锋利又苍劲,有年轻气盛的劲儿。   他劝说:“我收不收你做学生,都不要紧,你若是想学,我教你就是了。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若不然你家里会担心你。”   陈润意满不在乎说:“我阿兄才不会管我,他这几日代裴景宜跟着礼部的人为明年科考作准备。卫国公这些时日身体不好,裴景宜是个孝子,在家侍疾呢。”   他说到一半见李令俞走神,问:“陛下今日还表彰他了,你不知道吗?永康公主大概是喜欢裴景宜,听说皇后娘娘都下旨赐礼给他了。”   李令俞琢磨了片刻,点头:“我一整日都在当值,去哪知道这些。”   陈润意笑说:“这简单,我知道,你讲给你就是了。裴景宜应该要升官了,他领着这个闲职本就是卫国公推辞后的结果,如今永康公主喜欢他,陛下肯定会被他升官,不过后来听说,他为东宫办了件大事,该升官了。”   他说完后又补充:“不过这些都是我听说来的,当不得真,你且听听就行了。我就是觉得你有缘,觉得十分亲近而已,你可别嫌弃我。”   李令俞笑起来:“怎会。”   他是个闲不住的小年郎,临摹了几个字后,说:“那就说定了,我以后和你学字画,今日真要回去了,父亲今日在家,不回去他会抽我的。”   李令俞笑着送他出门。   李令俞几日后再去官署,进了院子见大家都在搬东西,她随口问了声:“这是要做什么?”   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说:“前些日下雨,库房里进了水。”   她脑子嗡地一声,一头冲进去,才知是陈年卷宗受潮,没有那人说的那么严重。库房里的很多卷宗都发了霉,要搬出去晒一晒。   吴廷翰正带领着人在整理架上的陈年卷宗,见她进来忙喊:“小李大人来了?这卷宗太多,院里的人被调去六部去准备明年春闱的事了。今日我们要晒一晒这些卷宗。”   李令俞听得稀奇,问:“怎么突然又开了春闱?”   吴廷翰心情很好:“开春闱不好吗?你那天还在问呢,你看果真开了,这可是天下学子们的梦,没有人不想参加考试。”   李令俞接过他手里的卷宗,说:“自然是好事。”   因她来的无名无分,有点借调的意思,她又是北宫的人,下面的人都不敢得罪她,更不敢使唤她,她只是陪着吴廷翰站在这里说话。   其他人进进出出,只有她一个人闲着四处看。   她第一次接触到这里面的卷宗,里面全是大案。   外面的人正搬着,吴廷翰怕外面的人不用心,从梯架上下来,匆匆出去了,她蹲下身,随手拿起最里面的卷宗,表面的字迹因发霉受潮,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到天兴三十七年……   她慢慢拆开卷宗,第一页,天兴三十七年,庐阳王包庇豫章太子谋反,视同谋反,诛杀。   庐阳王一家三百三十七口伏诛。卫国公裴承邑领旨,江南卫营前锋守将罗缨奉旨执行……   李令俞看得心惊。   “你看什么呢?”   李令俞迅速合上卷宗,因背对着吴廷翰,随口说:“生霉,都分不清上面的字迹了,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卷宗。”   吴廷翰见她蹲在地上,忙说:“这一层的卷宗不得擅自开封。赶紧放回去。”   李令俞从善如流,起身说:“这本就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搅你们了。若是曹大人找我,麻烦你差人唤我一声。”   吴廷翰十分和气,因她这些时日在官署里和他一个月院子,两人并无矛盾,甚至十分投契,就把她当朋友。   “你只管放心回去。若是有事找你,我差人去唤你。”   李令俞出了门,就转道去了北台狱。   这次进去用了青鱼符。   她这次坦诚很多,走到夹道尽头,先说:“杨大人,可安好?”   杨勃这次靠在墙壁上,看着她问:“小友又来了?”   李令俞席地而坐,十分虚心说:“我来是想问杨大人一些陈年旧事,关于庐阳王,关于江州。”   杨勃看着她,却说:“小友曾说过,有些事还是少知道为好。”   李令俞:“是我短视,我突然听说了一些传闻,想到如今江州案迟迟没有结果,王伯纶甚至至今有恃无恐。是不是有人在等什么?”   杨勃盯着她,不说话。   李令俞继续说:“你明明说诛杀庐阳王的是益州都督府的兵马,为何卷宗上写的是卫国公,和江南卫营前锋守将奉旨诛杀?到底是谁诛杀了庐阳王满门?”   杨勃死死盯着她,即便形如枯槁,但依旧看得出来他的愤怒。   李令俞基本确定,河间王谋反案,和当今那位脱不开干系了。   “也或者说,是谁在等江州的谁?杨大人,是在等庐阳王?”   杨勃大概经她提醒想起了什么,哑着嗓子说:“原来,呵,是在等庐阳王,等庐阳王进京。”   李令俞却说:“又或者是在等养在他膝下的河间王幼子。”   杨勃反驳:“那只是,传闻。”   “可庐阳王身边有神策军,三分真,也就变成了八分。”   杨勃开始怀疑:“不可能,江州案和他们没有干系。”   李令俞:“或许江洲和你没有干系,从你进江州开始,就是饵,钓那个幼子的。”   杨勃喃喃:“原来是这样,几番死里逃生,不过是别人眼里的鱼饵。”   李令俞:“但是杨大人到底是为了百姓,自愿进京。”   杨勃盯着她,很久都没有说话。   ……   她从北台狱出去后,暮色已起,她沿着街道走了很久,等回家夜色已深。   第二日一早起来,陈润意又来了,这次带了一幅山水画,大清早来了,和她就说:“今日总不会又当值吧?我可打听好了,你今日沐休。”   李令俞正准备调试颜料,为萧雍画像做准备。   陈润意是个八卦精少年,自来熟的很,问她:“你听说了吗?”   李令俞低头正在调试颜料不做声,并不知道他说什么,示意他继续说。   “今早说那个杨勃在狱中畏罪自戕了。”   李令俞手一抖,桌上的纸撒了一地,镇定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她的表情有点吓人,陈润意不明所以,弯腰替她捡起纸,说:“就今早,左卫府的人来报我父亲,我见父亲很久都没说话。”   李令俞东西往桌上一放,匆匆说:“我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改日再教你。”   说完连衣服都没换,匆匆出门去了。   还没等她进北宫,左卫府的人就追上了她,二十几个人围着她,为首的青年一身铠甲说:“李大人,我等奉命缉捕,得罪了。”   她心一沉,什么话都没说,只有她昨天见过杨勃,杨勃昨晚就自杀了。   她被押进北台狱时,正碰见裴虞领着人出来。   他刚刚升官,被提为右散骑常侍,如今已是天子近臣。   两人遇见,裴虞一身大红的官服,气宇轩昂,领着人马。而李令俞一身常服被人押着。   李令俞面无异色,裴虞却说:“师弟来了?”   与其轻描淡写,仿佛她只是来这里走一趟而已。   随后两人一人被押进去,一人出门。   左卫府的人是先去家里扑了一趟,见李令俞已经走了,这才去北宫路上追她。   当时陈润意还没走,书房里还有沐休的袁兆宗,他正好也过来给李令俞送书,李姝一见府兵的人,吓得六神无主,父亲当天就是这么被抓进去的。   袁兆宗安慰她:“我去打听打听消息,你别慌。”   李姝哭喊:“救救我哥哥,她怎么会出事?”   陈润意也见她哭成这样,讪讪说:“你先别哭,我这就回去问问我父亲。”   李姝知道他是王侯子弟,哭着求他:“只有你能救我哥哥,求你了。”   陈润意被李姝一跪吓了一跳,忙说:“我这就回去。”   陈润意年少性情,直来直往,回了家直奔陈侯书房,冲进去就说:“爹,求你救个人!”   陈侯正和大儿子讨论集贤殿修史的事,见他冲进来,皱眉问:“你又怎么了?一日不挨训就过不下去是不是?”   陈润意:“李令俞被抓了,我今日去同她学画,刚和她说杨勃死了,她一听就急着出门了。没过多久,左卫府的人就冲进李家来缉拿他。”   陈道止惊讶问:“你什么时候和她成朋友了?”   “您不是很喜欢那幅画吗?我就想也没那么难,就跟着她学习学习。再说了她怎么了?为人义气,有求必应,才学、性情又好,我觉得这个朋友很不错。”   陈润辅听得笑起来,“行了,知道了。你夸人真是直白。”   陈润意见兄长不当回事,急着说:“她妹妹哭成个泪人求我,我总不能看见了当作没看见吧。”   陈润辅瞪眼:“她妹妹?你进人家内院了?”   陈侯问:“她妹妹多大?”   “和她同岁啊。”陈润意随口答。   陈侯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说:“此事我知道了,不过是寻常问话,若是和她不相干,自然就放了。”   陈润意争辩:“她很不对劲,当时听我说杨勃死了很惊讶,撂下我就出门去了。”   陈侯解释:“她是江州案陪审,自然惊讶。我去问问怎么回事,你别跟着胡闹,此事朝堂之上自有人定夺。还有,管好你的嘴,别什么都胡说。”   陈润意也知道轻重:“我知道轻重,所以才来求你们。”   大概是见父兄答应的十分敷衍,觉得自己答应了李姝有点丢面子,别别扭扭的又出门去了。   这边李令俞进了北台狱,直接被关进南端夹道的狱室里,无人提审,无人问询。   杨勃自杀是所有人没想到的,他已经被关了一个月了,就算最后和他关系都不大,御史台一直在保他,他自己也知道。再加上御史中丞薛洋和他是挚交,薛洋甚至和他保证过,他没有贪过一文钱,就不用怕,最糟糕也不过是落个丢官的下场,绝不可能危及到性命。   可他现在就是自杀了,在见过李令俞之后,他选择了死。   台院收到消息,薛洋根本不信,惊愕之后问报信的人:“曹印呢?曹印是怎么和我保证的!”   报信的衙差吓得六神无主,御史中丞大人发怒他可承担不起。   薛洋让人去北台狱问话,自己领着人就进宫了,萧诵还在太极殿议政,六部今年的税银,军饷,水利的花费都要细算,而且预算极大,户部拿不出钱,吏部等着要钱,九边之地,都是镇守边境的封疆大吏。从太上皇年少起的武将,萧诵想召回都有心无力,他们只认太上皇,当年他登基时,也不过是凭借太后召回了并州的堂弟,并州都护府都督曹燮。   这粮饷他非给不可,但给的心不甘情不愿,可如今北方不太平,秦州西北的吐谷浑也蠢蠢欲动。这大宗的钱粮,他掏了钱,也没人认他这个君,这个帝王做到他这样,真独一份。   而且刘琨说苏绎前些日带着人马出了上都城,往北去了。   苏绎又去巡查九边重镇,若是粮饷不到位,他甚至想北宫会不会像杀三哥一样,杀了他。   六部议政,各司其职,也各吵各的。   等薛洋进了内殿,六部的人已经散了,他这才报了杨勃的事。   其他的还在调查中,曹印还在称病休假中。   萧诵握着户部的帖子,听完薛洋义愤填膺的奏报,看着一脸焦急的薛洋,懒洋洋问:“薛卿以为,此事该如何?”   一句话将薛洋兜头泼下来,浇了个清醒。   薛洋立刻跪下:“臣愚钝。”   萧诵依旧握着帖子,漫不经心说:“杨勃畏罪自杀,王伯纶漫天攀扯,江州案拖得太久了,至今迟迟没有结果,已经有些动摇人心了。既然王伯纶贪腐证据确凿,那就正法吧,也告慰江州百姓,薛卿以为如何?”   薛洋听得喉咙发干,答:“甚好。”   萧诵扭头就说:“刘琨,拟旨吧。”   竟然不通过中书省,直接让贴身内官拟旨外发。   薛洋惊骇中退出来。   萧诵等薛洋退出去后,一手揉着额头,闭上眼睛道:“一个个,都不省心。是朕容他们太久了,竟然想指使起朕来了。”   刘琨慢声细语:“陛下保重龙体。”   薛洋出了宫,站在宫门外良久,身边的侍从跟在身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最后也不过是叹了声气,才去了北台狱。   北台狱里,接触过杨勃的人都已经被羁押。   杨勃的尸体还停留在狱室里。   北台狱相关的人都在,主审曹印却报病在家。   最早发现杨勃自杀的人是刑部的人,天一亮就报给了中书省,结果曹印不在,遇上了刚升官至中书省右散骑常侍的裴大人,他也是陪审,且他比其他人得圣心,谁也不敢拿主意,他先下令缉拿所有接触过杨勃的人封锁北台狱,收殓杨勃尸身……   薛洋和其他人示意后,一个人进了夹道,窗口照进来一束光柱,尘沙在光柱里翻飞,如蜉蝣在天地间。   他甚至不敢伸手揭开布看杨勃的脸,站了很久,他出来问:“最后一个见过杨大人的人在哪里?”   裴虞已经出门去了,大堂里都是刑部和中书省陪审的人,狱吏指指南端,薛洋一个人进了最南端的夹道,此时已经是傍晚了。   李令俞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高处的窗口,听见有人进来,她还没来得及起身,薛洋已经进来了,盯着她问:“你昨日见过杨勃杨大人?”   她如实答:“是。”   “杨大人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没有。”   有些话,死也不能说出口。两宫争端早已有迹可循,杨勃怕是和庐阳王或者是河间王关系匪浅。   “你昨日见杨勃,是为什么事?”   “核对卷宗上的账目。”   薛洋越问越没有耐心,冷冷说:“小李大人还是如实交代为好,江州案在你手里可翻不起大浪。”   李令俞平静地说:“杨勃一死,江州案不就能了结,朝堂上也就风平浪静了。薛大人怕什么风浪?”   薛洋恨的怒目,阴狠地说:“莫以为你入了北宫,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李令俞有恃无恐:“大人尽管杀我,看会不会怎么样。”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薛洋怒目嘶吼。   李令俞看着他恨极了,漠不关心的笑出了声,问:“他活着的时候,你们不都当他是个麻烦吗,如今死了,你们倒是上心了?他为了江州受尽穷苦和饿死的百姓自愿进京受审,为了自证清白,为了想保护的人死的,你该恨的不是我。”   薛洋恨到忍不住,进了狱室,将她一把提起问:“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李令俞看着他的眼睛:“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杨大人和我讲了一些陈年旧事。”   薛洋将她一把掼在地上,却不愿意再问也不想再听,自行出门去了,离开前却又回头说:“你若是识相老实交代清楚,我会让你死个痛快。”   李令俞躺在地上,像没听见一样。   她在想,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别人的局。 第29章 李姝救兄   杨勃的死让江州案变得不再重要, 似乎有盖棺定论的架势。朝中立刻将王伯纶的罪状钉死,王伯纶因为有妻兄为其求情,颇是拖缠了几日, 但听闻杨勃自杀后,第三日王伯纶也在狱中自杀了。   李令俞对这些一概不知,自当天薛洋见过她之后, 再没人过问她。   袁兆宗奔走了了几日无果,他只是集贤殿书院里的一个小小编修, 本就老实,又无人可问。几日下来,连北台狱的门都没摸到。   家里人都急疯了,方氏一听李令俞出事了,竟然想昏招, 想和同乡私逃,幸亏那同乡劝她莫要胡闹, 还有两个孩子,她才没有胡来,   大柳氏一听她被缉拿进北台狱,当场就昏过去了,周氏和小柳氏哭都不敢哭,和李尚当日被抓的情形, 一模一样。   李姝见几个小的吓坏了, 她哭完后央求阿竺,换了身李令俞的衣服要出门去,阿竺满面愁容拦着她, 李姝说:“我去求来过咱们家的哥哥的那些朋友。”   阿竺拦不住她, 她带着阿符出门, 先去了裴家。她最熟悉的就是裴家。   正巧裴虞刚回来正在卧房里换衣服,听见门外的人报,李令俞求见裴大人。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声:“谁?”   贴身女婢绿意接了话:“李令俞,奴都听到了。”   裴虞自行起身说:“我同你去看看这个李令俞。”   他到大门外,见李令俞的妹妹一身男装,紧张的盯着他,他才没来由的笑起来。   这兄妹两可真是……   他真以为自己见鬼了。   李姝见人出来,赶紧说:“我不认识哥哥其他的朋友,求裴大人救救我哥哥。”   她一个没有和别人打过交道的单纯小娘子,说话也毫无章法。   裴虞正色:“你回去吧,李令俞的事,你求谁都没用。”   李姝忍着泪意,问:“我哥哥到底犯什么事了?”   裴虞哄她:“回去吧,你哥哥若是没事,定会安然出来,你也不用到处做无用功,外面到底不安全,小娘子还是保重。”   阿符见无果,就带着她要回去,李姝却不肯罢休。阿符向来只听李令俞的话,对李姝的固执也并不反驳。李姝最后说:“去陈侯府上,我再去求陈二郎君。”   陈润意这几日被拘在府里,一则怕惹事,二则他答应救李令俞却食言,觉得自己十分少义气,也不敢轻易出去见人。   乍一听有人找他,没等他出来见人,李姝人就被请到陈道止的正院去了。   陈润意追到正院时,见李姝和身边的仆人就坐在父亲和哥哥对面,三人似乎聊的不错。   李姝见陈润意进来,立刻站起身,陈润意紧张的看父兄看他,不敢多嘴,他再混蛋,也知道让人家小娘子追到家里来,那是天大的事,也是铁定挨打的事。   李姝见三人没人说话,立刻给陈润意跪下,吓得陈润意一个箭步过去,扶她也不是,不扶她也不是。   陈道止看了眼两人,但并没有说话。   倒是门口的老管家忙说:“小娘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陈润意也有些急了:“你先起来,你哥哥的事,现在还没有定论,这不是能着急的事。总之……”   他见父亲看着自己,立刻不敢再多嘴了。   陈侯示意阿符将人扶起来,阿符扶起李姝,李姝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了,忍了又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陈侯问:“你阿兄和你同岁?”   李姝带着哭腔点头:“我比她小十日。”   陈侯盯着她,再什么话也没说。   给老管家吩咐:“将人好生送回去。”   又和李姝说:“朝堂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先回去吧。”   等李姝和阿符一出门,陈润意自觉跪下,垂头耷拉着脑袋,说:“请父亲责罚。”   陈侯问:“知道错在哪里了?”   陈润意其实也说不清楚,但是这个事情是他答应在前。   陈侯说:“你真想救李令俞?”   陈润意点头,他是真的喜欢,也真心佩服李令俞的才情。   陈侯说:“一则师出无名,非亲非故。二则没有可靠的关系,旁人不好相信。咱们家向来清净,不沾朝堂事。”   陈润辅看了眼弟弟,只觉得他是个蟒头,又看父亲,见父亲是认真的。不禁说:“那也不用,娶那李尚的女儿吧?”   陈润意一听立刻炸了,立刻起身,:“什么?让我娶她……”   他见父亲眼神看过来,他又顺从跪下去,憋了半天,下决心说:“娶就娶,大丈夫说话算话,本来就是我先答应她救她哥哥的,君子说话算话。我不能食言,再说了我若是食言了,就算我补偿她。我加倍对她好!这总成了吧?”   性情十分纯真,鲁莽又可爱。   陈道止听得心里舒畅,面上却冷淡说:“至于怎么办成,你自己去想办法吧。等想好了我也好向人开口。”   陈润意满口答应:“我绝不让父亲为难。”   结果,他领着人浩浩荡荡去了李家,当面大剌剌地向李姝求亲。   李家正乱成一团,袁兆宗正在书房里安慰李姝,李姝断断续续哭了几场。   李姝见陈润意来,又升气希望,袁兆宗见她隐隐看着陈润意,心里暗自难受。   陈润意是个直性子,进来了就说:“我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你哥哥,我父亲不好无缘无故去救北宫内臣,需有明目。”   他到底年少,说话也有些没遮没拦。   李姝根本想不明白里面的关窍,追着他问:“什么办法?只要能救哥哥,我什么都能做。”   陈润意见袁兆宗也看着他,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不知情的人定然会说他不是个东西。   “你和我定亲,我父亲才能救你哥哥……”,他有些吞声说。   袁兆宗一听,眉毛都竖起来了:“什么?”   说完一个箭步上前,丝毫不怕他是权贵子弟,攥着他领口,恶狠狠说:“你个小人!你敢乘人之危!”   他一介书生,这动作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勇武了。   陈润意一把将他甩开,骂道:“谁小人了?你个迂腐酸儒,你知道个屁!事急从权没听过吗?不然你让我父亲平白无故的怎么去捞一个小辈!”   袁兆宗气的脸通红,指着他:“狡辩之词!救幼文那是公事!有何不可正大光明说的?我看你是趁机欺辱良家女子才是真!”   “我愿意。”   “姝娘!”   李姝不理会他们争吵,坐在椅子上只平静说:“我愿意,只要能救哥哥,我不要什么名声。”   袁兆宗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他们这样胡闹,可又知道,也只有出此下策,才有机会救幼文。   他心痛万分,站在一侧,喃喃:“非要如此吗?”   李姝继续说:“我们家不敢高攀侯府,只要能救哥哥,你随意怎么说都可以,只求陈侯能救哥哥。救了哥哥后,我自愿入观中修行,不会误了郎君姻缘。”,李姝说着跪下给陈润意磕了一头。   吓得陈润意直跳脚:“你别,你别这样,让你哥哥知道,只会说我欺负你。我既然说了娶你,那就是真的娶你,一辈子对你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李姝又想起李令俞平日里对她格外疼爱和宽容,忍不住又哭出声来。   陈润意以为她是为了婚事难过,忙说:“倒不至于这样,我们家也没有那么严的规矩,我就说我看上了你,非你不娶,我父亲无法,这才定亲。我一个男子,名声无所谓。要是让你哥哥知道我欺负了你,怕是不肯教我字画了。”   三人商量了片刻,袁兆宗见李姝伤心,只能出言和陈润意商量几句,陈润意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一通商量后又像阵风似的跑了。   留下袁兆宗和李姝两个人,一句话不说。   阿竺进来收拾了地上撒散的纸,桃枝进来扶起李姝,桃姜进来哭着说:“郎君是不是得救了?”   李姝擦了泪说:“会的,哥哥肯定会没事的。”   袁兆宗最后惭愧难当,“我对不住幼文。”   李姝这才看他,但心如死灰,心知心里的那些少女情思,再也不可能了。   忍着心中剧痛,说:“不要这样说,郎君已经尽力了。”   袁兆宗见她不肯再亲近他了,眼神一黯,安抚几句后,也离去了。   李令俞坐在狱中,慢慢开始捋每一件事的前因后果,她开始后悔从前万事不闻,只管做自己的,结果她输就输在了知道的信息太少,认识的人太少。   她一直以为,她是因为太原王那幅画,被萧雍传召。   她如今才想,未必就是因为那幅画,她只是在那个时候恰好出现了,才会被拉进了这个局。   从她进北宫开始,太子无状就被人忽略了。   她突然想起裴虞,想起曾经很多人说看她脸熟。   那或者是她像谁,是谁利用了她这张脸?   ……   上都城最近最热闹的事,就是陈侯家的小公子出游,看上了寒门士子家的小娘子,要死要活非她不娶,陈侯和世子两人混合双打了一顿,小郎君咬死非她不娶,陈侯夫人心疼幼子,哭喊着说,他爱娶谁就娶谁,咱们侯府结亲难不成还要讲门第,攀世族不成?只要姑娘品性好,性情敦和就好,幺儿娶谁她都愿意。   都说父母宠爱幼子,侯夫人袒护成这样,陈侯和世子一时间愤然不再管他。   没过两天,就听说侯夫人请媒人去了李家下聘。   这事闹的轰轰烈烈,后宅里听的是八卦,前朝听得却是人心。   但陈侯从始至终都没有为李令俞出言一句,即便幼子和李家女儿结亲,他称病不出,万事不问。听说幼子去了北宫门外求见圣人,连着去了几日北宫门都不开。   这八卦故事当真十分高明,疏密有致,有理有据,偏爱幺儿的母亲,和严酷的父亲,和温和有礼的兄长。每个人的性情都说清楚了。   让市井里的看客,看够了热闹。   半个月过去了,连王伯纶都死在狱中了,但他可没杨勃的身后名,他死后王家被抄,满门发卖,朝中无人敢为他多言。江州案轰轰烈烈一场,几个主犯自杀或被杀,或流放。李尚和一众吏,均被判□□,但随着杨勃的死,江州案少了从前的争执。   也可以说附加在江州案案发人员身上的政治目的,都悄然被挪开了。   李令俞看着窗口照进来的一方光亮,数着光阴。   直到裴虞来看她。   她迟钝的仰望着站在狱室外的裴虞,缓慢地笑起来,叹了声:“都言裴大人是裴家雏凤,我竟然没把这话当真。”   裴虞也不否认,看着她盘腿坐在那里,一身坦然,没有愤然,没有怨恨。只觉得当真是看不懂她,她也可称得上是对手,如此年纪,他都没有这样的心性。   他并未接话,只是说:“我来看看师弟。”   李令俞自嘲一笑:“不敢当裴大人一声师弟。大人还是称我李令俞吧。咱们非是同门,我如今又是命犯,大人还是莫要和我有什么牵扯为好。”   裴虞莞尔一笑,当作没听见,进去后撩起衣摆,和她面对面席地而坐,问她:“杨勃和你说了什么?”   李令俞:“杨勃说了很多,裴大人问的是什么?”   裴虞:“师弟,我曾和你说过,人该聪明的时候,就要学聪明。若是聪明用错了地方,那就不妙了。”   李令俞看着他不说话,很久了,才说:“我从来不是聪明人,若不然,也不会今日坐在这里,裴大人说呢?”   裴虞:“你总这么固执,其实你可以信我,也可以问我。”   李令俞问:“那我到底长的像谁?庐阳王?还是河间王?又或者是谁?值得你们这么盯着我?”   裴虞愕然,而后才了然。   “看来杨勃什么都和你说了呀。他是个聪明人,但又不够聪明,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狱中自杀。可惜他的聪明误了自己性命。”   看来是了,他生的大概是像河间王,又或者是河间王和那位亲叔父更像。   总之他那二人有相像之处,这也说得通,萧雍第一次见她,就说她畏畏缩缩少了风骨,明明很嫌弃,但又好像对她很包容。留她在朱雀殿自由行走。   李令俞赌他什么都知道:“看来你们裴家如今在九边的将领中还有些人脉,若不然也不能有今日荣宠。君王之爱,需要加倍还恩,但愿你们裴家能兴旺百年。”   她毫不掩饰对他的嘲讽。   裴虞问:“原来师弟什么都知道。我倒是希望师弟不是早慧之人。”   “裴大人说什么就说吧,不必和我讲同门之情。杨勃非我所杀……”。她说到一半,自嘲着说:“你们心知肚明,杨勃为什么自杀。和我没有干系。”   裴虞叹息,一手抓着她的左肩,将人捞近问:“师弟始终不肯信我,不肯助我吗?”   这才是他的目的。   李令俞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想,等我出去了,定叫你尝尝什么叫做阶下囚。   她问:“裴大人,能主持科考吗?能让天下寒门士子入仕吗?能让陛下拿广纳谏言,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开创盛世吗?你不能,那么我也不能。”   裴虞被他几句话说的心潮澎湃,但又瞬间凉下来,科考非他一人之力能开,甚至陛下也不能。陛下当年靠着门阀世家和太后相助,才顺利登基,怎可能违背世家意愿,让寒门入仕。至于广纳谏言……”   但不得不说,她说的盛世,实在太过诱人了。也证明她实在是多智,平日里她一脸受气包的样子,显然是装的,她胸膛里可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问:“这就是师弟所愿吗?”   李令俞和他几乎面挨着面,他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的细绒毛,只觉得她一双眼睛及漂亮,清秀的有些过了。   他盯了片刻迈开头,强迫自己清醒,让心里少了杂念。又想大概是她太过诱人,都说,少年才子,最是能蛊惑人心。   他需要这样说服自己,需要有理由,才能给自己心里生出的那些龌龊的邪念找个借口。   他攥着她的左肩越用力,李令俞只做不觉。   李令俞并不知他什么心思,就算他靠上来,她都不躲不闪,平静的看着他,心里感叹,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他已经有权臣之相了,可见历史不欺人。   这次谈话,因裴虞提前退场而结束,而李令俞并不知他为什么会走。   裴虞出了北台狱,身边的侍从说:“国公爷在等你。”   裴虞回头看了眼北台狱进马车里去了。裴承邑正和几位老友喝完茶,见他回来,说:“你如今职务特殊,还是少过问北宫事情为好。”   裴虞看了眼进来的弟弟,问:“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裴帧进来回复:“父亲,今日北宫未有人出入过。”   裴虞看着父亲,裴承邑平静说:“景宜,陛下的意思,处死李令俞。”   裴虞想都不想反驳:“绝对不行。”   裴承邑冷静说:“他必须死,陛下这么多年,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前朝有人插手。”   裴虞争辩:“父亲该知道,这不是插手前朝,他的目的在江州那位。李令俞根本无所谓。再说了,圣人怎会容许他杀李令俞?”   裴承邑:“不管目的是什么,只要看结果是不是如人意。江州那个也确实不能留。”   裴虞听着只觉得喉咙发干,他并不嗜杀,也不逞凶。至于十三年前的旧事,他有耳闻,但他当时只是孩童,只知道太上皇大开杀戒,朝中大臣死伤近百。一时间风声鹤唳。   而后等当今陛下登基,上都城才慢慢安稳了。   如今不过是一句传闻,庐阳王身边养着一个小孩。那位竟然容不下了,非杀不可。   也许是他的沉默,裴承邑才说:“景宜,你自小聪慧,不要有妇人之仁。裴家只忠君。”   裴虞升起逆反心问:“忠的是哪个君?”   裴承邑被他问住了,还没等裴承邑说话,裴虞和裴帧说:“文博,你出去。”   裴帧怕父兄二人起争执,正准备劝慰几句,裴承邑也说:“文博出去。”   上都城里住着有裴家三房,卫国公府是大房。裴家人口众多,裴虞兄弟很多,只是他是嫡子。母亲是河东世家吕家长女,他自小聪慧,受最好的教育,受尽宠爱,只是今日的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裴帧出去后,父子密谈。   他才问:“父亲,当年河间王谋反案,是真是假?”   裴承邑:“这不重要。”   裴虞听着心渐渐沉了,裴承邑继续说;“陛下登基已久,不可能容忍圣人一直握着九边重镇的军权。”   裴虞却根本不想听这些,继续问:“圣人杀河间王后悔了,是吗?”   “景宜,这世上的事没有悔棋,只要下注,就要一赌到底。”   “父亲,你觉得咱们裴家赌赢了吗?祖父战死,您早年就伤病缠身,二叔死在江洲……”   “景宜,莫要固执!”   裴虞从前觉得,两宫争端那是皇家父子的争端,父亲伤病多年,他们是臣,只要遵君臣之道就好,他能做的,就是替君扫清道路,保护好妹妹,裴家将来会是后族,他定然要带着裴家稳住局势,将来的天子是他的外甥,这是一族人世世代代的事。   可眼下,却都不一样了。   他慢慢坐下,轻声说:“你让我想想。”   裴承邑安排:“既然江州案了结,李令俞也留不得了。”   裴虞一句话没说,突然起身说:“父亲早有决断,又何必问我。”   今日对他来说,冲击有点多。他突然开始害怕,他根本舍不得杀李令俞,就算她是敌人,他也舍不得。   他一时间脑子里全是李令俞,全是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像初秋清晨雾气朦胧的黛色,他总也看不清她。   他径自出门,仰头看着阴沉的天,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   陈润意的亲事最后由陈侯夫人敲定,陈侯夫人礼贤下士,请了上都城有名的全福人,方涟的夫人去下聘。大柳氏简直惶惶,一听对方是侯府,竟然不敢应声,直言她怎敢和侯爷结亲。   也多亏了方氏和李黛才将此事圆过去了。   李黛一听李令俞入狱,又不敢来娘家了。   本来她刚因为李令俞,才参加了裴家的赏花宴,在黄家也有了些颜面,她的弟弟可是正四品内书令,北宫的督事见了她弟弟也是规规矩矩的,她腰杆都硬了。可转瞬弟弟就入狱了,黄家那个老虔婆,又开始欺负她,结果转眼就听到妹妹和陈侯家的公子定亲的消息。   真是天都要帮她。   她二话不说,理都没理会老虔婆的指桑骂槐,扭头就回娘家了,母亲胆小竟然不敢和人家定亲!真是糊涂! 第30章 荷花开盛   李黛回来的时候, 正撞上方氏在劝大柳氏。   方氏正劝大柳氏:“嫂子糊涂了,人家侯府既然是诚心结亲,咱们家姝娘知书达理, 再说了幼文教了这么久,咱们家的娘子走出去,那也是上都城里数一数二的才女!”   大柳氏很中意袁兆宗, 但是侯府门第显贵,谁不想高门嫁女。   方氏又说:“再说了, 和侯府定亲,也好让侯府救救幼文,毕竟她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大伯的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幼文可不能再出事了。”   李黛忙说:“不提那个庶子,妹妹要是能和侯府结亲, 那可是前程似锦,母亲可不能糊涂……”   方氏难得没有挑衅李黛, 李令俞不在,她气势都弱了。   大柳氏让这两人一同说项, 就定了李姝的亲事。   小柳氏这段时间病了,自从李令俞出事,她就病了,桃姜一个人伺候她。   阿符整日早出晚归, 阿竺还在收拾行李。   小柳氏从阿竺哭着问:“你怎么还有心思收拾这些?”   阿竺平静说:“郎君一直想搬家, 那边的宅子都准备好了,就等搬过去了。”   小柳氏听完哭的呜呜咽咽,李令俞就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她现在出事了, 她哪有心思提搬家的事。夫人当然不如她担心, 姝娘高嫁,夫人嫡出的两个女儿都有好归宿了。自然什么也不用操心,她可就令俞一个儿子。   虽不是她亲生但是胜似亲生。   袁兆宗自从那日之后,再也没来过,小柳氏见不得人动李令俞的东西,和阿竺哭着说:“她自小就爱干净,刚回家来才那么点小小人,自己的东西都向来自己收拾,郎主在家的时候,也不准我亲近她,我知道我身份低微不能拖累她,可她为这个家,她一点都没有亏待这个家里的人。她们怎么就只管自己的前程,没人救她呢。”   小柳氏没看见李姝、袁兆宗求人,只见了李黛李姝姐妹整日呆在夫人正房,没几日姝娘的婚事就定了,她以为真的没人管李令俞了。   阿竺安慰她:“郎君会没事的。”   李黛终于又迎来一场扬眉吐气,这下黄家那个老虔婆又开始对她殷勤了。   结果李姝闭门不出,丝毫没有定亲的喜悦,每日写信给陈润意只问一件事:有我哥哥的消息了吗?   江州案尘埃落定后,中书令曹印终于销假,早朝上启奏,自称为江州案背书,自请降罪。   萧诵不痛不痒训责了一通,但并不真生气,江州案到如今,已经处置了一干人等,王伯纶为首的人斩了七人,剩下的流放,□□者近三十人。   杨勃的死成了新的公案,江洲刺史,江洲官场空缺的人,要怎么补齐。成了新的问题,足够朝堂上争一段时间。   首要的事,李令俞该如何处置。虽然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但时刻被人盯着。   随后李令俞开始接受轮番的审问,中书省、御史台没有得到许可管控他,她的案子被下放到了刑部衙门,皇后的哥哥谢鹏程集合一派人马开始构陷她,谢鹏程甚至出言,李令俞屡次出入北台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未可知。   御史台出言驳回:律法自有规矩,未可知之言论,不能作为证据。   朝堂中互相博弈争执,最后也没吵出来个结果。   薛洋下朝回了官署,台院自江州案结束后,就没有权力问案了,薛洋愤怒之后,后来冷静想,或许李令俞并不是杀杨勃的凶手,起码杨勃不是被她威胁才自杀。   但杨勃的死和她脱不开关系,而这也并不是谢鹏程随意杀李令俞的借口。   曹印这次始终沉默,薛洋察觉到曹印的异常,但不知他为何如此沉默。   毕竟他是从陛下登基开始拥护,几乎是从龙之功,若不然陛下也不能继续宠信他这么多年。这些年来,他兢兢业业,勤政也并不尖锐,尽力平衡党派之争,朝堂上确实少有波澜。   可近来他一反常态,由着谢家频频动作……   曹家是上都城百年望族,连着出了几代皇后,当今太后、如今的曹贵妃,曹家历百年而兴旺,总有缘由。   可曹印今日退缩不言,默认了谢家越权。   薛洋在台院一个人静坐了很久,才起身又往北台狱走了一趟。   李令俞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门口有人进来,她闭目靠在墙上,薛洋进来见她并无反抗和争辩的意思。   问:“你们到底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   李令俞睁开眼,看着他,迟迟不开口。   薛洋又问了一遍:“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李令俞坦然问他:“薛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不是想杀了我?”   薛洋经他提醒,这才全想明白了,他猜忌了每一个人,唯独忘记猜忌了陛下。   所以曹印早知道,是陛下想杀人,杀杨勃,杀李令俞。   他一时间失态,惊诧之后,无话可说。   李令俞自嘲的笑起来,但十分肯定说:“他杀不了我。”   薛洋艰难问:“他知道,是谁想杀他,是吗?”   纵横朝堂几十年,都是一点就通的人精。   李令俞并无任何情绪,只是实话实说:“从杨大人进江洲开始,大概就注定了。从我进北宫开始,有人就盯着我了。我们两都一样。”   薛洋不想相信。   李令俞又说:“大人好生安葬杨大人吧,他是去赴旧人的约去了。替我给他祭一杯酒,我敬他。”   薛洋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问他:“你怎么会知道?”   李令俞无所谓地说:“杨大人说的。”   薛洋喃喃:“所以,他是坦然赴死,是吗?”   “当然不是,没人会觉得赴死是件值得开心的事,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所有的死,都是不得不死。”   薛洋深深看她一眼,再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李令俞每天不停地接受不同的审问,她的回答从头到尾都是一样,不论怎么审她,都不会出问题。   谢鹏程之后直接上书,赐死李令俞。   理由罗列出很多,比如李令俞狡诈成性,扰乱朝纲……   萧诵迟疑问了声:“众卿以为如何?”   薛洋垂头,听着太子附和,而后一众人跟着附和。然曹印并不吭声,他甚至想,北宫的人为何不出言救她?   但一通争论之后,陛下看着那些理由,最后还是没有应声。   早朝之后,刘琨报萧诵:苏绎自北门入城,回了北宫。   萧诵问:“有什么人跟着吗?”   “只有神策军跟着。”   萧诵闭着眼,半晌都没有动静,最后才说:“朕知道了。”   知道苏绎回宫消息的不止是萧诵,卫国公也知道了。   卫国公裴承邑坐在南窗前,和裴虞说:“陛下的意思很清楚,想拿回九边重镇的军权。”   裴虞自从前几天和父亲深谈后,大醉了几日,闭门不出。   今日宿醉醒后,出门了一趟,刚回来,面色并不好看,见父亲说,就毫不客气说:“北宫至今康健,但陛下头疼的痛风之疾每年都犯。谁能说得准呢?”   卫国公听后沉吟片刻后倒是附和:“确实。”   裴虞吊儿郎当的起身离去,听见卫国公说:“明日进宫看看你妹妹,永康公主邀你母亲赏花。”   裴虞远去,只含糊答:“知道了。”   他原本想去看李令俞,但是到了北台狱见进进出出刑部的人,就没进去。   他既舍不得杀她,就要想办法救她。   他思虑了几日,最后将那副扇面,附信转送给了陈润辅。   那是他亲自装裱好的折扇,他十分喜欢,时常出来把玩,从不肯示人。   但大醉醒后,将折扇看了又看,最后让人送给了陈润辅。   扇面上题字,是李令俞写的一句小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但扇面画的却是荷花开盛,蜻蜓才来。   但愿为时不晚。   陈润辅也不负他的期望,像之前互换藏品一样,回赠他一块上好的端砚。   没几日,上都城里关于李令俞的画就被炒出了天价,开始有传闻她死罪难逃,越发让她的画价值翻倍,但她留存的画极少,大多在权贵手中,陈润辅将折扇递给陈侯,说是有人说欠李令俞一个人情,此物为李令俞所赠,他十分珍爱,如今将此物转赠,为他求一个自由。   萧雍终于不聋不哑了,外称抱恙,召陈侯进北宫侍疾,圣人好几年没有召过陈侯陪伴了,一时间让朝中老大人们都紧张了。   陈侯进北宫时就拿着那副折扇。   而萧雍精神抖擞,一身道袍,站在玄武观外的观天台上,俯瞰整个皇宫,丝毫看不出来有何病容。又仿佛为他抄青词的身边人不在了,他毫无知觉一样。   他问陈侯:“慵之,你说今年的秋收如何?”   陈道止从不问政,也最怕沾政务,答:“大约是风调雨顺,今年不缺雨。”   萧雍却说:“可李令俞前些日说,江南水灾,非一日积弊,江南之地竟然贫瘠至此,闻所未闻。她甚至说,长此以往,北边也不会太平。”   陈道止忙说:“黄口小儿,胡言乱语,不可当真。”   萧雍却问:“若她说的是真的呢?”   陈道止一时间不知他什么意思,斟酌了片刻,问:“可是九边出事了?”   萧雍回头见他小心翼翼,笑说:“慵之不必如此小心,九边确实出事了,疏于防范,贪腐成性,有人故意要喂饱他们。”   陈道止惊起一身汗,不敢再问。   萧雍问:“听说润意娶了李令俞的妹妹?”   陈侯:“是。”   萧雍问:“为何不问我?”   “圣人自有决断。”   萧雍暗自叹息:“慵之总是这样小心翼翼。”   陈道止适时闭嘴,并不敢辩白。   萧雍就自己说:“我要看看,究竟有多少人,盯着北宫,盯着孤手里的这点东西。又有多少人想置我于死地。”   李令俞是饵,能钓上来大鱼。   “圣人不可动气,身体康健才是最重要的。”   陈道止说完,又觉得可惜,那样伶俐的一个孩子。   萧雍说:“改日让润意进来我看看,也算是给李令俞的一些恩宠。让她替孤受苦了。”   陈道止听着这才心里放下心,而怀里的折扇至始至终没有拿出来。   等他出了北宫,就听说前朝陛下头痛之疾又严重了。   李令俞的罪名被罗列出来了:私自接触人犯,扰乱朝纲,以下媚上……   佞臣之言,本就是萧诵为警告她说的,如今被坐实,难免有些荒诞。   谢鹏程杀李令俞的心思实在是迫切,但碍于陛下生病,暂时按捺住了。   裴虞再上值,已是精神抖擞,逢人就笑。   第二日他去东宫赴约,永康公主和他同岁,但因定亲的驸马在婚前病逝,皇家觉得不吉利,永康公主恼了人,发誓没有眼缘不肯再嫁。   母亲为他亲事操心很多,他其实无所谓,并没有遇见过心仪的小娘子,如今入了眼的,确实不能说的。   等进了东宫,宫娥领路,他随性慢走,并不张望,等进了殿,才知太子也在。   太子这些时日显然心情极好,见他来十分开怀道:“景宜来了?快坐。”   裴虞见太子妃进来,起身行礼,太子不在意说:“景宜不必虚礼,今日痛快,咱们小酌几杯。”   裴虞见太子心情好,也默认了。   太子的侧妃和姬妾俱全。但东宫至今没有子嗣,这也是裴元莺处处小心的原因,但太子对她非常爱重,并无其他特别宠爱的女人,侧妃和姬妾倒是没人敢寻她不痛快。   裴元莺说:“今日永康公主会来,殿下可别喝多了。”   见太子如此心情,就知陛下不是真的头疼。   太子难得心情舒畅,笑说:“元婉性情骄傲,你们姑嫂慢慢聊吧。我和景宜许久没有见了。今日定要畅快一场。”   裴虞见裴元莺暗暗看自己,用眼神安抚她。   裴元莺和萧元婉同年而生,皇家为了赏赐裴家,陛下给元莺赐名,和永康公主情同姐妹,而后定下元莺为太子妃。   代价就是这么多年,裴家一心追随陛下。   太子见裴元莺不走,抬头询问,太子妃对他一笑,这才带着宫娥而去。   太子问裴虞:“景宜这些时日在忙什么?”   裴虞随口答:“近日和礼部的人在为明年科考作准备。”   太子寥寥,兴致十分之好:“听闻那李令俞被赐死,景宜听说了吗?”   裴虞本就坐在下首,不动声色看他一眼,答:“不曾听说。”   太子十分随性:“老二和她日日在一起,恨不得和她生出什么情谊,又是送礼,又是招揽。她祸乱朝纲已是定论,谁也救不了她。”   裴虞默不作声,他偏偏就想救她。   他这才想起,也是,还有太后,有陈留王。   裴虞换了话题,提醒太子:”江洲如今百废待兴,殿下要想做出成绩,就好好经营江洲,江南繁华,杏林学子声望最是难得,殿下定要把握住机会。”   太子却不以为然说:“一群书生能有什么能耐?曹家百年兴旺,执掌中书令屹立不倒,难不成还比不上一群酸儒?到底是世家大族,才是肱骨。”   裴虞听得有几分心冷,这足以说明太子的态度,他一心依仗世家,只想拥有权力,并不想管譬如江州这样的祸乱之事。   不等酒温好,永康公主和太子妃就又来了。   永康公主生母是姚妃,她生的像姚妃十分貌美,但性情十分骄傲,毕竟陛下子嗣不丰,只有两位皇子,和永康这一个女儿,自然宠爱不尽。   永康进门就问:“太子哥哥喝酒还要偷偷喝,不准我和嫂嫂进来?”   萧祁失笑:“这是什么话,饮酒畅谈,怕你们无聊而已。”   萧元婉进去就坐在裴虞身侧,问:“景宜今日怎会有空?”   裴虞侧开身,垂头守礼,并不看她,只答:“下个月是太子妃生辰,今日进来问问她想要什么礼,臣替她去寻。”   萧元婉酸溜溜地说:“原来你是来做好哥哥来了。”   裴虞并不还嘴。   太子解围:“婉婉那里有一半的小玩意儿,都是景宜给她搜集来的。”   萧元婉听得害羞,立刻起身说:“那我要去看看,我要和嫂嫂去玩,才不和你们玩了。”   两人谁也不留她,裴元莺就领着永康进了偏殿自己的书房,永康的心思裴元莺大概是看出来了,也喜闻乐见,由着她胡闹。   书房里果真有一整架的小玩意儿,永康看的惊讶,心说,裴景宜果真细心郎君,这样爱护妹妹。她看上了一对玉雕的玩偶,一个在骑马,一个在牵马,十分有趣。她嘴甜,立刻说:“嫂嫂,我极喜欢这对小童,借予我把玩些时日吧。”   萧元婉是陛下唯一的女儿,至今都由着她的性子。她说是借,那其实就是想要了。裴元莺轻易不敢得罪她。   没多久,萧元婉返回正殿,和太子炫耀:“这是嫂嫂送我的礼物。”   太子失笑:“多大了,同婉婉一样,尽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说完又冲太子妃说:“送她算了,改日我给你另寻一套。”   裴元莺领太子的情,笑着说:“永康喜欢,就送她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重在有些野趣。”   裴虞低头喝酒,一反平日里的健谈,从头到尾都不说话,连裴元莺都察觉出他的异样,萧元婉几次铺台阶,结果裴虞都不肯接话,也自觉无趣,她毕竟是受尽宠爱的公主,何时受过这样的冷待。   看了裴虞几眼,见他毫无反应,立刻起身和太子说:“太子哥哥的东宫,太过冷硬,少了趣味,我不呆了,我要回去陪母后赏花了。”   太子妃都来不及留她,她带着人马几句浩浩荡荡就走了。   太子不以为意,安慰裴元莺:“永康自小性格就有些霸道。”   裴元莺笑着摇摇头,眼神询问哥哥怎么回事。   裴虞起身也告辞:“今日还要当值,且饮了这两杯,实在告罪,还望殿下也少些饮酒,保重身体。”   太子有些意兴阑珊,不好强求他,遂说:“那去吧,早日忙完,清理了那些祸乱朝纲的奸人,我也能省心。”   裴虞听的一句话不说。默默退出去了。   他一个人出了东宫,走出了建春门,见城外绿荫繁荣,突然觉得,从前那些前程似锦,身负盛名,不过是过眼云烟。   那些过眼的美景,都不如那一幅午后静园里的画,再热闹的酒局,也没有那个人有意思。   她牙尖嘴利,但心思纯善。一身绝技,却偏不爱才名。   李令俞根本不惧萧诵杀她,她身有青鱼符,杀她必须过问北宫,她可以说是有恃无恐,这么久萧诵都不敢动她,可见目的也不在她身上。   两宫之争,即便一开始朝中人不清楚,但过了这么久,怕是大多数人都明白了。要不然曹印怎会从开始就称病,他可真是个老狐狸。   薛洋就明显不如他精明,怕是在萧诵眼底撞了几次了,如今才想明白。   宦海沉浮几十载,有人早早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有人不撞南墙不肯回头。这世道从来就是这样,最是辜负真心人。   陈留王收到有人送来一幅江南景,十分意外。   府中的人说,送画的人面生,也不肯自报家门,只说此画为故人求陈留王走一趟华林园。   萧鋆打开画,确实是一幅上品。江南春色,烟雨中,净慈寺绿树掩映处,路上一行人亭中避雨,远处山峦,近处风景,处处都透着雅致。   这是太后和母妃年幼在江南的故景。   送画人竟然知道曹家和净慈寺的渊源,特意寻到这样一幅精品。可见是用了心思。   陈留王看着画,一时间也不想不到是谁送来的。竟然是为了李令俞,求到了他这里。   他不禁失笑,祖父和父皇争端已久,怎么可能轻易杀了李令俞,父皇是想杀,但他不敢杀。   只是让她吃些苦头罢了,想必祖父心里也料定父皇不敢。这是十几年的父子默契了,只是臣子们着急罢了,当事人心知肚明。   但这华林园他还是要走一趟,不光是为了这幅画,他自己也愿意。   至于为什么,他不想细想。   作者有话说:   最近整理东西,又看到了扇面,   图我放在微博了,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顾青姿 第31章 是非中   曹太后久不见人, 华林园里雍容奢华,服侍的人都是当年太极殿的旧人。   曹太后见萧鋆进来,笑着说:“你母妃近日还好, 倒是让你日日惦记。”   陈留王失笑:“我今日来看皇祖母。母妃有祖母看着,我很放心。”   曹太后大概有侄女曹贵妃的关系,对他十分疼爱, 笑说:“你该纳妃了,早日让你父皇抱孙子, 才是大事。那样我和你母妃,才都放心了。”   太昌十一年秋,陈留王妃难产母子俱亡。   萧鋆想,百年之后,他的结发妻子, 和没能出生的儿子,也不过是寥寥几字。想起来只让他心凉。   自王妃去后, 他就是寡人一个,整日寻诗赏画, 与人作乐,也不提续娶,也不管皇家那些规矩。   只说了愿寺大师批命,说他命中有劫, 年过三十岁再成亲才可儿女俱全。   萧诵膝下儿女少, 小时候极宠爱三个孩子,太子性情跋扈,萧元婉养在谢皇后膝下, 性情也十分张扬。萧鋆性情温和, 曹贵妃性情温和, 再加上身体不好,但她有曹家这个强大的娘家。谢皇后极其忌惮她。   他的王妃母子殒命后,父皇心疼他,赐了他最恢宏的府邸,大批的名贵藏品,几乎有什么给什么,他大半年都不开怀,父皇就让他日日进宫陪他。   如今曹太后再提起,萧鋆笑说:“再等几年吧,等太子儿女俱全了,我再成婚也不迟。”   他心里有恨,但是不想提起。   曹太后听得一霎语塞,萧鋆知道父亲加倍补偿他,不过是知道他的王妃死的不明白,不准他深查罢了。   他什么都不提,装作不知道,让他做他的慈父,他只想让他愧疚着。   他让母妃进华林园养病,他出入北宫,满朝行走,太子明明忌惮,但不敢动他。   父皇杀了太子的人警告了太子,也警告了他。   但是父皇舍不得动萧祁,即便萧祁杀了他妻儿,父皇依旧舍不得动他。,却要牺牲他成全他们的父子情深。   父皇忌惮曹家,他把每一个人都当作棋子,连同他自己。   所以如今,他们之间,就成了父不父、子不子的局面。   他的妻儿俱亡,太子却毫发无伤,这皇家哪来的公平?可转念一想,当年的河间王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真是让人笑话。   陈留王话锋一转说:“近日收到一幅江南盛景,我没舍得拿去给母妃看,就来送给皇祖母。”   曹太后见他这样,心里只留叹息。   她看着宫娥将画展开,江南景色,她童年长大的地方,这么多年也只在梦里见过。   曹太后颤颤巍巍起身,忍不住走近,伸手抚摸着画,问:“这是何人所绘?”   萧鋆微微笑着说:“是北宫李令俞的朋友。”   “就是那个来祝寿的伶俐孩子?”   萧鋆猜,太后怕是早知道了,只是不提罢了。   他故作不知说:”就是她,我原想问她求一幅江南景,可惜没来得及,她就犯了事,被关进北台狱了。真是可惜了一笔丹青。”   曹太后附和了句:“那确实可惜了。”   他直言:“可我觉得错不在他,这样把人杀了实在是可惜。”   曹太后呵呵地笑起来,萧鋆扶着她坐稳,她才说:“所以就搬我这个老太婆来了?”   萧鋆撒娇说:“那我能怎么办?父皇又不听我的,再说了江州案都了结了。杀了她又能怎么样?再说了,祖父那么喜欢她的一笔好字,父皇到时候又惹祖父不开心。”   曹太后眯着眼,一言不发。   那微微眯着的神情里满是萧杀,一点不减当年,可见当年她何等魄力。   最后她也不过软软说:“行了,我知道了,我也挺喜欢那个伶俐孩子的。”   陈留王知道她这是答应了,而且父皇不会忤逆太后的意思。所以再也就没提起,只和她说起了上都城里的趣事。   当晚萧鋆就住在华林园,没有出去。   等第二日他出华林园,已经是傍晚了,见东掖门外羽林卫戒备森严,他着人去问了声。不一会儿,羽林卫副指挥使过来回话:“禀王爷,圣人抱恙,着人宣司书殿秉笔舍人李令俞觐见。北宫宫人和东宫的内官起了冲突,一死一伤。   李令俞受伤昏迷,被带回了北宫。如今我等在此守宫门。”   这等流血的事,发生在内城里。   陈留王点点头:“指挥使辛苦,你去忙吧。”   那人惶恐:“不敢称辛苦。”   陈留王的车架这才走远了。他回头看了眼东掖门外的人马,微微笑了声,什么都没说。   那就说,李令俞是安全了。圣人忍到了现在,才令人大张旗鼓将她从北台狱提出来。偏偏又遇上东宫里的人不长眼的事,那她接下来就该升官了。   他想,要寻个礼物,回头好祝贺她。   北宫和东宫的人起了冲突,死了东宫的内官,伤的是李令俞。   李令俞久不见天日,出了北台狱,一时间不能适应强光,起因是蔡真给她开路,迎面遇上萧祁殿里的内官,他不知是在东宫礼跋扈惯了,还是真的是个狗脑子,竟然没认出北宫一行人来。路过身侧见他一身蓬头,竟然偏要她行礼,她昏头昏脑不说话,也不肯行礼。蔡真不忿,和他理论了几句,偏偏那那内官平日里胆子肥惯了,竟然不听威胁,放肆直言竟然有人敢教训他。   一时间口出狂言,满口侮辱之言,蔡真见他满口奴才,早已忍不住,身后的护卫上去就给了那内官两个耳光,一时间战况升级,两宫的人顿时开始动武,起冲突时,她反应迟钝了很多,左臂被那跋扈内官挥剑划了一道口子,随后那内官就被随行的神策军一刀毙命。   东宫的人这才知道闯了祸,场面一时有些静了,吓得蔡真抱着她就哭喊,硬是一路哭喊让人将清醒的她抬回了北宫,对外称她重伤。   她躺在司书殿后的卧房里,都觉得这趟未免也太过玄幻了。   北宫里连个医官都没有给她找,只是蔡真提着药给她包扎了一番。   蔡真说今日行程谁都不知道,如今对外宣称,是干爹去接你,被东宫不长眼的小东西出言冒犯了,东宫小东西不光以下犯上,还试图动了兵器,被神策军当场诛杀。如今干爹受了惊,你是重伤。等着前朝给个说法呢。   李令俞听着,除了那句当场诛杀是真,其他的没一句真的。真是官方声明果然不可信。   介于她还在禁闭状态,不能出去,并不知道朝中因为这场微型武装冲突后续是怎么处理的。   只是第二天一早萧雍让一个面生的内官来宣旨,大意是因她言行不端,惹来是非,以后要谨记教训,学会自省,在司书殿里好好反省。   没有说她什么时候能出司书殿。   就是把她换了个地方关着,也可能是她暂时不能见人。   她听着旨意,一时间想起杨勃,万千思绪涌上来。   便和那内官说:“可否请大人替我向圣人回禀,臣请旨,能否送杨大人一程?”   杨勃因为涉及到她,一直没有被发丧。   那内官规矩地答:“奴一定回禀。”   她到底失血,昏睡了一夜,等第二日起来,得到回复,可以去送杨勃。   到时候会有人带着她去,现在就安心自省。   她也没想到,她这场出狱记,让原本淡出风暴漩涡的东宫又搅了进来,成了众矢之的。   自此事发生后,萧诵暴怒,令太子处置了当日在场的所有东宫内官,之后就自称顽疾复发,暂时罢朝几日。   谢鹏程则为了太子,继续斥言李令俞扰乱朝纲云云。   而隔日北宫督事苏绎,极具前往刑部宣旨,称,既然刑部验尸,盖棺定论杨勃为自戕而死,那就和旁人无关。刑部办案依律法,不得罔顾人命,不相关人等也不要随意攀扯,扰乱刑部办案。既然此案了解,杨勃天兴十九年入朝为官,品性清端,为人刚直,早日让死者入土为安。   并赐碑。朝中一时禁言,无人敢再多言。   萧诵太极殿闭口不提,朝中人人自危。生怕云谲波诡波及到自己。   江州案就在这盘根结错中,落下了帷幕。   第三日杨勃发丧,因着杨勃无子,只有一女,而母女都被拘在华林园里。   薛洋遣自己儿子为杨勃扶棺回乡埋葬。   北台狱出发,自西阳门出城,蔡荃派了两个宫人带着她出北宫送别杨勃。   街上和往日并无差别,艳阳高照,行人络绎不绝。   棺椁自北而来,她远远看着,街上的行人有人让路,有人扭头避开,他们不会知道,这小小棺椁中躺着一位君子,他为了江州百姓、为了昔年旧友,为了心中的正义甘愿赴死。   不远处街口有个小小女童身边跟着一个老仆,两人俱披麻戴孝,远远跪在路边,并不靠近,只是看着车马不停的磕头送别。   一切发生的寂静无声,李令俞握着拳,太过用力,左臂的伤口有血渗出来,钻心的疼。她提醒自己,要记着这疼,记住杨勃的血,他日权柄在手,定要为他讨一句公道。   送完杨勃之后被带回北宫,她继续闭门思过,蔡真进来送午饭,和她闲聊说:“还没有恭喜郎君,陈侯家的小公子定了令妹。听干爹说,圣人也赐了礼。”   李令俞两眼大瞪,问:“什么时候的事?”   蔡真见她惊讶,小心翼翼说:“就你被关在北台狱那大半个月的事。如今八月十五刚过,等您回家了,那就和陈侯是一家人了。”   李令俞惊的忘了回话,闭着眼叹息,这都是什么破事。简直乱点鸳鸯谱,李姝明明喜欢袁兆宗,两人好不容易偷偷摸摸敢私下说话了。   而且陈侯怎会同意?   她开始写记录,如今看来,圣人不喜欢萧诵久矣,她摸着脉,大约是知道怎么做一个宠臣了,只要不越了禁区,怕是嚣张跋扈一些,或是有些权力,会更好。萧雍也会喜闻乐见。   她托蔡真给家里送了信,李姝直接给她回复了一摞信,家里都好,就是李黛隔三差五回娘家,家里现在都是李黛说了算。小柳氏听说她出了北台狱,哭了一整日,身体也好些了。   阿竺将她书房里的东西大多都搬到新宅子里了,书房都已经空了。   几个小的不论是学画还是写字,都没有落下功课。   ……   一摞信,她一封一封看过去,蔡真进来小心翼翼说:“圣人召大人去紫宸殿。”   她仰头慢慢笑起来,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等她带了紫宸殿,吊着手臂进了殿,萧雍正在偏殿的书案前看东西,见她进来,不待她行礼,就问:“怎么样?”   李令俞俯身行礼:“臣愚钝。”   萧雍问:“给你的青鱼符呢?”   李令俞:“圣人所赐,不敢轻易示人,以免招祸。”   只听见萧雍冷笑一声,骂道:“聪明没用对地方,那就是无用。自作聪明的下场,永远不会好,等你吃够了教训,就学乖了。”   李令俞直言:“臣再聪明也没用,有些党争是暗流,只是没有起风浪,不是不存在。我位卑不敢多言,别人却不见这些。”   萧雍停下翻纸的动作,问:“怎么,难不成你还要报复不成?”   李令俞:“我一介无根浮萍,全仰仗圣人宠爱,怎敢祸乱朝纲,只是不愤他们欺人太甚罢了。”   萧雍大概觉得这个话顺耳,和蔼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祸乱朝纲。行了,孤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但是不准闹大,适可而止。去吧。”   李令俞一脸严肃附身谢恩,后退两步才转身。   待转身后直起腰,脸上的笑慢慢泛起来。   她绝不会手软。   自她被带进北宫,裴虞就告了假,永康公主自从上次见他,被他驳了颜面,连陛下对裴家都冷淡了。   李令俞半个月禁闭关完,已经是八月末了,李家的中秋节过的喜忧参半。李尚□□被发往潼关,李令俞被拘在北宫,但好歹人都好好活着。   待她归家那日,阿符已经带领着家里人已经将家搬完了。新宅也贺了。   李令俞站在门口看着一家十几口人站在门口迎她,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小柳氏哭着喊了声:“幼文!”就朝他扑过来,她搂着小柳氏,安抚她:“没事了,我回来了。”   小柳氏又哭又笑,大柳氏一脸苍白,看着她说:“快快洒扫一番,去去霉气。菩萨保佑,往后要平平安安。”   说着一家人迎他进门,周氏牵着几个小孩子跟在她身后。   方氏正出来,像是新换了件衣服,见她进来,惊喜说:“我才说换件吉利的衣服,幼文就进门了。这下好了,咱们家也换了大房子,幼文也没事了,姝娘也定了门好亲事。大嫂这下可以放心了。”   说着拉了把李朱:“你倒是和你哥哥说句吉祥话。”   李朱被她一通说的支支吾吾的,只觉得脸红,李令俞问:“姝娘呢?”   小柳氏说:“在她书房里。夫人说定了亲,就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没规矩了。”   李令俞听得无语,但见都看着她,就说:“我进去洗洗,晚饭就在母亲屋里吃吧。”   大柳氏由罗娘子扶着,笑着说:“你去吧,我让人准备晚饭。”   周氏领着几个小的回了院子,小柳氏跟着她,一路给她讲院子的格局,李令俞问:“阿娘喜欢吗?”   小柳氏:“喜欢,怎么不喜欢,我看着后院的屋子,就想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我儿更贴心的孩子了。我儿一定会没事的。”   李令俞笑说:“不要信这些鬼神之说。你只要记住,我不害人不犯法,就不会有事。”   小柳氏不好意思地擦了泪,难为情说:“你看,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地妇人,不像你们,什么都懂。”   李令俞说:“不,你很了不起,这个家里井井有条,都离不开你。”   小柳氏这才说:“这些日子黛娘几乎日日都来,尤其搬到这边,我着急你,顾不上家里,这些时日大多是她在管着。”   李黛?那个贼不走空的大姐大?那真是贼看见她都发愁。   “姝娘呢?她怎么会和侯府定亲?”   小柳氏:“那侯府小郎君那些时日日日都来,袁郎君平日里和你甚是亲近,结果到头来,你出事了,他闭门不见。可见不是诚心和你做朋友。”   李令俞心说,他喜欢的姑娘都没了,哪顾得上我。   “倒也不是,他也有些麻烦。”   小柳氏惊讶又,这才释怀了。   进了后院,大概是因为他出事了,院子里的花草还没有栽种好,看起来光秃秃的,只是园子中间有两棵高大的青槐,有两人合抱那么粗,遮天蔽日,将大半个园子都庇在树影下。   书房联排几间,她拉开幛子门,夕阳都可以直接照进去,整个房间里瞬间大亮。   阿竺从旁边的门出来,见她回来笑起来,说:“这有门,别从窗户进去。”   小柳氏见她始终提着左臂,问:“你手怎么了?”   李令俞:“有些小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小柳氏着急问:“你不是信上说,都好了吗?”   李令俞随口说:“没事了,我不正在长身体吗?还是谨慎些为好。”   小柳氏点点头,想起她要洗漱,才回神说:“你瞧我,都忘了。你先洗漱,我去厨房看看。”   李令俞看着这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莫名觉得安心。   阿竺带着她回房间,这次她的房间很大,进门客厅,右手边用碧纱橱隔开,里面就是卧室,看起来确实明亮。   阿竺给她脱了外衣,看了眼伤口,左臂上伤口颇深,如今已经结痂。只是会隐痛。   她见阿竺心疼,安慰说:“没事了,我往后定会小心的。”   阿竺问:“怎么会和你扯上关系?”   她问阿竺:“你听说过河间王吗?”   阿竺:“豫章太子?”   李令俞不动声色:“对,就是他。”   阿竺:“我听说过。”   李令俞问:“你见过他吗?”   阿竺摇头:“只是听说过,没见过。”   那就不是。阿竺不说话,她应该和河间王没关系。河间王逃往江洲,被诛杀在江州,他的家眷俱在上都城已被诛杀。所以才有庐阳王被诛。   她还有些遗憾想,若是她真是河间王幼子,她真想伺机寻仇。   换了衣服,她穿过回廊,去看李姝,内院的书房很大,为了几个女孩子都可以在里面看书、写字、画画。   她进了书房,李姝正坐在里面拿着针线,和李毓说话,李毓正在临摹她的画,见她进来惊喜的站起身:“阿兄!”   李姝见了她,人没动,但是眼泪刷就流下来了,坐在那里哭着,又笑起来。   从头到尾都不说话。   李毓扑过来,她抱了抱李毓,站在那里伸开双臂,等着李姝。   李姝哭着哭着,放下手里的针线迟疑的起身,最后朝她奔来。   她抱了个满怀,安慰她:“姝娘,我回来了。”   李姝嚎啕大哭:“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她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告罪:“是哥哥错了,害姝娘担心。”   李姝松开她,仔仔细细看着她,伸手摸着她的脸,泪眼婆娑说:“怎么瘦了这么多?不是说你受伤了吗?伤在哪了?让我看看。”   她伸手替她擦了泪,哄说:“你不能看。”   要是换作平时李姝铁定红脸,但此刻,她固执地说:“我就要看,你总不记得吃饭,要早点定亲,等我不在家里了,有嫂嫂看着你,我才放心,最好娶一个厉害的嫂嫂,处处管着你才好。”,她说着就开始大哭。   李令俞拥着她,轻声安慰:“别怕,我没事了。姝娘受委屈了。等我改日去陈侯府上去退亲,我们家阿姝要嫁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李姝摇头:“侯府郎君挺好的,哥哥别胡来。”   她第一次知道,哥哥在朝堂上行走,那么多危险,那么辛苦。   等她嫁进了侯府,和侯府结成亲家,就能帮哥哥,哥哥以后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第32章 起草加急信   李令俞听得叹息, 哄她:“不要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只要有我一日,你们几个就在这个家里,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亲事,不必在意那些,即便往后你们成婚了, 若是过的不如意,我就接你们回家来。”   李姝哭着笑起来:“女儿哪有不嫁人的?”   李令俞见她不哭了, 哄说:“害你们连中秋节都没过,重阳节的时候带你们去城外住几日。”   李毓还小,见李姝哭,也跟着哭了。她尚且懵懂不太懂大人的事,李姝大概经此事后, 知道一些了,姻亲互联, 互为犄角,若是有难互相帮扶的道理了。   桃姜起初不知在哪里, 听见他回来了,飞奔进来,见她好好的,顿时嚎啕大哭, 什么也不说, 就是哭。   她见她那么伤心,问:“你这是怎么了?”   桃姜的诉求就直白很多,一边哭一边诉说委屈:“自从大娘子回来, 就在家里做女霸王。家里都要听她的管束。她将我派到厨房干粗活, 将阿竺打发到后院扫院子去了。把桃枝拘在房间里不准出来。我刚才见柳娘子才知道郎君回来了, 呜呜呜……”   李令俞安慰她:“别哭了,没事了,我回来了。明天开始,你继续回我的院子里,跟着阿竺。桃枝呢?”   桃姜:“桃枝还在两位娘子跟前,大娘子说二娘子定亲了,那就是侯府少夫人了,不能失了体面,嫌弃桃枝整日跟着娘子们学写字,实在是不够懂事,就让她呆在房间里做针线,别在外面乱走动。以免坏了规矩。”   李姝听着桃姜控诉姐姐,有些脸上挂不住,但这又都是姐姐做的荒唐事,她扭过头,只当自己没听见。   李令俞听得提了口气:“她这个,花脸唱大戏,上瘾了不成。以后别听她的,你就说了,我院子里你是小总管。这个家里的人都可以随意走动,前院归忠叔管,内院柳娘子和罗娘子安排,后院我自己管。”   桃姜高兴的哎了声,急着给其他人报喜信,撒腿就跑了。   不多会儿,罗娘子过来叫她,开饭了。   家里多了几个仆人,也都是老实人。阿符话少,但是做事非常稳重,这些人看着也稳妥。   大柳氏见她回来,就开始哭诉李尚。因为她当时不在家,李尚被判后,她拖柳恪给李尚送进去一些钱财,但是最终也没能见到人。   李令俞心想,李尚落到现在这个结局,怕已是大幸了,若是稍有变故,他大概是没命活着。   哭哭啼啼的一顿饭,让大家都安了心,方氏向来嘴快,这次新家有了独立的院子,院子里有小门,她想出去就能出去。真是越过越觉得李令俞是个福星。   “这下好了,幼文回来了,黛娘也不用操劳了,她年纪不小了,该生养了,嫂嫂也要让她上心些。”   李令俞看她一眼,看来她最近过得不错。   大柳氏又跟着方氏叹气说:“这也是我的心病。”   方氏立刻开始介绍她听来的上都城里哪座寺庙求子灵验,哪里的送子观音最善……   吃完饭李令俞起身出了院子,穿过夹道进了后院,这房子她也是第二次来,第一次进来看了下,就定了这座院子。   后来的所有准备都是阿符安排的,阿符正在让人在后院收拾马棚,见她来,忙说:“再有几日就收拾好了,之后郎君就能乘马车了。”   她看了眼往回走,阿符跟在身后,她问:“我出事后,你跟着姝娘去了侯府?”   阿符迟疑了一瞬,才答:“是。”   “见到陈侯了?”   “见到了。”   “陈侯怎说?”   “陈侯倒是什么也没说,二娘子进门就自报身份,侯府没有为难我们。”   “你从前见过陈侯?”   阿符摇头。   李令俞再没问什么,和他说起院子里的树木花草。   因为这次的事闹得太大了,都知她安全回家,也没人再敢上门送礼。   她和太子、皇后一派已经是两立之势。   倒是陈润意第二日来看她,见她好好的,满面愁容说:“你说你,挺稳重的一个人,怎么纠缠到命案里去了?你可把我坑惨了。”   李令俞失笑,“你是说亲事是吧?”   陈润意听她如此坦荡有点臊眉搭眼的,不好意思。   李令俞正色:“吾家阿妹,我珍之爱之,不敢高攀侯府,只愿她后半生随心所欲。改日我会上门退亲,我自己向陈侯告罪。”   陈润意立刻炸毛:“你什么意思?看不上我吗?你把我们侯府当什么了?亲事怎可随意处置?什么叫告罪?”   李令俞没想到这小崽子这么敏感。   她改口说:“是我之过,我改日一定登门,向陈侯赔罪。”   陈润意酸溜溜问:“你是真的看不上我吗?你可答应了要教我那个油画。”   现在这个时候,说退亲的事,确实不合适。   她就换了话题:“我这里刚搬过来,乱糟糟的。”   陈润意看着她的院子,夸到:“真不错,没想到你的园林做的如此有意境。”   李令俞只说:“是这原主人爱惜,我不过是稍做修缮而已。”   陈润意笑说:“这排向阳书房就很不错,等你安顿好了,我就跟着你学画吧。”   李令俞说:“自然可以,我不光要教,还要广收学生。”   “当真?”   “自然。”   她来者不拒,只要愿意上门结交,她都会收下,她如今就将就一个广。   消息放出去,没过几日,来报名的人已经不下三十人。   即便她如今名声不好,前途难测,但她的书画价格居高不下书画商人,文人雅士,都十分愿意和她讲一讲交情。   她在原来的旧宅子里开了间书画院,小小门脸,进去里面全是藏品,也有很多她从市井里淘来的画,有些是别人送她的名家之品,比如正堂挂的那副山水图。也有一些是她平日里画的,还有一些是书画商人送她的贺礼。   整座宅子里满满当当。   袁兆宗顺着门进来,站在正院里,真诚地说:“幼文没事,就太好了。”   她看着袁兆宗愁眉不展的样子,安慰他:“孔章不要沮丧,明年春天的科考,你只管去参加,定会高中。至于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袁兆宗见她意气风发,毫无之前生死里走一遭的颓废,自叹不如:“我心性远不及幼文,实在惭愧。”   李令俞拍拍他肩膀:“孔章纯善,适合做学问,将来定会桃李满天下。若是不嫌弃我,就在这书画院里做一个教习如何?”   袁兆宗喟然:“你总这样夸我,可你陷于危难,我却束手无策,连姝娘都不如。”   李令俞知道他心里过不去,就说:“我送孔章一幅字。”   她说完,挥笔一蹴而就。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袁兆宗看着字,唇颤了颤,一句话说不出来。   李令俞说:“因为我的事,让家里人遭逢大难,也让我的朋友担惊受怕,我只愿孔章能开怀,心性坚韧,一举高中。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过是寻常而已。”   袁兆宗坚定说:“幼文的话,我记住了。”   袁兆宗老实善良,没见识过官场里的人心叵测,她能关照就关照他一番吧,毕竟是未成年人。   等送走袁兆宗,她一个人旧宅里游荡,没有人住的地方,难免空荡,这里是她赚到的第一座宅子,她当时没想过这么多,只想有个住的地方,平安地活着。   现在看来,从她来这里开始,一切就不由她了。   裴虞就是这时候来的,阿符在门口但并不拦他。   裴虞进了后院,院子里的花草花期已过,只剩郁郁葱葱一片绿。   李令俞就坐在书房窗外,裴虞问:“师弟看什么呢?”   李令俞猛然回头,见他笑盈盈站在那里。一时间情绪复杂,又觉得十分稀奇,这位太子党,竟然又来和她交朋友了。   那就别怪她心狠。   “我看这繁花似锦,一场空。”   裴虞见她并不开怀,安慰道:“师弟聪慧过人,该知道繁花似锦,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说着走进去,站在她身侧,她个子只到他耳际,此刻坐在椅子上,在他身侧,仿佛靠在一起一样。这样聪慧的人,实在难以形容。他从没见过有人会像她一样,才思、技艺、样样拔尖,却能像凡人一样泯于众人。   他怎么看,都觉得她那么与众不同。   李令俞问:“裴大人今日来,又是为什么?”   裴虞知她心里恨自己,也不在意,只说:“只是路过,进来叨扰。听闻师弟搬了新宅?还没有来得及祝贺师弟。”   李令俞随口说:“不过是换个风水,了愿寺大师说我这两年不太平,居中而住,少是非。”   裴虞明知道她是胡说,但依旧觉得欢喜。   “也是,改日我送师弟白马寺主持开光的佛珠,给师弟压压惊。”   李令俞不置可否。   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李令俞见他当真这么好脾气,不论她怎么说,他都笑盈盈的,就开玩笑说:“我在此地开设一间画院,买卖、竞价、画展,什么都做,到时候还请裴大人赏光。”   裴虞听的惊讶,四顾了一眼问:“这宅子是否太过紧窄了些?”   李令俞:“我的地盘,就这么大,随心做买卖,看得起我李令俞的人,只管来,看不上的倒也不必强求。”   她言语中不乏桀骜,已有几分故意的跋扈。   毫无疑问,她如今是北宫宠臣,圣人对她当真是十分宠信,连东宫的内官杀了也就杀了,北宫督事直接驳回刑部和北台狱羁押她的请求,带着她扬长而去。   现如今呢,太子不敢吭声,皇后日日去华林园尽孝。满朝文官对太子颇有微词,甚至有人弹劾东宫德行有失……   这次人人都看清了,她是的的确确得宠,北宫两位督事都出来捞她,她一旦进了北宫,没人能抓得到她的人。   “没人敢为难你,你只管放心。”,裴虞温声说。   李令俞看他一眼,只觉得他虚伪,丝毫不掩饰她的野心:“不敢当裴大人夸赞,毕竟人下人不好做,阶下囚也不好做,我曾说过,我们这等小人物不像大人生来就是高门显贵,自然没有大人的风骨。不过是小人物钻营罢了。”   裴虞微微皱眉,这话有些刺耳,她敌意太甚,据他于千里之外,他笑笑,认真说:“只是见你无事,我就不打扰了。咱们改日再会。”,说完转身缓步退出去了。   李令俞看着他的背影,从心里认可他,也承认他不是个冷血的对手。   若有下次,她定然会不择手段,让他也尝尝阶下囚的滋味。   第二日一早,她换了身衣服,北宫的车马穿过铜驼街,特意来接她。   她站在门口失笑,萧雍之心呐,路人皆知。   她做好自己的宠臣,车马慢行,蔡真在马车上说:“干爹说,务必接你进宫,这些时日换了内官抄青词,圣人发了几次脾气,可见圣人是真的喜欢郎君的字。”   李令俞被他的傻话逗笑了,问:“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七窍玲珑心的蔡荃,到老了收养的干儿子,却是一心纯真,天真烂漫。不得不说人生事,有时候真的很戏剧。   等她到北宫门口下车,北宫门口的神策军比平日里多了一倍。   她好奇问了声:“近日怎会人这么多?”   蔡真小声说:“陛下领着太子,来看圣人了。”   李令俞惊诧,这么多年了,父子不相见,就因为流血事件,朝堂的谴责之言,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蔡真跟着她进门,又极小声说:“圣人在玄武观祭坛,没有见。”   李令俞领着蔡真从夹道穿过去,直接进了司书殿,她要起草一些没什么用的文书,还要抄青词……   蔡真去朱雀殿当值,没等她写完公文。玄武观里的内官急救来召她。   她跟着到玄武观,见苏绎正在观外驻足等候,见她来了,十分不见外恭贺了一声:“幼文大好了?”   李令俞:“承蒙圣人看护,已经大好了。”   苏绎像是很喜欢她,那种眉目都是慈善,她能清晰感觉到,甚至比蔡荃都喜欢她。   苏绎径自说:“圣人正在祭坛,今日怕是不能出关,不若幼文帮我整整公文吧。”   李令俞顺从答:“愿为大人效劳。”   她不过是北宫的基层,不论做什么工作,都是听吩咐而已。   她跟着苏绎穿过台道,一直到紫宸殿后面的院子里,院子并不大,但四处都有神策军站岗,她神色顿时凛然。   这是军机要地。   苏绎并不知她的异色,仍然在前面慢慢踱步,边走边说:“圣人这几日一直都睡不好,情绪有些躁动,不好去打扰他。我这儿有几封公文,需要找人誊抄,只是圣人看不得丑字,北宫里就数你的字最漂亮。”   李令俞:“不敢当大人这样称赞。”   苏绎笑笑,并不在意。   等进了门,院子里五步一岗,也都是神策军。   进了北坐房,宽敞明亮,倒是没想象中那么神秘,看起来寻常的办公场所。   苏绎指指东窗下的书案,说:“那就劳烦幼文了。”   她十分乖巧,进去后跟在苏绎后面,听他指挥乖顺地坐下,苏绎就站在身边,将几封公文一一拆开,她略迟疑,问:“这字有什么讲究吗?”   “你只管随心写就是。”   她略思索,挑了笔。   第一封,是发往营州,告营州守军秋收后征军,反扑契丹,务必在来年春耕前杀尽南下烧杀掳掠的契丹军。   这是加急信。   第二封,是发往冀州,调博野、平城军马,支援营州,不得延误。   这封也是加急。   第三封发往长安,令长安都督府,派兵北上,联合泾州,以防以防柔然人南下强供朔州一带。   这层层巩固的军事布防密信,是经她的手写出来的。   她一笔颜体,写的浑厚有力,写完后立刻放下笔。心中千思万绪,但面上丝毫不敢好奇。   苏绎看着她一笔漂亮的字,怪不得圣人喜欢,但又喜欢她的聪明,收起之前的起草的草稿在香炉里直接点了。   她偏头并不看,这里的东西不是她能看的,她现在都不敢相信,边境已经打到这种地步了。   苏绎烧完后,才将新写的信装好。   苏绎看起来四十来岁,十分儒雅,她凡是见他,都是和颜悦色的。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杀伐,很难想象今日信中的几处果决杀伐之词,全是出自他的手笔。   苏绎烧了东西,笑说:“幼文虽年幼,但难得谨慎聪慧,我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了,还需你们年轻人相助才是。”   李令俞迟疑片刻,才朝他深深行礼,答:“愿为大人效劳。”   微风起波澜时,没有人会想到,这小小涟漪,往后能泛起多大波涛。   从院子里出来,苏绎说:“圣人辛苦,做臣子的要为圣人分忧,这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总要有人做,有些委屈要受,受了赏,也要能受累。”   李令俞规规矩矩答:“苏大人说的是。”   苏绎莞尔一笑:“你瞧,上年纪了,话就多了。”   “怎会。”   两人到玄武观之外,苏绎要进观中和萧雍商议边关之事,她适时告辞。   两人分别,李令俞回司书殿,开始寻找舆图,藏书殿里有从前的孤本,她在藏书殿呆了一天,临摹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舆图带了回去。   傍晚才开始给萧雍抄青词,一直等月上屋檐才结束。   等出了宫门,阿符就在门外等着她,见她出来,低声说:“近日家中来了客人。”   她心思还在今日的那几封信里,问:“谁啊?”   “柳家一家人。”   他问了句:“他们怎么会来?”   阿符顿了顿:“像是家中出了事。”   李令俞到家已经有些晚了,但内院正堂灯火通明,柳恪的夫人带着家里的女儿们还有几房李令俞不认识的柳家人。见她回来,大柳氏忙说:“幼文,这是你舅母。这是你……”   李令俞一一见过,她突然想起,她来的第一天,柳恪来家里见柳氏,态度十分倨傲,那时柳恪还未入台院。   而现在,柳家女眷为了见她,夜深都迟迟不散,等在这里。   一时间让她十分感慨。   她随口问:“母亲怎么还没睡?”   大柳氏忙说:“颍川老家,有长辈过世了,想问问咱们家有没有人回去。”   一听就不是为这个。   柳恪的夫人谢氏忙说:“今年事多,本是嫡亲的兄妹亲戚,就是没时间来走动,刚听你哥哥说你们搬了新居,今日我就厚着脸皮带着几个妯娌,来叨扰你们了。”   大柳氏忙说:“嫂嫂说的这是什么话。”   大柳氏对柳家多有依赖。   在场的几个堂嫂听着大柳氏和李令俞之间的聊天,无不感叹她的好命,她出身旁支,父母老实巴交,兄弟有几分胆量,也不过是在族中经营祖产。她本人性情绵软,没有主见,一肩挑不起一点点责任。可偏偏她的夫君性情刚烈,对她也很是敬重,在上都城过得也不算差,最大的厄运就是夫君出事了。而今庶子又如此出息,成了上都城有名的丹青手,财富、地位什么都有了,偏偏对她还极好,这样的福分,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李令俞问:“母亲若是想回去看看,颍川也不远,我让人陪您回娘家走走,外祖父外祖母年迈,我至今都没见过舅舅。正好也让姝娘几个出去散散心。就让姝娘代我回去敬孝。”   她的漂亮话说得十分妥帖,让人听着如沐春风。   大柳氏被他说得十分心动。出嫁了的女儿回娘家,十分困难,泼辣如李黛,在回娘家这件事上,也十分受限制。   柳恪的女儿柳媛和柳茜就坐在谢氏身旁,看他十分和气,柳媛大胆问:“表哥不回去吗?”   她眼皮都没有抬,和大柳氏继续说:“我前几日刚答应姝娘,要带她们几个去城外小住,只是我近来有事怕是要失约,到时候她们几个又要恼我了。”   大柳氏笑说:“你把几个妹妹惯的不成样子了,哪有妹妹要挟哥哥的?她们有自己的书房不呆,今日全混迹在你书房里,还说是你安排的功课没完成。”   柳媛又问:“几个表妹辛苦读书,难不成要去考功名?”   谢氏听着笑笑,看着她十分和气。   她看了柳媛一眼,心想你们家当初看不上李姝,何必管我们怎么过。   “习字读书,明智晓事,不过是她们的爱好,她们爱怎么闹,就由着她们吧。我宠着她们也无妨。” 第33章 柳家   她说完, 不知为何柳媛听得眼睛发亮。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也是幼稚,和一个小孩子逞这种没用的意气,遂起身和大柳氏和几个女眷告别:“今日已晚, 我还有些公务,各位舅母也早日歇息。明日待我归来再和各位告罪。”   几个夫人忙说:“幼文有事就去忙吧。”   大柳氏也说:“回来这么晚,还要忙到几时?去吧早点休息。”   她是个万事不管的性格, 李尚在家时,她还起码操持家里的事情, 伺候李尚,自李尚出事后,她就完事不管了。   他退了两步,和罗娘子交代;“母亲和几位舅母这里,就劳烦你照顾了。”   罗娘子给她一个了然的眼神, 柳家几个夫人见她细心只觉得十分妥帖。   她这才退出去了,柳媛的目光则跟着他的脚步, 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她出了门。   其中一位夫人道:“真真是贴心的郎君。”   大柳氏也夸到:“不是我自夸,他最是细心。大到家里的花费, 小到家里姊妹们的琴棋纸笔,首饰和那些小玩意,都是他置办齐全的。要不然几个妹妹也不会偏爱粘着她。她性格又好,总说混帐话, 只要有他在, 妹妹们想在家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几个小的倒是十分听她的话。”   之后又是一通夸赞声。   谢氏也说:“你哥哥归家,也说幼文是个难得的妥帖人,性情好, 脾气也好。文采在上都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若水李令俞听见这话, 只会认为柳恪怕是见鬼了。   李令俞进了后院, 听见书房里几个叽叽喳喳,她进去站在门口,见李毓正在画东西,李姝指导她:“你落笔不对,哥哥不是这么画的……”   “你们今日没规矩了,怎么不招待客人?”   三个小的坐在一起晚字卡,和她打招呼后就自顾去玩了。   李姝见她回来,忙说:“没有,是表妹不肯和我们来。”   李毓说:“那表姐十分霸道,上次在裴家有个姓谢的小娘子为难姐姐,表姐十分巴结那小娘子,就是不肯给我们结尾。最后还是裴郎君身边的女婢领着我们去湖边了,才算躲过去了。”   李姝不赞同地说她:“你性子总这样要强,万事不要总想争个高低,小心惹来祸事。”   李毓抿着嘴并不反驳李姝的教育。   李令俞也说:“柳家对咱们家的态度,确实有些踩低捧高。姝娘倒也不必觉得愧疚。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李姝也说:“也是她们不愿意和我们玩,我又想,总不好不招待,只能……”   李令俞笑问“只能,躲到我书房里来了?”   李毓才不在乎这些繁杂事,邀功似的说:“阿兄你看!”   是他的画像,油画的画法,已经有些基础了,起码成像不成问题了,看得出来李毓一直在练习。   李姝挑剔说:“根本不如哥哥好看。”   令俞听得笑起来。   李朱牵着李菱站在一侧,李令俞伸手摸摸她们脑袋,鼓励了几句,将孩子们都打发回去睡觉了,交代桃姜:“我把她们交给你了,你能照顾好她们吗?”   桃姜一听她得任务,就十分亢奋,保证:“郎君放心,我一定把几个小娘子哄睡着。”   等把人打发走了,她才坐在书案前,掏出舆图,细细看起来,李姝折返回来,问:“舅母们来,是为什么事?”   李令俞指指对面的椅子让她坐下说。   “说是颍川老家有长辈过世了,问咱们家有谁想回去。”   李姝惊诧:“这,我们家只能说回去一个人去吊唁一番,若是跟着她们回去……不合适吧……”   李令俞看着舆图,头也不抬说:“母亲和舅舅家亲近,人家来请,也不好不回去。”   她不想提那些大人们心里的小九九。   李姝问:“那你去吗?”   她抬起头看李姝,笑笑说:“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都在颍川,母亲多年未见他们了,大概是想回去看看,你们要不要去?我这几日十分忙碌,怕是没时间带你们去城外小住了,待这几日一过,入了深秋,到时候天可就冷了,天冷我可哪都不去。”   李姝笑她怕冷,又说:“我去不好吧?”   “没有好不好,出去转一转也好,整日待在家里有什么意思?看看外面的景致,了解上都城之外的风土人情,难道没有意思吗?我是有公务走不开,要不然我天南海北,哪里都想去。正好你们看过后,好讲给我听。”   李姝听得有点心疼她,就因为这话,她立刻答应说:“那我陪母亲去看看。我也没去过颍川,等回来给你讲颍川的见闻。”   李令俞笑笑,说:“最好写一本游记,若是毓娘也去,也可以写生,做一些插画。别担心,过几日我问禁军借几个人,到时候护送你们。你们只管放心。”   李姝惊讶:“怎么会用到禁军?”   李令俞不在意说:“不过是震慑宵小之辈,也让我放心而已。”   李姝又想起,她母亲不详,是父亲从外面抱回来养在小柳氏名下,柳家于她也不是什么亲密亲戚,不过是她心善而已。   李令俞倒是没想那么多,这里的人于她而言,都是朋友,没有亲人一说。但是人就会有感情。   正说着,小柳氏过来了,小柳氏在柳家的夫人们面前是妾,是要侍奉她们。   李姝见小柳氏像是有事,就先说:“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和哥哥说。”   李姝走后,小柳氏才轻声说:“柳家想和咱们家结亲。”   李令俞挑眉;“和谁?”   小柳氏笑起来,看她一眼,李令俞这才反应过来,“和我?”   小柳氏失笑:“多大的人了,翻年就十六的人了,怎么在亲事上这么迟钝?你该定亲了。”   李令俞想,可别真给她定了亲,那就麻烦了。   “柳家的女儿不都已经定亲了吗?”   小柳氏坐在李姝刚才坐的椅子上,有些感慨:“说定的是颍川老家那边的世交家的郎君,若但是明年举行科考,那郎君立誓要走科考仕途,那别说一年半载,就是三年五年也不能成婚,男方打了招呼,绝不耽误女家。你舅母也不想女儿再嫁回去,就想在上都城找一门亲。”   李令俞听着失笑。   小柳氏说着,见她还在研磨,建议说:“你现在职务要紧,要不然,就别让她们几个再进你书房了,若是再出个什么乱子,也麻烦。”   李令俞见她小心,指指东面:“这里只是个练字的地方,东面的两间书房,没人会进去。不用担心。你要不要回颍川去看看?”   小柳氏惊讶地看她,但没说话。   她放下磨条,小柳氏顺势拿起,一边给她磨墨,她就说:“母亲大概是想回颍川去看看,我让姝娘几个也跟着。你要是想回去,我打发人单独陪你,你就同她们一起出去走走。也回故乡去看看。”   小柳氏摇摇头,李令俞问:“家里还有人在吗?”   小柳氏沉默了很久,才说:“他们把我卖到李家做妾,先卖给了夫人的哥哥,也就是我的族兄,收了我的卖身钱,从此我就和他们没关系了。”   她听完好半晌才问:“那年你多大?”   “十六。”   真是,吃人的世道。听得她只想骂娘。   小柳氏怕吓着她,忙说:“不说这些陈年事了。她们都回去了,家里总要有人看着,你又早出晚归,时常不记得好好吃饭,我也不放心。我就在家里也挺好的。”   李令俞想和她说,我年纪甚至比你都大,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别这样活得像一潭死水。   见她还是不开怀,小柳氏又说:“如今谁不羡慕我的福气,我儿出息,主母慈善,家宅和睦。只是你父亲要是什么时候能回来,咱们家就是再好不过的人家了。”   这算什么鬼福气?年幼穷苦,十六岁被卖给族姐家里做妾,十几年伺候人,连个自由都没有,一辈子被毁得干干净净。   可即便这样,这个女人每天活得还很感恩。   这世道,对不住这么善良的民。   江州案被判□□的几十人,全都被转到潼关,去守潼关了。   李尚兄弟钻营一场谋富贵,到底是一场空。   李令俞也不知道怎么看李尚。   小柳氏见她忙碌,起身说:“那你忙吧,我不打搅你了就先回去了,明日夫人肯定会问你。”   李令俞在她言语中听出一丝她不太希望她和柳家结亲的意思。   她也和她承诺说:“我定然不可能和柳家结亲,你放心。”   小柳氏很淡地笑了下,这才走了。   她回东书房,阿竺给她点了几盏灯,她看着舆图,整个北方就四镇直面北方少数名族,而营州关口,最是难守。   并州一带南下能避入太行山。   秦州也难守,若是敌军杀到秦州,直下关中一马平川根本守不住,那上都城就只剩潼关最后一座关口,只要攻下潼关,就能直取上都城。   这几处要紧的地方,屯兵雄厚,互为犄角,应该没可能那么容易被破,她是真的被那几封边关加急的军令吓着了。   怪不得,萧诵这次这样着急,会领着太子去北宫探病。   到底是大局为重,如今不是父子开局的时候。   萧雍手里九边之将中,只有曹家是世家,其他人边将皆是血海里杀出来的功名。悍将难得,但也认主,显然萧雍能掌握他们。   而萧诵登基,靠的是世家,上都城的曹家,高阳的薛家,延龄的谢家……   他只管着朝中经济、民生、文官。   可到如今,两派对垒,太上皇手握着根本,一个朝廷的军权,就是一个王朝的根本。而世家把持文官朝政看似平衡,其实萧诵输的小心翼翼。   不由得让她想起乾隆爷和嘉庆帝。   萧诵比起嘉庆帝,会怕,也不甘心。   也或许萧雍是真的没儿子了,但又看不上萧诵,所以才这样不情不愿默许他的登基,但很显然父子间隙太大,以至于萧雍还看不上萧诵的儿子。   太子他是眼可见的看不上眼,只是陈留王,他也只是淡淡的。   但凭良心说,太子德行确实有问题,陈留王起码品性修养比他好。   一直到内院都歇息了,罗娘子才过来。   见她还没睡,就和阿竺说:“快去打水,侍奉郎君洗漱早些歇息。”   李令俞笑说:“不着急。”   罗娘子和小柳氏说的差不多,她到底跟了大柳氏十几年,话语有些偏袒大柳氏,说:“郎君舅爷家里想就近给家里的小娘子定一门亲,看来看去,也没有合适的。又想起郎君来,真是眼拙了,谁不说这是天配的缘分。夫人听着也十分称心,就差问郎君的意思了。”   李令俞心说,那真是,哪能事事都让你们称心了?   老天爷打盹,偏偏让你们赶上了,我偏偏就是不能同意。   “那也不能让几位舅母都来咱们说这一门亲,颍川老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听着亲事,就知道筹码不够,不可能柳家几位夫人同来。   “家里的老大人仙逝了,去的突然,柳大人要带着家眷回颍川守孝,这不……”   正赶上她搬家,又搬到了大宅子里,柳家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或许连带着,把家里的小孩顺带看了……   可不能小看内宅妇人的小心思,她们的心思缜密着呢。   “那真不巧,母亲和姝娘几个这一趟都回颍川,回去看看外祖和舅父。她们走后,我大概也住在宫里,也不怎么回来住。”   罗娘子这下听明白她的意思了,一时间左右为难。   可见她这个双面间谍,一下两头都被堵了。   李令俞也不再理会她,罗娘子走后,阿竺好奇问:“那柳家怎么办?”   她笑着说:“能怎么办?没听过强嫁女的,我不娶不就完了么。”   阿竺说:“那你也不能一直不娶。”   “若我就是可以呢?”   阿竺见她固执,笑着摇摇头。   第二日一早,等她起来,内院的女眷们都已经起来了,李毓被大清早催起来,困顿不堪,从前李令俞说孩子在生长期,要睡够,家里从来不催她们起床。   以至于她们现在都不太能接受早起。   柳媛十分大胆,不带人,就直接进了她的院子,她当时正在洗漱,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问了声:“谁?”   阿符立刻从西屋出来,倒把柳媛吓了一跳。   阿符:“这是后院郎君的院子,小娘子不要走错了。”   柳媛被阿符说的羞愧,竟然呵斥:“你一个腌臜……”   “走错了就回去吧,莫要口出狂言。”,李令俞在屋里冷冷说。   柳媛没想到她全听见了,态度这样冷硬,还这样训斥自己,哭着扭头就跑了。   惯坏的小孩子。   等她出门直接从后门走了,大柳氏着人来问她,才知道她早进宫去了。   今日萧雍出关,蔡荃和苏绎带领着内官等他出关沐浴净身。   蔡真当值回来,和她偷偷说:“今日陛下带着太子又来了。”   她正在抄青词,朱红的笔放在一侧,拿起墨笔,十分稀疏平常问:“圣人出关了吗?”   蔡真:“苏督事和干爹正在等着。今日怕是又不见。”   李令俞问:“那日见血的事,如何了?”   蔡真只当她不知道,细细说:“当日参与的东宫的内官,都已被陛下赐死了。朝中有不少人弹劾东宫内官跋扈,太子倒是不知道这回事……”   李令俞听的一笑,这位陛下和圣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一位慈父,且对孩子极其护短,可古话说慈母多败儿,慈父也一样。太子为人傲慢,心胸难容人,做事少思虑。但陛下一次一次护着,只会让他变本加厉。   她忽又想起陈留王,问:“那,陈留王殿下呢?”   蔡真八卦惯了,“陈留王命不好,前年王妃难产一尸两命。自那之后,曹贵妃就搬到华林园养病去了。陈留王一时不能接受,陛下赐了府邸,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始终不能让他开怀,后来时常来北宫跟着圣人诵经,倒是开怀了不少。”   李令俞第一次听说萧鋆的事,下意识问:“王妃既然康健,怎会……”   蔡真不知是不敢乱说,还是不知道只说:“妇人生产,本就艰难。这也是命数里的劫难。”   李令俞愣神了片刻,萧鋆性情十分容易让人觉得亲近,没想到年纪轻轻,经历这样惨痛。   她和蔡真正安静,只听见门外人说:“知道你们肯定是在这儿躲清闲。”   陈留王一个人也不带,就那么进来了。   李令俞和蔡真被他突如其来吓了一跳,李令俞才回想,确实每次见他,他身边一个人都不带,总是独来独往。   见她桌上的朱笔青词,萧鋆看了眼,夸赞说:“你这一笔字,是真叫人嫉妒。”   李令俞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殿下怎么来了?”   蔡真立刻就要跪下行礼,要是平时也不用这样秒跪,但是刚说完他的八卦,人就来了,蔡真胆子小,有点吓着了。   萧鋆取笑他:“小蔡官事今日怎么给我行如此大礼?”   蔡真有点小结巴;“殿……殿下安……”   李令俞笑着说:“去泡一壶茶吧,我知道蔡督事藏了好茶,你偷一点吧。”   萧鋆和蔡真都听得笑起来。   蔡真忙说:“郎君这是糊弄我,我可不敢,我还是老老实实给蔡督事写个条子。”   李令俞:“那就写,是我借的,我改日还他。”   蔡真这才觉得稳妥了。等蔡真出去后,萧鋆随意坐在她对面,看着字,问:“李大人有字帖吗?我想求几帖,回头临摹。”   李令俞只有给家里几个小孩子写的字帖,不适合他。   就说:“不敢承殿下一个求字,殿下想要只管吩咐就是,我改日给殿下写一幅吧。”   萧鋆笑起来:“我和你说过了,只论朋友,不讲身份。不忙,只要你别忘了就行。。”   李令俞想起刚才蔡真说的,一时间对他的经历有些惊讶,这样突然面对八卦主人公,她也难免有些尴尬。   就问:“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字帖?”   萧鋆看着青词,“你怕是还不知道,你的字画如今在上都城叫到什么价了。”   李令俞有耳闻,只说:“是各位贵人给的薄名,不敢自夸,承蒙各位喜爱,若是我哪日辞官了,也能靠卖字为生。”   萧鋆:“如此风雅的人,不做官可惜了。”   李令俞听的笑起来。   两人聊了许久,都不见蔡真回来。   李令俞起身说:“蔡真怕是又偷懒了,我去看……”   “别出去!”   李令俞惊愕,萧鋆头也不抬,“蔡真到时候自然会回来,你别出去。”   “出什么事了?”,她开始着急。   萧鋆:“太后进来了。”   “可圣人今日这个时辰还没出关。”   “所以他们在等。”   李令俞听得莫名起了一身汗,她并不知道他是特意来的。   东宫冒犯北宫,以致闹出人命,这样的事情简直恶劣至极。朝堂上的文官都都开始动作。御史台、中书省,连同六部都开始对储君有了微词。这次大家的口径几乎一致,没人敢给太子说情,连国舅谢鹏程都不敢多言。   父皇为太子,宁愿与朝堂敌对,带着太子,来北宫认错。   被驳后,不惜请华林园的曹太后说项。   可见圣人这次是铁了心要处置太子。   这趟浑水,一旦卷进去,就会淹死。   李令俞又慢慢坐下去,陈留王见她害怕了,安慰说:“不关你的事,你只要不撞上去,就没事。”   这话说的很怪异,李令俞不敢想,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萧鋆对萧诵,对太子这样的态度,仿佛当作隔世的陌生人一般。   她静坐了片刻,复又起身说:“我去找找蔡真,他年纪小,有些不知轻重。别闯了祸。殿下稍安,我片刻就回来。”,也不等萧鋆再说,就径自出门去了。   待他穿过回廊,远远见羽林卫站在朱雀殿前,蔡真不见踪影。   她召来一个内官询问蔡真,那内官说:“小蔡管事去紫宸殿禀事去了。”   她这才放下心,也不敢逗留,又折回司书殿。 第34章 曹太后   等她回去后, 见萧鋆正拿着笔,在纸上临摹她写在青藤纸上的字,见她进来, 也不抬头问:“可相信了?”   “我没有不信殿下,只是蔡真年少,一直跟在我身边, 人又十分纯真,我怕他闯祸。”   萧鋆也不多问, 只说:“今日最好别出宫去。这司书殿清清静静,是个好地方。”   李令俞笑说:“是个好地方,我整日除了抄写青词,还有一殿的书等着我修补。”   萧鋆好奇问:“你竟然会修缮古籍?”   李令俞见他好奇,将几箱子破损的古籍打开, 在旁边的书案上,打开古书。   然后萧鋆坐在一边, 看着李令俞熟练操作,誊抄修补破损的书页, 最后刷浆,给古籍贴上新书皮,十分感兴趣,问:“你这技艺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李令俞:“不过是些工匠手艺, 只需细心精巧些。”   萧鋆:“果真是风雅人。”   李令俞只说:“抄一本新的更好, 只是我没那么多精力,只能这样走捷径。”   之后,两人就游记和山川河流, 江南之景讨论了一中午。   直到快傍晚, 蔡真才回来, 见二人就那么坐在藏书殿的地上,轮流背诗,喝着不知哪里偷来的酒,十分的畅快。   他担惊受怕了一整日,被背两人的样子感染了,但难免假意抱怨说:“郎君好兴致,可叫我担心了一整日。”   李令俞见他回来,抬头笑起来,十分的开怀,说:“没事了?”   蔡真也松了神经:“没事了。”   李令俞起身说:“等你也不见你回来,我追你而去,结果你已经去紫宸殿了。”   蔡真听的感动,这才想起来,忙和萧鋆说:“殿下快起来吧,坐在地上可小心着凉了,入秋的天气,说冷就冷了,小心风寒。”   萧鋆已然喝醉了,乍一听这话,十分耳熟,忽然忆起亡妻,十七岁嫁他,恩爱夫妻。   也是深秋,那日她说,殿下,入秋天冷了,换身衣服,小心风寒。   可待他赶回去,她人已经没了。   他一时间泪流满面,胡言了一句:“锦娘,你不知道,我向来不怕冷……”   蔡真吓得一句话不敢再说了。   李令俞看了眼蔡真的样子,猜那位锦娘怕是他的夫人。   她独自扶起萧鋆,哄他:“殿下醉了,该休息了。”   萧鋆揽着她的肩,轻声笑起来,眼泪还在流,却说:“锦娘,我对不住你。我明知道是他……我却不能杀他……”   李令俞立刻伸手捂上他的嘴,不准他再说了。   蔡真吓傻了,看着李令俞动作都傻住了,李令俞低声和蔡真郑重说:“今日咱们什么都没听见,你记住了。我和殿下把酒共欢,闲聊诗赋,畅所欲言,知道吗?”   蔡真这才反应过来,立刻点头:“对,对,我这就去铺床,不,我们先扶殿下进去。”   萧鋆喝了酒除了哭,倒是挺乖,她和蔡真二人才将他抬上床。   蔡真出去打水了,她站在床前看着醉酒的人,轻声说:“你若真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利用我。关于你的事,不是我们该知道的。他日你若做了什么,我也只当不知道。人生还长,别为难自己。”   醉梦中的人,不知是否听到了,只剩平缓的呼吸声。   蔡真这次回来的快,悄声说:“太后娘娘和中书令大人回华林园了。圣人并没有让人上紫宸殿。”   他端着水给萧鋆擦洗后,责令朱雀殿的宫娥和内官守着萧鋆。   他随李令俞出来了。   他是个小胆子的人,偷偷问李令俞:“大人,这可……”   李令俞:“怎么了?”   蔡真是真的佩服她的镇定,忙说:“那,陈留王妃就不是……”   李令俞:“知道的越少越好,这不是咱们该知道的事,你什么都没听见,殿下也什么都没说。你若是还是觉得忍不住,就讲给你干爹听,他会教你怎么做的。”   蔡真立刻捂着嘴:“我记住了。再也不会提起了。”   李令俞再回到办公室里,就不怎么能看得进去书了。   她这才起身去藏书殿,没等她收拾好藏书殿,紫宸殿的内官宣,圣人召她。   她看了眼蔡真,蔡真缩着脖子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她乖乖跟着内官,往日的这条路并不见守军,今日路两侧有神策军把守。外人一律不得通过。   进紫宸殿前,她还在想,这一家子不会撕破脸了吧。   结果进了殿,萧雍一身道袍,已经出关。   他坐在南窗处,苏绎站在身侧,见他进来,问:“你这几日在做什么?”   李令俞答:“这几日在处理一些闲杂琐事。”   萧雍像是不满意似的,说:“整日不务正业!”   哈?李令俞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又不能反驳。心说,我再不务正业,我还能有你不务正业?   我若是太上皇权柄在手,我一脚踢开废物儿子孙,我自己就上了。   何至于你们家闹成现在这样,让大家遭殃。你自己看看你的儿子,少魄力,多谋算,和后宅妇人有什么区别?   再说,别说我若是太上皇,我就是成了萧诵,我也不必受你这气,要么就杀,要么就死,这样窝窝囊囊的皇帝,做的心里不憋屈吗?   她心里疯狂输出着,只听见苏绎接话说:“幼文伶俐,生性谨慎,若是圣人舍得,就拨给我吧。”   萧雍看了眼李令俞,沉思了良久,才说:“她生性懒散,你看她多久了,哪次见她积极了?不思上进。”   李令俞真想说,我要是太积极,群臣怕不是以为,我想取你而代之。   但听出他话里没有不同意。   苏绎温言说:“年纪还小,最是年少松快几年,等以后想闲散都没时间了。”   萧雍思躇片刻,才说“明日,召养仲入宫吧,我许久不见他的字,有些想他了。你就去给苏绎做个奉笔吧。”   李令俞见他松口,立刻领:“是。”   萧雍听她这话答的积极,白了她一眼。   从今日起,她就要从司书殿搬到紫宸殿群殿中的一座中,和苏绎为伴。   也是她摸到了权力的开始。   这几日朝中风声有些紧,从东宫冒犯北宫,渐渐变成了东宫大逆不道。   让两宫原本就有些微妙的关系,变得越发紧张。   尤其是北宫没有见陛下和太子。   萧诵给曹太后,进了华林殿,脸色还是铁青。   曹太后十三年住在华林园,闭门不出,为儿子和太子,进了北宫,但并未见到萧雍。他们夫妻几十载,几乎是恩断义绝。   萧雍的话犹言在耳,曹皇后,誉重椒闱,笃生勋华……莫负了圣恩。   他用当年封后的诏令,指责她。   此刻见儿子进来,只觉得有些灰心,问萧诵:“二十几年了,单说太子品性,你当真觉得,他能担得起这朝政和江山吗?”   萧诵犹自为太子辩白:“太子不过是生性骄纵,我膝下就三个孩子,自小也舍不得太过苛责他们。”   曹太后却冷冷说:“你父皇难道就苛责你们兄弟了不成?你到如今都包庇他!阿鋆的王妃和孩儿是怎么没的?真当我不知吗?他若心性如此毒辣,将来东宫也未必会有后!你们真当我几十载后位,靠的是手段残忍,残害人命吗!”   萧诵一句话说不出来。   曹太后到底没有提萧鋆的那句话。若不然他们父子成仇,是必然。   萧诵被曹太后一通教训,最后软了态度说:“我知母后的意思,他养在我膝下,如此品性,是我之过。”   曹太后看着儿子的形态,心知肚明,这十几年来,他依仗曹家,却也提防曹家。   连同防着她这个亲娘,若是他魄力如此,她只觉得欣慰。   可她心知肚明,和河间王比起来,萧诵确实少气量,心思也浅,不够决断。若不然圣人几十载也不喜欢他。   萧衍十七岁游江南,不过是一趟寻常赏游,却在江南为了一众书生杀了江南世族的两位世家嫡子。而后自行回京请罪,江南世家蔑视皇恩,欺男霸女,随意屠戮百姓,但他身为皇子,有违律法。   十几岁的皇子,尚有如此能力,何况几十岁的萧诵。   当时陛下训斥一番,但却眼底都是笑意,舍不得罚河间王,就责令他跟庐阳王去学丹青修身养性,庐阳王当年的一笔丹青,天下有名。河间王当时怎么说的?   他说,父皇爱子之心,儿子心里明白。只是给父皇惹了麻烦,待我同皇叔学了丹青,一定和江南学子论个高下。给父皇挣个薄名。   ……   那些往事,不提也罢。   曹太后心累的挥挥手,有些哀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能庇佑你到几时?”   萧诵一时听得心酸,最后说:“我会将他拘在东宫里,随意不得出入。谢家乡绅起家,资质如此。我总想着,母后当年艰难,而今皇后时常惶恐,我命里儿女缘少,不过就得了他们三个。难免就多宠爱一些。也不忍苛责皇后。”   曹太后一针见血指出:“你的错不在宠爱,是偏疼。你偏他太过了。”   萧诵也知道。   当年父皇偏爱两位元后出两位太子,他是亲眼见过的。   两位太子,全都资质过人,可惜都俱亡。   两位太子兄长,他望尘莫及。他从前嫉妒,可等坐上这个位置,又觉得即便资质过人,又如何?   萧诵满口答应:“他这次知道教训了,我也定会教训他。”   曹太后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你们真以为九边之将,是你们能收买的吗?”   萧诵的心思被她一句点破,顿时面上有些狼狈。   曹太后心知肚明他为何偏爱太子,因为太子和他一条心,也为他冲锋陷阵。   曹太后见他固执不肯听,眼不见心不烦,摆摆手说:“陛下去忙吧。”   萧诵知道这次父皇不肯轻易饶了太子,求母后:“望母后庇佑祁儿。”   曹太后想,她原本不想点破,可不说皇帝还是自欺欺人,还不如脓包挑破。要不然往后都是一桩祸事。   曹太后问:“之前我问鋆儿,该纳妃了,你猜鋆儿如何说?”   萧诵看着她,眼神里有些为人父的无奈。   她面无表情说:“鋆儿说,待太子儿女双全后,他再纳妃不迟。你真当他什么都不知吗?那是他的妻儿!你怎么能将他糊弄过去呢!若是有一日他们兄弟相杀,那就全是你今日之过!你明白吗?陛下,你扪心自问,我们曹家当真有过不臣之心吗?曹印在朝几十载,当不起你一句尊敬吗?曹贵妃避入华林园,你敢说你的谢皇后无辜吗?”   萧诵见曹太后泪眼阑珊,连连跪下称“是儿子的错。”   曹太后心里哀叹,她在儿子年少时教的太少了,才有了如今是这副样子。她那时候不指望他能拔尖,他上面有那么多优秀的兄长,她只盼着他能富贵平顺,做个富贵翁,哪知道,会有后来的事。   “江州之祸,是你们立身不正。你为君,太极殿登基,受百官朝拜。你怕什么?你有什么可心虚的?你若是拿得出本事,没人敢动你!”   萧诵愧然。   曹太后毕竟年高,她性格刚毅,而儿子性情完全不像她,也不像陛下。登基十三载,在她面前还是这样。   萧诵近日在母后面前脸面全无,索性有话直说:“母后心知我这个皇帝做的像个摆设,我再强硬有何用?九边之将只认北宫,而不识得我这个陛下!当年边将进京为父皇贺寿,对豫章太子可谓言听计从,俨然是一副君臣相得益彰的情形,如今我呢?父皇丝毫不给我脸面,三哥是他下令杀的,皇叔也是他下令诛的,他自己后悔……”   “皇帝!”曹太后怒极。   话说到这个份上,索性放开了说个痛快,萧诵问太后:“母后也觉得我无能,是吗?你可知我当年登基时,户部空成什么了?父皇沉迷修道,花费金银不计其数,南地遭灾,北地干旱,我依仗世家,左右逢源,一个堂堂皇帝,穷到发不出赏银!我低声下气,想借曹印之口,向北地的曹家讨一个便宜,让北地百姓能捱过天灾之年,你知曹印如何和我说的?曹家之难,不敢为陛下所知,北地已没有曹家立锥之地。好一个朕的中书令!”   没有生死怨恨,到不了如今的地步。   曹太后默然,此事错不在曹印,也不在萧诵。   因为那时候,曹家确实乱了。   先前家主曹炳,曹文延,是曹印堂兄。他当年和吕匡渊齐名的才子,才情冠绝,和河间王引为知己,河间王妃就是他的胞妹。后来为了救河间王出逃上都城,身死。   当时曹家大乱,百年大族,背上谋逆的罪名,那就是几百口人命。   当时曹印带着曹炳尸身,向陛下请罪。他愿代兄受过,望陛下放过曹家子弟,即便是那样,曹家依旧死了一众子弟,才平息此事。   当年流血的血腥事,何止是这一桩。   殿外通传,皇后来看太后。   曹太后收起神色,萧诵也收起怒容起身。母子默契的收起情绪,不再剑拔弩张。   谢惠荫进来,只见太后和陛下在一起,她拜了拜,“母后今日好些了吗?”   曹太后:“亏皇后牵挂,人老了,不中用了。”   谢皇后不敢多想,立刻说:“母后仙寿延年……”   曹太后也不接话,只说:“好了,我也乏了,陛下还有事要忙,我就不留你们了。”   萧诵这才起身,带着皇后离去了。   等人走后,曹太后才和身边的老嬷嬷心灰道:“这就是我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   那老嬷嬷给她捏着两鬓,劝说:“您不能太费神。”   “我倒是不想费神,他都追到我这里来了不肯走。非要曹家给他做刀刃不可。”   老嬷嬷劝说:“陛下也有难处。”   曹太后却说:“谁没有?曹家就没有吗?他若是担不起这难处,当初就不该坐那把椅子。”   老嬷嬷再没说话。   蔡真跟着李令俞回司书殿,见她收拾东西,舍不得说:“没想到郎君这么快就高升了。”   李令俞来北宫才将近半年。   如今已是九月,已是入秋,她安慰蔡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当值。我若是无事,便来看你。”   蔡真:“大人只会越来越忙,定然不能来了。”   “为何?苏大人为人和善,我偷懒的空总有的。”   蔡真却说:“苏大人不一样。”   李令俞好奇,问:“他有什么不一样的?”   不都是内官吗?   “苏大人早年在军中当值。”   “军中?”   “我也是听干爹说的。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李令俞也不再细问,将一些随手的涂鸦画稿全送了蔡真。   她的东西不过都是些书稿纸笔,两个内官就帮她搬完了,到紫宸殿后面的一个小院子,牌匾上写着东明殿。   进了院子,不过是四间屋子。两间偏房,只有他一个人住,隔壁住的是神策军的值班人。安防十分可靠,但是也不能轻举妄动。   当晚就住在这院子里。   第二日一早,苏绎在紫宸殿的偏殿住着,让人给她送了一对令牌。   出入北宫和上半山腰的北夹道的令牌。   她闲来无事,下午早早和蔡荃借了几个禁军。   晌午刚过就回去了,到家才知柳家一群女眷竟然还没回去。   大柳氏听见她回来,照例来叫她。看起来对这门亲事,是真的很上心。   看着日头正高,她换了身黑衣服,进内院,见罗娘子站在廊下,她进去就听见谢氏的声音:“你哥哥如今回乡,怕是再起复就难了……”   李令俞轻咳了一声。   大柳氏听见她来,忙说:“幼文来了?”   她前脚进门,后脚听见门外的罗娘子说:“黛娘回来了!”   李令俞听得一乐,能用魔法打败魔法的人来了。   这个姐姐可真是及时雨啊。   所有人都在正堂里,大柳氏让厨房的姚娘子烤了她教给姚娘子的蛋糕。配着果茶,一群女眷见她进来都尝着蛋糕,看着她。还没来得及夸她两句,李黛就进门了。   李黛真是不负她的众望,进门后,嘴巴就再没停过。   进门,就说:“我今日可好不容易回来,一早上左眼皮几句跳个不停,回来一看,果然是贵客来了,各位舅母们,今日可谁也不准走!”   谢氏笑说:“自然。”   大柳氏让人将糕点给她,她尝了口问:“这是谁家的糕点?如此新奇?”   李姝坐在大柳氏身侧,说:“这是哥哥教给姚娘子的法子。”   李黛十分夸张地说:“我就说,除了幼文,谁还能想出这么精巧的方子来,若然读书就是不一样。你自六岁拜在大儒门下十几载,如今在贵人面前当真,也是深得贵人的心,可不能骄纵。”   李令俞不动声色问:“阿姐是听谁说的?流言不能当真。”   李黛这些日子过得可谓是十分的畅快,自成婚都没那么舒心过,家里夫君不敢违逆她。那个老虔婆一点也不敢惹她。小姑子平日里最爱和她叫板,妯娌可谓是个传风筒,最是搅家不和。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上都城的人谁不知道。连你姐夫家的亲戚每每都和我说,令弟可谓是年少雏凤,我岂能听不出好坏来?”   李令俞被她夸的老脸直红,   心说,可见人不是不会说好话,这位大姐大这不挺明白的嘛,可不能叫外人沾一点好处。   但是话又说回来,没成婚前,谁不是个小甜甜。成婚后,被折锉磨久了,就成了牛夫人,百般武艺,百般算计。李令俞并不厌恶她,只是知道她是个被婆母拿捏的可怜女人,每每想扬眉吐气,却没有底气。   “朝中事,阿姐莫要议论,黄家亲戚也不过是道听途说。”   李黛才不听她的唠叨,继续说:“那我可管不着别人,但是我弟弟,我就能管。”   她脾性虽然无赖,但是极懂眼色,趁李令俞不在家,她几番试探后,大概也摸清李令俞的脾气了,反正李令俞看着厉害,但不会秋后算账。   只要她不过分,讨些便宜是不成问题的。   起码能震慑家里的那几个瘟神。 第35章 深秋已入   只要她不过分, 李令俞确实不太管她,尤其她眼馋家里女眷的衣服,李令俞只作不知道由着大柳氏补贴她。   她见堂中人都附和, 又见李令俞也给她面子,并不驳她,就接着说:“幼文什么都好, 就是平日里只记得忙碌,至今都没有定亲, 如今姝娘终于定了侯府,也算是了解了家里的一桩心病。而且我家郎君说,御史台的薛大人都非常喜欢令俞,恨不得和她做翁婿。”   她炫耀了一番李姝的婚事,又说御史台最高官薛洋也看好李令俞了。   这下让柳家几个妯娌都不会说了。   谢氏本就奔着和李令俞结亲来的, 哪知道柳恪的上官也看中了李令俞。   柳媛一听脸色都变了,谢氏沉着脸问:“黛娘这是听谁说的?”   李黛一眼就看出来她们的心思了。她可不想和柳家结亲, 柳家最是踩高捧低。虽然她自己也是,但是她就是不喜欢柳家。柳家当年可是十分瞧不起父亲, 也看不上她,如今倒是巴巴的来和她们家做亲家,真是好笑了。   “还能是谁,我家郎君就在御史台, 肯定错不了。”   谢氏听的眼前一黑, 差点忘记了,李黛那个夫婿,可是御史台有名的搅屎棍。   既然御史台传出这种话了, 那就不是空穴来风。   谢氏原本是十分笃定能将女儿托付给大柳氏的。一是看中大柳氏性格绵软, 不会为难媛娘, 后院里也不过是一个妾在料理。媛娘进门就是当家人。如今李家门第不高,李尚又是□□。就算将来发达,她的媛娘也有底气。李令俞年少聪慧,得贵人青眼,有幸平步青云,和裴家郎君交情匪浅,但她娘家和皇后娘家同出一支,虽然她和皇后这一脉有些远了,但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她真的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为媛娘做了最万全的打算。可到了临门一脚,却失策了。   李黛犹觉得不够,问李令俞:“你就说你和那个薛大人可认识?”   李令俞“可是薛洋薛大人?”   李黛一听,已经八成觉得是真的了,那若是结了亲,黄家就更没人再敢惹她了。   “是,就是薛洋薛大人!幼文果然和他熟识。”   李令俞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说:“阿姐不要妄议朝廷命官。”   李黛见柳家几个舅母一言不发,直觉的畅快极了。   连着又夸耀了良久,李令俞这才说:“我今日和禁军打了招呼,母亲和姝娘几个回颍川到时候有禁军护送,我也放心些。”   李黛一听就来劲,“我也许多年没见舅舅了。”   谢氏的太阳穴已经开始疼了,看来这门亲事是没可能了。   柳媛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拿李黛毫无办法。   柳茜性格强硬,和李黛说:“ 都说女子德行不能有亏,听闻姑父出事时,表姐拒不肯归家照看,还是表哥从书院归家照顾一家老小。”   李黛一朝被人踩着尾巴了,恨不得立刻上前扯头花和她互撕起来。   李令俞见她面部表情管理要失控了,赶紧说:“不过是些流言,阿姐纯孝,上有婆母侍奉,下有叔妹要照顾,十分辛苦。哪里来的流言?”   李黛今日就不准备回黄家,一听李令俞这样给她搭台子,心一横想,你们柳家看我们家如今显赫了,就来寻我们的不痛快了,做梦呢。   李令俞的光她都没沾过,哪轮得上你们。   大柳氏正准备和李令俞说,让他带着妹妹们,和两位表妹去书房。   结果门外的阿符通传,有客人来访。   李令俞起身说:“我今日有事,不能陪舅母闲聊,母亲定好日期,我让随行的人去准备。若是报丧,那母亲也要迟表舅几日回去才好。”   李黛给他台阶:“阿弟位高权重,平日里繁忙,快去忙吧。我陪母亲和舅母们聊天就是了。”   李令俞忍着笑:“阿姐今日不必归家,我给姐夫传个信就说家中有女客,阿姐久未归家,我留阿姐小住几日。”   李黛一听喜不自胜。   接下来的战场就是她的了。   李令俞出了门问:“谁?”   “说是郎君的先生。”,阿符据实禀告。   李令俞进了后院才知是吕匡渊。   她有段时间未见他,吕匡渊见她先说:“听说你进北台狱走了一遭,可见没出事。”   李令俞:“学生命大,全须全尾出来了。”   吕匡渊听着有些唏嘘,若是早年,圣人可没这么好的性子。   李令俞问“我听闻先生归乡。一直没敢给先生写信。”   吕匡渊随她进了书房,看了眼障子门打开,竹帘里投进来的阳光,夸了句:“好秒的心思。”   “不过是地方紧窄,想了些办法。”   吕匡渊坐在有阳光处的椅子上,并没有提几个月的见闻,只问:“我今日收到信,便匆忙来见你,边境不稳,你知道是不是?”   李令俞:“我确实知道,但看目前发出去的信,应该只是袭扰。”   吕匡渊却有些担心,“你且和我细细说来。”   李令俞将几封信的内容大概将给她听后,他沉默没有说话。   李令俞问:“圣人宣先生入北宫,可当真?”   其实萧雍现在宣吕匡渊再入北宫已经不合适了。有故意的意思,也有始终把吕匡渊纳入他私臣的意思,这非常不合适,这个信号有些危险,因为吕匡渊任太子太傅,而如今这样局面,他将吕匡渊召进北宫,就是让文臣内讧,强迫让群臣站队的意思。   这也是把吕匡渊架在火上烤。   吕匡渊却说:“幼文不必管我,做好协助苏绎的事。九边万不可起战乱,若不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李令俞回来后当晚回想苏绎的态度,和圣人的态度,心里猜怕是营州每年都要对付这样的袭扰。应该是他们的态度一直都这样强硬,有敌来犯,务必赶尽杀绝。   李令俞附和:“向来圣人和苏大人心里有成算。”,她并不问吕匡渊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帮老人精都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先生如今入北宫,怕是……”   吕匡渊却问:“谁说我要进北宫?”   李令俞被他问住了,他才说:“圣人许久未见我,不过是召我进宫侍奉笔墨,我入仕就是圣人的秉笔舍人,这是知遇之恩。这没什么可议论的。”   李令俞想吕匡渊势必会杜绝因为他,引起前朝分派站队,这一回合君臣博弈吕匡渊怕是不能让萧雍如愿。   吕匡渊也是路过,只停留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而且是直接入北宫。   等吕匡渊走后,听桃姜进来喜滋滋说:“谢家夫人果然十分和善,给我们都发了赏钱,不过我刚才内院路过,见罗娘子好像在收拾东西,几位舅夫人好像要归家去了。”   李令俞听得一顿,李黛的战斗力这么强吗?   果然,不多会儿,大柳氏打发罗娘子来叫他,说是谢氏几人要归家了,她让阿竺准备了礼物,让阿符带着礼物跟着她到大门外等着。   谢氏带着两个女儿,见她站在大门外,真是君子端方,越没可能,她就越觉得可心,心里就更怨恨丈夫。如此好的亲事,以后怕是难了。   李令俞微微颔首,和颜悦色和谢氏几人说:“舅母们能来家里,母亲十分开怀,奈何我繁忙,没能陪舅母,这是重阳节宫里赐下来的菊花酒和糕点。借花献佛,还望舅母不要怪罪。”   谢氏犹不死心,甚至露骨说:“怎么会,咱们说不准有一家人的缘分……”   李黛忙问:“幼文刚才是谁来了?”   李令俞扭头见李黛和大柳氏已经出来了,随口说:“是我先生,吕匡渊先生路过,所以进来讨杯茶喝。”   谢氏不动声色听着,吕匡渊,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   真真是可惜了。   李令俞目送着一行人走远,李黛见她看自己,立刻讪讪说:“我今日不回去,陪母亲。”   李令俞:“我已经让人给姐夫家里递了消息。”   李黛立刻喜上眉梢。   第二天一早,苏绎领着她在办公室里待了一整天,军务非常之多,大多是文职工作,军中和行政不同,但军政不能分家,边镇行政都归军管。所以苏绎才常年忙碌。她替批了一整日不太重要的行政公文,将重要的信息挑出来交给苏绎审核。   这几乎有种她内定成苏绎的接班人的意思。   萧雍甚至又给她升了一级职务,加封太中大夫。   萧诵第一反应不是反驳这则加封,而是心里松了口气。   只要北宫愿意开价,那就不是冷战。那就是北宫肯松口了。   随后早朝上,萧诵斥责太子御下不言,责令其在东宫闭门思过。   语言十分简单。   曹印站在下首,沉默不言,御史台领着百官全员赞成。   谢鹏程一众人给太子求情未果,太子威信竟然到如今地步,让萧诵有些哀而不争。   萧诵想起母后的话,又想起萧鋆,心里只有隐痛。   接下来他公布第二件事,来年的科考,由陈留王萧鋆领礼部协同此事,不得有误。   曹印有些意外,赞了句陛下圣明。   御史台这才跟随曹印附和。   竟然又是无一人反对。   原本来年科考,是萧诵留给太子的一条路,可他不肯珍惜。   萧诵甚至给他配好了人,裴虞辅佐他,谢家及一众文官协同为他保驾护航,可惜了。   裴虞站在百官中,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不知是失望还是高兴。   他从前想,他只管听父亲的话,做个闲散贵人,但替太子看着朝堂,他不介意自己功名利禄。   到如今,他不记得太子让他失望了几次,只知道陈留王和李令俞越发亲厚。   那么接下来,他就做天子近臣,太子既然靠不住,他索性就不做这个闲散贵人了。接下来他要协助陈留王,准备来年科举之事。   早朝在裴虞的走神中结束了。   第三日之后,李令俞要去中书省为北宫领牌,她再次进了曹印的院子,这次吴廷翰已经到了曹印的院子里当差,见她来了,高兴地说:“恭喜大人,又高升了。”   李令俞颔首,她如今已居高位,说什么都不合适。   “来年春考,我预祝吴大人金榜题名。”   吴廷翰开朗地笑起来:“那我就借大人吉言。”   曹印正在办公室批每日的公文,整整两箱,而他早上就要批完。   李令俞进门,和第一次进他办公室一模一样。   曹印坐在对面,抬头见她进来。指指对面的椅子说:“坐吧。”   李令俞坐下并不打扰他,曹印却问:“你祖籍益州?”   “是。”   曹印问:“你母亲呢?”   他略想了想,答:“出自颍川柳家旁支。”   曹印并没说什么,仿佛像是随口一问而已。世族朝廷,都讲究一个出身。   将一份折子合上,说:“恭喜李大人了。”   她自始自终面上都好无喜色,只严肃说:“不敢承大人的贺言。”   曹印其实有点欣赏她,年纪轻轻这样不骄不躁,生性谨慎聪慧,这样的年纪已经是十分难得。   曹印缓了口气,说:“按理说,你是门下省的人,北宫军务繁忙,还望你多多协助苏大人。”   李令俞:“谨遵大人教诲。”   曹印见她依旧严肃,竟然笑起来,“不必紧张,同朝为官,后生可畏,这是好事。等会儿我还有事和礼部的人商议,就不留你了。”   李令俞领了他写得条子,正准备告辞,听到门外人通报:“裴大人来了。”   还没等李令俞说告辞,裴虞就大阔步进来了。   在这里遇见她有点意外,愣神了片刻才说:“师弟也在?还没有恭喜师弟高升。”   李令俞:“谢裴大人。”   曹印也意外,问:“你们师出同门?”   裴虞显然比她健谈很多:“我与李大人同出自南山书院,我拜在杨昉杨大人门下,李大人拜在宋彦光先生门下。”   曹印没想到他们有这层渊源,就顺势说:“裴大人请坐。”   裴虞却说:“我今日来,是想和和大人商议,各州府春季考试的章程。陛下想尽早看看拟定的条款。户部如今等着陈留王殿下的批字,只是时间有些紧迫,怕是尽早拟定为好。”   毕竟上次科考已经是七年前,也不过是小范围的考了两场。也大多是世家子弟垄断。远没有这次的科考规模。   曹印略思索后,说:“我下午正要和尚书省商讨具体章程,务必这两日把章程定下,尽快报给陛下。”   本来这事是尚书和他还有几位在太极殿共同商讨,但如今这个时候,太极殿议政这几日已经停了,尤其陛下对他,怕是……   曹印面无表情,但脑子里已经将这事梳理了几遍。   也给足了这个小辈面子。   李令俞起身说:“若没事,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她并不想沾前朝的麻烦。   结果裴虞接着就说:“师弟等等,我有事和师弟说。”   李令俞已经起身,略迟疑后,才说:“我在外面等裴大人。”   她始终拒裴虞于千里之外。   她出了院子,也不过是片刻,裴虞就出来了,见她站在墙角仰望着那棵松树,温言:“祝贺师弟高升。”   李令俞提醒他:“谢裴大人。”   她如今窄肩挺直,看人会盯着对方眼睛,十分坦荡。再没有之前刻意塌肩的畏缩感了,因为长开了一些,越发的眉清目秀。   裴虞问:“不知师弟和宋先生可有联系?”   宋彦光的信一个月一封,频繁的时候会接连而来。这是这个月并没有来信。   “只是偶有书信。”   “江南书生云集,怕是要劳烦宋先生,来要做江南科考的押题人。”   李令俞不沾这趟浑水,思考了片刻,给他认真说:“那是礼部的事,该尽早定下各地的主管考官。各州府层层负责,互相监督,如果发现问题怎么处置,监考人如何巡查,这些都是你们和……陈留王该想的事。宋先生帮不了你。”   裴虞听的心里叹服。   她年纪轻,而思虑周全,真真是少而敏,多智。   七年前科考,也不过是朝廷派人去各地负责监督考试,这根本不能杜绝世家子弟舞弊,她这办法让权力分拨,层层下发,虽不能根本上杜绝,但互相监督,各地州府都有权力。   “谢师弟良策。”,裴虞真心说。   李令俞大概能猜到科举举行不下去的原因,两晋南北,到唐初,世家门阀才慢慢式微,温水煮青蛙,花费了多少年。   直到宋代科举发展才走到最繁盛。   他们的路还长,天下学子,教育兴旺之路没有两代人做铺垫,走不出一条道路。   她于裴虞言尽于此。   裴虞目送李令俞走远,身后的仆从问:“国公大人请世子回府。”   裴虞顿了顿,说:“改日你回去跟国公身边当差吧。”   那仆人立刻跪在地上。   裴虞面无表情说:“你既然跟着我,就该知道不能有二心,你若是为国公尽忠跟在我身边,我就不留你了。”   那仆人连连磕头不敢多言。   裴虞见他不说话只管磕头,继续说:“回去吧,我晚些回去。”   当晚,他住在官署里,并没有回去,和身边几个幕僚,就各地州府科商议了一整晚。他在最短时间内组建了自己的班底。东宫左春坊知事蔡汝尧,因最近东宫的事被罢黜,他再三拜访,让蔡汝尧助自己成事。蔡汝尧谢他为自己说情,应邀做了他的幕僚。   李令俞回了北宫,苏绎并不在,她又不能擅自进那个院子,一整日她竟然比在司书殿还清闲,连青词都不用抄写了。   第二天一早,苏绎召她,见她开门见山说:“中书令大人,问北宫借你去协助陈留王准备明年的科考。”   她呆在当场,曹印借调她?   苏绎见她惊愕,笑起来,温声说:“大概是瞧你勤快。你也知道曹大人是个勤快人。”   李令俞其实并不了解曹印,只当他是个位高权重的权臣,她始终记得杨勃当日在狱中说,你远不如文延,曹印当时看杨勃那个眼神。   便问苏绎:“大人可知文延二字,是谁的表字?”   她甚至不知道这是哪两个字。   苏绎问:“你听谁的?”   “只是偶然听得。”   苏绎却执着说:“你还是和我说说,是谁说的,我才好和你细说。”   “有人对曹印曹大人说的。”   苏绎略思索后问:“杨勃?”   “大人怎么会知道?”   苏绎微微笑起来,像是感喟一般说:“也只有他那张利嘴才会对曹印说出诛心之言。曹文延是曹印的堂兄。”   李令俞奇怪地看他。   “他曾是上一任曹家家主,也是年少盛才,才情十分出众当年和养仲先生齐名的才子。”   李令俞以为那就是单纯家族内部矛盾。   苏绎问:“你可知曹文延是怎么死的吗?”   李令俞想猜,被曹印搞死的。   苏绎自问自答:“他助……豫章太子出逃。被禁军当场诛杀于阊阖门外。”   他说起豫章太子,犹自停顿了片刻,有些迟疑。   李令俞也理解那位敏感人物,关于那位河间王传闻甚多。   她惊讶啊了声,没想到他是这种死法。   就好比江湖里的武林高手,却死在失足跌下悬崖。   “他死后,曹家岌岌可危,俨然被打成谋逆同党。曹家危难时,曹印带着兄长尸首,宫门前谢罪,呈词愿代兄受过,望陛下放过曹家几百口人。”   苏绎讲起这些往事,十分平静,可李令俞依旧能听出故事里的杀戮和惊心动魄。   一时间对曹印,观感十分复杂。   苏绎最后说:“不说了,总之,你最好别在曹大人面前提起。”   李令俞:“下官知道了。”   苏绎看着她,目光温和,说:“你且去前朝历练,对你以后有好处。”   他这话很真心,李令俞俯身道:“谢大人。我记住了。”   等她走后,苏绎望着门外空荡荡的说:“都是债。”   因着她是被曹印借调回去的,回去的办公室就在曹印院子里倒座的屋子里,和吴廷翰又到了一起。   吴廷翰见她又来了,笑说:“可见大人和这里有缘。”   李令俞指指里面说:“我先和大人报一声,之后再和你细说。”   曹印坐在里面见她进来,直说:“殿下今日会来,你就代我和殿下商议具体事宜,然后成册,给我过目。”   李令俞还没有适应他的工作效率,呆了一瞬,曹印以为她没听明白,催说:“陛下这几日太极殿议政,此事尽早拿出章程。好让陛下过目。”   李令俞对他由衷佩服,不讲好坏,他是个担得起责任的人。   “是。” 第36章 鬼见愁   吴廷翰负责曹印的文书送达和接收, 等她回了办公室,他已经在等她了,笑说:“今晚咱们小聚一场, 怎么样?”   李令俞:“当然。”   吴廷翰性情十分豁达,他对这次科考信心很大,争取想去六部当政, 或是外放。以为他是拜在曹家码头下,有世家庇佑, 其实难度并不大。   李令俞直到,她的建议带着很多平等的意思,太极殿议政,怕是会反响很大。   当晚和吴廷翰谈天说地,吴廷翰从交州走到上都城来, 见过的风土人情比她多,认识的人也比她多, 她总爱听这种平凡人眼里对世界的描述。   爸爸曾说,用谦卑心看世界, 就会懂得平凡人、平凡事才最可贵。   她在这里喝了那么多酒,但是没敢醉过,梦里无数次寻找爸爸,但是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他。   第二日午后, 陈留王带着人来议事, 他已经丝毫没有之前在司书殿里醉酒惆怅的样子了。   李令俞没想到他会来,曹印又不在,只好将人请进她的办公室, 拼了两张桌子, 萧鋆性情随和, 坐在上首,开始就她起草的提纲,和关于科考的细分制度和一些考试规格,出题人的审核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做了讨论。   有些明确的提要她当场就记录好了。   她写字极快,记录的很细致,等讨论完,她几乎成册。   萧鋆看了眼她的记录,惊叹于她的工笔速度。   直到傍晚,才将一些大概的章程定下,尽管李令俞借鉴完善的现代制度,但现代制度毕竟在这里有些是水土不服,只能稍作演化。但如今的社会形态,注定了这场科考,是给世家招兵买马。   等结束后,萧鋆还要进宫,去太极殿见议政大臣。   李令俞见其他人先出去了,萧鋆和她笑说:“今日累了一天,改日请幼文喝酒。”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我一个喝醉你八遍,我都清清醒醒。你可别提喝酒了。   “改日再和殿下把酒言欢。章程定下,还需尽快和礼部的人商讨,和各州府试行,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好做补充。我今晚成册,呈给曹大人,殿下太极殿可直接和曹大人商榷。如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可以让曹大人捎给我。”   萧鋆看着她,笑起来,夸了句:“幼文聪慧,我平生仅见。”   李令俞其实确定,他没懂这场科考里面的那些小关窍。   李令俞;“不敢当殿下如此夸赞。殿下才是少年才俊。”   萧鋆像是不在意她的夸赞一样,和她告辞:“那我就先走了,咱们改日再聚。”   萧鋆走后,吴廷翰才出来,看着远去的陈留王一行人,叹道:“传闻这位殿下为人十分谦和,并且礼贤下士,没想到今日竟然真的带着人到咱们官署来谈事情。”   李令俞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简单。她给自己忠告,不要轻视这里的每一个人,也不要因为自己年纪、阅历、经历特别,就自视甚高。否则会吃大亏。   吴廷翰住在城外,中午两人就在官署外面街上的小店里,她请他吃了顿简单的晚饭,吴廷翰堂中羞涩她知道,所以大大方方关照他。   午饭后,她独自散步回家,见街上书生多了很多,她随口问了声街上站街的小商贩,小商贩满脸笑意说:“大人贵眼,这不是要科考了,各地书生来上都城求学来了。”   她回头看了眼街尽头,这街上书社进进出出的全是书生,她慢慢笑起来,那商贩是卖小饰品的,她掏了钱买了一些,小商贩笑着说:“郎君一看就知道心疼人。”   她笑笑也不解释。   刚进门,就听见内院里吵吵嚷嚷,全是李黛的声音。   她问了声李忠:“这又是怎么了?”   李忠眼巴巴看她两眼,好像有些难以启齿。   她笑说:“有什么不能说的?”   正说着,罗娘子出来见李令俞回来了,忙说:“郎君快劝劝黛娘。”   她好奇问:“她怎么了?”   甫一进了院门就听见李黛尖锐喊;“我凭什么回去?他姓黄的真当自己是个皇亲贵胄不成?也不照照自己什么穷样子!还有脸纳妾!”   李令俞冷了脸,问:“怎么回事?”   大柳氏见她面色不好,就有些慌神,忙说:“没事没事,黛娘的脾气你也知道,难免闹起来了。”   又回头和女儿说:“你说这是什么傻话,哪有女子不准夫君纳妾的?你说这话怕不是想被人厌弃了!”   李令俞:“为什么不能说?”   大柳氏被她问的哽住了。   李黛见李令俞没厌弃她,哭着喊着,俨然一副咽不下这口气的样子。   “我自从嫁到他们黄家,他们家可穷的响叮当,全靠我的嫁妆过活!就一个穷御史儿子,那老虔婆日日给我立规矩,时时盯着我,小叔子溜奸耍滑,小姑子处处为难我。我都认了,我娘家出事,一家子人就欺负我,算计我!这眼看着我娘家起复了,我兄弟出息了,又想着办法恶心我呢?那老虔婆什么鬼心眼,我不用看就知道!”   大柳氏被她这满嘴开喷的样子骂懵了,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她不讲女德,还是该说黄家欺人太甚。   李令俞问她:“黄家人欺负你,你就由着他们欺负?”   李黛向来强势,不肯承认自己过得不如人,可此刻她实在觉得委屈难诉,哭着说:“我能怎么办?我一个出嫁了的女儿,娘只会说,媳妇熬成婆,都是这么过来的。再加上爹爹又出事了,我找谁也没用。若是爹爹叔叔还在家,他们怎么敢欺负我!”   你就是有光明正道,你非不走,一心指望你那个□□叔叔去搞事情。   她现在又不能明着支持她搞事情,要不然大柳氏觉得她不安好心。   只好说:“行了,不想回黄家,就在家里住着,爱住多久就住多久。黄家嘛,就让他们纳妾去吧。”   李黛立刻说:“凭什么便宜他们!你是不是我弟弟?”   “那你说,你想怎么办?”   “那小贱人,没有给我奉茶,那就不算妾!”   我的姐姐呀,你想嘛呢?都这时候了,还在乎那碗茶好不好喝吗?   这是重点吗?   “那你就回去接了那碗,象征着你主母地位的茶吧。回去风风光光把那妾收拾一顿,你也就畅快了。是不是?”   李黛又反驳:“你这不是叫我乖乖回去吗?”   李令俞问:“那你说怎么办?你无非就是想闹两天,盼望着那姓黄的眼巴巴来上门接你,然后你们接着恩恩爱爱继续过日子。我理解的是这个意思吗?你觉得这日子你还能过得下去吗?那黄老太太可正是好年纪,你小叔子也才不到二十岁,小姑子倒是可以出嫁了。但是最主要的,你那个夫君,他和你一条心吗?他知道心疼你吗?黄家人欺负你,他会护着你吗?还有你呢?你知道心疼自己吗?你在咱们家,且不说咱们家算不上多富贵,起码没有委屈过你吧?别说立规矩,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看上姝娘几个的首饰,我可都给你一样不落都置办齐全了。而你呢?你嫁到黄家,有几件拿得出手的首饰?有几件拿得出手的衣服?”   李黛听着就开始哭,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张声势,是很伤心的哭。   从小声啜泣,到最后嚎啕。   大柳氏急的看看她,又看李黛,也听得心酸,跟着李黛一起哭。   李令俞十分有耐心,门外的罗娘子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也不劝李黛,只由着她和大柳氏哭,可能心里也清楚,黄家不是什么良善人家。   等她哭够了,李令俞才说:“你如今着什么急?他们家纳妾,自然要请你回去全了礼数,你不想回去就别回去,他姓黄的不服气,就让他来找我。正好母亲过几日就要回颍川了,你若是想去,就跟着一块去。等回来了,想明白了,和我说说,我再和那姓黄的慢慢理论。”   李黛哭够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掷地有声道:“老娘不和他那个窝囊废过了!”   大柳氏一听,简直大惊失色,昏了头了。   李令俞还挺喜欢她这果敢的性格。虽然她大多时候就是个鬼见愁。   问:“你想明白了?”   李黛立刻说:“他那个娘指东,他不敢往西。以前是我气短,我没依仗,我平白受那么多气,那是我活该。但是如今可不一样,我兄弟得圣人恩宠,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我再能怕他不成?若不是咱们家门第太低,我也不至于嫁到那种家里去。我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你要给我找个富贵人家,最好有权势!气死那个老虔婆。”   我谢谢你看得起我。   李令俞见她没事了,起身说:“不着急,不说这些有的没的,若是要去颍川,就帮母亲抓紧收拾行李。路上照看好姝娘几个。你且记住,咱们都是兄弟姐妹,没有嫡庶、卑贱之分,你是长姐,要照看好他们,要是让我知道,你又欺负他们几个小的,那黄家的事,我就不管了。”   李黛别别扭扭说:“我知道,不能影响你的官途。”   李令俞也不管她牛头不对马嘴的分叉脑子。又怕她搜刮那几个小的钱,就说:“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想买的衣服,只要不过分,就和我直说。但是别打几个小的主意。”   李黛没好气说:“我知道了!”   李令俞这下放心了,起身说:“那母亲就安心休息吧,黛娘的事有我,母亲不用担心,让她陪你们回颍川走走也好,成了婚的女儿家,出门一趟不容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大柳氏知道她繁忙,李黛的事她很担心,但听到李令俞说包管李黛的事,就又放心了不少。   李黛却开始和大柳氏说:“那我可要抓紧时间,新置办几件衣服,可不能让颍川的亲戚看不起我们……”   李令俞出了门,听见她又变得有滋有味的,开始研究做什么颜色的新衣服了。没来由的笑起来。   回了书房,阿竺说,姝娘找你几次,都不见你回来。   李令俞:“是不是因为阿姐的事?”   阿竺:“应该不是。”   不多会儿李姝又进来,见她回来,将帖子拿出来说:“这是我收到的请帖。我要不要去?”   李令俞看了眼,薛家。   她和薛洋并无交集,据她和薛洋所知,薛洋应该也极不喜欢她。   她转念一想,问:“上次在裴家,有认识的小娘子吗?”   李姝想了想犹豫不敢确定,只说:“倒是遇见一个古道热肠的小娘子,但是我没和她说过话。”   李令俞鼓励她:“那就去吧,别人相请,你只管去就是了,需要什么礼物,让阿符去买。”   李姝问:“那我和毓娘一起去吧。”   李毓和李姝不一样,李毓是真心能钻研进学画里面,她对交朋友、讲八卦、崇拜偶像,这种寻常少女爱好完全不感兴趣。她只喜欢画画,已经学到静物素描了,连油画都已经入门了。   很偏门的一个学生。   李令俞给她强制布置了课业,身心发展要规律,她这个老师也做的勤勤恳恳。   “算了,毓娘不爱参加这种聚会,你只管去就是了,我让桃姜随你去吧,她性格泼辣一些。”   李姝笑起来:“我是去赴宴,又不是去吵架。”   李令俞也笑笑,问:“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柳家那边已经出发了,过几日你们再出发。”   李姝:“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也不耽误我去赴宴。”   她说完又说:“我正好去看看薛家的小娘子,阿姐不是说薛大人很喜欢你吗?我看看嫂嫂漂不漂亮。”   李令俞听得只管笑,并不争辩。心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   她连着几日和给曹印做文书,太极殿议政因为东宫的事停了几日后,又复开始,曹印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候傍晚回来,灯下批公文至后半夜。   李令俞要等着他的反馈,又将自己收到的帖子批阅后,做好统计等他过目,每日工作就是协助曹印。   这日傍晚曹印归来,召她进办公室,开门见山说:“今日基本定下了章程,只是和你讲讲你昨晚写的那章关于巡查制度的帖子。”   李令俞将今日的要闻汇总名册递给他,并不十分肯定说:“不过是个互相监督的制度,也没那么复杂,只是层层监督,互相监督,务必保证科考公平。”   曹印看着她,她又补充:“若是能保证寒门、庶民,不被随意拦下去,尤其江南一带。我曾见陈留王殿下拟定的人选中,大多是世族子弟,比如方从晦,裴虞。所以我才推荐了我的先生宋彦光,他祖籍江东,寒门出身,可做建康的监考人。”   曹印深深看她一眼,最后说:“陛下的意思,是礼部负责巡查。”   礼部由世家把持,那就还是靠着世家组织这场科考,这也是世家增扩羽翼的好时机。   李令俞听得心一沉,遗憾说:“那下官就不该多言了。”   曹印微微摇头:“无妨。”   曹印看完她的汇总,心里对她其实很满意,她工作能力很强,做事干脆利落,性情十分果决。   一笔字更是令人赏心悦目。   她见没什么能说的了,就起身说:“那,下官就出去了。”   曹印又想起说:“裴大人,可能要去江南巡检,陈留王殿下那边大概还需要你。最晚明年春季之后,你就能回北宫。”   李令俞:“听从大人吩咐。”   曹印:“你不必小心翼翼,我与你虽说隔着辈分,倒也对你没有恶意。青年才俊,人人喜欢。去吧。”   李令俞想,他应该是有什么想和她说的,但是又没说。   她心情有些糟糕,所以也懒得问了。   曹印看着她,借调李令俞,是薛洋给他提的意见。   他当时不解,薛洋说,还是让北宫参政吧,两宫僵持,绝没有好处,天兴三十七的旧案,平生只此一见。不能再发生了。   他以为薛洋危言耸听,但也思虑了很久,借调了李令俞。   又想起昨日薛洋提醒他,你以为她简单?上都城那么多青年才俊,怎么单单就她入了圣人的眼?擅丹青的人,那么多,何至于非她不可?   你不觉得她和谁有些像吗?   曹印如梦初醒。   她有些像他的堂妹梓潼,像曹文延兄妹,也有些像,豫章太子。   这想法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立刻想出有无数种可能,可又立刻否决了,不可能,梓潼和文延两人都死在十三年前了,不可能有人逃出来,即便这些年风声最大的传闻,庐阳王膝下养大了豫章太子的幼子,他都不信。   当年他最清楚,豫章太子逃出京,没到江洲就被杀了。   如今冒出来一个李令俞,他更不信。   他更相信薛洋说的,不过是机缘巧合,不过是遂了有心人的愿,不必太过惧怕。   但李令俞这人,他观察了很久,她骨子里是清正,到底是大儒门下弟子。   对她的人品,曹印还是欣赏的。   李令俞并不知道曹印怎么想她的,她的工作就是这样。两宫之间行走,独善其身。   傍晚时分,等他收拾好东西,照例拿着布袋出了官署,遇上了许久不见的袁兆宗,他看见李令俞脸上愕然,李令俞解释:“我如今协助曹大人,为明年的科考作准备。”   袁兆宗缓缓笑起来,夸了句:“幼文果然聪慧。”   李令俞见他不开怀,就和他约在酒肆,喝了两杯,袁兆宗坦白:“我有负幼文,擅自辞了差事。”   尤其他知道这个集贤殿编修,是李令俞问陈侯讨来的人情。他远不如侯府高门,而姝娘有求侯府,而得嫁高门,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始终觉得这是他的无能之处。   随意这么久来都不开怀。   李令俞只管和他喝酒,并不规劝,只是问:“明年春考,那你认真考吧,尚书省六部都是好去处。”   他既然觉得穷编修没有前途,那就换条路走,也没什么所谓。   两人喝了不少,袁兆宗喝的大醉,李令俞眼底清明,让阿符将他送回去,他自己自行回家,姝娘已经赴宴归来,听见她回来,特意过来看她,她喝了酒,靠在椅子上,仰着头盯着屋顶发呆,李姝进来问:“哥哥怎么了?”   她闭上眼温声说:“没事,眼睛有些累了。姝娘今日的宴会怎么样?”   李姝没有单独参加过这样的宴会,不免带着兴奋,走近闻到她满身酒气,抱怨说:“哥哥怎么又喝酒了?”   她笑笑说:“同僚相请,就出去喝了一杯。你呢?今日薛家宴会怎么样?”   说:“桃姜还在整理东西。一会儿就回来,让她给你煮一点醒酒汤。薛家是书香世家,那薛娘子性情十分爽气,人也很好。今日相请了几个小娘子们一起赏花,因着上次在裴家,我们受那位裴郎君照看,她有些好奇,想问我和裴郎君什么关系。不过也只是好奇,没有恶意。我今日玩的很开心。”   李令俞还是没把这个爱打听裴虞的薛娘子和当时那个被他骗了五十金的小娘子联系起来。   直到第二日,那薛娘子陪伯母在在隔壁光明寺还愿,路过这里,一时起兴上门来拜访李姝。本意是邀请李姝一起去光明寺礼佛。   李令俞大概因为前一日喝了酒,第二日起来头疼欲裂,再加上前一日听曹印说的,萧诵在太极殿议政定下了各州府科考由世家主持,她就懒懒的不想管了,遂让人去告假了。   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她就坐在书房门口的躺椅上看书。阿竺在院子里研磨矿石颜料,桃姜正躲在障子门外写大字,阿符在院子里扫落叶,可以说十分的惬意。   只听见穿廊传过来两个声音,李姝说:“这会儿后院没人,我带你去看。”   因着李姝前一天宴会时说自己哥哥和裴郎君是同窗,十分擅长丹青,那薛娘子就说,改日一定要瞧一瞧。   这不,改日就来了。 第37章 北方三州   李令俞以为是谁, 懒洋洋问:“谁说这会儿没人?”   李姝被她吓了一跳,继而笑起来:“哥哥今日在家?”   李令俞懒洋洋坐起身。   那薛宓只见躺椅上的人起身,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 彼此在对方看到对方后脑子里不约而同生出‘竟然是你’的感叹来。   李令俞只觉得鬼上门了。   薛宓:“居然是你?你不是说你是个穷书生吗?”,她说着气冲冲过来,李令俞收起书, 做伸手制止状,以防她太过激动做出过激的事来。   毕竟两人的前缘有点与众不同。   李姝赶紧介绍:“难不成你们认识?这就是昨日邀请我的薛娘子, 这是我哥哥。”   李令俞伸手挠挠眉心,有点臊眉搭眼,这事确实是她办的不地道。   但是她这个人脸皮厚,就先说:“小娘子这样闯进我的院子里,不妥吧?”   薛宓怒目:“你这不挺有钱的嘛!你干嘛骗我?我也不是闯, 是你妹妹邀请我进来的!”   李令俞:“那我也没说过我没钱,是你觉得我太过寒酸。”   薛宓被他说的心虚, 也觉得自己有点理屈,换了话题问:“那上次裴郎君请的是你了?”   “是。”   “你当真是他师弟?”   “同窗。”   “你擅丹青?”   “尚可。”   薛宓顿了顿:“那我知道你是谁了。”   “哦?”   “谄媚北宫权贵的小人。”   李姝听薛宓这样说生气了, 正待说话反驳,李令俞问:“薛洋,薛大人是你什么人?”   “是我伯父。”   “怪不得。”,薛家有个幼子是十分擅商。   薛宓现在想起来被她骗了五十金还觉得亏得慌, 主要是她现在对公子虞的热情退了, 花过的钱,就知道心疼了。   李令俞见她想提钱,但是又说不出口的憋屈样子, 笑问:“你是否觉得那五十金花的冤枉?”   她先发制人, 就能忽悠她。   