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天子怀中猫   作者: 姬春夜   简介:   扬州刺史之女明萝梦,生的雪肤花貌,又羸弱多娇。   自云麓寺中养病沉睡三载,她如经历大梦一场,仿佛忘却了什么。   后来,她来神都求药,却被天子诱哄着拐回了宫,一朝封妃,荣宠无双。   天子裴神玉冷淡寡欲,却独对她一人温柔似水,任她予取予求。   时常哄她:   “小懒猫?不早了,该起了。”   “眉眉怎跟只馋猫儿一样。”   *   直到有一天,宝贵妃在天子书房秘藏的匣子中翻出了一张保存完好的小白猫画像。   旁边还描着一个窈窕的少女背影。   又悄悄偷听见小宫女们议论裴神玉昔日为太子之时,曾为一只猫妖所救,之后便把那猫儿当作了祖宗疼的旧闻逸事。   万寿宴时,明萝梦喝了假酒,微醺上头。   泪眼汪汪地伏在天子膝头,控诉他:“呜呜呜……原来你的真爱不是我,而是那个小猫美人……”   裴神玉失笑,爱怜地抚着她的乌发,道:   “小笨蛋。”   自己的画像都认不出。   **   裴神玉为昭武太子时曾养过一只尺玉白猫。   纵容非常,给她抓鱼做鱼,梳理毛发,驱逐恶虎……事必躬亲,不辞辛苦。   终于将小祖宗养得油光水亮,成为方圆百里内最漂亮的小猫猫。   可猫儿脾气不好,又懒又娇。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猫儿有几夜会化成一个小美人儿。   乖得不行,会抱着他的手臂,娇娇痴缠:“君玉哥哥,上次做的银鱼好美味,明天还想吃嘛。”   可后来,猫儿死了。   ◆病弱娇柔小猫儿×清冷独宠猫帝王◆   【看文指南】   1.架空1V1,sc,本质是篇甜宠文   2.有各种花式撸猫环节,前期男主是太子   3.女主非猫妖,前期附身猫儿身上,起初变猫时不记得自己之前是人,变回人后不记得自己曾经变成小猫~晚点才会找回记忆   4.封妃有原因,后面会封后,后宫只有女主一个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萝梦,裴神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子和他的小猫美人。   立意:关爱毛绒绒人人有责。  ? 第1章 沉眠   龙朔十年。   云麓山上云麓寺,深雾弥绕,鹤唳清霄。   紫色香炉吐出氤氲雾气,只见寺内大殿前竹榻之上,卧着一个形貌娇怜,面色苍白而沉睡不醒的小娘子。地上跪着一婢,正手执信笺,神情紧张。   蒲团上有一禅僧,闭目而静坐。   一时之间,只闻见外殿有木鱼声笃笃,与弟子郎朗念经声。   许久,禅僧方缓缓睁眼,目光落在那小娘子身上,终是轻叹一声:“时也,命也……贫僧早料到,会有此一劫。”   灰衣僧人,正是踪迹缥缈的高僧上霄大师。   地上跪着的婢子白鸠抬起头望向对方,捏紧了手中信笺一角,声音颤抖:“大师,您可否能够救我家娘子?”   “娘子自小就身骨不好,若非这遭恐有生命之虞,也不会来此叨扰大师……”   上霄闭目,指捻佛珠,终是颔首道:“贫僧明了。”   “故人之诺,今日必践。”   再睁眼,一双灰眸中如古井无波,上霄复又缓道:“三年之后,府上方可遣仆上山带你家娘子返家,期间贫僧于此替她疗养治病,且另需有人从旁照顾。   世俗亲故之人,三年之内不得相见。”   白鸠跪在阶下,已是泪流满面,不由叩首跪谢了一遍遍恩: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白心替娘子感激不尽!”   “之后,贫僧会唤其他僧人进来,安置你家娘子。”上霄言毕,起身逐去。   白鸠心中只觉万分庆幸,抹了把眼泪,抬眼又望了榻上的娘子一眼。   竹榻上的小娘子纤羽轻轻,眉黛姣姣,一张精致的面孔如同即将褪色凋零的花朵。   因为过分苍白,而失了明艳之色。   她静悄悄地躺在那儿,仿佛一具伶仃雪白的瓷人,一碰就碎了。   小娘子闭目不醒的模样,叫白鸠心中又忍不住怜惜起来。   娘子名唤明氏萝梦,本是扬州刺史明鸿谦的嫡长女,如今不过才豆蔻年华。身子自幼就孱弱多病,娇贵非常,一直靠吃名贵药丸来荣养身体。   可怜娘子体弱如此,还幼而丧母,才让那小家之女薄氏得以登堂入室。   薄氏不仅带回了一个比明萝梦还大的公子,即如今的明府嫡大少爷明寺安,后头还又诞下了二娘子明莺儿。   至此明大人的心就更偏了,对娘子冷冷淡淡,毫不过问。   三日之间,左府花宴之上,明萝梦不知为何突然落水。   而白鸠当时正在筵席之外侍候,并不知道当场发生何事,只知明萝梦的落水似乎并非偶然。明大人对于嫡女落水一事,竟也毫不关心。   明萝梦一直高烧不退,以至于生命垂危。   先夫人曾于白鸠有大恩,她身为娘子忠仆,自幼伴明萝梦长大,并非普通婢子。于是她派人寻来扬州城内大小医师,却皆说这次落水引发旧疾,如今只能全看造化。   她突然想起先夫人逝前曾留下信物,道若是娘子有灾,可凭此前去云麓山上求助故人。   抱着一线希望,白鸠随其他仆从带着明萝梦连夜上山。   上霄大师让明萝梦服下一颗保命药丸,这才所幸获救。   但娘子却仍未醒来,仍需在此养病。   思及此,白鸠忍不住再叹一气,只是可怜可怜从小就没了夫人陪伴的娘子,还要在这清清冷冷的云麓山上睡去三年时光……   娘子自小就命途多舛,只盼着这一劫过后能百岁无忧罢。   白鸠眼底含愁,又为明萝梦掖了掖被子。这才唤来僧人进殿,而僧人们便按着主持的吩咐,安静地一齐将榻上的贵客抬至后殿的冰室。   此时,上霄大师正站在云麓山山崖之巅。他悠远目光投向遥遥青山,似乎带着一丝复杂和悯怀之意,手摩挲着一块玉牌。   故人之女……   此生注定命途坎坷,却也是命格非凡。   冰室之内,可见沉睡在冰榻上少女烟眉淡蹙,桃花面,娇贵骨,却是一副病美人模样,徒惹人怜惜。却无人知她苍白躯壳之下,神魂出窍而游离天外。   这一沉眠,便是三年之久。   ……   同年七月,金陵城外。   荒僻的深林之中,有点滴血迹,自溪边饮水的马匹身上,蜿蜒至一处绿蔓。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正衔着一束草药,朝丛林深处哒哒跑去。那猫生得玲珑小巧,十分玉雪可爱,杏粉鼻尖微微翕动,琥珀色的猫儿眼眨了眨。   小猫身子灵活,转眼就钻入萋萋草丛,在躺在地上的少年身侧停下。   少年右肩上中了一箭,箭虽已拔出,伤口却血淌不止,正不省人事中。他嘴唇乌紫,却仍可观之面如冠玉,身量颀长。是一个气度不凡,如高山昆玉般沉静的俊俏郎君。   猫儿瞥了那人一眼,口中嚼嚼起来。   药汁沁出,舌苔触及苦涩,小猫不禁眉头一皱。心中暗念,若非是看他有一副美姿容,她才懒走这一遭,衔来草药,又要嚼碎至出汁……   累死猫猫了。   嗯,等等?她怎么是只猫儿,好像有哪里出了错。猫儿晃了晃头,一时小脑袋却昏涨涨的,如雾里看花,什么都想不起来。   罢了,她兴许就是只失忆的猫儿吧。   少顷,浑然想不起自己身份的明·小猫·萝梦的梅花小爪子,毫不犹豫地踩上了男子的肩膀——   “呜哇”一声,将嚼碎的茜草糊在了对方的伤口上。   好苦。猫儿的眉毛胡须皱成一团,又磨了磨小尖牙,复而叼起剩下的草药,继续嚼嚼。越嚼越累,越嚼越慢……   许久,暖阳欹斜,投入疏落林木间,映照着草丛间的一人一猫。   轻尘在光影中浮动,而沉睡的俊美少年颈窝之上,正酣卧着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猫。   画面静谧而柔和,却无一人窥见。   当裴神玉从漫长的昏睡中苏醒之时,先感受到的不是伤口的疼痛,而是右肩上隐隐压着的一团温热。   他意识尚未完全清明,拢眉而强撑着起了身。   所幸身边并无兵戈喧嚣,看来他拼尽最后力气强冲而突围,终是已脱险了。只是当时情况危急,他也不知如今是到了何处。   才刚刚坐起,忽然“啪嗒”一声,肩上的那一团不明物体掉落在了腿上。   裴神玉低头一看,竟然是只猫儿。   还是只通体雪白的幼猫。   猫儿幼粉色的四爪朝天,袒露出毛绒绒的肚皮,杏圆水眸还带着分被摔懵了的呆滞感。软乎乎的,看起来颇是可爱。   “喵呜?”   裴神玉指尖一动,轻轻挑眉。   猫儿原本雪白的毛皮,在寻觅草药的路上染了不少尘泥,早已变成了灰扑扑的一只。连原本樱粉色的肉垫,也变得脏兮兮。   小猫腮边似乎还染着青色的草汁,样子好不狼狈。   裴神玉与猫眼双双对视,面面相觑。   数秒之后,他静默了一刻。   看起来倒颇像是只……小野猫?   宫中便有妃子喜养狸奴,动辄数位宫女太监簇拥伺候,毛发被梳理得纤尘不染。他却从未没蓄养过任何宠物,只因幼时母后不喜。   更是从未和小动物有过如此亲近时刻。   许是才经历过惊险杀戮,刚刚逃出生天。在这无人的树林一隅,微风轻拂,裴神玉难得感到心间轻松。   修长手指穿过小猫前爪,将猫儿轻轻举起,掂了掂。   “果然是只小野猫呢,这么轻。”   “喵!喵喵喵!”   猫儿——明萝梦受惊地叫了起来。   若非皮毛的遮掩,她的面颊早已羞红一片,眼前这个无礼之徒,竟,竟突然将她抱起。她甚至能感受到在肚腹之间,对方指尖的温度和力度。   她再也不是一只干净的猫猫了……   这人竟还大放厥词,将她视作一只,野猫?   猫儿眸子瞪得极大,后爪忍不住抗议地蹬了蹬。   “……这般可爱。”   裴神玉又轻声道了一句。   他心中暗忖,这只猫儿的猫身玲珑,不过是他的手掌大小,像是只走丢的幼兽,也不知日后该如何在这残酷的林间生存下去。   若是没有弄脏皮毛,想必也是通体雪白,如同内宫中被精致娇养的宠儿。   看着这一对琉璃珠般的眸子,更让人心生怜意。   只是见猫儿挣扎,他便将猫儿轻轻托在掌心,另一只手轻缓地顺了顺猫儿的背毛。   明萝梦被一句哄好,落在对方掌心,慢慢又从炸毛恢复了被顺毛的状态。   她难以抑制作为一只猫的本能,贪恋起对方掌心的温度和力度,不自觉从喉咙发出细小的声音,眯起了杏圆的猫瞳。   “喵,咪呜~”   被摸了几下,明萝梦才猝然清醒。   等等,她是谁?她在哪?她在做什么?   不满于被摸,她抖了抖猫耳朵,露出一脸我超凶的样子,旋即从裴神玉的掌心中轻盈地一跃而下。   裴神玉不以为忤,站起身舒散筋骨,并检查起右肩伤处。   只是奇怪,他的伤似乎已被处理过,血已经止住了。   三日前,战事大捷,他领兵自溧水县归金陵。沿途却有叛贼伪装成普通百姓,箪食壶浆以迎。军中将士皆放松下来,不料忽有冷箭偷袭,百人驰突,一时军阵大乱,而他亦肩中淬毒之箭,   回想起那时行军司马为引,过分热情,早有不对劲之处。   他被叛军一路紧盯追杀,与随军失散,这才驰骋至此。   那箭上毒性不烈,却有麻痹神经的效果,且会让伤处不易凝血。若非肩上所覆的茜草,凭借一路上颠簸失血,此时怕仍在昏睡,逆军又随时可能找来,恐有生命之虞。   裴神玉看着手指间从伤处发现的草药碎沫,目中微惑。此草常生于陡崖峭壁,与此处地势显然不符。   也不知是谁……   腿边忽有一阵蓬柔触感,他低头一看,却是小猫贴了过来,用尾巴蹭了蹭他的腿。   “怎么?”裴神玉蹲下身,轻抚上猫儿的小巧头颅。   小猫眸中有挣扎之意,最后还是蹭了蹭对方的掌心。杏圆猫眼注视着裴神玉,小声喵呜喵呜,如同撒娇一般。   不许丢下我,带上本猫。   方才环视陌生的深林,明萝梦才后知后觉,作为一只猫,自己却好像不会捕鱼,全无生存本领。更想不起自己从何而来,为何出现在这里。   如今她记忆全失,只隐约知晓自己应该是一只小猫咪。   弱小、可怜,无助的小猫咪。   当她用一双琉璃似的猫儿眼望着人时,有谁会忍心抛下这样一只小猫?   当一人一猫正尝试交流之中,林木阴翳后忽沙沙作响。一个烟罗紫色的绰约身影,似正往这处走来。   “琤——”寒光出鞘,裴神玉骤然拔剑。   小猫亦好奇望去。   而自树荫之下,缓缓走出一名女子,她生了双极为妖娆的丹凤眼,五官却极清丽,清与媚浑然相融,姽婳秀致。身着紫缬襦裙,头上仅用一根紫檀木簪挽着发髻。   裴神玉眼风扫过,剑刃岿然不动,足边的小猫却是一愣。   秦婳看见持剑相对的裴神玉,步伐一顿。   她目光轻轻掠过对方肩上伤痕,与地上残留的植物根茎。   女子眼波流转,丹唇轻启,对着裴神玉莞尔一笑,声若黄鹂莺啼:“方才是我救了你,你现下感觉可还好?”   裴神玉似乎微有动容。   此刻却无人注意到,地上的小猫突然杏目圆睁,流露出懵懂和不可置信。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3=!   1.娇俏尺玉小白猫×强大温柔帝王,照例兜售甜饼子~   2.人变猫大概在十几章,男主登基时间线开始大概在三十章前后,即现在时间线的三年之后。   所以前面还是少年少女,比较纯情,咳咳。年龄差五岁   3.一般晚上九点更文,拖迟则晚9-12点,但还是尽力9点。没更就是鸽了,会补假条。偶尔会放个单双休   其他时间顶上来一般是修文(我真的很喜欢修文呜呜   【PS:本文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认错恩人梗!!男主举动另有目的!猫猫也不会真的受委屈,可放心~   不怕剧透的可直接跳过看12、13章揭露原因   请小可爱们友善交流哦!婉拒断章取义】   【PPS:男女主彼此唯一,后宫没有别人。封妃是因为女主自身要求,后面还是会封后】   ————   【预收甜饼子《红帐美人》同求收藏~   强取豪夺,本质甜饼子】   一切都是君骁掠夺而来的,皇位,军马,人心,   包括那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美人。   她厌他厌得要死。他唤她柔柔,她却一点都不温柔,天底下也只有她一个人敢扇他巴掌。   纵然君骁是手握权柄,生杀予夺的帝王。   可天底下他唯一所求,也不过是那个雪腮花容的少女朝他笑一笑。   -   萧萤柔是邺国未来的太子妃。   然而一朝兵败,身为主将的哥哥受伤而木僵不醒,将军府也被指控为通敌叛国。父亲气急攻心,忽发喘疾去了。   邺朝太子也负疚与她道,不能再娶她为妃。   是夜,敌国皇帝却派暗使给她送了封密信。   “跟孤回去,孤替你兄长医治。”   萧萤柔擦干了眼泪,只好答应跟这个肆意妄为的人去了他的国。   等她阿兄醒了,她一定要这个人好看。   后来天晟人人皆知,俊美野烈的帝王,从手下败将的邺国之中掳回了一名绝色贵女。自此金殿红帐之中,夜夜靡靡,铃声慢摇。   #又狗又野醋坛敌国帝王X一点也不温柔的娇矜小美人#   【看文指南】   1.1V1/sc/强取豪夺/本质甜文/   不虐女主身心,可能虐男主心   2.男主看起来狗,其实爱女主爱到骨头里,守男德,后期慢慢自学成二十四孝好男友   3.因为意外会婚前do,介意慎入   4.男主没害过女主父兄,是男二害的 第2章 饲猫   闻言,裴神玉微微抬首,眼中情绪不明:“是娘子所救的在下?”   “喵!”当然不是!   明萝梦磨了磨小尖牙,漂亮的猫儿眼中满是怒气。   分明是她历经辛苦,一路跋涉,忍耐着脏累还有药草汁的苦涩,最后还一口一口嚼碎了糊上去,这才好不容易将他的命救回来。   如若此刻她能化成人,恨不得在裴神玉的耳边娇嚷:傻子,本猫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猫儿视线落在秦婳身上,又浮现一丝警惕不解,不知对方为何要冒名顶替。   可此时此刻在裴神玉和秦婳听来,不过是小猫因被忽略而不满,发出的一阵细弱气恼的“喵喵”声叫唤罢了。   “正是小女子。”秦婳言语之间,暗将手中瓷瓶收回袖中,轻轻一笑,“我途经此处,见郎君负伤而昏迷,心中不忍,就从不远处采摘了些草药回来。”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枝深青色长藤,抬眼望向裴神玉:   “郎君可还需此物?”   “这是我方才在不远处发现的药藤,其汁有止血之效,若郎君不介意,可将它敷在伤处。”   她美目轻抬,觑向面前男子。   对方虽面色苍白,却仍难掩一身龙章凤姿,与眉间的冷光锐芒,正如他那柄可时刻出鞘的剑。哪怕是面对一个突然出现的弱质女子,剑锋亦不曾有过半分偏移。   这就是传闻中屡战屡胜,玄鉴深远的昭武太子么。   “多谢娘子好意,然而事分缓急,如今在下尚可以支撑。”裴神玉出言婉拒,手臂缓慢落下,剑重新归入鞘中。   他随之俯身,将地上正嗷嗷不满的小家伙单手抄起,卷入怀中。   小猫一僵,喵声骤停。   秦婳眼中笑意如晴云微凝,收回了手中藤枝,目光轻轻落在猫儿身上:“见郎君如此怜爱这只猫儿,我倒想起家中曾经养的那只山猫……”   她眸中转暗,发出一声轻叹:“只是不知五日前将它放归山林之后,它如今身在何处。”   裴神玉抬目道:“尚不知娘子从何而来,所遇何事。”   “我乃溧水人氏,江陵一带战乱频频,本将随叔父迁徙北上避难。”秦婳缓道。   “只是途遇太子班师回营,我等亦驻足迎接,却不料有逆贼藏身于百姓之中…突起暴行。当时人人尖叫逃窜,我亦和叔父走散。”   “彼时,你在队伍之中?”裴神玉眼神微变。   “是,所以我见郎君身着绛巾银甲,应是我朝将士,这才出手相救。”说到此处,秦婳赧颜一笑。   五月之前,江陵王据江陵而起兵造反,附近郡县亦被殃及。战事连月不断,而百姓逃窜奔离亦是常有之事。   裴神玉皱眉道:“使娘子与家中离散,是我军失责之故。”   “且娘子对在下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都应替娘子先行安置,直到娘子找到叔父为止。”他目光微凝,望向秦婳:“请娘子先随我回驻扎之地吧。”   “这……”秦婳面上微讶,却道:“银羽军苦战已久,我只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不值郎君挂怀。只是我一名女子孤身在外,找寻叔父多有不便……那便只能麻烦郎君了。”   “小女子姓秦名婳,在此先多谢郎君之恩。”秦婳颔首,微微福身作礼。   “秦娘子不必客气,我亦是出于回报。”裴神玉仰首远眺山林,目定于日轮,道:“现在约是未时,此地偏西,我牵马与娘子东行三个时辰,应能在日落之前与我军汇合。”   “郎君可否能燃烟以传讯,让其他将士找到我们?”秦婳轻询。   “不妥。”裴神玉神色不改,断然语:“若敌军在附近,亦能循烟找到此处。”   “是小女子想当然了,不及郎君思虑周到。”秦婳歉然一笑,复道:“只是不知这只山猫,郎君可是要带回军营?”   她心知肚明,这猫恐怕才是对方真正的救命恩人。   一只猫能衔草救人,简直多智而近妖。   她本能地对这猫儿有几分排斥,长睫垂下,掩去眼底厌色。却探身靠近,纤长的手指却微微伸向猫儿小巧的头颅,如心生欢喜,想要抚摸一二。   “我有喂养山猫的经验,不若我在路上替郎君照顾这只猫儿?”   “喵——”然而她的指尖还未触及,裴神玉怀中的猫儿已突然亮了爪子,呲了呲小尖牙,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秦婳受惊,将手指收回,眉眼掠过一丝楚楚可怜。   见此突然状况,裴神玉亦有些惊讶于怀中温顺猫儿的突然变色,只能先行致歉:“这只猫儿尚且年幼,有些怕人,惊扰娘子了。”   猫儿瞥了裴神玉一眼,不满而又娇矜地摇了摇尾巴。   秦婳的手收回袖中,蔻丹掐进掌心,却只是笑笑:“无妨,都是我不小心。”   不过是一只,小畜生罢了。   裴神玉单臂抱着猫,以指作哨声,将正在溪边饮水的马儿唤了过来。   明萝梦正瞧着那匹鬃毛雪白的高头大马,却忽然被人捏住了后脖颈,下一秒,就被裴神玉突然解下的披风团成了个猫儿球。   披风打结的一头系于马颈,而她也被裴神玉稳稳当当地安置在了马背之上。   少年放大的清俊面孔凑近,眼神深如潭水,有着让人沉静的力量。声线轻柔:“在这儿乖乖的,别乱动,掉下来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猫儿琥珀色的圆瞳中闪过复杂情绪,却真的乖乖蜷在披风之中一动不动了。   这会看起来倒温顺了。   裴神玉唇边微牵。遂一手按剑,一手牵马,回头向秦婳道:“秦娘子,走吧。”   秦婳闻言轻应而跟上,有风而过,她的袖口被吹拂起来。   两人与马匹的背影渐远,只剩下树林地上的残叶上,落下细碎而零散的白色粉末。   *   “是殿下!”   “殿下回来了!!”“还好殿下安然无恙……”   才见到裴神玉的身影,营内远远就一阵哗然。   桥索放下,才到营门,一群将士就立刻围了过来。众人皆面露激动紧张,围绕在裴神玉的身侧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白藏大人还在外带人搜救,幸好殿下平安归来了。”“殿下可有哪里受伤?”   裴神玉虽贵为太子,却十分平易近人,平日里与将士们同食同战,深得人心。   “孤无事,其他之后再议。”面对一群兴高采烈的将士们,裴神玉却只是面色沉静地挥了挥手,简单以应。   见此盛状,秦婳面露惊讶,盈盈施了一礼:“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原来是太子殿下。久闻殿下英名,今日得见,是小女子之幸。”   裴神玉面色平静道,“秦娘子不必多礼。”   这时,裴神玉左侧一名玄衣男子突然出言:“殿下,不知这位女郎是?”   “玄英,这位是孤负伤途中,搭救于孤的秦婳娘子。此前因逆贼窜乱,秦娘子亦与叔父离散,之后具体事宜你来安排,务必早日替秦娘子找到家中亲人。”   玄衣男子眸光闪了闪,垂首抱拳。“是!属下领命。”   此番解释,众人不由恍然,不免又一阵悄声议论。   然而此言一出,在他臂弯间的小猫却一阵挠爪,颇为不满。明萝梦见裴神玉误将秦婳认作是救命恩人,更是心间忍不住一阵委屈。   若是她有口能言,也不会……   明萝梦看着眼前环着自己的手臂,忍不住迁怒地嗷呜一口咬了下去。   小猫的动静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裴神玉倒是不疼,小奶猫乳牙稚嫩,他只是感觉微痒。   秦婳目透关怀,柔声慢道:“这猫儿看起来似有些野性难驯,殿下当真要养它?”   副将玄英亦面露迟疑:“殿下……您是要,养猫?”   裴神玉低首看着气鼓鼓的小猫。不过是只奶猫罢了。牙口还没长齐,就学着咬人了。   “它合眼缘,无妨。况且她爪牙稚嫩,伤不到孤。”   秦婳仍似心有担忧,“我也略知猫儿习性,虽说它年纪尚幼,但到底是只不通人性的畜生。殿下金贵之身,平日里也还是小心为好。我听闻有山猫抓咬伤人,人中猫毒而不治,实在是为殿下而担心。”   然而听在明萝梦耳中,那声‘畜生’就分外刺耳。   见怀中毛团越发不安分,裴神玉眉心微拢,用手微微安抚:“谢秦娘子提醒,孤已悉知。只是天色不早,孤先让人带你去休息。”   言毕,他便唤来侍从元蒿。   见裴神玉注意力全落在猫儿身上,秦婳指尖微微一动:“有劳殿下。”   自裴神玉身后迎来一个青衣侍从,十分机灵模样,热情道:“秦娘子请跟奴才这边来,您救了殿下,这就是救了整个大乾,也是军中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呐!   殿下向来仁善宽厚,定会好好款待娘子。平日里若秦娘子有什么缺的少的,知会奴才一声即可……”   听着耳边聒噪话音,秦婳却只是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余光却望向那肃朗如玉树的男子背影,眼神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女子素白的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袖缘。   *   裴神玉进入室内,将猫儿轻置桌上,道:“如今你已是孤的猫,是有主之猫了。”   身为一朝太子,身处权贵圈中,他所见乌糟之事不胜枚举,更是见过许多畜生都不如的人。反倒觉得怀中的奶猫儿要更纯粹干净。   望着猫儿一双懵懂的琥珀眸子,裴神玉顿了顿,复道:   “今后你在此处,孤会好好养你,只是你也需得学会如何做一只知礼听话的猫。”   知礼?听话?   明萝梦眨了眨眸,话从耳边过,权当没听见,她不过是一只猫儿罢了。   她倒是颇有些好奇地开始打量四周,观察着新的地方。室内并无什么华贵物件,四处可见清朗干净,一目了然。墙上悬挂一副墨宝,上书“上善若水”四字,字迹清隽有力。   裴神玉看着猫儿眸眼扑闪,绒耳翕动,一副正在熟悉陌生领地的模样,不由勾唇。   他转身出门,吩咐起在门外待命的玄英:“让白藏回来之后于议事堂等孤,并知会孙将军等人一声。”   “此外,再找人做个猫窝。”   玄英正凝神待命,却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疑心自己产生了幻听,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殿下,您是说猫窝?”   “你没听错。”裴神玉淡淡觑了他一眼。   被这一眼震慑,玄英忙低下头:“是!属下知道了。”   心中却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这谁家的野猫不是凑合着养,随便找个稻草堆就能睡着?玄英却不敢多言,毕竟这可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养的猫。   又听上首道:“材质尽可能柔软些,再让后厨多上一碟荤菜,从孤的军饷中扣。”   看来这碟荤菜十有八九也是给猫儿吃的了。   玄英竭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维持稳定:“……是,殿下。”   裴神玉吩咐完,这才回到室中。却见座椅之上,一团毛球正踩在他方换下的外衫上,猫爪勾缠出一缕丝线,猫儿却是一脸无辜天真。   裴神玉一时默然。   望着衣物上多出来新的脏爪印,他缓步踱来停在猫儿面前,居高临下的目光轻飘飘落在灰扑扑的猫毛上,字音冷清:“该洗一洗了。”   男子走近之时,一缕如草木般清淡好闻的气息也随之传来。   明萝梦被笼罩在对方高大的阴影中,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喵?”   作者有话说: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下章洗猫猫!   ————   还是温馨提示:男主和女配都另有目的,前几章仅展示人物表面~   等不及看猫猫翻身的小可爱可以先跳过看后面,十几章中有解释哦 第3章 剔骨   明萝梦有些紧张,不安地抖了抖猫耳。   却见裴神玉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便出了门,似乎在和仆役在吩咐些什么。   明萝梦这才松懈下来,浑身不由一点一点地放软,雪白的毛团渐渐在太子殿下的衣物上瘫平成了一张猫饼……   却又闻见一阵脚步声,是裴神玉回来了。   还是同上次一般,还未等猫儿反应过来,已被少年从容地团成球抄了起来。眼前场景骤然晃动,她伏在裴神玉的臂弯间,琉璃一样的猫儿眼中闪过迷惘。   直到来到一片水汽蒸腾之地,似乎是浴堂之中。   仆役听太子吩咐,虽觉奇怪,却还是备好了一个不过可以濯足的崭新小桶。恰好是猫儿身长,已经盛好了温水。   裴神玉探手试了试小桶中的水温,见水温正好,方眉间稍展。   而明萝梦也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了,对方的真实目的:他要洗猫。   猫儿一时呆住,尾巴微炸,不知如何反应。   可她还未想清该如何是好,已被裴神玉揽着两只前爪,抱起悬在了水面之上。后爪刚好碰到水面,尾巴和猫爪上的绒毛立刻被温水浸湿了。   湿漉漉的触感传来,一阵下意识的不适不喜袭上心头。   明萝梦飞快打了个激灵,忍不住开始喵喵抗议,挣扎起来。   不,她不喜欢水!   “别动。”裴神玉蹙眉,单手就制住了她两只扑腾的小猫爪子,开口道:“你看看,自己爪子有多脏,得过几遍水才能洗干净。”   许是才经历过爬山采药,期间还不小心滚落草丛,又在马背上随裴神玉一路风尘仆仆。猫儿不知,如今自己早落了一身的灰。   闻言,明萝梦下意识朝水中一瞥。   等等,这是她?   桶中清水才触及猫爪,就泛开了一小片污色,绒毛蓬起,土砾与灰尘慢慢沉淀。水中倒影更是让她看了个清楚,自己就是只灰头土脸的脏小猫。   猫耳尖一颤,明萝梦瞬间脸红。   只是有一身皮毛遮掩,裴神玉才看不见。   爱洁的冲动战胜了猫惧水的天性,明萝梦眸中闪过豫色,暗忖,横竖她有皮毛遮掩,让他给她洗洗……也无妨罢。   她只能这样勉为其难地安慰了自己。   嗯,她有毛毛,有毛毛……   这般想着,猫儿的长睫扑扇几下,强忍着碰到水想要掀爪子的冲动,扑腾的猫爪竟慢慢怯怯地收了回去。   裴神玉低头看着话音方落,立刻温顺下来的小猫,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奇。荒谬的念头亦一闪即逝。   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小猫听懂了自己说的话。   他虽不曾养过猫,却也闻知过猫的性情,喜夜,惧水。裴神玉只当是自己抱回的这只小猫分外温顺乖巧,心中也不由浮现一丝慰藉。   裴神玉的目光又落在猫儿颊边的碎末之上,眼中深沉不明。   其实他大可让仆役来给它清洗干净,但看着一身娇气的猫儿,最终却还是犹豫了。   罢了,平日里庶务颇繁,他也向来习惯自行打理琐事。   他的猫,自然也不必假于人手。   裴神玉抱着猫的手掌下沉,温水慢慢没过小猫的肚腹,直至脖颈。明萝梦下意识又蜷了蜷,可潜意识又知道,裴神玉不会害她。   温暖的热水,也慢慢侵蚀了她动摇的心神,她渐渐放松下来。   裴神玉眉间转柔,拿起一旁备好的皂角。   竹条一般骨节分明的长指缓缓按上猫的脖颈,自上而下,指腹轻揉。   若是有旁人看到当朝的太子殿下,竟屈尊纡贵地在给只猫儿洗澡,定是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明萝梦却毫不领情。   她肯下水已是最大让步,可为什么他还要来摸她?被人按着后脖颈的感受让她倍觉敏感,猫儿的小爪子又忍不住划拉几下。   见小猫一副不配合的模样,裴神玉手上力道不减,只是出声轻哄:   “乖,别动,片刻就好。”   力道被完全镇压下去,明萝梦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趴回桶中。   随着对方指尖的移动,一阵微痒而酥麻的触感席卷而来,猫毛里的灰砾被渐渐洗去,裴神玉又换了一盆水。她被揉按得极舒服,却也还是羞赧万分,毕竟是被一个男子触碰着。   猫儿前爪扒在小桶边沿之上,目光紧紧盯着地面。   裴神玉却注视到猫儿的耳朵尖似在瑟瑟抖动,下意识道:“冷么?”   明萝梦弱弱地“喵”了一声。   不冷,你洗快点。很羞耻喵。   可裴神玉听不懂她的意思,于是少年微惑地伸手,如试人的手足体温一般,摸上了猫儿几乎朝后快贴在脑壳子上的小猫耳朵。然后,揉了揉。   猫耳薄软,被热气醺得通红,暖得近乎发烫。   大抵不是因为怕冷的缘故。   明萝梦突然被捏了猫耳朵,若是化成人,定是满脸酡红,那红色能一直蔓延到耳垂边。她又羞又恼,忍不住回头轻声抱怨:“喵!”   猫儿眼如杏仁形状,瞪大之时更显圆润。   望着这双水色盈盈的猫瞳,小猫叫唤的声音落在裴神玉耳中,也如少女撒娇一般可爱。   “果然是只小母猫。”裴神玉轻笑一声,道:“这般爱娇。”   明萝梦听到此,却全身一僵。   不知何时,竟被对方看了个一清二楚……猫儿羞恼至极,耳朵更往后垂去,几乎要头顶生烟。猫身不自觉地蜷起,再蜷起,就差把自己蜷成个毛团子。   见小猫躲避一般的动作,裴神玉更轻柔地顺了顺猫儿后背的皮毛:“别乱动,快洗好了,还差爪子。”   他自幼被寄予众望,做什么事都向来精益求精,力求至善至美。既然决定要豢养这只猫儿,那太子殿下必不肯轻易了事。哪怕是养一只猫,给一只猫洗澡也不例外。   裴神玉感受到猫儿的抗拒,不由出声道:“听话,早点洗干净,孤也能早点放你离开。”   对着一只猫说话,若是旁人瞧见,定会觉得可笑。可裴神玉却是这般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浑然没有意识到何处不对。   仿佛潜意识能感觉到,这只猫儿能够听懂。   明萝梦这才不甘心地转过头去,继续视死如归地盯着地面。   裴神玉不再言语,只是继续沉默地重复着清洗动作,手掌继续泼水,轻揉,很快猫儿又被揉得舒服极了。连四只爪爪都被少年逐个按在水中,搓揉直至干净。   明萝梦正沉沦在对方温柔又恰到好处的力道中,却猝不及防被揉了揉尾巴尖。   猫尾巴最是敏感。   猫儿委委屈屈,发出了一声绵软的猫叫:“喵……”   “好了,小家伙。”   一张雪白的帕子却覆了上来,包住了一整只猫猫,只露出了一对似能说话般的杏眸。   明萝梦抬眼望去,对上裴神玉一张俊逸干净的面孔。   裴神玉目露满意之色,温声道:   “孤还是第一次给只猫儿洗澡。”   *   等用巾子汲干了水,风一吹,明萝梦又变成了一只崭新雪白的猫。   傍晚,自议事堂议事结束的裴神玉方才归来。   裴神玉身后的青衣小侍从端着食盒从门外进来之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诶唷!殿下您带回来的这只猫儿,可真好看。”   只见木案上正蹲坐着一只尺玉猫,周身上下雪白无暇,绒毛在灯下泛着柔软的光泽。蓬松的猫尾环绕于侧,姿态如仪若淑女。一双猫瞳更是璨若宝石,熠熠生光。   和刚被带回来时灰头土脸的模样截然不同,简直判若两猫。   “这是自然。”裴神玉瞥了一眼自己的猫,淡声道。   语气之中难掩悦色。   明萝梦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可腹中的饥饿感,又让她忍不住出声。“喵~”   “也就是殿下才能慧眼识珠。就是在宫中,奴才都不曾见过这般标致的猫儿。”元蒿笑眯眯地打开食盒,朝猫儿招了招手:“来吧,小主子,可饿坏了不是。”   扑鼻的香味飘来,明萝梦好奇又矜持地踩着小猫步走过去,瞧了瞧。   赤红色的食盒之中,端端正正地摆着一碟清蒸小鱼。   清新鲜嫩,看起来颇为诱猫。   元蒿又在桌案另一边摆好了碗筷,这才提着木食盒退下了。裴神玉在另一头落座,却见猫儿只是绕着碟子打转,一副不知从何入口的模样。   “喵……”明萝梦舔了舔唇,有些纠结。   她不想弄脏爪子,可怎么吃呀?   裴神玉若有所思。   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用长筷夹起了一条鱼,慢条斯理地将鱼剔了骨,又将剔好的雪白鱼肉放在了原本盛汤的小碗中。   虽说猫能吃鱼,但他却还是忍不住操心,这只猫儿的喉管是否都比旁的猫要娇嫩。   却见小白猫眼前一亮,这才低下头,小口吃起了碗中鱼肉。   样子也极为斯文秀气,宛若淑女。   裴神玉不由摇了摇头,笑叹:“孤这是养了怎样的一只猫儿?”   月悬于空,烟火渐起。   吃完鱼之后,明萝梦便有些犯困。当又一次被裴神玉突然抱起时,她没有再感到惊吓,而是从善如流地在少年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乖乖伏卧在了太子殿下的臂弯间。   “来,猫儿。”裴神玉抱着猫,走到了里间,手指向角落一物,示意给怀中猫儿瞧:“这是孤让元蒿替你准备的猫窝。”   说着便将猫轻轻放下。   明萝梦只是眨了眨眸,就被裴神玉放落在了这个由木盒和几块布组建起来的简陋猫窝中。   猫儿小小一只,在偌大猫窝中显得格外的呆。   “喵,喵呜?”   *   是夜。   不管如何,明萝梦最后还是睡在了这个新的猫窝之中。   为了不打扰太子休息,下人将猫窝放置在裴神玉的寝室外间,与裴神玉有一墙之隔。虽猫窝简陋,但下人也还是用了些心思,铺的都是柔软的棉布。   虽则如此,明萝梦仍觉得有些粗糙,不及躺在太子殿下的衣物上舒服。   倚着窗,清冷的月色下,孤零零的白猫儿安静地蜷成一团,尾巴尖落在耳朵边。明萝梦猫爪子挠了挠,怎么也睡不着。   屋里已熄了灯烛,黑漆漆一片。   而猫窝正对的桌底角落里,突然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明萝梦悚然一惊,浑身的皮毛都炸了起来。   小猫后背弓起,尾巴直竖,全神贯注盯着桌底。   可许久过去,什么也没看见。她抖抖猫耳,惊疑不定地又慢慢伏趴了下去。然而才爬下不到半分钟,那阵让她全身发毛的声音又卷土重来。   她忽而想起,南地有蜚蠊,尤喜湿热阴暗之地,常于夏夜出没……   明萝梦瞳仁一缩,顾不上想太多。   猫儿灵巧一跃,从猫窝中跳了出来,雪白的四只猫爪子跑得飞快,径直闯进了裴神玉的寝居。然后,越过帷幕,扑上了床。   作者有话说:   注:   蜚蠊:小强   或许,你们经历过被南方大蟑螂支配的恐惧吗 第4章 虚梦   明萝梦轻巧一跃,稳当当地落在了被褥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息。然而换做是其他任何人或物进入到自己的领域之内,裴神玉早已清醒过来。   可兴许是猫儿的气息过于弱小无害,又或是猫儿和他用了同样的皂角,气息相近。总而言之,当这只轻盈又干净的小猫跳上床时,向来沉敏机警,睡中亦不放惕心的太子殿下没有察觉到任何突兀之处。   甚至还自然而然地展臂,将突然闯入自己领地的猫儿勾入怀中。   明萝梦忍住羞赧,才没有发出一声猫叫。   她局促在地在裴神玉的臂弯间转了个圈,毛绒绒的尾巴尖不经意掠过裴神玉的鼻尖,使他发出“唔”的一声,似有醒来之状。猫儿又不敢动了。   琥珀色的猫瞳试探地望了安睡的裴神玉一眼,月色映照下,可见少年鼻梁高挺,面若冠玉,疏朗如清风。猫耳一动,不知为何,心跳有些加快。   正在矜持中的猫儿,想起那阵窸窸窣窣,又忍不住背毛微炸,不禁更加犹豫。罢了,就当是事出紧急。唯恐对方醒来将她丢下床,她便只好小心翼翼蜷在裴神玉臂弯间的一隅,做了只哑巴的暖床小猫。   一人一猫,就这般亲昵无间地依偎着。   窗外月色如水,明萝梦瞧着那一轮弯月,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一蜷一伸的爪爪不自觉地搭在了裴神玉的臂膀上。猫身在他的胸膛和手臂间团作一团,慢慢安然地睡着了。   可裴神玉的梦中却并不安宁。   梦里是一阵迷蒙白雾,雾散了,忽而出现一个妙龄少女。她肤白唇红,乌睫长翘,是难得一见的娇美女郎,却静静窝在他的怀中。他垂首低眉,少女也抬眸,那双眸子像是盈了一汪秋水,楚楚拨动着人的心弦。   见他望来,少女怯生生地朝他露出了一个笑。   虽心知是虚幻,他却心跳如擂鼓。   如同被猫爪子挠了挠,痒。   ……   天光大亮,碎金撒入屋内。   裴神玉睁开了眼睛,目中难得有几分迷离。   身为太子,他却向来清心寡欲,东宫之中无一姬妾。平日习惯以练武来宣泄精力,对男女之事从不上心,更不曾做过这般暧.昧的梦。   他汗透里衫,心跳仍有些剧烈。   右肩仿佛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倚靠着,裴神玉侧目一看,竟是那雪白的猫儿伏在他的臂弯之中,呼呼睡得正香。   “殿下,殿下?”   裴神玉从梦中记忆回神,轻抬眼皮:   “说。”   孙将军顿了顿,道:“殿下,关于这次的进攻方向,您意下如何?”   关于下一次突袭之役的作战地点,究竟于浅水河还是北山麓,双方争执不下。两方将士各陈己见,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齐齐看向主位上的太子殿下,等待着裴神玉的意见以进行最后的定夺。   却久久未听见上座回应。   孙将军这才斗胆发问,毕竟今日的殿下……似有些不同。   裴神玉收拢心思,捏了捏眉,将自己从昨天夜里梦境之中拉回来。他思忖片刻,道:“北山麓。”   他方才的确是走神了些许,然而对于如何进攻江陵王一事,却是在心中早有方寸。   “江陵王擅水战,而北山麓地势险峻,且……”   裴神玉如此一番分析,将士们才慢慢被点通。   不由恍然大悟:“确如殿下所说……”“不愧是殿下!殿下之策妙极。”   他们却非恭维,而是乃出自真心。   大乾朝的昭武太子自幼文武双修,年少从军,堪称天生将才。裴神玉十三岁便随军出征,屡有奇策,多次平定失地。龙朔八年突厥来犯,更是一箭射中敌寇之首,才得以战胜收复。   此前江陵王突然据江陵一地起兵造反,地方反应不及,溃不成军。   直到太子殿下主动领兵南下讨伐江陵王,才将对方打得节节败退,而几次关键之战也皆因太子谋策而出奇制胜。连向来桀骜不驯的孙将军,都不得不心服口服。   军务议完,众人纷纷走出帐篷。   刚经历完一场激烈讨论,大家不免有些松懈之情,有人神情闪过一丝犹疑,不确定地说:“刚才,我似乎看见殿下晃了晃神?”   “今日殿下似心有所忧,也不知何故。”一将道。   “我倒是听闻一消息,昨日听炊事房的小周说了,殿下为了新养的那只猫,从自己的份额中扣了一碟荤菜。看来这殿下养猫,可是个娇养的劲头。”   “莫非是那猫儿闹腾,殿下昨夜没有休息好?”   对方笑笑:“这猫到了春天,才是真正有得闹呢……”   外边喧哗渐远,而裴神玉仍静坐帐中,一手撑颐,心绪沉浮。   他今日频频不自觉想起昨夜之梦,虽梦中之人不足以完全扰乱他的心神,却仍是让他分心不少。不知是因为夏日燥热,还是他……   向来沉稳的太子殿下,竟有些耳根微红。   午后夏风起,窗外蝉鸣渐响。   片刻,修长如玉的手再次于墙上舆图上比划丈量着,裴神玉眉目沉凝,且看且思。   江陵王多思且狡猾,定不会这般意图浅显,还是得小心为上。   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   “殿下,您要的奴才已经找好了,只是这会儿运输不便,还得几日才到……”元蒿跟在裴神玉身后,毕恭毕敬地禀报着事情。   才推开门,二人却一时噤声。   为何?只因那书桌下那碎了一地的螭纹青玉,再看桌子上,赫然是一只玲珑的白猫儿。   “喵……”   小捣蛋精也注意到了门口的二人,心知自己干了坏事,正在有些怯生生的收回那只闯了祸的小梅花肉垫。   元蒿捂住嘴,震惊不已。   这小祖宗!   瞧那地上碎玉,可不就是殿下那只青玉笔洗!要知道那可是皇帝所赐,太子殿下用了多年的笔洗……   气氛一时安静压抑到极致,无人出声。   明萝梦耷拉着两只软踏踏的小猫耳朵,沮丧地垂下头,也不敢喵喵叫了。刚才不知为何,看到那桌面上摆着的物件,她就大脑一空,身体下意识动作。当反应过来的时候,爪子已经推了下去。   看着裴神玉一动不动的身形,她心头更慌乱几分。   明萝梦想起今晨醒时,裴神玉虽未说她半句,也未理会睡得懵然的她。只是淡淡抽开了被她压住的衣袖,更衣之后便出门而去。可他面色克制,毫无表情,似在按捺着什么。   这会儿她无意识又犯下大错,怕是更惹他厌了。   日光自裴神玉身后打来,看不清少年面上的表情,小猫心中莫名一阵委屈。   这时,裴神玉忽而迈开了步子。   明萝梦顷刻慌作一团,尾巴高高竖起,不由跳下了桌子。   “别动!”裴神玉立时沉声一喝。   猫儿被一声吓住,呆在原地。   元蒿看见猫儿眼如宝石蒙尘一般黯淡,一副尾巴垂落,可怜兮兮的模样,都有些于心不忍了。打,这定是打不成,殿下向来是个端方君子。   只是怕要将这猫儿……送走了罢。   却看见太子殿下蹲下身,抓着猫儿前爪,将那呆在原地的猫儿捞了起来。明萝梦睁大了猫儿眼,只看见少年握着她的小爪子,逐个按揉捏过。却听见裴神玉明显松了口气的声音:   “这般顽皮,若是让碎玉扎着,可是要流血的。”   元蒿在一旁目瞪口呆。   这,这是真祖宗啊……   明萝梦也懵了一下,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喵呜?”   裴神玉却不再言语,将她揣入怀中,起了身。“元蒿,将碎片收起来,去换一只新的笔洗摆上。”言毕,又瞥了对方一眼:“莫要让外人知道。”   “是,主子。”元蒿回过神来,郑重应道。   毕竟是御赐的笔洗被打碎了,虽说的确是猫儿摔碎的,但若是有他人知悉,难免怕被做文章。他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但这一碎,看殿下的态度,看来也是没有下文了。   元蒿心中又把猫儿的分量提了一提,乖乖,看来这可是只金镶玉做的小猫。   小侍从怀揣着碎片,往里间走去了。而明萝梦听了个全程,心中很不好受,趴在裴神玉怀中安安静静得像只假猫。   裴神玉自然可惜那一只青玉笔洗。那是他七岁那年被李太傅夸赞,父皇龙心大悦所奖赏于他的。伴他已有十年之久,难免有些感情。只是死物到底不比活物,它毕竟还是只奶猫儿,不懂事也情有可原。   更何况……父皇,大抵也不记得曾赐过他这只笔洗了。   裴神玉眉间掠过一丝恍惚,思绪辗转。   最后也不过是轻叹一声:“该罚的,也还是得罚。下次再这般顽皮,便克扣你一餐的鱼。至于这一次么……”   “喵。”   明萝梦不敢辩驳,只软软地叫了一声。   小爪子搭在他的手臂上,水汪汪的猫眼像是一泓清池,仿佛盈满委屈和撒娇之意。   裴神玉见了,莫名忆起梦中那双眼睛,心间不由一动。   他修长的指抚了抚它的脑袋,又地揉了揉毛绒绒的小猫耳。明萝梦抖了抖猫耳朵,敏感得想伸爪子,可她心知理亏,不敢动作,只听他道:   “便罚你今后自己睡,不许上孤的床。”   是夜。   因为白天做了祸事,明萝梦心中愧疚非常,晚上便乖乖窝在裴神玉命人准备好的新猫窝之中,没有再如上次一般爬上床。   屋内漆黑一片,她抬眸又对上床底下的一片幽暗,虽夜可视物,可她还是觉得有些胆怯。   今夜,窗外的月色也极淡。   