薛宓一听果然说:“我岂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   李令俞当时确实是穷, 而薛宓当时也是真的浑身上下散发着我很有钱。   李令俞:“总归当日是我骗你在前,我今日就送你一幅画吧,抵了那五十金。算是我赔礼。”   薛宓不好意思要,但是又眼馋她的画:“那我是赚了,我知道你如今十分有名,你的画如今是天价,传闻陈侯的书房正堂挂着一副陈侯画像,如见真人。凡见过的人,没有人不称赞,是真的吗?”   李令俞:“是我骗你在前,赔礼也该。至于传闻你也说了是传闻,就不必当真了。行了,姝娘进我书房,南墙第三层最左边的画匣子取出来给薛娘子带着。你们到内书房去玩吧。这是外院,不方便招待你们。”   李姝听她的话,进去取了画出来,薛宓看着造型奇怪的房子,说了句:“你这房子好生奇怪。”   李令俞和张望的桃姜说:“等会儿就考你了,记住了吗?”   桃姜吓得缩着脖子,又开始写了。   她这才和薛宓说:“奇怪是你见的少,见得多了,就不觉得奇怪了。”   薛宓白她一眼,会不会说话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刚生出来的好感,又没了。   然后气鼓鼓挽着刚出来的姝娘说:“不和你哥哥说话了,我家里的哥哥可好了,你哥哥怎么这么讨厌?”   姝娘说:“我哥哥才不讨厌,她是因为昨晚喝了酒,这会儿正头疼。她不舒服的时候就不好好说话。但是我哥哥人很好很好。”   薛宓回头看了眼,见李令俞拿著书,桃姜站在一侧垂头丧气的。   她问:“她们干嘛呢?”   “哥哥在考她写字。家里姐妹和两个女婢全是哥哥给启蒙,她忙的时候,就会让我盯着她们写字。”   薛宓有些羡慕说:“那你哥哥挺好的。”   李令俞考了一圈,桃姜自从搬新居后玩得有点疯,写字也不认真,有点退步了。   她教育了几句,桃姜耷拉着脑袋,闷闷说:“我一个奴才,就是学了字也没什么用。”   李令俞问:“你懂的比我多吗?”   桃姜摇头。   “那我说的话你就不听了?”   桃姜摇头。   “让你学你就学,哪来那么多废话。”   桃姜委委屈屈说:“那行吧,我今晚之前,保证全记住。”   裴虞已经领了旨意,即将动身去江南。   萧诵的意思很明显,他信不过寒门出身的狼子野心,他的盟友是世家大族。所以他依仗的世家大族拥护他,但也必须拥有权利。   裴虞几日都没有回府,动身前终于回了趟家。   裴承邑入秋后,腿疾复发,闭门不出,裴虞进了他的卧房,见弟弟正在这里读书,见他进来立刻起身,他站在一侧,问:“父亲找我?”   裴承邑看他一眼,和小儿子说:“你先回去吧。”   裴帧起身,以为父兄有了矛盾,和兄长说:“父亲这几日一直都没怎么休息。”   裴虞点点头,坐在一侧,裴承邑问他:“你明知道,不该接这趟差事。”   裴虞问:“为何不该?”   裴承邑:“太子就算,再犯错,那也是太子。”   “若他不是太子了呢?”   “你放肆!”   裴虞:“我从前从来没有怀疑过父亲的话,父亲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可父亲忘了,我不是你,太子也不是陛下。”   裴承邑听的脸色一僵:“如今不过是风起微澜,你这样将殿下置于何地?”   裴虞问他:“父亲为何如此反对我?我也不是太子的私臣,为何将我绑死在东宫?承蒙圣恩,裴家只要忠君,就不会错。”   裴承邑讲不通,也不能讲。   当年的盟约之誓,半句都不能提。   裴虞:“裴家做不了第二个曹家,但也不必因为一个后族的名分,就战战兢兢。何必非变成谢家那样的草莽之辈?”   裴承邑最后叹气:“我管不了你。”   裴虞看着满脸病容的裴承邑,面露愧色温声说:“这趟江南,我有非走不可的理由。父亲放心,我断不会惹出是非。”   裴承邑这才说:“你可知你叔叔传来消息,契丹骑兵南下,屠了营州边境。北宫已调司州、平城兵马去支援。连秦州军都北上到了并州。朝中知道的人能有多少?或者说,知道却没人敢说。陛下必定也是知道的。太子的人就在并州,陛下定会保太子的。”   裴虞不知道父亲为何这样笃定太子万无一失。只是惊讶于边境敌军竟然又来犯。   他沉默片刻才说:“此事北宫定然有对策,既然两宫默契,那朝堂中就只管好手里的事就行。”   裴承邑问:“那若陛下并不这样想呢?”   裴虞:“父亲,莫不是忘了,陛下登基至今已十三载,我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一开始没得到的,如今也不会得到。”   至于以后太子登基,这军权该怎么拿回来,或是圣人仙逝,这军权该怎么处置,九边之将会不会听令,不是他能管的事。   裴承邑听完再没说话。   当年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可经历的死亡太多了,暮年也开始惧怕,惧怕失败惧怕死亡,少了年少的豪赌胆量。   裴虞也说:“父亲少些思虑,等再过些日子,就搬到北院去吧。那边暖和。”   裴承邑:“南下务必小心。江南世家坐拥百年,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自己当心。”   “我知道。”   他回了院子,绿意已经准备好了行囊,问:“郎君不带我们吗?”   他随口说:“我是有公务在身,带你们去做什么?”   绿意听得一顿,不敢再问,郎君性情变了很多,不再像从前一样好说话了。   便立刻起身收起衣服出去了,裴虞找出那幅画,看了半晌,自言自语:“谢师弟的提点。”   自定下科考的章程后,李令俞便清闲了,他照例回北宫,苏绎正陪萧雍散步,见她回来,萧雍瞧她一眼,她规规矩矩行礼,老老实实回答。   萧雍总嫌弃她没有风骨,她从来都不反驳。   苏绎为她辩白:“她这个年纪,到如今这个位置,谨慎些也是好事。”   萧雍:“你就爱为她说好话。这满宫的人,我还没见过你偏爱过哪一个人。”   苏绎:“她给我办事办的漂亮,我自然也就偏爱她一个。”   萧雍似是漫不经心看她一眼,却问:“你父亲的事,可了了?”   李令俞:“已了。”   他可能也觉得那时候在气头上,让李令俞去子审父,有违伦常。   就缓和说:“既然是朝廷命官,就该知道,法不避亲。只是你若想救父,我与你的青鱼符,你也可救他。”   事实上李令俞怕惹麻烦,早打发人去潼关就地照顾李尚,尽量让他别吃苦,但也不能让他回上都城。   “既判决已下,不敢擅自违逆,家中忠仆已赶往潼关去照顾父亲了。”   萧雍大概觉得她识相,也不再为难她,问:“这些日,听说你在前朝参政,说说吧,都干了些什么?”   李令俞觉得自己和一个政治家讲政治,简直给数学大拿讲三角函数。   “为来年春季科考拟定章程,如今太极殿议政章程已定。”   萧雍停下脚步,回头问:“有哪些章程?”   李令俞拿不准他什么意思,就简明扼要说了几句:“各州府自行组织,刺史、知府统领,礼部行巡查之责。”   萧雍嗤笑了声,似是十分不屑。   李令俞微微垂头并不作声,萧雍问:“你以为如何?”   李令俞想,一样的亏,我可不吃第二次了。   “陛下及诸大臣太极殿议政,想来是周全的考虑。”   萧雍这次没忍住,冷笑一声:“苏绎夸你才智过人,你就是将这才智用在溜须拍马上面了?”   李令已被他冷嘲一句,心想,我就是怎么都不对,我不说话了还不成吗?   还真不成。   萧雍问:“你来说说,科考有什么好处?”   “网罗人才,为陛下所用。”   “那网罗到了吗?”   那自然是没有,都游进了世家门阀的网里了。   见她不说话,萧雍又问:“那你再说说,为何会这样?”   李令俞见他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们家这点祖宗基业,你心里不比我清楚,你自己生的儿子什么人,自己心里不知道吗?还非要我说明白,我说明白吧,你又和我急眼,你们家人怎么都这样?   苏绎见她犹豫,就说:“随便说说吧,让我也听听,如今的朝堂是什么光景了。”   李令俞:“曹印借调我后,每日都在太极殿和六部议政,命我起草科考公文。我的草稿并不详细,大体是各州府学生报名,不限门第,只需举荐。各州府层层监督,互相监督。上设巡考人,巡考人可仔细斟酌。此职位有些特殊。再接下来,就不是我能过问的了。曹大人和礼部、陈留王殿下还有几方商讨后,太极殿议政最后定下了如今的章程。”   苏绎了然,和萧雍说:“陛下也是能忍。”   萧雍一声未吭。   李令俞却想的是,萧诵就算有决断又能如何,他接手的就不是盛世太昌,他要军权没军权,只能搞经济,经济还全部在世家门阀手里。这么些年他要不是能忍,出不了曹印、薛洋这些能臣、权臣。   自古君臣,最难互相成全,相得益彰。   待她说完,萧雍很久都没说话,李令俞以为这茬过去了,他却又问:“这巡考人,你举荐了谁?其他人又举荐了谁?”   “臣举荐了臣的老师,宋彦光。”   萧雍问:“你不是没有在他门下读过书吗?”   李令俞:“是,但这和宋先生是不是我老师其实没有关系,宋先生出身河东寒门,未曾被世家招揽,所以仕途一直不顺,浮沉几十载,为人诟病的不过是他这人算计颇深。但臣以为,他可为寒门、庶民学子开一条路。”   萧雍轻叹了声:“就是那个坑了汝南王的宋文叔啊。”   但又什么也没说。   苏绎倒是说:“这倒是确实,宋文叔性情确实诡辩果决,这次也是被陈侯举荐,才去了建康文集殿。幼文眼光不错。”   李令俞不言,萧雍却说:“既然你们都能看清楚,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也只是冷眼看着。这盘棋局,看着他们群臣围困君王,可你们就是谁都不肯出手,这就是你们的罪过。”   李令俞沉默不语,面对这个甩锅王者,发誓,我再但凡多嘴,我就不是个people。   苏绎丝毫不在意萧雍的抱怨之词,可能几十年君臣二人,已经犹如老夫老妻。互相都摸透彼此的脾气了。   对萧雍的那些脾气,苏绎心知肚明,轻声说:“陛下性情并不刚强,如今倒是好事,只是猜疑心过重。”   他重用了曹家,但是又万分提防着曹家,这就有点吃相难看了。   萧雍大概是不想提不肖子孙了,儿子不满意,孙子更是,就看了眼李令俞似乎在走神,骂了句:“提紧你的脑袋!”   李令俞一缩脖子,下意识答:“是。”   苏绎没来由笑了声。   萧雍而后转身往回走,走起来虎虎生风,但边走边说:“过几日平城都督府的有人进京,你来做接待,将明年科考之事利害关系务必安排清楚。北方三州,科考就由你来负责,要是出什么差池,我拿你是问!”   “臣遵旨。”,李令俞恭敬答。   苏绎笑说:“幼文受累,倒是让我偷了懒。”   李令俞并不反驳苏绎,因为北方的人来,她还需要苏绎帮忙。   裴虞出发前,又去东宫看太子妃,裴元莺一反往日的温柔,见他来了,眼神郁郁问:“哥哥怎么来了?”   他不见太子,问:“殿下呢?”   裴元莺有口难言,身边的女宫娥替她说:“殿下自从被罚之后,就和两个……整日喝酒厮混,无一日不醉。”   对太子妃殿下,冷言冷语。   裴虞问:“殿下可是对你有所抱怨?”   裴元莺摇头:“没有。”   裴虞并不信,只说:“你照顾好字就,我这趟去江南,回来再来看你。”   裴元莺入宫几载,这东宫里的弯弯曲曲,她早已经知晓了,安慰裴虞:“哥哥不用担心我,父亲每到秋冬腿疾就会复发,望父亲多保重。哥哥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裴虞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妹妹,母亲曾说莺娘得了无上荣耀,但也受了很多委屈。你们兄弟一定要保护好莺娘。   他是长兄,照看好弟妹是职责。保护好裴家,也是责任。   他出发那日,正好也是大柳氏一行人回颍川,颍川离上都城并不远,因为家里都是女眷,李令俞让禁军护送,她送一行人出城,遇上裴虞一行人。   等女眷们走后,裴虞的马车才过来,见她两手背后,仰头看着他。   李令俞先道了声:“恭喜裴大人。”   裴虞问:‘何来之喜?”   “此次江南之行,必定会招揽一众才子书生。”   裴虞:“不过是奉旨办差,忠君之事。”   他终于撕下了那张假面。   朝他微微颔首,看了眼前路:“那我就祝裴大人,一路顺风。”   他皱眉,深深看了眼马车旁的人,最后也不过说了句:“承师弟吉言。”   李令俞目送他们看着留下的滚滚浑尘,自行归家了。   家里人都走了,李忠夫妇跟着大柳氏也回颍川了,家里就剩下小柳氏和阿竺、阿符,还有几个粗使的仆人,一时间家里空荡荡的。   方氏的两个孩子如今也住在她自己的院子里,有了内院书房,也不怎么来找她了,   李令俞一下子觉得耳根都清净了。   阿竺见她又躺在院子里,说:“仔细着凉,今日起风,天气冷了,阿符今晚准备烧暖气了。”   李令俞也觉得有点冷,说:“烧吧,等有了暖气,你们就知道,这个家才是最舒服的地方。”   阿竺听得笑起来。   小柳氏和方氏相偕进来,她有些日子没见方氏了,她自己院子可以直接出门,后来就整日早出晚归,谈恋爱十分认真,连性格都变温柔了。   李令俞见她进来,问:“婶婶今日怎么有空来?”   方氏有点扭扭捏捏,尤其在小柳氏面前不好意思说。   李令俞起身推开门将人引进去,说:“婶婶不必顾虑,阿娘是个稳妥的人定然不会说出去。”   方氏终于说:“我想,和你叔叔,和离。”   李令俞听得意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决定走进下一段婚姻了。   小柳氏惊愕的看着她,大概没明白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方氏又说:“实在不行,让他休了我也成。”   李令俞问:“那酒肆老板,当真可靠吗?”   方氏脸色一霎间通红,支支吾吾说:“这……那个……”   李令俞:“婶婶有想想过朱娘和李逸怎么办吗?”   方氏忙说:“若是你们肯放人,魏郎君说了,我可以带着两个孩子。他一定待他们如己出。”   李令俞思虑了片刻,才说:“这事,你让我想想该怎么办才妥当,我暂时不能给你答复。”   方氏气弱申辩:“你叔叔在的时候,两个孩子也都是我在养活,他可从没关心过孩子们。如今他犯了事,总不能不让我们娘三个好活。”   李令俞心说,你们家一遭难,你就跑我家里来了。咱可别提日子难,就说眼下怎么办。   小柳氏问:“你这是,若是被告发,是要……”,她自己有些说不出口。   李令俞却说:“倒也没那么严重,只是那魏郎君可靠吗?朱娘年纪还小,又是个女儿家,还是留在家里妥当。至于李逸,你若是想带,问问孩子的意思。我不拦着你。”   方氏也没指望李令俞立刻答复。   方氏走后,小柳氏又是震惊又是焦急说:“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怎么不知道为孩子想想?”   李令俞:“这不挺好的?她就是想有个知冷热的人在身边,又没什么错,叔叔不是她的良人。倘若魏郎君真心对她好,也是好事。”   小柳氏听得怔怔,一时间不知道这有违女德的事情,听起来似乎也不算坏事。   李令俞其实想和她说,若是有一日,你也遇见心疼你的人了,我希望你也能像方氏一样勇敢,又或者,你想离开这一方院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都支持你。   因着方氏的事,她考虑了一晚,还是给李尚写了封信,李尚如今在潼关,阿符派人去潼关附近买了地和宅子照顾李尚。   李尚一行人过去后被编制进当地的守关的卒队中了,就是普通的兵,李尚回过一次信,说他挺好的,以后不用管他。 第38章 李令俞   李令俞将信寄出去, 又追回来。   觉得自己真是昏头了,和人家哥哥商量要怎么休了弟媳妇,这事办的也太不地道了。   她觉得这个事无解, 索性就想了个更不要脸的法子。   让方氏自己去过日子吧,若是李锋以后回来了,也可自寻爱情。   但这俩孩子就在这个家里, 哪也别去。两人也可随时回来可以看他们。她首先要保证两个孩子的正常生活。   这种事让她去说,也不合适, 她就和小柳氏商量了一句,小柳氏始终觉得方氏胆子太大了,这种被人唾骂的事,她怎么敢。   李令俞劝她:“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若是命好, 嫁了个好人,一辈子还好说。若是命不好, 嫁了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人,难道就该一辈子熬着?要我说, 大可一拍两散各过各的。若是有一日,你和周娘子,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了,或是……我就能做主让你们只管自行离去, 只是如今不太平, 还是家里安全。”   小柳氏被她自相矛盾的话逗笑了。   李令俞也说:“那就拜托阿娘,给婶婶说一声我的意思,反正那酒肆就在街口, 回家来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小柳氏点点头, 凡是她嘱托的事, 小柳氏定会给她办妥。   小柳氏又想起前几日的事,问:“那薛家小娘子果然很漂亮吗?”   李令俞奇怪:“也没有很漂亮,就是活泼一些,性情有些跳脱,怎么会问起她?”   小柳氏见她夸了,就说:“姝娘说她一直在打听你。可见她也是中意你的。”   李令俞问:“她难道不是打听我的画吗?毕竟我的画都是好价钱。”   小柳氏白她一眼,嗲她不好好说话,才说:“薛家是高门嫌贵,人家能看上那点卖画钱?人家娘子看不上咱们家也正常。只是你也不要太挑剔,只要小娘子性情好,咱们也拖太久了。夫人如今什么都不管,也不操心你的亲事,姝娘的亲事定了后,人家侯府隔三差五的来送礼。那是上都城再找不出来的好人家了。”   陈侯对陈润意亲事这件事确实令人出乎意料,李令俞一直没时间去拜访陈侯,可现在看来,姝娘娘对这门亲事好像也不反对,大柳氏更是喜不自胜,侯府也很满意。倒是让她一时间张不开嘴说退亲。   小柳氏又说:“柳家的媛娘听说定了亲。”   这才几天?   李令俞问:“定了谁家?”   “谢家。就是皇后娘家。”   李令俞想起那个谢鹏程,问:“她怎么会认识谢家?她和谢家也不是一脉。”   “听夫人说,她哥哥颇有些本事,在国舅爷身边当差。”   怪不得了,那也算是高嫁,谢家如今十分显赫,毕竟是皇后娘家。   小柳氏又悄声说:“而且听说媛娘前面定亲的那家,也不是因为要科考。说是因为打死了人,沾上了官司,你舅舅家这才立刻退了亲,急着给媛娘找人家。”   李令俞笑了笑,她猜也不会是因为考试就退亲,   她一边写东西,一边听着小柳氏讲八卦,小柳氏继续说:“要说亲事,还是看人,你看人家侯府,给姝娘准备的节礼真是细无巨细,穿戴、首饰,连贴身戴的,都是成套的送来。这么讲究的人家,我还没有听过。”   李令俞听得一顿,生出一些怪异来,问:“只给姝娘?没有给家里的其他女儿准备吗?”   小柳氏笑着说:“人家定的是姝娘,自然只给姝娘准备。”   李令俞突然起兴问:“送来的东西打开了吗?我去看看。”   小柳氏不知她是什么意思,说:“没有,姝娘都收在内书房隔壁的偏房里。”   李令俞跟着小柳氏进了偏房,她随手打开上面的一箱,正是首饰,里面隔了两层,成套的首饰,十分贵重。青玉配玛瑙,有的竟然是规制在品级之上的。   她越看越心惊,这已经不是仅仅贵重了,这是超品了。   她连着开了几箱,衣衫、布料、摆件、字画,无一不精。全是多年的藏品。   她看了很久,才轻声问:“阿娘,你确定姝娘是夫人亲生的吗?”   小柳氏听她这么问,失笑说:“当然是,这还能有假,我当时就在产房里。”   “那我呢?我又是谁生的?我是什么时候进的咱们家?”   小柳氏被她问住了。有些慌神,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气短,说:“你是郎君和外面女子生的,抱回来的时候两岁多了。”   “你确定,我抱回来的时候,是两岁多了吗?”   小柳氏一下被她问住了,说:“郎君说你两岁半,生辰和姝娘差了十日,你是兄长,她是妹妹,这还能有错吗?”   李令俞:“我当时有什么异常的吗?”   小柳氏黯然说:“郎君膝下一直没有儿子,那时候把你抱回来,那也只得了你一个,那时候十分宝贝,大概是怕夫人不能好好待你,阿竺和阿符寸步不离你,也不准我们靠近你。”   李令俞想,她就是胆子不够大,怎么就不大胆的想一想,她怎么可能是李尚家里的人。   那么她是谁?尤其是李尚养了哪个贵人的女儿?所以陈侯应该是知道的吧?所以才会误会,又默认儿子亲事定了姝娘。才这样暗里大张旗鼓给姝娘陪嫁首饰。   阿符说过,陈侯当时特意问过姝娘,是不是和我同岁。   她开始细细回想,第一次见李尚,他当时披头散发,见她第一句就说,你不是我儿。   她当时只惧怕自己这个冒牌货被揭穿,根本没有多想,尤其是对原身这个像套娃一样的身份深想,所以错过很多。   小柳氏见她不说话,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又问:“我当初回家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小柳氏回忆起十几年前的事,依旧历历在目:“回来的第一晚,阿竺和阿符就跟着,阿竺一直抱着你,你当时十分乖巧。就是一直低声哭,哭着要哥哥。阿竺哄你说哥哥去给你找阿娘了,你听了果真就不哭了。我听着奇怪,问阿竺你说的哥哥是谁,阿竺只说是邻家的哥哥。”,我也就没再问。   李令俞想,那这个原本的‘她’,原本应该是有一个很亲近的哥哥。   那她到底会是谁呢?会让陈侯误会,甚至迫不及待让陈润意定下李姝,企图将‘她’再转回侯府。   她入狱的时候,得到过裴虞的确认,她确实像河间王,而河间王又肖像庐阳王。   那么她有可能出身河间王府,或者是出身庐阳王府。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横竖都是谋逆之贼的出身,也没什么差别。   这个结论,杀伤力简直太大了。   她想了很久,再没多问。   她合上箱子,和小柳氏说:“走吧,今日天气好,我让阿符陪你去小市转一转,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只管去买。”   小柳氏也习惯她的随意了,说:“那我去看看新的料子,给你做几身冬天穿的袍子,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和阿符顺道带回来。”   她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说:“我没什么要的,我去一趟北宫,晚上回来你们只管做你们的,别等我。”   她需要立刻验证一些东西。   怪不得,苏绎对她格外好,即便萧雍对她态度那么奇怪,百般嫌弃,罚了又赏,赏了又罚,反反复复。   他们可能是故人的缘故,但不保准,谁就知道她的身份呢。   等她进了宫门,司书殿里现在没有人,蔡真在朱雀殿当差,见她来,惊喜问:“大人怎么来了?”   她笑着说:“我想在藏书殿找几本书。”   蔡真问都不问,笑说:“大人跟我来。”   等开了藏书殿,蔡真就说:“大人先找,我去沏一壶茶来。”   她仰头看着顶上最高处的那一层,一个人爬上去,直接站在爬梯上也不下来,蔡真提着茶壶进来看了圈没人,一仰头,见她快爬到房梁上去了,吓了一跳,说:“您找什么书啊?怎么爬到那里去了?”   李令俞笑说:“没事,你就坐在那里和我说说话。我过几日要接待北面来的武将。找些东西看一看。”   蔡真开始讲这段时间的见闻,她时不时的附和两声。   她翻开一本本朝的本纪,她直接翻到最后,天兴三十四年,立河间王萧衍为太子,王妃曹梓潼加封太子妃,入东宫。   萧衍膝下,长子萧瑜、次子萧璋,幼子萧钰,幼女萧懿安,均为王妃曹梓潼所生。   她伸手摸着那萧懿安的名字,独自出神。蔡真叫了她几声也不见她有反应,又喊了:“郎君?”   她这才回神,问:“怎么了?”   蔡真说:“过几日有雨,一场秋雨一场寒,郎君怕冷,要当真身体。”   李令俞笑起来问;“怎么突然担心起我来了。”   蔡真:“郎君总照看我,自从郎君走后,我已经□□爹了罚了好几次了。”   李令俞故意笑话他:“那肯定是你不当心。”   蔡真苦恼说:“干爹总说我,你若是有小李大人一半的聪明,我也就放心了。”   李令俞:“这世上哪来那么多聪明人。”   蔡真喝了茶说:“干爹教训完我,也是这么说的,可见你们都聪明人。”   李令俞无奈的笑。可见蔡真心思很细。   她翻了几本,再没有找到合适的书,从架上下来,接了茶杯,盘腿坐在地上,问:“你是哪一年入的宫?”   “干爹说我生下来就在北宫。”   李令俞意外:“是吗?”   蔡真笑说:“我就是干爹养大的。”   李令俞顿了顿,才说:“那你就多听你干爹的话。”   蔡真的烦恼并不多,只是蔡荃总说他笨,他人又单纯,有点生性疲懒。蔡荃也不准他乱说话。他自己觉得少说几句就很难受。   两人正说着,蔡荃就进来了,教训蔡真:“我说怎么又不见你了,一整日就知道偷懒。”   说完才和李令俞说:“好久没见大人了。”   李令俞失笑:“蔡督事别来无恙,叫我李令俞就可,我就是走得再远,也是你手底下出来的人。”   蔡荃就喜欢李令俞说话聪明的人,和蔡真说:“你看吧,你若能有小李大人三分聪明,我就不用整日操心你了。”   李令俞却说:“要那么聪明做什么,只有能办好差就可以。那些深思熟虑多思多想,又没什么好处。”   蔡荃别有深意看她一眼,问:“大人可是遇上难处了?”   李令俞将茶杯里的茶一口饮尽,说:“圣人命我接待自北方而来的平城都督府的人,我一时间没有头绪。”   蔡荃嗐了声,说:“这倒也难度不大,苏都督对这些人十分熟悉,平城都督府都督,严平骏,和中书令大人同岁同年入朝,只是他是武将,曾任陕州营主帅,后升任平城都督府都督。他在这任上有些年了。”   李令俞问:“谁调任他进平城的?”   蔡荃诧异看她一眼,答:“自然是圣人。”   李令俞哦了声。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傻话。   蔡荃不便多说其他的,就说:“那小李大人就自己看吧,老奴这就去忙其他的了。”   李令俞忙说:“您忙,不必管我。”   蔡荃走后,她找了很久,始终找不到庐阳王的家谱,不知道庐阳王是否有女儿,就早早出宫,一时起兴去了吕匡渊的府上。   吕匡渊正在家里给萧雍撰写天兴朝的关于边防军的发展演变丛书。满书房都是文稿和打开的书籍。   见李令俞来访,老爷子根本没起身,眯着眼问:“今日北宫无事?”   李令俞:“没有,圣人命我接待自北方而来的平城都督府的人,我一时间没有头绪。就来先生府上坐一坐。”   她还是一样的说辞。   吕匡渊问:“你做接待?还有谁?商议何事?”   “为明年北方三州学子科考之事。让我拿出章程。”   吕匡渊想了想:“严平骏怕是不会来,多半是打发人来进京。”   李令俞见他不肯说:“我问了蔡督事,他说上次九边之将进京,还是为圣人祝寿,是当年的,豫章太子招待的。”   吕匡渊面色一僵,复又说:“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只是如今北地将领新老交替,有些人我也不认得了。”   李令俞也不追问,继续说:“蔡督事倒是也给我说了,他说,严大人大约会让他儿子进京。”   吕匡渊问:“听说明年科考章程定了?”   “是。”   吕匡渊良久没说话,如今圣人又指使李令俞,分管北方三州科考,北方三州边境之地,本就读书人少,若是出什么差池,到时候又要乱一阵了。   李令俞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把话题扯到庐阳王那里去。   就开门见山说:“蔡督事总说我像谁,我入狱时,卫国公的世子裴大人,说我生得像庐阳王,原来圣人留我在北宫,是因为我像庐阳王吗?先生,我当真也像那位殿下?”   吕匡渊被她问住了,但回过神立刻说:“你就是你,和谁也不像,你且记着,圣人留你在北宫,只是因你多才,擅丹青。不要因为这些构陷之词,惹出是非,知道吗?”   李令俞垂头答:“是,只是我曾打扫藏书阁,看过本朝本纪,算一算年纪庐阳王也不可能有我这么大的儿子。不过是觉得好奇罢了,所以才问先生。”   吕匡渊见他并不执着,也说:“庐阳王有四子,都远年长于你。”   她故作无知问:“没有女儿吗?”   “没有,所以他给自己儿子早早定了亲,当年他曾遗憾说没有女儿,一度要将……”   豫章太子的独女养在膝下。   他说到一半,觉得自己话多了,转头说:“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李令俞却得到了她想听的。   两人又聊了片刻学问,李令俞从吕匡渊府里出来,开始想,假设她就是从河间王府里逃出来的,那么陈侯肯定是知道的。   当年救她的又是谁?   直到她到家,还在想这事,进门见一个守门的仆人说,府里来了客人。   她好奇问了声:“谁啊?”   “姓方。”   她进了自己院子才知道,方从晦从江南回来了。   方从晦还是从前的样子,一身天青色的丝绸外袍,一顶玉冠,十分亮眼。正站在院子里盯着她书房的几扇障子门细细观察,见了她,十分开怀,问“一别多日,没想到令俞高升,又是乔迁,倒是让我好找。”   李令俞对方从晦总有种从前的狐朋狗友的既视感。   方从晦对她却还是热情不减,问:“令俞近来可有新作?我虽到了江南之地,但是一直都没见过比令俞的画,更可心的作品。真是十分遗憾。我在江南,最是想念令俞的一笔丹青。”   李令俞心说,你这话就违心了,江南之地,才子遍地,真不用这样给我戴高帽子,不用这样商业互吹。   “没听到消息,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这个枢密直学士,是真的闲。领着闲差,到处闲逛。   “你不知道?明年科考,我被派往兖州做巡查,裴虞就在建康,我在路上还遇见他了。”   李令俞哦了声,心想礼部好快的动作,看来世家这次也急着组织考试。   她点点头:“好事,那恭喜大人。”   方从晦见她敷衍,以为她对这些官场俗事不感兴趣,哪知道李令俞正在心里吐槽。   “这是什么好事,不过是烦人时罢了。”   他转头问:“你这房子是谁造的?好巧的心思。”   李令俞:“这都快深秋了,天冷这窗就不开了。”   方从晦还是兴致满满,拉开障子门,将竹帘放下来,整个房子里十分亮堂,除了有些冷,真是十分精妙,他站在竹帘前,连连称秒。   阿竺端着茶进来,方从晦才坐下,阿竺将竹帘收起,将障子门关上,然后从正门出去了。   方从晦问:“我前几日回来,听说你给陈侯画的贺寿图……”   李令俞没等他说完就说:“不是贺寿图,是侯府世子登门求画,为父亲贺寿。那是世子送给侯爷的贺礼。如今我也确实没空,接下来该给圣人准备了。”   你可别给我说项了,我现在的身价,卖画也能过得挺好,真不想和你结交,不想攀附你们方家。   方从晦遗憾连连,他是个富贵散人,不爱管这些俗事,只想结交风流人物,风花弄月,顺带结交名士,最好是寒门,能做方家的门客,这样父亲也不会整日催他去做官。   李令俞,真是可惜了,有如此才华。   李令俞见识过了他这个富贵公子的荒唐,两人正聊着,门房的人领着蔡真进来,蔡真来召她进宫。   蔡真进了门一本正经宣,圣人召她紫宸殿觐见。   她说了声,大人稍等,我换身衣服。   倒是把方从晦吓了一跳,他只听说她如今平步青云,没想到,她都直上云霄了。   北宫可是多年都是禁忌,极少人提起圣人,看样子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蔡真在李令俞面前十分乖巧话痨,但在外人面前,就是北宫的大内官,姿态端的高高的。   直到李令俞换了衣服,他都没和方从晦说一句话。   方从晦和她一起出门,在街口分别,最后目送她走远,只见刚才那冷脸的内官微微弓着腰,和李令俞不知在说着什么,李令俞点点头,那内官却越发恭敬,几乎亦步亦趋跟着她,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   这让方从晦惊讶至极,他对李令俞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那个南山书院的穷书生,满手墨迹,被召进来,面容生涩,但天分极高,真是让他惊为天人。   分别数月再见,她竟然已是北宫的权臣,在圣人身边行走了。   让他生出强烈的不真实感。   事实上,蔡真正和李令俞絮絮叨叨的嘱咐:“圣人今日发了好大的火,连干爹也挨了一顿排头,苏大人进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就吩咐我召大人进宫,大人等会儿可要当心,圣人正在气头上……”   李令俞心想,萧雍又发的什么疯,问:“你可知道为什么?”   “隐约好像和曹家有关。”   李令俞稍稍心安,那就和她关系不大。 第39章 萧雍   等她进了北宫, 还没到紫宸殿,就见陈侯随后也到了,她许久没见陈侯, 乍一见,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和他交谈,尤其是她自己猜测的身世, 她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是谁,但又基本确定, 陈侯定然知道。   李令俞一身靛蓝长袍,身量拔高了很多,站在那里亭亭玉立,陈道止看见她恍惚有些眼熟,只是一刹又被内官打搅了。   紫宸殿内官出来宣两人进殿。   李令俞只和陈侯颔首, 还没来的及说话就被宣进内殿,她跟在陈侯身后, 进了内殿,萧雍远远见二人一前一后进来, 大怒:“你们莫不是真当我眼瞎了?又论起父子情深来了?”   可见是真的在发疯。   陈侯并不慌,问:“圣人是不是又服丹药了?”   苏绎还在翻书,蔡荃站在一侧奉茶,说:“陛下这几日一直不能安眠, 头痛之症又犯了。”   所以, 他就嗑药了,已致神智不清。   陈侯问:“可宣了医官?”   蔡荃:“服了丹药,好些了, 只是今日早晨起来, 听说……”   可见他性格刚强, 不准太极殿的人知道。   “曹文延呢?朕的中书令,逆臣贼子!胆敢自戕……”   苏绎一把将他按住,不准他起身,安抚他:“圣人,那些都过去了,曹文延也已经死了十三年了……”   “他死了,也是谋逆!”   李令俞听的顿时一身冷汗,这是宫闱秘事,圣人大病神志不清,若是让朝堂的人知道了,那会杀到尸血横流来夺兵权的。   李令俞站在陈侯后面垂头并不敢出声,哪知道萧雍喊:“你上来呀!你怕朕做什么?”   陈侯回头看她一眼,示意她不要怕,苏绎也说:“小李大人,到我这里来。”   李令俞垂头慢吞吞上台阶,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萧雍突然将茶杯劈头向她扔过来,嘴里大喊:“你向我索命来了是吗?朕不怕你!”   李令俞动作敏捷偏头躲过了茶杯,但被溅了一身茶水,她被吓了一跳,但还是不语,而后直视着萧雍,一脸审视,萧雍被她的眼神盯的刺痛,怒斥道:“你为何要谋逆!”   其他几个人惊呆了,李令俞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说:“我没有谋逆。”   萧雍龇目作势起身,向她扑来,她继续说:“臣没有谋逆!”   苏绎呵斥她一声:“李令俞!”   她这才不再看萧雍的眼睛,低了头。   萧雍已经起身,蔡荃都扶不住他,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一个箭步到她跟前,一把攥起她领口,问:“你再说一遍!”   李令俞:“圣人将我当成了谁?又是谁谋逆了?”   陈侯见她过分了,呵斥一声:“李令俞,你敢忤逆!”   萧雍看着她那张脸,越看越像萧衍,可他此刻已经回过神了,只是攥着李令俞的前襟还不松手,就那么看着她,眼神里有些哀伤,李令俞只当不见。   苏绎半扶着萧雍,哄说:“她一个毛头孩子能知道什么,圣人别和她一般计较。”   萧雍这才轻声说:“你不是他,你也不配像他。”   说着渐渐松开李令俞的前襟,嘴里还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太小,苏绎没听见。   我的儿子萧衍性情洒脱,果决刚毅,断不会这样眼神躲躲闪闪,他最爱和我争辩,一张利嘴每每把我气的冒烟……   他缓缓松了气,半个身体都倚在苏绎身上,缓缓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   蔡荃赶紧上前扶着人,两人将他架着扶着他到榻上,他乖乖听从摆弄,然后躺下后像是睡着了。   三个人都觉得李令俞行为异常,她刚在的行为实在是僭越,陈侯撇她一眼,这才见她像是吓傻了,浑身是汗,额头的汗都流到了眼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苏绎见陈侯审视她,到底护着她,说:“多亏了令俞,若不然圣人也不能一时间平静下来。”   李令俞浑身是汗,全是惊恐是因为刚才她听到萧雍问她,你是云奴吗?   萧衍幼女,萧懿安,刚出生就被封永安郡主,乳名云奴,故因曹梓潼生女儿那晚,梦见天上祥云,萧衍便称,女儿定是天上神仙,乘祥云入梦而来,投生到了他家里。故取乳名云奴。   她怔怔了良久,都没动,心想萧雍这是,认出她来了?   她异常太过,连陈侯都问:“李大人,没事吧?”   李令俞这才缓缓的俯首:“臣方才以下犯上,愿听从侯爷处置。”   陈侯也知道圣人性情迷乱,根本不通人情,怪不到李令俞。况且还有两位北宫督事在,轮不到陈道止处置李令俞。   只是圣人后来戒了丹药,一度完好无事,不知怎么的,圣人最近又开始服用丹药。   “不过是事急从权。”,陈侯见她这幅样子,也宽宥道。   蔡荃也说:“都是为了圣人,只要圣人没事了就好。两位大人且等等吧,怕是圣人醒来后,还有事要问两位。”   然后四个人守在殿中,等着萧雍醒来。   蔡荃见李令俞满头是汗,给李令一块手帕,安慰说:“圣人没事了,大人不必惊怕。”   李令俞沉默接过手帕,心里却在思量,我这个官,到底还能不能做了?   显然其他三人都见过萧雍发疯的样子了,并不惊讶。   只有她一个人沉默,萧雍但凡发了狠的查她,那她这满身漏洞的身份,怕是经不住查,再者,吃丹药吃到发疯,那就是离死不远了。   萧雍若是一死,那两宫必定会乱。此时殿里的四个人,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蔡荃说:“今日之事,还望两位大人谨慎些。”   李令俞说:“臣知道。断不会多言。”   陈侯却问:“圣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服丹药的?”   苏绎:“太后娘娘寿宴后,圣人就开始服丹药了。”   陈侯只觉得意外,问:“怎么会,不是都戒了吗?圣人身体也一直康健,怎么又突然开始服丹药了?”   蔡荃犹豫片刻后,说:“圣人自那日见了太后娘娘后,就一直多梦睡不好,经常半夜惊醒,说是故人入梦,怕不是好事。”   陈侯看了眼榻上的人,良久都没说话。   苏绎守在榻前,并不说话,只是目光不错眼的看着萧雍。   半个时辰后,萧雍才悠悠醒来。   醒来后,被苏绎扶起身,仿佛忘了之前发的那场疯,十分自然地问:“你们来了?”   陈侯上前坐在榻边的矮凳上,问:“为何不爱惜身体,不是戒了丹药吗?”   萧雍被他问的有些无言,叹了声说:“慵之,我总梦见他们。”   他此刻像极了一个平凡的耄耋老翁,言语哀伤,满是无奈。可李令俞知道,他是一个帝王,软弱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果不其然,他下一句就说:“是他们负了朕。”   李令俞像个背景板一样,站在身侧,听着他们闲聊。之后萧雍却抬头看着他,问:“李令俞,你过来。”   李令俞上前行礼,萧雍问:“你可准备好了?”   他也不问准备什么,也不提刚才的争执,不知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想提起。   李令俞也不提,只说:“臣准备了名册,拟定的章程已经造册,还等圣人过目。”   萧雍点点头:“明日拿进来我看看,此次是严平骏的幼子带人进京,他和你年纪一般,你们少年人做事,也怕是不周全,苏绎会看着你们。务必把北方三州科考之事安排妥当。”   李令俞想的是,我安排的再妥当,也无用。朝堂阅卷的人,还是会把他们刷下去。   但她不能说。因为萧雍不可能不知道。   “是,臣定然完成。”   萧雍像是累了,也没了往日冷嘲热讽的脾气,摆摆手说“你去吧。”   李令俞行完礼,躬身退出来。   等她一走,萧雍就和苏绎说:“你给我查一查李令俞。”   陈道止和苏绎不约而同交换了个眼神,苏绎轻声问:“圣人,可是觉得她不妥吗?”   萧雍长舒了口气,否认:“倒也不是。”,但没说原因。   苏绎就说:“臣这就让人去查。”   陈侯岔开话题说:“圣人心绪不好,不是喜欢画吗?明日我将那副油彩画带进来如何?”   萧雍听得缓缓笑起来:“李令俞还欠我一幅画,只是没有时间,改日空闲了让她进宫来画吧。”   陈侯也说:“那到时候,我也进宫来瞧一瞧,说不准我也能入了圣人的画。”   萧雍却说:“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就该像你那一副,咱们兄弟都在,才热闹。”   陈侯并没有接这句话。   陈侯陪着萧雍,一直到萧雍再次入睡,这次入睡明显比上一次要沉睡,呼吸声也沉稳了,此时已接近子时了,苏绎留陈侯:“侯爷今夜要不就别回去了。明早圣人醒来,肯定会寻您。”   蔡荃也劝他:“侯爷也是常伴圣人的,今晚就留一夜,若是圣人梦中惊醒,有侯爷在,也能安稳些。”   陈道止最后就歇在了萧雍殿内。   蔡荃得以在偏殿立歇息片刻,他避开陈侯,悄声就问苏绎:“那李令俞当真不妥吗?圣人怎么会突然想查她?”   苏绎解释说:“圣人近日心绪不稳,难免疑神。不过是你我二人跟在圣人身边多年了,就是侯爷,不也小心翼翼的吗。”   蔡荃倒也信这个说辞,也顺着说:“到底是年轻人,胆子也大,刚才敢和圣人顶起来,我看她今日也吓的不轻,一头的冷汗。”   灯影晦暗中,苏绎笑笑,没说话。   李令俞出了宫,已经很晚了,没想到阿符还在宫门外等着她,见她出来,忙扶着她上马车,她上了车才觉得冷,刺骨的冷,问阿符:“你带袍子了吗?”   阿符见她神色不对,二话不说,将外套解下递给她说:“明日有雨,郎君注意身体。”   她也不客气,披上外袍,整个人都缩起来,一言不发。   等到了家,小柳氏就在书房里等着她,见她回来披着阿符的袍子,忙说:“冷坏了吧?快喝点热汤,早知道你今日进宫去,我就不该去小市。”   她尝了口汤,长舒了口气,只有回到自己家里,她才觉得真正的放松了。   由着小柳氏絮叨。   最后说:“不碍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们今日买了什么?”   小柳氏像献宝一样,给她讲起今日见闻和买的东西。   她放空思绪,听着小柳氏介绍,大部分都是买给她的,光过冬做衣服的料子,就给她准备了七八样。其他的披风、画屏,都是些琐碎东西。还有一些吃的,零嘴。   她哄了句:“给你自己做吧,我用不着这么多,整日穿着官服,也穿不着那么多衣服。”   小柳氏见阿竺端着饭进来,催说:“先吃晚饭吧,都这会儿了,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李令俞的情绪一整日都在起伏中,这一天过得太刺激了。   她几乎猜定,自己应该就是萧懿安。   至于当年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谁把她转运出来的,她无从查起,也不想查了。   她现在需要考虑,她该怎么做。   那么陈侯要是知道李尚养了她,却误会姝娘,那这门亲铁定不能定,若是到时候被抖出来,姝娘就是白白遭殃。   若是萧诵知道她活着,怕更会寝食难安。萧雍要是知道她确实就是云奴,铁定会杀了她。她一点都不相信萧雍的仁慈。   小柳氏坐在一边做针线,边和她说:“我和二夫人说了,她现在倒是舍不得两个孩子,心里也知道你是个稳妥人,定然不会委屈了两个孩子,只是那同乡为了她,将身边的妾也打发了。”   李令俞问:“那她若是成婚了,必定会生养,朱娘更不能让她带走了。”   方氏又不是个刚强人,看她谈恋爱的那个劲,也知道她多半是恋爱脑。   小柳氏:“哪有当娘的不疼孩子的,她……”想替方氏辩白几句,但又觉得她做的确实不合规矩,就说不下去了。   李令俞也没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散了。   “那就让她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去吧,若是那酒肆老板不是真心对她,我又不会不让她进门。再回来不就完了。”   小柳氏觉得她这个人简直怪异,问:“你难道,就不觉得她太出格了吗?”   李令俞:“人一辈子就活几十年,不过是想活着开心些,又没有害人,有什么错?”   小柳氏觉得方氏的行为已经是惊世骇俗了,可听着李令俞说起方氏轻描淡写的几句,仿佛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不想过旧日子了,换个活法而已,如此简单,竟让她生出一种错觉,妇德、女诫这些书,不过是些欺负女子的言论罢了。   李令俞现在只觉得,除了她的离奇身世外,其他的事都是些小事,或许都称不上是事。   十月的最后一天,太极殿早朝,萧诵宣布了科考的巡查人名单,包括阅卷人。   秘书监方涟、御史中丞薛洋,礼部侍郎陆文衷等人,负责上都城殿试的阅卷。   其他各州府自行组织,巡查人名单公布,礼部派往各州府的巡考人也可启程。   这个冬季,所有人都为明年的春季的科考准备。   李令俞也在第二日一早,接到通知,北边来的人到了。   她换了身黑色的常服,冒着雨,进了宫。   等她到了宫门口才知道,人还没有入城。她也懒得进去了,直接站在门外等着。   秋雨中,她和北宫一众神策军站在宫门口等着北境的人马进宫。   一行人自西北角的承明门进来,马蹄踏水,犹如闷雷声。   她看着远处迎面而来的人马,蔡真打着伞出来,见她站在雨中,着急过来替她遮了雨,说:“大人怎么站在这里?”   她看着气势恢宏的武将,只觉得冷兵器时代一个王朝的气数和活力,就该有这样的力量。   轻声说:“不碍事。”   一行人在宫门前停下,为首的那少年,纵马一跃,立在马前,身量十分高大,环视了一圈宫门前的人,最后看向了她。   李令俞和他四目相对,心里不禁叹了声,好俊俏的模样,这样的年纪,乘风纵马,自北而来,可见生来就是将才。   她拱手行礼:“在下北宫李令俞,在此恭候各位。”   雨中的武将们,仿佛和晴天一样,十几个人站在严柏年身后,纹丝不动。   严柏年和她行礼,他太高了,即便俯首也比她高。   “臣严柏年,见过大人。”   蔡真命人开了中门迎众人入宫,武将在宫门前卸了兵甲。   严柏年一身黑色,跟在她身侧,比她高出一截,蔡真召来内官,给所有人打了伞,说:“圣人在朱雀殿等着各位。”   李令俞领着严柏年一行人进去,进了殿,萧雍就坐在上首,他发了一场疯后,面色看起来确实老了很多,也有些精力不济,但见了严柏年面上很喜欢。   不等他行礼,就免了礼,第一句就问:“你父亲可安好?”   严柏年:“父亲安好,特意遣我进京来给圣人行礼,并给圣人带话,说他还能守平城以北的北境三十年。”   “好!”,萧雍听了十分开怀,赞了声后又说:“朕的颜良,还是当年的英豪少年郎。”   严家祖籍平城,世代庶民,严家在萧雍手里得以提拔,可以说萧雍是严柏年父亲的伯乐。   萧雍提拔的九边之将,皆是寒门中杀出来的悍将。   李令俞丝毫不否认萧雍的魄力。他是位杀伐决断十分有魄力的君王,也是猜疑心和杀戮很重的帝王。   严柏年十分守礼,言语中并没有边将的粗旷,和萧雍一问一答,随他而来的也都是平城的文官和几个小辈。   萧雍精力不济,见完后,就准备让苏绎接待,李令俞陪同,领着人去北宫外的百尺楼安顿。   “李令俞,孤就将柏年交给你照顾了。”   门外秋雨泠泠,李令俞浑身潮湿,站在下首:“臣领旨。”   萧雍见她一身黑,十分肃穆,说:“你且把章程拿着。”   他看着她,等着她上前去拿,李令俞却一直俯身,等着蔡荃递给她。   她不能在萧雍清醒的时候,去直视他的眼睛。   萧雍却催:“你上来拿呀。”   这话诱惑太大了,她没忍住,向前跨了一步,萧雍见她畏缩,就缓声说:“柏年和你一般年纪,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抬起头来。”   严柏年这才细细打量她,只觉得她生的太过清秀细瘦,的确少了些男子气概。但那双眼睛看起来十分灵动。一看就是个聪明人。   李令俞只好说:“臣生性腼腆,给圣人丢脸了。”   严柏年被她的话逗笑了。   萧雍却说:“那你就该和柏年学学,年少恣意,不要老气横秋。这深秋多雨,若是天公作美,你就将油彩画画出来吧。”   说完他倦倦的靠在一侧,李令俞接过蔡荃递来的折子,答:“是。”   萧雍见她十分乖顺,大概不太能入眼,就让她先出去了。   她站在殿外,望着雾水蒙蒙,也不知这连阴雨,会不会影响秋收。一个人胡思乱想。   殿内萧雍在问严柏年今年北地契丹、柔然人是否来返境。   严柏年答:“七月,契丹人和柔然人打过一场,不曾犯境,大概是契丹人尝到了甜头,柔然大败后向西北退了几十里,契丹这才又南下来犯营州。我们出发前,司州和平城兵马已经前往营州了。”   萧雍听的点点头。   最后和苏绎说:“你领着人,将人安顿好。”   又对严柏年说:“近来多雨,你们且住些日子,有事吩咐李令俞,让她去做。”   严柏年:“遵圣人。”   等严柏年出来时,见李令俞仰头望着远处出神,苏绎喊了声:“小李大人?”   李令俞回神,冲一行人笑了下。   严柏年看到了她的笑,心说,这小兄弟,生的也太过漂亮了些,怎么好使唤她呢。   李令俞并不知严柏年怎么想她,只管说:“小蔡管事说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各位达人请随我来。”   她看着雨,和苏绎说:“雨天路滑,大人留步,我且去安顿好各位大人,再来复命。”   苏绎笑笑:“那就有劳你了。”   李令俞笑笑,并不和他客气,别人只言片语的恩情,她不会忘了,苏绎在萧雍面前始终回护她,她十分清楚,她甚至怀疑过,她的身世,苏绎是不是一清二楚。 第40章 秋天   等和苏绎告别后, 那严柏年才说:“李大人看着,怕是没有我年长。”   李令俞:“我生于天兴三十五年,确实没有大人年长。”   严柏年丝毫不惧这秋雨, 不惧寒,也不打伞,就那么和她信步闲走在城台道中。   “我表字文冕, 李大人就叫我文冕吧。”   李令俞瑟瑟发抖,她本就畏寒, 打着伞悄声走在一边,说:“我表字幼文,大人可直呼我姓名就可。”   严柏年笑说:“都说这上都城繁华,我还没有见识过,那就叨扰幼文改日带我逛一逛这上都城。”   李幼文:“严大人随时随时差遣。陪同大人, 也是我的职责。”   她说的十分公事公办,严柏年并不在意她的言辞, 出了宫门望了眼南面的宫殿,叹了声:“曾听父亲说, 太极殿恢弘,可惜不能一见。”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雨中行走,也不怕湿了鞋袜。   李令俞:“秋天风急雨多, 大人不必心急, 等安顿好了,改日我带大人逛遍上都城。”   严柏年见她打着伞缩起来根本看不到她人,也听不清她说话, 就顺手拿过伞, 道:“我帮大人打伞吧。”   李令俞的手都冻僵了, 嘴唇乌黑,显得脸越发惨白,看起来像是冻坏了。   严柏年看了眼周围,皱着眉问:“秋雨刺骨,不如我请大人喝碗羊汤,也尝尝这都城里的羊汤是否比北境的更香醇?”   李令俞求之不得,二话不说:“自然是我请,也让我做一次东道主,各位大人们喝一碗汤暖暖。”   转过街角在百尺楼之外的羊汤店,十几个人进去,浩浩荡荡,都跟在小小的李令俞身后,十分有气势。   店家一整日也没生意,见一群武人进来,又喜又怕。   李令俞坐下后,才觉得身上有了活气,和严柏年说道:“我自幼畏寒,让大人见笑了。”   严柏年笑说:“无碍。”   店家上了一壶热茶,最便宜的茶水,是免费的。   严柏年十分克制,盯了她一眼,见她两手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只觉得她秀气的过分了,回头看了眼秋雨,想起父亲的嘱咐,一手捏着碗沿,大口喝了口羊汤,热汤入口,都是醇香和暖意。   李令俞吃东西从来不说话,静悄悄喝完一碗羊汤,才觉得身体不再僵冷了。   看了眼窗外的秋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店家一整日也没人,就只有他们十几个客人,店家问:“各位大人只管喝,炉子上还有热茶。”   李令俞出神被打断,哦了声说:“店家只管加羊汤,今日天冷,我这些朋友都冒雨远道而来。”   那店家十分健谈说:“好嘞!今年确实秋雨多,收成怕是不好。”   说着又将羊汤续上。   严柏年问:“秋收不已经过了吗?”   那店家说:“南边收了,可北边没收啊。”   李令俞问:“冀州一带该是收了。”   “雨水要是太大,冬麦种不进去。”,严柏年说。   李令俞看着雨,一时间无话可说。   等喝完羊汤,雨势不减,百尺楼外的守备军还在站岗。百尺楼为什么叫做百尺楼,是因为里面有几幢三层小楼,从前是招待外宾的。归礼部管,大概因为位置在北宫后面,所以后来弃用了,归北宫接待进京的九边之将。   李令俞领着这些人进了大门,百尺楼里的管事已经在等着他们了,见李令俞带着令牌,连忙行礼,李令俞摆摆手,免了这些虚礼。   因着她要招待严柏年一行人,苏绎将百尺楼里的近两百人的神策守卫军都交给她,归她调遣。   她握着令牌,吩咐管事:“这十几位大人的房间、三餐、演武场,事先咱们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些大人们,可都是圣人的客人,务必提紧你们的脑袋,不得出任何差池,咱们都是为圣人办事,最好相安无事才好交差。”   管事带着百尺楼的一行杂役忙称:“是,谨遵大人训。”   随后李令俞和严柏年告辞:“严大人近日车马劳顿,我就不叨扰了,大人早些歇息,待明日我再来拜访大人。”   严柏年点点头,没有说话,默认她的早退。   待她下楼出门时,严柏年已经站在三楼的露台上了,望着雨中朦胧的背影,觉得她看着细瘦,性情倒是十分刚硬。   李令俞回去后就有些低烧,阿竺见她一身湿透,连着带着她去洗澡,等她洗漱完出来,因为有些发烧,浑身难受。   小柳氏这段时间彻底闲了,天天围着她转,进来见她坐在火盆前,笑问:“怎么就这么怕冷?”   李令俞缩在椅子里,问小柳氏:“阿娘不冷吗?”   家里烧了暖气,和往年完全不同,通了烟火的管道都在地底下。即便烧便宜的碳也不会呛人,小柳氏的房间又和她离得近,更是暖和。   “怎么会冷,往年这会儿已经穿夹袄了,今年家里暖和,只要披一件衣服就可以。”   阿符已经将暖气烧起来,她裹着袍子窝在东书房的榻上,小口小口的喝药,小柳氏起身合上门说:“今天收到了信,夫人说已经从颍川启程,大概再有三五日也就能回来了。”   李令俞诧异;“怎么这么急?”   小柳氏猜测:“这倒是没说,怕是那边也不宽敞,本就是回娘家赶上丧事,怕是不方便久留。”   她自己其实是知道的,大柳氏家里也并不富裕,族中的旁支很多,最是势力,又加上柳恪这支嫡支家里长辈过世,怕是不方便。   李令俞也不多说了,她还在想明日和严柏年怎么讨论北三州科考之事。   严柏年这人,虽然年少,但是说话极有分寸。她对严柏年的印象很好,严平骏有两个儿子,能将他派来,说明对他十分自信,信得过他能应付上都城的一切事务。   第二天还是雨天,李令一早起来,也没退烧,感冒昏昏沉沉。她就让人去告假,只说自己淋了雨,伤寒高热。   阿竺给她熬了药,她喝了药就坐在卧室方正的小炕上,开始写东西,关于身世的事,她暂时没精力了。   听见院子里进来人,她推开窗看了眼,见阿符领着人进来,严柏年和一个年轻人跟在阿符身后,好奇的张望。   李令俞一个起身,迅速套好衣服,正准备下地,阿符已经领着人进了隔壁的堂屋,问:“郎君,有客人来访。”   李令俞说了声:“那进来吧。”   她鞋还没穿上,此刻索性就盘腿坐在小炕上,阿符推开碧纱橱的门,严柏年进了门,只见这卧房十分特别,东角临窗的小炕,旁边放了一座斗柜,再靠墙是到顶的衣柜。西角是书架,临炕放了张书案,她就坐在旁边还在写东西。当真是书生勤奋。   李令俞招呼了声:“严大人坐。”   严柏年和身后的年轻人说:“你在外面等我。”   李令俞问:“这位如何称呼?”   严柏年:“这是我的随从叫文着。”   文着和李令俞抱拳行礼,标准的武人。她和阿符说:“你带文着出去招待吧。”   严柏年由着李令俞安排,只说:“我今早进宫,听说你昨日淋雨受了风寒,特来看看你。圣人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安心养病,领我逛上都城的事,不着急。”   李令俞谢他的台阶,笑起来说:“最是书生无用,耽误了事,有负圣恩。”   严柏年看了眼窗外的雨,不在意说:“秋雨寒凉,隔窗观雨,也是景致。我听蔡大人说,幼文丹青了得,不知可否一见?”   李令俞也看出来了,他是个武将,闲不住,下雨天又不能去演武场,就只能出门找乐子,尤其看她又好说话。   李令俞说:“当然可以,严大人随我来。”   说着她穿了鞋带着严柏年穿过回廊,到后院书房里,这里暖气是独立的,里面更热,严柏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进了房间问:“为何如此之热?”   李令俞:“我畏寒,就在地上造了土暖气,这样屋子里就能热起来了。”   严柏年一听,果然大感兴趣,问阿符:“在哪里烧?让我瞧一瞧。”   李令俞站在走廊下,看着阿符领着严柏年到边房的门口处,揭开盖,有灶口,煤灰和柴灰都要留下来,整个装置其实很简单。   严柏年蹲下来看了半天,李令俞笑说:“你若是好奇,我再带你看看,你过来。”   她领着严柏年进了房间,在靠墙的位置,打开通道口,有热气带着炭火气扑上来,有点呛人。   严柏年摸了把地板,是热的,真是好巧的心思。   李令俞见他十分率直,就说:“严大人要是感兴趣,我画张图纸,你就懂了,北地冬季寒冷,最是实用。”   严柏年郑重说:“正是想为家母造一座暖屋。”   李令俞毫不吝啬:“大人过来,我一讲你就懂了,或是寻一个经验老道的泥瓦匠其实也懂。”   她还是用炭笔,在纸上大概勾勒了整体的结构。严柏年听完,将纸收起来,交给身边的人说:“那我在谢过李大人了。”   两人都是率直性格,不讲那些虚礼。   屋里确实热,严柏年脱了外袍,环顾了一圈她的书房,她后来繁忙,所以画的极少,大多是之前在家闲着的时候画的,墙上挂的有水彩、油画、速写,工笔……   十分的杂乱,一点都不规整,严柏年却看得十分认真,也并不夸赞,只说:“幼文果然博学,我曾常听人说,江南才子,年少气盛,才高八斗,总觉得不过是吹嘘之言,可如今见了你,我才自觉羞愧。可见是我短视。”   李令俞烧的喉咙痛,抿了口水,笑问:“严大人不到弱冠之年,纵马千里进京,天下也没有几人。可见英豪年少不是假话。”   严柏年爽朗的笑起来。   “小李大人,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但我十分钦佩。”   “大人也和想的不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李令俞问:“北地的书生多吗?”   严柏年:“自然是很多,只是到底难入仕,最后都进了各府衙做了客卿。”   正好说到这儿了,李令俞就将折子从书架上抽出来,递给他直说:“圣人命我协助大人,安排北边境三州的科考之事。”   严柏年:“我也是为这事来上都城的。”   严柏年看了几一点,只觉得这章程十分细致,就说:”我带回去看完后,给大人回话。”   李令俞并不盘问,之后两人聊起两地人文地理的差别,但毕竟交浅言深,有几分君子之交的意思。   等下午李令俞送他出门时,雨已经停了。   街上有了行人,李令俞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微微笑说:“你看这天色已转晴了。”   严柏年也说:“想来好天气就要来了,等天晴了,我邀请李大人出城纵马一游,如何?”   李令俞:“那我就等候大人相邀。”   严柏年走后,阿符说,这位客人的礼有些特别。   李令俞回去看了眼,北地特产,十分厚重,还有北地上好的白狐皮一张,无杂色的皮毛极为贵重,好大的手笔。   她咳了几声,阿竺替她披上披风,已经是深秋了,最难熬的冬季就要来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萧诵宣了严柏年太极殿觐见。   她还没收到消息,第二天还在发烧,咳嗽也有些严重,蔡真出宫来宣她进宫,她咳嗽很久都缓不过来。   蔡真见她这样,担心说:“大人还是好生养病吧。”   李令俞换了身衣服,说:“不碍事,先走吧。”就跟着蔡真出了门。   可是不巧,路过城台道时,遇上了太子和永康公主。   她和蔡真立于墙根之下,垂首行礼,太子车辇路过,停下来,后面的永康公主问:“太子哥哥怎么不走了?”   李令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解禁了,萧祁见她,简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因为她,自己被父皇训斥,被百官弹劾,几乎沦为满朝笑柄。   萧祁恨不得一刀宰了她。   盯着她牙痒痒了很久,问:“李大人这是要急着侍奉谁去?”   蔡真暗暗着急,李令俞四平八稳答:“圣人有召,不敢延误。”   “你是拿圣人压孤吗?”   “臣不敢。”   萧祁寻不到她的短处,倒是永康公主车辇靠上来了,问:“李令俞,听说你丹青了得,改日可否给本宫绘一幅?”   李令俞拒绝:“不敢欺瞒臣公务在身,怕是不便。”   永康大概没被一个不起眼的人,这样驳过颜面,看着她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训斥的话来。   萧祁问:“真当别人夸你一句和裴卿齐名,就当自己是肱骨了不成?简直笑话,裴卿此次在江南和宋先生巡查,在江南学子中声望日隆,岂是你这等人能比的。”   李令俞没有还嘴,只是垂头,心想,裴虞果然还是把宋彦光拉上了船。可你一个太子这样和我赌意气,不觉得跌份吗?   永康公主却不想罢休,问:“可是本宫最近心情不畅,若是非要你画呢?”   蔡真几欲要出口相争,李令俞拉着他的手腕不准他出口,她抬头盯着永康,说:“那公主且吩咐着吧,臣如今领命协助中书令大人起草科考章程,协助陈留王殿下提领明年春季科考之事。为圣上办差,不敢耽搁。”   “你放肆!”永康没想到她这样强硬。   萧祁问:“为圣上?”   兄妹两是铁了心,寻她的不痛快。   李令俞心说,且让你们得意着吧。   最后是苏绎打发人来寻他们,见他两正被逼得跪在城台道旁,太子和永康公主正在斥责李令俞。   苏绎身边的内官道了声:“奴见过两位殿下。”,说完几句结结实实跪下给二人行了礼。   李令俞单单为这人这跪礼磕头就佩服他。   萧祁和永康并不敢真的招惹北宫的大内官,正要装腔作势几句。   谁知那内官急着就说:“李大人,您怎么还在这儿,苏督事还说您身上有青鱼符,宫门定然拦不住您,指不定在哪耽搁了,您赶紧进宫去吧,都等着您。”   李令俞听着这台阶,只觉得这内官可真不简单,青鱼符在她身上,这事没几个人知道,所以她也不好贸然拿出来立威,今日可巧了。   永康不清楚青鱼符,可萧祁清楚,见青鱼符犹见圣人。   萧祁一时间被唬住了,暗暗生出晦气的悔意来。   她被萧祁挡在这里,押着跪在此地,被内官急急宣召,可此时她并不想起来了。   蔡真懵懵懂懂,见她不慌,也就乖乖跪着,并不起身。   李令俞心想,我此刻心里不痛快,那咱们谁也别想痛快了。   她发烧太久了,整个人昏昏沉沉,昏过去躺一躺也是可以的。   不入流的手段,也是手段。   李令俞被第二次抬进朱雀殿,又是因为太子。   北宫急召了医官,又是全朝皆知。医官脉案在册,她确实是风寒伤肺,重病在身,   确实,她若不好,谁也落不着好。   李令俞醒来就被苏绎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苏绎太知道她心里的心思了,东明殿里,此时空无一人。苏绎这样好脾气的一个人,此时两手叉腰,问:“用最蠢的下下策,赢一个蠢人,你当真觉得你赢了?”   他说话十分大胆,太子在他眼里仿佛就是个不值一提的东西。   李令俞咳得半死不活,半晌才缓过来,辩道:“我不过是伤寒太重,被太子罚的太重,都知道太子和我不睦……”   苏绎:“李令俞,我夸过你是个聪明人,你且记住,你是个聪明人!”   最怕和这样的聪明人说话。   “我聪明有何用?聪明最是无用,只有权力才会让人敬畏,今日若是蔡督事,又或者是苏督事,他胆敢拦住你们?我有青鱼符有何用?圣人给我青鱼符,也不是让我来用的。我若是当真用了青鱼符去开路,早下黄泉了。苏督事的意思我懂,可我懒得想了。不过区区一炷香的时间,从城台道到这里,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而我被押着跪了他将近一个时辰。我为何要做聪明人?我就要做一个卑鄙小人,   只要管用,就可以,我是个小人物,最是没骨气,大家都知道。”   她说完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   苏绎见她一脸病容,大概是因为长个子,瘦的厉害,听得心酸难忍。   低声说:“你走的就是么一条路,你若是天高远阔,也不会有今日的死局。”   同是王孙,却要低他一等。   她家里喝的中药效果确实不怎么样,连烧都没退,进了北宫,萧雍赐了药,医官的药确实好,虽然天麻的味道犹如洗涤灵魂,熏得她神志不清,但是她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后已经感觉轻快了。   此时没闹大,北宫只是请了医官,有留言传出太子殿下和永康公主城台道偶遇了北宫李令俞,随后李令俞被抬进北宫。   随后皇后将永康公主禁在熙延殿。   此事不能闹大,只能有人背锅,皇后先发制人,怕北宫寻太子的不是。   萧鋆在华林园陪曹贵妃用完膳,去给曹太后请安,曹太后殿内点了香,萧鋆让人开了窗,和太后说:“今日天晴,祖母也该去外面走走。”   曹太后问:“你母妃呢?怎么样?秋雨湿冷,她沾不得这冷。”   “母妃很好,今年冬天想来不碍事。”   曹太后叹了声,萧鋆:“祖母怎么了?”   曹太后看着萧鋆,再想起太子的荒唐事,谢皇后掩耳盗铃的急迫,也只能心里一叹。   只说:“翻了年,祖母看看谁家有娴淑的小娘子,给你挑了一个可心的。”   她还是要看护着儿子,怕他们父子相忌,兄弟相杀。   萧鋆拒绝:“不是说了嘛,了愿寺的大师批命……”   “莫要胡说!龙子龙孙,哪来的大凶之命。”   萧鋆不以为意的笑笑,叹道:“大概是有吧,要不然怎么会孤寡一人,我还能梦见锦娘。”   曹太后;“她若真心疼你,就该早日投胎,而不是入梦来缠你!”   萧鋆并不在意曹太后的咄咄,微微笑说:“她入梦而来,我已经嘱咐过她了,来世也别来寻我了。我欠她的,就欠着吧。”   曹太后听得一僵,再说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秋风止   李令俞因着这场风寒, 在东明殿里躺了几日,东明殿外有神策军把守,她睡的昏天暗地, 谁也不准探视。蔡真也被调来服侍她,她故意逗蔡真:“这里是不是挺不错?”   蔡真看着这方寸大的院子,偷偷问她:“大人, 当真不是被关在这里的?”   苏绎命人把守,将她拘在这里, 任何人不得接触她。她能猜出来苏绎的意思,只是两个人默契地谁都不提起。但她信苏绎是在保她。   李令俞问:“当然不是。严大人呢?”   蔡真:“严大人被陛下请到太极殿去了,如今在礼部被奉为上宾。”   李令俞想,这就不要怪我了。   苏绎和萧雍在玄武观,萧雍刚和炼丹真人论道结束, 转头就和苏绎聊起关于北境三州,边境之地萧雍了如指掌, 他早年走过边境,征伐过契丹和突厥人。也是年少悍勇之人。   说起北境他只说:“营州关口守住, 就能守住冀州的粮仓,但凡北境三州守不住,国之危矣。”   苏绎:“营州的张赫、平城的严平骏,司州的马迁, 都是悍将。他们知道轻重。”   萧雍十分自信, 说:“这几个都是早年和我踏过边境的小将,如今都给成了统帅一方的将军。他们,我自然信得过。”   苏绎:“并州一线, 也会支援。”   萧雍没说话。   并州的曹家, 支持萧诵, 但被萧诵猜忌,这些年并不好过,太子伺机收买并州将领,曹家也不管太过阻拦。   如今在萧雍眼里,并州并不可靠。   萧雍问:“李令俞如何了?”   苏绎:“风寒入肺,也就是仗着年少气盛,不把身体当回事。”   苏绎还是一如既往的护着她。   萧雍轻笑了声:“她这是做给孤看呢,行了,城台道的三百统卫,就暂且交给她吧,连自己都保不住,还逞什么意气。你转告她,城台道若是有什么差池 ,我唯他是问。”   苏绎:“那臣也给她一些搭头,把身边的内官派给她一个吧。”   萧雍反对道:“宫外有府衙,身边用内官,她成什么了?”   苏绎听得笑起来:“瞧,臣也是糊涂了,那就把神策军指给她一个吧。”   萧雍这才问:“上次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苏绎:“李尚是天兴十九年结识了富商姚之问,被举荐在户部六品员外郎家里做幕僚,后来结识的也都是六部中的人,大都是王伯纶、陈玉之流,只是他有个弟弟在京都衙门做衙役,是个泼皮,所以兄弟两倒是有些势力。”   萧雍冷笑声:“不过是市井混混。”   苏绎笑了笑也说:“这李尚,妻妾几人,生了几个女儿,就是没有儿子。只得了李令俞这个一个儿子,还是个庶子。”   萧雍听得一顿,半晌没说话,最后只说:“庶子,合该是她的命。”   苏绎也拿不准他什么意思。   又说:“也是巧了,他的妹妹定了陈侯的幼子。可见她命不错。”   萧雍问:“她妹妹多大了?”   苏绎:“她妹妹和她同岁,也是李尚夫人柳氏所生的次女。听说李令俞入狱时,她四处求人,直接求到了陈侯的府上,陈侯还见了人。”   萧雍笑了声:“倒是有几分胆气,慵之向来喜欢性情爽利的女子,想来是入了慵之的眼。”   可见他信了这个说辞。   苏绎也不管他信不信,又说:“这几日我将她拘在东明殿,过几日放她出去和严平骏幼子商议北三州的事。”   萧雍摸索着手里的青玉,撂了句:“尽快吧,最好月中就打发人回去,来年春季再进京来,孤要听到营州明年三月,春耕无误,契丹人杀尽的消息。”   苏绎:“臣领旨。”   李令俞并不知道她自己得了实惠,只听蔡真说,宫外的消息,她收到很多南山书院的请柬。又说裴虞在江南声望极好,他这个巡查官,俨然成了江南学子的伯乐。   李令俞只觉得好笑,裴虞是誓死要为太子挣个前程,明年春季的科考,务必不能让陈留王在学子中有了声望。   自古忠臣良将,多辜负。   她甚至想,但愿太子别辜负他的一腔热忱。   蔡真见她盯着自己,又说:“干爹说,卫国公一脉,可做稳后族,可见度裴大人是十分认可的。”   李令俞有点怀疑,问:“你干爹和谁说的?”   “苏督事。”   你小子胆子挺肥的。   李令俞却转念一想,裴虞这步棋怕不是为太子,他领着闲职几年,都不挪窝。可太子犯禁之后,他偏偏高升,一步越到了天子面前。成了萧诵的近臣。   怕是未来,太子要多仰仗他才是。   江南之地,即便是冬日,都是雾气笼罩,流水潺潺。裴虞就住在秦淮河畔,出了门就是秦淮河,沿着上游两三里地,就是码头。河运码头上,每日都是人声鼎沸。   建康向来书院云集,宋彦光就住在这里。   裴虞和建康当地的学政一行人见过后,照例去见了宋彦光,宋彦光也算得上是怀才不遇,如今受陈侯举荐,来建康管理这里的文官学士,颇有几分清高之气。   裴虞见童子守门,问:“先生可在?”   那童子答:“现在在家。”   裴虞让随从站在门外,自己进去,江南园林步步是景,十分精巧。   宋彦光正在讲学,众学子就在堂中,因着科考已定,学子们开始或是苦读,或是拜师求学。   宋彦光这些时日一直都在讲学。   裴虞站在外面听了片刻,并不打扰。直到宋彦光讲完,才看到裴虞。   而后两人站在庭院里,裴虞说:“先生如今在东宫不得闲,来信一再嘱咐我同宋先生多学多问。”   宋彦光曾做过他的先生杨昉的副手,后来在南山书院同为先生。杨昉性情温和,为人十分和善,比宋彦光声望要好,若不然当初萧诵思虑再三,才最后选了杨昉做太子少傅。   宋彦光少了在上都城时的锐利,在这里久了,性情也变平和了,问:“你先生如何了?”   裴虞:“每日繁忙,和宋先生一样。”   宋彦光听得笑起来,“如今科考在即,怕是都在有用心为明年作准备。这也是天下读书人的祈愿。”   裴虞:“但终究是择优而选,河东方家,如今已在招揽学子,广发推荐名额。为河东学子争席位。江南学子向来被天下书生忌惮,还望先生能保他们一个前程。”   宋彦光听着他的招揽之词,拒绝道:“这要看圣上的意思。”   裴虞:“圣上只要人才,不问出处。”   宋彦光看他一眼,知道这些日子,他日日赴宴,结交学子,声望极好。李令俞信中曾言,卫国公世子,颇擅小人之伎。   他不以为意,只觉李令俞是年少扶摇而起,少年之间的嫉妒,可如今看来,他确实擅伎,尤其擅拨弄风云,邀买人心。   李令俞不喜欢裴虞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不坦荡,不够敞亮,她性格直爽,见不得裴虞不动声色的算计人,当然,她自己承认吃亏也是她技不如人。   但总归是不喜欢这种人。   里面学子三三两两低头交谈,有人张望一眼,看到了裴虞,宋彦光只说:“再说吧,我不过是个监政。世子未免高看我了。”   裴虞:“先生误会了,江南之地历来是文脉所在,学子众多,但不可能人人上榜,学生只是想给学子们行个方便而已。”   他的意思很明显,招揽江南学子,而他并不方便,他可以效仿当年河间王和江南学子就丹青技艺一较高下,和江南学子谈诗论道,但他不能像河间王一样,让江南学子们,以他为马首是瞻。   所以他需要一个人,在江南学子中树立声望,宋彦光明知道他的目的,但是这样的条件很诱人。   李令俞退烧后,整个人很虚,坐在门口看着秋高气爽,问坐在身边的蔡真:“你说我若是出去后,提着剑直奔东宫,能不能进太子寝殿?”   蔡真听得吓了一跳:“大人,使不得!”   她悠悠笑起来,说:“蔡真,总有一日,我会让他们给咱们赔不是。”   蔡真以为她魔障了,连连说:“大人,咱们是臣子,见了贵人要跪,这是规矩。”   李令俞轻轻摇头,和他说:“蔡真,你记着,人生而平等,没有人天生分贵贱。不过是他运好,投生到了太极殿,而不是他命贵……”   她话没说话,蔡真就惊恐地伸手捂上了她的嘴巴。   踩着看见了苏绎就站在他们身后。   她的连廊直接通着后面苏绎的院子,她也是这次才知道。   蔡真吓得结结巴巴说:“苏……苏督事。”   李令俞伸手拨开李令俞的手,说:“你去司书殿帮我取一本书。”   蔡真看了眼苏绎,不敢说话。   苏绎放话说:“去吧。”   蔡真像放飞的鸟,一蹿就不见了。   李令俞坐在那里,四平八稳,也不行礼,只仰着头望着天空问:“苏大人,是不是从前见过我?”   苏绎站在身后看着她窝在椅子里,小小一团。   李令俞不见他回答,也不回头,指指身边的椅子,说:“苏大人坐。”   苏绎坐在她身边,李令俞轻声问:“苏大人为什么不和圣人说实话,我不信圣人没有查过我。”   苏绎:“寒门庶子,有什么好查的。”   李令俞听得无声地笑起来,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冒着丢命的风险,在萧雍眼皮子底下救人。   “是吗?我总觉得奇怪,大人第一次见我,就对我格外照顾。我曾经不明白,我一个庶民,处处遭人白眼,没想到宫门内的大人们怎么会如此亲切,如今想来是前人给我留下的恩泽。”   苏绎知道她聪明,她很像萧衍,又有几分像曹梓潼。   “圣人此次将城台道守卫交给你接管,我将神策军守卫的副卫段功,拨调给你,从今往后,青鱼符现世,非君王不行礼。两宫内,没有人敢为难你。”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那我就谢苏大人了。”   苏绎:“望你学会收敛,也学会做一个聪明人。少沾些是非,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苏绎还是希望她远离朝堂。   李令俞:“可我偏想留在这里,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里。”   苏绎又笑起来,她身上的影子太多了。   李令俞这下是真的高兴了,严柏年被礼部请去了,她一点都不着急。   听说萧诵头痛之症又犯了,今年他犯病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反正她得了实惠了。   苏绎听她这样固执,叹气问:“你想去北境吗?”   李令俞问:“你想让我去,是吗?”   苏绎:“太聪明的人,不适合活在这里。”   李令俞拒绝:“我祖籍益州,出生在上都城,六岁拜在宋彦光门下,求学十几载,就是为了博取功名。我就是李令俞,一个佞臣也好,才子也罢,都不重要。”   苏绎扭头看着她,良久问:“你怕死吗?”   “怕。可比起怕死,我更怕一辈子屈膝,一辈子做奴。”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苏绎无话可说,她和她父亲太像了。   李令俞也不想和苏绎揭开那层窗纸,劝苏绎:“谢苏大人的爱护之心。我今日能出宫了吗?”   苏绎犹豫了,最后说:“自然可以。”   李令俞扭头冲他笑了笑。   她出宫时,段功就跟在她身侧了,蔡真半路上遇见她,惊喜问:“大人要出宫了吗?”   李令俞笑说:“圣人放我归家。”   蔡真不敢问苏绎有没有罚她,只说:“严大人传话说,要来看你,那这样,我去让人回话,就说大人归家了。”   她归家才知道,大柳氏一行人也是今早归来,家里今天热闹了一整日,清静了快一个月,家里又闹腾起来了。   段功是行伍出身,和阿符一样沉默,李令俞也不问,只让阿符招待好他,他也不反驳。   她刚进屋,小柳氏就追进来,担忧问:“你可好些了吗?我听见阿符回来说你并在宫里,我就整夜担心。”   李令俞面色并不好,阿竺问:“那我先去煎药。”   李令俞:“药在段功那里,你问阿符去拿。”   等阿竺出去,李令俞才说:“母亲今日归来了?”   小柳氏:“累了一路,这会儿已经休息了。你也快歇息吧,看你脸色不好,怕也是睡不好。”   “母亲她们都安好吧?”,她脱了鞋坐在榻上。   小柳氏:“都挺好的,周娘子顾着两个小的,也累了。这会儿都在休息了。”   李令俞盘腿坐在榻上,只听见院子里传来李黛的声音,问:“幼文回来了吗?”   还没等屋里的人说话,李黛就冲了进来了,可见是一点都不累。   见她坐在榻上,李黛就开门见山说:“幼文,我想好了,我要和姓黄的合离,我想做生意。”   小柳氏听得简直要奔溃,这个家里的女人都疯了不成?   李黛根本不给李令俞说话的机会,又说:“我路过颍川到上都城,驿站、码头、市集,娘子们做买卖的大有人在,颍川老家,掌家娘子掌管着家里的银钱、买卖,那才叫活得体面……”   “行吧。”,李令俞不等她说完,就答应了。   倒是李黛有点意外,站在那里哽住了,原本准备好的一腔说辞,还没说两句,本想着李令俞会反驳,她就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定然能说服她。哪知道才说了一句,她就应了。   李令俞指指旁边,“你先坐,那你给我讲讲你准备怎么和离,做什么买卖,怎么做,如何做大,如何立足。”   李黛又傻眼了。   李令俞:“你不会是想,我帮你和离了,再给你个现成买卖,给你投钱,然后你打着我的名号随便发财的吧?”   李黛眼神里都写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李令俞和她四目相对,在彼此眼中看到的答案完全不一样。   李黛被她顶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小柳氏忙说:“这些日后慢慢商量,幼文大病一场,才刚好些,让她早些休息吧。”   李黛问:“你怎么了?”   李令俞想,你心这么大,我真是缺心眼才给你投钱呢。   “不碍事,阿姐早些休息吧。等想好了,再来和我商量。”   李黛委屈说:“你说过管我的!”   阿竺端着药进来,见李黛在,就站在一边没出去。   李令俞端着药,悠悠地说:“我是说过,我会管你的事。但我总不能去黄家要求人家休了你吧?你要做买卖,那是你的事,你总该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买卖吧?”   李黛:“我不是还没准备好嘛。”   李令俞:“那你就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和我商量。”   李黛:“我过不下去了,就想和离!不是被休!”   李令俞喝了口药,问:“你就不能想想,黄家有什么越界的事吗?你若是拿不出理由,我总不能犯着律法,押着黄家人与你和离吧?”   李黛憋了半天:“他们纳妾!”   李令俞也没想到她是这么个窝里横,恨恨说:“说不出来,你就回黄家慢慢想。”   李黛怕他真把自己送回去,这次回来本就是她擅自归家,再被送回去,那老虔婆更会欺负她了。   李黛见她不肯松口,最后委委屈屈地起身说:“我明日和母亲商量完,再和你说。”   李黛走后,小柳氏焦急说:“这可万万不成,她若是被休,那姝娘怎么办?毓娘怎么办?”   李令俞:“不碍事,黄家只能和离,不能休妻。”   小柳氏见她这样坚决,问:“不会让你惹上麻烦吧?”   李令俞笑起来:“惹就惹了,我的麻烦多着呢。”   桃姜许久没见她了,这次随几个小娘子回了趟颍川,只觉得见识都多了,这一回来,还是觉得家里最好,出去听多了那些后宅阴私事,只觉得李令俞是这世上最好的主子了。   照顾好几个小的,回了院子,见了李令俞,满脸都是兴奋,恨不得给她说上几天几夜的见闻。   但见她大病初愈,就说“定是我们不在家,照顾的不仔细,要不然郎君怎么就病了?还病的这么重。”   阿竺在一侧拨灯芯,听得笑了声,桃姜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郎君……”   李令俞逗她:“那你们在颍川,没受欺负吧?”   桃姜且有的说。   “郎君,你可不知道,柳家的人是真的多,夫人娘家的亲戚,我直到回来时都没认全。这次回去赶上柳家大老爷的丧事,好些族人都回去了,几房太太好像还吵起来了,舅老爷不准我们往前靠,就在院子里圈了几日,还有些特别无理的夫人,非要闯进来看和侯爷家定亲的二娘子,让大娘子给挡回去了……”   桃姜的八卦大多是柳家家宅里的私事,李令俞坐在炕上披着衣服,由着她兴致勃勃的讲。   第二天一早,严柏年就来看她,这次又给她带了很多北境的药材。可见家底是真的殷实。   李令俞畏寒,披着厚披风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依旧是一身单衣,身姿矫健。   一时间觉得少年就该是这样,一腔热忱在严寒里都能滚烫,眉目间是清风明月。不见忧愁,不弯脊梁。   严柏年见她站在门外,笑说:“李大人不必站在这里等我,快进去吧。”   李令俞引他进屋,房间里热气很足,李令俞笑说:“我耽误了事,让严大人专程等我。”   严柏年却说:“李大人的折子里写得清清楚楚,何来耽误。我今日也不过是向大人讨教些问题。”   他只字不提被请进太极殿的事,李令俞也只作不知。   等午饭时分,阿竺进来问:“夫人问,郎君午饭在哪里吃?”   李令俞:“让母亲先吃吧,我等会儿有事,还要出去一趟。”   阿竺出去后,严柏年才问:“你今日要出去?”   李令俞:“我要去中书令曹大人府上走一趟。”   严柏年:“都传北宫秉笔舍人丹青之技卓绝,我昨日到陈侯府上,才算见识了大人的技艺。”   那副挂在正堂的油画,远远看去,人物仿佛能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李令俞没见过那些拍案叫绝的人,在现代绘画中,这只是被称为标准的学院派画法。   但严柏年眼里,她实实在在就是个天才。   李令俞谦虚:“严大人若是喜欢,我改日送你一副。”   严柏年:“那就说定了。” 第42章 太子   严柏年和李令俞细细聊过科考中的问题, 李令俞难得遇上肯听的人,就直接记录成册,将想到的细则都补充好了。   严柏年虽是军伍出身, 但性情十分干脆,拿了册子,说:“今日听小李大人所言, 受益匪浅。今年的冬日来了,待明年春天, 我若还能来上都城,定然带你去骑马放风。”   李令俞:“某荣幸之至。”   严柏年回去后,要分派这名册中的任务,并要将册子发回给父亲。带上都城的任务完成,就要动身回北境了。   两人聊完后, 他就起身告辞。   李令俞换了身衣服,带着东西, 同他一起出门。   李令俞第一次来曹印府上,她只知道曹家世代大族, 但不知道曹家富贵到这种地步,府宅占地这样广阔。   他第一次应邀上门,也是曹印让人通知她来走一趟。   门口的人见她来,向内通传,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才准她入内。   她跟着门房的人,进了外院,有人等着她, 接着跟着那人一直穿过几次门, 才到曹印的书房院子里。   一座很大的院子, 李令俞站在廊檐下,望了眼院子规模,见曹印从正房正出来。   曹印见她站在对面门廊下,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李令俞不再张望,将手里的东西整理好,拿在手上,边走边说:“我今日来送册子。”   曹印看她一眼,转身说:“进来吧。”   曹印毕竟已位极人臣多年,她一个小年轻还不够格让曹印亲自迎接。   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人,曹印老妻也在他的书房里。   李令俞进了门撞见人,又退了一步,这才低头说:“不知夫人也在,失礼了。”   曹印的妻子却自看到她就死死盯着她,比她都失态。   曹印示意了她妻子一眼,但还没把人唤回神。   李令俞退后一步,行完礼,又上前一步抬起头,见曹印的老妻还是盯着她,像是见鬼了似的。   她这一年来抽身条,个子窜起来了,整个人少了春季时候的幼童感,多了几分飒爽,更像一个小郎君了。   曹印吩咐身边的女婢:“陪夫人回去吧,我等会再说。”   那老夫人这才回神,和曹印说:“那就改日再说,不着急,我先回去了。”   至始至终也没有回李令俞的话,也没问李令俞。   曹印的老妻走后,曹印才问:“陛下说,北三州科考之事,由平城都护府负责,北境三州中的学子可是有佼佼者?”   李令俞丝毫不怀疑,萧诵死盯着她。她的一举一动,萧诵都清楚。   “我并没有接触到北三州的学子,只是奉圣人命,同严大人商讨科考之策。”   曹印并不为难她,点点头,说:“殿下近日一直在华林园,如今各州府考试已经开始,过几日,你几句来官署将各州府的卷宗整理好,递交给殿下。”   这老狐狸,不想接触陈留王,拿她顶缸。   但,她自己也愿意,这个工作,其实最快能认识朝中的人。再一则太子不愿意的事,她就愿意做。   “是。”   曹印并没有多留她,交代好工作,她就退出来了。   曹印的老妻待她一走,就又进了曹印的院子里,问:“文庭,你和我说实话,她到底是谁?”   曹印头也不抬说:“不是谁,一个小吏之子。”   “那她,怎么会那么像梓潼?”   曹印:“你想多了,她也不过是因为长得像他们,才会走运。”   曹老夫人不信,问:‘当年,当真,没有人活着了吗?”   曹印喝止她:“当年的事,不要再提了。死了就是死了,谁也担不起有人活着的后果!”   曹老夫人也回过神了,也明白丈夫的意思。叹了声气,再没提起。   已经不止一个人对她惊疑,每个见过她的故人,都连连有人惊异,曹印原本想,天兴三十七年绝无可能有人活着,可如今也产生了怀疑。   一个人对着折子,自言自语,我不管你是谁,或是有什么目的,你若是相安无事最好,你若是为了复仇,我定然会手刃了你。曹家,如今经不起任何风浪了。   李黛在家里呆了两日,黄家果然送来消息,言辞倒是挺客气,急救室请李黛归家去。说是马上就是冬日祭祖,下个月就要准备过年,家中忙碌云云。   李黛在家里呆的太舒服了,屋里有暖气,家里有忠仆,她整日好吃好喝,还在考虑做什么生意。   她也不是什么准备也没有,她其实想开布庄,凡是只要她看过一眼别人穿的衣服,她就知道那是什么料子裁的,料子产自哪里,价格如何。   这也是作为追求时尚的少女,与生俱来的本事,也是她的天赋所在。   但是问题是她不会做买卖,也不知道去哪里订货,怎么卖货,更没有钱。   李令俞这几日一直在接收各州府的批文,吴廷翰辞了工作,去专心考试了。她如今快成曹印的副手了,朝中的大人物们,认识的也差不多了。   等她晚上回去,李黛早等着她了,她前脚进院子,李黛后脚就跟进来,见她就问:“幼文,黄家今日催我回去,我怎么办?”   李令俞:“那就回去啊,你怕他们做什么?”   李姝也正好跟进来了,李黛刚想叫李姝先回去,李令俞说:“姝娘,你先进来,我有事和你说。”   李黛在家里呆久了,少了从前的跋扈,也不欺负几个小的了。也不理会,继续说:“我不是怕,我都不和他过了,我回去做什么?”   李令俞:“你不回去,你怎么和离?”   李黛:“我就是拿不出理由,我如今不和他过了,倒显得是我理屈。”   李令俞进了书房,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说:“我最近听一个同僚讲起他的一个同乡的一件趣事,只是我还不保真。他这朋友是御史台的一个小监察,最近攀上了台院的一个告老的侍御史,那老官人的大女婿在户部任侍郎,小监察想升官,但是无门,所以呢,他就想了个法子,转头想求娶那侍御史寡居在家的二女儿,我依稀听说那人姓黄。”   李黛一听就炸了,问;“你再说一遍?”   李令俞:“阿姐说,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李黛气炸了,这算个什么鬼机会,只觉得黄家人欺人太甚了。   “这算什么机会?我辛辛苦苦伺候他们几年,现在想停妻另娶,做梦吧。”   牛夫人的脾气上来,一点都不好控制。   李令俞还要先把她哄成小甜甜。   “阿姐难不成,真想一辈子和黄家人没完吗?”   李黛又想起这次回颍川,柳家大娘子的高傲,生怕自己和离后被人嘲笑,自古哪有女子和离归家的,那成什么了。   “我难不成,出嫁几年,就落到被人休弃的下场?”,她面露丧气,开始变得哭唧唧,李姝赶紧上前抱着她。安慰道:“有哥哥在,阿姐别怕。”   李黛现在就指望着李令俞给她出头。   李令俞:“谁说你是被休弃的?明明是那黄家另攀高门。”   李黛:“可,他们已经都攀上人家了……”   李令俞丝毫不以为意,“你只管回去,记住莫要和黄家人吵架,是他们家着急,而不是你不着急。只要你忍住不要出口伤人,不要让黄家人拿住把柄,我让他们全家给你赔不是。”   李黛原本想,她不要姓黄的,那是她高傲。如今知道那黄家人早就看不上她,只觉得愤然又委屈,也没了往日的神采。蔫蔫的。   “那我和离了怎么办?我一个归家的弃妇……”   李令俞:“你不是想做买卖吗?又不做了?不是想嫁高门吗?也不想嫁了?”   李黛还是不说话。   李令俞并不劝他,只说:“我说过了,只要回这个家,你们几个就是一辈子不嫁人,我也养你们,只管在这个家里住着。”   李黛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哭唧唧的先回去了。   她走后李姝担忧问:“阿姐没事吧?”   李令俞:“没事,离了黄家,她会开心的。黄家不是良善人家,只会害了她。”   李姝有些难过说:“阿姐从前很爱美,性情虽然好强,但是十分热情。”   李令俞心说,你可别给她描补了,她是个什么品种,我能不清楚?   “说说你吧,那你和侯府的亲事,侯府可定在明年七月了。你若是反悔,我去和侯府说。不会有什么事。”,她主要上心的是李姝的婚事。   李姝:“不,侯府那是登天的亲事,我怎么会反悔?”   李令俞:“袁兆宗回乡去了。”   李姝脸上一僵,沉默了片刻,才说:“哥哥,袁先生才情出众,将来定然会前程似锦。”   李令俞:“他未必就能考得上,我几次见他,都不开怀,劝诫了几次,也不管用。”   李姝不敢多问。   最后说:“我不会后悔,侯府二郎君生性率真,而我生在市井里,能嫁进侯府,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李令俞深深看她一眼,一时间也不好解释这里面的误会。   “不着急,明年七月之前,你都可以反悔。不必怕得罪侯府。”   李姝:“我怎么会不怕?这个家都指望着哥哥,你不知道,你出事后,咱们家的天都塌了。我不想天再塌一次了。”   李令俞慢慢抬头,看着她,问:“所以,你就是想嫁入高门,只为侯府是王侯世家?能庇佑我?”   李姝还年少,浅尝情爱,但又不敢越过礼数,所以说她有多喜欢袁兆宗,也不见得。但对陈润意的目的太明显,一个人对别人有所图,企图心太重,除非她能拿得出对等的东西来,或是对方需要的东西。   否则,有些代价需要她一辈子偿还。   李令俞有些动气:“你若是单为这个,我改日就去侯府退亲。我可以被人骂作小人、佞臣,这些我都不在乎。可我绝不准你们用所谓的姻亲,去给我攀关系,懂吗?”   李姝见她动了气,有些惧怕,就开始令想说辞:“我不过是不想退亲,哥哥何故这样逼我?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母亲和侯府定下的,又不是我私自定下的亲事?”   李令俞见她哭腔,缓了口气,说:“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还是怪我。只是我现在不能和你说原由。若是你以后出了什么事,我良心难安。”   李姝却说:“哥哥为何总是怕欠我的?难道我们如今就不欠哥哥的吗?既然是至亲兄妹,为何哥哥一直这样和我见外?我愿意帮哥哥分担,这有什么不对吗?”   李令俞也觉得自己太急切了,改口说:“行了,你若是不想退亲,那就以后再说。”   李姝见她不想多说了,也不再说。   李令俞问:“这次回颍川,没遇上麻烦吧?”   李姝想了想说:“颍川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我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舅舅,但是他十分疼爱我们,外祖父外祖母也是。当日去的时候恨不得让我们留在颍川过年,但过了几日后就将我们拘在院子里,不准四处乱走。说是家里人多嘴杂,怕出事,再然后没几天母亲就带着我们回来来,舅舅也没有挽留。”   李令俞问:“家里的长辈发丧了吗?”   李姝:“好像是入葬了。”   李令俞并不了解柳家的事,就说:“大概是到年底了,家里都要洒扫准备过年。”   她也没深想。   李姝还是喜欢在自己家里过年。倒也不为这事有什么情绪,但进腊月那天,州府传来奏报,荥阳颍川,第一场县中科考,因推举名额作假,世家包庇,导致学子们聚众闹事,县中缉拿了几名闹事的学子,之后聚众越发严重,最终在荥阳聚众时,多名学子被打死。   一时间轰动朝野。   推举名额本就掌握在各州府世家豪族手中,这里面的争执可想而知。   李令俞总以为,即便科考制度不成熟,但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多名书生被打死。这简直是天下书生愤慨不平之事。   六部及两省官员都在太极殿商议,殿内气氛十分肃然。萧诵握着手里的折子,来回踱步后,气急了,怒道:“这就是你们给朕的交代!这就是给朕的保证!礼部人何在!”   礼部尚书已是告老之年,乖乖垂头跪在地上,一声不辩。   曹印看着殿中,无人出声,薛洋垂首并不言语,他心里叹了声,最后开口说:“陛下息怒,保重身体,如今要紧的是,拿住行凶者,稳住学子们的情绪。不要让事情再闹大,事到如今,已是遍地皆知,尤其在这当口,万不能出差池。”   礼部的两位侍郎跪在上峰身后,一声不吭。   萧诵张了张嘴,一时间发觉自己竟然无人可用,谁也信不过,气恨片刻道:“宣陈留王。”   萧鋆来得很快,进太极殿后,见议政大臣都在,连太子都在,也不知是什么事。   他这些时日一直在华林园里,自锦娘和孩子去了后,他几乎不和太子碰面。   太子见他行了礼,正想说话,萧诵就称:“我有差事给你……”   说完内官将帖子递给他,萧鋆看完帖子后,略沉思道:“儿臣愿走一趟荥阳,学子聚众被杀,这等大事若是安抚不好,怕是等来年闹到上都城的话,那就更麻烦了。”   太子辩白:“二弟倒也不必危言耸听,鼓动书生闹事,本就藐视朝廷,如今闹出人命,也不可一味偏袒那些学子。尚且一介白身,就敢如此猖狂。”   曹□□想,如今已经不是追究闹事之责,而是多名学子被杀。是命案。是天下书生都关注着的命案。   萧鋆并不反驳太子,只说:“臣领旨。”   萧诵谁第一次这么直白真切的察觉到,太子言行不妥。   他并未理会太子,只和萧鋆嘱咐:“你是去为学子主持公道,聚众之责固然要追剧,但行凶者务必正法!”   萧鋆依旧四平八稳道:“儿臣明白。”   萧祁看着父皇和二弟,一时间气闷不已,这是父皇第一次在众臣面前直接驳他颜面。他说的难道有错?学子们不过是仗着法不责众。   李令俞这几日在官署中,简直被埋在公文堆里,还要三天中抽一天回北宫和苏绎报告工作进度。   她是一点空闲都没有,上都城年味已经很重了,街上行街叫卖声此起彼伏,等她到官署,平日里有些闲散的气氛一扫而空。   她一脸诧异,路过前院的时候,见一个同僚匆匆出来,她问了声:“去哪儿啊?这么着急?”   “陛下在太极殿昏过去了。曹大人命我将东西送到宫中去。”   什么?   李令俞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回神,萧诵的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还是说,荥阳的事,让他气病了。   太极殿中商议到最后,由陈留王带人去荥阳,专查此事,为平学子的愤怒。   殿中的大臣都赞同,而吏部的人会同陈留王一同前往。   萧诵不放心萧鋆,就说:“那就让羽林卫蒋勋带人,护送你们去吧。”   太子萧祁别了句嘴:“二弟,听我一言,你向来喜爱学子的才情,此去万不可太过偏颇。”   “太子!”   萧诵呵了句,萧祁被他吓了一跳,呆了呆,缩了脖子不敢再说。   萧鋆站在那里,静静撇了太子一眼,但没吱声。   萧诵就是因为那一眼,那样的眼神不该是弟弟看兄长的眼神,他心中一惊,想起母后警告他,若是他日,他们兄弟相杀,那便都是你今日之过!   他一时心急,连连咳嗽了几声,萧鋆上前扶着他,连着将他带到椅子上,他一阵头闷气短,一时间天旋地转……   太子被他吓到了,连着跪在他脚边哭喊:“父皇!”   他恍惚想起,太子小时候,也曾十分乖巧,将将会走的小人,将脑袋搁在他腿上撒娇……   那人匆匆而去,李令俞独自进了院子,院子里空无一人。   她进了办公室,听见院子里有人进来,就出门去看,出了门见是严柏年进来,她笑说:“你怎么来了?苏大人说你回故乡拜访长辈去了。”   严柏年笑说:“我骑马不过三两日就回来了。去找了你一趟,结果说你在这里。”   李令俞一想,今日怕是不会有事来,而来的事,也大多是打听消息的人,她索性也出去躲清静吧,就说:“那我今日就带严大人出去逛一逛。”   两人出了官署,在铜驼街上慢步行走,李令俞指着远处巍巍城墙,说:“那就是阊阖门,沿着这条街,是上都城最畅通的一条街。”   严柏年对这里仿佛并不感兴趣,就问:“我那日进城那边呢?”   “那边靠近小市,十分繁华,但贵人们嫌弃鱼龙混杂,大多住在东边。”   严柏年:“那就过去看看。”   李令俞领着他,两人相差不大,但背影看起来高低有别,像是一对关系极好的兄弟,小市是热闹至极,颇有几分盛唐西市的景象,酒肆外的胡姬像是不怕冷,敞着脖子十分热情邀请路过的人进酒肆小坐。   她捉弄严柏年,努努下巴问严柏年:“严大人,觉得这酒肆怎么样?”   严柏年见她狡黠,也不识破,四平八稳说:“进去一尝,不就知道了。”   李令俞自信自己喝不醉,那胡姬见二人留恋伸手就抓在李令俞肩上,还没开口,严柏年伸手不动声色挥开那胡姬的手,温声道:“我们这就进去尝尝。”   而后跟着李令俞脚步,进了酒肆。   酒肆里人不少,他两坐在窗口,严柏年见李令俞张望,问:“小李大人想喝什么?”   李令俞无所谓说:“那就,都尝尝。”   严柏年觉得,她玩的有点大了,他自己是喝着北境的烈酒长大的,这上都城里的酒太过绵软,就摸摸鼻子,说:“我,酒量,不怎么样。”   李令俞:“只是尝两杯,美酒配美人,主要在看美人。”   严柏年看了眼那揽客的胡姬,笑说:“北境之地,多是胡姬,比这妖娆的更是大有人在,小李大人若是喜欢,改日我送你两个。”   得,青春美少年,不爱看美艳胡姬。 第43章 萧诵   李令俞不明白他一个正直小伙儿的直来直往, 也就不敢再随意捉弄他。   “那就不必了,看美色不一定非要占为己有。”   严柏年却说:“人生在世,不过是赏美色, 喜美景,也不算玩物丧志。”   李令俞面露尴尬,“严大人说笑了。”, 她开玩笑有点说不过这个小少年。   严柏年尝了口有些清淡的酒,一时间也尝不出来什么味道。   李令俞见他犹如喝水一般, 心中暗道,他应该是喝烈酒长大的,这种绵软的酒只怕根本喝不醉他。   严柏年倒怕她喝醉了,就问:“西阳门外,向西三十里, 就是白马寺,都说白马寺讲经, 天下闻名,小李大人听过吗?”   “我不信神佛。”   若是神佛有用, 我为什么会来?我爸爸又去哪里了?   而原这位身能活着,也不是我佛慈悲,而是有心人相救。   她歪着头,将碗中酒一口饮尽, 这喝法十分豪迈, 严柏年没想到她年纪这么小,喝酒看起来像喝水一样,这么凶狠。   劝说:“那喝了这碗酒, 咱们就去看看吧。”   李令俞见他认真的可爱, 又想起这几天的消息, 心下烦乱,就意兴阑珊说:“那就去看看。”   两人到了白马寺,不巧白马寺主持并不在,但有僧人在讲经。   门外的白马驮经书,她看了很久,在这个陌生时空里,文脉不断,佛法无边,白马寺都在,可她找不到任何熟悉的人。   进了大殿,三座大佛,释迦摩尼,还是一脸慈悲。   严柏年没见过一个少年人,会有这种表情。   似喜非喜,似悲非悲。   李令俞望着殿中的佛,心中默念:“若是慈悲,就请保我得偿所愿。”   严柏年侧头看她一眼,只觉得天才生来悲喜多。   而后两人出了殿,严柏年一身劲装,即便谁寒冬也丝毫不畏冷,她的则是一身圆领袍,外面披着披风,看着像是富家小郎君。   那领路的僧人说:“主持不在,两位施主可去后殿听经。”   李令俞看严柏年一眼,见他好奇,就随那僧人进去,坐在外围的蒲团上,耳中梵音,倒是能让人没办法胡思乱想。   严柏年心里惊叹,白马寺果然名不虚传。   父亲此次命他进京,也是为探听两宫的矛盾。也想看圣人是否安好,陛下如今什么态度,九边之将杀敌悍不畏死,但是怕自己人。   如今九边之将听圣人令,可若是哪一日圣人不在了呢?   北三州以平城都督府马首是瞻。严平骏怕将其他人带上死路,更是不敢得罪当今陛下。   他见了萧诵,也见了圣人。   圣人多凌驾,萧诵多招揽。两宫矛盾毕现,一如父亲所言。   只是这上都城,也有许多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事。   等听经结束,已是傍晚,段功竟然追到了白马寺来寻她,见了面直说:“大人,北宫急召大人进宫。”   李令俞面色一凛,问:“可有说什么事?”   段功:“苏大人嘱咐,大人进宫务必带上青鱼符。”   那就是大事。   李令俞看了严柏年一眼,严柏年也知轻重:“我送你一程吧。”   两人共乘一匹马,直奔入城。   等李令俞进了北宫,已经是灯火通明。   北宫已经戒备,她一身官服,十分肃穆,往日蔡真定会来接她,今日连蔡真都不见了,黑暗中她独自一人直上紫宸殿,连阶上都有神策军把守。殿外重兵围了起来,蔡真就守在紫宸殿外,远远看见了她,就朝她走来,在她身侧小心翼翼说:“太后娘娘在里面。”   “到底出什么事了?”,她诧异问。   蔡真摇摇头。那是谁召她进宫的?   她掉头回东明殿,北宫之内无人拦她,她从东明殿进了苏绎的院子,苏绎也不在,她站在苏绎院子里正想找个人问问,自己猜测怕是萧诵出事了,要不然曹太后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正想着,听见有人进来,苏绎进门就见她站在院子里。   冲她微微笑了下,指指里面,让进屋说。   她进门就问苏绎:“可是陛下出事了?”   内官点了灯,后出门将门关上,苏绎将手里的折子放下,说: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太后,求圣人主持废黜太子。”   李令俞一时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李令俞问:“太子做什么了?”   苏绎:“什么也没做,不必有大恶,但太后性情刚毅,想必是知道陈留王妃的事了。”   原来,大家都知道那个可怜的女子是怎么死的。但若是为这个,说句冷血的话,是不能废太子的。   李令俞问:“单为这个吗?”   苏绎问:“你觉得这个不够废黜他吗?”   李令俞实话说:“不够,远远不够。”   她思绪有些乱,肯定是太子做了什么,或者是,太子身后……   她又试探问:“太后,是否想扶持曹家摄政?”   苏绎听得笑起来,摇摇头,只觉得她有颗玲珑心。   李令俞解释说:“太子品行就算有万般不正,但是他拥护陛下,服从陛下。陛下也愿意耐心教导太子,也包容他的缺点,这才是根本。如今太后的要求,太突兀了,或者说,太过霸道。太子一旦废黜,自古只有早亡的储君,可没有长寿的废太子。朝堂动荡,曹谢两家的恩怨,必定会累及朝堂。我想不出太后想废太子的动机。”   苏绎想,她片刻之中,几句已经将该想的、能想的,都想到了。   “圣人在思躇中。陛下今日在太极殿众臣眼前昏厥,太子难辞其咎。”   李令俞见苏绎坦白,那就是熊太子又没做好事,今日可能只是导火索。太后对谢家忍无可忍了。   她想了片刻说:“其实这由不得圣人,也由不得太后娘娘。只要陛下认定太子,太子名正言顺,合乎礼法。众臣也会护着太子的。不到万不得已,陛下定然不会废黜太子。陛下对谢家放心,但是对曹家不一样。废黜了太子,那就只剩陈留王,那就太后娘家,到时候母子相忌,父子相仇,兄弟相杀。谁也逃不过……”   这些君臣父子,她已经说尽了。   等她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她听岔了,是太后求圣人主持废黜。不是太后主张废黜。   好厉害的曹太后。   她缓缓笑起来,曹太后这态度,是如今想还政于圣人?   曹太后未免把事情想太简单了。   她这才说:“是我信口开河了。听岔了意思。”   苏绎眼睛都亮了,见她明白了,看了眼窗外,“自今秋以来,一直多事,你不要出头,这是那些朝堂肱骨们该操心的事,曹印这次怕是又要吃亏了。”   李令俞心说,那可未必,萧诵的身体还不如萧雍,他们父子两个,指不定谁先走在前头。   可这样一想,她又觉得没意思,这样争论了多少年,到头来也争不过命。   自古皇权就是这样,气数尽了,或许就是命,要认。   大明朝,开国五帝同世,谁能说没有长久盛世之兆。   可权力是这世上最难让人割舍的东西,没有人能拒绝。   李令俞知道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她只管让手底下的人守好城台道。就起身说:“那我去当值了。”   此时夜色已经深了,苏绎起身有点了一盏灯,说:“今夜你呆在东明殿内,无召不得出来。”   苏绎这是变相将她软禁起来,也是怕有心人会盯上她。   说完后,又说:“我等会儿要回紫宸殿当值,今晚若是陛下不醒,北宫全宫戒备,明日怕是会出事。你且记住,这事和你没关系。”   李令俞心想,苏绎其实也怕她生事吧。   她果真乖,回了东明殿就睡了。   大约在戌时,听见外面有响动声,她猜大概是曹太后回华林园了。   想不到十几年后,夫妻是这样见面的。   她昏昏沉沉睡去了,等早上起来,蔡真来给她送早饭,见她睡眼惺忪,早按捺不住了,和她偷偷说:“昨晚圣人差我干爹去送太后娘娘回华林园了。我干爹早上才回来。”   夫妻和好了?   李令俞问:“太极殿呢?”   蔡真:“陛下无事了,太后娘娘让人来送消息,说陛下昨晚醒来,今日太后会去看望陛下。”   李令俞听着这意思,太后是当真把圣人当君王。   华林殿内,曹印坐在下首,曹太后坐在上首问:“陛下究竟怎么了?你将当时情景和我说来。”   曹印:“陛下当时头痛之症犯了。”   曹印一口咬定萧诵是旧疾复发,他不想生事。   曹太后:“可我听说,是太子和陈留王起了争执。”   曹印立刻说:“绝无此事,陛下当时于臣等商议荥阳学子被杀之事,并嘱咐陈留王一行,去荥阳万事小心。太极殿并无争执。”   曹太后却改说:“文庭,这么多年,太子秉性,你还不清楚吗?”   陛下猜忌曹家,太子亦不会善待曹家。   曹印久久没说话,他是臣子,不论君王家事。最后说:“臣扶持陛下登基,自太昌元年开始至今,绝无私心。”   曹太后问:“可我后悔了。我将曹家,置于险地了。”   曹印叩首:“太后娘娘言重,曹家为臣,世代尽忠,绝无二心,为君办事,万不敢言辜负。”   曹太后看着这个堂侄,心中说不出的哀伤。   “文庭,信不过我了。自文延没了后,你,你们就信不过我了……”   曹印万不敢认,连连跪下:“太后娘娘言重了。臣万万不敢。”   曹太后疲倦的摆摆手,曹印只从兄长的身上学会一个教训,万不可卷进皇家的家私中去。   君臣有别,不得僭越。   他谁也信不过,尤其信不过圣人、太后。   他的兄长,当年如星辰一般璀璨的曹文延,才情名动天下,他仰望了几十年的兄长,最后惨死在阊阖门外。   她的小堂妹,阖家当珍宝一样的小妹,曾是名满上都城的才女,所有兄长都爱护着她,她连同几个孩子,满门被灭。他们甚至不敢去看她一眼,几个堂兄弟相继被杀。   他至今都不敢回想,天兴三十七的惨事,不敢回想兄长赴死前的嘱咐。   文庭,我必死无疑,你且记住,待我死后,你立即将我逐出曹家,不要将我葬入曹家祖坟,陛下生性多疑,如今性情爆裂,必会降罪于曹家,你且带着我尸身去请罪,将我的尸身交给他,随他处置,万不要为我求情。   你去求……曹太后,你率领曹家举家助曹太后,但切记,不可信她。   我对不住曹家,也对不住你,曹家族人我就交到你手里了……   曹印告退出了华林殿后,回头望了眼,最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萧诵晚上醒了一次,醒来后,心绪不宁,医官用了药,辅以针灸,之后萧诵又昏昏睡过去了。   医官陪侍在侧,皇后领着太子、太子妃,在太极殿里守了一夜。   早上萧诵醒来,见皇后守在榻旁,只问身边的大臣们:“陈留王,可动身了?”   皇后惊喜呼:“陛下醒了?”   薛洋等人等在殿门口,立刻被召进来,皇后坐在一侧,插不上话,见陛下并不问太子,只问陈留王去荥阳的事,心里惶惶不安,嘴上催问:“陈留王快来了吗?”   薛洋安抚萧诵:“陈留王和吏部已经准备妥当,只是担心陛下,还没出发。”   萧诵气息有些虚,慢声言道:“荥阳之乱不能拖。”   正说着,陈留王已经进来,上前跪在榻前轻声问:“父皇如何了?”   萧诵见他满脸愁绪,和蔼道:“我儿别怕,我没事。你且早些出发,荥阳之乱不能拖,我让羽林卫指挥使随你一道去,你只管放开手脚去查。”   陈留王见他和薛洋一般年纪,却满头白发,久病缠身,面容比薛洋苍老许多,一时动容,劝他:“父皇少些思虑,安心养病,儿臣速去速归。”   萧诵安心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去吧。   然后说:“曹卿不在吗?”   曹印正赶来,就在门外,门口的人立刻回话:“曹大人来了。”   萧诵改和薛洋说:“薛卿,去送送我儿。”   他还是怕萧鋆去了吃亏,让薛洋嘱咐他几句。   但他首先想到的还是曹印,不论曹家如何,曹印这个人办事可靠,是可以托付重任的人。他又想起太子,心中有些悲伤,曹家当真出人杰,萧鋆到底有曹家血脉。   曹印进来见萧诵已经醒了,报告:“六部中有些声音,众臣惶惶,臣去安抚了一二,也都解释了陛下只是累极了,才会昏厥。定不能被有心人传出其他说法来。”   萧诵听得心下安定,谢皇后坐在那里,她明显感觉到陛下无视她,太子和太子妃熬了一夜,才刚回去,她心里焦急,但不敢做声。   今日一早曹太后关闭华林园,听说昨晚北宫有动作,谢鹏程递消息进来,昨晚说有人进出北宫,她担惊受怕了一夜,生怕北宫有异动,如今等萧诵醒来,才算安下心了,可又惶惶不敢言。   萧诵和曹印说:“辛苦曹卿了。往后,朕还要仰仗曹卿。”   曹印忙叩首:“陛下言重。”   萧诵问:“太后召你,可有交代什么?”   曹印并不隐瞒;“太后娘娘想问,陛下昨日为何会昏厥。”   这话,萧诵信。   薛洋进来后,萧诵安排二人:“薛卿同曹卿,今日起,你二人暂统六部,政事你二人相商,若拿不定主意,再和朕相商。”   这话是君嘱臣,那就是两人负责稳住局面,两人齐声:“臣领旨。”   等人走了,萧诵问刘琨:“昨日我昏厥后,北宫可有异动?”   刘琨没有离开过太极殿,但消息还是知道一些。   “昨日有人出入了北宫。”   “谁?”   “北宫召李令俞进了北宫,晚上戌时,大夏门开过。”   萧诵问:“太后出过华林园吗?”   刘琨跪下答:“奴该死。”   那就是他不知道。   萧诵并无怒意,心里想,母后怕是也防着北宫。   皇后这才说:“陛下且休息休息吧。”   萧诵问:“太子呢?”   皇后忙说:“太子守了一夜,天亮时太子妃有些熬不住了,我就让他去送太子妃了。”   萧诵明知她为太子说项,但也没拆穿,他思量了很久,什么时候开始,他偏袒太子,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疏远曹贵妃的?   他靠坐着,没什么精神,温言细语说:“今年除夕,让曹贵妃回来,一起吃个年夜饭。”   谢惠荫脸上一僵,才说:“前些日宫中去看太后,听说曹贵妃畏寒,闭门不出。”   萧诵明知她的意思,和风细雨问:“朕的太极宫,连贵妃的一间暖阁都腾不出来了吗?”   谢惠荫被萧诵惯的太久了,一时间只觉得委屈,委屈之后才是惧怕。   忙说:“是臣妾之过。这就安排。”   萧诵并不理会她的态度,继续温和说:“母后有了春秋,总不能万事都让母后安排。”   谢惠荫立刻说:“臣妾这就去安排。”   萧诵由着她,并不留。   他自小就见识了母后的隐忍,兄长们他仰望惯了,也羡慕惯了。后来登基后,他总想着,不能让谢氏同母后一样,他一定会会保护好太子。绝不能让天兴朝的旧事发生。   他有些事,不知不觉中,就错了。   李令俞吃完早饭,等外面清静了,这才从院子里出来,北宫的守卫戒备还是很严格,她穿过回廊,见许久不见的蔡荃正匆匆往紫宸殿去了,她喊了声:“蔡督事。”   蔡荃见她,立刻说:“大人来得正好,快随我来。”   李令俞看着他,一时间不想去,心说我就是问一声。   但蔡荃站在那里等着她,她只好随他进了紫宸殿。等她和蔡荃进了内殿,苏绎正和萧雍在说北三州的事,见李令俞进来,萧雍问:“各州府的科考,如今怎么样了?”,虽说问得很随意,但李令俞要认真答。   李令俞见他红光满面,一改之前发疯时的亢奋,看起来比萧诵要健康很多。   她就答:“各州府科考都进行的很顺利。”   萧雍接着就骂了句:“顺利?顺利到十几个学子被杀?”   李令俞总不能说,人家皇帝的事,你少管。   “陛下已经召曹大人等人商议处理此事了。”   萧雍冷笑着和苏绎说:“他到如今这副德行了,竟然只记得提防着朕。”   李令俞觉得他这个人很矛盾,萧诵若是软弱服软时,他十分看不上,现在萧诵出现了突发状况,守住宫门,召集大臣,这些做的很妥善。他又不满意。   苏绎说:“陛下头痛风之症已久。”   太极殿发生的事,当时在场的人只字不敢提。所以没有人知道萧诵为何当场昏厥。   萧雍大概是恨他夺位,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辛苦些。连这点辛苦都受不住,当什么……”   说完就说:“李令俞你过来执笔。”   李令俞乖乖上前,坐在矮几旁,替他起草了发往北三州的公文,待结束,萧雍突然说:“李令俞,就替孤走一趟太极殿吧。”   苏绎神色一紧,李令俞丝毫不惧,从容答:“臣遵旨。”   苏绎看她一眼,见她丝毫不在意,也没出声,倒是蔡荃说:“小李大人毕竟年少,不如老奴替圣人去走这一趟。”   他还记得给太后贺寿时的情形。   萧雍却说:“不过是去看看,又不是让她去做什么。你个老货紧张什么!”   蔡荃这才放心,呵呵陪笑了几声,也没说话。   李令俞领着小内官们和段功,在萧雍眼前,苏绎也没办法给她嘱托几句,看着她就那么走了。   她一路进了千秋门,穿过城台道,在层层把守的羽林卫面前,亮了身上的青鱼符,领着人直到太极殿外。   萧诵听着内官报,北宫右散骑常侍李令俞奉圣人旨,来探望陛下。   竟然微微一笑。   片刻后,李令俞听到内官宣她进殿。   她踏上台阶,第一次进入太极殿。   入殿后,引路内官带着她穿过正殿,一路进入后寝殿,萧诵坐在榻上,身侧无人,只有大内督事刘琨在侧。   她犹豫后,跪下行了大礼。 第44章 年底   此时已是傍晚十分, 殿内有些昏暗,虽点了灯,但并不清晰。   萧诵恍然间, 像看到了二哥萧衍,那双眼睛是真的像,他一时间盯着她怔怔, 都没有回过神。   李令俞这半年长身体,面容也变了很多, 比起年初五官更分明了。   良久后,萧诵才说:“起身吧。”   李令俞慢慢起身,微微垂着头,萧诵还是看着她不做声。   李令俞温声说:“圣人今日诵经,听闻陛下昨日抱恙, 特命臣等来探望陛下,望陛下保重龙体。”   刘琨见萧诵不说话, 示意殿内的内官接下北宫内官手中的礼。   萧诵见内官动了,才说:“赐座。”   李令俞:“谢陛下。”   萧诵看起来面色确实不好, 面容老态毕现,刚过五旬,已经大病过几次,用算命先生的话说, 看起来就不是长寿之相。   李令俞刚坐在旁边杌子上, 萧诵问:“圣人,近来可好?”   “圣人前些日旧疾复发,将养了半月, 如今好些了。”   父慈子孝这场戏, 还是要演, 天家的颜面还是要保的。   萧诵头疼昏沉,一时间思绪繁杂,有些想不起问她什么,这时听见门外的内官报,曹大人、薛大人到。   李令俞回头看了眼,见薛曹二人进来,她起身给两位行了礼,薛洋见她在这儿有些意外,曹印却像是习以为常一般。   萧诵见二人来,正欲起身,刘琨赶紧将靠枕垫在他背后,将他身前的丝被拉起来盖在他胸前。   曹印和薛洋今日领六部的人将折子批出来了,挑出要紧的带过来给萧诵过目。   萧诵原本有意想留她,但薛曹二人在这里,还要议政,萧诵精力不够,不到一炷香年的时间,让她出来了。   她弯腰告退出来,隐隐听见萧诵说,朕若有差池,可不就乱了么。   段功就在殿外等着她,她也不停留,领着人直接出了太极殿。   她想萧诵性情并不刚烈,甚至有些绵软。若是性情像萧雍一样,遇上昨日的事,定然会命人守住四门,只准进不准出,羽林卫巡城,太极殿重兵把守,将所有可疑之人拘禁起来,确保万无一失。   刘琨扶着萧诵,将身后的灯台抱过来,萧诵靠在靠枕上和薛曹二人说:“朕现在就是闭眼,也闭不安生。”   曹印忙说:“陛下正春秋鼎盛,万不可有颓废之言。”   萧诵难得好脾气,君臣十几年,彼此都了解。   “朕膝下,只得了三个孩儿,如今儿孙更是颗粒无收……”   薛洋劝他:“陛下言重,两位殿下毕竟还年幼。陛下又正春秋,连圣人如今……”   他说到一半,才察觉,萧诵心灰之言,怕就是因为北宫如今还康健。   他一时间哽住,无话可说。   萧诵顺着他的话叹道:“是啊,圣人如今还康健,朕却不行了。”   曹印忙说:“陛下!”   萧诵看着曹印,认真问:“曹卿,你说实话,太后召你所为何事?”   曹印:“太后只是问昨日太极殿之事。”   萧诵动怒:“那她为何深夜去北宫?”   曹印茫然,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仍然茫然,薛洋也诧异了。   可见两人都不知。   曹印是真的不知道曹太后昨晚去过北宫。那她召他去华林殿是什么意思?   君臣无言。   萧诵丧气说:“太后前脚去北宫回来,圣人后脚就遣人来看朕了。都等着朕闭眼不成?”   想起母后背着他,去北宫看圣人了。这是他不能忍的。   薛曹二人见他这样,苦劝:“陛下春秋鼎盛,不可丧气,如今满朝文武都等着陛下。”   萧诵没来由的丧气,颓然道:“等朕做什么?朕能做什么?今年北境不安稳,大量屯兵,秋雨大,北方冬麦不好重,明年夏粮就受影响。今冬一场雪都没有,来年干旱怕是不可免。南地江口决堤,已经修了几年了,江南大营就那么多人,朕变不出钱粮来,怕是养活不了你们,朕穷可有人富裕,各州府是什么情形你们当朕真不清楚吗?”   曹印知道,他的丧气,还是来自北宫的压力。他是个勤勉的皇帝,自登基以来,早朝、议政,从不歇息。   北宫就像是悬在陛下头上的一把刀,圣人在位时,向来就是父强子弱,前两位太子都是人杰,也都去了,可如今陛下心里还是惧怕。   薛洋说:“陛下之虑臣也知道,现下已到年底,六部考核结束。明年开春,江南之地定然会丰收。未必就会出现陛下所忧所患。”   萧诵也只自己不过是发泄之言,打起精神这才问:“江州呢?务必把江州给朕清理干净,不要糟蹋了江南粮仓之地。”   他想起江南之地,突然想起庐阳王,一时间生出一些想法来。   李令俞出了千秋门已经起了暮色,她进北宫时,城台道守卫已经换防了,她看了眼站岗的人,心想谁能想到,她的人马,就安排在这里。   等进了紫宸殿,萧雍不在,进玄武观修炼去了。   蔡荃见她回来,忙问:“陛下怎么样了?”   李令俞很怀疑,他之前抢着去,就为了去看萧诵的看夕阳景。   “陛下精神还不错,我到的时候,曹大人和薛大人刚来,所以我就退出来了。”   蔡荃听着像是略遗憾,可能觉得她没听到什么东西,也可能是他觉得自己去的话,就能在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一些事情。   李令俞也理解他的想法,一个大内官,就要有情报局的本事。   只要他不是探听她,她就能接受,   她回了东明殿,休息了片刻,将这一天一夜的事情囫囵想了一遍,这才起身去寻苏绎,进了院子就听到他有客人。   苏绎正在和严柏年讲边境安防问题,听见李令俞来了,隔窗喊了声:“你进来。”   屋内灯火通明,李令俞推门进去,苏绎问:“陛下如何了?”   “陛下安好,已经在和曹大人等人议政了。”   苏绎:“那就好。”   严柏年笑说:“我差点被巡城人关进北台狱,今日一整日城内戒备。”   李令俞两手冰冷,交握着双手,并没有接他的话,只和苏绎说:“若是无事,我今晚就归家去了。”   苏绎点点头允了。   严柏年也说:“那正好,我随李大人一起走,我和苏大人的事也商量完了。”   李令俞随他的意,两人进了朱雀殿西面的城台道,严柏年看着幽暗不见头的城台道,问:“小李大人,那日就是被罚跪在这里?”   李令俞挑眉,他消息挺灵通的。   答:“是啊。”   严柏年:“青石壁垒,还夹杂着麻石,真不是个好地方。”   李令俞:“冒犯了贵人,自然要受些教训。”   严柏年却看着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若有一日,某被调任回京,就来守这城台道,定保大人自此不在这儿受为难。”   他这话说得很随意,大概是随口想到的,李令俞听得失笑,真是少年之言,但少年人的情谊,就是这么真,听起来有几分动人。   她微微笑起来:“严大人记着今日的话,若哪一日我有难,会让大人兑现的。”   严柏年展了展腰,十分洒脱道:“只要大人能召我,我必回来。”   出了城台道,在北宫门口,阿符已经在等着她了,她和严柏年说:“我先送大人一程。”   严柏年一跃上了马车,严柏年身量高,坐在她身侧,“原本说要约你去城外跑马,看来要食言了,初八一过,我就要起程回平城了。”   李令俞写的关于北境三州科考的名册,早已经到平城都督府了。   他逗留至今,也不过是两宫挽留。   李令俞遗憾:“待来年,严大人若再进京,我邀大人去潼关,看八百里秦川。”   严柏年想说,武将不得随意越境,是死罪。   但嘴里却说:“那就说定了。”   送严柏年到百尺楼后,回家的路上,阿符说:“家里出事了。”   李令俞问:“又出什么事了?”   “夫人病了。”,阿符声无波澜说。   李令俞等着他说下文,结果他的事说完了。   等她回家,才知道李黛又回来了。   黄家果然急迫,言道李黛无所出,擅妒,上不孝婆母,下不伺候夫君,一堆狗屁说辞,姓黄的要休弃她,连休书都给她了。   大柳氏一听,不止天都塌了,还没有高个子顶着,直接要把自己压死了。   这不,又气病了。   李令俞前脚进院子,后脚罗娘子就来请她,说是夫人叫她。   三更半夜,都不让她吃饭。   她换了身衣服,跟着罗娘子进了大柳氏院子,一家人都在这里。   大柳氏只管哭,小柳氏和周娘子陪在左右,李黛和几个小萝卜头也在。全挤在屋子里,连久不见人的方氏也回来了。   家里人还都不知道方氏如今除了没有婚书,和那同乡已经同居了。   方氏见她来了,就骂道:“这姓黄的,也太不是东西了,真当咱们好欺负?”   她温柔了这么久,李令俞也有段时间没听见她撒泼骂人了,看了眼大柳氏,问李黛:“黄家是怎么说的?”   李黛哭的没什么精神了,说:“黄家请了族老,和家中长辈亲戚。黄麒写了休书。”   李令俞问:“黄家说了为什么不通知娘家人吗?”   “黄家人说,父亲犯事,又说你,被陛下太子厌弃……”   李令俞冷笑:“这是,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李黛看她一眼。   李姝握着李黛的手,半抱着她,见李令俞冷笑,问:“哥哥可有办法?”   李令俞已经在想怎么上黄家门,怎么让他们赔礼了。   “你要什么办法?”   李姝焦急:“他们,哪有他们这样欺负人的?自然是……”   她也说不上来怎么处理。   李令俞问:“那你闹了吗?”   李黛:“我还怎么闹?黄家族老,那老虔婆的娘家兄弟都在,我一个娘家人都没有……”   李令俞:“你没闹,最好。行了,我明日去黄家走一趟。”   黄家既然撞上来,那她就用黄家立威好了。   李黛见她丝毫不生气,说起黄家甚至和颜悦色,哭着问:“他们这样欺负我,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你就看着他们这么欺负你阿姐?咱们虽不是一母所生,但也是亲姐弟,”   李令俞见她嘶声力竭的哭,叹气说:“骂人只是泄愤,也是最没用的招数。你骂了那么久,有用吗?我懒得骂人了,我今日累了一日,到现在才停当。你们容我想一想,我明日去黄家该请些什么人随我一起去。去了后再有什么说辞。”   李黛没那么理,只想着出口恶气。   大柳氏的意思,还是不能被休弃。   “黛娘纯孝,自出嫁持家有方,侍奉公婆,不能就这样被送回来,送回来,你让她们怎么活?”   李令俞问大柳氏:“那按照母亲的意思,是将阿姐送回去吗?”   李黛看着大柳氏,也有些茫然。一屋子女人,怕是都想着将李黛送回去,她们为李黛哭,为李黛愤愤不平,但是没人想过,李黛的日子以后怎么过。   她们不敢想休弃,也更不敢想,李黛就算是和离了,以后怎么办。   大柳氏:“黄家谁嫌贫爱富,我补贴他们一些就是了。若是黛娘回家了,她往后怎么办?咱们家是要背上骂名的。”   李令俞有些动气了,起身说:“黛娘回家来,我就好生养着她。不用她三更起来立规矩,也不会少了她的吃喝,她爱买什么随她,不用穷到连一件像样的首饰没有,连件体面的衣服没有。女子爱美的年纪,她呢?连什么都没有,被圈在内院里日日受折腾。”   大柳氏哭着呐呐:“这都是命。”   “这不是命,只要她愿意离了黄家,这个家里,她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她想做买卖也随她,她想怎么活,我都随她。”   李黛哭着说:“黄家我铁定不回去了,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李令俞见她终于下了决心,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的表达,她是真的不想和那个姓黄的过了。上次那些泄愤之言,只是她耀武扬威的说辞。   “公道,我会替你拿回来。都别哭了,洗洗早些睡吧。让我想想,明日去黄家走一趟。有我在,天不会塌。”   李姝又想哭,又被她逗笑起来。   李令俞回了屋子,阿竺将晚饭端上来,她天天这么半夜三更的来回奔波,真的像个劳模。   第二日一早,她写了几张帖子,邀请人和她去黄家,用盖着中书省的印章,向御史台借了一个御史。   问苏绎借了他身边的大内官,然后领着二十几个神策军守卫,浩浩荡荡去了黄家。   阿符和段功也跟在她身侧,她一身黑袍,出门前李姝还说,哥哥这样,看起来十分令人生惧。   黄家住在石头巷附近,刚进街口,周围的住户就纷纷出来看热闹。   那黄麒年岁不大,不过二十四五岁,三庭五眼生的有些失调,一双三角眼,看人的时候让人十分不舒服。   黄家当年娶李黛,也不过是看上李尚的家底,和李锋的□□大哥大的势力。   那御史台的御史以为是被派来出差的,结果来了才知道,是李令俞问御史台借的人,一听是断官司,有些无语,但又听当事人黄麒也御史台的人,这才认真了几分。   大内官也姓黄,平日里总笑眯眯的,跟在苏绎身边。   一路上和她还在聊这个黄家。   神策军进了街道巷子里,邻居都探头探脑的出来看,李令俞十分和气,问:“黄御史家可住在此处?”   有大胆的妇人,忍不住八卦心,上前指路,并问:“大人这是找黄家做什么?”   李令俞:“我阿姐昨日被黄家写了休书送回家来,我今日就是想问问,黄家想另攀高门,只管写放妻书,我们李家不拦着黄家的前程,但是这样欺辱阿姐未免太过了。”   那妇人一听,两眼放光,就说:“原来你们是黄家儿媳的娘家啊,是大官呢,呐,前面那家就是。”   巷子两头都是人,段功前去敲门,二十来人黑压压一片,将门口塞得满满当当。   神策军守卫本就着甲,黄家的一个守门人一开门,被吓坏了,李令俞冷着脸问:“这里可是黄家?”   那人回头就跑,边跑边鬼哭狼嚎:“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李令俞径自进了门,四名神策军在门口两侧守着,其他人随她进了这个转不开身的院子,黄麒见家里冒出来这么多人,一时间吓蒙了。   李令俞自报家门后,他又是心虚又气愤,没想到那弃妇,有如此强势的兄弟,不是说她兄弟得罪太子了吗……   黄老太太哭天抢地就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女,见了人怯怯的。   李令俞坐在院子里,阿符和段功站在身侧,她问:“我阿姐昨日……”   “杀人了,青天白日破门而入,还有没有王法了……”,那老太太真不愧能治住李黛,真比李黛无赖太多了,不怪李黛输给她。   神策军见势就要拔刀,黄麒吓坏了,呵斥母亲:“别喊了!”   李令俞等他们安静了,才说:“听说你们昨日请了族老,家中长辈,一同休弃了我阿姐。我们李家不知此事。现在你再去请族老来,我年少怕不懂,就请了御史台的大人和北宫在圣人身边当差的黄大人,咱们论一论,我阿姐犯了什么事。你们黄家不告而将人休弃回家?”   黄麒气短,实在是身边都是带刀的神策军,他不敢说。   那黄老太太还要痴缠,李令俞:“你们若是一味痴缠,那咱们就去说理的地方,南北台狱都空着,咱们慢慢把这事情说清楚。”   那老妇人是真不讲理,开始滔滔不绝痛斥李黛的恶行,满嘴痴缠之言。   李令俞冷脸道:“你只管说,今日御史台的大人也在,儿子的罪过一点也少不了!”   那黄老夫人哭喊:“你们这是仗势欺人。”   李令俞微微笑了说:“你只管去告,是你们黄家休弃发妻,欺我们李家无人在先。”   黄老太太撒泼:“高就高,难不成怕你这个黄口小儿!”   李令俞偏头问坐在身旁的黄内官:“圣人若是知道,我被老妇骂成这样,会怎么说我?”   黄内官说:“天兴二十九年,苏大人被族人欺辱,圣人命人将那族人杀了,将苏大人父母从祠堂搬出来,另立了一脉。”   黄老太太本就怕内官,听得一僵,也不敢闹了。   黄麒也不敢由着老娘痴缠了,只和他喋喋不休囫囵讲律法,讲君子之道,说圣人之言。   李令俞好奇问;“黄大人还知道君子之道?你启蒙的先生有教过你,君子耻而言而过其行吗?“   黄麒被她问住了,愤恨盯着她,但是又不敢犟嘴。   她原本是想用连环套,等黄家给了和离书后,再和那老侍御史家定亲了,她再慢慢收拾他。   可是现在一看,这就是一家子爱钻营的小人,她没那么多功夫和他们耗,也不想那么复杂了。   直言说“你们若是好生商量,大大方方说你们要和侍御史家的寡居女儿定亲,只管和离,我家阿姐不会拦着你们,可如今,你们恶意将人休弃,我家阿姐白落了一身污名,这就是你一个朝廷命官的德行?我倒要问一问薛大人,御史台都不考核在内官员的人品吗?”   黄麒吓得六神无主,那黄老夫人也惶惶,连声否认:“这不是真的,亲家这肯定是误会,黛娘……”   李令俞:“我母亲昨日一听阿姐归家,就气病了。特命我来,总要讨个说法,只要你们说的在理,我们李家就认。”   黄麒呐呐,“这都是污蔑!”   那御史台的官也听过这回事,问:“原来陈御史的女儿出嫁,是真的?”   李令俞和那人说:“按理说,黄家家贫,臣长姐自出嫁,操持内外,侍奉公婆,十分勤勉。昨日被无故休弃,实在令人愤慨难平。”   黄家这会儿有理也不敢说理了,门外看热闹的惧于神策军。   黄麒那边的亲事只是口头应承 ,还没说定,但这一闹,怕是铁定不成了。   他恨得要命,反驳李令俞:“你这不过是污蔑之词,你以为你是北宫宠臣,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就敢威胁朝廷命官了,陛下可不会由着你撒野!”   李令俞见他如此之贱,立刻就走死无对证的路子,抵死不认账。   她也没了耐心,冷笑道:“那你就只管试试,看我到时候敢不敢灭了你!” 第45章 拔刀   见她动怒, 黄家人又开始哭喊不停。   李令俞将休书拿出来,瞟了眼,恨声说:“无凭无据休妻, 无官无印使诈,置于另攀高枝,你们既然不肯认, 那就只管给我抵赖,我倒要看看你们骨头有多硬。”   黄内官见她动气, 劝黄麒:“这位大人还是莫要惹小李大人,他这些时日既要看顾科考,还要为圣人分忧,实在是分身乏术,我劝郎君一句, 和气生财。”   李令俞没了耐心,他下午还要去官署。   起身干脆说:“段功, 将这休书拿去,报官给京都府衙, 既然休妻,就拿出律法一条一条来说论。这是欺负我年少不知事,我们家女儿以后都要定亲的,容不得这样欺辱。走吧!”   她说完转身, 冷冷说:“黄大人既然骨头硬, 那就硬着吧。”   说完也不给黄麒说话的机会,领着人浩浩荡荡走了,   她出了街口送别御史台那人, 抱歉说:“今日劳大人走这一趟, 原本想沾大人的光, 让这黄家母子收敛些,毕竟欺我长姐太过,看来黄家有恃无恐。那就按律法办吧,我还要回官署办事,就先告辞了。今日劳大人白走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御史台那人好奇,都传这李令俞北宫宠臣,跋扈骄奢,没想到传闻倒也不可信,她顶多是脾气不好,还是讲理的。   主要是那致仕的老侍御史嫁女儿的事,他也有耳闻,就有些讪讪。   “李大人客气了,待我回御史台问一问此事,是否属实。此时也好办,大人也不必动气,我们御史台定然不能让这等人坏了名声。”   李令俞笑笑,和善将人送走了。   她回头和黄内官说:“劳烦内官跑一趟,回去后苏大人若是问起,你就说我的事处理了。”   黄内官笑说:“大人说笑了,苏大人问起来,老奴可不敢欺瞒。”   李令俞主要是怕他们会杀人。   那姓黄的确实可恨,就是社会市井里的无赖一样,她教训他的办法有千千万种,因为她有权力,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监察,地位不对等。   人命对她来说,是一道警戒线,她轻易不能跨过去。   尤其尝过权力的滋味,就会轻视人命,她始终在心里提醒自己。   “算了,我到时候自己和苏大人说吧。”   那黄内官笑呵呵说:“大人谨慎了,如此无赖,何必这样和他说好话。”   李令俞:“在朝为官,就要守规矩。家里姊妹几个,结亲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侯府,还会有其他人家,我若是仗势欺人,更不妥。”   她不欲多解释。   黄内官见她说话十分有分寸,依旧笑呵呵的。和她告辞后回了北宫。   回去后苏绎就问:“她出什么事了?”   黄内官娓娓道来,言语中也是偏袒她,尤其赞她办事十分老道。   苏绎心里惊讶,她如此心细。   苏绎问:“黄家人没追出来?”   “神策军堵得严严实实,那黄家人就是想服软,也没机会了。实在是可恨,得亏小李大人好性。”   苏绎问:“她没说,到底想怎么样?”   黄内官想了想:“还真没说,小李大人好声好气和那姓黄的说了半天,那姓黄的狡辩抵死不认账,她这才动了气。”   苏绎:“我知道了。”   黄内官走后,苏绎想了想,提笔写了封信,让人送去京府衙门了。   李令俞还没回家,就被曹印唤回官署了,陈留王不在,她还要继续在这个科考大项目里做后续工作。   曹印这几日十分忙碌,顾不上官署里的批文,就让她过眼州府的批折。   尤其她的一笔字实在漂亮,曹印可能确实没时间,慢慢就让她誊抄文册。   和她对接的文官大多围绕在太极殿周围系统里的官员,中书舍人和曹印还有薛洋等人,每日都在一起议政。   李令俞则负责在他们议过的帖子中,挑出关于科考的帖子来,给陈留王汇总存档。   这个工作做久了,不免会遇见其他部门的人,她行事从不张扬,向来独来独往,即便生的清秀,但时常一身常服,平日里也只呆在曹印的院子里,十分不起眼。曹印后来喜欢使唤她,是因为她工作效率高,但像个人形打字机一样,写东西非常快,后来官署里的其他也慢慢都发现了,她的速写功能非常强,关键不止是写得快,字还漂亮,几乎找不出几个比她字漂亮的人。   官署中找曹印这里送帖子或是取公文,她的名声慢慢也就传出去了,尤其是她的打字机的本事。   第三天中午,她还在给曹印写公文,不光在中书省,连几位中书舍人都偷偷收藏她的字。她也好说话,遇见了人家要字,她向来随意,随手也就写了。所以在中书省她的名声并不差。   后来御史台及其他六部的人,也都知道她这个官职归属在曹印手底下,在北宫当值的宠臣李令俞,一笔字是真的漂亮。   曹印也喜欢看她的字,甚至官署内开会的时候,会叫她坐在他身侧做会议纪要。因为她使唤起来十分顺手,速度快,字漂亮,逻辑也清晰。   她自己感叹,可真是实现了自己把自己卷起来了。   中午会议结束,曹印下午要进宫和萧诵汇报工作,中间短暂的时间,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曹印问她:“听说你家里出事了?”   李令俞还在想南粮北调的事,北方五州,明年春季需要的粮草比前俩年多了三成,可见北境是真的不安稳。多要的粮只能去江南之地省出来。她还在想从哪里拨调比较合适。   “没有啊。”   曹印见她头也不抬,手里的笔不停。   “我怎么听说,你带着神策军,出去将人家里打砸了?”   “您听谁说的?”,李令俞抬头看他,这听说也太离谱了,她是一个如此守法的好公民。   曹印:“难道不是?”   李令俞:“我带人去了不假,但御史台的罗大人和我一起去的,我的人也都是借的。我怎么可能去闹事?不信你去问御史台。”   “可有人和我说,你仗势欺人,恐吓威胁朝廷命官。”   李令俞停下笔,和他认真说:“那人嫌贫爱富,无辜休弃了我长姐。我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认了。家中还有姊妹和侯府定亲,若不然以为我家中女儿品行不端。我就是跋扈一些又怎么了?我就是真把他打了,我也不觉得过分。”   她这话说的十分孩子气,将自己说得十分的乖,听得曹印有些想笑。   伶俐聪明的孩子,没人不喜欢。   尤其她还聪明,识时务。年少盛名,为人却难得谦卑有礼。更是十分难得,即便他眼光挑剔,也挑不出她的错处。   曹印:“行了,我知道了。”   他也不说御史台已经将那人罢黜了,还有他攀上的那门亲事,也不过是受人撺掇,那人也是没脑子,为着那么一门亲事,放着这现成的亲戚不走动。   李令俞可比那致仕的老侍御史有前程多了。   薛洋将此事当成玩笑话讲给他的时候,他还惊诧不已。   李令俞傍晚回家,见门口神策军还在,李忠见她回来,忙说:“郎君终于回来了,那黄家老妇在门口哭喊了整整一日,没办法,段大人才调了神策军守在门口。”   李令俞皱眉问:“她哭喊什么?”   李忠解气地说:“京府衙门判了她儿子□□,无辜休妻,律法不容。听说御史台也将人罢免了,他如今成了一介庶民,那老妇哭闹了一早上,见没人理会,下午又开始哭着求饶。”   李令俞进了院子,正遇见小柳氏,小柳氏要回正院,见她回来又掉头朝她走过来,看见她袖口的墨迹,笑说:“又忙了一整日,快歇歇吧,换身衣服,看你衣服。”   李令抬手看了眼,笑起来,跟着她进了院子,问:“家里今日没出事吧?”   小柳氏:“能出什么事,黛娘也不在家,夫人就是想让黛娘回去,现在京府衙门的公文都送到家里来了,如今都在清点黛娘的嫁妆,等清点好了就送回来,到时候连和离书一并送来。”   李令俞还有点意外,她只是让段冲去京府衙门报备,若是最后闹起来,她要拿住理,她不光人多,还能让黄家心服口服。   京府衙门倒是贴心。   她笑了身,说:“那就行了,黛娘想开布庄,那就去开好了,她有个事做,也不用整天闹腾我。”   小柳氏惊讶,说:“那怎么行,布庄那日日抛头露面,又辛苦……”   “阿娘不感兴趣?我的书画行生意都不错,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去之前的宅子看看,那里每日都有书画交易。”   小柳氏不知道她还有其他生意,问:“那她要是都赔了怎么办?”   李令俞进了房间,换下外袍,开玩笑说:“我暂且借钱给她开,她若是赔了,我就收回来,让她给我当掌柜慢慢还债吧,什么时候学会赚钱了,什么时候还我的钱。”   小柳氏也听的笑起来。   第二日一早,严柏年送来消息,他今日要启程了。   李令俞准备出门了,又折回来,一时间找不到什么东西送他,就将之前画的一副俯瞰上都城盛景的画装起来,这画她花了很多心思,谁都没舍得给看。   可一想到严柏年,少年将军,一身骨气。   大概是因为他那句,将来回上都城,就守在城台道,保她城台道内无恙,这许诺很小,甚至小到像句戏言,可却很真。   等她带着礼物匆匆赶到,他们一行人轻骑快马,犹如来时一样,已经出了西阳门。   她连外袍都没穿,被风吹的脸上发疼,抱着画匣,远远见严柏年在马上回望着城门。   她喊了声:“严大人!”   严柏年一身胡服,十分利落,从马上一跃而下,和身后的人说了声,朝她几步过来。   她抱歉说:“我这几日忙昏头了,忘了你该启程了。”   严柏年也说:“不碍事,我去北宫辞行,没见你,想你大概有事要忙。”   李令俞将画匣给他,“我一时间,也拿不出来什么送你,就将此画摘了装起来送你,你别介意。还没来得及陪你逛上都城。画中景就是上都城。”   严柏年听的笑起来,“这礼物我十分喜欢,李大人丹青千金难求,是我赚了。”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你若是有一天缺钱,也可把这画卖了,能换不少钱。不过是死物。没了我再送你一幅就是了。”   严柏年拍拍她的肩,见她脸色两手通红,催说:“那咱们就此别过,再会。”   “再会!”   李令俞看着他翻身上马,迎风向北而去,在马上头也不回冲她扬了扬手,奔腾而去。   她看的笑起来,心里轻声说,严柏年,保重。   腊月家家户户在准备祭祖,已经过了十五了,陈留王去了荥阳已经好几日了,还没什么消息传回来,听说萧诵召回了在建康的裴虞。   太子如今在负责上都城内务和年底祭祖。   萧诵对太子的态度确实有些变了,谢皇后也明显感觉到了他对太子的冷淡。她也作出反应了,谢家的动作频繁。   上都城从萧诵病了开始,气氛都悄然变了。   谢家为太子造势,太子一心准备在祭祖上做文章,声称要为父皇祈福。   礼部的人忙疯了,李令俞在中转公文中,都能感受到礼部的繁忙。   至于她闹出来的事,倒是有传闻,也只是声势浩大了两天,就被太子为陛下祈福的事盖过去了。   比起天家的喧闹,她的嚣张跋扈,根本不值一提。   陈润意因为护送母亲归乡探亲,终于在腊月二十这日回来了。第二日一早就来看李令俞,她正要出门,见许久不见的陈润意,惊讶问:“你回来了?”   陈润意见她意外,摸摸鼻子说:“我本来可以早回几日,可惜没赶上时间。”   李令俞:“我现在要去官署了当值,咱们等晚上再说。”   陈润意:“你忙什么呢?我父亲说你现在十分繁忙,定没空教我书画。”   李令俞也叹气:“我如今确实没空教你了,等来年春末,我闲暇了,再慢慢教你。”   陈润意丧气:“那算了,等明年再说。”   她和陈润意一起出了巷口,见陈润意不开心,就开玩笑说:“再说了,我现在教你也不合适,你总不能天天往我家里跑。让别人以为,你奔着我妹妹来的。”   陈润意被她调侃的脸一红,“你瞎说什么!”   真是个单纯的小孩。   她笑着匆匆忙忙的走了。   等到官署,曹印迎面出来见她进来,又折返,说:“你来帮我起草几份公文,分别送往御史台和吏部的。”   李令俞见他面色严肃,也不问,跟着他进屋,曹印先说:“陈留王殿下传回来消息了。”   李令俞见他没直说好还是不好,问:“可有不妥?”   曹印:“死了不止十三个书生。”   李令俞听得一顿。   “什么意思?”   “起初学子考试名额被人顶替,还有初试后,有学子无故失踪,这才引起书生们聚众。”   李令俞轻声说了句:“他们胆子未免太大了。”   曹印措十分辞谨慎,她执笔的两份帖子分别送往御史台和吏部。   曹印接着就要去宫中,给萧诵报这件事,她照例要处理公文。   等午后接到蔡荃的消息,说是萧雍近来睡不好,玄武观道人炼丹也不顺利,怕是仙家对内官写的青词不满意,话里有隐隐意思,让她抽空去北宫为圣人写青词。   她这边处理完公事,还要赶紧回北宫去为神仙写祷告词。   人间和天上的神仙都要她供奉,真的是十分的忙碌。   进北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让阿符先回去,她今晚就住在北宫。   萧雍还在玄武观中修仙,她也不去紫宸殿,就在朱雀殿中和蔡真作伴,蔡真久不见她,攒了很久的八卦,没处输出。   她在写青词,蔡真在给她讲,圣人不喝泉水,要采松针上冬雪,煮水泡的茶,结果今冬都没下雪,来年就没有无根水……   起初她还在想,什么德性,干净的山泉水不喝,富含矿物质的井水不喝,非喝那下雪的水,风雅是风雅,但是那真的不干净……   想到一半,她猛然意识到,今年冬天一场雪都没有,那明年的春麦怎么办?   蔡真还在讲萧雍那些神经病一样的爱好,她的青词也写完了,已经很晚了。   她看着青藤朱砂字,文辞瑰丽,华而不实,萧雍要虔诚地献给神仙,为保佑他长生,那凡间的百姓怎么办?   蔡真送她回东明殿,两人一路上窃窃私语,出了殿,还听见远处的护卫换防的声音。   蔡真见她一手捏着脖子,就说:“大人这些时日肯定很辛苦。”   李令俞叹了声:“忠君之事,不敢称辛苦。”   等回了东明殿,蔡真也要回去休息了,李令俞去看苏绎,见他不在,她又回来,不多会儿听见苏绎回来了,他特意过来找她。   进了屋就问:“陈留王殿下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李令俞愕然:“出什么事了?”   不是羽林卫都跟着的吗?   苏绎皱眉:“有些麻烦,此时牵扯到兖州的人。”   兖州自古有矿。   “殿下如今在哪里?”   苏绎:“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伤势不知。”   李令俞:“太极殿怎么说?”   苏绎沉默了片刻,才说:“陛下大概是不知。陛下至今还在卧床,太子在准备祭祖之事,谢皇后同谢大人协同守着四门。”   李令俞怕萧鋆出事,问:“太后呢?太后总不会不知道。曹贵妃呢?”   苏绎见她焦急,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仿佛心里有个声音说,到底是萧家血脉……   李令俞只是想,和萧鋆相识那么久,他算得上是个君子,总不能在她眼皮底下看着有人不肯救他。   苏绎:“北宫也是刚得到消息,刚给华林园送了消息。圣人的意思,是说人回来就直接进华林园。”   李令俞长舒了口气。   “这怕是不妥,那……”她还是怕人进不去。   “有太后娘娘在,没有不妥当。”,苏绎的意思很明确,萧诵的意思和谢皇后的意思不重要。   北宫只认圣人和太后。   第二日一早,李令俞得了命令,领着神策军在东建春门外,迎陈留王一行人,陈留王一行人自东而来,她要将人护送到华林园。   此门进来,入华林园,要路过东宫。这条路并不好走。但其他路太绕行了,耽误时间。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她已经清点好人马,领着段功等人马出发,穿过阊阖门外的大街,这些时日因停了早朝,天未亮时,街上并没有什么人。   也只是宫门的羽林卫换防,见了他们这一行人,十分戒备。   一刻钟后,皇后和太子便知道了她出了建春门,也知道她带着人马去接陈留王。   谢惠荫恨李令俞坏她的事,怒道:“她李令俞想干什么?想反了不成?”   萧祁:“我且去和父皇说。”   “不,你父皇还在养病,不要去烦扰他。”   谢惠荫自来受萧诵保护,也大多只是小心思。来回踱步后,生出一些大胆想法来,陛下这些时日,也不见太子,太子日日忙着准备祭祖,为他祈福。陛下再没像从前那样对太子和颜悦色。   “羽林卫巡城,若是遇上神策军,起冲突也未可知。”,谢惠荫大胆地说。   太子到底惧怕,劝说:“北宫有圣人在。”   谢惠荫:“圣人说起来,那也是羽林卫和神策军起了冲突。”   她心里生出的急迫,萧祁不会体会。   李令俞将人分成两队,一部分在城外去接,一部分人在建春门内接应。   她带着人出城去接萧鋆了。   等天光大亮,在城外二十里处接到人,萧鋆人在马车里,还在昏迷中。   李令俞也不敢多问,以免耽误时间,扬手起程,神策军和萧鋆随行的羽林卫双方交接的很顺利。   但在建春门进来时,却被挡在门外。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   守门的禁军只说,没有当天当值的参将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城。   她冷着脸发了狠,一手握着青鱼符,一手拔了雁翎刀,指着那人,问:“认识此物吗?若是不认得,那就提头和我到太极殿去认! ” 第46章 萧诵服软   那人见一行人护着中间的马车, 有神策军也有羽林卫。一时间不敢擅动,僵着脸松口说:“你且等等,让我先去问问。”   李令俞不肯让, 刀尖指在他喉前,“我不等,你只说, 你放还是不放!”   “放肆!”,那人动怒, 态度十分桀骜,显然并不把李令俞放在眼里。   里面的羽林卫和神策军听到动静,都进了城门下,一时间都剑拔弩张起来。   李令俞呼声:“众将听令,我等奉命护送贵人进宫, 有人阻拦,就地格杀!”   两军立刻近身靠近, 神策军顷刻间拔刀,将城门清出一条路, 李令俞心里也有惧意,她是奉命接应陈留王进华林园,若是路上闹出人命,与她并没有好处。   但那人不肯放人, 冲他过来, 鼓动身后的羽林卫:“我等奉命守住建春门,不得有误!”   李令俞在前领着车马进城,神策军甲胄在身, 浑身杀气, 她不惧死提着雁翎刀, 和那人近身搏杀,段功提着一杆红翎枪,在身后护着她,一枪挑开那人的刀,她的刀入肉,血溅出来,刺得她眼睛发红。   羽林卫就近逼近,但不敢朝她动手。   她一身的血,依旧喊:“我等奉命护送贵人进宫,有人阻拦,就地格杀!”   再也没人敢阻拦,她领着队伍,一直穿过北门,直到进入大夏门,她才松懈下来。车马不能进宫门,大夏门外已有仪驾接应,李令俞领着段功,和神策军将人送到华林殿。   