猫儿只好小脑袋一缩,委委屈屈地用尾巴尖将自己包围起来,团成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小毛球。抱着对新猫窝的不适应,和说不清的落寞,明萝梦睁着眸在黑夜中发呆了许久。   忽而有一阵异香袭来,她抖了抖小耳朵,从虚无之中突然捕捉到极细微的脚步声。   就在一墙之外的门边,步子停下了。   一种诡异的直觉支配着明萝梦支起了前爪,轻盈的小猫一跃而落,跳出了猫窝外。软软的猫足无声无息地行走着,也缓缓停在了门前。   隔着一扇门,猫儿灵敏的听觉,让她能够辨清门外那人极细微的呼吸声。   可那人,是谁?   明萝梦脑中才隐约捕捉到什么,那脚步又渐渐远去了。鼻中的异香却越发清晰,她嗅了嗅,终于发现了异香的源头——从门缝滚落进来的一枚香丸。   袖珍而不起眼,却在迅速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第5章 香炉   若非是猫的嗅觉和听觉都极灵敏,恐怕不会有任何人发现这枚悄然而至的香丸。   明萝梦本能觉得不喜,有种尾巴尖竖起的冲动。   像是嗅见潜藏的危险——   她睁着圆溜溜的猫眼,盯着那枚袖珍香丸。娇嫩的小爪子一抬,一推,用力地将那枚香丸又原封不动地从门缝推了出去。   香丸直接从门外的阶梯上滚落了下去,落在黑夜之中,看不清了。   香味也散去许多。   做完此事,明萝梦才觉得心下稍舒,她努力还想再思考些什么,可一阵莫名的疲倦卷席而来,全身的猫骨头都软了三分。   才回到猫窝之中,只几下眨眼功夫,猫儿便昏沉沉睡去了。   翌日,天光大亮。   明萝梦颤了颤眼皮,倦怠地睁开猫儿眼。一道极刺眼的白光自窗棂投映入室,形成一小片光域,万千微尘飘浮其中。而屋内一片静悄,落针可闻。   看来屋主人已经出门了。   窝中的猫儿眨了眨眼,想从猫窝中爬起,却感到四肢一阵乏累,眼皮渐渐撑不住,又眯眼睡去了。这一觉,昏昏沉沉又睡了几个钟。   直到裴神玉照常巡视军营,和孙将军等人用过午饭,又看了几份军报归来。   他在猫窝前止步,俯视着将自己团作一团的小白猫,若有所思道:“猫,都是睡得这般久的么?”   “殿下,这您有所不知。”裴神玉身后的元蒿笑应:“这猫儿都喜欢昼伏夜出,夜里才精神闹腾呢!也不知这只小猫晚上可有扰您休息,可要奴才抱在柴房中养好些?”   “不必了,小东西入夜还算乖巧。”男子清朗之声传来,可见隐约笑意:“孤看它白日睡觉的模样,倒是极香。”   “殿下喜欢的猫儿,自然是极好的。”   明萝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醒了。她如今并不想理会跟前二人是如何毁她清誉,只知道自己睡了好久好久,腹中空空如也,饿坏了。   小猫粉色的爪子朝前抓地,瞳孔眯起,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裴神玉眼见猫儿这副娇憨模样,不由失笑:“清醒了?该不会是被孤扰醒了罢。”   明萝梦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午后斜阳自他背后照下,映出修长影子。逆光将少年鬓边碎发也染成了金色,更衬得裴神玉丰神俊朗,玉面如仙人,眉间是一股漫不经心的闲逸。   “喵~”   明萝梦尾音软昵,猫尾勾勾缠缠,绕上他的小腿。   她饿了,清楚地知道该找谁要吃的。   “如今才醒,恐怕也饿坏了。”裴神玉也仿佛读懂了猫儿的心思一般,回头问道:“元蒿,小东西的食物可有准备好?”   “回殿下,这厨房一直备着呢。”   “那便好,端上来吧。”   元蒿得令,便去后厨端来食盒,勤快地伺候着这小祖宗用完了饭。   明萝梦餐足饭饱,猫尾慵懒轻扫,在门口边徘徊打转,略作消食。   门口隐约有几道声音传来,似乎是戍守在外的将士正在轮岗接替。她耳朵敏锐,捕捉到几声低低的交谈。   “蒋二,你小子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怎么,一晚上就蔫了?”   '啪'地一声,似是手掌拍在肩膀上的声音。   “唉,昨晚上不知怎的,后半夜精神就萎靡得厉害,见鬼了一样……你瞧,可不光止我一个。鲁大的脸都白了。”   猫儿若有所思,隐隐心中有些猜测,澄澈的猫眼中拂过一丝凝重。可很快又被铺天盖地的倦意所扰,薄薄眼皮开始打颤。   她又见裴神玉正在书桌前伏案写字,便也跃上长桌,在他的身侧寻了个妥帖位置,又蜷成了团。一边看他处理公务,绒尾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摇。她竭力想思考些什么,可大脑却一片空空。   而裴神玉瞧了猫儿一眼,不动声色,继续读起眼前军务。   天近日暮,乌金缓而西坠,如橘子红透般的余晖照入窗内,勾画出一人一猫的影子模样。   明萝梦娇懒地打了个哈欠,倦意升起。   伴着耳边沙沙的毛笔书写声,猫儿又睡着了。   如此光景,持续了几日。   每当裴神玉处理公务之时,猫儿便会如约而至,在边上团起小憩。裴神玉见猫儿这几日如十分缺觉,几乎从早睡到晚上,心中也微微生惑。   又是一日,明萝梦卧在裴神玉身侧,睡到日向西斜才缓缓睁眸。接连几日的精神不济,直到今日混沌的头脑才终于清明了许多。   她一睁眼,入目便是太子殿下锐利的下颔。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长睫徐徐,鼻锋如山峦挺拔,侧颜更可观之五官俊美,有如山水画般廓落大气。   猫儿喜欢欣赏美的东西。   明萝梦头枕着自己的尾巴,悄悄看了许久,渐渐睡意消散才爬了起来。猫儿眼微眯,水汽上浮,忍不住爪子一伸一缩,又娇娇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裴神玉见此,不由淡淡勾唇。“孤的小懒猫醒了?”   “喵!”   明萝梦瞪大一双杏眸,想辩驳,她可才不是小懒猫。   可忽一阵隐隐约约的幽香再度传来,常人嗅见,不过以为是寻常窗外花香。但那清浅之中,却有一缕如麝兰之香,非同一般。猫儿嗅得清楚,精神一振。   是……那一晚的香气。   猫儿尾巴不自觉的炸开,乱蓬蓬的毛扫过宣纸,险些沾染墨渍。   裴神玉凝眉,似不解小猫为何突然躁动不安。   明萝梦径直跳下,小粉足哒哒跑向门边,却又无功而返,只能焦头烂额似地在屋内四下兜圈,尾巴直竖。   她不见昨日那枚香丸,却仍能嗅到那缕香气。   直到猫儿转头,前爪触及窗边紫檀木架,那香自上而下飘来。明萝梦抬头一看,木架上正放着一尊描金瑞兽香炉,缓缓吐着轻烟。   是了,香炉!   她稍稍观察地势,随而助力起泡。只见灵巧的猫儿跳起如风一般,白毛匆匆掠过。顷刻猫爪子便踩着一旁的矮墩椅,跳到了香炉边。   猫儿的前爪搭在瑞兽鼻上,她探出小小猫儿头,朝香炉里望去。   香炉不过盘子大小,隔着镂空雕饰,她看得不甚清晰。鼻端香气却愈发浓郁,有种妖异之感。直面而来的香气更是醺得她头昏脑涨,不由恶向胆边生。   明萝梦咬紧后槽牙,前爪使劲一推。   “哐当——!”   正提笔书写的裴神玉笔尖一顿,墨水滴在纸上渲开。   他搁下笔,循声望去。   只见猫儿和香炉一起不慎坠下了地。虽然小猫反应迅速,及时跳落在了旁侧,没让香炉砸到,却还是被泼落的香灰溅了半身——   正可怜巴巴地朝他奔来,像极了一只在外面打架受了委屈的花猫儿。   *   元蒿一边清扫着地上的香灰,一边拉长语调,叹起了气:“你说说,你这只小猫咪啊,你啊你啊,让奴才说些什么好……身为太子爷的小猫咪。”   他将香灰扫进簸箕,又叹了一声。“天底下最尊贵的小猫咪。”   毕竟当今皇帝不养猫。   “你说说,这御用的香炉,这新点的清心香,到底哪里招惹你了?”元蒿痛心疾首,又瞥了明萝梦一眼,小声嘟嚷:“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怎么会是这副德行呢。”   被指名道姓,明萝梦却没有半点反驳欲望,只是蔫巴巴地窝在自己的猫窝之中,对元蒿的指指点点充耳不闻。   她一身半湿的白毛还在等待风干。   方才,有些洁癖的太子殿下自然无法忍受自己的猫这样一幅尊荣,明萝梦立刻被裴神玉抓去过水了一番。幸好香灰久积不烫,也只是落在皮毛表层,未伤到她。但裴神玉还是全程黑了脸。   这次再被抓下水,明萝梦却连喵半声都不敢。   无人知她扑倒香炉是为何,但表面上看上去仍像是旧错重犯、屡教不改。她有理说不出,更生出了一股无力。   后来,一日万机的太子殿下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商议军务了,只剩下元蒿一人在打扫残局。   每次燃的香都是配制好的,香泼了满地,剩下的自然也不能要了。元蒿一边扫着地上的灰,一边止不住地念念叨叨:“哎哟,真是可惜了……这都是上好的香。”   可谁都没有料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自那以后,每当屋内置香,猫儿便会敏感挑剔非常,动辄对香炉下爪。   又一次,元蒿才换上新香,小白猫就立即从裴神玉的膝上一跃而下。猫儿跳到香炉边嗅了嗅。嗅完了,眼神炯炯,猫爪子搭在炉边,又开始蠢蠢欲动。   在旁一直盯着的元蒿赶忙阻止:“小主子,别!”   明萝梦抬了抬下巴,朝小侍从递去一个微妙的眼神,“喵”了一声,爪子这才轻轻落下。却仍在香炉边蹲坐不走,尾巴甩甩,似有威胁之意。   大有一副“你不立即换掉,本猫就继续推掉”的样子。   元蒿悄悄看了眼书桌前早已见怪不惊,面无波澜的太子殿下。不由愁眉苦脸叹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奴才这就端下去。”   小侍从一番折腾,又换好了一炉新香。猫儿见状,方矜持地迈步至瑞兽头边,低头轻嗅。元蒿屏气凝神,见猫儿终于神态舒展,似乎终于满意,跳下了架子,这才松出了一口气来。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忍不住抱怨道:“殿下,这猫儿当真是挑剔。”   每次第一炉香大多都是不合意的,要换了第二炉香来,小祖宗才肯善罢甘休。   裴神玉仍在从容写字,目不斜视,淡声道:“她不知事,你和她计较什么。”   那头,小白猫轻松一跃,又跳上了书桌。如今她跳上高处的技巧已熟练许多,不用再像一开始那样需要借物借力了。   明萝梦听见裴神玉的话,也“喵”了一声表示赞同。   她不能张口吐人言,告诉裴神玉前因后果,但本能却告诉她那香绝非什么良善之物。于是她只能采取这种手段,若是香炉中掺了旁的东西,她便使计作怪,往往第二炉香便无问题了。   好在后来裴神玉对她针对香炉一事皆不闻不问,大有撒手不管之势。   而元蒿看书案上的小白猫杏眼微眯,绒尾轻摇,憨态可掬的模样,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原来是个混世魔王一般的小祖宗。   他忍不住心中直叹,瞧瞧,都是殿下包庇出来的!这猫儿都快在殿下头上横着走了。   也不知猫儿都弄倒几次香炉了。元蒿百思不得其解道:“这猫儿,怕不是和这香有什么仇不成……”   “既她不喜欢,下次就不必再燃香了。”裴神玉道。   “可殿下,那香有益于您的旧疾……”   “无妨,孤如今已好了泰半。”   裴神玉既出此言,元蒿也却只好应下吩咐。   等这一炉子香幽幽燃完了,青衣小侍从这才将香灰扫进簸箕,准备出门倒掉。明月悬空,他在廊道中走着,忽有一道清脆女音叫住了他。   “元蒿,这么晚了,还在忙呢?”   元蒿回头一看,赔笑道:“紫鸢姐姐,劳您关心,这不是殿下的猫儿闹腾,这香才刚燃完,奴才准备去倒掉呢。正好明儿也要找姐姐说话来着,”   “殿下说了,这猫儿大抵是闻不得香,今后这香就不必调了。”   紫鸢听了,眉头一皱,脸上不大痛快。“就为那只野猫儿?”   元蒿苦笑:“这不是殿下正疼着呢,唉,说不得说不得,那可也是位小主子。”   两人又陆续交谈一番,元蒿这才离开。   丢了这份差事,紫鸢心中有气,却碍于在元蒿面前不好发作。回到屋内,便将手中的帕子往床上狠狠一掼。这才坐下不久,门外又响起笃笃叩门声。   “谁啊?”   紫鸢心中更觉烦躁,声音也粗了一分。   却听门外传来一道泠然女声,含笑婉然:“阿鸢,是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22 11:55:21~2022-01-23 18:1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102355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秦婳   “我新做了些糕点,便想来拿些给你尝尝。”秦婳宛然一笑,将手中食篮轻轻放下。篮中是一碟墨绿色的茶果子,清幽诱人。   紫鸢见之便食指大动,双眼眯起:“好婳儿,还是你知我心意!正巧,我明早还不知该吃些什么呢。”   “我见右林中有苦蕉叶子就采摘了些,夏日炎炎,便试着做了这道糕点。“秦婳弯唇,道:”你试试看,若是做得不好吃,可不许嫌我。”   “婳儿的手艺自不必说,前两天你送来的荷花糕,我如今仍觉唇齿留香呢。”紫鸢不住恭维道,又叹了一声:“哎,我虽有个在膳房的娘,却还不及你手艺精妙,总有巧思。什么花啊草啊,都能让你制成糕点,还这般可口。”   秦婳淡淡道:“不过单是擅长些点心罢了。”   “刚才我进来时……见你似乎心情不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眸眼如湖水,安静温柔,又似湖底般意味深长。   对着秦婳的脸,紫鸢不知为何,就不知觉想吐露心声:   “你也知晓我在太子身边做事,向来安安分分,殿下可从来没有挑过我的错。可殿下新带回来的那只野猫——”   紫鸢心中忿忿,恶声恶气:“也不只打哪来的小畜生,顽劣至极。”   这话她也只敢在秦婳面前说说,毕竟外人皆知,那猫可是殿下如今的爱宠。   相识这些天来,秦婳也摸清了紫鸢是个藏不住话的急性子。   而每当紫鸢抱怨牢骚时,她便在一旁安静倾听。秦婳袖口拂过桌面,顺势替她拾掇起零碎物件,指尖轻轻掠过香盒上方。   紫鸢气急败坏道:“次次都将我辛辛苦苦制的香付之一炬,害得我要做第二回 ……”   秦婳指尖微微一滞,第一次出声打断了她。“所以阿鸢你之前所调的香,都浪费了么?”   “可不是!”紫鸢心气不顺,便将元蒿与她所说,一股脑子都和盘托出:“那猫儿每次见了香炉,动辄就要捣乱,如今更过分了,竟让太子殿下都为它让步……殿下说了,那猫儿不喜,今后就不必我制香了。”   “真是晦气。”紫鸢又啐了一口:“也不知道打哪来,这般娇气的野猫。”   说了一通,气也发泄得差不多了。   紫鸢停下来喝了口水,不着意地瞥了一眼眉眼低垂的秦婳。   眼前的女郎虽衣饰朴素,出身平平,举手抬足之间却有一股神秘的气质,五官柔冶妩媚,任是女子看了也心动。   更何况,她还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   光凭这层身份,也足够让她攀附的了。   “若是婳儿,你能在太子殿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就好了。”紫鸢似意有所指地笑笑,打趣道:   “我还想等战事结束了,也能谋份回东宫伺候的美差事,姐妹们之间也能互相提携,你说不是?”   “其实我到这里这些天来,也还未再见到过殿下。”   秦婳轻轻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若是有机会,我自然也想在太子面前提一提阿鸢你的辛苦……   不过,阿鸢若想重新在殿下面前领个差事,我倒可以支你一招。”   “好婳儿,什么法子,快告诉我!”紫鸢目露激动,不由一把攥住秦婳的手。   “殿下如今正疼着那猫儿。”秦婳低眉垂睫,徐徐道:“若是你能讨得那只猫儿的欢心,何愁没有在殿下面前露脸的机会?”   **   昼午,日光疏浅如水,猫儿睡得正香。   明萝梦如常一般卧在裴神玉的案边,白毛轻轻起伏,安宁酣甜。   忽有一道如铃女声,将她从美梦中惊醒。   “秦婳听闻殿下今日不在演武场,应是有空,便想来贸然送些新做的糕饼,也略表小女子这些天来的感激之情。”   “这糕饼以蒲叶制成,有清心安神之效,殿下可以试试。”   裴神玉略略颔首,道:“有劳秦娘子费心了。”   明萝梦眼皮一睁,彻底清醒了。   她抬起头,恰好就见秦婳正提着食篮,身姿款款,低眉望向裴神玉。女子身着浅黄绣裙,鬓边别了一朵栀子花,面靥温婉。   而裴神玉抬首以应,二人恰好对视。   秦婳是冒名顶替她功劳之人,明萝梦自然生不出什么好感,奈何她只是一只口不能言的小猫,转眼便也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但如今……瞧着日光下俱是容貌出色,宛如一对璧人的男女,猫儿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像是咬了口不合时宜的小红果子,又酸又涩。   她忍不住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引起了裴神玉的注意。   猫儿的叫声如少女一般,娇婉可怜。   裴神玉一顿,手自然而然地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摸了摸。动作熟稔,仿佛是不知做过多少次的无声轻哄。   秦婳见状,以袖掩唇轻笑:“看来殿下如今和这只猫相处得很好。”   “这猫儿,比较亲孤。”抚着指间柔软的白色绒毛,裴神玉唇角微勾:“若是旁人,她大抵不会这般乖巧。”   见二人以自己为话题展开,明萝梦愈加不满。   小猫的胡子动了动,却意外嗅到一股食物的香气……何处来的香气?   明萝梦从裴神玉的掌下溜开,看着秦婳才放置在桌上的一碟点心,不觉踩着玲珑的猫儿步走了过去。   “不愧是猫儿,嗅觉十分灵敏呢……”秦婳轻语,视线随着猫儿的动作缓缓转移,眸底沉凝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鼻子灵。”裴神玉目底微舒。“恐怕是秦娘子做的饼香,才吸引来了这只馋猫儿。”   恰在此时,明萝梦也凑到了糕点边。   她眼中掠过惑色,低头轻嗅。   这香……   明萝梦眼中闪过一阵震惊,忍不住抬起头瞥了秦婳一眼。   而秦婳也在看着她。   她唇角仍在盈盈笑着,目光却冷情如月,让明萝梦如置身苦寒天中,被一盆冰水浇透。   “还不知道这饼,合不合殿下口味。”秦婳朝猫儿,也是食碟的方向走去,曼声以询:“殿下可要先尝尝?”   不能吃!   小猫剔透的双眸中闪过慌乱,见裴神玉面色沉静,似要应下,更加失了分寸。   变故徒生。   白影一掠而过,两人定睛一看,却见猫儿如偷食一般,衔着那块饼从桌子一跃而下。   随之“哐当”一声,原是猫儿的后爪绊倒了盛饼的瓷具,瓷碟应声而落。   饼也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她不懂事,回头孤再替这猫儿向秦娘子道歉。”裴神玉眉间微沉,面色不甚明朗。   听出裴神玉话中的逐客之意,秦婳眼中微闪,面上却仍挂着一丝不苟的笑容。“不妨事,下次我再做了别的献给殿下。既如此,那秦婳便先行告退了。”   “元蒿,你送秦娘子离开。”裴神玉回头,往屋内走去。   元蒿笑眯眯地迎了上来,“辛苦秦娘子,这般炎热天气还为殿下着想,这里之后奴才来打扫便是……”   **   裴神玉一路疾行,在猫窝前止步,果然见到一只猫猫祟祟的雪白小团子。   “不能吃。”   裴神玉叹了一声气,蹲下身来。   明萝梦的下颔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托住,不由一愣。   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裴神玉的手指以温柔又不可抗拒的力道撬开了口,珍珠粒般小小的猫牙被里里外外摸了个彻底。   “喵喵——”她脸上爆红,如炮仗一般弹开,尾巴蓬起。   明萝梦见到对方抽出的手指上沾着的莹润之色,猫耳抖抖,更是烫得厉害,心中羞极。   然而向来洁癖的太子殿下,面上却丝毫没有介意,而是明显松了一口气。   检查过猫儿的口中没有食物残渣,裴神玉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却还是忍不住轻斥:“孤是短了你吃食不曾?这般贪食,果然是只小馋猫。”   “喵呜——”她才不是馋猫。   明萝梦不服气地想反驳,张口而出却是软绵的猫儿叫声,又让她意识到,她根本无法和裴神玉解释清楚。   可分明是她,又一次救了他一命。   恐怕在他眼中,秦婳才是他以礼相待的救命恩人,而她就是只又贪吃、又爱睡、又爱捣乱的野猫儿。   明萝梦越想越委屈,猫耳不自觉垂了下来。   猫儿娇里娇气地“喵”了一声,别过了身子,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尾巴在地上乱扫。   看着小猫明显生着闷气的背影,裴神玉觉得心中好笑。   “这就生气了?”   明萝梦心里气鼓鼓地想,对,她都要气坏了,若是他再不来哄她,她就再也不要滥好心了。   至少下次也要让他吃些苦头……再救他喵。   “好了,孤不说你了。”裴神玉见再逗下去,恐怕猫儿哄都哄不好了。只好走到猫儿跟前蹲下,拿起猫儿的一只小爪子,晃了晃。“不生气了?”   被捏住了一只梅花小肉垫,明萝梦想抽出来,却抽不动。只能僵着爪子,神情麻木。抬头却看见裴神玉一脸若有所思道:   “说来,孤也还未曾给你取名。既不喜欢……那就换个称呼吧,”   “孤叫你小乖可好?”   明萝梦睁大了猫儿眼。   少年的声音如清泉淌石,泠然明澈,轻轻勾动了猫儿的心弦。   “乖猫儿,你说如何?”   扑通。   已是几个时辰过去,猫儿似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般。   她的脑子中一时萦绕着那来历诡异的香,一时又充满了裴神玉那声温柔的“乖猫儿”,纷纷扰扰,根本安静不下来。   小猫抖抖耳朵,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一阵后怕却慢慢浮上心头。   原来那投香之人……是秦婳。她如今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救命恩人,借着这一层身份,军中之人也对她颇多礼遇。明萝梦本以为她不过是想借机挟恩,但如今似乎事情却并不简单。   可她该如何告诉裴神玉呢?   她不过是一只猫,又有谁会相信一只猫儿的话?   此念头一出,明萝梦又不由征住。   为什么她会知道旁人不会相信一只猫的话?为什么她下意识会觉得自己是只口不能言的猫儿?   倘若……她是个人呢?   “猫儿,猫儿——” 第7章 音铃   谁在唤她?   明萝梦的思绪戛然而止,她好奇抬首,循声跳上了窗。   “哎哟!”本不抱希望,只是试着叫唤的紫鸢,被突然蹿到窗前的猫吓了一跳。   她拍了拍胸脯,本想瞪那猫一眼,可想起秦婳的吩咐,却又调整了下表情,软下语气:“猫儿,你瞧瞧,这可是我自己做的绿豆饼,偷偷带给你的。”   “来来来,快来吃呀。”   驻扎地有许多仆役与将士,见猫儿可爱,便偶尔将干饼掰碎了掷在地面。可明萝梦爱洁,自然不会吃,却还是屡有人想要投喂她。   眼前婢女却将食碟摆在窗台上,盘中糕饼块块整齐,色泽莹绿,极软和易下口的样子。   明萝梦爪子微动,又审视般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可紫鸢脸上堆着笑,眼里却满是不耐烦。   见小猫一动不动,紫鸢有些急了,连忙催促道:“猫儿,你吃呀。”   明萝梦心觉有异,忽一阵清凉传来,不同于之前闻到的诡妙之香,她禁不住朝面前糕点嗅了一嗅。不同于以往,这次顷刻就被攫住了心神。   是……荆芥。   自然也有别的东西。   可她用力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了过来,猫儿压抑住自己原始的冲动,恶狠狠地盯着那碟酥饼。   “喵!”   她一爪子掀翻盘子,跳下了窗。   “哎,我的饼!”紫鸢嚷叫一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碟饼掉下了地,摔了个粉碎。   ……   “祖宗,您是要带奴才上去哪呢。”元蒿满脸疑惑,却还是一步不落地跟在猫儿身后。   适才他被小猫突然咬着袍角,拼命往门外扯着走。他怕这小祖宗伤了牙口,只好放弃反抗,一步不落地跟猫儿往外走。   这猫儿走几步就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真是成了精了。   元蒿随猫一路走到后窗边,他惊讶地看见紫鸢正跪在地上,慌乱地清理着草丛间的碎渣,不由出声:   “紫鸢姐姐,你怎么在这?”   *   “殿下,事情便是如此……”   裴神玉回屋之后,见明萝梦一直团在猫窝中,一副萎靡失神、精神不振的模样,便问元蒿今日自己不在时发生了什么。   元蒿想起猫儿大抵是在紫鸢出现之后,便是这副状态,只能俱如实相告。   裴神玉不由皱眉道:“今后吩咐下去,禁止任何人给她喂食。”   “此外,之后便让她与孤同食。”   “喵!”话音方落,裴神玉便见一个小白毛团飞扑而来,眸如灯亮,四爪腾空,仿佛知道必会有人接住。他修眉微扬,展臂便将猫儿抱了个满怀。   “怎么,想孤了?”   裴神玉抚着怀中猫儿身上的白毛,温声道。   第一次见小猫这般热情,作为饲猫之人,裴神玉心中难免觉得有些欢喜。   是养熟了么?   “喵呜喵呜……”   怀中猫儿恍若怕冷之人,想要汲取暖意一般,不住往少年怀中蹭去。明萝梦的前爪扒在裴神玉的肩上,而猫脑袋则埋在裴神玉的颈间,发出了细弱的呼噜呼噜声。   她无从说起,见到裴神玉之后,是如何感到突然的心安。   可她自然也无法和他诉说清楚自己的害怕。   “好,好的,殿下。”元蒿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有些愣眼,呆了片刻才回应道:“奴才这就去吩咐他们。”   “去吧。”裴神玉如今的注意力全在猫儿身上。   难得见小猫这般亲昵娇态,他也忍不住抚摸了几下,与爱宠一番交流感情之后,才继续批阅起军务。   然而在裴神玉看不见的暗处,琥珀色猫眼中却满是怯意。   若她当真是只什么都不懂,又馋吃糕饼的猫儿……   若她不识得那香,原是在来自南疆的一种大毒之草,研磨而有似豆类细香。饼中又加了足以诱猫的薄荷气息。   那么如今,她便会浑身发冷,呼吸急促,厌食而呕吐,在七日之后痛苦地突发死去。哪怕是医术精湛的医师来看,也会误诊断为是受叮咬而染虫疫所致。   可她是只猫,怕也用不上那么长的时间。   恐怕不过三日,便足以要了性命。   此前的望风藤、清水胆、草乌头,还是慢性毒草,燃之可让人无声无息间精神恍惚,五感渐失,乏力而体弱……那么这如今这一味三步桃,便是下毒之人立即要她的性命。   夜深人静。   裴神玉脱了外衫,熄了灯。才走入室内,却忽然止步。   他不动声色地隐了步声,也匿了身形,手遽然探入帘内,挟风而厉然——   却摸到了一团温热的毛绒绒。   “小乖?”裴神玉语气难掩讶然。   而掌心下的白毛团也是猝然一惊,抖了抖,这才缓缓将小脑袋抬起。两盏萤灯般的猫儿眼巴巴望来,发出一声细弱软绵的猫儿叫:   “喵……”   明萝梦小心翼翼地瞥着裴神玉,生怕对方将她赶下床。   不禁将自己团得更小了一些。   裴神玉哭笑不得地看着在床尾处,只占据尚不及枕头大的一隅之地,却恨不得将自己蜷成朵薄云似的猫儿球,轻道:   “今日这是怎么了,这般黏着孤?”   明萝梦眸中闪了闪,却仍是一动不动。   那婢子行事鲁莽,恐怕藏在幕后的人仍是秦婳,可目标却在她。   此前秦婳屡次失败,恐怕如今终于盯上了她……毕竟是她屡次阻挠。而她若再不找上靠山,恐怕不知哪日就被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夺了命去。   而她唯有紧紧地巴着尊贵的太子殿下,才能求得一隅安宁。   身为太子,裴神玉身边自是有重重关卡,吃食皆有人以银针验过。而谅有裴神玉在身侧,秦婳也不敢轻举妄动她。   只要她小心提防,和裴神玉寸步不离。   思及此,明萝梦又抬眼望了少年一眼,“喵呜喵呜”地撒起了娇。   声音甜得几乎能渗出蜜来。   裴神玉失笑,将猫儿抱起往床中央放,便拉下了床帘。“好了,孤不赶你走。”   “喵……”   明萝梦栖在裴神玉枕边,心下才渐渐安宁,逐入梦乡。   **   然而这天之后,小猫却一天天紧张消瘦下来。   起初,元蒿还打趣猫儿道:“怎么,殿下这边战事将紧,你也感同身受?”   明萝梦无力地喵了一声。   实则是因为她须得处处警惕小心,旷日持久的神经紧绷,才导致的日渐精神不济。她心知自己状态不对,但却无力改变。   裴神玉见小猫食欲消退,处处闻风而动,也不由心生忧虑。看着才养得皮毛光滑,又日渐消瘦下去的猫儿,更是心中一紧。   可哪怕他顶着军医异样的眼光,请军医替猫儿诊断,也没有任何结果。   元蒿见太子殿下也沉眉不展,便也绞尽脑汁,想替殿下分忧。他突发奇想道:“殿下,这猫儿有没有可能是闷着了?”   “闷着?”裴神玉认真望来。   “是啊殿下,这奴才家乡里的野猫们日日呼朋引伴,行走乡野,快活极了。可这只猫儿就是太安静了,也没有伴儿,怕是日日闷在屋中,便闷出了病来。”   “这有的猫猫狗狗也像人哩,会得心病。”   “一只猫,也会孤独么?”   裴神玉喃喃自语,低头看了一眼膝上软绵无力的白毛团儿。   猫儿正闭眼沉睡,长长的睫毛垂下,小小的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幅度却微弱到几近于无。他越看越是心惊,眉间攒起。   指腹抚过猫身,裴神玉却明显感到,连猫儿的绒毛都不如起初柔软顺滑了。   虽猫儿日日黏在他身侧,不似想要出门玩耍……但出去带猫儿呼吸些新鲜空气,或许也是个办法。   于是几日之后,辰时。   明萝梦在一阵细微的摇晃中醒来,她迷蒙地睁开双眼,却惊异地发现自己在马背之上。而裴神玉一手环抱着她,一手持着缰绳,骏马缓慢前行。   马蹄声答答,已是初秋,晨间有一股清冷之气吹拂而来。   明萝梦低头俯瞰了一眼地面,马背对于她来说极高。凉风将她猫毛吹得微微凌乱,她眯了眯眸,清醒了不少,又将头埋在了裴神玉的臂弯中。   裴神玉感受到怀中温热的动弹,低头看了一眼。猫儿已醒,却极是乖巧。   他不由心中生怜,用手轻轻捋了捋猫儿的脊背,似无声安抚。   明萝梦爪子动了动,却只是静静地栖在他怀。   却见裴神玉身后还跟着两名副将,一人衣白,一人衣玄。   她好奇地望去,却正好撞上那个黑衣侍卫的视线。玄英锐利的眼神晲来,也将明萝梦吓了一跳,又缩回了裴神玉的怀中。   马匹慢悠悠地行了几百米,这才渐到热闹喧嚷的县内。   日头也渐渐升起,温暖了许多。   “太子殿下来啦。”“殿下早啊。”   百姓之中有人认出裴神玉,不由热情地打起了招呼,更有甚者还有人拿着瓜果想要献给他。而裴神玉只是温言以应,逐一婉拒。   明萝梦静静伏在他怀中,仰视着少年线条如锋的下颔。   原来他竟如此受百姓敬仰爱戴……她看得出来,那些百姓眼中的炙热真诚都不加伪饰。   不过也是,自叛乱以来,周遭郡县皆受波及,也是自裴神玉领兵战胜之后,这一片才得以重见安宁。   百姓们发自内心地感激庇佑了他们家园的人。   “铃铃铃……”   左侧巷内,忽有一阵清铃摇之声传来。   明萝梦心神一空,如被那铃声所诱,而裴神玉一直料她乖巧,只是松松拢着怀中猫儿,便让她寻得了空隙。她在裴神玉怀中挣扎几下,便跳下了马。   作者有话说:   注   荆芥:猫薄荷   下章小猫想起自己是个人啦~   感谢在2022-01-25 09:54:30~2022-01-26 10:4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er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眉眉   好在身处市井之中,马近乎慢步行走,她四只爪垫毫发无伤地落了地。   裴神玉却看得心惊肉跳,全无料到一时之间,向来乖巧的猫儿会作出这等危险举动。他面色肃然,疾呼:“小乖!”   可明萝梦却如听不见一般,头也不回地往巷内奔去。   在猫儿身影消失在巷口的那一刻,裴神玉的心遽然收紧。他匆而下马,将缰绳抛给白藏,提步追入了巷内。   幽巷深静,两侧尽是白墙黛瓦,青石板路悠长,仿佛看不见尽头。   一缕斜阳打来,恰好照在白猫身上,而小白猫正蹲坐在一个僧衣小童的脚边。小童面容淡然,手上悬着一枚铜铃铛。   猫儿尾巴摇来摇去,双目炯炯,看起来对那只铃铛颇是喜欢。   裴神玉微微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有弄丢。   适才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心中空落无比,有一种说不清的忧怕,仿佛心随着猫儿的消失一起空了一块。   被一只猫完全牵动心神,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裴神玉俊眉紧拧,几步便走到小童面前,俯身将地上的小猫抄入怀中。可还未等他出口斥责,猫儿就一阵不满地抓挠,在他怀中喵喵挣扎起来。   见明萝梦如此模样,裴神玉心中更是说不清的躁意。   “小乖!听话。”   小和尚却突然开了口。“小僧看施主,应是有缘之人。”   裴神玉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僧衣小童。   小和尚年纪不大,个头不过及他腰间,着一身灰色布衫,背着个小竹篓,脖戴一圈佛珠。声音犹带一股童稚气,眉眼间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老成。   “你既说有缘,那你倒说说,如何有缘?”   “施主的猫,喜欢小僧的铃,追来至此。”小和尚将腕上红绳取下,铃铛随之晃动,发出叮铃声响。   他将铃置于掌心,递向裴神玉。   “这便是缘。”   裴神玉凝眉不语,单手接过铃铛,怀中的猫儿立马伸长了爪子去够。可他心中仍有火气未散,便淡淡抬手将铃铛移开,同时另一手更将猫搂紧。   被扣在怀中动弹不了的明萝梦,只能‘喵喵’叫唤,控诉着不满。   裴神玉又看了一眼怀中猫,这些天来,第一次见猫儿如此活泼。   就这般喜欢?   “这铃铛可否卖给我?”他复又回头,问道。   “自是可以,一铃一金。”小和尚立声答道,仿佛早有所料。   “这般贵?”裴神玉皱了皱眉。   他虽贵为太子,却也不是不知民生之人。   “师傅说了,缘法自然,”小和尚神情不曾变化,波澜不惊道:“施主若是觉得缘分未到,亦可不买。”   “罢了。”裴神玉觑了眼怀中仍在焦急伸爪的小家伙,“我买下了。”   “玄英,你领我的玉去。”   若他不带回这铃铛,恐怕这只猫儿的魂也要落在这儿了。   身后的玄英只好领命去换了一锭金,给了那小和尚。小和尚用牙咬了咬金子,方认真点点头,“多谢施主,施主必结善缘。”   说完便背着小竹篓转身而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青石板路的尽头。   裴神玉看着小和尚的背影消失,方一手拿铃,一手抱猫,回到了巷口。   将猫儿重新置于马上,裴神玉低头沉默着端详了片刻,道:   “还是得给你系个铃铛才好。”   言落,他便将红绳绕过小猫的脖颈,轻轻打了个结。铜铃悬在白猫的颈间,花纹在日光下折射着奇异的光辉。   “否则若下次你到处乱跑,孤都不知该如何寻你。”   “喵呜。”碰到铃铛,明萝梦这才被安抚下来。   然而毛绒绒的爪子才搭在铃铛之上,铜铃便一阵玎珰作响,而明萝梦的脑中同时也在嗡嗡鸣响。她失声:   “喵喵……喵?”   刹那之间,一切如流水溯源,涌入她的脑海。   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眉眉,合香之法,贵在使众香咸为一体。麝滋而散,则挠之使之均匀;沉实质腴,则捣碎使之和糅合……你可记下了?”   白色花瓣簇簇拥拥,琼花开了满树。而树底下女子长裙华贵,气质雍容。虽面孔掩在绿荫之下,却能感受到一种娴静安宁的美,无关岁月。   女子朝她伸了手,柔声唤道:“眉眉?”   “猫儿?”   裴神玉给猫儿系上铃铛之后,却见猫儿起初安静了下来,却又恍惚得不似寻常,不由唤小猫一声。   可他仍是心情不佳,便唤不出那个乖字。   明萝梦缓缓抬头,对上裴神玉冷静如冰山的瞳眸。   可她却不是一只猫。   “喵!”   慌张,害羞等复杂情绪,一齐闪过猫儿的眼眸,她躲开了裴神玉眼中的探寻。   见猫儿扭头躲闪,又似有堕马之势,裴神玉拧眉,手一伸,便将不老实的小猫咪又牢牢箍在了怀中。   “好了,不闹了,孤还有事。”   **   午后。   明萝梦又缩成了雪团,栖在宽阔的木椅上,头朝墙壁,一动不动。   元蒿惊异地观察着好若面壁思过一般的猫儿。   自上午太子殿下归来之后,元蒿便见这猫儿转了个性子。虽不再蔫巴巴的了,却变得一惊一乍,似乎初来乍到一般。   尤其是才一入门就从殿下怀中跳了出来,像是迫不及待要逃离殿下的怀抱。   而殿下也只是落下手臂,淡淡看了眼猫,似乎心绪不佳。   彼时。   “小祖宗,您这是又闹哪出呢?”元蒿蹲下身去瞧猫儿,然而对上他的眼睛,猫儿头一扭,又往后挪开了几步。   元蒿觉得新奇,也跟了上去,探头去看猫的表情。   “喵喵喵……”地上小猫却顷刻像是炸了毛,又蹬蹬蹬踩着猫步跑开了几米。   元蒿奇了,忍不住人的劣根性,又试了几次。果然他才一和猫儿对视,小猫就要受不了似的跑开。到最后,猫似乎是折腾不动了,便干脆在椅子上将自己团了起来,毛绒绒的尾巴遮着眼睛,头朝着壁,谁也不看。   猫窝不躺,连惯常喜欢在殿下案头边憩息的老位置也不去了。   “你这猫儿,今天这是怎么啦?”青衣小侍从疑惑地挠了挠头。“害羞啦?”   他说得倒也没错。   明萝梦睫毛一颤,眸中如池水被揉碎,波光粼粼。她懊恼地抖了抖耳朵,尾巴不禁扫来扫去。   她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变成了一只猫,但变为猫之前为人的十几年记忆,却又零零碎碎地浮现在了脑海之中。明萝梦想起了大部分的往事,她似是出身官宦之家,为家中嫡长女,名中有萝梦二字。   娘亲以她眉妩,便给她取了小字唤作眉眉,而娘亲……   娘亲却于她幼时早逝。   思及此,清澈的猫儿眼中又浮现出无声忧伤。   而自娘亲早逝之后的记忆,则更为混沌凌乱。她只记得自己大约是个喜华服爱俏丽的小娘子,身边俯首皆是琼瑰奇珍,却总是独自一人,冷冷清清。   将往事过了一遍,这段时间以来的记忆,又渐渐清晰。   她脑中不禁浮现起这些天来的画面。她起初是如何一只脏兮兮的小猫,是裴神玉将她清洗干净,后来摸她牙齿,抚她头顶。日夜为伴,而她惯常喜欢赖在他的怀中撒娇成眠……   她猫耳渐红,烫得几乎要头顶冒烟。   记忆回归之后,以至于哪怕和元蒿对视,明萝梦都会想起自己昔日威胁小侍从时霸道喵喵叫的模样。   她记得自己本是端庄淑女,娘亲更是自小教导她要自矜身份,举止如仪。   可如今变成一只猫,怎么就全忘了呢。   漂亮的猫儿眸中闪过娇羞之色,明萝梦忍不住将自己藏在尾巴底下,埋得更深些,恨不能用蓬松的猫尾将自己全部遮住。   ……   晚间,裴神玉归来,顺口问道:   “她可有好些?”   “殿下,这猫儿精神好是好了,就是……”元蒿迟疑道:“不太爱理人了。”   裴神玉抬眼看向桌边小猫,眼神微黯。   明萝梦耳朵抖了抖,迟疑片刻,还是假装没有听见裴神玉回来的步声。   可元蒿将食碟摆上桌后,她还是慢腾腾地跳上了桌边。动作极轻,尾巴也收拢着,猫爪子行走间都带着一分矜持。   她虽变成了猫,却不可能不吃东西。   明萝梦也还未忘记前车之鉴,只有和太子同桌而食,才能保证不会在吃食上被秦婳暗做手脚。   往常,裴神玉都会先替她将鱼骨头处理干净,又分至小块,挑入小碗之中,才放到猫儿面前。哪怕忙碌之时,也会让元蒿代劳。   然而今日的太子殿下却面色极淡,没有如以往一般纵容行事。   “你既这般顽皮,孤也该给你个教训。”裴神玉语气微顿,淡道:“今日就不为你剔骨了,你自己吃吧。”   “喵……喵呜?”   明萝梦听得一清二楚,怔了怔。抬首却看见裴神玉冷淡如水的面容,又有些不知所措。   两只蹲在身前的猫爪动了动,又缓缓落了回去。   而裴神玉也没有动筷,气氛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元蒿虽不知为何故,却是见太子殿下第一次这般对猫生气,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明萝梦心中五味陈杂,说不清什么滋味。   既是隐隐失落,因裴神玉第一次这般失了耐心,待她冷淡至极。也恼恨于她只是一只猫儿,处处都要依赖于他。   如今她又恢复了作为人的记忆,更不能接受自己如动物一般以手抓食,弄得狼狈至极。   最后,猫儿也只是望了裴神玉一眼。   明萝梦心中涌上说不清的失落与委屈,转身就跳下了桌。   猫儿的眼睛像是能说话一般。   望着小猫离去的茕茕背影,裴神玉手指动了动,最终却还是未置一言。   作者有话说:   《陈氏香谱》:“合香之法贵于使众香咸为一体。麝滋而散,挠之使匀;沉实而腴,碎之使和;檀坚而燥,揉之使腻。”   -----   -w-仅文中小猫限时皮肤,现实中还是不建议给猫戴猫铃铛哈哈   下周大概随榜更新,压字数所以改为隔日更~存稿会在V后补上哒   可能6点也可能9点更,总之是3的倍数? 第9章 哄猫   月下,清辉洒了一地。   元蒿蹲坐在门槛边,将一碟拆了骨剁了块的鱼肉放在小猫面前,又往前推了推。   “小祖宗,快吃吧。”   看着猫儿湿漉漉的眼眸,元蒿又暗地叹了口气。   太子爷啊,其实是个心软的人。   “喵……”明萝梦感激地看了一眼小侍从。   可她却没有什么胃口,只是低头吃了几口,便饱了。又努力吃了几口,直到实在吃不下了,猫儿喵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奇了怪了。”元蒿看着地上的小碗,喃喃自语道:“今日殿下和这猫都是怎的了?”   明萝梦心绪仍是乱糟一片,她跳入室内,却发现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如以往进了裴神玉的寝居之中。   帘幕下的男子身影动作一顿,侧颜仍是冷清如月。   猫儿因着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又羞又恼地轻轻“喵”了一声,又跳了出去。   大概是回她的猫窝去了吧。   裴神玉想。   但这些天来,他已习惯床上有只绒毛团子,夜里害怕她掉下床,还会将猫儿半揽在怀。独居了许久,裴神玉竟第一次觉得屋中有些冷清。   而明萝梦蜷在已冷落了许久的猫窝之中,也不太习惯。   这一夜,人与猫俱是睡得不太安宁。   **   这天之后,裴神玉日渐忙碌,而明萝梦则是因为不可言说的少女心思,也常常躲开。一人一猫便如此疏远了几日,仿佛那些天亲近非常的画面不曾存在一般。   可裴神玉心中实则已经平静许多。   她不过是只懵懂的幼猫,他又和一只猫儿置什么气?   当裴神玉笔尖微顿,目光又一次不经意瞥向在团在椅上面壁的猫儿时,元蒿忍不住小心翼翼道:   “殿下,这猫儿气性大……怕是得人哄哄才好。”   身为近身伺候,元蒿自然将太子殿下的心思猜了个透。   殿下怕还是忍不住了,想和猫儿重归于好呢。   元蒿面上不敢说,心中却也在嘀咕,这猫儿未免太通人性了些。   小祖宗极娇气,又心思敏感,殿下不过冷了一日脸,它便闹起了小脾气来,这些天都不见亲近半步。   往常还黏得寸步不离,连殿下写字,都要贴着殿下的手臂呢。   裴神玉面上虽波澜不惊,却还是抵不住心中动摇:“……”   “如何哄?”   “殿下可还曾记得,您之前吩咐奴才去派人采购的东西?”   于是下午,明萝梦便看到了眼前的这样一幕。   裴神玉端坐于前,手执一根细木长棍,脸色沉静,却与生疏的动作不符。木棍的末端悬着一缕七彩丝绦,末端还系着一只小铃。木棍轻晃,便会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小乖,”裴神玉犹疑地晃了晃手中的长棍,朝明萝梦望去,沉声道:“来孤这儿。”   元蒿也在一旁着急地给裴神玉出主意,恨不得以身替之:   “殿下,再摇快一点……得幅度大一点!”   于是那丝绦,便舞成了一阵风。   明萝梦感觉自己呼吸一窒。   她看不下去,就别过了头,身心疲惫一般缓缓朝座椅走去。   然而身后仍不消停,元蒿念念叨叨:“殿下,您再拿点儿咸鱼干试试,猫都喜欢这个……”   “可。”   “喵喵!”明萝梦恼羞成怒地回头,瞪了二人一眼,便跳出了门。   她忍受不了了。   “元蒿,”见猫儿反而抗拒得更加厉害,裴神玉不禁皱紧了眉,沉声道:“这就是你教给孤的法子?”   “这……”   元蒿抹了把额汗,战战巍巍道:“按理来说,这些都是猫儿无法抵抗的呀。”   **   明萝梦跑出了门,在十米之外才慢慢放缓了步子。   颈间铃声也由急变缓,渐渐消弭。   可她心中还是不免越想越气,她又不是什么真的小猫……虽然,有一刹那的确很想扑上前去,和裴神玉玩耍。   猫儿又摇了摇头,若是这般,她还有什么人的理智可言。   哪怕是猫,她也是一只矜贵的猫。   明萝梦深呼吸了一口室外的清新之气,朝营内走去。这些天虽沉浸在微妙的羞恼情绪之中,但因为想起了自己为人的身份,她也放松了不少。   午后日光正盛,秋高气爽,天际晴朗。   