曹太后和曹贵妃领着医官,正等着,见人进来,一阵兵荒马乱。   她和段功站在殿外,见了血的兵将,不得进贵人殿内。   曹太后出来见她面容,盯着片刻,单独留她单独问话。   “一路回来可顺利?”   她大夏门外卸了刀,但脸上还是肃然,“臣等被拦在建春门外,杀了阻拦的人,穿过北门,顺利进来了。”   曹太后知她是奉圣人的令去接萧鋆。   雍容道:“今日之恩,陈留王会记得的。”   而那位曹贵妃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   “臣等奉命办事,不敢当殿下的恩情一说。”   她俯首抱拳,敛起一身的血气。   曹太后心机焦急萧鋆,问了几句,便放她出来了。   李令俞完成了任务,要回北宫复命,她将人顺利送进来,接下来的事是萧诵的家事,就不归她管了,她也不想自己沾上麻烦。   看曹太后的样子,依旧刚强。曹家百年望族,出过多为皇后。   若是十几年前,没有豫章太子的那场谋反案,如今在后位的,也会是曹家女。   而如今曹家后位旁落,曹贵妃避居华林园,可见萧诵对曹家的忌惮。   她告退出来,曹太后问身后年老的女婢,问:“她是不是像极了豫章太子?”   那个眼神,那神态,那一身气度。   那女婢只说:“娘娘,豫章太子十三年前就没了。”   曹太后怔怔了片刻,才回神问:“鋆儿如何了?”   女婢答:“人还没醒,医官正在查看伤口。”   曹太后几乎咬牙:“我曹家如此忍让,还是不肯放过我曹家人吗?”   李令俞出了大夏门,随萧鋆回来的羽林卫只有十几人,她握着刀问:“你们其他人呢?吏部的人呢?”   但他们不肯说,李令俞也不执着,只说:“你们就在此地待命,若陛下召见,需要你们面圣。”   城台道里有歇息的矮房,她将这些人安顿在这里,也□□在这里。   等她提刀回北宫复命,闭关修仙的萧雍又出关了,就在玄武观里见她,此时她甲胄在身,身上沾了血,跪在下首,萧雍盯着她,半晌都没说话。   她抬头看去,之间萧雍只是盯着她,似是发愣。   她立刻道:“回圣人,陈留王已护送至华林园,臣特来复命。”   在侧的苏绎像是没察觉萧雍发呆,轻声问了声:“殿下如何了?”   李令俞看了眼萧雍,这才答:“从城外二十里处刀华林园,一直在昏迷中,臣不敢逗留,前来复命,随殿下的归来的的羽林卫就在城台道中。”   萧雍像是并不在意一样,最后只说:“知道了。”   李令俞一时无话,“那臣就先告退了。”   萧雍:“去吧。”   李令俞等退出玄武观后,才察觉贴身的衣服全湿透了,背心发寒。   她从建春门外开始押行,一路疾步前行,心里早做好一路杀过去的决心,即便到华林殿,她都没有放松。   直到此刻她才松懈,整个人只觉得浑身疲累,正午的日头正高,她仰头看了眼,只觉得头晕目眩。   等回了东明殿,她才将沾血的衣物换下,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连冷都不怕了。   脑子里只怔怔的想杀的那人,见血时的亢奋和紧张。   蔡真领着人进来送饭,喊了她两声,不见她回声,推门进来,见她直愣愣的盯着屋顶,焦急说:“大人想什么呢?喊你几声,也不见你说话。”   李令俞问:“是来送午饭吗?”   今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从建春门道华林园,短短的距离,发生了什么。   但曹太后、曹贵妃和谢皇后,从此别想安生太平。   曹谢两家已经是生死仇敌,太子和陈留王,必定会斗个你死我亡。   蔡真说:“今日的菜色不多,听说今日四门戒严,有些菜清晨没送进来。”   李令俞翻起身,问:“北宫今日换防加人了吗?”   蔡真敏感问:“出什么事了?”   李令俞:“没事,这几日你哪也别去。”   蔡真见她严肃,十分规矩什么都没问,就说:“我知道了,大人也保重。”   李令俞午饭后,苏绎才回来,回来后说:“陈留王殿下,有些不好。”   李令俞沉默,她也无能为力,到上都城的地界里,她遇神杀神,一路闯进来,尽所能保他了,如果还是不行,那就是命。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也开始信命了。   苏绎说:“今日你回去休息吧,最迟到傍晚,太极殿也就知道了。”   李令俞问:“风雨要来了,是不是?”   “不关你的事。”   这个年,注定不会安生。   李令俞午后归家,她回家迟了一步,京都衙门的人前脚才走。来送还李黛的嫁妆和她的和离书。李黛的这桩婚事终于了结,自此李黛和黄家再无瓜葛。   李忠说李黛和大柳氏又抱头痛哭了一场,反正就是各种叹命苦。   她刚进院子,小柳氏正从她院子里出来,见她一日未归,立刻说:“你可不知道,那黄家夫人又要上门来闹,十分难……”   “阿娘,我想歇歇。”,她有些疲倦。   小柳氏见她面色不对,面露担忧,但立刻说:“是不是出事了?那你快歇着吧,我去嘱咐一声,让她们别来吵你。”   她点点头,一个人进了卧室,和衣躺下,闭着眼想她今日杀了人。   为了救人,所以杀了一个人。   听见桃姜在外面说话,阿竺嘱咐她,你小声点,郎君刚睡。   桃姜说,那黄家的老虔婆又来了,哭闹了一场,段郎君去寻了衙役,她这才走了……   她朦胧中睡了一会儿,被人叫醒,天已经黑了,曹印派人来寻她,太极殿出了事。   萧诵知道陈留王出事了,也知道萧鋆是怎么到的华林园了。   薛洋和曹印短暂商议后,知道此事不能瞒着,两人领着平日里太极殿议政的几位大臣,进太极殿将此事据实报给了萧诵。   随后太极殿急召了医官,太极宫四门关闭,太极殿除了几位大臣,其他人一律不得进。   皇后、太子原地不得动作。   固然如谢惠荫所言,挡住建春门,就算查到最后也是神策军和守门禁军发生了血战,与她谢家何干?   可她忘了,就算死无对证,闹出人命,是不能把她怎么样,可只要陈留王没事,萧诵安好,那就是谢家之祸事。   死无对证,是最下策,可在陈留王妃母子的事情上,她沾了死无对证的便宜,所以没有长教训。   萧诵一听,就听明白了里面的参与的人和后宫的心思,但北宫救人,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   他初听到消息,惊得一动不动,抖着手,差点撅过去。甚至不敢信,谢家会有如此胆子,竟敢在上都城内对王侯动手脚。   吓得薛洋上前,帮刘琨半搂萧诵,呼喊:“陛下!”   萧诵死死攥着薛洋的手,咽下喉间的腥甜,哑着声问:“我儿如今何在?”   薛洋:“已经回来了,人在华林园。有太后娘娘照看,医官都在华林园。”   “为何会去华林园!”萧诵恨声问,他一反平日的温吞,一再的问。   曹印见薛洋停顿不肯说,在另一侧说:“北宫昨日接到消息,陈留王遇刺,生死不知已经连夜归来,就派人出城去接,在建春门被挡在门外,神策军和守门的禁军发生了冲突,死伤不知,之后北宫将人直接送到了华林园。”   萧诵听后,静了片刻,才问:“所以,朕是被瞒住了,是吗?我儿昨日已传回消息,我今日这会儿才知道,对吗?”   曹印不敢答,薛洋也不敢。   萧诵怒极,扬声:“召谢鹏程,让他给我跪在太极殿外!我儿什么时候无事了,他再什么时候起来!我儿若是好不了,就让他跪死在太极殿外!”   曹印大惊:“陛下,这……”   诚然,这是皇后之过,但如此一来,国舅跪在太极殿外,这是大辱。   这不止是陛下之恨。这样一来,曹家和谢家,也结成了死仇。朝中人心也惶恐。   薛洋也劝他:“陛下三思,如今不是追责的时候,殿下还在华林园……”   他们生怕萧诵气急,宰了谢鹏程。   萧诵心里的恨难消,他们竟然在他眼皮底下,敢害了他儿子。   他气息粗喘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最后改口说:“朕梦中生乱,醒后心悸不宁,宣谢鹏程,为朕守住太极殿。”   这是将谢鹏程扣在太极殿,等候发落。   曹印和薛洋这才松了口气。   中书舍人就在殿内,立刻起草了手诏。让人去宣旨了。   萧诵平静了片刻,才问:“北宫是谁去接应陈留王?不必瞒着朕,照实说来。”   薛洋道:“领队的是北宫李令俞,在卯时初,率神策军出城去接人,一半人马留在城内,她带着另一半人马出城二十里处接到殿下,返回建春门时,被拦在门外,双方发生了争执。李令俞……斩杀了一名禁军,后持青鱼符,一路进到华林园。殿下随行的羽林卫如今被安顿在城台道中。”   萧诵听着,并不作声。   良久后,才说:“宣李令俞觐见,其他人等,原地待命。等我儿安好再说,”   他一时间也不急着看萧鋆,也是因他知道的太晚,萧鋆早上回来,他傍晚才知。   之后和薛洋问了荥阳之行的具体细节。   荥阳之祸,萧鋆处理的十分干脆,该关的关起来,该杀的杀,一点不留情。也使当地世家狗急跳墙,敢行刺王爷。萧鋆本就高热,再加上外伤,一时间乱了阵脚。   萧诵也不和几人商议,只吩咐,加派羽林卫调京畿卫营人马,去荥阳及兖州,凡涉案人一律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吏部侍郎就地革职,羽林卫护主不力,一律发配,不得遣返。   这是萧诵在位十几年,少有嗜杀的时候。   跪在堂下的几人,都不敢反驳。   李令俞刚睡起来,曹印打发身边的人来叫她,她以为是回官署当差,就换了身官服也并不急躁   还在想着明日休息一天,第二天家里祭灶,她要打发人去潼关照看李尚,还要给营州的李锋捎些钱粮。   那仆人见她温吞,急着说是宫中有召,她一听宫中召她,这才立刻换了身黑袍,跟着那人匆匆进宫了。   太极殿灯火通明,她到殿外时,远远见殿外跪着一人,昏暗中她看了眼,也没看清脸,只觉得奇怪。   等进殿后,听见萧诵说:“他们算准了朕不敢拿他们怎么样,那就跪着吧。”   李令俞进去后,见薛曹二人和中书舍人等人都在,她规矩行了礼。   萧诵第一次和她颜悦色道:“起来吧,朕赏你护驾有功,那就加封,秦州刺史,不是州事,给全俸。”   李令俞听得一时呆住。   她甚至什么都没有被问话,只是进来受封。   曹印和薛洋也没想到,萧诵会给她这么厚的恩惠。   李令俞叩首:“谢陛下隆恩。”   她不能不受。君臣有别,若是和气的时候,她可以推辞不受,如今不同,萧诵怕是用她,来警告谢家。   那么门外跪着的,怕是皇后的哥哥,谢鹏程。   她心里迅速的捋着今日的事情。   萧诵见她识相,说:“萧鋆屡次赞你机敏,看来不错。身为臣子,奉君之命,守臣之本,很好。”   李令俞低头并不接话。   殿外传来消息,陈留王醒了。   萧诵急着要去问话,要去华林园探视,赞了一句,中书舍人提笔起草了诏书,就将她暂且打发出来了。   她站在殿外,看着不远处跪着的人,只觉得谢家真是向天借了胆子。   不多会儿薛曹二人也退出来,李令俞跟在曹印身后。   曹印将她招揽在身侧,等出了宫门,曹印才说:“随我回官署再说。”   三人到官署,李令俞坐在曹印对面,才细细将早晨的事说来。   曹印问:“你说实话,殿下如何了?”   李令俞实话实说:“臣不敢隐瞒,从城外二十里处到华林园,殿下一直未醒。”   薛洋面色严肃问:“剑南春门当时可有闭门?”   “不曾,只是加了三队人马驻守。”   她是奉北宫圣人的命令行事,没人抓得住她的错处。   今日又是受萧诵的命,受封,依旧没人抓得住她的错处。   但她一直都被提出来,挡在人前。   曹印也明白,萧诵用她做筏子,严惩谢家。   到底不忍,吩咐她说:“眼下已是年底,事情多我一时间也顾不上你,你且回北宫当差吧。”   李令俞意外曹印的好心,她如今被萧诵捧起来,还指不定会怎样。打发她回北宫就是避祸事。   薛洋也说:“你管束好你的神策军,万莫再和羽林卫发生冲突。”   “臣知道。谢大人提醒。”   薛洋和曹印,大概是觉得她救了陈留王,没有酿成大祸,若是陈留王折在建春门外,那就是奇耻大辱。   直到快半夜,他才散会。   如今侍奉萧诵的是后宫的王才人,刘琨负责他的起居。   萧诵摆驾华林园,车辇到了华林殿外,王才人扶着他进了殿,曹贵妃至始至终都没有出来,只是守在萧鋆床榻前,殿内除了医官,一人不留。   萧诵进去后,就见宽阔的榻上,曹贵妃怀里抱着萧鋆,远远望着他,眼底都是冷漠,既不言语,也不行礼。   那眼神刺痛了萧诵。   听见他的动静,曹太后也过来了。   殿内的人都被曹太后清理出去了,萧鋆在午后短暂的醒来,又睡过去了。   医官说,这两日是关键,他若是能熬过这两日,就熬过去了。   曹贵妃从头到尾不哭不闹,只是亲力亲为照看萧鋆,也不曾出口和曹太后说过一个屈字,这让曹太后更内疚。   也让萧诵心中愧疚。   “我儿如何了?”   曹贵妃抱着儿子,轻声说:“高热还没退。”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萧诵问:“医官怎么说?”   曹贵妃并未搭话,曹太后已经进来了,问他:“皇帝大病一场,也要保重身体,怎么三更半夜来华林园了?”   萧诵心中,累极也痛极。   “我来看看我儿。”   曹太后恨声:“你儿在东宫好好养着,你有什么着急的?”   萧诵哀声:“母后,鋆儿重伤,安知我不心痛吗?”   曹太后到底顾及他的颜面,没有在曹贵妃面前多言。   曹贵妃至始至终都不肯同他说一句话,形如朽木,没有一丝神采。   萧诵细细询问了一番,医官将萧鋆状况仔细解释后,萧诵又怒又怕。   等萧诵进了曹太后的寝殿,萧诵才同曹太后说:“谢母后的回护。”   曹太后已忍到现在,早已没了耐性。   “你该谢的是你父皇,若不是你父皇,鋆儿连建春门都进不来,更进不了你的巍峨太极殿。”   萧诵愧疚:“是我之过。”   曹太后见他不肯说一句肺腑之言:“我早提醒过你!你的谢皇后太过狂妄,你呢?你有听进去我的话吗?你只道曹家权倾朝野,可曹家人什么时候做过犯上作乱的事,我嫁给你父皇几十载,宫中还没有一个皇子是死于非命!你真当我不疼太子吗?他也我的孙儿!”   萧诵大病一场,瘦的有些脱相,整个人面色孱弱,脸色都是不健康的白,他望着曹太后,有些哀伤问曹太后:“母亲总说我我怨恨曹家,我若是真怨恨曹家,曹印就不会稳坐中书令十几载,我也不会太极殿托孤给他,不会让他做顾命大臣。母后信我,我是真的信得过他的。我若是当真偏宠谢家,谢鹏程也不会几十载堪堪只掌着右翼禁军。母亲当真不懂吗?我无人可用,才开科举,求人才。才叫鋆儿统领科考之责,难道我会害了他吗?”   曹太后见他脸色蜡黄,怕是身体伤了根本,一时间,老泪纵横。   “何至于此!”,曹太后失态地扶着扶手,站起身来。   母子争执,不过是为权,为猜忌心。可萧诵服软,直言,他寿数有限。   萧诵此刻竟然释然,“天不假年,母后,我们争不过天命。”   曹太后原本定了废黜太子的决心,可见萧诵成这样了,心中暗恨,让了一步道:“不处置谢家,不能平人心。”   萧诵心态已经十分平静,满口答应:“谢鹏程此次之后,朕会将他发配往交州,永世不得返!”   曹太后听得肝胆俱碎,他竟然已在安排后事了。   裴虞紧赶慢赶,还是回来迟了,腊月二十三一早进京。   卫国公已经在府里等着他了。   他一身风尘,坐在父亲对面,听到这个消息,惊得起身,问:“皇后到底想做什么?”   裴承邑叹气。   裴虞和裴承邑想的完全不同,起身说:“父亲歇着,我先进宫一趟。” 第47章 谢家   裴虞从前进宫, 向来是先进东宫走一趟,若不然也肯定是出宫后,定会走一趟东宫。   他进太极殿后, 萧诵已正坐堂前,看着他回来,对他和颜悦色说:“听说江南科考, 井然有序,出了不少人才, 是卿之功。”   裴虞丝毫不敢领功,尤其是今日陛下一反常态的好心情。   “都是各州府大人组织有序,臣不敢居功。”   萧诵看了江南来的折子,裴虞联合宋彦光,招揽江南一众书生, 不限门第、不讲出身,凡是参加科考的人, 一概由二人作保举荐,在士林中声望很高。   此次初试, 有很多亮眼的人才一跃而出。   萧诵缺人,所以并不计较这人是怎么来的,是谁举荐来的。他急着要能用得上的人。   君臣之间有问有答,萧诵最后说:“行了, 一路劳动, 去东宫看看你妹妹吧。”   裴虞心中一紧,不敢大意:“臣还要回官署交接,不敢擅自进宫, 也饶了大家的清净。”   萧诵却说:“不碍事, 朕让你去的。”   他话虽这么说, 裴虞却懂,意思是从前他每去一次东宫,太极殿都清楚。   他应声:“是,谢陛下隆恩。”   萧诵笑笑,摆摆手让人出去了。   裴虞站在殿外,思虑了片刻,才去了东宫。   此时的谢鹏程已经被带回谢家,谢惠荫被禁在两仪殿中,不得出入。这次萧诵是真的动了怒,夫妻这么多年,萧诵从来没有动过她,而今,不过是一次小小的阻拦。他就对谢家下如此狠手,谢惠荫根本不能接受。   谢惠荫枯坐在前殿,急着问殿外回来的女婢:“怎么样?府里传出消息了吗?”   那女婢小声说:“国公爷被人送回去了,陛下并没有下旨处罚。”   谢惠荫极度的狂喜:“那就是没事,我哥哥为陛下立过功劳,天兴三十七年,我哥哥为陛下开了阊阖门……”   她极度的害怕,又不停的说服自己,陛下不会伤谢家人。   她转念又问:“太子呢?太子如何了?”   那女婢不能出殿,所以并不清楚。低头小声安慰她:“娘娘保重,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定然不会有事。”   谢惠荫说着说着,开始变得躁动:“陛下不会,可华林园里那两个姓曹的女人不会善罢甘休,她儿子怎么会那么命大,北宫真是多事!我儿自陛下登基就被立为太子,他是嫡长,合该为尊,谁也别想动他。”   那女婢见她这样,更不敢提,国舅爷跪在太极殿外,晕过去,陛下都不曾叫医官,只让人送回去了。   谢家怕是真的出事了。   裴虞奉旨进东宫,进殿后,见裴元莺一人枯坐在殿内,见他来了,也不像之前一样惊喜,只是眼泪直落,哭的没有声息。   他安慰:“殿下别哭。”   裴元莺惨笑:“哥哥和我彻底生分了是不是?我算什么娘娘?我端坐在大殿内,寸步不得出,分明是将我囚禁在这里了。”   裴虞听得心痛,安慰她:“你只管做好你的本分,其他事,交给哥哥。”   裴元莺惨笑:“本分?我有什么本分?既不能生子,也不能做踏脚石,这天下大事与我何干?”   裴虞:“娘娘慎言。”   裴元莺看着清醒的哥哥,知道她再说得可怜,也无用了。   哥哥不是从前的哥哥了,只要她哭诉,哥哥就愿意帮她。   裴虞收起神色,一时间只觉得心冷,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妹,对他耍心思。   他不再细声安慰,问:“太子殿下呢?我奉命来东宫看你们。”   裴元莺问:“奉谁的命?”   可见她心知肚明。   “奉陛下之命。”   裴元莺神色一亮,急切问:“陛下怎么说?不关太子的事,真的不管太子的事。”   裴虞木着脸,问:“臣今日才归京,只是进宫述职,陛下让我路过东宫进来看看。是什么事?不关太子的事?”   裴元莺被问的一窒,改口:“陛下如何了?前些日陛下大病一场,如今可大好了?”   她说话乱了方寸,也让裴虞冷了心。   裴虞起身说:“陛下大好,我还要回官署一趟,不能久留了。”   裴元莺见他要走,又剩自己一人,面露哀色问:“父亲可好?母亲呢?”   “都好。娘娘不必挂念。”   裴元莺见他脸色严肃,再不敢问。   裴虞出了宫回了府中,府中正在祭灶,仆人四处洒扫,他进了自己院子,听见弟弟裴帧在外面问:“大哥回来了吗?”   进来见他坐在房中,说:“父亲找你。”   裴虞脸色还是冷的,看弟弟一眼,只觉他天真烂漫,如今宫中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裴家竟然全然不知,或是裴家知道,但毫无办法。   裴虞进书房,裴承邑问:“如何了?”   “父亲,陛下大病,您可知?”   “知道。”   “为什么不和我说?陛下大病,唯独召薛曹二人进太极殿,而将其他人摒弃在外,这已是日薄西山之兆!”   裴承邑:“景宜。”   裴虞问:“父亲如今还是坚信,陛下非太子不可吗?”   裴承邑不确定了。   裴虞:“父亲知今日陛下如何和我说?”   “陛下今日从始至终和颜悦色,无丝毫焦躁,末了特意令我去东宫看望妹妹。陛下怕是生了废黜太子之心。”   裴承邑一介武人,情急之处:“不可能。”   裴虞看着父亲,只觉得有些悲情,“为何不可能?就凭借曹印稳坐中书令十几载,而谢鹏程跪昏在太极殿外,陛下之心,已经明了。”   裴承邑:“不是还有圣人吗。”   裴虞:“圣人已经出手了,将陈留王殿下送进华林园,圣人态度已经明了。”   裴承邑不死心:“你不也只是猜测,太子在位十几载,并无犯下足以被废黜的罪孽,怎可单凭借这一事,就废黜太子,这未免太过儿戏!”   裴虞问:“父亲当真这么想吗?我以为,裴家还是早想退路,不要将心血花在太子身上,通知叔父吧,让他处置了投靠太子的参将。”   裴承邑眼色惊讶,裴虞闭了闭眼最后说:“皇后做过什么,东宫做过什么,陛下怕是心知肚明。太子是什么脾性,陛下也心里有数。”   晚间,太极殿连着发出几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提裴虞暂领吏部侍郎,协同礼部负责科考之事。   第二道旨意,邀庐阳王携养子进京,过上元节。   第三道旨意,谢鹏程私吞田亩,为乱朝纲,贬至交州任交州司马。   随后发往交州的旨意,交州司马谢鹏程,不事州事,领全俸,永世不得返。   腊月二十四,已经在年尾,但太极殿的旨意,让满朝文武不敢松懈,这旨意也让大多数人摸不着头脑。   李令俞在家休息,听到段功给他送来的消息,脑子想到的唯一想法:萧诵命不久矣。   如今的烂摊子,萧诵竟然身体不好了。   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萧诵此法,看着毫不相干,但是他能调庐阳王回京,就是在警告北宫。   李令俞问段功:“苏大人怎么说?”   “苏大人说,不干北宫的事,让小李大人安心过年。”   李令俞听着没说话。   确实到了年底,不能动干戈。   但两仪殿内就遭了殃,谢惠荫怎么也没想到,陛下会将她哥哥发配交州。她至今都不相信。   太子几番要闯出东宫,都被羽林卫拦回去了。   他依旧在叫嚣,孤是太子!尔等如此辱孤,他日定让……   华林园里一片宁静,萧鋆醒来了,只是伤了根本,医官再三嘱咐,他伤了肺,受不得寒,此疾将伴随着他一生。   曹贵妃忍到如今,已经十分不易,终于落泪和萧鋆说:“怪我生了你,若是不生你,咱们都不用受这一趟罪。”   萧鋆虚弱地说:“母妃若是不生我,定然会抱憾错过我这么乖巧的儿子。”   曹贵妃泪中含笑,母子两守在殿中,听外面有声响,曹太后如今将华林园守成一个铁桶,谁也不准进来。   苏绎和蔡荃侍奉萧雍修道,萧雍出了观,问:“他的身体,当真,不好了吗?”   蔡荃:“陛下自上次太极殿昏厥后,接连着陈留王又出事,这都是极伤身体。”   萧雍半晌都没说话,苏绎说:“北边的信,怕是快到了。”   萧雍:“着李令俞收紧神策军,让他给孤守住北门,若是北面来的信有什么差池,仔细她的脑袋!”   蔡荃:“是,老奴定提醒李大人。”   大概是李令俞这几桩事办的都不错,萧雍对她也多了倚重。也默认了苏绎将自己手里的神策军都交给李令俞。   李令俞自从被放假,就当真不出门,李黛从郊外回来,起初她是极怕人说她被休弃或是和离归家,后来见大家好像也没人说她,尤其李令俞更是不管她。   她自怨自哀哭了几天,也看开了,开始琢磨生意的事。   李令俞在家里写公文,一边指导李毓练工笔。   李黛带着李姝进来,问:“你说话不算话了吗?”   李令俞:“你想好做生意的事了?”   “我就要开布庄,只是我不懂,需要你给我找人。”   李令俞:“那就把你嫁妆抵押给我,在我的店里经营,赚了钱你自己收着,若是赔了,那就给我乖乖做掌柜,什么时候赚到钱了,什么时候再说。”   李黛一听炸了:“你乘人之危!”   李令俞伸手将李毓脑袋拨过去,“画你的。”   然后才和李黛说:“你要是觉得亏了,那就自己去租房子,自己去找人。”   李黛:“这是你说的!”   李令俞看她一眼,李姝听着干着急,拉了拉李黛悄声说:“哥哥给你的是现成的店,赚了钱都归你。你要赔了,不还是要经营吗?”   李黛是占小便宜占惯了,乍一听,觉得自己就是吃亏了。   李令俞提醒她:“做买卖,性格就要敞亮,你若是这么计较,怕是做不成买卖。”   李黛:“我便就做成,让你瞧瞧!”,说完气赳赳的走了。   李令俞也不在意。   李姝问:“哥哥最近很忙,一个月也见不到你几次。”   李令俞:“年底事多。”   那些杀戮和血腥,她一句都不想提。   李姝却问:“母亲说,表姐和谢家的婚事,年底要成礼。”   柳家这么急切?   李令俞:“你们若是想去,就去看看吧。”   李姝说;“我不想去,可母亲说她定是要回去的。”   据李令俞所知,荥阳、颍川、兖州的事,也有柳家的份,只是罪责多深,她就不清楚。   第二日一早,李令俞进北宫当值,蔡真说按照往年惯例,年前几天就已经只是点卯,放假准备过年了。只是今年多事,至今都在当值。   李令俞问;“谁在当值?”   “苏大人啊,还有前朝的那些大人们。”   李令俞问:“今早有进京了?”   “北边的急信。”   李令俞问:“圣人这几日,可有发火?”   蔡真懂她的意思,说:“不曾,干爹说,圣人听说陛下病了,什么话都没说。”   连庐阳王进京,都没生气吗?可见萧雍也默认,萧诵寿数不远了。   李令俞进了东明殿走了一趟,又去寻苏绎,苏绎见她来,安抚说:“不会出事,   你别担心。”   李令俞笑笑:“我倒不是担心,只是怕上都城生乱罢了。”   苏绎:“不会乱的。”   李令俞还在说:“谢家若是去了交州,那禁军右翼统领就空缺了。”   苏绎却说:“谢家未必会去交州。”   李令俞惊讶,问:“为什么?”   苏绎摇摇头没说话。   李令俞惊讶,问:“为什么?”   苏绎摇摇头没说话。   李令俞起先不懂,过了两日,就知道了,腊月二十八,宫中放出消息,住在皇后两仪殿中的皇后庶妹,谢才人有孕。   这对太极殿来说,是件喜事,尤其萧诵膝下儿女少,更是难得。   李令俞听到这个消息,不得不佩服谢家的运气。   谢鹏程此次,或许真能逃过一劫。   曹印在官署中听到这个消息,枯坐了一早上,一动未动。   所有的事,都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陛下在严惩谢家上,已经作了让步,如今怕是还会再让步的。   各官署已经在放假了,家里入眼的都是红,两仪殿中,一直说这孩子是逢年而来,是个福星。谢家太需要这个孩子了,整个两仪殿,连同东宫,又焕发了生机。   李令俞年底最后一次进北宫当值,萧雍不过节,只在玄武观中修仙。   李令俞带了礼物,一副《访仙图》送给他。   萧雍喜爱她的丹青,也喜欢她的字,李令俞如今是年少居高位,所以没有时间再有闲情逸致做这个了。   等她从北宫出来,正遇上裴虞匆匆路过,见了她十分意外,两人有几个月没见,李令俞想,他大概在六部已站稳脚跟。   裴虞见她个子窜起来了,十分爽利,已经执掌北宫将近一半的神策军,当真是少年权臣。   李令俞寒暄一句:“裴大人,好久不见了。”   “师弟别来无恙。”   李令俞粲然一笑:“裴大人还是这个性情,我一介粗人,就不耽误大人的事了。”   裴虞:“等等,我有事请教师弟。”   李令俞:“我怕是没工夫,家中还有人等候,改日再和裴大人聚吧。”   说完也不等裴虞说话,一跳上了马车。   裴虞望着她远去,心中说,我并无算计你之心。   李令俞是真的有事,因为严柏年回信给她了,大概是人到了平城,并且给她送了年礼。她急着回去看信。   作者有话说:   今天在外面有事,没有修改。   明天统一修改。 第48章 严柏年的   李令俞回家, 直奔书房,东书房的地上放着一个大箱子,她看到箱子就笑起来, 严柏年可真是个实诚孩子,就因为一幅画,回她一箱的礼物。   之前那张白狐皮, 现在还在她卧室里铺着。   她开了箱子,全是北境的特产, 最上面放了封信。   李令俞,我已到达平城,平城多风沙,少风雨。   一切安好。   我打开了画才知,是这等绝色。我现在信了在上都城里听到的关于你的传闻, 丹青卓绝,画风诡谲, 再过二十年,必定是无人匹敌的大家, 画中上都城犹如眼前,父亲十分喜欢,我无以为谢,就将我珍藏多年的一套盔甲送你。   上都城多风雨, 务必保重。   李令俞看着他寥寥几句话, 觉得十分贴心。虽然他说是听说的,李令俞猜估计是他自己说的。   箱子里有一副铠甲,像是鎏银的甲胄, 十分亮眼, 还有一柄刀, 有点像雁翎刀,但是比雁翎刀要长一些,大概是知道她不会武,才会在器上想办法。   另外都是关外的人参之类的奇珍之品。   这一箱礼物,十分贵重。   她细细的翻看,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用。   正翻着,听见阿符进来寻她说潼关的李尚一切都好。   李令俞问了声:“有问到那些和他一起的人吗?”   阿符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要去打听和李尚一起发配到潼关的人,据实说:“好像陆续被提走了,潼关目前只有他一个人。”   而且李令俞随后就给他花钱了,所以他现在是个队长,并不用做苦力,手底下还有一队人马。   李令俞心里默念,看来不是她的钱起作用了,是有人暗中照拂他。   三年并不长,他也不算很苦,让他就呆在潼关吧。   严柏年给她这些礼,她也要回他一些,回礼她要好好想。   她还在想,回什么礼比较合适,然后见阿符还没走,她问了声:“怎么了?”   阿符也学会犹豫了,应该是她给打发的年礼不妥当,就说:“郎君在潼关,置办了一房妾室。”   李令俞正握着精美的匕首,听得有种神经错乱的感觉,赶紧问:“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   “你怎么没和我说。”   阿符:“你没问。”,言下之意,也不是大事。   她看了眼窗外,听见院子里小柳氏吩咐说话的声音,说:“知道了,在家里,这事就当做咱们不知道。”   这种问题太复杂了,李尚和大柳氏,算是正牌夫妇,正妻是受律法保护,轻易不能分开。李尚不可能修离大柳氏。剩下的人就都是可以买卖的人,这消息对她来说十分不适。   但她对这种天杀的制度毫无办法。   阿符出去后,李令俞还想着明日去趟宫里,马上就是除夕了,宫中还会有宴。   太极殿中,萧诵靠在靠枕上,问曹印、薛洋等一众大臣:“众卿以为如何?”   他最后还是松口,谢鹏程革职,暂且不用出发去交州。   说是暂且,但在场的都知道,那就是不用去了。   曹印并不言语,他向来不替曹家人说话,这种时候更不能多言。   薛洋却说:“臣以为不妥。”   其他几位大臣明知不妥,但说不出什么来。   此事只有内宫的人知道内情,而今朝野中的人知道的都是,陈留王在荥阳出事,陛下处置了一群办事不力的人,又因谢鹏程疏忽,撞上了枪口,陛下这才发落了他。   可在场的都心知肚明,到底为什么处置谢鹏程。   薛洋反对的并不激烈,也只敢建议:“若是暂缓,那怕是不能服众。”   萧诵并不反驳,只避而不言:“明日就是除夕,缓一缓,也是可以的。”   曹印吹头只字未言。   等从太极殿出来后,薛洋和曹印并肩而行,薛洋问:“曹大人以为如何?”   曹印直说:“此事我不能言。一切都看陛下的意思。”   薛洋有些无奈,压低声音和他强调:“这是意图谋害宗室的大罪。怎可因皇嗣就混淆视听。”   曹印叹了声气,回答了他。   薛洋也懂他的意思,可是就是在心里觉得憋屈,他想明谏,可陛下身体至今都不能起身,大多时候都在卧床。   而谢家也是占个死无对证。这次谢家若是轻轻放过去,那让被就地革职的吏部侍郎,发配的羽林卫,格杀勿论的涉案人,如何信服……   这些人就真罪该万死吗?   他不敢背逼迫君王的罪责,只能和曹印商议接下来的事。   这个年,过的都十分憋屈。   李令俞倒是清静了,大清早她进宫后,苏绎给了她一个大红封,笑说:“身边就你一个小辈。”   李令俞见紫宸殿像是有人在,问:“圣人今日在?”   “陈侯在和圣人商议,庐阳王回京后的仪驾,和安顿的府邸。”   “当真回来了?”   “这还能有假?”   李令俞惊愕:“陛下,怕不是病了,这是要大展宏图啊。”   苏绎摇摇头,被她调侃的话逗笑了,但也教训:“莫要乱说。”   李令俞听过那位庐阳王,想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结果蔡荃大概看到她进宫了,随后萧雍召她进紫宸殿。   李令俞和苏绎进紫宸殿时,萧雍正在给陈侯看她送的那幅画,见李令俞进来,陈侯看她一眼,大概也是没想到,短短数月,她已经领了北宫将近一半的神策军。   当真是后生可畏。   李令俞也一改从前塌肩俯首的习惯,尽管偏瘦,但身量挺拔,十分精神。   她行了礼,陈侯道:“李大人,许久不见了。正和圣人看大人的作品。”   李令俞:“侯爷折煞我了。”   萧雍问她:“《访仙图》是你画的吗?”   “是。”   “可有寓意?”   这是她从《仙人乘槎度海图》得来的灵感。   “只是寻常的访仙图,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李令俞规矩答。   若不是你那么想成仙,我也不会送《访仙图》给你。   萧雍的心情显然并不受朝堂的是非的干扰,十分有兴致问:“这槎自古以来,就是仙人所乘,确实雅致……”   李令俞不搭话,但不影响她心里吐槽。   苏绎见她走神,就知道她又不知在想什么,蔡荃端茶进来,问:“那圣人,明日晚,可要设宴?老奴这就安排上。”   萧雍抬眼就看了眼李令俞,眼神十分犀利。   李令俞被他锐利的一眼看的莫名,一时没懂他的意思。   蔡荃见她发懵,心里感叹,平时挺伶俐的一个孩子,怎么关键时候犯糊涂呢。   蔡荃只好接着说:“听说陛下明日也设宴,宴请百官,与民同庆。”   李令俞是不了解这里的过节规矩,根本没想到这回事。   听蔡荃一说,她下意识问了句:“明日除夕,难不成不能在家里过吗?”   说完就知道自己说了句傻话,苏绎只管笑,也不提醒。   萧雍也被她的傻样逗笑了,骂了句:“出息!”   李令俞也反应过来,他刚才的意思,怕是冷眼觉得她会去参加萧诵的宴。   她一时间生出一种感觉,三个人,分两拨,她左右为难,左右都不能去。   陈侯也说:“年终,两仪殿传出喜讯,陛下怕是正高兴。”   萧雍瞧了眼窗外,但没说话。   李令俞听着并不作声,这件事涉及的太广了,里面夹杂着的事情太多,仅仅一句喜讯根本不能服众,她看着萧诵这场囫囵戏怎么散场,若是这次放过谢家,曹太后会怎么样,曹贵妃又会怎么样。   萧雍却说:“他若是高兴,就随他高兴。”   陈侯再没敢说话。   之后,谁也不敢再说起太极殿的事了。   等散场后,李令俞和陈侯出了紫宸殿,陈侯见她遥望着华林园,问:“你和陈留王私交甚笃,想来关心也是人之常情。”   李令俞回头见陈侯审视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就说:“侯爷说笑了,我只是尽本分,先前奉命协助殿下起草科考章程,之后也是奉命护送殿下,不敢和殿下称私交甚笃。”   陈侯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如此谨慎,便真不再说了。   等送走陈侯,李令俞私下问苏绎:“陈侯和陈留王,倒是很亲厚。”   苏绎见她不知道,就随口八卦就说:“曹贵妃进陛下府中前,差点进了陈侯府上。”   这个消息有点匪夷所思,这不止是错辈的问题。李令俞简直惊的眨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苏绎笑笑,曹家人口庞大,关系错综,不是什么新鲜事。   李令俞最后说:“曹贵妃是个娴静的人。”   苏绎听得一笑:“也是聪明人。”   确实是个聪明人。   华林园里,毫无喜气,曹太后坐在殿中,和身边的曹贵妃说:“我知你心中有恨。”   曹梓宜十几分和气:“太后保重身体。”   她像座泥佛,毫无脾气。   曹太后叹气,谢家草莽出身,但运气也太好了些。   可有多少人,又单单输在这运气二字上。   曹贵妃自知她不能多言,索性一字不言。   萧鋆和她说,母妃出身曹家,非你所愿。我出身帝王家,也非我所愿。   可是他不知道,入临淄王府,也非她所愿。   曹太后见她始终都不言语,就让她回去了。   宽阔的殿中,只剩她一人,她缓缓起身,出了殿,站在门外望着远处巍巍宫殿,良久后问身后的女婢:“我就是机关算尽,又能如何?母子相忌、父子不见,兄弟相杀,这难道就是我的报应吗?”   身后的女婢扶着她,劝说:“娘娘万不可这样说。”   她已经快七十岁了,并未见到当年预想的繁华盛世。   暮年之哀,最是真切。   李令俞出宫,见街上闭店关门,已经没什么人了。   第二日就是除夕,她并不想参加宫宴,回去就闭门不出,家里正热闹着,内院里几个女孩子正在比赛写对联,看谁的字最漂亮。   小柳氏忙的团团转,领着人进进出出的祭祀,大柳氏难得有精神,过来寻李令俞,问:“幼文该定亲了,虽说郎君不必女儿那么着急,但姝娘与你同岁,已经定了终身,我就剩操心你了。你可有心仪的女郎?”   李令俞觉得意外,问:“母亲怎么突然想起这回事了。”   大柳氏想起柳家媛娘的事,就前两天她才参加婚宴回来,堂嫂谢氏十分不满她没有做主,让媛娘进门。   在她眼里,媛娘嫁到了皇后娘家,明明也是极好的婚事,而且谢家比李家富贵显赫,她都不嫉妒,怎么堂嫂如此记恨,让她十分没脸面。   再加上柳家在颍川这次被查处了很多产业,很多族中子弟被羁押,像是闹得很大。这次媛娘的婚事办的很潦草。   她这才回来着急李令俞的婚事。   “起先想和你说媛娘的婚事,但是黛娘总说你是被贵人看上了。这才作罢。如今媛娘都晚婚了,你也该成婚了。若是那贵人不嫌弃咱们家,你就应了了。”   李令俞听得哭笑不得。也是真的感谢就这么老实的一个嫡母,她性情懦弱,万事不管。于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她哄她说:“再缓缓吧。春季科考,这几个月我是真的没时间。”   大柳氏听得十分为难。   “按理说你父亲在家,这事是轮不到我管的,如今你父亲不在家,让他知道你至今都没有定亲,怕是会怪我。”   李令俞也实在不忍,就劝她:“母亲还是养好身体,父亲那里,我会和他说。他也能理解。”   大柳氏是怕李尚怪罪,胜过担心他成婚的事。   就这么老实的一个女人。让李令俞十分好笑。   等她走了,李令俞还和阿竺说:“夫人是个善人。”   阿竺也说:“我刚来的时候,夫人总来看郎君,但是怕夫君怪罪,从不碰你。”   李令俞听得一顿,问阿竺:“你是谁府上的人?”   阿竺被她突然问住了,她从来不问,算是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身世。   阿竺就摇摇头说:“我不能说。”   李令俞也不逼问,问:“将你送来的人,和送我来的人不是一个人吧?所以你并不知道我是谁。阿符也不清楚我的来历。对不对?”   她猜过很久,苏绎就算能将她从诛杀中换出来,但他藏不住人,定然转手将她送出去了。   陈侯可能是中间的一环,但是并不重要的一环,还有其他人参与了。   而李尚是知道的,知道她是谁的孩子,所以李尚第一想到的就是让她逃得远远的,永远别回上都城。   阿竺迟疑地点点头。   有些死无对证的事实,她和苏绎心领神会,谁也不点破。   但谁也不能保证,会有人抖出来,尤其那位被豫章太子连累全家被诛杀的庐阳王就要进京了。   而她如今走在刀尖上,在两宫之间行走,靠的是权力。   权力的作用就算她杀了人,都不需要负责,这才是可怕的地方。   他日她若是失去了权力,也能被人轻易处置。   她还在瞎想,听见阿符报说:“平城又送来一车年礼。”   她诧异,这严柏年,对她未免太认真了。   出院子看了眼,货已经卸进来了,阿符打开箱,竟然是半车烟火。   也是一封信,还是严柏年的风格,寥寥几句:又逢友人相送来重礼,想来令俞不曾见识过北境的星光,就如这烟火一样。特送你一观。   李令俞看着失笑,她怎么可能没见识过。   只是没见过有人隔着八百公里,巴巴的给她分享星光。   还是像璀璨烟花一样的星光。   她心想,严柏年虽是武人,但比那些书生才子,要风雅百倍。   少年人的诚挚,才最动人。   几个小孩拿着写好的对联,让她做评委。   李朱窜个子,比大她两岁的李毓一样高了。跟在李姝身后,见了她见识十分害羞。李菱后来总不见她,见了她也不敢调皮了,眼神怯怯的。   只有李逸还是调皮样子,姐弟两对方氏整日不归家,也只字不提。   李令俞也不准家里人说方氏的事。所以姐弟两过得很安生。   李令俞看着几个小的将字都摆好,李姝练了一笔袁兆宗的方正字,这字的缺点是少风骨,但胜在稳。   李毓的字,写的十分飘逸,她性格执拗,挑了她的行书的字帖单独练,而且她在书画上十分有天赋,李令俞也由着她。   李朱的练的是她的小楷,写的很认真,看得出来下了功夫。   李令俞最后给李毓评了个优。给李姝和李朱两人评了特别奖。   李姝也说:“毓娘的字,是写的最好看的。也是最像哥哥的。”   李毓却说:“我远不及哥哥的字,哥哥能写出来十几种字,一个能抵十几个老学究。”   李黛进来见几个妹妹都懂书画,有些羡慕,她不识字,也不懂画。酸酸说:“苦日子可都让我一个人赶上了。”   李令俞:“你最好也跟着姝娘或毓娘好好写字,桃姜、桃枝两个都认识几百字了。你问忠叔,我的礼单,大多是桃姜记录的。你若是不识字,就做不成买卖。”   李黛听着高兴,在家里才觉得家里的姐妹们活得像个人,在黄家她过得那叫什么日子。   但她傲娇说:“不要你操心,我自然能学会。”   李令俞由着她们几个拌嘴,李毓如今也敢和李黛叫板了,姐妹几个能互相呛嘴,谁也不怕谁。   第二日出息,一早从起床到出门,都有规矩,她刚收拾好,就接到令,陛下午时在太极殿见百官。   这是萧诵自病后,第一次见百官。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去官署走了一趟。   曹印大概是一天假都没有,至今都在官署里工作,见她来,有些意外,问:“你不在家呆着,怎么来了?”   李令俞笑笑:“今日接到令,陛下太极殿见百官。”   曹印顿了顿,没说话。   李令俞问:“谢大人,果真不去交州了了?”   她可白领了秦州刺史,不事州事,领全俸。姓谢的不去交州,倒是便宜了她。   倒是让人误会,她得了两宫的宠。   曹印隔了良久,才轻声说:“大概是不用去了。”   但,也不一定说,谢家就没事了。   曹印对陛下的了解,陛下怕是才下了决心,要废黜太子了。   谢家如今满是狂喜,太子在东宫无状,到底少了储君该有的作为。都觉得陛下回心转意了,可圣心怎么可能随心所欲。   萧诵的决定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曹印起先一直是反对废黜太子的。这是祖宗的规矩,自有道理,一旦破了这规矩,那就是开了先例,往后的嫡长,将会地位不保。势必会让众皇子生出,能者而居之的野心,到时候朝堂就会分派斗争,于社稷无益。   他到底是合格的顾命大臣,想的深远,为江山百年之后考虑。   李令俞见他面色不好,也就顺着安慰:“不用去也好,现在确实不宜动静太大,若是谢家贬往交州,两仪殿就形同废后,东宫更不必说,烈火烹油,怕是争议震荡更多。”   曹印也知道李令俞说的也对,这么大刀阔斧处置了谢家,确实不太妥当。   主要是萧诵膝下只有两个皇子。一旦动谁,就会形成两派,实在太鲜明。   这是最实际的眼前事。   曹印问:“圣人,如何了?”   这是他第一次问李令俞北宫的人。   李令俞:“挺好的。”   曹印:“庐阳王大概上元节之前到达上都城,到时候礼部的人会安排。”   他其实可以不必和李令俞说这个,但他先释放了善意,李令俞也说:“怕是圣人   也有安排,陈侯昨日已经同圣人商议了此事。”   曹印见他知道了,也没什么说的了,就说:“回去吧,今日你不必进宫。”   李令俞见他满脸疲色,俯身行礼:“那我就先回去了。”   曹印头也不抬:“去吧。”   她生出很多感触,只觉得如密林行走,满是弥障。   在铜驼街上一个人慢走,听见后面的马车声,片刻后,听见裴虞叫她:“可否请李大人,喝一杯?”   李令俞见他像是也从外面归来,一身骑装,轻叹气:“自然可以。”   裴虞没想到她今日如此好说话,愣了片刻才说:“上来吧。” 第49章 薛宓   李令俞没想到, 裴虞会请她到自己的私宅里喝酒。   他的私宅在阊阖门外不远,宅子并不大,裴虞一改之前的贵公子做派, 变得很接地气,推门请她进屋,一座不大的宅子, 但里面的仆人十分有规矩,进了书房, 满满当当的书,看来他经常住在这里。   李令俞也并不想喝酒,她刚才应声喝酒,也就是个说辞。   结果,裴虞自己先说:“酒今日就不喝了, 改日吧。今日我就请你喝杯茶。”   李令俞:“谢了。”   她能明白裴虞的急迫,萧诵如今一反常态, 办的事谁也看不懂了。太子一系,肯定最是心虚。   裴虞自己斟茶, 李令俞坐在他对面,两腿分开,两手放在膝上,有几分严柏年的洒脱样子, 裴虞问:“还没有恭喜你, 执掌北宫神策军。”   李令俞:“你其实是想问我,接陈留王,领着神策军杀进建春门的事吧?”   裴虞看着她, 神色难辨, 他的处境, 她清清楚楚。   不过是几个月而已,他们的处境,天差地别了,他耽于自得,觉得圣恩荣宠常在,父子伦常是人最牢固的感情。可他偏偏忘了,这是天家,杀戮最重的帝王之家。   李令俞却是从来不信人,她只相信自己,他从前看她在困局里挣扎,心里总想着,她若是开口,他必会救她。   但她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她谁都信不过。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人不能将自己的前程性命托付在别人身上,尤其是圣恩。   他江南走了一趟,费尽心思转圜,但又能如何,不过转头,陛下就将皇后太子禁在宫中,不得动弹。   裴虞面色无异:“只是恭喜,没有其他意思。”   李令俞也顺着说:“你就当我心虚,毕竟我掌神策军,事出有因。”   “殿下如何了?”   李令俞看着茶水,“我并不知道。”   裴虞看着她,并不相信。   李令俞微歪着头,看着那杯茶水,问他:“裴大人,为臣之道,是忠君之事。和谁聪不聪明没关系。你就算猜尽人心,又能如何呢?你就是看清了这棋局又能如何?你既不是将、也不是帅。而我就算是一枚过河的卒子,你忌惮我实在没必要,那你呢?你又是谁?马走日,相走田,车直行,炮翻山,各有各的道,各有各的规矩,为臣者,最最重要的是,守规矩。”   永远不要在上位者面前太聪明。因为他不会和你比聪明,他只需要能掌握你生死,就够了。   裴虞盯着她的眼睛,良久后,喟然一笑:“谢师弟指点。”   他着相了。   李令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我做了什么不重要,北宫什么态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裴大人心里其实明白,只是心中不想承认而已。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今日家中有人等候,我就不久留了。”   裴虞谢她的好意提醒,也说:“庐阳王大约初六那日进京。庐阳王养子和你同岁,他酷爱书画,擅丹青。此次进京,是陛下召回,怕是为……”   “裴大人的意思,我懂了,谢大人提醒。”   她并不想和裴虞谈论政事,但领他的情。   她已经起身准备告辞,就说:“待过了今日,就是太昌十四年,那就祝大人,能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裴虞确实满心焦虑,他原本已经跨到了天子面前,可裴家女儿在东宫,他就算做的再多,如今在陛下面前,随意就能打发他去东宫。   李令俞起身要走,裴虞起身相送,喊了声:“权安!”   门外有人进来,裴虞吩咐:“送李大人回去,将准备的礼物带上。”   李令俞看他一眼,知他如今进退两难,也不多问,“那我先走了,改日我再请大人喝酒。”   裴虞起身送她,发觉她已经窜到他耳际,正是少年最好的年纪。可她毫无少年气,就仿佛一副历经世事的灵魂,困在一副少年皮囊里,那双眼睛能洞察人心。   让他生出些怯意。   李令俞出了他的私宅,回头看了眼,心想,裴虞怕是察觉到什么了,才又来试探她。可见裴家如今,进退两难。   如果她猜的不错,萧诵是真的下了废黜太子之心。   待她回家已经晌午,小柳氏忙说:“快吃饭了,怎么才回来?”   李忠将一箱礼物搬到她书房里。   她开了箱子,看了眼,大都是书画,还有一些贵重的矿石颜料。   这一箱礼物确实名贵。   其中有一副庐阳王的《山水图》,落款天兴三十二年。画风十分瑰丽,她十分喜欢,将画提起来,看了很久。   对那位传闻中的庐阳王,也生出一些好奇心来。   年夜饭已经在准备了,听见院子里桃姜几个在商量对联怎么是歪的云云。   几个小的知道她收到一车烟火,都等着晚上看。   晚上禁宵,打更人早早提醒小心火烛。   原本宫中有宴,但最后薛洋劝萧诵,陛下如今身体没有大好,那就少些劳累,待上元节,陛下好些了再庆也不迟。   萧诵身体确实不允许,也是如今设宴,皇后还在两仪殿中,曹贵妃在华林园闭门不出。这宴不成宴,不设也罢。就顺着薛洋的意思取消了宫中的宴会,只在傍晚时分,召见了太极殿议政的诸位大臣,并赐了年礼。   晚饭时辰比平时要早半个时辰,为了热闹,李令俞就让多开了两桌,全家人放在一起。   小柳氏小声说;“这不合规矩。”   哪有仆人和主人坐在一起吃饭的。   李令俞:“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哪来那么多规矩,你就说晚饭后,要放烟火,本就是团圆,让大家都歇一歇。晚饭后一起看烟火。”   小柳氏回去和大柳氏说了声,大柳氏听说是她的意思,也没反对。   李黛现在也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了,和小柳氏直说:“就听他的吧,他若是不高兴了,说不准又不放烟火了。家里都是她说了算。谁叫她会赚钱呢。”   听得周娘子都偷笑起来。   大家也新奇,毕竟家里可从没放过烟火。   所以晚饭的时候,十分热闹,孩子们单独坐一桌,家里的老仆门坐在另一桌,厅堂里满满当当,互相交头接耳的聊天,李令俞由着她们闹。   她自己坐在大柳氏身边,见大柳氏黯然,知道她为什么,就哄说:“父亲在潼关也挺好的,身边有人照顾,手底下也有兵。我已经打发人去照顾父亲了。”   他被窝里还有妾室,比你们想的好过多了。   小柳氏怅然:“总归不是在家里。”   周娘子也难得生出愁绪来,李令俞见不得她们这样,开口说:“已经和潼关打过招呼了,父亲如今就和外调驻守潼关没什么区别。你们若是实在放心不下,那等开春了,我让人送你们去潼关和父亲团聚,反正那边也有宅子。也算是出去走一走,这总行吧?”   大柳氏一听,眼前一亮,也对,潼关离上都城又不远。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又起来了。   真是几个傻女人。   气氛一时间又欢快了,孩子们也敢调皮了。   姚娘子的厨艺经她点播后,长进了很多,尤其是炒菜,非常不错。   李黛也说:“姚娘子的手艺在上都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今日我要和幼文喝一杯,我一个被休弃归家的女儿,谢幼文如此待我。”   这才像样子,大大方方,感谢就是感谢,不必自轻自贱,该理直气壮就理直气壮。自己要把自己的心气提起来,一味的自怨自哀,才是浪费感情。   李令俞逗她:“你若是存心和我喝,那就换个日子,今日不合适,我怕你等会儿看不成烟火。”   李黛瞪她一眼,见她满脸笑意遂,改口说:“我才不和你喝。你们男人喝酒根本不会醉。”   听得几个人都笑起来。   饭后几个孩子都等不及了,早早站在廊檐下等着阿符点烟火,李令俞难得不怕冷,坐在院子里看着廊檐下的老少们,要谢谢严柏年的热情,   此时的烟花,并不会升天,只像火树银花一样绽放。   烟火点燃的时候,她看着孩子们惊奇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开心。   就想,那她就绘制一幅烟花绽放的景象,回赠严柏年,谢他的好意。   烟火结束很久,孩子们还叽叽喳喳的说着烟火的绚烂。   当晚要守岁,书房里全是灯,一帮小孩闹着守岁也不睡,她也睡不着就在书房里起草线稿,她有段时间没碰了,就先石蛤粉兑金色调色,李毓凑在她身边问:“哥哥在调什么?”   “烟火的颜色。”   李毓听得惊呆了,问:“烟火不是彩色的吗?”   李令俞:“烟火有彩色的,也有金色的。”   李毓向往,问:“哥哥是送人吗?”   “我要给我这位送我烟火的朋友,让他看看我眼中的烟火。”   也给他看看,我画的北境星空。   一整晚,他难得静心,直到等子时过了,她听到远处的隐约的炮竹声,几个小的开始打盹,她让桃姜、桃枝两个带着几个小的去睡了。   她自己没有睡意,就开始用鸡毫笔勾线,院落里的烟火,头顶的星空,廊檐下的小孩子……   直到天亮,她的画的轮廓已经出来了。   阿竺守到后半夜就去睡了,见她还在桌前,就催说:“郎君该睡了。”   李令俞熬的眼睛发干,心说,小严啊,你若是不喜欢这画,就对不起我熬的这除夕夜。   所以大年初一早饭后,大家都想着走亲访友,只有她一觉睡到晌午。   等午后起来,给孩子们一人一个红包,李姝害羞说:“怎么还有我的?”   李令俞:“你们都有,阿姐也有。”   李姝:“我今日接到帖子,薛小娘子约我明日去薛家赴宴。”   李令俞:“那就去吧。”   李姝:“我还没想到送她什么,她上次送我好多东西。”   李令俞满脸睡意,坐在桌前,扭头看了眼说:“若是实在没什么送的,你到我书房里挑一幅画送她,她要是不喜欢只管卖了去,喜欢什么,就去买什么就是了。”   李姝嗲道:“哪有你这样的。送礼是诚心,怎么会有人送人画让人去卖钱,买自己喜欢的。这也太失礼了。”   李令俞不在意说:“这你就不懂了,大俗即大雅,你只要记住,不论你天赋多高,名声多大,都不要端着姿态,才情是什么?是富贵乡里的雅趣,但也是穷困时养活自己的手艺。所谓心意,只在本心。所以送她画,她或者卖了,或者留着,都不管我的事,只要她高兴,随她怎么处置。”   李姝听着,一时间被她的道理说服了。   想了想说:“哥哥的性情十分豁达,我从前也见过才子,无不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名声,连同柳家的表哥,更是十分讲究,非儒衫不穿,非名流宴会不去。但哥哥不一样,哥哥从来不讲究这些。衣服有什么穿什么,自己的画随意送人,从不讲究对方是什么人。所以哥哥才能平步青云,对吗?”   “对,也不对。”   李姝不懂她的意思,但她也不准备细说,只说:“这里面怎么可能一句话说得清。”   李姝见她不想说,就问:“那我送什么画比较好?”   李令俞在书房的画缸里翻了一圈,找出一副风景写生图,递给她说:“就这个吧,她若是喜欢,你就邀请她来家里裱画,一来二去,不就成了手帕交了。”   李姝见她说的流利,盯着她,一时间想歪了。   以为是李令俞想约薛宓来家里。   李姝满口答应:“好的,我知道了。我定然会约她来家里。”   李令俞见她喜不自胜的走了,还想着,十几岁的女孩子,就是好哄,怎么可能不爱和朋友玩。   李姝本是好意,下午就让人回信的时候,把画当成了新年礼物送给了薛宓,薛宓见了画,十分喜爱,一听李姝教她裱画,让人回话第二天就会来。   薛宓本就家世高,但是父亲是富商,并无多少世交。再加上她性格率真,自小顽皮,上都城世家小娘子们多才情,不爱和她玩。也是李姝性格好,十分和善,她很喜欢李姝。   李姝也没想到她这么快来,李令俞更没想到。   大年初二,所有人走亲访友,李家在上都城没什么亲戚,大柳氏倒是有,但柳家也不是至亲娘家,李令俞打发人去送了年礼,人没有去。   因她如今在北宫是权臣,所以她不出门也没有人会挑她的理,上门拜访的人倒是不断。   李忠忙的晕头转向,既要收下礼,还要按照份类还礼,这个活儿不能出错,李忠做得十分用心,俨然一副老管家的样子。   第二日晌午,薛宓果然上门来了,带了很多礼物。   大柳氏十分开怀的让李姝带人去玩了。   李姝其实并不会裱画,只有李毓和李令俞学过裱背,但李毓现在也没学会。所以李姝就把人带到了李令俞的院子里,李令俞还在画烟花,水彩的工笔十分细致磨人,需要一点一点的描白。   她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没等她起身,李姝和薛宓已经进了书房,李令俞抬头错愕的看着薛宓,一时间没明白,她怎么又来了。   李姝则是见她脸上毫无喜色,全是茫然,有些心虚,不知道自己是否会错了意。   但薛宓不知道兄妹两的心思,看见了李令俞正在画的那张烟火图,十分喜爱,张嘴就说:“这是你画的吗?真漂亮!你送给我吧!我太喜欢了……”   李令俞一脸‘你是哪来的’表情,就像看到熊孩子了一样。   薛宓可不管这些,凑在画前赞叹:“竟然是烟火,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画烟火。怪不得他们都夸你,丹青鬼手!”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李令俞看着她一个人又是尖叫,又是猛夸,平静地说:“这画,是我送给一位朋友的。”   薛宓太清楚说这话的套路了,张嘴就来:“你说个数,多少钱,我买了。”   这就是骗人的下场。   “真是送给朋友的。”,李令俞继续强调。   薛宓见她不松口,就加价:“价格你随便开,这画我是真的喜欢,你也别说这些虚的,一口价,你只管开吧。”   李令俞手里还拿着鸡毫笔,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叹气,老实说:“薛娘子误会了,这画不卖,不是故意和你抬价。”   李姝见李令俞一脸头疼的样子,这个样子和喜欢明显不一样,心虚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更不敢插嘴了。   李令俞眼见薛宓就要上手了,她也不知道薛宓这是要抢吗?   李姝吓得跟进说:“宓娘,我们找毓娘去裱背吧。”   忙把人拉出来。   李令俞对薛宓没兴趣,她是真不想哄熊孩子,就顺势坐下。   但是薛宓正愁找不到见她的机会,家里的哥哥们见了她上次带回去的那幅画,个个两眼放光。   那幅画,她出借一次,三日收五金,就算是这样,都争相预定。   哥哥们都需要那幅画撑门面。或是参加诗会,或是宴请别人。   李令俞因为从来不参加清谈和那些书画交流会,上都城都说她非权贵不结交,所以流通到市场上的画极少,见过她的画的人,也都是朝中权臣和贵人们。   得她送画的,要么是陈侯那样的身份,要么是宫中贵人。   所以她的名在外,但没有在外流通的作品。   有的是人愿意出高价,但是就是买不到她的画。   李令俞做梦也没想到,会赚钱的人在这里。   薛宓在她的三间联排大书房里仔仔细细的参观,和李姝说:“裱背的手艺,毓娘能比你哥哥还好吗?”   李姝老实说:“那肯定是比不过哥哥的。”   “那不就结了。”,她进了李令俞的书房,就没打算空手出去。   李令俞坐在那里,低着头,继续画自己的,两耳不闻,薛宓看她几眼,见她根本不在意她和李姝说什么,就生出气恼,踱步过去,只见她伏案举臂用一支细笔,沾了金色,一笔成型,十分利落,烟火的花色迸溅开来的瞬间,那个画面,真是美的让人永生难忘。   她一时间嫉妒她那位收画的朋友,什么人能有这样的眼福。   她问李令俞:“你这画是送给谁的?”   李令俞本不想理她,她太呱噪了,头也不抬说:“一个朋友。”   “总有姓名吧?做什么的,哪里人。”   李令俞真是忍不了她的呱噪了,“一位少年将军。”   这个答案和薛宓猜想的完全不同,她琢磨了片刻才说:“送给一个武人,真是可惜了。”   要是送给她,她能让全上都城都见识她的这幅画的精彩。   李令俞真是小看她了,骗她五十金,她都赚了快百金了,其中大堂哥一次就借了快个月,只给给了她五十金。   “朋友相赠,怎么会是可惜。”   薛宓嘟囔:“你若是送我,我能给你赚五百金……”   李令俞慢慢抬头,问“你怎么赚?”   薛宓见她看自己,一时间也忘了害羞,就有些心虚说:“自然收钱出借。好借好还,既让人见识了你的技艺,又没有让你心意浪费。”   李令俞敏锐的问:“所以,上次我送你的那幅,你赚了多少?”   薛宓弱弱答:“两百金有余……”   李令俞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我可真是,被鹰啄了眼。   她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就应该叫薛算盘。”   “你怎么知道我叫薛算盘?”   李令俞一脸牙疼,真是小看她了,她不是呱噪精 ,她就是个钱串子。   薛宓见她一时间没话说了,就说:“我做买卖也是挑人的,比如,我大堂哥人就稳重,信誉又好,借画,是为了大伯宴客,所以我就借了。三十三哥这人不可靠,就算他出高价,我都没有给他借过。”   李令俞:“谢谢你看得起我,我要给你大伯薛洋说一说,他宴客的画,是哪来的。”   薛宓立刻说:“你小人!我和你说实话,你干嘛出卖我?”   李令俞:“我本就是小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薛宓指着她,半晌才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对你妹妹们那么好,怎么对我就不行?”   李令俞:“因为你不是我妹妹,你要是我妹妹,我一天罚你抄三十遍字帖。” 第50章 庐阳王   薛宓被她怼的无话可说, 憋了半天:“你这叫,为老不尊!”   李令俞见她咬牙切齿的样子,被她童言逗笑了, 可见薛家老二是经商鬼才,这话是不假的。眼前薛算盘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李令俞问:“你还赚过什么钱?”   薛宓被她气着了,不肯说。   李令俞不气她了, 先说:“行了,是我心胸狭窄, 小肚鸡肠,总可以了吧?姝娘几个,我也时不时教训,不信你问。”   薛宓见她个自己台阶,用眼神问李姝。   李姝赶紧说:“哥哥对我们练字非常严格, 写好的字帖,他一直都会检查批改评比。毓娘的字写得最好, 也最像哥哥。”   薛宓听了后,想了片刻说:“那你送我几本字帖。”   “你这是讹我呢?”,   薛宓理直气壮:“大年初二,你不得给我礼物啊?”   这就是钱串子。   李令俞:“给你几本,你这经营规模是不是都要增加了?”   薛宓本没想到,听着李姝说着, 是真的想临摹李令俞的字。   但被李令俞这么一顶, 有点气到了:“那可不是!我天天出借,三日五金,童叟无欺!我气死你!”   李令俞见她跟只斗公鸡似的, 问李姝:“看见没有?这就叫头脑。你们几个但凡有人家这个头脑, 就不会用我的画当草纸。”   薛宓听完不可思议问李姝:“你们竟然把她的画做草纸?你知道她的画什么价钱吗?你们若是不喜欢, 可以卖给我呀!”   李姝紧张说:“我也不知道……哥哥的画,会这么贵重。哥哥自己也做废纸……”   “你不知道,我知道啊!你怎么不问问我?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画什么价钱,她心知肚明!”   李令俞的草稿大部分都在李毓手里,而且李毓的很多画,都有李令俞饿修改痕迹。   李姝弱弱说:“那毓娘的很多画,都是哥哥改的,很多有一半的笔迹,都是哥哥的。这也能算哥哥的画吗?”   薛宓激动说:“算啊,怎么不算!不说你哥哥,毓娘算是你哥哥的关门弟子,她的画也很贵重的!”   她可真是发掘到宝藏了,再也不用愁哥哥们借画,不知该借给谁了。   她一时间也顾不上缠李令俞,拉着李姝匆匆往内书房找李毓看画去了。   李令俞惊叹,薛家算盘,才真叫贼不走空。   没等一刻钟,薛宓几句抱着一堆画又匆匆来了,放在桌上,两眼放光问李令俞:“哪些是你的?”   李令俞抬头怀疑地看她。   薛宓干脆利落:“姝娘也不知道哪些是你画的。你放心,这次我不讹你。”   李令俞:“你讹我,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和姝娘说好了,我们四六分成,我负责出借,她负责给我提供画。我做生意从来不骗人。”   李令俞一时间竟然有点眼馋她的生意,就这么轻松,有钱有闲。   照她这计划,她们几个小姑娘很快就能财务自由,真是前景可观。   她好心提醒薛宓:“我的画倒是不少,但是,你也不能光逮着你那些哥哥弟弟们薅。”   薛宓鄙视她无知:“我怎么可能只赚他们的钱,只要我这批画拿回去,把你的挑出来,再把毓娘的画单独拿出来,她可是李令俞的关门弟子,取一个名号,那一样趋之若鹜。你们师徒二人,那不是客源不断嘛。也能让上都城里的才子们见识见识,丹青鬼手的技艺,要不然放在你房间里,白糟蹋好东西。”   李令俞听着她的构想,薛算盘,你可真是生错了年代。   你要是被九年义务教育洗礼了,那还了得?   薛宓真是越想越开心,那可就不是两百金的事了。   李令俞:“随你们吧,你们自己商量。”   李姝不懂买卖,只能提供画,做好经纪人。李毓是不管买卖,一心扑在书画上。   薛宓是个合格的经理人。   这草台班子还挺稳固的。   薛宓见她随手挑出几张后,又低头画自己的去了,不死心问:“你要不把这画借我几天,行不行?”   “你得寸进尺,是不是?”   薛宓见她不松口:“行了,行了,知道了,我不借就是了”   李令俞:“别打着我的幌子出去骗人,这每一张画都有讲究,有的是随手涂鸦,有的是布置给毓娘的课业,你们赚钱可以,但是不能坑人,遇上真喜欢画的,送人也无妨。”   薛宓见她头也不抬,随意发表意见。   静了片刻,才说:“怪不得姝娘说你心善,你这样的人,果然不适合做买卖。照你这么说,我这买卖还做不做了?来借画,哪有不喜欢你画的?遇上喜欢的我就送人,我成什么了?”   李令俞抬眼看她一眼,淡淡说:“谁说我不会做买卖?我只是不做书画买卖。”   那是我爸爸教我入门,一笔一画教会我的。   薛宓见她避重就轻。也不着急了,坐她对面一手撑在下巴上,看着她耐心的一笔一画描着烟火的火花,李姝远远的看着两人,倒是觉得十分般配。   李令俞见她安静了,随口问:“你大伯今日在家?”   “不在家啊,进宫去了。”   “你们家的哥哥们呢?”   “也不在家,有的当值,有的出去访友了。”   “你不去吗?”   “不想去。”   “亲事黄了,就不想走亲戚了?”   “李令俞,你这人怎么这样?”   ……   一直到傍晚,薛宓满载而归,李姝留她吃晚饭,她傲娇说:“我不吃了,我要回去拨算盘,气死你哥哥。”   惹得李姝都笑起来。   李令俞浑身疲累,也不逗她了,最后还是送了薛宓一幅小小的静物素描。   一张桌上,一支海棠,一方砚,一支笔。   十分简单,但素描最是考验光线捕捉,和对静物的把握。   薛宓都看呆了,问:“为什么没有落款?”   李令俞:“这个是送你的新年礼物,不是叫你借出去赚钱的。落款我裁掉了。”   薛宓被她说的脸红,瞪她一眼。也忘了感谢,气鼓鼓走了。   小柳氏见她出门送人,笑说:“这小娘子性子十分泼辣。”,言下之意,是让他注意些。   李令俞随口说:“泼辣就让她泼辣着吧。十几岁的小孩子,就活泼这几年。”   小柳氏听得一僵,以为她十分的中意薛宓,就再没说话。   薛宓今日满载而归,领着女婢,抱着一箱子画,大摇大摆进门,正遇上薛洋刚回来,她乖巧打招呼:“大伯。”   薛洋以为她走亲戚去了,问:“哪回来的?还抱着箱子。”   薛宓又想起李令俞总威胁她,就说:“我去了好友李家,好友的哥哥送了我好些画。她叫李令俞,丹青十分了得,大伯知道她吗?”   薛洋听得一顿,“李令俞?”   薛宓见薛洋看着女婢手里的箱子,忙说:“大伯要不要看看?都是她书房里挑的画。”   货真价实,若是他日,家里哥哥们借画有个纠葛,大伯也是见证。   她的小脑瓜子十分机敏。   薛洋见识过李令俞的丹青,陈侯书房正堂挂的那幅画,当真是惊艳绝伦。   “那就看看。”,薛洋温和说。   薛宓抱着箱子喜滋滋跟着薛洋进了院子。   等箱子打开,最上面那张静物素描就惊到薛洋了。   李令俞的丹青技艺,仿佛是天生就会一样,没有派别,没有师傅,就像鬼手一般。   因为她才十六岁,真是不敢想。   薛宓也极喜欢这幅素描。虽然李令俞将落款裁掉了,但是就算是有落款,她也舍不得出借这画。   薛洋想起在曹印官署里的李令俞,沉默寡言,眼睛十分清亮。生的极像当年的河间王,后来的豫章太子。   他自己知道李令俞像个谜一样。只是李令俞也十分谨慎,十几岁的少年,办事十分有章法,尤其护驾陈留王,她胆魄过人,进退有度。   曹印也和他夸过她。年少机灵的孩子,没人不喜欢。   薛宓的买卖就这么做起来了,李姝和李毓两人也有了进项。   李黛的布庄还没有消息,一时间也加入她们了。   李令俞在第二天晚上,才将画完工,整个人熬的两眼发黑,收起来准备了新年礼一起发往平城去了。   大年初四,进北宫点卯,她精神还有些萎靡,蔡荃见她来,忙说:“今日圣人一直头疼,苏大人可侍奉了一早上了。”   李令俞心想,这眼看着庐阳王就要进京了,这位祖宗他又要使什么幺蛾子?   萧雍确实能作,说是头疼眼花,李令俞进殿时,就见苏绎坐在身侧给他读青词,旁边的宫娥给他按摩。   李令俞心中吐槽,低声行礼,萧雍闭眼不睁,说:“李令俞来了?给孤读一段青词把,你写过那么多青词,还没有给孤读过。”   李令俞只得接过苏绎手中的青藤纸,坐在旁边,这字写的确实很一般,怪不得萧雍嫌弃。   她声调放低,声音显得有些粗,快慢有序,辞章华丽的青词,大多是言之无物。   李令俞读了一刻钟,还不见萧雍喊停,扭头看去,只见他已经睡着了。   蔡荃喜不自胜,立刻嘘声,让人都退出来。   出了殿,苏绎才说:“圣人这两日,一直梦见故人。”   李令俞听得有些好笑,轻声说:“人都杀了,他还怕什么?”   苏绎见她话中讽刺,低声说:“不要用这个口气说话。”   李令俞看他一眼,垂头不再说话。   蔡荃安顿好殿内,随后出来就和李令俞说:“圣人这几日都睡得不好,多亏了李大人。”   李令俞笑笑:“蔡督事客气了。”   蔡荃又说:“今日晚些有宴,大人可不敢先走了。”   陈侯带着夫人孩子们,又来看萧雍。   陈留王如今还卧病在床,往年都是他来替华林园送年礼。   李令俞:“遵蔡督事的意思。”   等蔡荃走后,苏绎看了眼蔡荃的背影,才说:“他对你起疑,不是一次两次了。”   李令俞听得汗毛直竖,问:“他查过我?”   苏绎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李令俞又问:“若是,圣人知道了,会杀了我吧?”   苏绎见她害怕,安慰:“他不会知道。”   李令俞并不敢把这话当保证。   萧雍的德性,是和曹阿蛮差不多,不可否认他杀伐决断,开疆扩土是个有魄力的帝王。但要说他做皇帝比萧诵强太多,也不见得。   李令俞虽然看不上萧诵的小心思,和猜忌人心的做怕,但萧诵勤勉、会示弱,做事非常实际,少些魄力,也不要紧。   这对父子的风格迥然不同,性情也不一样,自然谁也看不上谁的做派。   可惜都是做帝王的人,谁也不服谁。   李令俞问:“庐阳王进京,会生波澜吗?”   “会。”   苏绎心知肚明,在这件事情上,丝毫不含糊其辞。庐阳王进京,必然会引起一些争议。   李令俞看了眼大太阳:“可惜了这艳阳天。”   苏绎:“我也有些年没见他了。”   李令俞问:“庐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绎:“真君子。”   这夸的十分笼统,李令俞领悟不了这话,也不想再问,笑笑回东明殿去了。   傍晚的宴,人并不多,萧雍赐宴,陈侯携二子,闭门不问世事的吕匡渊,苏绎、李令俞在侧。   蔡荃在上首侍奉萧雍。   萧雍午后睡好了,精神百倍,见了吕匡渊,就问他关于撰书事项。   古代撰书立项,是件工程庞大的事情,吕匡渊几乎负责整本书的编撰。   李令俞也许久没见他了,此刻乍一见,觉得他衰老了很多,只是他目光如炬,盯着她,和从前看她完全不同,她正欲开口,苏绎问吕匡渊:“吕大人,完稿了?”   吕匡渊审视苏绎一眼,李令俞察觉吕匡渊看苏绎也充满戒备。   她一时间警惕了,也不再看吕匡渊,只是垂头。   吕匡渊应声:“还在整理。”   苏绎绕开他盯着李令俞的目光,也就不再和他说话了。   陈侯和萧雍说:“初六那日,我出城去接庐阳王,礼部的人随我一起去。”   其实是礼部为接老王爷,有些怯场,礼部怕对方品级太高而出错,就会盛请这位辈分颇高的侯爷来做这个接待压场。   算是请菩萨镇佛。   萧雍饮了一盏茶,才慢声说:“让他直接到北宫来。”   陈侯和气说:“他是长辈,要先让小辈们见了礼。咱们三个老人家,才好安生叙旧。”   陈润意和陈润辅坐在陈侯身后,一声不吭。   陈润意坐不住,一直看着李令俞,只见李令俞如老僧坐定,心里真是纳闷了,她怎么那么入神。   李令俞听着陈侯的意思,那庐阳王进京,就是先去见萧诵,毕竟他是听召回上都城的。陈侯说话果然十分和气,将这话说得十分体面。   萧雍的态度竟然如此绵软,对当年的谋反的事,已经没那么恨了吧?   没想到萧雍张嘴就来:“李令俞,你随慵之出城去接人。”   李令俞猝不及防被点名,茫然抬头,陈润意已经意动,跃跃欲试。   萧雍说完不再看他们,完全是临时起意。   李令俞起身说:“臣遵旨。”   萧雍自然不是让她一个人跟着去,是让她要带着神策军去。   吕匡渊见她十分谨慎,但看她的目光依旧审视。   之后大家说起了其他的东西/   宴散之后,李令俞跟着陈侯出殿,陈侯见她沉闷不言,和气说:“不用担心,到时候跟着我就是了。”   陈道止办事十分稳妥,李令俞并不担心会出事。   吕匡渊站在后面,明显等着和李令俞说话,让一旁的陈润意十分焦急。   此时已经入夜了,殿外远望,入眼都灯火。   “那到时候,我就在宫门外等候侯爷。”   陈侯点头后,转而和苏绎说起礼制。   苏绎见吕匡渊今晚不肯罢休,眼神示意她,她给眼神安抚苏绎。   陈润意正要说话,李令俞先叫了声:“先生。”   吕匡渊看着她,片刻后却问:“你父亲如何了?”   李令俞如实:“父亲如今在潼关。”   吕匡渊恍然,她和豫章太子太像了,看人的眼神,走路的姿势,怎么可能有这么相像的人。   “你说你母亲是颍川人?”   “母亲是颍川柳家旁支。”   吕匡渊为何警惕她,她心知肚明,但丝毫不惧。当年豫章太子三个儿子,都死于诛杀。吕匡渊更是清楚,所以他才会惊讶,若不然,他只会惊恐。   吕匡渊从前只觉得她生的面熟,讨人喜欢,可这半年来她长开了,打眼看过去,太像故人了。   吕匡渊顿了顿,问:“有没有谁说过你像谁?”   李令俞看了眼不远处说话的苏绎和陈侯,笑了下,说:“不曾听过。先生觉得我像谁?”   吕匡渊还是觉得她不一样了,她从前不会这么说话。   李令俞确实是故意,她不想被吕匡渊一直追问,只要她越像萧衍,就会有人对她起疑,所以她只要理直气壮就好。   萧雍何尝不知道她像谁,萧雍却还是留着她,李令俞想,萧雍第一次将青鱼符给她,就已经在试探她了。而后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她。   萧雍怕是心里清楚,萧衍的三个儿子绝无可能活着,所以即便嗑药嗑到发疯,也只敢猜她是不是云奴。   但萧雍清醒了,不也什么都没说么。   那就默认了她这张脸,萧雍或是愧疚,或是怀念,留着她,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她就用这张面具,换自己到手的权力。   吕匡渊见她理直气壮,最后什么也没说:“没有就算了。若是有人和你说起,你只管当没听过。”   若她是有心人送进北宫的人,那就不能留着她,旧闻辛密,只会搅乱朝政,徒增杀戮。   苏绎叫她:“李令俞。”   “臣在。”,她下意识应了声。   吕匡渊迟疑中,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去吧。   陈润意还想说,但陈侯和世子已经下了台阶,李令俞就说:“咱们改日再聚。”   陈润意连连点头,跟着陈侯先走了。   等人走后,苏绎问:“吕大人,大概是想起故人了。”   李令俞问:“当真很像吗?”   她接过苏绎手里的灯,苏绎和她慢步走着,说:“等你后日,见到了庐阳王,你就知道,你们三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和庐阳王没……”   “他是先皇后亲生。”   李令俞这么久了,第一次开口提萧衍,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绎像是轻笑了声:“和圣人脾气有些像,但性情豁达。游江南,和江南书生一较高下的人物,才情出众。”,说完回头看了眼李令俞。   黑暗中,李令俞轻声问:“他当真有了弑父的念头?”   苏绎停下脚步,低声说:“你只管做好你的事,你记住,这些旧事和你没关系。他做了什么,也和你没关系。你死在了天兴三十七年。如今你叫李令俞。”   已经到了东明殿,李令俞站在门口,问他:“那你为何会救我?”   没想到苏绎说:“我没有救你,我只是看见了,没有阻止。”   李令俞惊讶看他,半晌被这个答案惊在当场。   苏绎并不看她,“你太好认了,我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谁。”   李令俞不信。   “那是谁救了我?”   苏绎:“李令俞,你不该来这里。这是如今进了这里,就安生呆着。”   李令俞一时间想不到她到底是谁救的。   苏绎最后说:“圣人不会把你怎么样,暮年之人,总归有孺慕之心。他就算拿不出证据,但未必不知道你是谁。“   李令俞:“那我该谢他不杀之恩吗?”   “你若是心有不甘,只管为所欲为,到时候,史书只有一句,河间王意图谋反,满门被诛。”   李令俞问:“他灭儿孙满门,心中有愧,所以才日日不能安睡吗?所以才要修仙问道,是不敢下黄泉吗?”   “你放肆!”,苏绎见她越说越离谱。   李令俞冷笑:“我能活着,不是他仁慈,是我命大。”   苏绎:“你这样,只会让自己丢了性命。”   李令俞见他始终闭口不肯提,也不再激他,改口说:“苏大人回去吧,我知道轻重。”   苏绎看着她,不肯走。   “今日晚了,我明日再点兵,后日一早随侯爷出城迎接庐阳王。” 第51章 师者   苏绎看着她, 在昏暗灯光中,见她面色沉静,说:“不用试探我, 我说过不会害你。”   李令俞看着他,问:“我信,也不信。因为你们太忠于他, 若是我要杀他呢?”   苏绎问:“忠君之事,难道不对吗?”   “对我来说, 这只是差事,没有对不对。从所有人对杨勃见死不救开始,我就知道,我需要的是,别人轻易不能杀我的筹码。这么说听的有些可笑, 但谁叫我是乱臣贼子呢。”   苏绎纠正她:“你也是龙子凤孙。”   李令俞笑起来,她想说, 除非坐上那个位置,要不然, 她这个龙子凤孙就得背着谋逆的罪名。满门诛杀,她只在史书里见过,可在这里,并不是一句话, 是一百几十条人命。   包括她自己, 都杀了人。   苏绎见她笑起来,问:“你笑什么?”   李令俞:“你们放心我,也不过是因为, 我不是儿子, 我不会争帝位, 对吗?”   苏绎看着她不说话。李令俞也不想再纠缠这些无用的了。   改口说:“好了,不说这些了。等后日我见了庐阳王父子,再来和苏大人禀报。”   苏绎见她已经转身,轻声说:“因为你最像你父亲。比你几个哥哥都像他。”   李令俞顿了顿,没有说话,推门进去了。   第二日一早,段功清点了人马,通知到了后,她午后才出宫回家。   街上的店铺已经开了,但人并不多,观察街上的状况,也是她的乐趣之一。   陈润意正从南门进来,远远见了她忙喊:“你等等,我正要找你。”   李令俞等他人过来,问:“什么事?”   陈润意顿了顿问:“你在御史台,是不是和人结了仇?”   李令俞想了片刻,说:“有些纷争,不算是结仇。”   陈润意:“有人告到了我父亲那里了。”   李令俞挑眉,但也未作什么动作:“那就让他随便去告吧。”   陈润意:“你,他是冲着你妹妹和我的婚事来的!他才告到我父亲那里去的,你听没听懂?”   李令俞见他焦急,突然问:“你父亲骂你了?”   陈润意:“你什么意思?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问你实话,你对我妹妹,到底有没有心思?”   陈润意心虚,但是嘴上不认:“李令俞,你这是,我是好心为你办事。”   李令俞:“你若是真的不满意,只管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定然不会让妹妹高攀了你们家。”   陈润意有些恼了,“有你这么说话的人吗?”   李令俞:“我说错了?你不是喜欢那个,登雀楼里弹琴的小娘子吗?”   陈润意被她说的脸色一霎间白了,“你背后查我?”   李令俞是真的觉得他太年少,说:“我不能调查你吗?我妹的一生都要交到你手上,我看看你这个人可不可靠,怎么了?”   陈润意没想到,她看着年纪不大,心眼怎么那么多呢。   但是理屈,说不出来,半晌才说:“你……不能和我父亲说。”   李令俞:“那要看你的意思了。”   陈润意:“我闲的管你,让那御史告你去吧。”   李令俞笑说:“谢你的好意,一码归一码。”   “用不着你的谢意!”,陈润意已经掉头,气冲冲走了。   一个鲁直的小孩,倒是挺可爱的。   她也没当回事,如今结成的亲事,是不能轻易毁约的。   陈润意虽然鲁莽,毕竟才十六七岁,而且也单纯,她不喜欢十六七岁的人老气横秋,学着大人,一身市侩。   陈润意喜欢听琴,据说陈侯夫人擅琴,这小孩收集了很多古琴,看着调皮,但是个挺有心思的小孩。   她归家后,又翻出之前的抄的书,和纪年本,里面关于庐阳王,着墨很少,在天兴朝,他是最年轻最受宠的亲王,比萧雍小十岁。萧雍元后生的两任太子,都十分喜欢这个叔叔。   但曹皇后所出的陛下,和他并不亲厚。   李令俞现在事情多,她怕自己忘记了,就回你将每日的要则都记下来,寥寥几句,写完后放下笔,听见外面声响,问了声:“谁?”   阿符领着袁兆宗进来了。   袁兆宗见他一身官服,问:“你这是要出门去吗?”   李令俞:“不是,我刚回来,孔章快进来。”   袁兆宗见识过她的本事,她之前隔墙的院子都布置的十分漂亮,如今这院子更是宽阔精巧。   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论在外,还是在家,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   李令俞问:“怎么样?出了正月,就要开考了。”   袁兆宗:“还在复习中,只是不一定能考上。”   李令俞鼓励他;“不要说丧气话,我觉得你定然会高中。”   袁兆宗笑笑,没接她的话。   李令俞这才问:“你,是有事?”   袁兆宗这才说:“南山书院山长,让我来请幼文。之前给你发过很多请帖,你都没有去。”   “谢寅之的意思?”   袁兆宗有点不习惯她这么开门见山的说话。   “你才学在我们之上……”   李令俞问他:“孔章如今也学会,搪塞我了?”   袁兆宗也有难处,他不想处处靠着李令俞,他曾也是六岁拜在宋彦光门下,也是少年聪慧。只是后来其他学子都有先生亲自教,而他无人指点,原本和李令俞为伴,可李令俞非凡人,不过十五六岁,就凭借一笔丹青,青云直上,如今更是在两宫行走,荣宠不衰,比当年的吕大人都年少。   而他至今,都还是寂寂无名的庶民学子,每每想起,都会让他相形见绌。   “我与幼文不同,我是庸才,所以本本分分靠著书院推荐,踏踏实实读书。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先生和师兄弟给我薄面,让我来做这个中人。谢先生愿意以礼迎你……”   “谢寅之为什么请我,你当真不知道吗?”,李令俞问他。   袁兆宗知道,但是他想,纵然是南山书院有不对,谢寅之言行不妥,但如今都过去了,谢寅之愿意低头讲和,是好事。   幼文年少,若是以后让人拿住她不尊师门的话柄,于她没有好处。   他怕谢寅之恼怒,记恨幼文。   “我知道,谢先生从前对你多有责难……”   李令俞摇头。   “我不是因为他责难我,孔章,在你眼里,我李令俞只是为了私怨,和人结仇的人吗?”   袁兆宗羞愧,摇摇头。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何为传道?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谢寅之没有为人师的德行,他太钻营了。南山书院里庶民出身的书生有多少?你最知道他们的处境,你自己看看,南山书院,可出过几个出类拔萃的学子?有名的几位学子,也都是杨昉,杨先生门下出来的。因为杨先生宽和,善为学生解惑,有师德。我们的先生,宋先生,能说他没有才学吗?但他们心思不在传道,却偏偏要这虚名。所以才有那么多学生,被裹挟着人云亦云。”   袁兆宗被李令俞说得满脸羞愧。   他如今才清晰的认识到,如今的李令俞早不是当日那个窘迫的少年了,说话一语中的,他此刻才清晰认识到他于幼文的差距,幼文聪慧,远胜于他。   李令俞的到底觉得不忍责难他,问:“为何突然会邀请我?”   袁兆宗:“太原王邀学子们,举办一场大宴,听闻太原王极喜欢你的画,书院里你的那幅画还挂在山长的书房里。所以……”   李令俞见他为难,怕是谢寅之为难他了。   “你回去和谢寅之说,我明日要迎庐阳王入京,你让他挑时候将帖子送来,我若是有空,就回书院一趟。”   袁兆宗有些感谢她为自己着想。   “听闻庐阳□□青极好。”,袁兆宗到底觉得羞愧,自己说。   李令俞见他这样低声下气,一时间生出很多感慨。   “也只是听说,不曾见过。”   袁兆宗又回神,她一身官服,肯定是有事要忙,连忙起身告辞。   袁兆宗走后,李令俞心里莫名生出些失落感。   最后让阿符去给他送了封信。她始终记得初来的时候,一片茫然,谁也不认识,是袁兆宗来看她,给她送钱,安慰她。那个老实忠厚的少年,他是真的老实,但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   袁兆宗也觉得难受,幼文已不是和他一样的穷学子了,她如今官职四品,身边的都是王侯大臣,一眼就看明白了谢寅之的人品……   等他出城,还没到栖霞镇,阿符就半路追上他,将信给他。   李令俞不能一味说教,袁兆宗性情敦厚,少年就开始独自求学,却始终保持初心,可见心性志坚,没有人肯提点他,他只是有些钝,但不是笨。   所以李令俞默了《送东阳马生序》,鼓励他,即便如今他不贫困,只是在困境里。莫要一味的迁就别人,忘了本心。   袁兆宗走在路上,就那么拆了信,边走边看。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   他看到最后,已经是眼泪滂沱,   他也不擦,由着眼泪横流,脸上却笑着。心里汹涌,无处话说。   一路又哭又笑,也不管一路上别人都频频看他。   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幼文性坚,乃吾生挚友。   袁兆宗走后,李姝进来问:“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你为何刚才不直接问他?”   李姝被她问住了,李令俞装起信,将书收起来,李姝才说:“他算是我的先生。”   李令俞:“他既然是你先生,你就大大方方谢他。也大大方方关心他。他在这里陪有什么朋友。姝娘,对我,你什么都可以问,都可以说。”   李姝黯然,她自小受的教育不允许她放肆,母亲总说她是高嫁,就要恪守本分,不能踏错,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   毓娘就不一样,十分像哥哥,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毓娘喜欢字画,就一心扑在字画上,从不碰针线。周娘子也不管她,由着她跟着哥哥学习。   果然,薛宓说,毓娘的画,也十分珍贵,价格十分高,继哥哥的画是天价之后,毓娘的画,如今也成了高价。   她们都这么优秀,只有自己平庸。   李令俞下午要去官署一趟。   见她踌躇,只好说:“他来送信,让我回南山书院一趟。我们并无争执。”   李姝见她直言,又被她猜中了心思,脸一红,也不再说,就出门走了。   李令俞也顾不上这些,换了身衣服,去官署问礼部迎接庐阳王的规制。   曹印不在,官署中也有人明日和礼部一起去,见她来问了,催说:“李大人来的正好了,快帮我抄个帖子。”   她也不拒绝,接过笔,寥寥二十几字。   户部调江南的粮米,在上都城转运,户部请报批。   北方春耕在即,看来户部已经四处调拨。   也不知道营州的契丹人被灭了没有。   户部缺钱,但还是尽量给北方调了,所以萧雍才没有为难萧诵吗?   她写完,那人赶紧收起帖子,边吹边赞道:“大人这笔字,是真真的漂亮。”   她也大方,说:“还有什么需要写的,一并拿来。”   大家都被她逗笑了,都不客气了,拿着文帖,等着她抄写。   直到曹印回来,她还在隔壁院子里做打字机,被曹印叫回来,曹印问:“陈侯说,你明日也去城外?”   “圣人吩咐。”   曹印知道她是从北宫走出来的,但她这个人拎得清,也机灵。所以大家都喜欢她。   不等曹印说话,李令俞就说:“侯爷说了,我只需跟着他就可,剩下的事他会安排。再者,我也不过是领着神策军跟在左右,以做防护,毕竟庐阳王多年未归,我代圣人迎接,也是礼数。”   曹印见她十分明白,点点头,说:“明日,陛下太极殿设宴,诸位国公,王爷都会参加。”   李令俞点点头。   曹印又提醒:“陈留王殿下,这回是熬过来了,只是伤了肺……”   他没说,陛下让医官不计代价,务必养护好殿下的肺疾。   陛下是真的对太子失望了。   李令俞就说:“若是往后少操劳,心境开阔些,遇上冬日闲养着,应该不会再凶险了。”   曹印看她一眼,李令俞见他眼神犀利,显然她说的并没有合上他的意思,所以他才会那样看一眼。   看来陈留王的健康,让萧诵十分上心,甚至十分担心?   难不成,萧诵当真起了废黜太子的决心?   她也不敢乱猜,曹印嘱咐她:“你虽官职归在中书省,但到底要记住自己的本分,切不可惹出麻烦来。”   “是,臣谨遵大人提醒。”   曹印虽是提醒,但其实心里比较放心她。她这个人办事还是挺可靠的。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她已经整装,带着人在北宫门口集合,直到陈侯派人通知,她才领着人,跟在陈侯车辇之后,礼部的人和她走在一起,见她甲胄在身,看起来不好亲近,也不敢轻易惹她。   羽林卫在前,她带领着神策军在后。   没想到吏部的人也在,裴虞这个暂代的吏部侍郎,因为才情出众,被萧诵打发出来陪同。   萧诵这次给足了庐阳王面子。   出东阳门外,十里处,听见渡口传回消息,庐阳王已经抵达。   陈道止,下车,站在仪仗前等候,一帮人窃窃私语。   不多会儿,听见远处的声响,远远望见马车向这边而来。   李令俞远远望着,见对方车马越来越近,最后跟在马车外的神策军最是醒目。   直到车架到面前,众官列队,马车里出来的人,看起来五十来岁的样子,儒雅和气,身边的少年十分白净,隔得太远,她看不清脸,只觉得这江南之地果然养人,   南人就是少了北人的豪迈,小严一行人当日进京,是大雨天,他们一行人雨中策马急行,看起来都是武将的萧肃之气。   百官已经集体行礼,她也率着神策军,在后面给庐阳王行礼。   庐阳王十分和气,陈侯和他把臂相谈,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感情不错,有种老友重逢的欢喜。   李令俞也不深究,只是远远跟着,也不凑近,半个时辰之后启程回城。   神策军继续押后,她也乐的轻松,只骑马跟在后面,裴虞回城换乘骑马,落在后面,和她低声说:“庐阳王养子,竟然当真也和你有几分相像。”   李令俞:“是吗?”   裴虞提醒她:“上都城这一阵怕是不能安生,你小心着些。尤其是庐阳王父子。”   李令俞:“听说今日卫国公也会参加宫宴,不知国公爷近来是否安好?”   裴虞掌吏部,最是清楚朝中人事的调动了。   “劳你挂心,父亲安好。”   李令俞放眼望去,看着前面浩浩荡荡的人马,突然开玩笑说:“你想想,将来你们裴家,也是这样的仪驾。问鼎后族,三世不衰。是不是觉得,今日陪贵人,也没那么意难平了?”   裴虞问:“你当真这么想?”   “我是不是这么想不重要,只要你们各位大人顺心就好。”   裴虞看她一眼:“那我就谢师弟吉言。”   进城后,羽林卫已经在城内巡逻,陈侯和庐阳王要直接进宫。   在阊阖门外,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陈侯着人来叫她,她让段功先清点人马带回北宫,自己一个人上前去见陈侯。   等她到陈侯面前,庐阳王正回过头,她看清庐阳王的脸的那刻,直觉心砰砰跳,没来由的心慌。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那庐阳王养子果然也和她有几分相像。   她赶紧低头,不敢再张望。   因着要进宫陈侯交代她:“你可以回去了。”   “是。”   她俯首不敢再多看,退后几步,转身退出人群。   隐约听见陈侯和庐阳王说,陛下已经在等你了……   等她退出人群,远远望去,只见他们已进了阊阖门。   她回北宫交差,苏绎并不在。   蔡荃见她归来,笑说:“庐阳王回来了?”   “是,臣等已将人护送至阊阖门外。”   蔡荃轻叹了声,什么话也没说。   她正准备要走了,蔡荃突然说:“你没见着王爷?你是真的和王爷有几分相像。”   李令俞:“贵人在前,我不曾靠近。”   蔡荃以为她遗憾,安慰:“会见到的,过几日庐阳王定然会到北宫来。到时候就能见了。”   李令俞此时并不想见。   她和庐阳王实在生的太像了,站在一起,更明显。   有些证据,是真的没办法藏。   等她回东明殿,苏绎也回来了,她正在整理甲胄,苏绎问:“见着人了?”   “没有。”   苏绎也不在意她胡扯,只说:“我说过,庐阳王进京定会生事,而你也是关键。”   李令俞顿了顿,“明日起,臣就告假。”   苏绎撇她一眼,“也好。”   李令俞并不太想靠近庐阳王,那种感觉很奇怪,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苏绎最后说:“庐阳王十分和气,并不会生事。”   李令俞:“大人给我道令吧,我今日归家就闭门不出。”   苏绎:“你怕什么?”   你说我怕什么?我们的脸就是证据,是真的太像了。   李令俞低头不肯说话。苏绎又笑起来,叹气:“你刚落地,庐阳王曾说,要带你回江州去养,你父亲不肯才作罢。”   李令俞:“大人还是别跟我讲这些旧闻了。故人早已经不在了,庐阳王如今也不是天兴朝满腹才情的王爷了。”   苏绎笑了声:“你这性格……”   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见苏绎要走,李令俞又赶紧说:“倒是给我个令吧。”   苏绎看她一眼:“圣人定然会叫你进宫作陪,我给不给,都没用。”   她狡辩:“我过几日要回南山书院讲学。”   苏绎好奇问:“讲什么?”   “自然是书法丹青。”   “也好,你先去吧。”   没等她出宫,萧雍就找她。   她跟在苏绎身后,进了殿,不等她行礼,萧雍就问:“接到人了?”   “是。”   “如何?”   什么如何?   她茫然抬头,萧雍见她一脸茫然,一时间觉得她笨的碍眼。   蔡荃赶紧小声说:“殿下可安好?”   “哦哦,殿下挺好的,小郎君也生的挺好的。臣只是离得远远的看了一眼,没能到贵人面前行礼。”   听得萧雍恨不得兜头给她一巴掌。 第52章 庐阳王   李令俞并不想沾到如今的麻烦, 他们兄弟二人,隔着家仇。   偏偏萧雍就见不得她这个笨样子,非要教训几句。   “你平时的机灵劲儿哪去了?”   李令俞垂首小声嘟囔:“我平时也没机灵到哪儿。”   “你说什么?”   “臣生的鲁笨, 有负圣人所托。”   苏绎见她简直滑不溜手,忍着笑并不出声,见萧雍生气还忍着, 瞪她一眼,最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但故作板着脸:“下次再这么不长记性,把你脑袋摘了放到我这儿来。”   也不怕吓死你。   李令俞暗中吐槽。   蔡荃见萧雍笑了,忙说:“圣人就喜欢你这样的机灵孩子。”   李令俞看他一眼。   您睁眼说瞎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萧雍眼不见心不烦:“出息样子!”   她垂首耷拉着,一副丧气样子。   萧雍问:“曹印教训你了?”   “没有。”   “把腰直起来, 像个什么样子!”   李令俞:“臣子时才睡,卯时初就起来了。”   萧雍一听就来气了:“累着你了?”   “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要不上我这儿来坐。”   “臣怕冷。”   “你什么?”   “高处不胜寒……”   “滚出去!”   “臣告退。”   她跟块滚刀肉似的, 破罐子破摔,反正和萧雍顶嘴, 他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杀了她。   骂就骂吧,她又累又惊,实在精力不济了。   等她走了,萧雍反倒被她气得够呛, 蔡荃都没来得及说话, 两人就杠完了,见萧雍生气,忙说:“她一个毛孩子, 小年纪的人最是缺觉, 爱发牢骚, 到底年轻经事少。圣人犯不上和她生气……”   萧雍瞥了眼门口,没说话,最后说:“去泡茶来。”   “诶。”蔡荃颠颠儿去了。   等人走了,萧雍慢吞吞坐在椅子上,良久后,问苏绎:“你说,她是不是像极了老二?和孤顶嘴,一句不让。”   苏绎看了眼门外,四平八稳答:“蔡督事说的对,毛孩子年纪小,不懂规矩,难免冲撞人。”   萧雍听得怔怔,也不再问。   李令俞出了紫宸殿,回东明殿换了衣服,等出来看见蔡真领着人要进紫宸殿偏殿,她有些日子没见蔡真了,她冲蔡真招招手,蔡真见她眼睛一亮,但是指指紫宸殿,没敢过来。   李令俞冲他摆摆手,让他去了。   她这会儿是真的困了,结果还没等她回去休息,蔡真端着盘子,一指厚的青藤纸,蔡真说:“圣人有言,你最近耽于玩乐,不够勤勉,恐生疏了一笔好字,特令你抄写青词……”   蔡真也觉得这话,听着好像是有点不要脸了些,所以说的吞吞吐吐。   李令俞心说,萧雍还真把我当孙子使唤啊。   她恨声恨气道:“臣谨遵圣人教诲。”   说完领着蔡真回朱雀殿抄青词去了。   蔡真见她不高兴,哄说:“大人且写着,我去给大人泡壶好茶来。今日午膳我挑些大人喜欢的菜。”   李令俞写了几张,听见外面说话声,几个小内官在窃窃私语,说华林园送来的年礼,太后的赏赐十分厚重……   等蔡真回来,李令俞问:“华林园有人来了吗?”   蔡真:“只是送了年礼,不曾来。”   李令俞边写边问:“你干爹没去华林园送礼吗?”   “没有。”   李令俞也不再问了,低头抄写。   蔡真坐在一边陪着她,好奇问:“庐阳王长什么样子?干爹曾说,他才情出众,是不可多得的才子。”   “就那样。”   她可不想说,你就想想我老了什么样子,他就长什么样子。   等傍晚,她才写了一半,心里不爽,就收拾了笔墨,回家去了。   出宫的时候,见阊阖门外还有大批羽林卫值守,她看了片刻才回去了。   回家后,果然收到了南山书院的帖子。   她看了眼,执笔的是陆俨。   李毓坐在她院子里写生,见她回来,忙问:“阿兄,你看我画的对吗?”   她改了改,问“我明日回南山书院,你去不去?”   李毓茫然问:“我去干什么?”   “写生。”   冬日一片苍茫,有什么可写的。   李毓对她的画深信不疑,说:“好啊。”   李令俞回书房练了两张字帖,想起庐阳王那张脸,依旧觉得心里直跳。她做梦也没想到,庐阳王进京,让她这么不消停。   第二天一早,阿符送她们去栖霞镇,这是李令俞离开南山书院后,第一次再回来。   李尚当年将‘她’藏在这里,可谓是用了心思。   可惜遇上她这个冒牌货,不肯安生藏在这里,非要捅娄子,四处作乱。   李毓第一次见她读书的地方。李毓的眼中,她的才学,丹青,必定是六岁起,在这里刻苦研习的,所以对这里充满了向往。   李令俞领着李毓,穿过镇子,到书院山脚下,看着长阶,问李毓:“你觉得,女子读书,不如男子吗?”   李毓想了想说:“未必。我不觉得女子就一定会输给男子。”   李令俞笑起来,“所以毓娘好好读书,过些时日,我请个夫子在家教你们。”   李毓问:“我不学画了吗?”   “学,都要学,只学画,而不懂文章,学也白学。”   李毓听话的应声。   李毓跟着他,等到门口,已经有人给他们开门,进了大门,书院里的学子很多,大多着白衫,阿符跟在身后提着箱子,李令俞看着这座书院想,她的成名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谢寅之已经知道她来了,但碍于颜面,不好出来相迎接。   今日无人作陪,他原本想等太原王来的时候,李令俞作陪,他也没想到,当年的寒门庶子,能有这样的造化,一跃而起,扶摇直上,成了圣人近臣。   书院很多人都认识她,只是还不习惯她如今已位高权重。不过大半年,她已经和他们天差地别。   袁兆宗被谢寅之叫出来,接待李令俞,袁兆宗正和何元之、陆俨一起温书,那两人也顺道作陪。   李令俞看着宋彦光的三个学生。   互相又是一番行礼,李毓跟在她身后,她随口介绍:“这是我舍妹,跟着我学画。这是我的三个师兄。孔章你常见,这两位你没有见过。”   李毓身上有股很专注的气质,就是不关我的事,你管你是谁。   李毓嗯了声,并没有行礼。   如今李毓是她的学生,比他们又低了一辈,古代求学,十分讲究辈分。   李令俞和她说:“见过三位师兄。”   李毓这才一一行礼。   陆俨比其他两人晓世事,摘了腰间的一块白玉,说:“没什么准备你,这就当见面礼吧。”   李毓摇摇头:“阿兄不准我随意收礼。”   李令俞笑笑,就说:“不用给她,师兄收着吧。二月底的考试,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吧?”   陆俨看着她,见她和气,就脸上带笑,一副大师兄的做派:“幼文难得来,快请,先生等候你多时了。”   李令俞看他一眼,见他们不肯说,笑笑也没有再问,倒是何元之有些尴尬。   每个人的每条路都不一样,何元之知道她不喜欢书院。也知道是山长令严兆宗去请的她来,自然也没有陆俨那样左右逢源的本事,和袁兆宗一样,只是静静跟着,并不说话。   他后来也觉得书院风气不好,袁兆宗现在身份也不一样,他是从集贤殿书院辞官出来重新参加科考,比他们这些学子要强很多。   更何况,就算他不能高中,李令俞也能随时能送他进任何书院。   他们早已经不一样了。   李令俞几人边说边走,其他的学子,尤其谢寅之的学生非常多,见了她,目光里都是隐隐的羡慕,和嫉恨,但也每人凑过来和她说话。   自建春门事件后,阿符身上就带了刀,跟在他身后,看起来更像是标准的武人。   所以她如今算半个贵人,起码这帮书生不敢惹她。   等穿过书院,到山长的院子,谢寅之和几个先生都在,谢寅之见她来,脸上有些不自然,但太原王喜欢她,没办法。   “幼文来了。”   “见过山长。”,李令俞随口说。   她给足了谢寅之面子。   李令俞和几位先生打了招呼,谢寅之引她进了正堂,她那副讲学图就挂在正堂,她进门后,看着画不说话,几个先生也顺着她的目光,看着画,都在赞她这幅画的精妙。   她想,再过几十年,其他人看到这幅画,定然会觉得,这是书院里师生融洽和乐的教学图。谁能想到,当时这画里的每一个人心思各异,师不像师,生不像生。   真是,想起来就觉得有些好笑。   李毓问她:“这画是阿兄画的吗?”   “是。”   李毓仰头崇拜说:“这么多人啊,光线从左照进来,每个表情都不同。阿兄真厉害。”   李令俞心说,我当时可是靠着这画崭露头角,自然花费了很多心思。   陆俨也赞道:“师弟的丹青造诣,确实一骑绝尘。”   李令俞见谢寅之看李毓,就说:“舍妹如今跟着我学画,今日就带她出来写生,顺道让她长些见识,要扬名天下,必然是学识、才情、品德缺一不可。她以后的路还长,要学的还有很多。”   她这话说的十分巧妙。,让在座的人都深感不适。尤其是她如今才十几岁的年纪,这话说的有指桑骂槐的嫌疑。   其中一位先生笑说:“看来幼文也已经教出徒弟了。”   李令俞和萧雍这些上位者打交道久了,对这样的恭维也不在意。   “舍妹与丹青上颇有天赋,我只是有时间了教她。”   谢寅之见她虽一身常服,但那双绯色滚边的鞋,那可是五品以上的官才能穿的,腰间神策军的令牌,和一枚不认识的令牌。   传闻她有圣人单独赐给她的青鱼符。   而青鱼符,非皇家儿孙不可得。见青鱼符如见圣人,可想而知她有多得宠。   谢寅之并不说话,李令俞也不问,只和几位先生说起书院的学子。   而陆俨见她坐在主位,他们几位师兄弟站在身侧陪着,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是难堪还是羞愧。   快到午饭时间,谢寅之本是要留她住几日,也好能让太原王能将设宴的地点,就定在南山书院。   只听见外面一阵骚动,李毓还站在她身侧,仰望着那幅画。   谢寅之冲门外问了声:“怎么了?”   片刻后,只见蔡真领着四名神策军进来,一众学子都不敢阻拦。   蔡真长驱直入,直接进了门,见李令俞四平八稳坐在这里,顿时长舒了口气,而后才说:“大人在这儿,让我好找!圣人一早就宣您觐见,我寻了两趟都没找着你人,还是苏大人提醒说,你大概是回南山书院了。我这才找来。”   李令俞心里叹气,不都和苏绎说了么,她要回南山书院,怎么就不能帮她挡一挡,真是一点义气都没有。   谢寅之和几位先生还没有接待过宫中的贵人,忙起身说:“大人快请坐。”   陆俨几人一时间站在那里只看着,都忘了行礼。   蔡真快跑断腿了,哪有功夫坐,直接拒绝:“圣人还等着大人,不敢耽搁了。”   李令俞起身和几位先生告罪,她说是告罪,但谁也不敢出言留她。   她来了一趟,原本还计划在镇上住两日再回去,结果匆匆被蔡真拉着就走了。   谢寅之一行人出门相送,只见她匆匆而去,身后的神策军紧跟身后。   而那冷脸的内官跟在她身后,始终错后半步,低着头一直在和她说着什么,十分迁就她。   让几个人一时间五味杂陈。   其中一位先生,五十来岁,感叹说:“真是后生可畏,当年的吕养仲,也是二十来岁才在内宫行走,李令俞区区十六七岁,已经如此高位,当真不简单。”   陆俨却说:“陈先生此言不公允,她不过是北宫宠臣,和朝堂并无干系。”   袁兆宗站在那位陈先生旁边,却淡淡说:“师兄此话过于严苛,中书令曹大人极喜欢她,她官职就在中书省,去年更是协助陈留王殿下起草了科考章程,只是她不曾出言自夸而已。而朝中各位大人对她都十分看重。若不然陛下怎么会赐她秦州刺史。”   陆俨被严兆宗顶的说不出话来。   谢寅之打圆场说了句:“行了,都去忙吧,过几日太原王殿下就要来了。”   几人这才散去。   李令俞让阿符送李毓回家去了,她虽蔡真上了马车,问:“怎么突然要找我?”   蔡真:“我怎么会知道,只知道圣人大清早就找你。”   李令俞到了北宫门口,才想起来问:“北宫今日来人了?”   “那倒没有。”   其实蔡真并不知道,今日庐阳王会进北宫。   但听了蔡真的话,李令俞放下心了。   等进了紫宸殿,萧雍此刻并不着急了,问:“昨日让你抄的青词呢?”   就为这个?   “在朱雀殿。”   庐阳王自昨日进了太极殿,至今未出来。   可见和萧诵相谈甚欢,萧诵更是以最高礼仪待这位叔父。   这大概是让萧雍心里极不痛快,所以才大清早发疯折磨人。   李令俞改口:“那臣就,在此处继续抄写?”   所以她从城外被找回来,就是坐在这里给萧雍抄写青词?   苏绎进来时,李令俞就坐在角落里低头心无旁骛的写青词。   直到听见苏绎说:“圣人,庐阳王携养子萧诚,来看您了。”   李令俞的手一抖,笔在纸上拖出一条尾巴。   她放下笔,将纸揉起来,放在一边,换成熟宣纸,开始继续写。   听见萧雍暗哑道:“让人进来吧。”   不多时,听见蔡荃的声音,萧雍说:“进来。”   李令俞坐在西窗下,并不能直视门口,要回头才能看到进殿的人。她始终不敢回头,听见有人进来。   “臣,参见圣人。”   庐阳王声音带了江南之地的口音,那小孩子说话也糯糯的。   良久都没有声音。   久到李令俞都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萧雍站在台阶之上看着底下的弟弟。   阳光照进殿来,照在庐阳王父子身上,而萧雍站在离庐阳王父子几步之外的台阶上,一手扶着桌案,就那么看着庐阳王,始终不肯说话。   庐阳王跪在那里,垂头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才听见萧雍说:“起来吧。”   那小孩跟在庐阳王身后,抬头看见她,十分好奇她赶紧回头,低头继续抄自己的青词。   萧雍见那小孩,问:“你多大了?”   “十六岁。”   萧雍扭头看了眼李令俞。   见萧诚也在看李令俞,就说:“她与你一般年纪,你同她去玩吧,我与你父王有话说。”   小孩也听话,蔡荃搬了椅子,将萧诚领过来,坐在李令俞旁边。   萧雍转身进后殿,说:“慵之今日不在,只有我们两个。”   庐阳王看了眼李令俞背影,跟着萧雍去了后殿。   蔡荃见苏绎进去了,也匆匆赶过去了,   那小孩好奇,但十分规矩,悄悄坐在李令俞身边并不说话。   李令俞不乱看,只管低头写自己的,从楷书写着写着就开始飙成了行书。   萧诚好奇,看了眼她的侧脸,又盯着她的字,好久都没反应。   李令俞转头看了眼,江南水土当真养人,白白净净的小孩,十分可爱。   萧诚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令俞不答,反问:“我该给你行礼吗?”   萧诚笑起来,摇头:“我只是父亲养子,不必和我行礼。”   李令俞一霎间觉得这个小孩真可亲。   然后说:“我叫萧诚。你是?”   李令俞心说,社会上的事,你还是少打听。   但嘴上答“李令俞,右散骑常侍,兼职为圣人写青词。”   萧诚想说,你为何会和父亲生的这样像?而且你的字非常漂亮,也和父亲的字很像。   但见李令俞埋头,就没说。   李令俞怕惹上麻烦,并不和萧诚说话,只管写自己的,等她一会儿楷书,一会儿夹杂着草书,将一沓青藤纸写完,里面的人还没有出来。   她立刻规矩起身和萧诚行礼:“殿下且安坐,臣想起还有公务,这就先走了。”   萧诚听得一愣,哎了声,没等说话,就见她溜出殿不见人了。   萧诚的后半句话,圣人让你陪我……   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李令俞不想做那神仙打架,遭殃的小鬼。   等她溜出来,又不敢轻易出宫,就在朱雀殿后面的司书殿里躲着。   蔡真见她来了,问:“你怎么又来这里了?”   她问:“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蔡真以为圣人这么着急召她,定然是重要的事,再加上刚才庐阳王进宫,肯定是要她作陪。   而李令俞躲在藏书殿里,一中午都没出来。   直到快傍晚的时候,蔡真慌里慌张进来就喊:“大人!你闯祸了知不知道!”   李令俞狡辩说:“我可是在这里门没都出去,我闯什么祸了?”   “干爹说,圣人见你不在紫宸殿,竟然是偷偷溜走了,简直大发雷霆!”   蔡真确实吓到了,一脸惊恐。   李令俞被他的样子也吓着了,试探问:“那,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吧?”   蔡真:“您别说话了。”   李令俞跟着他又回紫宸殿,庐阳王和萧诚还在,苏绎和蔡荃也在。   她进门,萧雍就开骂:“你人呢!”   “在这儿呢。”她弱弱答。   一副怂了吧唧的样子。   萧雍看见她这样更来气。   偏偏她一副‘你要是实在生气,打死我吧’的样子。   让萧雍大为光火。   李令俞始终低着头,却听见庐阳王问:“这位,就是丹青鬼手?”   李令俞听得头皮发麻,垂首答:“不敢当殿下如此称呼。”   庐阳王问:“和阿城一般年纪,可见定有过人之处,在江州也听过你的名号。”   萧雍问:“怎么?委屈你了?起来说话!”   她真想说,你叭叭个没完,少说两句能怎么样。   但又不敢,只好起来站在那里,像个犯事的学生,也不敢直视庐阳王。   这幅样子实在好笑,像个无赖似的。   庐阳王微微笑着说:“不必惊恐,抬头让我看看。”   李令俞不得已,只能抬头看过去,只见庐阳王乍看见她的脸,久久没有回神。   两人一时间都呆住了。   证据都在脸上,没办法抵赖。   一时间气氛就僵在那里了。 第53章 大雪   庐阳王比他镇定许多, 片刻后,温言笑说:“我时常遇见生在天南地北,却面相肖像之人, 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同我肖像,你是哪里人?”   他这话说得十分轻巧, 仿佛这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李令俞心中一松,垂首:“臣祖籍益州。”   “益州山水养人, 上都城出才子,果然名不虚传。”   李令俞神色一凛,好厉害的庐阳王。   她心定了定,没再接话。   萧雍审视着他们二人,片刻后才说:“虽说你和阿诚同岁, 但你远不如他,他才学在江州已经赫赫有名。”   李令俞俯身:“臣愚钝, 万不敢和贵人比较。”   这话说的太快了,似乎也驳了萧雍的面子。   萧雍不知是见她没出息, 还是因为什么,突然就动了怒,冷冷说“愚钝就要自省,下去吧!”   李令俞听得一僵, 再度俯身:“是, 臣告退。”   说完缓缓从殿内退出来。   她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无能,至今什么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一身奴气。   站在殿外, 远远望见陈侯来了, 她站在殿外等着, 直到陈侯上了台阶,她才说:“他们都在,没有争执。”   陈侯大概是走的着急,满头汗,听了她的话才稍作放心了,冲她点点头,进殿去了。   她一个人退出去,回东明殿走了一趟,便出宫去了。   穿过铜驼街,又去官署里走了一趟,正遇上曹印带着人进来,见她来了就说:“你来得正好,跟我进来。”   她跟着曹印进了院子,见曹印和身边几个人吩咐:“你们务必协助户部,清点到位,清点完成册后,交给我过目。”   等这几人走后,曹印和她说:“陛下禁了兖州、荥阳学子参加科考,如今各州府纷纷上书、上谏不断。陛下这些时日心情正好,你且将这些帖子看一看,汇总之后,我一并带到太极殿给陛下过目。”   李令俞诧异:“何至于……禁了两州学子科考?”   曹印也一言难尽,这就是个人做事的风格,萧诵向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到底是只顾着眼前,让这些老臣简直心力交瘁。   前头一通杀伐,可世家不可撼动,杀了世家那么多人,也不能给学子好处。这各打一顿的做法,实在有些不妥当,但萧诵是个不听劝的人。   李令俞喃喃:“这,等于毁了两州学子之路,让陈留王白走一遭,还担一身骂名。”   曹印听得一句话没说。   世家当真就这么大威力吗?让萧诵不得不低头?   她真的不理解。   曹印见她迟迟不动,就解释说:“兖州金矿、铁矿,在几个世家手中。”   萧诵没有铁血兵权,杀不动,自然也就动不得世家。   李令俞一时间觉得荒唐至极,久久没有回神。   “他们要反了不成?拥兵自重,户部亏空成这样,还迟迟不肯上缴税银子……”   曹印见她惊讶,问:“你怎么知道户部亏空?”   “我替他们几个,抄过户部发过来的帖子。”   曹印一时间叹她的敏锐,催说:“这不是一两句能说完的,早些写完,早些回去吧。”   李令俞点点头,回到倒座房,开始一封一封的看,其中徐州、豫州、荆州等州府上书,可收容那两州学子,愿为两州的部分学子作保。   还有一些州府的言官言辞十分犀利,指责君上这叫□□……   她看着,心知不可能了,上都城二月底就统一组织会考。两州的学子因着去年的事故,有些州府考试都没有完成。   她将帖子看完,成册后已经很晚了。分门别类分开后,一起记录汇总,然后又替曹印起草了一封帖子。   曹印还在上房办公室里,她进去将册子交给他,曹印打开浏览了一眼,见她起草的帖子言辞谨慎,长叹了口气,说:“行了,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李令俞问:“那,二月会考,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这几日上都城已经有各地的考生进京,为二月底的会考做准备了。   曹印:“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如今曹印对她,多有回护,李令俞也知道,只是她讨厌动乱,如今的动乱没有那么规章,没有法制约束,动辄就会闹出人命。若是强权之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她起身说:“那我就先回去了。大人也早些歇息吧。”   曹印还在阅览各地的奏报,头也不抬:“去吧。”   李令俞出了官署见阿符等在门口,问:“怎么了?”   阿符说:“今日家中来了客人。我在宫门口接你,结果小蔡大人说你走了。”   李令俞累的两眼发昏,揉了揉眼睛,问:“谁啊?”   “太原王殿下和方大人。”   “可有留什么话?”   “不曾。”   李令俞回去后,已经是戌时了,大柳氏等人早已经休息了。   阿竺进来端着饭,“今日客人留了话,放在你桌上了。”   李令俞拿起纸,是方从晦的字迹,他这个巡考做得轻松,已经河东回来了。   留言邀她上元节去城外,宴请入京的才子们,举办诗画会,尽早发掘好苗子。   她看了眼,将纸条在灯上点燃,烧完后放在灯座里。   富贵人的富贵乡,可惜她最近没时间。   萧诵此举十分不妥当,这样一来,两州学子只会对陈留王多有怨恨。原本陈留王不去,大部分学子还能参加,现在一闹,彻底绝了两州学子的科考路。   萧诵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偏偏要下这道禁令,又是为什么?   睡到半夜,她突然醒来,起身撩起窗帘,推开窗,毫无预兆下了一场大雪。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又躺下,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等再醒来,只听见院子里几个人都在说话,桃姜在堆雪人,阿符领着人在铲雪。   她起身靠在靠枕上,听见外面桃姜说:“郎君今日不用出门了吧?这半年郎君日日天不亮就走了,半夜才回来,实在太辛苦了,都不敢打搅她。”   阿竺站在窗下,说:“不一定,郎君公务繁忙。若是雪停了,怕是也要出去。”   桃姜笑说:“所以说,这高官厚禄,也没那么好,看郎君冬寒夏暑,日日不落。我们一整日呆在这里,风不吹日不晒,也挺好的。”   李令俞听的笑起来。   阿符难得说话,问:“你就没想过,嫁人?”   桃姜被阿符问的脸一红,回了句:“那是以后的事。”   阿竺见桃姜害羞,笑起来。   李令俞起身出了门,扑面而来的湿润感和冷冽,她问桃姜:“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让阿符给你好好找。我出嫁妆,然后把你风风光光嫁了。”   桃姜:“郎君,你怎么也……”   说完恼了。   李令俞笑起来。   一早上她都窝在卧室里,连书房都没去,午饭的时候,内院的几个孩子听她在家,都过来找他,窝在她房间里吃饭,只听见李忠匆匆进来说:“郎君,有客人来了。”   李令俞起身,好奇这大雪天,谁这么着急?   只见裴虞和蔡汝尧,冒着风雪而来,已经进了院子到了回廊,见她站在门外,就说:“今日叨扰师弟。”   李令俞轻笑了声,“且等等。”   她回房间披了件袍子,就带着两人去了书房,蔡汝尧见李令俞的时候不多,他如今闲赋在家,因东宫之事被罢黜,便少了入仕的心思,如今只是替裴虞做事。   李令俞领着二人进了书房,和阿符说;“泡壶茶来。”   蔡汝尧进了她书房,入目就是墙上挂的一副水彩风景,夏日艳阳下的河边,艳丽的绿色,色彩浓烈到让人失神。   这是左偏厅,墙上挂的大多是色彩艳丽的水彩画。   再往右,挂的是国画,大多是工笔画,最东端的房间门关着。   李令俞领着他们到中间那间,也不问,只招呼:“两位坐。”   裴虞开门见山问:“师弟听说了吗?两州学子科考被禁。”   可见他是真的着急了,李令俞放下手里的镇纸,答:“昨日听曹大人提了一句。”   蔡汝尧见了这书房,更是对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并不插话。   裴虞:“两州压着州府府试的卷宗,不肯上报。陛下心烦至极,索性取消了两州学子参加会考的资格。”   他这话简直胡扯,李令俞沉声:“裴大人的意思?”   裴虞:“这么一来,两州学子定会进上都城来,到二月底,怕是不能安生。”   李令俞:“且等等吧,陛下总不能因为州府犯事,就禁了两州学子的科考。”   裴虞想说,你不知道,陛下的脾气。   昨日他进宫太极殿议政,太子也在,为上元节的事给陛下报,陛下对太子又如从前一般,和风细雨。   连他都觉得非常不妥,何况其他人,更何况华林园的曹太后、曹贵妃?   曹印就在当场,但只字未言,但陈留王确实为两州学子,一腔热血,差点丢了性命,若不是李令俞带兵护送,险些酿成大祸。   而如今陛下这样利用陈留王殿下,实在让人寒心。   裴虞自从领吏部侍郎后,说话办事真诚了很多。   李令俞问:“陛下,可再说过什么?”   裴虞原本就是想通过她的嘴,将此事通传到北宫。但见她丝毫不着急,也不想过问。   “陛下不曾多说,太子殿下,亦不曾多说。”   “太极殿议政,太子也在?”,李令俞诧异问。   “为上元节的灯会的事报于陛下。所以从旁听政。”   李令俞想了片刻,和他直接说:“你若是觉得陛下此举不妥,可直接将此事报于华林园。北宫不干政,你说给我听,也没什么用处。”   裴虞没想到她这么干脆。   尤其是没想到她能领着兵杀进建春门,更是让他意外之极。如今她说话更是浑身血气,毫无文臣的迂回。   “不用我报,华林园怕是也会知道。”   李令俞不想做谁的刀,只说:“太后娘娘性情刚毅,不会因为这个动气,你只管报去就是了。太原王此次在上都城宴请天下学子。”   太原王和陈留王交好,定会进华林园探望陈留王。   她已经将路指给裴虞了。   裴虞皱着眉,没想到她如此义气。片刻后说:“谢师弟提醒。”   李令俞突然想起,问他:“兖州的矿,向来就不归朝廷管吗?”   这事说起,有些复杂,裴虞见她疑惑,不好明说是陛下当年卖给兖州当地世家的。   “那是太昌元年的旧事了。”   阿符正端着茶进来,问李令俞:“两位大人可用过午膳了?后厨今日正在烤肉。”   因为几个孩子在房间里,李令俞还没有吃午饭。   李令俞见裴虞没拒绝,就说:“把对面的障子门拉开,烧烤炉搬过来,炭炉搬过来煮茶,再取一坛梅子酒。”   这两个八成也是没吃午饭。   蔡汝尧好奇问:“障子门是何物?”   李令俞起身拉开自己造的盗版落地窗,指着对面的两间空房间,只见对面的阿符拉开障子门,蔡汝尧顿时好奇,起身过去看了看,夸了句:“妙啊。”   李令俞问:“你就没觉得我房中格外暖和?”   而后蔡汝尧跟着阿符看了地暖,到底贵公子,十分含蓄,不像小严那么热切。   裴虞看着她,端坐在廊檐下,好像对这些都不在意,她如今对权势,也没了热切。一时间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等阿符领着姚娘子和阿竺,将炉子搬来,上好的羊肉,酸甜的梅子酒,热茶,二三友人闲谈,再好不过的雪日消遣。   蔡汝尧尝了口烤羊肉,又喝了口热茶,赞道:“今日不虚此行,李大人,当真是世间风流人。在没有比这舒服的日子了。”   可惜今日裴虞和李令俞并没有心情。   李令俞并不吃,只是将自己陷在铺着狐皮的宽大椅子里,两手捧着热茶,轻啜一口,微微笑着说:“人生在世,总要有一些,觉得人生不虚此行的消遣,要不然这枯燥的一生,未免太苦闷了些。”   蔡汝尧听着这话,赞道:“大人果然是名士,洒脱豁达,令人佩服。”   李令俞也不在意他的恭维话。   裴虞也不再谈朝堂上的烦心事,闲聊问:“确实恣意,若是不做这官,师弟想做什么?”   李令俞听得一笑,“不知道,可惜我只会做官,其他的都做不好。”   裴虞听得挑眉,蔡汝尧却说:“大人这话过谦了,大人的丹青,如今可谓千金难求。”   言下之意,她就是不做官,也可过得十分富裕。   李令俞:“可惜我最不想做的,就是画匠。”   蔡汝尧好奇:“怎么会是画匠?”   李令俞也不解释,问:“不过是世人抬举,什么鬼手,不过是日日练,时时练,熟能生巧,自然就下笔前有了模样。无非是会画的人,要有一双利眼。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本事。”   她说这话十分理所当然,让人觉得好像只要平常人只要努力,也可以成为丹青鬼手。可其实光一双利眼,就不是人人拥有的。   裴虞看着她身后的白狐皮,无一色杂毛,属实上品,这样的品相,定是北境的货。   听闻她和平城都督府的二郎君,严柏年,十分交好,看来不假。   她对朋友又向来大方。   李令俞是生意人出身,确实对朋友从不吝啬,也轻易不会和人交恶。凡上门的就是客人,这是她的规矩。   凡是来家里的人,她都会好好接待,不管有没有什么龃龉,所以给了裴虞错觉,他们也是朋友。   酒喝到一半儿,雪停了,裴虞才说:“太昌元年,确实出了很多事。国库空虚,陛下手中拮据,就用兖州的矿,换了税银。”   李令俞问:“私库空缺,国库亏空,所以那两州加税了?”   “是。”   那太昌元年,朝廷到底穷成什么样子了?逼得一个皇帝卖了矿。   她想的出神,蔡汝尧说:“当年两州也是倾全力,助陛下赈灾。”   这笔帐,根本不能这么算。   李令俞回神想,这不关她的事,她听听就好了。   所以换了话题:“这场大雪,虽说来的迟,但到底也算是瑞雪,对春耕有益。”   裴虞也说:“对啊,一个冬天都没有雪,怕是春天会干旱。”   蔡汝尧:“过了这场雪,但愿今年能风调雨顺。   他们几人在这里喝茶赏雪,宫中今日依旧还在忙碌,刘琨顶着风雪回来,报给萧诵:“今日殿下好些了,也没有复发。”   萧诵嘱咐他;“让医官务必仔细,这寒雪天最是伤身。”   刘琨忙说;“老奴仔细嘱咐过了。殿下也说不会有事,让陛下莫担心。”   萧诵看着折子,问:“曹贵妃呢?他们母子身体都不好。”   刘琨忙说:“都好,娘娘喜静,陪着殿下闭门不出。”   萧诵叹笑了声,曹梓宜的性情向来如此。   李令俞也没想到蔡汝尧酒量不好,喝完甜酒之后,就醉酒了,晕晕乎乎躺在躺椅里昏昏睡着了。   李令俞见人醉了,吩咐阿符:“你带他去睡吧,这儿冷,小心受了寒。”   羊肉已经端下去了,炉上的炭火还在,裴虞拨了拨炭火,问:“你当真不管两州学子?”   李令俞失笑:“裴大人,我如今自身难保,还是曹大人仁慈,容我在中书省做事,我若是心思再多些,你猜我会是什么下场?你猜朝臣会怎么骂我?三姓家奴?或是谁的走狗?”   她说话总是这样狠,尤其对自己。   裴虞:“不至于这样骂自己,你曾问,何时能天下学子,人人可参加科考,世家倾覆,我知你有抱负,只是……”   李令俞打断他:“裴大人,不过是一句戏言,不必当真。我与你们裴家不同,天下学子,人人都有抱负,而我不过是走了捷径,甚至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学子。怎敢口出狂言,为天下学子出言。”   “李令俞,你胆怯了。”   李令俞笑笑“裴虞,我只有一条命,还是死里逃生出来的。没人不惜命。你若是一心要为裴家杀出一条血路,那就去做你的纯臣,做你的孤臣。而不是前后顾忌。尤其首鼠两端,最为人忌讳。太子殿下,终究是你妹夫。”   “师弟言重了。”他始终承认裴家的尴尬处境。   李令俞也不拆穿。   她又说:“昨日庐阳王殿下入宫,和圣人相谈甚欢。”   庐阳王是聪明人,一副不问、不看、不听的架势。   萧雍不会再杀他一次,也不敢再杀了,而且有陈侯在,他们定然会相安无事。甚至会,兄弟情深。   裴虞其实想好了一计,只是来李令俞这里探探口风。   他欲上书,等陈留王好些了,让陈留王出面保两州学子,加考一场。   二月底不耽误会考。这样全了陈留王殿下的一场奔走,也全了陛下的颜面。   更是增了陈留王的威望。只是有太子殿下在,他要思虑再三。   太子妃给裴家赐年礼时,给母亲私下写信,想为永康公主保媒,母亲不敢和他说,就喝父亲提了。   被父亲拒绝了。   曾跟在他身后的小妹,如今也学会算计他了……   裴虞也顺着她的话说:“礼部已经领旨,在给庐阳王看府邸了。”   李令俞也想到了,庐阳王这次进京怕是再难回江州了。   这就是帝王家,生死,全不由自己。   李令俞:“过了年,这上都城又热闹了。”   裴虞难得好心,和她嘱咐:“你暂时还是躲着些庐阳王父子,也少一些非议。”   李令俞听得失笑。   裴虞只觉得这个院子是真的宁静,让他奔忙中暂且可休憩片刻。   等雪过了,他又要为裴家奔走,吏部中关系盘结错综,他需要名正言顺的功劳震住这些世家的门徒。   李令俞说:“怪不得你们总说,我像庐阳王,我能有今日,怕也是都占了他的光吧。”   裴虞扭头看她,最后说:“不,你像的不全是他。”   你是像豫章太子。   李令俞见他接话,“是那位不能提的贵人吗?说不准我还真是旧人之后。”   裴虞却笑说:“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既然曹大人等人对你一视同仁,就说明当年不可能有差错。这对你有好处,但也有坏处。你且小心分辨就是了。”   李令俞见他说真话,也不争辩。 第54章 上元节   前一日休息了一日, 第二日一早,宫中有令,开年逢大雪是吉兆。上元节同庆瑞雪。   李令俞大清早就去了去官署, 见官署院子里人都在扫雪,她站在廊檐下看着他们扫雪,他们喊她一起扫雪, 她不肯出去,就商量问:“那要不这样, 今日我请你们雪中烤全羊怎么样?”   扫院子里的几个小伙子直扑进来要捉她往雪堆里送,她挣扎不过,立刻加码高喊:“再加酒管够!”   不知谁喊了声:“成交!”   她这才被放开,扔在地上,有些狼狈, 她也不恼,起身正了正衣衫, 装模作样说:“有辱斯文!”   其中一个侍中喊:“这雪天,必然要最好的羊羔酒!”   李令俞摆摆手:“羊羔酒今日不合适!若是醉了, 曹大人会拿我是问,今日喝些绵软的酒吧,不输羊羔酒。”   几个年轻人起哄:“那我们要尝尝。”   果然,大早上院子里架着烧烤炉, 旁边生了一堆篝火取暖, 街口羊肉店的店家,就坐在院子里烤着羊,李令俞让阿符从家里搬来两坛葡萄酒, 怕他们当值喝醉了误事。   她自己坐在廊檐下喝热茶, 看着他们一帮人时不时出去吃烤全羊, 喝一杯温热的葡萄酒,连连称赞。   曹印回来,只见办公室里的人都站在院子里,见他回来,大家立刻窜回房间里去了。   曹印看了眼廊檐下坐着的始作俑者。   李令俞起身解释:“今日天寒,路过街口的羊肉店,就让店家来这里烤一只羊,大雪天,也没什么能做的。”   曹印虽然严肃,但并不过分管束他们,也只是交代:“小心火烛。”   李令俞应声:“是。”   等曹印穿过院子进了后面的院子里,前院的一众年轻人又都出来了,都笑起来,第一次见严肃的曹大人还挺可爱的。   因着没有酒杯配葡萄酒,就各自用茶杯装酒,白瓷杯红葡萄酒,颜色也很不错。   大家都站在站在廊檐下,喝着新奇的葡萄甜酒,一边说这酒实在太甜不够劲,一边和李令俞夸赞自己心目中的好酒。   但端着茶杯喝了一杯又续一杯,实在舍不得这一碗甘醇的葡萄酒,十分有趣。   李令俞也不戳破。   午饭时间,李令俞端着烤羊肉和葡萄酒进去看曹印,他正在办公室里和给事中两人商量上元节陛下的节庆事宜。   见她进来,给事中惊诧,这人姓王,见她进来笑问:“闹完了?”   李令俞:“正在吃午饭。”   她说完招呼两位:“两位达人也尝尝,今日官署中都吃这个。”   说完又给两人续上热茶。   曹印知道是她胡闹,还领着官署中的这些年轻人胡闹。但都是年轻人,不好管的太严厉,他们也哪闹出格,所以并不言语。   那王大人感慨了一句:“还是年轻好哇,今日才觉得咱们这里一众年轻人也不少,齐蹭蹭站在院子里,也是后生可畏。”   曹印尝了口葡萄酒,瓷白的茶杯里,浓重的色彩,但葡萄的甜味混着酒精的味道十分醇香。   那王大人尝了口惊艳道:“怪不得《西域志》中记载西域之国,擅饮酒,葡萄美酒甘醇。果然名不虚传。”   李令俞坐在一侧,听着他们聊天,附和:“去年夏末的葡萄,我密封窖藏,今年就能喝了。”   曹印见她滴酒不沾,问:“前院的都喝了?”   李令俞讨饶:“分尝了一坛。这酒不怎么醉人,口感不错。”   那王大人十分惊奇,连着追问她怎么酿造的。   本就没什么度数,李令俞给他两续了几次,细细讲了酿酒过程后,也就出来了。   等到前院,听见前院里叫她,礼部新来的回帖,等她抄写。   自从她抄帖后,都学会偷懒了,见她在就呼她来誊抄,她也不坐,就站在桌前,几笔就将三五十字的帖子抄写完。因她也从不多嘴问,慢慢的他们对她也不设防了。   太子欲代天子,去祭天地。   礼部以礼制不合为由,驳回太子的请求。   这天家的事,就没有私事。   等她再出院子,一只羊已经不剩什么,店家裹着袍子,坐在院子中间的篝火旁,见她出来,问:“大人可出来晚了,已经没肉了。”   李令俞:“各位大人吃尽兴了就好。”   那店家笑说:“不在店里,若是在店里,我定然送你们一锅滚烫的羊汤。”   李令俞笑说:“今日也不错。改日我再去店里喝羊汤。”   因着上次请严柏年等人喝羊汤,她和这店家也熟识了。   阿符付了钱给了赏钱,将人送回去了。   因着一只烤全羊,一中午官署里的气氛都十分热切。   李令俞照例回了倒座房,抄送公文,一整日过得十分悠闲,萧雍也终于把她暂时的忘记了。   等上元节的前一日,她又收到了北境严柏年送来的礼物。   要不说小严是个实诚人。   来送礼的人,是军中之人,本来初十就能到,因为带着一匹小马驹,所以路上走的慢了,小严送了她一匹北境的母马和马驹。   信中只有两句话:见画,犹如共赏此景,欣喜至极,然无甚可送,真是憾事。   看着信,李令俞失笑,真的是直男连喜悦,都很硬邦邦的。   但他送的礼物,她又都很喜欢,每每都送到她心坎里了。   阿符说,这一大一小的马,马厩里怕是养不好。   李令俞:“那就城外买几亩地,雇一户人家养着就行了。”   阿符一听,以为她要置业,就去打听城外的庄子了。   李令俞翻看箱子里其他的东西,有鹿角,还有一个博山炉,看起来像是鎏金的。   她极喜欢博山炉的造型,爱不释手的把玩了很久,真是想对严柏年说,下次我送你一幅更惊奇的画。请你保持送礼物的水准。   上元节如期而至,这时候举办灯会正是时候,屋顶雪还没化,因着雪也不怕火烛。   铜驼街已经准备好了,周围几条巷子的商户也已经准备就位。   她也难得闲着,在家给几个小的做了几个小灯挂起来,让他们上元节灯会出去玩。   小柳氏见她在家,过来和她商量明晚出去玩的事。   这几天李黛刚到布庄上班,布庄是她让阿符出去打听盘下来的,就在小市里,老板要归乡,李令俞让阿符盘了店,换了掌柜,让李黛日日去上班,这几天她正在兴头上,每天回来都带几尺布,要给她做衣服。   小柳氏问:“明日你在家吧?”   “在家,明晚都出去看灯会。”   小柳氏:“那人太多了,出去万一……”   “没有万一,我让段功几个跟着,一年也没几次出去的机会,都出去转一转。”   正说着,李黛冲进来,见她们两就说:“你们两说什么呢,我正要找你。”   李令俞有点防着她,就怕她出幺蛾子。   “我今日明日两日不去店里,和掌柜说好了。店里新到了一批江南的料子,要不给你们每人做一件外衣吧?”   李令俞:“你不过日子了?这才几天就这么大方?”   李黛斜她一眼:“你瞧不起人是不是?我昨日可是卖了三十几匹的胚麻布。十几匹上好的越州绫。还有丝帛!”   李令俞好奇问:“是吗?谁家需要这么多?”   李黛一秒钟八卦精上身,立刻说:“我和你说,王侯世家,就是不一样。买料子的是谢家,就是皇后娘娘的那个谢家,这种侯门人家自然有常供的布庄,只是那家布庄一时间拿不出上好的料子,因着我和那家的夫人交好,所以就来店中拿了,我就顺势推荐了刚到的越州绫,那真是上都城独一家的货,花纹繁美贵重。人家买了几十几匹,眼睛都不眨。”   她说着,对豪门世家充满了向往。   李令俞问:“你就没问,他们家有什么喜事?”   李黛:“自然问了,说是家中喜事,娶新妇,给家中仆人换一季新衣。越州绫给家中贵人裁新衣。”   李令俞好奇,看来谢鹏程是真的没事了。谢家又开始办喜事了。   她正出神,李黛问:“那就说好了,我也给家里人都裁一件新衣。算是我给你们的新年礼。”   李令俞应声:“那自然好。”   李黛起身说:“就是和你说一声,免得你说我不长记性。反正我可没赔钱。”   说完骄傲地走了。   听得李令俞失笑,铁公鸡一样的李黛,如今也知道礼物了。可见她不是不懂,是从前实在穷,才拿不出手。   小柳氏看着李黛,眼神中不无羡慕,笑说:“黛娘有了事做,确实不一样了。”   李令俞见她好奇,就说:“你若是好奇,也可以跟她去店里。”   小柳氏忙说:“那成什么了,家里扔下不管了。”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能有多少事。你只管去,可以安顿给周娘子,周娘子人也可靠。”   小柳氏第一次没拒绝她的意思。   等傍晚,几个小孩都开始幻想,明日灯会有什么玩的。   正赶上侯府又来送礼,这次的礼物,和之前明显不一样,只是寻常的节礼。李令俞后来很关注侯府的意思。   见礼物不再贵重,其中还有一封信,邀请李令俞去侯府。   她看了眼,像是世子爷的字迹。   陈侯也在府中,她进门就看到对面墙上的那幅油画,那画原本在正堂,她给陈润意说,画不能见强光,建议换一个位置,之后陈侯就将画换了位置。   “见过侯爷。”,她进门后行礼。   陈道止看着她,良久都想不通,她是怎么骗过他的。   庐阳王说,天下怪事层出不穷,但都有迹可循。   而蔡荃搭话,说李令俞像庐阳王殿下。   庐阳王说,也许吧。   他真是觉得自己被李令俞愚弄了。   李令俞见他迟迟不肯说话,就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量,连陈润辅都觉得父亲有些失礼了。   陈道止这才说:“坐。”   李令俞坐下也不说话,陈道止问:“上次听闻,你带兵出城接了陈留王回来。”   至于谢皇后的事,他也是事后才隐隐听说,至今朝中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李令俞笑了下,“奉圣人之令,出城去接了殿下。”   陈道止问:“可有人为难你?”   “不曾。”,她撒谎眼睛都不眨。   陈道止看着她那双眼睛,和萧衍如出一辙,和庐阳王肖像,是因为都继承自文德皇后。圣人肖父,但庐阳王肖其母,文德皇后。   李令俞见他异样,立刻就知道他大概是觉到什么了,一时间觉得自己真是每天都活在‘天黑请闭眼’的游戏中。   她如今已经少了从前的恐惧,也任由别人去猜。   陈道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还是陈润辅说:“二弟不成器,让幼文操心了。”   陈润意喜欢琴娘的事,还是闹到家里知道了,听说前几天陈侯将他带回去,抽了一通。   李令俞就给陈润辅传过一个信,为陈润意说情,也表示,若是陈润意实在不愿意,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李家绝无二话。   她当时想不到其他方法,就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探了探侯府口风。   “二郎君还年少,顽皮些也正常。”,李令俞顺着世子说。   陈侯却说:“他和你同岁,还长你几个月。”   李令俞顿了顿:“郎君和我不同,我毕竟出身寒门,要为家中人温饱奔走。郎君出身侯府,自然是过得恣意一些也正常。”   陈侯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陈润辅倒是说:“幼文这话妄自菲薄了。再说了结秦晋之好,怎么能是戏言。”   李令俞看了陈侯一眼,见他也没有退亲的意思。   就说:“我有句话,虽说有些造次,还望侯爷莫生气。我们李家本就是寒门庶民,于侯府,是齐大非偶。我恐舍妹郁郁,这本就是因我之祸,才阴差阳错定了亲。我对润意并无芥蒂,世子不用担心。他性情率真,我知他品行。”   陈润辅见她又提退亲的事,立刻失笑说:“你这是,担心的太多了。”   陈侯问:“你就单为这个退亲?”   李令俞:“二郎君青春年少,自有珍爱,我们家虽说小门小户,但家中舍妹,我珍之爱之,并不舍得结成怨偶。”   陈道止直说:“既成姻缘,自有长辈做主。”   李令俞知道他会堵死她的话,也不过分纠缠,话题就此打住。   她本就不为退亲。   倒是陈润辅觉得这话题不太好,就另寻话题说:“谢家又娶亲了,二月初二,娶方家二房长女。这次听说操办的很隆重。”   李令俞见陈侯看她,就顺着说:“算是喜事。”   陈侯却轻声说:“不过是,取宠之意。”   陈润辅没懂,继续说:“虽说谢大人办事不力,正赶上陛下抱恙,这才丢了官,但有皇后娘娘在,总不好真把人就打发到交州去。”   李令俞心说,那可不是办事不力,他可是把脑袋拴裤腰带上,准备干票大的,只是没干成而已。   且看着吧,谢家以后怕是只有富贵,没有权势了。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个心大的人。   陈侯也心知肚明,但就是不说。   李令俞来陈侯府上一趟,也只是陪他们父子聊天,最后陈润辅又拿出藏品和她品鉴了一番。   李令俞的眼睛是从临摹几千年的名画中练出来的,自有一番见解,陈润辅极喜欢她的画,也喜欢她的谈吐。   直到晚上,她才得以告辞。   正要出门,听见陈侯低声问:“你当真,什么都不说吗?”   李令俞只当作没听见,头也不回出门去了。   晚上就听到零星的爆竹的声音。   家里人都准备好第二日去看灯会。   结果第二日一早,李令俞被曹印召去官署了。   出门前李菱气恼:“哥哥真是的!总是说话不算话,每次都这样!”   吓得周娘子连忙捂上她的嘴。   李令俞笑起来,捏捏她的脸,笑说:“那哥哥今日若是回不来,就让阿竺给你买一盏最好看的灯,怎么样?”   李菱还是不开心,李令俞摸摸她脑袋,笑说:“哥哥要去赚钱,给你买好吃的。”   李姝抱着李菱,和她说:“哥哥去吧。她就是爱发脾气。我陪着她就是了。”   李令俞这才出门去了。   到了官署,曹印见她来的快,也不拐弯抹角,直说:“今日下午太极殿议政,怕是要一些章程。裴大人上折子,请陈留王为两州学子作保,加考一场,他愿去荥阳主持考试。不耽误二月底上都城的会考。”   李令俞听得怔怔,裴虞果然下了决心,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见她发愣,曹印解释:“陛下也并没有否决。”   那之前萧诵有意禁两州学子科考的令,就有些意思了。   当时群臣及各州府上折子,他都没动摇。当时也无人上奏另辟蹊跷,如今裴虞请陈留王作保,他就同意了。   不得不让百官深想。   那就要拿出具体章程,到时候太极殿议政,要尽快定下此事,然后尽早出发。   李令俞和几个给事中和曹印一起开会,将中书省的章程列出来,等开完会已经是中午了,李令俞记录成册后,曹印带着成册,匆匆又走了。   李令俞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仰头看了眼太阳,缓缓笑起来。   院子里的几个年轻人还在商量晚上去灯会,灯会后就是太原王在郊外举办的宴会,宴请天下才子书生,可谓噱头很足。   并邀请才学最高的学子一同观赏她那副挂在南山书院的《讲学图》。   因着上都城里有五湖四海而来的书生,故而今年的灯会最是热闹。   李令俞被院子里的几个同事问去不去灯会,她还说:“去啊,怎么不去。”   前院里不知谁早晨来的时候提了一盏灯,几个人不知怎的说起诗词。   几个人故意闹她,非要她提一句诗。   最简单的糊纸四角灯笼,她看着灯,就应景写了幼安的那首名动古今的青玉案。   上阙繁花似锦,下阕情深意动。   一时间把几个人都镇住了。   李令俞将笔递出去,结果没人接,抬头看,只见老王看着诗,轻声说:“幼文,你怕不是个妖孽。”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何等的才情……   李令俞解释:“这不是我写的。”   “那是谁写的?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师从何处?”   “……”,李令俞一时间解释不清楚。   他们就用一种‘你看吧,我就知道是你’的眼神盯着她。   她立马起身:“行吧,祝你们今晚玩的愉快。”   说完就逃出院子了。   她自己也没想到,上元节当晚,她因一首青玉案元夕,坐实了她才情过人的传闻。   结果她出了官署,还没到家,就遇见北宫来的内官。   每有节庆,萧雍就会召她进宫,她也不懂萧雍到底是何居心。   她也不着急,特地回家换了身官服,嘱咐段功和阿符,务必保护好家里的女眷。   然后才跟着内官回了北宫。   今日,萧雍人在朱雀殿,庐阳王父子就被他留下暂居在朱雀殿。   她去的时候萧雍正和庐阳王下棋,萧诚则坐在庐阳王身侧。   萧雍见她进来,抬头正准备让她来替自己下棋,结果一抬头,见她一身官服,恭敬俯首行礼。   萧雍脸色一瞬间就冷了。   李令俞低着头只作不知,蔡荃看到,暗叫糟糕,一面暗骂宣召的内官木头脑袋。   这几日庐阳王的养子时时在侧,处处照顾着庐阳王。   圣人难免有想法。   这李令俞也是,平时挺机灵的,每到该聪明的时候,就容易犯糊涂。好好的过节,她穿一身官服做什么。   李令俞并不想陪萧雍演满足他自尊心的戏码。   因为权力至高无上,惯的他已经无法无天了,他可以任意不把人当人,随意发泄自己的暴虐脾气。   最主要是,她心里不痛快。   萧雍问:“你从哪里来?”   “臣在官署中当值。”   萧雍冷冷道:“你倒是,勤勉。”   李令俞不卑不亢:“官署中安排了事情,不敢耽搁。”   她句句不让,蔡荃吓得赶紧说:“上元节灯火,圣人体谅你,说是观天台观景最是适宜,特邀你一同观景。”   萧雍见蔡荃给他台阶,就嘲讽:“她既然勤勉,不观也罢。”   李令俞:“臣不敢。” 第55章 萧雍   萧雍制造的低气压, 让在场的人都很难受,之后庐阳王至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还是那样坐着,盯着棋盘。   萧雍见她碍眼, 蔡荃赶紧说:“圣人快坐,李大人快给圣人奉茶,圣人这盘棋定然会赢!”   李令俞木在那里, 一动未动,她不是萧雍的奴才, 不能萧雍一不高兴,她就像个奴才一样哄着他。   若是哪日哄不好了呢?   萧雍见她低头不肯动,蔡荃都又是手势,又是欲言又止。   幸亏苏绎和陈侯这时候进来了。   萧雍冷冷瞥她一眼,坐在上首再没说话。   而她始终弓着腰。   苏绎笑问:“这是怎么了?”   陈侯也说:“李大人是从曹大人那里出来的?”   “是。”   俩人一同给庐阳王萧澈行礼, 萧澈缓声:“别多礼了。都坐吧。”   这话说的十分有意思。   陈道止就说:“也是,这几日前面都忙着科考之事。”   萧诵用一计一波三折, 收服那两州学子,手段十分漂亮。江南学子, 萧诵知道他鞭长莫及,但其他学子,未必不能忠君。   只是这上奏的人是裴虞,不知裴虞是给自己立微信, 还是给萧诵做刀。   李令俞想, 若是这样,南北方学子的录取,已经初见争端了, 那北境三州学子的出路又在哪里?   她如今满脑子都在朝政中, 甚至想到北三州学子科考的事了。   苏绎见她失神, 问:“想什么呢?”   她这才回神,但抬头就见萧雍冷冷看了她一眼。   此时萧雍已经不下棋了。   萧诚坐在萧澈身边,为他端着茶,看的出来萧澈身体不好。他走路很慢,说话也很慢,大概是身体本身的问题。   蔡荃见萧雍冷脸,就侍奉在侧,李令俞则跟着陈侯坐在下首,苏绎说:“今夜铜驼街花灯定然十分壮观。”   李令俞对花灯的兴趣不大,没有接话,苏绎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能让李令俞脸色这么难看。   陈侯也和李令俞开玩笑说:“你们年轻人最是喜欢出去逛花灯会,少年慕艾嘛。”   也许是这话让萧雍回神了,又或是给了他提醒。   他突然问:“李令俞,你可定亲了?”   李令俞规矩起身,答:“回圣人,不曾。”   萧雍眯了眯眼。   苏绎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李令俞平时挺机灵,断不会在这种圣人十分好说话的时候端着,今日她却故意端着态度,还穿了一身官服,怪不得圣人不痛快。   萧雍沉声:“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既然到了年纪,那孤就赐你一门亲事如何?”   李令俞迟疑片刻,才说:“不敢违圣人之命。”   这话彻底惹毛了萧雍。   他伸手就将手中的棋子朝她劈头扔过来。   “你放肆!违命?你觉得是不敢违命?”   蔡荃和内殿的内官们立刻就跪了一地。   李令俞慢吞吞跪下,并不求饶。   “姻缘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不敢欺瞒,今父亲仍是戴罪之身,不敢高攀贵人,唯恐误人一生。”   她这话说得十分诚恳,以她如今的地位,亲事定然是往高看,但她父亲至今都是戴罪之身,高门世家肯定是不会将女儿嫁给她。   可萧雍听着就是仿佛在控诉他。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小小一团,“狡辩之言。”   陈侯也说:“圣人息怒。李令俞莫要放肆。”   李令俞充耳不闻。   萧雍最后冷笑:“孤倒是想给你保这个媒。孤的孙女,长你两岁,温惠秉心,柔嘉表度……”   李令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萧雍老贼,你怕真是要作死!   苏绎和陈侯也没料到,一时间场面都静了。   萧雍见其他人不说话,问:“怎么?你们觉得这桩亲事如何?”   苏绎心里的感觉,那真是无可名状。   陈侯对李令俞本就是在猜疑和确定中徘徊,此时见李令俞毫无反应,一时间也糊涂了。   附和:“是门好亲事。”   萧雍盯着蔡荃:“起草诏吧。”   蔡荃弱弱地用眼神看李令俞。   李令俞低着头,余光看到蔡荃在看她,她心说,你别指望我动笔。   萧诵要是知道这门亲事,指不定以为我撺掇着萧雍,要娶他女儿呢。那还不得杀了我。   再说了,萧元婉那个德行,哪里温惠了?   “看她做什么!”萧雍恨声说。   蔡荃吓得一个激灵,起身慌忙取纸笔了。   倒是庐阳王有些好奇,看着跪在那里的人,丝毫看不出她紧张惶恐。一时间觉得异样。   蔡荃起草了手诏,萧雍冠冕堂皇:“今日上元佳节,去送吧。”   蔡荃大概也是没想到,好好过节,这祖宗就偏偏要搞事情。   不得已,让人去太极殿走了一趟。   萧雍见李令俞依旧无喜无怒,像块木头,故意和他唱反调,顿时十分生厌。   他是见过李令俞油嘴滑舌的样子,如今再见她这样子,只觉十分碍眼,骂了句:“滚出去!”   李令俞无喜无怒,丝毫不觉得难堪:“臣告退。”   说完徐徐退出来。   陈侯也觉得她有些太端着了,但见她躬身出去了,又觉得年纪轻轻,倒是身板端着很正,起码让人挑出任何错处,如此谨慎的年轻人。   就劝萧雍:“年轻人心野,难免心不在焉。怕是惦记着铜驼街上的灯会。”   偏偏就因为这句话,萧雍就让人盯着李令俞。   官署中几人看到李令俞那首青玉案,实在觉得精妙,只觉这词不能埋没了。   便寻了礼部的人,将这词提在了礼部出展的最大的花灯上,并署名李令俞。   当晚这首词在灯会上就一战成名,连夜火了。   李令俞被萧雍赶出来,便回了家。即便在家呆了一晚,闭门不出,但她誊抄的这首词,已经人尽皆知了。   连北宫都知道了。   李令俞走后,萧雍的心情并没有好,依旧气闷,苏绎等人和他说起今日上都城灯会的盛况,几个人登高去看了远处的灯火。   等回了殿,庐阳王身体不好,已经去睡了。   萧雍就收到了那阙词,他看了眼,很久都没说话。   陈侯被留下了,苏绎便也陪在侧。   苏绎看到词,一时间只觉得李令俞可惜了。   她比她父亲才情更甚,不论才学,还是丹青。   陈侯是真的见识了李令俞的才情,丹青、诗词,都是佼佼。   萧雍问:“她的意思,是有中意的人了?”   十几岁的年纪,懂什么爱情,但她的才情是实打实的。   一时间让萧雍都没话了。天才向来就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   李令俞并不知道这些。   她此刻还在想,该怎么让北境三州成绩好的学子公平入选呢。   九边之镇不能总孤立在外,严柏年上京来,也是为北境三州寻出路。虽然他很小心,但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她这么好。两人私交也好。她也愿意不冒险替严柏年想一想办法。   尤其萧诵身体不好,而萧雍却老当益壮。   她一时间给严柏年写了封信,询问了一些北境的学子的事。   户部粮米已经发往北境了,也不知营州大的战事如何了。   她信没写完,家里出去游玩的人就回来了。   大柳氏带着罗娘子等人已经回来了,李姝见家里有人,就进她院子喊了声:“哥哥?”   “进来。”   李姝拿着那阙词,进门就问:“这是哥哥写的?”   李令俞看了眼,也不想解释了,只答:“是。”   李姝两眼简直发亮,这词今日在灯山中,一举夺魁,猜中最上面的灯谜,拿到这阙词。   结果今晚最出名的不是灯谜,也不是花灯,而是灯上的这阙词。   今晚书生也多,争相问店家卖不卖这灯,结果那店家也聪明,灯不卖,但提供笔墨,尽管誊抄。   很多人聚在那里就为了那一盏灯,为了一阙词。   一时间灯会都是她的词,这词下阙写美人,十分细致,简直写到了极致。   十分得才子和小娘子们的喜欢。   李姝笑着说:“今日哥哥怕是出名了,誊抄的词,灯会几乎人手一张。”   李令俞惊讶问:“哪来的?”   “放在最高的花灯里,店家不卖,就让人誊抄了词。”   李令俞真给那几个同事叫屈,真是宣传口的好材料,圈在院子里日日校对文帖,可惜了。   她依旧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   第二日一早,她就接到太原王的邀请,方从晦也送来帖子。   没等她出门,萧诵就召她入太极殿。   李令俞想,萧诵定然是受不得北宫萧雍的指使,隔空给萧元婉定亲。   萧雍这老东西,就知道给她招这种无妄之灾,   萧诵见了诏,倒是不生气,甚至觉得这桩婚事,还挺恰合。   但其他人都不这么想了。   她进宫时,正赶上薛洋来。薛洋见她,就想起家中二弟,托他替宓娘打听打听这个李令俞。   他还没来得及问。   李令俞见了薛洋,点头示意,跟他一起进了殿。   萧诵已经比上次见面色好些了,见她来,并无情绪,只说:“起来回话。”   李令俞和薛洋一样被赐座。   萧诵问:“圣人的意思,你知道了?”   李令俞:“回陛下,知道了。”   萧诵见薛洋异样,就说:“朕的永康,性情乖顺,朕珍之爱之,薛卿以为李令俞如何?圣人做媒,欲将李令俞配于朕的永康。”   薛洋惊讶,李令俞正欲说话,萧诵却说:“朕倒是瞧你好文采,只是莫要恃宠而骄。”   这让李令俞将要出嘴的话,又咽回去了。   皇家人乱弹琴,她能怎么办,她也没办法,根本不容她拒绝。   她还要忙二月底的会考,裴虞既然能放下太子,令投陈留王。也是想靠近萧诵,在萧诵面前争一席之地。   他若得势,太子自然也就猖狂。   她还不能让裴虞太得势。在她没有拿到权力之前,裴虞不能踩在她头上。   薛洋斟酌:“曹大人倒是说过,李令俞聪慧。”   萧诵还是没把李令俞当成一个权臣,尤其她还跟在曹印手底下。他心知曹印是出了名的严苛。曹印并未提过李令俞不妥,那就说明她还算安分。   李令俞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拒绝这门亲事。萧雍情绪上来,闹出来的事,她偏偏还拒绝不了。   还没等她从太极殿出来,曹印和六部的人已经到了,显然看见她在,曹印也很意外。但是曹印在官署里见到她写的那阙词了。   所以见她在这里,十分惊讶。   但议政之前,她就退出了太极殿。   而萧元婉知道这件事,反应要比她激烈多了,大清早,砸了一众东西不说,在寝殿里的闹了很久。   萧元婉哭着问:“为什么平白将我指给那样一个人!父皇明明答应过我,婚事随我的心意!”   殿中嬷嬷让人捡起东西,清扫干净后,将人打发出去,抱着她哄说:“公主莫要太伤心,还不一定,只是圣人做媒。保不齐是那小人肖想公主。毕竟公主是陛下的明珠,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萧元婉恨道:“她巴结圣人不够,如今又来害我!”   嬷嬷哄了一早上,结果在傍晚就收到陈留王给她的信,还有带着那阙词。   萧鋆大概是知道她一定会闹的。提醒她,这桩婚事,不止她不喜欢,李令俞也不喜欢。事情尚且没有定论,没有过了礼,就不能闹。   萧元婉看着词,被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刺激到很久都没有回神。   最后哭着问嬷嬷“所以,她这是根本就看不上我,是不是?她明明有意中人,明明有才情,受天下学子追捧,为何要这样对我?”   天之骄女,不论愿不愿意,受人冷待,已经是不能接受的事了。   皇后守着殿中的谢才人才坐稳胎,皇后生怕出差池,所以在两仪殿闭门不出。萧诵的态度,是真的震慑住了谢惠荫。   太子却极不痛快,先是因为裴虞祝陈留王,让他恼火了很久。   后又有圣人为李令俞做媒,尚公主。   当真眼里没有他这个储君了!   李令俞则闭门不出,不管上都城里闹成什么样子,她这个正主都不吭声。   小柳氏都听到风声了,问:“是不是出事了?”   李令俞正在等严柏年的信,她还在写折子,正准备提议糊名阅卷。   若要公正,那就彻底公正,谁也别想走捷径。   如今朝廷取仕,还是看门第,看出身,看师门。   寒门出身,太难上位,看宋彦光就知道了。   她在想怎么说服曹印,若是曹印不肯听,又该怎么说服华林园的萧鋆。她用不到北宫的权势,萧雍已经过了治世的年纪,早已经没了年轻时候的君王之心。   只剩政治斗争的手段。   若是她几番奔波,最后还是不行,北三州确实没有学子能进前三百名,那就不能怪她没有帮忙。   第二日,太原王实在按捺不住,竟然直接登门来请她。   萧炯是风流王爷,确实不问政事,即便和陈留王如此亲厚,都不过问陈留王的差事,知道萧鋆重病,也只是给华林园日日送补品药材。   他生性风流,好才情,喜好赏玩书画,也算是文人雅士。   李令俞迎他进门,他开口就说:“幼文让我好等。”   李令俞忙说:“臣俗事缠身,不得脱身。辜负了王爷的美意。”   自古才子,总是被人偏爱,太原王爱极了她的画,也爱极了她的那阙词。   只觉得,怎么能生出她这样的玲珑剔透的人来。   进了她书房,一时间连连惊叹,这里的每一样东西,他都喜欢。   李令俞的折子写了一半,见他兴致勃勃,就陪着太原王赏画、喝茶、谈风月……   整整一下午。   等送太原王,她也顺便辞了他的才子宴的邀约。   萧炯一时间,遗憾至极,只觉得他大办的才子宴,也没那么有意思了,他心里只觉得,没有一个才子,能比得上李令俞。   李令俞见他痴缠,也如愿送了他一幅画。   李令俞并不计较他的讨要,贵人都有脾气,她纵容萧炯的这个脾气。   等人走后,李姝进来问:“哥哥的亲事,有眉目了?”   李令俞问:“你听谁说的?”   “宓娘。”   李令俞顿了下,失笑:“没有的事。”   李姝却说:“明明有了,哥哥还瞒着我。宓娘已经哭了两日,听说圣人将永康公主许给哥哥。又看到哥哥那阙词,宓娘更是哭的不能自已。”   李令俞一脸迷茫。   这话又是从哪说起?   李姝见她不说话,以为她默认了,也有些难过,没想到那阙词真的是写给宓娘的。   李令俞尚且不知道,一阙词,闹出这么大的乌龙。   也不知道几个小姑娘内心戏这么足,如今已经伤心的不能自已了。   她自己则是写好折子,匆匆回官署找曹印商量去了。   李令俞根本不理会院子里进来那些同事的恭喜,一路直接进了曹印的办公室里。   曹印以为她突然得到这样的婚事,该是欣喜,或是有些喜气。但见她毫无喜色,甚至有些凝重,问:“又是什么事?”   连曹印都恭喜她,这事的普及度可想而知。   李令俞却说:“亲事不过是圣人戏言,大人就别取笑我了。我有事和大人商量。大人且听我说。”   曹印又坐下,接过她递来的帖子。   看了半晌都没说话。   李令俞也不催,只静静等着。   曹印最后问:“这事,你考虑了多久?”   “有些日子了。”   曹印看着帖子,只说:“此事兹事体大,不要声张,且容我和陛下先商量过后再说。”   她还没给华林园送消息,听到曹印没有反驳,就心知此事怕是有门,就说:“是,我的想法还不够完善,还望大人甄别一二。”   曹印暗暗心里感慨,当真是多智,多才,才堪堪十六岁的年纪。前途不可限量。   李令俞并不知道曹印想什么,只知道他没拒绝,那就是有商量的余地。   这事毕竟对萧诵有好处。   就算裴虞东奔西走,但一旦糊名,最后萧诵亲自定下名次,之后一场鹿鸣宴,宴请天下最佼佼的才子,天子门生,那是书生的毕生梦想。   萧诵只需要敞开胸怀,迎接天下学子的热忱,他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有的是学子为他奉献毕生所学。   书生,风骨最是铮铮,但也最是赤忱。   世家林立,都挡着这些书生直面天子,那就大浪淘沙,且看淘沙的本事。   这样一来,裴虞奔波江南一场,对江南学子的恩惠,就不叫恩惠了。   天子门生,难不成比不上国公府的门客名正言顺?   她的其他帖子写的很完整。就像写工作计划书一样。   但给曹印的只是一个草帖,也并不细致,但也足以让曹印觉得惊喜了,下午就进宫单独见了萧诵,君臣相视,像是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这里面的东西的诱惑太大了。   晚间李令俞就被召进太极殿,君臣议政,李令俞第一次和萧诵谈起科举的制度,以及糊名的好处,再者阅卷人的重要性,最后为天下学子立名。   萧诵根本没想到,她能有如此大智。   曹印也知这事若是开了先河,那对世家的打击是毁灭的。   凭心而论,曹家若是没有门客,没有门生,对曹家的威望影响很大。   但李令俞捅到他跟前来,这也未必不是曹家的一个机会。   要是能摆脱曹家百年后族的虚名,就像兄长说的,曹家兴旺是人命堆出来的,每一朝都有曹家子弟死于非命,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所以他才秘密同萧诵商量,愿意给李令俞递话。   这次三人密谈,一直到戌时才结束。   萧诵吩咐曹印,此次会考,由曹印全权提领。二月初,他会下旨意,升李令俞为礼部侍郎,配合曹印全权负责此次上都城科考糊名会考。   至于阅卷人,太极殿议政时再拟定。   曹印和李令俞二人,就糊名取第章程,列出来成册,奏给他过目……   一整晚几乎两个时辰不到,萧诵就将此事定下了。   可见,他也一眼预见了这里面的好处。   在出宫的路上,曹印问:“你说实话,这事,你考虑了多久?”   “去年写章程的时候,臣已经认真提了,但……”   但当时,她人微言轻,没人听她的,她也很谨慎,什么都没说。 第56章 李令俞   曹印并没有让她回去, 而是带着她回了官署,一路上都在说科考的事。   等回来办公室,和她说:“把你的章程跟我细细讲一讲。”   李令俞想了想, 说:“大人等等。”,然后怒举着灯,回倒座房拿了四五本册子回来, 全都交给曹印。   曹印惊讶的看她,又看着册子, 然后才接过去。   他打开最上面一册,细细看起来,李令俞嫌灯太黑,就起身又点了几盏灯。   曹印看了一本,问:“这都是你去年写好的?”   李令俞举着灯, 答:“不是,这是年后, 臣细细琢磨开始写的。”   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曹印长舒了口气,嘱咐她:“此事暂且不要声张, 还有,先准备陛下交接的事。等到了二月,你就要去礼部任职。”   李令俞:“过两日,我将手里的工作交接清楚。”   曹印见她并无喜色, 一脸凝重, 宽慰说:“不必紧张,这是慢慢准备,不会出事。”   李令俞心里并不怕出事, 几千年的考试模式, 已经非常成熟。不可能在这里还能出什么差错。   她在想, 若是其他人若是知道了,世家反扑怕是不是好事情。   最好在开考前几日提出来。   “糊名并不难,在开考前几日提出来,时机最好。”   曹印经她提醒,抬头看她一眼,“陛下会定夺的。”   言下之意,他会提醒陛下。   李令俞将手册交给他,也算完成了任务。   “那,下官就先告辞了。大人慢慢看吧。”   “你那桩婚事……”   曹印还在想,她若是尚了公主,以后怕是对前程有碍。   李令俞诚恳说:“这事,确实不合适,当真是圣人戏言,臣不好反驳。待会考结束,我会向圣人和陛下说明此事。”   曹印想提醒她,驳了圣人的面子,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但李令俞不在乎。   曹印见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也就没再多说,只说:“那回去吧。”   李令俞出门时,又回头提醒曹印:“大人也早些歇息。”   曹印看着她说完就走了,忍不住笑了声。   李令俞回家已经晚了,家里人也都休息了。   她一个人回了书房,又将这件事,前前后后琢磨了很久,才去睡了。   第二日,薛洋的小儿子递了帖子来家里拜访。   李令俞一头雾水,她和薛洋薛大人,并无甚交集,仅有的几次见面,还都是因为公事。和薛家人唯一接触,也不过是薛宓爱财。   薛宓的六哥,薛正岳,也是薛洋的第三子,生的并不像薛洋,人高马大的,看起来十分粗壮。   进门盯着她就问:“你是李令俞?”   李令俞看着他,眼神在问‘有什么不对吗?’,又觉得他这态度有点问题。   薛正岳自己生的人高马大,没想到李令俞是这样细瘦的样子。   薛正岳是兄弟几个唯一没有给薛宓投资钱的人,因为他不喜欢书画文人那套。   但是也是最疼薛宓的兄长,薛宓自收到李令俞尚公主的小道消息,又看到了上元节的那阙词,真是脑补出的大戏,让自己哭的不能自已。薛正岳又心疼妹妹,   就有心想找李令俞收拾一顿。   显然,这个李令俞还挨不住他两拳的。   让他一时间,有点懵了。   李令俞并不知道这人是来打她的,还非常有礼貌邀请:“请进来。”   又冲阿竺说:“泡茶来。”   薛正岳被她彬彬有礼弄的不好意思了,几句进了书房,只觉局促,问:“你与我家宓娘……”   李令俞笑了下,问:“你是来取画的?别误会,是舍妹和薛家娘子有些买卖在做。你且等等,我让人去内院拿。”,说完就让桃姜去找李姝取画了。   薛正岳一时间措手不及,说:“我找你。”   李令俞以为他不知情,就解释:“我的画不卖。薛娘子知道规矩。我也不缺这点买卖,不过是让舍妹几个有点事做。”   她越是有礼,薛正岳越张不开嘴,以至于最后说:“你和宓娘到底怎么回事?”   李令俞茫然问:“什么怎么回事?”   她这几天全心扑在组织考试上,做梦梦见的都是考试。   薛正岳:“你总得给我们家宓娘一个说法吧?不能因为你攀高枝了,就弃了宓娘!”   李姝正到窗外,听见这话,一时间惊住了,也不敢进来。   李令俞也是纳闷了,问:“什么说法?什么攀高枝?我总共就见过你妹妹三次,第一次,她舍了我五十金,第二次我还了她一幅画扯平了。第三次,她又讹了我一幅画。这么算来,怎么也是我吃亏,怎么还成了我给个说法?那我的说法是,她要是觉得亏了,只管将画给我还回来!”   薛正岳根本说不过她,“反正,是你对不起她!惹得她日日在家哭!”   李令俞好奇问:“我人都没见,我怎么惹她了?”   “你是不是和公主定亲了?”   “尚且不是。”   “你别狡辩!你骗我妹妹的感情,这会儿还不敢承认!”   李令俞一时间才明白了。   简直啼笑皆非。   她开了门:“姝娘,你进来!”   李姝怯怯的进去,李令俞问:“我和薛宓可有私情?你只管说!”   李姝见她并不像作伪,又在外人面前不能胡说,只好答:“不曾有。”   薛正岳这鲁莽的暴性格一时间爆了,龇眉怒目道:“你个小人!你妹妹自然护着你!”   李令俞嫌他闹事,立刻喊:“段功!进来,将这位郎君送到薛洋薛大人身边去,就说我让送的,有事让薛洋来找我!”   段功是个硬茬子,一把将薛正岳扣住,薛正岳死活挣扎不开。   顿时破口大骂李令俞是贼子,是小人!   李令俞气疯了,“把他嘴堵上,直接送到薛家去!”   李姝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懵了,李令俞:“进来!”   李姝见她动气了,进去后乖乖不敢说话。   “谁和你们说,我看上薛宓了?谁和你们说,我要娶公主?知道这是什么话吗?非议贵人,到时候有你们好果子吃!管不住嘴,以后哪都别去!薛宓那个祸事头子,以后也少和她玩!”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李令俞被这帮小孩搞得头大。   李姝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乖乖说:“我这就给宓娘写信。让她不要误会。”   李令俞又说:“她要是嫌赚钱无聊,就把画还回来!早点找个人嫁了。”   李姝万万不敢把这话说给宓娘听。灰溜溜的回房间了。   李令俞发了通火,心里才痛快了。   让一个闹事的直接进门,走到了她跟前,这个毕竟还没那么暴躁,那要是遇上直接上来杀人的,她这会儿就没命了。   都是闲的,惯出来的毛病。   等她不发火了,薛家可是鬼哭狼嚎了,薛正岳被段功的擒龙手,押的一动不能动,直到薛家。   还赶上薛洋正在家。   薛正岳的下场可想而知。   薛正岳也是个直肠子,被打的嗷嗷叫,冲薛宓喊:“人家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也和你没有私情,你们总共就见了三次,你哪看出来人家李令俞喜欢你了?”   薛宓一听就炸了。   当着薛家所有人的面,被薛正岳下了面子,薛宓立刻喊不活了……   李令俞打发了薛正岳,就去了官署,这几日她要把手里的文帖整理出来,交接给其他同事。   她刚到官署,就见蔡真来宣她进宫。   院子里进来了神策军,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探出脑袋来看。   李令俞和蔡真说:“你且出去等等,我交代一声。”   就将手里写的帖子进去放在曹印办公桌上,这才出来。   她今日穿的随意,路上蔡真小声问:“大人当真要娶永康公主?”   李令俞否认:“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   蔡真:“那干爹说,是圣人指婚。”   蔡荃的原话是,李令俞有些不知好歹了,圣人指婚,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她竟然推三阻四。   李令俞没好气说:“圣人放个屁,你干爹都说是香的,他的话你也能信?”   蔡真一时间没绷住,噗嗤笑出声,笑完又觉得这非常不妥。   李令俞问:“圣人,今日没什么事吧?”   蔡真:“看干爹的样子,不像是心情不好。”   李令俞进了北宫,原来是北三州来信。   严平骏大赞了她,营州之围也解了,斩杀契丹人,将人杀出去了,不会耽误春耕。   萧雍心情很好,因为严平骏在信中给她请了功,所以叫她进来听赏的。   北三州的学子已经进了上都城,严平骏也赞了她科考的章程。   萧雍正和苏绎和陈侯说这事。   见她来,不冷不热问:“严平骏为你请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臣不敢居功,此事奉圣人命,督导北境三州科考,功劳不在臣。”   萧雍见她这样子,有些臭石头的脾性,就没来由生气。   苏绎和气说:“这事是你办的,严平骏谢你,也是有理有据。不必推辞。”   萧雍却说:“那正好,今日永康来看我,你们见一见。”   李令俞的火气,真是总会被他一秒点燃。   她不吭声,陈侯就说:“年轻人,不必拘谨。”   萧雍摆摆手,让她出去了,蔡荃见萧雍不痛快,就说:“她终究年少。”   萧雍却说:“她是天生反骨,不服人管教。”   李令俞从殿内出来,就见永康带着人朝这边来了。   李令俞转身避入东明殿去了。   结果一柱香的时间,听见外面院门打开,内官宣:永康公主到。   李令俞隔着窗,只说:“北宫内,不必通传,殿下直接进来就可以了。”   东明殿的书房她并不用,这里只留着些衣物。   永康一身奢华,见她坐在窗前,身后的宫娥进来替她铺好,她进来坐在正堂,李令俞恭敬行礼:“臣李令俞,见过殿下。”   永康心里瞧不起他,可又不甘心,她那样的人,竟然写出那样的词,写尽了心思。把上都城的万千才子都比下去了。   “起来吧。”   李令俞就顺势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永康问:“我问你,婚事,是你提出来的,还是……”   “殿下误会了,婚事确实因圣人一句戏言。臣父亲仍是戴罪之身,我也无意高攀任何高门世族。”   永康看着她不卑不亢,心里想,她怎么就那么不知好歹?   她转了心思:“你无意就好。做人就该知道自己的本分。”   “这事并无根据,殿下也不必烦扰。”   永康今天是替后宫去华林园看太后,被太后打发过来,特意是看李令俞的。   “那阙词,你是写给谁的?”   李令俞意外抬眼看她一眼,失笑:“不过是应景,殿下不必在意。”   永康却固执问:“你敢写,却不敢认。”   李令俞问:“这有何不敢的?不过是一阙词,也是赶巧了而已,为何都觉得我是抱憾,亦或者是写给谁?我就不能是写给自己的吗?”   永康不喜欢她的善辩,“你认不认都没关系,本宫就是瞧不上你。”   李令俞冷笑:“那若是我写的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我不成了负心汉?殿下只管瞧不上,这词我也不是写给你们的,你们随便怎么说,都不要紧。”   “你!”   永康想着这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从前当真是小瞧了她,怪不得二哥喜欢她。   李令俞见她不走,便说:“殿下若是无事,臣就先告退了。官署中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李令俞,不是我要寻你,是圣人命我来寻你!”   李令俞置若罔闻,起身说:“臣这就向圣人去告罪。”   永康是真想砍了她脑袋,拔了她的舌头。   李令俞撇下永康,又在紫宸殿外求见,但内官出来禀报:“圣人正在议事,李大人就在此等候。”   李令俞无法,只好站在殿外等着,萧雍这样折腾她,无非就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让她好过。   永康带着人施施然过来,瞥她一眼,然后进殿向圣人告辞去了。   良久,听见召她进去。   永康就坐在萧雍下首,李令俞进去站在堂中,萧雍问:“你又何事?急着告退?”   李令俞斟酌片刻:“只是官署中有些文帖,还没有抄送完。”   萧雍盯着她,又问:“你如今跟在谁谁身边做事?”   “中书令曹大人。”   萧雍:“曹印?”   “是。”   萧雍又问:“曹印做事有股狠劲,确实不错。那你呢?”   李令俞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就没说话。   萧雍问:“李令俞,你又是什么角色?”   他这话问的有些过了。   李令俞郑重答:“臣求学十几载,一介白身,有幸得贵人青眼,而今依然时时生恐,唯恐稍行踏错,万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萧雍见她用词谦卑至极,确实毫无风骨,实在配不上她的文采。   一时间觉得,十分无趣。   苏绎却听得隐隐有些心酸。只是他最近太忙,毫无时间和李令俞单独说话。   陈侯顺着说:“年少气盛,是应该的。”   永康冷眼看着她,却想,她明明才情出众,明明有颗玲珑心,却不肯在圣人面前卖弄,非要受一通教训,当真不识好歹。   遂出口说:“你刚才不是这么讲的。”   李令俞肃然:“殿下说笑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写的出这等情诗,却在圣人面前不敢认。”   一时间殿中的人都看着李令俞。   这已经不是偶然写词能解释的了。   李令俞见萧雍又开始盯着她,心烦至极,索性说:“臣不贪那等虚名,只想本本分分做臣子,无意高攀,也不自轻贱。”   她这话说的很不知好歹,仿佛是只想窝在某一个官署里,兢兢业业做个小官。而今被人落在这里示众。   萧雍冷笑:“你若非要不识抬举,大可滚出孤的北宫去!”   苏绎忍不住喊了声:“圣人息怒。”   苏绎回头皱着眉呵斥李令俞:“李令俞,你想忤逆不成!”   李令俞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了,不言不语跪下,说:“臣知错。”   萧雍不领情:“滚出去!”   李令俞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蔡荃也跪着给她求情,平时见着她倒也没这么贴心过。   李令俞被萧雍折腾的彻底没脾气了。   她后知后觉,觉察到了,萧雍忌惮她参政。   她品出味来,只觉得好笑,萧诵都不忌惮她,萧雍却防着她。   她参政,又不会让他们父子反目,萧雍何必防着她?   萧雍因着她服软,和身边几人求情,冷声说:“你们倒是向着她,且看她的德性!仗着有几分才情,这是不想要脑袋了。”   正骂得起劲,听见门外的内官报,庐阳王和幼子萧诚来了。   父子二人进来,就见李令俞跪在那里。   萧澈进来温声问:“这是怎么了?”   萧诚扶着他坐下后,就站在他身后。   其他两人谁接话都不合适,只有陈侯说:“闹性子,惹恼了圣人。这会儿知道错了。”   李令俞垂首听的心里冷笑。   永康一时间,又觉得她可怜,在座的都能训斥她,她就那么跪着一句不争辩。   她见过太子哥哥,小时候每每父皇训斥,他有八百句辩解,她自己也是。   可李令俞完全不同,谁训斥她,都不吭声,只说自己的理由,不论有没有人听。不高呼,也不求饶。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种人,她和其他人都不同。   萧澈就说:“圣人不必为年轻人不听话,气大伤身。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不惧生死,一身傲骨。”   萧澈身体很不好,说话总是慢慢的。   萧雍看了眼萧澈,几句见坡下驴:“既然都为你求情,就起来吧!再敢大放厥词,就滚出这里,自寻你的前程去!”   李令俞跪的两腿发麻,“是,谨遵圣人教诲。”   起身时,一时间使不上力去,又跪跌在地上,然后两手扶地,才再次站起来。   苏绎看不见她的脸,只见她始终低着头,不曾看任何人。   蔡荃忍不住:“蔡真,扶大人下去休息。”   李令俞抬头,冲蔡荃笑笑,“谢蔡督事,不用了。”   说完才说:“臣告退。”   这才退出了殿内。   苏绎想,萧雍倒是骂了一通,发了通脾气,终究是没舍得真的罚她。   尽管后来,她都是无召不入北宫,但架不住萧雍的隔三差五的召见。她需要尽快在二月里坐稳礼部侍郎这个位置。   等他出北宫路上,刚进了城台道,守军给她行礼,她摆摆手就听见后面有人来了,她也不回头只管走着,直到车辇追上她,她才停下行礼:“见过殿下。”   永康隔着远远的,就见她一个人走的慢吞吞的,大概是先前伤了膝盖。   永康有心与她说一句,李令俞却并不领情。   永康问:“你没事吧?不如……”   “不敢劳烦殿下。”   永康一时气急:“你这人……”   李令俞问;“殿下不记得,上次在这里遇见的情形了吗?”   上次在这里,李令俞遇见她和太子,被罚跪了几个时辰,被人背回了北宫。   永康那时候不觉得跪个把时辰有什么,今日却因为她跪在殿中,心中生出了不忍。   永康一时语塞,看着她怔怔,一时间忘了回话。   李令俞却低头恭送她启程。   永康最后看她一眼,这才走了。   李令俞路上慢慢走着,一路考虑要不要给宋彦光去一封信。   二月会考,让他别那么急着邀功名,等糊名考试后,才是祝贺的时候。   这样裴虞等一众世家,定然会令想他法。   她要守住每一个关口,不能让人攻进来。   等回了官署,曹印也回来了,好奇问:“你去哪了?”   她白跑了一趟北宫,赏没有收到,倒是收了一通骂。   “圣人有召。”   曹印也不问,只说:“今日议政,定下了阅卷的人。”   吕匡渊也在内。   李令俞听了,不敢妄加评论,只说:“那就等二月考试了。也不知裴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曹印:“最迟二月二。再晚就赶不上了。”   李令俞不由想起裴虞来,原本上都城就传闻他和永康公主相好,她也以为,永康嫁给裴虞,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惜她暂时给搅黄了。   他大概是大半年的心血,如今也被她轻易就毁了。   李令俞心想,裴虞最后若是知道,她害他空奔忙一场,会不会想杀了她,他惯会使软刀子。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第57章 提升   曹印见她脸色不好, 又是北宫回来,就劝说:“那就把手里写完,早些回去吧。”   李令俞回了倒座房, 对北宫的事,只觉得疲累。   从开始,她就小心翼翼像走在钢丝上一样, 生怕丢了命。到如今,拥有了一些权力, 却还是怕再被一掌排进泥里。   小人物的命运,在这里不值一提。   她思虑再三后,还是给宋彦光去了一封信。   主要是提醒他,朝中对科考有新的意见,且看风向变动, 再做打算。   尤其是,裴虞的空口许诺, 并没那么大价值。   她写好信还在犹豫,最后还是让人将信寄出去了。   正月就在这忙碌中过去了。   上都城里最近十分热闹, 各地学子各种口音,各种面孔,这是间隔七年后,再次开了科考。给上都城里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街角的羊汤店的店家, 见她进来笑说:“大人快坐。”   她就坐在门口进去的小桌子边, 羊汤锅就在门口,店家站在门口吆喝,时不时和她聊天, 问:“大人今日倒是早。”   李令俞好奇问:“我平日里也不晚。”   那店家笑说:“大人笑说了, 每每看见, 都是戌时才见你出来。”   李令俞哑然失笑,可见他也是戌时还在店里。   “那今日,我确实下值的早。”   店家不见她点菜,记忆给她上了一碗羊汤,又上了个酥饼,加了一碟凉拌的野菜。   她尝了口野菜,只尝出口感是野菜,惊讶问:“如今就有野菜了?”   那店家给其他人上了羊汤后,说:“我几次见大人,都不怎么碰肉,就给大人换个口味。这是前几日城外的亲戚送的,大人不怎么吃肉,吃点这个,就是图个新鲜。”   李令俞笑着谢他,和他闲聊生意,教他:“你若是还有人手,就另起锅,下一锅面,浇了羊汤,会更好。若是夏日来了,也不必羊汤,将肉切了,红柳枝或是其他树枝串起来,直接在门口烤了,就在这儿门口,藏一窖酒水,保你夏日稳赚。”   店家听的两眼放光,笑说:“小的谢过大人,等天气暖了我就试试。正好送野菜的亲戚打听城里有什么可做的营生,我正想着,天暖了我这店里生意也不好,不敢招揽他。”   李令俞听的笑起来,见门外不时有学子经过,问:“今日难不成有什么聚会?”   店家说:“听说前几日太原王,在城外举办了才子宴,参加宴请的,都是上都城有名的才子,据说十分热闹。昨日谢家国公爷,将家中子侄的亲事推了一个月,推到了三月三举行。明日二月二,听说谢家改成了宴会。为月底的会考,给学子们助兴。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何等的荣耀,自然要做表率。这不,学子们都去光明寺参家宴会去了。”   李令俞听得稀奇,“是吗?”   店家也笑说;“贵人们的事,咱们哪懂,但是总归大差不差,就是图个吉利嘛。”   李令俞也笑起来:“也是。”   她喝了羊汤,见店家在后面招待客人,就将钱放在桌上,起身出去了。   等店家出来,见她又多给了一些钱,等追出门,见她已经走远了,只得笑着摇摇头进去了。   李令俞出了店,一路走回去,在街口遇见李黛,见她又抱着一匹布,问;“你这又是从哪来的?”   李黛白她一眼;“这是给姝娘的。”   李令俞:“只给姝娘?”   李黛嫌她笨,噼里啪啦争辩说:“怎么?又要说我偏心?姝娘的亲事,可就快到了,你没见人家方家的嫁妆,那真是最好的越绫,丝、帛跟不要钱似的。咱们家虽说赶不上人家,但是也不能差呀,方家结的是谢家,咱们家结的是侯府。可不能让姝娘差人家太多。”   李黛见她看着自己手里的布,没好气说:“这是我自己花钱买的!按照你的规矩,我一个人卖出去的布,比掌柜和伙计们加起来都多。我买一匹布怎么了?”   李令俞见她现在的精神气确实好,小市里都是商家,而且里面女子经商的也不少,她在里面如鱼得水,布庄的买卖确实不错。可见,她就适合做这个。   李令俞接过布匹,问:“方谢两家的婚事不是说推迟了?”   李黛的八卦消息,比她精通很多。   “你也听说了?说是为不打搅科考,但是,科考能碍着成亲什么事了?定然是高门显贵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事,这才寻了个由头。皇后娘娘的娘家,那可是再尊贵不过的了。”   李令俞也觉得是。而后又想李黛若是一直在外打拼,也定然是个通透人。   姐弟两一起进门,李忠现在并不守着门了,门口住的人叫李虎,是李忠的养子。   见她回来就说:“大人回来了,今日又收了好些帖子。”   李令俞笑笑,“是嘛。”   李黛嫌弃说:“你怎么一点气势都没有?一点都不像一个四品大人的样子。”   李令俞失笑问:“那我要怎么说,才显得有四品大人的样子?”   李黛就跟着她往她院子里走,说:“你若是总没有架子,别人以为你心虚,就会看轻你。觉得你也不过如此,那姓黄的一个七品末流的御使,都拿腔拿调,当年哄得我以为他不知有多大本事。我那时候哪懂,你入仕开始就是六品。不知比他高多少。让我白白小意奉承他们那么久!”   她至今想起来,就觉得亏得慌。   如今,她手里的钱,只多不少,虽说听着不好听她是个开店铺的,但是她手里有钱呀,弟弟又出息,没人敢看轻她。小市里每日人来人往,见识的可都是有钱人、有权人家的管事。她现在什么事不懂?   真真白瞎了眼睛那么多年,得亏李令俞强势,让她下了决心离了黄家。   唯一可惜的事,就是以后怕是不能再成婚了。   李令俞见她说得头头是道,问:“那姓黄的,再去店里找过你吗?”   李黛:“找啊,怎么不找,那老虔婆之前还在店里闹事,让我骂了一通,好些邻居就出来看热闹,后来你让神策军给我看店,匠人送衙门一回,就不敢再来了。邻居也不敢惹我。”   李令俞笑笑:“有事就说,若是我不在家,你就找段功。”   “我知道,不会吃亏的,再说了做买卖就是和气生财,我可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李令俞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李黛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有。”   李黛迟疑地说:“可我听姝娘说,外面传闻圣人要把公主嫁给你。”   李令俞逗她:“怎么?你觉得不好?”   李黛却认真说:“不好。”   “为什么?”   “公主是什么身份?咱们家是什么身份?你若是娶个寻常人家的女儿,若是有什么事,还能有商有量。再不济,我也能镇住她一二,若是贵为公主,那就有了尊卑,咱们只能听贵人的。夫妻不能这样。”   李令俞惊讶地看她。   李黛以为她误会了,忙说:“不论你娶谁家女儿,我肯定不会碍着你们的事,如今也有钱了,我自己买个宅子出去住。”   李令俞听得没来由地笑起来。   “没影的事,别瞎说。安安稳稳家里住着,住在外面我不放心,再说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   “你肯定是遇上事了,若不然你肯定会教训我一通。”   聪明人要不说聪明。   李令俞:“是有些事,但是和亲事没关系。你只管做你的生意。想出去玩,就出去玩,随你们的意。”   李黛见她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但是就是不一样。她从前不懂,他一个庶子,父亲宝贝,母亲疼爱,不就是个儿子嘛。   可等她归家这么久,才明白,这个家全凭她一个人,是她这个人品性好。她出嫁这么多年,什么怪事没听过,但是这么疼家中姐妹的人不多见。   若是没这个庶子在,母亲姐妹几个,早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   所以说,人还要吃亏才长教训,见了风雨,才知道什么叫世面。   李令俞不知道李黛这么多感慨,催说:“你不是给姝娘做衣服,赶紧去吧,春天来了,天暖了你们自己也看着做几身吧,我出钱。”   李黛白她一眼:“要你多嘴!”,说完傲娇的头也不会走了。   二月二,谢家在光明寺举办了一场大宴,宴请进上都城赶考的学子,放出风声,说是为皇嗣祈福。   谢家换成了如今乖顺的形象,名声倒是不错。   萧诵这么久了,连除夕夜都没有和谢皇后一起吃饭,谢皇后只是在太极殿走了一趟,就被打发回了两仪殿。   而萧诵给华林园连着七日赐宴。   谢鹏程在年底那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丝毫不敢吱声,等过了除夕,谢才人有孕,这是谢家的新的机会。谢惠荫也不敢闹。   陛下虽没有赦免谢鹏程,但也不用他去交州。   这次谢惠荫让他不要吱声,陛下这人看着脾气大,但是心软。等一等,就是转机。   所以谢家儿子娶妻,他也为博个名声,就推迟了婚事。   二月二,上都城确实热闹,连官署里的同事们也都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城里的新鲜事。   李令俞想谢家的荣华,也不知道能到什么时候。   裴虞是二月初八回的上都城,两州学子因为陈留王的陈情,并写了一篇文,特意为两州学子讨来的科考的机会,两州学子对陈留王可谓言表赞誉,满是书文。   裴虞主持的两州补录科考,十分顺利。   回京述职那日,在太极殿禀完公事,萧诵大赞了他。   “景宜辛苦了,这胆气有你祖父的遗风。”   萧诵对裴虞这次给陈留王的功名,十分满意。   “万不敢当陛下如此夸赞。”   殿中薛洋刚和萧诵讨论完江南春耕的事。   萧诵赞完裴虞,随后拟旨,中书令曹印提领科考会考,提李令俞为礼部侍郎,全权配合曹印。   其他人一律随二人调遣。   若是科考出事,朕唯这二人是问。   裴虞被这道旨意,震得久久没有回神。   他心里惊叹,不过区区一个月,李令俞就已经从宠臣,走到了权臣。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   李令俞在官署中领了旨,院子里的同事们一时间都惊呆了。   她整日混在这里,并不介意有人挑衅,和这个院子里的人处的极好,没想到这么突然她一跃而起。可又觉得,她这样的人,几乎样样都好,就算高升,也合情合理。总之每个人心里都十分复杂。   李令俞将手中的工作细细嘱咐给另一个人,然后才随内官到太极殿回话。   此时曹印、薛洋、其他六部的人都在,原礼部侍郎外调去江南做刺史,也算是外调高升。   李令俞在一众议政大臣注视下,谢了恩。   她心里想,从今往后,她就要在这里,参与议政。   从太极殿出来,曹印见她还是一个人独自行走,就说:“改日请同僚喝一杯,人事纷杂,还是熟悉熟悉为好。”   李令俞:“谢大人提醒,我记下了。”   曹印见她中规中矩,笑说:“你年少也稚嫩,确实不如他们老练,但你做事比他们稳当。不必胆怯。”   凭良心说,曹印这个人,是真的不错。尽管从前他冷眼看着她,并不理睬,但后来见她做事确实有分寸,也踏实。这才给了她好脸色。   她和曹印说话时,裴虞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   等曹印走后,裴虞才凑过来说:“今日凑巧了,不若我请师弟喝一杯吧。算是祝贺师弟高升。”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平级的同事。   李令俞犹豫了片刻,答应:“好。”   裴虞带她去了私宅。   今日段功跟着她来的,就守在门外。   裴虞想,一个月前,还在她院子里喝酒、烤肉、赏雪。   如今再看,已经雅兴不再。   他一时间被陛下的旨意混淆了思绪,怎会突然提她成礼部侍郎,若单为科考之事,朝中人手众多。若是为和北宫缓和,也不用特特提她到这个位置。   李令俞跟着他进了院子,夸了句:“裴大人这里确实清静。”   话没说完,就见绿意从房间里出来,见李令俞来,十分惊诧,但抬头见裴虞看见她的脸色不佳,立刻又退回去了。   李令俞开玩笑说:“打扰了裴大人的雅兴。”   裴虞见他的私宅里进来了府里的人,一时间就冷了脸,不甚在意说:“无甚,进书房坐吧。”   李令俞进了书房,不多会儿,听见外面有人进来,送来了酒菜。   裴虞抱歉说:“我今日刚回来,为图个清静。就不去外面了。薄酒招待师弟,别介意。”   上好的东阳酒,都是贡品。   可见裴家在贵,不在富。   李令俞浅尝了口,赞道:“说笑了,这等好酒,可不能说是薄酒。”   裴虞见她认真,就说:“师弟若是喜欢,送你几坛。”   李令俞拒绝:“我不贪杯,只是今日凑巧,喝一杯。”   裴虞坐在她对面,问:“今日这旨意,师弟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李令俞以为他要问永康的事,但又想起他刚回来,怕是还不知道永康的事。   就说:“不着急,至于旨意,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好说。等过几日,裴大人还是有疑惑,再来问我。”   裴虞一时间不明白她的意思。   两人之后便讲起学子科考,和一些琐事,可以说相谈甚欢。   李令俞将时间控制在一个时辰之内,然后起身告辞。   裴虞见她什么也不说,又加上家中,父亲遣人来寻了他几次了,也不好强留她。   两人就此分别。   李令俞笑着脸和站在门外的裴虞告辞,转身后,瞬间收起脸上的笑,脸色凝重。心想,裴虞对她起了疑心,怕是会打听糊名密考的事。   幸亏没有提前宣出来。   她回去要写个帖子,尽快交给曹大人。   糊名阅卷之事,不到最后,绝不能提。   而裴虞见她走后,问绿意:“谁让你们来的?”   绿意见他脸色不好,怯怯答:“夫人,让我们来的。”   他冷声说:“若是听夫人的,今日回去就去夫人院子里吧。”   绿意吓得跪在地上哭着求饶。裴虞冷眼看了眼,绿意又不敢哭了。   裴虞满身风尘,还没有归家清洗,便独自回了国公府。   等他洗漱完,到裴承邑的书房,裴承邑已经等他多时了。   裴虞进门问:“可是叔父来消息了?”   “不曾。”   “那父亲找我何事?”   “你知不知,圣人将永康,指给了李令俞。”   裴虞被这话炸的一时间懵住了。   她刚才说,若是过几日,裴大人还是觉得疑惑,再来问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   裴承邑见他不说话,又说:“北宫拟了手诏给陛下,而陛下也没有反对。”   裴承邑对他没有答应和永康的婚事,所以十分介怀。   如今告诉他,也是晚了。   裴虞轻声问:“可宣了旨?”   就听见裴帧敲门进来了,见大哥也在,惊喜说:“大哥也回来了?”   “你又是哪里回来的?”   “这几日谢家宴客,同僚非拉着我去,不去也不成。”   裴家旁支子侄很多,还有些颇不成器的。   裴虞就说:“乱七八糟的宴会,你少去。”   他本意是不想裴帧和谢家走得太近。   裴帧傲气:“大哥何必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同僚相请。前些日太原王在城外举办才子宴,请了那么多风流人士,也没见谁说什么,而被传作美谈。”   裴虞见他狡辩:“这能一样吗?”   裴帧脾气好,并不理会他的冷脸,只管说:“是不一样,太原王十分喜欢那李令俞的画和诗词,但是始终没请到李令俞,就带人赏了他留在南山书院的那幅画。但李令俞上元节的那阙词也十分华美,当日宴会被奉为魁首。”   “什么词?”   裴帧见他不知道,就用父亲的笔墨,将《青玉案》默了出来,可见这阙词在上都城有多受推崇。   裴虞看着这阙词,心烦意乱至极,又惊叹她的才情。   一时不知道是因着这阙词,还是因为她和永康的婚事。   倒是裴承邑淡淡说:“此子确实文采过人。”   裴虞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词怔怔。   裴承邑问:“她丹青过人,可见诗词一道,也造诣颇深,就没有其他诗词传出来?”   裴帧说:“我与她没有交情,阿兄和她同门。”   裴虞慢声说:“她忙着奔忙前程,心思并不在诗词一道上。今日陛下提她为礼部侍郎,协助曹印,全权负责月底会考。”   裴帧惊讶:“竟然升的这么快!”   裴承邑也惊讶了,按理说,萧诵的性情向来谨慎,不可能如此贸然提领如此年纪的人,做这礼部侍郎。   裴帧问:“会不会,因为她和永康的婚事……”   裴虞盯着他,他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了,他从前还能猜人心,可如今他才意识到,他从没猜透过李令俞。   她走的每一步都出乎他的意料。李令俞每次都是险中求胜。   裴帧以为他不痛快,毕竟阿姐曾给阿兄说过,永康公主中意阿兄,如今却……   裴虞却郑重说:“定然不是。”   她定然是拿出什么,让陛下觉得值得的东西了。   那么,她究竟做了什么?李令俞知道裴虞定然会查她。她也丝毫不以为意,他尽管去查。   第二日她就要去礼部任职,如今的礼部,尚书也只是虚职,一名名誉。   礼部两位侍郎,她是左侍郎。   她空降下去,又是如此年纪,别人定然不服气。这差事其实并不好做。   萧诵这道旨意,怕也不是让她从此在礼部扎根。   萧诵在科考这个当口,确实需要她,等科考后,未必会让她在这儿呆着。   等她到家,贺礼已经比她早到家了。   李忠在院子里清点贺礼,见她进来,差点欢呼了:“大人!你看!”   李令俞不甚在意,“劳烦你了。”   李忠红光满面,这可是礼部侍郎。   李令俞进了院子,李姝就进来问:“哥哥升职了?”   “没有,只是换了个职位。”   李姝:“那也应该是升了吧,今日送礼的人很多。”   李令俞哄她:“去找忠叔,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东西。”   李姝担忧问:“这么收礼,当真没事吗?”   李令俞:“只是贺礼,不过分就收下吧,忠叔都还礼回去了。”   李姝见她并无喜色,也不敢打搅,就说:“那我先出去了。”   李令俞一个人进了书房,在考虑,萧雍要是知道,萧诵将她调离中书省,调往六部任实职,而不是一个言官。会怎么想? 第58章 科考   萧雍确实没想到, 萧诵会将她调到六部去参政,这可和在中书省做个文官不一样。   将人圈在机关大院里,和下放到基层, 可不是一个概念。   第二日一早,她带着阿符去官署,礼部官署就在铜驼街上另一侧, 和中书省隔街相望,隔壁就是六部其他官署, 混居在一起。   李令俞进了院子,礼部今日收到有上官到任,全体人员集合,倒是十分规矩。   礼部右侍郎方从晔是方从晦的族兄,三十来岁, 国字脸,十分严肃板正, 和方从晦的浪荡完全不同。见了李令俞也并不热络,已经说明他的态度了。   李令俞毕竟和他平级, 虽说她的水分多,有些虚,但名头上一样,不存在谁压着谁。   两人互相恭维几句。   礼部院子紧窄, 李令俞的办公室就在方从晔院子的隔壁, 前院是通房,李令俞也不多问,只说:“我奉陛下之命, 来这里任职。那么接下来, 我与各位就尽力准备二月会考试之事, 莫辜负了圣恩。”   方从晔年前正是协助太子祭祖礼制一事。还没腾出手来,陛下就将科考之事另给人他人,要说心里没意见,是不可能的。   李令俞环视了一眼官署里的人,最后警告:“我岁年少,不如各位历事多,但大家有事尽可找我来商量,但若是,单单是因为不服我,而做出什么冒进的错事来,就别怪我不姑息。”   在场的人原本觉得他确实年少,虽然她说话老道,但到底年轻,心中不可能没有轻视。   但见她警告,也只是附和,并不恭敬之意。   李令俞也并不在意,说完就让人散了,跟着领路的人进了办公室。   这里和曹印的办公室差不多,正房三间,倒座房两间,倒座房里坐着她的文书。   一早上开了个简单的会,认识了一些人后她就让大家散了。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看文帖。   直到中午时分,她才起身出门,倒座房里的文书出来,问:“大人,吏部的文帖,说是要今日给答复。”   李令俞接过帖子看了眼,裴虞关于吏部协助两州科考之事,要去户部领钱,需要礼部给个公章验示,算是证明。   李令俞也不回房,说:“你去拿支笔。”   文书取了笔出来,李令俞就在帖子上答复:属实。   写的极为潦草。然后将自己的印章盖在上面。   文书被她行云流水的两个字惊呆了。   “原帖发还回去就可以了。”,她说完阿符出去吃饭了。   这个文书的字写得一般,胜在认真,这是上一任侍郎留下的人,李令俞也不打算换人。文书第一天见她的字,就觉得有些自惭形秽,原本还觉得自己的字起码还拿的出手的,自见了她的字,就露怯了。   李令俞中午就在羊汤店坐了会儿,店家已经支了口锅,煮了些面食。   果真店里人多了很多,李令俞照例坐在门口进去的小桌前。   店家笑说:“大人来了!”   店家执意不肯收钱,非要请她尝一尝汤面的味道。   店家几乎把她当成了店里的贵客。   她还在想,该怎么抽调人。   坐了会儿,听见身后那桌的人和同伴说:“听说了吗?写青玉案的李大人,去了礼部,提领会考的事。”   同伴却说:“这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她提领她的,那是她的差事,咱们考咱们的,这是咱们的前程。”   那人又感慨说:“她如此年纪,丹青了得,才情冠绝,但未必懂的为官之道。”   同伴却说:“她自有贵人为她开路,用不着你操心……”   李令俞被他这话提醒了。   下午就和文书细细谈了官署中的人事,然后由文书举荐拟定人员,她也不接触,只管报上去。   曹印给礼部发的文帖,都经了文书的手。   不过两日就整理清楚了。   二月十七,曹印发帖出文,吏部派兵,将考场围起来。   当晚,萧诵太极殿夜会议政大臣,为第三天的考试做最后安排。   正式宣布糊名阅卷,李令俞负责巡考职责,曹印负责阅卷人一干人等。若有人舞弊、闹事,就地革职,永不录用。   这一招快准狠,胜在迅速。   太极殿的一干人等,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令俞和曹印准备了这么久,就为了今晚这一场,两人在萧诵宣布后,目光短暂交汇,裴虞这会儿才明白,她为何会做这礼部侍郎,为何会将一盘死棋走到如今融会贯通的地步。   他算是白白给人做了嫁衣,也是枉费心机。   李令俞和曹印出列:“臣谨遵圣意。”   身后的十几人,这才跟着两人,纷纷出言,谨遵圣意。   散场后,萧诵留了曹印、薛洋、李令俞等人,认真嘱咐:“务必给朕仔细,不可出任何差池!”   几个人纷纷保证。   出了太极殿,薛洋还和曹印称奇:“这个主意,是李令俞提的?”   曹印:“若不然,怎么能以礼部侍郎作陪。”   薛洋听得连连失笑,心里也赞叹小小年纪,好聪慧的脑袋。   第三日一早,天公不作美,下着毛毛雨,家里都知道她忙碌,连李黛都知道她这些时间忙碌,但没想到她忙成这样,卯时就起来出门了。   李令俞到考点,禁军已经到位了,今日开考,连着五日。   吏部的京畿营守卫,萧诵还派了禁军巡查,几重保证。   到清晨,各处考场已经开始进场,曹印让人来问她,巡考的各位考官是否就位。她前一日也已经组织各考场考官开过会了。   考官的准则也已经发布到位,一旦发现作弊,立刻拉出考场,若是监考舞弊,就地革职,三代之内不得为官。   这是萧诵为这次科考下的决心。处罚如此严重,也是警告。   雨雾蒙蒙,太极殿大门敞开着,萧诵站在门口望着雨雾,久久没有动静,为这科考,停朝几日,但他心里焦灼。   这几日他陆续收到不少弹劾李令俞的帖子,大多是世家所为,也有就近的州府的弹劾,其中也包括礼部右侍郎方从晔的帖子。   刘琨从华林园回来,见萧诵站在那里,赶紧劝说:“陛下不能受寒,可不能站在这风口上。”   萧诵:“不碍事。”   刘琨知道他担心什么,就说:“陛下放宽心,曹大人和李大人准备了这么久,定然顺利,今日各部都在巡查。不会出差错的。”   萧诵想的却是,李令俞,当真有治世之才,他许多年没有遇见这么用着顺手的年轻人了。   话少嘴紧,做事严谨,也有胆魄,一个几乎没有缺点的人。   真是让人又爱又怕。   若是因着糊名考试闹出乱子,她就是众矢之的,但从上书开始,她都十分冷静,仿佛根本不惧这些。   连薛洋都说,多智聪慧,后生可畏。   这样的人,放走了,是真的可惜。   没有君王不想做伯乐,君臣相得益彰,也是千古佳话。   他倒是愿意给她这个机会,但愿她不要辜负了他的心意。   萧诵什么话也没说。刘琨却说:“殿下今日本也想去考场看看,让老奴劝住了,今日天气不好。待到鹿鸣宴,那才是热闹,殿下就说,待到鹿鸣宴那日,他定然要李令俞当场作诗一首。也不枉她费如此心思。”   萧诵听的微微笑了声。   ”李令俞确实有诗才。”   如今的科考,才是雏形,发展的也不完善,并没有殿试一说,会试定终局。   会试的考试已经是终极了,李令俞也上书建议了,天子选人才,自然可以在会试中出题。   所以会试中,有萧诵出得题。   待到鹿鸣宴,他再和考生们接触,或是赏赐,或是提拔,全凭他的心思。   一直到下午,雨还是没有停,李令俞就在考场外,六部的人都在巡查,这次陛下的旨意猝不及防,世家根本没有反驳的时间。   裴虞在雨中和李令俞遇见,李令俞面色疲倦,她已经一夜没睡了。   接下来,等考完就是糊名弥封,‘弥封官’均是神策军,她谁也信不过,便索性调了神策军来弥封。   阅卷只有三四日,流水线阅卷,没有机会舞弊,到时候曹印和薛洋等学士都会在场,确保公正。   而后誊抄、出榜、就不可能出乱子。   裴虞看着她,她眼睛发红,由衷说:“师弟之才,让人佩服。”   “裴大人过奖了。”   裴虞却说:“是你该得的。”   他尚且没有怨言,好一招釜底抽薪。杀了世家一个措手不及。   谁能想到,准备了大半年的科考,就因为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功亏一篑。   李令俞笑笑,并不当回事。   裴虞说:“待科考结束,我就在御红楼定一桌,单为师弟庆祝。”   李令俞见他不像是气疯了,心里叹他好气量,就应声说:“那就先谢裴大人了。”   雨中短暂的交谈后,各自又去忙自己的了。   一连考了五日,就下了五日雨。直到结束那天,午后天才放晴。   风雨过后,才是欢庆。   李令俞命段功带人去押送卷宗。   一直到礼部,开始弥封。   接下来是她的工作,加班一整夜,她在场盯了一夜。   直到第二日午后,所有卷宗糊名弥封完毕,交接给曹印。   由陛下提名的阅卷人,及六部学士开始阅卷。   李令俞的工作这才算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该由曹印负责了。   她整个人熬的眼睛通红,和曹印交接时,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了。   连曹印也佩服她的细心。见她两眼通红,催说:“赶紧回去休息吧,阅卷结束,就要准备鹿鸣宴。”   李令俞缓了缓说:“就剩一个帖子了,我写好呈给陛下,就回去了。”   她累的整个肩都塌下去了,回办公室写完奏章,以及最后给萧诵的一些小心思的提醒,这才回去了。   她回去,倒头就睡,从下午开始,一直睡到第二日中午。   北宫也听说她的事了,苏绎还和身边的人轻叹:“她年纪太小,就站在如此高位,未必是好事。”   哪知道蔡荃比他嘴快,和萧雍说起李令俞的丰功伟绩,这几日上都城宴会风潮,学子们等着放榜,在临近三月三的前夕,踏青、交友,高谈阔论。   最是一年春好时。   以诗文会友,总离不开诗文,李令俞是不少学子的偶像。   萧雍听完蔡荃说的,冷笑:“她倒是有治世之才!”   且等着世家反噬。   蔡荃不知是没听懂,还是真的高兴,笑说:“那可不是,她是咱们北宫走出去的,是圣人□□出来的人物,这糊名阅卷之事,办的漂漂亮亮,也是给圣人长脸。”   萧雍哼了声,没有再说话。   李令俞醒来,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   “她都睡了快两日了,要不要请医官看看?好好的人,哪能睡这么久?饭也不迟。这做官,哪有她累成这样的。这官不做也罢。”   李令俞隔窗说:“我醒了。”   小柳氏立刻就冲进来了,见她靠在靠枕上坐着,面色好一些了,焦急问:“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李令俞睡饱了,也去了寒气,摇头:“没事了。科考完了,就没那么忙了。”   “天下书生考功名,又不是你考,比你自己考都上心。”   李令俞一时间听的愣住了,也是,她做的确实够多了。   遂说:“我这两日都不去官署,就在家里呆着,就说我病了。”   “哪有咒自己的。”   李令俞并不信这些,就是告假说她这几日淋了雨,染了风寒。   萧诵正在太极殿等着卷宗送来。但先收到李令俞的奏章。   奏章写得十分仔细,关于每一个步骤都解释得很清楚。   这才是第二日,才开始阅卷,大约三四日之后,前十名,送进宫,由萧诵定下排名。   前十名,最好揭名后,陛下再定名次。   这是李令俞的建议。   给萧诵一个自主权,就算文章写的极好,但遇上不能定为头名的人,这也是君王的特权,可以定自己特选的人。   君王的权力,到最后,也不能被限制。   萧诵欣慰李令俞的细心和玲珑心思。   看完奏章,半晌才问:“曹印在哪?宣他来。”   曹印还在盯着阅卷,也是熬的两眼通红,萧诵将手中奏章给他,曹印看了眼,就明白李令俞的意思了。   立刻说:“李令俞将糊名弥封已交到了臣手上。臣这就去准备。”   糊名弥封,就是裁了姓名籍贯的一列,编上号码。   试卷上也编了号码。待阅卷结束后,双方校对,名字和文章核对验证。   萧诵略思索后,说:“将弥封带着这里来,到时候就在太极殿校对。让他们看看,朕没了他们,照样能为天下学子开出一条坦途。”   曹印并不反对,只答:“是。”   “李令俞呢?”   曹印明知李令俞是躲清静,就顺着说:“她盯着考场,这几日一直泡在雨里,前日交接就见她神色混沌,回家后就病了。”   萧诵也说:“确实辛苦她了。”   大手一挥,赐药、赏赐。让内官直接送到李令俞家里去了。   曹印也不多嘴。   李令俞确实过了几日清闲日子,她让阿符去请袁兆宗,却听说袁兆宗和南山书院的书生们三月三日,在城外宴客。当日来不了。   她也就没打搅。   等第六日,听说朝中有人进言,糊名科考不妥,各种理由云云,又进言,李令俞乃邀宠之人,此举扰乱朝纲,心思不正。   而后此事一直在朝堂上传得沸沸扬扬。   萧诵将这些奏折一概暂留不发,只管让他们闹。   第二日苏绎就传李令俞进北宫。   李令俞知道他有话说,就去北宫走了一趟。   天气放晴,成立的青槐已经绿了,春天已经来了。   听说谢家的亲事明日举行,今日就在上都城街上撒喜糖,称和天下学子同庆。这举止十分不伦不类,李令俞听着失笑。   进了北宫,苏绎正在隔壁院子里,见她来了,问:“最近的事,忙完了?”   “还没有。”   苏绎见她瘦了一些,但精神还不错,“如今你可是上都城有名的人物。”   李令俞看他一眼,心生警惕,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信不过苏绎了。   “苏大人过奖了。”   苏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说:“三月是个好时节。”   李令俞问:“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只管说。”   苏绎问:“北境三州,屯田春耕是大事,你想不想去看看?”   苏绎始终觉得她在这里不安全,若是能将她调离这里,再好不过。   李令俞也知道苏绎的心思,只是现下她说了不算。   “那要等科考结束,我才能脱身,如今,已经不是我想不想去的事了。”   苏绎的态度并不坚决,只说:“三月中旬,鹿鸣宴结束,这事就尘埃落定了。”   李令俞心说,你们想的简单了,萧诵就算为天下学子立名,收为天子门生,若是给的官职不尽如人意,又或者刚入官场的年轻人太脆弱,没经过这春天的凄风冷雨,都会夭折。   这事,道阻且长。   但她什么也没说。   北宫里多得是耳报神,萧雍一早就知道她进宫了,她来北宫不能不去给萧雍见礼,这些时日庐阳王父子去城外的邙山,为先皇和先皇后扫墓去了。   李令俞进去行了礼,萧雍问:“你手里的事忙完了?”   “还不曾。”   萧雍也不问,只说:“既然是为前程,那就拿出本事,别到时候丢了孤的脸面!”   李令俞安安静静的,由着他训斥。   “是。”   萧雍一个人训斥一通,也觉得无趣,摆摆手让人出去了。   李令俞走后,萧雍问蔡荃:“苏绎呢,叫苏绎进来。”   苏绎还在看九边之镇的公文,进来后见萧雍正在练字。   圣人年后戒了丹药,身体不如年前那么精神了,但修仙之事还是很热忱。   苏绎总想起李令俞问那句,他是心中有愧,所以日夜不得安眠,不敢下黄泉,是吗?   萧雍问他:“北境三州,今年入京的学子有多少?”   “取其前七十人。”   萧雍略想了想后,说:“你盯着些,放榜后看看有多少北三州学子入仕。”   “圣人的意思是……”   萧雍:“严平骏不是两头担心嘛,看看他到底花了多少心思。孤是老了,不是聋了瞎了。”   苏绎忙说:“是。”   萧雍摆摆手,等苏绎出门时,又低声嘱咐了一句:“看着些李令俞。”   苏绎诧异回头,只见他已经起身,转身去往后殿了。   李令俞出了北宫,在街口的羊汤店坐了会儿,店家见她来,忙问:“大人几日未见了,吃点什么?”   李令俞笑笑:“只是路过这里,进来歇歇。”   店家也高兴,自从加了面锅,生意确实好了,他这些时日正在准备烤肉。   店家健谈,笑说:“明日谢家迎亲的队伍就从这条街上过去,到时候定然十分热闹。”   “是吗?”   店家说:“贵人们都喜欢撒喜钱,这亲事又是推了一个月,自然是热闹至极。”   谢家也有子弟参加会考,这次怕是会大庆。   李令俞坐了会儿,起身说:“天气暖了,店家夏天的生意可以准备了。”   店家笑着应声:“听大人的!”   李令俞笑笑回去了。   没想到在门口遇上袁兆宗,袁兆宗见她也是刚回来,两人相隔不过几步,相视一笑,旧友不必寒暄。   李令俞:“听说你明日要去城外踏青,怕搅了你的雅兴,就没去叫你。我今日请孔章喝酒,不醉不归。”   袁兆宗笑起来,一句都不多说:“却之不恭。”   两人在书房对面的客厅里,边喝酒,谈天,无话不说。   袁兆宗这次自己觉得考的不错,喝酒喝的很急。   眨眼间,一瓶酒就见底了,他和李令俞说:“幼文知道吗?这次家世不显的学子们,都赞你高智,怎么会想到糊名弥封这样的主意。”   李令俞只笑不说话,由着他一个人说,袁兆宗喝多了,话也多了。   “幼文聪慧,从开始就知道南山书院不是读书的地方,是不是?可惜我就是这样愚笨,不到最后看不开,谢先生甚至言语中劝阻其他寒门的同窗们参加考试,当真糟蹋了这‘先生’二字……”   李令俞由着他说,由着他将这独自十几年求学路上,遇见的不公、曲解和那些轻视,还有那些迷茫、彷徨一次性说完。   今日过后,他就要振作起来,忘了从前的不愉快,去寻他的前程。   她心里相信,袁兆宗定然会中。袁兆宗学识扎实,为人正直,只是人钝了些。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聪明人,不过是吃亏长了记性,学着聪明了而已。 第59章 萧诵   袁兆宗喝的烂醉, 说了个尽兴。李令俞也喝了不少,有些昏昏欲睡,春天湿冷, 李令俞怕他冷了,就让阿符将他背进院子里,住她隔壁。   第二日等她起来, 袁兆宗已经起来了,坐在院子里, 看着青槐发芽,一边发呆,听见她出门问:“我昨晚喝了多少?”   李令俞笑说:“你不大适合喝酒,以后记得别喝那么多。”   袁兆宗大醉一场,心里很松快, 如梦初醒。   “今日上巳节,幼文不出门吗?”   李令俞开玩笑问:“出门去看谢家娶亲吗?”   袁兆宗也被逗笑了, 谢家娶亲的声势确实太大了。   李令俞完成了科考的事宜,就有些怠政, 连官署也不想去了。礼部如今被围成各铁桶,直通阊阖门。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上门找她。   礼部的阅卷殿中,有人寻她。   她这才换了身衣服, 去了一趟, 等她去了,正值午饭时候,阅卷的十几人已经看了一上午了, 这也是最后一日。   曹印就在殿中回复公文, 时不时和阅卷的几个人说一句。   曹印见她来, 问:“后面的宴会准备好了吗?”   李令俞心说,这也要我准备吗?我还要给萧诵办一台晚会不成?   “方大人已经在准备了。”   曹印见她不上心,也就是提个醒,见李令俞并不把这个当回事,也就没再提起。   鹿鸣宴要和宫中人打交道,她不喜欢和那些个贵人有交集。   所以由着方从晔积极的进宫安排。   正值午饭时间,李令俞也见大家没工夫出去,她自己呢,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忙。就做好后勤保障,让阿符去街口的羊汤店,让老板打包些熟食和羊汤,让各位大人们应个急。   曹印知道她细心,没想到这么细心,本来是准备,将带来的干粮随便应付一口。   李令俞见各位学士们也一点都不扭捏,吃肉喝汤十分迅速,有种想在官署里搞一个食堂的想法,当然也就是一想。她现在是真的没工夫干这些。   吃饭的空档,吕匡渊见她始终不言不语,问:“上元节的灯会……”   “先生,我没去灯会。”   吕匡渊见她心虚,哼了声大概是嫌弃她白白浪费了才情。   李令俞也不好解释,只管领着人给阅卷的大爷们服侍到位了。   最后两日,晚上很晚,几乎要通宵,李令俞被曹印叫出来,老大爷们不回去,她也不好回去。而且她服侍的到位,几位大爷们对她还挺满意的。   她在官署里陪着,就在殿中给他们端茶倒水,落第的文章堆了一摞,她和文书两个人就在一旁整理,反正也没有姓名,阅卷却十分方便,也少了避讳,大家倒是讨论的挺有兴致,也不怕舞弊。   看到好文章,时不时能听到叫好声。然后大家都凑过去看一眼。   李令俞则看着被剔除出来的文章,大多是言之无物,又或者是语句不通,有些是跑题了。   等她整理着,其中一位老学士取笑她:“小李大人今年被奉为诗文魁首,不知这几天可有什么新诗?”   李令俞迟疑抬头,见不乏有几个善意的老家伙等着她回答,这误会闹的。   她失笑:“大人谬赞了,自开考之后,我一心扑在会考上,连梦中都不敢松懈,怎么可能有心思还想什么诗文。”   几个学士都笑起来。   这话是真话,都知道她也辛苦,勤快嘴甜的年轻人,没有人不喜欢。   李令俞存心讨好人的时候,也是做的滴水不漏。春日夜深还挺冷,午后她就让阿符将家里的几个铁皮炉子搬来,就放在院子里煮了热茶,烫了热饮。也给外面值夜的人煮热水喝。   曹印见她办事十分让人舒心,一时间感慨万分。   阅卷最后一天。   待当晚全部阅卷结束,将卷宗整理好,曹印动手将卷宗装箱密封了,待到第二日在太极殿中,当着陛下和大家的面,会再打开。   待曹印密封后,大家一时间都松懈了,没日没夜的几天,算是忙完了。   李令俞温的酒也好了,还有一坛葡萄酒,烫的梅子茶也好了。   老家伙们也不嫌晚,就坐在堂中,开始谈诗作赋,喝酒畅聊。   一时间殿内十分热闹,少了白日里为政事互相攻陷的小心思,只有意趣相投的知音之感。   连曹印也放松了,和吕匡渊靠在一起,聊起李令俞的那阙词,曹印说:“她这词,写的未必就是情意。”   这话点到了吕匡渊,等他再默念了一遍词,繁华热闹中,孤独之感油然而生,一时间让他和曹印生出知己之感。   天兴朝的旧臣,他们自己心中都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所以才心中越发孤独。   可曹印一提醒,吕匡渊再读词,就有种返璞归真之感。   尝了口葡萄酒,赞了句:“此子,果真非同凡响。”   曹印看着李令俞给御史台的一位老学士讲这葡萄酒的酿造过程,从这里看过去,她的样子,当真和梓潼很像。   当晚聊到很晚,只是些果酒,并不醉人,但微醺的状态极好。老大人们都喝的十分畅快,等快子时才散场。   李令俞遣人将老学士们,一一送回家。   最后留下曹印要回官署歇一歇,天一亮,他就要进宫,将卷宗呈给陛下过目。   李令俞是真佩服他们的赤忱。   第二天午时,她在家就听见街上敲锣打鼓和爆竹声。   看来黄榜已经张榜了。   她站在院子里一笑,此事也算如了萧诵的愿,让他接触到了年轻的学子们。   不多时,听见李姝匆匆进来,和她说:“孔章先生高中,二甲第十名。”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孔章果然有才学,就说:“他肯定能中。”   李姝见她淡定,问:“哥哥就这么笃定?”   她也不答,问:“陈润意昨天不是邀你们去踏青吗?怎么没去?”   李姝白她一眼,扭头就走了。   如今家里的人都了解她了,也知道她的可恶之处,凡是她不想回答的问题,她就戳对方的痛楚,让对方先跳脚。   李令俞换了衣服,正式去官署,名次已经出来,礼部应该有了名单。   她进了官署,就见院子里乱糟糟的,所有人度喜气洋洋的,大概是准备明晚的鹿鸣宴,今天一整天都会欢呼热闹。   这种氛围,只要经历过考试的人才能懂吧。   上都城上千的学子,有人得意,有人失意,有人高中从此前程似锦,有人自此归乡,等待卷土重来,也有人因为结交好友,谋得养家糊口的营生,总之,每个人的命运,自此开始转变。   进了办公室,文书将这几日的帖子交给她,方从晔今日一早就进宫去安排鹿鸣宴了,宴请的学士、大臣们,还要听陛下教诲。   李令俞躲在办公室里,将堆积的公文看了一遍,头名状元傅潘,来自江南。   第二名李肃,来自营州。   这大大出乎李令俞的意料。   萧诵终究还是对九边之镇的军权有野心,也没有放弃,对北方有了招揽之意。   她看了眼名册,见文书坐在对面看着她,问:“怎么了?”   文书不好意思问:“咱们礼部,要为学子们在上都城设宴,接下来的宴怎么安排?”   李令俞好奇,问:“方大人怎么说?”   “方大人不曾过问此事。这几日都在宫中。”   礼部要组织一些文艺性的宴会,算是文化活动吧,方从晔当然看不上,他这几日忙着鹿鸣宴,怎么可能管得了城中的小宴。   李令俞:“那就让前院的人,先拟个章程,最后给我过目就可以了。”   文书起身应声,这才走了。   看来这场科考,潜移默化改变了很多人。   下午她就被召回太极殿,她进宫了才知道陈留王刚走,大概揭晓名次时,陈留王就在萧诵身侧。从去年开始至今都没露面的陈留王,竟然今日出了华林园。   之前议政,太子总是跃跃欲试,时不时来太极殿,萧诵也对他多有放松,并不避讳。但科考之事,萧诵始终没有松口,让太子沾手。   而今出榜,却让陈留王陪在侧。   可见萧诵的心思,是真的变了。   殿中还有其他大臣,李令俞行完礼,萧诵和颜悦色道:“起身吧。”   可见他对前十名,由自己钦点名次的做法,十分满意。   裴虞见她站在下首十分规矩,眼睛里也少了从前的活泼,一时间感慨万千。   萧诵讲话主要就是口头感谢这几个人对这次科考做出的努力,而今,圆满成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所以请各位进来陪他高兴高兴。   “听闻若日,阅卷结束后,你们把酒言欢,十分开怀。”萧诵说完,看着她兴致盎然地问。   也不知道哪个多嘴鬼说的。   御史台的老学士笑说:“小李大人的葡萄酒当真是佳酿。我们几个老家伙好些年没有开怀畅饮了。”   萧诵就说:“是吗?改日朕也尝一尝。”   李令俞忙说:“不过是粗陋的法子,定然送陛下一坛。只是喝酒伤身,陛下浅尝即可。”   萧诵很满意她的识情识趣,十分开怀的笑起来。   “明日鹿鸣宴,朕宴请你们,大家一同畅饮。”   君臣相欢,十分热闹。   李令俞心里不像这些老臣,对皇帝那么敬畏。   所以觉得他们实在是真诚的可爱。   君臣开怀,畅谈一番,今夜注定有人无眠。   太子听闻萧鋆在太极殿,见证了父皇定下科考头名状元。   一时气愤砸了一个净瓶,可还是心中激愤难忍。   两仪殿中,太子质问谢惠荫,“母后如今只想管好自己,就不管我了吗?”   谢惠荫看着失了理智的太子,一时间心中又痛又恨。   “太子,这是你该说的话吗?闭门思过那么久,你为何还是如此没有长进!”   萧祁没想到父皇疏远他,连母后也瞧不起他。   “是,我没有长进,因为我的母后不是出自曹家!不是豪门望族!因为我的舅舅办事不力!被陛下当朝罢黜,而今更是无人支持我,我才落得如此下场!”   谢惠荫气的发疯,心中失望更甚。   她到此刻,心里那点幻想,和心里的怀疑,才慢慢开始变得清晰,陛下不是无缘无故疏远太子,是真的对太子失望了。   固然有曹家的缘故,有太后的缘故。   她从前能荣宠不断,是因为陛下厌恶曹家权势过大,只要她在,太子正宫所出。曹太后就越不过她去。   可如今不一样了,陛下病了一场,一切都不一样了。   谢惠荫问:“你难道不知道,你舅舅为什么会被陛下厌弃吗?到如今,太子竟然觉得,是谢家拖了你的后腿。”   太子不想痴缠这个,问:“难道母后不知,今日老二进太极殿,和父皇一起为头名状元朱笔红封。那我在父皇眼里,算什么?”   谢惠荫冷声说:“若是你做得少一些,说得少一些,那今日在太极殿中的就是你。”   太子不服:“我为父皇做过那么多……”   “你住嘴!”   谢惠荫再也没了平日里的端庄,指着他训斥:“你若是再敢妄言,非议陛下,不止你舅舅,我也一样会被陛下厌弃,到时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萧祁一时间被谢皇后的怒意吓住了。   “从小到大,你父皇专宠你一个,你难道不知吗?你太理所当然了,名儒先生,你不要,非要自己去寻。吕匡渊难道教不了你?他辞了太傅,人家转身就成了阅卷大臣,照样恩宠不断。那你呢?你有为你的先生们说过一句好话吗?”   太子被她骂得怔怔。   谢惠荫闭了闭眼,失望说:“难不成我们谢家出身草莽,就少了根骨,终究比不上曹家百年望族,诗书传家,所以人家的儿子才十分聪慧,是吗?”,谢惠荫一时间有些灰心说。   太子被她教训的只敢喘气,虽不说话,但眼神里都是不服气。   谢惠荫问:“你做过什么?值得百官为你相庆,你父皇为你加冕的事?你但凡做一丁点,就要功名赏赐,华林园那个呢,他为你父皇平定两州书生之乱,生死一线,你听到他叫一声屈了吗!”   她终究没提,萧诵日日遣刘琨往华林园一趟,三个月来,风雨无阻。   她这个皇后二十几年来服低做小,因为上有曹太后,有圣人,有陛下,谢家没有出过出类拔萃的子弟,她苦苦拖着谢家,连一点都不敢走错。   终究是她不长记性,妄自动手,坏了规矩,落到这个地步。   萧祁见母后两手垂下,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间心慌至极,遂安慰母后:“母后不必如此灰心,谢才人,身怀龙嗣,父皇不会对母后……”   “呵呵呵呵……”,谢皇后落寞的笑起来。   二月里,就提了两个才人,这宫里最不缺美人,而她这个皇后才是那个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人。   萧祁从没见过谢惠荫这样,一时间心慌安慰:“母后不要灰心,母后是堂堂皇后,我是正宫所出,名正言顺,就是父皇也不能轻易……”   “你为何觉得,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你父皇太明白什么是名正言顺了,若不然,当年的豫章太也不会……”,她说到一半,自觉失言,不肯再说。   太子却没听出来。   只管说:“国有法度,自由祖训,父皇不会这么对我的。”   谢惠荫收起眼泪,才说:“你回东宫去吧,什么都不要说,只作不知道。科考之事,只管由他们去忙。你且记住,不要和你父皇发牢骚。还有,不要苛待太子妃!”   太子不甘心说:“裴家背信弃义……”   谢惠荫问:“裴家背信弃义?你莫不是忘了裴家本就忠君,为陛下办事,理所当然。回去吧。”   她已经没了教训太子的心思。   太子心中本就不忿裴虞弃他,而去帮陈留王。   谢惠荫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轻声说,他日,我们母子若是还能得偿所愿,定要谢卫国公父子今日的忠君之举。   因为他们举重若轻的位置,陛下才不敢动我们母子。   卫国公不可能不看护太子妃,当年才情冠绝的曹文延,上都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不也到最后,为了妹妹横死阊阖门外吗。   父母、兄弟姐弟,都会护着自己人的。   当晚城中格外热闹,酒肆入夜不停歇,一直到天明,今夜书生们倾巢出动,在酒肆茶楼中,饮酒放纵。   李令俞和阿符也不坐马车,就那么在街上行走,看着灯火照耀的街头。阿符小声说:“后面来人了。”   她回头看了眼,是裴虞从宫里出来。   裴虞追上来,见她在街上散步,问:“师弟好兴致。”   李令俞舒了口气:“青春之气,裴大人不觉得今晚的空气里都是炽热吗?”   裴虞答:“我只闻到了酒气。”   李令俞也不说不好,只说:“裴大人好走。”   “我带师弟一程吧,明日一早又要进宫。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李令俞摆摆手:“裴大人先回去吧,我还要在街上走走。”   裴虞见她执着,竟然也一跳下了马车,深吸了口气,和她并肩而行,李令俞也不过问。   裴虞问:“师弟和永康的婚事……”   “裴大人,我无意,横刀夺爱。”,她故意坏心地说。   裴虞见她承认,心里一紧,嘴里却说:“倒也不必。我也公主并无任何交集。”   李令俞见他脸色不好,心中十分舒爽,嘴里不承认,心里怕是恨死我了吧?   但是,再没有比夺人所爱,更让人觉得赢得过瘾的事了。   她傲慢极了,大摇大摆的走,一边说:“上次在北宫遇见永康公主,性情倒是收敛了一些。”   裴虞见她说的十分开怀,看起来是真的喜欢永康。   默不作声的跟着,他不是没有办法。新科之后,才是分流的开始,有的是法子,让高中地学子们拜码头。可是到底失了先机,她赢得太漂亮,所以让他的哪些手段就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   可其实真正的政治,就是在台面之下的。   裴虞已经舍不得对她耍手段了。   李令俞路过酒肆的时候,还买了一坛酒,拎在手里,不是什么好酒,但是她心情好。所以十分悠哉。   等到街口,她和裴虞告别:“那,裴大人,就此别过。”   裴虞两手背后,比她高出一截,静静的望着她。   “李令俞,若是他日你能得偿所愿,我们一醉方休。”   李令俞心说,裴虞,你可别心软,我也信不过你。   “好说好说。”   两人就此分别。   第二日鹿鸣宴,从大清早就开始忙碌,方从晔指挥礼部的人进宫,在西游园里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人入场了。   午时过后,就要开始入宫,李令俞大清早就听见院子里的年轻人讨论,听说今日陈留王、永康公主、皇后娘娘、都会去……   李令俞其实并不想参加这种政治性的聚会。这不像是做生意,要参加聚会增加社交。   但是午时过后,宫中内官来召,朝中大臣和负责此次科考的人员一并入宫,听赏。   李令俞拖了拖时间,去的晚所以在宫门口遇见上次的老学士,两人正好作伴。一行人进去后,去太极殿给萧诵行礼。   听说将封赏放在了鹿鸣宴上,萧诵之后还要见群臣,所以互相恭维一番后他们一行人辞了陛下,才浩浩荡荡去了西游园。   此时已经是卯时,学子们已经陆陆续续进来了,李令俞并不争先,就混在人群里,和那位老学士坐在一起听着他讲文学,还挺有意思的。   没多久,听到内官唱名:“陈留王殿下、永康公主到!”   兄妹两人相携而来。   此时学子们都已经进场了,嗡嗡嗡的声音立刻停了,一时间都伸长脖子探看,前面几排的大人们端坐,李令俞则缩着脖子,凑在老大人身边。   连位置在萧诵下首的薛洋,还隔着人群撇了她一眼。   永康进场,目光就开始寻找李令俞,这大半个月,二哥对她夸了又夸,连祖母也说,她有大才。   可惜永康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陈留王倒是了解她,在群人后面一瞥,就看到她缩在人群里。 第60章 鹿鸣宴   在场的学子和群臣行礼之后落座, 永康依旧没有找到李令俞,便扭头问萧鋆:“李令俞没来吗?”   萧鋆忍笑一时间不好拆穿,说:“等等吧, 父皇一会儿就到了。”   永康以为李令俞还在太极殿,便看着这届学子,和萧鋆说:“学子们, 倒是来了不少。”   萧鋆看着在场的学子们,心里十分欣慰, 朝中多年没有年轻人进来了。这齐刷刷的学子,是朝中新鲜的血液。   李令俞窝在后面,听着身边的人各种八卦。   前排坐着一位户部的老臣,在和旁边的户部侍郎说,这些可都是好苗子啊。   李令一时间觉得十分好笑。   正出神听到内官宣, 萧诵来了。   全体起立行礼。   萧雍今晚眼可见的十分开怀,一直都在笑。   今晚帝后相携而来, 但却没有太子。   按照太子的性情,怕是会恨死今晚在场的人。   萧诵说了声:“开宴吧。”   鹿鸣宴自此拉开序幕, 学子们顿时满面激动,这是受天子设宴款待,可是书生的终极梦想。   开场的歌舞音乐后,萧诵开始连番接见学子, 每一位都仔细问了个人的履历。   傅潘是江南乡绅之子, 自小聪慧,十二岁便能作文。在科考之前,已经是江南有名的才子。   李肃是营州一个旗长的儿子, 带着边境的说话自带着边将的豪情, 让李令俞一时间想起严柏年来。   这次严家该是放心了, 陛下能提李肃为榜眼第二,就是愿意给九边之镇机会,那就是并不记恨他们如今效命于圣人,这是君臣和解的信号。   第三名罗骓,出自宁州世家罗家。罗家门户不显,又是相邻交州之地。算是陛下给偏远之地的恩泽。   这次的名次取得已经是极公平,阅卷人都知道。   剩下的就是群臣过目,最后定下的名次。   书生中,有人擅诗词,有人擅策论,有人擅长讲学,有人擅歌赋。   李令俞看到袁兆宗坐在人群里,正笑着听被叫出列的学子弹琴。   李令俞正出神,听到有人说:“上元节那日,小李大人一首《青玉案》让上元节灯会更是流光溢彩,今日鹿鸣宴更应该有好诗,才能配得上今晚的宴。”   李令俞就这么在出神中,被萧诵叫起来。   一时间全场的人都炯炯有神盯着她,尤其那帮学子们都盯着她。   萧诵也笑问:“李令俞,今日可有好诗?”   “不敢欺瞒,今晚,也是陛下为学子们特意开宴,我怎能抢了学子风头。臣满心也都在学子身上,实在没有什么准备。”   萧诵却说:“不碍事,今日的鹿鸣宴是为学子贺喜,也宴请你们有功之臣。你也不过和他们同年,甚至比他们还年幼。他日你们就是同朝为官。不必拘谨。”   李令俞被硬提到这里,推脱不了。   萧鋆看出她的不情愿。   出口言:“今晚在座的都是才子,作诗也不必单单为今晚之宴。再者,今晚之宴,也是天下宴。是陛下和群臣、学子们的永和宴,以后也定会传为佳话。不拘是谁,只要写出诗来,都是好诗。”   话说到这个份上,真的是。   永康见她只管谦让,看了眼萧诵,就说:“上元节,听说你并不曾去赏花灯,也能写出青玉案这等词来,今晚定然也不会让在座的失望。”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你怎么和裴虞一个德行?   李令俞最后只能说:“不敢负在座期望。”   她回到座位,见老学士眼巴巴的看着她。   只好提笔犹豫后,写下,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她在座位上写着诗,那边萧诵已经问到了二甲的学子,袁兆宗正说:“吾祖籍建康,祖父曾任……”   萧诵知道袁兆宗的祖父,是先帝朝的老学士,学识渊博。就赞道:“原来是袁老学士,袁家当真是诗书传家!”   袁兆宗十几年来,一直背负着传承门楣的责任,就为让人提一句袁家,就知道袁家是诗书传家百年的望族,而今被陛下亲口夸赞,一时间心潮澎湃,几欲泪眼阑珊。   身边的老学士看了眼李令俞的诗,一时间情难自禁赞道:“好诗!”   一时间周围的目光都被他那一声喊回来了。   萧诵笑问:“李令俞可作好诗了?”   内官将纸呈给萧诵。   李令俞放下笔,依旧缩在人群里。   萧诵看了眼,这是何等的气势。   连萧鋆都震住了,一时间赞道:“当真是青云之志。”   永康公主好奇问:“这是什么好诗,让你们这么惊讶。”   萧诵让内官誊抄后,给学子们和大臣们传阅。   一时间都沸腾了,老学士和李令俞说:“今晚没有葡萄酒,真是可惜了这好诗。”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安慰他:“改日,我定给您府上送上两坛。去年的葡萄酒已经没多少了。待到今年秋季,我定然多酿几坛,专门留给您。”   上年纪的人,就喜欢嘴甜的孩子,老学士听完乐呵呵地笑起来。   李令俞又被提起来,萧诵已经开始封赏,对于她的封赏,萧诵显得十分大方,又在作出新诗的兴头上,当场提她为银青光禄大夫。   这是越了品阶的散官。听起来确实龙恩浩荡。   一众人都望着她,甚至后面的学子给她鼓掌。   她出列后,跪在那里听封,最后也只说:“谢主隆恩。”   萧诵是真喜欢她的聪慧,也喜欢她的志气和才情。   在场的人都看着她,一时间觉得今晚,她的光彩比头名状元更甚。   永康看着她无惊无喜的样子,和萧鋆说:“她就是这个样子,看什么都不惊讶,也不喜形于色。仿佛这些都理所当然。”   萧鋆却想,她小小年纪,就生死里博功名,若是心志不坚,怕早已不知道流落到哪里了。   他在华林园听曹太后讲,当日李令俞率神策军在建春门外,斩杀了一名羽林卫,才将他带进来。   十几岁的年纪,这是何等的魄力。   今晚,注定最耀眼的是她。她年纪太小,才情太高,做事更是让人心服口服。   智多近妖。   萧诵用她的那首诗鼓励在场的学子,要有大鹏之志,不用怕落水。   总之,她给萧诵做了很好的示范。   本就是萧诵的新生动员会,这群学子里,说不准就有未来的肱骨。   之后学子们讲学、宴会歌舞起罢,群臣互相敬酒,李令俞年纪小,只能来者不拒,一整晚一直都在喝酒。   裴虞见她面色虽带笑,但并无多少喜色,想她大概是并不想在这种场合出挑。   父亲说,若是太子输给陈留王,那么五成的变数,就在李令俞身上。他当时不相信,现在却信了。   他就是那个变数。   一直到鹿鸣宴接近尾声,再没有学子写出,比李令俞那首诗更让在座的人拍案叫绝的诗来。   萧诵到底身体不强健,宴会并没有持续很久,他赏赐完在座的人,就和皇后回去了,留下大臣们和学子们同庆。   帝后离开后,气氛果然活跃了很多,在座的各位开始乱走动,有学子频频来敬酒。李令俞躲不开,就装作不胜酒力醉酒了。   连同永康公主坐在她身侧,她都不肯抬头。   太极殿议政的人都知道陛下欲将永康许给李令俞。   本就关于两人的传闻传的沸沸扬扬,而另一侧还坐着望着二人的裴虞。   让这出戏,更有了八卦色彩。   李令俞听到永康来了,只管趴在案几上装醉。   永康见她闭眼,就说:“你不用装,我知你没醉,二哥说你千杯不醉。”   李令俞只当作没听见。   永康继续说:“你能写出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也能写出‘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既然有这等鸿鹄之志,也有那样的万千柔情,你为何不敢承认,你有心仪的小娘子?”   李令俞听着就是不吭声。   永康见她一动不动,像是真的醉了,就伸手扯了扯她的外袍,没想到裴虞起身过来,给永康行礼:“问公主安,师弟怕是喝了酒,已经醉了。”   永康看着裴虞盯着李令俞,一时间有种被前任抓包的感觉,竟忘了争辩一句。   但在场的人看在眼里,就觉得是裴虞和李令俞二人,因着永康公主起了龃龉。   一时间都偷偷摸摸的时不时注视着他们三人。   永康到底是女孩子,有些羞怯,一言不发,起身带着宫娥回了自己位置。   走之前没好气和李令俞说:“你只管装醉!”   萧鋆见永康回来,笑问:“你和她说什么了?”   永康没好气说:“她喝的烂醉,我能说什么。”   萧鋆远远望了眼,见李令俞始终趴在桌上。裴虞坐在一侧。   他没来由的笑起来。   永康没好气说:“二哥有什么好笑的?”   萧鋆心里笑说,没有误会争执就好。   鹿鸣宴最后在酒宴畅谈中结束,等出宫时,已经是子时了。   李令俞的酒也醒了,精神抖擞的跟在曹印身后,曹印迎面对上永康公主略带怒意的眼神,回头看了眼躲在他身后的李令俞,一时间啼笑皆非。   永康到底没能逮住李令俞,最后就那么不甘心的跟着萧鋆回去了。   李令俞则扶着老学士,跟在曹印身后,一句话不说。曹印最后问:“你和永康公主……”   “我与公主君臣有别。”   曹印见她态度坚决,就说:“你若是当真不同意,在陛下面前尽早答复。早做决断。”   李令俞心说,陛下面前好说,但是北宫那个老祖宗不好说,他脾气太大了,一旦不顺他的心思,他就发疯。   等出了宫门,他让阿符将老学士先送回去。她自己先散步,刚和曹印等人作别,就听见裴虞的马车来了,直接说:“上车。”   李令俞今晚确实喝了不少,而且春夜湿冷,她也顾不了那么多,毫不犹豫就上了车。   裴虞见她眼睛清明,哪有半分醉酒后的模样,这才懂她之前再宴会上,是和永康在玩闹。   他一时间只觉得无话想说。   李令俞见他难得清静,问:“裴大人今晚可尽兴了?”   裴虞:“有你的诗助兴,自然尽兴。”   李令俞不信他今晚和那么多学子推杯换盏,没有结交到二甲的学子们,真是虚伪。   她也不拆穿,只说:“今晚好月色。”   裴虞问:“师弟和永康公主的婚事……”   李令俞见他先开口问了,可见是他急了。   就故意说:“为人臣,自然是听陛下的旨意。”   裴虞听得喟然一笑,一时间生出的都是不能言说的心思,他确实不希望他娶永康,和权势地位没关系。   李令俞觉得他那张苦笑脸十分有意思,就说:“裴大人年长于我,他日花好月圆好事成双,我定然向大人讨一杯喜酒。”   裴虞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他只管直勾勾地看着她,不能说出口的心思,在心里翻腾。   他甚至想说,李令俞,永宁寺那晚,你不该闯进来。   你不该搅了我的局,更不该称我师兄,也不该送我画。   你不该认识我。   李令俞见他眼神不对,心想,他别是怒火攻心,趁着夜黑风高,生出害她的心思来。   她轻咳一声,说:“咱们同朝为官,往后的日子还长。”   裴虞被她这句话逗得笑起来,心里一软,也说:“来日方长。”   送到门口,裴虞也下车,李令俞见他也下车,就说:“谢裴大人捎我一程。”   裴虞只说:“进去吧。”   说完又补充:“明日定然有很多学子邀请你参加宴会,你若是不耐烦,就找个地方躲几天。”   李令俞:“谢裴大人提醒。”   李令俞走后,裴虞还在门口站了许久,才离开。   第二日一早,关于前一晚的鹿鸣宴上发生的事,已经在上都城人尽皆知。   街头巷尾、酒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们,都长了一张利嘴,将鹿鸣宴讲的头头是道,仿佛前一晚,自己参加了鹿鸣宴亲眼见了一般。   李令俞确实呆在家里,闭门不出。   鹿鸣宴后,礼部出经费给城中举行的人才举荐会,宴会的请帖全发到了礼部,李令俞连官署都没去,自然也没收到请帖。   但城中关于她那首大鹏歌,十分推崇,继《青玉案》后,她的又一首诗在上都城被传为佳作。   春日有好景,有好诗,有少年,也有知己。就是最好的时刻。   吕匡渊在鹿鸣宴几日后,再次被召进北宫。   玄武观中,香气缭绕,萧雍一改之前的颓然之态,坐在上首,满身仙风道骨。   他问吕匡渊:“养仲觉得,今年高中的学子,怎么样?”   吕匡渊谨慎答:“各有千秋,前途不可测。”   萧雍问:“营州李肃呢?”   吕匡渊见他直奔主题,想了想答:“谈吐十分利落,文章也写得十分有些锋利,暂时看不出其他的。”   萧雍问:“那头名呢?”   吕匡渊:“头名状元出自江南,才学扎实,文采瑰丽。”   萧雍略迟疑后,问:“与李令俞比,如何?”   吕匡渊也不惊讶他如此比较。只是实事求是答:“不及李令俞。”   正说着,蔡荃进来奉茶。   萧雍看着吕匡渊,还等着他继续说。   “李令俞视文采无物,对才情并不当回事,但才华浑然天成,毫无修饰勉强之意。且心思深沉,办事十分老辣,不似少年人。”   萧雍没想到吕匡渊对李令俞的评价这么高。   一时间也无话可说。   蔡荃倒是说:“小李大人确实是我见过的这个年纪最聪慧的少年人。”   萧雍似是在思虑,很久后才说:“知道了。”   而后又说:“将那首大鹏歌,默给我看看。”   吕匡渊一笔行书,挥洒自如。   萧雍看着诗,一时间不能将这气势磅礴的志气,与总塌着肩的李令俞联系起来。   鹿鸣宴过去后,就是宴散的时候。   落榜的学子就要启程回乡,而高中的也要等听差,然后回乡祭祖。   另外寻到差事的更是要工作。   上都城里到处就是宴会。   同科赶考,那是从五湖四海聚在这里,成就这一场同科的缘分。   又逢春意正浓,各大世家开始攒宴,大宴、小宴不断。   李黛这段时间简直忙疯了,春日新装,她确实有些赚钱的本事在身上。   每日回来,就要找李令俞炫耀一番,今日赚了多少。   李令俞由着她炫耀,许诺她,若是赚够本金,这家店就是你的。   李黛听得眼睛一亮,“这话可是你说的!”   李令俞问:“柳家设宴,你去不去?”   毕竟是大柳氏的娘家,帖子直接送到了大柳氏手里,让她带着儿女们都来。   特提起儿子,那就是拐着弯邀请李令俞的意思。   李黛已经不像去年那么不敢见人了,年后更是因为李令俞的缘故,更是有很多媒人打听她,说的亲事,对方起步都是六品官。   可见之前的黄家,当真不是正经人家。   “去啊,怎么不去,咱们家又不比他们家差,凭什么不去?侯府下个月就来送聘礼,到时候姝娘的婚事就要准备起来了。她们以后自然会巴结着咱们家。”   李令俞见她好胜心这么强,可见上一段婚姻没给她造成什么心理阴影。   李黛又说:“你管管你的庶妹吧,整日不出门,宴会不参加,连个朋友也没有,除了画画,就是上课学文章,又不是去考科举,都成书呆子了。也就是我命不好,没赶上好时候,我若是读书了,也学画了,就不单单是会赚钱了。”   “是是是,你是真的屈才了。她也是你妹妹,你是长姐,她给她裁衣,她送你钱财,有来有往,这不就是姐妹么。你自己去管管她就行了。”   李黛别别扭扭说:“谁要她的那点钱,起早贪黑,赚那点辛苦钱,我才看不上呢。”   李令俞见她别扭,就说:“你就没想过生意做大?上都城再开一家?”   李黛盯着她几秒钟,说:“要不说你们读书人心黑。”   胆子可真大,想的可真远。   李令俞被她骂得哭笑不得。   “行了,不说这些了,到时候你们去了柳家,你照顾着她们几个。”   李黛问:“你当真不想知道媛娘嫁了个什么人?”   “这又是什么说法?”   李黛嫌弃她无趣,“要不说你们读书人虚伪,她当初可是巴巴的指望着能嫁给你,结果不过半个月就和谢家定亲了。”   李令俞说:“你也是说了,是她巴巴的指望,这也能赖我?”   “要不说你们读书人最是薄性。”   “行吧,总之我们读书人,就不是好东西。这总行了吧?”   李黛起身傲娇地说:“你知道就好。”   李黛正要出门,见李姝进来。   李姝进门就问:“哥哥过几日去柳家赴宴吗?”   李黛抢答:“她一天日理万机,王侯的宴都顾不上去,哪能看得上去柳家去赴宴。”   李黛说的也没错,她确实没打算去柳家赴宴。   李姝遗憾说:“柳家这次请了很多人,十分热闹。因为谢家的表姐也会回去,说是太子说不准也会去。”   办个宴会,还能这么吹 ?这都扯到多远的亲戚了。   李姝见李令俞不说话,就小心翼翼问:“宓娘也去。”   李令俞问:“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李黛听着,顿时笑的花枝乱窜。   李姝无奈地看着长姐和兄长。   李黛说:“你以为你的好哥哥是什么好人啊?”   李姝抱怨:“你别这么说。”   李令俞:“行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赴宴要新衣服,要首饰,要什么自己去买,我付钱总行吧?”   李黛故意说:“这还差不多。”   李令俞第二天去官署,听到文书和她讲起,过几日柳家有宴,果真有很多人去参加。   她好奇问:“柳家的宴会这么多人去吗?”   文书说:“您不知道?不是说大人当日也会去吗?很多学子都为了您去的。”   李令俞听得真想夸一句给柳家想出这个点子的人。   她笑笑也没说话,只说:“你去忙吧。”   柳家宴会前一日,她还在想,该去哪里躲一日清闲。   没想到北宫有召,她想索性就在北宫住一日。   只是她没想到,因为她没去柳家,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第61章 柳家宴   前一日李令俞进宫前, 和李黛嘱咐:“柳家的宴会,有些讲究,你性情做事最是老练, 为人也最大方,我也最放心你,所以你要照顾好几个小的。”   李黛被她夸了几句, 满口说:“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忙你的去吧。”   大柳氏听说她要进北宫, 遗憾说:“你舅母特地写信嘱咐让你去参加。”   李黛没好气说:“圣人的差事放着不管,去柳家赴宴,咱们家人都疯了不成?母亲可别犯糊涂。”   大柳氏也不好再说了。   李令俞进宫正遇上,萧雍正在和苏绎在看舆图。   萧雍见她进来,瞥她一眼, 问:“听闻鹿鸣宴上,你又出了风头?”   李令俞:“回圣人, 不敢称风头,只是不敢违圣命。”   萧雍见她并无得意之色, 仿佛真的对写诗作画之事,稀疏平常。   难得赞了句:“大鹏之志,当真应景。”   夸她一句,也是因为是在鹿鸣宴上, 她给新科学子们做了个好的表率。   李令俞听着也不计较她的毒嘴。   苏绎看完后收起舆图, 这时蔡荃进来奉茶,就说:“大人终于来了,过几日祭坛, 就缺大人的一笔好字。”   得, 说到底, 还是让她来写青词的。   她也无所谓,本就是为了躲清闲,便又回了司书殿里去写。   萧雍似乎是有事和苏绎商量,所以也没有为难她。   蔡真已经掌管着司书殿,说话做事也有了章法,没有之前那么慌里慌张了,但还是一样健谈,见她来了就恨不得把这段时间的八卦都讲给她听。   “大人在鹿鸣宴上的那首诗,干爹可是夸了又夸!”   李令俞蘸着朱砂,问:“你干爹给谁夸了?”   “干爹夸完你,就教训我了。”   我竟然成了你的对照组,我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你还是个吃奶娃娃,根本没有可比性。   “圣人也说,这诗极好。而且吕大人进北宫来,也夸你了。”   李令俞其实不知道吕匡渊也进宫来了。   她随口问:“吕大人进来,是为什么事?”   蔡真给她泡上茶,说:“是圣人召吕大人进来。听说是问了声营州那个第二名的学子。”   萧雍介意萧诵提名营州考生?   但是糊名之后,能入选前十的,都是真才实学,不可能作弊。所以营州的李肃,是真才实学,不存在萧诵特意提名。   她琢磨了片刻,才说:“吕大人编撰的书完成了吗?”   “这个好像还没有。但听说,吕大人身体不怎么好。”   李令俞也没再问。   蔡真就问:“那,大人和永康公主的婚事,什么时候定?”   李令俞吓唬他:“你这么窥探贵人,不怕被罚吗?”   蔡真见她带着笑,就说:“我就是和大人说说,又不会和别人说。”   人嘛,总要有个倾诉的对象。   见李令俞不回答,他就接着说:“前几日华林园太后娘娘给圣人送了礼,为永康公主的婚事。可见大家都盼着大人和永康公主的好事。”   李令俞皱眉问:“华林园都惊动了吗?”   蔡真以为她不好意思,就说:“大人和永康公主,那是大好姻缘。”   李令俞心说,我要是真娶了永康,北邙山上的萧家祖宗们,怕是要爬出来骂儿孙不肖了。   当晚她因为青词没有写完,顺势就住在北宫。   阿符也被她留在家里了,命他送家里的女眷去柳家。   第二日一早,大柳氏准备好,带着几个女儿动身去柳家。   大柳氏并不管事,因着李黛如今历练出来了,一切都由李黛安排,小柳氏打点好了带的礼物。   她让桃枝跟在李姝身边,从前李令俞经常让桃姜跟着李姝,她怕桃姜太泼辣,就让桃枝跟着李姝,让桃姜跟着李毓几个人。   李姝毕竟不同,她未来是要进侯府的,跟着一个叽叽喳喳的女婢,不像话。   等出门前,李黛还装腔作势的给几个妹妹嘱咐说:“今日咱们是去赴宴,咱们也把自己的身份提起来,令俞如今可不是穷书生,她是上都城有名的才子,堪比大鹏。咱们可不能给她丢脸。”   李毓悄声说:“大鹏说的是志向,不是说阿兄。”   李黛瞪她一眼,“知道了,我可没有你们两个有学问,说错了也没什么关系。还有,柳家的小娘子们肯定对你们不服气,只管让她们闹,你们不要理会,到时候到处都是贵人,不必和她们置气。”   李姝听着好笑,曾几何时,阿姐也知道不要出去争口舌,要学会忍让大度了。   等李黛吩咐完了,这才起身了。   柳家这场宴会确实奢豪,京中很多贵人都来了,甚至鹿鸣宴上的很多高中的学子都来了。   李姝到柳家门口遇见薛宓,还感慨说:“今日的贵客真多啊。”   薛宓好奇问:“不是说你哥哥带你们都来吗?我哥哥们本来对这宴会不感兴趣,结果听说你哥哥来,所以就都来了。”   李姝一时间都茫然了。   李黛一听,琢磨了片刻,就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了。   没好气说:“柳家好不厚道!竟然用令俞做筏子!”   薛宓惊讶问:“李令俞没来?”   李姝见她面带失望,就说:“哥哥昨日就被召,进北宫去了,还没回来。”   薛宓哦了声,失望地说:“这样啊,那我哥哥们也白跑一趟了。柳家未免太精明了些。”   几个人相携进门,远远能看到宽敞的厅堂,家里将院子都腾挪来,十分宽敞。   远远就见柳媛携着一位小娘子,在给她介绍对面的夫人,那小娘子十分倨傲,并不太认真听,不时地四处张望。   薛宓惊讶:“怎么她也来了?”   李姝问:“谁啊?”   薛宓:“你忘了?上次在裴家,她故意为难你们两个?”   “是她?”   那四处张望的小娘子正是谢家的小娘子,谢鹏程的小女儿谢元娇。   当年因着裴家的女儿得了圣恩,赐名顺着永康谢元婉的辈分赐名裴元莺,谢家小女儿也就随了她两的辈分,取名谢元娇,以示圣恩。   谢元娇自小性情骄纵,亲姑母就是皇后,父亲是国舅,表哥是太子爷。   她在上都城,也算半个公主,身份十分贵重,性情也很霸道。   薛宓从小就和她不对付。   柳媛嫁的是谢元娇的堂兄,自然对这位小姑子,多有奉承。   此刻谢元娇十分不耐烦,她是来看裴虞和李令俞的,上都城里将李令俞传的神乎其神,不知道怎么夸他才好。裴虞则是她一直心仪的郎君,她听闻永康的婚事已有了说法,那裴虞自然就能和她定亲了。   父亲说李令俞年少心狠手辣,恃才傲物,怕不是凡物,她不服气,就来看看,区区一个寒门佞臣,有多大能耐。   今日来的谢家子弟还不少,这位堂嫂很有些手段,哄的堂哥对她言听计从。   柳媛扭头就看见了李黛一行人,谢元娇见柳媛出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讨人厌的薛宓也来了。   比薛宓更讨厌的,就是那天在裴家,被裴虞请走的那个小贱人也来了。   真是巧了。   谢元娇脸色并不好看。   李姝牵着李毓,李黛挡在她们前面,而大柳氏进门就被表舅母拉走了。   薛宓问:“谢元娇,你怎么也来了?”   “你管的真宽。”谢元娇丝毫不甘示弱答。   然后看着李姝,问:“这位是?”   李黛见她看人十分倨傲,没设么规矩,就说:“这是我妹妹,已经和陈侯府上而郎君定亲了。”   谢元娇一时间茫然,片刻后才想起来,这是李令俞的妹妹。   谢元娇一时间心里都是愤恨,凭什么,她勾引完裴虞,且毫无规矩,穷苦出身。一扭头,竟然还能和侯府定亲?   当真和她那个哥哥一样,都是钻营的小人!   李黛见谢元娇直勾勾盯着李姝,就伸手象征性指指她问:“这位小娘子是?”   谢元娇:“拿开你的脏手!”   李黛的暴脾气被她立刻引燃了,这位姑奶奶也不是吃素的,顿时阴阳怪气说:“哟,这是做什么?您若是贵人,就让宫娥前三后四的将您围起来,莫让我这等粗人,走到您面前来。若不然,大家都一样,倒也不必这样装腔作势。皇家贵人我们也是见识过的,那都是再和气不过的人了。哪有这等口气说话的。”   谢元娇盯着她叭叭的这张嘴,恨不得上手给她一耳光。   柳媛见闹起来了,赶紧说:“大表姐消停些吧,今日宴会都是贵人,可别闹出乱子来。”   李黛这会儿脾气上来了,冷嘲热讽道:“媛娘这话说得奇怪,我做了什么要消停?难不成谢家、柳家就高人一等不成?怎么?需要我们下跪行礼?”   谢元娇被她说的脸色一变。   李黛说了个痛快:“别当我们不知道,你们家的客人是来看谁的?用我弟弟做筏子有意思吗?可惜我弟弟要进宫给贵人听差,没工夫参加这样的宴会。”   柳媛听她这样一说,脸色就变了。   匆匆说:“各位姐妹都是误会,你们且安坐,我去去就回。”   说完匆匆就走了。   李黛被她搞的一头雾水,李姝拉拉她,低声说:“别和人置气。”   李黛看着她们几个,心里有点明白,李令俞总嘱咐她,看顾着几个小的。   原来这几个小的都是这种窝里横,出门在外乖成这样,可不是,看着就好欺负么。   李黛没好气说:“是她们忒气人了,你见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话了?”   李毓抿嘴笑着,心说,你和阿兄说话就这样。   薛元娇自觉高贵,领着女婢坐在正堂,一个人坐在一边,不肯用正眼看人。   花厅里不时地有人进来。   李姝和薛宓坐在一起,时不时聊着笑起来。   李黛见了曾经的认识的夫人,便起身不时和人说几句,对柳家,她们还是熟悉的。   柳家花厅并不大,连着的后院的园子不大,这次宴客也是借隔墙的别人家的,男客都在隔墙的另一边,两侧的小花园连着,花园里回廊之后有一排厢房。   薛元娇呆了一会儿被人叫走了,上都城里多得是奉承她的小娘子,毕竟谢家门第不同别人。   桃枝性格乖巧,跟在李姝身边,陪着她和薛宓开玩笑,薛宓没来过这里,觉得好奇,就央求李姝陪她走走。   李姝就将李毓几个交给李黛,带着桃枝和薛宓一起出了花厅。   薛元娇的几个哥哥也都来了,因着柳恪为起复,投在了太子门下,所以谢家这次对柳家十分捧场。   柳媛的夫君谢巡见她穿过园子找自己,问:“怎么了?”   柳媛暗恨道:“那李令俞今日没来。”   谢巡暗了暗神色,问:“那李家来人了吗?”   柳媛:“姑母和家里几个表姐妹都来了。”   谢巡立刻说:“她没来,她姐妹来了,也一样。”   柳媛怕闹出事,就说:“玩闹归玩闹,捉弄归捉弄,但是不能闹出事,听见没有?”   谢巡应付到:“知道了!”   柳媛这才走了。   薛宓跟着李姝顺着花园转了一圈,李姝介绍说:“我曾陪母亲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我外祖在颍川老家,柳家是母亲的堂兄。”   薛宓家里堂兄妹十分亲厚,就说:“那也算再亲近不过的亲戚。”   李姝想了想,觉得也不是。   就嗯了声,再没说话。   片刻后,有小女婢过来寻李姝,李姝见她脸生,问:“是阿姐找我们吗?”   那女婢答:“是。”   李姝就说:“那我们回去吧。”   小女婢说:“找小娘子一人,说是有事。”   薛宓以为人家姐妹有什么私下说的事,就催说:“那你们去吧,我就在这儿转一转。”   李令俞早上起来,还在东明殿里。   苏绎就过来寻她,见她坐在正堂看书,就问:“你怎么今日有时间?”   李令俞:“我又不是肱骨,怎会日日忙碌。”   苏绎见她并无不甘心,就问:“之前和你说的事,你考虑过了吗?”   去北境的事。   李令俞听得停下手中的动作,平静说;“你容我些时间,待我同陛下交接清楚了,我再考虑要不要去。”   “我的意思你应该懂。”,去了就不要回来。   李令俞:“苏大人的意思我不懂。我这礼部侍郎做得好好的,失心疯了,要去营州。”   苏绎:“我怕你不甘为臣。”   李令俞听的笑起来。   问:“你怕我什么?怕我篡权夺位?怕我生出杀戮?还是怕我弑君杀祖?你们都这么自以为是。我若不是被逼的无路可走,我何至于给人做刀?何至于要杀出一条血路?不过是因为没有我的活路。”   苏绎说:“所以,我想让你远离这里,过你自己的生活去吧。”   李令俞失笑:“这话,你不该问我,你应该问圣人,问陛下,他们肯不肯放我走。”   她如今可不是那个,在北宫靠着圣人恩宠的画匠。   苏绎说:“只要你下定决心走,我就能让你走。”   李令俞:“苏大人这话十分有意思,若是他日我成了封疆大吏,你也能保我平安吗?你不能,只要不是一个人知道的秘密,那就不叫秘密,早晚会让人知道的。而我一样都是死路一条。你如今和十几年前一样,你并不是救我,你只是不想看见我死在你眼前。你只为自己眼前清净。”   苏绎问:“你从小就这样吗?走一步,算三步。”   “不是,自从我死过一次后,就开始怕死。人只要怕死,就会想很多。”   苏绎见她浑身防备,也不再细说。   “你自己考虑清楚,若是哪天想去了,就和我说。”   “谢苏大人。”   苏绎还没走,就见蔡真慌里慌张追进来,说:“大人,宫门外有个人用你的令牌扣宫门,来的人叫阿符,说是你家里妹妹在柳家出事了。”   李令俞脑子里嗡地一声,起身一把拽过蔡真问:“出什么事了?”   蔡真被她抓的一个趔趄,喘着粗气说:“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只说在柳家出事了。”   李令俞立刻起身要出门去,苏绎喊:“你这是去……”   李令俞又回过头,进了东厢房,拿了当日的雁翎刀,细长的刀柄像一把剑。   见她将刀挂在腰上,苏绎呵斥:“你莫要胡闹!”   李令俞充耳不闻,只说:“苏大人放心,我有分寸!”   苏绎怕他闹出人命,追出门说:“你有什么分寸!你若是现在闹出事,陛下不会轻饶你!”   李令俞头也不回答:“只要我妹妹相安无事,我任由陛下处置!”   能让阿符扣宫门,那就不是口舌的亏,怕是要命的事。   她怕几个人吃亏,出城台道,就带了二十几个神策军,直出宫门。   为了快,她连闹市不得行军的禁令也不管,带着人纵马从铜驼街上飞奔而过。   裴虞正好出门来,见她远远而来,一闪而过,心中一紧,问:“出什么事了?”   而李令俞充耳不闻,连看都没看见裴虞。   裴虞问身边人,“出什么事了?”   身边人也摸不着头脑,说:“不清楚,只听说今日柳家设宴,十分奢豪,没听说出什么事啊。”   那就是柳家出事了。   他一时间怕李令俞吃亏,又见她腰间配着刀,怕闹出乱子,立刻说:“让官署里的人跟我走一趟!立刻!”   立刻带着人,驾后追去。   李令俞到了柳家门口下马,脸色铁青,“破开门!”   神策军只听令,不听劝。   柳家守门的仆人还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见门被破开,呼喊了几句,而后连滚带爬的呼喊着报信去了。   神策军开路,李令俞一路疾行,迎面过来柳恪的夫人,谢氏见她这样,惊恐问:“李令俞,你这是做什么?谁给你的胆子!”   李令俞冷着脸问:“我母亲和妹妹呢?”   谢氏忙说:“都在花厅呢!都在花厅呢!”   李令俞吩咐神策军:“进院子就说寻我姊妹,若是遇见拦者,不用理会,若是反抗,只管动手!生死我负责!”   谢氏气急:“你放肆!”   李令俞看都不看她:“若是我妹妹出事,你们谢家准备用几个脑袋来抵罪?”   “你,你好大的口气!你要反了不成?”   院子里原本热闹的景象,一时间都是惊呼和呼喊声,乱成一团。   李令俞见柳家人还是不识趣,拔了刀,威胁道:“我这刀见了血,你们若是想尝尝,只管试试!”   谢氏还是怕闹出事,只说:”只是小误会,你这是何必,只是媛娘和姝娘的小玩笑……”   李令俞将刀举在她脖子上,“我要见姝娘。”   谢氏是真被她吓唬住了,整个人颤着声:“你……你……别冲动。”   这时候后院的男客也被惊扰了,都穿过园子到了前厅,柳家人见李令俞用刀逼着谢氏,一时间激愤:“李令俞!你不识王法了吗?”   李令俞充耳不闻,李黛花园里,见她来了,眼泪立刻出来了,哭着说:“令俞,我对不起你的嘱咐!”   李令俞不管她,只阴着脸问:“姝娘呢?”   薛宓立刻跟在她身后,哭着语无伦次说:“姝娘跟我在一起,都怪我,是我让她带我逛园子,她被一个女婢……”   薛宓和李黛只觉得她来了,一切都能好了。   柳媛也看到李令俞,没人想到李令俞会来杀人。   柳媛哭着一时间气短:“你放开我阿娘。”   李令俞:“姝娘呢?”   柳媛是真的怕了,指着后面的厢房,李令俞带着神策军,直奔厢房。   所有人看着她一刀破开厢房门,随后就听见谢元娇的哭喊声,和男人的鬼哭狼嚎的声音。   片刻后,李令俞用披风将人裹的密不透风,她背上背着人,从厢房里出来,手里的刀沾了血。   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神策军将她围在中间。柳恪这才赶来,“李令俞,你放肆!”   看架势是不准她走,谢家的人也来了……   李令俞睥睨一眼,冷笑说:“不怕死的只管来,我今日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是杀。”   正僵持着,只听见裴虞带着京都衙门的人长驱直入而来。   裴虞见李令俞手里握着刀,身上沾了血,心中一紧,呵斥:“都给我散开!”   李令俞见他来,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   姝娘受辱,她绝不能忍。 第62章 柳家事   谢鹏程的长子, 谢鸿带着谢家一众子弟也到了,挡在人前,原本守在厢房外的家仆们, 已经被李令俞挥刀大伤,如今围着她的,没有家仆。   李令俞知道今日不得善了, 她自己也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转头将身上背着的李姝交给阿符,说:“阿符, 我把姝娘交给你,待会儿你不用管我,只管带着姝娘回家,媛娘要是有事,我惟你是问。”   阿符一声不吭只点点头, 接过李令俞背上的人,背在自己背上。   李令俞这才紧了紧手里的刀, 刀尖在地上划了一道,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环视了一圈眼前的人, 说:“若是不怕死,那我今日就在柳家杀个痛快!”   她提着刀,步步向外走,谢鸿和柳恪带着人, 到底是她怕这幅杀红眼的样子, 步步退着,越退越慢……   谢鸿威胁她:“你当真今日要赌上满门犯这等大罪不成?”   李令冷笑:“我的满门,怕是你不配与我赌!”   裴虞正要出言时, 门外有大批人进来, 是段功奉苏绎之命来寻李令俞, 段功进了园子就高喊:“圣人有召!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段功带着几十名神策军,个个带刀,在场的没人敢拦着,李令俞心急媛娘,不想和他们痴缠,便顺着段功开的路,转身跟着段功,带着家眷全身而退,扬长而去。   让柳家留下的人恨的咬牙切齿。   柳恪和谢鸿正要发作,裴虞见神策军还没走完,高声呵斥一声威胁到:“都紧紧自己的皮!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自己不掂量掂量吗!究竟犯了什么事!眼里还有没有律法了?别光盯着李令俞,她自然有陛下和圣人处置,你们可未必有这等隆恩!各位好自为之!”   他毕竟身份在,柳家不敢得罪他,谢鸿恨的眼里滴血,但依旧不敢反驳他。   他索性,直接让人将柳宅围了起来,只准进不准出。   一个时辰之内,李令俞应该能理清楚这事,到时候,若是还是不行,他再做替他描补。   薛家的几个儿子确实都来了,因着为李令俞而来。   今日泰半学子都是为李令俞而来。   只是来了后才知道李令俞没来,但有众多学子在,薛家几个小子们也不好直接走了。   没想到李令俞真来了,竟然是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被困在柳家不得出。   再加上薛宓哭的撕心裂肺,薛家几个儿子也是对柳家烦的要命。一面又叹息,李令俞确实是大丈夫。   今日大半学子,不仅见了李令俞,也见识了她的杀伐决断。   李令俞回了府,大柳氏跟天塌了一杨,哭得快昏过去了。   李黛今日才见识了,李令俞的权势,才懂得什么是杀出来的功名。见日见了血,对她的冲击太大了。   她招揽着几个小的,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李姝进了房间,李令俞才小心翼翼将裹着李姝的披风拿开,李姝外衣不见,但春衫单薄,身上穿了一身李黛花大价钱买下的用越州绫的边角做的贴身衣服。   李令俞这才算是终于松了口气。   路上阿符说的严重,她以为姝娘已被侵.犯,一时间才怒不可遏。   可即便是戏弄猥亵,对李姝来说,也跟天塌了一样。   这个世道,不给女子活路,没有女孩子能看开这件事。   李姝此时呆呆的一句话不说,哭也不会哭。   李令俞哄她:“姝娘别怕,拉着你的那人,已经死了,另一个,哥哥剁了他的手,也划了谢元娇的脸。你且记住,今日是你和谢元娇起了争执。有哥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李姝看着她,呆呆的,哭的悄然无息,点点头。   李令俞不忍看她这幅模样。   她确保人没事了,才起身出了门见李黛就站在门外,李令俞嘱咐她:“从现在开始,你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姝娘。她暂时没事,只是被戏弄了一番,吓坏了。我现在要进宫一趟。”   李黛追着问:“那你怎么办?你杀了人,当真没事吗?”   李令俞:“没事。”   但,这次不死怕是也要退层皮。   李黛说:“我这次定不会乱走,我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我定然当好姐姐。”   她也吓着了,今日见了血,家里的人都吓坏了。   李令俞看了眼窗内,又说:“你告诉她,人生这么长,不要为了区区几个小人,就和自己过不去。天下之大,她若是以后不想呆在上都城,那就出去看看天下壮美之景。我带她去看江南之景。十几岁的小孩子,被几个杂碎戏弄不是什么大事,有仇报了就行了,不必放在心上。若是被一个小小的上都城困住,像什么样子。我教了你们这么久,若是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那就枉费了我的心思!”   李黛一时间,听得情难自抑。   不要为了区区小人,和自己过不去。   她一直都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李黛只管和她重重点头。   李令俞见她这样,心里并不怪她,怕她自责,就拍拍她肩膀说:“阿姐提起精神,母亲性情绵软,遇事也是一味的哀哭,我顾不上你们,家里还需你坐镇。我阿娘本分,但终究不曾出过家门。”   主要是小柳氏胆子小,没你泼辣。镇不住场面。   李黛抹了眼泪,嘱咐她:“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   李令俞出门前,遇见小柳氏刚从大柳氏院子里出来,见她出门,追着喊:“幼文!你不会有麻烦吧?”   她离得远远的,冲小柳氏一笑,哄她:“阿娘,我先出门一趟,晚间回来。”   就像寻常一样。   小柳氏看着她挎着刀,身形单薄,大步出门去了。   李令俞站在门外,问段功:“你来寻我,圣人知道吗?”   段功:“知道,小蔡大人怕出事,给蔡督事报了此事。”   李令俞想,那她必须先去北宫请罪,然后才能给萧诵告状。   等她到北宫,萧雍已经不肯见她了。   她在玄武殿外跪了片刻,将事情来龙去脉写清楚,让蔡荃转交给圣人。   蔡荃无奈说:“大人这是何必?”   李令俞肃着脸,只答:“谢家与我不对付,只管冲我来,但是伤我家人,我不能忍。我防不住那么多人,若是镇不住谢家,以后还会有人来欺负我。”   蔡荃被她说的心里十分酸涩,劝她:“圣人一听你竟然鲁莽成这样,十分失望。”   李令俞就说:“得圣人提拔,于朝廷有用。这些恩我该肝脑涂地以报圣恩。但我家妹妹只有我这一个哥哥,我若是不能看护好她们,就如我头顶没有瓦砾。我不能当作无事发生,我有愧于她们。”   蔡荃一面十分赞赏她的血性,一方面又叹气,她领着北宫的神策军出去作乱,杀了谢家的儿子。   这要是闹起来,事情闹大了,就难看了。   她这是凭一己之力,将两宫和朝廷都搅了个天翻地覆。   李令俞磕头朗声说:“我要先去见陛下,为我妹妹讨个公道。今日之责,起因不在我,柳家弄权,借着科考学子之名招揽结交京中世家,意欲何为!谢家纵容子弟出门作乱,伤人性命,罔顾律法!”   谢鸿要是听到,都得骂她恶人先告状。   她卡着七寸,非要闹大,即便是自己杀了人也要闹。   裴虞若是帮腔,她也会拉着裴虞下水。   这次谁也别想好过。   她的最坏的打算,就是鱼死网破。   她起身后,走了几步,又复回去跪下,给陈侯写了封信。   吾妹性禀柔闲,得侯府青眼,而今我为罪人,但家风淳正,无不为忠。若侯府另有打算,望尽早告知于某。姻缘本是结两性之好,若不能和美,便不是好事。某绝无怨言。   她将信写好,身边一时没有人,就托蔡荃说:“我一时无人可托,烦请蔡督事,帮我将这信,转交给陈侯。”   蔡荃叹息一声,心中觉得她确实不容易。只是性情也实在是鲁莽了些。   李令俞说完这才起身,北宫神策军就此归还,萧雍以后怕都不会给她北宫的权利了。   等出了北宫,没想到段功还是跟着她,李令俞自嘲:“你去吧,回去给苏大人复命,就说我没听劝,杀了人,如今要去处理了。给苏大人惹了麻烦,对不住了。”   段功却说:“臣只知道,臣的主人是你。”   李令俞却看着他说:“你是自由的,我更不是你的主人。段功,你记住这世上有情意,但没有生而为奴这个道理。”   说完就去了宫门前呈奏折。   今日之事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令所有人都措不及防,京中更是毫无消息。   李令俞到了铜驼街,进礼部官署,直奔办公室,潦草的写了一份十分严苛的奏章。   首参柳恪,再参国舅谢家。   结党营私,招揽学子,罔顾人命,教子无方,酒后失德……   纵女放浪,非世家德行所容……   等她再折返到阊阖门外,求见陛下时,京都衙门的人终于勘验了现场,柳家的大门终于能打开了。   里面的人也终于可以出来了,裴虞没追上李令俞,等他到北宫外,李令俞已经到了礼部官署。   裴虞这才折回官署,一路上他让自己冷静了片刻。   将今日的事串联了一遍后,这才冷静了。   死的是谢鹏程的庶子,残的是谢鹏程的侄子。还有谢元娇,李令俞的刀划了她的脸,裴虞也不知李令俞是故意,还是无意的。   他一时情急,等冷静了,才明白自己心切,去的太急了。   立刻着人去叫了京都衙门的管事人,没等京都衙门的人来,他撤走了。   他不能搅合进去,更不能和李令俞碰头。   若是将来在陛下面前闹起来,当事人的话不能作数,京都衙门的人来得又太晚,没碰见李令俞,就不敢指摘她。   这样一来,容他说话的空间,就有了。   更何况柳家的宴,确实人员复杂。   这样想了片刻后,他才稳稳坐在官署中,等着消息。   他甚至想,李令俞,你若是聪明些,进北宫就不要出来。   可李令俞此时已经跪在太极殿之外了。   谢皇后一身常服,跪在太极殿外求见陛下,为谢家主持公道。   萧诵握着手里的奏折,被李令俞气的几欲发昏。才刚刚赞了她进退有度,做事颇有章法。   她才因为科考的事,给自己长脸了。   结果呢,她扭头就给他闯出大祸来。   李令俞并不惧怕,人是谁杀的并不重要,她是为求公道,杀人她认,但说她无缘无故闯进柳家杀人,那她不认。   萧雍见蔡荃进来,就说:“你又要替她说好话?”   “圣人一眼就猜中了,老奴倒是不为说情,只是感叹一句,李令俞十分辛苦,一家生计,生死荣辱,都在他一人身上。”   萧雍没好气说:“博取功名,哪个不是这样?”   蔡荃犹豫着,将手中的呈词递给圣人,说:“她说今日之事,她实在不能忍,若是谢家于她有怨,只管冲她来。但背着她,对着家里的女眷下手,她就是明知死路一条,也不会放过谢家。”   萧雍听得一时被这话怔住了。   曾经也有人这样说过。   萧雍问:“她还在外面跪着?”   蔡荃将满篇奋笔疾书的行书呈表放在桌上,答:“李大人之后写了信让我转交给陈侯,就离开了。”   萧雍一时没忍住骂了句:“自作聪明,死不足惜!”   蔡荃直到圣人是想护着她的。   萧雍骂完后又说:“信呢?”   说是信,其实就是一张纸。蔡荃不好打开,但萧雍讨要,他就将信递给萧雍。   萧雍看了眼,又骂道:“妇人之仁!”   骂完后,却又说:“你去给慵之送信吧。”   那就是意思蔡荃将此时告知陈侯,让陈侯出面护她一二。   蔡荃响亮地答了声:“诶。”   蔡荃出了殿,苏绎就进来了。   苏绎将军中的公文整理清楚后进了殿中,萧雍问:“李令俞今日之事,你知道吗?”   苏绎:“臣撞见她匆匆出去了。”   苏绎没提另派神策军去接她的事。   “你看,一旦不看着她,她就能闯出大祸来。”   苏绎没吭声。   萧雍转头又说:“谢家,到底了差了点意思。”   这是他为自己儿子择的泰山,他看不上谢家。苏绎确实不能评价谢家,只说:“谢鹏程大概是为太子着急。”   萧雍冷哼了声,再没说话。   谢惠荫因萧诵没有立刻处置李令俞,因着娘家人身死,一时间激愤不已,就用了凤诏,将李令俞关入了北台狱中。   李令俞听到两仪殿的凤诏,心中竟然一松,谢惠荫终究棋差一步,忍耐心不够。   谢鹏程戴罪之身,自知理亏,竟然不敢在萧诵面前理论,不敢告到陛下面前,却撺掇着皇后去告状。   而今,皇后求陛下不成,先将她下狱。   谢家权势,凌驾在了萧诵之上。   可见她杀了谢家子弟,让谢惠荫也发了疯。   萧诵中午还被李令俞气的头昏,等晚上,不见他动作,李令俞竟然入了狱。   这事谢皇后不会善罢甘休,李令俞知道。   所以就看到时候,谢家会记下多大血本来除她。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的时机太巧,就会无形中偏离它本来的模样。   这事到晚上,已经是众人皆知。   柳恪得罪不起谢家,听闻李令俞下了狱,便开始寻御史台之前的同僚,上书弹劾李令俞。   柳家的宴会,本是极尽所能,招揽人才,结果开始没多久,就发生了人命官司。还连带着柳家也成了众矢之的。   柳媛哭喊着,她夫君谢巡的右手被李令俞一刀斩下。失血过多,至今人命不保,她看都不敢看那个断掌的伤口。   谢元娇右脸从眉骨开始到下巴血痕,血糊了满脸。   而谢巡那个堂弟,当场毙命。   她知道她该恨李令俞,可如今她心里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恨谁。   柳媛哭着问母亲:“阿娘!我该怎么办?阿娘告诉我,我如今该怎么办?”   谢氏的脖子也被李令俞划破了,她早已六神无主,李令俞拎着那把刀,那个眼神,至今想起来都让她觉得胆寒。   柳媛服软哭着说:“我去,我去求姑姑,我去求姝娘,我去求黛娘,我怎么办?”   柳茜却质问姐姐柳媛:“谢家兄妹背后捉弄欺负李令俞和姝娘,你到底知不知情?”   柳媛哭着说:“夫君只说捉弄一番……”   柳茜性情泼辣,但知道利害,顿时骂到:“这谢家人果真好不要脸!”   “住嘴!”   柳恪进门瞪着女儿,后说:“你明日归家,认真照顾好你夫君!身为谢家儿媳,照顾夫君是本分!不该背后非议长辈!”   谢氏不敢违背柳恪的意思,柳媛六神无主,只管哭。   薛家却闹了个热闹。   晚间薛洋从官署归家,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归家第一件事就说;“把今日赴宴的人,全都给我叫出来!”   架势就是秋后算账。   一排儿郎,最后站着薛宓。   薛洋指挥管家:“一人十杖。”   管家舍不得打,齐刷刷的郎君们,迟疑说:“十杖可不轻。”   薛洋怒气:“我还嫌打的轻了!不务正业,也学会饮酒作乐了?我可不想有一日被人告到陛下面前,说我教子无方,纵女放浪!”   一排子侄们吓得赶紧跪下。   薛宓哭着开始讲事情原委,她今日受了吓,先是被姝娘不见的事吓唬住了,后又被李令俞杀人吓得够呛。   她哭着说柳家的无耻,谢家的混蛋,想到什么骂什么,直到她说起李令俞兄妹,说到李姝时,薛洋呵斥:“李令俞状告谢家子弟酒后失德,祸害人命,谢家女形骸放浪失德,不曾提起自家妹妹!”   薛宓一时间被他骂懵了,争辩:“明明就是因为她妹妹出事了,她才硬闯柳家……”   她说到一半,大堂兄就说:“宓娘,此时有损李家小娘子声誉,你不可再提起。”   薛宓这才反应过来。   大堂兄又说:“父亲尽管处罚便是,我绝无怨言。今日我才见识了那李令俞的风采。当真有‘大鹏一日同风起’的气概。”   薛洋瞥他一眼。   像是并不想听这个似的。   后面的侄子也说:“那李令俞是重情之人,他日若是宓娘受了委屈,我定然也会为她出头!”   当真堂兄弟几个老老实实挨了十仗。   裴虞则是早早回了国公府,像个闲人一般。   直到晚上,父亲找他,见他就问:“听说,今日你去了柳家?”   裴虞无所谓说:“正巧路过,听到动静有些大,见神策军出入,我就进去瞧了一眼,见是李令俞和柳家起了争执,像是闹出人命了,我便让人通知了京都衙门过去了。”   “你没问什么事?”   裴虞:“官署还有事,中第的考生正在等着安排,拟定这批人的职务的公文还没写出来,陛下等着过目,我急着回去,就没多问。”   裴承邑看他一眼,才说:“李令俞杀了谢家庶子,还砍了人一只手。”   裴虞其实是真的不知道,他当时只管管控着几百人莫要出入,根本来不及想这个。   如今再听见,一时间想,没想到瘦瘦小小的人,如此狠辣。   “就因为谢家侄子和庶子戏弄了他妹妹……”   “那就是他死不足惜。”   裴虞打断父亲的话。   裴承邑看着他,问:“你当真,只是看了眼吗?”   裴虞问:“父亲想问我什么,直接问就可。”   裴承邑:“他率领北宫守军,杀了朝廷命官家眷。景宜,你要知轻重,这样的人不能深交。”   裴虞却说:“父亲有没有想过,她得圣人恩宠,陛下更是将永康公主指婚给她,是因为陛下和圣人,都觉得她值得呢?”   裴承邑一时间被裴虞反问住了。   世家永远是世家,没有人能单枪匹马建立不世功勋。   没有人能例外。   裴虞知道,定然有人会传他,他若要保李令俞,自己首先就要置身事外。   经过前一日晦暗不明的到处传,第二日,满朝已经人尽皆知。   柳恪经人指点,在京都衙门状告李令俞杀人行凶。   谢鹏程终于回过味了,自己出来在宫门前状告李令俞杀子。   一番乱之后,一切才算正式回到了开始。   作者有话说:   晚上家里停电,等了好久估计来不了了,所以用手机更新的。不好意思 第63章 谢家   李令俞毕竟是萧诵提起来的礼部侍郎, 朝中人大多是观望,尤其是太极殿议政大臣。   曹印知道这事已经是第二日了,薛洋因着家里的子弟, 对这事算是最清楚。但他不能多说,尤其是不能在太极殿多说。   太极殿里,萧诵拿着李令俞的奏章让人传阅下去, 问在座的人:“你们都看看,都说说对此事的看法。”   薛洋看了眼曹印, 见他一直都皱着眉。心知他喜欢李令俞,那孩子伶俐做事也有章法,虽说出身北宫,但也是他手底下出去的。   裴虞坐在末位,只管看吏部今日提升审的公文, 像是对此事并不好奇。   一直等几位议政大臣都看过了,萧诵问曹印:“中书令, 以为如何?”   裴虞想,曹印对李令俞大概是有回护之心, 薛洋就算中立,但不至于落尽下石。   只见曹印问:“那,李令俞是如何下狱的?”   好毒的嘴。   萧诵避开曹印直视的目光。   曹印就知道,萧诵捉拿李令俞, 怕在场的人反对, 也怕留下话柄,所以就纵容皇后越权,用凤诏干政。   这位陛下的心思, 还是十几年如一日, 做事的心思一点都没变。   曹印又说:“按理说, 李令俞当时有圣人召,而没去赴宴。当日带人闯入柳家杀人。是从北宫出发,直奔柳家。”   在场的人精,立刻都隐晦明白了,定是家里女眷出事了。他才从北宫带兵直奔柳家。   谢家子侄果真是,不肖子孙。   曹印点在重点了,而后也不再说了。   萧诵知道曹印不会同意处置李令俞的。她在刚结束的科考之事上,可谓是头功。   萧诵跳过薛洋,直接问:“听闻前日,景宜也去了?”   说完遥遥看着裴虞。   曹印回头十分有神地瞥了眼裴虞,裴虞隔得很远,都感觉到曹印对他的审视。   “当日臣正路胡统寺,听到隔墙有人呼喊,所以就进去看了眼,正遇见李令俞护着一个人离开了,听着象是见了血,臣便让人去通传京都衙门的人,让人留下看着。臣就先回官署了。”   萧诵问:“你遇见李令俞了?”   “是。”   “她不曾和你说话?”   裴虞一脸有些难言,再三犹豫之后,才说:“她的舅父柳恪当时领着谢家等人一起围着她,她背上还背着一人……她怕是都不曾注意到臣……”   他说得太具体,也太生动,让在座的都无话可说。   这事不是单纯行凶,是双方都有威胁。只是李令俞有神策军才得以脱身。   萧诵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中指来回摩擦,最后说:“此事再议,先议正事。”   曹印一直心事重重,直到议政结束出了太极殿,他还是一言不发。   薛洋问:“中书令这是为李令俞之事?”   曹印简练说:“她行事太过鲁莽。对自己没有好处。即便这次能逃生,以后也是麻烦。”   谢家是后族,只要谢皇后在,太子在。   她就不得安宁。   薛洋却说:“我倒觉得这等早慧的子弟,也不算坏事。英豪之气,若是她忍了这次,和谢家和解,被谢家拿住,我反倒是瞧不上她了。”   薛洋说完又说:“说到底,这事没完。她那妹妹定的是陈侯的二郎君。这事有的缠。”   曹印皱着的眉始终没有舒展。   待晚间,曹印和夫人用晚膳的时候,曹夫人见他始终一言不发,问:“这是怎么了?”   曹印问老妻:“若是,我觉得一个人,有些不对劲……”   曹夫人见他面露难色,就宽慰说:“你向来看人极准,若是你觉得她不对劲,那她定然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曹印不敢说,他看李令俞和兄长颇有几分相似。   李令俞做事、说话和兄长曹文延十分像,外甥肖舅。   但他不敢认。   天兴三十七年的惨案,于曹家是一场灾难。   曹夫人见他出神,问:“出什么事了?”   曹印这才回神:“没事。”   第二日陈侯府上,十分高调,用北宫的神策军抬着聘礼,穿过大半个上都城,给李姝送聘礼。   李家闭门不待客。   李黛守着家里,寸步不离。   李姝哭完就睡,醒了就问:“哥哥呢?”   李黛不见李令俞回家,心里也十分担心,但嘴上强硬:“你哥哥又不是闲人,平日他整天忙,也不是日日陪着你。”   李姝:“哥哥杀了人,肯定是出事了。谢家不会放过她。没人能救她,阿姐,怎么办?”   “胡说!李令俞得北宫圣人宠爱,谁敢捉拿她?”   李姝摇头:“阿姐,你不知道,哥哥是在拿命博前程,她不用这样的,你知道她一幅画能卖到什么价钱。可是她怕护不住咱们。她肯定是出事了。”   李黛被她说的眼睛发红,就恨声恨气说:“所以,你该记着李令俞的话,别因为几个小人,和自己过不去!”   姐妹两抱头痛哭。   大柳氏日日以泪洗面,连李黛都不得不佩服李令俞,是如何忍着母亲的。   万事挑不起一根针来,倒是小柳氏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即便担心李令俞,但和周娘子两个将家里的孩子们照顾的好好的。   李令俞也没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人是曹印。   她已经是第二次入北台狱。   第一次为杨勃,她当初恨的要命,辜负了杨勃的君子之交。   萧家父子,相互猜忌,才使朝臣受难。   可等她转头,就发现,她自己已经是岌岌可危。根本没机会为杨勃说话。   曹印还是像第一次见她时那样,坐在对面,坐姿端正,直视着她。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曹印和杨勃的场景来。   杨勃当时曹印说,你差文延远矣。曹印当时那个表情她至今都记得。   她看着曹印看着她。   “大人,是来教训我的吧。”   曹印问:“为何如此鲁莽?我不信你不知道杀了谢家人,会是什么后果。”   李令俞一笑,这会儿说这个没有意义。   “大人当年为何宁愿背着骂名,也要救曹家族人?我也同大人当时想的应该一样吧,虽然我远不及大人,但我不愿意我的兄弟姐妹任人欺辱。”   当她直到曹印当时的作为,就理解了。曹印合该位极人臣。   曹印并不追究,问:“你是哪一年生人?”   “天兴三十五年。”   曹印攥着拳,心里的声音终于落地,她定是梓潼的孩子。   李令俞这几日一直在琢磨,萧诵会怎么处置她。萧诵肯定是不愿意担卸磨杀驴的名声,所以才纵容谢惠荫拿她下狱。   那么曹印等一干大臣定然不会轻易同意萧诵杀她。   那么她活着的几率有多大呢。   “今日,陈侯府上,给你妹妹下聘。”   李令俞听的笑起来,由衷说:“侯爷是个守诺的好人。”   曹印又说:“庐阳王从北邙山回来了。”   李令俞劝他:“曹大人,不用为我费心。谢鹏程杀我之心生出多日了。我与谢家之仇,不止从建春门开始。”   曹印听在耳中,更是犹如万箭穿心。   李令俞没想到曹印私下里是这么温情的老头。   她一时间也满是感慨。   曹印从前防着她作乱,曾经想,不论是谁,断不能让人再把曹家拖下水,即便陈留王母妃出身曹家,他与陈留王也十分生疏。   可李令俞不一样,她一开始就跟在他身边学习,她聪明嘴甜,会讨人喜欢。做事果决,进退有度。   这是活生生的人,她还是梓潼的孩子。   曹印走的很晚,李令俞枯坐两日,难得见他,便聊了很多,江南之景,漠北大雪,从南到北无所不谈,反而对柳家的杀人之事,一句都没有提起。   曹印从北台狱出来,仰天叹了声气,轻声说:“阿兄,是不是你保佑,所以她才死里逃生?”   萧雍这两日十分不耐,苏绎和他说起北境春耕的事,他都神不在焉。   苏绎就说:“臣原本说,上了年纪,跋涉不动了,让李令仪替臣走一趟北境。哪知道她不争气,惹出这样的乱子来。”   萧雍半天才说:“你别跟孤提她!”   苏绎见他不顺气,也不再说。   正巧蔡荃进来说:“太后娘娘着人送来立夏的礼。”   萧雍问:“华林园有让你传什么话吗?”   蔡荃茫然:“没啊。”   萧雍今日不顺气,就把蔡荃和苏绎两人一同训了一顿。   苏绎不管内宫的事,就准备回院子里处理军务。   蔡荃被一通骂的莫名,追着问素衣:“圣人的意思是?”   “李令俞。”   蔡荃哦了两声。   而后又叹息:“你说这平日里挺聪明的孩子,怎么那么冲动。幸亏侯府……”   “蔡荃!”   蔡荃话没说完,就被萧雍又叫回去了,苏绎回头看了眼紫宸殿,这才走了。   萧雍让蔡荃去召庐阳王和陈侯。   庐阳王居在朱雀殿,暂时由蔡真服侍。   朱雀殿内,十分清静。萧澈和萧诚父子正在下棋,萧诚问父亲:“今日听小蔡管事说,那位小李大人杀了人,被下狱了。”   萧澈面色不变,捏着棋子问:“你又和人打听了?”   萧诚吐吐舌头:“他心急,我就是随口一问。”   萧澈捏着棋子,迟迟没下,说:“收起你的好奇心,圣人可不容别人对他好奇。”   萧诚也知道的,父亲家眷皆被圣人所杀。   萧诚问:“那李令俞岂不是非死不可了?”   萧澈却说:“未必。”   萧诚问:“父亲觉得她不会有事?她当真写的一笔好字。”   萧澈说:“再遇见小蔡管事,不必提起李令俞,只要感慨谢家堪比当年的曹家。”   萧诚不懂,问:“那李令俞杀了谢家的人,岂不是惹了大祸。”   萧澈放下棋子:“那要看祸多大,捅破天大祸,也未必会出事。”   萧诚:“等我下次遇见李令俞,定然问他讨一幅字。”   萧澈:“难得碰见让你念念不忘的人。”   萧诚想说,那李令俞当真十分有趣。   正说着,蔡荃进殿来,请庐阳父子一同去紫宸殿。   萧城果真问:“怎么不见那位小李大人?她写得一手好字,我还想问她讨一副字。”   蔡荃一言难尽:“她闯了祸,如今在反思。”   萧诚掂量了后,哦了声,才说:“那等以后遇见她,再问她讨吧。”   谢鹏程拜萧诵,在太极殿外长跪不起,求陛下要将李令俞就地正法,为儿子偿命。   李令俞则无人为她辩驳,柳家和谢家同时告她,京都衙门立案,就李令俞杀谢谊,斩谢巡手之事。   谢元娇的脸算是毁了。   李令俞当时是恨极了,才下死手。   朝中谢家门生,柳家世交,皆为两家奔走,纷纷上书弹劾严惩李令俞。   萧诵在早朝上发了一通脾气,责令京都衙门尽快查明,给大家一个交代。   京都衙门知府姓杨,叫杨圭,是曹家门生。   杨圭愁得头秃,这几位神仙,他一位也惹不起。   偏偏让他遇上这回事。   等过了两日,京都衙门还在核实、通传当日参宴的人。   谢家却等不久了,停灵不肯发丧。非要让李令俞给自家儿子偿命,闹的非常大。   这话彻底惹怒了萧诵,萧诵正在太极殿和曹印等人商量春耕之事,被谢家的事一闹,恨声说:“他这是逼着朕,给他们谢家一个交代吗?”   刘琨吓得赶忙说:“陛下千万不可动气!为这些琐事生气不值得。当心气坏了身子。”   萧诵冷笑:“谢鹏程不是非要朕给他一个交代吗?皇后不是自行就关押李令俞吗?让京都衙门将卷宗送到谢鹏程手里!让他自己去查,自己去报私仇!若是自己不行,两仪殿不是有凤诏吗?随意就能将朕的臣子下狱!朕这把椅子,干脆交给他们谢家来坐!”   曹印劝说:“陛下息怒。”   “他们这是当朕是什么?”   薛洋不敢提话,只说:“谢鹏程罔顾朝政,煽动人心,意欲何为?柳家实在不是忠厚之家。”   萧诵立刻恨声道:“柳恪服丧期间,耽于玩乐,结交朝臣,滋事寻扰,实在令朕失望至极!立即遣送回原籍,不得再进上都城!”   薛洋顿了顿:“遵旨。”   萧诵动怒,一时间朝中弹劾李令俞的活动暂停了,柳恪做梦也没想到,神仙打架,遭殃的还有他这个小鬼。   柳媛至今都在柳家,不敢回谢家去。想起夫君的断手,她都不敢看。   听到全家被遣回原籍,母亲一脸灰败,父亲怒不可遏的将书房砸了个稀烂。   家里所有人全都惶惶,她此时再也想不起,从前那些日子了。   柳家和李令俞自此断交,再无瓜葛了,柳媛茫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谢家现在都在怨恨她,恨不得杀了她,她自己就能想到婆婆的脸色。   还有谢元娇,她自来骄傲跋扈,可一张脸毁了,她怎么会放过她。   家里的哥哥们都忙着奔自己的前程,没有一个人问问她以后怎么办。   她一时间想起李令俞,她真的是舍不得姝娘受一丁点委屈,就算为姝娘杀人都毫不犹豫。   做她的妹妹,一定很幸福吧。   谢鹏程因着萧诵的发怒,这才收敛了。将儿子发丧,但丧仪十分盛大,甚至路过铜驼街上。谢惠荫素衣白裳,不着粉黛,在太极殿外跪着求见陛下。   不巧的是,此时萧鋆就在太极殿。   他奉曹太后之命,来看父皇,向萧诵传曹太后的话:皇帝,保重身体为重,你的身子不能动肝火。   萧诵一时间长叹,问萧鋆:“你祖母如何了?”   萧鋆只答:“祖母听闻谢家出事,就担心父皇身体。这几日睡得不安稳。”   萧诵想起母后,心里一时温热,尽管母子隔阂,但是始终只有母后最担心他身体。   萧诵问萧鋆:“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李令俞?”   萧鋆接过刘琨的茶杯,给萧诵奉上茶,温言:“我如何懂,办案自有京都衙门的人。只是李令俞倒是提醒了我,若是日后,永康也受了欺负,我定然学学李令俞,直接上门去替永康教训驸马。不能让永康白叫我一声二哥。”   萧诵一时间心里满是温热,笑说:“永康那个性子,谁能欺负她。”   一时间又感慨,百年之后,他的三个孩子,太子是不可能和老二和睦了,对永康也多是指使,不如萧鋆对永康真心。   随后,刘琨满脸惊恐进来报:“皇后娘娘来了。”   萧诵皱眉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刘琨一言难尽,支支吾吾说:“皇后娘娘素衣,跪在殿外,求见陛下。”   萧诵的火气,这一刻,彻底被谢惠荫点起来了。   萧鋆眼见萧诵动了火气。   “你去传,她若是为谢鹏程,那就回去。她若是为谢鹏程的儿子,那就跪着!”   萧鋆劝说:“父皇,这不合礼数。万不可动气。”   萧诵冷笑:“朕登基十几年,还第一次被人架在这儿。逼着朕处决朕的臣子。”   殿外的谢惠荫孤注一掷,她心里同样满是委屈,谢家已经忍到如此地步了,谢家到如今也已经没人做官了,哥哥的官职已经被剥夺。   那一朝的后族,像谢家一样,如此落魄?可谢家子弟横死,竟然还能不了了之。   这让她如何能忍?   刘琨站在殿外宣完萧诵的旨意,谢惠荫一时间不可置信抬头看着刘琨,似是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刘琨不忍心劝说:“娘娘是千金之躯,怎能如此自轻?您这样陛下也心疼。”   谢惠荫半笑半哭:“自轻……心疼。我与陛下几十载夫妻,如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刘琨见她还是执迷,低声说:“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的规矩。您也不能逼着陛下杀人。”   谢惠荫哀戚:“我们谢家,何至于此?为何到了这等地步啊?”   刘琨半劝半搀扶,才将人扶起来。因着陈留王在殿内,也不好将人请进去,就亲自送回了两仪殿。   刚进两仪殿正赶上太子来。   太子一脸怒意,盯着刘琨像是一口能吃了他,连刘琨都觉得莫名,谢惠荫无心客套,只问太子:“太子怎么来了?”   萧祁:“母后如此受辱,儿臣再不来,怕是往后见不到母后了。”   “太子慎言!”谢惠荫急着训斥。   萧祁僵着脖子,这段时日他和父皇一直僵着,谁也不理谁。心中也多是对萧诵的怨恨。   刘琨心里叹气,告退出了两仪殿,谢惠荫到底不敢得罪他,让身边的女官送他出门。   等他回了太极殿,萧诵就问:“回去了?”   “是,娘娘一时想不开。等想开了就明白了。”   萧诵冷哼一声。   刘琨到底不敢瞒着他,将太子之言通传给了他。   萧诵听完一动不动望着南窗外的景色,很久后才说:“他小时候,我日日抱着他坐在东书阁习字,他五岁还握不住笔,我哄着他,教他千字文,教他读史书,他可是我的长子啊。”   萧诵半是灰心地说。   刘琨大气也不敢出。   “他自小性情就霸道,可他是长子,我想着他往后性情太绵软不好,也不曾纠正。到如今,成了这幅样子。”   刘琨语塞,艰难劝说:“太子殿下,还是历事少,再过两年,就明白陛下的苦心了。”   “已经晚了,他残杀手足的事都做得出来,离弑父也不远了。”   刘琨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劝说:“陛下,万不可如此说。”   萧诵又说:“阿鋆五岁已经能默写千字文,朕怕他伤心,亲自教他,可再怎么教,也不如曹家的文脉,是吗?”   刘琨劝说:“不是曹家文脉,是陛下的聪慧。”   萧诵长叹:“可世间不常说,外甥肖舅。”   刘琨还没见过萧诵如此灰心过,一时间惶恐,忙说:“陛下春秋鼎盛,再认真教,太子殿下定然会懂事的。”   萧诵呵呵笑了两声,骂道:“你这老奴,最是会做人。皇后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卖力?”   刘琨连着磕头:“老奴不敢。”   萧诵摆摆手:“出去吧,让朕静静。晚膳前,朕去华林园同太后一起用晚膳。”   刘琨应了声,连连退着出了殿外,关门时,见萧诵一手抚在眼睛上,刘琨吓得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第64章 北境动乱   京都衙门的人开始逐一传唤当日参宴的人,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李令俞已经被关了五日了。   第六日一早,京都衙门的人去北台狱提审她。   京都衙门知府杨圭生的有些瘦弱, 一行人到狱中,杨圭见李令俞枯坐在狱中,问:“你当日为何要杀谢谊?”   李令俞问:“谢家如何说?”   杨圭:“犯人听审, 不得多言。”   李令俞就笑起来,看着杨圭, 十分无赖说:“若我说,是那谢家小娘子先勾引与我,这算吗?”   杨圭被她这一出闹懵了。   “案发当日,在场有人证明,是你行凶在前。”   李令俞继续无赖:“因为有人传信给我, 谢家小娘子爱慕我,因传闻我有了婚事, 恼羞成怒,便扣留了我妹妹。”   杨圭记着这话。   “然后呢?”   “我自然瞧不上她, 她恼羞成怒,就想杀了我,我反抗不过,这才闹出人命了。”   杨圭也被她的无耻惊到了。   那按照她这个说辞, 又要同谢家核对。真真是互相扯皮, 谁也说不清。   李令俞只管不负责任的胡扯。   谢家若是敢拿姝娘说事,她就敢拿谢元娇开刀。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 她也会做。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上都城突然就传开了, 各种版本。   有谢家庶子调戏李姝不成,反被杀。也有谢家娇娘爱慕李令俞不成,恼羞成怒,害人不成,反丢了自家自家庶兄性命。   谢元娇只管在家里发疯,她脸上的疤其实并不严重,但是她当日受了惊吓。   所以一直都哭闹不休。   谢鹏程七八个儿子,谢谊也不是得宠的庶子,只能讨好谢元娇这个明珠而已。   谢元娇哭闹:“我要杀了她,我要去找姑母!去找太子哥哥!去找陛下给我报仇!”   谢夫人被她闹得无法,又心疼她,便哄劝:“你姑母如今也在求陛下,定然会斩了那等贼子。娇娇听话。”   谢元娇哭着不肯罢休,倒是谢鸿听说她整日哭闹,怒喝:“你们消停些吧!”   谢家如今是多事之秋,经不住这么多的是非。   谢元娇大喊:“我为什么要消停?你说的是人话吗?人家长兄怎么做的?你呢?你只管自己前程!”   谢鸿恨声很气问:“你们若是干干净净,能丢命吗?”   他固然心疼,但更多是气恨弟妹,给家中惹了大祸。   如今京都衙门当真上门来了,带着卷宗。   皇后娘娘如今都在两仪殿中枯坐。谢家如今还有什么气焰?   谢夫人问:“当真无法无天了不成?还将那一个贼子没办法了?娇娇以后可怎么办?”   谢鸿见母亲哭泣,只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一定就眼前要她性命,她那条小命,早晚都得拿回来。”   谢元娇还是哭闹不休。   更因为李令俞的说辞,她恨不得一刀宰了李令俞。   杨圭带着人上门,谢鸿不敢的得罪,杨圭问谢元娇:“不止李令俞的说辞,令妹如何答复?”   谢元娇哭骂:“她好不要脸的贼子!我爱慕她?她有什么脸说这话?我凭什么爱慕她?”   杨圭在下面记录着李令俞的说辞:谢元娇性情骄纵,十分跋扈,因姑母是皇后娘娘,所以自视甚高。恐嫉妒永康公主。   杨圭见屏风后的谢元娇如此泼辣,一时间对这个说辞也有些信了。   萧雍这半年过的十分有限,春耕顺利开始,北境的兵患已除,其他公务苏绎过目,剩下的也没那么多愁人的事了。   