猫儿漫无边际地闲逛在附近,如走马观花。有人看见太子殿下的猫难得出没,还戴着只猫铃铛,行走间颇是可爱,皆想去摸她逗她。可明萝梦动一动身,便轻盈躲开。   直至逛了一大圈,她有些疲累,才行至角落恬静之处。   一只蝴蝶忽而从她眼前翩跹飞过,她眨了眨猫眼,忍不住被那斑斓的蝶翼吸引。   蝴蝶从草间,又缓缓飞到了墙下。   明萝梦也一路扑蝶逐去。   就在猫儿沉浸在天性之中,一路游戏玩耍,却忽而有什么从天而降。   她‘阿湫’一声瑟瑟地打了个喷嚏。   明萝梦抖了抖毛,才发现自己周身上下沾了一身白色的细粉。她疑惑地扬起头,看向高空,可高处什么也没有。   莫非是墙皮老旧脱落,所洒下的粉末?   这滋味不太好受,且她又爱洁。   于是明萝梦便迈着细碎的小猫步,熟稔地朝门口处的水盆走去。   仆役们每天见太子殿下极宠这猫儿,便每日在门口放一只小盆,每日都会盛满清水,供猫儿渴时啄饮。   明萝梦才低下头,就在水盆中看见了一张毛绒绒的猫儿脸。   小猫杏眸圆润,色如琥珀宝石,鼻尖是干净的樱粉色。一身皮毛光滑,白如晴雪,漂亮极了。一看就是被主人捧在掌心之中,被精心娇养的家猫儿。   她心情转好,注视着水中的倒影,静静看了一会儿。   明萝梦还隐约记得,自己做人时也常被称赞容貌。果然,如今哪怕是变作一只猫,她也是一只貌美俊俏的猫儿。   她娇矜地探出一只小爪子,爪爪往缸内沾了一点水。   浮粉渗入水中,却是无色无味。   猫猫洗脸。   明萝梦侧过头,一点一点地清理起了身上的毛发,心无旁骛,十分专心。   若是有人路过看到这一幕,哪怕是不喜猫之人,也会为这只猫儿动作的优美雅致而发出惊叹。   可小猫忽而眨了眨眼,睫毛忍不住颤着垂落下来。   为何莫名,忽然觉得好困……   而猫儿身后不远处的树桩之后,也慢慢走出了一名女子。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水缸前的猫儿头颅越来越低,忽而如失了所有力气般闭上了眼睛,毛绒绒的小身子也骤然朝前倾倒而去。   可就在猫儿即将坠入水盆的刹那——   一只涂着丹凤花色蔻丹的纤白素手,轻轻托住了猫儿的下颔。   “真是可惜。”   秦婳看着掌心娇态可怜,虚弱无力的小白猫,轻轻叹道。   “你这般聪明伶俐,次次都能巧合躲过,简直要让我以为你不是只猫儿,而是个人……”   容貌清婉的女子,唇边微弯,眸中却闪过刀锋一般的冷色:“可哪怕是人,我也已经杀了不少呢。”   这般冷漠残忍的话语,她说来却是眼皮不眨一下。   若是有人在旁,便知蛇竭美人,也不过如此。   秦婳掌心微拢,轻轻搭在猫儿细窄喉管之上。   真是该死呢……   就是这么一只看似毫不起眼的猫儿,屡屡坏她计划。既如此,她也只能先将这碍眼的畜生解决了。   “只是,却不能脏了我的手。”   红裙娓娓,拂过草地,女子无声无息消失在了林木尽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吼——”   明萝梦迷迷糊糊之间,突然一声怒啸吼声如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更有一股腥臭之气将她包围,她蹙了蹙眉,艰难地睁开了眸。   入目的庞然大物,却让她立即清醒。   是一只吊睛白额虎。   大虎离她不过咫尺之距,湿而重的呼吸喷在她的头顶。   明萝梦瞳孔骤缩,猫耳下意识地朝后倾去,爪子微动,却发现四肢软绵无力,根本使不上劲。   只是细微动静,却引来对方又是一声怒吼。   小猫被虎口啸风吹得一身猫毛凌乱,不由趴在地上。   而虎口的森森獠牙之间,还能见到鲜红血迹。   不,她不想死在这里。   明萝梦强迫让自己镇定思考,却才发现她身处深林之中,古树参天,林翳重重。   周遭寂而……无人。   大虎气息粗重,眼睛赤红,低下头来嗅起她的气味,虎口中的血腥之气愈发浓郁。像是才刚刚饱食一顿,如今并不急于进食。   落下的宽厚虎掌,比猫儿脑袋还要大。   而她被遮在老虎的阴影之下,不可自抑地全身战栗起来。   作者有话说:   重新调整了一下文章分段 第10章 射虎   猫儿夺门而出之后,裴神玉便处理起了公务。   但不知为何,总隐隐心有不安。   申时,裴神玉搁了笔,欲去寻孙将军等人商议几日后的布兵一事。路上却见营门打开,一行步履匆匆的士卒们抬着担架走来。   几人一并抬着担架,担架上卧着一名神情痛苦的小兵。   他右腿包扎着重重衣布,却还是在担架上染开一大片血迹,足以见伤口之深。   裴神玉眉心微锁,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山林里有猛虎发狂突然伤人,孙将军派我等前去降服。可那大虎十分狂躁,有弟兄被咬伤了,我们便只好先行撤返。”后头跟上来的一名小兵道。   “如今那虎呢?”   “那虎往西处逃去了,我们怕那虎逃至镇上成为祸患,就打算再叫多几个兄弟去伏虎。”   想起之前从跑出门去的猫儿,裴神玉心头一紧,回头问道。   “元蒿,你可有见过猫儿?”   而跟在裴神玉身后的小侍从也想到了这一处,面色一白,弱声:“殿下,自中午之后,奴才就未曾见过。”   “但适才听有长官说,最后见殿下的猫儿是在西林那边,奴才担心……”   他未尽之语,亦是裴神玉所虑。   “孤知道了。”裴神玉眉间如阴云积沉,声音微冷:“孤与你们同去伏虎。”   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坐视不管。   “元蒿,你去取孤的弩.箭来。”   元蒿怔了怔,“是!”   “可殿下,您玉体金贵,若是伤到您……”领头之将不敢做主,面色踟蹰。   “快!”裴神玉眸中锐意如冰,已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掏出了令牌:“这是军令。”   **   马蹄哒哒,如风疾驰。   “吼——!!”不远之处传来一声虎啸,‘哗哗’惊起鸟雀无数。   “殿下,那边!”   而裴神玉耳力更甚,早在听见虎啸声的那一刻便掉马疾驰而去,他心头高悬,被说不清的害怕笼罩。   征战无数,他第一次握着缰绳的手心发汗。   裴神玉不敢想象,消失的猫儿会不会误入林中……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更快一点。   终于驰至虎啸声近处,而十米开外的画面,却让裴神玉如肝胆俱裂。   大虎不耐地用尾巴拍打着地面,盯着瑟瑟发抖的白猫儿,凶相毕露。而猫无声伏在地上,湿漉漉的猫儿眼中满是惧意。   裴神玉只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的猫。   “孤来,你们在此不动。”他打了手势,下马而提弓。   射虎需在近距离之内,越近,越能一击毙命。   可其他士卒又怎会让太子殿下以身涉险,更何况,那不过是一只无足轻重的猫儿。为首之将不禁焦急万分,夺声阻止:“殿下!”   可裴神玉只是回首睨他一眼,目沉如山。   “噤声。”   对方读出裴神玉眼中的坚决之意,也怕出声再引起老虎警惕,只好放弃了阻挠。   此时此刻,那头巨虎低头嗅着猫儿身上的气息,也渐渐不耐。它焦躁不安地用爪子刨着地面,尖利的指甲在石面上留下几道白痕,又绕着猫儿走来走去。   裴神玉蹑足走近,缓缓抬臂。   指间搭着朱漆箭镞,弩拉成满月之状,他紧盯着大虎,目光若鹰隼般锐利。   老虎一身焦躁,也终于按捺不住,张口朝前动了爪。   “吼!”   明萝梦已经全身僵麻,猫儿脸上呆愣愣的。   泪水从漂亮的猫儿眼中缓缓流淌,将两颗琥珀般的眸眼洗得水亮,照出里边的恐惧。   “喵……”   小猫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声,已是颤不成调,就在猛虎扑过来的那一瞬间,合上了眼皮。   仿佛接受了下一秒,自己就要被眼前的猛兽撕得粉碎的命运。   就在千钧一发,这一刻。   “咻——”   一箭如穿云惊雷,划破虚空,直直射穿巨虎的咽喉。   猛虎临死之际,眼睛仍睁得极大,最终却也只能无力倒下。‘砰’地一声坠地,大虎沉重的身躯惊起了一片烟尘。   而无力动弹的猫儿,却被埋在了虎身之下。   裴神玉丢下□□,疾步奔去,一臂将已死去的沉重虎身提起,额上青筋尽露。   这才露出了地上蜷着的白色小猫。   可猫儿伏在地上,却始终一动不动。   裴神玉四肢百骸间的血液如被冰封而凝,心跳却骤然猛升,几乎眼前一黑。   可猫儿的猫耳,却突然轻轻地动了动。   “小乖…?”裴神玉的声音有些抖。   从来无论面对任何险境都沉着镇定,山峦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昭武太子,从未有过这样一刻,如现在这般心惊胆战。   “喵……喵。”   娇弱的猫叫声一停一顿,似在诉说着什么。   明萝梦吃力地撑起前爪,抬头望向裴神玉。她余悸未消,心中仍跳得厉害,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从虎口逃生。   可眼前眉眼焦急的少年却是真实的。   是他来救她了。   她突然很想埋入他的怀中。   可小猫应激地打着奶嗝,四肢僵了许久,如今更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猫儿浮着薄薄水光的杏眼,无声望来。   她从来娇气得要命,自被他带回去养之后,更是谁都不敢让她摔着碰着,何时遇过这般惊险可怕的事情?   裴神玉的左手攥紧了拳,又松开。   他低下身,将无力的猫儿一把捞入怀中,搂得极紧。   “没事了。”他声音极低,垂首对着绒绒的猫耳道:“孤在这里。”   “喵,嗝…喵。”   猫儿耳朵一颤,软绵无力的爪子抱着裴神玉的脖颈,头埋在少年的颈窝中,发抖的身子才一点点缓了下来。   身后有温热的手掌正在抚摸她的脊背,带着心疼,手法轻柔无比,一拍一哄。   “是孤来迟了。”   “乖猫儿,没事了。”   ……   若此前,裴神玉还以为自己不过是一时兴起,豢养猫儿。那么现在,他便已经知道这只娇娇猫儿,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随着耳边裴神玉的声声轻哄,明萝梦心中有如春水淌过,冰雪消融,曾经筑起的心墙,也一点一点的坍塌。   而城墙塌落的尘埃之间,却开出了花。   无声而烂漫,如火如荼。   远处的将士们见大虎倒地,忙匆匆赶来,见太子殿下安然无恙,才松下一口气。   但见殿下一脸紧张地将白猫拥入怀中,又傻了眼。   “喵……”   颈边的小猫忽娇唤一声,又缩回了头,毛茸茸的耳朵蹭过他的下颔,引起一阵轻微痒意。   裴神玉低头看着不安分的小猫,心中一动。   “嗯?”   虽不知为何猫儿忽想往上爬去,他却还是抬了臂,又小心拥着,不让她摔落。   小猫足下得以支撑,雪白山竹更是踩在了裴神玉的胸膛上,猫脸凑到他的脸庞边。裴神玉颊边一暖,似是被她湿漉漉的粉鼻蹭过。   可下一瞬间,又是柔软的触感一拂而过——   如同一朵花瓣,飘落在他的面庞上。   裴神玉有些怔忡。   他这是……被一只猫儿亲了?   作者有话说:   月底了,可以求一点快过期的营养液装饰门面吗TvT~(卑微) 第11章 雨风   对上裴神玉眼中的怔然,明萝梦耳尖一抖,眸中水意轻荡,又将头埋入裴神玉的颈窝之中。   好似这般,就能藏住她薄红发烫的猫耳朵。   和她怦怦的心跳声。   明萝梦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这般举动,仿佛有一股冲动驱使着她,当反应过来时,已经贴了上去。   她羞得不愿露脸,只低声呜咽:“喵呜……”   就当作是,猫猫感激?   见怀中猫儿如怕羞一般的举动,裴神玉唇边忍不住微扬。方才也不知是谁,还哭作了只小花猫。   “也只有你,敢这般轻薄孤了。”   他轻道,语中微带戏谑,让猫儿又是一番面红耳热。   “走罢。”裴神玉回头,单臂拥着猫儿,朝其他将士道:“带上虎尸,交给杵作。在孤来之前,不要轻易处置。”   ……   “殿下伏虎归来了!”   “能一箭射虎,果真不愧是殿下,骁勇非凡……”   营中战士们见裴神玉一行人扛着大虎归来,皆面色激动,簇拥围来。   裴神玉身处盛赞之间,面色却静如往日。   若是亲手射虎,常人定会觉得风光得意。但于他而言,射虎之功,还不及救下怀中猫儿来得重要。   简单略作安排,他便让将士们散去,复而前行。   “秦婳贺喜殿下,得以顺利降服恶虎,真乃我大乾之幸。”   一道柔声细语却从右侧传来。   裴神玉手指落在小猫的雪白皮毛上,一梳一抚,面色如深潭而不惊,只是淡淡侧目。   秦婳燕然带笑,珊珊走来,却忽目露讶色:   “殿下的猫儿可是怎么了?”   明萝梦趴在裴神玉怀中,正猫耳萎垂。方才逃过一劫,虽精神恢复已许多,此刻却还是四肢乏力。   一双浅金猫瞳安静而无声,片刻不移地盯着面前红裙明艳的女子。   裴神玉缓缓道:   “她误入林中,难免受了惊吓。”   “猫儿天性喜闹,不爱待在一处。”秦婳叹了一声,“何况它本就是只山猫,向往山林也是情有可原。”   “还好安然无事……可小猫儿,都要吓坏了吧。”   裴神玉垂眼摸了摸猫,并不言语。   说话之间,秦婳又娥行几步,步至与裴神玉一臂之距,低眉垂睫,目光却凝在猫儿眸光大盛的瞳仁间:“猫儿若是受了惊吓,可要我替殿下安抚一番?”   一阵荆芥之香,若隐若现。   明萝梦爪子扒在裴神玉臂上,却忽忍不住抬起往前挠去。   她露出尖牙,‘哈’了一声。   杏圆的猫儿眼中满是凶色。   “秦娘子,孤的猫儿脾气不好。”   裴神玉用手拍了拍猫儿的背,看向秦婳。声若风过孤竹,疏淡无温:“若是秦娘子不想被猫儿抓伤——”   “便离孤的猫远一点。”   他目如长剑之锋,清冷锐利,可振霜雪。   “喵喵喵喵……”   一回到室内,明萝梦就忍不住在裴神玉怀中小声骂骂咧咧起来。   说谁脾气不好呢。   她伸了伸小爪子,想挠人。又想起方才在裴神玉怀中,她想去挠秦婳之时的场景——纵使她猫爪锋利,却因为猫儿手短,而完全够不着。   越想,越是羞恼。   裴神玉自然猜不出猫儿的心思。   只是不知为何猫儿突然团成了毛球,又隐隐生起了闷气。但他仍有事于身,只能将猫儿安置于寝居之中,吩咐元蒿好好看守,便出了门。   而明萝梦趴在太子殿下柔软的榻上,尾巴翘起,舒展了一会儿前肢爪爪。   伸了个舒舒服服的腰。   自前段时间疏远裴神玉以来,已许久未躺在这床榻上躺过。她嗅着帐中清淡的檀木香气,眯了眯猫儿眼。   可仔细回忆起来,她也是第一次见裴神玉对秦婳这般肃色而冷淡。   不由回忆起裴神玉那句,离他的猫远一点……   他的猫?   明萝梦将脸颊掩在小爪子下,绒耳敏感地抖了抖。“喵喵喵……喵。”   可如今,她又的的确确是他的猫。   若是裴神玉在场,便能看见,自己的猫儿尾巴摇成了朵花。   小猫在床上打了几个滚,这才冷静下来。   明萝梦脸上温度渐渐降下来之后,脑海中又缓缓浮现出了秦婳的面容。她总面带笑容,仿佛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够阻止她。姽婳而不可测,恰如其名。   猫儿长睫垂落。   她仍未忘记,自己意识即将涣散之际,在水盆之中最后看到的倒影——正是秦婳的脸。   看来秦婳,仍没有打消对她下手的念头。   可终日防贼,终究不是良策……   她还是得想点什么法子。   可明萝梦并没有再如起初一般惊慌失措,以至于精神颓靡,也可能是因为裴神玉带给她的安心。   她已心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她身处险境。   ……   不知多久过去,黄昏映地。   正当明萝梦呆呆窝在床上,沉凝思索之中,忽被一只手掌抱起。   “喵?”   小猫呆愣愣地回头,两只粉色的猫耳下意识地竖起,夕阳下的猫儿眼中一片浮光碎金。一派天然去雕饰的可怜懵懂,让人心化。   连面色仍有些静肃的太子殿下,都忍不住眉目间柔了几分。   “来,陪孤处理公务。”   裴神玉轻道,说罢便将猫儿捞入怀中,走进了书房。   可他才铺开公文,怀中白猫儿就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小爪子一迈又想从他怀中跳下。   好在裴神玉手疾眼快,又将猫儿搂了回来。   明萝梦心中砰砰直跳,摇摇尾巴,不解抬眸。   虽也并非第一次伴他办公,但也并非如眼前这般被裴神玉楼在怀中,卧在膝上,亲昵无间。她撞在裴神玉胸膛前,嗅了满鼻子的淡淡檀木香,猫儿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   裴神玉却低头睨她一眼,从容道:   “横竖你也不过是寻个地方睡觉,何处不是睡?不如便卧在孤的怀中好了。”   明萝梦一噎,他怎么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她可是个人,又不是他能随意摆布的猫猫……   如竹的手指却拂过脖颈,然后小猫就被捏了捏猫耳朵,听见他如轻哄道:“小乖猫,安分些,别再乱跑了。”   头顶的气息清浅似微风,也拂过她的心间。   “孤会担心。”   分明只有四个字,落在明萝梦耳中,却如下了一场春夜的雨。   心间之花,仿佛又是一阵怒放。   不可自抑。   见猫儿一动不动似终于乖巧下来,裴神玉终于得以安心,将注意力转移回墨字之上。一边批阅,一边时不时伸手摸摸猫儿头。   似乎只有感受到小家伙的温度,方才安心。   他的猫仍在此处,安然无恙。   ……   元蒿也没有料到,猫儿遇虎一事之后,连小猫不久都恢复了活蹦乱跳,反而是太子殿下的变化最大。   一向沉熟稳重的太子殿下,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若是小猫不在他眼前,他便无端有些焦虑,总不时要询问元蒿猫儿的行动去向。   最后元蒿无奈,只好蹲在小猫咪的面前,好言相劝:   “小祖宗,奴才求求您了,您就委屈一下,听话一些。您也不瞧瞧,殿下如今担心您,都担心成什么样了。”   “这是奴才自己掏钱买的爆炒小鱼干,您吃下了,这就是答应了?”   明萝梦一爪推开鱼干,郁郁地扭头就走。   可毕竟是因她之故,她最后也只好听元蒿的话,从早到晚不离开太子殿下视线之外半步。才好让裴神玉放下心来处理事情。   夜里自不必说,又是被裴神玉抱上了床,做了只暖床的猫儿手炉。   哪怕是裴神玉和将士们商议军务之时,也不例外,明萝梦只能被迫卧在太子殿下的怀中,只当自己是只吉祥猫摆件。   明小猫从一开始的羞不可言,到后面,已是麻木不仁。   于是众将士便时常能看见这样一幕。   身着玄色军袍,面色沉肃而庄重的太子殿下,怀里却卧着只雪白而貌美的猫儿。殿下决策之间,还会无意识地捏一捏那猫儿粉色的爪子,好似在把玩着什么极柔软的物件。   而猫儿既懒又娇,软绵无力地伏在殿下的臂弯之中,却任凭殿下抚摸捏爪。   乖得简直像只假猫。   啊,他们也想捏一捏。   实际上,却是明萝梦听着冗长而嘈杂的话语声,看着一桌子浓眉粗髯的将领们唇枪舌战,早已精神困顿如软玉,一阵昏昏欲睡。   她猫耳垂下,在裴神玉的臂弯之中,枕着自己的爪子睡了过去。   迷糊间,还能听见有喋喋人声。   “殿下欲直袭江陵王后方,可是……”   “唯此机会,失不再来。”裴神玉镇定而笃然,道:“孤意已决。”   入夜。   明萝梦卧在案上,才刚刚睡醒,她睡眼惺忪,好一会才看清眼前裴神玉的脸。而灯下的太子殿下,眉如紫石棱,双目类点星,熠熠含光,面孔俊美似画中之人。   却让小猫脑袋更加晕乎乎了。   明萝梦意识混沌地抬爪迈去,忽猫爪一凉,她低头定睛一看。   却是她一爪踏进了砚台之中。   她下意识便将爪子抽回,可猫爪却已被黑墨浸透。才落在纸上,又印上了一朵小小的墨梅。   明萝梦一时进退两难,不由看向裴神玉,小声喵喵求救。   而裴神玉余光目睹了整个过程,忍俊不禁,道:“孤的猫儿,聪明到都会给孤的公文按印了?”   “喵呜……”闻言,明萝梦又委屈地叫唤了一声。   “好了,真是只顽猫儿。”裴神玉只能搁下笔,手环过猫儿前爪,将她抱起,好笑轻叹:“孤简直不像是你这只猫的主人,倒像是仆人一般。”   他掌心握着猫儿的两只前爪,浸在笔洗之中,温柔搓揉。   不一会儿,梅花小爪垫才重现娇粉之色。可他仍觉不够干净,指腹又仔细揉着爪垫,直至彻底洗净。   明萝梦只能按捺着梅花小爪子传来的阵阵痒意。   她背后是他轻而平稳的呼吸声,面前是一对骨节修长的手掌,正握着她的爪爪,如玉的手指逐一搓揉过她的白毛和爪垫。   猫身倚着少年的手臂,裴神玉又洗得慢极,她几乎发呆到快要睡着。   ……   马蹄哒哒,夜风盈面。   将她彻底吹醒了。   而梦中她的猫爪子被按在笔洗中洗净,已是几个时辰前的事情。明萝梦迷蒙地环顾四周,却见火烛连绵,在黑夜中连起长列,旗帜猎猎翻飞。   明光所映之处,却是一副副盔甲银铠。   头顶之上,响起裴神玉肃穆庄重的声音:“听孤之令,兵分而行。”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们的浇灌!!挨个么么哒~   感谢在2022-01-28 20:51:27~2022-01-30 20:3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媗 6瓶;一寸欢喜 3瓶;梨涡、流沙 2瓶;小刘-__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大雾   眼前的军队随令而动,分成了两支,人数较少的一支,照旧举着火把列队前行。   而另一支要更为庞大的队列,却弃马而步走,隐入山林,只在队伍末端有人牵了几匹马。所有人皆步声藏匿,未点火烛,在黑夜之中沉默缓行。   裴神玉也在此列之中。   夜色黝黑,长军如蚁,无声而紧张。   已是初冬,深夜寒风呼啸。明萝梦被裴神玉拢在猩红大氅之中,毛绒绒缩作一团。猫儿眼望着浓稠的黑夜,眼中闪过惑色。   明萝梦看得出来,这并不是宽阔的行道,而是无人行过的山林小径。   为首的将士需挥刀斩草,开辟道路,才得以前行。   可他们为何选择这样的一条路?   她不通军事,却也心知情势紧张,只安静蜷着,不发出任何动静。裴神玉却觉察到猫儿醒来了,目中浮过温色,不由轻轻抚了抚猫儿头。   留猫儿独自在营,他终究是放心不下。好在此战非正面交锋,也无大碍。   长军如幽灵一般穿梭在夜中深林,一刻不歇地前行。   不知行了多久,约是几个时辰。明萝梦眯着惺忪的猫儿眼,几乎快要睡着。   她方看见天边有疏光,隐隐一抹鱼肚白。   而大氅之外,竟是大雾弥天。   厚重的浓雾裹挟着水汽,在寒冬的清晨更让人如感冷意渗骨。   她抖了抖耳朵,彻底清醒了。又行了片刻,便见裴神玉打了手令,向军中道:“暂且休整。”   明萝梦定睛望去,才看清他们已行至一座山的山脚之下。   那山不高却陡,一眼望去尽是森绿。   而将士们闻令而散,在山脚下的林中略作休憩。