可三月二十八立夏一过,北境传来消息,契丹人卷土重来,集结十五万人,绕过营州直下并州。   并州是萧雍并不信任的曹燮在守。   等传回消息,已经过了七日。   三月二十一,敌军来犯,曹燮率两子于并州外七十里外的石门镇出战,当日长子阵亡。   第二日突厥人加兵强攻,并州军力有限,曹燮向泾州、平城分别去了求援的信。   可惜没等到援军,曹燮和次子于三月二十四日,于突厥主力军苦战于并州城四十里外的怀朔镇,皆战死。   这是十几年来,北方突厥再一次大规模举兵南下。   送信的人已经奄奄一息,苏绎接到信,连院子都没回,匆匆穿过城台道进了紫宸殿。   萧雍还在和庐阳王还有陈侯论道。   见苏绎面色不对,问:“怎么了?”   苏绎面色十分难看:“北境出事了。”   萧雍下意识就问:“出什么事了?”   苏绎将信递给他。   萧雍看完,立刻说:“蔡荃呢?”   蔡荃前脚刚走。   陈道止问:“难不成是突厥人又来了?”   萧雍看了眼,将信递给陈道止。萧澈只作看不见,接过幼子手中的茶水。   萧雍皱眉,但赞了句:“曹燮虽然后劲不足,但也是一员猛将,此战当得起一门忠烈。”   陈道止却看的连连皱眉。   苏绎心急的是并州军,头领战死,那兵就不好带了。并州若是守不住,并州以下,一马平川。   蔡荃匆匆而来,见人都在,萧雍立刻吩咐:“承明门打开,日夜不闭,北境书信直达紫宸殿。即刻开始你盯着些。”   “老奴遵旨。”   萧雍转头吩咐苏绎:“起草……”   他说到起草,就想起李令俞,上一次为北境起草的旨意,还是李令俞执笔。   苏绎见他停了,立刻说:“臣这就去起草旨意,给圣人过目。”   萧雍招手,让他缓缓,并打开看了眼舆图,沉吟片刻,说:“拿我的手诏,去北台狱,将李令俞提出来,让她立马启程去往平城!若是有人违抗,格杀勿论。”   说完,萧雍竟然直接自己动手,手写了旨意:调平城五万人马,回援并州,但不可妄动,以防突厥掉头回攻营州。   派苏绎前往秦州,联合泾渭两州北上支援并州。   黄内官去往冀州……   说白了,萧雍的军权检察权,都在苏绎等一干人等手里。   此刻,萧雍心下发狠,从前的杀伐又回来了。   他此次调李令俞去北境,也是因为李令俞为北境学子科考之事,出了大力气。严平骏对李令俞少年才学多有赞赏,且李令俞于严平骏次子私交甚好。   让李令俞去传旨,也是检察,苏绎年年都去,也不过是几日。这次李令俞去了遇上战事,停留就久,自然能发现问题。   严平骏若有私心,定会对李令俞下手。   经年前的事情,萧雍对九边之将的信任也消减了。   李令俞是稀里糊涂被人提出来的。   北宫的神策军带着手诏,提刀长驱直入,北台狱中无人敢挡。   李令俞连北宫都没进,旨意也不准她归家。   只在城台道稍歇片刻,就被通知前往平城,令她在此等候。   她问宣召的内官:“北境出什么事了?”   那内官不清楚,李令俞便问:“我能见见苏绎苏大人吗?”   那内官也摇头。   她只能歇在城台道的值班房里,简单用笔墨给家里捎了个信。   她前脚离开北台狱,后脚,两仪殿就知道了。   随后萧诵也知道李令俞被北宫提走了。   这彻底激怒了谢惠荫,此事京都衙门尚且在审理中,北宫将人提走,所为何事?   难道不是陛下和华林园的谁做的手脚?当真以为谢家人死绝了吗?   谢惠荫做了最豁出去的决定,带着人去了华林园,给太后请安。   她妄想将此事告知曹太后,让曹太后主持公道。   老嬷嬷告知曹太后,皇后来了。   曹太后长叹了声:“她到底压不住气势。”   谢惠荫进殿,也没了往日的雍容,一身素衣,不着粉黛。   曹太后没等她说话,就问:“皇后今日来,为何事?”   谢惠荫开门见山:“跪求母后,为儿臣主持公道。”   曹太后问:“皇帝欺负你了?”   谢惠荫知曹太后难缠,索性有话直说。   “我自于陛下成婚,几十载恪守本分,谢家也本本分分,唯恐行差踏错。而今谢家子弟死于非命,儿臣不忍,不求报仇……”   曹太后不等她说完问:“你嫁于陛下,这些年觉得委屈了?”   “不敢。”   曹太后看着谢惠荫只觉得十分生厌,她若是聪明些,眼光放远些,不至于这样。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前几日晚膳见他,已然又瘦了。   而她当初为皇帝选的谢皇后,此刻还在为谢家叫屈。竟然能混不知皇帝身体破败。   身为宠妃不聪明可以,但身为皇后,不聪明,就会祸国。   “见血的案子,自有京都衙门,有刑部审理。难不成你想让皇帝下旨砍了那人,给你们谢家泄愤吗?你们谢家如今,已经到了能指使皇帝的地步了?”   谢惠荫忙说:“儿臣不敢。儿臣绝无此意。”   “你们有何不敢,你来华林园叫屈?若是当真不敢,你口口声声说你嫁于陛下几十载。”   谢惠荫:“我与陛下几十载夫妻,比不上……”   曹太后先声夺人:“嫁于陛下,是你们谢家的荣耀!因为你嫁了陛下,所以你们谢家才是上都城的谢家!你明白意思吗?身为皇后,不能管理好后宫,不能约束好谢家人,这是你的失职,你自己瞧一瞧,你们谢家十几年,可出过什么年轻的才俊吗?你知道别人怎么称你们谢家吗?”   草莽出身。谢惠荫自然知道,可此刻听着曹太后鄙视谢家,她依然恨得要命。   “谢家子弟不才,但也不至于死于非命。”   “你当真不知你们谢家子弟做了什么腌臜事?才被人恨极了。若是一家之主管束不好家人,那就是无能。”   曹太后为萧鋆王妃的事,气恨谢惠荫已久了。   而且她听闻此事后,十分欣赏李令俞的魄力,连自家妹妹都护不住,算什么兄长。   谢惠荫:“他若有罪自有律法处置,这不是贼子杀人的借口。”   曹太后冷冷看着她,她有很多很多话,都想和谢惠荫挑明,可也同样有很多很多不能说的理由。   “皇后,立身不正,就别怪别人。生死自有命数,女人不得干政,这是规矩,望你记住。”   谢惠荫知道曹太后不喜欢她,她的侄女就住在身边,她巴不得陛下废了她。   可哪那么容易,她嫁进皇家几十载,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谢家当年助陛下登基,立下的功劳,她不怕曹太后翻脸不认人。   “当年谢家举家助陛下登基,从来没有想过,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曹太后惊怒,半晌后,冷冷看着她问:“是谢鹏程让你来说这话的,还是你自己来同我说的?”   谢惠荫问:“有区别吗?”   曹太后微微笑起来,她自己也没想到,谢家能为了眼前的荣辱,和皇帝清算当年之恩。   曹太后坦言:“你只管问陛下,谢家当年助他登基,这功劳该怎么算。”   谢惠荫摇头,“不是这个,是豫章太子谋反案,圣人服丹药神志不清,您当真不记得了吗?”   “谢惠荫,你放肆!”   谢惠荫见她惊怒,冷笑:“母后,别动气,动气伤身。豫章太子到底有没有谋逆?您当真不清楚吗?那死了的彭定西,是豫章太子的嫡系大将军,他当真起兵了吗?他又是怎么稀里糊涂的死了?陛下怕是心里最清楚?还有裴家……”   曹太后死死盯着她,良久后才说:“你究竟想怎么样?”   谢惠荫:“我们谢家子弟,即便不是人杰,但也不能白死。自然手刃凶手,以儆效尤。若不然,满朝都以为谢家好欺负。”   曹太后冷冷道:“这话,我会转告皇帝。”   谢惠荫摇头:“母后哄我不成?陛下拿不住李令俞,那李令俞已经被北宫圣人从北台狱提出去了,如今能和圣人说上话,只有您了。”   曹太后的脸色彻底阴了。   谢惠荫只觉得心中十分畅快,自她进太极宫开始,上面就压着曹太后,压着北宫圣人。外有曹家的权倾朝野,她丝毫不敢动弹。   今日和曹太后撕破脸,却只觉得十几年来,最畅快的一次。永远高高在上的曹太后怒目的盯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是好笑。   所以这世上,没有永远不败的人,只是没有找到他们的弱点而已。   谢惠荫起身,施施然行礼:“那儿臣就不耽误母后了,儿臣在两仪殿,等母后的消息。”   说完潇洒的走了。   曹太后恨声说:“让人去请北宫蔡督事,就说老身找他有事。”   李令俞只给家里写了几句书信:北境恐起战事,我要去平城一趟。我走后,你们闭门谢客,家中一概不接待客人。柳家自此断绝关系,安抚好母亲。安好勿念。让阿符将我的盔甲送来。   李令俞得到消息已经是下午了,有人遣蔡真来给她送行李。   蔡真见了她这幅样子,哭唧唧说:“大人不若跟我回朱雀殿,先梳洗一番吧。”   李令俞无所谓说:“来不及了,我如今是罪臣,不能离开城台道。”   蔡真着急骂道:“那谢家果真都是小人。”   李令俞问:“可是北境出事了?”   “并州被攻,大人去往平城,苏大人要去秦州,黄内官要去冀州,这次北宫出宫的人很多。”   李令俞听得一惊,看来突厥人没被赶出去,怕是卷土重来了。   她一时间也想不到萧雍派她去平城的意思,但她铁定要带兵带着旨意前去。   蔡真还要回朱雀殿服侍庐阳王父子,忙着说:“您先准备,圣人怕是会召见你,这是庐阳王小世子托我送你的。一把短刀,只有小臂长,但十分锋利,是把好刀。”   李令俞:“替我转告世子,谢谢他。”   蔡真刚走,后脚萧雍宣她觐见。   紫宸殿中,萧雍审视着她,问:“你虽犯下大罪,但北境有事,需要你走一趟,正好出去避祸,否则,北宫也救不了你。”   李令俞只能俯首:“谢圣人隆恩。”   萧雍吩咐:“你此去平城,替孤看看严平骏父子,也替孤看看营州张赫,司州的马迁。平城发兵增援并州,务必将北方蛮子赶回草原之地。孤只要结果。”   生死不论,只要结果。   李令俞答:“是。”   现在不是她能插嘴的时候。   等她从紫宸殿出来,苏绎已经铠甲在身,即刻准备出发了。   李令俞和他眼神交汇,微微颔首,谁也没说话。   段功跟着她一同去,阿符也在北宫门外等着她。   等夜幕降临,北宫的几队神策军已经出城。   在城外十里处,苏绎等着她,见她一行人来,和她短暂停留了片刻。   苏绎开口就说:“华林园传来消息,曹太后欲杀你。”   李令俞惊愕:“我与曹太后无怨,她为何要杀我?”   苏绎却比她想得深,“今日皇后去了华林园。”   李令俞立刻问:“谢皇后手里有什么把柄,让曹太后忌惮到,愿意听她的话,想杀我?”   苏绎深深看她一眼,说:“算是暂且避过一劫。此去平城,你切记,多看少说。”   李令俞:“圣人对北境三州起了疑心?”   苏绎只说:“为君者,不可能对在外的将,万分放心。”   李令俞此去权力颇大。   两人也只是短暂的停留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就此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萧诵本来听到圣人提走李令俞,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是替他搭了台阶,他也并不想杀李令俞,年轻的一代还没有长成,这届学子要成长起来,没有三五年是不成的。   朝中如今这批年轻人又都是世家子弟。   正当他松口气的时候,入夜就听闻北宫派出去几批人马,自北承明门所出,各奔东西。   萧诵一瞬间心提起来。   华林园也传来消息,曹太后邀陛下第二日用午膳。   曹印当晚归家收到消息,族弟曹燮与两子,皆战死。   他一时间恍惚,问送信的人:“怎么突厥人能直下并州?司州、平城,难不成不知道消息吗?”   送人的人披麻戴孝,但对这些政事并不知情。   曹印而后就收到消息,萧诵有召。   此时已是酉时,曹印猜是陛下知道曹燮战死的消息了。   萧诵今日可谓是打击很大,先是听说北宫有异动,而后收到并州被围的消息。   曹燮战死,北境他唯一能指使的动的一个将,就是曹燮,结果曹燮战死,看来北宫比他早收到消息,且已经派人去北境,调兵增援并州。   这样一想,他只觉得憋闷不已,他一个帝王,看着一州被围,竟然发不出消息去支援。号令不动武将。只能眼睁睁看着,听着。   曹印进宫,进太极殿时,见殿中只有萧诵和刘琨二人。   他面露丧色,直言:“臣刚才收到家书,族弟曹燮与两子皆战死。”   萧诵见他面露哀色,叹道:“曹卿,当得起一门忠烈。”   曹印不敢居功,忙说:“生为武将,镇守边境,马革裹尸,合该如此。”   萧诵召他来不是为这个,问:“今日北宫提走李令俞,曹卿知道吗?”   曹印确实不知:“何时的事?”   “晌午。”   曹印一时间想不到,可萧诵接着就说:“圣人令李令俞带着旨意,直奔平城而去。如今留下这个烂摊子,曹卿以为如何?”   曹印知萧诵不痛快。   斟酌片刻,说:“且待明日,看北宫是否有什么消息传出来。谢家之事,当真非李令俞一人之过。但杀人之事,也是事实。”   萧诵见他说话公允,就说:“曹卿该知道,正是春耕时节,突厥人若是南下,怕是奔着冀州、豫州一带而来。咱们的户部,是真的拿不出多余的钱粮了。”   两宫父子,十几年不见,默契的互相配合着,谁也不敢撕破脸。   如今萧诵不想白给钱粮了。   曹印问:“可如今春耕,冬麦最早也要等五月才收,没有钱粮,三州如何互为犄角?”   萧诵一言不发。   曹印知道他气恨北宫,劝说:“明日,不如臣走一趟北宫,给老圣人请个安。”   萧诵见他面色凝重,否决:“明日议政,你先和户部的人商量商量,看能最左腾挪出多少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曹印也不反驳:“臣明白。”   萧诵又说:“明日起,议政三日一议,改成五日一议。” 第65章 李令俞   李令俞直奔一夜, 天亮时到达相州,人困马乏,便进城在城里歇息一日。   李令俞这会儿实在累了, 阿符问:“再往北就是冀州了,咱们歇息一日吧。”   李令俞一边想着并州之围,一边又想, 她只是个小人物,没那么大能耐。也救不了那么多人, 胡思乱想中,累极了便昏昏睡去了。   等再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她浑身酸疼,便通知一行人再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出发。   傍晚她带着段功和阿符在城里转了一圈, 见城中热闹,毫无战争的风声, 最后在一家面馆里坐下,老板十分热情, 笑问:“你们是从北面来的吧?”   李令俞慢条斯理擦着筷子,问:“何以见得?”   “这几天,自北来的客人很多,都南下去做买卖。这不开春了吗。”   李令俞皱眉:“是吗?最早北方来的客人什么时候变多的?”   “那早了, 得有半个月了。”老板胖胖的, 端着碗放在桌上。   李令俞问:“北方来的客商,有没有提起北方如今是什么光景?”   那老板就说:“还能是什么光景?无非是北境不太平,这些年, 那些蛮子时不时来扰边境。但是九边之镇有兵镇守, 他们进不来。”   他话语间对守边的人十分信任。   城中生意并不受影响。夜间街上人也不少。   李令俞看了眼地图, 问段功:“你从前走过平城吗?”   “走过,过了冀州,到达博野,在最多两日,就能到平城。”   李令俞收起地图,想了片刻,安排说说:“咱们绕路走一走。”   段功却说:“大人不可,恐耽搁并州军情。圣人会追究。”   李令俞不甘心,她想去并州边境去看看。   想了片刻就说:“我和阿符去并州探一探,你带人直奔平城,就说我水土不服,路上耽搁迟到两日。”   段功正要拒绝,她立刻说:“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要停歇。我写封信带给严柏年,他不会疑你。严平骏若是问起来,就按照这样说。”   第二日一早李令俞带着阿符直奔并州。   越往北,人烟越少,南面几十里之外肯定有村落。   越北,百里之外,才有村落,各村落之间也互不通信,村民明显有了戒备。   她和阿符两人尽量在夜间赶路,靠近上党,人群明显增多了,已经有消息,突厥人自北打进来了。   而且上党一带,县中的守军一直都在巡逻,入城盘查十分严格。   李令俞靠着一笔画技,仿了两张通行证这才入城。   城中已经没了生意,家家户户闭门,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   再已经不能往北了,不断有自北而来的难民,李令俞问了难民才知,朔州城已破。定州如今乱了。   人流只能南下,不能北上。   李令俞这才作罢,在城中盘桓了一日,自北门出城,直奔平城。   曹太后并不知李令俞连夜出城,第二日午膳时间,萧诵来后,曹太后见他神色不对,问:“出什么事了?”   萧诵轻叹:“北境打起来了。”   曹太后十分意外,皱眉问:“怎么回事?自天兴朝,这都十几年了……”   萧诵听着天兴朝,直觉讽刺:“对,自天兴朝,圣人当时亲征,将北境蛮子杀出去百里,可这都几十年了,突厥老首领早就死了,新的首领登基,照样可以练兵,可以南下,可以卷土重来。”   而朕呢?至今没有兵权。   曹太后见他面色不对,安慰道:“北宫定然会……”   萧诵又打断她:“北宫昨日,派出去几路人马,分别去往九边之镇。而朕连突厥人到底打在哪里了都不清楚,朕的臣子战死,朕通通不知道。”   曹太后正要提醒他,谢家之事,还是妥善处理为好。   萧诵就说:“圣人将北宫的人派出去很多,昨日圣人将李令俞从北台狱提出来,让她带着旨意,连夜出城去了平城。北境三州都督,严平骏是父皇一手提拔起来的。可见北境战事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曹太后惊讶问:“昨晚就出城了?”   曹太后关注的还是李令俞这个人。   萧诵一夜都没怎么睡。   “朕这个皇帝,做得真窝囊,朕连军情都拿不到,更不能派兵增援,只能眼睁睁看着。”   曹太后问:“究竟打到哪里了?”   “并州,曹燮父子三人已经战死将近十日。朕都不知道!并州一旦失守,突厥人就是长驱直入……”   曹太后听得已经惊呆了,她的幼弟曹燮战死了。   等萧诵抬头,只见曹太后已经满脸是泪,萧诵忙闪着神色说:“母后节哀。”   曹太后问:“什么时候的事?突厥人怎么会突然来攻并州?不是有营州、司州顶着的吗?”   萧诵心情也不好受:“已经十来日了。昨晚中书令进宫来,也收到了报丧的消息。中书令说曹家已经派人去接人了。”   曹太后对他的漠然不能接受,和他强调:“那是你亲舅舅。”   “朕知道。”   曹太后止了泪,一时间乱了心绪。   对谢惠荫之事,也不放在心上了。   萧诵叹气:“今年年景不丰,这战事怕是吃紧。”   曹太后立刻说:“再吃紧,也不能让突厥人进来。并州一旦丢了,再要拿回来,就难了。”   萧诵心烦中,轻叹了声气。   曹太后又说:“你且等等,北宫自有兵马去支援并州,正是春耕,冬麦正好的时节,他们都知道轻重。”   萧诵不是为这个。   曹太后平复了心绪,母子两一时静坐,无人说话。   曹太后心痛至极,但有些话不能不说,这才说:“昨日皇后,来这里走了一趟。”   萧诵皱眉,不知道皇后说了什么。   曹太后说:“当年你杀彭定西之事,当真没有人知道?”   萧诵皱眉问:“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曹太后对谢惠荫动了杀心。   “你的谢皇后提醒我,若不杀李令俞,她心知皇帝你是如何辗转登基的。”   萧诵骂了句:“她疯了不成?”   曹太后什么也没说。   萧诵气急了,才说:“谢鹏程好大的胆子!”   曹太后却说:“我时时在想,若是你没有动心思,是不是如今不至于……”   寿数有损。   萧诵听曹太后这么说,立刻气急:“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曹太后心知,如今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徒增烦恼,也只是母子置气,便不再说了。   萧诵心里冷笑。   是,就算二哥登基,母后一样是太后,荣耀不减。   曹家一样鼎盛,荣耀百年,只有他一个人不甘心。   所以他动手在前,他算定母后不可能为了外人,揭发自己的亲儿子。   二哥反不反,其实都不重要。因为当初,二哥和圣人已经有了隔阂。两人起争执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且最严重的一次,圣人罚的颇重。   二哥反对父皇修道,炼丹。尤其劳民伤财。父皇心中不满,忌惮二哥要夺权,加上二哥和边将交好。父子嫌隙已生,他只是加了把火而已。   萧诵起身,干脆利落做了决断说:“谢家,还是去交州,清静些。”   曹太后见他如此冷静和冷血。谢家说弃就弃,一时觉得心凉,问:“那是皇后的哥哥。”   萧诵却说:“朕是君,他为臣。朕命他镇守交州。”   曹太后问:“那你年前为何要反悔?”   萧诵:“她是朕的发妻,又生了我的长子,那是我带大的孩子。”   可惜最后不成器啊。   曹太后听他的意思,是下了废黜的心思,心中竟然毫无畅快。   一时沉沉,问:“你当真,心中只认权力了吗?”   萧诵问:“母后要做贤后,可惜,朕不想做那等富贵闲人。”   曹太后怒道:“我同你说过,你害你二哥,早晚包不住,你就不怕百年后,史书由后人评说你吗?”   萧诵问她:“我为何怕?二哥是父皇杀的,他们父子相争,最后一死一伤。干朕何事?朕兢兢业业,修养民生,没有大兴土木,没有盘剥百姓,朕当不起一声称赞吗?”   这是一个男人的自私,也是帝王的权力之心。   曹太后忍着情绪,最后说:“咱们这一脉,子嗣不丰,未必就不是报应。”   “母后何必咒我!”,萧诵一时暴怒。   曹太后后悔:“或许当年,我不该牺牲曹家,而救你。那今日,我们曹家这一脉,也不会死绝。”   萧诵自小最痛恨母后这样,总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他不如两个哥哥。   也争不过命。   “母后何必这样,圣人未必就不知道母后做了什么。”   否则夫妻几十年,都不肯见妻子一面。   曹太后看着儿子,一时想不起,他从前的样子。   萧诵只觉得心中翻腾,更是烦躁不已,起身说:“母后说的对,朕太庙里拜了祖宗,受了百官之礼,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朕有何惧?”   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曹太后又想起幼弟,一时悲戚,哀声不已。   和身边的老嬷嬷说:“我们这一脉,当真是无人了。”   老嬷嬷扶着她,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曹太后安稳的良久,才说:“谢家必须去交州,若不然,陛下怕是对太子还会心软。”   事到如今,萧鋆必须做太子。   萧诵自出了华林园,进了太极殿再没出来。   李黛自从收到李令俞的信,知道她离开上都城了,一时间欣喜,和李姝说:“你看吧,你哥哥本事大着呢,岂能让一个谢家就拿住了。”   李姝听了依旧郁郁寡欢,瘦了很多,还是整日闭门不出。   小柳氏知道李令俞出远门去了,一时间松了口气,忙说:“她最不耐热,也不耐冷。青梅上市了,给她酿些梅子酒,等她回来就能喝了。”   李黛见她心细至此,有些羡慕。   回头就见阿竺和桃姜在厨房里烤肉干,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阿竺说:“这是郎君之前教的方法,她说战争不太平的时候就多备这些干粮。”   李黛听着失笑:“别听她瞎说,这上都城好好的,怎么可能打起来。”   可是说完,她又不确定问:“李令俞说了,会打起来?”   桃姜摇头:“这倒没有,只是郎君爱吃这个,做了后就放在房间里,她晚上熬夜晚了,就着茶会吃一点。”   李黛嘴上说:“就她讲究多。”   但转身就和姚娘子说:“你多多买些肉,不拘什么肉,买回来让她们多做一点,大家都尝尝。”   讲究多的李令俞如今灰头土脸,上党、离石一带已经乱了,开始出现大批的流民,都是自北而来。   她蹲了一日,已经耽搁了几日,不敢再细打听,日夜赶路,直奔平城。   一路上兵卒很多,时不时有行军,可见周边的兵马已经在向并州移动。   待到平城之外,段功等人已经进城。   她和阿符进城时,平城已经戒备森严。   没有官府的通行证,根本不能进城。她的令牌给了段功。   已经是傍晚,她和阿符商量想着要在城外的旧茶楼里住一晚,被拒在城外的人很多,这杀千刀的茶楼老板还哄抬价,就算这样,茶楼也挤到进不去。   她正望着琢磨着该怎么挤进去,只听见轰隆隆的声响,仿佛闷雷声。   这是骑兵的马蹄声。   她远远望去,只见夕阳中,一对人马奔腾而来,逆着光看不清人多少,她就站在路中间,一手搭在眉骨上远眺。   那队人马片刻可就到了眼前,离她十步开外一队人马勒紧马缰,尘土飞杨。   领头的年轻小将从马上一跃而下,几步就跨到了她面前,还没等她说话呢,就将她一抱而起,她整个人腾空而起,被调了个位置。   严柏年大笑:“你可终于来了!我等你几日了!”   李令俞一时间尴尬:“严柏年,你先放我下来。”   严柏年低头看她一眼,只觉得她瘦小,这么小的人竟然跋涉千里来平城。   李令俞一身尘土,“我正愁不能进城。”   严柏年身后跟着的几十人已经都下马,立在马侧,严柏年招呼:“走,先回家。”   一身胡服短打,丝毫不减疲劳。   李令俞累的发昏,回头看了眼,茶楼门口站着的人都伸长脖子看着他们。   城门顺利进来,等进了城,城里人却很少,严柏年见她张望,问:“身体好些了吗?”   “好些了,只是水土不服。”李令俞尴尬的说。   她明明活奔乱跳的,根本看不出来病色。   严柏年听了,便不再多问,和她介绍:“这些时日不太平,城内还是要小心。我刚从城外回来。并州一线的人马还在筹集中。”   李令俞也不多问,这是地方的军权,她即便是萧雍的人,但手不能太长。   严柏年带着她直接进了都督府的侧门,她还是说:“先去拜见都督吧。”   严柏年解释:“父亲不在,这些日一直在外巡营,而且圣人又有旨意,他怕是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   李令俞一时间觉得自己失算了。她该直接来平城,先见见严平骏,   严柏年十分热情,带着她直接住在都督府的客院里。   李令俞好奇问:“这次的突厥人怎么避过平城和营州,直奔并州了呢?”   严柏年见她刚洗漱完,整个人像个秀气的大姑娘。   盯着她,半笑半说:“你这样子,实在不像是能和我讨论军务的样子。”   李令俞立刻捋了把头发,“你别在意这些细节。长得秀气,那是我像我阿娘。”   严柏年听的笑起来,顺着赞道:“那你阿娘定然很美。”   李令俞挠挠眉心,一时间接不上话。   严柏年见她这幅略囧的样子,十分有趣。   但正色说:“老突厥王死后,他的幼子耶乞继位,这儿子十分凶残,战功彪炳。他将突厥王都向西迁了百里。营州如今安稳些了,但司州、并州一带,就要直面南下的突厥骑兵。”   李令俞问:“不能向西驱赶吗?”   严柏年凝色摇头:“他们先后吞并了柔然,向北挺进敕勒一带,收服了高车人。如今早已不是从前的突厥人了。”   李令俞听着心惊,这等血腥悍勇,堪比汉朝的匈奴人。   严柏年见她面色惊讶,笑说:“也不必如此担心。如今兵力都在外,几十年都防着契丹人。我们严家世代镇守在这里,这里的兵将大部分都是世代镇守,绝不会让突厥人南下。”   李令俞又想到曹家战死的父子三人,叹道:“到底是伤亡太过。”   严柏年身上有种少年人的朝气,笑说:“他日,我也定会守在山口,向北眺望,立誓,一定将突厥人杀到不敢再来袭扰边境。”   李令俞看着他,笑说:“我曾听说过一个少年将军,十八岁杀进漠北,直取王庭。被封冠军侯。那我祝崧柏,如冠军侯一样,少年英姿,杀尽突厥人。”   严柏年听得笑起来,遗憾说:“这等豪言,可惜没有酒作陪。北地禁酒,若不然定然和你一醉方休。”   李令俞见他已经有了边将的气魄,笑说:“改日到上都城,我定然请你喝最醇的酒。”   “那就说定了。”   严柏年又叹道:“可惜近来没时间,若不然带你去城外跑马打猎。”   两人聊到很久,严柏年才走,阿符问:“那段功段大人去哪里了?”   李令俞沉默:“怕是跟严平骏走了。”   按照严柏年的说法,北境兵力一直没有增加,甚至有消减的意思。可北境面对的敌人一直在壮大,一直在变强。   大梁王室,对敌人缺乏了解,太久的安逸,让他们失了斗志。   李令俞一时间也没有头绪,便和阿符说:“明日再说。”   朝中因为太极殿的气氛不对,也隐隐觉察出了问题。   户部的人清点了账册,盘点了家底,户部说夏收后,能兑上今年的粮草,但若是战事拖得太久,那就有些吃紧了。   再者,战争是个无底洞,不止粮草,其他的都需要。   等从太极殿出来,曹印低着头一个人疾走,薛洋在后叫他:“中书令大人,且等等。”   薛洋在后追来,试探问:“并州是丢了?”   这话问起来其实很尴尬。   朝中没有人收到前线的战报。   曹印摇头:“我不知。”   薛洋面色凝重,低声说:“陛下昨日单独宣了陈侯,听见传闻,谢家下个月举家迁往交州。这是何意?”   曹印面色凝重,“我也不知。”   薛洋叹气:“李令俞去平城了吗?难不成陛下对李令俞有什么……”   “不是。”,曹印立刻否决。   陛下处置谢家绝不是因为李令俞。那日陛下单独召他,还对这是颇有些心烦。   如今突然发落谢家,让他也有些始料未及。   曹印隐隐觉得自那日,陛下去了趟华林园,回来后,态度大变,对谢家毫不留情,心思昭然若揭,直指废黜太子。   那么,曹太后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曹燮战死,这是曹家的又一脉,男丁全家阵亡。   陛下就算倚重曹家,也不必驱赶谢家,更何况咱们这位陛下最爱制衡术,怎么会独留曹家。   薛洋叹气:“也不知并州如何了,北境多少年没出事了。”   曹印却说:“就因为没出事,所以才被打的措手不及。”   兵权两立,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薛洋也聊的有些叹气,“咱们多少年没见圣人了,如今起了战事,这幅情形,实在是不利战事。”   曹印沉着脸,心里忧心忡忡,一面又有些担心李令俞。也不知道她一人去平城,北境三州若是有什么差池,她能不能应付。   谢惠荫措手不及,李令俞不仅连夜出城,北境出事她根本不在乎,那些战事理她太远。可李令俞出城在她眼里,就是连夜出逃。   等她第二日再去华林园,就被拒在门外。   不到傍晚,陛下就将她禁在两仪殿,连东宫的人都不准进殿。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萧诵当真起了废太子的心思。   谢惠荫枯坐了一夜,连夜写信通知谢鹏程:带着家里的孩子们,远避老家。   谢鹏程收到信,就让长子和二房连夜出了城,回乡祭祖。   果真过了两日,收到旨意,谢家举家前往交州,为朕守住朱崖洲。   谢鹏程心知,萧诵对他动了杀心,一句不辩。 第66章 李令俞   谢惠荫预料萧诵定然会找她, 只是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大,陛下向来忌惮圣人,如今北境起战事, 他必然心焦。   如今她与陛下可以说是彻底撕破脸了。   曹太后还是和十三年前一样,会护着自己的亲儿子,不惜牺牲曹家。   谢惠荫心说, 我也会护着我的儿子,但我不会牺牲谢家。   谢家祖籍青州, 青州掌兵的是她的堂叔,她的堂兄,就在冀州军中。这是谢家的根本,也是谢家草莽名声的来源。   陛下的军,在江南。可见, 不到最后,谁也料不定输赢。   李令俞第二日一早起来, 严柏年已经整装,他每日都要去城外驻军营中, 父亲和兄长都在营中,兄长目前带着段功去了营州,父亲这个时间怕是在点兵。   李令俞起来换上胡服,跟着他一起去营中见严平骏。   待到出门, 严柏年已经给她准备好了, 就说:“这是一匹是老马,很温顺。你不用怕。”   李令俞见他细心,十分有趣, 问:“我起码虽不及你, 但也不怕烈马。不必这样照顾我。你年长于我, 按照我的年纪,在上都城已经是晚婚,不知你可定亲了?”   严柏年豪爽地说:“边境之地,不讲究早晚。”   所以他没回答有没有定亲。   李令俞也不再追着问。   出城后,一行人直奔驻军营地,大概几十里地,靠近军营周边,就开始层层安防,一直进到主帐,李令俞跟着严柏年,他十分规矩,遇见巡查的士兵,都出示令牌。可见严平骏治军很严格。   严平骏巡营还没有回来,李令俞便坐在帐中等他。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听见外面脚步声,伴着铁器铮铮的声音,帐篷被揭起,李令俞乍一眼看到严平骏,只觉得好年轻的人。   严平骏甲胄在身,看起来十分勇武,双目有神,盯着她。   他和严柏年看起来很像。   李令俞起身行礼,“臣见过都督。”   严平骏开门见山:“段大人已经去营州了,平城如今的兵力不够,先去营州调两万人。平城三万人已经出发了。”   李令俞:“谢都督体恤。”   严平骏也没想到,她年纪这么轻。还没有严柏年年纪大。   听闻这位小李大人文采卓绝,丹青鬼手。当真是英才出少年。   李令俞见他审视自己,丝毫不惧,说:“圣人恐并州有变,所以才要左右周柏年迅速回援。”   严平骏是标准的武将,说话也直来直去,“我明白。并州防线本就薄弱,这次被破的朔州驻军只有不到一万,若不然曹燮也不能带着儿子们,明知死路,也要去硬扛着。”   所以据她所知,北境各驻军营地的驻军不下五万,朔州归并州统领,那硕州的人去哪了?   李令俞一时间没有头绪,问:“曹燮曹大人在并州守了多少年?”   他不应该不知道朔州和司州相近,越靠近北境越危险。   “十三年。曹燮原本在豫州,并州的彭定西死后,曹燮被陛下派在并州。”   所以曹燮是萧诵的人,哦,曹燮是曹太后的亲弟弟。   那么,萧诵登基,曹燮肯定是出力了。   李令俞一时间也理不清,便说:“若是营州兵马到了,臣也该启程去往并州走一趟。”   严平骏见她年纪轻轻,并不拿腔拿势。便问:“不知圣人的意思是?”   “只要结果。”,李令俞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   严平骏眼神一时间僵硬,但立刻说:“谨遵圣人命。”   李令俞故意提点他:“开年的科举之事,圣人难免有想法,两宫之事,那是贵人的事。咱们做臣子的,只要做好臣子的本分,就好了。”   严平骏看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心叹好机敏的李令俞。   严柏年负责带着小队骑兵,在附近巡逻。   他原本要去并州,但严平骏暂时不准他去,两个儿子,必须有一个在身边。   所以他就等着哥哥严择川早些归来,有哥哥坐镇,他就能去并州。   李令俞不能军帐内乱走,和严平骏短暂的交流后,严平骏领会到她的意思了。   见她没有恶意,也说:“北境三州科考之事,要多谢小李大人。”   严柏年正进来,就说:“父亲很喜欢你那幅《上都城街景》。”   李令俞:“是吗?”   严平骏也说:‘李大人丹青确实了得。”   李令俞说起这些,就有些意兴阑珊,随口说:“大人若是喜欢,我改日再送大人一幅就是了。”   严平骏见严柏年的意气劲,就说:“犬子在上都城,也给大人谈麻烦了。这样,你带李大人出去转转。”   严柏年立刻说:“我准备好了马,走吧。”   这是真的要带她去跑马。   李令俞其实想问并州之祸,若是援军去了,那接下来,并州该何人守卫?将来又是谁来做主帅?   但见严平骏十分避讳提起并州,便随严柏年出去了。   等出了营地,向北之地,延绵几十里的草场,放马奔驰,确实刺激。   在奔出十几里外,一处凹窝处,李令俞下马,将马放在矮坡底吃草,她步行爬上矮丘,远眺着北方,问严柏年:“你说,并州为何会如此不堪一击?”   严柏年紧随其后,眺望了片刻,见坡下的马走远了,便吹了声口哨,远处的马迅速奔过来。   他笑说:“我就知道,你定会问这个。”   李令俞觉得他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可爱。   “并州,已经不属于九边之镇了,上一任主帅彭定西死后,并州军就被打散充入其他地方了。曹大人其实并不怎么懂守边。”   “并州,归陛下管?”   “恩。也不是,并州军中很杂,很多人都是从江南营调来的,曹燮其实号令不动那些世家兵丁。他也没有和突厥人对过战。”   很遗憾,唯一一次对上,就让一家都战死了。   李令俞一时间想起,从前在杨勃的江州案中听过一些风声,太子通过王伯纶等人,贪了那么多钱,是收买军中之人。   难不成是养并州军了?若不然萧诵对太子是真的十分能容忍……   她还在胡思乱想,严平骏又说:“要说这彭定西,真的是一员猛将。若是有他在,并州不可能出事。”   可能是环境太好,也可能是随口说到这里了,严柏年平时是真的不多话,很谨慎的,今日却和她讲起彭定西。   “他怎么死的?”   “前太子谋逆案中,被杀。”   李令俞听得惊讶,问:“豫章太子谋反案,涉及到了边将?”   严柏年是边境中长大,对这件事不像上都城的人那样讳莫如深。   “你不知道?”   他像李令俞一样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轻声说:“彭定西和豫章太子是莫逆之交,豫章太子谋反起初,就是彭定西带兵回京……”   李令俞听的心里砰砰跳。   这怎么可能。   苏绎明明说过,是因为圣人和豫章太子政见不和,这才生了父子嫌隙,然后太子不同意圣人修建通天观,这才调人北上,惹出了祸事……   竟然南北两地,连说辞都不一样。那豫章太子,究竟有没有谋反?   “那他怎么死的?”   严柏年也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死在路上,父亲一直说他可惜了。后来传闻,他是在路上被杀。谁知道呢?”   李令俞却说,这或许对我很重要。   见她着急问,严柏年问:“你怎么会问起他?”   “突然提起好奇,也是为一个朋友问起,对她很重要。”   严柏年就说:“那等我之后帮你向老将们打听打听。我也不太清楚。”   “那就谢啦。”   严柏年扭头看她一眼,利落起身,退了两步站在下方,向她伸手,示意拉李令俞起来,李令俞看着他站在下坡处,顺势就将手递给他。   严柏年以为她好歹是个小郎君,还有些分量。   结果用力一拉,不仅把李令俞拉起来了,还将人拉的连同自己一个后仰,两人一起滚下坡去了……   李令俞被他一扯,情急之下,立刻缩着脖子,心里顿时骂,你个小兔崽子,你故意的吧?   严柏年也吓了一跳,后仰时立刻伸手将人拉进怀里,伸手护在她后脑勺上,两人抱作一团,一直滚下坡,草地上倒也不见得多疼,只是有些狼狈。   等滚下坡,严柏年还护着她,不肯松手。   一时只觉得怀里的人实在太细瘦太软了,根本就不像个郎君,胡思乱想中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   李令俞挣扎了一下,只听见严柏年轻声说:“李令俞,你可真奇怪。”   李令俞没说话,伸脚踢了他一脚。   严柏年笑起来:“像个泼辣的小娘子。”   李令俞挣扎不开,伸手推他,严柏年开玩笑后也松开她,问:“你没事吧?”   见李令俞瞪他一眼不说话,倒也不见生气。   严柏年大笑,松开她,一蹦起身,十分开怀。   并开导她:“就像这样,不用为将来的事整天愁眉苦脸的。若是突厥人来了,咱们杀出去就是。这会儿咱们放马奔跑,就不要想这些,只管快活自在。过几日我也要去并州上战场了,我从不为以后的事愁眉苦脸,只活在当下。”   李令俞见他如此坦荡,心里顿时一片晴朗。   可惜,她不能活得这么坦荡。   她答应说:“若是有朝一日,我自由自在了,就来北境跟你放马。”   严柏年听得笑起来,笑说:“没问题,我带你去坝上走一趟,那边才是真的漂亮。”   李令俞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坡,严柏年笑说:“怎么,要不要我把你背上去?”   李令俞:“滚吧你!”   严柏年听得哈哈大笑,他个子高,几步爬上坡,居高临下看着她慢吞吞。忆起她从前的种种,一时间觉得自己真是个棒槌。   他问李令俞:“你今后想做什么?”   李令俞仰头问:“我想,坐在高堂上。”   严柏年深深看她一眼,“这还不简单,我给你造一座大房子。”   李令俞见他误解,也不解释。   “你记得答应我的事。”   严柏年猜测,她或许是豫章太子谋反案的旧人。   便出言提醒她:“你私下打听可以,但是不要出去问,这毕竟是大案,当年为这事死的人不知有多少。”   李令俞快爬上坡了,严柏年又伸手,李令俞瞪她一眼,不肯再信,拍开他的手,自己爬上来了。   惹得严柏年大笑。   如此有意思的小娘子。   之后两人聊了很久北境三州的学子,和有名的将军。   下午回去,收到消息严择川已经回来,营州的兵也已经出发前往并州了。李令俞心里松了口气,她这趟主要任务算是完成了。   至于剩下的,由着她发挥吧。   营州兵带队的是张赫的次子。   主帐中严择川便建议父亲:“不若,让二弟去,有前锋将军在,他不敢乱来。”   主要是他自己去,就显得有些太过招摇了。他是平城的中军前锋,这样听起来有夺并州军权的嫌疑。尤其圣人如今的态度,让给你严家不敢乱来。   严平骏也同意,只是说:“他年纪小,怕是会……”   严择川笑说:“他知道轻重,我来和他说。”   父子俩人商定后,这才各自去忙了。   严柏年回来见哥哥回来了,兄弟两亲热的抱了抱。   严择川问:“你又上哪里去野了?”   严柏年这才介绍:“这是上都城来的李令俞,李大人。”   李令俞见严择川打量自己,还没等她说话,严择川就说:“这就是李大人?果真是少年英才,柏年时常和我说起你,谢你在上都城对他的关照,他性情鲁莽,最是能闯祸。”   严柏年回头看了眼大哥,一时间没想到大哥怎么这样。像个被背叛的小孩。   李令俞笑了下,“怎会,二郎君青春年少,进退有度。”   严择川就说:“见过李大人的丹青,当真是丹青圣手。”   尤其他见弟弟巴巴的将别人送的一车烟花送到上都城,还和他犟嘴,我一个大老爷们不爱看这个,我这个朋友家里姐妹多,送他最合宜。   李令俞忙说:“不敢当如此高称,只是一门技艺而已。”   严择川对李令俞印象不错,父亲也说这少年有些心思。   等三个进帐开会后,决定第二日出发去并州。   严择川和严柏年交代:“你不可妄为,一切听从吕将军的。”   “是。”,严柏年在军令上,十分听话,也十分认真。   李令俞晚上回都督府,阿符已经在城里转了一圈,和她说,城中备战已久。   李令俞也不言语,今日听到彭定西这个人,她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第二日一早出城,他们快马和大部队集合。   在离平城南七十里外追上大部队。   上都城新登科的学子,皆已经授了官,前十名,萧诵将人送进集贤殿书院修书,然后再分拨六部观政,这些人他早做好了安排。   但并州的军情于他来说,就像心中的一根刺。   谢家之事,他思虑之后,还没有下旨。   谢鹏程就称病,呈情想告老还乡。   萧诵在太极殿看了呈上来的奏章,冷笑:“朕最恨,出尔反尔的人。”   刘琨吓得大气不敢出。   萧诵又说:“朕不曾亏待过谢家,奈何谢家屡次犯禁,丝毫没有收敛,子弟骄纵跋扈,纨绔至极,伤人害命,如今闹出人命,皆为家风不正。念及朕与皇后情谊,特赦谢鹏程,可归家。谢家遣子弟去往交州即可,开化教导,以传雅正。方不辜负朕的期望。”   现在不是杀谢鹏程的时候,若是北宫起乱,青州、冀州,是谢家的根本。   他不能急躁。   因为和曹太后的争执,才让他失了理智。   他考虑了几日,朝中风声鹤唳,谢鹏程也以为这次在劫难逃,所以这才上书求饶。   为了太子,谢家不敢赌,倒是裴家坐的最安稳,真真是老狐狸。   他钝刀子杀人,等到最后,让谢家恐慌够了,这才下旨意特赦。   算是给谢家提醒,朕用你们,你们才能荣宠不断。朕若是不用你们,你们就什么都不是。   谢惠荫豁出去的试探了一场,也得到了答案,试探到皇帝和曹太后的意思了。   萧诵废黜太子之心,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谢家该早做打算。   李令俞走后,家里还是惊恐了几天,闭门不出。   一直过了十几日,李黛才出门去了小市,布庄生意依旧极好,她见家中女眷都郁郁寡欢,因着李令俞不在家,家里都是女眷,李姝的亲事也暂且搁置了。   李黛见小柳氏也整日心慌意乱,就拉着小柳氏出门去小市的布庄,让小柳氏陪她。   小柳氏也听话,两人作伴早出晚归,十分忙碌,几日后倒是对外面也熟悉些了。   就是大柳氏有些拎不清,刚开始记恨柳家害姝娘。   后来听说柳家举家被贬回颍川,又动了恻隐之心。让李黛生了好大一通气。   小柳氏劝她:“总归是夫人娘家,不能说恨就恨上了。”   李黛气的眉毛都翻起来了:“娘家?姝娘差点就被毁了!她怎么不想想?令俞不要命一样杀了贼子,才保住姝娘,她如今倒可怜起柳家来了?她到底有没有把我和姝娘放在心上?若不是令俞,我和姝娘可不都毁了吗?”   小柳氏也知道,夫人这人大事上容易糊涂。李令俞平时不爱和夫人说话,私下和她说,你也少和夫人说话,有什么拿不准的问我,别去问夫人。   所以后来,她也是听李令俞的,极少听夫人的。   李黛发了一通脾气才叹道:“我能怎么样?她再糊涂也是我阿娘啊。”   小柳氏看着小市里人来人往,笑说:“幼文总让我出来走走,我总怕给她惹了麻烦,这小市里,到处都是女郎,可见守在家里真是什么都不懂,不是什么聪明做法。”   李黛也说:“李令俞说所谓规矩荣耀,不过是贪念。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如今一心赚钱,当真有钱了,虽然比不上幼文,但是比起在黄家,不知舒爽多少倍,看上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都随便买。如今再回想,在黄家,那过得叫什么日子。”   小柳氏见她说起黄家十分坦然,就说:“你性情爽利,是做生意的好材料。”   李黛逗她:“李令俞说,要给我再开一家布庄。”   小柳氏笑说:“那就开呗,反正她有钱。”   李黛笑起来:“我分你一家。”   “我又不会做生意,。”   “我教你,你就会了。”   李令俞不在家的日子里,李黛和大柳氏生了一场气,倒和家里的小柳氏和周娘子处的挺好。   太极殿的政事五日一议,也不敢轻易烦扰陛下。   曹印大部分在官署中批复公文,这一日收到李令俞的信,让他格外惊喜。   李令俞是想着,军情苏绎比她还清楚,所以从苏绎那里换不来什么消息。   而且苏绎有时候,并不想和她多提当年的旧案。   所以她就换了人,改问曹印,将她在北境的见闻告诉曹印,顺便问曹印关于彭定西的事,混着战事,或许曹印会告诉她当年发生了什么,曹家发生了什么。   曹印看着李令俞自己偏道去了并州走了一趟,心叹她好胆识,又担忧她和严平骏有摩擦。   一时间忧喜夹杂。   见她问起彭定西,怕她在北境吃亏,也不敢明说,只提了几句,反复嘱咐让她务必小心。   朝中为粮草的事,已经议过几次了,以为他和饿薛大人反复强调,陛下才没有延迟粮草北上的时间。   薛洋背着人和他叹气,忧心忡忡说:两宫兵权两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并州之围解了,还好说,若是并州丢了,不光北境,朝中怕是还要有一番动荡。”   曹印眉头紧锁,听得一言不发。   太极殿中,萧鋆劝说萧诵:“不若,儿臣替父皇走一趟并州,跟着押送粮草的队伍,前去探看一番。”   萧诵否决:“不成,你身体不好,不能再出乱子了。”   萧鋆叹气:“那就让得力的人去吧,并州军不能靠着左右支援,总归需要一个得力的主帅。” 第67章 并州   李令俞进了并州境内, 情形和之前的已经大不同了,此时已经到处是流民,原野上的田野被踩踏, 人们在远处成群结队,避开大路上的军队,慢步向南迁徙。   她骑在马上远远眺望, 一时觉得触目惊心。   严柏年见她望着远处的人群,就说:“边境每年都有死伤, 这片地区还算丰沃,但是如今蛮子南下,就变得朝不保夕,他们自然要寻一个安稳的地方,就算是穷起码能安全活着。”   李令俞太清楚游牧民族的烧杀掳掠了, 几千年的历史中,汉民都在对抗这种种族之间的屠杀。   只是史书中读着, 觉得血腥,如今亲眼看着, 才能切身体会,什么叫做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到达阳泉一带,听到前方的消息说,朔州已经丢了, 李令俞听得心里一紧。   突厥人这次像不要命一样强攻, 看架势是势必要拿下并州。   李令俞忧心忡忡,问严柏年,如今的主帅是谁?   严柏年:“好像是……大概是以前在彭定西帐下, 我也不太清楚。曹燮其实手底下没有多少人。”   李令俞听得心焦, 比她更心焦的是上都城里等消息的人。   苏绎看了北境来的消息, 匆匆进了紫宸殿,萧雍将舆图挂起来了,接过消息看了眼,转头看着舆图上的地址,骂了句:“蠢货。”   朔州就那么短短不到半个月就丢了,若是想再拿回来就难了。   他不死心问:“李令俞如今在哪里?”   苏绎:“先到达平城,而后跟着援军去了并州。”   萧雍问:“传消息给严平骏,即刻派前锋大将去并州,一切持领主将军务,让李令俞全权配合调度,用她的青鱼符,务必稳住中军!若有违抗军令者,军前直接斩了祭旗!”   萧雍猜,曹家父子三人是被坑了,军中混杂,曹燮手里没有猛将,但曹燮是主帅,他只能前不能退,心知死也不能退,所以才悍不畏死,迎敌直上,即便兵力不够,明知死路,还是带着儿子们去了。   萧雍这样一想,心中就更恨,若是边将失了血性,那就是待宰的羔羊。   边军中绝不能有世家贪生怕死的弄权渣滓。   他一直铜墙铁壁一般的九边之镇,如今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怎么能让他不恨。   苏绎应了声,匆匆而去拟旨。   苏绎走后,萧雍还是恨意难消,便训斥蔡荃:“你不是最爱去华林园听戏吗?告诉你的老主子,她管不好她的儿子、孙子,若是丢了并州,那就祖孙一并去太庙跪着!”   蔡荃吓得慌张跪下:“圣人明鉴,老奴可不曾听什么戏……”   萧雍:“滚出去!”   正发作着,陈道止进宫来,也是为北境的事,进了殿就说:“陛下昨日问我前方军情,说北上的粮草,已经准备准备好了……”   萧雍瞥了眼蔡荃,冷笑:“你告诉他,再敢窥探孤的边军,仔细自己的脑袋!”   陈道止惊讶地看他,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气成这样。   萧雍见陈道止惊讶,恨声:“孤老了,不想动气了。并州成如今这副样子,他和他那个宝贝儿子功不可没!”   陈道止不好劝,“如今边镇军左右回援,并州之围定能解。”   萧雍的火气因着朔州丢了,彻底捅起来了:“已经丢了朔州,若是并州再保不住,孤不介意再杀一子!”   那是他壮年时,御驾亲征,一城一城打下来的!到儿子手里,竟然丢了,可见他心中有多恨。   陈道止听得心里震惊,再不敢多言。   就此退出紫宸殿。   等路过朱雀殿,见萧诚在殿外站着,便问:“你父王呢?”   萧诚却说:“父王听说侯爷进宫,特派我在此等候,请侯爷进来饮杯茶。”   陈道止心情郁郁,便跟着萧诚进了殿,殿中安静,萧澈正在桌案前画东西,待他走近,见萧澈正在临摹李令俞的那幅花鸟图。   陈道止顺着说:“李令俞的丹青,可以和你一较高低。”   萧澈等手里的一笔画完,这才放下笔,满声轻语说:“这孩子的功力,不止是天赋,没有十年苦功,画不出这等佳作。”   陈道止也顺嘴说:“差不多,她六岁就拜在宋先生门下,可见是下了十年功夫。”   萧澈却挑眉问:“可我听说,宋彦光,不曾教过这几个学生?”   陈道止也摸不准他的意思,一时间感叹:“她在丹青上的天赋,确实是非常人能比。”   萧诚站在一侧给父亲侍奉笔墨,闻言,插话问:“听说侯爷生辰,她画了一幅油彩画,艳惊四座。”   陈道止也没多想,只以为,这位庐阳王养子也酷爱丹青,是想看那幅画,便说:“改日带进来给你们瞧一瞧,又不是什么难事。”   萧诚乖巧说:“那小子就谢侯爷了。”   萧澈也并不拘束萧诚,问陈道止:“阿兄这是匆匆进宫,又是出了什么事?”   因着陈道止父亲是先帝的义兄,陈道止和这一辈的人成了异性兄弟。萧澈还像从前一样,称他一声阿兄。   陈道止叹气:“北境的战事。”   萧澈并不问。   陈道止却是心中难言,无处说。   萧澈泡了茶,陈道止便说:“北境丢了朔州,圣人大怒。并州如今危矣。”   萧澈惊讶地看他。   关于并州,他们都知道不能不提的事,想起来都是心中的痛。   萧澈轻声说:“已经十几年了,北境也不再是铜墙铁壁了。”   陈道止也说:“陛下如今……”   萧澈轻笑起来,“陛下毕竟是陛下。”   他还是清浅的提醒陈道止,别搅合进两宫父子之间的矛盾里去。他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至于他的遭遇,如今萧雍粉饰太平,君臣相和,他什么都不会说。   陈道止也不能和他说的太多,揭他的伤疤。   便说:“上都城冬季寒冷,夏季却十分凉爽。朱雀殿也清静。”   萧澈却说:“离乡太久,如今已经习惯了江南的湿冷,和雾气朦胧。江南养人倒是真的。”   他自小出生在上都城,不到二十岁就去了封地江南,再没回来。对上都城,他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   陈道止听得深叹一声,和萧澈交心说:“圣人,早年也是性情舒朗,并不是这样的。”   萧澈也给面子,温和说:“当年文豫太子的早逝,对圣人的打击很大。”   文豫太子年纪比陈侯一岁,当年年少的文豫太子文采、学识、聪慧,样样拔尖。可惜得病早逝。   陈侯迟疑片刻后才说:“豫章太子之后,他一下就老了。大病了一场后,几年都没缓过来。”   萧澈没接话。   陈侯也没再说。   萧澈却说:“陛下的性情,其实有些像圣人。文豫太子和豫章太子的性情,却是更像曹家人。”   这话陈道止不敢乱说,圣人最是看不上陛下背后的手段,可再一细想,确实有几分有迹可循。   两人相视一眼,一切都在不言中。   之后,两人便不再说这个话题了,聊起旧人,说起吕匡渊,陈道止说:“他半生都在教书。”   萧澈笑说:“他当年愿望就是要做名扬天下的大儒,桃李满天下。也算得偿所愿。”   这些都是当年的旧友。   陈道止说:“浮沉几十年载,如今的年轻人更是了不得。”   萧澈说:“咱们已经老了。”   陈道止和他坐了一下午,心情也平缓了,到底心疼他身体不好,说:“明日我和圣人说一声,邀你去我府上住一些日子。”   萧澈笑了笑:“被你一说,那倒是真的想瞧一瞧,李令俞的那幅画了。”   萧雍将他禁在朱雀殿,萧诵选府邸的旨意已经下了很久了,李令俞当时在礼部时,也已经上报了公文,地址就选在他家隔壁街上,一座带花园的大宅子。   结果后来没了消息。   可见是萧雍不放人。   几日后到达并州,战场还在并州城外的三十里处的镇上。那镇子也是个守军点,兵力都围绕在那里。   段功就在城内,城中百姓已经逃的七七八八了,进了城,街上空荡荡的,三万人马在城外扎营,李令俞和严柏年进城,正遇上段功从并州府衙里出来。   李令俞见了他就焦急问:“如今战事如何了?”   段功摇摇头:“好像起了争执,这几日我不能出城。”   李令俞皱眉,严柏年见她焦急,就说:“你别慌,咱们既然来了,且等等。”   李令俞:“没有主帅,是大麻烦。少了士气。”   严柏年也知道,只是见她一个小娘子这样不要命,这一路上他已经尽力照顾她了,但她十分拼命,让他都觉得汗颜。   “你且休息吧,奔波了几日。”   李令俞也不知道他突然变着这么贴心,明明在上都城,他还是个直男。   严柏年也不解释,只说:“你们就在城里呆着,我先去前面探一探再说。”   李令俞就说:“我和你去。”   严柏年忙说:“军营你进不去,别胡来!”   李令俞自有府衙的人接待,她是这次北境的巡查官。怎能和他一直搅合在一起。   安顿好李令俞,严柏年匆匆出城而去了。   李令俞在官署中,自曹燮死后,他的家眷都已经被曹家人接走了,官署中空着,如今主持工作的是曹燮的下属,并州司马叫王昌义,这人领着官署中的文职人员,一直在疏散和对接城外的军务,见了李令俞十分恭敬。   李令俞问:“如今,领兵主将是谁?”   “杨彪。”   确实和严柏年说的一样,姓杨的。   李令俞见他略拘谨,便说:“不必惊恐,圣人知并州之围突然,再者曹大人为国捐躯,圣人也十分惋惜。大人在并州任职多久了?”   “十来年了。”王昌义谨慎说。   他从前根本不会接触到公务,只是空担了个名。   并州一乱,曹燮和亲信的几个小将皆都战死,并州那些混日子的富贵官员们皆都吓破了胆,一时间都称病四逃,生怕朝廷怪罪,这才让他顶上了。   “军中,自曹大人战死后,没有乱吧?”   王昌义见她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老实巴交说:“听说乱了一阵,杨将军硬是杀了人,这才震住了。”   李令俞问:“杨彪是什么人?”   “杨大人一直在并州军中,只是这些年并不受重用,军中多是自南调任来的将领,听说平日里十分奢豪,曹大人又是管不住他们,他们时常在军中下赌注比武,赌的很大。”   王昌义以为李令俞是来调查并州军的,一五一十说的很清楚。   李令俞听得认真,最后问:“你可知道,彭定西?”   王昌义惊讶看她,犹豫了很久才说:“认识。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李令俞和王昌义聊了一下午。   二十年前,彭定西在营州一战成名,被调任到并州,任并州军主将。   他帐下的人,皆出自寒门草根,但都十分悍勇。   他和豫章太子相识,也是被传为一段佳话。那年在上都城,边将进京为圣人祝寿。圣人命豫章太子招待边将,也是给储君认识边将的机会。   结果一群人喝多了酒,豫章太子起兴,下场要和边将们赤手摔跤。   他是锦绣堆里出生的皇子,是贵重的不能再贵重的主上,边将们皆是粗野人,一时间无人敢出手。   只有彭定西起身说,我来和殿下过两招。   豫章太子没他们想的那么弱,但彭定西赢的一样不出意料。   几个回合,在场的武将喝彩助兴,因着豫章太子步步紧挑,逼的他不得不来真的。   最后豫章太子被他一个过肩摔,放倒在地上,满场的人都惊呆了,彭定西也觉得有些过了,正要请罪。   没想到豫章太子躺在地上大笑,冲彭定西伸手说,快拉我一把,这么躺着显得我输得太难看了。   君臣相视一笑,对饮大醉,自此结了缘。   这出君臣认主的君子之交,终究让他丢了性命。   说不上来,是谁害了谁。   但今晚,王昌义和她说起往事,说他帐下,也有世家子弟。   裴承扈,裴承楷……等世家子弟皆佩服他的能力。   若是彭定西是被人杀,那么豫章太子呢?他是否真的谋反了?   萧诵从前嗑药那么严重,神志不清,曹太后若是要操作,未必没有机会……   她一时间将这事来来回回想了很久。   心里有种预感,她触碰到什么东西了。   薛宓说,卫国公裴承邑的父亲死于天兴三十七年,裴虞饿妹妹刚一出生,就被定为太子妃,为显殊荣,便延续永康公主萧元婉,赐名裴家女儿裴元莺,以示荣宠。   那么当年裴家做了什么,值得萧诵这样紧着、捧着裴家。   裴家祖籍河东,这些年子弟出仕皆外放,再就是在军中。裴承邑自萧诵登基,就一直养病,不曾出仕,那么裴家凭什么一直深的圣宠?   一直到子时,还能听到远处隐约的声响,李令俞一直睡不着,来来思量这件事。   不多会儿,听见院子里有人进来,阿符黑暗中问了声:“谁?”   严柏年轻声说:“我!”   李令俞惊讶,推开门:“你怎么又回来了?”   严柏年像阵风似的,进门就问:“你怎么还没睡?我见灯亮着就进来了,有吃的吗?”   李令俞将水壶和糕点端过来。   “睡不着。这么晚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坐在那才说:“我担心你呀,你一个……”   他差点脱口而出,你就算是泼辣小娘子,也是个小娘子。   李令俞不在乎说:“有神策军在,阿符和段功也都在,我能有什么事。”   严柏年连着吃了几块糕点,灌了一杯茶,才缓过来了,说:“中军稳住了。杨彪果然有些本事。如今战事稳住了。”   李令俞皱眉说:“你吃慢些。”   严柏年长舒了口气:“我今日奔了一天,真是累了。”   李令俞没好气说:“累了就早些睡。非要半夜回来。”   “那,今晚我和你凑合睡一晚?”   “滚吧你!”   严柏年听得大笑。见她没好脸色,笑个不停。   李令俞又说:“等等。”   她问:“裴家如今有人在军中吗?”   “哪个裴家?”,严柏年下意识问。   “就,上都城卫国公府。太子妃娘家。”   “哦,那个,有啊,裴家有人如今就在并州西面离石做守将,叫裴什么我忘了。”   “他在这里多久了?”   “怕是有些年了,怎么了?”,严柏年见她脸色不对。   李令俞问:“彭定西当年回京,他跟着吗?”   这话把严柏年问住了,“这我确实不清楚,这个我要找人帮你问。”   严柏年说完,小心翼翼问:“你,和彭定西是……”   李令俞见他紧张,逗他:“你觉得呢?”   严柏年并不猜,等着她自己说。   李令俞:“准确说,我在之前甚至没有听说过他。但是,我一时半会儿和你解释不清楚。”   严柏年笑说:“那行,等我过几日混熟了,帮你问问。”   李令俞摇头:“别,这事你别打听,对你没好处。”   严柏年粲然一笑:“没事。”   李令俞心说,你别沾这些,你只要做好一枪定乾坤的少年将军就好了。这些阴谋阳谋,就让我来吧,反正我的身份见不得光,注定不能磊落。   严柏年回来的太晚,只能和阿符挤一间屋子。   第二天一早,等李令俞起来,他已经出城去军营了。   军中点兵,他不能不在。   李连着几日,李令俞都能听到远处的声音,只是没想到,萧雍的旨意,这么不讲情面。   旨意中,倒是放权给北三州的统帅严平骏自己决定主将,若是不从者,只管杀。   这或许是动乱中最有效方式,但严平骏未必就敢这么干。   李令俞作为监军,所以严平骏便派人来问了她的意思。   李令俞不了解边将,便让严柏年给严平骏回了信。   严柏年话中,对杨彪多有赞誉,起码这几日,战场向北推进了几十里。可见杨彪是一员悍将,当得起并州如今的主将。   李令俞也没想到,萧诵如此不知死活,此时竟然在此刻派人来并州。   接到消息的时候,李令俞简直啼笑皆非。萧家父子这算是公开较量了吗?   曹印给她回信,信中写:裴虞受陈留王举荐,北上押送粮草。望你一切小心。   李令俞看着曹印信中嘱咐,便在信中大胆询问他,关于彭定西死的前后的事情。   她想,这趟回去,朝中怕是更不太平了,萧雍若是发起疯来,还是一样会毫不留情杀了她。   她总要有些准备。   还有萧诵,若是豫章太子谋反案中,他没有掺合,那么他为何当初登基,要曹太后扶持,却拿不到军权?   那么萧诵背后的动作,萧雍知不知道?   李令俞最后得出结论,在萧诵登基后,萧雍或许是知道的,他不可能什么都不清楚。但是他成器的儿子已经没有了,只剩萧诵一个了。   这样一想,她只觉得自己憋屈。平白无故成了逆贼之后,人人都可以诛之。   曹印连着发了两封信,第二日又收到曹印的信,信中对谢家后续的处置做了解释。   但对萧诵为何突然处置谢家,表示他也不清楚。   李令俞想了许久,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废太子的事了。   她在两宫行走这么久,深知帝王的心思。   萧诵想杀谢家,但忌惮圣人,所以暂时不敢动谢家,但是他别忘了,谢家是草莽出身,未必会按照他棋盘上的路走。   若是他一味的用完就舍弃,早晚会被反噬。   萧雍不就尝到了自己刚愎自用的后果了么。   裴虞比她想象的来得更快。   不过两日,她就收到信,裴虞一行人到上党一带。   李令俞的信走得更快,将此事,连同并州主将一事一并报给萧雍。   至于萧雍有什么意见,由不得他。如今将在外,乱军中,杨彪稳住了中军,那就是他的本事。   萧雍果然收到李令俞的信,半晌,没有说话。   苏绎等在一边,见他迟迟没有声音,也不催促。   萧雍问:“杨彪,一直都在并州?”   “是。”   萧雍问:“粮草什么时候到?”   苏绎答:“按照这信的时间,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 第68章 严柏年的   北上的粮草确实到了, 裴虞到的那日,李令俞正好跟着严柏年去了城外驻军营中。   自杨彪升主将后,听说军纪颇严, 军中整肃了一番,有了很大改观。   尤其是自曹燮战死后,士气一直不好。   前些日杨彪和突厥主将克卜儿对了一战, 在战场上,杨彪不但斩了对方一个先锋, 之后对战克卜儿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可见他的悍勇,一战之后,并州军低迷的气势这才起来了。   李令俞城中呆了几日,将并州的情况了得了个大概,这才带着人去了几十里外的营中。   她第一次见杨彪, 就在主将的帐中,她也没想到杨彪这样悍勇且五大三粗的人, 第一眼看见她,失态到, 喊她,太子殿下……   李令俞听得心一抖,盯着杨彪片刻。   面上若无其事道:“圣人遣我等来北境,督促各位, 务必解了并州之围。以慰圣人之心。”   杨彪这才收起神态, 一手背在身后,中气十足道:“不敢辜负圣人信任。”   严柏年扭头看她,心中猜测, 原来她是皇家人。竟然是豫章太子后人……   杨彪略失态后, 立刻回神, 侧身请李令俞进去。   李令俞进了帐拿腔拿势讲了一通官话无非是宫中圣人对并州的失望和期望,帐中几个人都听了,十分恭敬。   等她说完了,杨彪还是盯着她。   她也开门见山问:“不知可否和杨将军单独说几句。”   杨彪晚些要巡营,要开会。   她说完,杨彪便示意他们出去,李令俞见严柏年看着她,她点点头。   严柏年见她放心,便和阿符等人一起出了营帐。   杨彪第一句就问:“你到底是谁?”   李令俞:“你就当我是天兴三十七年谋逆案的旧人。我现在问你的话,出你口,进我耳。我想知道彭定西是怎么死的?当年豫章太子谋逆,到底因为什么?”   杨彪盯着她,不肯说。   李令俞掏出青鱼符,问:“认识此物吗?”   杨彪自然认识,此物当年是豫章太子信物。   他迟疑片刻,问:“你当真是太子后人?”   “那要看我怎么说了,也可以说是谋逆罪人。”   杨彪闭了闭眼,最后说:“我并不清楚。”   李令俞猜的不错,杨彪并不曾跟着彭定西回京,当年回京的几人,有裴家人,也有其他小将,但只死了彭定西。   杨彪说,并州当年接到消息,圣人太子皆遇险,京中告急。   豫州军已经有了动作,彭定西担心太子,但又知边境领将无令不得进京,偏偏就等来了这个令,一封盖着太子私章的信。他还是谨慎起见,联系了其他三州,结果其他三州并没有收到消息,他思虑再三,最后带着亲信的三百亲兵,决定回上都城看望太子。   结果死在了靠近上都城的相州境内。   李令俞只有一个直觉,彭定西的死和裴家脱不了干系。   杨彪提起彭定西,十分吝啬言语。   李令俞意有所指说:“谢杨将军,若是将军还认豫章太子这个旧主。我可保将军稳坐并州主将。但并州不能乱,至于两宫贵人,将军跟着北境三州就可。不论是圣人还是陛下,自然最忌讳的是首鼠两端。”   杨彪看着她,十分怀疑。   当年豫章太子宴请边将,那是何等的磊落和气量。   他实在不能想象眼前的少年,满嘴狡诈,心思婉转,哪有太子半分当年的的风骨。   可转念又想,太子满门被灭,她也不过是死里逃生。   “圣人对你是……”   李令俞:“我叫李令俞,是礼部侍郎,你记清楚了。我出自北宫,在圣人身边当差,后来到中书省曹印曹大人门下,而后才调任到礼部。不要记错了。”   她需要拿出证据,让杨彪信任她。   十几年前的旧案引来的麻烦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没人会无缘无故信她一个遗孤。还是一个逆贼之后。   杨彪深深看她一眼,“臣领旨。”   李令俞这才起身出了帐篷。   阿符就守在外面,见她出来就说:“裴大人一行到了。”   李令俞远眺了一眼,好快的速度。   平城来的兵马并不在这里,再向东十几里外,是一处镇子,右翼军就驻扎在那里。严柏年要去那里和平城军会和。   李令俞住在主营中,杨彪显然比她要忙多了,匆匆见完她之后,召集众将对明后日的回攻做最后的部署。   李令俞问段功,你能看出来什么?   段功:“杨将军练兵操练中,当得起主将。”   李令俞就问:“杨彪此人,悍勇非常,为什么当初曹燮等人能镇得住他?”   段功也不清楚。   不多时,李令俞就听到裴虞等人的动静,听到了军需官和裴虞在外面说话的声音。   而李令俞等着严柏年。严柏年说,他打听到了关于彭定西的事情。   没想到,裴虞直奔她而来。   李令俞盘腿坐在帐内的榻上,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进来的裴虞,半晌都没说话。   裴虞问:“听说你来北地已经有些时日了。”   李令俞见他满身风尘,怕也是一路上加急赶路。   上都城里富贵乡里的公子虞,如今也为了前程,千里奔走。   可见,权势才是人的追求。   她起身招待:“城中耽搁了几日,今日才来。”   裴虞隔了一个月再见她,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她当真是命中有贵人,几番生死,最后都化险为夷,让他跟着担惊受怕许久。   而她此时已经生机勃勃,站在这里,完全不受上都城里风波的影响了。   再思及,她能为了妹妹,提着一柄雁翎刀直接杀进柳家,可见她的魄力。   如今在上都城,私下里,谁不赞她一声护妹心切。   听说连永康公主言及她,都赞了声,有兄如此,此生幸事,可见永康是真的看中她。   李令俞见他少言,就招呼:“裴大人,坐吧。”   因着柳家的事上,李令俞猜裴虞当初怕是帮她遮掩了,也十分承情。   裴虞问:“当时不知你什么时候出上都城,多有惭愧。”   李令俞已经不在意那回事了,收到曹印的信后,她就知道杀谢鹏程庶子的事,于她已经不是最要紧的祸事了。   但她和谢家的死仇也已经结下。   太子若是顺利登基,就是她的死期。   那么她和裴虞,还是只能为敌,不能为友。   “不要紧,不过是连夜出逃的贼子。毕竟是我杀人在前,你怎么会来?”   裴虞深深看她一眼。他若不说是陛下不放心并州,未免显得太虚伪。   “做臣子,听差办事。”   他第一次少言,也少有的坦诚,不再试探别人。李令俞还有些不习惯,笑笑就让这话题过去了。   听着外面密集的脚步声,李令俞问帐外的段功:“怎么了?”   “有一队人马回来了。”   李令俞面色一紧,问:“什么人?”   段功:“应该是右翼军的人。”   李令俞这才松了口气,如今的风吹草动她都觉得紧张。   裴虞问:“如今并州主将是谁?”   李令俞看他一眼,“杨彪。”   裴虞面色果然一僵。似乎不解,怎么会是他。   李令俞看着他,故意说:“圣人有命,北境三州回援并州,自行派先锋将军,至于主将,可自行商定,务必稳住中军,违命者,一律不留。但必须保住并州,伺机夺回朔州。边境军中只说能力,不论家世富贵。圣人善战,需要操练得了众将的主将。眼下杨彪就是不二人选。”   这旨意,早晚会被人知道,她就是故意透给裴虞。   杨彪这个人身份过于敏感了。他也可以说是豫章太子旧臣。因为他和彭定西是结义兄弟。   圣人启用豫章太子旧臣,萧诵会怎么想?会和萧雍服软,还是会和萧雍硬刚起来?   但裴虞什么都没说。   这确实太让他意外了。   裴家的事,即便父亲没说,他也猜到了。   陛下登基,或者说豫章太子谋逆案中,裴家定然做了什么。圣人那时候神志不清,以至于到谋逆案后圣人颠三倒四的旨意,单从杀庐阳王家眷来看,就知道圣人神智不清醒。   就是因为所有的事都太巧了,看起来又太合理了。   但所有事情凑在一起,那么多巧合,凑在一起也就不是巧合了。   还没等他说话,外面的军需官寻裴虞,段功说了声:“裴大人在和我家大人说事。”   李令俞这才说:“裴大人先忙。”   裴虞确实还有很多事要交代,这才说:“我去去就回。”   李令俞也没当回事。   裴虞一走。   严柏年就回来了,严柏年很严肃说:“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城,这几日有战,怕是顾不上你。”   李令俞问:“是要拿回朔州了吗?”   严柏年笑她天真:“怎么可能,想拿回朔州,谈何容易。只是向北推进几十里。”   听他的言辞,这向北几十里,也十分艰难。   李令俞问:“若是今年,拿回朔州的胜算有多大?”   严柏年失笑,坐在榻上,见李令俞跟过来,他将人拉了一把坐在他身边,就解释说:“如今并州少兵,也少将。就算杨彪悍勇,但也拿不回朔州。突厥人举兵三十万南下,不止在并州,在各地都驻军伺机南下。”   李令俞问:“那杨彪能顶多久?”   “春耕过去,看能不能征兵,等之后看朝廷的安排。”   李令俞长叹了声。   那不止是并州有难,其他边镇也危险。   严柏年催她:“简单收拾东西,我送你们回城。”   “不用你送。你只管忙你的吧。”   严柏年笑起来:“咱们两,怎么也当得起一句知己。再说了我在北境长大,粗野惯了,但你不一样。南雁北归,总归不是故乡,听我的话。”   他这话说的不伦不类。   李令俞很怀疑,他是不是小时候没好好读书,所以说话才洋不洋土不土的。   但是她也没怀疑严柏年说话的动机。   李令俞确实不懂战争,也不添乱,便和杨彪辞行,先回城去。   杨彪恨不得她早走,一则,她是上都城派来的人,有个差池,并州担待不起。再者,她的身份成谜,杨彪确实还有话想和她慢慢说,不急在一时。   严柏年带着人护送她,直奔入城。   裴虞和军需官还有军中人认识了一番,他这趟来本就不是什么讨巧的差事。   所以他也不多话,万事不问。   结果等他掉头回来,见帐篷已经空了,他惊愕在当场,片刻后才回头问了声路过的人:“这里面的人呢?”   路过的内需官问:“是那位上都城来的李大人吗?”   “对。”   “她和人回城去了。”   裴虞奇怪,问:“她和谁回城去了?”   “右翼军的严小将军吧。”   裴虞一时想不起右翼军是什么军。   踱步走了几步,才想起来问:“可是平城来的严小将军?”   “对。”   裴虞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回了自己的军帐。   李令俞回城后,问:“你今晚还回军中吗?”   严柏年:“不回去了,父亲和阿兄嘱咐吕将军,不准我前去掺合,吕将军便派我保护好你。”   语气中不免有些哀怨。   李令俞看的失笑,便不认账说:“这可不能赖我,就算我不来,还有其他大人来。你一样要照顾。”   严柏年说:“这不是你来了么,那我就要陪护好你。”   李令俞不和他歪缠,问:“明后日的战事,有几成胜算?”   严柏年夺过她手里的茶,喝了一口,皱眉说:“你这什么茶?怎么苦成这样?”   李令俞由着他瞎作。   他却说:“你这话问得不对,上战场的人,只有勇往无前,不畏死但也不自大。心中信念不变。但是没人会说有几成胜算。心里要有必胜的想法,一丝都不能马虎。”   李令俞见他认真就问:“你第一次上战场是多少岁?”   “十六岁。”   这血腥的青春。   严柏年突然扭头看着她问:“李令俞,这一战胜了,你给我讲一个你的秘密吧?”   李令俞问:“你想知道什么秘密,不妨现在就问,我不做这种未来的许诺。我看着回答你。”   严柏年没想到她如此坦诚。   想了想,说:“你到底是谁?”   李令俞猜,他大概好奇很久了吧。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就算祸事临头,也绝不会牵扯到你。”   她不是豫章太子,因为一场谋逆案,牵连了几百条无辜人命。她希望她的朋友们能像曹印一样,即便带着骂名,但是富贵安稳的活着。   严柏年却说:“你这话就不像是朋友。既然是知己,那就是肝胆相照,是生死不弃。”   真是少年人的豪情。   李令俞看着他说:“我眼里的朋友不是这样的,你记住,若是有朝一日,我就算身首异处,你就当做不知道,也不要为我伸张。若是有机会路过我的坟墓,就给我祭一壶酒,我不希望我的朋友为我涉险,他只需要平平安安活到老就可以了。”   这话伤到严柏年了,他脸上的笑一时间都收起来了。   “若真到那一日,我定然回上都城给你收尸。”   李令俞见他恼了,改口说:“因为我知道定然不会死。”   严柏年想到,她若是当年的太子的孩子,偷生到如今,必然凶险。   “李令俞,你若是在上都城不开心,就来平城找我。我保你在平城活的开开心心。”   李令俞笑起来,点头。   严柏年不喜欢她这样,把生死不当回事,好像过了今天没明天一样。   少年人,不该是这样的。   他坐在李令俞身侧,一手搭在她肩上,想说点什么。李令俞悠悠地说:“把你的手拿开。”   严柏年一扭头,他的手,正落在她胸口……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蹦而起。倒把李令俞吓了一跳。   李令俞奇怪的看他,严柏年摸着后脖子,若无其事说:“你想吃什么?”   李令俞见他傻里傻气的样子,忍着笑说:“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严柏年有点害羞了,坐在她对面。   李令俞问:“你到底定亲了没有?”   严柏年被她问的脸红:“我说过了,没有!”   语气有些气急败坏。   “我有个妹妹,年纪正好……”   “李令俞你过分了!”,严柏年真恼了,瞪着她。   李令俞看着他不说了。   “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妹夫?”   李令俞见他真恼了,笑说:“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吗,那你说你看上谁了,我帮你去问问。”   严柏年直勾勾的看着她。   李令俞说:“你看我干什么?”   严柏年好想说,你一个小娘子,羞不羞。   李令俞见他好玩,问:“我看你面相,是富贵登极之相。当今陛下只有一位公主,性情……”   “性情十分骄纵,你在她手里吃过亏,怎么,你要给我做媒?”,严柏年没好气说。   李令俞见他知道,就笑着改口说:“这倒不是,你没听说吗?陛下要将永康公主指给我,上都城人尽皆知,朋友妻不可欺……”   “你一个小娘子,你怎么娶她!”,严柏年脱口而出。   李令俞两眼一瞪,上去就捂住他的嘴。   两人四目相对,一人惊讶,一个眼睛都不眨。   李令俞低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严柏年的嘴被她捂着,见她惊讶,眼睛里都是笑意。   李令俞瞪他一眼才松开手。   严柏年眼睛里都是得逞的笑,“李令俞,你是谁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认识的是你这个人,只是那个秋雨中站在宫门前雨中等我的人。雨中请我喝羊汤的李令俞。至于你有什么秘密,你只管藏好,我绝不多问。但你是男是女,这不一样,若不然我从上都城回来,还以为我得病了,后来我又想明白了,所谓心悦,不分男女。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李令俞被他说的像置身云雾中。   她心里知道,坚果外壳再坚硬,只要里面种子发芽了,就关不住。   她挡不住的。   李令俞问:“我身上的秘密,会害死很多人。”   严柏年:“不过是旧人的事,我虽没有移山翻海的本事,但绝不会背叛你。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来找你。”   李令俞见他这样认真,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问:“你怎么这么可爱?”   严柏年拍开她的手,起身说:“别动手动脚。”   李令俞见他正经,就说:“那你出去吧,我一个有婚约的人,不能和你呆久了。”   严柏年都被她气笑了。   俯身一把将人抱起来,还抛了抛,问:“你再说一遍?”   李令俞心想,年轻就是好,瞧这体魄。   严柏年抱着她,最后轻声叹气,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雨里等我?为什么要走进我的心里来?”   李令俞听得心一软,应声:“我啊,是尘世中的一粒浮沉,飘进来的,不知怎的就撞上了你。”   严柏年就说:“是你撞上来的,我绝不会放了你。”   李令俞由着他抱着,看着他的眼睛,伸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说:“严柏年,你不要为我涉险,你记住,你还要做我的冠军侯。”   严柏年将她放在榻上,欺身而上,俯视着她,说:“这话可是你说的。”   李令俞说:“我若是,定然封你做冠军侯。”   严柏年:“我管你是谁,我只做你的冠军侯。”   一整晚李令俞都躲在房间里,严柏年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入夜一直等她睡了,严柏年才起身出城直奔军营。   等李令俞再醒来,他留了信,人早走了。   城中人极少,司马等人还在维持着城中的秩序,见了她忙说:“粮草在城外,军中直接调度,大人若是要问,我遣人去城外让人进城来报如何?”   李令俞见他不容易,就说:“不必了。”   没想到第二日,裴虞也被杨彪打发进城来了。   李令俞在房间里看信,家中寄来信,从平城转来,给她做了一包牛肉干。   信中对她多是担心,曹印信中对北境的情形并不乐观,一再嘱咐她行事小心。   显然经年的老臣,对政局更敏锐。   李令俞信没看完,就听见门外的阿符说:“裴大人来了,正在隔壁院子里。” 第69章 严柏年   裴虞这次异常安静, 交接完后,便安分呆在帐篷内,并不打听军中之事。   杨彪本就战前繁忙, 军需官便说安排他们进城,杨彪想起李令俞的话,那是贵人之间的事。便允了, 让人送裴虞一行人回城去了。   裴虞见城中司马接待,也不问其他, 直接问:“上都城来的李大人,可在?”   接待的人见他像是来寻人,便指指隔壁的院子,说:“李大人一直住在那个院子里。”   裴虞听完,便径自进了那个院子。   神策军守在门口, 他便和气问:“李令俞可在?”   片刻后李令俞从房间里出来。   裴虞微微一笑,说:“昨日听说你进城了。”   李令俞见了他, 就想起裴家人可能杀了彭定西。可能私下投了当时还是临淄王的萧诵。   这些恩怨很难说得清,这些旧仇和她其实没有关系, 但是这些因果直接影响到了如今的她。   她客气说:“裴大人请进。”   阿符和段功始终守在门外,裴虞看着阿符,说:“听说师弟身边总跟着一位武功盖世的能人,就是这位吧?”   阿符看他一眼, 并不言语。   李令俞问:“是吗?阿符有这样的名声?”   裴虞看了阿符一眼, 也没有执着,跟着她进了屋。   桌上还放着上都城家里捎来的行李,旁边是严柏年送她的贴身的短刀。   严柏年说改日要给她寻一柄好刀, 她臂力小用雁翎刀有些吃力, 之所以能在上都城杀人, 是因为没遇上对手,但凡遇上会武的人,她必会吃亏。   裴虞看见刀,拿起来看了眼,赞了句:“好刀。”   李令俞不在意说:“不过是杀人利器。”   裴虞便问:“严小将军不在?”   李令俞奇怪问:“怎么会问起他?”   裴虞说:“昨日听营中人说小严将军武艺十分漂亮。听说你们是一起来的。”   李令俞倒是说:“这我倒是没听说过。只是我奉圣人之命监军,随平城回援的兵马一起来的并州。”   裴虞见她解释的详细,问:“并州如今算是稳住了,不知师弟何时回去?”   李令俞想了想,到底也不知道用不用和他说实话。   “待明后日的战事结束再说,我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裴虞问:“这一路上可遇上麻烦了?”   “不曾。”   李令俞终于知道裴虞哪里不一样了。   他关心的太真切了,让她觉得不真实。裴虞向来谋算人心,像这次这么安静的时候几乎没有。她防他防习惯了。   两人一时间无话。   官署中有仆人送茶来,李令俞才问:“京中一切都好吧?”   裴虞微微笑说:“因人而异吧,谢家肯定是不好,但其他人应该还不错,但也没有多好。中书令称病在家为族弟治丧,太后娘娘遣陈留王前去吊唁。听说太子殿下几欲出东宫,都被皇后娘娘拦住了。”   李令俞挑眉,他如今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李令俞问:“陛下如今心焦北境,对太子殿下忽视,也是可以理解的。”   裴虞见她不曾评说太子,便直言不讳:“陛下已经远东宫有些时日了,我不信陛下的心思,你不明白。”   “裴大人甚言。”   裴虞见她如此,便笑起来。   “你每每讲到让你觉得棘手的问题,便会疾言厉色。不必和我伪装。看出陛下心思的人,也不止你我。且不说陛下心思,太子殿下的作为确实少了气量。”   李令俞不想和他讨论这个,只说:“那都是天家家事,不是我等做臣子的能评说的。”   “你不是从前说天家无家事吗?”   李令俞只有一个念头。   瞧我嘴欠的,说那么多干嘛。   “太子殿下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自有人教他如何做人。可他生在天家,十几岁就被封太子。至于他如何做事,为何屡次三番犯错,归根结底,这是陛下的事。至于陛下如何想,也是陛下的事。没有臣子能违背陛下的心意。这就是君臣有别。我只能这么和你说。”   她这话说的十分生硬。   裴虞想,原来她一直都这么清楚,她就仿佛根本没有私心一样,只管高升,却不为求财、求名利、求地位。   那她到底图什么?   他第一次茫然,他一点都不了解李令俞。根本不知道怎么抓住她。   所以他每次都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李令俞并不知道裴虞心中是如何想她的。   她只想着裴虞别来盯着她。她就是因为对严柏年失了警惕,严柏年这才识破了她的秘密。往后她可不能再随意对人放松警惕了。   但又一想,严柏年和裴虞不同,严柏年青春年少,性情热烈真挚,极少这样算计人心。   她才会对他认真。   而裴虞将来注定会是权臣,他的路走得很稳,庙堂之上,裴虞这样的性格最是适合。而她也注定不会和裴虞做朋友。   两人零零碎碎聊了片刻,听见院子里有人进来,中午的午饭好了,简单的白粥,配了咸菜。   李令俞也不嫌弃,如今城中人少,吃的也简单。战争时刻,只要能活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李令俞又担心严柏年,这小孩十分心大,对她是真的一腔热情,她活了三十年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真挚的少年。   一时间怕他在军中出事。   一直到第三日傍晚,红霞满天,李令俞等的心焦不已,她生怕前线出差池,让阿符出城去探,阿符自出去就没回来。   一直到入夜,李令俞都坐在院子里,北方初夏夜里依旧很冷,她披着袍子,在院子里,在院子里四处点了灯,怕严柏年半夜回来,果然一刻钟后他就回来了,还是被人送回来的。   李令俞的院子里进来人的时候,隔壁的裴虞就知道了。   李令俞见有人背着严柏年,脸色一白问:“怎么了?”   被背在背上的严柏年一脸煞白,还嬉皮笑脸说:“没事,就是不长眼的小贼背后偷袭我。”   李令俞冷着脸说:“你乖乖呆在营中,他就能偷袭你了?”   严柏年见她生气,讨好说:“你别生气,我真没事。”   李令俞正想骂他。   结果跟在后面的那人说:“二郎君顶了前锋将军的职位,做了右翼军的前锋,斩了突厥的一个将军和一个先锋。今日十分勇武。”   李令俞推开门,让人进去,骂了句:“你再跟我撒谎试试!”   这人明显是平城都督府里出来的,根本不怕严柏年。   李令俞将床上东西推开,让人把他放在床上,李令俞问:“你伤在哪里了?”   严柏年不敢说实话,撒谎说:“真没事。”   结果那人又说:“二郎君伤到了肋骨,背后也挨了一刀,此战二郎君首功。”   “你的嘴是值钱,还是怎么的?这么话多?”,严柏年中气不足的教训那人。   李令俞见他疼的厉害,便改口问:“此战赢得如何?”   那人说:“因为二郎君带队先杀进去,斩了对方先锋,此战赢得很快,二郎君为中军拖住敌军先锋,十分凶险。”   严柏年无奈的闭了闭眼。见李令俞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想说点其他的,一时间又想不起说点什么。   就听见门外有人问:“半夜怎么了?”   随后,裴虞就进来了。   李令俞这才换了脸色,严柏年见她脸色缓了,就故作笑嘻嘻问:“这位是?”   裴虞见他挣扎着起身,身边的人将他扶起来,李令俞坐在旁边桌前始终背对着他。   “这位想必就是平城都督府的严小将军。”   严柏年笑嘻嘻说:“好说好说。”   十分不要脸。   裴虞问:“可是前方战事有变?”   严柏年十分耐心:“那倒没有,只是我一个闲人,骑马不慎摔了,这不只好来麻烦李大人了。”   裴虞见李令俞并不反对,一时心中有些异样,没想到严柏年去年入京,和李令俞竟然成了挚交。   李令俞这人防备心很重,难得有人和她能如此亲近。   两人的亲近是他始料未及的。   裴虞说:“久闻平城都督严将军之名,今日有幸得见二郎君。”   严柏年之前在路上颠簸,背上的伤确实疼的厉害,但是李令俞脸色不好,他也不敢明说。这会儿裴虞来了,他聊着分了些心思,也没之前那么疼了。   “这位就是上都城才情冠绝的公子虞吧,果真是清风朗月。”   李令俞见他又开始胡说,瞪他一眼,严柏年装作没看见。   裴虞笑说:“不过是酒肆里说书人的戏言。当不得真。”   严柏年说:“见了裴大人,就知道说书人没有夸大。”   李令俞冷眼看着他鬼话连篇。   裴虞却兴致不减,问:“严小将军伤势不要紧吧?”   严柏年当然不能说自己不行,十分豪迈说:“实在羞愧,在马上扭了筋骨,不要紧。早先听李大人说裴大人押送粮草,没想到如此之快。”   裴虞便说:“说来惭愧我自来佩服边将,军务自然不敢耽搁。今日见了严小将军,只恨认识的太晚。”   李令俞听着两人鬼扯,面无表情说:“阿符,泡壶茶来。”   严柏年也没想到这位裴大人这么健谈,只好也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恨不得互相引为知己。   裴虞见李令俞始终不曾将严柏年打发出去,那就是两人今晚住一间屋子,他问:“崧柏今晚若是不走,明日我们再谈。”   严柏年也听出他的意思了,忙说:“我今晚要和李大人聊聊最近的事,若不然回平城也不好和父亲交代。”   他这话说的含含糊糊,让裴虞不得不多想。   裴虞便起身说:“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李令俞起身送裴虞出门,裴虞提醒她:“平城都督府掌管北境三州,你莫要太深入,他是平城都督府二郎君,与他交好,与你多有好处。”   “谢裴大人提醒。”   李令俞耐心陪着两只狐狸演戏。   等送走裴虞,她再进去,严柏年见了她就呵呵笑,这会儿伤势已经渗出血了,他额头上出了汗,脸色并不好。   讨好的看着李令俞。   李令俞问:“伤口疼吗?”   “疼。”,他可怜巴巴地说。   李令俞微微笑着问:“你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不说了?”   严柏年呲着牙说:“他对你可不是寻常同僚,你没看见他进门开始就盯着你,我能输给他?那必然不能!”   李令俞:“这不挺精神的吗?继续说啊。”   严柏年是真的疼,李令俞瞪他一眼,和阿符说:“把人叫进来,赶紧给他换药!”   跟着严柏年的人进来就开始给他脱衣服,严柏年喊:“你别这么粗鲁,你们怎么都这样?”   李令俞冷冷说:“你再多嘴,我把你嘴缝上。”   他果真不再说了,眼巴巴看着李令俞。   因为李令俞看到他的伤,脸彻底黑了。   肩上的擦伤,皮肉血肉模糊,。   背上有一道手掌长的刀伤,一看就是利刃所伤,深可见骨,只是简单包扎过。如今皮肤泡的发白……   李令俞伸手点了点他伤口边缘的皮肤,压低声音问:“你命都不要了?”   严柏年轻声抽气,犟嘴:“没事,是对方前锋将军轻敌在前,我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杨将军的中军就杀不上去。”   李令俞没好气说:“要是没你,这一仗不能赢是吗?”   严柏年皱眉调侃:“李大人,你这话说的不对。我若是不上前,伤亡会增加很大,此战宜速战速决。”   李令俞问:“是谁准你做先锋将军的?”   给严柏年换药的人抬头看了眼李令俞,心中诧异,这小郎君说话和都督竟然如此像,十分能拿得住二郎君。   严柏年打哈哈说:“自然是吕将军准的。”   李令俞说:“那我现在就给严都督写信,给你报功。”   严柏年叹气:“李令俞,你非要这样吗?”   李令俞问:“你还要跟我撒谎吗?”   严柏年疼的满头是汗,咬着牙绷着脸,说:“我等会儿和你细说。”   总不能当着这些人说情话哄她,要是那样她铁定翻脸了。   他也说不出口。   李令俞是真被他吓着了。   等换上药,人走了,严柏年立刻变脸说:“你扶我一下,我疼死了…”   李令俞见他可怜,俯身扶着他,严柏年靠在她耳边说:“别怕,我真的没事。”   李令俞手下用力,他惨叫一声。   李令俞平静地问:“现在有事了吗?”   严柏年:“真是狠心的小娘子。”   李令俞将他扶着躺在床上,“不疼你不长记性。”   严柏年知道她真生气了,便侧躺在床上,和她温声解释:“这次平城总共来了五万人,这次的右翼军都是跋涉几百里而来,我若是不出这个头,拖得太久,伤亡就大。父兄虽然嘱咐我不要涉险,但北境的每一个兵,都一样都是人命,我死和其他人死没区别。我出身都督府,就有责任护好他们。”   李令俞想,她为什么会被严柏年打动,大概就是他的赤忱吧。   她这一生,都逃不开对善良人的心软。   “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要命去拼,你自己看看你背上那一刀,若是你躲的再慢一点,就砍在你脑袋上了。那今日就不是我等你回来,而是我去给你收尸。严柏年你记住,我是个狠心的人,你若是死了,我绝不会再看你一眼。”   严柏年见她虽然嘴上说得狠,但脸色都柔和了,笑说:“我说过,做你的冠军侯,既然那个少年能直入取敌军主将项上人头,我也不能差,取敌军先锋将军项上人头,也是可以的。”   他说这话时,眉目间都是神采。   李令俞看着他手上的伤,伸手抚了抚,一时不忍再责骂他。只说:“你这个冠军侯,我封定了。”   严柏年见她彻底好说话了,问:“那,今晚床能借我一半吧?”   李令俞看他一眼,说:“我师兄才情非凡,我和他彻夜长谈,我觉得他很愿意……”   “你别气我,我伤口真的疼。”   李令俞问:“还试探我吗?”   “不了。”   李令俞便上床,盘腿坐在里面,问:“你没和小娘子们睡过吗?”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可是家教甚严!”   “哦,没看出来。我看你进我房间轻车熟路。”   她几番逗弄,严柏年被她气的头疼,闭着眼说:“你是个小娘子,别说话跟个流氓似的。”   李令俞:“可是我是个郎君,怎么能不会讲荤话呢?”   严柏年咬牙切齿:“那隔壁的裴虞,怕不是有龙阳之好!”   李令俞问:“你没有吗?”   严柏年气短,一时间吵不过她。   李令俞问:“此战之后,并州战场会变成什么样?”   严柏年却说:“怕不会有什么改善,突厥人的猛将很多,这几日都不是主将,在我之后,杨彪亲自出战想会一会主将,但对方只是混战,主将始终不肯露面。我担心突厥人的主力并不在并州。”   “杨彪说过什么吗?”   “他和我想的一样。恐突厥人主力不在这里。我已经给平城去信,提醒各州加紧戒备。”   李令俞陪着他聊了半夜,严柏年的伤口疼,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天没亮李令俞就起来了,一个人在灯下写信。   严柏年睡的不安稳,迷迷糊糊醒来,见她坐在灯下,喊了声/“李令俞。”   李令俞回头问:“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严柏年轻声问:“你有乳名吗?”   李令俞想了片刻,说:“我有个乳名,但别人不能知道,叫云奴。”   严柏年问:“我曾经在上都城听过一个旧闻,豫章太子得女十分珍爱,说是神仙驾云而来,便取名云奴,是吗?”   李令俞说:“你就当是吧。”   严柏年说:“我记下了。”   李令俞起身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有些温热,问:“还难受吗?”   严柏年摇头:“没事了。”   “让医官这几日住在这里,不能一直发热,等好些了,我再慢慢和你算账。”   严柏年听的笑起来。   上都城因为北境的战事,一直气氛低迷,萧雍每日都能收到北境的消息,关于李令俞的奏报,他始终不开怀,苏绎的工作很忙,每日都在收公文,起草公文,对北境的战事,他态度并不乐观。   萧雍暴躁了几次后,又开始进玄武观中,修仙参禅,也允了陈道止邀请庐阳王去府上小住。   萧诚出了北宫就和父亲说:“北宫之外,竟然如此鲜活。”   萧澈笑说:“上都城的儿郎最是好勇,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陈道止和儿子已经在府中等候了。   等陈道止的两个儿子给庐阳王见了礼后领着人往内走,等进了书房,萧诚看到正厅东面的墙上油画,惊讶的赞叹说:“怪不得,他被称为丹青鬼手。”   他之前以为父亲庐阳王在丹青一脉上已经是大家,没想到李令俞小小年纪,已经有这等造诣。   庐阳王也望着墙上的画,最后赞了句:“后生可畏。”   陈道止笑说:“他的油彩画只有这一幅,之后就入仕,便再没时间了。”   萧诚喃喃:“真是浪费了这等天资。”   庐阳王想起在紫宸殿,那孩子跪在殿中不卑不亢,丝毫不被圣人的怒气影响。可见她不光擅丹青,在仕途上,也十分聪明。   “李令俞的画不多,但都是精品。”   陈润辅由衷说道。   庐阳王微微笑起来,对萧诚说:“光有才情,还需担当。她能孤身走北境,就不是你这等小儿能比的。”   萧诚也不恼,笑呵呵的听着。   陈道止也说:“李令俞确实聪明,诗词书画都十分精通,难得谦和,不以为傲。”   庐阳王进了书房,兄弟两人相谈甚欢。   而曹家悲戚,曹燮一家入京,曹家祖籍上都城,这次归乡是埋骨。   曹印称病,闭门谢客,收到李令俞的信,李令俞信中对北境的事说的很详细,但问彭定西的事,也问的很详细。   他考虑再三,在信中告诫她,不要翻旧案。   以一人之力,违背两宫的意愿,几乎就是寻死。   但又恐她去追问别人,便在信中又附了一封信。 第70章 北境   第二日一早, 严柏年还是有些发热,李令俞为让他舒服些,便让阿符去城里   寻一张躺椅, 铺上兽皮,让严柏年躺着能舒服些。太阳出来后,她就将将人放在院子里, 她坐在房间里写信。   严柏年又不能动弹,问贴身的人:“李令俞呢?”   那人是都督府家仆, 叫严恒。   “李大人有公务要忙。”   严柏年就喊:“李令俞!”   隔壁院子的人都听见了。   李令俞正在给上都城的人回信,哄他:“来了。”   严柏年:“你出来写信。”   李令俞被他扰的没办法,就说:“我阿妹给我带了很多吃的东西,你吃不吃?”   严柏年没好气说:“吃!”   李令俞将信装好,交给阿符, 果真带着零食出来,坐在他身边, 试了试他额头,还是有些发热。   吃了药, 也不见退烧,她心里难免有些心急。   城中缺粮少药,李令俞翻出来果干,还有肉脯。她可惜说:“可惜我的葡萄酒不在这里。”   严柏年见她提起酒, 又想起在上都城她喝酒十分豪爽, 便问:“你酒量到底如何?”   李令俞保守说:“喝醉一个你,应该不是问题。”   严柏年吹牛:“等我好了,我和你喝一场, 醉了任你处置。”   李令俞见他状态不错, 问:“今天伤口疼的厉害吗?”   严柏年悠悠的说:“你这么问我, 我不敢回答。”   李令俞起身,严柏年又问:“你又去哪?”   “寻个炉子,给你煮药。”   严柏年又不说话了。   没多会儿,阿符真找来了铁皮,自己箍了一个铁炉子,就放在院子里,城中今日进来人不少,大概是前几日一战赢得漂亮,让这里的百姓也感到鼓舞了。   阿符说今日城中来了很多军营里的人。   她的茶刚煮上,裴虞就来了。   严柏年因着背上的伤不能睡着,便靠在躺椅上,几个人坐在院子里的那棵青槐树下。   裴虞这次来,竟然也不去营中,只管住在城中,万事不问,十分规矩。   李令俞问:“不知裴大人什么时候回去?”   裴虞:“等上都城的旨意。”   萧诵在裴虞的奏报中,和其他人的消息中,也了解了北境的战事不可能速战速决。   这次和年前的突厥人在营州突袭不同,这次是举兵大举南下。   太极殿议政,少了曹印,薛洋便万事不争先,其他人都习惯了薛曹二人顶着,如今被陛下当面问起,一时间还无人可担责,竟然都呐呐无言。   萧诵看得气闷,便问:“曹卿,如何了?”   礼部的方从晔答:“昨日臣见了中书令大人,十分消沉。”   曹印确实伤怀,即便和曹燮不是一支,但总归是曹家人殒命。   每每有曹家人出事,他心里总是难受。   曹夫人见他半夜不睡,两个儿子也特地从外地赶回来。也不见他多言。   便追到书房里,问:“你为何不给太后娘娘回话?”   曹太后不能出宫吊唁幼弟,十分伤怀,特派陈留王来吊唁。   曹印连陈留王都没见,只是让远归的长子招待了陈留王,陈留王吊唁后,便回宫了,曹印连面都没露。   “我都没见陈留王,回什么话。”   老妻见他搪塞,问:“太后,可有不妥?”   曹印一脸哀伤地看着妻子,关于他们这一脉,长兄死前的交代,他一个人扛着这么多年,始终不能和人说。   长兄是何等胸怀,挚友遍布各地,这么多年,他听过那么多长兄的挚友们谩骂他。他都没觉得有什么,因为至少有人记得曹文延。   可这些,都是因为曹太后,到如今,太后唯一的幼弟满门男丁皆阵亡。   看太后的样子,像是势必推陈留王上位。   梓潼的孩子如今活着,他当然要先保梓潼的孩子。   “没有,见了也不过是伤怀。没什么能说的。”   老妻见他不肯说,便试探问:“你上次说的不妥的人,可是太后?”   曹印否认:“不是,不要乱想。让孩子们早些歇息。”   老妻说:“孩子们担心你,这次回来,也是想把孙儿们留下。”   “让他们带着孩子们回去,谁都不要留在上都城。”,曹印坚决说。   老妻诧异:“这是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曹印叹气:“如今乱糟糟的,我也顾不上管教孙儿。”   老妻问:“你从来不会这样,几个孩子读书,都是你教出来的,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曹印终于按耐不住,问她:“若是,当年,真的有人活着……”   老妻惊的站起身,看着他怔怔,回过神轻声问:“是不是当日那个来家里的小郎君?我就说,她生的像梓潼。”   曹印没否认也没回答。   老妻追过来握着他的手,问:“当真?”   曹印回握着她的手:“北境起了战事,两宫争端就又冒出来了。陛下如今对东宫的心思,朝中也都觉察到了,太后虽然居在华林园里,可到底是太后,曹贵妃就在她身边,她岂能没有心思?陈留王她肯定是要保的。”   如今朝中波谲云诡,人人谨小慎微,都感受到了压力。   曹夫人很快冷静了,拍拍他的手,安慰:“那就让孩子们都走吧,我陪着你就行了。”   曹印见夫人理解他,便说:“那孩子在北境,又开始查彭定西的事。”   曹夫人便说:“让她谨慎些,两宫都擅猜忌。”   曹印说起李令俞,也有些欣慰说:“她天赋过人,小小年纪十分聪慧。天赋比长兄都好。”   曹夫人微微笑问:“看来你很喜欢她。”   曹印欣慰说:“多年没见这么聪明的孩子了。”   曹印夫妻聊着李令俞,李令俞也在和严柏年和裴虞说起曹印。   裴虞提了句:“这次回去,你也不用再担心和谢家的恩怨。如今谢家自顾不暇,陛下也下了定论,是谢家子弟跋扈非为在先。”   严柏年就问:“你和谢家又有什么恩怨?”   裴虞看了李令俞一眼。   李令俞很坦然:“我杀了谢家人。”   严柏年看她一眼,问:“你说你杀了人,就是这个?”   李令俞点点头。   “为什么杀人?”   “欺辱我妹妹。”   “那他该杀,妇孺不可欺。”,严柏年一脸理所当然说。   裴虞却说:“杀人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   李令俞也不恼,只平静说:“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杀。我能想到的不是只为我妹妹。是因为他是个渣滓,他既然敢对我妹妹下手,那就也定然奸害过其他小娘子,所以对女眷下手才这么有恃无恐,女婢也同样是小娘子,在我眼里人命没有贵贱。”   严柏年这才听明白了,问裴虞:“你们上都城对这样的浪荡子,就没有处罚吗?”   李令俞:“世家高门,高于律法。都是人情,他是皇后娘家人,谁敢处罚他?我若当时不杀他,就是害了我妹妹,此恨我咽不下去。”   裴虞也知道,只能心中叹息。   “也不尽然,中书令曹大人在陛下面前,为你几番辩解。”   李令俞也没想到,她以为曹印能稳坐中书令,定然是守着规矩,才能服众。   没想到这老头还挺护短的。   “我在曹大人手底下当差那么久,总是有点香火情。”   裴虞却说:“不止是香火情,你才情甚高,其实大多人都为你辩驳。”   严柏年一言不发,见李令俞不言语,便喊:“严恒,煮茶。”   严恒进来后,教育他:“郎君有伤,不能喝茶。”   李令俞见严恒看她,便说:“没事,我看着他,你去休息吧。”   裴虞见他们三人默契,便说:“这一路北境风光十分壮阔,江南自有江南的婉约,这北境也有北境的壮阔。只是时候不对,若是太平年岁,定然要请严将军一同赏游。”   严柏年也顺着说:“马上入夏了,可恨北境的蛮子们南下,若不然定带你们一睹北境的风光。”   李令俞:“若不是北境有战况,我怕是如今还在北台狱中,等着被处死。”   严柏年听得脸一白。   李令俞故意说:“我是连夜逃出上都城,可以说是逃命。”   裴虞试图开导她:“圣人对你多有依仗,怎会允许他们轻易杀你。”   李令俞说:“我死里逃生不止一次,不过是凭借运气而已。若是哪天运气没了,不就是死路一条。”   严柏年听明白她的意思了。   只说:“我陪你就是了,人生一世,能尽兴得遇知己,就不枉此行。”   裴虞觉得严柏年说话太激进,万事不能单凭生死而论。   “你做的事本就敏感,涉险是自然的。但不见得就是必死无疑。起码曹大人和薛大人都在保你。”   李令俞心说,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当然不懂。   曹太后杀我的消息,连苏绎都知道了,可见曹太后和谢皇后之间已经彻底僵了。   她微微点点头,但什么都说。   “谢裴大人当日为我拖延柳家之事。”   她也是后来回想,那日柳家的人,动作未免太慢了些。想必是裴虞当时替她拖延了。   裴虞见她感谢,有些不是滋味。   “你我师兄弟,不必客气这些。”   这话说得很亲近。李令俞也不反驳。   严柏年好奇问:“你们竟然出自同门?”   李令俞警告他一眼,严柏年还故意说:“裴大人诗文经义十分出众,李令俞擅丹青。你们先生当真厉害。”   裴虞也不解释,只说:“她不光擅丹青,她的诗词也是一绝。若不然,圣人也不会想将永康公主指给她。”   严柏年听完才知道她和永康公主的婚事是这么来的。   李令俞接过话说:“不过是宫中传闻,当不得真。永康公主金枝玉叶,岂能配我这等罪臣。”   严柏年:“我倒是见过永康公主,十分青春活泼。”   李令俞听的笑起来。已经快到他中午吃药的时间了。奈何裴虞就是坐着不走。   正当她踌躇时,听到阿符进来说:“有人寻裴大人,说是离石来的。”   裴虞这才起身,匆匆告辞,走了。   裴虞一走,严柏年就说:“他的心思很多。”   李令俞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温热的。   没好气说:“你的也不少。”   说着将人扶起来,进屋去了。   严柏年前前后后想了很久,才说:“你若是要查彭定西,将来你和那位师兄怕是……会反目成仇。”   李令俞无所谓说:“我就是不查彭定西的事,我和他也不能做朋友。他妹妹就是太子妃,我和太子外家有死仇。太子也欲杀我而后快。”   严柏年叹气:“你怎么能活的这么艰难?我问了吕将军关于彭定西的事。彭定西之死确实离奇,当时在并州军中不是秘密。跟着他回京的人,其他人仍然在并州军中,其中两人就跟在杨彪跟前,另一个姓裴,事发后被调回京中协助调查彭定西和太子谋反之事,之后等曹燮出任并州主将后,那人又回了北境,在并州下属的离石任主将。你要说他和彭定西的死有没有关系,我没有证据,但他绝不会清白。”   李令俞:“你真能忍,怎么又忍不住说了?”   严柏年:“之前,我不知道你在上都城这么凶险。”   李令俞无奈笑:“我能活着,就很凶险。”   连她都惊讶,‘她’是经过怎样的周转,才被人从那场谋逆案中救出来的。   严柏年有些心疼,叹息:“只恨我不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不能保你平安无事。”   李令俞摇头:“不用你保我,若是日后,我有幸没死。你要来上都城陪我。”   严柏年想都没想:“好。”   李令俞见他如此乖,叹气:“可恨这战事。”   严柏年:“这战事,把你给我带来了。”   若不然,我可能永远不知道你的秘密。只能遥遥等一封书信。   李令俞拍拍他的肩膀哄说:“睡会儿吧。”   严柏年:“你陪我躺会儿吧,你昨晚也一夜没睡。”   李令俞闻言,便躺在里面,严柏年看着她睡得沉沉。悄悄起身出了门。   并州这次赢了之后,向北推进了将近七十里地,直接逼近了朔州。   杨彪并不居功,将此战的奏报写得清清楚楚,首功给了严柏年。右翼军先锋,严柏年少年英姿斩对方先锋主将,为大军拖住对方中军……   杨彪领着众将推演战事,这几日突厥人退得很快,他担心突厥人突袭其他地方。   便给其他几州去了信。等说完回头问:“城中如何了?”   军需官报:“上都城来的贵人都在城中,右翼军受伤的先锋将军也回城养伤去了。”   杨彪赞了句:“果真是少年英姿。”   他又想起李令俞,问:“那位监军,是什么来路?”   军需官被问住了,一时间也答不上来。   杨彪也不为难他,只说:“过几日等不忙了,将人请到营中来。我有事和那位说。”   军需官连连称是。   平城的严平骏接到消息,看了信就把小儿子臭骂了一顿。   严择川也没想到弟弟胆子这么大,一面看信一面说:“他也知道博功名了,父亲该封赏他了。”   严平骏:“他想反了不成?”   到底是舍不得小儿子这样搏命。   严择川却说:“崧柏自小就聪慧,若不然父亲也不会让他单独去上都城。”   严平骏是因为儿子受伤了,这才将人骂了顿,可骂完后心中又忍不住骄傲。   严择川转头说:“那位李大人,小小年纪,怕是不简单。”   “监军只管监她的军,北境的状况,圣人怕是比她清楚。”,严平骏四平八稳说。   严择川见父亲并不曾提起崧柏和那位监军。所以也就没提弟弟和那位监军交情颇深。   严柏年是收到父亲的信了,信中将他痛骂了一通。他知道父兄肯定会教训他的。   将来兄长定然会接父亲衣钵,镇守平城。但他需要功名,起码要有自己的地盘,不拘在哪里,才能保李令俞。   他一个人歪着脖子看信,背上的伤隐隐作痛。   李令俞醒来,见他坐在靠窗的桌前,问:“谁来信了?”   “我父亲。”   李令俞难得懒惰,躺在床上也不起来,严柏年起身慢步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摸摸她束起来的发,问:“若你不是云奴,你最想做什么?”   李令俞看着他轻声说:“不知道,肯定不会呆在上都城,大概会去江南了吧。”   毕竟她祖籍就在江南。   严柏年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凑上去,在她唇上亲了下,很轻很轻。   她的唇就像午夜的月光,诱人却微凉。   皎皎明月,昭昭我心。   俯身让他用尽了力气,感觉背上的伤都要崩开了。   李令俞问:“你不疼吗?”   严柏年到底害羞,离她几寸的上方,看着她轻声说:“你别说话。”   李令俞见他嘴硬,伸手揽过他脖子,用力亲了下,然后将人拉着趴在床上,说:“我看看你伤口。”   严柏年被她粗暴的亲了下,没来得及回味,就被按倒在床上,疼的直抽气,断断续续说:“你……这是,故意折磨……我呢。”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娘子,胆大心细,率真可爱,比男人聪明多了。   李令俞见他伤口不见好,就说:“明天开始,你还是躺着吧,哪也别去了。”   严柏年也不犟嘴,说:“那也行,反正等你被召回上都城,我又见不到你了。”   萧雍确实收到北境的军情了,听说杨彪向北挺进了七十里,逼近朔州了。   突厥人退在了百里之外,心情缓和了很多。   问苏绎:“李令俞去了多久了?”   苏绎算了算说:“快一个半月了。”   萧雍思量了片刻,李令俞的信来的很勤,心中并无隐瞒,对每日的战报报的很清楚,包括城中的状况,其他几州的备战……   太后寿辰马上又要到了。   萧雍也想起去年,派李令俞去华林园贺寿,被华林园扣下。   他愣神了半晌才回神,等苏绎走后,便问蔡荃:“华林园,为何执意要杀李令俞?”   苏蔡荃不敢欺瞒,说:“老奴不知。太后娘娘只是这么吩咐的。”   萧雍一时间脾气上来了,恨声:“孤身边,就留不得人是吗?亲近一个,杀一个。”   蔡荃吓得不敢再说。   萧雍便说:“查清楚,她好端端的为何要杀李令俞。她儿子已经做了皇帝,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蔡荃只敢答:“老奴领旨。”   礼部给庐阳王择的府邸,终于挂上了牌匾。府邸落成,奴仆也就位了,就差庐阳王搬进来了。   庐阳王还在陈侯府上做客。这日天气正好,陈润辅正好拿着礼部送来的帖子给两人看,陈道止便提议说:“不若今日就和殿下去看看新的府邸如何?”   萧澈温和说:“阿兄称我名字就好,不必和我客气。那就去看看吧。”   一行人穿过铜驼街到了城东,府邸占地很大,正门挂着庐阳王府的牌匾,正门进去,是一座五福的影壁,背后有一个花坛,影壁背后两侧有两棵对称的青槐树,有些年岁了,如今已经成参天大树了。   这府邸,他们都熟悉。这是庐阳王少年时,还没去江南封地前住的地方。   荒废辗转了这么些年,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庐阳王一时间站在青槐树下,轻声说:“这树……”   还是他亲手栽的。   陈道止也觉得感慨,问了声:“这街上还住着什么人?”   陈润意便说:“李令俞家就在这条街对面巷子里。”   陈润辅笑他,陈侯也没说话。   倒是萧诚问:“过来见这片并不繁华,她怎么会住在这边?”   陈润辅笑说:“她父亲是小吏,家中姐妹众多。并不是世家出身。”   萧诚果真听得赞了句:“那她当真是不得了。”   庐阳王轻声说:“她自有她的造化。”   陈侯也说:“是啊,说能想到她一个寒门学子,能步步高升。”   庐阳王却说:“可见她是有真本事,天下学子那么多,科考中第的更是人杰,但她能脱颖而出,自然有她的道理。”   萧诚这才察觉,父亲定然极喜欢那个李令俞。   虽然父亲嘴上不说,也从不议论她,甚至连她的画也不品评,但每每提起李令俞,父亲定然是称赞的。 第71章 萧诵   曹印的信李令俞收到了, 关于彭定西这个人,曹印只是见过几次,并没有什么接触。但他态度很坚决, 直言李令俞不可翻起旧事,因为此事不同其他,是天家的旧案。   信结尾曹印并隐晦提醒, 让圣人收回当年之言,难如登天。   再者, 当年的事已经久远,她若是翻起旧案,难保不会被有人盯上。她自身难保,就是引火上身。   李令俞看完信,拿着那封信中信, 一时间怀疑,曹印怕是对她的身份有些猜想了。   这么算起来, 她还要称曹印一声舅舅。   因着她和严柏年住在一起,曹印的信严柏年也见到了。   他笑说;“我在上都城几个月, 认识了不少些人,倒是没看出来那曹大人是位热心人。”   李令俞便说:“曹大人是面冷心热,我在他手底下做事那么久,他一直都没有好脸色, 但十分看护我。所以人不能看脸色。那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胆子这么大?妄议圣上?”   “说说而已, 又不犯法。”,她说得有恃无恐。   严柏年纠正她:“谁说不犯法?你一个文官,本就忌讳这些。隔壁的裴大人说话, 那才叫滴水不漏。”   李令俞笑起来:“我和他不一样。”   严柏年也笑起来。   想了片刻才说:“陛下这人, 猜忌心重, 做事有些急功近利。这么说听着好像也不对。准确说,他想法多,少宏图,做事偏稳,不冒进。”   李令俞听他说完,被他的说法说服了。想了很久,才说:“他,其实这么算来,并不是个糟糕的君王。起码勤勉。”   严柏年不想和她提起这些,他觉得这是她的伤痛。   就问:“不打开这封信吗?”   李令俞犹豫中打开信,信中是曹印对当年的事的疑虑之处,和一些曹印自己发现的证据。以及曹文延临死前的嘱咐。   他在信中一再强调,豫章太子谋逆案,是谋逆,不是谋反。   圣人未必不知道当年的事有蹊跷,只是他嗑药神志不清,怨不得别人。   李令俞看的心里一片冰凉。   被曹文延的举动惊住了。   曹文延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了妹妹和曹家,甘心赴死,明知太子谋逆事有蹊跷,但是已经无力回天,只能在赴死前嘱咐弟弟,将自己尸体交给萧雍泄愤,尽量保家人。   真正的死,没有声响,甚至无人知晓。   严柏年见她眼中含泪,并不想看信,只是起身揽过她,拍拍她肩,哄说:“十几年前的旧案,我其实并不清楚。那都是上一代人的恩怨。我只知道,北境的边镇里,每年都有人被突厥骑兵杀害,有的整个村子被屠,有的全家被杀,然后被洗劫一空。我很小就发誓,一定要杀到突厥人不敢再来,让边镇的百姓也能安乐。每一个死于非命的人,都是突厥人欠的债,我都记着。”   李令俞听着他直男一样的安慰,其实倒也没他想的那么难过,只是看了信,一时间有些冲击。   或许是因为她在柳家杀人,让曹印看穿了,也可能是更早。   她从前想过,若不是萧雍和太极殿、东宫让她没活路,她不至于这样谋算。   可是到现在,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只能前不能退。   严柏年揽着她,问:“这次之后,回上都城,是不是就不能出来了?”   李令俞:“那你要来看我。”   严柏年:“那自然,你说过要请我去看八百里秦川。”   李令俞这次拆穿他:“你明知道,边将无召不得进京。我召不回你。”   严柏年见她丝毫没有情调,咬牙切齿:“往后,不管你如何,生死我都陪着你,谋逆也好,富贵也好。”   李令俞笑着说:“这话可是你说的。”   “你故意的是不是。”   李令俞知道他心思率真,所以和他说话十分随心,也没什么顾及。   第二日李令俞要去城外营中,监军之事,不能疏忽。   第二日一早,严柏年还没醒来,她已经出门了。   营中整肃,春耕之后,屯兵的压力很大,李令俞进了营中,见气氛没之前那么萧肃了,军需官接待了她,段功问:“杨将军可在?”   李令俞跟着军需官进了主帐,杨彪也在等她。   李令俞关于军中的近况,要写成折子,送回京给萧雍过目。   她为了省事,让杨彪将自己的奏报,一同送回京。其中就有杨彪为严柏年请功的折子。   杨彪再次见她,还是觉得她和前太子肖像。   等议完政务,其他人出了帐,帐中只有他们两人。   杨彪问:“你究竟是谁?”   李令俞考虑了几秒钟,说:“我是谁不重要,你可以将我当成故人,也可以只把我当成监军。”   杨彪呵斥:“休要和我耍这种花腔!”   李令俞:“那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杨彪:“你究竟是谁?”,杨彪十分执着地问。   “那彭定西到底是怎么死的?”   两人互问,谁也不肯说。   李令俞就说:“你看,问这些其实没有意义。我像谁,其实你心里清楚,你不敢认,更不敢想。所以你才威胁呵斥我。”   杨彪:“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奉圣人之命来监军,你说我有什么目的?圣人有什么目的?”   她开始故意混淆视听。   杨彪问;“那,陛下又是什么意思?”   李令俞登时冷了脸:“九边之镇,皆听圣人之令,你难道不知道吗?曹将军战死后,你是如何升任主将,又是谁封赏了你?这每一道军令都清清楚楚,你今日之言,又是什么意思?”   杨彪被她连连问住,一时间语塞。   “杨将军,你出身并州,跟在彭定西身边,圣人不可能不知道你,但此战还是力排众议,让我等务必扶持你稳住中军!让违命者格杀勿论,你不觉得你有负圣恩吗?严都督曾与我商议并州主将,我还是觉得,既然你最熟悉并州,便和严都督力保你,你如今和我含糊其辞,可是觉得圣人如今老了,还是边将可以另则明主了?”   她这话说的十分苛刻,杨彪都被她唬住了。   一时间愤怒的盯着她,李令俞丝毫不惧他的怒目,那张满脸络腮胡的脸愤怒的恨不得宰了她。   他没见识过文官那张嘴,死的可以说成活的。   可见是这些年受的教训不够。   杨彪顶不住她的压力,松口:“臣绝无二心。”   李令俞接着说:“我奉圣人之命监军,杨将军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   “我奉命调查彭定西之死,杨将军有什么不满之处,可以随意提出来。”   “臣不敢。”   杨彪一时间想得很多,圣人这是要重新查当年旧案,这是什么意思?   李令俞由着他乱想。   “彭定西之死,一直有很多疑点,可惜当年时局纷乱,始终没有查清楚。”   杨彪始终捂着,就是怕再查一次,义兄又被翻出来,又要被人骂一次谋逆反贼。   他不信彭定西谋逆,更不信太子谋逆。   但过去的事,更不想提起。   李令俞最后用青鱼符让杨彪松口,见了随彭定西回京的两人。   严柏年说的和这两人的口供几乎没有出入。   彭定西是死于急症,死在相州驿站。   那两人至今想起来,还是觉得恍然如梦。   李令俞问:“当时跟着彭将军的除了你们几个,还有其他人吗?”   “那裴承楷当年还年少,身边跟着裴家的老人,两个练家子,据说是裴家老爷子给的护卫。”   李令俞挑眉,问:“那两个护卫一直跟着他吗?还是突然跟在他身边的?”   这没人知道,也没人注意过,毕竟不打眼的人,没人会特别注意。   李令俞记下了。   当年彭定西回京本就有蹊跷。他收到的那封盖着豫章太子私印的书信,到底是谁送给他的?   等午后,已经问得差不多了,她才说:“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各位为并州立下的功劳,我会如实报给圣人。九边之镇始终是一体,不会有谁被单独提出来,将来也是。”   她这话说的很明显,想提醒杨彪,最好别轻举妄动。   她不管他有什么心思,但是最好收起来。   杨彪最后说:“我明白李大人的意思了。”   李令俞这才露了笑脸:“只要九边之镇犹如铁桶,就没人敢动你们。”   杨彪深深看她一眼。   李令俞也不指望他能立刻放下心思。他只要能守住并州,就是莫大的功劳。   等她回城已经是下午了。   严柏年知道她去了营中,便坐在院子里煮茶,见她回来了,严柏年便问:“李大人可否赏脸,喝杯茶?”   李令俞进去坐在他旁边,问:“隔壁有动静吗?”   严柏年笑起来:“没有。昨天来的人已经走了。”   结果傍晚的时候,裴虞来辞行,第二日一早他要转道去离石看叔父。   李令俞问:“裴将军在离石有些年了。”   裴虞见她问起,随口说:“裴家本就是武将出身。”   严柏年便说:“但到了裴大人这里,出了文曲星。”   裴虞笑了笑,没说话。   离石之后,他就要回京了。陛下这次失了先机,没想到太子在并州花了这么多钱财,那么多心思。结果如此不堪一击,曹燮父子一死,竟然没有一个拿的出手的武将,从而使并州乱作一团,只能由并州从前的部下接手,再加上圣人命令十分铁血,李令俞动作也快,不过半个月,并州就已经顺利回到了圣人管辖中。   太子这些年笼络的竟然都是些酒囊饭袋,陛下岂能不生气。   并州辖制之下,其他地方倒是有些松动,如今都蠢蠢欲动。   叔父写信问他,监军是否一直留在并州,并听到风声,有人在查问彭定西当年的旧事。   他需要走一趟离石,父亲多有隐瞒,但叔父不瞒他。   他如今效忠的是陛下,忠君之路只有一条。   此次回去,他要接任方家在河东的权力。他势必要为陛下扫清前路。   即便是对太子,他也不能手软。   李令俞见他面色并不轻松,随口说:“离石离靠近黄河,沿河而下,离秦州不远。”   裴虞问:“师弟对地理志十分清楚,可有什么地方是想去的?”   李令俞纯属闲聊,便随口说:“我曾经在一则诗句中听过,‘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那是何等的壮阔,若是有幸,就想去看看云梦泽,是否真的住着神仙。”   裴虞听得十分惊诧,又十分佩服。   她的学识仿佛和他根本不是一个路数。学的不是一样的东西。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这等名句,她随口而出,而他都没听过。   便由衷地说:“真是好诗,听着就是壮景。”   李令俞也是随口说的,严柏年笑说:“待来日有时间了,陪你去云梦泽寻神仙,去看看这等壮阔的景色。”   李令俞叹笑:“这种时候,就不要提以后,以后,谁说得准呢。”   裴虞心中有事,只觉得这话不吉利,便说:“师弟正年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令俞也不解释。   等裴虞走后,李令俞看着门口愣神,和严柏年说:“我其实可以确定,彭定西,就是被裴家所杀。”   严柏年皱眉看着她。   李令俞又说:“我拿不出证据。因为时间太久了。那些人都不在了吧。”   严柏年难得认真说:“拿不出证据,就不能确定。不能让人信服。”   李令俞皱着眉,不说话,她拿不到这个证据,确实没有用。   若是回了北宫,萧雍未必不对她卸磨杀驴。   她要拿着能让萧雍保她的东西。   第二日裴虞一走,李令俞就让段功去军中提醒杨彪务必留心并州各地。作为一州主将,若是并州下属中有人叛乱,就是他的责任。   京中对并州军如今的局势尚且满意,萧雍从最开始的暴怒,到如今杨彪火速稳住中军,虽说不尽如人意,但并州没有再闹出乱子,如今又向北回攻,这么下去,拿回朔州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让萧雍的气顺了很多,但萧诵几句没那么顺气了。   萧诵已经收到裴虞的奏报,裴虞奏报中写得很清楚,半月前北宫下令北境三州协助并州稳住中军,等一系列的军令。   几乎是让李令俞携旨在军中开杀,胜者为主将。   并州几乎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归顺北宫,可见武将和文臣完全不同。   他原本调入并州的江南营的人,要么称病回了江南,要么被杀。竟然没有一个和杨彪等人抗衡的。   江南的兵,果真没有和突厥人对战过,就没有胆气是吗?   萧诵不得而知。   在气闷中,竟然又病倒了。   这下将称病在家的曹印也给催出来了。   萧诵病倒时,谢惠荫正好在。因着太后寿辰,谢惠荫如今还要管理者后宫,还是要给太后准备寿辰,便特来太极殿请示萧诵。   正赶上萧诵头痛之症犯了,竟然严重到昏厥了。   谢惠荫短暂的慌张之后,立刻勒令刘琨不要声张,此事秘而不宣,秘密召了医官,自己一直在太极殿侍疾,并让人去请曹印。   始终都瞒着华林园。   曹印半夜被召进宫,太极殿中,只有帝后二人和刘琨,而皇帝还在昏迷中。   曹□□中咯噔一声,缓缓垂首行礼。   谢惠荫温声说:“陛下旧疾犯了,太后寿辰正即,本宫实在是无人商量,只好请中书令大人前来相商。”   曹印沉声问:“不知医官如何说?”   谢惠荫端坐在一侧,似乎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医官说,陛下沉疴已久……”   “娘娘慎言。”,曹印立刻打断她。   谢惠荫恐惧中带着试探:“本宫也不知,陛下龙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曹印听得心中叹息,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谢家不在京中,谢惠荫其实并不敢轻举妄动,但也知道寸步不离的盯着曹印等议政大臣,生怕萧诵和华林园背着她下什么手诏。   曹印稍微思索后,便说:“还请娘娘下旨,召议政大臣进宫,一同等陛下醒来。近来北境战事烦扰,陛下心力交瘁,才使旧疾犯了,应该不打紧。”   他要力保今夜不会发生变故。   每一个王朝的更迭,都是在一些不起眼的瞬间,更改了王朝的命运。   他如今是中书令,万不可让朝政动荡。   谢惠荫听他的建议,也觉得有理,议政大臣都在,华林园就谁再跋扈,也不能当着这些议政大臣,敢拿他们母子如何。   便又分别召了陈侯、薛洋等人进宫。   而此时陈侯正和庐阳王在下棋,两人便一同被召进来了。   庐阳王更是名正言顺的宗室,皇帝病危,他不可不来。   薛洋来得有些晚,进了殿,见大家都在,连陈侯和庐阳王这样的宗室都在,神色一紧,盯了眼曹印,见曹印形坐如钟,便问:“陛下如何了?”   刘琨苦声说:“陛下晌午过后就头痛不已,快酉时,便头疼难忍……”,说着竟然慌张的说不下去了。   陛下若是驾崩,他必定要随主而去。   薛洋听得心一沉,看了眼殿中的人,坐在曹印身侧。   曹印还在想,皇后如今盯着这些人,必定是要这些人保太子的。   他也是急躁了,谢鹏程若是还在,今夜怕是就能定下太子登基的日子,当年圣人神志不醒,陛下不就是这样登基的吗?   他想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   忽然想起,圣人诛杀豫章太子和庐阳王时,曹燮当时已经在上都城外驻军,当时的中书令□□骛,连同六部官员和当时刚升任的代任的御史中丞裴承邑,共同请太后主持大局,当夜便在太极殿,众人守着陛下,定下陛下登基……   翻年,□□骛告老还乡,太后赐重金,陛下让老先生配享太庙。   随后,裴承邑因病辞官归乡,他女儿定给了太子。   ……   曹印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当年的事,是巧合,还是乱中有序?还是有人蓄谋?   他一时间看了眼躺在榻上的陛下,当年的事,当真是顺势而为吗?这么些年,他当真小看了他。   怪不得兄长说,你去投曹太后,但不可信她。   这些陈年往事,如今再翻起来细细回想,他一时间入神,连薛洋叫他一声,他都没听见。   薛洋见他神色不对,问:“曹大人,可是身体还是不适?”   曹印被他轻推了推,这才回神,慢吞吞眨了眨眼,“人老了,不中用了。”   旁边的陈侯却说:“曹大人春秋鼎盛,朝中如今可缺不得曹大人。”   曹□□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叹气:“侯爷说笑了,朝中如今能臣比比皆是,老臣已经不中用了。”   庐阳王闻言,偏头看他一眼,一时间也觉得他面老了很多,他和曹文延有些相像,但到底比曹文延年少。   当年那个总跟在曹文延身后的青年,十分敬重他的兄长。   没想到曹文庭如今也老成这样了。   太极殿中灯火通明,等戌时,又是一顿药,刘琨手抖怎么也喂不进去,皇后坐在床前起初是啜泣,之后慢慢开始低声哭。   众臣都开始劝说皇后保重云云。   曹印面无表看着,丝毫不为所动。   他见陈侯忧心,又见庐阳王闲坐一旁,一时间看着庐阳王,忘了转开视线。   萧澈察觉曹印看他,转头两人四目相对,曹印这才回神,微微颔首。   萧澈见他面色不对,也不提醒,只是静静看他一眼。   曹印这才回神。   薛洋见曹印始终神色不对,轻声问:“陛下怎么会突然犯病?”   曹印和他悄声说:“皇后言,陛下沉疴已久……”   薛洋惊的眼睛睁大看着他。   曹印也不提醒,只是静静坐着。薛洋终于也不再问了,和他一样一起枯坐着。   一直到第二日,萧诵都没醒来。   殿中的人熬了一夜,都已经熬不住了。   庐阳王身体不好,萧诚清晨就在宫门外等着父亲。陈侯照看着庐阳王,见他面色不好,皇后不肯放人出去,便让刘琨将偏殿收拾出来,让各位暂住。   陛下至今未醒,诸位大臣也自然不敢休息。   曹印守在殿中,和薛洋两人必须等着萧诵醒来。   他两是顾命大臣,守着陛下,是责任。 第72章 启程   皇后守到后半夜, 殿中的人也有些熬不住了,她依旧丝毫不敢大意,命人传了消息给东宫。   第二日天不亮, 太子便携太子妃前来侍疾,皇后见太子来了,脸色这才缓和了, 虽然哭的泪水涟涟,但有儿子在, 她的心也安定了不少。太子妃时刻陪在她身边,让她心里缓和了不少。   太子萧祁因为之前被禁在东宫,本就心绪不佳,后又加上并州的事,便有些心灰意冷, 意志消沉身体消瘦,因着酗酒面色也并不好看。乍进了太极殿, 众臣只觉得太子身体也不佳。萧祁一言不发,连礼也没有接, 只和众臣微微颔首,乖乖跪在龙榻前,守着父皇。   他心中对父皇有爱,也有恨。   见父皇如今瘦成这样, 他心里并不好受。   庐阳王此时已经小憩了片刻又醒了, 殿内的人天亮后,都去偏殿休息了,守到现在的只有薛曹二人和中书舍人等贴身近臣。   陈侯还在休息, 庐阳王便静坐在曹印背后, 悄然观察太子。   曹印如今只管等着陛下醒来, 什么也不肯说。   医官们守了一夜,谁也不敢多言。   他猜测最迟晌午,华林园肯定会得到消息,他也该去休息了。   果不其然,不到晌午,曹太后便得到了消息,出了华林园,直奔太极殿而来。   曹印前脚刚去休息,后脚太后就来了。   庐阳王跟着他进了偏殿,陈侯还没醒。庐阳王倒是提醒了曹印一句:“如今太极宫的争端更大了。”   曹印听着庐阳王的提醒,没有接话,只说:“殿下身弱,多休息吧。”   两人默契的各自回了房间。   曹太后进了殿,直奔龙榻前,看着儿子,一时间心急,气恨皇后瞒着她,呵斥:“你们好大的胆子!皇帝如此情形,你们都敢密而不报!”   谢惠荫垂首,波澜不兴答:“万不敢认母后如此怨怼,臣妾当时心里乱成一团,母后和圣人都有了春秋,臣妾更不敢惊扰,只敢速速请了几位议政大臣进宫。议政大臣们都在守了陛下一夜。臣妾寸步不离,太子太子妃跪在殿中,臣妾不知,这有何不对?陛下抱恙,臣妾唯恐朝局动荡,惶恐不安,只能守住宫门替陛下守住安稳……”   曹太后失了先机,这口气出不出去,郁郁不言,接了句:“这是你的本分。”   谢惠荫闭口不再言。   曹太后见殿中的人,见太子今日乖顺的有些过了,心下更是烦躁,便问:“中书令呢?”   谢惠荫知道她会招揽曹家人,便说:“中书令大人和御史台的薛大人昨夜一夜未合眼,太子才刚请中书令人去偏殿休息了。连同陈侯、庐阳王等宗室都在偏殿休息。”   曹太后惊诧片刻,没想到谢惠荫如此周到,竟然连庐阳王陈侯这些宗室也请过来,   心下便更恨她做事如此绝情。   曹太后便不再问,转身握着萧诵的手,轻声问:“陛下究竟如何了?为何一夜都没醒?”   皇后冷眼看着曹太后威武。这会儿议政大臣和太子都在场,她已经没那么慌了。   起码如今,曹太后不能把她怎么样。   曹太后得不到回答,心下发狠,坐在榻前,看着龙榻上的皇帝,脸色蜡黄。一时间心如刀绞,将儿子的手握在手中,沉声说:“召集所有医官,即刻在太极殿候着。”   医官问诊了一轮之后,都呐呐不敢言,曹太后忍着怒气,最后说:“拿着老身的令,即刻去北宫借人!”   众人皆不敢反驳。   不过一个时辰,曹印稍作休息就起来了,薛洋在偏殿的卧房里悄声问曹印:“曹大人,昨晚是怎么了?”   曹印摇头:“想起些旧事,不打紧。如今眼前绝对不能乱,务必要等到陛下醒来。”   薛洋轻声问:“容我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若是醒不过来呢?又该如何?”   曹印脸色一僵,看着他坚决地说:“那就按照祖制,祖宗的规矩。咱们这些人总要拥护正统。”   薛洋其实也是心里没谱,乍一下被召进宫,一时间心里纷乱,全是因着陛下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也是怕。要是陛下醒来,怎么都好说。若是陛下醒不来呢?   如今曹太后也来了,一旦起了冲突,曹印毕竟是曹家人。   陈侯和庐阳王,都是和气生财的性情,再者,他们这些宗室又没有权力,他一时间也愁绪万千。   如今听曹印斩钉截铁说,自然拥护正统,那就是拥护皇后、太子。   也算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薛洋见曹印交心,又叹气:“老曹啊,若是陛下……眼前就怕是不能善了。”   曹印面无表情:“祖宗家法在,咱们做臣子的,只管按照祖制。”   薛洋提醒他:“北宫,还康健呢。”   曹印闭了闭眼,也知道此事不能善了,但他的态度在,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危难时刻,总要有盟友,才不会心里慌乱没底。   薛洋又说:“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有个章程总是能安定人心了。”   等两人出了偏殿,曹太后已经等候多时了。   曹印和薛洋给曹太后见了礼,曹太后见了曹印就问:“文庭,陛下究竟为什么会犯病?”   曹印木着脸,由着殿中的人都看着他,他只作不知:“臣不知。”   曹太后没想到曹印并不肯卖她脸面,一时间也冷静了,按捺住内心的的急切。   皇帝迟迟不醒,北宫这会儿也该知道了。   皇后见曹印不肯答,便接过话,面无表情答:“好叫母后知道。母后寿辰在即,昨日我与陛下正在商议母后寿辰的事,刘琨在侧,便说陛下晌午后,已经头疼了一阵子,陛下面色也不好,我正劝着,等扶着陛下到榻前,他便已经有些不支了……臣妾绝无半字虚言,母后只管审问昨日在殿中的人,起居郎……”   谢惠荫受不得曹太后这样的含沙射影。所以把话说得十分硬气。   曹太后如今确实不能把她怎么样。   曹印、薛洋,看样子是中立的,只要有人中立,她就不怕曹太后。毕竟祖宗规矩在,曹太后就是再跋扈,也大不过祖宗理法。   曹太后便缓言:“去叫鋆儿吧,他母妃抱恙,他也是日日在侧侍奉不能安眠。”   内官领旨缓缓而去,殿中无人回声。   众人等的焦急,不多会儿,听见北宫遣了医官来,号称银针圣手。   医官进了殿,立即给陛下施了针,一刻钟后,萧诵果真缓缓醒来了,只是刚醒来目光没有聚焦,曹太后见他睁眼,但动作如此迟缓,已经热泪盈眶,望着他的手,哭着喊:“皇儿。”   萧诵这才缓缓回神了,扭头见殿中的众人,半晌后,才开口缓缓问:“朕昏迷了多久?”   皇后哭着答:“昨日傍晚陛下就昏迷了,已经快一天一夜了。”   萧诵听得心中一沉,缓缓说:“朕没事了,这会儿松快了。”   他如今还不知道施针的,是北宫的医官。   殿中人见他醒了,皆松了口气。   只有皇后又惶恐,怕是北宫已经清楚陛下时日无多了。   萧诵醒来后果真心下清明,将殿中的每一个人都细细观察了个遍,也一一问了话。   曹印这才故意说:“若是陛下无碍,如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在,臣等回官署处理公务,以安众人的心思。万不可引起恐慌。”   他起身,也就是将在殿中的人都带出去的意思。   萧诵点点头,允许了。   曹印领头退出太极殿,薛洋驾后追来,问:“曹大人不问陛下之后的安排吗?”   他其实想说,若是陛下,有其他的交代呢?毕竟太后娘娘和皇后还有些争端。   曹印只说:“薛大人,切莫慌张,这时候最忌讳站队。咱们是人臣,只为陛下效命,陛下怎么说,咱们就这么做,其他的多说多错。”   薛洋原本意思是,想为陛下排忧,起码要为陛下保驾护航,那两位娘娘可都不是等闲人。他毕竟还有一颗赤忱的忠君心,时刻都愿意为陛下排忧解难。   但曹印仿佛根本不担心陛下,他又觉得这样也对,如今最忌讳和谁亲近。还是远着些为好,连曹印都远着曹太后,可想而知。   曹印回了官署,就给李令俞去了信:陛下病危,有恐寿数,你务必小心。若是收到信尽早回京。   等晚上归家,老妻还等着他,见他回来问:“可是宫中出事了?”   曹印叹了声:“陛下,怕是时日不久远了。”   曹夫人惊愕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那李令俞是不是就安全一些了。   但曹印在太极殿中,想到了很多,问夫人:“若,当年的事,是一场谋害。”   曹夫人见他迟疑,叹说:“文庭,其实你和兄长最像,可你连一日都不曾像长兄那样洒脱的活过,这些年咱们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又是过着什么日子,你心里最清楚。曹家就像背在你身上的枷锁,这些年,你都习惯了。”   曹夫人并不替他拿主意,只是心疼他这些年过的辛苦。   曹印常叹了声气:“我是中书令,如今朝纲不能有失,万不能让朝局起动荡,徒让百姓遭殃。”   曹夫人听得眼一热,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他到底是曹文延教出来的弟弟,做不出祸乱朝纲的事来。   萧雍知道太极殿出事后,就在紫宸殿静坐,蔡荃大气也不敢出,苏绎倒是照常给圣人报告北境的战事,萧雍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对收复朔州都没那么急切了。直到太后问北宫求借银针圣手。   萧雍大概是心里猜萧诵凶险,难得和气说了声:“尽快去吧。”   苏绎见他愣神,便说了告退,萧雍却问:“昨日,慵之和老十都进太极殿了?”   若不是大限,怎么会将宗室叫进去了?   苏绎迟疑答:“臣不知,这就去问。”   萧雍没有留苏绎,等苏绎走后蔡荃才说:“晌午后,华林园才听到陛下病倒的消息。”   萧雍看他一眼,问:“上次的事,查得如何了?”   蔡荃极少有这种被问到语塞的情形。   “听说,皇后娘娘那日……和太后娘娘起了争执。”   萧雍问;“皇后有什么争执,能让华林园下令非杀李令俞不可?再敢欺瞒孤……”   蔡荃不敢欺瞒,将知道的抖落了个干净。   萧雍听着难得没有暴怒,也没有剐了蔡荃,一句话也不说。一个人枯坐到了傍晚。   李令俞并不知道京中形势已经这么严峻,裴虞走后,她每日除了公务,大部分时间都在陪严柏年养伤。   等到第二次换药,他背上的伤已经结痂,到底年轻,体魄强健,恢复的也快。   他肩上血肉模糊的伤也已经结痂,奇痒难耐,便一直作妖,一会儿问:“你的茶给我喝一口。”   一会儿又说:“你整日出门,都不看我一眼?”   李令俞冷冷威胁他:“你再作,我把你送回平城都督府,你乖乖在里面呆着,再也别出来了!”   严柏年呵呵笑:“行啊,你把我送到家,我把你扣下,给我当小媳妇。”   李令俞骂了句:“你尽管试试!看是你遭殃,还是我遭殃。”   严柏年叹气:“真是不解风情!若是并州就此稳住,我也要回平城了。”   李令俞握着他的手,不说话,但也不松开。   他们两个将在并州分别,一个回平城,一个要回上都城。   李令俞收到曹印书信是第三日,她看了眼信,又数了日子,萧诵竟然又一次犯病昏厥。   她惊的半天没动作。   严柏年接过信,看她一眼,问:“你回京的日子,怕是要定下了。”   李令俞想,如果萧诵果真有什么不测,谢皇后如今怕是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萧雍也不知道会如何。   连着几日,两人都在整理行李。严柏年伤好些后,住在隔壁的房间。   并州军情稳定后,右翼军中的人一直有人来看他,连同那个吕将军,也来城中看他了。   李令俞将茶炉放在院子里,平日里熬药、煮茶。   严柏年就在院子里边煮茶,边和吕将军聊天。   吕将军和严平骏年纪差不多,是严平骏麾下大将,严柏年在他眼里,就是小辈。两人十分亲厚。   严柏年也把他当长辈,笑说:“吕叔今日有空了?”   吕方笑骂:“你这个泼猴子,待回了平城,咱们一起挨处罚,这会儿和我嘴甜可没用!”   严柏年笑说:‘怎么敢让吕叔替我受过,父亲也清楚我的德性,要不然也不会特意嘱咐吕叔防着我。”   吕方也喜欢他的聪慧,他是个将才,年纪轻轻,单枪匹马杀进敌军,取了对方先锋将军想上人头,还能全身而退,可见是艺高人胆大,少年英姿最是惹人喜爱,尤其是在尚武的边境。   “你小子,好样的!”,吕方没忍住笑。   说完又说:“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严柏年拍拍胳膊:“真没事,若是明日有战,我一样能提枪上阵!”   吕方叹气:“不可大意,别仗着年轻就不把伤当回事。这次突厥人也是邪门了,来来回回偷袭了几次,东西两端战线拉锯了几百里。”   严柏年也知道这样对他们不利。   便安慰吕方:“吕叔守着,突厥人绝对进不来并州城,向东进了咱们平城的地界,他们更是想都别想。”   吕方笑说:“你个臭小子!”   一直到喝完茶,李令俞才回来,进院子看见吕方,问了声:“这位是?”   严柏年介绍:“这是右翼军主将,吕方吕将军。”   李令俞便顺着寒暄了句:“原来是吕将军,听严都督多次提起过你。”   吕方惊讶她年少,笑说:“严都督说上都城来的李大人,少年英姿,没想到大人如此年少。”   李令俞笑起来,让一个大叔这样恭维,真是害臊。   “吕将军客气了,不过受人抬爱,奉命前来传信,替圣人办差,不敢提什么能耐。”   吕方见她小小年纪,说话当真十分谦和,毫无架子,更不敢小觑。   三个人一直闲聊,吕方也算是一名儒将,文采十分不错,说起北境的学子,赞了句:“学武非吾等所愿,学文又不能救世,身为男儿保家卫国才是首责,这是北境男儿的宿命。”   李令俞十分佩服这样的人,抛开权力不谈,这样的人不论在哪里都会前程似锦。   严柏年笑说:“吕叔当年也是平城的才子。”   吕方笑说:“你个兔崽子,就算给我戴高帽子,我也不会替你说好话,你就等着都督回去一顿好打逃不了。”   严柏年叹笑:“求吕叔庇佑。”   李令俞:“还是多打几顿吧,要不然不长记性。”   吕方听的大笑,问:“你们二人倒是少年知己。”   严柏年解释:“我去年入京,李大人对我多有照顾……”   李令俞由着他胡扯,也不揭穿。   吕方军中还有军务,看完他,见他安好,就要回营中了,走之前和他说:“都督让你早些回平城,突厥人这一阵一阵也没个准。说不准下一次就会攻打平城。”   严柏年说:“我也在准备了,等伤再好些能上路,我就启程。”   吕方看了眼院子,嘱咐:“这小李大人是个人物,你小子眼光不错,这朋友值得结交。”   严柏年心说,她可是不光值得结交。   第二日李令俞就收到北宫的消息,北境战事暂且止住,安顿好,即刻回京。   李令俞收到旨意,和严柏年说:“我要回京了,这次回去,再出来就难了。”   严柏年闻言,严严实实的抱着她,很久后才说:“你若是为报仇,我没什么能说的,若是你不甘心,想要权柄,那你记住,自古君王都寡恩,万不可轻信他人。我知道你比我聪明,在上都城里游刃有余。但是我还是担心你,怕你轻信别人,怕你被圣人责罚,怕你被人欺负,更怕你那个永康公主,再将你扣在城台道,跪上几个时辰……”   他怕的很多很多。   最怕她忘了他。   李令俞由着他抱着絮絮叨叨,最后说:“严柏年,我和你想象中的其实不太一样。我十五岁因为几幅画,被献给圣人,才被召进北宫。任圣人的秉笔舍人,为他抄写青词。彼时我父亲牵连进江州案,我也就被卷进江州案,因为主犯自戕而死,我被刑拘,死里逃生,我一直在权力中行走,谨言慎行,可能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存在。有人看见我这张脸为了缅怀,有人因为看到我这张脸就觉得讨厌我。至于我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到如今这个位置。其实没人关心。”   严柏年亲了亲她的额头。   李令俞继续说:“我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从来不是君子,只要不伤天害理,我做事只讲目的,只求结果。遇见你那日,你雨中而来,我大概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吧。”   坚韧、宽和、热忱。   她更多时候都被自己的事情裹挟着,极少去注意别人,她第一次很认真的认识严柏年,甚至抽时间陪着他到处闲走。   至今想起来,认识严柏年都觉得恍然如梦。   严柏年轻声说:“云奴,你定然是乘云而来的神仙。”   李令俞笑起来。   “严柏年,不要惦念我,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自己有事。”   严柏年心疼她,嘱咐她:“若是真的改朝换代,太子登基,你就立刻离开上都城。不想来平城,只管去江南。天地这么大,总有你想去的地方,然后我会去寻你。”   李令俞笑起来,难得他这么细心。   “知道了。”   她可不能让太子登基。但是不妨让他先登基。   曹太后耍白手套也不止一次了,想必她很有经验了。   如今最焦急的不是她,她不妨先等等。   等到第二日,李令俞完结了手里的公文,将北境三州的军务大部分汇总后,发往上都城,然后就能出发回上都城了。   她为了等严柏年,又呆了两日,严柏年的伤还在结痂,但也要回平城了。   两人神色都是不舍,但前程未卜,谁也不敢留谁。 第73章 相州   临走前一晚, 严柏年不肯睡,靠在她床上说:“若是,等我有了战功, 我就来上都城给你下聘。”   李令俞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热烈都写在脸上,她这样的人在这个世道已经算是惊世骇俗了, 但在他眼里,仿佛是件寻常的事。   她难得有些心酸, 她没办法答应他,但也不想辜负他的心意。   便说:“等你再来上都城,我就接了你的聘礼。”   “这可是你说的!”   所以,两个人就这样私定了姻缘。   第二日一早出城,说好兵分两路, 出城后一个向东回平城,一个向南回上都城。   李令俞在马车中和他道别, 严柏年还嘱咐她:“快去吧,晚了就赶不上下一个驿站了。”   李令俞嘱咐他:“你不要急着赶路, 小心身上的伤。”   严柏年催她:“快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走。”   李令俞也不矫情,只管向南而去。   结果出了二十里地,阿符低声说:“有人跟着咱们。”   李令俞揭开帘子远远望去, 只见河对岸的半山腰上, 一行人和她并驾齐驱,严柏年带着人来护送她。   她看了很久,心里骂他混账, 身上的伤, 铁定会严重。   可看了很久, 又舍不得,就说:“就当没看见吧。”   上都城等着她回来的人不少,尤其蔡荃病了,北宫突然就变得格外安静,甚至静的有些过了。   蔡荃是因为这段时间心力交瘁,他早年受过很多太后的看护和恩惠,所以和华林园的关系一直都好,一辈子跟在萧雍跟前,这段时间提醒吊胆,又加上事情多,被萧雍责罚后,就病倒了。   因着庐阳王没回北宫,蔡真便顶了蔡荃的差事,如今在紫宸殿里当差,苏绎见了蔡真,每日都会问一声:“你干爹如何了?”   蔡真到如今,才真的明白李令俞曾教育他的话了。   谨言慎行,能少说就少说,笨人比聪明人更难做。   萧雍毕竟用着曹真不顺手,每每心中憋气,就会冷不丁问:“李令俞什么时候回来?”   蔡真确实答不上来,若是蔡荃,肯定会说,小李大人这会儿该在路上了。   但蔡真老实,只会说:“奴也不知。”   萧雍便生气,转头问苏绎:“李令俞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苏绎就会说:“这会儿该到相州了吧。”   李令俞确实到相州了,严柏年也送到了相州。   李令俞原本以为他会送她几十里,可没想到,他铁了心护送她,一直要到上都城。   他跟了一路,李令俞也不敢加急赶路。   这一日到相州城,已经是下午,入城还早。等早早吃过晚饭,众人都早早歇了。李令俞没忍住,独自一人出门。   入夜,街上的人还不少,她并不看街上的灯红繁华,径自找到街尾的客栈进去,直接去敲了三楼的第一间上房的门。   严柏年以为是亲随,说了声:“进来。”   他这几天赶路,实在疲乏,身上的伤其实还好。   北境的男儿,都是摸爬滚打长大的,没那么娇气,在并州李令俞惯着他,担心他,他也听她的,每日乖乖养伤。   比这凶险的伤他也受过,十六岁第一次杀敌,混进突厥兵里,杀到满脸血,直到累的挥不动刀,断了腿躺在死人堆里,是兄长将他刨出来的……   他见过的杀戮和鲜血,是她想不到的。   他怕吓着她,就尽量不提起,也不让她看。   他也清楚,上都城怎么可能风平浪静,她死里逃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同样凶险,不见血的战场,才最能摧毁人心。   去年在上都城几个月,他已经听过很多关于她的事了。   同是龙子凤孙,她就像圣人手里的刀,一个私奴。   连同永康公主都能将她扣在城台道中。   李令俞推门进去,见他在灯下正在擦拭伤口。严柏年见她进来,一时惊讶,手里的毛巾又掉进水盆里了。   李令俞反手闭上门,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严柏年目不转睛看着她,说不出来话。李令俞也不再问,过去径自将水盆里的毛巾拧干,敷在他敞开的前胸的伤口上。   他的肌肤很白,不同北境的武将,那种被烈日晒过的蜜色。他胸前被衣领遮住的地方,更像釉色的白一样。   让她无端想起,拈花莲花身。   圣洁而虔诚。   严柏年专注看着她,眼神一片幽暗,由着她脱了他的内衫。   他能忍着李令俞看他,却忍不住她触碰自己。   她的手抚在他的伤处,有的结痂掉了,剩一片粉红的疤痕,她伸手摸了下,严柏年用气声问:“你为什么要来?”   可能是离得太近,这话并不想是耳中传入,更像是从他的嘴巴里的气息,传到了她脸上。   李令俞不说话,严柏年便伸手卡着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抬起来,凶狠的轻吻她。   和从前的克制的蜻蜓点水完全不同,和青春年少的青涩也完全不同。   李令俞被迫仰头,和他唇齿勾缠,严柏年觉得不尽兴,将她反手抱起,欺压在被子里,他见过各色美人,但从没对谁动过念,只有她在那个秋雨天走进了视线里。   李令俞从前只觉得严柏年少年气,但此刻在床上,他一只手臂按着她,她就已经动弹不得,这个骗子!   他的伤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在幽幽烛火中,两人静默着,纠缠着,互相较劲着,严柏年用力试图将她的身体舒展开,李令俞被他压着,能听到他的低喘声,在昏暗中他低头亲吻她额角的汗。   无边沉溺中,她感觉锁骨、胸膛、脖子处微微的疼,严柏年强悍的体魄,让她生出后悔,这身体太小了,不适合这样。   而严柏年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   一直到子时,李令俞已经眼神迷离,严柏年中途还给她饮了一杯茶,然后又俯身啜饮了她嘴角的茶水,她瓮声问:“什么时辰了?”   严柏年声音暗哑说:“快子时了。”   李令俞心知要回去了,但是太累了,不想动弹。   严柏年的半抱着她,轻声问:“要不要喝水?”   她闭眼摇了摇头。   严柏年在她耳边说:“那睡吧,明早我送你回去。”   李令俞偏头在他肩上狠狠咬了口,这个骗子。   严柏年纹丝不动,连眉头都不皱,到底是愣头青,和她厮混一场,一夜都没睡。   天蒙蒙亮时,李令俞察觉身边的人起身了。   严柏年抱着她,并不叫只管给她穿衣服,李令俞忍着笑闭着眼不肯睁开。等她坐起来,严柏年十指替她梳发,动作确实轻柔。   李令俞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梳发的?”   严柏年问:“还疼吗?”   “疼。”   “该。”   李令俞不可思议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严柏年扭正她:“你不能这么胡来,更不要相信男人。尤其是对你有企图的男人。”   李令俞竟然觉得他说的在理。但又觉得自己羊入虎口。   严柏年最后用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抱着人一直送回客栈,天色还没有大亮,李令俞嘱咐他:“就送我到这里吧,我明日就到了。”   严柏年点头,拥着她嘱咐:“平安到了,一定给我来信。”   “回去路上别急着赶路。”   严柏年嘴里应着,但已经盘算了,至多两日,他就要赶回平城。他送她已经拖延了时间。   最后,李令俞站在楼上目送他走远。   这里到上都城至多百里,李令俞到的比苏绎预期晚了两日,等一进北宫,萧雍就见了她,李令俞比之前稳重了许多,将北境的见闻徐徐道来,无夸大,也不隐瞒。   萧雍见她从容,问:“并州如今什么情形了?”   “并州向北推进七十里后,突厥人暂时退兵,并州及其他州的主将都猜测突厥人还会卷土重来,只是不知道下一次会攻哪里,各州都在戒备。”   萧雍嗯了声。   李令俞见蔡真进来奉茶,心里一惊,面上丝毫不显。   “以你之见,平城都督府,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李令俞不知他什么意思,但如实说:“臣在平城停留了不到十日,严都督每日巡营,操练兵马,臣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萧雍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你的职责便是监军,若是没有尽到责,便是失职,明白吗?”   李令俞:“臣明白。”   她如今学会顺着他了,学会了乖顺。   等李令俞从紫宸殿出来,回东明殿,苏绎已经在等着她了。   李令俞先问:“蔡督事呢?”   苏绎:“这些时日累了,病倒了。”   李令俞:“那为何蔡真会来紫宸殿?庐阳王呢?”   苏绎见她紧张,就说:“蔡真是蔡荃提上来的。庐阳王被陈侯邀请去府上赏画,而后被请进太极殿,这几日才刚出宫。暂时应该不会回来,庐阳王府邸也已经挂牌匾了,应该快搬进去了。”   李令俞听完便当真不再问这些了,改口问:“陛下当真……”   苏绎说:“陛下怕是,寿数有限。这些时日谢皇后携太子一直在侍疾。”   李令俞也没想到意外这么突然,不禁想,谢皇后是真的有些运道。   萧诵就是再不满意太子,但只要没有诏书出来,那太子就是正统。   曹太后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苏绎见她不说话,问:“当日你离开上都城,华林园杀你的意思,圣人也知道了。”   李令俞无所谓地笑笑:“我不过一个小人物,有什么值得贵人们那我的性命作赌注。”   苏绎提醒她:“谢皇后和曹太后怕已是水火不容,圣人命蔡荃调查过此事,想必是查出什么东西了,蔡荃这才病了。”   李令俞皱眉,惊疑的看他:“查出什么了?谢家助陛下登基?当年拥立之功有假?还是陛下当年登基另有隐情?”   苏绎皱眉问:“你什么意思?”   “苏大人是什么意思?想提醒我什么?我祸乱不了朝纲,不必试探我。”   苏绎见她动怒,知道她误会了,便提醒她:“圣人此次将城台道神策军依旧给你,另外北邙山的神策军也交给你。你该知道分量,务必要小心。”   李令俞确实没想到,萧雍竟然如此大方放权给她。   问:“蔡督事到底做了什么?让圣人对他……”   “替华林园办事了。”   李令俞静默了良久,“谢苏大人提醒。”   苏绎见她再不像刚进北宫时那样依赖他了,有些怅然若失,又觉得她长大了。   等她再进紫宸殿,萧雍便干脆利落说:“城台道神策军你盯着些,出了差池,孤惟你是问。蔡荃病了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身,邙山的神策军你暂且领着,记住了,莫要辜负了孤的倚重之心。孤乏了,你出去吧。”   李令俞俯身行礼:“臣领旨。”   等她退出紫宸殿,蔡真跟着出来,许久不见,蔡真再也没了之前的天真,也不再话痨了,忧心忡忡说:“大人终于回来了,最近宫中不太平,大人要小心。”   李令俞提醒他:“你也是,要学会做一个笨人,做聪明人简单,但没有福气。”   蔡真笑起来;“大人的话,我记住了。”   两人就此分别。   李令俞等领了令牌这才出宫去了。   她一走两三个月,如今已经是盛夏。   阿符已经回家报信去了,家里的女眷们都等着她。她一进门,小柳氏一看见她,眼泪就忍不住了,也不哭出声,一边流着泪,一边在笑。   李姝好些了,亭亭玉立,站在李黛身边看着他,高兴的喊:“哥哥。”   李黛张罗:“别坐在这里了,快进去坐。开饭了。”   饭桌上,李黛还是一样的泼辣,张罗着,见大柳氏絮叨,就说:“母亲,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了,这些话留着明日再说。”   大柳氏果真不再说了。   李令俞见她能独当一面了,故意问:“你的布庄生意怎么样了?”   李黛白她一眼:“看吧,刚一进门就知道气我。”   小柳氏笑说:“黛娘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   周娘子也说:“那些上好的绫罗,黛娘如今都不看在眼里了。”   李黛笑说:“看看,李令俞一回来,你们就捧着她,一点都不给我长志气!”   李姝柔柔的笑说:“阿姐又开了一家店,周娘子和柳娘子也经常出去帮忙。家中最近很忙。”   李菱许久没见她,已经有些生疏了,站在对面怯怯的,李令俞招手她才过来偎依在她身边。   李毓委屈说:“阿兄布置的作业我早做好了,阿兄却一直不回来。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李令俞还没说话,李黛就说:“你是女状元,一心做学问,李令俞回来了,让她给你找一个状元郎。我给你们置办嫁妆,以后你们夫妻天天做学问去吧。”   一家人都笑起来。   周娘子笑说:“毓娘如今成了我的心病,哪有小娘子像她似的。”   李姝却说:“那是你们不知道,毓娘如今书画的价格,不比哥哥的画的价钱低。”   李黛拆穿她:“那是因为李令俞的画珍贵,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她如今在外面走的多了,什么都懂了。   一家人热闹的吃了顿晚饭,晚饭后时间还早,李令俞也累了,进了书房,李姝跟着进来,替他收拾书房。   见她坐在桌前写信,李姝坐在对面问:“哥哥这趟顺利吗?没有出事吧?”   李令俞:“没事,在外都挺好的。”   李姝也不提之前谢家的事了。   “哥哥这次回来,不用再出去了吧?”   “这不好说,为人臣,就是听差遣。”   李姝犹豫了片刻,才说:“哥哥这几天若是不忙,就替我去侯府,把亲事退了吧。”   李令俞抬头看着她,李姝也不退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我从前太天真,总想着要帮哥哥,其实我没有这个本事,劝总牵连哥哥,屡次为我们出头,引来祸事。你说的对,齐大非偶,我配不上侯府的门第。何必去高攀呢。”   她语气里都是释然,也少了愁绪。   李令俞便说:“你说的不对,你配得上任何人,李姝,我教你们读书,不是为了给你们抬高身价,结一门好亲事。读书是为了让你们知道,自己的价值,即便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很多,但你们要懂得善待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这门亲事我可以去退,但不是因为你配不上侯府,你明白吗?”   李姝笑起来,听得心里一片潮湿。她的哥哥,是上都城里最好的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兄长。   “孔章先生,这段时间,一直来家里,给毓娘讲学,教我写字……”,李姝吞吞吐吐地说。   李令俞听得这才松了口气,也笑起来。   没想到袁兆宗会这么细心。   李姝和侯府结亲后,他为了避嫌,极少来家里了。没想到柳家事后,她出事远走北境,他倒是日日来家里照看家里女眷。   李令俞笑起来:“我明日去侯府赔罪。”   李姝见他笑,有些不好意思,恼言:“你别笑。”   李令俞说:“好,我不笑。这是好事,改日我要请孔章喝酒,谢他这些时日,对家里的照顾。”   李姝怎么听着都觉得怪怪的,脸一红,不和她说了。   李令俞虽然累,但心情颇好,靠在椅子上,只觉得还是自己家里舒服。   她给严柏年写完信,听见李忠匆匆进来说:“郎君,外面有人找你。”   是曹印听说她回来了,差人来请他。   夏日夜色降的晚,如今天色还亮,她顿了顿,回复那人:“你且等等,我换身衣服就来。”   等她到曹印府上,天色已经暗了。   曹印等她多时了,她带着平城的酒上门,曹印见她进门,完好归来,注视了她良久,才说:“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十分温和。   李令俞:“是,今日回来,先回北宫复命,才归家。”   曹印便说:“那明日就到礼部上值吧,朝中这些时日不太平。方从晔今日被陛下斥责闭门思过了。”   李令俞愕然:“这是为何?”   曹印便说:“陛下前几日醒来后,性情变得十分强硬。已经陆续罢黜了几人。皆是世家出身。”   “陛下,心思太急切了。”   曹印也不评价,叹气:“毕竟满朝都知……”   陛下寿数有限了。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才是最不可接受的。   李令俞叹气。   不等她翻旧案,萧诵也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   机关算尽,与天争命,徒劳一场。   说不清楚,是谁的运。   正说着,曹印的夫人过来了,曹印估计是真的刚回来,还没有吃晚饭,老妻是来送饭的。   进门见李令俞在,也是一愣。   李令俞起身忙行礼:“曹夫人。”   曹夫人细细看她,然后不动声色和曹印交换了眼神,温声说:“快坐吧,准备了些吃的,你们边吃边聊吧。”   李令俞异样,笑着应承着,听见曹印的妻子说:“朗儿今日来信,都到家了。”   曹印喝了口茶,说:“知道了。”   曹夫人再也没说什么,就先走了。   等曹夫人走后,曹印说:“明日你怕是要去太极殿,陛下如今急切,看意思,是想让新科及第的学子入朝观政。”   愣头青需要有人带着他们,倾囊相授。   李令俞诧异问:“裴虞,裴大人没回来吗?”   “回来了,裴虞如今领着吏部正值,且领着河东的政务。”   李令俞惊讶:“陛下如今,这是强行提拔。”   曹印没答话,隔着灯火看她一眼,沉沉问:“彭定西的事,你查到了?”   李令俞犹豫中,颔首。   “我没有证据。”   曹印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查不到那么多东西。   他也低声说:“当年事,莫要查了。”   李令俞便看着他问:“大人知道‘我’是谁?”   “不知。”   李令俞想,他应该是清楚了。   她见曹印没有敌意,便说:“曹大人,云奴早就死了,如今是李令俞,没人能查到。”   曹印惊讶地看着她,大概是没想到她是云奴。   “简直胡闹!”   李令俞只说:“我生下来就是李家唯一的儿子,六岁拜在宋彦光,宋先生门下。读书十载。这都是事实。”   曹印只觉得不可思议,她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了十几年。 第74章 家中   原来曹印一直以为她是三哥。   三哥只比她大一岁, 可能没人想到,她是云奴,没人想到她装了十几年, 胆子如此大。   两人良久都不说话,李令俞解释:“当年大概是圣人的旨意下得太突然,谁都没逃出来。”   曹印被她提起, 脸色一哀,问:“谁把你带出来的?”   李令俞微微笑了下:“我不知道。”   她至今都再没见李尚, 李尚都未必知道是谁把孩子交给他的。   曹印一时间对她的身份不太能接受,直到一盏茶后,他才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样,确实没人能查到你。   李令俞也不多解释, 因为曹印先对她释放了善意,她也投桃报李。   “陛下像是想废太子了, 这几日已经处理了几波人,我拦了几次都拦不住, 若不然,如今就召陈留王监政了。陈留王一旦监政 ,就等于闹到明面上了,太子一脉必会反击。”   李令俞问:“曹太后如何说?”   “曹太后如今倒没说什么, 她自然是力推陈留王监政。”   “看来陛下和曹太后达成一致。那谢皇后能握着曹太后什么把柄?能让曹太后想杀我?”   曹印惊愕看她, “什么时候的事?”   曹印被她一惊一乍的说法吓得不轻。   “我离开上都城前。”   “你确定?”   “确定,我走后,圣人怕也是查出什么了, 若不然蔡荃不会离开圣人身边, 如今蔡荃已经病了有些日子了。”   这是曹印始料未及的, 一时间怀疑,“会不会是曹太后知道你……”   “不会。”   曹印恨的提不起心绪,长叹:“查出来又能如何……”   李令俞犹豫后问:“当年,豫章太子当真谋逆了吗?”   曹印其实并不知道,即便这么多年,豫章太子谋逆案都是禁忌,谁都不能碰。   “怕不是。”   李令俞没想到他答的如此干脆。   就直言:“当年彭定西是因为收到了豫章太子的私信,盖着私印,所以才铤而走险回京看太子。随彭定西回京的人说,跟着他回京的,有卫国公的弟弟,当年他年纪很小,身边跟着两个护卫,但这两护卫什么时候到他身边的,随行的人也说不清楚。彭定西暴毙在相州,隔日相州就有了上千兵马,彭定西便立刻被定了罪。大人不觉得,当年的事太巧了吗?”   曹印想起太极殿那一夜,缓声说;“确实巧了。”   李令俞便不再说了。   曹印问:“你想如何?”   李令俞问:“若是我说,我要争个输赢,大人觉得呢?”   “胡闹!”   李令俞:“我不想一辈子套着皮囊活着,一辈子担惊受怕,保不齐哪一日被人发现是逆贼之后。我的身家性命不能一直握在别人手里。”   曹印:“那也不能争……”   哪有女子争权的。   李令俞只是笑笑,并不说话。她的目的很简单,我暂且不用你帮忙,但你也别挡我的路,命运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最踏实。   曹印确实并不阻止她。   两人之后聊起户部的钱粮,夏收的收成,一直聊到很晚,李令俞才起身回去了。   她前脚刚走,曹夫人后脚进了曹印书房,问:“可是她?”   曹印看着老妻良久,才说:“纤芸,她是云奴。”   曹夫人惊讶的看着他,一时间被这个消息怔住了,皱眉不可思议说:“怎么可能……”   云奴出生的时候,河间王已经被封太子,又喜得千金。   云奴的满月十分盛大。当时很多人都抱过她。   云奴小时候确实生的十分可爱,若不然,当年的庐阳王也不会特特写信让太子将女儿送到江南,直言要亲自教云奴丹青启蒙。   当年的云奴,是最受宠的小公主。   她怎么可能是,云奴。   曹夫人一时间有些热泪盈眶,轻声问:“她,是怎么死里逃生,活下来的?怎会成了小郎君……”   曹印沉默良久,并没有答话,只是说:“她品性志坚,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将来未必没有大造化。”   曹夫人一时激动,但压着声音说:“什么造化?她不是郎君,这样偷生,若是哪一日被发现了,怎么办?”   “所以,她才想要寻一条正大光明的路。”   曹夫人一时间听明白了。握着曹印的手,   李令俞可不管曹印夫妇如何看她,回家的路上她还在想,萧诵如今怕是不会得罪她。因为萧诵在北境的投资可什么都没了,曹燮一死,萧诵和北宫就两立了。   现在只有她是两宫之间的纽带,且她去过北境。   萧诵不但不会得罪她,还会继续给她权力,甚至更大,因为她年轻,上面自有人会压着她,料定她翻不起大浪……   萧诵和萧雍,真的是父子。做事有时候很像,利用人的心思也很像。   等她归家已经很晚了,小柳氏还在她房间里等她,见她回来,放下手里的针线问:“要不要喝点汤?”   李令俞温言:“不用等我,阿娘早些休息吧。”   小柳氏温柔的笑着,看着她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   问:“在北境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李令俞想起严柏年,心里失笑:“没有。”   小柳氏不懂,但也不追问,又说:“那,之前传的那门亲事,还做不做数了?”   李令俞:“没有这门亲事,不过是谣传。阿娘不要当真。”   小柳氏皱眉:“怎么会,那薛家娘子说的头头是道……”   “她又来家里了?”   “你不在家的时候,她常来陪姝娘,姝娘这才好了很多。黛娘也懂事了,一直操劳着家里。”   李令俞问:“那你呢?”   “我?”   “阿娘过的如何?”   小柳氏不好意思说,便给她讲:“你出事后,柳家被遣返回颍川了,柳家夫人来过家里一次,黛娘便和夫人生了好大一场气,好久都不肯和夫人说话。她又忙不过来,我便跟着她去布庄帮忙,这些时日早出晚归,忙久了也有些滋味了。”   李令俞问:“阿娘若是喜欢,只管跟黛娘出去忙。家里就这些人,交给姚娘子和周娘子便好了。”   小柳氏和李黛一起帮忙,李黛还给开了工钱。她手里也有了钱。   李令俞见她说话始终吞吞吐吐,像是没说完,也猜不透她的意思。   便闲问:“婶婶最近回来过吗?”   因为她冷处理了方氏这件事,倒是让方氏的日子彻底太平了,李朱姐弟大部分时间在家里,有时候也去那个酒肆。没有人问责,也没有轻视,只当寻常事后,反而让这件事发生的顺理成章。   “她好像是有孕了。”   小柳氏话语中不无羡慕。   也就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方氏活得才叫舒畅。   李令俞一时间也顾不上她,改口问:“黛娘的生意如何了?”   小柳氏:“挺好的,黛娘是天生适合做生意,什么料子到她手里,她都能清清楚楚,哪里产的,质量如何。”   “可有人骚扰她?”   “那倒没有。”,只是有人盯上她了。   原本她也没当回事,那人说自己是城统营中的武将,来布庄裁衣,原本家里的布庄并不裁衣,李黛会做生意,便雇了两个做针线的娘子,住在店中,尤其是给郎君们做衣服,单身汉们图个便利。   那武将那日来,小柳氏便是让做针线的给他量身,那武将便问她;“你是老板娘?”   “不是,这是我家的店。”   小柳氏生的清秀,人也端庄大方,并不显年纪,那武将不知怎的就上了心,隔三差五就去,她本来没察觉,但李黛注意到了,以为那人是看上了自己。   直到后来那武将直言要聘她,李黛才知道误会了,将人痛骂了一顿,打发出去了……   李令俞看她不好说,便说:“没有就好,阿娘没事就早些歇息。”   小柳氏知道她累了,赶紧起身说:“我说的忘了时辰,你奔波了一路,快早些歇息。”   等小柳氏走后,问阿竺:“阿娘遇上什么事了?”   阿竺也不清楚。   不多会儿李黛听说她回来了,过来寻她。等李黛过来,李令俞先问:“我阿娘遇上什么事了?”   “别提了,一个泼皮,非要聘柳娘子,日日到布庄来裁衣,被我痛骂一顿才打发走了。”   她说完又说:“明明我比柳娘子小那么多。他眼瞎吗?”   李令俞问:“那人干什么的?”   “你什么意思?”   李令俞记下了,看小柳氏的意思,未必没有心动,只要家境过得去,对小柳氏好,她肯定是不会反对。   “只要阿娘愿意,他人品性好,对阿娘也好。其他的不重要。”   李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眼神里都写着‘你疯了不成?’。   “你这叫什么?背着父亲,把他的妾嫁了?你这是把自己的亲娘嫁了,你不怕别人骂你吗?”   李令俞无所谓说:“把你接回家,我怕过人骂我吗?为姝娘杀了那渣滓,我怕过人骂我吗?”   李黛语塞,李令俞确实为家里的女眷操碎了心,家里有这样的哥哥,上都城谁不夸一声她们姐妹命好。   但这个事情真的过分了。   她居然想嫁了自己的娘。   这想法也太惊世骇俗了。   李令俞也不废话,直说:“父亲在那边,已经又娶了妾室,这会儿怕已经都有了孩子了。我怕家里人听了不好受,替他担惊受怕那么久,所以就没提,周娘子也才这个年纪,总不能将她们圈禁在这个院子里一辈子。”   李黛听着又觉得这么说,也对。   父亲竟然又有了新人,让她心里有些黯然。   她这些时日和周娘子和柳娘子打交道,时间久了,也觉得她们人挺好的。   一时间叹气,也不知道说什么。   李令俞;“你去打听打听,那人是哪里人。你们不拘是谁,只要出嫁,我都备嫁妆。”   李黛没好气说:“你是累昏头了吗?怎么会想起把自己阿娘嫁了?”   李黛原本的事也没说,还莫名其妙揽了个差事,要给柳娘子打听夫家。   这都什么事?   李令俞终于能睡了,但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也不知道严柏年是不是到平城了。   她在这头想着严柏年,严柏年确实到了平城,他赶路日夜不歇息,和在并州养病的柔弱样子完全不同,这日午后终于进了平城。   城内戒备,他进了都督府,确实累了,倒头就睡。   等醒来严择川已经在等着他了,见他满面疲倦,问:“你又急着赶路了?”   兄弟两个十分亲厚,严择川比他大的多,十分疼他。   严柏年也不惧兄长,说:“没事,就是路上耽搁了。回来的晚了。让父亲知道,又是一顿好打。”   严择川瞪他一眼,知道他的把戏,伸手抓着他衣领,想看看他的伤,严柏年一扭身,告饶:“真没事了,我保证生龙活虎,阿兄记得替我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   严择川见他只是疲累,确实看不出来病气,就说:“你也知道你胡闹!一个人单枪匹马,不要命了?父亲一听你受了伤,恨不得去并州把你提回来。”   严柏年哪敢让他看伤,他前胸、肩上、背上全是李令俞的手笔。   热血青年,毕竟是愣头青,称不上纯熟,几乎是贴身肉搏,只管畅快,悸动是真的,痛也是真的痛,满足也是真的满足。   这可万不能让父兄看见他身上的小伤,明眼人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严平骏还在城外营中,严柏年便说:“我明日去城外见父亲。自行领罚。”   严择川又怕父亲真的打他,就说:”你明日等我,我也去营中。”   严柏年听得眉开眼笑:“谢阿兄!”   严择川笑骂了声,嘱咐他早些歇息,也去睡了。   严柏年等兄长走后,这才掏出怀里的玉,这是李令俞贴身戴着的玉,被他偷偷解了来。   第二日一早,李令俞要去进宫,果不其然,等她进了太极殿,萧诵围坐在榻上,她进殿看了眼,殿中已经有人了,裴虞就在殿中。   萧诵面色蜡黄,瘦的有些脱相,但双目炯炯有神,刘琨站在榻前守着萧诵。   萧诵见她第一句话问:“北境如何了?”   李令俞如实答了,萧诵关于九边之镇的战事,只有李令俞说的最清楚,也最详细。他如今病着,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圣人授意,故意让李令俞来和他解释的。   再恨,他们毕竟是父子。   但没人能猜透两宫的心思。   萧诵听完后,大概是很满意,微微笑着。他这些时日难得面上带笑:“不错,这趟你辛苦了。”   仿佛是他派李令俞去北境监军的。   殿中的裴虞看着她,见她对答如流。猜她大约是心情不错。   萧诵便说:“朕这些时日精力不济,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才俊,一等一的好儿郎,如今当立起来,替朕分忧。”   李令俞心下了然,俯身:“愿为陛下分忧。”   萧诵满意,微微笑着说:“这些时日,新科及第的学子们也学的差不多了,改日朕见一见,看有什么好苗子,这一辈中,你和景宜做事最是稳妥不过,到时候你们就带带他们。早日给朕挑一些人出来。”   李令俞没想到萧诵急切成这样,他确实不敢把年轻人给朝中老臣带,就怕把人带成世家的私臣。   所以才让她和裴虞领着实习生。   自古书生,难忘知遇之恩。   其实这样做最好,但是萧诵这样做是最无奈的。   他时日不多了,至今给储君留的人都没准备好。   萧诵身体不好,吩咐了几句便说:“好了,你先回礼部休憩几日,改日朕再给你安排差事。”   那就是仍然要用她,而且是重用。   她了然,谢了恩,退出殿。   太极殿外遇见正要进殿的薛洋,薛大人,薛洋见她出来,一时间见了她,有些意外,问了句:“回来了?”   李令俞恭敬答:“回来了。”   两人清浅的打了声招呼,便各自去忙了。   等她回了官署,礼部这几日异常安静,方从晔是在太极殿众臣面前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这是很重的训斥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因为他替太子在陛下面前进言。   李令俞如今归来,安然无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她大大方方和倒座房的文书说:“将这几日的帖子清理出来,我看看。”   文书都激动了,这几个月他也跟着坐了冷板凳,如今李令俞回来,那他的前程才能续上。前院里的人都探头探脑的进来探听。   因着她还领着北宫的神策军,段功和阿符始终跟着她。   李令俞在官署中呆到中午,没什么事便回家去了。   等回家的路上,路过庐阳王府,她问了声:“庐阳王搬进去了?”   阿符也不清楚,打听了一句,说这些时日一直有人进出,怕是住人了。   李令俞看了眼便回去了,马上七月了,她要去陈侯府上走一趟。   下午等她到陈侯府上,才知道,陈侯去庐阳王府上去了。   庐阳王因着那晚和陈侯守着萧诵,也算是护驾有功。   萧诵醒后就命人将庐阳王府整理清楚,并下令礼部务必替庐阳王,将王府安顿好。   并言,乔迁之喜,等他好些了,亲自赐宴。   所以庐阳王如今便直接住到了庐阳王府里。   她已经出门了,也好不容易有时间,再另寻日子,又不知道要到哪一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便直接到庐阳王府,递了拜帖。   庐阳王和陈侯正在后园子里下棋,陈侯心疼这位王爷孑然一身,便经常陪着他,听到门口的人来报。   他还惊诧,她竟然回来了?   庐阳王温和说:“快将人请进来。”   李令俞穿过前院,仰头看了眼青槐,这个宅子她从前也看过,占地很大,她当时买宅子时看了眼,这宅子原本就是王府。   如今,果然住了宗室的人。   等她到后院,见庐阳王和陈侯正在下棋,萧诚难得不在。   她便行礼,先说:“今日去陈侯府上拜谒,结果侯爷不在,正巧世子说侯爷在这儿,臣便厚着脸来叨扰了。”   陈侯对她的感观十分复杂,庐阳王温和说:“小李大人坐。”   两人确实相像,陈侯看着李令俞,再看庐阳王,只觉得眼皮直跳。   李令俞却俯身,和陈侯说:“今日要得罪了。我是替舍妹退亲的。”   这是很失礼的举动。   但她偏偏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又不让人觉得讨厌。   庐阳王异样,看她一眼。陈侯握着棋子,头也不抬,并不看她俯身行礼。   “你这是第二次了。”   李令俞:“是。臣还是那句话,齐大非偶。舍妹虽然偶得侯爷青眼,但出身有限,不敢高攀侯府。此事波折颇多,也不宜闹大,所以臣前来恳求侯爷。”   陈侯憋着气,但看她和庐阳王那张肖像的脸,一时间又发不出火来。说不出为什么。   庐阳王问:“今日既然到了府中,本王就做这个中人。你在柳家的事,可是和侯府有关?”   “没有。”   “你妹妹可是因为侯府的亲事,遭到了为难?”   “不曾。”   “那你随意退亲,就没有道理。”,庐阳王温和地说着。   李令俞知道她自己不占理。   陈侯被庐阳王说的有些怒了。   眼神不善地看了眼李令俞。   李令俞便说:“臣原本给舍妹定了亲,只是没有来的及下聘。便出了事,后来因为救我,这才有了和侯府的亲事。根源在我。”   庐阳问:“你妹妹定亲,是因为救你?”   “是。”   庐阳王便说:“这么说来,倒也不是一桩好姻缘。”   李令俞绝口不提陈润意看上琴娘的事。   陈侯避重就轻说:“你是不是因为二郎看上了一个琴娘,所以这才几次三番要退亲?”   毕竟侯府门第,不是一般人能攀的。   李令俞否认:“绝无此意。只是二郎青春年少,舍妹娴静,都是好孩子,但是非良配。”   庐阳王问:“你可知道,和侯府退了亲,你妹妹可未必再能订到如此门第的亲事了。”   李令俞:“臣知道。”   庐阳王便说:“既然我今日做了这个中人,慵之便允了吧。改日等你妹妹出嫁,我也添妆一份,算是今日之过。”   毕竟拆人姻缘。 第75章 众学子   李令俞没想到庐阳王这样聪明的人, 今日这么好说话。   陈道止心里对她的猜疑,一直摇摆不定。但这门亲事确实非常合他的心意。   只是屡次出现变故。   李令俞确实连着行礼,让陈道止说不出话来。尽管之前柳家的事, 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第一时间就了李家最大的体面,但还是于事无补。   李令俞见庐阳王说相, 也知道这事算是定下了,便感谢说:“谢侯爷雅量。今日叨扰了王爷棋兴, 改日一定专程登门赔罪。”   庐阳王便说:“听说你丹青了得,正好,凑着这个当口,我便向你讨要一幅画。”   李令俞最喜欢这样的人,人情两立, 做事都放在明面上。   “这是小事,不知王爷喜欢什么画?”   “油画。”   李令俞意外, 笑说:“好说,等画好后, 我就给王爷送来。”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陈道止不答应也不成了。   只是还是有些恼意,闷闷说:“我一个闲人,如今结亲也没人看上了。”   李令俞便说:“侯爷折煞我了。”   庐阳王也说:“慵之不必如此, 小李大人年少盛名, 与你我论交情也是可以的,他妹妹许你家润意,确实也有些不合适。城中名门闺秀何其多, 结亲能让润意和美, 才是正道。”   陈侯这才松口了。   李令俞便陪着两位下棋到下午才准备告辞, 正逢陈侯府中来寻,说是集贤殿书院里的事,陈道止便匆匆而去。   留李令俞一人陪着庐阳王。   李令俞握着棋子,随口问:“小世子呢?”   陈道止慢条斯理放下白子:“去书院了。”   李令俞看他一眼,觉得庐阳王有点邪性,可能是自己和他相像吧。   庐阳王见她看自己,问:“看着这张脸,觉得害怕吗?”   这话十分不好接,李令俞笑起来:“这倒没有。”   庐阳王却说:“顶着这么一张脸,得失各半。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地位,可见心有成算。但万事都讲机缘。”   李令俞却说:“机缘是什么?是有心人的故意为之?还是柳暗花明的豁然开朗?这都很难说。依臣之见,做事还是需要细细盘算才好。”   庐阳王温和的看着她,微微笑了下,什么都没说。   等她起身要告辞了,正赶上萧诚也回来了。见她在惊讶问:“李大人。”   李令俞便说:“今日来府上叨扰了,我改日来给王爷送画。”   萧诚好奇的看她。   出门前,她站在影壁后将院子里的景色细细观察了一遍。   等她人走了,萧诚好奇问:“她当真没事了?”   庐阳王笑说:“大概是没事了。”   萧诚便说:“老天保佑。那正好改日我就去拜访她,求一幅画。”   “那你等些日子,她正好要送我一幅,等送画来,你再和她讨要。”   萧诚连连可惜:“早知,我今日就不去书院了。”   萧澈又想起李令俞说的,是什么是机缘。   当真是个聪明孩子。   等李令俞回家,李黛已经回来了。虽然爱和她唱反调,但李黛办事特别麻利,见她进门后脚就跟着进来,说:“你今日去哪了?”   她站在回廊里等她,便说:“给姝娘去退亲了。”   她每说一句话,都能把李黛惹毛。   “你再说一遍干什么去了?”   李令俞又重复了一遍:“给姝娘退亲。”   李黛气得冒烟:“你疯了不成?”   李令俞笑眯眯说:“姝娘的亲事有着落了,她自己也愿意。”   “她愿意什么?侯府的亲事不要了,嫁一个穷书生?画本子看多了?读书读傻了?”   李令俞也不理会她的暴躁。   和她继续往后院走,李黛真的想和她打架,最后忍着说:“我等会儿再和你算账,你让我打听的事,我打听清楚了。”   进了院子,李令俞嫌书房热,就进了书房对面的客厅里,问:“是吗?那和我说说吧。”   “他今日又来了,我便和他闲聊了几句。”   李令俞问:“他是哪里人?”   “你等我说完!”李黛瞪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茶,一口喝完。   又说:“他今年和柳娘子同岁,只是柳娘子生的婉约,看着比他小很多。武将又长得糙,看着像四十岁。他家是秦州的,五品校尉,发妻早逝,没有留下儿女,不挑门第家世,只挑个可心人过日子。我便也没说柳娘子是家里的妾。”   李令俞说了句:“若是属实,那就还算不错。”   李黛又忿忿:“你说这都什么事啊,还是五品的武将。我生的哪点差了?偏偏就只能遇上黄家那种腌臜,还是个七品末流!”   李黛越想越来气,家里的妾都有人大胆追求,她竟然没人看上。   李令俞忍着笑,说:“不着急,等你遇见可心的人了,让他好好对你。我到时候一定警告他。”   李黛白她一眼,问:“你当真,要把柳娘子嫁出去?”   “她年纪还小,何必把她一辈子圈在这个院子里,我若是想她了,就去看看她。”   李黛是真佩服她,骂了句:“你想的真开。”   李令俞笑了下,说:“我不反对任何女子再嫁,也不反对任何男子再娶。只要和平解除婚姻,都值得更好的人。”   李黛实在不能理解她这种博爱,问:“她可是你阿娘,你就不怕朝中的人嘲笑你吗?”   “我自己都不在意,他们就是嘲笑我又能怎么样?只要我阿娘过得好,我其实无所谓。”   李黛确实说不过他。   问:“那姝娘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李令俞怕她太暴躁,就认真分析说:“你看,侯爷家的二郎君你也见过,人是生的不错,但是玩心重,和姝娘顶多算是举案齐眉,但肯定算不上两情相悦。”   李黛问:“你别跟我扯这个,我问你,退了亲,你准备给她结谁家?”   “她的书法先生。”   李黛忽然想起,这段时间家里来的李令俞的师兄,袁兆宗。   袁兆宗高中后,如今在书院修书。性情确实很好,人也不错生的老实,最重要是李令俞的师兄,官没有李令俞大。   最重要,他是姝娘的书法先生,两人十分能谈得来。这么一想,确实袁兆宗比较合适。   她恨恨说:“我管不了你们,你们自己作秧子吧!”   李令俞也不恼,拜托她:“我回来了,家里也没那么多事,这些时日你就继续带着柳娘子出门,那人若是来寻柳娘子,你也只作不知道,我让人跟着你们。若是他有冒犯之处,你只管喊人收拾他。”   李黛:“这才像句话,若是有人跟着我们,我倒是也不怕他。他官职肯定没你高,你自然能管得住他们。这么说来,低嫁结亲也是有好处的。”   她性情泼辣,面相也带着三分泼辣劲儿,李令俞便说:“等你哪日看上哪个郎君了,我亲自上门去给你提亲去。”   李黛瞪她一眼。   李令俞笑起来,哄她:“行了,姻缘自有天定,只要自己愿意,对方人品正直,我绝不阻拦你们。”   “是啊,连自己的阿娘都能嫁出去,满朝文武都比不上你!”   李黛是真的服了她了。   李令俞:“行了,别跟我发牢骚了。去忙你的吧。”   结果李黛转过回廊,就碰见小柳氏进来,她是个耐不住的性格,就问:“今日那武将又来了,说是寻你,我说了你不在,他便说想和我提亲,你是怎么想的?”   小柳氏一时间呆住了,整个人都觉得羞耻,目光躲闪。   连连拒绝,矢口否认。   “你别觉得这有什么,你看方氏……婶婶,如今不也过得挺好的,再者父亲如今怕是早有新人了,咱们也不能为了他,就一辈子这么混过去了。我觉得只要那武将说的是实话,他家里人口简单,发妻早逝,也没有儿女。那就不错。”   “你别说了,这怎么能……”   “怎么不行?你没看见婶婶如今……”   李黛说到一半,也觉得这么说好像是不合礼法,心里又将李令俞骂了一通,硬着头皮说:“反正,他问我提亲,我就答应了,现在看你的意思。”   小柳氏一时间被她说的心乱如麻。   第二日一早,小柳氏就跟着李黛去布庄,今日李黛要去新店盘点新到的料子,便让她留在小市的布庄,小柳氏刚进店,那武将果真又来了,人生的高大,也十分孔武,面容晒成黑色,十分显年纪。见了她就说:“我秦周诚意求娶,绝不欺瞒,望娘子成全。”   小柳氏被臊红了脸,左右看了眼,将人带进了后院子。   看着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这人来过几次了,送了她好些金银,都被她拒绝了。   但这人能缠,小柳氏便言:“你不看我的发髻,我不是小娘子,我不是什么良家出身,我是家里的妾!”   那人脸色一僵,看着她好半晌,才愣愣地说:“某唐突了,对不住。”   小柳氏见他这样,又心里难受,她至今都没有被人正而八经的求过亲,自十六岁被卖给族兄后,就成了李家的奴婢。   想到这儿,便面色一黯,几欲泪泣,那武将见她这样,便说:“是不是那主家对你不好?”   小柳氏摇头:“郎主早就不在家多时了,家中人极好,只是我是奴身。”   那武将一听她是奴,心思又活泛了。安慰了她一通,便走了。留下小柳氏一个人黯然。   一直到第三日早上,李令俞也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秦周,秦州人,家里父母过世,只有一个族兄,在祖宅里生活,其余姐妹都嫁在了秦州界内,定过亲,发妻成婚两年病逝,一个挺耿直的鳏夫,说媒的倒是很多,但是他都看不上。偏偏在小市里看上了小柳氏。   李令俞已经问大柳氏要来了小柳氏的身契,在京都衙门换了身份。   小柳氏如今是自由人,连李尚的妾都不是了。   第三日中午李令俞刚归家,便听说有客人来了。   那秦周到底舍不得小柳氏,打听了李令俞后,便直接上门来了。李姝当时正在院子里和李令俞说话,李令俞便说;“姝娘先回去,我这里有客人。你叫阿姐来。”   不多会儿,李黛进来正遇见秦周进门。   李令俞让人进了院子,阿符看了眼来人,武人之间的较量,看一眼就知道深浅。   李令俞问阿符:“你觉得他武艺如何?”   阿符答:“他下盘很稳,是个练家子。”   李令俞便朗声问:“不知这位是?”   “我叫秦周,京郊营中的校尉,一介粗人,今日上门,有些唐突,因着看上了府上的人,今日特来拜会,大人莫要恼我。”   李令俞冷冷看着他,半晌才说:“进来吧。”   李黛见李令俞冷着脸,有些莫名,跟着她进了门。   等进了书房,秦周确实有些局促,这是书香门第之家,他也打听了,如今这位是朝中年少盛名,十分显赫的小李大人,深得两宫圣宠。   李令俞问:“不知,你看上我府上的谁了?”   秦周摇头。   他并不知道小柳氏叫什么。   李令俞被这个二愣子都气笑了。   秦周认识李黛,便问李黛:“不知跟着夫人的那位娘子呢?”   李令俞:“放肆!我府上的女眷,岂是你随意传唤的?”   李黛被李令俞的样子吓了一跳,便和秦周说:“你未免太猖狂了些,登徒子竟然追到我家里来了。”   “就是你家的妾,姓柳!”,秦周连忙说。   李令俞依旧冷冷说:“我家里没有姓柳的妾室,我母亲出身颍川名门柳家。家里只有一个族中寡居的姨母,住在家里照顾我母亲。不知道你说的妾室,又是哪个?”   李黛用一种‘李令俞,你简直有病’的眼神看着她。   她一时间跟不上李令俞的思路了。停顿了片刻,才艰难和秦周说:“确实,你是从哪里知道,那是我家妾室?”   那秦周也不傻,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猜测这大概是同意的意思了。   便连连道歉:“是某的罪过,一时心急问人打听,听错了话,这才出口冒犯了大人。”   李令俞便说:“阿竺,上茶。”   李黛被李令俞的手段折服了,李令俞实在太能使诈了。   然后两人接待了秦周一顿,李令俞问的问题有些刁钻,比如,我家姨母寡居,并不想离我们太远……   那秦周便说,我在城里的宅子就在城南,并不远。   李黛听了个大概,这是该替柳娘子想到的,都想到了。想不到的,她也考虑到了。   最后李令俞也没说什么,只说,还是要看我家姨母的意思。   那秦周面露喜色,连连称是,总之算是和气的一次会面。   李黛也没想到那武将这么上赶着,三十几的人,被李令俞教训了一通,一点都不恼,可见男人啊,只有上不上心,才不在乎脸面。   等人走后,李黛才说:“这样好性的人,不多了。柳娘子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李令俞想起之前柳娘子半夜等她,大概和她说的就是这个,只是她当时并不知道,小柳氏未必不愿意。   与人做妾和给人做正妻是不一样的。   李令俞便说:“没事,阿娘那里,我来说。”   李黛也不好意思说这个,白她一眼,去叫柳娘子了。   小柳氏来的很快,问:“怎么了?”   李令俞温声说:“没事,就是今日家里来了客人,和阿娘说一声。”   小柳氏好奇,问:“什么客人啊?”   “京郊营的一个校尉。”   小柳氏脸色一白,慌里慌张忙说:“幼文,你听我说……”   李令俞打断她:“阿娘别急,等我把话说完。你坐。”   小柳氏坐立不安。   “他说自己是秦州人,家境、人品这都可以打听。我见他人有些鲁莽,但也算正直。宅子在城南,离这里也不远。而且父母已经过世了,亡妻也没有留下儿女。虽然是继室,也不算委屈,毕竟也是五品校尉。我是没有意见的,如今就看阿娘的意思了……”   小柳氏羞耻至极,“这不合规矩,我是妾,也是卖给族兄的奴……”   李令俞:“这个家里,没有姓柳的妾,也没有奴,只有一个寡居的姨母。我母亲的族妹。”   小柳氏愕然,半晌回神,眼泪止也止不住,连连摇头:“我不能走,我还要照看你,你至今都没有成家,我虽没有生你,但你是养在我名下的……”   “我是李尚的庶子不假,但我是母亲的儿子,和你没关系。你明白了吗?”   小柳氏哭着不肯答应。   李令俞哄她:“阿娘别哭,你若是觉得不方便,对面街上就有小宅子,我让那武将置换了,阿娘就住在对面街上,你想家了就回来。你还有什么顾虑,说出来,我去和那人商量。”   李黛在门外听得着急忙慌,忍不住进来说:“她把该操心的,不该操心的,全替你打听清楚了,那武将没她官大,肯定是不敢惹她。你什么都别怕,再说了,出去给人做正经娘子,不比在这个家里做妾强。不是我不帮我爹说话,我爹确实不值得你这么守着。”   小柳氏哭着不说话,但也没说反对。   李黛见她没说不去,便起身麻利说:“亲事讲究个吉利,我去看日子,咱们早点把这事定下,咱们家可好久都没有喜事了,正需要一桩喜事冲冲喜。”,说完就出门去安排了。   隔了几日,李令俞退还了侯府的聘礼,当日又收到了秦周的礼。   和侯府的亲事了结的悄然无声,算是两厢和气。只是那日陈润意上门质问她:“你为何执意要退亲?”   李令俞安慰他:“拨乱反正。当日也是要谢你仗义救我,才让你和姝娘背着这一桩婚事,还是我要说抱歉。”   陈润意吃软不吃硬,见她这样好说话,耷拉着说:“我也没帮到忙,也没和你学成丹青。”   李令俞笑说:“丹青技艺,不过是熟能生巧,剩下的就是个人天赋,你若是好奇,和舍妹学习也是一样。”   陈润意拒绝:“不学了,再来你这里我算什么人了?那我们还算朋友吧?”   李令俞笑骂了,臭小子。   陈润意和她相视一笑,都开怀了,也释然了。   隔日便在官署中,听到陛下有召。   她在宫门口遇见裴虞等人,一行人进宫。   太极殿的前殿中,萧诵已经能起身,但看着面色还不好。   此时他靠坐在上面的龙椅上,看着殿中的年轻人,脸上带着笑。   众学子等在那里,等着萧诵分配官职,脸上都是跃跃欲试,和意气风发。这是入仕的开始,也是人生的转折点。   李令俞进殿后,教案众学子在,曹印和薛洋等人也在。   看来这批人,今日势必要妥善安排。   等他们行完礼,萧诵便开门见山说:“朕前几日和你们说,新科及第的学子们,有人才学十分出众,有的精通算学,各有所长。今日特意把你们叫来。”   他转头看着学子们说:“现在,朕就要看看你们的真本事。今日大家选一选,跟着这几位大人去观政。去练一练你们的胆子。”   他虽这么说,但也没有哪个学子真的敢在太极殿中站队。   新科状元率先出列答:“臣等为天子门生,万不敢自夸自大,请陛下指派,绝不敢挑剔。”   虽说他这话说的不够圆润,但萧诵挺满意的他的态度。   便问曹印:“中书令以为如何?”   曹印四平八稳答:“陛下可问问他们喜好,和擅长的。然后再做定夺。”   萧诵点点头,便问:“擅长算学的,站出来,朕瞧一瞧。”   有三个人出列。   萧诵将这三人拨给了户部。   又将擅经义和辩论的几人拨给了裴虞……   最后将剩下的五人交给她。   “李令俞,你才学出众,做事也稳妥。朕就将这几人,交给你了。你务必给朕带好了。”   李令俞知道,他是让自己甄别这几人的能力。第二名就在这五人里。尤其这几个人其他的都不擅长,也或者说,这几个人可能不显山露水。   便规矩答:“臣领命。”   萧诵体力有限,坐了这么久有些乏了,便说:“剩下的,就让中书令和薛大人给你们交代吧。”   众人行礼恭送。 第76章 李令俞的   李令俞从太极殿出来领着这五个人, 其中就有来自营州的李肃,这人十分干练,话也少, 在太极殿中一直没有出声,留到了最后。最后跟着她回了礼部。   袁兆宗跟着薛洋去了御史台。   等回了礼部,其他四人全是二甲的十几名, 都来自江南之地。见她年纪小,但官职高, 也不敢得罪,恭敬都问:“李大人,不知我们能做什么?”   只有李肃四处观察,闭口不问,李令俞便让前院里四司来领人。   把四人打发到了前院里, 让他们去跟着院子里的各司去学习。只剩李肃好奇的在看她挂在墙上的画,那四人不明就里, 跟着人出去了,才后知后觉李肃不说话, 竟然没被打发出来。   李令俞问:“你想做什么?”   李肃恭敬道:”全凭大人做主。”   李令俞见他说话十分谨慎,便让他去了倒座房,给她做文书。科举第二由她领着,其实有点不合适。   李肃大概意外, 呆楞地问:“那倒座房里的小林大人怎么办?”   小林已经接待过他们了, 可见小林十分得人眼缘。   李令俞笑说:“你不用管他,只管接过他的工作,让他给你交代清楚。”   小林大人确实疑惑, 将文书的工作交代了一遍, 然后才来李令俞办公室里领新的差事。   李令俞问:“你已经熟悉了各部打交道, 各部需要我批注的文帖,还有台院和宫里的文帖,你直接给我带过来,再负责各部走动。”   小林听得大喜。这是个历练的职务,尤其是和各部打交道。   李令俞见他高兴,便说:“这事来来回回,比较繁琐,你耐心些,也是个锻炼的机会。”   “谢大人提拔!”小林大人十分欣喜。   李令俞喜欢勤快的人,小林确实勤快。   “好好当差就可,李肃没有接触过公文,不懂的事,你和他多讨论。”   “诶!”   把人打发走,李令俞随手翻了眼帖子,最上面就是关于庐阳王府邸的事,帖子里关于府邸的修缮,建制,和前身介绍的很仔细。   她好奇看了眼,那宅子竟然原本几句是庐阳王的府邸。   怪不得,他们父子这么急切住进去了。   那她欠的人情也要早些还了。   等下值时,出了铜驼街就遇上了曹印。两人一时间愣神,曹印问:“这几个新人,怎么样?”   李令俞便说:“新人不好带,我也曾跟着大人学了那么久,还没有请大人吃过饭。今日正好,请大人一起吃个饭吧。”   她便领着曹印进了那家羊汤店。   正值盛夏,羊汤店的老板果真听他的,夏日在门口支起了炉子,做起了烤羊肉,烤饼。再将羊骨熬成汤。   配上酒,这就是夏日生意最好的夜市小摊。   李令俞站在门外看了片刻,曹印大概没想到她会请他在这里吃饭。   也笑说:“市井生意,最是热闹。”   店面已经扩了一间了,如今十分宽敞,但生意还是极好。   那店家见了李令俞,眼前一亮,十分欣喜。   “大人来了?有大半年没见大人了,快进来!”   曹印好奇,李令俞让他先进去了。两人依旧坐在门口的桌子前。   曹印见店家也是老实人,随口问:“你们认识?”   店家滔滔不绝讲着两人的渊源,尤其讲到李令俞给他出主意,夏天羊汤店没生意,就换成烤羊肉配各色的酒……   并一再强调:“没有大人,就没有今日的我,大人今日再给我放钱,我可真恼了!”   曹印听的笑起来,冲李令俞说:“你对市井生意倒是精通。”   李令俞回头看了眼店里的客人,说:“其实对经济,我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只是如今不适合乱说。”   店家动作十分麻利,端着羊肉,羊汤,和烤饼,还有酒,把店里的吃食上了个齐全。   一边介绍说:“这是上好的桂花醑,江南来的,清甜也爽口。大人尝尝。”   李令俞问:“今年的生意怎么样?”   店家不好意思地说:“今年生意极好,只是好些时候没见大人了。”   李令俞便撒谎说:“出去了一趟,刚回来。”   店家见曹印看他,他便解释:“大人从前就算不吃饭都进来坐坐,这半年了京里乱糟糟的,我还以为大人出什么事了。没事就好,大人们慢吃,需要什么叫我一声。”   等人走了,曹印好奇问:“你怎么会想起,让他做这个生意的?”   李令俞看着桌上的烤羊肉,尝了口,味道极好。又喝了口酒,十分清甜,有点像桂花酿。   然后她用筷子蘸了酒,在桌上点了点,说:“他只是上都城里的一个缩影,一个店的生意叫个人生意。”   她说完继续蘸着酒,在桌上点了很多点,汇成一片。   “那这一条街,这一座城,生意的背后,就是一条产业,南北汇通。连起来,就是经济。北人需要南货,南人也需要北方的货。不止是江南的粮米才能北上。只要是生意,就能汇通天下。”   曹印惊讶的看着她,半晌都没有说话。   李令俞尝了口羊汤,汤中的胡椒味很浓,撒了芫荽能尝出来很鲜。   她招呼了声:“大人尝尝这里的羊汤,能尝出来是哪里的羊吗?”   李令俞说完就说:“这是秦州以北的羊,靠近草原了。”   曹印尝了口汤,味道确实鲜美,小小的羊汤店,竟然有这等本事。   到底心里明白,一听就知道她话里的格局,但是这事没那么简单能做。   他尝了口羊肉,十分鲜嫩。   李令俞也是闲谈:“我曾经在大人那里看过户部的账目,户部这几年不亏钱,但也算不上富庶。秦州以西的党项人,未必灭不了,咱们的兵养的太钝了。交州以南港口也可以开,青州以东的港口其实都可以开。朝廷赚不了那么多钱,那就放权给地方,让地方去赚,死死捂着口袋,只能是大家都穷。”   曹印没想到,她去年一直悄不做声坐在倒座房里写公文,串门到前院给工房里的人免费代笔抄写折子,不光只是看了各部的折子,连各部里的动静都摸了个透彻。   一时间感叹她的聪明。   “你这胆子太大了,这不是一句话的事。”,曹印抿了口桂花醑。清甜爽口,确实不错。   他实在没想到,和李令俞坐在市井里,论着天下大事,可李令俞就像随口闲聊一样。他没见过哪个少年能这样从容自在。   李令俞也承认:“这确实不是一句话的事。只是我的拙见。事实上,我也只能给店家出出主意。帮他生意兴隆一些。”   曹印想,她确实看不上这个生意,也确实有上位者的心思,能从一个小小的羊汤店就能想到整个国库经济。   不能不说是天赋。   曹印问:“那若是只在上都城,你有什么想法?”   李令俞抿了一小口酒,随口说:“开一条商业街,日夜不歇。一条街的商铺。”   曹印清楚经济,但不知道商业街的道理。   李令俞便说:“这样的事,户部的人很清楚。”   曹印问:“你和户部的人聊过?”   “那倒没有,只是我闲着的时候,就爱在店家这里坐坐。”   那店家见她羊汤喝完了,又给他续上了,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了,店里的人陆陆续续也多了,大家坐在门口的路边。此时正是凉爽,喝酒聊天,十分痛快。   标准的夜市摊。   曹□□里全是欣慰,她比阿兄性情温和,少了江湖豪气。抿了口酒,说:“过几日太子生辰,礼部要操办,你写个帖子呈上去,看看陛下的意思。”   李令俞好奇问:“这几日,我听说,陛下让陈留王观政。皇后娘娘没说什么吗?”   曹印低声说:“谢皇后宴请了三品官内眷,给太子挑侧妃。”   李令俞意外:“那裴家……”   “裴家自然是正主,但东宫无后……”   无后可是大忌。   那位住在两仪殿的才人,也即将临盆。   如今两仪殿和华林园的争端,已经是放在台面上了。   曹印忍了很久,还是问:“华林园,为何要……”   李令俞听懂她的意思了。   李令俞丝毫不惧,直说:“大人,我觉得,当年的事,怕是一个局。”   曹印没有说话,自那夜在太极殿守夜后,他心里也明白了。   两人对这个话题并不深谈。   李令俞喝了口酒,又说:“我这几日怕是没时间,过几日要去北邙山祭陵,我如今领着北邙山神策军的兵马,要陪陈侯和庐阳王同去。怕要耽搁些日子。”   曹印也知道,便说:“该去,去了后上柱香。”   李令俞不在意地说:“人死如灯灭,我上不上香,都无所谓。”   曹印却认真看着她说:“不,你应该去,你父亲、母亲,兄长们,都在那里。”   李令俞惊愕。   “不是被诛吗,他们怎么会……”葬进帝陵。   “圣人在太昌九年,将他们葬进了自己的陵旁边。”   李令俞冷笑:“这是,心中有愧吗?”   曹印叹气,但什么都没说。如今想来圣人的种种举动,怕是心里有愧吧。   她难得在班悠闲,并且和曹印喝酒吃烤串。一直闲聊到很晚。   回去后,家里人都回来了,李黛见他回来便说:“我把柳娘子出嫁需要的锦缎、花色布匹全买好了。就差下聘定日子出嫁了。”   李令俞见她嘴上吐槽,但也是个操心爱张罗的命。   李黛说完就说:“咱们家的女儿都让你给养废了,没有一个做针线的,到时候出嫁的时候,你花钱雇做针线的绣娘去吧。”   李令俞便说:“城里说不准会新开一条商业街,你要不要铺子?要的话我给你定一个。”   李黛立刻说:“要!什么时候开?开在哪里?不行了我多买两个铺子,不开了也可以租出去。”   李令俞心想,古往今来,没人不喜欢买房子。   “只是刚听到有些风声,不着急,到时候给你买。”   李黛见她不着急,便说:“别担心,家里的妹妹们出嫁,布庄里有做针线的,我全包了。行了吧?”   李令俞笑起来,做买卖的人嗅觉未免太灵敏了。   “不用你花钱,都记我的账上。”   李黛这才开心了,“秦周的媒人说过几日送纳吉连带聘礼一起送来,到时候就定下日子,按照这个急切劲儿,估计最迟下个月就成婚了。再说这都不是头婚,为图过日子,也都没那么多细讲究。柳娘子好命,嫁过去就能当家,还不用伺候婆婆。”   李令俞见她唏嘘,就说:“我这些时日实在没空,你就受累,看着办吧。”   李黛见她这样嘴软,又开始心疼她:“你说你,外面要忙那些大事,要见陛下,回家还要操心家里这些事,你怎么那么大的心?”   李令俞问:“那怎么办?你看咱们家,也没个拿主意的人,我不操心谁操心?”   李黛都觉得她不容易了,“算了,反正有我,你别管了,忙你的去吧。别把陛下交代的差事办砸了就行了,咱们家可都指望着你。”   李令俞逗她:“陛下交代的差事也不好做。今天进宫,还听了顿训。”   李黛自动过滤了,一听她见了陛下,就好奇问:“宫里当真是白玉的地,纯金的瓦吗?”   李令俞笑起来:“那倒也不是。就是贵重一些,石头铺地,瓦盖顶。”   李黛问:“陛下生的怎么样?像真龙天子吗?”   “就那样吧,比外面的人白净些。”   李黛失望说:“我要是哪天见一见就好了。从前在黄家,那个废物整天陛下长陛下短,说的神乎其神,把朝中的大人们,也说的神神秘秘的。反正都十分了不得。听你这么说来,好像也没那么所谓,谁也没有生出三头六臂,没那么可怕。”   “就是,只是他们运气好,投胎到了帝王家。你要是投生好了,也是公主。”   李黛悻悻:“我算什么公主,我生来就是贱命。”   “胡说什么。”   李黛又笑起来:“对,我的命也不能说多坏,你看我如今,虽然没有嫁进高门,但是我自由啊,而且你也有出息了,我也不算差。”   李令俞笑起来。   正说着,结果袁兆宗来了。   李黛见他提着酒进来,就说:“又来看姝娘了?”   袁兆宗被她大胆的话臊红了脸,呐呐说:“我……来看幼文……”   李黛觉得他可爱,大笑起来,也不打搅,起身去了。   李令俞觉得李黛现在这样很可爱,但袁兆宗是真的怕李黛,提着酒放在桌上,和李令俞说:“你几番涉险,我都没帮上忙,十分惭愧。”   “孔章不必这样说,你看我不在家,家里女眷有你照看,我也很放心。”   袁兆宗被李黛刚才臊了一句,有些心虚。   李令俞见他害羞成这样,便说/;“我家姝娘如今退了亲,阿姐急着给她定亲,想在这次及第的学子中寻一寻……”   “不成!”,袁兆宗一听急眼了。   李令俞笑吟吟问:“为何不成?”   袁兆宗却问;“姝娘为何退亲?是不是因为和谢家的事……”   “和谢家的事,算是一个契机吧。重要的是,姝娘拜托我去退亲。”   袁兆宗立刻起身,说:“幼文,我今日的酒就不喝了,我先去准备准备……我改日再来,我先去寻媒人……”   一时间竟然激动的语无伦次。   李令俞都没来得及留他,他便奔出门去了。   听得阿竺都忍不住都笑起来。   第二日,李令俞果真上了折子,关于太子生辰的事。   其实也不是她写的,是前院专管的人起草的,她直接就递上去了。   结果,萧诵看到了,但也没把差事给她,而是让方从晔去操办,直言他的鹿鸣宴办得妥帖,想必深谙此道。   这么听来,这话就不是好话了。   第三日李令俞陪陈侯和庐阳王去了北邙山祭祖。   这是她第一次去北邙山,北邙山的神策军在她手里也不过才不到半个月,她正好此行去北邙山营中看看。   这次她带着礼部的人,连同李肃。跟着王爷们的行驾一起到北邙山祭祖。   因为是先帝祭日,还有一些宗室的人也跟着。   路上萧诚不想在马车里,便和她一起走,毕竟是少年,边走便和她介绍:“山里景色十分壮阔。你到时候能画一幅画吗?”   李令俞提醒:“怕是不能偷窥帝陵。”   萧诚也反映过来了。   李令俞又说:“不过可以画一点小景。”   反正要在这里呆几天,只要不忙,就可以。   萧诚听得眉开眼笑。   当日祭祀的仪仗摆起来,她一个人去了趟神策军的营地。   北邙山神策军的指挥使叫苏震,是苏绎的侄子。这里的神策军原本在蔡荃手中,但调令在苏绎手中。   萧雍深谙此道,要调动北邙山的神策军,蔡荃和苏绎两人才能调动。   苏震大概收到了苏绎的嘱咐,见了她十分恭敬,北邙山驻军五千,在山里操练,挺清静,营中新兵老兵夹杂着,兵头子们一看就是战场上下来的。   她也只是在营中看了眼,没有停留,便下山了。   帝陵山脚下有别院,来的人都住在别院里。   庐阳王上次来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现在来,便是现成的房间。   其他宗室的人毕竟远了,就是陪同的。住得稍微有些远。   陈侯的父亲也陪葬在先帝的陵墓旁。   萧诚惦记着她的画有些时间了,见父亲和侯爷下棋,便来寻李令俞,李令俞还在听着礼部的人和她商量明日祭祖的事项,见萧诚进来,她便说:“剩下的按照先例吧。你们先去准备吧。”   等人走了,萧诚便自来熟说:“今日午后没事,要不……”   李令俞见他一刻也等不得了。   她自己也难得清闲,便笑着说:“让我先整理整理带的东西。来的匆忙,舍妹给我准备了一箱子。”   萧诚丝毫没有架子,纯好奇,凑过来看她那一箱子颜料。   见了她打开行李,像是打开了宝盒一样。   盒子里的颜料,和另一箱子里的各种纸,白麻布,和一盒子笔。   萧诚好奇拿着抹刀问:“这是什么?”   李令俞:“油画的工具。”   她带着萧诚,去了别院后山的山涧。   水彩的逼真非常能抓得住人的眼球。等她将绿色调出来,各色的绿,鲜艳欲滴的翠绿,草色深绿,波光粼粼的河水……   萧诚越来越沉迷这种新的画法,静悄悄的一直陪着她。   她画得很快,水彩的要素框架搭建起来,萧诚赞道;“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画法。果然完全不同。”   两人等傍晚才回去,一进别院就听见陈侯问:“一整日不见你们。这是去哪了?”   萧诚还沉浸在水彩的色彩中,“和小李大人去后山了。”   李令俞便说:“闲来无事,小殿下好奇,便去写生了。”   陈侯见她背着画具,便说:“胡闹,怎能差遣小李大人。你父亲等你多时了。”   话语里都是对小辈的亲昵。   李令俞只当没听见,   说着几个人进院子,萧诚先进去,见了父亲便说:“李大人不愧被称作丹青鬼手。”   庐阳王笑起来问:“在侯爷书房看到那副油彩画,你不是就这么夸的吗?”   萧诚被说的不好意思了,但仍然说:“亲眼看着她画,还是不同。”   李令俞进来,便说:“今日画的潦草,送小殿下了。”   她如今嘴甜的的很。   萧诚便接过画,展开问父亲:“你看,就是后山的山涧。”   庐阳王问:“那你想好送小李大人什么了吗?”   陈侯也赞了句:“确实漂亮。”   萧诚回头便说:“我有一副江南游春图,等回京就送给你。”   李令俞并不把这个当回事,这几天确实难得清静。   但她也没想到,就在她在北邙山的这几天,京中出了大事。   方从晔原本为东宫举办生辰宴,到东宫见太子,结果萧祁拒绝了。   但两仪殿的那位才人那日正好生了,陛下喜得千金。   皇后便提议乘着这个时机,宫中许久没有喜事了,喜庆一番。   但第二日曹太后就病了,陈留王在华林园侍疾,皇后邀请了曹贵妃。   这是谢皇后这么久,第一次和曹贵妃正面交锋。   这孩子洗三礼,正是太子生辰,皇帝也在。陈留王陪母妃出席了这场宴会,太子和他同桌。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家宴。   但蹊跷的是,宴会后,陈留王和太子双双中毒。 第77章 北邙山   宴后各自归家, 太子和陈留王才被发觉中毒,宫中不敢隐瞒,当夜宫门四门紧闭, 萧诵发了狠言:“务必给朕查。只要能找出人来,生死不论,朕要结果。”   这样的事发生在宫里, 确实是稀罕。   李令俞并不知道,此时京中的很多人都卷进去了。   她正陪着庐阳王祭祖, 进了皇陵,众人祭了先帝,才散开。   陈侯去隔壁祭拜他父亲了。   她和萧诚跟着庐阳王,穿过南山道,到豫章太子墓前, 庐阳王带着他们来祭拜那位谋逆被诛的豫章太子。   庐阳王温声和他两说:“你们两是小辈,替我上柱香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温和, 也没有情绪。   萧诚依言上前,李令俞却站在那里, 看着碑龛并不动作。   墓碑上写着依次葬着豫章太子,太子妃,和他们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萧诚见她没跟上来, 大概觉得好奇, 回头看她。   她只作不知,静静看着,无动于衷。   她想时间久了, 她自己也进去这个角色了。仿佛这里真的葬着她的父亲、母亲和三个兄长。这种感觉很奇怪。   庐阳王也不催, 只是温和看着她, 等着她。   李令俞想,庐阳王今日带她来,怕不是偶然,果真聪明的人,都是不动声色的。   她偏头看着庐阳王,轻声问:“从我们第一次见,你就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萧诚顺着她的视线,又回头看着父亲。   庐阳王并不答话她的话。只说:“礼部侍郎陪同祭祖,上香吧。”   “那你和我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鸡同鸭讲,谁也不听谁的。   萧诚见她不动,便自己上了香,磕了头,也不说话只是将香递到她手里,她就那么握着。   庐阳王看着她说:“你跪下。”   李令俞听话,便跪在那里。   “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所以不适合做太子,是吗?”   “也可以这么说。”   李令俞脸上无惊无喜,“即便不适合做太子,也用不着赌上全家性命。到头来一家人齐齐整整都在这里。”   包括她。   庐阳王:“到底进了圈套。”   “为什么会和圣人生出嫌隙?”   “为钱。”   李令俞听得只觉得荒谬,天家父子,最后为了钱反目,可笑吗?   庐阳王没什么唏嘘,说话也不带什么褒贬,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天兴年,文豫太子病逝后,圣人大病了一场,便开始修道炼丹,大修道观,最后越来越盛。豫章太子监国后,灭了很多道观,河东遭灾,国库空虚,人祸到底犯了天灾。”   监国的太子,到底有了权力,可修道的圣人却还是君王。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家无父子,到底逃不过这个结局。   而豫章太子之后,除了宫中,城中道观全被毁,到处大修佛寺,这就是为什么城中有这么多寺庙的原因。   李令俞叹了声气,像是认了,她调查了那么多,可是说来说去,杀人是圣人,那道旨意是圣人发出去的,就算是圈套,那也是父杀子,与其他人何干?   她跪在那里,上了香,结结实实磕了头。   萧澈看着她,目不转睛,萧诚看到父亲眼里的水光。   连着祭拜几日,李令俞要陪这些贵人们待满时日。   她倒是难得清闲,呆在山里,闲着就给严柏年写信,也不知道他的伤如何了。   结果第三日,京中匆匆有人来寻她。是北宫的人。   她这才知道宫里出事了。   陈侯一听,顿时着急,陛下可就只有两个儿子。   这是大事。   庐阳王倒是毫无反应,只是诧异看了眼报信的人,他从不参政,自然也不过问这些,陈侯也知道他的性子。   但十几年前的惨案,让他家破人亡。   李令俞便告罪:“臣有事在身,便不能陪两位了,剩下的事,王爷只管吩咐礼部的人。”   庐阳王也不出言相问。   李令俞跟着来人,快马加鞭回了北宫。进承明门时,便已经是城门禁严,她还是用令牌进来的,进了北宫,见气氛有些不对,她随口问:“蔡荃蔡督事好些了吗?”   那内官答:“还是老样子。”   李令俞不落忍,等进了紫宸殿,萧雍不在,还在玄武观闭关。她心里冷笑,也不再说,便回了东明殿,苏绎见她回来便问:“宫里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李令俞以为他怀疑自己:“我这不是才被叫回来,我上哪知道去?”   苏绎也不恼,十分好脾气说:“陈留王怕是有些不好。”   李令俞听得惊讶站起身:“怎么会?”   她即便后来不怎么见陈留王,但这人确实不错,对她多有关照。   苏绎叹气:“若是陈留王出事,陛下,也怕是……”   李令俞心说,按照萧诵的心性,十几年前他是很有谋略的,心也够狠。只是如今这个下场,怕不是遭了报应。   毕竟她这样的际遇都能有,萧诵未必就没有报应。   可再想起陈留王,只觉得命运弄人。   “如今宫里是什么章程?”   “已经杀了一批人了。”   李令俞皱眉:“查到了?”   “没有。”   “那怎么会杀了一批人?”   她一时间觉得不能接受,来回转了几圈,苏绎说:“谢皇后同太子被关押在两仪殿。陈留王在太极殿中,陛下这些天杀红了眼……”   “太子殿下如何了?”   “不怎么样,但比陈留王好些。”   李令俞好奇:“一点都查不出来吗?”   苏绎也觉得蹊跷,按理说,这次不光是刑部衙门,其他人都在查。但是那是陛下家宴,没有外人,可就是查不出来。   李令俞在北宫呆了两个时辰,临走时去见了蔡真,蔡真如今稳重了,手底下领着人,见了她再也不会朝她奔过来了,只会低眉俯首,但眼神里都是热切。   那是曾经熟悉的朋友。   她扶了把:“别跟我行这样的礼,在我这里,你就是蔡真,没那么多规矩。”   蔡真叹气:“大人还是大人,总是这样随心宽和。”   李令俞问:“你干爹如今怎么样了?”   蔡真叹气:“一病不起。”   李令俞劝说:“如今事多,等入秋,不行了挪出北宫,去外面养一养,兴许就好了。”   蔡真摇头:“他老人家不肯出去。”   李令俞见他忧愁,便说:“呆在这里,也算安宁。”   “是啊,干爹从前总说我傻,说我安安分分呆在朱雀殿里,哪都别去。一辈子能保平安。我那时候不懂,整天想着出去见世面,如今倒是觉得再没有比朱雀殿好的地方了。”   李令俞笑笑,见他懂了,但也没什么欣慰,只觉得唏嘘,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等出了北宫,她想了想,还是回了家。   袁兆宗激动一场,确实动作快,请的媒人来过家里了,连同小定的礼也下了。只是她不在家,没赶上。   秦周的聘礼也到了,日子也定了,结果就遇上宫里的事。   如今家里人都等着她回来拿主意。   李黛见了她回来,追过来就说:“这个家里没你真的不成,这几天听说京中出了大事了,我打听了个遍,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反正这几日怪怪的。你回来了,快去打听打听。”   “宫里的事,和咱们没关系。”   李黛一听就说:“那就好,没咱们的事就好。那柳娘子的日子可以定下了。秦家算了俩个日子,这个月月底和下个月月初,这两个日子,你看哪个合适?”   暂时没出来禁喜丧的公告,但是怕夜长梦多,她就说:“那就月底吧。”   “你可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要把你阿娘嫁出去啊。”   李令俞也不解释,李黛继续问:“那袁兆宗的聘礼也快来了。”   “那个不着急,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为什么?”   李令俞也跟她解释不清楚,“最近朝中事多,他没空。”   李黛嗐了声:“也成,先把柳娘子的事办了再说,那我先去准备了,这日子太紧了。”   李令俞一个人进了东书房,桌上放着来自潼关的信,问了声阿竺,阿竺说:“前两日就来了。”   李令俞拆了信,信中说李尚不见了。   李令俞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李尚怎么会平白无故不见了。   “阿符!”   阿符进来见她面色不对,问:“怎么了?”   “立刻让人去潼关去查,父亲不见了!”   阿符脸色一变,应了声便出去了。   李令俞一想到李尚出事,第一反应,就是有人盯上她了。   李令俞,李令俞,她如今才算了想透了这名字的来历。   俞,许诺之意。   就怕是有人因着宫里的事,或者是这段时间陛下的事,开始排查了。   “段功!”   她叫了人进来吩咐:“今日起,北宫城台道增加人手,你拿我的令牌,去邙山调人,人调进来安顿在北宫之外的百尺楼。随时听我调令。”   段功走后,她开始写批文,她开始做坏的打算。   等到傍晚,曹印惯例遣人来叫她。   她到了曹家,正赶上晚饭,曹夫人领着人回去了,留她和曹印。   曹印面色十分难看,见了她,也不客气说:“如今宫里的事,怕是有些不好。”   “陈留王,当真,不好了吗?”   曹印:“不光陈留王,陛下这几日都不太好……”   李令俞问:“当真什么都查不出来?”   曹印握着筷子,但是一口也不吃。   “怕是,还是在谢家身上。”   李令俞:“怎么会,太子不也……”   “但是太子性命无碍。”   而陈留王却要没了。陈留王若是出事了,陛下那也就不好了。   这样一想,这个局当真凶险,可现在拿不出证据。   李令俞至今记得那个少年,在北宫和她闲聊,和她推心置腹。   她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滋味,生在天家,便是他的命,是吗?   李令俞想了片刻,又想起自己,不也是麻烦缠身吗。   “有人查到了李尚,他在潼关不见了。”   曹印听得大惊。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五六天前吧,我今日回来才看到信,说是来了两日了。”   曹印显然更惧怕这个,盯着她片刻,说:“这几日你去北宫,不要呆在官署。”   李令俞笑起来:“也不至于这样,我如今也不是那个随意被人扣在城台道的秉笔了。”   曹印听得叹气。   “还是小心为上,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已经杀了一批两仪殿和东宫的人了。”   李令俞不禁问:“他们父子,难不成都有灭儿孙的本事?”   曹印看她一眼,说不出话来。   李令俞也说:“只要李尚不见了,那应该就是冲我来的。他收养我,也是受人所托。”   曹印一时间难掩心中的痛楚,总觉得护不住她。   李令俞如今豁出去不在乎,知道她是谁的人太多了。但是能拿出证据的人,却没有。   曹印还是嘱咐她:“只要没有确切的人证,没人敢指证你。”   李令俞却想的是,他们只会杀了我,而不是证明我是谁。   黄泉路上,可不全是明白鬼。   等她从曹印家里出来,已经很晚了,阿符和段功都不在身边,曹印让身边的老仆送她,路过街角时,迎面遇上裴虞的车架。   那老仆跟在她身边,裴虞像是从外面回来,见她在这儿,大概有点惊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令俞不答反问:“这么晚了,裴大人要上哪去?”   “进宫。”   李令俞哦了声。   裴虞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令俞:“圣人有召,我今日便回来了。”   裴虞见她丝毫不问宫中的事,他这几日几乎日夜不休,萧诵连曹印和薛洋都不通知,越过那两人,直接给他差事,让他带着刑部的人彻查,指哪打哪。人头落地,这几日杀的人够多了。   可陈留王还是不见好,医官们都遭殃了。   朝中如今人人自危,至今无人敢提宫中之事。   可都知道,两位殿下中毒了。   真是蹊跷了,怎么会怎么也查不到呢?   李令俞见他面色不好,便说:“我就不打搅裴大人了,裴大人去忙吧。”   裴虞瞥了眼她身后的人,问:“跟着你那个阿符呢?”   李令俞垂着眼皮:“阿符今日有事。”   裴虞觉着这人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也不再多言。   身后的老仆低着头不肯抬头。   李令俞站在街口,看着裴虞告辞远去,这才回身吩咐:“今日回去后,你躲躲风头,裴大人这些天怕是草木皆兵,什么人都要盘查一番。”   老仆应了声。   李令俞却又好奇,问:“不知道裴大人去了哪里,半夜才回来。”   老仆回去后和曹印说起这事。   曹印皱眉说:“那这些日子,你便不要出门了。她到家后,再没说什么?”   老仆说:“小李大人让我传话给大人,若真的有人揭穿她,大人也请务必不要管她。为了她,赌上曹家不值当。”   曹印的夫人也在,听着这话,一时间问:“怎么会如此?”   曹印神色凝重片刻,才说:“她怕是已经在做准备了。”   曹夫人叹气:“到底是生死里搏命。”   这头李令俞回去后,阿符还没有回来,这次的事太大了,阿符亲自去潼关了。   阿竺进来说:“是不是有人在查郎君?”   李令俞问:“你们当初来,真的不知道是谁让你们来的吗?”   阿竺摇头:“我们本是在青州的一个富商家里当差,后来跟着那富商到上都城,后来那富商得罪了人,家财散尽,我和阿符被转卖,就是这时候,被人买了送到李家的。”   “买你们的人是谁知道吗?”   阿竺摇头。   李令俞便不再说了。   第二日听说京中有官员家里被查封,隔壁街上哭喊声一片,李黛吓得不敢出去了,回来寻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宫里的事怎么会到处抄家?这几日小市里都没什么人了。”   李令俞平静说:“没什么,这几日你别出门就是了。”   她又想起有人查她,那家里的女眷也不安全。   正说着,赶上秦周来访,他定的日子在月底,已经离婚期不到十日,这样一算,男方家里也准备不了什么。   秦周又想,李令俞毕竟是天子近臣,他也不敢得罪,所以亲自来拜访,为婚事简陋,分说一二。   小柳氏自从应了亲事,再没出过院子,整日待屋子里,闭门不出。   李令俞见秦周来,李黛也不避嫌,只管坐在书房里。秦周这次来知道了,李黛不是夫人,是李令俞的长姐。   到底觉得尴尬,说:“我今日特意来上门,看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说。”   李令俞为了让婚事顺利些,什么也不图,便直说:“这桩婚事只要姨母愿意,我们谁没有意见,母亲身体不好也顾不上这些。我们也就不将就那些虚礼,但是一点不能让姨母受委屈。其他的都是现成的,也没什么好挑理的。”   李黛觉得她有些奇怪,这话说得十分绵软,和秦周上次来,完全不同。   秦周也觉得李令俞今日太好说话。   “就是婚期仓促,怕委屈了她。”   李黛并不知道李令俞的心思,更不知道她急着让小柳氏出嫁,然后让全家出城去避祸。   李黛便说:“我家姨母虽说寡居,但到底年少貌美。性情最是和善。”   显然秦周对小柳氏很满意,一时有些说不出来。再加上如今京中有事,他也有知道,听到了风声,也不敢太过大肆热闹。   李令俞便说:“也不见外,成了婚,便是姨丈。一家人不说这些虚礼。”   所以小柳氏的婚事就这么敲定了。   李令俞给小柳氏的嫁妆是一处宅子,就在对面街上。剩下的直接给了钱财,让她随身带着。   等秦周走后,李黛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这几日很不对劲,这么仓促的定下婚事?如今又这么好说话。”   李令俞便顺着说:“京中怕是要出事,姨母出嫁后,你就带着母亲他们去潼关住一段时间吧。或是去秦州,我好歹领着秦州刺史的虚职,在秦周也有宅院。”   李黛一听就紧张了,问:“出什么事?宫里打起来了?陛下和圣人打起来了?”   李令俞笑了下:“或许吧。”   李黛一听,只觉得这是太严重了,她确实做不了主,也听话,真的回去收拾行李了。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北邙山的人也回来了。   李令俞一大早去了官署,李肃等人已经回来了,李肃这几天明显理清了工作,回来在倒座房里,整理这几日的公文。   小林大人见她回来,神色严肃进她公办事问:“大人知道宫中出事了吗?”   李令俞:“听说了。”   “大人大概是不知,御史台上书阻止陛下株连京中官员,今日一早薛大人被陛下训斥,连中书令也被陛下训斥,六部如今都惶恐。今日又有人被抄家了。”   小林果真是做公关的好材料,将六部中的消息问了个清楚。   她问:“方从晔,方大人呢?”   小林看她一眼,李令俞奇怪问:“怎么了?”   “方大人……入狱后,被陛下罢黜……”   李令俞确实没想到,萧诵如今疯成这样。   小林见她一脸惊愕的样子,猜她根本不知道,这些时日,大家都人心惶惶。   李令俞问:“太后娘娘呢?”   小林就是再健谈,也问不到宫里的消息。   李令俞也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便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出去后,不要再打听了,小心让人捉住把柄。”   小林应了声。   李令俞还是觉得该去宫中走一趟,但她一个人去不合适,正逢陈侯来礼部核对祭祖的文稿,李令俞便问了声。   陈侯也没想到,只是去北邙山几日,回来京中便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说得近是京中乱子,说得远一些,这是动摇国本的乱子。   李令俞叹气:“也不知道两位殿下如何了。”   此时的陈留王已经昏迷几日了,断断续续醒了几次,所谓毒,只要脉案没有记载,医官们便不知道是什么毒,那就不敢乱下药。   曹太后连同曹贵妃守在太极殿,尤其曹贵妃如今形同形如木偶。跪坐在榻上,握着儿子的手,一言不发,日夜不闭眼。   曹太后老态龙钟,陪着萧诵,看着萧诵面色越来越差,心一沉再沉。 第78章 萧雍   两仪殿中, 只有谢皇后守着太子。   萧祁已经醒了,到底伤了身体,面色雪白, 中气不足。谢惠荫脸色阴沉,殿中寂静,空无一人。   萧祁问“父皇呢?”   谢惠荫像没听见一样, 沉声:“太子,我们走投无路了。”   这是她十几年稳坐中宫后, 第一次这样认命。   萧祁几乎咬牙切齿:“我不认命!明明与我们无关。”   “你父皇查了,也杀了,如今陈留王病危,却查不出什么来,看来这罪过, 我们母子非背不可了。”   萧祁明显还虚弱,白着脸, 道:“我不信,我没做过, 父皇非杀我不可。”   谢惠荫听着他孩子气一般的话,没来由笑起来。   到底是没见过真枪真刀的孩子,只是性情骄纵跋扈而已。到如今都深信自己的父皇不会杀他。   谢惠荫木了半晌才说:“你以为,你父皇真的不会杀你吗?”   萧祁还在病中, 但第一次见母后这样丧气, 没有底气。即便母后每次耳提面命,每每对他痛心疾首,他总觉得那是两相置气, 不过是心里觉得不顺气, 但心里笃定, 只是寻常争吵,出不了大事。   这这次不同,母亲这样丧气,竟然都没有教训他。连生气都没了力气。   “父皇总不能杀了亲儿子……”   谢惠荫看着儿子,只觉得他纯真的可爱。   “圣人不就杀了儿子满门么。萧祁,天家无父子这话你当真以为是说说而已吗?”   太子听得一惧,一时间呼吸都不稳了。父皇从小是真的疼他的。   谢惠荫静了很久,才转头和萧祁说:“你记住,这世上不要相信依赖人,尤其是你的父皇。”   萧祁问:“母后的意思,是我们非死不可了是吗?”   皇后笑笑:“倒也未必。”   她说完,见太子疑惑,便问:“你知道豫章太子的是怎么死的吗?”   太子一脸惊恐。见她这样问,大概是心里猜到了,但觉得有些荒唐。   “天兴三十五年,圣人要修通天观,那通天观,选址在北邙山以南的光莫渠旁。那时候豫章太子监国,圣人已经久不上朝了。豫章太子和登基也不差什么了,当时国库空虚,河东旱灾,民不聊生。因着通天观,豫章太子屡次顶撞圣人,争执极大。那时候你父皇便跟在圣人身边。   圣人当时修道十分虔诚,常年服丹药,性情燥烈,有时候甚至神志不清……”   太子听着母后娓娓道来,天兴三十七年的惨案。   “所以,圣人在神志不清中下旨,灭了豫章太子?”   谢惠荫笑着摇摇头,目光望着殿中的某处,回忆着那年的是旧事。   “哪那么容易,谋逆需要天时地利还有人和,圣人戎马一生,怎么可能被轻易哄骗。你祖母调曹燮回京,原本是准备劫杀彭定西。当时不知为何,豫章太子察觉,他只带着亲随出城,这一出去,便再没回来,所以就有了,豫章太子出逃……   曹太后关闭城门,切断了消息,让圣人不得不相信,豫章太子要反,毕竟彭定西都死在了相州,那可是他一手提拔的主将。再加上他服丹药性情暴虐,那丹药也是经了你父皇的的手……   豫章太子要反,圣人到底疼爱,杀了人,只定了谋逆,不肯给他定谋反。但人死了,那些虚名有什么区别……   曹太后迅雷不及掩耳,联合当时的中书令,卫国公,和曹燮还有你的舅舅们,在圣人昏厥不醒那夜,便定下了陛下登基。   只是没想到苏绎会带着北境的神策军回来,手持圣人的私印和旨意,护送圣人归了北宫,自此圣人再没出来,你父皇机关算尽,到底没拿到九边之镇的兵权……”   太子听得发冷,他见的杀戮有限,也不曾知道多年勤勉的父皇,当年也是从血腥杀戮中走过来的。   谢惠荫毫无感情说:“他对自己兄长动了手,便害怕他的儿子们相杀。只是到底子嗣不丰,这就是他的命。”   太子慌声问:“那我们怎么办?”   皇后嗤笑:“我们什么都不用做。我们等着就好了。”   圣人若是知道,豫章太子的儿子还活着,会怎么样?   陛下若是知道,那李令俞,便是豫章太子的儿子,会怎么样?   曹太后呢?她又该如何?   太子恨极:“到底是谁要害我!”   谢惠荫:“谁知道呢,不过是想看我们互相残杀。可若是陈留王死了,不更好吗。”   太子到底是伤心:“那父皇将我们母子扣在这里算什么?就因为我活着,老二快死了,是吗?我们父子,最后还是要步了他们父子的后尘,是吗?”   谢皇后却说:“自然是有人想让我们步他们父子的后尘。且等等吧。”   李令俞傍晚回来,见阿符已经回来了,阿符见她回来便说:“我没有找到人,潼关那边也在找人。那个妾已经生了个儿子,说他早上出门走了,再没回来。身边跟着的人也没回来,我沿路打听了,确实有人见了,说是像是军中人寻他,他向潼关向西的秦州方向去了。我怕耽误,便让人继续去查了,回来给你报信。”   李令俞的手指敲着桌子,听见李黛进了院子,便说:“我知道了。”   最后又问:“那妾没说什么?”   “她倒是怕郎君死了,没人管她。”   李令俞犹豫了片刻,才说:“等这阵风波过了,让人将她带回来吧。”   阿符出去后,李黛进来便说:“柳娘子的出嫁的事准备的差不多了。你看还需要添置什么?”   李令俞便把准备好的盒子给她。   “这些给她吧,她现在不想见我,你和她说,让她不好多想,只管往前走,嫁了人也可以回来。”   李黛打开看了眼,被她给的嫁妆惊住了,合上说:“那我也给她添钱,凑个整数。你这钱能让她舒舒服服活到老了。”   说完心里又有些酸,儿子到底是不一样。连生都没生她,都为柳娘子安排到这等地步,生怕她吃亏。柳娘子带着这嫁妆,那秦周安敢欺负她。   她带着嫁妆进了柳娘子屋子。家里都知道柳娘子要嫁了,为了避嫌柳娘子便不出来了,但见她进来还是欢喜。   李黛也干脆,将盒子给她,说:“这是你孝顺儿子给你准备的,你收好。”   小柳氏一脸疑惑,打开看了眼,意外之余,一时间有些泪眼婆娑。   李黛见不得人这样,便说:“她为你真是把该做的、该想的,全都做了。剩下的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就好好过你的日子。也不算辜负她的心意。”   小柳氏哭着说:“我何德何能,让她这样待我。”   “她就是这样的人,面冷心善。见不得人受苦。”   小柳氏也笑起来,“是啊,她刚来咱们家,那么点小娃娃,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李黛好奇问:“这么多年,你们也没问过父亲,她亲娘呢?”   李黛觉得李令俞到底没娘,可能是李令俞亲娘身份太低。父亲才不肯带进来。   但是她现在也看开了,身份不身份也没什么。也不能嫌弃,若是能寻到李令俞的亲娘,就帮她找回来吧。   小柳氏摇头:“你父亲没说过,也不准提。她回来的时候就跟着阿竺和阿符,你父亲也不准家里人碰她。”   李黛好奇,问:“难不成,她是哪个贵人的儿子?”   小柳氏从没这么想过。奇怪的看她一眼。   李黛是真觉得有这个可能,怎么看父亲也生不出这样有本事的儿子,父亲和叔父说白了,那都是些地痞豪吏。往上数三代,家里也没出过读书人。偏偏出了李令俞这么一个怪才。   “不能吧,她小时候确实娇气,但也寡言。几乎不说话,夫人也不敢违背郎君的意思,轻易不敢去她院子里看人。我也只敢远远看着。”   “那阿符和阿竺什么来历?”   小柳氏一概不知。   李黛越想越怀疑。   等从柳娘子院子里出来,又回了李令俞书房,进门问李令俞:“你说,你有没有可能,不是父亲的儿子?”   李令俞正在写信,头也不抬问:“为什么这么问?”   李黛越想越觉得离谱:“你看,你是两岁多了才被父亲带回来的,你亲娘竟然谁都不知道,阿符和阿竺两个看着,可不像是父亲那样的身家的人能买得起的。柳娘子说你来的时候,哭过一阵子,不吃家里的吃食,只吃竺做的。那肯定是富贵人家……”   李令俞抬头,问:“谁和你说了什么?”   李黛被她那一眼镇住了,悻悻说:“谁也没说,我就是想,你看柳娘子嫁了,你也不容易,咱们找一找你亲娘,不拘她是什么身份,咱们肯定不会看不上她……”   李令俞就那么静静看着她,李黛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你看着我干嘛……”   “她死了。别找了。”   李黛脸色一僵,哦了声,说:“我,也不是故意提起,我没有坏心……”   “我知道。不早了,阿姐早些休息吧。”   李黛这才起身了,出了门回头看,见她瘦瘦的,坐在桌案前蹙着眉,像是遇上了烦心事。   李黛走后,李令俞又让段功进去,又派了神策军去潼关去寻李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到底是谁在查她?   曹印自从知道有人在查她,便十分警惕。   宫中这些时日人心惶惶。如今人连太极殿也进不去了。听说裴虞领命,单独面见陛下,宫中行走畅通无阻。   如今的朝中,到底没了规矩,成了陛下的一言堂。   萧诵管不了朝政,大部分的政务都由六部和三省自行议政商议出结果。   曹印这几日一直告假,闭门不出,薛洋都追到家里来了。   从前和曹印说不上守望相助,两人顶多算是互不干涉。   曹印还在书房里写信,薛洋进来的时候,曹夫人也在,见他来,这才起身走了,薛洋到底避讳,等曹夫人走后,才开口。可朝中非议越多,薛洋实在怕了。怕旧案再现。   “中书令这是病了?”   曹印确实面色疲倦,只说:“老了,不中用了。”   薛洋知道他是有意避嫌,也是躲清闲。   可眼下,陛下杀红了眼,陈留王殿下吊着命,曹太后不肯罢休,皇后和太子被禁在两仪殿,太子也中毒寿数有损……   这已经是乱成一锅粥了,闹得人心惶惶。   “大人如今可病不成了,陛下这么下去,是准备拿太子殿下开刀啊,这都已经处置了一批东宫的人了。”   曹印听着面色无波澜,“怕是还有人等着看戏。”   薛洋惊讶问:“北宫?”   曹印:“谁知道呢。”   “这么下去,朝中人心惶惶,怎么成呢。若是查不出来,陛下不肯罢休,这么下去,差个三年五年,这还了得。”   曹印:“我等是臣,到底拗不过君。”   薛洋见他言语中都是退意,劝说:“为臣者,到底是不能失了本分,这么下去,难保天兴朝的旧事不会发生……”   曹印见薛洋着急,便说:“薛大人可以去寻宗室中人,陈侯、庐阳王……”   薛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   曹家因着天兴朝的旧事,死了那么多人,曹大人本人都是带着兄长的尸身,才保住了曹家。   薛洋忙说:“是我急糊涂了。”   曹印也不在意,只说:“夏收结束,突厥人虎视眈眈,眼看着和突厥这一仗非打不可,但愿宫中的事能妥善处理。”   薛洋也听得叹气,恨声说:“谋害皇嗣,其罪当诛。还是在这个当口,当真是其心可诛。”   曹印却心想,你能保证,就不是谢皇后和太子所为吗?   那又是谁在查李令俞?   等送走薛洋,曹印便立刻起身去拜访了庐阳王。   曹印带着的是长兄的旧字。   庐阳王至今没有回北宫,圣人也没有再召他。看来是默许他住在庐阳王府了。   曹印守门的人不认识曹印。   曹印带着老仆,也不恼,只说:“你就说,曹文庭,来拜访王爷。”   不多会儿,那人匆匆开门,连连告罪。   萧诚也已经出来接他,见了他便行礼:“见过中书令大人。”   曹印见萧诚和李令俞一般年纪,心中都是伤感,这些年一直传闻,庐阳王身边养着豫章太子幼子。他曾经也以为是真的,心里也盼着是真的……   “小殿下无需客气,今日是我唐突拜访。”   萧诚笑起来:“大人不必如此,只管和我来就是。”   萧诚也不问,只管领着人进了院子,曹印看了眼那两棵青槐,什么也没说,跟着人进了萧澈的书房。   萧澈正在临摹李令俞那幅水彩。练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始终不如李令俞的晕染流畅,色泽青翠。   见曹印进来,萧澈放下笔,静静看着人,片刻后才说:“文庭来了。”   曹印听得心中一酸,当年他也是这样跟着兄长,来拜访庐阳王,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正领着豫章太子读书,见他们兄弟来了,问,文延来了。   一眨眼,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曹印行礼:“臣见过王爷。”   萧诚见父亲迟迟不应声,曹印年岁看起来和父亲差不多。   一时间觉得自己不该在,便带着人退出去了。   萧澈这才说:“不必行礼,你们几个在我跟前,向来都不行礼。”   曹印听得心一颤。   萧澈说话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萧澈问:“你怎么会突然来寻我?”   曹印躬身,恭敬说:“臣有事求王爷。”   萧澈笑起来:“我能帮你们什么,我什么都不能帮你们。”   曹印还是说:“求王爷帮臣护一个人。”   萧澈听的心一动,问:“谁?”   “李令俞。”   “她怎么了。”   “怕是要卷进了宫中的案中了。”   “你怎么知道?”   曹印是来求人的,并不回答,只管说:“她不能出事。臣求王爷护佑。”   说完跪在地上,十分恭敬给萧澈磕了头。   萧澈就那么看着他,喟然一笑,像是释然一般,轻声说:“他们两个若是有你这等心性,何至于此……”   曹印听得心中巨痛,但依旧说:“求王爷务必护佑。”   萧澈便问:“她是什么人,值得中书令大人,对我行如此大礼。”   曹印跪在那里,答:“她是臣的故人血脉。”   萧澈舒了口气,满是慈悲的看着曹印。   “曹文庭,我护不住她。就像当年,我保不住他父亲一样。”   曹印一僵,抬头看着萧澈。   萧澈见他惊讶,便说:“她生的像她父亲,他父亲又肖像我,这有什么难猜的。”   曹印默然。   萧澈:“你起来吧,让她回北宫去吧,别出来了。”   曹印几乎脱口而出:“回北宫,也是死路一条。”   萧澈摇摇头,叹气:“你以为圣人当真不明白当年的猫腻吗?”   曹印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萧澈劝他:“尽早让她回北宫去吧,若是有心人查她,这会儿北宫怕是已经知道消息了。”   曹□□下不敢笃定,也不敢耽搁,便匆匆告辞,让人直接去寻李令俞。   结果还是迟了一步。   她已经被苏绎召回去了。   李令俞见苏绎让身边的黄大内官带着神策军来召她。   便知道,怕是圣人知道了。   她让黄内官等等,让李黛进来。   和李黛仔细嘱咐:“接下来我交代给你的事,你记住了。后日柳娘子出嫁,有你操持,家中不会大肆宴客,稳妥就好,我也放心。我这次进宫怕是短时间内回不来,柳娘子出嫁后,你把小市的店关了。全家不要出去。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我会让神策军守在家里,肖小之辈不敢前来,之后不论谁来寻我,一律就说我不在,也不要开门。”   李黛被吓住了,问:“出什么事了?”   李令俞安慰她:“不要慌,你照顾好家里的孩子们,记住了。”   李黛顿时眼泪都出来了。   李令俞又安顿了一番,谁都没带,跟着黄内官进了北宫。   曹印在家没等到人,一听她被召进了北宫,心中忐忑,想起庐阳王的话。   一时间觉得圣人未必会害她,可又想,她胆子太大,欺君之名,圣人也未必会容她。   曹印还没想到,不光圣人知道,陛下也知道了。   因为当日一早谢鹏程已经上书,天兴三十七年,豫章太子谋逆伏诛,而其幼子逃脱,金蝉脱壳之计,藏于上都城小吏李尚家中,取名李令俞。招摇过市,卖弄才情邀宠,祸乱朝纲……   一时间震惊朝野。   萧诵看了折子,只觉荒唐,当时并不相信。   二哥全家当年收殓时,他都过目了,不可能有假。   那三个侄子的尸身还是他看着下葬的,这是他最笃定的事。   所以,即便李令俞那张脸和二哥再像,他第一次在华林园见李令俞只觉得膈应,不想看见那张脸,但他从来不曾怀疑过她和二哥有什么瓜葛。   苏绎拦不住这道奏报,萧雍刚从玄武观出来,就看到了谢鹏程的上书。   他看着折子,很久了,才问蔡真:“李令俞,去邙山了吗?”   蔡真听着奇怪,圣人明明知道,小李大人陪庐阳王等人,去北邙山祭祖了。   “小李大人领着礼部的人去了。”   萧雍温声说:“宣李令俞进来。”   没说见,也没说不见。   苏绎大概是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才让黄内官带着神策军去接她,以保万无一失。   李令俞确实没想好,若是萧雍审问起来,她该怎么说。   也不知道李尚现在还是不是活着。   严柏年才给她回信,平城向北的山里发现了突厥人驻扎的痕迹。不久之后,平城怕要有一场恶战。信中严柏年哄她,待他斩了突厥主将,到时候赢了功名,就来上都城给她下聘……   李令俞还没来得及给他回信,也不知道平城如今是不是安稳……   她脑子乱作一天,胡思乱想中,进了北宫。   等进了北宫,这次和第一次入宫一样,呆在朱雀殿中。   一整天,萧雍并不曾见她。   但北宫之外,已经吵翻了天。   让薛洋不得不第二次进曹家,曹印已经卧床,薛洋硬是进了他书房里。   薛洋见了曹印便说:“中书令,瞒我瞒得好深!”   曹印:“中丞大人,这又是为何?”   薛洋开门见山:“那李令俞到底是什么人?”   曹印叹气,“大人当真以为,他是豫章太子幼子?”   薛洋:“谢鹏城言辞凿凿,连细枝末叶都写得清清楚楚,满朝谁敢说她一定不是?”   “陛下敢。”   薛洋被他一噎。   曹印:“当年豫章太子一家,是陛下亲自盯着收殓的。”   薛洋听得一窒,看着曹印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79章 青州军   薛洋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莽撞了。便悻悻了半天, 才叹气说:“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陛下这些天不开朝, 不理政,不见我等。一心扑在投毒案上,在太极殿里杀红了眼。可若是陈留王殿下当真不成了, 也要早做打算才是。索性太子殿下如今还好。”   曹印手里握着茶杯,静静听着, 则是一言不发。   薛洋见曹印不说话,他们已经因着这是被陛下申斥,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谏。   便岔开话题说:“要说这李令俞,也当真是蹊跷。”   曹印慢条斯理问:“有什么蹊跷的?”   “她和……都太像了。好似凭空出来这么个人一样。”   曹印微微笑起来。   “她六岁拜在宋彦光门下,虽说没跟着宋彦光读过书。但也在南山书院学了十年, 哪里是凭空冒出来的。”   薛洋抿了口茶,也说:“也是, 她才情有、天赋都是一等一的。虽然没走科考的路子,但年纪小做事却十分老辣, 看着不像是十几岁的人。”   他说完才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说:“我就说她哪里奇怪,原来是她不像个少年人。十几岁的年纪,身负盛名, 哪个不是恣意畅快, 可李令俞偏偏不一样,她能写得出‘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等豪言, 却不卑不亢低着头安稳做事。却没有半分年少人的张扬。总让我觉得怪异。”   他越这样说, 曹印想的却是, 她死里偷生十几年,刀尖上行走,怎么敢恣意。   “她确实不容易。”   薛洋也是闲聊,说完又说:“谢家,怕是有意裹乱,在这个当口上,捅出来这么些事。怕是和陛下,和曹太后故意不对付。”   曹印淡淡说:“八尺的命,便争不来一丈。”   薛洋以为他说的是如今的朝政。听的只叹气,连中书令都变了口气,可见这次的事,不能善了。   起初萧诵是完全不信的,当年过了他的手的事,不可能出错。   但谢鹏程上书里写的全是真的。   裴虞这些时日一直跟着刑部对两位殿下中毒的事,查了又查,当日确实没有人进来过,那就是宫中的内官和宫娥。   这些天连带审问、处决到株连。这么久了,一点回声都没有,什么都查不到。   正当他疲累不堪时,乍一听到谢鹏程的上书,整个人都呆楞了。   她怎么会真的是,豫章太子的幼子?   她怎么敢的,招摇过市的。   等昏头那阵过去后,他才才回神,怕不是真的。   她向来爱走险棋,没有万无一失,不可能这么贸然,还是在圣人面前当差。   陛下若是没有动作,便是心里笃定她和豫章太子无关。   当夜太极殿见陛下,萧诵瘦成一把骨头,看着让人生怖,看着他说:“景宜不用理会这等妖言,她不可能是萧璋。”   裴虞便知道,当年陛下定是亲自验过尸。   可这样一想,又觉得胆寒,他竟然连死了都不放心。   “臣明白。”   萧诵阴着脸:“你怕是不明白。此事查不清楚,没人能明白。”   裴虞艰难到无法开口,此事确实和东宫无关,何况太子至今卧床。   可眼下萧诵却是厌恶了谢家,连同太子。   “此事臣继续查,东宫和两仪殿中,有疑点的内官、宫娥全都拷问过了,暂且没有嫌疑。”,他只能这么说。   萧诵却说:“景宜,他们的手太长了,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裴虞心中一颤,他明白,但不能说。   萧诵却说:“鋆儿的王妃是怎么没的?真的当朕不知道吗?”   裴虞心一沉,东宫无后,这笔血债,终究还是要还的。   陈留王妃当年怀的可是儿子,母子俱亡。   萧诵如今有些杀红了眼,开始翻旧帐。   裴虞跪在那里久久不敢抬头。裴家早已经不能说‘不’字了。   李令俞进北宫第二日,北宫便收到北境的消息。   突厥人确实在等,在夏麦收割。夏收刚过,甚至还没有完全结束,突厥人这次集结兵力大举南下,同时攻了司州、平城、营州。   北境三州刚调兵往西南方向的并州回援。如今右翼军少了主力,毕竟是五万人马。   消息进了上都城,这次朝中才有了恐慌。   头顶高悬的那把刀,突厥的三十万兵,这次真的来了。   此时苏绎已经和萧雍在商议北境的战事了,这次和上次的并州之围和营州之围一样。   他两知道,这次是和二十几年前一样,要和突厥人殊死一战。   若是北境三州,但凡有一州守不住,放突厥人进了中原,那就再守不住了。   萧雍显然清楚事情的严重,“召李令俞!”   李令一听到消息,整个人生出惶恐,严柏年是个不要命的性子,若是平城兵马不够,他定然会第一个杀上去。   她穿了身墨绿的长袍,即便是盛夏时节,一样穿的一丝不苟。   进了殿还是像往常一样跪在殿中规矩行礼。   萧雍如今看她,已经和从前不同了,盯着她问:“北境三州如今的安防,你觉得如何?”   “臣不知。只知严都督巡营操练,时刻备战。”   “三十万突厥人南下,你知道什么结果吗?”   李令俞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萧雍,肯定说:“臣恳请圣人回调冀州、豫州、兖州、青州兵马北上支援北三州。北境三州万不可有失,一旦放突厥人进了中原,再想将人赶出去,就难了。”   说完叩首。   如今不是儿戏、争权的时候。   一旦北境三州决口,那遭殃的就不是边境,是万民。   苏绎还是佩服她的胆量。到底是豫章太子的女儿,生死关头,清楚孰轻孰重。   “孤若是不肯呢?”   萧雍便说:“突厥人已经不是二十几年的突厥人,他们向西迁徙,前后灭了契丹和高车人,已经扩到了阴山脚下,只要兵强马壮,杀进中原,指日可待。若不能一举灭了突厥,失了士气,大梁必会死于突厥屠刀之下。”   殿中几人鸦雀无声,无人敢应。   萧雍死死盯着她:“今日孤问你,你到底是谁?”   “臣李令俞。”   “令俞,诺也,你守的是谁的诺?”   “臣不知。”   萧雍问:“你为何查彭定西之死?”   “为稳住并州军。”   “说实话!”   苏绎垂首仿佛像没听见一样。   李令俞直视萧雍:“圣人以为我是谁?至于谢鹏程那等荒谬之言,不过是哗众取宠。当年陛下亲自为豫章太子父子四人殓收,自然不信这等无稽之言,否则,陛下也不会倚重臣,早两宫行走。”   萧雍那一刹,脸色变了。   苏绎皱眉看着她。   萧雍见她嘴硬,忍了又忍,才说:“你最好说实话。”   李令俞心中一紧,面上不露。   “近日臣奉命随庐阳王等,入北邙山皇陵祭祀,祭拜了豫章太子,一家人齐齐整整。若我是谋逆乱臣之后,敢问当年那是谁,欺君罔上呢?”   当年的案子一改再改,坟墓都迁进了帝陵,再说这等闲言,确实有些可笑了。   萧雍见她不肯认,依旧嘴硬。最后惘然一叹,到底没有再审。   “苏绎,你去拟旨,调青州、兖州军十万兵马北上,支援北三州。直接送去太极殿传旨,五日之内,孤要听到兵马北上的消息。”   苏绎垂首:“臣遵旨。”   说完匆匆出去了。   李令俞还是跪在那里,萧雍既不说话,也不准她起来。   李令俞猜,他拆不穿她,因为拿不出确凿的证据。   李尚怕是抵死不认。   她后来猜测,将她带出来的人,和将她送进李尚家里的人,必定是没有见面。   她在经过至少两个以上的人中辗转过,最后才到了李家。   陈侯应该参与其中的一环,苏绎没有掺合,但是他知道了,没有出声。   这件事做的十分精巧,以至于连阿符都不知道她是谁。   萧雍问:“既然无事,那便替孤画一幅画。”   说完去了后殿,蔡真吓得大气不敢出,见萧雍去了后殿,示意李令俞跟上。   李令俞这才起身跟着蔡真去了后殿的书房。   紫宸殿规模很大,比朱雀殿大一倍。   后面的书房更大,萧雍进了书房,吩咐蔡真:“去叫你干爹。”   蔡真不敢耽搁匆匆而去。   萧雍吩咐:“将书架上第二阁第二个盒子拿出来。”   李令俞仰头看了眼第二阁,高高在上,她根本够不着。   便一直站在那里仰望着。   萧雍问:“你说你是益州人?”   “是。”   “你是李尚抱回去的?”   “是。”   萧雍却直接问:“当年是谁救了你?”   李令俞没说话,但蔡荃已经进来了。   还是微微发胖的蔡荃,脸上可看不出有什么生病的迹象。   蔡荃见了萧雍,立刻就要跪下行礼。   “蔡荃,你来认认,这位小李大人,到底是谁。”   蔡荃不敢含糊,唯唯答:“小李大人就是小李大人……”   “啪!”萧雍将手中的镇纸直接掼在蔡荃脚边。   蔡荃和蔡真吓得立刻跪下告饶。   萧雍怒道:“华林园为何让你杀人?你再说一遍!”   李令俞想,萧雍这次确实是冤枉蔡荃了,华林园杀她是谢惠荫的意思。   曹太后怕是被谢惠荫拿住了把柄。   可萧雍知道她是谁了,只以为是曹太后查到了,所以才让蔡荃杀人。   李令俞劝说:“第二阁太高,小蔡管事帮我将第二个盒子拿下来。”   蔡真看了眼圣人,见人并不像真的生气。便起身搬了高凳去取了画。   李令俞接了盒子,旁若无人打开画,她此事其实没有心情看这个,满心都是北境三州的战事。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都是杀戮。   但等她展开画,一时间有些愣神。   《江南回春图》,豫章太子的画。   好扎实的功底,江南春景风急柳梢飘,春天的盎然景致跃然纸上。   只是这画只有半幅,没有收尾,只是在后面潦草提了字,盖了印章。   她看着画,见萧雍坐在一侧,由着她张狂使唤蔡真。她便回头问蔡荃:“蔡督事,我当真长得像谁吗?”   蔡荃这会儿哪敢回答。   见她这样放肆,更是笃定,她是豫章太子的孩子,更是觉得自己糊涂。   圣人这些年一直心思深,但为豫章太子的事,差点西去。   天底下,哪有儿孙早逝,父母不痛心的。   何况这儿孙死的,这样让人惋惜。那可是一个好端端的儿郎和三个孙儿。   李令俞见他不答,便说:“朝中谢大人上书弹劾我,说我是天兴三十七年逃生的谋逆之后,这几日朝中传的沸沸扬扬,蔡督事以为呢?”   蔡荃闭了闭眼:“殿下,老奴糊涂。”   这一声,算是认定了她。   李令俞见萧雍死死盯着她不说话。   只觉得好笑。   可见,人不能亏心,若是被人拿住把柄,利用起来便是个再好不过的方法了。   一个时辰后,苏绎从太极殿回来,脸色并不好。   陛下旧疾复发,已经不能起身了。   但好在旨意发出去了。   萧雍听到萧诵卧床,像是没听到一样。殿内的几个人更是谁也不敢多话。   李令俞此时被萧雍圈在紫宸殿,为他完成那幅残画。哪也不准去。   那是几十年前的纸,她和萧雍直言:“新墨续不上老墨。断了几十年,再好的技艺,也续不上这江南春景。只能重新起草。”   萧雍沉沉说:“那就重新画吧,蔡荃,你去伺候笔墨。”   蔡荃闻言,跟在身后替她磨墨。   李令俞无法,只好坐在平日里只有萧雍能坐的椅子上,铺陈纸张,看着旧画。   那是江南春景,大概是豫章太子当年在江南,和庐阳王学习丹青的时候画的半幅画。   画中的学子成群,也有庐阳王。   画中意气风发的一群人,眨眼都没了。   蔡荃恭敬,心中骇然,他是万万没想到,临到头被鹰啄了眼,李令俞真的是小殿下。   即便李令俞不认,但圣人怕是早笃定了。他从华林园回来后,圣人怕就知道了。   他伺候笔墨更是勤奋,将各色颜料寻出来,供她挑选。   李令俞看了眼,旁边坐在罗汉床上的萧雍,蔡真奉茶,他也不理会,只是盯着她。   李令俞见萧雍不放人,也无法,只好静下心来。   苏绎出了紫宸殿,确实心中有些担心。   太极殿中状况并不好,陈留王至今时醒时昏,陛下更是硬熬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和圣人当年竟然有几分相似。   李令俞也没想到,北境的战事,竟然加快了宫变。   七月二十七日,太极殿接了北宫的调命,青州军和兖州军,因为这两州均是陛下的姻亲,后来便默认听了圣人号令。   发出消息第三日,萧雍还没收到兵马北上的消息。   但北境三州的战事已经一触即发。   李令俞被关在紫宸殿中,这三日已经将那幅画临摹出了轮廓,并将未完的部分,也填上了人物。   这幅画取出来,蔡荃也十分惊讶。   但他不敢提醒,当年殿下说要将圣人画进去,让圣人也在江南之景中,见见江南的学子们……   李令俞填上的不过是山川景色。   她不可能将萧雍画进画中。   直到第四日晚上,苏绎匆匆进殿来,李令俞还在灯火通明中绘画,但是灯光太暗,她画的累了,为了练手,便在纸上绘制舆图,她到过北境,知道自南向北的山川河流。   蔡荃见她信手拈来,十分惊讶,问:“殿下会绘制舆图?”   李令俞纠正他:“叫我小李大人就好。”   蔡荃却觉得十分惊讶,并将她随手绘制的舆图匆匆拿给了萧雍,萧雍拿着舆图从隔壁的寝殿中过来,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见苏绎匆匆进来说:“禀圣人,东建春门起了火。”   萧雍手里还握着那张舆图,脸色一沉,“怎么会突然起火?”   “入了夜,神策军不过阊阖门,不太清楚。”   萧雍只是说了声:“让人去看看。”   但心里并没有当回事,那里离阊阖门不远,若有异动城中禁军肯定会知道。   拿着舆图,问:“你什么时候会画舆图的?”   李令俞此事已经埋首在描色了,头也不抬说:“我自小便会。”   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萧雍也不打搅她,只是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歪着头伏在案上,聚精会神上色。   蔡荃看着没来由的觉得眼热,深受擦了擦眼。   李令俞想她如今理直气壮,在萧雍眼里大概就是怨气。   但萧雍丝毫不见脾气,由着她,可见他心中有愧。   萧雍却是心中有愧,握着那张舆图,心中也有些可惜。   萧雍和李令俞此时还还不知道,是谢鹏程领着青州军和兖州军进了城。   青州军入夜,从建春门内应进了城,遇上禁军便杀了人,这才惊动了人,索性便在建春门放了火掩饰痕迹。   城中没有京郊营的人,城中的羽林卫并没有血性,自然杀不过青州军。   青州军入了城,但并没有在宫门附近徘徊,而是直奔上都城四方的大小十六城门。   自此城中一夜都不安生,城中远离阊阖门处,远远能听到远处有哭喊声,兵乱之时,是烧杀抢掠。   李黛就是被街上的行军声吵醒的,她听着奇怪,便出了房间,没想到站在院子,望见远远的火光,一时间惊骇。奔到后院将家人全部叫起来,将前后的门都关好,李令俞院子里有阿符。   阿符这时候早已经起来了,家中的神策军也已经警惕守住前后门。   李黛惊恐,但又怕母亲吓着,只敢和阿符商量:“怎么办?是不是城中乱了?是不是和李令俞有关系?她那日走的时候是宫中带走的,阿竺,你说实话,李令俞到底是谁?”   阿竺并不知道,最后也只说:“她不是你弟弟,但是谁我也不知道。”   李黛骂了句脏话,匆匆去照看家里的其他人了。   不到半个时辰,她已经能听见远处的哭喊人,怕是乱军攻进了别人家里。她心中更是惶恐,把人都叫起来躲起来。一边又安慰自己索性家里宅子不大,周围的显贵很多,他们大门也不显眼,乱军肯定不会注意到他们家。   半夜城中大半的人家都醒了,杀声震天。   庐阳王府人少,看着有些凄凉,但守门的老仆拴好门,打着灯笼进了后院,半夜后院的房间里的灯还亮着,老仆推门进去低声说:“殿下,乱军从街上过去了。”   萧澈还在灯下,一个人下棋,听见老仆说完,温声说:“知道了。”   老仆也不打搅,也不灭灯笼,过去替萧澈倒了茶,端过去。   此事萧诚已经睡了,萧澈听着远处的隐约的杀声,淡淡说:“来的到底不够快。”   老仆低声说:“听这声响,入城的人怕是不会少。”   萧澈放下棋子淡淡说:“到底要伤筋动骨一番,乱了才好浑水摸鱼。”   老仆见他面色淡淡,便劝说:“殿下该休息了,已经晚了。明日的事,明日自然见分晓。”   萧澈摇头:“睡不着,起来听一听也好。”   老仆见他不肯睡,便说:“那老奴便陪殿下杀一盘。”   萧澈见老仆已经坐在对面,便问:“北宫有人出来吗?”   老仆麻利地将棋子收起来,放下一颗白子,答:“没有,那小李大人进了北宫便没有再出来。”   萧澈便不再说话了。   那老仆十分健谈,继续说:“那小李大人当真和豫章太子生的一模一样。”   萧澈却说:“她其实肖母,生的和曹家人有些像。”   老仆:“小殿下这些年,也不容易。”   萧澈淡淡说:“有曹印护着她,不会有事的。”   曹印这次确实真的护不住她了。   后半夜,曹印府上和薛家被围。   薛家人多,儿郎也多,遇上乱军自然不肯罢休,硬闯未果,出了人命。便又退回去了。   但曹印府中几乎无人,只有夫妻二人,家宅被围他只作不知,倒是相安无事。   朝中很多重臣家都被围了。   直到天蒙蒙亮,萧诵调兵已经来不及了。   阊阖门城台道中羽林卫和城外京郊营的兵马遥遥相隔,谁也救不了谁。   萧诵也是半夜得到消息,刘琨慌里慌张进殿,语无伦次喊:“陛下,乱军,乱军进城了!” 第80章 乱军   萧诵在半夜便的到消息了, 夜里紧急调集京郊营,连着派出去几波人,都没有消息, 便知道,出不去城了。   萧诵自然生出恐慌,青州军怎么会绕过京郊营、禁军突然进城的?   可所有的事情, 都是有迹可循,所有的事, 都是有由头的。   等他再回头,便恨不得将两仪殿中的母子吊起来。   一时间又灰心,他到底是重蹈了父皇的覆辙,落到了如今杀子的结局。   曹太后听到城中已乱的消息,便知道, 谢惠荫和谢家殊死一搏。   曹太后在快天明时,到太极殿, 见了萧诵便说:“向北宫求助,北邙山有神策军驻守。大夏门便在北宫中。”   萧诵不肯。   “朕就是亡了, 也不想再求他。”   “糊涂!”   萧诵眼窝深陷,那双眼睛幽暗,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朕承天地之命,登基十几载, 区区肖小, 何足挂齿!”   曹太后见他似是疯魔一般,劝慰:“谢家青州军如今举兵而来,能让你毫无察觉, 你如今逞能有何用?禁军若是挡不住他们, 又该怎么办?”   “母后觉得是我无能, 是吗?”   曹太后:“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当他会放过我?他连儿子说杀就杀了,他会救我?他不过是等着我去求他!求着他收回权力,你以为呢?”   曹太后:“那李令俞,怕是真的是豫章太子的血脉。”   “不可能!朕当年一个一个看过。不可能出错!”   “你验了不假,可她未必就是儿子。”   萧诵看着曹太后,一时间没了话。   “她也可能是,豫章太子的女儿。”   萧诵眼睛一闭,松了口气,又像是泄了口气。   “那又如何,朕不惧她,区区一个毛孩子。”   曹太后:“我也是前几日翻开旧物,想起圣人因为蔡荃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便被圣人弃了……”   萧诵突然恨声说:“若不是北宫前几日下令调动豫、兖、青州兵马,谢家定出不了青州!”   曹太后:“那是边境之围!那是灭国的大事,你当是什么!”   萧诵冷笑,已经不信了:“从前年开始,北境的战事断过吗?突厥人若是真有志气,早一举南下了,何至于拖拖拉拉到现在!朕的粮草源源不断供着,就供成如今这幅模样?”   说着竟然笑起来。   可直到天亮,禁军还在只是守着皇城附近,京郊营的人马,还在城外,互相没有消息。   李令俞半夜才睡,天一亮就起来了,蔡真来叫她,说出事了。   苏绎不知道去哪了,蔡荃又开始在萧雍跟前当差,便把蔡真拨给了她。   “出什么事了?”   “有兵乱,兵马都已经进城了,杀了一夜……”   李令俞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一跳起身,披了外衣,急急问:“怎么会?禁军呢?京郊营的兵马呢?神策军呢?乱军怎么会凭空进城来?”   乱兵进了城,那可是烧杀抢掠,城中百姓可就遭了殃了。   她顿时后悔,没有把家中安顿好,万一遭了灾,家里全是妇孺,这要是慌不择路出门乱逃,那就麻烦了。   等她进了紫宸后殿的书房,萧雍铁青着脸,正和苏绎正在商量北邙山西面的驻军。   她手里掌着北邙山皇陵里的原本由蔡荃管理的五千兵马。   剩下的神策军都在苏绎手中。   百尺楼里大概有几百人,但并不多。   苏绎等会儿从大夏门出去北邙山调兵了。   李令俞听着,也不插嘴,乖乖坐在书案前,继续补画。   萧雍安排苏绎:“盯着阊阖门四周动向,若是有变,即刻来报。”   苏绎走后,蔡真给她调色,她一心二用,一边涂色,一边注意着身后萧雍的动向。   萧雍倒是话不多,吩咐蔡荃:“关了西游园这边的门,北宫宫门不开。只准进不准出。”   蔡荃应了声,也匆匆出去了。   这次不光是萧雍,连李令俞都觉得萧诵这个皇帝做的真是荒唐。   让人神不知鬼不觉都摸进了京都不知道,好好地青州军,是怎么穿过兖州、豫州的地界,到了上都城。   这确实是萧诵的疏漏之处。   他几次都是对谢家放了抓、抓了放,连着几次,在迟钝的人都知道防范了,所以谢家不可能不防着他,更何况有太子在。   豫州营主帅是谢鹏程的亲家。   事到如今,姻亲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年他是怎么联络的姻亲,如今谢家就是怎么联络的。   等人走后,李令俞一颗心分几瓣,一边担心北境的战事,又担心城内的防卫,又担心宫变。   若真是城中真是青州军,那谢家怕是从青州到上都城,这一路都打通了。   自古领兵不越界,青州军能长驱直入走进上都城,可想而知,向东的几州,都已经在东宫一派中了。那太子登基,怕是势在必得了。   别说她手里的不到一万的神策军,就是北宫所有神策军给她,她也杀不动。何况如今北境还在战乱中,等着兵马北上支援。   她想着,只觉得南北都是死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萧雍见她猛然起身,问:“想说实话了?”   李令俞面无表情,又坐下,坐在案几前,遥遥望了眼南窗外远处的宫殿的檐角,静默了片刻,问萧雍:“圣人当真不怕乱军攻入太极殿?”   萧雍心里不可能不急,但不能乱动。   “这不是你该问的,仔细画你的便是。”,萧雍毫不在意说。   李令俞回头看他,见他那双鹰眼十分锐利。   她直白大胆和他对视片刻,嗤笑一声,毫不避讳说:“我第一次杀人,是奉圣人命去接陈留王,差点死建春门的羽林卫手中。第二次杀人,在柳家。是因为要保护舍妹。我从来不介意我是□□,还是为自己杀人。只要能活着,就是做奴才,我也无所谓。”   萧雍面色一变,没有接话。   李令俞见他不说话,便继续说:“我一条贱命,不值钱。死了其实也无所谓,只是我家中都是妇孺,若是没了我,便没了屋梁,家就塌了,她们也活不成。就像是北境三州若是破了,那整个中原之地,都没了屋梁,没了院墙,就成了地狱。自古兵权两立,就没有好结果,朝中人都知道,但是没人敢说。圣人难道不知道?不,圣人戎马半生,御驾亲征,才在北境三州立下地界,太清楚兵权的厉害了,却一直不肯给陛下。陛下呢?因为自己心虚,亦不敢强行讨要。你们父子好生奇怪,到底有什么亏心之事,让你们彼此不敢对上?”   蔡荃和蔡真两人一时间听得都吓傻了,呆愣愣的看着她。   李令俞起身,看着萧雍面上怒色尽显。   “因为圣人杀子无心?还是当年陛下让圣人失了心智?豫章太子全家三百三十七口人命,这笔债,你们父子谁来背?彭定西之死,圣人当真不知吗?裴承邑、谢鹏程、曹燮、豫州的张桥……这些当年跟着陛下得了从龙之功的肱骨之臣们,他们做了什么,圣人当真不知吗?这些都可以先不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人死如灯灭。可眼下不止是三百三十七口人命!如今说北境三州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咱们暂且不提。那就说眼前的,眼下城中兵乱,到现在已经一夜了,死的不止是三百三十七人,可能是成千上万!太极殿召不进来京郊营的兵马,现在大夏门出城,调拨京郊营,最迟傍晚,回攻上都城十六门,神策军内城接应,必可解城中之围。”   李令俞真的忍不了。   神策军和禁军两立,十几年互不通信。大夏门在北宫,也成了北宫的城台道之门。   如今兵祸在即,乱军进城,定会夺取城门。京郊营肯定进不来。   可萧雍还在观望,一旦观望,宫中自然不会有损失,乱军一时半会儿还杀不进皇城来,或许萧诵的禁军,费些时间能灭了乱军,也或者城外的京郊营即便迟上几天,也能来救驾。   到不了最后,秦州军千里奔来救驾。总之有很多条路。   但如今,两宫不肯选最快的那条。   但是终究遭殃的是城中百姓。他们父子毫发无伤。   “放肆!”   李令俞冷笑:“放肆?我若是不放肆,就活不到今日。我若是怕死,也不会铤而走险。圣人今日才知道我放肆?我死里逃生十几年,有什么可怕的?”   萧雍同样冷笑:“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蔡荃吓得跪在那里求:“小殿下息怒,圣人旧疾才稍好,经不得您这么闹!”   可声音里全是颤抖,乍一听到她承认,心里全是后怕。   李令俞听着蔡荃的话,冷笑:“圣人康健至今,有什么经不住的?我半死的时候,还跪在朱雀殿中抄写青词,我半死的时候被太子扣在城台道跪了几个时辰,我几次下狱死里逃生,不也活得好好的吗?我不计较那些私怨,因为如今不是时候!我若是真的心中恨极,真以为我杀不了你们吗?那日在庐阳王府中,我看到豫章太子的文章和丹青。他是磊落君子,那我也不能差,至少不能像他一样到死都是一身污名!”   “那是你的父王!”,萧雍怒目,大概是见不得她张嘴闭嘴豫章太子。态度十分轻慢。   李令俞面无表情说:“那又如何?他不是死了吗?他的云奴也早死了,早他一起死在天兴三十七年了,云奴和三个哥哥都死在陛下的刀下了。您忘了?”   萧雍盯着她,连呼吸都重了。   蔡荃跪在她脚边,抓着她的袍角,死死的磕头:“老奴求殿下不要说了。”   李令俞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哭,她第一天就知道,在这样的强权政治中,怎么才能混的如鱼得水,也做得不错,知道什么时候该跪,什么时候该强硬,什么时候对自己有好处,所以她审时度势,步步高升,她自己都以为自己习惯了。   可此刻,她心里清晰地直到那些卑躬屈膝的时刻,受过的屈辱,和委屈。   她一点都没忘,清清楚楚的记得,并且心里还是一样厌恶这世道。。   萧雍冷笑:“好!好一个谋逆乱臣,如今一样要造孤的反了不成?胆大包天,欺君罔上,当真以为孤不敢杀你!”   李令俞:“你若是不顺意,大可再杀了我,或者昭告天下,我就是谋逆乱臣萧懿安,自出生被封永安公主的余孽。居心叵测。我不过是个女儿,你怕什么?你不就笃定我是个女儿,料定我翻不起大浪吗?东宫无后,未必不是你们的报应!”   蔡荃都哭死了,老泪纵横,哭求:“小殿下!”   李令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病的快死了,都没觉得委屈,可如今泪流满面。   萧雍看着她泪流满面,她昂着脖子的样子,像极了她的父亲。   他们正吵得不可开交,听见外面陈侯匆匆而来。   看到殿中的景象,陈侯负了伤,见李令俞哭成这样眼中都是诧异,但还是紧着要紧的事禀报:“圣人,城中乱了一夜,南城烧杀严重,如今禁军人手不够……”   “够了!”   陈道止话没说完,萧雍便打断,自顾问:“太极殿呢?都死绝了?”   陈道止一时间被他骂懵了,到底不敢再发牢骚,“陛下病重……”   “他优柔寡断,早晚断送了自己性命!”   李令俞俯身告退:“圣人有要事,臣就先告退。”   “坐下!”   陈道止也不知萧雍今日怎么了。又跟疯了似的。   城中情况如今很严重,宫门四闭,他担心陛下在宫中已经不得自由。   李令俞被萧雍呵斥住,但她试过了,心知萧雍下不了手杀她。   那她就有机会。   萧雍便冷着脸问:“入城人有多少?”   陈道止也不知道。   “确定是青州军?”   “确定。”   “十六门全占了吗?”   “怕是。”   萧雍脸色越来越难看。   蔡荃这颗老心脏心虚不已,端着茶给三个主子奉上,李令俞接的心安理得。   陈道止见她这样,更是笃定,她必定是当年自己接过手的那个孩子。   一时间看着她惊恐的忘了挪开眼。他本就受了惊吓,如今人都有些迟钝。   萧雍见他这样,便问:“慵之觉得她是谁?”   陈道止不敢乱说,所以沉默不言。   萧雍冷笑:“都瞒着孤,很好,都学会糊弄了。”   李令俞见他借题发挥,问陈侯:“城中被攻破的人家多吗?烧杀严重吗?”   陈侯说:“向北的少,东西城靠近皇城,不严重。只是好像围了几个府,南城就比较多。”   李令俞又担心小柳氏,她才刚嫁到秦家,秦周的宅子就在南城。   也是小柳氏命大,这日正好秦周婚嫁结束,但他当晚没出城,半夜遇上兵祸,南城大多平民,不像东西城权贵富人,府邸宽敞,院墙高深,家有护院。   南城不一样,南城平民,院墙低矮,一连成片。兵乱若是破门十分容易。兵乱一来都开始慌不择路的乱逃窜,哭喊声一片。   秦周到底是带兵的人,知道事情严重,二话不说带着小柳氏在混乱中跟着人群东躲西藏,一路逃到北城,敲了李家的大门。   李黛看到秦周和小柳氏回来,吓得眼泪直流,她已经听到了街角有人家的哭喊声。   秦周到底悍勇,直接说:“这条街暂时没有,像是东街头有一家进了乱军。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就将她送来这里躲几天。   明日我就要出城,今夜怕是州府兵进了城,南城烧杀严重。你们先去休息,我来守着。”   家里有个男人,到底是不一样。   秦周见阿符在四处巡防,问:“令俞还没回来?”   李黛忙说:“她自从那日被内官带走后,再没回来。”   小柳氏一脸发愁,“那怎么办?她会不会出事?”   隐隐还能听到远处的声响,但不像之前那么近了。   李黛也松了口气,几个人进了李令俞的院子里,其他人都躲在后院的主屋里。   他们几个在书房对面的大厅里,李黛问小柳氏:“你当真没怀疑过李令俞不是父亲的儿子?”   小柳氏大惊:“怎么会,你父亲当时将她带回来,十分宝贝。”   李黛碍着秦周在,也不敢说的太多,只说:“她,怕是父亲养在家里的贵人家的儿子。”   秦周看李黛一眼,又见自己夫人一脸不安,便安慰:“她要是有事,定然会通知你们,不管她是谁的儿子,但对你们绝没有坏心。”   小柳氏这几日过得很不错,但心里还是惦记李令俞。   “那是自然,令俞最是纯孝。”   后半夜能听到街上的兵丁的声音,但再没听到攻入人家后的那种哭喊声。   几个人一直守到天亮,李黛才准备带着小柳氏去休息了。   秦周要出门去探消息了,小柳氏又不放心,秦周安慰她:“我就是出门去看看,如今我肯定是出不了城,乱兵不除,今晚怕会更糟糕。”   小柳氏听得心慌,更害怕,嘱咐:“那你千万要小心。”   秦周警惕四处看了眼,这才带了一名神策军出门去了。   李令俞等了苏绎一早上,还不见他回来。   她被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成。比她着急的人在太极殿中。   萧诵此时确实调不动城外的京郊营,但城中禁军定能守得住皇城。   他挣扎着起身,陈留王还是老样子,等他命人去两仪殿时,皇后带着太子已经避退东宫,关闭了太极宫与东宫之间的万岁门。   萧诵冷笑连连:“好! 很好!谢惠荫,朕还没死呢,这就急着要登基了?很好!”   刘琨见他连连咳嗽,忙扶着人坐下,声音里都是慌张,说:“大人们,如今都在家宅中,中书令大人府上被围,御史中丞大人府上还出了人命……”   “慌什么!”   “召京都衙门、北衙六军,一同剿灭乱军,务必夺回四方的城门。擒主将者朕定会封赏。尤其是谢鹏程,生死不论。”   刘琨急急出去了,萧诵咳着咳着,有些力竭,身侧的小内官们,吓得慌神。赶紧扶着人躺在榻上。   直到午时,十六门还是没有拿回来,禁军死伤很大,攻不破乱军的屏障。   李令俞等到午时,已经焦急不安了,苏绎还是没回来,萧雍真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这些年窝在北宫不是白窝的。   李令俞自请:“臣自请领神策军去城中走一趟!”   萧雍不应声。   李令俞连着三次请命,萧雍均不应声。   “我若是存心要出去,你困不住我!”   陈道止刚要劝,萧雍问:“云奴,莫要放肆!乱军不是你能碰的。兵权也不是你该握的。”   陈侯听得惊讶,“你是……云奴……你怎么可能是云奴?”   李令俞心里冷笑,萧雍,你且等着,我定要让你看看,我能不能握着权力。   “我为何不能是云奴?”   陈侯心虚,但不能明说。   李令俞故意:“圣人怕是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是谁,只是你们不敢认而已。”   她如今说话十分过分,也不知为什么萧雍由着她。   苏绎在午时过了一刻归来,一身甲胄,进了殿,跪下说:“向北的援军,确实没有启程。豫州军还在观望,青州、兖州此次有四万兵马都来了上都城,大部分驻在城外三十里处。和城外的京郊营遥遥相望。上都城的十六门如今有十门都已经被乱军攻陷。东城和南城的九门已经尽归乱军之手。”   萧雍冷笑:“谢鹏程倒是赌得起,将两州兵马,尽数忽悠来了。倒是不枉人称一声草莽。”   苏绎又说:“北邙山兵马已经在大夏门外,随时听圣人调遣。”   萧雍静了片刻,“蔡荃,去太极殿取京郊营令牌,今晚务必灭了城中乱军。明日的账,孤明日再和他算。”   这是压着萧诵交出兵。   京郊营兵权叫出来,那萧诵便是案板上的鱼,再没了倚仗。   萧雍这些年,到底心中有恨,父子之间还是死仇,根本没有和解一说。   可李令俞齿冷的是,他们父子死仇,却搭上了城中百姓的性命。 第81章 夺宫   蔡荃这次没能像从前那样顺利进太极殿, 半个时辰后丧着脸返回,报:“老奴无能,太极宫已经不能进入了。城台道那边的消息太极宫内, 已经打起来了。”   子时刚过,谢鹏程领兵便已经进了东宫,从建春门到东宫, 已经犹如铁桶,谢鹏程正领着人计划着攻打万岁门, 企图一举攻进太极殿。   这次是互相的机会,于谢鹏程来说,此时突厥举兵南下,北境三州及其九边之镇自顾不暇,所以是夺宫的最好时机。   太极宫城门紧闭, 萧诵不仅把心思用在对付联合谢家宫变的母子身上,更防着北宫此时来犯。   内宫门进不来外臣, 曹太后不能接受坐以待毙,禁军首领如今守在万岁门。   曹太后便让身边的老嬷嬷穿过华林园, 去北宫报信。   萧雍没等到萧诵送来的京郊营令牌,李令俞心焦难耐,便请命:“请准臣出宫。”   萧雍看着她不肯应声。   李令俞跪在那里继续请命:“我要回去照看我的家人,望圣人恩准!”   萧雍:“你哪来的家人!”   李令俞冷着脸:“臣李令俞, 礼部侍郎, 家眷俱在城中,城中百官家眷皆是如此,昨夜城中兵乱, 死伤无数。天家之事, 非臣等能非议, 但同僚之谊,臣于心不忍,也不忍城中百姓惨遭屠戮,自请领命,出宫清理乱兵,生死不论。”   陈侯插不上话,两宫之事他从不掺合。可眼下也不是他能说话的时候,只是李令俞一身孤勇。   蔡荃已经老泪纵横:“小殿下不可,城中乱相,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了得?”   李令俞便问他:“蔡督事,北宫安全,那城中被破门而入的人家呢?他们有个闪失又该如何?一国之君,保不住北境三州,那是无能。可连京城中的百姓也保不住!那便是愧对祖宗!到紧要关头,为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拿城中百姓的命作赌,那是自毁祖宗基业,愧对百姓。”   她心中生恨,问萧雍:“只要圣人放我出宫,或生或死,听从处置。”   “让她滚出去!”   李令俞起身便头也不回走了,匆匆进了东明殿,穿了甲胄,带着那把雁翎刀,匆匆而去。   苏绎随后追出来,将手里神策军的令牌给她,李令俞看着递出来的令牌,苏绎见她不肯接,便说:“圣人吩咐北宫神策军均由你调遣,我出城要去秦州,最快也是两日后才回来。”   其实去秦州的是黄内官。   李令俞毫不犹豫拿了令牌,一句话也没说,匆匆走了。   等她领着兵出了城台道,北宫门之外还算清静,她也顾不上这些,直奔回家。   街口已经有一家被乱兵进去了,门口被杀的家仆躺了一地,也没人敢给收殓。   她心中一紧,直奔回家。   阿符和秦周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见她回来,阿符像是大松了口气。   李令俞领的兵马多,秦周急着问:“城中如何了?城门可以出去了?”   李令俞进了门,问:“姨母回来了吗?”   秦周还没答话,李黛见了她就开始大哭。   李令俞连安慰她的功夫也没有,匆匆说:“黛娘莫哭。我带了兵回来,别怕,今晚之前,你照看好家里人。我一会儿要出去了。”   “秦周,你能调动多少京郊营的人?”   秦周只觉不妙。   李令俞冷着脸说:“我现在拿不到,京郊营的令牌,怕是陛下调兵的人,也出不了城,但是我在北宫可以出城,所以你能调多少兵进来?”   秦周一时间觉得这话怪异,李令俞也有私心。   她想握着这部分京郊营的人马。   见秦周不言,阿符说:“城中的乱军午后,都朝东城凑过来了,今晚怕是难熬。”   李令俞:“难熬也给要熬着。我们只能赢不能输。今晚务必要剿灭干净。”   她已经放人出去探消息了。   这里离铜驼街不远,这会儿已经听不到乱军的动静了。   “我只能调前锋队进来。”,秦周谨慎说。   “太少了。乱军守着城门,随时有援军进来。不清楚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如今他们进了东宫,怕是想从东宫攻入太极殿。那里可只有一道宫门。”   秦周听的大惊。   李令俞威胁他:“我要你率京郊营兵马,从北宫城台道直通华林园,剿灭乱军。”   秦周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你究竟是谁?”   李令俞直视他:“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记住,今日你若是能将京郊营的兵马带进来,今日之后,你便不再只是五品武将。从秦州军到京郊营,你一直因为庶民出身,被顶头的世家出身的子弟压着,这么多年,你认命了,是吗?”   秦周盯着她,他丝毫不怀疑李令俞早把他调查的清清楚楚。   但此时他喉结滚动,这个诱惑太大了。   李令俞继续威胁他:“你便是今日缩头不出,待来日城中之乱平息,你也跑不了。毕竟你是我的姻亲。”   “我一个人,调不动那么多兵。”   “京郊营主将杨雄,副将方锐。都是世家出身。手底下众将寥寥无几,更多的是挂职的世家子弟,能上战场的人并不多。我给你百人,段功随你同去。我将青鱼符给你,你见机行事。能调多少是多少!记住,是进城护驾!”   秦周在短暂片刻中,定下决心。   李令俞示意阿符,阿符领着人去穿甲胄,城台道直出大夏门,此事离天黑不到三个时辰。   但愿秦周动作快点。   秦周走之前,和她说:“今日之祸,咱们一同担吧,我既为前程,也为城中百姓。”   他到底是铁血汉子,是从底层上来的人,心怀悲悯。   李令俞同样说:“我亦然。”   秦周一走,她带着人在家中,将家门四处做了防护,然后带着人马要出门,小柳氏追出来,见她回来了,问:“会不会出事?要不你还是不要出门了。”   李令俞一身铠甲,十分冷硬,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和从前在家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小柳氏都看着她有些陌生,李令俞见小柳氏脸上的惧意,才艰难笑了下,安慰:“姨夫先出城去了。我也要出去一趟,姨母别怕。”   小柳氏忙说;“他是粗人,又是带兵的,摔摔打打也没事,你不一样,你是读书人……”   李令俞没接这话,只说:“你们就呆在家里,不会出事的。我要出门了。”   小柳氏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不一样了,心里慌得要命,好似她这次走了,就是真走了。   脸上也莫名有了泪意,李黛跟出来见她呆楞,问:“出什么事了?”   小柳氏摇摇头,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李令俞出了巷口,隔街对面就是庐阳王府,王府大门被烧的焦黑,大概是因为是新修的,木材没有干透,没有烧穿门,也不知道府里如何了,他们父子也没人保护。   她犹豫片刻,还是敲了门。   等了很久,那老仆也不问,就直接开了门。   见李令俞领着神策军,丝毫不惊讶,且说:“殿下在后院里。”   李令俞拒绝说:“昨夜,没有贼子来扰吧?”   正说着,萧诚从影壁那头出来。   “小李大人,快进来。”   李令俞被他直接拉进去,萧澈人就在院子里。见她来了,大概觉得意外,皱眉看了片刻,才问:“你怎么又出来了?”   李令俞见他丝毫不惧,有些异样,问:“殿下不去躲躲吗?”   萧澈却温和说:“我一个闲人,谁会惦记杀我。”   李令俞却觉得怪异,眼下人人自危,两宫之势此消彼长。可萧澈仿佛根本看不到城中的乱象,也丝毫不惧,只管自己的闲情逸致。   平静的太过了。有些事过了,就不正常了。   萧澈见她一身铠甲,问:“你这是要去哪?”   “看看各处城门。”   “怕已经在乱军手中了。你这时候去,也于事无补。”   “若是今晚不能剿灭乱军,今夜城中百姓更是遭殃。”   萧澈闻言注视着她,半晌才说:“你出宫,为这个?”   李令俞要去看西北角的承明门,便说:“我既领着差事,又手中还能调动兵马,自然要为城中百姓负责,方不负我领的俸禄,眼下便能护多少是多少。既然殿下府中安好,我留下一些神策军,在府中护佑殿下,那我先走了。”   “等等。”,她都快出了院子,又被萧澈叫住了。   李令俞好奇回头,萧澈转身进了房间。等再出来,手中拿着一块青鱼铜符,颜色褪的厉害,只是上面写着同字,下面刻着京郊营。   李令俞看的大惊。   “京郊营兵符,此符同效。”   李令俞接过符握在手里:“谢殿下。”   “你父王叫我十叔。”   李令俞攥了攥手中的符,来不及深想,更不敢深想,庐阳王怎么会有京郊营的兵符。   便俯身谢他,退了两步,掉头匆匆而去。   此物来的太及时,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待出了门,她就将符给阿符:“快去追秦周,将此符给他,他就明白了。让他持此令调兵,违命者格杀!务必让他稳住京郊营率兵进城!只要他今日能率领京郊营救驾,我许他京郊营主将!剩下的,你借机行事。”   阿符点头,匆匆而去。   萧诵的禁军大部分都部署在万岁门,还连接着华林园的华林园,宫中乱成一团,死伤不尽数。   萧诵站在殿外,望着远处的升起的烟,问刘琨:“城中情况如何?”   刘琨不敢隐瞒:“如今京郊营进不来,贼子们便在城内作乱……”   萧诵两眼发昏,心中全是不甘,曹太后追出来,问:“非要到父子相杀的地步,才甘心吗?”   萧诵站在那里,因瘦的厉害,衣摆翻飞,他大概自己也没想到,会到如此地步。因为阴差阳错,便到了如今灭国的地步。   看着太极殿前的景致,无端地笑起来,“朕到头来,一场空……哈哈哈哈……一场空……”   曹太后过去死死攥着他的手,等他笑够了,才说:“母后陪着你。”   萧诵甩开曹太后的手,沉着脸吩咐:“刘琨,取了京郊营兵符,送往北宫,求……圣人调兵。”   说完闭了眼,刘琨清楚交了兵权,陛下怕是什么都没了。   哭着跪在脚边应声:“老奴领旨。”   但就是迟迟不肯起身。   曹太后催到:“还不快去!”   刘琨这才踉跄起身匆匆去了。   秦周跟着神策军,穿过城台道,大夏门就在城台道中,城台道尽头大夏门有重兵把手。   他带着几十名神策军回兵营,自然有人会怀疑他,但来不及慢慢回寰了,等他回了营中,帐内的营卫问:“大人回来了?”   他心中惊讶,营中竟然无人知晓城内的状况,副将方锐甚至领着人去打猎了。   他吩咐了声;“清点兵马,和我出去一趟。”   帐中的营卫还惊讶:“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来了不速之客,要去驱赶!”   但营卫好奇:“今日方大人不在,只有杨将军和几个副将在军中。”   “快去!”   营卫还没有把他手底下的兵清点清楚。阿符就追来了。   段功说:“这样怕是带不出去。主将在军中,稍有动作便知道了。”   秦周和李令俞一样焦急,但他的一面之词,杨雄不可能信,可若是再耽搁,今夜就怕麻烦了。   他狠了心想杀开一条路,但又怕领不动兵,势必要在今夜之前进城,拖得越久,怕是乱军会屠城。   阿符被领进来时,只进来阿符一人。   帐中,阿符将青鱼铜符交给秦周,说:“郎君说,此符你拿着率兵进城,此后这符他就不收回了,你一直拿着吧。”   秦周心中一震,不可思议抬头看着阿符。   他一时间不能猜到李令俞的身份,但这是主将兵符。   李令俞这是许了他,京郊营主将的位置。   阿符又说了句:“郎君还说,眼下是兵变乱世,不见血震不住人,违命者格杀,时间不多了。”   三个人商议之后,一场突袭的兵变,由秦周领着心腹去见主将杨雄,阿符和段功为他善后,神策军负责杀人。   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定好了计划。   李令俞在城内徘徊,百尺楼的人马大多守在北宫门口。   她带兵穿过铜驼街,和守在曹印府上的青州军遇上,短暂的火拼了一场,才得以进了曹府。   曹印已经在府中枯坐了一夜了。府中人担惊受怕怕了一夜,见李令俞来,老管家简直热泪盈眶。   李令俞提着刀一身血,也不避讳,就那么进了曹府,等曹印出来,乍一眼见她这样,心一突,问:“你怎么来了?”   李令俞四处看了眼:“乱军没有进来吧?”   她浑身血气,看的曹印惊怕。   曹印:“你怎么会出宫来?”   李令俞也顾不上说这些,只说:“门外的乱军已经清理了。大人要不随我到北宫避一避吧。”   曹印焦急问:“陛下呢?”   “在太极殿,城中乱军太多,听说乱军从东宫攻万岁门,欲攻进宫中。”   曹印听得说不上来是痛心还是痛快,只觉心头一黑,全是焦急。   李令俞安慰他:“今日入夜,待我夺回十六门,切断城外乱军,再慢慢收拾这些人。”   曹印:“胡闹!你拿什么夺?”   李令俞不肯说,只说:“大人不必管我,随我去躲躲吧。”   曹印叹气:“你不要乱来!朝中竟然无一人支援陛下……”   “他若是有理智,就不该不见你们,不听劝告。”   他与朝臣隔绝那么久,事到临头,竟然连一个人都召不来。所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早在建春门出事那时候,他就该整肃上都城的营卫,而不是放松到如今,被人神不知鬼不觉杀进城。   曹印:“我进宫一趟。”   李令俞挡不住他,只好让人护送他去了阊阖门。   她还要继续去承明门。   京郊营的乱子不过半个时辰。阿符和段功都是杀人的高手,神策军整肃,十分迅速。   营中骚乱,是因为秦周杀了杨雄。阿符和段功杀了反抗的几位副将。   秦周在军中的威望不错,也顾不得耽搁,更说不上安抚,下令即刻整肃出发凡有违者,就地格杀。且他手中握着兵符,自然也就没人敢违命。   萧雍坐在紫宸殿,时刻等着消息,蔡荃生怕李令俞出去有个闪失,来回踱步来回不停走。   “太极殿刘琨求见圣人!”   萧雍听了,竟然无动于衷,蔡荃小心翼翼说:“陛下身边的刘琨……”   “让他进来!”   刘琨此事可没有蔡荃体面,浑身是土,衣服也被搜身时扯的乱七八糟。他丝毫顾不上这些,跪在萧雍面前,抖着声说:“陛下命奴,来送此物。”   说着额头伏地,双手将京郊营兵符奉上。   萧雍看了半晌,久到刘琨开始不安。   萧雍才示意蔡荃去取。   刘琨送了兵符,还要赶着回去。   陈侯便说:“京郊营最快两个时辰能来,今夜就能灭了乱军。”   萧雍却像是一个磨刀人,吩咐道:“将此符给李……云奴送去。”   蔡荃结果兵符就匆匆走了。   陈侯问:“圣人怎么会笃定,她是云奴?”   萧雍抿着嘴,“她为什么会是云奴不重要。”   陈道止这便明白,萧雍这是认了她。也不准追究当年她是怎么死里逃生了。   那么剩下的就成了,她是当年的永安公主。   陈道止也惊讶,她好大的胆子,这一年多来,她混迹在朝堂上,十分出色。   但是也不得不说,这招瞒天过海确实绝,没人能猜到她身世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   便赞了句:“她才情、本事,确实样样出挑。”   萧雍冷笑:“可惜自视甚高,少了敬畏。只会逞凶斗狠。有她吃亏的时候!”   虽然骂得十分凶狠,但眼底没有没什么怒气。可见对李令俞的才情能力还是很满意的。   陈道止不由想起当年的豫章太子,李令俞确实像她父王。最是爱和圣人斗气,父子俩时常争得不可开交,但豫章太子性情洒脱,吵完回头便会给圣人说好话,送字画……   萧雍显然也想起萧衍了,微微有些出神。   到目前为止,他对李令俞的容忍,全是因为萧衍。   她成了萧衍最后的血脉……   西明门和东建春门相对,但因着只逢每月初五、初十的日子才开门,所以守军不多,所以就被乱军占据了。   继续向北是承明门,也是最西北角,且靠近北宫。承明门归北宫神策军把守,所以承明门尚好,李令俞率兵夺西明门时是受了伤,左肩被刀尖挥到,伤口不深,但整条手臂上都是血。   她见多了杀戮,便没了恐惧,满眼都是血,也就忘了怕,忘了生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往前冲。   傍晚夜色来临时,她遥遥望着东面,那是东宫所在,今夜,注定是杀戮。   她让人在西明门外放了信,便折回北宫门前,开始清点兵马。   到宫门正遇上蔡荃,蔡荃见她一身血,吓得肝颤,高声惊叫问:“小殿下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李令俞浑身血气:“你怎么会来?”   蔡荃顾不上兵符,握着她的手臂,要看伤。   李令俞躲开,不在意说:“没事。”   蔡荃见她不肯看伤,也不敢强来,便恭敬将兵符奉上,道:“圣人命我将此物给小殿下送来。”   青鱼铜符的另一半。   萧诵终究还是认了输。   她看着兵符心中冷笑。萧雍未必就是认可她,只是心中有愧,由着她撒泼,但此战之后,便是萧雍的天下,这笔债父子终究要清算,到时候斩杀的还是朝臣。   纵然有人是咎由自取,可北境有难,等不及他们父子相杀,她必须尽快处决。稳住局势,只有她说了算,才能按照她的意愿来。   她心里都是杀意。   “谢圣人。”,李令俞十分随意谢恩。   蔡荃见她无动于衷,便劝说:“是老奴糊涂,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小殿下万不可和圣人置气。”   李令俞看着他,一辈子伺候萧雍,所以也学会了把人命不当人命了,万事都不如萧雍的心情要紧。 第82章 攻进   李令俞看着蔡荃, 这样的人精,一辈子跟在萧雍跟前,自有他的生存之道。   “怎么会, 蔡督事还是早些回宫去吧,夜色来了,外面不安全。”   蔡荃这次是真的心疼她, 劝说:“小殿下,莫要倔强, 把身上的伤先处理一下。”   李令俞才分派了人,去那两门前接应城外的京郊营,哪有功夫和他磨缠这个。   “不用了,蔡督事尽快进宫去吧,今夜若是不能剿灭乱军, 都是死路一条。”   蔡荃脸色一白,他总觉得北宫安全, 有圣人在,定然不会有事。   可李令俞眼里, 东边几州既然能让谢鹏程畅通无阻,那就已经是利益共同体。   一旦不能一举剿灭,将战场拖成长线,几州联合叛乱, 那就麻烦了。   萧雍或许是真的不怕, 向东秦州、泾渭二州,兵力自比东面的强。   但于她没有好处。   她若是能一举稳住宫中局势,那就是她说了算。如今是她挣命的时候。   