而裴神玉也携着猫儿行至一处山洞,在山洞口停下。   他坐于岩石之上,一手抚剑,侧目看向大氅中四处张望,颇是好奇的猫儿。   正好对上莹莹发亮的猫儿眼。   “没有睡意么?”裴神玉轻声道。   明萝梦闻声轻摇尾巴,下意识地回应他,“喵?”   赶了一晚的路,你也不休息么?   “孤也是。”   裴神玉的目光却又递向山洞之外,幽深厚重的浓雾之中。   每次大战在即,他都不能合眼。不是因为剑刃渴血而亢奋,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说的荒凉之感。   名利财权,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相形之下人命却如草芥。   不过如此。   可从来成王败寇,战场上没有慈悲可言。   裴神玉一阵沉默无言。   明萝梦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无声的低落之情,如同被深雾笼罩其中,没有任何光线能透进来。   她轻踩着大氅,跃上了裴神玉的膝,毛绒爪子攀上裴神玉的手臂,忍不住小声咪呜:“喵喵,喵~”   无论如何,还有我在等你回来呢。   “喵……”   你要小心,不要受伤。   裴神玉垂眼看去,猫儿水盈盈的眸子间却好似带着一抹担忧。分明只是被小小的爪子搭着,他却感觉到如小火炉般的温热。   他有些恍惚,仿佛感到小猫是在安慰他。   裴神玉有一瞬间竟觉得,自己所养的猫儿就像是人一般,也有着喜怒哀乐,也能和他感同身受,读懂他心中所想。   “乖,孤等会来接你。”   他用手摸了摸猫儿的头,打消自己荒谬的念头,也觉得好笑。   山脚底下一片静默,然而短暂的休整即将结束了。   天亮了。   浓雾仍未散去,视野只及三步之内,裴神玉抱着猫缓缓走出山洞外。   山脚下士兵们皆安静一片,林中却有一名小兵,在给马匹殷勤喂水。他五官青涩,却生了副粗眉大眼,一身褐麦肤色。   行动之间,袖口挽至肘处,额上犹有汗珠,好似浑不畏寒一般。   裴神玉审视他片刻,出声唤来那名小兵。   “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属下姓薛名开!”   明萝梦也好奇地打量着他,只见对方双目炯炯如星悬,中气十足。   “好,薛开。”裴神玉注视着他,肃声:“孤此去伏敌期间,便由你来照料孤的猫。”   “不要让孤失望。”   “是!”薛开面红耳赤,郑重大声道:“属下定不负太子殿下辜负!”   明萝梦正懵懵然间,已被裴神玉用大氅拢起,递给了薛开。   “小乖,听话不要乱跑,在此等孤归来。”裴神玉揉了揉她的耳朵,携剑便转身而去。   他行令而聚兵,顷刻,军队又重新整装而待发。将士们沿着山势攀行,背影渐渐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只留下薛开几人在山下看守马匹和物资。   “喵?”明萝梦看着军队离去的方向,歪了歪猫耳。   他们这是要……上山?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仍有些怔然。   而薛开目送完其他将士逐去之后,便将明萝梦放在干净的岩面上,激动地在林中空地里绕着猫走来走去。   绕了一圈圈之后,他才终于冷静下来。   薛开蹲下身子,眉头紧皱地看着小白猫,眼神警惕:“猫,殿下让我好好看着你,你可别乱跑啊。”   “……”   明萝梦不想回答他。   她百无聊赖地卧在大氅中,尾巴绕在身侧,索性闭目以养神。   耳边哒哒的步声又持续了一会儿,方才停止。“猫儿,想不到你还蛮乖的嘛?”   “喵。”那是自然。   却听对方禁不住感慨:“猫儿啊猫儿,我真羡慕你,你能日日伴在殿下身侧。若是我也能成为殿下的猫就好了。”   明萝梦:?   薛开又絮絮道:“自入营以来,殿下就一直是我心目中的榜样。我日日苦学兵书武艺,时刻不松懈精神,就是为了能更接近殿下一些。只是殿下英明神武,定是我等常人所一生不能及。   我薛开,只求有朝一日,能为殿下效命,哪怕是抛头颅洒热血……”   他说到此处,又不禁攥紧了拳,用那炯炯的目光看向明萝梦:   “而你,小猫,你就是殿下交给我的第一项任务!”   明萝梦看出来了。   裴神玉大概是把她交给了一个话痨……喜静的猫儿突然有些想挠人。   旁边不远处也有士兵驻守在此,有人不禁笑道:“嘿,薛开,你又要说你那一派雄心壮志了?还是你想殿下的猫,能替你向殿下诉衷肠不成?”   薛开瞥了那人一眼:“你懂什么,真是麻雀不知道大雁的志向。”   那人便和同僚们捧腹大笑,“哈哈哈,你们瞧瞧,薛开都去和只猫儿说话了,真笑死个人……”   薛开却满不在乎,又看了眼明萝梦。他蹲下身,一脸神秘低声道:“嘿,猫儿,你知不知道,殿下此行上山是为何?”   “喵?”说起此行之故,明萝梦倒有些好奇。   她喵喵回应两声,示意薛开继续说下去。   不过薛开本就是个不用任何人接话,就可以滔滔不绝的人,他清清嗓子:“殿下这一役,行的可是调虎离山之计。殿下佯设伏于北山麓,实则却夜中舍马而迂回至敌营后方。”   “等殿下一把火烧光了他们过冬的粮草,估计江陵王那个南蛮老匹夫——还在北山麓那里,等着要生擒殿下呢!真是吴儿不自知,啧啧,那老匹夫贪心,为了应对殿下定会派出大量兵力,殊不知殿下已改了计划。”   “敌营如今所剩兵力不多,此次突袭更是十拿九稳。”   明萝梦闻言,睁大了猫儿眼。   所以他们现在就正在……江陵王的老巢下方?   薛开面上崇拜之色一览无余,越说越是眉飞色舞:“再加上,按我所听说和猜想,殿下还有秘密的制敌之策……”   而明萝梦日日伏在裴神玉的桌案边,也听了不知多少场军中议事,没想到她竟还不如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兵通晓战况。裴神玉所暗中知悉筹划的一切,她也一概不知。   她又觑了薛开一眼,心中五味陈杂。   看来,裴神玉的军队之中还真是卧虎藏龙。   “只是江陵王狡猾,如狡兔设三窟,这次还不能彻底一举摧毁所有兵力。”却听薛开叹了一声,“不过估计这一战,大抵也能顺利救下楚将军了。”   楚将军么……   明萝梦抬首望向山巅之处。   可白雾笼罩住了整座山峦,她什么也看不清。   -   而此刻,裴神玉一行人也来到了山顶之处。   兵士们隐在林雾之中,静悄无声。   山顶平坦广阔,竟有堡垒城墙矗立其上。而林间巡逻守卫,也皆已在大雾中被无声射杀。   裴神玉拍了拍身侧男子的肩膀:“去吧。”   男子身形瘦弱,他将斗篷拉至头顶,朝裴神玉点了点头。斗篷人缓行至城门之下,撞了几声门边大钟。   钟声回荡在林雾之间,仿佛一曲悲歌。   几息之后,城门上有人低头而俯瞰,却只看到一片蒙蒙大雾。而有一身披斗篷、形似女子之人立于门下。   那人探回了头,转身下了城门。   片刻,自城门之后传来一声犹疑的男子声音。   “不知……是哪位大人?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斗篷之下,传来娓娓的女子声音。   若明萝梦在此,便会因这万分熟悉的声音而晃神,不敢置信。   因为这人发出的,正是秦婳的声音。   大门后传来一阵锁链响动之声,守门人赔笑道:“属下不知是大人前来,有失远迎。今日王率兵出城,不在城中,可能还未传信于大人……”   沉重的铜门缓缓打开了。   守门人低下头,却看见斗篷之下,是一双乌履长足。   他背后渗出涔涔冷汗,猛抬起头:“你不是——”可他余音未落,已被一刀割喉。   鲜血溅在斗篷之上。男子缓缓拉下帽檐,露出了一张貌如伶人的清秀面容。而他身后的染血长刀也抽了回去,将士回头,朝裴神玉点头示意。   裴神玉目中浮现坚决之意,振声喝令:“杀!”   顷刻之间,铠甲摩擦响动,隐在林间的诸将如银云一般涌入城门,兵戈交集之声渐起。   而此刻城中,却毫无抵挡之力。   ……   山脚下。   “猫儿,我同你说,殿下十五岁那年,就将那乌蒙颜可汗打得落花流水。十六岁起更是降服诸郡。那一回,敌众十余万,合围鲁邑,殿下仅四万人得以克之……”   薛开还在絮絮叨叨地数着裴神玉的事迹。   而猫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起初还有些兴趣,渐渐便全当催眠。   可忽然间,明萝梦心中有如琴弦绷紧之感。   她如嗅见危机一般,打了个激灵竖起了猫耳,双眸望向山路。从那里,似乎传来一阵仓促足音。   薛开见明萝梦一副警惕之貌,也不由神情一凝,“小猫,怎么了?”   他有些紧张,握紧了一直放于手边的佩刀。   此时,山上有一行人自逃窜下来,其中贼首见到薛开几人,不禁恶狠狠地啐了口。“好啊,老子便拿你们几个,来祭奠我死去的兄弟——”   薛开也看清了自山上奔下的敌众。   他一手提刀,一手匆匆将白毛团抱起,藏到林木之后。薛开喉咙滚了滚,紧张而语速飞快:“猫儿,我看你有些灵性,若是见势不对,你会自己跑的吧?”   明萝梦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下一秒,就见薛开便转身提刀,面容狰狞,呼道:“兄弟们,上啊!”   那贼子见薛开等人不躲反迎,更是恼羞成怒。   敌首心高气傲,本以为区区几个后勤小兵不在话下。却不料为首的这名粗眉男子,力大无比,更是浑不怕死,一时场面胶着难分。   薛开等人到底还是经验不足,渐渐应付吃力。   明萝梦看得焦急,在林后团团转。   电光火石之间,忽有一柄利剑飞来,正入敌寇心脏。一切戛然而止,敌寇仍睁大着眼,却只能不甘心地倒下,汩汩血流一地。   明萝梦惊而转眸,恰好看见正缓缓收手的裴神玉。   他身形颀长如肃肃松柏,冰雪封存于眉间,眼神又如开锋之刃,锐不可当。   作者有话说:   薛开:精神小伙,旁白担当,后面还有出场戏份。   诶嘿嘿,这章可以看出秦婳的成分了吧,不过她还有个身份其实 第13章 小虎   明萝梦眸子一亮,“喵!”   薛开更是精神大振,一刀劈去,将最后一个惶惶企图逃窜的敌兵斩于刀下。他兴奋直呼:“殿下!”   自山下归来的将士们也恰好赶到,将残兵降服。   而明萝梦早已迫不及待地从林后跳了出来。   众人只见一团粉白的毛球迈着哒哒的步子,绒尾在身后左右摇摆,朝裴神玉飞扑而去。而太子殿下亦面色一柔,俯下身,展臂将猫儿接入怀中。   他低下头,却见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的身上嗅来嗅去。   猫儿叫声紧张,“喵!喵喵——”   明萝梦嗅到了裴神玉身上一股血腥之气,着急地想查看他的伤口。裴神玉眼底一暖,手掌轻轻拍了拍小猫的后背,开口道:“孤没事,是别人的血。”   可小猫却紧盯着他左臂一处,从他怀中挣扎跃下。   裴神玉以为小猫是因为自己身上的气味而不喜,便松开了手。   片刻之后,却见小猫从林中衔来一束叶茎,喘着气奔来。   “喵呜——”软绵绵的猫爪抬起蹭了蹭裴神玉的腿,猫儿因咬着草药,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却更像似初生的猫儿一般,又奶又娇。   裴神玉无奈又好笑,只能再次将猫儿抱起。   “小乖,又在闹些什么?”   然而他的目光落在那叶茎之上,却微微一愣。   明萝梦满心满眼只有裴神玉的伤口,可又怕裴神玉嫌弃自己嚼的草药不干净,就将那草茎叼到裴神玉的手心,爪子扒着他的左臂喵喵示意,催促不断。   “喵喵,喵喵喵。”   快呀,被兵器伤到可是要及时处理的。   裴神玉仔细看去,才注意到自己左臂约是被流矢所伤,伤口有血渍渗出。但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却不值一提。   不过是一处轻伤,可小猫却焦急万分。   他只好坐下将草茎拧断,用根茎之中的汁液涂抹伤处。裴神玉眸中情绪明明灭灭,有些释然,又有些感慨:“孤知道,果然是你。”   “喵?”明萝梦睁着浅金的猫儿瞳,眸中一派懵懂。   裴神玉却不再言语,只是用干净的手熟稔地给猫顺了顺毛。   此时旁边却忽有一男子,拖着踉跄的步伐走来。他面色苍白,双手抱拳,欲要裴神玉的面前跪下。   “殿下搭救之恩,楚某此生难忘。”   明萝梦好奇地悄悄打量那人。   男子苍髯虯结,左脚微跛,似乎受过重伤,膝盖上更是血肉模糊。他身上虽披着皮毛大氅,却仍可见破损中衣上的斑斑血渍。   他眉间仍英气十足,只是因为一身的风霜而添了几分沉郁之气。   “楚将军不必如此。”裴神玉蹙眉,忙欲将对方扶起。“快请起。”   可楚星律摇了摇头,执意不起,沉声:   “是属下失职,承蒙殿下不弃,还来营救我这无用之人。殿下对楚某恩重如山,若殿下不受此跪,楚某心中难安。”   裴神玉也心知武将执拗性直,只能受了这一跪。   他又低身将对方扶起,语重心长:“孤久闻楚将军英名,心知将军当时也是为百姓之故。若非将军力挽狂澜,润州早已是生灵涂炭。”   “楚某不过有些匹夫之勇,只能出此下策。”楚星律苦涩一笑,“不及殿下智勇,不费兵卒,就将那江陵老贼的兵粟付之一炬,实在痛快!若非是殿下,此战实难以扭败为胜。”   “将军言重。”   裴神玉面色郑重,缓道:“孤亦不过是出于侥幸。战胜非孤一人之力所能达成,离不开诸位将士的血汗功劳。”   “楚将军切勿妄自菲薄,不止是孤看重您,大乾也仍然需要楚将军。”   楚星律眼角微红:“卑职明白。”   而明萝梦听那楚将军所言,不由抬头望向山峦。   只见浓烟滚滚,飘入雾中。   之后,楚星律因腿伤行走不便,只能坐在薛开等人所牵来的马匹上,一边与裴神玉交流战况。   而明萝梦窝在太子殿下的怀中,也竖起猫耳朵听了个大概。   彼时,江陵军久攻润州不下,气恼非常,本欲焚城尽屠。而楚星律心知注定不敌,便下令让所有人夜中遁河而走。   他却佯作有投降之势,独自留下,与敌军周旋拖延了三天时间。   当时,敌军见楚星律仍驻守城上,以为城中大军仍在,便假意劝降。直到反应不对破城而入,才发现所有兵力早已转移,润州城早已是空城一座。   楚星律也因此被俘,承受敌军怒火,受了不少苦楚。   裴神玉此次袭营,除了火烧粮兵之外,另一个目的便是救出受困数月之久的楚星律。   而毕竟身在山上敌营数日,楚星律又与裴神玉说了江陵军中的诸多细节。   明萝梦亦后知后觉。   秦婳原来是敌方细作,才假装救命恩人混入营地。裴神玉却在她暗中刺探军情的同时,也派人跟踪侦查,这才顺藤摸瓜摸清了敌营状况。   而裴神玉又反设下迷障,使秦婳误报军情,才得以趁机奇袭。   猫儿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想不到,裴神玉竟在无声无息之间设下这些计谋,亦从来没有被秦婳的婉柔面目所迷惑过。   算无遗策,洞若观火……果真不愧昭武太子之名。   **   回营之后,将士们却没有行庆功之事,一切照常。   而因冬日渐寒,明萝梦也渐渐懒得动弹。加上她既已知道裴神玉对秦婳早有防备,便不再多费心思。   如今裴神玉的吃食用物皆有人排查,而秦婳的一举一动也尽在视线之中。   此前,裴神玉也不过是要让秦婳放下戒心,才当作毫不知情。   可明萝梦一想到此前自己劳神费力去与虎谋皮,还以为不被理解而苦闷失落,却原来裴神玉早就知道,不由暗暗生了一会气。   于是猫儿性情也不免越发娇纵,索性坐实元蒿口中‘猫祖宗’的称号。   书房之内。   “殿下,这是新誊抄好的信,于两日前刚刚截获。”   玄英将一封信呈递给裴神玉。   递来的自然不是原信,原信以密令加以花汁写就,燔之方显字形。而每次拦截之后,需经过一番处理再经人解译,誊抄一遍,方由玄英递交给裴神玉。   玄英又将一封信放置桌上:“此乃原信。”   信函之上有一枚麒麟印,正是江陵王的火漆之印。   裴神玉接过第一封信,拆开读毕,又将信徐徐收起,缓重吐字:   “如孤所料。”   信上字迹,正是江陵王恼羞成怒之语。他怒斥秦婳无用,竟传来错误兵情。而城中却无人而被偷袭,粮草被烧得精光。   一切正如裴神玉所预计那般。   “殿下,既如此——我们是否已可以收手,将秦婳擒获并审讯?”   知晓计划成功,玄英眼中也忍不住浮上一抹激动。   “暂且不必。”裴神玉凝目:“她仍有用,只是这次无须以原信传回。”   “白藏,孤上次所请之人是否已抵达军营?”   而立于裴神玉身后的一名白衣男子,闻言颔首应道:“殿下,宋先生已至营内。”   宋先生于书法刻章上造诣颇深,却用于诡道,是个怪才。而他便是裴神玉上次携猫与两名亲卫抵达镇中时,所请出山之人。   裴神玉于白纸上写下几行墨字,递交给白藏:“好,那便请他按孤在纸上所写之语,仿江陵王字迹誊写一遍。再如法炮制,传于秦婳。”   “属下领命。”白藏接过信物,凝重道。   ……   此时,厅堂之中。小内侍正蹲在猫儿面前,无聊同猫讲话:   “猫儿,你可知道快要过年了?”   “喵……”   明萝梦睁开眸,心情还算好,便懒懒回应了一声。   她自是知道。   她可不喜欢冬天,太冷了,她又一向畏寒。模糊的记忆之中,冬日她可都是在榻上偎着熏笼过活。而如今有了一身猫的皮毛,方才好些。   猫儿蜷在软塌之上,一团白毛被养得越发雪亮柔软,不见半分杂色   如珍珠一般,在灯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元蒿又一阵喃喃自语:“唉,你这猫儿,生的就跟那雪一样白。”   “说起来,若是以往还在神都,这会儿都快要下雪了呢。南地温暖,也不知道还见不见得到雪。不过奴才听见殿下似乎有说,今岁冬日大寒……”   他突然又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对了!奴才想起明年可是虎年。”   明萝梦听着他絮絮的说话声,正漫不经心眯眼小憩间。   却忽然,头顶一沉。   她抬起头,却见小内侍笑得机灵,傻乐一般摸了摸她的头:“虎年摸虎头,万事不用愁。”   猫儿眼不可置信地睁大,随即气鼓鼓地一爪子将元蒿的手拍开。   淑女可是不能被人随便摸头的。   更不必说,用老虎来形容一只乖巧端庄的小猫咪了。   恰在此时,裴神玉刚从书房走出,明萝梦看见自己的撑腰之人,便甩甩尾巴迎了上去。才被裴神玉抱入怀中,猫儿便回头怒视元蒿,不满地挥了挥猫爪子。   下一秒,又转过头来朝着裴神玉喵呜喵呜撒娇控诉。   小白猫睁着月牙般澄净的眸子,猫耳微垂,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而偷偷摸了一把猫头,却没想到这猫儿这般机灵,简直是撞上告状现场的元蒿傻眼了。   他一脸讪讪地看向裴神玉:“额,殿下,奴才……”   裴神玉低眉,看向胸前喵嗷嗷才发了一通脾气的小白猫。   他唇边却微弯,另一只空着的手缓缓抬起,也轻落在了小猫的脑袋上,安抚又似别有深意一般摸了摸。   “元蒿倒也没说错,孤还真是养了只…小母老虎。”   这般气性大,偏又可爱到不像话。   作者有话说:   (新年小剧场)   接着太子殿下又捏了捏猫爪子:“虎年摸虎爪,财源滚滚抓。”   明萝梦:炸毛,哄不好了的那种   --   下下章变人!!   其实太子殿下早就知道是小猫咪救了他啦,但是伏笔我一懒就没有补上(?)   就是一开始给猫洗澡的时候,裴神玉发现了猫胡须边的草汁痕迹hhh   感谢在2022-02-02 20:27:13~2022-02-04 20:5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燕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除夕   岁暮寒时,除夕夜至。   营内一派张灯结彩,红红火火,准备着辞旧迎新。炊事房包了饺子,宰了新的牛羊,摆起了长桌之筵,好犒劳将士们。   裴神玉也让人备了屠苏酒,祈福驱疫,以祝吉祥。   毕竟这是他们在异乡度过的一个年关。   觥筹交错之间,裴神玉也坐于席中,与诸将举杯共饮。   他面色平淡如水,似毫无醉意,只是眸中几分朦胧,才显示出他方才所喝不少。   他身侧坐的是早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孙将军,而楚将军身上还有伤,不宜饮酒,便早去休息了。   孙尚武手中举起一酒坛子,直接仰首而饮,豪迈道:“殿下,喝!”   裴神玉颔首,亦又饮一觞:“将军请同饮。”   他的肩膀却忽然被一只手搭住。   孙尚武喝高了,早把平日里的尊卑之分抛到了脑后。他又是个粗人,讲不来什么风雅之话,只一脸傻呵呵的嬉笑:   “殿下啊!这喜庆的日子,就应该大口喝酒!”   裴神玉左肩一震,却仍容色不动,从容浅酌。   孙尚武见裴神玉不语,以为对方意为赞同,不由更加来劲。他已喝得有些烂醉,一边揽着裴神玉的肩,一边凑上来念念叨叨,说些醉话:   “殿下啊,这都快打了一年的仗了……俺都快想死媳妇了。”   他打了酒嗝,又道:“还有俺那闺女。”   “一年没见了,也不知道长高了多少。”孙尚武傻兮兮地伸开手掌,落在虚空,像是在凭空衡量一个小娘子的身高:“出门之前,她还不过刚长到这里,就一小萝卜头。”   “俺那小闺女,蛮横得不得了。也不知道俺这一出门打仗,没有老子给她撑腰了,她若是在外边受了委屈,该找谁去……”   孙尚武越说越是想念,神情低落,不由又喝一口,对着坛子直叹气。   叹完了,又是‘砰’地一声捶桌,愤愤道:“杀千刀的南蛮子,好好的小日子不过,造他娘的反!”   周遭士兵皆惊,裴神玉见此状,不由觉得好笑。   可虽未曾谋面,他却也能从孙尚武的话语之中,想象出那是如何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父母恩爱,小孩也被宠得有些娇纵。   他不免也有些晃神,回忆起十几年前。彼时父皇也不过是封地之王,家宴上仅父母与阿妹风酒,与他一共四人。   彼此所间隔不过一桌而已,谈吐言笑更是亲密。   父皇夺位之后,母亲成了尊贵无双的皇后,他也成了皇太子。后来,父皇慢慢纳了许多后妃,宫中也陆续添了许多新的皇子公主,而家宴也成了宫宴。   隔着金銮长殿,他所能见到的父皇隔着冕旒,只觉得遥远而威严。   母后面上的笑容,亦一年比一年淡了下去。   天家之情,终究不比当初……   孙将军同他勾肩搭背,附耳说体己话时,却让裴神玉不禁想起儿时,父皇亦曾如此待他。故而他不仅没有怪罪,反而生出几分亲切。   然而孙尚武的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了。   他才唠唠叨叨和裴神玉说了一通家中之事,又忍不住开始关心起裴神玉的个人大事来。   “殿下啊,说起来,你也快要及冠了吧。”   “殿下若是有个什么心仪的小娘子,也该考虑考虑起来了。俺说句真心话,这有媳妇和没媳妇,可不一样。   有女人热炕头啊,嘿嘿,那可是人间一大乐事……”   裴神玉见孙将军越说越不像样,耳边微红,他不禁出声打断:“玄英,孙将军醉了,你扶他下去休息。”   玄英早听不下去了,立时起身,冷脸将面色通红的孙将军半拖半搀着带走了。