蔡荃见她浑身血气, 还是劝说:“小殿下要不躲一躲, 苏大人手底下将才那么多, 刀枪无眼,小殿下要是伤着可怎么得了,不能这样拿性命开玩笑。”   李令俞盘算着,她手中的兵力还是不够,若是灭了叛军,就先围了太极殿为好。   东西两军交给京郊营,东面军北上支援北境,西面军,将副将调动去东面。东西将领互换,先让她稳住军中,再说政务。   江南之地这些时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只是顾不上而已。   她只管盘算着她的事,眼下城中无一铺开门,街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可以堵住四方街道,将乱军围堵在城墙内墙道中,别让乱进街作乱,屠害城中百姓。   蔡荃可一心为主,还在盘算着怎么劝她。   “蔡督事,我若是躲了,我的家人怎么办?”   “小殿下……”,蔡荃见她故意,又不敢真的反驳,所以面露为难。   李令俞笑起来,“蔡督事快回去吧,这里也不安全。托你给圣人带句话,我愿意做他手中的刀,让他放心把京郊营交给我,今夜乱贼,定会剿灭干净。但北上的援军,也望他多加督促。看在我平乱有功的份上,就容我放肆一二。”   蔡荃叹气,又莫名想哭,看着眼前的云奴,仿佛看到了年少的河间王,那时候小殿下也是这样意气风发……   李令俞扬扬下巴,让人送蔡荃回去了。   等蔡荃走后,便发了声令:“每一条街都排查仔细,从西向东,街口堵住,留下人手安防,若是人手不够,就去敲门,让城中男丁出来守街,只要堵住街口,他们知道利害。”   夜幕降临时,她盯着天上的月亮,月初的月亮只有细细一弯,今夜定生死。   她的成败,在此一举了。   城外放了信号,不止她收到了,乱军也收到了。   李令俞还在阊阖门附近,不多会儿就看到了远处升起的烟,城墙内两军怕已经交上手了。   她等着京郊营的兵进来,灭了乱军,然后开阊阖门,进去救驾。   也必须保证她是第一个进入太极殿的人。   谢鹏程带的人,全是谢家心腹。   东宫之内,萧祁已经能下地了,太子妃及其它妃嫔统一被关在偏殿内。   谢惠荫站在殿外望着西面的天空,安抚太子:“不要怕,过了今夜,再没人敢为难咱们了。”   萧祁也知道轻重。   “我会像他对圣人一样,让他安养天年的。”,萧祁到底是大病一场,脸色发白。   谢惠荫心想,萧诵未必愿意让你安养,他宁愿死也不会就擒。左不过几十年夫妻,那就由她来送他上路。   谢鹏程还在外殿中和人商议。   禁军围堵在万岁门,万岁门其实并不是最好走的路,进了万岁门,是长长的城台道,两侧城头上均有羽林卫把守。禁军埋伏在城台道上,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可能穿过城台道。眼下也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攀爬不上城墙,所以入夜后,佯攻万岁门,把兵力放在华林园的广莫门,和正面的阊阖门。   只此一战,入夜城外的兵马进城。明日天亮之前,就要定下太子登基的日子。   所有人都等着这殊死一战。   秦周入城,便直奔李令俞而来,路上绕了路,见神策军将西面的交叉街口全都用石头等物堵上了,且驻兵把守,神策军还在城内,向东巡查街道。   他绕路来的晚了一些,李令俞见几人回来,段功无事,只是阿符受了轻伤。   秦周身上带着兵符,问:“眼下该如何行动?”   李令俞在礼部的官署中,院门大开,这里成了临时的点。   她用笔简单描了一遍,指给秦周看,并说:“乱军主要在东南方向,你派人从西明门进来,沿着城墙往东走,我派神策军穿过阊阖门,从东阳门断后。   今夜的战场不在这里。之后你亲自领兵拿下建春门,今夜的关键就是建春门,你记住,一个兵都不要放进来。”   “那你呢?”   李令俞:“万岁门,我远远见过一次,从东宫进万岁门后,有一条城台道,城台道上有禁军把守,谢鹏程心里清楚,他攻不进来。他在东宫缩了一天,定然也在等着入夜,要么强攻阊阖门,要么,绕道从华林园的广莫门进去。广莫门虽然远,但进了广莫门的城台道,没有禁军。”   秦周看着她,不过才一个月光景,她已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秦周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她,她诈他,但并无如今的威严,再加上成亲后,娇妻便时常和他夸赞李令俞纯孝。所以他才错以为她是个苦出身,实则聪慧过人的少年。   可因着朝中的传闻,他讲给娇妻听了,两人都嗤之以鼻,谁也没信,连成婚都没露面的人,再见时,便许了他锦绣前尘,而她也已经有了隐隐的帝王之相。   这样的人,让她生出隐隐的惧意。   “你究竟是谁?”,秦周还是忍不住问。   李令俞放下笔,看着他:“我说了,我是谁不重要,兵符既然给你了,就算话。我许你的前程,也定然会给你。”   秦周到底觉得荒唐,他连谁的旨意都没见到,因着城中叛军烧杀抢掠,便和她犯下了滔天大罪,若是今夜不成事,他已经不敢想了。   李令俞见他生了惧怕,便安慰:“我奉北宫圣人之命出宫剿灭乱军,今夜我若是死在乱军之下,不能兑现你的主将之位,也定会保你无恙,你大可放心。可若是今夜我灭了叛军,你就给我操练好京郊营,别让京郊营成了世家子弟的富贵窝,上都城的安危,交到那帮酒囊饭袋手里,祖宗都不能安睡!”   秦周看着她,片刻后郑重道:“末将领旨!”   李令俞看着院子里的这群不认识的武将,又讲了一通动员会,无非是保家为国,为前程,也为男儿热血……   之后,便由秦周分派,等夜色起来时,她简单包扎了左肩上的伤,换了那件严柏年送她的鎏银的铠甲。   此时站在铜驼街上,已经能清楚听到远处的杀声震天的响动。   秦周和她保证:“大人只管放心,我今夜在建春门断后,除非我死,否则定不会让乱军进城!”   李令俞看着他,长舒了口气,她一天水米未进,全凭这口气撑着。   “咱们信号为准!”   说完带着神策军匆匆进了北宫城台道。   城中杀成一片,但这次神策军徐徐从城西向城东推进,城中的男丁也陆陆续续出来守着街口。   阿符受了伤,李令俞不准他跟着去,便让他去巡街了。   阿符向来话少,但巡街时,也动员城中百姓:“这条街守住了,便是能守住你们的一家老小,只要不放乱军进街,就能相安无事。”   城中男丁便当真领着家中男丁同神策军一样,将石头搬来,垒在街口,守在街口。   但战争,死伤难免,入夜后,城中便杀声震天,到处放火,宛如修罗地狱。   李令俞带着段功,穿过大夏门,进了华林园,华林园里的宫婢、内官、奴仆们已经四处逃窜,到处都是火,乱成一片。   谢鹏程的乱军果真来了。   李令俞望着远远的广莫门,禁军并不多,见神策军来,还全是戒备。   李令俞持青鱼符呵斥:“我等奉圣人之命前来剿灭乱军!若有违者,就地格杀!”   她也不管羽林卫听不听,指挥身后的神策军:“弓箭手准备!”   那卫队长盯着她,隐隐全是防备,段功将人隔开,李令俞问:“羽林左右卫的人呢?为何这里只有几个卫队?”   那卫队长闻言:“都在阊阖门、万岁门……”   “糊涂!此处虽说距离北宫最近,若是没有神策军,你们根本守不住!”   谢鹏程其实将大赌注,全压在华林园广莫门,这里进了华林园,虽说进宫需要穿过北宫的北城台道,但只要进了城台道,华林园到太极殿,几乎再无阻拦。   那卫队长也知道,眼看着源源不断的乱军全奔着这边来了。他们这些人,确实守不住。   李令俞便和那卫队长说:“乱军主力都在这里,你们这些人定是不成,听神策军调遣。若是丢了广莫门,让乱军进了宫,你们这些脑袋根本不够砍的!”   那卫队长也知道,不敢大意,神策军带着军械,明显准备更足,他哪里敢惹。由着李令俞在城墙上四处巡查。   李令俞在前,段功领着人时刻跟着她。   站在城上,就能看到远处的烧红的天,她沿着城墙,加防人手。   一个时辰之后,城外的谢鹏程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广莫门不可能有这么多兵。   萧诵将大批人马都放在了万岁门和阊阖门。   谢鹏程这才知道,大概是北宫神策军来了。   李令俞冲城下喊了声:“杀谢鹏程赏金五百,活捉官升两级!”   城下的人听得大骂。两军的骂声、杀声不绝……   李令俞命段功:“去库里搬火器!进了这里的乱军,一个不留。”   她在城上各处走动,疾步穿过城墙,阊阖门外,杀声一片。   京郊营胜在人多,乱军毕竟没有大批进城来,京郊营已经将乱军杀的七七八八了。   秦周夺回建春门时,也受了伤,但不要紧。   多建春门鏖战太久,城外叛军已经到达了,城内的京郊营的兵有些不支。   秦周眼看着要遭,咬着牙将腕上的绷带拉紧,高喊:“与我一起杀出去!”   此时,正赶上阿符带着巡城的神策军赶来,引路的人带着京郊营的人从西北角赶进来,,建春门外的叛军众多,秦周和阿符说:“这举几州之兵来犯,谢鹏程当真是不要九族了!”   阿符绷着脸道:“没有谢鹏程的命令,这些人进不来。咱们只管守住门。待到郎君将宫中乱军拿下,便可解眼下的祸乱。”   秦周也不再说。   太极殿中听着宫中乱象,两仪殿等其他殿的内官、宫娥们在外面奔走,乱成一片,有人放了火,宫中便是火光四起。   李令俞带着人四处走动,宫中禁军见神策军,也见她手中京郊营的令牌,便不敢拦她。她也不急着去见萧诵。   城阖门外的乱军被秦周清理的不剩什么了,后续进城的京郊营和城外的人马已经汇合。   建春门算是稳住了。   剩下的就只剩东宫的人了。   此时子时已过,月正当头。   所有人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谢鹏程广莫门扑了一场,没能攻进去,便知道北宫神策军出来了。   向城外调兵时,建春门已经出不去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北宫动作会这么快,谢惠荫见哥哥迟迟不来,便差人去问。   谢鹏程匆匆折回东宫,身上也挂了彩,进了东宫便说:“情况怕是不对!”   谢惠荫脸色一变:“怎么会?”   “北宫的兵马进来了。”   谢惠荫看着哥哥,问:“那就调兵入城!眼下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哥哥,只有杀出去!”   谢鹏程看着妹妹,艰难说:“城内杀声一片,不是青州军的声音,是城内青州军被灭,建春门眼下出不去了……”   谢惠荫眼前一黑,死死咬着牙,问:“是谁动作这么快!”   李令俞沿着城墙来回巡杀,等到阊阖门城墙上,这边也确实惨烈,羽林卫统左右卫使全都死在城阖门外,禁军统领领兵守在太极殿外。   如今怕是只有太极殿太平。   城上到处都是神策军,她将神策军在城墙上安插好,确保每处神策军均能掌握,这才掉头直奔建春门。   阿符和秦周都在这里等着她,她只说:“跟我来,咱们现在进东宫!”   城中杀声一片,各府躲在家中无人敢动。   入夜,卫国公府,裴虞领着人,要出门,被裴承邑拦着。   裴虞阴着问:“谢鹏程联合几州谋反,父亲当真不知吗?”   裴承邑:“当真不知。”   裴虞问:“你不可能不知道,谢鹏程今日,和你们当年的盟约,异曲同工,乱军进城,父亲怕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十几年前的事,如今又来了一次,是不是?”   裴承邑盯着儿子,骂了声:“闭嘴!”   裴虞却说:“父亲能拦着我,拦不住别人。有些事只能一不能二。是你们轻敌了。若是父亲以为裴家和谢家当年一样,顺水推舟,就能坐稳后族。那就错了。”   裴承邑其实并没有谋和,只是看着谢家起兵,当做不知道而已。   “你什么都不懂。”   裴虞怒吼:“身为武将,边境三州岌岌可危!不肯支援,如今确实是逼宫的好时机,倘若逼宫不成呢?那就是九族诛尽的罪过!即便逼宫成功,北宫还有圣人呢,你们当真以为杀了陛下,就能无法无天了不成?”   裴承邑沉着脸不肯说话。   裴虞被家将拦着,确实无能。   从入夜,到如今,子时已经过了很久了,城中的杀声也已经散了。   “我去东宫,看看妹妹。父亲放我出去吧。”   裴承邑到底担心女儿,也怕谢家若是赢了,卸磨杀驴对女儿不测。便让裴虞带着家将出了门。   “去东宫守着太子妃!”   此时街上空寂,已经没什么人了,可裴虞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守城的是京郊营的兵马。   他心中大骇,一时惊怕,谢家该是败了。   直狂奔至阊阖门,这里已经是神策军和京郊营的兵在驻守,东宫之内,也已经没了动静。   李令俞费了很久时间,才攻开东宫之门,乱军已经没有白日里那么猖獗了。   军中号角声渐起,城内乱军毕竟是青州而来,烧了东宫的门,这才进了东宫。   秦周威胁:“京郊营奉命护驾!城内乱军已经尽数剿灭,尔等放下武器,可活命,否则一律诛杀!”   这才稳住了东宫内的兵马。   等李令俞进去,谢鹏程正被段功捉住,断了一臂,被拖着进了东宫。   谢惠荫母子已经被绑了,见她领兵进来,“是你!”   李令俞面无表情看着这些人。   谢鹏程骂道:“不过是一个靠脸的佞臣……”   李令俞见他不愤,心下好笑:“你又能耐我如何?纵然我杀你儿子,灭你全家,送你们谢家满门上路,你能拿我如何?”   谢惠荫愤恨不已,他们以为是陛下、是圣人,却没想到是李令俞灭了他们。   “不过是个讨人欢心的玩意儿,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李令俞看着她,慢慢笑起来,脸色森然。   “谢惠荫,你不是想杀我吗?不惜和曹太后撕破脸,可惜曹太后也不敢杀我,你猜我是谁?她为何不敢杀我?”   东宫正殿内,叛军被绑着跪在殿外,谢鹏程和谢惠荫还有太子被绑在殿内。   外面来报:“有个姓裴的,叫裴虞求见。”   李令俞听得心中冷笑。   杀尽了,也都知道出来了。   “让他进来。”   段功和阿符互相对了个眼色。   裴虞进来时,就是眼前这幅样子,李令俞一身盔甲,浑身是血污,手中还提着那把雁翎刀,头也不回问:“深更半夜,裴大人,别来无恙。”   裴虞没想到是她。   “怎么会是你?”   李令俞头也不回,问:“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奉命杀贼而已。谢鹏程没能攻进宫,你们这是,等不及了?”   裴虞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谢惠荫:“你到底是谁?”   “谢鹏程不是查清楚了吗?言辞凿凿,说我说豫章太子幼子。你们不是等着陛下和圣人互相厮杀吗?”   谢鹏程明明查到了,也如她所说,等着两宫互相攻陷,可迟迟没有动静,这才等不急。但老天要给机会,突厥人南下,大举进攻。   陛下当即下了令,青州军这才得以出青州地界。   “我明明查到了,你明明是豫章太子府中出去的!”   李令俞见他疯狂,便问:“李尚人呢?”   谢鹏程冷笑:“他不是你亲爹吗?你自己去找啊!”   李令俞见他烦扰,上去就是一脚,将他踹的翻了个滚,谢鹏程惨叫一声,脸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李令俞冷笑:“李尚若是活不成,我送你们全家上路去陪他!”   谢鹏程心知,活不成了,便问:“李尚不是你亲爹,你到底是谁?”   他明明查到了关键,可惜两宫丝毫不为所动。   李令俞回头看了眼裴虞,他被神策军押着,只是死死盯着她。   李令俞便说:“你们倒是齐齐整整,当年怎么杀的豫章太子,如今就怎么杀陛下。”   裴虞听的眼皮直跳。   谢惠荫扶着哥哥,“你不过是北宫的一条狗,当真以为自己是谁了?”   李令俞看着她,说:“我小时候,你定然见过我。”   谢惠荫脸色一变。   她又和谢鹏程说:“你儿子当日在柳家,口口声声要灭我满门,可我的满门早死绝了,天兴三十七年的旧账,也该和你们算一算了,也该和陛下算一算了。你们知道陛下为何不疑我吗?”   她特意回头看了眼裴虞。   而后看着谢鹏程兄妹,慢慢说:“因为,我父王,和我三个哥哥的尸首,是陛下亲自验看过后,收殓的,所以他最清楚,豫章太子的儿子们不可能活着。” 第83章 稳住   几个人面色均变了。   李令俞慢条斯理的看着他们变脸, 将雁翎刀横在谢鹏程脖子上,问:“我活剐了你,你也不冤枉吧。”   谢惠荫失声:“不可能,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   裴虞看着她,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李令俞回头看着裴虞的眼睛说:“天兴三十七年的旧案,该理一理了, 是不是,裴大人?你叔父当年身边的两个护卫, 现在还活着吗?杀彭定西的时候,大概是没想到,十几年后还有人记着他们。”   “你是……永安……”,公主。   裴虞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不可思议。   李令俞冷冷笑着, 看着呆坐一旁的萧祁,问:“自古只有死了的太子, 可没有废太子长命一说。你自己说吧,想怎么个死法?”   谢惠荫疯了一般:“你敢!”   “我为何不敢?我能杀你们谢家儿子, 就能屠你们谢家满门。你们既然敢灭豫章太子全家,就要有被灭的准备。”   “萧鋆要死了!你敢杀太子,圣人不会放过你的!”   李令俞像是听到笑话了一样,看着谢惠荫。   “所以, 宫中的毒, 当真是你下的?”   谢鹏程也知道这个道理,笃定:“你杀不了太子!”   李令俞最不怕人威胁,当即下令:“段功, 送太子上路!”   段功就站在她身后, 闻言便用绳子直接勒了萧祁的脖子, 萧祁闭着眼挣扎,谢惠荫哭喊尖叫,裴虞不顾反剪的手臂,扑过去撞开段功,大喊:“李令俞!你不可如此!”   李令俞回头看着裴虞:“哦,忘了还有你妹妹,他们夫妻,该齐齐整整上路。”   说完便吩咐:“去寻太子妃!”   裴虞一时间什么也想不到,心中乱成一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人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   不过片刻,关在偏殿里的女眷们就全被押过来,哭喊尖叫声一片。   谢鹏程缓过劲,警告她:“我输的不冤,但陛下还没有判我死刑!你算什么东西!老子上战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李令俞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将手中的京郊营的兵符就近给他看了眼。   才说:“谢鹏程,圣人收回陛下手中兵权。你等谋反叛贼,人人得而诛之,谁不称一声后快?你上战场是为前程,我如今平叛贼,是为社稷。圣人将我父王和我的兄长们葬进皇陵,你说是为何?你以为圣人当真不知你们的苟且之事吗?我是女子不假,可我一样握着兵权,一样上朝理政,一样可以临朝,可以进宗庙,你说我该不该杀你们?”   裴元莺听得呆了,看着太子看着哥哥,哭着喊:“哥哥救我!”   裴虞艰难说:“李令俞,你这是,大逆不道……”   他们这才明白,她是黄雀在后。   李令俞不想浪费时间,天亮之前,必须处理掉他们。   “咱们终究相识一场,我给你们机会,自行了断,若是不愿意,那我只能用手中的刀送你们上路。”   裴元莺听得奔溃大哭,哭求哥哥。   李令俞看着裴虞,见他要开口,便问:“你想救你妹妹?你们裴家,当年助临淄王夺位,谋害豫章太子时,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今日吗?没有想过我这个豫章太子幺女,有朝一日,也会诛尽你们满门!”   裴虞心知无望,看着妹妹哭求,仍是弱弱辩解 :“当年之事,自有国法,你不可私自处置。”   李令俞盯着他的眼睛:“我今日处置的是宫变谋反,谁和你说,我为了旧案?”   “那就该交给陛下处置,而不是你私自杀人灭口。”   李令俞冷笑:“我翻阅了那么多天兴朝的旧书,我的父兄,均被裁截,书中无半字。只有史书中一句:天兴三十七年,豫章太子谋逆,伏诛。我们家三百三十七条人命,就得了这一句话。你拿什么还!”   裴虞被她问的心一紧,一句话再说不出来。   李令俞不再和他废话,说完对着东宫的人说:“只要下了赌注,就不要提理由,愿赌服输。自己选条死路,别耽误我的时间,我还要去太极殿和陛下叙旧呢!”   谢鹏程死不足惜,谢惠荫却不肯死。   李令俞便要下手了结萧祁,结果段功不准她沾上谋害兄长的名声。   先他一步动手勒死了本就不康健的萧祁,谢惠荫和裴元莺的哭喊声高亢而刺耳。霎那间,受了惊吓,都像疯了一样。   谢家兄妹一起处决。谢鹏程临死还在威胁她:“若杀了我,你也别想寻到李尚!”   李令俞毫不犹豫:“杀了你,我再慢慢寻他!”   一刀毙命。   却特意留着裴家兄妹的性命。   李令俞冷着脸道:“那,裴大人便同我走一趟太极殿吧!太子妃等人,就关在殿中吧,等候发落。”   “你怎么敢……”   “我为何不敢?谢鹏程私自调兵入城,在城中作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活剐了他都不足以他偿命,难不成你裴虞的命就比城中百姓的命,高贵了不成?”   她冷笑盯着他:“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让你看看,如果你不是出生高门,也没比谁高贵,为奴为婢,也不是你能选的。”   她领着兵进阊阖门,此时已经寅时,太极殿中俱静,但灯火通明。   李令俞让神策军直接拿下殿外的羽林卫,段功和阿符两人合力将总统领反绑起来。   李令俞丝毫不在意他的破口大骂,便让神策军将殿外的羽林卫清理干净,今夜起,整个宫中,必须掌握在她手中。   裴虞看着她有条不紊。心知她早已经盘算妥当了。   看着她推开太极殿大门。   曹印也在殿中,萧诵坐在主位,曹太后坐在一旁,永康和她的母妃也躲在殿中,身边围了一圈忠心的奴仆。   李令俞手里的雁翎刀还挂着血,看着殿上的人,并不像是报功而来,倒是像是寻仇的。   她淡淡说:“臣等救驾来迟,叛臣谢鹏程伏诛,谢皇后携太子自尽于东宫殿中。”   萧诵听到了殿外的动静,自兵符交出去,他便知道,北宫会收回他的权利。   一日两夜的宫变,就被她汇成了一句话。   仿佛一切都不值一提。可气氛却更压抑。   萧诵心中丝毫没有叛军伏诛的喜悦,盯着她问:“是圣人派你来的?”   李令俞:“是,也不是。”   永康见她一身盔甲,浑身是血,小声问:“你没事吧?”   李令俞看着她,又看着萧诵,问:“陛下,当真不曾怀疑过我吗?”   萧诵:“不曾!”   他是真的不曾怀疑,可眼下,已经让他不得不怀疑了。   李令俞笑了下,回头看了眼裴虞,这才说:“所以陛下是百密一疏,才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验看了我的父王,和我的三个哥哥的尸身,偏偏没有验看我和我母妃的尸首。你伙同曹太后、谢鹏程、裴承邑、曹燮等人,制造了豫章太子谋逆案,害了手足,今日也落到了被儿子逼宫谋反的地步,你敢说这不是报应吗?”   曹太后母子俱惊,萧诵听得一时气血翻涌,“你!”   曹太后死死盯和她:“你到底是谁?不用和老身装神弄鬼!”   李令俞看着她:“你第一次见我,不就知道了吗?我父王也要喊你一声母后,我母妃和舅舅,大概是要叫你一声姑姑吧。你欠曹家的人命,想好拿什么还了吗?”   “你怎么可能……”,永康不可置信地说。   李令俞继续说:“我生于天兴年三十五年,母妃生我时,梦见神仙驾云入梦而来,便给我取名云奴。我出生父王便被封为太子,圣人加封我永安公主。父王喜不自胜,写信给庐阳王,庐阳王给我取名,萧懿安。周岁之礼,百官同庆,见过的我的人太多了,曹太后当真不认识我了?”   曹太后听完连连失态,骇然握紧扶椅,“怎么可能……”   没有人能想到,她是云奴,她靠着丹青技艺,靠着才情、靠着谋略,在朝中站稳了脚。骗过了所有人。   她胆子如此大,她竟然会是云奴……   李令俞看着他们,淡淡笑起来。   “你们终究大意了,灭了我们全家,却又漏了我。”   萧诵大概是知道当年的事,问:“是陈道止救了你?”   李令俞并不答,转头看了眼殿内,曹印跪在那里,一直都没起来。   “扶中书令大人起来。”   曹印目光复杂的看着她:“你不能……借机夺位!”   李令俞笑起来:“曹大人,我为何不能?”   萧诵大概知道今夜无望,顺着曹印的话说:“你?一个谋逆乱臣之后,一介女流,欺君罔上,也想摄政?”   李令俞盯着他问:“陛下说笑了,你当年谋害我父王,不也是雄心壮志吗?这么多年,天下太平了吗?海清河晏、天下承平了吗?”   萧诵瘦到形如枯槁,心中也是满是恨意。   “输给圣人,我不冤。受制于人,本就艰难。他杀尽儿子,又能如何?”   他到底怨恨圣人用兵权制衡他。   李令俞却看着他说:“他舍不得杀你,事到如今也舍不得杀你。他明知我父王死的冤屈,明知曹太后和你做了什么,这么多年,他终究没有追究。”   曹太后听得脸色一僵,萧诵却是冷笑不言。   李令俞也不再和他多言,只吩咐:“宫内排查仔细,请陛下去后殿歇息吧。我要处理城外乱军了。”   萧诵见曹印始终不言,问曹印:“朕这些年,可曾亏待过你?”   李令俞不等曹印回话,便说:“中书令也不曾辜负陛下的君臣之谊。陛下此时又何必攻陷良臣?是你们萧家负曹家良多。”   刘琨一干人等已经被拿下,殿中并无多少内官。   李令俞吩咐:“太后娘娘陛下贵重。你们仔细着些。”   萧诵被她圈禁太极殿后的中和殿,曹太后被她关在两仪殿中,陈留王和曹贵妃就在后面的中和殿不曾挪动。   永康扶着她的母妃不敢乱走,便随曹太后一同去了两仪殿。   李令俞见曹印跪在那里不肯起来。   “曹大人,是觉得我今夜也等同谋逆,是吗?”   曹印不言,自然是不赞同她这样趁机夺权。   “旧朝革新,一场科举救不了大梁,眼下大梁危机四伏,可惜你的陛下,你的圣人,视而不见。我自不比贤才,但手握权柄,终究要为大梁的百姓考虑。”   她又问:“裴大人觉得如何?”   裴虞静静望着她,少了在东宫时的迷惘,大概是已经都想清楚了,也知道后果了。   “你从接近我开始,便开始算计了,是吗?”   李令俞不想解释,只说:“裴大人说笑了。”   “阿符,让人去北宫报信,就说乱军剿灭,我受了伤,便不回北宫了在太极殿养伤。”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已经取了青州军的兵符,提着谢鹏程的亲信的脑袋,让秦周带兵去城外擒贼。   段功率神策军随后跟着。   河东几州的这几万兵马两日之内,必须北上。若是不能归她所用,她宁愿全杀掉。   她手里的可用之人并不多。   便和曹印说:“曹大人信不信我,都无所谓,眼下北境危难,我没功夫应付这帮文臣。还望大人助我一二。”   曹印不肯应声。   “老臣年迈,已经不中用了。”   他到底是为萧诵的太昌朝立下了功劳,不肯侍二主。不肯看她谋逆。   李令俞看着他,冷冷说:“北境之围若能解,曹大人随意。眼下,朝中兵乱,边境战火,谁要是跟我撂挑子,我绝不手软。你若是管不住文臣那帮嘴,我便杀到他们闭嘴,你们知道我的,我不是君子,也最不怕名声。”   裴虞问:“你名不正,立身不正,便是乱臣,自然便使不动人。”   李令俞:“立身不正?我权倾朝野,独揽朝政又如何?你们不就是怕我坏了祖宗规矩吗?你挡不住我的。不信,你们尽管来试,我倒要看看是我手中的刀硬,还是你们的骨头硬。”   她这话说得十分冷硬,全是帝王之言,裴虞嘴上不说,心里便已经知道,她怕是终究会坐上那个位置的。   曹印则是从头到尾都不言语。   他是个老派的人,学的孔孟之道,君子之谊。君臣之约,已经奉献给了萧诵。   自然不能认同她一个女子坐上那个位置。   天亮后,乱军已退,逆贼已经剿灭。   尽管城中千疮百孔,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但不到早朝时分,议政大臣纷纷入宫来探视陛下。   李令俞已经等着他们了。   阿符领兵站在殿外,放大臣们进宫。   “陛下病重,今日由我暂且看顾。中书令曹大人主持议政,之后将折子递给我,等我北宫回来再处理。”   薛洋大概也看出不同了,质问:“李令俞,你这是何意?陛下呢?陛下在哪里?”   李令俞看着殿中这些大臣,心知今日必有一争。   “我奉圣人之命,剿灭乱军,平东宫之乱,昨夜厮杀了一夜,今日还有后续要处理,陛下受了惊吓,正在休养。各位大人还是配合为好,别在这纷乱之时多事才好!务了公事,我可没有陛下好说话。”   说完,也不再和一帮文官痴缠,便领着裴虞出了太极殿。到中和殿中,萧诵状况确实有些不对,已经请了医官。   裴虞还被押着跟在她身后,她也丝毫不怕他多嘴,吩咐道:“你回去吧,希望你们裴家给我的交代,能让我满意。”   裴虞问:“所以,从开始,你便知道,你我有血仇,也知道我们不可能是朋友,是吗?”   李令俞如今再说从前,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裴大人,如今说这些,没有意义。我等着卫国公,给我答案。”   “送裴大人回去。”   萧诵旧疾复发,本就已经油尽灯枯,如今更是催命。   医官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李令俞扶刀站在一侧,萧诵已经不大能说出话来了。   李令俞站在塌前,看着他。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看着李令俞,一时间将人认错了,当成了二哥。   哑着声问:“二哥,你终于来向我讨命了?”   李令俞看着他不语。   萧诵也不用她应声,只管说自己的。   “二哥,你向来光明磊落,可惜你太重情,父皇压着你,所有人宠着你。朝政是不论才情的,父皇将国库掏了个干净,哪里还有钱修通天观。你们争执误事。也是误百姓姓名。朕杀兄之罪不可饶恕,可朕做皇帝比你们强!登基十几载,不曾享乐,不曾贪欲,日日勤勉。国库空虚,朕穷到赏不起群臣,穷到问世家讨钱财,朕这个皇帝做的窝囊,才攒了如今的家底!朕不曾亏待过有功之臣,不曾放纵过私欲,朕何罪之有……”   李令俞看着他喋喋不休,和阿符说:“去请曹太后和中书令大人来。”   等人走后,李令俞看着塌上的人,淡淡说:“萧鋆今日醒了。”   萧诵一时间才清醒过来,看着她喘着气说:“你夺不了皇位,圣人不会允你一介女子猖狂,萧懿安,你命再长都无用!”   李令俞淡淡说:“只要比你活得久,其他的都不算难事。”   萧诵还要骂,李令俞便说:“萧祁是我杀的,你若是再骂,我也可以一刀宰了萧鋆,你只管骂我。”   萧诵呼吸像只风箱,眼神像淬了毒一样。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李令俞看的笑了:“若是没我,你这会儿已经死在你儿子手里了。你有什么可惜的?至少全了你们父子之谊,不必相见。”   萧诵也不傻,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   “京郊营来的没这么快,你到底用什么调的兵?”   “自然是用刀。”   萧诵盯着她,李令俞也不隐瞒:“谢鹏程也算准了,你调不来京郊营的兵,便死守住建春门,能让城外的青州军、兖州军,随时进城支援。我以为你会杀谢鹏程的,可惜你到底还是了心慈手软。”   萧诵盯着她不再说话。   没多会儿听到曹太后来了,陪曹太后来的是永康。   永康此刻见她,眼中都是闪躲和惧意。   曹太后进了殿直奔萧诵,“皇儿!”   李令俞看着母子情深,结果萧诵突然问她:“你的兵符,是不是十叔给你的?”   李令俞惊讶看他。   萧诵见她不答,便知道了。   笑起来,笑的越来越大声。   “原来十叔这次归京,不是奉召,也是来向朕报仇的。”   曹太后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不再强辩,只是垂泪不言。   萧诵自顾说:“他几次进宫,也能调动京郊营。只有他才能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当年的庐阳王可不是等闲之人,怪不得朕怎么都查不到那毒的由来。他定然是恨极了朕,便也要朕尝尝丧子之痛!”   李令俞问:“你们当年,便是为京郊营的兵符,害他全家被诛吗?”   “没有九边之镇的兵符、没有京郊营的兵符,朕拿什么登基。”   李令俞便说:“那便不要叫屈。曹太后不愧是中宫之主,当年贤名,至今都有耳闻,当年为陛下也是尽心竭力。事到如今,觉得惋惜吗?你的儿孙都没了,可圣人还康健呢。”   曹太后脸色一白。   萧诵骂道:“黄口小儿!”   李令俞看了眼永康,“我该……叫你一声阿姐的。”   永康眼泪都留下来了。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她。此时的李令俞,已经不是书生模样,大概是手里沾了血,浑身都是血煞之气。   让人觉得惧怕。   李令俞看着她,认真说:“我不想伤你,你若是愿意,便带你母妃去北宫暂避。若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曹太后喝止:“永康要侍疾,哪也不去。”   李令俞:“随你们吧。”   她转头便说:“阿符,让内官守着,你管好黄门令,中和殿若有差池,惟你是问。”   “是。”   她自己出了中和殿,回了太极殿,远远见蔡荃立在殿外。   她站在那里,问身后的内官:“城外可传回消息了?”   那内官年纪小,也胆怯:“还不曾。”   她身上带着刀,等到殿外,蔡荃远远便喊:”小殿下!你这一身的血,哪来的?哪里受伤了?”   李令俞只当没听见,问:“可是圣人有什么吩咐?” 第84章 宫中   圣人确实有吩咐, 只怕如今小殿下已经不肯再听了。   李令俞横刀站在殿外,也不接蔡荃的话。由着蔡荃喋喋不休的说话。   却不知殿内的群臣,也都相顾无言。   薛洋领着群臣, 和曹印,对峙。   这些人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但曹印知道。   “曹大人, 你当初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她定然不是!”   曹印面无表情,四平八稳说:“薛大人, 谢鹏程乱宫谋反,围了你的府邸,你当真不知吗?谢皇后伙同太子,引谢鹏程兵马入东宫,万岁门、广莫门、阊阖门前的血还在, 你要去看看吗?”   “曹大人,我问你, 李令俞是怎么回事!”   “李令俞奉旨剿灭叛军。”   两人对峙,其他人更不敢言, 殿中静悄悄的。   薛洋盯着曹印:“我要见陛下。曹大人,我信不过你!”   曹印并不阻拦。   李令俞握着刀柄,身后跟着蔡荃,跨进门槛, 像是没听到刚才殿内的争执一般, 自顾自问:“各位达人今日议政结束了?”   殿中的人都看着她,她还是那身血污的衣服,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身上带血的甲胄未卸, 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薛洋一顿, 盯着她质问:“陛下呢!我等要见陛下!”   李令俞淡淡说:“陛下旧疾复发,正在养病,曹太后陪在身侧,用不着你们。”   “你!李令俞,你好大的胆子!你想谋逆不成!”   李令俞笑了下,才说:“薛大人说的哪里话,陛下病重,正在养病,你听懂了吗?”   薛洋:“陛下既然病重为,何不敢让我等面见陛下!你在宫中拥兵,居心叵测,是何居心?”   李令俞看着这一张张利嘴,问薛洋:“那你们呢?乱贼攻破城门时,陛下被困在太极殿时,你们又在哪里?我一日一夜未合眼,领兵剿灭乱军,平定东宫之乱,那各位何不出来与我一同杀贼?你们的陛下被谢鹏程带兵围在太极殿,寸步不能动时怎么不见你们?他调不动京郊营的兵马,你们又在何处?难不成各位只想做太平盛世的顾命大臣?乱世便想只想保命不想涉险?曹大人可是昨夜乱军中就已经冒死进宫陪着陛下的。”   薛洋被她一通讽刺,脸都气红了,诚然,城中乱军,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不敢冒险。   但,这也不是她拥兵自重的理由。   “宫内岂可容你带刀领兵作乱!”   李令俞由着他们质疑:“眼下北境危难,河东几州兵马越境,起兵谋反,各位还是早些拿出个章程来,好给陛下一个交代。难不成现在见了陛下,互相羞愧吗?为人臣者,还是多做事,少说空话为好。”   一群人被她这个夹枪带棒讽刺一通,个个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太极殿议政这些年,即便是陛下,对着他们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哪有她这样的。   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曹印看她一眼,见她脸色确实不好,心中叹气,便说:“青州、兖州、豫州,三州官员确实该严惩。”   李令俞面无表情说:“杀了吧。”   薛洋一惊:“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着你蛮狠杀伐?你别以为你平乱有功!就可把人命不当命!”   不过是和她心中有气罢了,见不得她如此跋扈。也心中恐慌她拥兵自重,就此摄政。叛军刚除,眼下谁还能不懂手握兵权的重要。   李令俞冷着脸,问:“那薛相公以为呢?”   薛洋冷冷说:“自然按照律法处置!”   “押回京?受审?罢黜?薛洋,你把上都城当成什么地方了?你把谋反叛贼当什么了?上都城死了的百姓,又该向谁讨命?向你御史中丞讨吗?你拿什么给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偿命!”,她说着声音都吼起来了。   薛洋被她吼的一怔,一时间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   蔡荃见她是真的动了怒,忙说:“小殿下息怒,不可为着这些逆贼伤身,小殿下已经两日未合眼了,现在该休息了……”   “你叫她什么?”   薛洋不可置信的看着蔡荃。   蔡荃理所当然说:“小殿下啊。”   薛洋回头冲曹印问:“曹大人,你当日与我说了什么?你竟敢如此骗我!”   曹印不言,李令俞便说:“薛大人也不必这会儿对着人到处撒泼,到处逞威风。曹大人确实不知。我父王和我三个兄长,确实被杀,可我父王不曾谋逆。你若是要证据,改日见了陛下,自己去问陛下讨要。今日我奉命平叛,不谈旧事,所以你们最好守着我的规矩,我的刀不长眼,若是误了北境的军情,误了剿灭河东逆贼,那就别怪我的刀太快!”   说完谁也不看,便自顾出了殿。   薛洋被她一个十几岁的人一通教训威胁,脸上确实有些下不来台。   这时候便轮到蔡荃上场了,蔡荃这时候的本事也有了发挥之地,他和和气气说:“薛大人容老奴说两句。”   蔡荃在两宫的位置特殊,在座的谁也不敢真的得罪他,也知道见好就收。   “小殿下年少气盛,各位大人担待,老奴替小殿下给大人们赔个不是。盖因这几日小殿下身负重任,已经几日没合眼了,这几日更是生死里打滚,各位达人也看见了小殿下一身血,可没吭过一声累,圣人心疼小殿下,也不放心便让老奴来看看,眼下小殿下还忙着国事,老奴也不敢打搅,各位大人务必将国事放在头等才好!”   薛洋被蔡荃一通明捧暗贬,臊的有些下不来台。   “她到底是谁?”   蔡荃看了眼曹印,又看了眼殿内的人,便说:“一样的龙子凤孙,再尊贵不过了。”   薛洋锐利的盯着曹印。   曹印便说:“她自出生,便被封永安公主……”   薛洋和其他人听得都惊呆了。   她竟然不是豫章太子的儿子,而是幼女。   蔡荃见众人的样子,便说::“各位大人眼下也心疼心疼小殿下吧,她一个人领兵平叛,熬了两日了,其他的事情,可以再议。”   薛洋还停留在她的身世,整个人都恍惚了。   蔡荃走后,薛洋问曹印:“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夜。”   薛洋也顾不上羞赧,迟疑问:“那,圣人是什么意思?豫章太子可是……”,当年谋逆被诛杀。   曹印不等他说完,便说:“圣人早已经将豫章太子挪进皇陵,封号都未改,意思还不够明白吗?”   薛洋一时气短,还想再问,曹印便说:“如今城中叛军已灭,京都衙门尽快清点损失,该抚恤就抚恤,河东三州兵马伙同谢鹏程谋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谢鹏程已经伏诛,那三州涉案人等自然要严惩不怠。北境战事紧迫,眼下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   因着北境三州的战事,朝中众人其实还并不清楚,曹印却是听李令俞提了不止一次。   薛洋便说:“那就拟个提纲,三州刺史押回京受审……”   曹印提醒他:“当即,怕是召不回他们了。”   既然敢谋反,那就赌上身家性命了。   李令俞出了太极殿,整个人还是亢奋,毕竟是杀人见血,用命拼前程,她凭借着几分运气,眼下是顺利稳住了宫中之事。   可一时间,无处可去,也无处歇息。   蔡荃追出来说:“圣人想见见小殿下。”,话中有了客气,也不是召见了。   李令俞想,萧雍一眼就能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保不齐怕她逆贼,怕她贼子呢。   萧雍一早收到消息,城中乱兵已经剿灭,李令俞带兵攻入东宫,诛杀反贼谢鹏程后,便对等候消息的几个人说了句,她的心思,怕不止是平叛。   当时陈道止劝了句:“她一人担着上都城的安危,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萧雍笑了笑,没说话。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她派人报信,不肯回北宫复命,萧雍便知道,猜测应验了。   螳螂捕蝉,她做了黄雀。   谢家空为别人做了嫁衣,怕是到死都不知道。   这才有了蔡荃这趟太极殿之行。   李令俞看着蔡荃,淡淡说:“我这几日肯定是没有功夫,河东几州的叛军还没有拿下,北上支援的兵马也要准备,江南为北方筹集的粮草,至今还没有音讯,内外皆乱,这个皇帝确实不容易做。陛下也确实不容易。圣人若是一心参禅修道,那便只管闭关就是了,可天下百姓的活路不好找,北境的百姓也要活路,我要给他们寻条活路,蔡督事,你说是不是?”   蔡荃哪敢吱声,俯身只管行礼,连连称是。   李令俞见他乖顺,这话她是说给萧雍听的,便说:“你只管和圣人说,等我处理了眼下的麻烦,自会回北宫和他禀告。望他容我些时间。”   李令俞眼下,确实没有能力和萧雍起纷争。   蔡荃得了这句话,也不算白跑一趟。   等他转身,李令俞又叫住他说:“你和圣人说一声,陛下,怕是有些不好了。”   蔡荃一顿,回头看她,见她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但脸上并无恨意。   只是满身都是倦意,一时眼热,应了声:“老奴定禀报给圣人。小殿下赶紧休息片刻。”   蔡荃回去后,便把蔡真打发来听她差遣。   蔡真不愧是蔡荃带出来的,做事也十分妥帖。将宫中的留存的小内官们管得服服贴贴,管理工作做得十分得心应手,李令俞便在偏殿里和衣而睡,小憩片刻,听到蔡真隐隐说:“殿下,阿符回来了。”   李令俞梦中惊醒,见蔡真就蹲在床边轻声唤她。   “人呢?”   “门外呢。”   “让他进来!”   阿符进来后,因为身上挂了彩,和她一样,身上都是血迹,干涸后,变成了黑色的污渍,看着确实有些落魄。   “如何?”   阿符抱拳:“秦周斩杀了兖州军主帅,段功随后带着神策军压住众将,用你的青鱼符,震慑住了兖州军,眼下已经押了几名副将,正送进城来了。就等你消息了。”   李令俞思虑了片刻,才说:“那就好,最迟今晚,我让薛曹等人起草个章程,将三州谋反的处决章程连夜列出来。北上的兵马不能再耽搁了,秦周呢?”   “在城外清点京郊营兵马。随后就来。”   李令俞松了口气,便说:“那就好,这样,你暂且领了羽林卫统帅之职,皇城我交给你,段功领着神策军,这几日加紧安防,上都城十六门给我看紧了,北面来的信,不需通报,直接送到太极殿来!”   “是!”   李令俞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因着秦周平了兖州军,也终于卸掉了。   等阿符出去后,她才慢慢笑起来,蔡真见她笑了,便说:“殿下,准备好了,先洗漱吧。”   李令俞洗漱完,左肩的伤口外翻,肿的厉害,她也不在意,自己简单包扎了后,   换了身黑色的袍子,路过太极殿,见议政大臣们还在商议着。她转道又去了中和殿。   医官全都守在这里,萧诵的状况确实不好了,眼看着也是吊命,全看人用不用心。   总有李令俞知道,萧诵眼下还不能死。她现在还没有理顺朝政。   曹太后见她卸了甲,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当真是曹家血脉,好深的谋算。   李令俞丝毫不在意她的打量。   问医官:“陛下今日如何了?”   医官支支吾吾不敢说,想必是听了她喜怒无常,嗜杀的性格,十分惧怕她。没人愿意开口。   永康守在萧诵塌前,垂泪不已。,也不回头看她,也不说话。   李令俞便说:“这几日在修整华林园,昨夜宫变宫婢、内官四逃,到处放火。闹得厉害。过几日你们便都回华林园去住吧。”   曹太后问:“你准备拿陈留王如何?”   李令俞看着安睡的萧诵,不在意说:“我能如何?他若能长寿,那是他的福泽。一辈子好吃好喝供着吧。也算是给萧家积德。”   曹太后早听说了她一张利嘴,但没想到她如此不客气。   “眼下,陈留王才是正统。”   李令俞头也不回道:“正统?你如今还敢提正统?现在可轮不到你们多言,我不杀你儿子,是因为他这个皇帝做的勤勉,当得起仁君。但论人品私怨,他心胸狭窄,容不下谏臣,逼死杨勃,算计曹家,谋害兄长和庐阳王,不论哪一条,都该让他断子绝孙。你们母子该知足了。”   曹太后确实有些压不住她的气势,她说话太毒辣了。   永康温声问:“那你恨我吗?”   李令俞笑了下,“永康,天下女子,大多是命不由己,毕竟像你母后、祖母这样的女子太少。因为她们没有权力,却要和男人一样承担后果。这宫里,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永康哭的一声不吭,始终不肯说话,也不肯接她的话。   再没说话。   曹太后见她对永康温和,便说:“你们一脉同宗……”她想说,不该手足相杀,却想起眼下的事,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李令俞也不想和她多言,便说:“宫变兵乱,太后娘娘毕竟受了惊吓。回去歇着吧。若是哪日圣人起兴,出了北宫,太后娘娘也好和圣人有叙旧之言。”   曹太后脸色一僵。   说完便让内官扶着曹太后,将人送回了两仪殿。   李令俞吩咐医官:“务必给我盯紧了,陛下若是有什么异动,立刻来报。若是自觉医术不够格,便去北宫请人施针。若是隐瞒不报,耽误了陛下的病情,那就是罪加一等。”   医官跪了一地,不敢违命。   她看了半晌萧诵,才淡淡说:“眼下朝堂千疮百孔,你豪言壮志的江山永固,就是如今这幅样子吗?”   看了半晌后,便也走了,正要出门全区,听到永康说:“你为何不恨我?”   她诧异回头,却听见永康又说:“可是我恨你。”   李令俞看着她,最后说:“或许你该恨我。”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何恨你!”   李令俞见她这样,也不好和她一个长在富贵乡里的小公主计较。   便说:“那你就恨着吧,一辈子这么长,总要恨着些什么,才好熬过这一生。”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留永康一个人呜呜的哭,哭完轻声说:“你为什么要对我好?你为什么要对我心善?”   李令俞出了殿,蔡真静静在身后跟着,她回头看了眼,便说:“寻两个伶俐的宫婢跟着永康。莫让公主受了欺负。”   蔡真忙说:“是。”   但踌躇了片刻,蔡真才说:“永康公主怕是……”   李令俞见他吞吞吐吐,问:“有什么话就直说。”   蔡真也有些为难,就嘟囔说:“殿下曾和永康公主有口头婚约,永康公主对殿下怕是……”   “胡说什么!”   蔡真也不是真的惧怕她,就赶紧说:“我乱说的。当不得真。”   李令俞哪有心思想这个,便说:”这几日你仔细着些,宫里这些琐事,我顾不上,你别让宫中的内官们欺负了她们。我无心杀人,可别让这些奴才们仗势欺人。“   “殿下放心,我保管给殿下看顾好。”   李令俞便也不再多言。   回了太极殿,她便问:“各位大人,可议出什么章程来了?”   曹印也不扭捏,眼下时机确实不对,正统不正统先不说,叛乱若不严惩,往后就更管不住人了。   “青州、兖州、豫州,凡涉案者,一律押送进京,主谋者株连……”   李令俞便说:“主谋者就地革杀,子孙不得入仕,妇孺无罪,何必□□,放了便放了。”   薛洋一听就要反驳,曹印便抢先一步说:“也成。”   薛洋张着嘴,看着两人干瞪眼。   曹印继续说:“三州主将,斩首并不为过,只是领兵之将向来少,只怕还要从九边之镇调用,眼下北境的战事,我等也不知详情,所有不好多赘言。”   李令俞叹气:“之前宫宴中毒案,陛下一心扑在纠拿凶手之事上,也不曾和你们商议过北境之事。突厥人举兵南下,同时攻打了司州、平城、营州。因着之前北境三州调兵五万回援并州,所以才告急,陛下批了北宫的调兵的旨意,便调河东三州兵马北上,支援北境三州,谢家也是得了这个机会,才领兵出了青州的地界。”   殿中的众人这才清楚了。   薛洋依旧盯着她,她如今可是如同摄政。就算陛下病危,陈留王还在,宗室总有子弟,轮不到她一个公主在这里摄政。   李令俞知道,一时半会儿她镇不住这帮人精,且等她腾出手来,再慢慢和这帮人周旋。   “那就尽快出文书,好尽快去河东处理此案。”   薛洋便问:“我暂且称一声殿下吧,殿下如今这算是摄政了?”   李令俞冷冷看着薛洋,问:“那御史中丞大人,这是要为陛下保驾吗?”   薛洋:“你莫要胡扯!”   “那就安安分分,眼下不是你直谏的时候,各位也给我记着。”   薛洋:“你休要如此跋扈,还敢说你没有不臣之心!”   李令俞心里清楚,薛洋早晚要换掉的,她和薛洋相处不来。自然没有君臣之谊。   只是眼下不是时候而已。   李令俞不接这话,只说:“曹大人尽快拟好文书,最迟明日一早,就派人去河东,处理此案。”   薛洋怒目而对。   曹印手里还拿着笔,便多问了一声:“眼下没有合适的人去……”   李令俞微微笑了下:“怎么没有。”   裴家不就有现成的人吗?   那就让太子妃娘家,去处置太子一党谋逆的罪臣,再合适不过了。   她倒也没挑明,只说:“我晚上想想,明日一早派人去。”   曹印也不耽搁,低头拟好文书。   听到殿外阿符来报:“秦将军回来了。”   李令俞便说:“让他在偏殿等我。”   曹印抬头见她吩咐,她已然将这里当成了她的地盘。   薛洋更是怒目,其他人有心想说,可又不敢贸然开口。   薛洋怒道:“李令俞,你若是当真有不该有的心思,我必会手刃你!”   李令俞出了殿头也不回说:“薛大人只管在这里纠缠,等我处理了河东之乱,再和薛大人慢慢说道。” 第85章 司州   秦周一身血污, 见了她,已经不敢再像之前那样随意了,恭敬行礼:“臣不负圣命, 城外兖州军,和青州残军已经归顺,就等殿下下令了!”   说完便交还手中的令牌。   李令俞接过他奉上的几块令符, 又将青鱼铜符挑出来,又放在秦周手中, 说:“我说过,这符给你,我就不收回了,京郊营我就此便交在你手里。京郊营的兵马松散,好无纪律, 你给我操练好了!上都城的安危,我也就压在你身上了。若是再有正差池, 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上都城,也不用再来见我, 自行了断吧!”   秦周听得十分羞煞。   此刻,才认识到,她说的没有一句虚言。   对当夜带出来的人,功名全都兑了现。   秦周:“定不负殿下所托。”   秦周隐隐猜到她的身份了, 但不敢出口问。   李令俞心知他好奇, 便说:“你怕是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叫萧懿安,豫章太子幼女。天兴三十五年生。往后这条功名路不好走, 秦将军怕是会因我的恶名, 受牵连了。我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秦周怔怔看着她给他赔罪,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立刻单膝跪地:“臣出身微寒,十几年生死里搏功名,门第、身份于我来说都是空的。我只认手中的刀,和领路的人。定不负殿下今日的知遇之恩。”   李令俞看着秦周,这是她三番五次调查过的人,最后才将堵住压在他身上,也是巧了,若是那日他不在,她会让段功去扶持军中另一个副将。   可在李家遇见了他,便改了心思。   君臣际遇,有时候可遇不可求。   他们之间,合该有缘。   “起来吧,咱们之间不讲虚言,武人靠手中的刀说话,我这个人不认门第、也不认世家门阀,谁的刀快,我便用谁。军中缺将,你只管操练,把可用之人提起来。往后的麻烦不会少。但我也不会薄待了你们。”   秦周说:“殿下若是能稳住宫中几位议政大臣,那还好说,若是稳不住,尤其是九边之镇之外的州府兵马,怕是不好交代。河东谋反案,还是要尽快,我斩了主将,拿下了几位副将,才一时震住了军中。但若是迟迟没有结果,怕会军中起乱,到时候更不好收拾。”   李令俞想,秦周是个务实的人,也是聪明人,里面的道理清清楚楚,便说:“明日一早去往河东的处决谋反的人就出发了,你出宫前替我走一趟卫国公府,将卫国公世子给我带进来。还有,去礼部官署,将李肃也给我叫进来。”   “是!”   秦周走后,李令俞又返回正殿,听见薛洋和殿中几人议论不休,说:“我等在这儿不见陛下议政,算是什么?终究要给百官一个交代。若不然愧对先祖,对不起江山社稷……”   李令俞只做不语,进了殿,问曹印:“拟好了吗?”   曹印写好了,犹如老僧入定,任其他人吵成什么,他只做聋了,哑了,一句也不肯搭腔,薛洋再三挑衅他都不言。   李令俞也不在意薛洋,过去拿起折子看了眼,便说:“今日时辰不早了,就到此,各位请回吧,其他事明日再议。”   薛洋怒目:“你什么意思?”   李令俞看着折子慢条斯理说:“薛大人,即便没有宫变,你称我一声殿下,不为过吧?我不计较这些虚礼,但你也莫要失了规矩,我眼下不想和你起争执。”   “我要见陛下!”   “那就跪在太极殿外去吧!等你的陛下醒了,自然会召见你!”   阿符跟在她身后,这就要动手,曹印忙说:“云奴!不可如此。”   薛洋是个文臣,但她是靠着一把刀杀进宫的,已经不想和这等文臣唧唧歪歪讲祖宗规矩,和大逆不道之言了。   李令俞看着薛洋的桀骜之态,虽然生气,但也不至于高人一等,也听曹印的劝,便说:“你若是不愤,只管动员百官去弹劾、直谏,有谁不满意,明日一早,都带着太极殿来,人到齐了,我再一并与你们分说,一个两个没完没了,我没功夫和你们这帮靠嘴吃饭的人闲磕牙!”   薛洋被她的毒嘴气得半死,她确实忙,也确实没功夫,取了折子便出殿去了,身后跟着羽林卫,也不准殿中的人去追她。   留下薛洋扬声痛骂。   等傍晚议政的人都走了,新的一波人才来了,先来的是李肃。   这是今年科考第二名,跟着她学习时话不多,挺懂规矩的。   李令俞问:“这几日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吗?”   李肃点头。   今日官署中像炸了一样,没想到,才情冠绝的李令俞,会是王孙,还是女子。   她自己怕都不知道,自己在学子中的声望,从那首《青玉案》,到《大鹏歌》,至今都被奉为诗词魁首。   从科考章程,到科考糊名,她的才情、能力,早已让人望尘莫及。   李令俞轻笑:“想必如今骂我乱臣贼子的人也不少吧?”   李肃不言。自然是有,但他不觉得,他只觉得振奋人心。   李令俞舒了口气,也不是很在乎这个,“我手底下就领着你们五个,如今其他那些人我也信不过,眼下我调你去户部,你去清点户部账目,能做到吗?”   “能!”   “好,明日一早你去户部报道。我不限你时日,越快越好。”   李肃保证:“臣定不会误了殿下的事。”   李令俞笑起来,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等李肃走后,阿符进来说:“裴大人来了。”   她这才出了偏殿去了正殿,曹印却还在那里翻看公文,见她进来,也不抬头,裴虞就站在那里。   见她进来,裴虞避开视线。   李令俞开门见山:“河东三州,归裴大人管,眼下三州军谋反,不惩治有违国法,裴大人自己去处理,刑部的人已经准备妥当,明日裴大人跟着刑部的人,务必将三州整肃明白。裴大人以为呢?”   裴虞一身落拓,静静望着她,良久之后,才说:“遵殿下旨意。”   他知道,李令俞,不,永安公主召他入宫,他便知道她的意图了。   父亲还叫嚣着不忿,说她逆贼之后,拥兵自重,其罪当诛……   他静静和父亲说:“父亲当时不是说过么,既然做赌,就没有回头路,父亲和叔父当年就该想到有今日。”   裴承邑看着儿子,一句话说不出来。   裴虞看着她,一句不辩论,一句不问。   李令俞取了折子递给他。   “裴大人,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裴虞看了眼,说:“殿下放心,该杀的会杀,该诛就诛,我绝不多言半个字。”   李令俞笑笑:“很好。”   裴虞问:“殿下何日登基?”   李令俞知道他心中有恨,他是太平世家里长出来的富贵公子哥,才情、样貌,样样出众。但他经不起乱世,太富贵的花,经不起风雨。   她也不喜欢用这样的人,她宁愿用李肃这样的新人,或者是靠着旧情,拖着曹印这样的世故老臣,或是秦周这样的市井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底层的人。   因为这样的人,开新朝才会尽心竭力。   “裴虞,我等着卫国公给我的结果,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裴虞深深看着她。   曹印喊了声:“云奴。”   李令俞这才转身去了桌案前,是兵部的折子,曹印指给她看,攻陷她拥兵自重,其罪当诛。不过是些逆耳之言,没什么用处。   曹印见她不当真,便说:“你莫要把这些话不当真。”   李令俞失笑:“我要这些虚名做什么?只要天下太平,没有天灾,人人都有饭吃,无需谁为我吹嘘。污名也好,骂名也罢,随他们去吧。”   裴虞望着她,尽管她如今还没有加冕,可如今已经是一身帝王气概。虽然年少,但早已经不敢让人小觑。   她是天家的雏凤,落到了寻常百姓家,尝尽了人间疾苦,这才浴火回了梧桐树。   她生来就该是这样子的。她生来适合做君王。   他不由想起从前和她说起的话。   原来很早很早之前,她便知道会有这一天了。   李令俞晚上要去中和殿看看萧诵,便说:“曹大人和裴大人便先商议谋反涉案人等的处置,我就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等他们说话,匆匆像阵风似的,就出了殿。   紧锣密鼓的一整日,城中禁军巡城,烧杀的痕迹还在,城中百姓不敢随意走动,但也敢开门四处探看了,城中京都衙门的人还在清理街道。家中有死伤的人,也已经挂起了白幡。   大清早李家就收到了消息,李令俞和秦周都安好,城中的叛军也剿灭了,让家中放心。   李黛一早起来就十分高兴,一家女眷在一起吃饭,李黛还和小柳氏说:“这下,李令俞该升官了吧?她这么不要命的拼前程,剿灭乱军,那可是救驾的大任。还有小姨夫,也是武将。这次肯定能官升一级。”   小柳氏腼腆笑笑说:“我不求他两有什么大富贵,只要他们平安回来就好。千万不要再这样生死里博功名了。”   李姝也说:“但愿哥哥别受伤,刀枪不长眼。”   李毓和李菱则问:“那,哥哥今日回来吗?”   李黛含糊说:“应该回来吧,乱军都剿灭了,我见巷口已经有人走动了,不回来他们去哪。”   直到晚上,只有秦周回来,还是一身铠甲,浑身是血污。   一家子女眷等了一日,结果李令俞没回来。   小柳氏一见只有秦周回来,脸色都变了,问:“幼文呢?她怎么没回来?她是不是出事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秦周扶着娇妻,忙说:“没事,她,很好。先进去再说。”   李黛问:“城中乱军灭了,阿符和段功也没回来,他们是不是都升官了?”   秦周随着她们往后院走,边走边随口说:“我也升官了。”   小柳氏好奇:“这么快?”   秦周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小柳氏给他到了茶,他连衣服都没换,饮了口茶,才说:“李令俞的身世,你们是不是都不知道?”   李黛下意识问:“什么意思?”   小柳氏疑惑的看着他。   秦周说:“她是圣人孙女,已故的豫章太子的幼女,如今陛下沉疴。宫中之事,全由她说了算。往后也是。”   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都有些懵了。   大柳氏惊恐失色,便问:“那会不会降罪?”   李黛白了眼老娘,便喊:“去叫阿竺!”   只有小柳氏静静说:“我知道她不是一般孩子,当年郎君将她带回来也不准人靠近她,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   秦周也私下打听了永安公主之事,便说:“她身份尊贵,母妃出自曹家,自出生便被封为永安公主,眼下宫中陛下不能理政,她如今在太极殿理政。”   李黛刚才被一棒子打蒙了,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便说:“那不就是,她犹如陛下……”   说到一半赶紧捂住嘴,不敢再说了,眼里是实实在在的惊恐。   最后喃喃,“她竟然会是,天家的公主。”   不是她的弟弟,更不是个郎君。   天爷哟。   阿竺进来时,李黛正再说:“她就是再高,也是我的弟弟……”   见她进来了,李黛便问:“阿竺,你和我说实话,李令俞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阿竺也不知道,老实摇头说:“我不知道。”   秦周便说:“如今知道了,再问也没意义了。眼下我这么说,是因为她不会回来了。”   这样一说,家里也就都懂了,小柳氏听了心里全是伤感。   带着哭腔说:“她在这个家里呆了十年,也已经报恩了。该回到她该住的地方了。”   秦周握着娇妻的手。   李姝几个未成亲的小娘子不在,若是李姝知道了定然会更伤心。   李令俞对这个家里的人太好了,大家都有点接受不了。   唯独大柳氏叹息:“夫君难道真的是命中无子。”   让李黛忍不住说:“就算没儿子,也不会让阿娘受一丁点委屈,阿娘只管吃斋念佛便是。”   李令俞这次看萧诵,见他毫无起色,怕是真的没多少日子了,便吩咐医官们:“别跪着了,去北宫和圣人借圣手银针吧”   她看了眼人,便拐道又去看了趟陈留王,萧鋆自那日醒后,清醒的时候便多了。   如今瘦脱了相,前几日醒来一整日,今日又睡了大半日,傍晚才醒来。   昏睡的躺得太久,已经没了正常作息,精神便不好。   见她进来,曹贵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行礼,李令俞看她一眼,只觉得好漂亮的女子。   萧鋆见她站在床前,两人相顾无言,萧鋆艰难地说:“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亲切。”   李令俞也不拆穿他的客气之言。笑了下没接话。   他身后跟着蔡真,跟着阿符。   如今俨然已经接手了宫中之事。   陈留王问:“陛下如何了?”   “不太好。”   萧鋆又问:“太子呢?”   “谋反被诛。”   萧鋆笑起来,瘦的吓人,却笑的狰狞,笑着笑着说:“竟然死了啊。”   李令俞也不言,由着他一个人说,一个人笑。   可又觉得怪没意思的。大家都不过是被命运戏弄了一场。   便说:“好好养身体。我改日再来看你。”   萧鋆还沉浸在太子和谢皇后伏诛的消息中。   她出了殿,仰头看了眼月色,轻声叹了句:“北境怎么还没有消息回来?”   正说着,听到太极殿的内官寻来,远远问:“可是蔡管事?”   蔡真应了声:“正是。”   那小内官匆匆来:“曹大人遣奴来寻殿下,北境来信了。”   李令俞一听,便匆匆赶回来。   殿中此时已经只剩曹印一人,见她回来便说:“北境的信来了。”   李令俞开了信,看了两行,心便沉了。   司州城破,马迁战死。   司州主帅马迁,以一己之力拖住突厥军主力。   并州此时也被攻,平城先锋将领严柏年带兵,暂领司州前锋……   李令俞看着心凉。   曹印见她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司州破了。”   萧雍引以为傲的九边之镇铜墙铁壁,如今被破了。   李令俞想都不敢想,司州破了,接下来会怎么样。   曹印大惊,“河东三州的残兵,明日务必北上,冀州军呢?”   “冀州军去支援营州了。”   她静了很久,一步一步到了桌案前才说:“舅舅,眼下是真的国难当头了,大梁安逸太久了。咱们必须守望相助,若是这次顶不住三十万突厥军南下,那咱们就都要吊死在阊阖门前,去面见祖宗。”   曹印还没见过她这样灰心过。   安慰说:“还不到这个地步。不要灰心,比这严重的战事也不是没有,当年圣人……”   “如今的圣人老了,当年的悍将也老了,从曹燮战死开始,到如今的司州主帅马迁也战死了。两宫兵权两立这些年,没有提拔上来出众的年轻将领。眼下,不论北宫如何,边将一律我来调度,青鱼符在我手里,舅舅助我。”   曹印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深深叹气。   良久之后,郑重道:“老臣,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李令俞提笔,将信临了一遍。   又附上另一封信。   和蔡真说:“将信送往北宫。若是圣人问起什么,你就说,我说了他有疑问便来太极殿问我便是。”   蔡真哪敢真这么说,斟酌了片刻才说:“我这就去。”   等人走了,李令俞便和曹印商量:“眼下,舅舅将去年的新科进士拢起来,朝中马上出现的空缺需要大批人来填。还有北境粮草,战事一拖,只能从江南之地省口粮,至于怎么筹措粮草,让我再想想。但后续江南之地也要安抚,容我细细思量人选。”   曹印见她把该考虑的都考虑进去了。   便安慰:“你已经想的周到了。”   李令俞心里慌,但脑子里已经在考虑后续事宜了。   曹印低声问:“陛下如何了?”   李令俞愣了下,笑起来:“舅舅也觉得,我会杀了他?”   曹印摇头:“我起先觉得你年轻气盛,真的会弑君。可今日却觉得你不会。”   李令俞叹气:“眼下是用名贵药材续着他的命,陛下眼下可不能出事。圣人尚在,轮不到我处决他。毕竟圣人都舍不得处决他。”   曹印看着她,李令俞看了眼曹印,淡淡笑起来:“他们父子十几年不相见,你当真以为圣人什么都不知道吗?他心里清清楚楚,他舍不得杀陛下,自然便不能相见。圣人不杀我,不过是心中有愧罢了,他将我父兄搬进皇陵,不过是心中有愧。所以准确说,我父兄的死,不止是陛下陷害,是死在他们父子手中了。”   曹印听得心中痛极。   李令俞望着远处灯火,便说:“舅舅,我注定会走这条大逆不道的路,你就当,是他们父子欠我的吧。别阻拦我。”   曹印看着她眼中的坚毅,和杀伐之气。她手段有,谋略也有。   做事比萧诵干脆,说话甚少藏头掐尾。   他心中知道她这样是大逆不道,但又隐隐期许,或许,大梁的命运,真的会在她手中改变。   他这时候,还没懂李令俞口中的朝中出现大批空缺需要人来填。   第二日时才明白。她早料到这个结局。   第二日,李令俞天不亮就起来了,她子时过了才睡,连蔡真都说:“殿下可不能这么熬,这才刚开始,早晚会熬坏身体的。”   李令俞红着眼,坐在太极殿中,说:“若是动作再慢了,说不准哪一日,突厥人就打到上都城里来了。”   蔡真哑然:“也,不至于……”   李令俞心说,每一个王朝都觉得千秋万代,永世不衰。   当年的大宋,可不就是被人打的到处跑,祖宗哪想到怀宗被人追到崖山跳海,这是何等的耻辱。   不等她写完公文,薛洋已经集结百官,进宫来了。   今日一早裴虞出发前往河东,李令俞一个人都没有给他打发只让刑部的人带着公文随他调遣。   等他看了批文,殿中已经满满当当。   李令俞问薛洋:“今日人都来齐了?” 第86章 罢黜   薛洋对她的容忍到极限了, 也已经和她分庭抗礼了。   所以对李令俞不甚尊敬的问话没回答。   御史台的一个监察御史这时候出列,说:“这几日城中动乱,乱贼谋反, 公主殿下将我等圈在这里是何意?我等要见陛下。”   李令俞站在上首,俯瞰着殿中的百官,看着他们交头接耳, 暗中观察她。   这就是萧诵的人马。   而今日开始,她就要整肃, 或打压,或贬黜,将队伍中的大部分剔除出去,重新组建她的队伍了。   朝中别说御史台,六部不服她的人多的是, 不甚清楚这几日城中动乱内闻的人也有很多,但他们可能觉得那些和他们没关系, 今日他们是来诛逆贼的。   因为这是他们文官们的路子。   继而三三两两的人出列,开始讨伐她。   李令俞看着一言不发, 只是看着。直到礼部的新科的进士罗彰出列,他和李肃一样,最后分派后跟着她学习的,此时他站在薛洋背后, 上书言:“李令俞, 名为朝臣,实则出身不堪,艳容之姿, 幸得贵人青眼, 这才平步青云……”   连曹印都不得不皱眉, 回头看了眼这人。   太过趋炎附势,极尽谄媚,实在为人所不齿……   李令俞看着薛洋,见他垂目不抬头。   李令俞看都不看那人:“蔡真,将人拖出去,廷杖三十,就在太极殿外行刑。”   羽林卫立刻进来拖了人,那人还没说话,嘴里还在骂她……   薛洋:“李令俞,你放肆!”   李令俞不听薛洋之言,盯着罗彰问:“这是你写的,还是有人鼓动你写的?”   立刻有其他人出列,开始反驳讨伐她。   她看蔡真一眼,蔡真便放声喊:“肃静!”   殿中人被这一声尖锐的喊声打断,一时间静悄悄的。   那罗彰愤恨盯着她不言。但也不敢再乱说话了。   李令俞便说:“你既然不说,那就领了廷杖,归家去吧。”   “你有何权利罢免我等?朝中成你的一言堂了不成?”   李令俞看了眼蔡真,蔡真便说:“奴奉圣人之命,来伺候小殿下,礼部文书罗彰以下犯上,构陷殿下,领三十廷杖不冤枉,望从此以后少惹口舌是非。”   罗彰被这声小殿下彻底击溃了,他犯了大忌。   呼喊着:“臣不知……”   李令俞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片刻后便听到殿外那罗彰惨叫声。   殿中人再不像之前那么猖狂了,一时间静悄悄的。   李令俞耐着性子,一直等到那三十杖打完,那罗彰的惨叫戛然而止了。   她才问:“你们一个一个说,还有谁要说话?”   殿中静悄悄的,不敢有人再说话了。   薛洋心下一沉,便知道,她这是打给自己看的,如今她手握兵权,宫中内外已经尽在她手里了,怕是连北宫,也在她手中。   就算他再不想承认,如今李令俞已经摄政。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如今和陛下无异,假以时日,也定然会登基称帝……   薛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摘了官帽,捧在手中,直言:“老臣年事已高,本性笨拙,不当大用,今日便辞官让位,望殿下应允。”   曹印扭头看着薛洋,只是没想到他刚硬到如此地步。   李令俞知道,薛洋早晚会有这一场,她不能杀薛洋,薛洋也奈何不了她。   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带着百官罢朝。   而她不允许薛洋在她之前说话,更不允许薛洋带着百官先弃她而去。   她是君,不能怯势于臣前。   薛洋此举,给了大殿中的人鼓舞。   安静的殿中,又开始互相用眼神交流。   李令俞面无喜怒,问:“众卿以为如何?”   曹印听得心一提,以为她是被薛洋辞官喝住了,抬头看着她。   众卿此时无人说话。而接着便有两人同样出列,跟随薛洋脚步同样辞官。   李令俞看着陆陆续续有人出列。   长舒了口气,问薛洋:“这就是薛大人给我的答案,是吗?”   薛洋一声不吭,不肯于她再说话。   李令俞笑起来,点着头说:“好,很好。”   “准了,今日辞官者,皆准!还有人一并站出来。”   当真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了。   李令俞面无表情说:“蔡真,带着人下去收帽子!”   薛洋没想到她如此气魄。众卿也没想到,辞官不让,三辞三留的礼仪,她统统没有,一句都没有留。   她站在那里盯着蔡真领着人去收帽子,殿中竟然没人敢说话。   “把帽子放在御桌上,这帽子不是我的,也不是你们的,是大梁的。不可折了大梁的颜面!”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动了怒。   “今日御史中丞大人携带百官罢官,百年之后,今日也会被写进史书里。我年少,脾性刚硬,今日之言,我只说一次。”   薛洋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他门生遍地,罢朝对李令俞的影响很大,和举行罢工无两样。   李令俞拥兵自重,和谋反无异,其罪当诛。   李令俞直言:“自古读书人,受人推崇,占尽便宜。可我对‘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也深有领教,你们以为今日之勇,是风骨,是读书人气节?是忠臣之言,是立名立威的时刻。可在我眼里,你们不过是无用宵小,不值我多费心思。眼下突厥人压境而来,并州之乱后,眼下四处祸起,宫中自不必说,河东三州叛军长驱直入攻进上都城,宫中危难,百姓遭荼毒。又逢眼下司州城破,主帅战死,国难之时,你们这些朝中肱骨,最是会写铮铮之言的大人们,竟无一人过问,北境百姓安能活命!城中百姓可能活命!若是北境三州皆破,大梁安能活命!你们在意什么呢?在意前程、财富、地位。朝中权柄交错,互为依仗,贪腐成性,犹如硕鼠一般!内斗、构陷、互为倾轧,这是整个人性中最卑劣的品质!你们样样都占!庶民在你们里不值一提,至今都依旧高高在上,瞧不起寒门学子,瞧不起武夫!孰不知城中城破,靠的是京郊营的一个庶民武夫舍命拼杀!北境兵乱,北境的男儿,生死都在戍边!李肃!营州每年战死的男儿有多少?”   李肃被突然点名,心中激荡,答:“少则几百,多则上千。”   李令俞看着殿中无一人说话,继续说:“今日辞官,不是你等高贵,是我看不上你们的品质,弃之不用!就算国破,自有铮铮男儿,用脊梁做盾,保百姓一个安生,若北境当真守不住,大梁保不住,我自会用我项上人头换百姓活命,不用各位操心!你们只管去寻你们的富贵荣华去吧!”   曹印也没想到,她连死也想过了,可眼下还没到这个地步。   殿中肃静,李令俞也不想看这帮人了,说完径自转身,便回了后殿,没进偏殿便催蔡真:“让他们出去,别站在这里碍眼!”   她心烦要命,没工夫听这帮人的狗屁道理,因为她不能直说,我想宰谁,就宰谁。   殿中人都不敢散去,大概她比萧诵的脾气更大,说的话更诛心。   萧诵顶多是骂人,骂完后又会安抚一通。   这些人说到底是被萧诵惯坏了。   曹印听着,一言不发。   薛洋心中未必不羞愧,他几十岁的人,今日被李令俞提出来立威,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而他一句都不能辩,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他自然不懂,有种吵架技巧叫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你,他被李令俞站在道德制高点一通炮轰,当着百官的面,将脸皮撕下来,放在地上踩。   眼下祖宗规矩,江山社稷在战乱面前,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   殿中十之五六的人都辞官了。   薛洋深深看了眼曹印,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出殿去了。   很久之后,曹印才过偏殿寻李令俞。   李令俞还在看河东调兵的折子,和河西几州的折子。   听见动静,问:“都走了?”   曹印:“你昨日便知道?”   李令俞:“留不住就让人走吧,公务有的是人愿意做。”   曹印还是觉得不妥,“这……”   李令俞回完折子,回头看着曹印说:“没有可是,我不强人所难,他们既然不屑与我为伍,那就各谋生路去吧。我这人没那么记仇,不会杀他们的。御史中丞一职,我已经有了人选。”   曹印听了便有些好奇,李令俞却说:“过几日再说吧,薛大人虽然与我不对付,我也不能真这么打他的脸,至少体面要给他。”   再骂人,也不能他今日辞官,她明日便任命新的人来顶上。薛洋这人只是和她道不同,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   曹印见她说话办事张弛有度,用人十分大胆,十几岁的年纪,当真是天生的帝王?   李令俞并不在乎曹印怎么看她。   晌午再次收到北境的消息。连同一封严柏年写给她的信。   严柏年信中不再像之前那样,逗她开心了。   云奴,司州的战况不利,率兵杀了七八场,但杀不出去。这次南下的突厥兵像疯了一样,悍不畏死。   司州撑不住那么久了。   听闻上都城出了乱子,你要保重……   李令俞回信的时候,都没察觉,她的手在抖,可又写不出安慰的话。   最后也不过是在公文信中附了一张纸:严柏年,你若是撑不到援军来,我就不给你加封冠军侯了!   一整日,她都心焦。   直到下午,秦周进宫来说:“京郊营兵马将河东的兵马带到了冀州一带,最迟三日,就能到达司州。”   李令俞听完这才松了口气。   看了眼舆图,也不知道裴虞在河东做得如何。   裴虞此次到河东,一改从前文雅公子的形象,可谓大开杀戒。   三州凡涉案人等一律下狱,一点一点的清查,宁可错杀不放过。   若是有人反抗直接革杀,青州官场快被他杀空了。   但谋反案,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又没人敢反驳他。   狱中,青州知州谢鹏程的远宗的谢凡痛骂:“裴景宜!你和你爹一样的小人!太子落难,你们裴家便掉头落井下石!卑鄙小人,你们不得好死!”   裴虞坐在对面静静看着,面无表情说:“谢大人既然不肯招,那你们就继续伺候!”   伴着狱中的惨叫,他在黑暗的甬道里行走,听着骂声,心里麻木想,我早就不得好死了,既然横竖都是下地狱,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令俞都听到裴虞在河东的壮举了,河东三州经裴虞这样一通杀,怕是能安分很多年。   可见此时,是她的机会。   晚上曹印和她商量空缺的职位。曹印忙的脚不沾地,一时间也并不知道那些职位空缺。   李令俞已经将部门报上来的人全都让蔡真用表格汇总了,用炭笔细细密密,一张宣纸便将上都城里的官罗列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铺在桌上,给曹印讲:“重要职位,初入职场的年轻人担不起,我建议从各州府调任进来,剩下的六部的基层的空缺,可以把新科进士们安排进去,让他们务实的学,不要眼高手低,空会读书。大人看看这里的空缺。”   曹印便仔细看了眼,对这表格十分惊奇,罢官之后空缺的职位一目了然。   曹印看着她的安排,说:“你安排的稳妥。”   她仿佛天生就懂御人之术,十几岁的年纪,心思已经深不可测,但又心怀悲悯。不会一味盛气凌人。情绪收放自如。   这样的人天生适合做君。   李令俞见曹印不言,便问:“几位表哥,如今在何处?”   曹印:“荆州。”   李令俞便说:“那礼部的空缺,我就交给表哥。”   “这不可。”   父子同朝,这是忌讳。   李令俞:“那就调往河东,裴大人在河东大开杀戒,朝中传言他将青州官场都快杀空了。”   曹印叹气:“这怕是不妥,他这么杀下去……”   李令俞却说:“既然领的是按察使的差,自然不能网开一面。尤其是这样的谋反的大案。由着他去吧。”   曹印便问:“那圣人呢?”   李令俞犹豫了片刻才说:“我明日进北宫,见圣人。”   曹印皱眉。   李令俞便说:“我和圣人之间来回试探,这么久了,总要有个交代。”   曹印便说:“眼下若是起争执……”   “他不敢了,九边之镇不再是铜墙铁壁了,他赌不起。”   第二日一早,她带着人进北宫,萧雍等着她几日了,此刻见她进了殿,不再跪了,只是站在那里。   便问:“都料理清楚了?”   “还没有。”,她并不热络。   萧雍问:“北境眼下如何了?”   李令俞答:“援军到后,也未必顶得住。”   萧雍沉着脸,十分难看。   陈侯和庐阳王都陪在侧。见两人冷淡,也都不敢随意插话。   蔡荃进来奉茶,便说:“小殿下尝尝这新茶,圣人昨日特特让老奴翻出来,今日给小殿下备着。”   蔡荃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伸手不打笑脸人,让萧雍和李令俞都不能不给他笑脸。   李令俞坐在另一侧,只字不提太极殿的事。   庐阳王观察她,也暗中猜她。   陈侯知道圣人问不出口,便问:“陛下如何了?”   李令俞也不隐瞒:“不太好,银针圣手守着,只是在等日子了。”   陈侯眼中一黯,李令俞看了眼庐阳王,见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又想起萧诵的话。   心中暗自惊叹,当年名动江南的庐阳王,这是一等一的人物,可不是只会写诗画画的才子。   细细想来,从宫中中毒案开始,就是一环扣着一环。   她想的深了,等回神,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一抬眼,庐阳王便和她四目相对,彼此会心一笑,然后转开视线。   陈侯便说:“明日我等进宫去看望陛下。”   李令俞满口应声:“自然可以,眼下太后娘娘在照看,贵妃娘娘照顾着陈留王。”   萧雍却说:“那是你的兄长。”   李令俞答了句:“是。”   她答的四平八稳。   萧雍居高临下:“云奴,不该你伸手的东西,就不要伸手。”   李令俞听着面露冷笑。   “圣人放心,我拿的都是我该拿的。”   这话不软不硬,但也不客气。   萧雍自然是不可能支持她登上大位,但眼下她争论不得。   但萧雍离开朝堂太久了,也同样奈何她不得。   他们现在就是两相怕。   因为确实没什么可说了,她只是来北宫说一声,也不算和萧雍闹翻,便起身说:“北境眼下危难,援军北上,因着谋反兵变耽误了行程,北境可不能再拖着了,眼下朝中乱作一团,今日见圣人安好,我便放心了,那我便回去了。”   萧雍留不住她。   等她出了紫宸殿,在城台道上,和身后跟着的段功说:“从今日起,凡经过城台道的人,都报给我。”   段功称是,蔡真更不敢反驳她。   回了太极殿,便有书山文海等着她,她站在殿外,遥遥望了眼远处,和身后的蔡真说:“眼下是城中最舒服的时候。盛夏过去,初秋刚来。”   蔡真没想那么多,便说:“殿下想出去,便出去走走?”   李令俞心想,她以后出去的机会也不多了。   便笑笑,没说话。   城中秩序已经恢复了,店铺也都开张了,街上又开始热闹了。   李黛这几日早出晚归,全是在小市里打听李令俞的事。   但听到的也大都是市井之言,不是夸她真凤还巢,天之骄女,便是骂她贼子野心,意图篡位。   反正哪个也不是李黛想听的。   所以归家后,李黛也不开心。   小柳氏已经同秦周归家了,秦周升了官,听说已经看好了宅子,就在对面街上。   小柳氏一跃成了三品大员的夫人。真的是泼天的富贵命。   这让李黛更是心中五味杂陈,如今家里人却发少了。   那日李姝听了李令俞的身世,一整晚都没说话。   第二日才和李黛说:“阿姐,她大我几日,原来是姐姐,是公主殿下。”   李黛安慰她:“秦周……秦将军说她这些时日忙的几乎不能睡觉。不要怕,她最是疼你,不可能就这么丢下你不管了。”   李姝不赞成看姐姐一眼:“你想哪里去了!”   李黛就说:“这是正道理,毕竟她在咱们家呆着这么多年,好好坏坏,也和咱们有感情了。你看她给柳娘子挑的夫婿,可不是那些豪门规矩多的人家能比的。全上都城都要羡慕柳娘子的好命!”   李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叹气:“她那么好的人,那么聪明,才情好丹青也好,合该回到最尊贵的天家。”   李黛故意说:“亏她之前还糊弄我,说公主没什么了不得,不过是运气好,投生到了天家。合着她自己就是公主,当然不费劲。”   李姝听的笑起来。   李黛便说:“等过了这个秋天,我再出去做生意,那也是公主殿下最亲密的闺中密友了。”   李姝听得没来由的笑,想起李令俞在家时总教训阿姐,但又纵容阿姐口无遮拦。   她性情好,总那么宽容。   第二日一早,薛小娘子便来家里,进门就哭。   李黛也习惯了,李姝的闺中密友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   薛宓进了屋子便说:“李令俞没良心!”   李姝惊讶的安慰她。   下意识反驳:“怎么会!哥哥再好不过的人了。”   薛宓哭着说:“他罢黜了伯父的官职,家中的哥哥们如今都被黜落归家了。”   李姝便小心翼翼说:“她好端端的,怎么就罢黜了你伯父?”   “因为她又不臣之心!她想做皇……”   李姝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   “你不要命了,这是你能乱说的?”   薛宓哭着说:“家里乱糟糟的,伯父归家后就病了,起不来床,哥哥们也愁眉不展,父亲的生意受阻,眼下家中乱成一团了。”   李姝握着她的手,只管安慰她,只字不提李令俞。   薛宓哭够了,问:“她没回来吗?”   李姝摇头。   “真没良心。”   “你不能这么说哥哥!”,李姝听的有些恼了。   薛宓停住。   李姝便说:“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她,凭什么这么说她?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薛宓见她生气了,便问:“就算她骗你,你也不生气?”   李姝只心疼她。 第87章 拜访   李姝心里的感觉很难说, 又酸又痛,但绝对没有埋怨,只是有些酸楚。   “我心疼她还来不及, 怎么可能怪她。我还要谢谢爹爹能把她带回家来,让我有了哥哥。若是没有她,我们家早没了。她也是家破人亡, 才流落到我家来的。本就是天家最尊贵的明珠。”   薛宓听着李姝说完,也安静了片刻, 才说:“也是,她那么聪明,才情品行又好,什么都好。听说她的父亲当年就才情冠绝,名动江南。”   薛宓到底是少女, 对那些半隐半露的八卦十分感兴趣。   李姝回忆起李令俞,满心都是温柔。   “她从来没有提过自己有什么难过的事。好像天大的事, 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最大的爱好, 便是天晴的时候,搬一把摇椅坐在院子里赏花、喝茶,看着几个孩子笑闹。再组一个烤肉摊子,把大家都凑在一起, 她自己不吃, 但是看着大家吃喝。”   薛宓也羡慕说:“她对你们是真的好。”   搬家到这里,特意给几个妹妹修了一个偌大的内书房,自己的书房, 妹妹们也随时能进去。能将合离的李黛带回家来, 能为了妹妹不要命去杀人。   这样的兄长, 上都城里都找不出第二个。   李姝擦了眼泪说:“她就连最后一次出门去,也是嘱咐阿姐,定要让柳娘子安心出嫁。”   说起这个,薛宓也说:“那秦周从五品校尉,一跃成了三品主将。谁不说他好命?她为柳娘子真是用尽了心思。”   李姝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起李令俞,只有好的回忆,也为她高兴。   薛宓便在李家住了一夜。   李令俞也是因为问了声秦周,家里如何了。   秦周要去一趟相州,便把柳娘子送回李家了,正好在李家碰见了薛宓。   便说:“今日回去,碰见了薛家的小娘子,听说薛大人辞官回去后就病了,薛家的小娘子便一直住在家里。”   李令俞听得一顿,看着秦周,一时间没转过弯来,思虑了半晌才和蔡真说:“这样,让礼部的人进来一趟,去看看薛大人。”   蔡真没懂她的意思,迷茫的看着她。   薛洋和她的阶级矛盾,眼下谁也说不清楚。   “薛大人虽然和我不对付,但他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让人失了颜面,让百官笑话他。我该给的尊重也要给他。”   当日下午礼部的仪仗便进了薛家,奉旨看望薛大人。   奉旨去薛家的是蔡真,带着李令俞的厚礼,还有一块牌匾。算是满门荣耀。   薛洋确实病了,是气大伤身,也有羞愧。   蔡真也没了当日在太极殿的冷硬。态度十分绵软,面对薛家众人,笑眯眯说:“殿下听闻薛大人病了,便急着遣奴来探望薛大人。”   薛洋靠在靠枕上,听着蔡真和家人闲聊,心里暗叹,永安公主当真是玲珑心思,等闲男儿比不上她。若是当年的太子有她一半的悟性,何至于此!   君臣之礼,是互相抬举,李令俞虽然拿他立威,但也回头给了他体面。   这等手段,和脾性,连陛下都没有。   陛下性情隐忍,向来含而不露,但君臣之间多是言语安抚。   家中老小都看着薛洋,生怕他把蔡真连人带礼都赶出去,薛洋一个人靠在靠枕上,从头到尾都没说话。   由着蔡真和薛家的其他人寒暄。   直到蔡真要告辞了,薛洋才说:“她若是当真,能平定北境之乱,能将河东、江南的官场肃清,我便去宫中向她请罪。”   蔡真笑说:“薛大人可千万别这么说,殿下最尊敬大人不过了,今日殿下还说了薛大人虽然和她政见不合,但大人这么多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让有功之臣寒心。”   薛洋听得怔怔继而笑起来,再什么都没说。   薛家人因着薛洋罢官,家中一时乌云密布,到这会儿了,家里人才喜笑颜开了。   等蔡真走后,薛洋的弟弟薛睿问兄长:“这永安公主算是,来求和的?”   薛洋叹气:“不是。你们不了解她,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她不惧百官罢官,如今还能这样弯得下腰,早晚群臣会买她的账,确实有其父的风姿。可惜了,偏偏是个公主。”   薛睿却不以为然说:“公主怎么了,我的几个孩儿,生意上最聪明的偏偏是宓娘,两个儿子都是书生,对生意一窍不通。这种事哪能说得清。有些人就是天生适合做这个。”   薛洋生气说:“这怎么能和你们生意相比!这是江山社稷!”   薛睿是个生意人,脾气极好,也习惯了兄长的爆脾气,并不争对错,笑呵呵说:“兄长不要动气,我也是随口一说。只是这小到一个小买卖,大到一个家庭,再大到一个朝廷,这里面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这不就是所谓的‘烹小鲜治大国’么。天下道理不外如是。”   薛洋看着弟弟,竟然哑口无言。   薛睿也不敢触兄长霉头,便说:“那兄长就早些歇着,我先出去了。”   薛睿出去后,薛洋一个人静默了很久,才深深叹了口气。   薛睿一出去,薛宓便问:“是不是李令俞恢复了伯父的官职?”   薛睿摇头:“怎么可能,这官是你伯父自己罢的,又不是永安公主罢黜的。不过说来,这永安公主做事确实厉害。”   薛宓丧气没接话。   薛睿便说:“李家就没说什么?”   薛宓没好气说:“自然没有,李令俞可把人家保护得密不透风。”   薛睿点点头:“也对,一家子妇孺,确实不安全。”   薛宓嘟囔:“我和姝娘是真心相交。”   薛睿失笑说:“我巴不得你们是真心相交。只是眼下咱们薛家成了众矢之的,还是小心些吧。”   蔡真回宫复命,李令俞正和曹印在商量北境的事,援军已到北境,战事已经缓和了。   眼下不止是北境。河东三州空缺,李令俞想将徐州、荆州、永州军中的人调回京,等勘察后,再派往河东三州。   曹印问:“这样大的调动,怕是会引起恐慌。”   李令俞也考虑到了。解释说:“这些年,各州府都成了各自的本营,有的人一辈子都不挪窝。越是这样,地方官和地方军政还有地方世家盘根错节,成了自己的小国,朝廷派下去的根本进不去。”   曹印见她说了一半停了,看着她,李令俞便继续说:“所以,我想来个互调,这是开始的尝试。若是效果不错,其他官员任期到期就会换地方,大家各凭本事。”   曹印还在考虑她的计划,正说说什么,蔡真进了殿便说:“奴奉殿下之命,去看望了薛大人回来了,薛大人精神还好,不过至今卧床。”   曹印好奇问:“你让人去看薛洋了?”   李令俞没答曹印的话,问蔡真:“他就没说什么?”   蔡真忙说:“薛大人说,‘她若是当真,能平定北境之乱,能将河东、江南的官场肃清,我便去宫中向她赔罪。’。奴便回了薛大人,殿下可定会受他的礼。”   李令俞听得笑了下:“我不用他赔罪,也不用他服软。我只盼着他长命百岁,让他看着这连年天灾的大梁,一日日富裕起来,让他看着,事在人为,不是靠守着祖宗规矩,盼着祖宗庇佑。我这个逆贼照样能让大梁昌盛。”   曹印听着她的雄心壮志,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觉得是戏言了。   蔡真可不敢接李令俞的话。   “薛家倒是十分欣喜,想来薛大人罢官后,薛家处境不太好。”   李令俞便说:“我知道了。”   蔡真下去后,李令俞便说:“我想,请吕匡渊任御史中丞。舅舅以为如何?”   曹印诧异,她和吕匡渊几乎没有交集,怎么会想起请吕匡渊。   “也不是不能,只怕是不好请。吕匡渊犹如圣人弟子,当年和你大舅舅是挚交,你大舅舅出事后,他便沉寂了。也是经我举荐,才出任了太子少傅。”   但吕匡渊心思不在这上面,对太子也是只讲学问,半句不多言,以至于太子十分不喜他。   李令俞又想起南山书院山长杨昉,因着太子谋逆案受牵连,至今还在狱中。   可见吕匡渊当时也看不上太子。   李令俞便说:“明日我登门去拜访。”   曹印问:“那江南的学子,你又该如何?”   李令俞:“有人会替我安抚。”   曹印惊疑片刻后问:“宋彦光?”   “对,他出身寒门,这么多年始终不得志,做事有些绝情。陛下便不喜欢用他。虽然我不曾跟着他读过书,但我们毕竟有师生之谊,科考前,我曾写信提醒他莫要上世家大船,陛下既然广开科考,就是愿意给天下寒门学子一条路,望他三思。他这才给江南大批寒门学子写了推荐信。”   宋彦光十分渴望权力,十分想得到当权者的认可,可惜萧诵不肯用他。   “宋彦光文采确实好,但做事狠绝,也多被人诟病。”   李令俞无所谓说:“只要他能力好,我不在乎什么个人名声,只要他能安抚江南学子,能理清江南学政,那我就肯用他。我只以能力论人,不听名声那一套。而眼下也只需要这样的人,该改一改官场的风气了。”   曹印便说:“这事可以先缓一缓再说,江南之事,还没那么紧迫。眼下,你该见见宗室的人了。”   毕竟是认祖归宗的事。   李令俞不在意说:“这事还是让圣人去解释吧,我不心虚,也不想解释。重审我父王的谋逆案,怕是不可能了,他们父子在世,就不可能会翻案。”   曹印听得眼神一黯。   李令俞说:“人证我收着,等时机合适了我再考虑重审此案。这里面死的人太多了,其实要说有多大作用,并没有。倘若圣人开口,其实没有难度,只要他写一封罪己诏,我父王就能名声清白,给庐阳王家小的死,也有个交代。但这么多年,他能面对我,也能日日见他的十弟,却不肯给我们一个交代。你说,为君者,是不是时间久了,都会变得麻木不仁?”   曹印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李令俞叹了声气。   这问题直接牵扯到她后续的登位。毕竟她在名声上不占优势。   要想继位,她必须先替豫章太子翻案,再者才是她登基的事。   尽管李令俞说了不见宗室,但总有宗室想要见她。   第二日清早,她特去拜访了吕匡渊。   大清早的上都城,初秋中雾霭沉沉,街角的羊汤店已经开门了,而吕宅还是那个吕宅。   吕匡渊比去年看起来老了很多,见她来也不惊讶,起身让位说:“殿下坐。”   李令俞问:“先生也不肯认我这个学生了?”   吕匡渊大概惊讶,抬头看着她,不说话。   李令俞问:“先生当年为何辞官?先生又是为何会警惕我?”   吕匡渊几次想开口都没说话。   李令俞长驱直入:“苏绎和先生是挚交,是吗?”   吕匡渊点头。   “先生和我舅舅曹文延,也是挚交。先生当年将我偷出来,大概是没想过我会活到如今吧。”   吕匡渊握着茶杯的手,慢慢垂下。   李令俞见他不说话,便说:“我曾调查过很久,但始终不知道我是被谁偷出来的。那日在曹家,突然听闻,曹文延的妻子姓吕。苏绎曾说,不是他救了我,只是他看见了,没有出声而已。”   吕匡渊:“这一切,只是凑巧而已。”   李令俞却说:“阿竺和阿符自小跟在我身边,但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我经过的几个人的手,才得以活命。我只是不懂我为什么会在李尚的家里。”   吕匡渊问:“李尚呢?”   “死了,被谢鹏程杀了。”   吕匡渊叹了声气,然后才说:“当年他收养你的时候,有人问过他,要想清楚,若是答应了,这就是带进棺材里的秘密。他说他早年得以见过豫章太子,太子于他有恩。没想到他因为这个秘密,送了性命。”   李令俞便说:“救我的不止李尚,若没有先生,我也出不了吕家。”   吕匡渊摇摇头:“不过是凑巧,总不能看着你就那么被杀了。”   吕匡渊亲眼见了太子和三个太孙被杀,那是他早年的噩梦。   当年事发时,云奴并不在太子府,正被曹文延的夫人吕氏带回娘家了。   吕氏听闻出事,便将孩子藏在吕家,独自归家去了。   当时吕匡渊也被查,曹文延夫妇被杀,吕匡渊怕露馅,便把孩子转手给了陈侯暂养。几日后吕匡渊接到了江南富商姚之问的信,说是受人之托,来接孩子。   吕匡渊没敢给,但豫章太子谋逆案已经越演愈烈,上都城杀得血流成河,他分身乏术,便听了姚之问的安排,便写信让陈侯将孩子交给姚之问出面买的奴和婢,几个人谁也没见谁的面,神不知鬼不觉,将此事按下去了。   没等年底,圣人避居北宫,新帝登基,这件事才自此翻篇。   吕匡渊当时也不知道姚之问把孩子给了谁,陈侯也不知道。   直到姚之问死后,吕匡渊才收到信,姚之问仍然没提孩子在哪里。   只说豫章太子于那人有恩,孩子在他家里定不会出事的。   但谁也没想到,她偷龙转凤,换了身份照样平步青云。吕匡渊试探过她几次,大概是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李令俞想了想说:“豫章太子当年下江南,为江南寒门学子怒杀了世家子弟。李尚就在那之后才进京的。”   吕匡渊看着她,心情很复杂,她平平安安长大了,是好事。   可她不止是平平安安长大了,她拥有父亲和舅父的才情,也有祖父的谋略。眼下已经摄政,假以时日登基称帝,自不必说。   她这一路走来,让人始料未及。   叙完旧,李令俞起身深深躬身,“学生萧懿安,请先生助我。”   吕匡渊看着她,既不应声,也不拒绝,只是看着她。   李令俞躬身并不起身。   吕匡渊问:“立身不正,百官讨伐,你拿什么立足?”   李令俞抬头看着吕匡渊:“百官讨伐名目,无非是安社稷,清逆贼。我不讲祖宗社稷,只求百姓安康,至于天下学子,随他们说吧。广开言路,未必不是好事。若是说我立身不正,我认,可若是我误国,那我不会认。”   吕匡渊:“眼下北境如何了?”   “危难之时。”   “朝堂之上呢?”   “沸反盈天。”   吕匡渊便说:“你要我如何帮你?”   “学生今日请先生出任御史中丞一职。”   吕匡渊却说:“我若是接受了,那百年之后,便是一身骂名。”   李令俞摇头:“我请先生,不是让先生替我安抚天下学子的。我想请先生替我广纳人才。”   她现在太缺人了。   吕匡渊问:“你要什么人才?”   “不拘什么人才,不论出身,不讲门第,只要是人才我都需要。”   吕匡渊迟疑很久,才平静说:“我应你。”   李令俞这才起身说:“学生谢过先生。先生百年之后,学生定然替先生修书立传,还先生一个清名。”   吕匡渊却说:“你都不在乎名声,我怕什么。”   李令俞看着他,没来由笑起来。师生一笑,相顾无言。   “那我还有事,便不打搅先生了。”   她匆匆来,匆匆而去,   吕匡渊的长子吕夷繁一直在隔壁,听闻李令俞走后,急着说:“父亲,薛洋才罢官,朝中骂声一片,您这么那就答应她了?她最是巧言擅辩,可父亲要背这满朝的骂名。”   吕匡渊手里还拿着圣人命他撰修的史书,淡淡笑着说:“你们都虚长了年岁,竟然远不如她有魄力。”   一个君王,不惧骂名,不惧讨伐,不惧名声。   广开言路,收天下人才。   大梁的天,终于是要变了。   李令俞出了吕宅,要穿过铜驼街,又想起宫变那日拜访庐阳王。   便让阿符拐道又走了一趟庐阳王府。还是那个老仆开门。   这次老仆比上次殷勤了许多,说:“殿下在书房里,老奴领您去。”   李令俞跟着老奴穿过院子,萧澈在书房里和萧诚下棋。   见李令俞来,萧诚笑着起身,也不说话。   萧澈便说:“坐吧。那日北宫见,你如今怕是很忙。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李令俞便说:“交还您的东西。”   萧澈笑了下,并不收:“给你了,便是你的。”   李令俞问:“谢殿下。当年姚之问是不是受你所托,才北上来寻我的?”   萧澈温和看着她,“是。”   李令俞便说:“陛下大概是知道了。”   萧澈丝毫不惧,轻笑了声:“是吗。”   李令俞屡次受他之恩,便说:“你若是想回江南,或是想去哪里,尽管去吧,从此再没人盯着你了。”   萧澈却说:“等你的事结束了,再说吧。”   “你当真只是因为我父王,才这么关照我的吗?”   萧澈看着她,最后只说:“是。”   李令俞不知道怎么还这个恩。便笑笑,起身说:“那行吧,这些以后再说。我今日还有事,小皇叔若是闲来无事,可来宫中寻我。”   萧诚还小,笑了声说:“这几日跟着父亲学画,怕是没时间。”   李令俞便说:“对面街上就是我家。家中有许多画,你若是喜欢,就上门去取。”   萧诚听得眼睛都亮了。   李令俞便起身告辞。   等回了宫中,曹印已经在等着了,见她回来便问:“怎么样?”   “吕先生答应了。”   曹印这才长舒了口气。眼下朝中对李令俞多是讨伐和谩骂。   索性李令俞不在意这些。   司州城破后,向南十七里处是一处镇子,位于山脚下。   严柏年领兵就驻扎在这里。   副将曾担忧说,这里太靠近司州城,一旦突厥人惊觉,咱们人手不够,杀不过他们。   严柏年当日手中攥着李令俞的信。肩上和脸上的伤还没好,坐在帐中垂首,却说:“我们不打,要打就要出其不意,司州城一定要夺回来!马叔的仇也要报!”   马迁死的极其惨烈,被突厥人枭首挂在军中。   严柏年缠着腕上的绷带,阴狠道:“总有一日,我要杀尽突厥人,取了他们王上的项上人头!”   副将毫不怀疑他的决心,他确实当得起少年将军,这半个月杀了七八场,均不落下乘,这才将突厥人挡在司州。 第88章 萧诵   司州眼下凶险, 但平城和营州也没好到哪里去。突厥人兵分三路,齐头并进南下。只是平城地势占了便宜,且平城是三州的都督府所在, 兵力更强。   平城军乘着司州拖住突厥兵主力,平城方向的突厥兵向司州靠拢之时,便拼死逆势向北推进, 杀到了柔然人的地界了,彻底截断东西两边突厥兵的联络。   营州再向东, 便进了契丹人的地盘,突厥人进不去营州的关口。所以这就将突厥放在东线的兵力围在这里。   严平骏和长子担着北境的安危,父子俩同众将议了一夜,一致决定举兵向东,将平城以北的突厥人彻底剿灭, 这是绝佳机会。   可这样一来,平城以西的司州、并州, 就变成了孤城,没有平城的支援, 怕是很难。   严平骏担心幼子,可眼下的边境众将,生死是最不能代替的事,也是最不值得提起的事。   众将走后, 严平骏站在沙盘前来回推演, 不肯离去,严择川劝父亲:“崧柏知道轻重,既然将来要做主将, 他就必须要有这一遭。”   严平骏叹气:“他十六便上了战场, 差点死在战场上, 眼下也才不过二十一,我怕他有个闪失。他性情好勇,向来聪明,也最懂的险中求胜。我怕……”   怕他年纪轻轻折在司州。   严柏年一直跟在兄长身后,严择川一样担心弟弟,但为安父亲的心,便说:“上都城如今摄政的是豫章太子的幼女,永安公主。崧柏和永安公主是挚交,北上的援军定然会保崧柏。”   严平骏听闻更是叹气,便说:“谁能想到上都城变了天,更没想到那李令俞,摇身一变,成了皇太女。”   严择川却说:“她眼下摄政,是不是皇太女还另一说。”   严平骏却说:“既然已经摄政,便就是拿住了上都城。只要有边将再助她,她稳坐那个位置,只是早晚的事情,百官挡不住的。”   严择川想说弟弟,但严平骏却说:“崧柏生来生性散漫,也做不了上都城里的富贵公子。”   那便是将来皇太女登基择夫,崧柏也不适合。   严择川见父亲不想再说,便也不辩驳。   司州城外的援军驻守在镇外的半山腰上。这是李令俞让秦周送来的人马。   李令俞的第二封信,也跟着来了。   李令俞忙乱中,实在想不起说什么,只能一再嘱咐他慎重,莫要涉险。   严柏年,司州城破,非你之过,眼下军中缺将,兵马不强。你记着,不要想着险中求胜,不要冒死冲杀。两军对阵,自有章法,非一人之力可扭转局势。司州眼下确实处于劣势,可你若是有什么差池,于我来说,不止是北境少了一个少年将军。我的冠军侯,只有一个……   严柏年字字句句看着。她只字不提她在上都城过得怎么样。   也不说她是怎么坐上摄政的位置的。   她一介女流,死里逃生,上都城宫变谋反,她是怎么在谢家的青州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剿灭的乱军。   她一句都没提。   只让他好好保重。   严柏年收起信,揣进怀里,心里暗暗想,云奴,你坐在上都城,九边之镇我来替你看顾,我要让朝堂中,没人敢难为你……   李令俞并不在乎这个,人都会趋利避害,只要大势所归,她不怕有人反她。   秦周的京郊营这些时日正在整顿,上都城最近出不了乱子。但北境南下的难民要有人收容。   不止要凑北境三州的粮草,冀州、豫州一带也要调拨粮草安顿难民。   既然是大梁的民,她就要养。   李肃做事确实稳妥,不过几日,便进宫来报账。   户部如今能调遣的钱粮供北境暂时不成问题,萧诵这些年省吃俭用,确实攒了些家底。   她的旨意写得很快,但调拨粮草,还要州府报上来,曹印等人议过后才能批下去,她一人说了不算。   御史中丞任职的旨意,她早上下的,连着下了三道,让吕匡渊辞无可辞。   中午吕匡渊就进宫来了。   曹印和吕匡渊这么多年,见的时候并不多。   两人各自寒暄几句,并不多言。   但眼下的局势,都知道不太好,不说远的,就说上都城,这些时日,写讨伐檄文的比比皆是。书院学子们日日议论。   以至于远在江南的学子们,也开始写文章讨伐李令俞的摄政。   和吕匡渊一同进宫的,还有礼部的人。也是为了说这个。   李令俞刚收到河东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看。   先打开礼部的折子,因着京都衙门也换人了,成了曹印的门生。   这些时日上都城的读书人闹的乱糟糟的,京都衙门便到处抓捕写檄文的学子、书生门,闹的怨声载道。   礼部新上任的侍郎叫吴廷翰,当年曾在东宫左春坊任职,结果因太子失仪被罢黜,后做过裴虞幕僚,之后便在上都城书院里讲学。因才学十分出众。   百官罢官后,他因受人举荐,李令俞便见了人。毕竟是曾经也算认识。   几乎对答之后,李令俞给了他礼部侍郎的职位。   吴廷翰手中几个折子都交给了李令俞,殿中几个人都看她的反应。   李令俞都翻开看了眼,不由笑起来,这些人到底是读书人斯文,骂人也不痛不痒。有的甚至还跑题了。让李令俞觉得,他们比她可生气多了。   便笑问:“就写这个,这有什么可抓的,让他们只管写去吧。”   吴廷翰便说:“怕他们日日闹,被有心人利用,这么下去早晚会出事。”   吕匡渊和曹印并不说话。   李令俞笑着说:“你们抓来抓去,他们觉得更刺激了。有人利用,他们更觉得是光明大道。堵不如疏,礼部既然组织学子书院宴会,那就把礼部外院的那面墙刷出来,让他们只管去贴,就说,谁的文采好,我就看谁的檄文。要是写不好,就别丢人。让京都衙门的人也别抓了,把人放了吧。”   曹印本本也觉得这么抓人不太好,听着李令俞当玩笑一样,也觉得不是大事。   “檄文,还能写出什么文采来?”   吕匡渊也听得笑起来。   李令俞便说:“这不一样,写不出好檄文,那就让他们写点文采好的,不一定非要讨伐我。我身上的污名写来写去就那么多。难出新意,让他们写点别的,一面墙不够,就刷两面墙,让他们只管贴,写得好的我给彩头。”   吴廷翰也被她逗笑了,笑着说:“臣这就回去准备。”   今日气氛难得轻松,吕匡渊便问:“你给什么彩头?若是像《大鹏歌》这等诗句,我怕那两面墙都不够用。”   李令俞失笑:“铜驼街上那么多墙,只管让上都城的才子们去写……”   她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若是等这波讨伐檄文的风波过去了,这些书生可以投稿,印刷成小报,分发各地,这不就有了一笔财政收入。到时候修路、开商道,开港口,总能赚钱的。   她一个做生意出身的人,总不能一直这么穷。   几个人这些日子一直紧绷着,遇上这个讨伐檄文,被她说的这么好笑,也觉得新奇,也说等着看吴廷翰能拿上来什么好文采的檄文。   李令俞便夸下海口说:“若是这个月真能出一篇文采极佳的讨伐檄文,我便赠诗一首。”   吴廷翰便笑着说:“这下京都衙门的人再也不怕了,我觉得这么下去,倒是可以领着学子们干点别的,至少在才学上会多有进益。”   吕匡渊便笑说:“你们的殿下,诗才颇好,却最烦读书。也就是仗着天分高,占便宜了。”   曹印也听得笑起来。   难得短暂的玩笑时间。   等吴廷翰走后,李令俞才打开河东来的信。   河东三州,杀的人头滚滚,裴虞酷吏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他这次杀的人太多了。凡涉案人等,一律严惩,官眷一律发卖,看得李令俞的脸色一时间便沉了。   曹印看着她,又看了眼信,接过信,看了眼,株连了三族,男丁皆斩,女眷发卖,确实有些过了。   “没想到国公府的裴景宜,一直都文采颇好,没想到手段这么毒辣。这等严酷。”   李令俞不好说裴虞是什么意思,他帮过她,也算计过她。   他们之间,一直都是亦敌亦友。   其实说实话,裴虞这人十分爱惜名声,心中多有成算。   可裴家的人不清白,他若是想给裴家人寻一条出路,就要舍弃名声。   这是在向她表忠心吗?   吕匡渊看过信后,说:“谋反之罪,刑部有旧例,按照律法,这不算出格。谋反若是轻轻放过,那才会引起动荡。以杀震慑,未必不是好办法。”   他其他话没说,但李令俞听明白了,如今她名不正言不顺,若震不住州府的人,怕是随时有人出来反她。   吕匡渊见她不说话,便说:“江南学子,你也可令宋彦光多加安抚。万不可出现结党聚众闹事的事情来。”   李令俞问:“已经去了信了,先生以为宋彦光的职位需要动一动吗?”   吕匡渊:“不需要,他若做得好,便嘉奖。做得不好,再调动。”   在政治漩涡里,吕匡渊显然比曹印要游刃有余。   曹印是个做实事的人,对人事斗争并不擅长。   吕匡渊却十分擅长调拨人员,且他看人极准。有吕匡渊替她稳着文臣们,暂且出不了乱子。   九月初已经是重阳节了,李令俞大概是休息不好,肩上的伤一直都愈合得不好,又因着太累,食欲不振,便瘦了很多。   蔡真担心她身体,就擅自将阿竺请进来了。   李令俞见到阿竺的时候,才觉得这么久了,家里还有一屋子女人。   因为秦周和她说,家里都好,她也就没分心去管家中的女眷们。   阿竺话少,说的也只是院子里的事。   家中挺好的,袁兆宗下了聘,李姝的婚事定在了十月。   在她离开家后,她们也学会不再事事指望她了。   之前的选官在各部的进士们,有的随薛洋一起罢官了。剩下的全都重新分拨,分给了其他部门。   袁兆宗因为称病,一直没有被赐官,李令俞知道他大概是没办法接受她如今的身份,便索性暂居在家。   李令俞便也不问。   有阿竺照顾她的起居,她身上的伤确实好些了。   重阳节一过,已经搬回华林园的曹太后差人来传话说是要见她。   萧诵至今还在中和殿里,一日不如一日了。   萧鋆倒是捡回了一条命,医官不敢当着曹太后面说,私下和她说实话,陈留王怕是寿数不长。   那日去华林殿的路上,她看见秋色中的华林园,想起第一次来这里,她当时还是个小秉笔,在他们眼里和小内官没什么区别。   人人欺她,辱她,她毫无办法。   等进了殿,华林殿还是那个华林殿,但再不复那日的花团锦簇了。   曹太后一脸刚强,看着她便问:“皇帝大概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是不是该议一议鋆儿登基的事了?”   李令俞看着她半晌,才说:“我觉得,你该去和圣人商议。毕竟圣人还康健,我等小辈,怎么可能擅作主张,对不对?”   曹太后被她顶回去了,面上隐隐有了怒气,但仍旧忍着。   “永安公主,你是永康的妹妹,你们姐妹自当同心……”   “你有话直说吧,满朝讨伐檄文,我已经是乱臣贼子了,你和我说什么礼义廉耻?天家的人,还有手足之情,礼义廉耻吗?”   “你!”,曹太后怒目盯着她。   李令俞便不客气说:“我的祖母奉在太庙里,改日,我也会将我的父王送进太庙,让他身后名清清白白,史书中再提起豫章太子,不止是‘因谋逆,伏诛。’这五个字。还有他年少才情出众,名动江南。我母妃出身上都城曹家,自小便有才名。你们母子欠他们的,总要还给他们。百年之后,你见了我的祖母和我的父王母妃,也要记得给他们赔罪!”   曹太后听得脸上一窒,气得半晌再说不出话来。   李令俞见她怒目,便故意说:“舅舅说曹太后闺中之时,便十分聪慧。你在这宫中沉浮几十年,该明白,我如今肆无忌惮,必是有人纵容我。既然圣人都觉得有愧于我,由着我横行,你若是心中有怨恨,何不去北宫和圣人对峙一二呢?”   她若是故意气人,曹太后敌不过她说话的狠辣。   “你这是公然违抗祖宗规矩,朝堂哪容你一个女子猖狂!”   “那朝堂就能容太后娘娘摄政了吗?”,李令俞立刻反驳她。   曹太后言语中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李令俞便继续咄咄逼人:“你知道陛下这么多年为何不喜曹家人吗?因为你挟恩以报,你为曹燮争的太多了,多到陛下反感,却不能拒绝你。所以你们母子嫌隙越来越大,他宁愿死也不愿将权柄给你,这一切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你太想控制陛下。你聪明的太过了。”   戳不到她的伤心点,她就会有一百个念头,让人烦不胜烦。   曹太后这样的人,确实是聪明人,但她不露锋芒,永远在背后谋算,总能在人不注意的时候,咬人一口。   萧诵其实大半都像她,他们母子做事、说话都很像。   简单说,就是说话不敞亮,她极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李令俞见她不再找茬了,便起身说:“太后娘娘年岁已高,陛下身后之事,恐娘娘伤身,就不请您出华林园了。”   曹太后怒道:“萧懿安!你胆敢犯上!”   李令俞充耳不闻,出了殿便吩咐阿符说:“自今日起华林园的两道门关上,派人把守,若有人出入,必须来报我。   萧诵的寿数将尽,她要做好万全准备。   今日来华林园前,她还是给北宫了消息。   萧雍若是想看儿子,随时可以来。她会成全了他们的父子情深。   当晚,中和殿传来消息,萧诵人不好了。   李令俞立即召了曹印、吕匡渊为首的议政大臣,和庐阳王、陈侯等宗室进宫,一同和她守着萧诵。   萧诵毕竟是君,眼下她不能失礼。   萧诵此时已经面色发黑,出气多进气少了。医官跪了一地,个个垂首,不敢抬头。   陈侯毕竟和他年岁相当,看着他正当好的年纪,便日薄西山,面上都是哀痛。   庐阳王则自始自终都面色温和,不悲不喜。   萧诵此时已经不能说话了,见她坐在榻边,人还像是还在半梦半醒中。   死死拉着她的手,艰难问:“鋆儿……”   李令俞凑他身前说:“他安好。”   萧诵用力攥了攥她的手。大概是怕她对萧鋆下手。   李令俞便说:“若是有医官照料安养侍奉,便也可以安养些年。”   萧诵大概心里知道,萧鋆寿数有限。   他挣扎着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朕杀兄囚父,自有,业障。但,我儿纯孝。朕安社稷,抚民意,对得起祖宗……”   话没说话,已经面色僵硬,气息不够了。   只能死死拽着李令俞的手,攥得她生疼。   大概是想听李令俞给他一句准话。   李令俞转头看了眼榻前看着她的众人,心平气和说:“你是个好皇帝。”   萧诵听完后,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李令俞便起身,让陈侯和曹印和他告别。   她自己自行出殿去了。   阿符今日守在殿外,见她出来便说:“段功将阊阖门之外的其他门全都关上了,这几日只开城阖门,羽林卫把守阊阖门,万无一失。礼部的人也已经到了。”   李令俞想了片刻,便说:“让吴廷翰加紧准备,今夜怕是都睡不成了。”   阿符应了声,便转身出去了。   她一个人站在殿外,望着夜色,已经入秋的天气,夜里冷清。   不多时,听见殿内的曹印喊了声陛下。   那声音太突兀,听得她心里一紧。   仿佛她心中飘着的那一支羽毛,终于悠悠的落了地。   随后便是殿内诸臣痛哭声,医官伏礼哀嚎。   李令俞头都没回。听见身后动静,庐阳王问:“不想进去看看,他刚才说了什么吗?”   李令俞摇头轻声说:“不重要。”   他已经死了,而她活着。   庐阳王轻笑但没有出声。   吴廷翰年轻,但他一同带来了礼部的几位老臣,天子丧仪,不得马虎。   李令俞等蔡真回来后,说了声:“去北宫和华林园报丧吧。”   萧雍得到消息时,刚出玄武观,蔡荃跟在后面还在说茶的事。   见蔡真一身麻衣匆匆而来,几人在紫宸殿外遇见。   蔡荃见蔡真这身打扮,心里一突,慌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蔡真跪下,伏地行了全礼,报:“陛下驾崩了。”   蔡荃二话不说,跪在地上还了一礼。   萧雍则死死盯着蔡真,半晌都没有动静,也没有开口   蔡荃以为萧雍魇住了,哭着说:“圣人,老奴在呢!您有什么不痛快的话和老奴说……”   萧雍充耳不闻,转身一个人进了殿。   蔡真报完丧,还要走一趟华林园。   萧雍却说:“你且等等。”   蔡真不敢不听。   萧雍问:“宫中都有谁?”   蔡真一一报了名字。   萧雍便问:“云奴呢?”   “殿下正在和礼部的人商议陛下丧仪之事,明日百官进宫,殿下说今日不能睡觉……”   萧雍说了句:“她倒是孝顺。”   再无二话。   秦周夜里进宫,李令俞正和几个人在太极殿商议眼下的事,看见他进来,便让人去了偏殿等着。   片刻后她回了偏殿问:“出什么事了?”   秦周:“卫国公死了。”   李令俞皱眉问:“你怎么会知道?”   “夜里有人出城,正赶上臣进城,国公府的人太多了。被人挡在城门口,国公府便解释说是两路人马,一路是去寻世子,一路去老家报丧……”   李令俞便说:“知道了。”   裴承邑是死于自杀。   先是曹燮一门父子战死,而后谢家死了个干净。   裴承邑便知道,当年的事怕该知道的人都已经都知道了。   他和弟弟去信后,弟弟如今无暇分身,要北上支援并州。并州是杨彪的地盘,弟弟在回信中还嘱咐兄长,若是他死于杨彪之手,让兄长莫要为他伸张。   裴承邑想到儿子如今一身骂名,不过是为了给裴家寻一条生路。   便给众人分别留了信,就自行了断了。 第89章 皇帝   等百官连夜被叫进来后, 整个上都城万籁俱静,而且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丧仪太过繁琐,李令俞在殿中看着人行完仪式, 便出了殿,站在外面望着远处的隐隐灯火。   京师已经戒备,宫中已经一片缟素, 一切井然有序。只是她听到了远处的寺庙里的隐隐的钟声。   曹印出来寻她,看着她站在那里很久都一动不动。   才踱步过去, 问:“怎么不去休息?”   李令俞问:“我以为,他能活过今年。”   她没那么急着夺位,也没那么催着人死。眼下也不适合重审豫章太子的谋逆案,她没那么多精力。若是过了年,她腾出手了, 就能处理了。   萧诵死的不是时候,尤其如今还在和突厥人对战。   大概是夜色寂静, 曹印耶难得伤感,望着远处, 悠悠说:“我也曾以为,我一辈子不会涉足朝堂,只需听兄长吩咐便是。一辈子沿习书法,做学问。做个逍遥散官, 可世事不由人。”   李令俞听着他安慰自己, 仰头看了眼,叹了声气说:“正好再过两日,荆州等几处的武将就该到了, 料理了这些事, 让武将先去河东三州, 但愿年后能安定。”   曹印也说:“慢慢来,眼下确实事太多了。”   李令俞突然想起,曹印自进宫至今还没出宫。   “卫国公昨日没了。”   曹印两眼茫然:“卫国公?”   李令俞也叹气:“太子谋反后,太子妃尚且活着呢,卫国公却没了,你说他心虚什么?”   曹印悠悠说:“他大概心里清楚,想给自己留个体面。”   李令俞便说:“我不会株连,但他们几个终究要为我父王的事,负责的。褫夺封号不为过吧?”   “不为过。”   “剩下的,就看裴景宜做得如何了?他若不在乎名声,一心想做好我手中的刀,那就随他,我应他的祈愿,放过裴家家眷。若是他意难平,那就照着谢家的来。”   曹印知道她心软,尤其杀不了妇孺。   便说:“不杀为好,没了封号、没了家财,一个家族不出两代便也就没落了。”   李令俞纯属闲聊,问曹印:“舅舅觉得,裴景宜是个什么样的人?”   曹印摇头:“我不曾和他打过交道,你该去问年轻人,问陈侯的长子、吕匡渊的长子、太原王这些同龄人。”   李令俞笑了下:“我和这几位,并无什么交情。”   从前也不过是她为臣下,他们为主。几次打交道,也都是奉命去各府上侍奉贵人,去做画匠。   要么就是有求于人。   眼下,她为君,他们却还不是她的臣。   富贵世家的公子眼高,未必看得上她这个君。而她也看不上这些人。   曹印以为她说笑,便说:“那几位对你可是多加赞赏。尤其太原王对你是满口称赞。”   李令俞笑了声,但也没接话。   后半夜,曹印说的这几位,全都进宫来了。   太原王跟在庐阳王身后,他痴迷字画,好风雅,不问政事。但对庐阳王早年的字画十分推崇,便声声王叔,将庐阳王照顾得十分妥帖,让萧诚都没了用武之地。   吕匡渊长子,是来看父亲的,他的散官官职不低。   陈侯二子皆和宗室一样行礼守灵。   他们在中和殿内守灵,李令俞在太极殿的偏殿里批公文。   谁也不见谁。   今日官眷哭灵,李令俞在殿内都能听到后殿那边传来的声音,真是魔音贯耳。   秋季多雨,江南可不能再遭灾了。   宋彦光大概是没想到,只觉得老天和他开玩笑,他的学生摇身一变成了皇孙,至今都写信问‘汝究竟为何人。’这等话。   可见宋彦光的运气确实不怎么样,他一心攀爬,却不得皇帝喜欢。   手底下有学生,却无暇顾及学生,而学生却扶摇直上青云。   他总是这么左右摇摆。   他也在信中言,江南学子眼下确实十分抵触,尤其是她摄政之事,而她还是一介女流。父亲还是谋逆被诛的豫章太子。   信中还附了几封江南鞋子写的□□她的文章。   言辞十分不客气,比上都城的书生要刻薄很多。   她看了后便放在一边,等着给其他人看。   国丧期间,万事靠后,但她等不得。所以其他人在忙萧诵的丧事,忙着哭灵,忙着守灵,她一个人在偏殿里在处理公务,江南的政务,北方的战事,河东的谋反清查,河西的边境之扰……   这些事没完没了。   夜已经深了,听见外面蔡真说:“殿下,北宫的人来了。”   来的是蔡荃,随蔡荃一起进来的是陈侯的长子,陈润辅。   她手里还还拿着笔,抬头见了来人,便起身问:“蔡督事。”   蔡荃见她在灯下看东西,便多嘴了一句:“小殿下不要眼睛了,这样伤眼睛。”   说完便回头骂了声蔡真:“这么久了,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蔡真耷拉着脑袋。   李令俞两眼发红,见蔡真惶恐,便说:“别骂他,他也忙。”   见陈润辅在,也说:“世子坐。”   蔡荃便说:“圣人一夜没合眼,这几日怕是身体顶不住。小殿下若是有空,还是过去看看圣人,宽一宽圣人的心。”   李令俞回头看了眼,见蔡荃是真的难过。几句叹气说:“这桌上的折子我今夜都要批完,我已经两日没合眼了,这几日事情多,暂且有中书令和吕大人顶着。”   所以,萧雍闲出来病了,她也治不了。   萧诵死了,他就要死要活的。豫章太子全家被他灭了,怎么不见他难过?   她怎么劝?难不成要说,你看,你修道还是有用的,神明显灵了,你把儿子们都熬死了,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陈润辅见她好像是长了个子,也比之前瘦,整个人发白,穿了身墨色的袍子,没有着麻衣,越发显得瘦。   蔡荃也不敢强硬要求她去,见她这样忙,便说:“圣人也心疼小殿下,所以派我来,就是帮小殿下料理丧仪之事。”   李令俞听了后,也不说谢,只说:“礼部的几个老臣在准备。还有侯爷和几位宗室在中和殿商议。蔡真,带蔡督事去中和殿去寻中书令。”   蔡荃便真的跟着蔡真出去了,出了门蔡荃问:“这几日宫中可有出事?”   蔡真摇头:“没有,小殿下日日后半夜才睡,天不亮就起来了,大人们倒是轮番休息,只有小殿下是日夜都在忙碌。”   蔡荃听得一时间没话说了。   叹气说:“小殿下是真的不容易。”   蔡荃走后,李令俞才问:“世子找我什么事?”   陈润辅再见她,便十分不自然。从前见她,她是宠臣,是画师。如今再见,她已经是龙子凤孙,成了摄政王。   也是永安公主。让他们这些男子简直自惭形秽。   “父亲说,皇陵那边需要人先去祭拜。”   李令俞很自然说:“已经让宗室中的人过去了,修缮怕是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结束。若是侯爷不放心,也可亲自过去看看,我刚给我父王点了长明灯,就不过去了。”   萧诵的皇陵就在北邙山。   陈润辅一窒,陈侯的本意,是让李令俞去看看。   李令俞则是对这些没那么多忌讳。   她从萧诵去世那夜,看着给萧诵换了衣服,将人穿戴妥当,将人放进棺椁中,再没进去祭拜过。   陈润辅问:“那今日,大臣和诰命夫人们都进宫哭灵,今夜还没出去,明日一早总要有人……招待。”   李令俞诧异:“礼部的人呢?贵妃不还在吗?宗室中的老王妃们也在,何至于能乱作一团?”   她一点都不想沾手这些事。   陈润辅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殿下当真不过问这些?”   李令俞笑了下,也直截了当说:“按理说,我是要守孝。侯爷怕是和你说过我的事了。可这样我对不住我的父王,我的父王和我的三个哥哥是怎么死的,你们既然清楚,那就别来指教我,大家各司其职,你们做好你们臣子的本分,我处理好我的公务。至于宫内的事,我让人处理。”   陈润辅说不出话来。   “他是你叔父,你若是在丧仪上失了礼数,那帮言官,定然会构陷于你。”   李令俞问:“我如今失礼了吗?宫中医官那里有脉案,这么久了,所有的医官住在中和殿为他吊命。天不遂人愿,他寿数就只有这么长,我尽力了。我既没有苛待他,也不曾让他失了皇帝的体面,临终前召宗室和顾命大臣一同为他守夜。他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不过是因为他死后我没有去磕头,便是我失了礼数?这礼数不可笑吗?”   陈润辅自然知道她的辛苦和委屈,但还是希望她别这么回避。眼下的事,是做给百官看的,她若是当真有登上大位的心思,那就不能在丧仪上失礼。   李令俞不想纠缠这些问题,便问:“通知华林园了吗?”   陈润辅也不知道。   没等陈润辅说话,她便又说:“算了,我让人去请。”   人人都知道,她很忙很忙。   连陈润辅都说:“国丧期间,那些政务可以推一推。”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觉得他们怎么能将话说这么轻巧呢?   万事比不上皇帝重要,就算皇帝死了,也比活着的人重要。   “那我是不是也要和北境的突厥人说一声,我们大梁的皇帝驾崩了,战事先不打了?你们是真的不懂,还是觉得丧仪真的大过天?自古战事最怕朝中权柄交替,动荡不安。他们是北方的饿狼,更会乘虚而入。北境死的不是你们的家人,所以你们就不知道痛,是吗?皇帝驾崩不能密不发丧,那你们就准备好你们的丧仪,尽好你们的孝,守好你们的灵。北境的人命我担着,北境的战事也有我顶着。若是北境能顶住,大家各相安好。若是北境顶不住,那就不是我失不失礼的事了。侯爷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让他自己来和我说。”   陈润辅虽不曾参与议政,但也知道战争期间,万不可动荡。又被李令俞驳了颜面,自知失言,便也不敢再乱说。   匆匆告退出去了。   片刻后,礼部的吴廷翰进来,说:“国公府告假,卫国公没了。”   “我知道了。”   吴廷翰见她眼睛发红,便说:“殿下还是休息休息吧。”   李令俞随口说:“等户部的折子看完,就去歇息。你们也早些歇息。”   宫中井然有序,无人敢生乱,但上都城已经一片缟素,城中商铺皆闭,家家户户戴孝。   李家知道宫中消息,是秦周和小柳氏来报的信。   小柳氏如今有了诰命,也要进宫哭灵。因着没见过大场面,十分惧怕。秦周便要带她去拜访曹印的夫人。两人报了信,便匆匆走了。   李黛一听皇帝驾崩了,只想到一个,那是不是李令俞就要……   但她也不敢说,匆匆和家里人交代:“从今日起,家中茹素,不能穿艳色,一切从简,咱们可不能犯事了。”   李姝已经知道了,袁兆宗来过一趟,和她说过了。   婚事怕也耽搁了。   李黛见了李姝,就发愁:“你说,你的婚事怎么就这么坎坷?这一次两次,都耽搁成这样?”   李姝不敢让她瞎说。   “阿姐不要乱说。这种事情,怎么能做准。上都城婚丧嫁娶的人多了,又不止我一个。”   李黛当真也不纠结这个了,又想起说:“你说这个袁兆宗,以前看他也挺好的,读书人斯文,又是李令俞的师兄,知根知底。现在看,他可不聪明,明知道李令俞眼下有难处,你说他也不去帮一帮吧,可倒好,至今躲在家里,也不求官职,那总不能以后让你养着他吧?你看看秦将军,那真是义不容辞,靠着平乱的功劳,一跃成了三品大员,那可就成了李令俞的左膀右臂了,柳娘子年纪轻轻便有了诰命,诰命啊,那可是女子一辈子的荣耀!”   李姝已经习惯了她的一张利嘴,也习惯了她的势利。   劝说:“阿姐好没意思,他有没有做官,有没有钱,和我都没关系。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了。”   李黛冷笑:“哦,你们倒是情投意合,那吃什么。喝什么?这么清高,当初干嘛考科举?何不去山上做道士,食风饮露,再风雅不过了。我这个人不懂大道理,我只知道李令俞说的对,万事为自己,爱名爱利不丢人,只要来路得当。他若是一味这么清高,我可瞧不上他。”   李姝被李黛说的丧气。   李黛见李姝不高兴了,便劝说李姝:“他再来,你和他说说,我可听说了之前闹的那么大的事,很多人都反李令俞,很多人都罢官了,趁着李令俞如今正需要人帮忙,他谋个一官半职,还简单些。若是等李令俞过了这道坎儿,不需要人了,他再去论师兄弟的情谊,那可就太可笑了。俗话说,自来雪中送炭难得,锦上添花可只是彩头。”   李姝被她说的面上有些下不来台,心里有些委屈。   李毓问:“阿兄要做皇帝了吗?”   李姝赶紧说:“别瞎说。”   李毓最近已经能脱离李令俞的原作,能自己独立写生了。   一笔字现在也十分漂亮。   “为何不能说,阿兄那么厉害,我觉得他能做好皇帝。”,李毓说的理所当然。   李黛笑说:“这和厉不厉害可没关系,因为她是,公主。”   “可阿兄也说了,开国的皇帝,也不过是平民。只要有本事,就可以做啊。”   这么说虽然说没错,但思想有问题。   李黛说:“你阿兄说的对,但是你不能乱说,你和她不一样!”   李姝有些难过,便起身回房间去了。   李黛看了眼,叹气和李毓说:“你二姐这次的婚事,怕还是难成。”   第二日中午,李令俞还在殿中和曹印商量粮草课税的时,听到段功匆匆来报:裴大人求见。   李令俞看了眼曹印,才说:“让人进来吧。”   曹印一身孝,见她还是一身黑色锦袍,便说:“你该着孝。”   李令俞不在意说:“皇陵那边修缮要加快。”   曹印见她不想提起这个,便说:“我去中和殿走一趟。”   出门时遇上裴虞,裴虞撞见曹印出来,便微微颔首。   曹印看着这个年轻人一身风尘仆仆,到底是不一样了。   等裴虞进了殿,李令俞刚坐下,他进来后恭敬行礼,“臣裴景宜,见过殿下。”   李令俞惊愕的看着人,大概是没想到他如此恭敬。   他也是一身黑,大概是动了刀,见了血,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满身沉寂。再没有清风明月的气质了。   她依旧坐在那里,指指对面的座位:“坐。”   裴虞递上折子,李令俞看着折子叫了声:“蔡真。”   蔡真便进来泡了茶,入秋后天气渐凉,她低头看着折子,河东三州,已经差不多了,刑部的人还在收尾,但该抓的该判的都已经差不多了。   李令俞合上折子,看着他,说:“昨日秦周进来和我说,遇上了国公府的人了。”   裴虞眼中都是痛色,即便和父亲争执再大,父亲也庇佑他这么多年。   李令俞便说:“那便回去吧。这些公事,改日再说。”   她话说完,吕匡渊便已经进来了。   裴虞看着她日理万机,想说,云奴,裴家欠你的,还不了,也没法给你交代。   我裴虞以身作刀,你若当真要为帝,我愿为犬马。   但这话,他说不出口。   裴家荣耀百年,随着父亲的死轰然坍塌,国公府的封号必然会被收回,妹妹至今被圈禁。家中女眷们惶惶不安。   他又想起,初认识李令俞时,李尚入狱,她曾怕说,怕官犯家眷若被发卖,她要保护家中女眷……   原来,这就是忠义、生死,她早已经经历过了不止一次了。   李令俞并不为难他,裴虞也没那么多可说的,便起身说:“那臣先告退了。”   吕匡渊看到他行礼了,等人走后,便诧异说:“裴景宜年少成名,如今倒是肯弯得下腰。”   李令俞随口说:“卫国公欠我的不止是一个弯腰。他有什么不能弯的?”   吕匡渊便说:“停灵的话,你该去上个香。”   李令俞便问:“要请曹太后来吗?”   吕匡渊略思考后说:“能不出来,还是别让她出来。”   李令俞从善如流:“那就让永康主持吧。陈留王病重,不能起身。”   吕匡渊觉得不妥,才说:“宗室里也有子侄。”   “亲近的宗室中就只有陈侯和庐阳王,且两人都高他一辈。其他的就只有除了五服的太原王。就让永康来吧,他子嗣不丰,对几个孩子十分宠爱。他去的匆忙,前有宫中中毒案,后有太子谋反,这才让他急火攻心去了。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眼下战乱,百官若是再多嘴,就让自己给先帝跪个够去。”,李令俞没好气说。   吕匡渊见她已经有了说辞,便说:“那便接了贵妃娘娘来守灵。”   “我让人去寻。”   他们在这边商量着皇帝丧仪之事。   北境已经杀红了眼。   严柏年夜夜出去探勘。他连斥候都信不过,夜夜亲自出去探风。   他打听到了,突厥耶乞就在司州城内。   他要将人引出来。   父亲来信,说将突厥王帐内的左翼王困在了营州一带,平城切断突厥人的联络,平城要向东攻去。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但他若是不动,西面的突厥人若是惊觉,到时候必定会回援左翼王,那平城便是腹背受敌。   他要将耶乞留在司州,永远的留在司州。   入夜他照常出去,副将问:“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您也知道,耶乞战功彪炳,是在突厥那个狼群里杀出来的名声,咱们加上这几几万援军,暂且和他们一战是可以的。可若是偷袭,几乎没有可能。”   严柏年缠好绷带,沉声说:“是人就有弱点,我不信他是什么战神。只要是血肉之躯,就不会刀枪不入。且让我会一会他。”   副将知道拦不住他,便说:“那今夜之后,咱们仔细商讨一番,你且不可冲动出去应战,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这颗项上人头也就保不住了。”   严柏年听得笑起来:“别怕,我知道轻重。”   他眼中都是坚韧,拍了拍副将的肩膀说:“我今晚最后一次出去。你巡好营等我,我回来再和你们商量。” 第90章 严柏年   严柏年回来的时候, 已经是后半夜了。   北境的秋季,已经很冷了,裹挟着冷风, 一队人马悄悄入营。   副将正等的焦急,见严柏年回来,一把将人扯着坐在炉火旁, 急着问:“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差点就要出去找你们了!”   严柏年也不着急, 起身又卸了身上的东西,坐在炉火旁,烤了烤说:“我去司州城外的山上转了转,咱们五日之内,将人引出来, 若不然他们就要东进了。他们若是前去,到时候平城定然保不住!”   “那……”   “没有可是, 只此一次机会,他们吃准了司州人马不足, 吃准了马叔战死后,司州没有猛将。便再次扎寨,我不惧突厥王帐里的人,我惧的是他们的骑兵不怕死, 但总要试一试, 司州眼下毫无士气这么下去,早晚还要出事。”   副将听着叹了声气,便起身说:“那你先休息, 我天亮就去准备。”   严柏年脑子里来来回回推演了几十遍, 该如何诱敌, 如何斩杀耶乞,他的目标一直都是耶乞。   突厥王帐内也并不太平,左翼王是耶乞的心腹,但攻打并州的人,便是老突厥王的第二子,兄弟几个明争暗斗,至今王帐中都不太平。   只要严柏年能斩了耶乞,拖住王帐,就能让平城和营州吃下左翼王的兵马。   第二日一早,副将带人,在司州城外东面的五里处斩杀了一小队突厥斥候。   第二日下午,严柏年带人在向北五里出的盆地挖好壕沟,这是李令俞在信中教她的方法,大规模进攻,可以隔绝骑兵,盾甲的血肉之躯挡不住骑兵,但壕沟之后的□□手却可以为我军步兵挡住骑兵的冲击,为我军的步兵开路。   两翼只要配合的好,突厥兵的骑兵,不足为惧。   他已经从想单杀耶乞,过了一夜之后,变成了想来一票大的,试图夺回司州城。   经过和众小将商议一番,便开始了行动。   副将带人频频出去撩拨司州城外的突厥兵,且次次得手,因为他百步穿杨的箭术十分了得。   城中的突厥王帐中早已忍耐不住了。   耶乞时年二十八岁,正是这个名族里最好的年纪。也是锐气最盛的时候。根本没把城外的严柏年等人放在眼里。   他骂了句:“杀几个毛贼,耽误不了大事!若兵马东进,怕城外的毛贼乘机入城,他们打仗不行,但这些不入流的本事倒是不少!惹人厌烦!”   帐中的首席大将叫阿力买,并不赞成此时开战。   “且拖住他们又何妨,他们攻不进来,有城在,咱们速速回援左翼王,拿下平城和营州才是正事。平城、营州的狭口里,左翼王至今没有消息……”   另一主将阿史那异便说:“这话虽然不假,左翼王暂无消息。可耶合买也在西面,也是没有消息。总不能向东进,却不管西面的他们。”   阿史那异是二王子耶合买的心腹,只是他继承了父亲在部落中的王位,所以就必须跟在王帐中。   ……   几番争执之后,两方各不相让,耶乞最后一锤定音,那就先灭了城外的汉军,既不东进,也不西去。此次的目的便是南下,那他们就率先长驱南下,让其他人紧随其后,自动向这里靠拢。   等副将等人当夜率兵归来,钻进帐中,和严柏年说:“将军,他们没有动静,怕是这几日不会急着东进。倒像是明日会来攻。”   严柏年一身土,看着沙盘说:“我就怕他不来!”   副将问:“那壕沟?”   严柏年给众将细细讲完,他做了改良,将硬弓大弩就放在后排的壕沟里。此战只准胜不能败。   几位副将听得啧啧称奇,这种打法可是闻所未闻。突厥人的骑兵可真是,让人吃尽了苦头。都知道突厥人的铁骑能荡平步兵,这样一来,骑兵果真就没了优势。   严柏年便说:“明日,我率军在中军,你在左翼,但不得硬攻,旗在我身上,他们只会冲我来,看我年少必然轻敌。你们只管两面夹击,将人往中间赶……”   众将商议到半夜才散去。   等人走后,他一个人在沙盘上看着。   他心里清楚,他若是尽早拿下突厥王,云奴在上都城就多一分底气。   他若输了此战,身死司州,那云奴怕是更麻烦。   他心里又盼着,若是他死在司州,云奴别记挂,只管去寻新的盟友,可又心里不舍,便想着,我只能赢不能输。   第二日一早,列兵完毕后,副将命人登上箭楼远远看了眼。   突厥人果然已经压阵而来。   李令俞便嘱咐众将:“不论中军发生什么,你们只管守住自己的阵地,看摇旗行动。此战越快越好。”   众人点头,分头行动。   耶乞本不欲出城,但听闻,城外驻守的是平城都督,严平骏的幼子。   杀了严平骏的幼子,提着项上人头,让人拿去回攻平城的严平骏,想必很有意思。   所以这次他压阵,目的就是前来收割严柏年的。   严柏年立在中军,看着远处的突厥军,嘱咐身边的文着说:“等会儿中军由你调度。”   他等会儿要杀进去,摘耶乞的项上人头。   文着自小跟着他,不敢让他涉险,便说:“不若让我去吧。”   “不用,你杀不了他,指挥好你的事。”   文着不敢大意,举旗将前锋徐徐散开,迎着对面的突厥人而去了。   此地属于盆地,向南是山,向北是地势较高的司州城连着向北的山脉。   耶乞看着汉军中军人少,只向两面增兵,帐下的人便说:“要不要给中军增兵?”   耶乞遥遥望着对面中军的旗,缓缓笑起来,“不着急,等会儿我要去取了严平骏儿子的首级,再砍了那面旗。等会儿让人随我一起出去,荡平汉军。”   帐中人人都觉得,耶乞这话理所当然,取对方首级也没什么难度。   这帮猛将,杀契丹,灭柔然,都是浴血里杀出来的本事。而乳臭未干的严柏年至今在北境也没什么名头,寂寂无名的一个小子,在他们眼里,比马迁差得远了,马迁尚能死在他们手里,何况一个鲁莽小子。   双方已经开战拼杀,严柏年皱眉看着,汉军和突厥兵确实有差距,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忍了一刻钟后,提枪率军杀入阵中。   文着看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可后面壕沟里的强弩还等着他的号令。   右翼军明显挡不住了,文着便执旗,向右翼增兵,严柏年冲进阵,执弓一箭射杀了对方的先锋将,箭矢直入脑袋,将人杀进了马群中。   突厥兵骚动了片刻,两翼军已经向中军引了,靠近了壕沟,严柏年不肯退,还等着耶乞出场,挥枪几个来回。   他走的都是险棋,一时间两翼夹击,耶乞原本像戏弄一样的心思,并没有放出多少骑兵来。这下连着折损了两个先锋将,便重视了。   恨声恨气起身说:“这小子倒是手黑,让我来会一会这个小毛贼!”   阿力买其实并不想他去,忙说:“让我去就可!”   耶乞觉得对方戏弄了他,哪肯让人去代劳。轻蔑说:“我一个回合,取了他性命就回来,你们收拾残局。”   说完率众骑兵做两翼,直接杀进去了。   文着远远看着,对方中帐中出来的兵马,整个人两拳攥的汗津津的。   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严柏年听到远处的闷雷声,回头看了眼,文着扬旗,是耶乞出来了。   他立刻掉头回撤,耶乞见他要逃,二话不说,提刀直追,骑兵阵势威武,伴着烟尘滚滚,文着见差不多了立刻举旗□□手准备。   壕沟两侧的步兵,左右翼迅速回笼,将人围拢在壕沟附近。   鼓声响起,突厥人的前锋骑兵像箭一样扑过来,第一轮□□强攻,第二轮陷在壕沟里。骑兵一时间人马杀成一团。   马迁留下的众将本就心中有恨,靠着悍不畏死,竟然在士气上更胜了一成。   第三轮鼓声响起,后面壕沟里的强弩再次开始强攻,突厥人被杀的措手不及。   根本不知道今日的陷阱在这里。   严柏年什么都不管,一心只寻耶乞。   而耶乞也在寻他。   耶乞这会儿已经不敢小觑他了,心中诧异,不曾听说过严平骏的幼子有什么战功,今日却如此悍勇,当真少见。   两人在烟尘笼罩中相遇,严柏年一杆□□,迎头而上,一枪挑面门,耶乞下摆弯腰一躲,反手就是一刀,他长刀跨马,近身搏杀十分强悍,严柏年只管照着他面门而去。   耶乞原以为他就是有几分小聪明,没想到两人十几个回合,严柏年竟然丝毫不落下乘。   此时严柏年身上有些小伤,但此刻他的脑子里、眼里,只有耶乞。   耶乞近身左右近杀,严柏年被他砍到了小腿,但也用枪挑破了耶乞左肩。   两人打的难舍难分,战场上却是汉军强胜,壕沟之后,一轮强弩作攻,杀的突厥人的骑兵死伤累累,伴着这血腥的冲锋,突厥帐中的上将,皆睚眦怒目。   这小儿,是诱敌深入!骗了王上!   耶乞听着惨叫连连,放眼看了眼,他座下的精锐骑兵,竟然转眼死伤殆尽,严柏年等着就是这个时机,见他分心,便提枪直上,奋力起身,一枪压在耶乞肩上,将他压的差点落马。   耶乞到底凶悍,顶着严柏年的全力,反身回荡,欲将严柏年拦腰斩杀。   严哪知严柏年纹丝不动,他练功十几年,下盘极稳,用功只在一时。   见耶乞挥刀分了力道,便再次奋力起身,用左肩压着枪,后腰拔出刀,直刺耶乞脖子。   耶乞大概是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这样悍勇,生死不惧,便来不及多想反手一刀。   严柏年见耶乞右肩铠甲血染一片,他的枪已经破了他的甲,应该是折了他的琵琶骨。所以耶乞的到刀向他挥来,他为了最后的分离一杀,根本不躲,生生受了他这一刀,并压着短刀直斩,只见耶乞眼中惊愕,大概是想不通他连死都不怕。惊愕中他脖子的血喷射而出……   严柏年为近身搏杀,此刻已经欺身上耶乞的马。耶乞便被他一脚踏下马,再不能起身。   突厥众将,皆不可置信。   而此刻战场上的突厥兵再难支应。   严柏年挨了一刀,直觉浑身发麻,他嘴上却带着笑,周围的骑兵速速围着他护起来。   中军中的文着,早将旗教给中军的其他参将,直奔他而来。   闯进包围中,连着将他拢在怀中。   他用尽力气说:“将耶乞首级斩下,挂在中军帐下!!”   自马叔死后,他就等着这一日,等了这么久……   突厥王帐中,对这变故始料未及,此战输得莫名其妙,自来没有输过的王上,怎么会没了……   阿力买心焦欲裂,这就要起身去救耶乞,哪知阿史那异挡着说:“此战已经输了!王上被杀了!不要让勇士们再去送死!”   阿力买拔刀和他欲拼死,阿史那异给其他人眼色,众人皆劝。   突厥王帐中彻底乱了。   文着护着严柏年退回中军,两翼已经收拢的差不多了,突厥王帐中没了王上,谁也不服谁,争论了一番,最后不敢再战。   严柏年浑身是血,看着所剩不多的突厥兵说:“三日之后再战!务必夺回司州城。”   还要把马叔顺利安葬,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副将赶回来见他浑身血,坐在旗下,一时间眼眶都红了,哑着声说:“咱们胜了!咱们杀了突厥王!真的杀了突厥王!”   严柏年此刻心中很平静,轻声说:“突厥王帐中猛将很多,且耶乞的几个哥哥健在,可能用不了多久,新王就会登位。还会卷土重来,咱们一定要快!”   他说这话的时候,坐在中军旗下,仰头看着众人,脸色刷白。   可其他人不听这些,喊着:“医官呢!快抬将军回去!”   严柏年那一刀贯穿肋骨,失血过多,当夜就发起高烧。   今日斩获了耶乞首级,这是大功一件。   他半梦半醒中,还在想,云奴,我这个冠军侯,还行吧?   此刻京中暗涛汹涌,荆州等三州武将进京,先给先帝哭灵,后在太极殿见了李令俞,见她年少,但宫中十分有序,且戒备森严,便并不想听调遣。   “听闻你是永安公主?”   李令俞一身窄袖圆领袍,无官袍在身,看着和寻常郎君没什么两样。   另外两人也说:“陛下驾崩,自有皇子继承大统,怎么不见中书令等议政大臣?我等自然拥护新皇继位。”   李令俞由着他们说够了,才说:“这么说来,你们三人同仇敌忾,共进退了,是吗?”   三人不答。   李令俞便又问:“今欲调你们三人去往河东三州,也不愿意去,是吗?”   三人还是警惕看着她,也不答。   李令俞:“愿不愿意,给句话就成。若是不愿意,那就为先帝守完灵以后原路返回,继续做你们的副将,若是愿意,就应一声。我不会强人所难。各位听清楚了吗?”   不能为她所用,那也不能给别人用。眼下情况特殊,她手里不沾血震不住人。   三人见她这样,又不敢轻易得罪。   其中一人便说:“我等今日进京,且要给陛下守灵,容我等先商议一二。”   李令俞面无表情看着几人,“自然可以。”   她说完便叫了声:“段功,秦周呢?让他来招待几位将军!”   段功站在门外答:“是!”   几人尚且摸不准她的脾气,也不知道上都城的水深浅,便乖乖跟着段功出去了。   李令俞有几分失望,这几人一看便知,少了武将的血性,多了文臣的玩转心思,倒也不能说武人没有心思,但小心思太多,她便不喜欢。   北人和南人到底还是不一样。   她又看着日历,不知道北境三州如何了。严柏年又如何了。   入了十月,北境便下了第一场雪,上都城还是秋雨连天。   严柏年重伤,高热不退,但马迁手底下的众将经过此战后,都认可他,因为他斩杀了耶乞,为马迁报了仇,也立了大功。   武人还是不一样,以武为上,严柏年是首功。且他挖战壕的打发,对战突厥人,可谓是克星。这才是北境最重要的。   副将立刻上报给了上都城和平城。   不到五日,平城便来了两名将领,一人是跟在严平骏身边的老将吕方,一人是吕方的弟子。   吕方进了帐就骂了句:“那浑小子呢!怎么不见他!”   严柏年烧的眼睛发红,还不能起身,躺在榻上,吕方进门就说:“明日攻城,务必夺回司州城!”   严柏年见他来,心中大定,轻声问:“突厥的左翼军灭了吗?”   吕方见他成了这样,瞪着眼,骂了句:“你不要命了!”   严柏年毫不在意,问:“平城的战事如何了?我父兄呢?”   吕方骂完,才说:“管好你自己!他们好好的。前些时候,伤亡很大,按照你的战壕打法倒是灭了突厥人不少骑兵,眼下突厥王死了,他们丢了士气,用不了几日了。”   严柏年这下放心了,且让他养好伤,他定要杀到突厥老巢去!   吕方见他长舒了口气,骂道:“你且等着,你父亲回去收拾你!”   严柏年笑的浑不在意:“没事,有我阿兄在,父亲不会狠打我。”   吕方骂归骂但也觉得自豪,觉得严柏年给他们这些师傅们长脸。又担心他的伤势。   两人静悄悄的坐了片刻,吕方才说:“马迁死的可敬,他一人拖住突厥人主力,将耶乞拖在这里……”   严柏年平静地说:“总有一日,我要杀进突厥人的老巢。”   吕方安慰他:“你马叔如今也瞑目了,你宰了耶乞给他献祭,值了。”   严柏年心中难受,和吕方说:“马叔手底下的老将很多,都是出生入死几十年跟着他,待夺回司州城,要给马叔停灵一月,全城祭。”   吕方看着他,最后点头。   李令俞收到北境的消息是在早晨,秋雨湿冷,她坐南窗听着雨声,边看折子,守灵的永康来寻她,坐在殿中等着她处理完公务。   北境的信直接送了进来,她开了信,皱着眉整个人的血都冲上了脑门,很久都没说话。   永康见她怪异,问:“你怎么了?”   李令俞都不敢相信,严柏年真的用一己之力,斩杀了突厥王。   他也写了信给她,但只有一句话,云奴,冠军侯,我当定了。   字迹潦草,甚至有些模糊不清。   信中没提他是否受伤,可他的字写成这样,怕是没死,也差不离了。   她转头即可叫:“蔡真,你立刻去挑几个医官,送到司州去,今日就出发!带着药材,医官署不够,拿着我的钥匙去库中取!”   蔡真不明所以,愣了片刻才说:“是。”   蔡真匆匆出门,撞上了进来的曹印,蔡真也顾不上寒暄,到了声告罪低头匆匆出去了。   曹印奇怪,进来问:“出什么事了?”   李令俞看着他,脸上都隐隐的欣喜。   “突厥王死了。”   曹印惊讶看着她。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永康一身孝衣,坐在一侧,便插嘴问:“突厥王死了,怎么了?”   曹印不便搭话,李令俞便说:“两军起战火,若是没有我,你父皇死了,你说会怎么样?”   永康被她一句噎的说不出话来。   李令俞便问:“你找我什么事?”   曹印见永康不言,,便放下手中的帖子说:“我去中和殿走一趟。告诉吕大人一声。”   曹印出门后,永康才说:“二哥,想见你。”   李令俞:“说了什么事吗?”   永康摇头。   李令俞便说:“我知道了。”   永康见她不以为意,便加了句:“二哥催得紧。”   李令俞都气笑了,说:“再紧,也让他等着。”   陈留王,她是不可能再让他出华林园了。   永康见她说的生硬,便小心翼翼问:“你……会杀了二哥吗?”   “为什么这么问?”   永康不答。   “我连你都不杀,为什么杀与我交好的萧鋆?”   永康听得脸一白。   见永康这样,李令俞就想起李姝。   那日小柳氏进宫,她也没空见一面。 第91章 入冬   永康对着她始终心虚, 但也知道父皇的丧仪,是永安指定她为父皇守灵,否则朝中不可能让她一个公主为父守灵。   眼下二哥还不能起身, 华林园里的宫人们都战战兢兢,没人敢多言,祖母都被永安气病了。   但二哥说, 永安有大才,非一般男子可比。自己也比不上, 让她不要怕永安。永安是妹妹,不会为难姐姐的。   可永康心里心虚,虽说她比永安大几岁,但永安连杀人都不眨眼,她怎么敢惹她。   更何况, 从前她们之间就有那么多龌龊。   永康自知无话,便试探问:“我……和母妃能不能搬出华林园?”   华林园像座冷宫, 虽然有华林殿,有亭台楼阁, 但曾祖母每日都会命人在夜里诵经,为父皇诵经。而曹贵妃从来不说话,见了谁都像没看见一样。二哥如今不能起身,闭门不出。   她在夜里醒来, 总觉得窗外有怪物, 心慌到一夜都不敢再入睡。   李令俞便说:“自然可以,你随便挑,随你想住哪。只是宫变那日, 宫里到处放火, 要等来年开春才能修缮, 你且忍忍。”   永康听她果真没有为难,便说:“我就住在我从前的昭玄殿,我母妃和我一起住。”   李令俞不准人殉葬,萧诵的后宫里的女人们至今都关在后面的景阳殿中。   永康说完便起身说:“那你忙吧,我出去了。”   等永康走后,李令俞叹气,外面雨声不减,蔡真回来的很快。   “殿下,我一共挑了三个人,伤药都准备好了,这就出发了。”   李令俞便说:“知道了。”   蔡真见她望着窗外发呆,便说:“我回来路上遇见了永康公主。见她脸色不错。”   李令俞便说:“你去家里走一趟,接李姝进来。”   蔡真听完上前一步说:“我这就去。”   等她折子批完已经中午了,她看着北境来的信,心里只觉得放心,严柏年亲手斩杀了突厥王。封他冠军侯一点都不为过。   她甚至提笔,自己起草了封侯的旨意。   听见蔡真在门外训斥,我不在,你们连午膳都不知道准备了吗?殿下身体不好,本就畏寒……   她听着蔡真隐隐的带着怒气的训斥声,微微笑起来。   在朱雀殿里打瞌睡,偷茶叶的小蔡真,如今也长大了。   李姝本就忐忑,跟着蔡真一路进来,巍巍宫殿,一眼望不见尽头,让人生出畏惧。蔡真态度极好,领着她一路上给她细细讲宫中的景致,照顾的很周到。   李姝进了殿,望了眼,见李令俞坐在南窗下,一身黑色的窄袖袍,和家中时一样,并不奢华。她这才心安。   李令俞听见动静,转头看了眼,李姝怯怯的站在那里看着她。   她笑了下,说:“怎么站在那里?过来坐。”   李姝觉得她还和从前一样,但是又不一样了。   让她不敢再靠近了。   李令俞见她胆怯,便说:“不认识我了吗?”   李姝摇摇头:“阿姐说,你肯定很忙。”   李令俞笑了下:“李黛那张嘴不太行,但说的话是实话。”   李姝也笑了下。   “婚期是推迟了?”   李姝看着她,迟疑的点点头。   李令俞也知道袁兆宗,才学扎实,为人也老实,但有些迂腐。她以为这是这个时代的男人的本性,非她一己之力能改变的,所以李姝嫁给他,也算是相得益彰。   只是袁兆宗眼下却不肯见她,大概也觉得她一介女流摄政,有违祖训,是祸乱朝纲,便不肯出来选官,倒是让这事僵在这里了。   她也没功夫去细细教导一个榆木疙瘩。   李姝以为她会训骂袁兆宗几句,或是说几句袁兆宗的不是,结果她什么都没说。   可李姝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冷淡,就像李黛说的,她们是女子,不懂那么多大道理,那些天下大事也轮不到她们管,她们只能管身边的人。   家中的新结亲的姨夫,都二话不说提刀去助李令俞了,而袁兆宗却纹丝不动。   至今躲着他们。   李令俞也知道李姝拘谨,便问:“柳娘子还好吗?”   李姝这才笑起来说:“挺好的,秦……对她极好,她胖了一点。时常归家来。他们的新宅子就在咱们家对面,听说是柳娘子自己挑的,也是三进的院子,但是占地有四进,很宽阔。”   “那就好。”   李姝这才说:“阿姐眼热的厉害,便说她也要赚钱,买一个一样大的宅子。”   李令俞笑起来:“那就让她好好赚钱。”   李姝便问:‘你呢?看着瘦了。”   “挺好的。只是最近事情多,等过了今年,能松快一二。”   李姝听见门口的内官报了声,有人进来了,便赶紧起身说:“那你忙吧,我先走了。”   吕匡渊已经进来了,听说北境的事,进门便说:“殿下,咱们的机会来了。突厥王一死……”   李令俞便招呼蔡真:“带李姝去偏殿休息。”   李姝跟着蔡真出了殿,问:“她一直这么忙吗?”   蔡真就说:“自殿下平乱以来,几乎日日子时才睡,天不亮就起来了,宫乱那日,殿下肩上受了伤,也迟迟不好……”   李姝听得心直跳。   想关心几句,但又想内官在,不敢多嘴。   蔡真也是闲聊,便说:“您随我来,这里是殿下住的地方,平时定然是不准别人进来的。”   李姝好奇看了眼,殿中宽阔,但颜色沉重,殿内大部分都是书册,丝毫没有女气。   她还是活得像个郎君一样。   殿外的雨泠泠,蔡真便说:“您且在这儿坐一坐,我要回去给殿下看午膳了,殿下今日还没吃东西。”   说完匆匆就走了。   李姝一个人也不敢乱走,只是枯坐在殿中。不多会儿便见阿竺进来了。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终于看到熟人了,李姝惊喜地看着阿竺,阿竺也惊喜。   阿竺便先说:“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停,你今天就别回去了。”   李姝看着殿外的雨,问:“殿中湿冷,哥……殿下最怕冷,怎么不多点几个炭盆?”   阿竺叹气:“她一整日都在南偏殿中办公,只有半夜才回来休息。”   李姝问:“是不是没人帮她?”   阿竺也不懂,只说:“反正阿符说,百官罢官之后的那几日,她几乎没休息过。这几日好些了。”   李姝听的心酸。   那边的吕匡渊因着北境的事,已经大大松了口气。   李令俞给他看了北境的战报,他看了眼便夸道:“真是后生可谓,堪堪二十岁,便斩杀了突厥王。这样的功名一辈子都亮眼,少年将才,合该如此!”   李令俞见吕匡渊高兴,便说:“我欲封他冠军侯,吕大人以为如何?”   吕匡渊收起脸上的笑,看着她,很久没说话。   李令俞也不催促。   吕匡渊慢吞吞说:“年少负盛名,未必是好事。”   李令俞却说:“可朝廷缺将才,我要给他们一个讯号,武人终归靠武,不靠家世。且北宫式微,两宫权柄终究会集合。虽古话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可眼下缺武将,也缺文臣。”   吕匡渊还是没有痛快表态,只是想了片刻,才说:“且等年后再说,北境战事还没有结束。”   李令俞只是给他提了句,态度也很随意,并没有强制他同意,可吕匡渊知道,她应该是定了。   不多会儿蔡真端着午膳进来,寻常的吃食,十分简陋。   吕匡渊见她丝毫不挑剔,这才惊觉她向来没有什么奢侈的习惯。   李令俞招呼:“吕大人一同吃些?”   吕匡渊在旁边的太明殿吃过了,李令俞又提醒了蔡真一句:“让厨房的人多煮姜汤,连日阴雨,让守灵的大人们都暖一暖。”   为了个死人,把活人们折腾的半死。   蔡真便答:“我这就去准备。”   吕匡渊便说:“今年怕是不能入陵,已经快入冬了,入冬后就不能动土了。”   其实皇陵那边现在已经停工了。   李令俞又不能主张把萧诵送进陵墓里去,随便怎么样吧,由着宗室和礼部的人主持。   吕匡渊便又说了句:“还有卫国公去世,总要有个旨意。不能当作不知道。”   李令俞放下筷子,问:“给什么旨意?直接下旨收回封号吗?”   吕匡渊见她说气话,便说:“卫国公早年也是边将。”   李令俞我这筷子,半晌才说:“他若是自行请罪,我赞他一声敢做敢当。可他这不声不想的死了,倒是让我有气没处撒了。”   国公府在雨中一片缟素,再不复之前的繁华,从前设宴,府中高朋满座,可如今呢,家门寥落,来吊唁的人也都已经送走了。   裴虞一身孝衣,在府中行走,秋雨连绵,屋檐下都潮湿一片。裴桢看着哥哥不眠不休,心中十分不解,国公府怎么会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母亲哭闹着让哥哥去救姐姐,可怎么救?那是谋反,不是惹怒圣上,谋反那是夷三族的罪名。   国公府至今平安,是因为永安公主当政,是因为哥哥用一身杀名,换来的暂时的安定。   裴虞穿过回廊,见弟弟站在那里看着他一动不动,问:“怎么了?”   裴帧问:“咱们家,真的没事了吗?”   裴虞拍拍他肩膀说:“没事,你不用操心这些。你照看好母亲,等过几日雨停了,将东院的墙砌了,咱们家的封号可能保不住的,不如尽早交上去,也许能换妹妹一条生路。”   裴帧惊讶的看着哥哥。   那可是国公府百年荣耀,门匾一摘,他们便都成了不肖子孙。   母亲到时候肯定会闹的。   裴虞只是通知弟弟一声,折子他已经写好了,等父亲出殡后,他就回去请罪,但愿,她会看在他诚意的份上,给妹妹一条生路。   不管裴元莺曾经怎么利用过他这个兄长,但终究是他妹妹。   裴承邑夫人姓崔,也是河东的世家。崔氏生的很瘦,脸小皮肤很白但眼神很锐利,一脸哀容,看着进来的裴虞,便问:“你该让那几个庶子去守灵,你是世子,就该有世子的样子,哪需要你事事亲为,都这个时候,你还在府中消磨时间!你妹妹至今被囚在东宫里,那个贱人胆敢祸乱朝纲!她一个谋逆罪臣之后,怎么敢拥兵摄政……”   “够了!”,裴虞呵斥一声。   崔氏被他吼的吓了一跳,不可置信看着儿子。   裴虞阴着脸,便说:“母亲难道不知道是裴家,先谋害豫章太子的吗?先帝如今驾崩,跟随先帝谋害豫章太子的谢家、太后的弟弟,都是什么下场?舅舅不过是意气之言,最是爱怂恿别人探路,母亲当真以为,区区河东几个世家就能抗衡朝廷了吗?既然自作孽,就要认!东宫谋反,太子妃会不知道吗?不过是眼馋那个位置,和那一方凤印,如今别输不起。裴家子弟众多,莫要为了太子妃一人,毁了裴家,父亲身死,也不过是为了保我们平安。”   崔氏动了动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向来对她从无二话的长子,第一次这样忤逆她,呵斥她。   她指着儿子,痛心疾首哭着说;“你……你如今连你妹妹的死活都不管了……”   要是从前,母亲一哭,裴虞便一定会顺着她。   可今日她呜咽的哭了好久,裴虞就那么冷冷的看着她,一言不发,连裴帧都被老嬷嬷叫回来了,见母亲哭成这样,兄长站在这里看着。   裴帧觉得兄长变了,从前领着家中的兄弟们玩笑,自己掏钱由着他们在后院里设宴胡闹。   当年的兄长被先帝称作裴家雏凤,可如今呢,兄长一身沉寂,万事不言语。   “母亲,您歇着吧。兄长已经两日没合眼了。”   崔氏看着幼子,红着眼说:“我不是不心疼他,他是长兄,他是国公府的世子!怎么能不担着国公府的荣耀!如今缩在家里,连你妹妹都不管了,那是你们一母同胞的姊妹!”   裴帧哀声:“可她更是太子妃,从她成婚那日起,就成了天家的人了,我们见了她都要跪拜行礼。若是阿姐没有做太子妃,眼下受了欺负,别说兄长,便是我也能上门去为阿姐撑腰。可那是天家,是谋反。除非阿兄以命换命,你当真要逼死他吗?”   裴虞幼时一直养在祖父膝下,和崔氏并没有弟弟妹妹那么亲近。   但母亲和弟妹,他一直都护着。   崔氏只管哭,骂幼子不孝。   裴帧坐在一侧哄着崔氏,催裴虞:“阿兄,外面管家到处找你。”   裴虞便不声不响出去了。   第二日李令俞就收到了裴虞的上书。   直言卫国公府有负圣恩,自请褫夺封号。国公府自知罪责,望能留被废的庶人裴氏一条性命。   李令俞是想到了他会动作,没想到,他到最后还想着捞妹妹一把。   她原本就没打算杀东宫里的女眷,只是不能将她们放出去罢了。   连着七八日的雨终于停了,但还是沉云霭霭,她拿着折子出了殿,看着远处的景致。   曹印正拿着户部的折子过来,见她站在那里,便问:“出什么事了?”   她将折子递给曹印。   曹印看了眼,轻叹了声,什么都没说。   “吕大人的意思,是不要褫夺,降一等便可。”   曹印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李令俞便说:“我原本满心有恨,可如今涉案人,都快死完了。不知是真的报应还是巧合。”   曹印却说:“不论多久,人死没死。此案必须重审。这是还他们清白。臣请殿下,务必重审此案。”   李令俞看着曹印说跪就跪,一时间惊呆了。   也吓着不远处转角过来的李姝和阿竺,李姝看着那老臣跪在李令俞面前,一时间对宫里的恐惧感又来了,吓得攥着阿竺的手退了两步。   李令俞原本也没有那么坚定重审此案,她想让萧雍写一份罪己诏,天兴三十七年的惨案,最终的导火索是萧雍。   是萧雍猜忌太子,纵容萧诵诬陷。   不能全怪萧诵。   可对曹印来说,重审的意义完全不同。   那是给曹文延正名,给死在天兴三十七年的所有人正名。   意义深远。   李令俞便说:“我要先和圣人说一声。我再能耐,毕竟上面有圣人压着。”   曹印:“那是自然。”   李姝是来告辞的,她要回去了。李令俞留了几句,李姝都说她想家了。   李令俞便也不好强求,便让蔡真去送她,嘱咐蔡真:“去库里挑一柄如意,其他的你看着挑。每人都有份。”   李姝并不知道,等出宫的时候,才知道,李令俞给她带了几箱子礼物。   家中女眷们都有。   李姝一回家,李黛早已经在家等着了。等宫中的人来了,她伸长脖子看着门外,见没有神策军或者是羽林卫护送,便觉得不气派。   前些日小柳氏去宫中哭灵,回来的时候,可是有几十个兵列了两队,将小柳氏送回来的,别提有多气派了。   她不知道,那是秦周特意派人来送的。   蔡真好奇问李黛:“大娘子看什么呢?”   李黛和蔡真也混熟了,便说:“没什么,李……殿下最近好吧?”   蔡真顺着说:“都好,殿下时常惦记着你们,可是太忙了,这不,昨日午膳未时才吃……”   蔡真也学会了蔡荃那套鬼话连篇的本事了。真话假话掺着说,让人分清真假。   李黛听着皱眉,问:“怎么身边也没个贴心人看着,由着她这么饿着?”   蔡真便又虚心解释:“大人们在议政,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也不敢打搅。”   李黛听着,这尊贵人也不好当,瞬间觉得没了幸福感,悻悻说:“她可就是个操劳的命。”   蔡真便说:“宫中谁不说一声殿下辛苦。”   李黛看见几箱子礼物,马上又精神了。   笑呵呵让了蔡真进门,蔡真急着回宫,连茶都没喝,推辞说:“我这就回去了,殿在那边还等着我复命呢。”   李黛便不敢留他了,一直将人送出门。   蔡真走后,李黛姐妹几个便追到李姝屋子里,都问:“李令俞怎么样了?”   李姝闷闷说:“剿灭乱军那日,她肩上挨了一刀,又加上繁忙,瘦了好多。”   李黛惊呼:“怎么会,她可是……公主啊。”   李姝都被她逗笑了,而后郁郁说:“刀枪不长眼,她又带兵平乱。做的是生死不保的事。”   周娘子听着被吓了一跳,抱着李菱。   李黛跳过这个话题,打开了一个箱子,一件一件拿出来,都是成套的金银玉器的首饰,真真是漂亮。让屋里的几个女眷都看呆了。   李黛简直爱不释手,看到那柄如意,更是惊讶:“这可是贵人娘娘们才有的东西,我那日在裴府,就有个夫人连着夸裴府御赐的那柄如意,恨不得夸出花来。没想到李令俞就知道什么叫门面,这下你的嫁妆可堪比郡主了。”   李姝也不说话,她怎么都觉得不高兴,心里空落落的。   李黛便问:“李令俞就没问……”   “那是殿下。”,李姝纠正她。   “是是是,殿下,永安公主殿下。她就没问袁兆宗?”   “问了句,婚期是不是延迟了。就再没问。”   李黛听得更生气。   “你看吧,她心里清清楚楚。这袁兆宗,是真不像话。你说,他不会是对殿下,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吧?”   “你别胡说!”,李姝有些恼了。   李黛也不嫌弃她的呵斥,便说:“没有最好,他本来有大好前程,又是永安公主的同门师兄,而你可是永安公主的妹妹,可他如今呢?躲避不见人,他若是再敢气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必饶不了他!”   说完她又拿起一套红色珊瑚镶金玉的头面,红色珊瑚熠熠生辉,富贵之极,她简直爱不释手,摸着上面的珊瑚珠感叹:“我什么时候能进宫一趟,就好了。”   李姝却说:“没什么好的,空荡荡的宫殿,夜里都不敢一个人起身。”   李黛则觉得她没出息。   “宫殿自有宫婢内官服侍,哪需要你起身?”   李姝也不争辩,想起蔡真说的,殿下运命坎坷,这一步步走来,都是用命挣来的…… 第92章 冠军侯   北境的初雪之后, 因为突厥王的死,司州的战事便暂时停滞,很明显突厥那头乱了。   严柏年伤重, 旧伤才刚好,新伤更重,用医官的话说, 人的身体承载有限,这样不爱惜, 总不会想着年轻会恢复,新伤叠旧伤,是恢复不了的。   年轻人,尤其是武将,还死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严柏年不敢还嘴, 心知这几个医官定然是李令俞打发来的。更不敢造次。   他还不能起身,但心里焦急, 便连日催着吕方:“吕叔,事不宜迟, 如今抓紧攻城最好。耶乞死后,必定乱一阵子,若是等西面军回援了,定下新的突厥王, 那就不好攻了。”   吕方笑骂:“养你的伤!”   严柏年心焦啊, 根本呆不住,这就要起身。   吕方看的大惊:“你个混小子!你不要命了!”   司州城外一战,灭了耶乞座下的精锐铁骑, 也灭了耶乞。更灭了突厥人的气焰。   这一战如今在北境已经传开了。   平城外营帐内, 严平骏看着后续详细的信, 一边为幼子后怕,可又觉得骄傲。   他堪堪二十岁,立下这等功劳。不论上都城风起云涌,但边将终究是靠着军功说话。吕方在信中将严柏年夸了个遍,让严平骏冷毅的脸上有了些笑意。   平城向北的山脉较多,他和长子各领兵驻扎在西南面和东南面,连着围堵。   张赫传来消息,左翼王退走营州。他亲自带兵往西赶,和他们形成合围之势,这次势必不能放走左翼王。   突厥王战死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左翼王是他座下的首将,定然会奋力搏杀。这等悍将,此时不灭,留着更是祸害。   又将严柏年夸赞了一通,这些孩子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严柏年有这等军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严柏年当初是担心父兄,等他杀了耶乞,也差点丢了命,收到上都城来的医官时,人还在发热,丢了大半条命。   吕方看着宫中的内官领着医官们来,还有些诧异。   直到一行人掏出匣子,那是刻着御印的,且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不要钱似的。这才惊觉,司州风吹草动,上都城一清二楚。   严柏年到底年轻,也没李令俞那么心眼多。   医官将严柏年伤势、身体状况、大概能养多久,写得清清楚楚,送回了上都城。   秋雨之后,便要入冬了,李令俞收到信的时候,朝中因为继承大统的事,又闹了一回。   不乏有人拍马屁,为她说话。但曹吕二人暂且没言语。   罢官之后,这批新官是她选上去的。   零零总总的问题不少,忙碌中,也没那么生气。   收到医官的信,古人写信,自古言简意赅,不过薄薄一页纸。   严柏年伤势主要贯胸一刀,入寸许,伤肋骨,右肩一刀,寸许半深,见骨……   李令俞看着信,都是人肉骨血,谁能挨得住刀砍?   可又想,他在并州才挨了一刀,这次几个月,又几刀。   当真不要命了。   当日便下了封侯的旨意。   吕匡渊拦过她,也说了,武将自古没有这样封赏的先例,李令俞不言语,将信给他,说:“我从北境归来时,他说,毕生心愿,便是杀尽突厥人老巢。让北境的百姓能平平安安活着。可突厥王这样的头功,自古也没有武将做到过。”   吕匡渊知道,她有私心,但严柏年的功劳也确实大。   他自然拦不住。   李令俞也不解释,这是她摄政以来,第一次封赏,而且是封侯。   让满朝都惊讶她的手笔。   蔡荃在暮色快降下来的时候,进宫来宣她。   说是圣人要见她。   当时她还在和曹印、吕匡渊、六部的人在商议在青州开港,向西停靠交州,一路向南……   蔡荃进来见诸位大人们都在,便赶紧行了礼,李令俞知道萧雍忍不住,萧诵至今停灵在中和殿,他总要和她讨个说法。   李令俞便说:“蔡真,你领蔡督事在偏殿等等,容我和诸位大人商量完这些事再说。”   说是商量,其实大部分人不同意。   开港的事,主要是为商事,所以很多人都觉得劳民伤财。   李令俞却势在必得。   上都城的商业区开起来,他们就知道钱是怎么来的了。她在年底最主要是把商业区给搞起来。   说是商议,大人们也不敢让圣人等着,吕匡渊便催促着说:“殿下有事,那咱们明日再议。”,说完颇有深意看她一眼。   她知道吕匡渊的意思了。   各有各的利弊,一来,老臣好用,是因为他们知道旧例,规矩没什么不好,年强人总爱创新,可创新要拿人命做实验,她做不起。萧规曹随没什么不好。   二来,老臣不好用,是他们的主意太正,他们太想以自己的意志,去控制年轻的帝王。跟着他们的意愿去做事。   君臣之间,总有这样的磨合。   跟着蔡荃去北宫的路上,蔡荃才轻声说:“圣人这几日病了。”   李令俞不动声色问:“苏大人呢?”   蔡荃看她一眼才说:“苏大人去了北邙山,不回来了。”   李令俞也不问圣人病得如何,只是静悄悄跟着蔡荃。   蔡荃便继续说:“北边打个没完,圣人也担忧,陛下没了,圣人便连着很久都不怎么休息……”   李令俞依旧不言语。   进了北宫,感觉这里没有之前热闹了,说不上来的萧瑟。   景还是那个景,人还是那些人,可就是不一样了。   萧雍并不在紫宸殿,一身道袍坐在玄武观中,李令俞见他面色蜡黄,像是真的病了。   他见李令俞便问:“北境如何了?”   李令俞以为是听到她封侯的旨意了。   “严平骏幼子,战功彪炳,在司州城外斩杀了突厥王耶乞。封冠军侯。”   这些时日的战报,北宫也知道。   唯独这事,李令俞没有说。她本就为了拿这事和萧雍来谈的。   萧雍一双利眼盯着她,半晌没有大动作。   李令俞便自顾自说:“封他冠军侯不为过,眼下北境缺将,更缺士气。少年将才,本就难的。也是激励之意。”   说到底,斩杀了一军之将,那就是天大的功劳,萧雍御驾亲征过,更知道这里的厉害。   一时间也不说话了。   李令俞想,他大概是想问,继承大统的事。   封侯的旨意一出,朝野内外,皆是振奋人心。   李令俞也不问萧雍找她何事,蔡荃见两人相顾无言,便有些心焦。   李令俞再也不是那个跪在当堂的小小侍郎了。   萧雍问:“丧仪,停灵多久?”   “入冬不能动土,便要等开春皇陵修缮好后,才能入陵寝,以安正位。”   萧雍大概是不懂她为何这么沉得住气。问:“既然丧仪准备完了,那接下来呢?”   “圣人以为呢?”   “陈留王继承大统,早日登基,以安社稷。”   李令俞便问:“若是他安不了呢?”   萧雍和她第一次交锋,“祖宗基业,容不得你乱了伦常!”   李令俞继续问:“我若非要乱呢?”   “云奴,你休要放肆!莫不以为不敢杀你!”   李令俞冷笑:“放肆?杀我?我若真的放肆,早已大开杀戒了。你若能杀我,何不早些杀了我?”   萧雍:“我待你不薄了!”   李令俞看着他,已经是日薄西山之貌,仍然留着昔日的尊荣和气势。   暮年之衰,大概如此。   她听得失笑:“这话,你说着不亏心吗?”   蔡荃和蔡真守在殿中,被祖孙两吓着了。   蔡荃又要上前来,李令俞怒斥:“蔡荃,你若敢多嘴,我一刀宰了你!”   蔡荃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   李令俞便起身看着萧雍,平静说:“我要重审天兴三十七年的谋逆案!我要让真相大白,让天理昭昭,让背负骂名的人洗清冤屈,让当年的冤案沉冤昭雪。让谋害豫章太子之人,受到该有的骂名。你以为你恩赐一番,不声不响将我父兄挪进皇陵陪葬,我便能既往不咎了吗?我要重新给我父王选造皇陵,他不是恩准给谁陪葬,他该堂堂正正入葬皇陵,不需要谁恩赐!”   萧雍面色抽搐,像是怒极,蔡荃不敢忤逆,便小心上前扶着圣人。   李令俞见他不再骂了,继续说:“陛下死前,和我说,自己杀兄囚父,罪有应得,他的孩儿无辜。望我不要伤及他的孩儿。但他做皇帝,十几年如一日的勤勉,不曾疏漏,不曾懈怠,对得起祖宗。我觉得他说的对,他做人不行,当父亲也失败,但他十分疼惜三个孩子。做皇帝没有那么大才,猜疑心重,但胜在勤勉,人也不够强硬,听得进去大臣们的话。才让大梁有了如今的温饱。他陷害我父王,我其实没那么恨他。因为杀我父王的不是他。”   她冷冷的看着萧雍。   萧雍一句不言,蔡荃这次连死也不怕了,跪在李令俞面前:“小殿下,圣人好些日子没吃过东西了,您别和圣人怄气……”   李令俞充耳不闻,看着萧雍问:“你待我如何,你当真心里没数,是吗?我父王、母妃兄长们、我的舅舅,曹家的一众人,包括庐阳王的家眷们,几百上千口人命,你当真以为,修仙问道,我就能忘记了吗!”   她今日不怕萧雍。   更不怕萧雍杀她,萧雍如今杀不了她了。   萧雍一言不发,看着她好半晌才问:“所以,你今日来,是来取我性命的?”   李令俞摇头:“我连陛下都不杀,何至于要杀你。我祝圣人长命百岁,长长久久的活着,让圣人看看,我这个有违祖训、乱了伦常的逆贼,是怎么让你们的大梁繁荣昌盛的。”   萧雍指着她,大概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心,李令俞便说:“自此两宫权柄合并,兵权两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圣人一心问道,便少沾尘事。”   说完也不等萧雍说话,退后几步告辞说:“今日便是为圣人带来突厥王身死的消息,改日若是北境大胜,我再让人来给圣人送信,也让圣人欣慰一二。今日殿中还有事要议,我便告辞了。”   她现在是个容不得人忤逆的性格,退身几步,便转身出了殿。   阿符见她出来,便跟着她往外走,她边走边吩咐:“从今日起,北宫神策军全部换防,将你操练的神策军换进来,继续操练,你手中有令,若是违逆者,便逐出去,作乱者直接斩了。”   “是!”   玄武殿中一片死寂,蔡荃起身手抖个不停,萧雍问:“她当初就是奔着这个位置来的,是吗?”   蔡荃哪敢多言。   萧雍却说:“她比老三有魄力。”   说的是比萧诵强,蔡荃不敢续这个话题,便说:“圣人该喝药了。”   李令俞出了北宫,和阿符交代:“让人去北邙山给我调一个人,苏绎。北邙山的神策军你尽快操练。段功的羽林卫如今已经服帖了。”   阿符便说:“是!”   她身边能用的也就这几个人,但也沾了这几个武将的便宜,若不是他们以命相护,她不能这么顺利做到今日这个位置。   所以,她也同样给了这几个人最大的权力。   回了太极殿,曹印便问:“圣人可安好?”   李令俞:“安好。”   曹印见她面色不虞,便说:“圣人尊贵……”   “我想把华林园的太后送进去和他作伴,你说如何?”   曹印惊愕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魔法打败魔法。   李令俞也不解释。   叹了口气,说:“既然开港的事不能暂且通过,那就在上都城先开商业区。”   曹印想起她曾经说的。   “商业需要四通八达,首先,需要修路。修路需要钱,那么又回到了原点,我没钱。”,李令俞无奈说。   曹印由着她天马行空胡扯,便说:“冀州一带的难民,若是能北归,也好安家落户。明年开春,就不会误了春耕。”   李令俞便说:“不能只指望着北境胜了,若是北境的战事不停,我定是要想法子赚钱供着他们。”   曹印也知道。   况且封侯的旨意已经发出去了。   司州城内已经内讧一片,突厥人悍勇不假,但也知道争权夺利。   吕方按照严柏年的提示,在城东的山上作引,西面不断攻城,突厥人到底是因为王上战死,失了士气。   且城中主将们意见不合,便使严柏年的副将领兵攀上的了城,强弩开路,盾甲前行,强弩上带了火箭,突厥人敌不住这样的强攻,阿力买一心想战,但架不住阿史那异却不肯赌上性命,他的主上二王子还在西面。   几个将领们便都是且战且退,谁也不敢把自己的精锐再投到这里,到时候腹背受敌了,就不好了。   吕方领兵在东面杀进来,城中一片乱象,汉军便在城楼上放了火。   严柏年也不怕冷,午饭后便裹着狐皮坐在帐外,直到夜深都在帐外篝火旁坐着,直到远远看到了火光,他才仰头看着天际,口中呼出的都是白气,轻轻笑起来。   几个医官自出生就在上都城,哪里来过北境,冷得直哆嗦,但也陪着他。   严柏年便招呼说:“再添柴来!”   和几位内官说:“几位怕是受不住这北境的西北风。”   医官们冷归冷,哪敢说受不住这样的话,忙说:“怎会,这些时日也确实累,跟着随军的老医官,一同在营中医治伤病,倒是脉案上通顺了很多。”   严柏年便说:“再忍几日,过几日就能搬进城中了。”   几个医官也不懂打仗,也不多嘴。   一直到天快亮,吕方才一身血回来,身上也挂了彩,但神色欢快。   严柏年等了一夜,一点不困,“拿下了?”   吕方笑骂乐句:“浑小子,怎么不去睡?”   严柏年问:“耶乞麾下那个阿力买呢?”   吕方:“跑了。”   严柏年听得心里有些遗憾,问:“城内安定了吗?”   吕方:“还需安定一二,最迟明日就能进去了。”   严柏年仰头看了眼军旗的方向,灰蒙蒙的并不能看到耶乞的首级。   “马叔的尸首呢?”   “已经收殓了。”,吕方脸色也不好了。   严柏年便平静说:“天亮后,我去祭拜马叔。”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上都城的内官便到了。   封侯的旨意,有仪仗,军中这几十年来,还没有封侯拜相的武将。   吕方大惊,严柏年听着宣旨,心里想,云奴在上都城怕是安定了。   吕方引着宣完旨的内官,去帐中休息。   严柏年按例,等司州战结束了,要回上都城受封赏,今日不过是一个旨意。   但这也够边将们高兴了,严柏年的副将直接高兴的将人抱起来:“将军!改日就要叫你侯爷了!”   严柏年面上丝毫不显,被副将抱着拉扯到了伤口,疼的只抽气。   便说:“这有什么。日后我定要领着你们继续向北,杀进突厥人的老巢。”   如今这话可不叫空口许诺。   他在军中自此扬名立万。   上都城中还不知道北境的战况,但商业区的街道已经划分出来了,李令俞果真兑现了当日的诺言,让蔡真去给李黛留了商铺,但也没言语。   李黛如今像个万事通,上都城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她都一清二楚。尤其是哪家勋贵人家有个什么丑闻她都清清楚楚。   甚至连南山书院里当年欺负李令俞的事,她都打听到了。   见天儿的骂读书人不是东西。   她前脚一听商业街,心里叫糟糕,李令俞不在家,她的商铺可就没影了。   她这么一想,可歇不住了,立刻带着礼,去寻小柳氏。小柳氏刚查出来有了身孕,胖了一些但心情很好,还是从前温温柔柔的样子,武将家中没那么多规矩,人口也简单。   李黛羡慕的要命,也不和小柳氏客气,开门见山说:“姨母可听说护军府旁边的商业街了吗?”   小柳氏闭门不出在家养胎,哪里知道。   李黛见她不知道,便一通解释,说完又欲哭无泪:“李令俞要是在家,万事不用我操心,她肯定就办得妥妥帖帖了,可眼下她不在家了,我连个商量的人也没了……”   说着说着,真情实感,便真的有些伤心了。   小柳氏有孕在身,被她一惹,也跟着哭。   秦周回家就见两个女人哭作一团,吓了一跳,问:“怎么了,这是?”   小柳氏这才说了原委,秦周诧异说:“前几日,我见小蔡内官还在过手商铺的事,难道没给你?”   李黛一听,觉得有门,问:“当真?”   秦周眼下也不敢打包票了,便说:“那我明日让人去问问。”   说完又和小柳氏说:“那边的宅子已经晾了一个月了,你看想什么时候搬进去都可以。”   小柳氏也不打紧,便说:“你忙你的吧,等你有时间了再说。”   怀了孕的人便和从前都不一样了,嫁了人,便有了自己的家了。李黛呆着看着觉得没意思,便起身回去了,路上不巧,偏偏遇见了袁兆宗。   她也很久没见袁兆宗了。   袁兆宗家中有长辈来上都城,为他的婚事作准备,结果先是遇上城中兵乱,后又遇上陛下驾崩,他的婚事一波三折,便拖住了。   他原本在萧诵手上,是分到了刑部,分管律法。结果宫变之后,罢朝罢官,一波接着一波。   乃至等他知道的时候,李令俞已经摄政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从小到大,跟着他的小师弟,会是女子,更没想到,她是金枝玉叶的永安公主。   拥兵自重倒是其次,他还没想到那么深远,只想到李令俞于他有恩,他们几乎算是一起长大。   他跟着她进进出出那么久,若是他胆敢用师兄之名去选官,他更怕有人用这个攻陷李令俞,毕竟小时候他们还在一个房间里过过夜。   所谓君子,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南山书院的师兄弟们也知道,他和李令俞当初住过一个馆舍。   这确实有违男女之礼,所以他见都不敢见李令俞,更别说站出来选官。   李黛可不知道袁兆宗有这么多内腔,一见袁兆宗,那真是气不顺,赶上有人点火。   跟个窜天火箭似的,火冒三丈。 第93章 严柏年   袁兆宗还没来得及打招呼, 李黛两眼怒目。   袁兆宗最怕的就是李姝这个姐姐,他连李令俞都不怕,可是此次被这个姐姐教训的手脚都没处放。   一时间结结巴巴说:“你……这是?”   “你什么你, 你这是干什么去呢?你拿的是什么?”   袁兆宗要去光明寺讲学,他初搬进京的时候,在光明寺借住了很久, 听过很多光明寺里学子的讲学,这些时日无事, 便也一直在光明寺给其他贫寒的学子讲学。   “我在光明寺讲学。”   李黛一听,这比他闲在家,更不可理喻,闲在家起码还说明他是有心气,这都做上教书先生了, 考了功名,做了个臭教书先生, 这让她更不能忍。   “你怎么会做教书先生?”   袁兆宗是个老实人,更不会说人是非, 闭口不敢提李令俞。   但又急着去上课,便匆匆告辞说:“说来话长,今日有些晚了,等改日我登门再向您细细解释。”   说完便匆匆而去。   李黛一路上气的冒烟, 回家后便听到蔡真打发人来送来了商铺的房契, 说是李令俞安排他办好的。   李黛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喜悦还是该生气。   但等人走后,她简直高兴极了,一个熊抱扑过去抱着李姝说:“这可是临街的两间商铺, 上下两层。”   李姝见她高兴疯魔了, 问:“比珊瑚头面都好?”   李黛这才放开人, 傲娇的说:“这不一样。商铺重要,珊瑚头面也重要。”   卫国公府的丧事过后,裴虞便闲赋在家,写了折子辞了官。   如今守孝,不至于要回原籍,河东老家没有置好墓地,卫国公留信嘱咐了,就将他葬在城外,等夫人百年之后,两人再一起合葬回乡。   他始终有私心,想给儿子留条路,不想裴家百年就此没落。   丧事后,裴虞则是闭门不出。   北境的战事还在焦灼着。   并州的突厥二王子听闻突厥王战死,便立即停止了攻城。接着便又向北退了五里。。   而严柏年等人已经杀进司州城了。   司州城几番易主,战损残破不堪,城中百姓伤亡过半,但能夺回司州城,城中还是欢呼,终非我族,不能善待汉民。   满城治丧,一片缟素,全城治丧的哀声中,严柏年为马迁守了灵,点了香后抚着棺木,沉声说:“马叔,司州我拿回来了,耶乞首级祭给战死在司州的所有人。你安心吧。”   让堂下的众将听得皆红了眼。   他自己虽说是年少意气,生死不惧,但一身伤病,满面病容。   为了杀耶乞,为了给马迁报仇,为了很多很多的理由,赌了命拼杀。   等了几日,迟迟不见平城来消息,他不免心焦。   左翼王不愧是经年老将,扶持二十几岁的耶乞登位,悍勇非一般人能比。   三方合围都没能将人剿杀,左翼王带着残军一路退走北上,严平骏不死心,追着人一路向北,将人赶出漠北高原。   西面的二王子,便以为左翼王做了叛军。气急败坏了很久,左翼王带走将近十万人马,这样一来,他便不敢再战了。   入冬的天气转冷,北境苦寒,西北风刮起来像刀割一样,司州城安定之后,严柏年也要准备南下进京。   吕方担心,问:“上都城如今晦暗不明,你万事小心。”   严柏年也不吱声,只应声说:“我知道。”   严平骏等人不在,吕方担心他,便让副将等人都跟着去。   严柏年便说:“医官们都跟着,路上走得也慢,让文着跟着我就行了。防着突厥人偷袭。”   吕方拗不过他。   在过年的最后一个月,让他出发了。   上都城的商业街才刚开,李黛的铺子在街头,上下两间,最是热闹,她简直不能再满意了。带着泼辣的桃姜,将铺子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这些都归京都衙门管着,但日常巡逻是禁军在管着,因着就在铜驼街分支上,所以治安十分到位。   腊月商业街一开,日夜营业,商业街自此成了上都城一景。   年底户部的账目有些混乱,李令俞召李肃进来,李肃如今在户部专管账目。但也知道个大概数目,户部没钱,而且有些亏空。   北境的战事、流民、南方的水灾……   李令俞看了眼账目,也觉得出入不大,农业税目就只能有这么多,再克扣,也克扣不来那么多钱。还是要新找赚钱的路。   再说贪吏,她眼下抓不住,所以且按兵不动。   入了腊月,连宫中都有了年味,去年年底的时候,她还在家里,什么都不用管,今年就成了孤家寡人。   白日里身边来来回回的人,晚上只有她一个人,顶多有阿竺陪她说说话。   朝臣虽然蠢蠢欲动,但到底她手里有兵压着,上都城出不了乱子,但州府的人可没那么好说话。   宋彦光起初并不支持她,也可能是在观望,甚至信都不回,她给他机会了,但他不肯接着,所以她便换了人,庐阳王给她推荐的自己的故交杨全意,祖籍江州,如今在建康文集殿枢密直学士。   江南学子的煽动性很大,尤其书生和地方势力结合,就是反动势力,李令俞太知道这里面的能量了。   杨全意大概曾是庐阳王的门生,对李令俞非常客气,便接了这个差事,在江南盯着那些刺头的煽动性极强的学子,并加以管束。   倒是上都城的书生们,现在安分了很多。   礼部外面的墙上,起初三五不时就会贴半墙讨伐她的檄文。   礼部的人,也十分促狭,有时候会出一个点评,谁的文采比较好,谁的观点比较中肯,等等。   读书人到底要脸,且都知道了永安公主不介意这个。所以也就没劲了。   所以,时间久了,便会写一些政事要闻,礼部会将朝中的一些消息贴出去。   也算是报纸的开端。   这事袁兆宗知道的有些晚。   他还特意写了一篇文章,夸赞朝廷贴出的每日要闻,这个做法极好云云。   上都城的读书人都知道,新闻的重要性,有时候连州府的消息都能知道。   尤其是江南书生们的消息。   这可是从前想都想不到的事。   腊月初三,吕匡渊便进来带着礼部的几分折子,问她:“你觉得这几篇怎么样?”   李令俞看著书生们的文采,并没夸,问吕匡渊:“我若是想印刷几页新闻报,不需要多,七日,或是半月一期。你觉得怎么样?”   吕匡渊惊讶看着她,大概是没懂她的意思。   李令俞也不隐瞒,只说:“也为赚钱。”   “这个印刷权,在朝廷,不得私人印刷。内容大抵是每日要闻,朝中的政策,各地的课税标准,科考的政策,民生要闻,包罗万象。”   吕匡渊被这个消息震蒙了。   好半晌才说:“印刷,这……”   “印刷出品,发往各州府,由各州府购买。不止可以这个,还可以有文报,才子书生们的文章、好诗,大儒们的文章,天下学子南北差距自来就有,互相交流,也是一种进步。这些收入,用来修桥铺路。当然若是富贵的世家们愿意捐钱,那就更好了,把人家的名字印刷上去,赞扬赞扬嘛。”   吕匡渊都笑了,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她是怎么想到的。   李令俞见他笑,便说:“开报之日起,就明确写清楚,此报的收益,用来修路铺桥。光那些税,就是把百姓种地那些收成克扣完,也没个够。”   吕匡渊前一秒还在想着今年国库紧张,年后怕是紧张。哪知道她转头就来了赚钱的口子,他太知道这里面的文章了。   正说着曹印进宫来,曹印是为六部年底考核而来。   吕匡渊便把这事说了。   曹印问:“这事情可做,但难做。”   并提列了一干等问题。   “由谁来做?由谁来监管?收入该怎么入税?   此报到各州府后,若是各地乡绅世家,花钱为自己买名声,用此报煽动人心,祸政又该如何?”   吕匡渊回答他:“此报印刷权在朝廷,暂且开始由礼部的人来做。户部监管,收入是用来修路、铺桥的,入账就能清楚。暂不下放到州府。先试半年,各州府若是蠢蠢欲动,倒也不是不可以,上都城的报能发出,那么州府的报自然也要进来。”   曹印是个老派人,对这样的事,并没那么大的期望。   太时兴冒险的东西,总会出乱子。   李令俞并不出声阻止,等他们讨论了,便说:“那就试试吧,吕夷繁这个编撰先生做了这么久,应该对这个事情一点就通,那我就将这事交给小吕大人了。”   她知道吕夷繁手中有一把子搞文学的和修书的人。   吕匡渊见她变本加厉,无奈的笑。   李令俞便笑说:“我不白用人,开报那日,我题诗一首。”   曹印也被她这样子逗笑了。   也笑说:“那就出吧,也不是大事,若是到时候有什么乱子,关了就是了。”   当晚吕匡渊归家后和长子商量的时候,吕夷繁听着父亲传达的意思,脑子里一片发蒙。   好半晌才说:“她,让我主管这个新闻报?”   吕匡渊便说:“你该知道,此报的厉害之处。”   吕夷繁一时间还没想到父亲那么深。   “说邀买人心,太过浅薄。你须知,自南向北,从此无所不通。北地学子,也可读到江南的文章,此报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最简单一点,自古修桥铺路是苦役,可若是有钱了,服役的百姓有钱赚呢?大道通南北,咱们这位殿下,雄心非等闲男子可比。”   吕匡渊悠悠的说。   吕夷繁这会儿也明白了。   “若是这么一来,那利润可就不是单单是卖出去这些收益了。”   尤其吕匡渊说起李令俞说的,世家捐钱,可以将人家家族之名登上去表彰一番,吕夷繁听得忍不住失笑连连。   “这是个发财的好法子。”   严柏年到相州停了两日。北境传来消息,严平骏追杀左翼王于漠北高原,左翼王身死,严平骏重伤。   北境的战事,算是在年底胜了七成。也暂时画上句号了。   并州城外的突厥兵已经向北又退了。   杨彪的信,也已经进京了。   腊月十五那日,吕夷繁进宫来向李令俞讨要那首诗。   李令俞没想到父子俩那么迅速,她还在听着户部的人哭穷,吏部的裴虞告假后,一时间没人顶上,李令俞没办法又将人叫回来,裴虞做了人员统计。没等讨论,吕夷繁就来了。   吕夷繁一看她这个样子,就是没写,刚准备说,那就等等再说。   李令俞便说:“你等等。”   自己起身去桌案前提笔。略想了片刻,便下笔而来。   吕夷繁见她只写,便好奇,上前一观,连着其他的人也凑过去。   直到看到那句,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吕夷繁已经是两眼放光。   他万万没想到,永安公主的才情已经到如此地步,看着诗,细品了片刻,赞了句:“妙。”   裴虞一身黑袍,应了吕夷繁的邀请,看了眼诗,实在无话可说。他看了眼李令俞见她丝毫不在意,便想,她从前藏拙,从不肯露才学,只专注丹青。好似对才情这个词也十分不以为然。   怎么会有这等人,他忍不住想,当年的豫章太子也是这等风姿吗?   李令俞正在看吏部的名册,看了很久,各州府的官员调遣,是个大麻烦,尤其是她不认识这些外派的大吏们,更别说这些人脾性。   到时候调回来,怕是更会扯皮。   吕夷繁还等着印刷,一脸喜色,已经想到这报出来后的盛况了的,单说这首诗,已经是登峰造极了。   他讨要了诗,便告了句:“待过两日,定给殿下送来。”   再顾不上虚礼,匆匆而去。   李令俞向来不拿虚礼为难人,由着他们而去。   裴虞拿着吏部考核的名单,见她皱眉便解释:“江南之地,怕是暂时不能动,河东人员随意调动,河西的财政和驻军结合,眼下北境没出事,河西也不会出事。”   李令俞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了,便点点头。   裴虞又解释说:“臣还有一言,年后,殿下可派按察使去巡查。陛……先帝已经有几年没动过州府了。”   下面的州府,怕早已经贪腐成性了。   连户部那人都看了眼裴虞。   他这话说的很得罪人,但也是句实话。   李令俞也领情,便说:“我知道了。这事咱们年后再说。”   裴虞知道她这个人做事公允,向来公私分明,做事也有几分不要命,吏部攥着白百官的考核,等闲人不敢得罪他,他认识的人也最多。   也明知道她有利用之心,裴虞也愿意。   当晚严柏年入城,礼部的人也在,迎他入宫。   李令俞站在太极殿中,看着他步步走进来,看着他躬身行礼,看着他屈膝跪下……   人瘦了一些,面色也不好。   已经是君臣之礼,有朝臣在,他受了她封侯,便是她的臣。   她看着人,冷冷说:“起来吧。”   严柏年的面色是从头到尾的温和。   礼部的人念了贺词,所有的仪式走完。   李令俞最后说:“你们去吧,我和严大人去偏殿还有话说。”   严柏年垂下眼睑,跟着她穿过空荡荡的大殿,进了偏殿。   夜幕降临,这空荡荡的大殿,一如既往的空旷。   李令俞看了眼蔡真不在,便问:“说吧。”   严柏年忍着笑,就那么静静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久到李令俞要发火了,他才哑着声说:“云奴,我杀了突厥王,虽不像你说的那十八岁功冠全军的冠军侯那么厉害,但我夺回了司州城,为马叔和死在司州的所有人报仇了。”   李令俞对他向来宽容,也最见不得他这样。   战争之后的人是不一样的。他和从前也不一样了。少了少年天真,见了血和杀戮,变的沉寂,可她又想,她不也见了血和杀戮,变得不一样了么。   这样一想,心里一叹。   她看着他不动但眼神已经不一样了,严柏年便揽过人拥在怀里,轻轻说:“我很想你。”   李令俞由着他抱着,想说,我也很想你。   但最后只轻声叹气:“身上的伤如何了?”   严柏年撒谎:“都好了。”   李令俞便恶狠狠说:“严柏年,你再和我撒谎试试。”   严柏年抱着人闷声笑起来。   蔡真见殿中灯不亮,推门进来,只见李令俞坐在桌案前握着笔在写什么,严柏年坐在对面,两人隔案而坐,相顾无言。   李令俞低头在批奏章,问:“眼下司州保住了,那平城和营州呢?”   严柏年便说:“今冬过去了,待来年,我再带兵北上,去剿突厥人的老巢。”   蔡真听着两人低声交谈,带人将殿中的灯全都点亮,李令俞不喜欢黑暗,见殿中亮了,蔡真催促:“殿下该用晚膳了。”   “端进来吧,都在这儿吃。”   蔡真以为严柏年出宫去。   李令俞却说:“让他歇在偏殿。我有事问他。”   蔡真也不敢再说。   她现在住在右偏殿,前殿是书房,后殿是寝室。   左偏殿里全是房间,当日萧诵病重,众臣便歇在作偏殿。   严柏年见她繁忙,问:“吃饭吧。”   李令俞便说:“用了晚膳就去休息吧。”   严柏年确实累了,饭后便去休息了,李令俞还要加班,年底的事太多了。   过年能休息几日,蔡真带着一帮内官们在外面忙碌,最后也让李令俞赶去休息了。等快子时了,听见有人进来,李令俞以为是蔡真又来了,便说:“你去休息吧。不用守在这里。”   那人顺着进来。   李令俞回头,才见是严柏年。他穿着寝衣,只披了件袍子,领口还散着,露出一大片肌肤,一身落拓不羁,但无端的十分艳丽。   李令俞看到他胸前的皮肤,感觉被他那张脸骗了,半晌没有动作。   只听见他轻声问:“要我侍寝吗?”   李令俞这才回神,“你不要命了?”   寒冬的天气,还不怕冷,宫中又没有暖气,她每日都觉得冷。   他像是刚睡醒,眼神还有些迷蒙,丝毫不惧她的怒气:“那你要杀了我?”   李令俞放下笔,还没起身,他就过来了,一手按在她肩上,李令俞都站不起身,只能呢仰头看着他。   严柏年低头注视着她,片刻低头追逐,轻轻吻了她的唇。   冬夜里的触碰,带着微微的冷,严柏年的喉结微动,叹了声:“回去睡吧。”   李令俞心里只想着,我确实不想干了……   第二日一早,各部门都盘点一年的工作,忙着写工作总结,等着汇报,各州府都进京活动。   上都城的商业街已经名声远播,成了上都城繁华的有力证据。   李令俞起来的很早,严柏年还在睡,宽大的榻上睡三五个人都不成问题,她一整晚都缩在他身边,两人聊了大半夜。   起身来阿竺给她束发,听见床上的动静吓了一跳。   李令俞问:“你醒了?”   严柏年身上的伤还没好,贯胸一刀,至今没有结痂。肩上的伤太深,又加上他长途跋涉,也恢复得不好。   李令俞便嘱咐阿竺:“他身上都是伤,今日你看着些。”   严柏年身上的衣服穿的严严实实,阿竺看了眼人,也认出来了。   李令俞要忙着去前殿,怕是曹印已经来了。   果然,等他进去不光曹印来了,吕匡渊等人也都在了,还带来了初稿的新闻报。   李令俞看了眼,觉得不错,就是版面设计有点问题,太占地方了,但也不错。   吕匡渊将此报给来的人传阅,边介绍,但大家只对开篇的那首诗感兴趣。   毕竟李令俞的诗才,太出众了。   第一版的报就贴在礼部外的墙上。   没等早上议政结束,礼部的人便进宫来报。   上都城的早报已经售空,甚至有学子已经写了文章贴在了礼部外墙上。对开篇的诗句简直夸无可夸。   李令俞并不管这些,看了眼,见效果不错。提醒了一句排版,又说了一句可加收费的广告。   但最后郑重嘱咐了吕夷繁一句,不可操控民意,也不可暴力反驳。   吕夷繁大概没想到她考虑的这么详尽,纵横都考虑到了。但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能赚钱,惊愕片刻,便匆匆回去改版了。 第94章 严柏年   等午饭的时候, 李令俞才得以脱身,回后殿,结果阿竺说严柏年出宫去了, 说晚上回来。   他身上有她的令牌,在西掖门能随时出入。李令俞也没在意。   李令俞见阿竺看她,便问:“怎么了?”   阿竺想问严柏年的事, 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也没问。   李令俞看她眼神便知道她想说什么, 便问:“你是不是想问严柏年?”   阿竺见她坦荡,说:“他休息了片刻,便出宫去了,也没有用早膳。”   李令俞丝毫不在意:“别管他,随他自由。阿竺, 就是你看到的样子。我们如今没时间,等有时间了, 应该会成婚。”   这宫里确实呆着不舒服,若有条件的话, 她也不想住在宫里。   碎严柏年进京的人都在百尺楼里,他出了西掖门,顺着城墙向南走,看着腊月里, 上都城的景象繁华一片, 丝毫看不出几个月前上都城叛军入城的痕迹了。   街角那家羊汤店还在,老板店面扩了一间,生意还是很好, 严柏年仰头看了眼, 进去坐下, 老板便过来说:“过几日祭灶,我就关店了。大人吃点什么?”   严柏年便随口说:“羊汤吧,上次有人带我来这里。她好像很喜欢来你这儿,但又不爱喝羊汤。”   这人太好认了。   店家问:“你说的是那位小李大人是吧?她有段时间没来了,小李大人不爱喝羊汤,但是爱聊天,爱在我这儿坐一会儿……”   严柏年由着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李令俞的事,讲李令俞教他开店……   严柏年时不时附和几句,始终没有和他提李令俞最近为何不来了。   等喝完羊汤,文着已经来了,两人沿着铜驼街向南,路过商业区,文着跟在他后年问:“礼部的人说,侯府就在这条街上,等翻年后,修缮妥当了就能搬进去了。以后回上都城,也有地方住了。”   严柏年听着也不言语,腊月里人声鼎沸,商业区的人挤到爆,文着怕别人挤着他,替他挡着人,纳闷说:“去年来的时候,上都城还没有这么热闹,今年怎么挤成这样?”   严柏年:“因为有人穷,要赚钱啊。”   他看见了,禁军和京都衙门的人都在这附近巡逻。可见这是朝廷特意开的商区。   文着下意识问了句:“谁啊?”   严柏年笑笑,没接话。   从商业区回来的时候,文着手里提着一堆吃的,文着一边说一边还说:“侯爷什么时候爱吃这些了?”   严柏年也不辩驳:“好好拿着,别多问。”   两人在西掖门外分开,严柏年交代说:“你在百尺楼等我。我这几日都住在宫中。”   李令俞下午还在看年终总结,各部门都已经准备过年了。   晚饭前严柏年回来,见寝殿里灯还没亮起,严柏年也不用阿竺帮忙,举着灯,将殿内的灯一一点亮,李令俞看到灯亮,就知道他回来了。   追着进来,见他还在点灯,桌上都是吃的,她看了眼,都是些小吃。   商业街上的吃食,闻着味道不错。   她看的笑起来:“阿竺,把这些吃的热一热。”   阿竺进来迟疑说:‘这些也不知道……”   “没事,只管去。”   严柏年不怕冷,寒冬腊月,还是一件单袍子。连身上的伤也不在意。   而她冷得要命,即便殿中点着暖炉,但是还是觉得冷的刺骨。   严柏年点了灯,过来握她的手,她的手冰凉。   “怎么会冷成这样?”   李令俞叹气:“以前没爱惜身体,仗着年纪小,现在遭报应了呗。”   再说了,以前为了功名,哪里顾得上这些冷不冷的。   “别胡说,让医官好好看看。”,说着将她的手拢在一起。   李令俞也不挣扎,由着他给自己取暖。   两人在殿中悄悄吃了晚饭,难得李令俞没有加班。   严柏年看着她像只仓鼠似的,有人在殿中陪她,李令俞的孤独感也少了。   等吃的差不多了,她才说:“昨日太忙了,没来得及问你。司州都安定了?”   严柏年点头。   “战损大吗?”   “灭突厥兵四万有余。司州并伤亡很大。将近七万。”   李令俞听得心惊。舒了口气,问;“突厥人不是号称三十万军南下吗?”   “那要看怎么算,若是铁骑,以一抵十,那就不到十万。”   李令俞听的惊呆了,“还能这么算?”   严柏年见她信了,笑起来:“就是打个比方,老突厥王死后,内讧了很久,可能全部部落的兵加起来三十万绰绰有余,但是南下,肯定是没有三十万兵。”   李令俞便说:“今日收到消息,平城营州大捷,斩杀左翼王于漠北。两州共灭突厥人四万有余。”   严柏年听着看不出来高兴,也看不出来伤心。   只是淡淡说:“以命换命,但也算是有所斩获,起码杀了突厥王,让他们知道汉人同样能将他们赶尽杀绝。”   李令俞见他兴致不高,说这话的时候隐隐还带着恨。   他们两之间至今没有猜忌,也是相识于微末,那时候他还是没有领战的小将,而她是上都城小有名气的文官,一见如故,心心相惜。   如今,他们都不再是当初的小年轻了。   “司州几度城破,伤亡大吗?”   “伤亡过半了,夺回司州城后,满城缟素,几乎家家户户戴孝。”   他说的时候,眼神里带痛。   李令俞怕他有应激障碍,问:“那你呢?”   严柏年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怎么了?”   “你还好吗?”   严柏年愣愣地看着她。他是在边境长大的,在死人堆里呆过,但不嗜血。他是带着恨,带着全军的希望,为马叔报仇。从没想过自己能如何。   眼前的人,第一次问,你怎么样。   李令俞难得主动,拥抱着他,手摸在他后脖子,轻声说:“严柏年,你知道我看到你留给我的字条,我当时什么感觉吗?我当夜几句梦见你死了。梦中被吓醒,不敢再睡。催着让医官连夜北上。我信不过你,你和我撒谎撒习惯了,就算快死了,也会笑着我说没事,所以你别说话。”   严柏年抱着怀里的人,慢慢笑起来。   第二日,头版的新闻报加印,连印两次,全都一售而空,至今催着礼部加印。   这一轮的收益都已经远超吕夷繁的意料了。   吕夷繁做梦也没想到,他这个主编走马上任没半个月,都快忙疯了,这和从前慢悠悠的做学问、修书可完全不一样。   快节奏印刷和排版,等着反馈。礼部外面的墙根本就不够用。   关于新闻报的反馈文章早已经贴满了。   这些个书生才子们,可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礼部   但是马上就到了第二版了,第二版还不知道印什么,毫无头绪,已经公告了腊月二十三第二版。   所有人都嗷嗷等着。   吕夷繁确实不懂,拿不住主意,便进宫和李令俞商量。   正巧遇上曹印和六部等人都在,李令俞便说:“你们都坐。”   她后来为了方便,让人打了一张三米见长的桌子,她坐上首,老臣们坐下首。   这样工作效率快点。   吕夷繁进来时,手里还拿着新闻报,给六部的人都分发了,曹印看了眼,此报是这几日最热的话题。   李令俞的那首诗,可算是头筹。让头版报炒到了最热点。   就算学子们再不喜欢她,但是对她的诗,真是爱不释手,个个捧读研习。   李令俞看了眼在座的人,人手一份报纸,问:“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吕夷繁便直说:“下一次印是二十三日,大家可都等着呢。但也必定没有再比这次开篇这首诗更精彩的了。内容也没有这么多了。”   李令俞便说:“怎么会没有,六部的人都在,你们的政策,律法条例,户部的政策,礼部的典礼,事事皆可登,你若是觉得不够精彩,大可去拜访名儒,找他们约诗。方法很多很多。”   吕夷繁便说:“臣明白了。这次受到捐赠的倒是不少,为这首诗打赏的也有。”   李令俞听着惊奇,这时候的富人,就喜欢打赏了?   她竟然第一次收到富豪们的打赏。   裴虞看着诗,她的才学,当真是浑然天成。这是天生的,寻常人羡慕不来。   六部的人都在,也纷纷议论了一番,给了吕夷繁一些建议。   吕夷繁急着出第二版,他这个主编怕开天窗,商议了一番便匆匆走了。   曹印看着报,问:“若是州府的新闻,能传进上都城,倒是未必是坏事。”   李令俞便说;“这事年后,慢慢来,会上来的。不着急。”   等腊月二十三那日,吕夷繁可能确实仓促,约不到诗,便在开篇登了一首吕匡渊的诗。接着是年底户部的粮米价格,礼部的典礼。   吏部给的材料最多,年底官员考核,故事也多,便给了很多奇闻逸事,第二版中同样夹杂了很多广告。   也有一篇关于北境战事的要闻,不至于那么详细,但是该夸的都夸了。   最后特别鸣谢了赞助的各位。   第二版的收益更甚第一版。   毕竟是上都城有名的刊物,读书人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买。   薛宓在李家呆了一天,她的亲事定了,是去年登科的进士,祖籍江南,人如今在户部任职。薛家如今不同往日,那人谁父亲故交的儿子,知根知底。   她也没什么可反驳的。   李家等着过年,关于李尚去世的消息还没传回来。   李令俞让人快把秦州翻遍了,就是找不到李尚人,所以众人都默认他死了。   家里人至今都不知道。   但李尚的那个妾带着那个幼子,还住在潼关。   家中热闹已经在准备过年了,李黛买了很多报,即便她识字不如妹妹们多,但后来认识多了,也欣赏不来诗词歌赋。她回家分发了报说:“说是登了李令俞的诗。”   李姝纠正她:“是永安公主。”   李黛便说:“是是是,永安公主。这诗写的真好啊。”   李姝看着诗,薛宓凑过来看了眼,惊讶问:“李令……永安公主的诗?我兄长最是喜欢了。哪里买的?”   李黛递她一张,便说:“我这儿多。”   她嘴上不饶人,但心里十分骄傲。   当天薛宓带着报回去,家中的兄长们也都买了,都看着报,连养病的大伯手里都拿着一份报,大伯辞官后便一直在家教哥哥们读书。   大伯辞官后,起初跟随者很多,后来便有人反水,有人掉头弹劾大伯。   永安公主好像丝毫不在意,朝中一度缺官,但听说很多人受举荐入朝为官了,可见永安公主并不在乎门第,倒是出了一批很不错的人才。   譬如这新闻报。   吕夷繁从前跟着父亲在家撰书,无名无姓,谁能想到,他做主编,这么厉害。   如今谁不夸一句,吕匡渊的儿子,有其父之风。   可薛洋还是看出来了,这报是永安公主搞出来的。吕夷繁没有这个本事。   朝廷缺钱,曹印曾说过,永安极其擅商道。新闻报第一版明说,此报收益,皆用来修桥铺路,这是功德之事。   尤其永安开篇的那首诗。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她是一点都不惧人讨伐,也不惧怕人构陷。   还是像《大鹏歌》一样,气冲九霄。像她这个人一样,风骨天成。   家中子侄们怕他不高兴,躲躲藏藏,不敢大肆夸赞。   但长子将报纸给他说:“这永安公主的诗才,这帮书生就是拍马也追不上。”   他看着诗,复又看着长子,问:“罢官,你后悔吗?”   长子摇头:“父亲维护的是正统,不是反永安公主这个人。这道理没有错。永安公主有大才,也没有错。”   薛洋看着报纸,便说:“我和吕大人有几分交情,此报不涉政,你去看一看,去学一学,虚心学习,对你有好处。”   儿子看着父亲,他自知父亲固执,但也明白父亲的大道。   薛洋便说:“不用看我,也不用怕我,你们只管去做你们的去吧。永安这个人性情刚直,非一般男子科比,胸襟开阔,也非一般人能比,不会介意你们的。”   他们父子尚不知,新闻报之后,后续会有文学报,还有各种娱乐报……   文娱一条龙,等着他们。   腊月二十三那日祭灶,宫中第二季旧例很多,李令俞一概不过问,永康负责守灵,她便让礼部的人都去找永康配合,包括进华林园问安,和去北宫问安。   永康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尊重,是不是好事,更不敢惹永安。   来寻了她几次,她都在太极殿议政,等到二十三这天,朝廷终于放假了,便来寻她。   李令俞正和严柏年坐在偏殿书房里,听见永康进来。   永康见有人在,便不敢吞吐,直说:“祭祖的事……”   李令俞便说:“太庙祭祖我会去,宫中的事,你多看着。”   永康拿不住她的意思,问:”那,二哥和祖母……”   李令俞毫不客气说:“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烦扰,二哥身体不好,让他静养吧,你多去看看他,别让他觉得短缺了什么。”   永康见她没恶意,便说:“我明白了。”   等永康走后,严柏年放下笔,问:“这永康公主,倒是变了很多。”   李令俞凑近看他写的字,随口说:“都这时候,再蠢的人,也该懂得收敛脾气了。”   严柏年淡淡看了眼:“心思不善,便是懂了,难保不会反咬人一口。”   听得李令俞仰头看他,笑说:“你担心她还会害我?放心吧,她胆子不大,本性也不坏。”   严柏年便说:“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在生病,能将一个十几岁的小文官扣在城内台道跪几个时辰的人,我很难信,她本性不坏。”   李令俞见他固执,便说:“等年后,看她意思,若是愿意,让她完婚吧。”   严柏年听见完婚,盯着她,问:“你和我什么时候完婚?”   李令俞眼睛瞪的溜圆,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想什么呢?”   李令俞笑起来,严柏年对她来说,和谁都不一样。   是个特别的存在。   “等我,攒够聘礼,去北境下聘。”   严柏年捏着她耳朵,笑说:“该是我下聘,等我将突厥以北北境打下来,将北境三州再向北扩到漠北三州,到时候,我用新的北境三州作聘礼,行不行?”   他不是从前的严柏年了,从前的小严大人眼睛里都是欢快,要带她去城外跑马,好奇白马寺听经……   李令俞摇头:“不要,我只要一车烟花,只有那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这些俗事只是我的责任,但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严柏年最喜欢的就是她刚硬中的那一丝柔软。   他如今是武将,武将无召不得回京,武将戍边,是天命。   李令俞并不知道他想的那么深,问:“今年过年有你作伴,真不错。这空荡荡的大殿没有一点人气,幸亏我整日忙。”   严柏年见识过她有多爱生活,她曾经的闺房是真的很舒适。   “为何不在这里装暖气?若是不喜欢……”   李令俞靠在他身上,轻声说:“太忙了,自上都城进了叛军之后,我再连一天都没有休息过。夺宫那一夜,我至今历历在目,连着几日都没合眼,头疼欲裂,但不敢闭眼。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严柏年知道。   但没说话,抱着她轻轻安抚。   李令俞很久都没这么放松的睡觉了。   第二日不用早起,不用工作,什么都不用管,阿竺和蔡真拦着那些不长眼的宫人。   李令俞醒来的很晚,睁眼就看到了严柏安身上的伤口,问:“你去看过侯府了吗?喜欢吗?”   严柏年并不太上心,只说:“我又没时间去住。”   李令俞便说:“不,你会住的。”   严柏年丝毫不反驳她,见她难得高兴。   说是朝中放假了,但武将不受限。秦周进宫来作年终最后的报告,京郊营已经完成了整顿,兵马操练已经步入正轨了。   京郊营是上都城的保障,若是京郊营出了乱子,上都城是真的岌岌可危。   秦周走后,李令俞便想起来问严柏年:”军中缺将,武将不同文臣,都是各拜码头,你说,我该怎么整顿武将?”   严柏年没懂她的意思。   李令俞便有一搭没一搭的放下一颗白子,问:“若是,我在上都城开一座军事院校,南北武将都来学习,能缓解如今这种武将不听我号令的状况吗?”   她擅商,也懂得管理,但不擅军事,对这些边将管理十分头疼。   严柏年被她的奇思妙想惊到了,想了很久,才说:“我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想法。”   李令俞只好说:“所以说,我不懂这些。我擅长赚钱,大道通南北,天下官员大大小小这么多,只要有利,有公德心。改善民生,我是有信心的。但是唯独对武将,我毫无办法。”   萧雍当年能让九边之镇服服帖帖,是因为他悍勇,御驾亲征过。边将都是从他手底下出去的。武将讲究提拔,谁提拔的人,就是谁的人。不可能记着君恩。   萧诵便是文皇帝,他对武将的态度就很迷茫。   她是拥兵夺宫,自然要防着边将们造反。   严柏年想了很久,对她说:“这事急不得,你且等等。等我将突厥人收拾了。我让人帮你看看。那些退下来的老将可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就那么告老了确实可惜。”   李令俞便说:“这个不着急,我也就是一说。我暂时还没有什么想法,这事又不能和文臣商量,舅舅是个老派人物,为了我父王母妃,曹家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若不然,我猜他和薛洋一样,会一同罢官。只是看我可怜,才帮我的。”   严柏年见她面上没有悲痛,问:“圣人呢?”   “圣人自然是希望陈留王继承大统,但何为大统?儿子就是大统吗?那生了那么多败家子的,又怎么说?我生来就是逆贼,做的也是谋逆的事。自然不能让圣人如愿。”   严柏年见不得她这样,便说:“别胡说。”   李令俞看着他的眼睛,慢吞吞说:“严柏年,我不信鬼神,我只活这一辈子,这辈子结束,我就把这些都忘了,所以这一生我只按照我的意愿活着,我追逐的权力,爱的人,我都会尽力得到。” 第95章 太庙   严柏年还没有没见过李令俞这样认真地表达过对权力, 和对一个人的爱意。   没有那些风花雪月,只说眼前。   可这比起情诗,更让他心动。他嫉妒过, 那个让她蓦然回首的人。也始终对她的诗词不得要领。   可现在心里泛起的暗涛,几乎将他淹没了。   两人隔着棋盘,严柏年伸手握住她拿棋子的手, 看着她静静说:“云奴,严家世代边将, 效忠朝廷。而我,只效忠于你。”   李令俞听着他的话,不由得笑起来,这是最直接的感情。讲感情严柏年从没让她失望过。   她笑着笑着,一直看着严柏年, 见他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她。便探过去,亲了下他的下巴, 因为矮,没有够到他的唇。   严柏年也不强求, 继续说:“你别怕,也不用和我解释这些。我不管你是谋逆还是篡权,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认云奴一人。”   李令俞只觉得, 要是不和他分享一点什么说不过去。   便扔下棋子, 牵着他的手起身,穿过大殿进了书房,将珍藏很久的那幅舆图取出来, 徐徐展开给他看。   这是一幅非常详细的地图, 是她很早之前就开始绘制了, 只是后来太忙 ,她抽时间一点一点补充绘制的。   严柏年目不转睛看着大梁的版图,不可置信的看着,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很久之前就开始了,刚开始找不到舆图,直到后来进了北宫,在北宫的藏书殿中收集了很多舆图,我才慢慢拼凑起来的。”   她说完指着地图上的一点:“上都城在这里,从上都城到平城,或者北境,如果修路后,最快的时间能缩短到一天一夜。再从上都城向南,水路运河开了,一路能到达最南端,贯穿南北……在上都城中转……”   严柏年听着她陆陆续续的讲解,也听懂了她的野心和苦心。   还有期望。   可听着从上都城到北境,一日一夜。简直心花怒放。   腊月二十八那日,吏部等官署鎏还没有消停,说是放假了,也只是不用进宫,对外的各项工作暂停了。但各自部门里人还都在。   裴虞的工作没做完,正在里面看各地的名录。吏部的人些许不敢惹他,谁也说不上来裴大人怎么了,从前的裴大人和风细雨,清风朗月之姿。性情也十分和气。自从国公爷去世后,裴大人再没有笑过,也不会发火,但就是变得没人敢和他多说话了,变成了一台毫无感情的工作机器。   年底礼部的人来吏部送文折,小林大人如今升了一级。   新闻报印刷版属在礼部,让礼部这个清水衙门,一时间成了热门行业,变成了学子们挤破头都想进去的部门了。   小林大人如今就是跟着吕夷繁在新闻报组里。   他在六部行走的时间长了,六部的人都混熟了,来了吏部也能喝一盏茶,聊一聊八卦之类的。   正赶上吏部有个小吏成婚,小林大人道了声喜,不知谁夸了句:“小林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如今都还没成婚……”   裴虞就在正房的办公室里,听见了院子里几个人聊天。   这个小林大人从前是跟在李令俞身边的。   小林大人便说:“殿下给我的任务多着呢,成婚的事不着急……”   小林显然也很自豪,曾做过永安公主的文书。   裴虞听得不由放下手里的笔,认真的听着。   其中一人羡慕说:“殿下之前在礼部任过职,如今可算是给礼部谋了个大前程……”   小林大人温声说:“殿下说了,这钱是修路用的。”   那人笑说:“能修多少路,哪能修完?”   小林大人却说:“要是自南向北全都修通呢?从北境到上都城,再从上都城外码头转河运,你猜从交州、广州,去北境总共能走多少天?”   这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小林也是和吕夷繁之前进宫和李令俞开会,李令俞随口说起的,但小林就是相信,李令俞一定能做到。   那人惊讶:“殿下这是想,从南向北,汇通南北。”   小林健谈,便又多嘴了一句:“那位冠军侯说,若是真的西南向北修了,那从北境出发入京,一日一夜便可。”   几个人便将话题转到了那位新封的冠军侯身上了。   吏部的人没见过严柏年,便觉得好奇,问:“听说那位冠军侯听说十分年少,徒手斩了突厥王,真是了不得……”   裴虞的视线透过窗,不知落到了哪里。   严柏年,平城都督严平骏幼子,擅骑射,并州一战成名,斩杀突厥铁骑万余,并斩杀突厥王于司州城外。   解了北境之围……   他怔怔想着,听见小林大人说:“冠军侯如今住在宫中,他和殿下交情非常好,冠军侯自己说,第一次入京,便是殿下接待的。那位侯爷说殿下当时带他去城外白马寺听经,差点被人赶出来……”   年轻人总爱听英雄的前尘往事,总觉得那样仿佛就离英雄也近了。   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裴虞却听懂了,严柏年如今住在宫中。   二十八那日晚下起大雪,白日还是晴天,雪下的毫无征兆。   她裹着袍子站在窗前看着雪,叹了声:“明年大概会有个好收成吧。”   严柏年便说:“北境若是这一战过去,很多难民会北返,到时候北境会好的。”   李令俞便说:“你记不记得,我请你小市的酒肆里喝酒,遇见的那个胡姬?”   严柏年看着她,没想到她的意思:“我不记得。”   李令俞被他逗笑了,“她是波斯人,或者说,她们是穿过秦州以西党项人的地方过来的。你说秦州向西打过去,是不是……”   “你要那么多胡姬做什么?”   李令俞白他一言:“孺子不可救也。”   严柏年被她瞪了一眼,笑起来。李令俞也想大过年说这个不合适,便不再说了。   换了话题说:“除夕夜的时候,我想出宫去。”   严柏年也觉得她这么爱自由的人,如今被困在宫中,没日没夜的工作。   便说:“我带你出去。”   李令俞叹气:“也没什么人,以前过年好歹热闹。”   严柏年慢慢就啧出味来了,问:“说吧,想要什么?”   李令俞立刻打蛇随棍上:“我想要你带我去城外跑马。”   “你想都别想。”   李令俞怒目:“你答应过我的。”   “过时了。”   李令俞不甘心:“就去白马寺那么远。”   “不行。”   李令俞见求他无用,便起身说:“我自己去,阿符和段功都能陪我去。”   严柏年追到她不会出去,就是不肯答应她。   裴虞则是一个人坐在官舍中很晚才回去。   已经下了大雪,官舍中的人都回去了,院子里都是空寂,如今跟着他的已经变成了一个老伯,见他出来,便说:“大人,下雪了。”   裴虞仰头看了眼,说:“回吧。”   国公府空荡荡的,明明还是那个家,但父亲走后,家里莫名就变得冷清了。   后面的院子封了,刚进了门便有人催他:“夫人等着大人很久了。”   裴帧见他满身雪,喊了声:“阿兄。”   裴夫人见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便问:“怎么这么晚了,还有公务要忙?不是说早就放假了吗?”,说着看了眼小儿子。   裴虞没说话,只是让身后的女婢接了他解下的大氅。   而后坐在母亲旁边。   裴夫人自裴承邑死后,性情收敛了很多。   尤其娘家的人,也和她疏远了。让她心里十分难过。   又加上裴帧和她说,阿兄为了裴家,如今一身杀名。   裴虞确实变了,在家几乎不怎么开口,问他什么,他只管做了,但并不会和家里人商量。他从前十分健谈,不论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裴帧的那帮朋友都爱追着他,如今裴夫人看着大儿子。   甚至有些不敢开口。   便轻声商量问:“你的亲事,年后该准备了。”   裴虞面无表情只说:“阿帧的亲事不能耽搁,父亲留下嘱咐,不必为他守丧。阿帧的亲事本就定在年后二月,只管让他成亲。我年后繁忙,还请母亲多操劳些阿帧的亲事。”   裴夫人吊着半口气,感觉不顺畅,怎么也呼不出去。好像不论和他商量什么,他都能顶回来。   裴虞见家中空荡,知道母亲向来疼爱妹妹,便说:“殿下不会对宫中妇孺怎么样,改日我去看看妹妹。”   裴夫人一听便激动了。   她心里已经认命,也明白那是废太子家眷,不死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宫中还有太后娘娘在……”裴夫人还想说,有曹太后在,岂容永安公主放肆。   裴虞心说,曹太后若真是个人物,也不会乖乖缩在华林园闭门不出。   “不论是后宫的女眷,还是东宫女眷,殿下都不会怎么样。放心好了。没什么事母亲早些歇息,下雪天夜里冷,让人记得夜里添火,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起身走了。   裴夫人等他走后,才和小儿子说:“要不然你和你阿兄一起去看你姐姐。她如今还不知道关在哪里受苦,我这当娘的不能救她……”,说着便又哭开了。   裴帧无奈,哄完母亲便去寻兄长。   阿兄还在书房里,裴帧推门进去,见他坐在书房里找东西,裴帧知道他忙,便问:“阿兄,什么时候去看阿姐?”   裴虞看着弟弟,笑了下说:“母亲想让你跟着去看阿莺?”   裴帧挠头:“我哪能不知道,阿兄若是要去看阿姐,还要去求那位殿下。说起来,那位殿下曾和阿兄都在南山书院……”   “不是,我在南山书院没见过她,后来遇见也只是听说她是宋彦光的学生。我于永安公主,并无什么私交。”,裴虞冷淡说。   裴帧叹气:“从前宴上还见过她的妹……”,他说到一半意识到错了。那不是殿下的妹妹。   改口说:“也对,她都没来过咱们家参加宴会。我都没见过人。”   裴虞一句都不肯多说。   裴帧是个小孩子性格,还十分健谈,:“殿下丹青极好,上都城里都不是秘密,后来才知道她故意藏拙,她的诗才更绝,阿兄没听说吗?她读书的时候应该就很有名了吧。”   裴虞心知,南山书院的谢寅之定是瞧不起她,怎么可能教她,若不然她也不会和那个袁兆宗为伴。   也不会逮着机会,在宋彦光归来那日,大放异彩。   可惜,宋彦光不惜才。她倒是厚道念旧情,几次给宋彦光机会,明里暗里的去信,都到这时候了,宋彦光还是不肯接她递过去的权柄。   可见蠢人,是无药可救的。   裴帧见兄长不说话,便不敢再叨扰了。   裴虞便嘱咐他:“以后做事不要慌里慌张,要想想清楚。不明白的就来问我。”   裴帧应声:“我知道了。”   裴虞便说:“去吧。”   裴帧走后,裴虞依旧在翻找,那幅画至今藏在他书房里,可惜那个扇面到了陈侯世子手中。   他心中满是遗憾,唯一和她有关系的,只有这幅画了。   这是她亲手交给他的……   除夕前一日,李令俞便说:“宫中烦闷,不如出去走一走?”   严柏年见她有兴致,便说:“走吧。”   李令俞换了身寻常衣服,跟着严柏年从西掖门出来,坐上阿符准备的马车,一直穿过铜驼街,直奔商业区。   今日是最后一日,商业街依旧人声鼎沸。   严柏年始终错开她半步,右肩跟在她的左肩后面。李令俞放眼看了眼,看到店铺中果然囊括南北。   便和严柏年解释:“你看这一家,是江南人开的店,这是北地人开的。”   后面的街巷还在修缮开发中。一条街肯定是不够的。   最后几个人在城中转了个遍,停在街角的羊汤店门口。   今日店里没什么生意,店家见她来,十分高兴,看见严柏年便说:“这位大人也来了。”   李令俞便问:“今日还不歇业?”   店家说:“就今日一天了,傍晚关了门,便去过年了。”   店家见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便问:“好些时候不见大人了。”   “我出门了一趟。”   店家便说:“大人繁忙,久不在上都城,上都城最近可是变了很多。”   李令俞笑问:“哪里变了?”   “大人还不知道吧?南城开了一条商业街,生意绝好,让上都城的其他人都艳羡。”   李令俞便笑问:“店家生意也极好,怎么会艳羡他们?”   店家便说;“总归是有影响。不过对面礼部最近出了份新闻报,让学子们像疯了似的争论不休,礼部外面那几面墙,文章贴的满满的。这个宫中的贵人也是奇怪了,这书生们使劲骂人,她也不在意,还鼓励。结果这些个书生们偏还又不骂了。这不,每日大清早就巴巴的在礼部外面的店里等着新闻报。有时候买了报,便来我店中坐上一早上,满嘴文章,争论不休。吵得不可开交,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严柏年听着有趣,便问:“这有什么不好吗?礼部有了新闻报,店家你有了生意。”   店家听得笑起来说:“也是,这挺好的。”   之后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很久。   直到晚上两人才回去。   李令俞便问严柏年:“今日看出来什么了?”   严柏年说:“你果然十分擅商。”   李令俞收下恭维,平静说:“战事停了,要休战生息,大梁经不起折腾了。”   严柏年见她认真,便说:“我知道国库不丰。”   “何止不丰,北境今年全凭靠着江南之地养着,这么下去,总会出事的。”   说起民生,李令俞要比严柏年精通太多了。   那晚两人早睡,第二日除夕,要去太庙祭祖,这是她第一次祭祖,百官就算再阻止有什么用呢。   她穿着冕服站在太庙外,段功带着羽林卫为她开路,阿符领着神策军给她清外场。   她一步一步走进太庙,握着权力,一步一步走上去。   今日之事,满朝皆知,她进了太庙,祭了祖宗。   距离她登位,怕也只是一步之遥了。   这个除夕注定不平静。   还没等她开始祭祖,就听到了消息。   萧雍出了北宫,来了太庙。   这是他进去十几年来,第一次离开北宫。   萧雍也在来太庙的路上,得到消息的大臣们都吓破胆。   曹印和吕匡渊守在太庙外。陈侯紧追萧雍而来。   庐阳王是陈侯去通知的,得到消息的萧澈还在看萧诚写对联。听到消息也不过是一笑而过。   萧诚问:“父亲不去看看吗?”   萧澈见他好奇,便笑了下说:“该去看看。”   父子两人放下笔,便跟着陈侯府上的人去了太庙。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急迫。   连薛洋都知道了,薛洋都领着长子,也去了太庙。   裴虞今日就在太庙,领着人跟随曹印等陪李令俞人祭祖。   萧雍看起来并不像是来清理门户,他只是穿了件寻常的外衣,甚至不带冠,就仿佛是出殿走了一圈。   等所有人到场后,萧雍的车辇在太庙前停下,他遥遥望了眼远处的殿。   曹印和吕匡渊已经率领在场的众官行礼。   十几年,没见了。   曹印至今想起萧雍当年对兄长做的事,都觉得心中□□。   十几年不见的人,如今再见,已经老态龙钟,不复当年的暴虐。   世事难料,谁能说得准呢?   萧雍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又看了眼神色惶惶的蔡荃,十分轻巧说了句:“你们也都老了啊。”   吕匡渊闭口不言。   萧雍看着曹印,轻叹了声:“曹文庭的弟弟,到底是恨我。”   “臣不敢。”   萧雍像是有些失望,淡淡笑了下,也不指责。   看着身后的裴虞,问了声:“这是谁家的?”   裴虞出列答:“臣裴虞,父裴承邑。”   萧雍看着他,收起笑,淡淡看了眼,什么都没说。   看到严柏年的时候,他直接问:“严平骏怎么样了?”   严柏年答:“父亲尚好。”   萧雍盯着他赞了句:“斩杀突厥王,不错。”   严柏年只管谦虚。   陈侯来的时候,他还在一个一个的认人,有些在场的小辈,他都不认识。   一一的询问,让在场的人都紧张不安。   萧雍见陈侯神色慌张的来了,十分不在意的说了声问:“慵之来了?”   陈道止应了声,便始终跟在他身后,萧雍又笑起来:“慵之,向来护我。”   陈道止不敢说什么,他知道他们祖孙之间,终究会有这一场,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快到他毫无准备。   萧澈带着幼子,随后而来。   萧雍看了很久,他始终站在下了辇的位置,一步都不曾挪开。   看着萧澈领着儿子行礼,萧雍盯着父子问:“十弟,你恨我吗?”   “臣不敢。”,萧澈答的四平八稳。   萧雍听得笑起来,和在场的人说:“你们都恨我,永安能用你们,便是因为你们都恨我。朕在位四十几载,不惧怕谏言,不知,永安怕不怕?”   曹印想开口,被吕匡渊拉了一把。   吕匡渊从头到尾面无表情。   萧雍看到吕匡渊的动作了,问他:“他们恨我,我知道。养仲恨我,我不明白。”   吕匡渊依旧答:“臣不敢,臣受恩于圣人,有幸得圣人提拔,才能崭露头角,圣人之恩,永不敢忘记。”   萧雍却问:“那依养仲之言,你说,百年之后,后人会说养仲是三朝元老,还是会说你是三姓家奴?”   在场的人皆都变了脸色,吕夷繁站在人群中,脸色刷白。曹印甚至抬头看着萧雍。   吕匡渊却依旧面无表情答:“不过是虚名,何必在意那些。”   萧雍看着他,他还是那么谨慎,始终不肯提天家的事。   “养仲觉得今日,我若是清理门户……”   “祭祖之日,圣人还是谨慎些为好。”,吕匡渊提醒他。   祖宗面前,不要太过放肆。   萧雍听着他的提醒,心理叹息,当年在内宫中,那个肆恣才子,到底不在了。   李令俞站在太庙中,远远望见外面的人群,萧雍像是不肯进来。   她现在也不能出去,便站在那里等着他。   今日是她准备了很久的典礼,从日之后,便是新的一年。她会重审当年的旧案,会为豫章太子正名,为自己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第96章 婚事   李令俞进了殿只管上香、祭拜。   礼部的人见她丝毫不在意太庙外的事情, 心里慌张归慌张,便也跟着她之后宣读祝文。   等她的礼走完了,还不见萧雍进来。   她这才想, 萧雍怕不是真的来清理门户的吧。   萧雍就坐在那里,蔡荃陪着他,对面站着众官, 李令俞从太庙出来,看着圣人, 在百官面前,她不敢放肆,跪下规矩行礼。   萧雍看着她浑身胆气,丝毫不怯场,心里有恼恨, 但也有赞赏。   她太像她的父亲了。也远比萧诵有魄力,也比儿郎果决。唯一可惜的是公主。   “见过圣人。”   萧雍看着她:“你的身份难辨, 如今就已经这么放肆了不成?”   李令俞无所谓问:“不过是一个解释,圣人非要在今日问出来吗?”   萧雍:“身份不明, 何以进太庙!”   李令俞:“身份不明?谢鹏程不是给我揭的清清楚楚了吗?”   萧雍盯着她:“你拿得出证据吗?”   吕匡渊便出列,答:“永安公主,当年是我抱出来的。臣万不敢混淆天家血脉。”   萧雍真的是大感意外,死死盯着吕匡渊, 做梦也没想到当年在他眼皮子底下, 一个内廷中行走的人,居然敢私藏了当年谋逆太子的女儿。   当年的养仲可谓风光之极,竟然冒这种大不讳。   不光萧雍, 在场的所有人, 曹印等人都惊呆了。吕夷繁听得脸色发白, 今日的父亲是他从不曾了解过的,父亲这十几年,从不曾提起过豫章太子等人。   萧雍回头看了眼庐阳王,庐阳王垂下眼皮,像是没看见一样。   萧雍说:“你一个人救不了她,还有谁帮你了?”   陈侯抬头看他一眼。   吕匡渊一口咬死:“是臣一人所为,更不敢声张。”   萧雍笑了声,说:“十弟帮你了吧。”   所有人都看着萧澈。   “没有人帮我。”,吕匡渊还是不肯松口。   “是。”萧澈像是不在意一样答。   他们两越这样,在场的人也越想知道,当年永安公主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萧雍看了眼两人,问:“十弟在江南,那就是李尚是十弟找的人了?”   萧澈这次不等吕匡渊说话:“前朝旧事,望圣人恕罪。”   萧雍静静看着他,悠悠说:“你和文豫年纪一般,你自小,我把你和文豫一样养在身边。你想什么,做什么。我都知道。”   萧澈闭口不提他们兄弟之间的事。   萧雍见陈道止一直不说话,又问:“慵之,也出手了吧。”   陈道止不比萧澈淡然,低头惭愧道:“请圣人责罚。”   萧雍看着陈道止,心中都是酸涩,还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李令俞便说:“那孙儿,今日给祖父行礼了。”   说着,便躬身又行了礼。   萧雍却问吕匡渊:“养仲恨我,是为豫章?”   吕匡渊垂首不言。陈年旧事,今日再提起,已经没有意义了。   萧雍见他不答,便要细问:“为何敢做不敢当,没你当日之举,就没有今日的永安。她该谢你才对。”   萧雍言罢,静悄悄一片。   “为文延。”   曹印听得两眼一闭,良久都没有睁开。   萧雍呵呵枯笑两声。   回头问萧澈:“那你呢?你为了谁?”   萧澈看着兄长的眼睛,淡淡说:“自然是为豫章。”   萧雍轻笑一声,便说:“既然你们各有所愿,那便随我进太庙,一同祭祖。云奴,你不是恨我吗?”   李令俞:“孙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萧雍提声问。   李令俞并不惧他,只是这是太庙,她要忍着脾气。   “儿臣不明白祖父的意思。”   萧雍见她曲直有度,这样能忍,深深瞥她一言后,便说:“随我进太庙吧。”   众官听得松了口气,又心中有些微微激荡,圣人这是领着永安公主进太庙。   虽然今日就算他不领着,永安公主也照样祭祖,但他若是能领着,毕竟是大统。   但李令俞并不领情。   她知道萧雍能今日来,便是不想她重翻旧案。   便沉着脸,应了声:“尊圣人意思。”   萧雍领着她在前,百官在后,薛洋远远望着圣人领着永安公主进了太庙,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   萧雍走在前,依旧气势逼人,问身后的李令俞:“云奴,莫要对我放肆。”   “孙儿不敢。”,她平白给人当孙子,这孙子做的真的像个鳖孙子。   礼部的人被这一行人去而复返折腾的不轻。   祭祖的礼仪,便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是萧雍在前。李令俞跟在后。   祭祖完了,萧雍才说:“你随我回北宫。”   李令俞看了眼在场的人,没有反驳。   等到北宫后,萧雍将众人拦在了北宫外,只让李令俞一人进来了。   李令俞这才知道苏绎已经回来了,就守在朱雀殿   进了殿萧雍便开门见山说:“我今日领你太庙祭祖,也可以给你罪己诏,为天兴三十七年的旧案。”   李令俞没想到他会这样,诧异的看他。   萧雍继续说:“也不拦着你夺位,但百年之后,皇位必须是正统继位。”   李令俞问:“那我呢?我不是正统吗?”   “云奴,自古没有公主登基的道理。”   “从我开始,不就有了吗?萧诵还政于我父皇一脉,这不是天经地义吗?我孩儿姓萧便是了。”,她面无表情答道。   萧雍知道她嘴利,也知道她心里有恨。   “你若是一直都这么自恃甚高,只要我不松口,你便就是谋反逆贼。”   李令俞偏偏不想和他松这个口。   “圣人不必和我说这些。也不要威胁我。人不是我逼你杀的,罪己诏不是我逼你写的,我不领你这个情。不用这个人情和你的身份压着我。我说了我不惧名声。至于我的功过,死后自有后人评说,我不在意。”   她说话简直油盐不进。   “至于这罪己诏,你怎么写,是不是写给我,我也都不在意。若是圣人愿意,那固然好,若是圣人不愿意,我自然会让人重审旧案。世上的道理就是这样,没有捷径,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做过的事负责。你们是你们,我是我。在我眼里,这件事没有权衡,没有交换,我只想给我父王平反。”   萧雍看着她,无话可说。   李令俞知道他愤怒,但她不能提之前的旧恩。如今胜券在她手里,她不能松口。   “为君者,不止要有魄力,还要有仁心。要忍得住自己的欲望。更要止得住自己的嗜血和杀戮。我这个人不贪心,只讲太平,大梁在我手里,只会更好,不会更差。我不轻易杀人,但也不会软弱,该我的公平,我便会争。”   她如今就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惧怕这些。   什么太庙,什么祖宗。她若当政,自然有办法,毕竟她和大唐武后不同,她总归是萧家血脉。   萧雍确实拿她毫无办法,蔡荃一脸哀伤,但没办法。   萧雍如今的权势,连萧诵在位时都不如。   萧雍最后说:“蔡荃,去拿诏书。”   他已经将罪己诏写好,最后嘱咐李令俞:“让他安顺入葬。”   “我说过,他是个好皇帝。”   萧雍看着她,像是笑了下,但又什么都没说。朝她摆摆手,不愿再和她多费口舌了。   李令俞出了北宫,手里提着那张诏书,萧澈问:“了结了?”   李令俞想,她不算当年的旧人,其实最可怜的是萧澈。   便把诏书递给萧澈。   萧澈看着诏书,久久没有回神,像笑想哭,最后只叹笑一声。   “他,到底是老了。”   李令俞便说:“这算是他给我们的交代。”   萧澈却将诏书递还给她,“我不认。他说得轻巧,他若只想杀我,我不恨他,但他杀的都是无辜之人。”   萧澈的话让在场的人不敢反驳,陈侯站在身侧,一句不言。   等曹印和吕匡渊都看过了诏书。   曹印长叹了声,吕匡渊是最理智的。   “殿下,务必将此诏收好。”   李令俞自然知道,看着众人,便说:“今日除夕,各位早日归家便是。”   最后她领着严柏年和庐阳王父子回了宫。   庐阳王今日心绪很不稳,萧诚则是有点被萧澈的样子吓着了。   李令俞皱眉看着严柏年。严柏难拍拍她的肩膀宽慰她。   起码今日祭祖顺利。   庐阳王抬头看着太极殿里的那幅字,便说:“那是我儿时临摹父皇的字。那时候父皇还在位,父皇原来的字,被我撕了。”   李令俞惊讶看着那幅字。   萧澈看着她说:“我比文豫还小一岁,比豫章大两岁。文豫自小就是太子,性格隐忍坚毅。我和豫章一起长大。他虽然小我一辈,但总爱粘着我。”   李令俞说不出来什么话,这是属于他们的仇恨。   萧澈到底是隐忍,最后什么都没说,带着儿子回去了。   等人走后,当晚的除夕夜,宫中难得冷清,但太极殿外能听到城中的爆竹声。   严柏年拥着她,站在殿外,悄声说:“云奴,我们先成婚吧。成婚后我再回北境。”   李令俞被他拥在怀中。竟然真的想了很久这个问题。   最后说:“那我要先找宗室的人,写婚书,然后下聘。这个时间不会很快。”   严柏年并不管这些。只说:“可以。”   他心里有私心,今日那裴景宜一直盯着他,一直盯着云奴。   上都城爱慕她的人太多了。   他若是回了北境,那就真的见不到她。再见都不知是何年何月。   李令俞除夕夜给他许诺,先成婚。   除夕夜家家团圆,因为李令俞太庙祭祖的事,百官大概觉得是心里尘埃落定了。   薛洋归家后,便进了书房。家中人都不敢进去,长子只说,别打扰父亲。   薛洋也已经多年没见圣人了,没想到圣人早知道李令俞是永安公主,没想到圣人带着她祭祖。那这事便算是允诺和承认了永安公主。   可自来没有皇太孙女登基的先例,除非豫章太子无罪,除非先帝有诟病的地方,除非永安公主像皇子一样,先封王。   薛洋将这几种顺利继承大统的可能都想了一遍,可眼下都不符合,永安公主已经摄政,怎么算,都会被诟病。   这礼数上还是乱的。   薛洋这个老臣,来来回回想走一条通的路,可每一条都走不通。   曹印便比他沉得住气,今年两子都带着家眷们归来了。   曹印在老妻面前说:“云奴,当年是吕匡渊救出来的。圣人都知道了。”   两子俱惊。   曹印又说:“兄长终于能平反了。”   老妻一颤,问:“你说什么?”   曹印笑起来,仰头自言自语:“咱们曹家,终于太平了。”   曹家的气氛,压抑多年的舒心。   李家就没有那么喜庆了,家中都是女眷,连一个男丁都没有,李姝还成了大姑娘,两次都没嫁出去。   大柳氏终于开始哭哭啼啼说:“就不能求求李令俞,给你们重新找一门亲事?一个个呆在家里,可怎么办?”   李黛笑说:“阿娘想什么呢?那可是永安公主,哪是你随便能使唤的?再说了姝娘的亲事只是推迟了,怎么能不作数了。你没看见袁家送来的年礼?”   李姝今日见了袁兆宗,袁兆宗高兴的告诉她,永安公主今日进太庙祭祖,那往后便没有那么多人为难她了。将来她的路会好走很多。   李姝知道他担心着李令俞,便知道他不是阿姐嘴里说的那等忘恩负义的人。   她便问了几句,袁兆宗先支吾不肯说,见她生气了才说,永安公主是女子,和他在南山书院那么多年,师兄弟相称,极为不妥。若是被人拿来做文章就更不好了,   等永安公主成婚后,他再入朝,这样方才不会损了公主的名声。   李姝听得又哭又笑。   “你怎么不早说!”,李姝根本没想到是为这个,害她一个人担心受怕了很久。   袁兆宗哄了好久,李姝才开心了。   回去就和李黛说了。李黛倒没想到这些,赞了声,是个实诚人。   但这也不能让除夕夜家里热闹。   大年初七,北邙山开工,继续开始修缮陵寝,正月一定要把人安进陵寝。   正月二十七日,萧诵的丧仪,全权由李令俞准备,萧鋆不能出华林园,永康便跟着去了北邙山。   百官随行。   看着萧诵进陵寝,李令俞才安心。北邙山中,她又一次去祭拜了萧衍和三个兄长。   罪己诏她还没有拿出来,等登基之前再拿出来吧。   但严柏年等不了那么久了。   北境的战事,总的来说,算是大胜,因为跨了年,便听着少了一鼓作气的捷报之喜。但李令俞依旧很开心。因为北境之围解了,她便能腾出手干别的了。   从萧诵葬礼之后,李令俞一头扎进公务中去了,严柏年却说他要回平城了。   李令俞问:“在等几日吧,我的人已经去北平下聘了,再几日便要归来了。”   严柏年错愕,不知道她怎么在他眼皮底下去下聘的。   这事是她和曹印、吕匡渊,还有萧澈偷偷商量的。   她说了自己的理由,如今成婚最好,若是等她登位后再成婚,怕是再起波澜。   曹印迟疑片刻后,表示同意。吕匡渊觉得武将不合适。尤其她亲封的冠军侯。若是成婚后他北归,怕是以后权势盖过她。   而萧澈也不同意。他的说辞是,你父王曾给你定过亲。   李令俞根本不认账。   她说了便是准备好了。在严柏年的事情上,她态度十分强硬,几个人都拗不过她。   这事最后便由吕匡渊牵头。   李令俞见他傻眼,问:“你不愿意?”   严柏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艰难说:“我还没有把漠北打下来。”   李令俞安慰他:“那要缓一缓,我还没有钱,等我攒够了钱,才能供你们去打突厥。”   严柏年说:“我知道,你这么着急赚钱,是因为大梁现在穷。”   李令俞就逗他说:“我眼下,只有娶你不用花那么多钱。其他的都要花钱。”   严柏年抱着她闷笑。   不过五日,去北境的人便回来了。   这桩婚事便定了。   由萧澈做主婚人,天家幺女和北境世家之子的婚事本就是谈资。   上都城的举子们那么强烈反永安公主摄政。但不得不说永安公主摄政,上都城里的气氛十分宽松,举子们写檄文都没人管束。   后来举子们对永安公主的态度想反对便反对,想赞扬便赞扬,可谓十分随性。   但乍一听永安公主要和一介武夫成婚。让举子们简直愤愤不平,永安公主是何等才情,一笔丹青,浑然天成的诗词造诣,上都城乃至江南学子们都赞叹她的诗才,怎么能配一个握刀的武夫!实在是可惜!   这时候,倒是无人攻击永安公主,全都惋惜永安公主的才情,为了大梁,王夫却要选毫无才情的武将。   都纷纷同情她,为她感到不值得。   严平骏给严柏年来信,只说,这事他不同意,但反驳不得,所以便应了。   他若和永安公主成婚,若有一日永安登大位,那他便和平城严家毫无干系。彻底脱离平城了。   道理严柏年都知道,便给父亲回信,他自己愿意,也放弃平城严家的所有。   国库空虚,眼下没钱再和突厥人缠斗,休养生息几年再说。   李令俞没想到他又不回去了。   她忙碌的日子久了,便也知道将严柏年困在这里并不好。   “最迟二月,成婚后,你就返回平城。”   严柏年只管说:“你忙你的,别管我。我也不着急回平城,你不是说了吗?只要路修好,从上都城到平城一日一夜。”   他还在考虑她说的军校。   正在罗列他知道的老将。   四方的武将不少,她初登大位,边将们确实不肯听她的。   所以一个在忙国事,一个在忙自己的事。   侯府已经落成就在西掖门外,严柏年却一直住在宫中。   钦天监将婚期定在二月底。   李令俞去北宫见了圣人,她成婚,不能不通知圣人。   自除夕那日,见过萧雍之后。如今再见他是肉眼可见的衰老和颓然。仿佛身上的精神气没了。   李令俞一想,也对,他为君几十载,即便是萧诵在位十几年,他都权势在手。自古没有活得痛快的太上皇。尤其是他还有野心。   见了李令俞,萧雍一身道袍坐在玄武观中,李令俞这次愿意给他好颜色,躬身邀请:“孙儿将不日成婚,今日特来讨赏。”   萧雍问:“严平骏的幼子?”   “是。”   “你很聪明,能利用你所有抓得住的机会。”   李令俞不想解释,就当他说的是吧。   萧雍便说:“你该先给永康成婚。”   “她的婚事,我说了不算。”   萧雍看着她,问:“成婚后,北境三州,该归谁?”   “自然是严平骏。严柏年有其他事要忙。”   萧雍骂了句:“愚蠢!”   李令俞也不还嘴。   这种不涉及原则的问题,由着他骂吧。   萧雍便问:“吕匡渊就没有意见?”   “没有。”   “百官呢?”   “没有,只是可惜我如此才情,嫁了一介武夫。”,李令俞故意说。   萧雍都被她气笑了。   李令俞绷着脸,就是不说实话。   萧雍便说:“让慵之和萧澈进来!我有话和他们说!”   李令俞便说:“那我去叫侯爷吧,叔祖父有事要忙。”   “他有什么忙的!”   “忙我的婚事。”   萧雍没想到她来北宫请他,就是客气客气,婚事有庐阳王操办。   暴脾气都快管不住了。   李令俞便又说:“年后开青州港,我还要倚重那些老臣,你别给我得罪了。我就是和你说一声。”   “滚出去!”   李令俞麻利起身,头也不会走了。   等她回了太极殿,萧澈便说:“婚事在哪里?”   “两仪殿已经重新修缮了,就在那边吧。您看着办吧。”   青州港一开,出海的船队,便是今年的开年大事。   河东几州让裴虞杀了个清静,这次学乖了,不敢妄动,那出海的商队,她便能指定,让户部开了一个商务科,朝廷领队。   六部议政的时候,曹印和几个人也觉得她这个做法有点太不要脸了,官不义民争利,这是规矩。   她无奈退让,只开第一趟,第一趟也算是给他们开路。   但总之港口开了,赚钱的路开了。 第97章 大婚   因为新闻报的事反响很好, 连着再议青州港开港的事便很顺,李令俞定下章程和曹印等人扯皮了很久,最后定下三月中旬, 开港走第一趟。   比她的婚期晚一点。原本要为先帝守丧,日子定了几个。结果圣人仁义了一次,放话, 他尚且在世,有桩喜事也不为过。   所以她这个婚事定的也仓促, 只要能早结婚,她也没意见。   吕匡渊和曹印私下里商量过她大婚的规制。   萧澈是个太平人,万事不强求,也不与人争论。   李令俞知道他心里没有看起来那么太平。他曾经心中有恨,也信萧诵死前说的话, 十叔恨我,宫中的中毒案, 京郊营的兵符,都是十叔的手笔。   但李令俞并不想多问这些, 毕竟不是萧澈让谢鹏程伙同东宫谋反,也不是萧澈让他们父子相杀的。   萧澈就算是做了谋害萧诵的事,那是他们之间的旧怨,她不过问,   再说萧澈全家死于非命, 他就算在上都城大杀四方,也没什么可心虚的。   毕竟这是圣人父子欠他的。   李令俞领他的情,若没有那块青鱼铜符, 宫变那夜, 她平不了上都城的乱军。萧澈当时也可以不给她兵符。至少没人知道他手里有京郊营的兵符, 但是他还是给了她。   李令俞就愿意叫他一声祖父。   萧澈作为宗室长辈,主持她的婚事再合适不过了。陈侯倒是自太庙归来后,就闭门不出,李令俞也不强求。   萧澈自己领了她婚事的差事,和她说,我操办过你父王的婚事,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和你母亲情投意合。   李令俞不接这话,那是他们的旧事了。   只客气说;“我的婚事,就劳您挂心吧。”   萧澈问:“你想过大婚的规制吗?公主的品级毕竟有限。”   李令俞考虑过,但不能越制。其实她对这个没那么强求。但其他人比她要上心。   吕匡渊和曹印也没商量出什么结果,按照公主大婚品级,显然太低,按照帝王明显不行。   曹印正为这事操心时,收到薛洋的信。   薛洋在信中写了一篇策论,最后才说,自古先封王,后称帝。   永安公主既然没有称帝,那婚事便按照亲王规制……   曹印看的大喜,带着信进宫正遇上李令俞和庐阳王商量婚事。   曹印将信给李令俞。   李令俞看了信,半晌后,才笑了声说:“大婚后,我怕是要登门去请薛大人。”   萧澈也看了眼,他倒是没想起封王这个事。   曹印便说:“你去拜访她,也不亏。他把你的路,都给你想通了。”   确实循序渐进,还是薛洋不知道圣人写了罪己诏的情况下,让她加封亲王。   这样一来,她往后登基,也名正言顺了,起码不是逆贼。   李令俞便说:“那我要和他冰释前嫌,薛大人老当益壮,性情耿直,青州港一开,我要请他坐镇户部,商道的资金没有人坐镇,户部我不放心。”   曹印也佩服她的气量,小小年纪,锋芒有,气量也有。   李令俞说到做到,抽了时间,便溜出宫了。   李令俞从西掖门出去,先去了趟侯府,严柏年还在练枪。婚事定了后,便有人盯着他们,严柏年便住在西掖门外的侯府里。   见她只带着阿符出来,吓了一跳,凶了声:“你疯了不成?”   李令俞沉着脸,问:“你再说一遍?”   严柏年真给这位姑奶奶跪了,她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李令俞见他笑了,便说:“我今天有事,路过门口进来看看。”   严柏年便说:“那行吧,去哪我送你。”   她果真不客气,真要带着严柏年去,严柏年没她脸皮厚,送她到了薛家,就回去了。   她和阿符,去敲薛家的门。   薛洋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来。   开门的人不认识她,还将人挡在门外。李令俞也不着急,只说:“你和薛洋说,云奴来访,他就知道了。”   一刻钟后,薛洋率着家小,急吼吼的出来迎她。   李令俞仰头看着薛家门打开,薛宅的牌匾,又笑着看着薛家人,和薛洋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北台狱,当时是曹印审杨勃。第二次还是在北台狱中,你为杨勃想来杀我。当时我为杨勃奔走,被圣人骂的狗血喷头,后来才知,你和他是挚交。”   薛家人老小看着她惶惶不安,薛洋的夫人十分比他年纪小,看得出来年轻时十分漂亮,拉了拉薛洋,不知是该给她行礼,还是做什么。   薛洋看着她,大概是没想清楚,她为什么而来。   他们认识的前情,也是不太愉快。   李令俞见他无动于衷,她至今一身男装,依旧雌雄莫辨,像个小郎君。   薛家的儿子们,也只在柳家见过她,如今再见她,就又想起当日在柳家,她提着雁翎刀杀进杀出的模样。   “薛大人,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李令俞笑盈盈问。   薛洋深深看她一眼,这才躬身行礼:“臣,见过殿下。”   李令俞不等他行礼,几步上前,提着他的胳膊,不准他弯腰:“薛大人不必给我行礼,我这个人不爱讲这些虚礼。”   薛洋承她的情,也不强求。便引着她向里走,后面的子侄们都跟着。   薛洋进了院子便说:“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说完便领着李令俞进了书房。   李令俞一进书房,便看见他放在桌上的报纸了。   先开口问:“薛大人,觉得这报纸如何?”   薛洋心中还是有些复杂,一则当日罢官,李令俞几乎指着他的脸大骂。   可今日她又来拜访,便又是礼贤下士的模样。   当然,态度在他。他可以当永安是狡诈,也可当她是做样子虚伪。   可薛洋心里清楚知道,李令俞和先帝不同,也和太子不同。她锐意进取,推陈出新,是想让大梁改换气象。   薛洋问:“殿下今日来,是为何事?”   李令俞便说:“薛大人不必把我想的唯利是图,你就当是我路过,进来讨一杯茶喝。”   薛洋看见报纸,便想起她胸怀确实宽,上都城举子们闹事,写檄文,甚至聚众。她都不在意,连人都没抓,只让礼部刷了两面墙,让举子们随意贴文章。   他确实有生之年,都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薛洋:“不敢。殿下不必叫我薛大人,我如今闲赋在家。”   李令俞拿起最上面的报纸看了眼,她那首诗就在。可见薛洋是在看她的诗。   李令俞问:“薛大热以为,这首诗怎么样?”   薛洋看她一眼,没直说,叫了声:“子业。”   那是薛洋的长子,听声便推门进来:“父亲。”   薛洋便说:“他如今跟着吕夷繁做事,家中子侄们极喜欢殿下的诗词,殿下有什么想问的,便可直接问他。”   李令俞看了眼人,问:“薛大人以为报纸如何?我问政在先,至于你的子侄在哪里做事,只要他们凭本事做事,我不过问这些。”   薛洋便让儿子出去,李令俞又挽留:“既然在礼部做事,那就听听你父亲的意见。”   薛洋也不夸赞,这新闻报夸赞的人太多了。   他问:“这有人查审吗?或者是后续的收益……”   他并不敢问的太直接。   李令俞便说:“印刷权在礼部,权力只在朝廷。查审在中书令等人手中。此报收益用在修路。过了三月便能动工。等修好路从上都城到相州。至多两个时辰。”   薛洋听的惊讶,没想到她这么雷厉风行。   薛明礼也惊讶了,他只负责协助排版,和各部协商登报的稿件。这小小报纸里面的东西可复杂了。   薛洋听着她井井有条,皱着眉也舒展开了。   “殿下不必如此,大婚在即,不必为我等浪费时间。”   李令俞便直说:“薛大人的提议,我看到了。曹大人和吕大人觉得还不错。”   薛洋便说:“祖宗规矩不能废,既然是圣人领殿下入太庙,那就按照圣人的意思来办,总是有迹可循。”   李令俞知道,尽管她不领萧雍的情,但萧雍领她进太庙,算是给她扫清了很多障碍。薛洋也是给她指路。   她便将手中的抄写的罪己诏给薛洋。   薛洋不明就里,结果看了眼,之后便脸色铁青,薛明礼看着父亲沉了脸,攥着拳,吓了一跳。   看了眼李令俞,李令俞则像没看到一样,端起茶杯喝了口,看着窗外的景色,二月春寒,院子里其实没什么景致。   她自顾自说:“圣人不准我重审旧案,所以不惜写罪己诏,权当是给我一个交代。他将我父王和我的三个兄长挪进陵寝给他陪葬,就当是恩赐了吧。可是凭什么?若是没有……我父王登基,我的长兄继位,我太太平平做着我的永安公主,我何需背着三百来条人命,几番生死里趟过去。我不过是为了还他们一个公道,薛大人觉得我当真过分了吗?”   薛洋从没想过,被这个消息当头一棍打蒙了。   豫章太子死于谋害,圣人默认了这场谋害。   萧诵算不上睿智的帝王,但是十几年勤勉,所以他觉得,他这个臣子也要对得起陛下。   可这些的背后,是豫章太子满门冤魂。   李令俞见他神情都恍惚了。   知道今日的事谈不成了,她还要来第二次。   便不再说其他的了,起身说:“薛大人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我今日也算给薛大人解惑。并没有什么其他事,宫中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薛明礼有些拘谨,她气场确实在,也有上位者的气势,薛明礼哪敢留她,跟着她起身,但又不敢开口。   李令俞也不等薛洋说话,起身便出门了,阿符就在门外,见她出来便跟着她。   薛洋这才追出来,手里还拿着诏书,便说:“若是圣人这般说,我便懂了圣人领殿下进太庙的意思了。”   李令俞回头说:“我不认这恩情,我父王的陵寝,我自会重新修缮。”   薛洋便艰难开口,说:“我认为,此案,应该重审。”   李令俞笑了下,也没想到薛洋这样固执。   “有薛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薛大人留步。”   说完便出门而去。   李令俞又转道去了侯府。   严柏年见她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回来了,问:“请到人了?”   “没有。”   严柏年问:“薛大人不肯回来?”   “不是,我怕他对我肝脑涂地。”   严柏年见她满口鬼话,也不深究,问:“今日回宫吗?”   李令俞看了眼说:“真不错,我就喜欢这么大的院子,宫中太大了,我不喜欢。”   严柏年见不得她这样,一身血气,问:“不行,这里不安全。你不能留宿。”   ”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小郎君。”,李令俞故意调戏他。   严柏年偏偏就吃她这一套,两人痴缠了很久,她才回宫去了。   薛家人等李令俞走了,又聚在薛洋院中,弟弟是生意人,进门就问:“这就是永安公主?好俊俏的模样,阿兄,她今日来,又是什么意思?”   薛洋坐在院子里和长子说话,也不避讳,只说:“只说是路过,进来讨杯茶喝。”   “怎么会?我估计她是请兄长你回朝的。”   薛洋否决:“别胡说,吕匡渊这个御史中丞做的比我更好。”   吕匡渊毕竟是两朝重臣,远比他手段老辣。   薛明礼却说:“但是我听说朝中正在讨论开青州港,礼部的人说陛下要赚钱,那日官署中小林大人说,户部空了,殿下说就是把百姓们榨干,只有那么多粮米,只有那么多钱,要寻新赚钱的法子。”   薛二叔一听这事,他是商人,最能知道开港的重要性,顿时说了句:“这永安公主好魄力!青州港一开,广州港也肯定会开。我要赶紧回江南去。”   薛洋深深叹了口气。   圣人糊涂啊!当年怎么会听信陛下谗言,轻易杀了豫章太子满门。还有庐阳王满门。   那裴家、谢家等人着实可恨!   薛洋还在为这事耿耿于怀。   李令俞在宫中已经和吕匡渊说:“我寻到管户部的人选了。”   吕匡渊原本想推荐方涟。   李令俞便直说:“他的幼子方从晦,和我曾有些交情,他的侄子方从晔曾任礼部侍郎和我平级,方家已经是世族中门客三千的老政客了。我不想用世家。”   吕匡渊便又提议:“那就只能用寒门出身,比如你的老师。”   “那真是可惜了,他至今在建康乐不思蜀,连我的信不回,不理不睬。我使唤不动他。”   吕匡渊听得眼皮直跳,这宋彦光可属实有些缺运气,都这时候了,竟然还怕永安公主牵连到他。方不知,他本就是永安的入门先生,就算他避嫌,但那也是正经先生。都这时候,他还怕谋逆反的罪名,便不适合在官场中拼杀。   “那便不合适。”   “我今日去见了薛洋薛大人。”   吕匡渊惊讶看着她。   李令俞笑问:“怎么了?我和他这个人不怎么对付,但是他做事我是放心的。”   吕匡渊也佩服她小小年纪,能这么狠得下功夫。   “薛洋当年是有名的直臣,他若是真心助你,开港的事,你便能安心。”   李令俞没想到吕匡渊对薛洋评价这么高。   薛洋这个人脾气不太行,很固执,说白了在集体中像个刺头,但是有本事,做事也扎实,让人挑不出问题。   即便在御史台,明显没有吕匡渊做事如鱼得水,但依旧能镇得住那帮言官。   这些人事上的事,她全交给大臣们。   二月二十日,礼部的嫁衣冕服都已经准备就绪。   等她试薅冕服,永康来寻她说,二哥要见她。祖母也要见她。   李令俞静静看着永康,永康便知道她不会去见他们的。   “祖母说,她愿意见圣人。”   李令俞听得失笑:“可是圣人不想见她。她也不用和我说这些。”   事实上,华林园里谁也进不去。   “祖母说,她知道你恨她,当年豫……你父王的事……”   “你转告她,我父王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用她操心,我只盼着太后娘娘不用费心,颐养天年。能够和圣人寿与天齐。”,李令俞打断永康的话。   永康见她不肯再提,又见殿中到处都是红色,便道了声喜,退出来了。   刚出了太极殿,便遇上裴虞进宫来。   两人遇见,裴虞规规矩矩行礼。永康静静看着他。   永康问:“你当年拒我,便是因为永安吧?可你们裴家是太子哥哥的岳家,永安怎么可能和你结亲。”   裴虞面无表情,置若罔闻,他从来没有多看过永康公主,从前是,现在也是。   永康一个尊贵公主,到如今要看人眼色,尝尽了苦头,父皇没了,太子哥哥谋反,母后身死……   再见裴虞,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因为永安大婚,便又有朝臣提她的婚事,毕竟她年纪大永安几岁,大概觉得她碍眼吧,甚至有人重提她和裴景宜的旧事。   “裴景宜,我没利用过你,也没对不起你。若是日后永安登基,自然还有你的机会。”,这是她唯一能给裴虞的忠告了。   裴虞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他今日进宫是给李令俞送名册。   永康的话,看似对他没有影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二月忙碌中,终于迎来永安公主大婚。   大婚前两日,北境平城的人才入京。   来的是严柏年的兄长严择川,严择川见了弟弟便问:“你的伤如何了?”   严柏年看着兄长安好,急着问:“父亲如何了?”   严择川不肯说。   “我的伤早没事了,上都城有最好的医官,最好的药。我能有什么事。”   严择川看着冠军侯府,这宅子原本是豫章太子府,豫章太子当年加封太子后,已经成年,就并没有搬进东宫,而是一直住在西掖门外的太子府中。   后来,太昌朝,这里成了官署的仓库,再后来便空置了。   让他选址时,为了离宫中近,他便选了这里。但云奴说,她早对太子府没有印象了。   严择川赞了句:“这宅子倒是不错。”   严柏年由着文着进进出出的忙碌。   严择川这才说:“父亲这次染了病,不能来。”   “父亲怎么了?”   “从漠北回来,身上有伤,加上二月北境下了场雪,没什么大碍,只是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从前了。我便不敢让他来了。”   严柏年听得焦急,严择川便说:“父亲原本不肯答应你的婚事。他一直说北境三州,不论谁家女儿,皆可任你挑选。可我知道你心不在北境。便劝父亲答应了婚事。”   严柏年听得惭愧,但又不后悔。   严择川见他这样,便笑问:“你这可不是尚公主,你是将来的陛下择的王夫。若是……”   你们决裂,或是陛下有了其他人,你怎么办……   严择川没有说完,他终究为弟弟考虑的更深远。   严柏年也不问,只说:“谢父亲成全。”   严择川看着自小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拍拍他肩膀说:“我希望你一直都好好的。”   无病无灾,一辈子自由。   严柏年见他不开心,便说:“大婚后,我就回北境。”   严择川问:“怎么会这么急?”   “上都城已经在向北境修路,我要回司州,不能回平城了。”   严择川这才露出笑模样,他以为弟弟再也不能回北境了。   “我还要去剿突厥人的老巢。”,严柏年认真说。   严择川这才笑起来。   大婚当日,李令俞穿着亲王冕服,带着册封王夫的文书,来侯府接严柏年入宫。   到底不是帝王的婚事,没那么隆重。但又是接人进宫完婚,还是不一样。   百官跟在后面,她进了侯府,萧澈将文书接过后开始宣读。   严柏年站在堂内,抬头和她遥遥相望。   萧澈宣读完,穿过大堂,将文书交给严柏年,严柏年接过文书,丝毫没觉得这倒插门的王夫,有什么难堪。   少年将军,眼神里都是锐气。根本不惧这世俗之礼。   严柏年年循礼制给严择川浅浅行一礼,这才进堂中。   黄昏十分,夕阳将她穿冕服的影子拉的很长,严柏年看着她一步一步走来,想把她这个样子印在脑子里。   李令俞进了堂和他并排站在一起,互相拜了礼,这才相携出门。   门外的队伍中礼乐奏响,热闹一片。   李令俞也不看他,只悄声和身边的人说;“严柏年,你再也别想反悔了。” 第98章 青州港   严柏年在宽大的笼袖这当, 握着她的手,用力捏了捏,什么都没说。   宫中有宴, 大婚礼成,李令俞和严柏年坐在两仪殿中。   严柏年和李令俞都喝了酒,今日的酒烈, 李令俞前一日没睡,酒后便有些头疼, 最后回去都带着醉意。   严柏年牵着她的手,问:“喝了这么多酒,不会头疼吗?”   她迷蒙中笑起来,但是没说话。   颈侧传来刺痛,牙齿撕咬着皮肤, 带着急不可耐的动作。   几番纠缠,冕服繁重, 急切中带着互相取悦的心思。   ……   大婚之后,她要开始早朝。   这是吕匡渊定下的规矩, 并写了折子,议政大臣们也已经通过了,更是让人反驳不得,也是为她巩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李令俞大婚后第二日, 严柏年便继续在写关于李令俞想的军校的纪要。   大婚后第三日, 青州港开港,此事一议再议,初定户部的人去。   李令俞手里缺人, 便在第二日一早由严柏年陪着, 又去了一趟薛家。   大婚那日, 百官已经默认她加封亲王,且北宫也给了她贺新婚的诏书。   便是默认了她加封亲王。   等她再来薛家,便是薛洋领着全家人,利落跪拜行礼,丝毫没有含糊。让李令俞感喟很深。   薛洋见她又来,便也知道她有事要说。   “请两位殿下里面请。”   严柏年跟在李令俞身后,并不过分显眼,他环顾了一眼薛宅,跟着她进了薛洋书房。   “殿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薛洋这次比上次坦诚很多。   李令俞也开门见山:“朝廷要开青州港,薛大人已经听说了吧?”   “是。”   “我需要有人给我看住钱袋子,户部的人资历太浅,镇不住底下的妖魔。”   薛洋看着她,大概是没想到她会三番几次上门来请他。   李令俞现在是真的缺人,又说:“六部和中书相公、御史台,一样都是六部议政……”   “臣遵命。”,薛洋没等她说完便答。   李令俞没想到薛洋这样利落,登时笑起来。   立马起身说:“那今日我便不久留了,宫中还有政事,我明日等着薛大人来和我领官印。”   薛洋也不客气,起身送她出门。   等人走后,薛明礼才回来,问:“今日殿下又来了?”   薛洋问:“青州港开港的事,怎么样了?”   薛明礼便说:“听说议的差不多了,第一趟由朝廷的来走,户部新开商务科,专管港口。这些还没有出文,只是这期的新闻报内稿,我从户部的文书中知道的。听说上都城来了很多富商,河东几州的富商,已经徘徊很久了。可见竞争非常大。”   青州港一旦开了,眼见的钱财和权利。   怪不得永安公主说,没有老臣,镇不住底下的妖魔。   “永安公主请我回户部,主管商务科。”   薛明礼毕竟在朝中办事,还是在新闻处,消息最是灵通,惊讶喃喃:“户部眼下的左侍郎空缺,右侍郎年纪确实不大。但也没听说有什么大事。”   薛洋便说:“我应了殿下,明日去领官印。”   薛明礼惊愕,也说不出来什么。最后说:“也好,大家对青州港的事,也都不怎么看好。若真是利润丰厚,现在的右侍郎确实镇不住。南北富商都盯着,盘根错节,非常复杂。”   李令俞薛家走了两趟了,朝中人也都知道了。李令俞请动了薛洋,便放了一半心。   上都城已经入春,转眼就是上巳节。   薛洋领了印,便到了户部任职。商务科下属的人全都经过薛洋挑选,薛洋也不愧是老臣,做事章法有度,清清楚楚。   第一趟四艘官船还是李令俞极力争取来的。   薛洋也见识了李令俞在赚钱上的锱铢必较。曹印和吕匡渊等人一再用,官不与民争利,勒着她不能越雷池。,若不然李令俞第一趟想走十条船。   李令俞便哭穷:“上巳节一过,就要开始修路了,那就是无底洞。要想富裕,必须修路铺桥。我总要把事情想前面。”   薛洋是真没见过她这样。户部的右侍郎叫杨雄,他的副手叫李肃,杨雄对李令俞从啧啧称奇,到如今,已经见怪不怪了。   和薛洋私下解释:“咱们这位永安公主可不一般,听蔡管事说,殿下不沾荤腥很久了,两菜一汤,日日如此。与自己十分简朴,但是对修路、铺桥,修河道大方得很,可以说是一掷千金。”   薛洋听着一言不发,他管着户部,现在也明白李令俞为什么这么急着赚钱了。   李令俞眼下穷的挠墙皮,对吃的自然也没兴趣了。   春耕在即,冀州的难民大部分北归了,处处都是窟窿。   严柏年带着折子进宫,大婚后他大部分时间住在侯府。   今日进宫,是为北境而来,也是为春耕。   李令俞见他意气风发,遥想自己当年,再怎么憋屈,也不至于穷成现在这样。   北境春耕还是缺粮,今年最好的事,和突厥人不打仗了。让她缓了口气,但是战后重建,更是要钱。   李令俞看着折子,知道这是事实,但还是叹气:“我先让户部借出来,这一趟青州港归来再还上。薛大人现在处处防着我。”   严柏年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李令俞私下里爱和他吐槽:“我这个领导人做的头疼,工部的人已经开工修路了,每日的钱如流水,户部的人日日跟我叫穷……”   严柏年正在调管司州的武将,并州的杨彪已经彻底掌握了并州兵马,北境新的格局已经形成,平城往后,也不能做北境的总领都督了。   既然兵权已经归了永安公主,那北境调遣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一切该由朝廷调遣。   永安公主登基之事,在眼下,竟然也成了最不起眼的事。所有人默许了她的权力。   萧雍大概见她扣着罪己诏没发,便在上巳节那日,又发了一封一样的罪己诏。   在朝中引起不小的动静。   李令俞只作不知,但上都城已经吵翻天了。   毕竟萧诵已经入了陵寝,再谴责也无用。萧祁的太子封号,也已经废了。该她经手的事情,都已经处理了。   她自夺宫到现在,几个月来,既没有杀戮,也没有激进。更没有堵住那些人的口。只按照她自己的步伐,一步一步来,这帮人反倒没那么防着她了。   庐阳王还在等着她登基的典礼,开春后,也不在家日日下棋了,隔三差五进宫来,李令俞便说:“我有事拜托叔祖父,别急着回江南,等钱到了,你就替我盯着修缮运河的事吧。”   眼下的运河还没有汇通,几番交错,到处绕行实在不便,她要修从上都城直达江南的运河,南北自此相通。   萧澈大概没想到会被她指使,愣神片刻才说:“你要疏通运河?”   “广州港肯定要开的,从上都城直达江南的运河若是开了,到时候回江南就快了。”   “怪不得曹大人和薛大人,一直说你是无利不起早。”萧澈忍着笑说。   李令俞听得失笑连连,她的名声算是坏了。   “我以为,会先整顿官场。”   “这些暂且有吕大人盯着吧。”   她也知道政治这个漩涡,既不能指望风平浪静,也不能起浪头。而她是大梁的掌舵人,就要稳住方向,必要的时候,拿大放小。   萧澈便说:“昨日圣人邀我进宫下棋。”   李令俞诧异看他。   萧澈只说了这一句,再什么也没说。   李令俞并不想多问,她不想管萧雍的旧账,更不想理论华林园的人。   但春深日暖,华林园里的人也关不住了。   曹太后这不就出来了。   李令俞看着蔡荃领着曹太后,坐在朱雀殿中,觉得有些好笑,   李令俞见曹太后面上颇有些扬眉吐气一样,坐在上首,她是长辈,李令俞就要给她行礼。   李令俞不想理会她,行礼后便问:“蔡督事,别来无恙。”   蔡荃哪敢惹她,忙说:“小殿下,别取笑老奴了。”   李令俞笑着说:“怎么会,我认识蔡督事这么久了,还没见你这么逢迎小意过。”   蔡荃老脸上挂不住,笑着和稀泥:“小殿下,快坐,老奴去上茶。”   “不用,哪用得着你上茶,蔡真还在呢。当初在朱雀殿里,我怂恿他没少偷你的好茶。”   蔡荃忙说:“看小殿下说的,怎么能说偷。”   李令俞的笑意便淡了,说:“怎么不是偷,我和蔡真那时候可是处处小心,毕竟当初是北宫的两个奴才,谁见了,不上来骂几声。”   蔡荃听着,便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了。   眼神哀求她说:“圣人这会儿在玄武观中,待会儿就能过来用午膳了,小殿下今日同圣人一起用午膳吧。”   “好哇。”,李令俞看都不看曹太后。   曹太后由着她说,也不插话。   蔡荃不敢惹她,便恭喜说:“殿下大婚那日,老奴去送贺礼,遇上小侯爷,殿下和小侯爷当真是十分般配。圣人也十分高兴。”   李令俞便笑说:“是嘛,我舅舅还说,大婚太仓促。”   蔡荃便说:“仓促是仓促,但人合心意,便是好事。”   曹太后听着他们你来我往,新主旧仆之间叙旧,可她的儿子去世才不到半年。她心中焉能没有恨。   李令俞便故作矜持说:“我舅舅也这么说。”   曹太后差点抑制不住开口。她未必不知道李令俞是故意的,可她是输家,自然不能释怀。   听见外面传来声音,是圣人来了。   李令俞起身,看着萧雍进来,她行礼也不过是点头之礼。   萧雍一进来,蔡荃便说:“老奴这就去准备午膳。”   真是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   李令俞身后跟着阿符和蔡真。   萧雍便问:“听说,薛洋又回来了?”   “是。”   萧雍面色老得厉害,他毕竟是即将八十岁的人了,从进来都没有正眼看曹太后一眼。   李令俞觉得有趣,看着曹太后,故意问:“孙儿恐太后娘娘上了年纪,华林园里清静,不知替太后娘娘可有什么不满意的?”   曹太后盯着她,缓缓说:“萧懿安,就是你父王在,也要称我一声母后的。”   李令俞笑了下,便说:“这是自然。”   萧雍闭口不言,仿佛无视了这个人。   曹太后面无表情:“我儿的丧仪,你将我扣在华林园寸步不能出,你当真以为自己拥兵自重,便能一言九鼎了不成?”   李令俞无所谓答:“太后娘娘误会了,先帝驾崩前,中书相公和御史台及议政大臣们和宗室的人可都在场,丧仪也都议过的,且禀报过圣人了。一切都按照圣人的意思办的。此事有礼部按照礼制办事。这朝廷是万民的朝廷,怎会是我一言九鼎。”   曹太后见识过她的利嘴,也最厌恶她这张利嘴。   “鋆儿,眼下也养得差不多了……”   “好了。”,萧雍不等她说完,便开口呵斥道。   李令俞却不领萧雍的情,笑吟吟问:“为何好了?让太后娘娘只管说,让我这个晚辈听听她的意思。”   曹太后见圣人斥责,扭头看着人,不肯挪开视线。   萧雍冷着脸,这时候萧雍进殿来报,午膳好了。   李令俞觉得好笑,便说:“那就尝尝吧,我许久没开膳了,一菜一汤吃了几个月,神仙也遭不住。”   曹太后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   就算萧雍不准她说,今日她也要说。   索性便起身在殿中跪下请愿,自古没有公主摄政,也没有女子登基一说……   她说的太多,不过是一些女子德行,男子高贵之言。   李令俞不想理论。只觉得她虚伪至极,她聪明不假,手段也够,心思也够狠辣。   可最重要的是,她输不起。   连萧诵最后也认了,知道自己死后,若是强推萧鋆上位,怕是会直接要了萧鋆的性命。   所以临死,为求她一句承诺,萧诵承认自己杀兄囚父,换儿子太平长寿。   李令俞最后也答应萧诵了,萧鋆这辈子平顺安稳,寿数天定,她绝不会害他。   萧雍怕是也看明白了。   但是曹太后不明白。   萧雍冷冷看着她,像是看一个死人。   最后只说:“曹氏死后,葬妃墓。”   曹太后大概被这话震住了,看着萧雍,久久没有回神。   而萧雍则在内官的扶持下,起身出了正殿。   曹太后脸色几变,看着李令俞,咬牙切齿:“他……竟然……容你登大位!”   李令俞看她跪在那里,一声不言。   萧雍既然不肯她陪葬帝陵,那便是不认这个继后了。   她又觉得好笑,元后的两个儿子,都年纪轻轻都没了,萧雍和元后合葬后,不觉得和元后没法交代吗。   她也不好和一个老太太掰扯,便出了朱雀殿,和萧雍说:“我应了陛下,让陈留□□天年,寿数天定。只要他不搅局,我绝不动他。”   萧雍大概也知道她做事想来磊落,便说:“他寿数有损,那就是他的命。”   李令俞不爱听这话,萧诵当年要是不造孽,萧鋆未必就是这个下场。   傍晚等她终于忙完了,严柏年也回来了,李令俞问:“你哥哥走了?”   “中午走的。”   大婚之后,两人都没停下来休息休息。   此时两人坐在后殿的榻上,李令俞靠在严柏年身上。   严柏年和她商量:“我先回司州,北境如今和其他地方不同,司州向北,可以开垦。难民北归,也要安抚……”   李令俞听着他细细的安排,冷不丁问:“你听过军功屯田吗?”   严柏年没听过。   “太靠近北境的田地,百姓也不敢去居住。但是军户以田代功,少税或免税。税归军队。那样北境的军就能自给自足……”,她不确定军功屯田的具体条例,但还是给严柏年提一句。   但是这也已经够严柏年开心的了,直接捧着她脑袋,重重亲了下,夸道:“你这颗小脑瓜,怎么这么聪明!”   北境这么些年,一直受粮草限制。父亲只是小范围的征税,这不符合律法,但也没办法,实在挪不出粮草。   若是开垦荒田,归了军户,那就不一样了。   他甚至大晚上赤足起身捧着烛台,去前殿取了纸笔来,和李令俞窝在榻上,开始起草构想军功屯田的具体章程。   李令俞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朝中人事变动,官场纠纷,她讲给他听,他听了也就听了,偶尔会和她提议两句,但远没有军功屯田这么激动。   三月末,李令俞改年号太和,这一年是太和元年。   从此,动荡的太昌朝,便在繁忙的革新中结束了。   太和元年六月末,青州港商队归来。   薛洋领着户部的账目,神色凝重进宫给李令俞报账。   见了李令俞便说:“殿下,青州港的商队回来了。”   李令俞看了眼他,才接过账簿,不到四十万两的进项。   和她的预想出入不大,而且第二趟的商船已经出发了。   李令俞问薛洋:“薛大人以为如何?”   薛洋至今都在消化这个消息,这些日一直也在忙着理账。   “这个收益,确实可观。”   李令俞便说;“最迟年底,广州港也开吧,交州向西,不必走远。有了钱也能练水师。”   薛洋见她毫不在乎,便知道她预期的更高,这是没达到要求。   “这里面的利,臣也大概是清楚了。也知道殿下的意思了。”   李令俞便说:“所以薛大人务必给我看住钱袋子,北面在修路,南面在修运河,今年谁也不会轻松,咬牙忍一忍,翻了年,会好一些。”   薛洋这次信了她的话。   “这茬夏收……”   “既然有了进项,便减一减税,让百姓宽松宽松,江南之地为了北境战事,一再加税。再这么下去,江南怕是真的要反了。”,李令俞开玩笑说。   薛洋比她都抠门:“此事容臣回去思量一番,这税该怎么减,减多少,先出个章程,如今北面的路才修到豫州,庐阳王人还在淮河一带。”   李令俞被他的抠门逗笑了,便说:“依薛大人的意思。”   随后曹印为了公事而来,说起秦州以西的事,党项人向来不太平,严柏年回北境已经几个月了,曹印也觉得不像话,大婚不到一个月,王夫北归,李令俞忙的脚不沾地。   偶尔有御史台的小吏会拿她说事,也不过是阴阳不调,后继无人云云。   李令俞只当作没听见,倒是永康的婚事在六月有了着落,嫁到了河东的袁家。   李令俞问过她,是留在上都城公主府,还是去河东。   永康想去河东,但又放不下母妃,李令俞答应她,若是在上都城公主府,准太妃出宫由她奉养,永康便毫不犹豫留在了上都城。   永康婚事定了之后,李令俞便自然想到李姝的婚事,她的时间有限,便直接召了李黛、李姝和袁兆宗三人一同进宫。   李黛终于圆了梦,喜滋滋地带着那套大红色的珊瑚头面,一身贵气,带着李姝进宫去了。   在宫门口遇上袁兆宗,袁兆宗如今还是白身,依旧在讲学。   还没进太极殿,李黛便说:“我有点害怕。”   李姝安慰她,别怕,就和家里一样。   李黛看着巍峨宫殿,看着殿外守护的羽林卫,看着来往不绝的内官、宫婢,不论看到什么,只觉得陌生,畏惧。   李令俞正在偏殿里批奏章,听见人进来,蔡真领着人,殿内还有内官在奉茶。殿内空旷宽大,静悄悄的一切井然有序。   几个人再见,面面相觑。谁也不言语。   还是李姝先行礼,见过殿下。   李令俞笑起来:“和我不必这些虚礼。”   李黛一句话不敢说。   李令俞便问:“阿姐今日怎么不说话?”   李黛看着她浑身上下的气场,和浑身说不出来的贵气,叹息:“殿下不要取笑我。”   李令俞见她拘谨,转头问:“孔章如今想明白了吗?想去哪里?”   “不敢挑剔,听从殿下的意思。”   李令俞便解释:“那日谢寅之托人上书,直言陆俨才学相当,为陆俨谋了一个吏部的官。你才学总比陆俨强,何必自谦。”   袁兆宗便说:“我还是想讲学。”   李令俞知道他做学问踏实。   便说:“那就去礼部或者去御史台跟着吕匡渊,由你挑。” 第99章 正文完结   李令俞见三人都拘谨, 便说:“去后面坐坐吧。   直到阿竺上来奉茶的时候,李黛紧张的心这才放开了,见了阿竺便欣喜问:“你如今怎么样了?”   阿竺奉了茶, 也不走,站在李令俞身后答:“许久没见两位小娘子了。”   她在宫中管着李令俞的起居,已经是宫中女官。   李姝便笑说:“姨母还常问起你。”   小柳氏其实是想问李令俞。   李令俞便问:“柳娘子如何了?”   李黛快人快语:“挺好的, 有了身孕,又搬到了对门, 几乎每日都过来走一趟,很牵挂你。”   李令俞笑了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秦周的官位几乎是一步登天,她要审视着这些人。   李黛便说;“殿下不用太担心她, 秦将军毕竟是三品大员,家里人口简单。她如今是再尊贵不过的身份了。”   李令俞这下被她逗笑了。萧家这一脉子嗣单薄, 这一辈的女儿更是没有。   永康她都能风光大嫁了,李家这几个女儿, 到时候她定然也会照拂。   李姝见姐姐话风不太对,便说:“姨母挺好的,最迟中秋节就生了。母亲听着挺高兴的。”   李令俞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她们李尚的事了。   袁兆宗最后被李令俞打发去跟着吕匡渊了, 吕匡渊这半年一直在整治官场, 吕匡渊和薛洋最大的不同是,薛洋求稳,但吕匡渊做事有自己的主意, 还有些锐气, 袁兆宗必须学会和人打交道。   李令俞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细则, 所以才将权利都下放,尽可能的保证效率。   李黛见李姝提母亲,便又换了话题,问:“听说小侯爷回了北境,那什么时候回来?”   李令俞笑了下:“短时间回不来。”   为了加速修路,现在是发放工钱,就地征用百姓。   工部的人和她报过几次。向北的路自然越扎实越好,秦直道两千年都可以用,没道理,她花这么大代价,这条路不能通。   严柏年最早估计也要等路通了才能回上都城。   他心思不在上都城,一心为了剿灭突厥人。这会儿怕是正在搞军功屯田。   李令俞不会挡着他,但也不能把权利都给他们,权利的背后,便是猜忌。她给了所有人信任,心里自然希望这些人不要背叛她。   “姝娘和孔章的婚事,早些安排吧,成婚后,孔章也好安心办差事。”   袁兆宗忙答应:“是,我这就准备。”   李黛一听她定下了基调,便附和:“这回去就准备。”   李令俞问:“那你呢?”   “我怎么了?”   “没有媒人上门吗?”   李黛呆滞了片刻,难得脸红。   “我一个下堂妇,这,怎么可能……”   李令俞便说:“你是中意武将,还是文臣?”   “自然是武将……但也不是谁都有柳娘子的好命……”   李令俞忍着笑说:“你有这个想法就好,那我就让人给你留心着。不要觉得合离,就短人一截,你靠本事养家,不论站在哪里,都是堂堂正正。”   李黛听着她的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舒服。心里也骄傲了。   李令俞便问:“李毓呢?功课落了吗?字练得怎么样?”   “她练你的字帖,听先生讲学,把你书房里的字帖练了个遍。今日没能来,很是失望。”李姝温声说。   “那就明日让她来吧,我这里正缺一个研墨的人。”   李黛听得眼睛一亮。   等几人走后,李令俞便和阿符闲聊问:“神策军中可有和阿姐年纪相仿的武将吗?”   “很多。”   行吧。   李令俞便说:“那你让人留心些,也别惊动人,到时候和我说说。”   李黛听着家中的女子嫁人,满脸都是失望。可见还是想再婚。   李黛归家后便大喜,拉着李毓,上上下下的看。   嘴里念念有词:“我就说,她一心培养你,可见你命里有大造化。这辈子不用愁了。”   李毓莫名其妙问:“二姐,阿姐怎么了?”   李姝也高兴,带着御赐的礼,说:“阿兄……永安公主殿下召你明日入宫,在她殿内侍奉笔墨。”   李毓听得眼前一亮,脸上都是欣喜。   李黛又说:“进宫都是有品级的女官,你可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学生。到时候可不能丢了我们的脸。”   李毓听了更是觉得骄傲,丝毫不在意李黛的提醒。   倒是李黛说完了,最后感叹:“都有好前程了,我也要好好赚钱了。”   第二日李毓进宫,她是个很独立的小孩,十二岁的年纪,一笔字写的非常漂亮,大概是因为刻苦且专注,看起来比李姝要厉害很多,但其实也是个小姑娘而已。   李毓进了宫,见李黛还是从前的样子,眼睛一下就红了,站在那也不过去,看着李令俞委屈的要命。   李令俞见她这样,心里失笑,便主动过去,将人揽在怀中问:“怎么了?”   “很久很久没见你了。”   李令俞伸手摸摸她脑袋,心里都是柔软,这孩子从启蒙开始几乎都是她一手带的。   终归是不一样。   蔡真进来催说:“曹大人等着殿下了。”   李令俞便说:“你先在这儿练字吧。”   曹印带着公文说:“司州、并州等地上书,军功屯田,已经有了章程,你看看。”   李令俞看了眼,她昨日才收到消息,严柏年带着不到万人,向西北而去,去夺朔州。她这会儿其实顾不上军功屯田的事。”   “这是我和严柏年商量出来的法子,只是暂时顾不上。先留着吧。”   曹印听她不议这事,便放下这个折子,又拿起另一个说:“这是庐阳王在南方的折子,淮水一带正在开河道,只是户部……”   户部没那么多钱,即便开了港,商税起来了,现在只靠着商税转着。   钱必须转起来才行,一旦某一个环节停了,那就出问题了。   “我和薛大人单独商量,他如今把户部看的紧,些许人撬不开他的手掌。”   曹印听得也笑起来。   “运河一开,商税就多了,可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李令俞便说:“所以到时候,就要改革田亩的税了。”   曹印听的凝重,问:“这不是小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李令俞自然知道,只是给曹印透个信,每一条政策的背后,都是无数人的推动和反面的教训。   但成熟的税收制度,出发点必定是要造福更多人,眼下土地私有,世家林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她不能心急,自然要温水煮青蛙,慢慢来。   果然南面要钱要的紧,薛洋转头就知道了,带着账本来给李令俞报账。   李令俞也知道,户部缺钱,其他人都在掏户部的口袋,但是她当初也没想到,薛洋能看得这么紧,这么抠。   薛洋将账目分门别类给她,李令俞看了眼,问:“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江南几州的账目看起来是像是没有不对,但……”   李令俞懂,江南富庶,养的鱼太多也太肥了。   “我都知道,眼下是没有功夫料理这些,就算把这些肥鱼捞尽,可没有生财路,百姓的日子一样无望。等南来北往的路通了,咱们再捞鱼不迟。”   薛洋见她心里有数,便也不再提。   夏收马上结束,薛洋对减税的章程拿不定主意,户部的人还是太少。   李令俞问:“户部的人,是不是不够用?”   薛洋不好说实话,他如今的名声不好,因为是他罢官在先,跟着他罢官的御史台的人过半,六部的人更是很多。到如今他被殿下几次登门请回来了,其他罢官的人的态度可想而知。   就算他现在背着骂名,他也甘愿。   因为大梁的气象不一样了,单说上都城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李令俞也猜到了,便说:“户部的工作精细,取官也不一定要按照品阶。”   她允许薛洋建立自己的团队。   薛洋却说:“那就按照殿下的意思来,如今北境的路已到豫州,我听豫州回来的人说,不过四个时辰,便能到上都城。这么算来,北境也确实一日一夜可抵达。”   他从前只当永安公主吹牛皮。   李令俞也不辩解,从来也都不强行解释效率。   “修路的事,是个长时间的事,可能是两年、三年、五年、十年。我的目的是民富兵强。广州港开港的事,还是要抓紧。”   薛洋也尝到开港的甜头了,只要户部盯得紧,出海的生意确实利润高。尤其眼下是真缺钱,比打仗都缺钱。   上都城的气氛都处于混沌过度期,没那么高的政治呼声,上都城涌进来南来北往的人,就像四方而来的文化和思想受到了碰撞,只要不出乱党闹事,民都是良民。   第二年的二月广州港开港,这次终于如了李令俞的愿,首次出海十三艘船,往后广州港出海的船必须由朝廷的船领队,但广州港和青州港沿线的商船,商户自营,正常纳税。   裴虞负责此次广州港的官员调度。他领着户部的人,专程去走一趟广州,盯着广州港的事。   裴虞这么久来,一直记着自己该走的路,去年七月,叔父患背疽猝于并州。   他将叔父接回来,安葬在上都城外父亲的旁边。   圣人的罪己诏写得清清楚楚,当年和先帝谋害豫章太子的几家,都已经满门已灭,只剩裴家老小。他顶着骂名,只字不言。   对裴家的事,永安公主只字未提,也从未当众为难过他。   可他知道,她恨裴家,恨所有的人。豫章太子府三百多条人命,她所有的亲人,都死于这些人之手。   隔着这累世的血仇,生死都成了小事。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意,早已深埋。   他知道朝中对王夫颇有微词,因为他领兵在外,没有诞下子嗣。   去年一整年朝中紧张了半年,直到后半年,夏收之后减了税赋,永安的名声也起来了。   可惜至今无子嗣,御史台时不时有人在太极殿直谏,言明她要早些诞下子嗣,以稳固社稷。   可惜她丝毫不为所动,他有时候也在问,当真,就那么爱严柏年吗?   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戍边的武将。   出发之前,李令俞在殿中和裴虞交代广州港的事宜。   “这趟船由陈侯世子领队,我已经嘱咐过了,但我单独嘱咐你的是,广州港和青州港不一样,自西而去,经过多国,至于利有多少,我暂且不说。你此去将广州港的规矩定下来。陈润意是因为身份在,加上陈侯的人保驾。所以镇得住船队的人,但他性情绵软,镇不住官场中的人,这青鱼符你便拿着吧,此去你只管立好规矩,我把刀交给你,刀鞘我就不给你了。”   她话中的意思很清楚了。他既然选择前程,那就不要估计名声。杀名在外,才好办事。   “谢殿下。”,裴虞波澜不兴应声。   李令俞也不是要他去送命。   “这次神策军随你一同前去,随你调遣。那我便等裴大人的好消息。”   裴虞:“是。”   李令俞也看到了他后来的变化,变的话少,冷漠。大殿中也多观察、多听,极少说话。或者可以说他极少和她说话。   看着他转身出殿,结果他一脚已经跨出门槛了,却回头看着她,问:“若是,冠军侯有不臣之心,你会杀了他吗?”   李令俞被他问的愣住,笑了下说:“他不会有。”   裴虞一顿,再什么都没说,转头匆匆走了。   三月船队出港,李令俞每日等着南来北往的信,李毓给她磨墨,便说:“该休息了,今日一整日,你都没起身。”   李令俞累的要命,看了眼蔡真带进来的信。   严柏年的信,固定五日一到。   眼下路已经修到了冀州。薛洋前些日去了趟相州,不到两个时辰便回来了。   回来后和她赞到:“白花花的银子撒出去那么多,终于看到了结果,这路确实好,北境的牛羊肉,南来的海货,上都城里的生意都不一样了。”   难得他没心疼钱,李令俞便说:“只要等大道路修到北境,以后的路可以慢慢修。”   薛洋抠门归抠门,也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运河比北境的路修得快,已经疏通,现在在修上都城到营州港的运河,这段不好开,钱也不够,暂停了。庐阳王也已经归京了。   朝中人便说她野心比男儿更甚。她如今的名声层次不齐,说什么都有,骂名更是一直都有。   严柏年的信来的也快了,信中说他快回来了。   朔州已经拿回来了,等来年军功屯田成熟后,北境的路修好,他便能在上都城住很久。一日一夜的路程,于他来说不足一提。   李毓见她开心,问:“可是又好消息了?”   李令俞笑了下,说:“好事。”   太和二年春,广州港船队归来。   薛洋领着人,光在户部核对就核对了半个月,陈润意整个人被晒的焦黑,进来复命,看着她眼光发亮。   李令俞听着他的经历,看着他两眼放光,觉得好笑。   这一趟,能让薛洋的财政危机挺过这个年。眼下没那么缺钱,但是国库仍旧没那么多钱粮,薛洋却操劳的眼可见的老了。   而严柏年的漠北,还没有打下来。   陈润意的功劳是板上钉钉的事,裴虞在广州港立了规矩,南地的富商成帮,坏了规矩,裴虞倒是开了杀戒,但点到为止。   总之,这是动荡又激进的一年。   太和二年六月,百官上书,永安公主在太极殿登基。   圣人写了贺词,朝中无人敢反驳。   华林园陈留王,也写了贺词。   次年三月,王夫严柏年,率军北上,在草原中一路向西,攻进突厥王城,再次斩杀突厥王于王城。   灭突厥铁骑无数,一路杀到阴山脚下,突厥人四散西逃,大梁北境自此安宁。   这一年严柏年二十三岁。   李令俞看着消息,奇怪的是,心中并未觉得那么激荡,只是心想他心心念念这么久的阴山,终于看到了吧。   此战后,严柏年并未南归,而是在阴山脚下修养了两月后,率军直接南下,穿过西河套平原,直扑祁连山下的党项人。   和秦州军两面夹击,灭党项人于祁连山脚下。自此河西走廊终归大梁。   李令俞曾和他说过,你不知道河西走廊,对我的重要。   你永远不知道‘甘肃不大,创造神话’这句玩笑话,背后几千年历史的厚重。   严柏年则一直以为她对那年在胡人酒肆中的那个胡姬念念不忘。因为她总说那胡姬试穿过祁连山脚下党项人的地盘,才来到上都城的。   这一年大梁四周,自此得太平。上都城中终于又涌进来蓝眼睛的胡人。   南来北往的人,广州港的西贝货,和营州港装上的上好的虎皮,上都城里应有尽有。如今上都城的繁华,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繁华程度堪比汴京城。   而这几年薛洋的钱袋子还是一样的瘪,但不妨碍这繁华。   又是一年上元节,上都城中彻夜灯火不灭,灯会几乎涵盖了满城。   吕匡渊和薛洋等人在太极殿出来,难得有空,便站在阊阖门城墙上远远望着铜驼街上的繁华盛景,这繁花夜景,曾是他没想到的。   吕匡渊赞了句:“陛下的南北东西汇通,大概就是眼下这个盛况。”   薛洋也说:“这些年确实艰难。但是商道开了,路通了,确实富了,眼下的摊丁入亩,推进的虽然艰难,但也推行下去了。若是早几年,必定是难如登天。咱们这位陛下,可不简单啊。”   他依然记得李令俞曾说过,太穷的时候,干什么都不成的。   曹印看着远处的烟火,叹气:“唯一不足的,便是子嗣不丰。”   几个人听得一致都静默了。   年底进京报账的人来的晚了,便到了正月里。李令俞听着北境的人来汇报工作。   四处武将轮调,营州的张赫去了河东,平城的严平骏漠北一战中伤了身体,差点丢了性命。又加上幼子加封王夫,便也知道了收敛,顺势将位置传给了长子。   严择川带兵不如严柏年,只能算个儒将,平城严家到他手中也翻不起大浪。被调往肃州,去守河西走廊了。   严柏年暂且统领北境三州,新的武将还没有到位,他又是这一辈唯一一个靠军功封侯的武将。自然威望和其他人不同。   听着北境的人报完后,蔡真见她许久不说话。   正值夜色降下来,蔡真举着烛台将殿内的等一一点亮,听见李令俞问:“你们侯爷,可是受了重伤?”   那人像是平城的老人了,连忙否认道:“侯爷不曾受伤。只是军务耽搁了。”   跳动的灯火中,李令俞见那人有些惊恐,便安慰说:“没事了,不必惶恐。今夜上都城灯不灭,怕是要热闹一整夜,你正好出宫去游玩一番。劳你上元夜还要走这一趟。”   那人连连说:“臣之本分,万不敢称辛苦。”   她坐了一整日,这会儿已经眼睛发酸,有些隐隐的头疼。看着蔡真将人送出去,便问:“阿元这会儿没溜出宫吧?若是在上晚课,你把她带过来。”   蔡真得了口谕,便前往东宫。宫中已经起了灯,但宫中人少,便显得有些空寂,过了万岁门,便是东宫。东宫里灯火通明,向来顽皮的殿下,如今还在读书。   小公主端坐在案前,听着先生在讲《荀子》篇。   小公主的老师便是袁兆宗。   袁兆宗见蔡真来,便问:“陛下来寻公主?”   蔡真行了礼,哄阿元:“陛下遣老奴来接殿下了。”   阿元今日不高兴,原本父王说上元节便能归来,但是他今日没有归来。   便怏怏的问:“可是我父王回来了?”   蔡真不敢答这话。哄说:“陛下今日忙了一整日,这会儿才得空。”   阿元便起身规规矩矩和袁兆宗行礼后,才说:“那我就先走了。先生也早些回去吧。”   袁兆宗笑着说:“殿下先去吧。”   站在殿外目送小公主穿过万岁门。   等过了万岁门,快到太极殿的时候,她听到了烟火的声音,便突然激动起来:“定然是父王回来了!宫中只有父王才会放烟火!”   不等话说完,也不等蔡真,提着裙子,便朝太极殿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   番外继续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