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   裴神玉缓缓放下酒杯,可孙将军的话仍在耳边未散,他不由一哂,一国太子的婚事,自然不可能由他一人做主。   更何况,他又哪里有什么心仪的小娘子?   可他脑海之中,没来由忽又浮现出那一夜梦见的一双眸眼。明眸纯澈,宛如秋水盈盈,他心中一动。   裴神玉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个梦中人罢了。   如何当真呢。   目光拂过营内烟火连连,元蒿图喜庆,还派人在镇上买来了红灯笼,挂在营地的高树枝上。   可身处喧嚣热闹之中,他却无端有些孤寂。   已是亥时,军营之中仍有人在行乐喝酒,准备彻夜不眠守岁。裴神玉却挂心独自在屋中的猫儿,便起身离了席。   他沿着藩篱在黑夜中缓行,篁夜幽静,因灯烛都移到了席上,此处并未点灯。   方才也喝了不少酒,行走之间,隐隐醉意上浮。   身前却忽有一阵柔软幽香,朝他面庞袭来,仿佛是女子身上的气息。   裴神玉止了步,淡道:“何人在此。”   他视力绝佳,虽夜色朦胧无灯,却仍捕捉到那人的外形轮廓,是个女子,故而没有厉声变色。   大概几米之外的人形也滞了滞。   须臾之后,一盏暖黄的灯从树后缓缓显现,同时照映出了一张妖冶动人的面庞。   “殿下……”   女子缓缓抬眉,面带欲说还羞之色。   是秦婳。   裴神玉目中有一丝波动。“秦娘子。”   “殿下。”女子一双美目在月色之下,如池水荡漾。“殿下可是刚从宴上饮酒归来?”   “是。今日除夕之夜,秦娘子没有和其他人一同参加宴饮么。”裴神玉神色如往,清淡如寒月之雪,不为所动。   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位绝色佳人,只是他麾下一名巡视的普通士兵。   “我没有心情。”秦婳却摇了摇头。“幼时父亲早逝,母亲亦离我而去,是叔父一家抚养我长大。可如今不幸与亲人离散,我也不知他们可还平安,又在何方。   “本是团聚之日,我却觉得不过寥落惆怅罢了。”   她眉凝忧伤,楚楚动人。   裴神玉凝视着女子面上伤色,话语轻落。“秦娘子该想些开心的事情。”   秦婳抬头,眸眼如一池春水,柔声轻道:“那殿下呢?独自身处异乡,殿下也会想念家中亲人罢?”   裴神玉淡然道:“孤已习惯了。”   秦婳却忽道:“可我却觉得心疼殿下。”   她说话之间,借着夜色遮掩,不觉走到裴神玉面前。秦婳仰颈望向裴神玉,婉转低语。   “婳儿一向钦佩殿下英姿,可我也心疼殿下,如此寒夜,无人为伴,经年征战在外,也无所慰藉。”   柔荑轻轻拂过前襟之扣,大氅滑落,露出一片靡丽柔腻。黑夜的浓稠,更衬出女人肌肤的白软。秦婳眉眼脉脉,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我惟愿,能够服侍殿下……”   面对眼前风光,裴神玉却只是闭上了眼,无波无澜。   “秦娘子还请自重,无须如此。”   秦婳止了步,却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男子的冷峻眉眼。   男子的睫毛长且浓密,五官俊美无俦,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人中龙凤。面对声色之惑,他却仍心止如水。   他只是合上了眼,面上却无鄙薄之意。   秦婳心中此刻,才真切地有些微微涩苦。   她本是花楼女子所生,幼时长于脂粉之地。而她娘懦弱,色衰之后,她们母女所遇欺凌、白眼、调戏与龌龊之事,不胜枚举。   而她幼时,曾遇见一花楼常客。   那人外貌怪诞,五指染紫,声称自己有一身毒术,见她眼中有勃勃野心,欲收她为徒。   她便跟他走了,拜了他为师。   十三岁那年,她用从他身上学会的毒计,杀了想要对她欲行不轨的师父。   自此,她也又学会一招美人计。花楼中人也不敢再犯她母女二人。   可后来她偶得见江陵王,才终于等到那个彻底改变她这一生的机会。   秦婳垂下眼睫,缓缓将衣物拢起,自嘲一笑。   “也是,殿下怎么会看上妾这蒲柳之身。”   “秦娘子不必妄自菲薄。”裴神玉声音极轻,仿佛一声嗟叹。“冬夜寒冷,娘子也请早日歇息罢。”   语落,他便目不斜视,擦肩离去。   秦婳一手拢着衣裳,回头痴痴凝视着裴神玉的背影。   脑中却渐渐响起母亲的声音。   “婳儿,娘从来就不愿入那王府,哪怕是怀你之时。”   “齐大非偶,我们高攀不起……”   那时,她偶见江陵王眉眼熟悉,逼问母亲,方知自己是江陵王曾风流一度的产物。而江陵王又子女众多,她只能凭借自己一身毒术,替他做事,才赢得一席之地。   江陵王在府外给她们母女另置了宅院,而她也终于摆脱了曾经的卑贱之身。   她却不懂母亲为何执意阻挠她所做一切,也不愿搬入那豪门大宅之中。   可为什么不争?   难道要如以往那般屈辱,就这样永居于人下,过完这一生?   她不愿。   开战之前,江陵王曾画押许诺于她,若她能立下大功,他便让她冠以宇文之姓,将宇文婳之名记于族谱之上。另封她母亲为夫人,而她位同嫡女。   当时她想,若是江陵王能夺得大权,她便是尊贵的公主之身。   可如今,秦婳却想改了主意。   公主何其之多,与其做一个不知道是封号排到多少的公主……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不是更加诱人么?   ……   裴神玉推门入室。   走了几步,却忽然顿下步子。   灯烛下,一只小猫正拦在路上,身后的阴影被拉得老长。   白猫儿两腮微鼓,尾巴微炸,猫耳竖起,两只灯盏似的猫眼中盈满不悦,正朝他气冲冲而视。   看起来,像是生了好大的气。   作者有话说:   明萝梦:喵喵喵!你身上是什么狐狸味道。【日常】炸毛(1/1)   裴神玉:听我解释,只是演戏。   ---   明天开始,如无请假都是每日更新啦(咸鱼咬牙 第15章 化人   裴神玉脚步一滞:“小乖……”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猫儿在他脚边绕了一圈,粉色的鼻头翕动着,忽发出一串不满的叫声。   “怎么了。”裴神玉蹲下身,将猫儿捞入怀中,甚至顺便给猫儿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如往常一般亲昵地摸了摸小猫的头。   “是怪孤没有早些回来?”   明萝梦被裴神玉抱在怀中,两只猫爪子抵着他的胸膛,却还是挡不住那股子脂粉香气盈入鼻中。她第一次恨起猫这灵敏的嗅觉来,毋庸置疑,营地之中身上总是带香之人只有秦婳。   而这股气息如此浓郁,简直不知当时他们二人是离得有多近……   这次的香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无端缠绵如绮,似惑人情香。   明萝梦心中慢腾腾地生出一股委屈来。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构想出了那幅画面,女子妖娆倩丽,男子清冷如月,两人的身形近得快碰触到……   裴神玉当时又会是因为什么,才离秦婳这般近呢?   虽她心知如今秦婳的身份已被揭穿,而裴神玉的神情如常,定是没有发生什么,甚至可能只是场意外。但明萝梦仍然如同蔫了的花朵,猫耳软软贴在脑壳上。   她又想起自己记忆中,所看见铜镜中自己的模样。   她虽生得雪白楚楚,常被人赞曰娇妍明媚,但却没有秦婳那般……玲珑有致。   男子大抵都多喜欢那样的罢?   明萝梦又不住一怔,可她为何要将自己和秦婳作比较?   小猫摇摇脑袋,又恢复了一贯的张牙舞爪,在裴神玉怀中挣扎想要跳开。裴神玉无奈,只好将她放在地上。明萝梦才一落地,羞恼‘喵’地一声,转头就跑进了帐中。   她习惯性扑上裴神玉的床榻,霸占着床中央的位置。   将自己团成了个伤心的糯米团子。   脚步声也随后而至。男子泠泠声音传来,似带着疏浅笑意。“还在气呢?”   裴神玉心道,上次不过是摸了摸头,莫名就生了几天闷气,哄了几天才好。如今不知怎么,又气着了。   他温声道:“孤都不知是哪里惹了你。”   也不知他是养了个什么小精怪,脾气又娇又坏,动辄就闹。他却忍不住总想去逗着宠着,横竖是自己养的猫,闹脾气了也只能耐心的一点点哄好。   可能是自第一面起,便欠着她的罢。   裴神玉在床边坐下,手抚上床中央的粉白毛团。   “今夜除夕守岁,孤可只有你这只猫儿作陪了。”   “喵呜……”明萝梦身体动了动,尾巴轻扫。   她才不听不听。   “就忍心让孤一人冷冷清清,连自己养的猫儿一张好脸都得不到么?”   “喵嗷。”还不是你的错。   “小没良心的,枉孤平日待你这般好。”裴神玉轻叹。   明萝梦含怒抬头,这才睨他一眼。   可头顶的他眉眼温润如玉,神情平静又似纵容,好似初春的湖水,一眼便想让人溺毙其中。   她一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的确有些无理取闹。   忽在此时,窗外炸开一朵烟花。“砰!!”   “喵!——”明萝梦受了惊,尾巴僵直,下意识就扑进了裴神玉的怀中。她将脑袋埋在对方臂弯之间,缩成小小一团,好似掩耳盗铃一般,自己看不见便是听不着了。   裴神玉也不逗了,赶忙伸手将猫儿的耳朵捂住,低声抚慰:   “小乖没事,只是烟花声,一会就过去了。”   明萝梦乍然受惊,全凭本能行事,这会儿缩在裴神玉的怀中也反应过来了。   她眨眨猫儿眼,稍稍转了转头,恰好看见窗外漫天星火,映得天幕如白昼一般,煞是好看。   可忆起刚才自己动作,粉白猫耳又害羞一蜷,小猫想从他怀中挣扎逃出。只因裴神玉的掌心严严实实地捂着她的小脑袋,猫儿动弹不得。   窗外的烟花声噼里啪啦炸开几朵,紧接着又是一串震天响的爆竹之声。   猫耳之中更是放大几倍,震耳欲聋般的响。   明萝梦猫尾一颤,不由将自己埋得更深了一些。耳根边,却一直围着温暖的手指。   烟花爆竹声响渐消之时,明萝梦还未缓过劲来。她软绵无力地伏在裴神玉的怀中,已没了动弹挣扎的力气,也生不出什么气了。   裴神玉看着怀中蔫哒哒的猫儿,心中生怜。   “毕竟是一年一度难得的喜庆日子,孤便让他们放松了些,才这般折腾。”   一只手却将猫身举起,明萝梦对上裴神玉沉静如水的双目。“不过,孤也愿孤的猫儿,岁岁平安。”   他一字一句,话音认真。   明萝梦伸着猫爪,有些呆愣,心中却怦怦直跳,似是方才的烟花仍在心头炸着。   “喵……喵。”   你也是呀。   ……   岁初,南地的确如元蒿所愿,下了几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江陵王自裴神玉奇袭火烧粮草之后,自是苦不堪言,如今又逢凛冬,士兵战马苦无补给,只能避战守城不出。而江陵一带无战事,裴神玉自然也清闲许多。   紧接着雪霁天晴,便是春分时节。   绿芜丰软如毯,兼之园内有几枝粉梅吐蕊,冷香幽幽,引来了几只粉蝶蜜官。明萝梦闲暇之时,便喜欢在那枝头下扑蝶打发时间。   一身白绒与粉蝶相逐,远远看过去便是一景。   可明萝梦不知为何,最近总觉得精神有些过度亢奋,总想做些什么来宣泄。   仿佛心中有种无形的躁意。   裴神玉偶尔也会在窗下执卷而阅,间或瞥一眼窗外正嬉戏的猫儿。   白毛团在外边才玩耍了一会儿,又哒哒跑回了屋内,轻盈地跃上了裴神玉的桌。漂亮的猫儿眼仿佛会说话一般,无声地瞅着裴神玉。   昔日的小奶猫被带回来养了好些日子,虽还是身形玲珑,却渐渐长开。   小猫被他养出了一身柔顺亮泽的皮毛,似白雪不染纤尘,鼻头是健康的樱粉色,两颗琉璃似的眼眸更是莹亮透澈得让人移不开眼。   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想要摸一摸,逗一逗。   虽然除了太子殿下偶尔有这份殊荣,其他人谁也摸不着便是了。   裴神玉看了眼猫儿,才停下笔,他端起瓷壶,往猫儿惯用的小皿中斟了些水。小白猫乖巧蹲在小皿前边,尾巴覆在前爪之上,便垂头喝起了水。   虽姿态优雅,猫儿却喝得急切,小粉舌舔着清水,一会儿就见了底。   裴神玉目光不经意掠过猫儿的粉舌,心中微妙,又移开了视线。   “喝慢些。”   明萝梦喝完了水,才稍稍解去几分心中烦躁,可才安静一会,她又格外黏人地用小脑壳蹭了蹭裴神玉的手,‘喵喵’叫唤了一声,水灵灵的猫儿眼中满是娇意。   裴神玉心知,小猫这是又要人伺候了。   他便将手伸到猫儿的下颔,手指熟练地轻轻挠了几下,小白猫的眼睛舒服得眯起来,小脑袋又不住一歪,往他的手心蹭了蹭。   一副娇娇模样,看得裴神玉心中又化了几分,揉了揉掌心薄薄的猫耳。   被撸得舒服,明萝梦索性放弃抵抗,猫儿眸从杏眼满满眯成了月牙。   日光斜映,照出屋内一人一猫的影子。   男子穿冷青色绣竹衣袍,愈显身形亭亭挺拔,矜骨泛着清冷。手掌却落在膝上的一团柔软白毛,指如伞骨,疏落拢着绒雪,缓慢地理着猫儿的根根毛发。   他睫羽轻垂,虽神情淡淡,动作间却极温柔细致。   裴神玉看着又犯了困的猫儿,心中却越发沉下去。   这几日以来,他觉察出猫儿似乎有些异样,好动,黏人,也又如刚开始般嗜睡了起来。他便忧心,猫儿又是哪里除了问题。   于是午后,裴神玉便去向元蒿询问了一番。   元蒿思索了一会儿。   “殿下,这奴才想,兴许是春天到了……”   裴神玉冷静道:“与春天何干?”   “咳咳。”元蒿清了清嗓,只好挤眉弄眼,向清心寡欲的太子殿下解释道:“这小母猫表现为黏人焦躁,又是春季,大概就是猫儿成熟了……有了欲望。”   “殿下可明白?”   听元蒿细细解释完,裴神玉心中却也似乎有处异样。   可担心又占了上风,他复又认真询问:“猫儿可会难受不适?”   养猫儿久了,诸事做得多了,裴神玉不禁生出一种做家长般的感受来。时时刻刻关注着猫儿的状况,总是事事操心。   元蒿挠了挠脑袋:“大概会的吧?”   “那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裴神玉皱眉。   “奴才想想……应是有的。”   “有什么一应要买的请的,便拿孤的令去。”裴神玉掐了掐眉心:“看小乖不舒服,孤心中总觉得不好受。”   “奴才晓得嘞。”   元蒿才领了命,挠着头往外走去,愁眉苦脸道。“让奴才想想,这猫儿啊猫儿……该如何是好。”   他忽见面前一位端着笸篮的大娘走来,不由眼前一亮。   “柴大娘,您家中不是养猫么?您可知若是猫儿发情,该如何解决?”   “哎哟,这还不简单。”柴大娘促狭一笑:“不就是再抓一只猫儿一块养的事。”   “这,可有什么说法?”元蒿听不明白,又问。   “就是一只公猫一只母猫,懂了?”柴大娘道:“你这憨小子!”   元蒿恍然大悟。   不过他心中又思忖起来……该给小白猫儿,找只什么颜色的猫呢?   **   金乌西坠,日暮之际。   裴神玉刚从议事厅归来。屋内却空落落的,不见任何动静,往常猫儿耳朵灵敏,早在他入门之前便在门边蹲着,乖得过分。   可如今眼前却空空如也,不见半根白毛。   “小乖?”裴神玉轻唤,屋中也毫无回应。   在屋中遍寻无获,找不着猫儿,他总不太安心,却忽见内室锦帐里似有人影浮动,如闻兰息轻吐。   裴神玉目中微冷,敛息走至帐边,猝然扯开帷帘。   却见帐中罗衾拥雪白,少女如妖精。她鼻尖玲珑挺翘,樱桃唇丰润秀美,微微上挑。眉山盈盈,杏眼不觉流淌几分妩媚无辜。锁骨分明,缎子一样的黑发垂落,半遮住如玉的肌肤。   如娇花欲语,观之可亲。小娘子眸含远雾,仿佛意识朦胧不清,发出一声嗔语——   “喵?” 第16章 娇客   帐中的小娘子脸颊泛着桃花色,秋水生雾,笼上了一层氤氲水汽,烟眉更添软意。尤其杏眼微眯之时,像极了平日里慵懒卖乖的猫儿——   一个荒谬的念头油然在裴神玉心中升起。   从来英明决断的太子殿下,此刻竟一时恍惚。裴神玉猛地掐紧了手心,不是梦中,他容色不改,冷静如常,心中仍保持一丝警惕。语气还是忍不住放轻了:   “你是何人?”   “喵。”榻上的小娘子弯了弯眸,又歪了歪头。   “为何出现在此处……”   “喵呜~”   她似乎是觉得困极,忍不住伸出一只白皙幼嫩的小爪子,揉了揉眼。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神态更娇憨可怜了。   恍如一朵柔软、全无威胁的花儿,毫无预兆地落在了裴神玉的心间。   他突然就问不下去了。   裴神玉恍惚一瞬,而心中默念的名儿,也不自觉从唇边逸出:“小乖?”   “喵!”小娘子登时来了精神,双眸神采奕奕地望着裴神玉,如同两颗剔透的明珠。   这副模样,和平日里猫儿讨鱼吃的情状——   不能说是完全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裴神玉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眉心。   “你究竟是何来历……”   可那小娘子才精神了片刻,又揉了揉眼眸,迷迷瞪瞪一般,身子软了下去。她静静地伏在他的床上,栖着他的枕,又睡着了。   裴神玉形容不出此刻心情。   ……   “喵……呼…呼……”   深紫檀木床上,柔软的团花锦被正中央,正窝着一只雪白的尺玉猫,兀自睡得酣甜无比。   而外头明月高悬,一层清浅温柔的光泽朦胧地透过窗棂,映在那雪白澄亮的猫毛上。月光与猫,莹莹恍惚融为一体。   屋内点着一盏烛光,也照着灯下久久沉凝的男子。   男子长眉微拢,眼中情绪如烛光重重灭灭。   目光再难凝聚在军报里的墨字之上,裴神玉暗叹一口气,心中还是忍不住想起方才的一幕——小女郎在他床上睡了才不过一会,就又化成了只小雪猫。   他一向不信怪力乱神,但当这一幕发生在眼前,却还是不得不接受。   他所以为自己养的小猫,实则却是个娇娇滴滴的小娘子。   可想到此处,裴神玉又不禁一哂。小猫妖一点戒心都没有,自己化成人了也不知道,就在他面前这般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若是换了旁人,她怕是不能睡得如今这般安稳。   可他却还是花了一会功夫,才消化过来,如今眼神中仍不禁浮现一丝迷离。所以平日里他所抚的,是少女的头与耳,所握之爪……则是少女的柔荑。   裴神玉心中一想到那是个真切的少女,而非一只全然不懂的猫儿。   无形中,就好像有什么变了。   他莫名感觉有些燥热,墨渲于纸,又毁了一页。   裴神玉索性将笔搁至一旁,目中微沉。虽不知这小精怪为何会一直呆在这儿,但养了这些日子了,又怎会不知她哪有什么害人之心,又呆又弱,连只大虎都应付不了。   常人皆畏惧鬼神精怪,他竟也没有生出半分恐惧。   反而仔细思索了一番,毕竟是他当初决意豢养的猫儿,如今也只能照常将养下去。   只是一时半会,他也无法再如往常那般对待猫儿,裴神玉揉了揉额角,略觉疲惫。罢了,先暂且这般,且行且看吧。   他叹了口气,起身将灯烛熄灭,这一夜,暂且先在书房中歇下。   然而梦中,却也不得安生。   曾经的梦中之人再入梦中,容貌却越发清晰,眉眼如昨夜所见,眸子熟悉而明澈。她头顶之上,赫然正是一对雪白的猫耳。   她朝着他又是盈盈一笑,猫耳也跟着抖了抖。   ……   明萝梦发现,裴神玉变得有点怪异。   她如往常般睡至晌午,醒了便跳下床去寻裴神玉,已成了一种惯例。而裴神玉平日里见她醒来之时,也总会神情转柔,摸一摸她的头方去议事。   今日的裴神玉看见了她,却眼神复杂而微妙,迟疑地顿住了脚步。   “喵?”   明萝梦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疑惑地抬爪往前迈了一步。   却是这一声猫儿叫,直接让裴神玉面色乍变,转身离去,身形似有些局促。   只剩小白猫呆愣愣地被抛在身后,不得其解。   他这是怎么了?   明萝梦哒哒小跑至门边铜盆,探头去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她揉了揉脸,又看了几眼。她还是那只玉雪娇白的小猫儿模样没错,没有变丑,也没有生出犄角。   可为什么,裴神玉见了她就像是见到鬼一样?   午时。   裴神玉也没有回来,大抵是在外用膳了。   直至入夜将寝,太子殿下似乎终于无事可做,只能回到屋中。然而裴神玉因昨夜所见所梦,还是无法如平日一般对待猫儿。   他如乏累一般垂下长睫,没有去看门边驻足等待了许久、正一脸期许的小猫。   见裴神玉径直往书房走去,对她好似熟视无睹,毫无自己是养猫人的自觉一般。明萝梦终于清晰意识到——她是被他在无形之中冷落了一日。   于是她终于按捺不住,后脚也进了书房,一跃跳上裴神玉的怀中。   “喵!喵喵喵。”你今天还没给我顺毛呢。   明萝梦气鼓鼓地用小爪子挠着他的肩,猫儿眼中尽是不满。   裴神玉身体立时一僵,仿若怀中卧着的不是只猫,而是个娇俏的小娘子。他的手握成拳,垂落在侧,克制着不让自己表露出太多异样。   然而明萝梦却能感受到爪下肌肉的起伏,他胸膛间的呼吸也突然变得急促。   她心中惊奇,却见裴神玉微微蹙眉。   “孤今日还有事,不能陪你玩……你先去睡罢。”   紧接着,她便被裴神玉隔着袖单手托抱起来,放到了门口,便回身而去。   他顿了顿,声音轻缓:“今夜,孤睡书房。”   好似在同她说话一般。   元蒿见猫儿被抱出来,也一头雾水。但闻见裴神玉所言,又激灵殷勤道:“殿下稍等,奴才这就先进书房稍作打扫。”   而明萝梦望着那扇合起来的门,蹲坐在地,尾巴低落地环绕于侧。   杏眸中微微黯淡,看起来十分孤零零。   这夜,她孤衾独睡,一身皮毛也带不来温暖。   往日明萝梦栖在榻上一隅,总是安心异常,如今她得独占大床,却无半点兴奋。她苦思冥想,在榻上滚了一圈,仍然想不清楚为何裴神玉突然改了态度。   此前哪怕是她意外弄摔笔洗,又对香炉挑剔捣乱,裴神玉都未曾苛责生怒。   唯独那次,她突然跳下马作出危险之举,才惹得他冷了几日脸。可自此之后,裴神玉也从未曾待她这般不闻不问过。   这次,似乎与之前也不太相同……   猫儿的睫毛又垂落下去,心中委屈,可明明这两天她都有乖乖吃饭睡觉,安安分分,也没有闯什么祸。   她又细细思量,裴神玉不似是对她心生反感。   更像是对她……避而不及?   *   裴神玉避嫌一样的态度持续了几日。   明萝梦不知缘由,却也无端心情恹恹,没了人梳理的毛发有些凌乱。   “奴才快都搞不懂了。”元蒿看着正闹脾气挑食的小猫,日常叹气道:“不是小祖宗您闹脾气,就是殿下又拧巴了,唉,这养只猫,还能这么费力劳神呢。”   可他琢磨着,这小祖宗若是食不下咽,殿下也还是会怪罪忧心。这么着,终究不是个法子。   莫非是……之前的后遗症?   元蒿突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抚掌道:“对了!”   见元蒿匆匆出门而去,明萝梦也不太关心,她目中空空。突然,有什么黑不溜秋的东西闯入视线之内。明萝梦定睛望去,是元蒿抱着一只玄猫走了进来。   元蒿还在一边低头给那猫喂肉干。   玄猫一身乌黑,只能看清两只铜铃般的猫眼,熠熠发光。它身形修长,十分精神。   明萝梦身子轻抖,是被气的。   她第一反应,就是原来裴神玉有了新宠,要养别的猫了。而他这几日的冷淡,也有了答案:裴神玉喜新厌旧,终于也不耐再去逗她。   明萝梦又气又委屈:“喵嗷。”   然而下一秒,那黑猫听见同类叫声,不由从元蒿怀中一跃而下,朝明萝梦扑去。明萝梦见黑猫扑来,瞪大了眸子,还未反应过来,尾巴尖已被对方嗅了嗅。   她一阵毛骨悚然,回头望去。   那黑猫前爪搭在她的背上,身子前倾,想压住她。而明萝梦也终于明白过来——她羞恼至极,忍不住亮爪子就挠了过去,趁着对方后退之际,匆匆跑开。   元蒿还在为自己想到的法子而感到沾沾自喜:“小祖宗,这可是奴才专门给你找来的漂亮公猫,可满意不?”   却见小白猫正慌不择路,一副惊恐模样。   玄猫眼中更是精光大盛,如饿虎扑羊一般穷追不舍,小白猫绕着屋子左右躲闪,气喘吁吁得更厉害了。   他不由傻了眼。   黑猫追逐得厉害,明萝梦逃窜之间不慎撞碎一个花瓶。听见外厅声响,裴神玉从书房中走出,皱眉道:“发生了何事?”   元蒿见情况似乎不如自己所料,也不由有些心中惴惴,他唯唯诺诺:“殿下……您上次不是忧心这猫儿闹春一事么,奴才就,就去找了只别的猫来。”   闻言,裴神玉心中一紧,额上突突直跳。   “奴才听别人说猫儿天性如此,阴阳调和便好了。”元蒿又小心翼翼道:“于是奴才便托人仔细找来了一只健康公猫,这一白一玄,倒也相称。”   裴神玉这几日被情绪所扰,早忘记吩咐过此事,更不知元蒿竟选了这么个法子。   简直荒谬!   元蒿见裴神玉面色阴沉得快滴出水,不由出声劝慰道:“殿下别急,这猫儿们起初还不熟悉呢,让它们多接触,适应一下就好了。”   恰在此时,明萝梦已被追逃到无路可去,径直跑进了书房。   裴神玉顾不上其他,也追了进去。   被追得可怜兮兮的小白猫眸眼慌乱,她快被黑猫追上,猫耳尾巴的毛全都炸了。   明萝梦情急之下,三步两跃就跳上了高高的博古架。她精神不振了几日,一时之间被逼到这种境界,已是疲累至极,跳到最顶上就伏趴了下来,猫爪子都在打颤。   而黑猫跃跃欲试,正也要追去之时,却忽然被人捏住了后颈皮。   求偶受阻的黑猫挥舞着爪子,喵喵直叫,却被面如黑云的裴神玉单手钳制住,裹挟着怒气扔给了元蒿。   他眸中冷光,如箭一般射向这猫,像是在看什么罪大恶极的罪犯:   “把这猫,给孤赶走。”   看着身上寒气渗骨的太子殿下,元蒿心知犯了大错,心中咯噔一下,忙将大黑猫一把劫走。   屋内没有旁的嘈杂猫叫,也终于安静下来。   明萝梦轻轻喘着气,低头看了眼裴神玉。她仍瑟瑟缩在高架子上,一时半会也没有旁的力气,猫尾无力软绵地垂在一旁。   裴神玉亦心中一动,抬眼望去。   小猫的眼睛中像是水洗过的琉璃一样,明瑟楚楚,又引人生怜。   他知全是因他之过,如今心中只剩心疼与负疚。   虽明白猫儿从高处跳下来也无恙,但一想到猫儿实则是个看起来便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却还是不敢让她冒险。裴神玉缓了缓情绪,让自己面色稍显温和,朝猫儿展了双臂。   “猫儿,来,跳孤的怀中。”   “喵……”明萝梦踟蹰着,觑了眼地面,有些远。   可虽知跳进他怀中是最好的法子,而裴神玉也不是存心导致她如此狼狈,她心中却还是在闹着小脾气。怪他这些天不理不睬,怪他乍然转色。   裴神玉心叹一气,已顾不上什么避嫌之意,声音近乎卑微轻哄:   “孤会接着你的,没事了。”   “先下来,好不好?”   明萝梦委屈巴巴地“喵呜”一声,对上裴神玉坚定的眼眸,才颤巍巍地撑起前爪,往下跃去。下一秒,就被他扎扎实实抱了个满怀。   粉色的猫爪子扒拉在裴神玉的脖颈边,明萝梦轻轻低噎了一声。   猫儿的叫声又弱又娇,如少女亲昵的埋怨。   裴神玉感到胸膛上方,像是落有一小团温热的柔软。既轻柔,又沉重,如他此生所不能辜负,却又负荷在他的心脏之上。   也让他无法割舍。   他轻轻叹息,手终于抚上触感久违的绒毛团子。   “都怪孤,是孤不好。”   *   一番闹腾平息之后,元蒿作为罪魁祸首,自是被裴神玉给重罚了一顿。   而作为受害者的明小猫,却也因祸得福,重获可以懒懒蜷在裴神玉怀中被梳毛喂水的尊贵待遇。她被裴神玉安抚着,顺了好久的毛,直到裴神玉有事离开,方才将她放下。   午后,明萝梦便迷迷糊糊地在裴神玉书房中的竹榻上睡着了。   她在一片月色中醒来。   明萝梦仍朦胧有睡意,她揉了揉眼睛,将身上的薄被掀开。天气已渐燥热,也不知是谁给还她遮了层凉被,可等等……   掀开被子的,是谁的手?   明萝梦大脑一片空白,却又清晰地又感觉了一遍。她动了动手指,轻轻将手抬起。   窗下月光映出一只素白柔润的手,五指纤纤,如珠玉雕成。   是……人的手。   却不是猫儿的猫爪子。   明萝梦有些激动地颤抖,左手摸着右手,心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变回人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8 21:36:43~2022-02-11 20:0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橄榄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橄榄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月色   明萝梦把玩了一会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五官,心跳才慢慢落回胸腔,平静了下来。虽不知为何,但她的确是变回了人身。   可紧接着,她又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   虽从猫儿化成了人,一身皮毛却变不成衣服。   所以此刻的她,身无寸缕。明萝梦颊染绯红,不由匆匆将丝被拢在身上,缩了缩脑袋,被上似乎还有一丝清竹般的气息。   裴神玉应该还未发现她是人吧?   此前她一直安逸度日,也未曾想过自己何时会变回人形,更不曾想过——若是裴神玉知晓她不是只猫儿,而是个人,又该会作何反应?   常人若见到猫儿大变活人,大概都会将她视作妖异,恨不得除之为快。   那裴神玉呢?   可明萝梦一想到裴神玉将利刃指向她的画面,就不由面孔一白,心中说不清的难受。她呆在原地,发了一会愣,心中如残霜凄雪一般。   她摇了摇头,努力抛却自己杞人忧天的想法。当务之急,也还是得先找些什么蔽体……哪怕是被人当作妖精抓起来,也不至于以这副狼狈姿态。   明萝梦咬咬牙,左右乱瞟,突然看见书房椅背上有一件淡青色长衫。   她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忙一伸臂,就将那件衫袍捞了过来。她有些生疏地将那衣物穿在了身上,直到将丝绦在腰间严严实实地系好,心中方松下一口气。   身上似有一股青竹木香若隐若现,缠绕着她。   明萝梦木了许久的小脑子终于慢慢转动过来,那是裴神玉惯熏的香。   所以她现在所穿的……是他的衣衫。   被那缕清然气息所环绕,就好像平日里,她被裴神玉拥抱在怀的感觉一般。明萝梦心中又不禁如麋鹿蹦跳,面上烫得厉害,玉白的耳垂像搽了胭脂一样红。   早些时日,她还未想起自己是人,就常喜欢在他怀中卖娇躲懒。   而后头虽想起了,却也矜重不过多久。   自她被裴神玉从虎口中救下,心中依赖之情更是盖住了其他所有情绪。于是就这般,一步一步堕落在了太子殿下的温柔乡中。   ……都怪他,才不是她不矜持呢。   明萝梦慢慢深吸了一口气。   今后,只要她小心翼翼,不要被他发现她是人就好了。   可正当她胡思乱想,腹中忽然‘咕’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钻心饿意。明萝梦揉了揉肚子,突然发愁地发现。   她饿了。   自从被裴神玉抱回来娇养,明萝梦就没有再忧心过一日三餐,也早记不清何时忍受过这般饥肠辘辘的滋味。   空荡荡的夜空之下,饿意越发清晰,如烈焰一般灼烧着胃。   她是惯来就受不了丁点委屈的小娘子,一时之间又不由把其他念头抛之脑后,满脑子尽是思索起可以去哪儿找些吃的。   明萝梦眸子一亮,忽然想到,仆婢们惯常会在外间厅堂的桌子上摆些糕饼,以便若有客至,能佐以茶水。   她遂蹑手蹑脚地下了榻,借着月色悄悄出了书房。   不知是不是做猫儿的本能还在,她在黑夜之中也仍然能清晰视物。   脚步更是轻盈无声,一路上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悄咪咪地溜到厅堂之中,看向记忆中的托盘。   果不出所料。   而明萝梦也从未觉得,眼前这普普通通的一碟糕饼,有如此勾人过。她舔了舔唇,手颤抖着捻起了一块桃花糕。   嗷呜。   真好吃。   她蜷在长木椅上,像是贪吃的小猫,一点一点地啃着饼,心满意足地慢慢吃了个干干净净。可饿意仍未消散,明萝梦又踟蹰地看了眼盘中。   呀,一共放了三色糕饼。除去桃花糕,还有山楂糕、茯苓饼。   为防止被人觉察有异,她索性公公平平,各拿了一块吃。   但山楂糕并不合她胃口,她被酸得眯起了眼,眉攒如小山,还剩下半块,她是吃不下了,索性悄悄碾碎了塞进香炉里……而桃花糕又实在合她胃口,明萝梦没忍住,又多吃了一块。   最后,她又轻手轻脚地拾掇了一番。   看起来,那碟糕饼似乎还是纹丝未动,如起先一般完整。   明萝梦拍了拍手,端详一会儿,才终于满意,又蹑爪蹑足地回到了书房。   她揉了揉眸子,眼皮却渐渐沉了下去。   可怎么,又发困了呢……   意识消散之前,她似乎看见自己的猫尾蓬地一下,又出现在了眼前。她方抿了抿唇,安心地合上了眸子,放任自己堕入黑甜乡中。   ……   清晨。   裴神玉看了眼竹榻上正呼呼安睡的小白猫,似乎无恙如初。   他眉眼微柔,提起被角盖在猫儿身上,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然而他穿过厅堂,准备出门之际,却忽停下了脚步。   裴神玉的目光缓缓落在桌上。   唔,似乎有什么不同。   于是深明洞察的太子殿下便发现,糕点摆放的位置虽然总体没有变动,桃花糕却少了一块。然而,似乎整体的数量也不对了。   他转念一想,明白过来。   裴神玉唇边微牵,方拂袖而离。   *   日光晒着薄被,明萝梦在一片暖洋洋中醒来。   暖阳照得身边一片光明,白毛都被晒得十分柔软温煦。她身处微尘与花香之中,慵懒而娇矜地伸了伸爪,然后就跳下了竹榻。   才出门,就见到门口一脸颓丧看,已等候了许久的小侍从。   元蒿一抬头,见猫儿精神如平常,心中也终于落下一块大石。昨日他见小白猫躲闪狼狈,而太子殿下严厉生寒,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滔天大错。   如今他心中就是,很后悔。   毕竟太子殿下身边跟着伺候猫儿,处处琐事皆由他打理,元蒿渐渐也对这猫儿生出了真心实意。   一想到昨天小猫儿惊慌失措的模样,元蒿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小祖宗,您可还好么?”他垂着头低落道。   明萝梦继续朝前迈着步,视若不见。   元蒿见猫儿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心中更是歉疚,追在猫儿身后,“都怪昨日奴才出的馊主意,奴才这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才来给您赔罪。”   明萝梦跳上鸢尾花瓶下边的月牙凳,在花枝下寻了个妥帖位置,慢悠悠地团着卧了下来。   猫儿眼神慵懒,尾巴慢摇,这才觑他一眼,似在听他述罪。   元蒿蹲在猫儿面前,又小心翼翼道:“殿下昨日可狠狠罚了奴才一顿呢,要挑一个月的水。您看看,奴才可都没躲过懒,手挑担子都挑得红了……”   “因这一桩事,的确是因为奴才的心不够细,才让小主子你受罪了。”   “倘若殿下不罚,奴才也心中歉疚,得自己罚自己的。”   他忽想起了什么,又毕恭毕敬地提来一个食盒,一边打开一边道。   “小主子,您就原谅奴才这一回可好?”   明萝梦的目光慢慢飘落在元蒿的手上,果真有几道红痕,不由心中触动。   却见元蒿拿出了一碟晶莹剔透的物什,放在了她的跟前。她嗅了嗅,猫儿眼中浮现出惊奇。   那碟上却不是什么惯常的菜,而是一碟鱼脍,片片雪白,薄如蝉翼。   旁边还点缀了些淡黄色的桂花细末,颇合乎她的审美。   也不知元蒿是从哪儿弄来这么精致的吃食。   明萝梦用爪子轻轻搭在他的袖上,淡淡瞥了他一眼,‘喵’了一声。罢了,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随即她就低下了头,小猫脸埋了下去,吧唧吧唧。   这鱼脍倒是好吃……   被小祖宗屈尊纡贵地碰了一下,又终于见猫儿赏了脸,元蒿心中如受宠若惊,也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擦了擦额汗,又看了一眼那碟鱼脍。   哎,这可是太子殿下今日亲自去河边,捕了新鲜的桂花鱼,自己片的呢。   也难怪,这般识人性的娇俏小猫儿,有谁不想宠着哄着呢。   ……   夜明时分。   明萝梦已不记得,这是她半夜摸起来偷吃糕点的第几天了。   这几日,她发现似乎每当自己夜中睡在竹榻上,沐浴着窗外的皎洁月光,她就会由猫儿化成人身。   且每次醒来,她都会感到腹中空空,好像全身的力气耗尽一般。无论是做猫儿时吃了多少,都无济于事。明萝梦只好每次都捡了书房中放置的衣物穿上,然后摸着月色,跑到厅堂中偷吃糕饼。   最近膳房的点心总换着做,花样一天比一天多。   有些她喜欢,有些她不喜,于是每次就像是猜惊喜一般,满脑子都在想今夜的糕饼又是哪些口味的。   这次也不例外,明萝梦怀揣着满心期待,往那碟子上看去。   咦?   怎么,全是她喜欢的呢。   明萝梦呆了呆,在一旁的雕花木椅上坐了下来,她低着头专心致志看着饼,桃花糕,枣泥酥,定胜糕……真纠结呀,她已不知道先吃哪个好了。   月辉如水,倾泻在正愁眉不展的少女身上。   她鸦发未挽,绰绰约约堕了满身,穿着件明显要宽阔许多的的青色衣袍,更衬她肤如冷玉。小娘子眉山颦蹙,眸中又是欢喜,又是犹豫。   左看看,右看看,一大碟竟都是她爱吃的。   明萝梦水眸微惑,心中游移而难以抉择,不由咬了咬指尖。   她在看饼,别人却在看她。   从来只听闻,猫妖喜夜中拜月。这只猫儿却偏爱趁着夜黑偷吃糕点,满眼都是吃的,小馋猫儿还哪瞧得见什么月亮?   这样贪吃的小猫妖,怕天底下也只有这么一只了。   熟悉而清朗的笑声从身后穿来,明萝梦一惊,手中刚拿起来的桃花糕就掉了下来。她蓦然回首,正撞上裴神玉似笑非笑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1 20:00:48~2022-02-12 20:4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0瓶;糯米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花雀   逆着月光,男子的面容如疏月孤桐,更显清冷。除去方才眼中似有一抹笑意,神情不辨情绪。   明萝梦大脑一片空白。   她咬咬唇,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葱白指尖慢慢落在衣衫上,揪紧了袖口。她感到心脏一阵一阵地收缩,如同被一只大手揉着。   “……我不是妖。”她颤着声说。   方才心中所想种种仿佛全变成了现实,明萝梦似乎看见下一秒,裴神玉就要对她冷厉相视,剑斩妖孽。   她的头落下去,心中越发难受,咬唇不语。   裴神玉看着眼前长睫低垂的小娘子,平日里是如何娇纵,如今却如鸟雀一般瑟瑟。他心中暗叹,开口道:   “孤知道,你是孤的猫儿。”   这句话听在满是惊惶的明萝梦耳中,却以为裴神玉是在否定她。是啊,一只猫儿变成了人,如何不是妖呢。明萝梦兀地抬起眼,眼眸中已盈满了水色,仿佛一晃就要掉落。   她心中钝痛,眼尾泅开一片红,却倔强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别哭——”   裴神玉看着那双被水洗得极清澈的眸子,和她微微颤抖的发丝,不由脱口而出:   “别怕,孤没有恶意。”   明萝梦攥着袖口的手一松,怔住了。   裴神玉却不敢再逗下去,他认真道:“若是早要对你不利,孤又何必等到今天。甚至你这几日所吃糕点,都是孤吩咐下人备好的。”   明萝梦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他的意思,甚至丢脸地打了个哭嗝。   她脸微红,仿佛冻结的血液恢复了流动,僵了一会的身子,才慢慢活络过来。   所以裴神玉并非对她不喜,甚至已经接受了她能从猫变成人的事实。明萝梦鼓足勇气,睫羽扑扇如蝶,却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却正好对上他平静而温柔的眼神。   裴神玉俯视着她,仿佛收敛起了平日里的所有锐利锋芒,翩翩如浊世公子。眼中那抹笑意,似乎又疏疏浅浅地浮了上来。   她才终于读懂他方才的言下之意:慌什么呢,小馋猫。   明萝梦的脸颊又慢慢腾上红烟:“我才不是馋猫……我,我是饿坏了。”   “没关系。”裴神玉顿了顿,手抵在唇前,清了清声,正色道:“你是孤养的猫,孤自然要负责你的吃食。”   在他心中,虽然猫儿变成了人,但本质却还是那只小白猫。   裴神玉稍一思忖,决定还是先询问猫儿的来历。   “你可还有其他……”他斟酌着言辞:“同伴?”   明萝梦沮丧地垂下脑袋。“以往之事,我都不太记得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此徘徊,空度这些时日。仿佛她被封印在了这具猫儿的躯壳之中,记忆也跟着尘封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画面,却也拼凑不出什么。   原来是个小可怜。   裴神玉看着目光黯淡的小猫儿,声音更轻了:“那你可还记得名姓?”   明萝梦脑中响起了娘亲的声音,她嗫嚅了一下,轻启唇瓣:   “……眉眉。”   月色下的小娘子,一张脸干干净净,像是雪或玉捏造出的人儿。杏眸添三分稚气,气质弱如秋药,烟眉却又显一丝娇妩。   裴神玉心中默念,不由说了出来:“可是举案齐眉的眉?”   明萝梦点了点头。   娘亲因见她一双眉眼生得好看,便给她取了小字为眉,亦有此愿望之意。   “眉眉,”却听裴神玉唤她名字,字音温煦,仿佛已拿定了主意,从容道:“既已如此,今后你可以将孤当作你的亲人。”   他剑眉舒展,乌目中一片金池折射着溶溶月,月中笼着个小小的她。   “孤不介意多养个妹妹。”   **   “元蒿,你去镇上采购几件女子的衣裳。”裴神玉凝目思忖一会,又道:“十四五岁少女的身量,要娇小些。”他循着大概的印象,比了一下她的身高。   “个头不高,只到孤胸前。”   元蒿战战兢兢道:“奴才可否斗胆多问一句,殿下这衣服是为了何用?这,奴才心中也好有个方向。”   殿下突然要女子衣衫,他不免多思量了些……   裴神玉淡淡觑他一眼,却并不多解释。“猫儿喜欢。”   元蒿正一头雾水,又听到裴神玉吩咐道:“对了,颜色要娇艳一些,花色则时令花鸟,当下流行,小娘子喜欢的。不拘价格,务必买材质最好的。”   他不得不先硬着头皮回话:“好的殿下。”   元蒿挠着脑袋,疑惑地出了门,暗道殿下的心思果然是越发难以琢磨了。他自小就在东宫伺候,还未曾见过殿下如这些日子这般多变。   殿下和这猫儿之间,也真是一会好一会坏。   元蒿搓了搓手,为此前所闹出的风浪,还有些心有余悸。只不过如今虽已相安无事,可似乎又隐隐有什么生了变化。   猫儿也没有不理殿下,殿下也没有不理猫儿,但也都不如往日那般黏着腻着,日日与影随行。这些日子小祖宗无端收敛起了性情,全无往日娇纵样子,矜持乖巧得像个贵女。   殿下也不知为何,在屋内也格外注意起仪容姿态。   然而殿下写字,猫儿仍然卧在一旁,只是不叫也不闹,也不索抱蹭怀了。   远远看去,那画面倒是极温馨。殿下时不时翻页写字,猫儿也凑过去盯着书卷,仿佛能看懂一般。那时候殿下便垂目看着猫儿,眼睛里好像还有笑意。   那种感觉他说不上来,不像是疏远,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又沉默的相处方式。   一人一猫之间的氛围如今简直微妙极了,仿佛完全将他隔在外面。   明明是三个人的画面,他却常常感觉到自己没有名姓。   元蒿又叹了一口气,罢了,只要没人惹着这小祖宗,如何都好。就让殿下和这祖宗慢慢磨去罢。他摇了摇头,脑中又开始琢磨起如今流行什么花色的裙子来。   ……   明萝梦照样在一片月辉之中化为人,醒了过来。   其实若非变猫,她也是偏爱夜深人静之时,如今真成了猫儿,这作息倒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明萝梦踩着木屐下了竹榻,伸手一捞,触感却与平日不同——   她定了定神,凝眸细细看去。   桌面上摆着的不是平日里冷青或深蓝色的衣衫,而是绣了花、针脚极细致的丝质衣裳。缘边着锦,薄如烟雾。   她呼吸仿佛都放轻了,慢慢将那身裙子提起。   只见上面绣了簇簇拥拥的千叶白花,入手冰凉,触感却极好。明萝梦睁大了眼眸,却见下面还有两件衣裳。   一件绣宝相花,一件绣小簇桃花与雀,浅绿桃红,分外娇嫩。   她心中欢喜极了,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明萝梦心中也如有鸟雀啾啾,欢快非常。她知道别无其他,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裴神玉买给她的。   她没有辜负他的心意,当下便高兴地换上了。   片刻之后。   厅堂之中,正仰首望月的男子忽听见一阵细碎又轻跃的步声,便慢慢回过了头。   月色明亮,照得小猫儿的一双眉眼极美,水灵灵的。她乌发垂肩,穿一身缀桃花雀红缬襦裙,正小心翼翼提裙走来,烟视媚行,不胜娇怯。   厅堂昏暗,唯独她披着一缕月光走来,像是黑夜中绽放出的花朵。   裴神玉恍惚了一瞬。   明萝梦抬头,刚好看见裴神玉,也不由心中一讶。   可转眼,月牙眼便弯了弯。   “君玉哥哥——”   她朝他盈盈一笑。   亦如裴神玉此前梦中之景一般。   作者有话说:   他们俩还没开窍呢,误以为做兄妹可解2333   等我过几章换个地图先,才会慢慢明白心意,然后就是表白~   裴神玉的确有个亲妹,叫裴风酒,也会带兵打仗。也和裴神玉一样,跟眉眉放在一起有身高差,她175+,后面是重要配角之一   忘了说裴神玉祖上都是北方人,他也很高,185往上走   女鹅嘛,顶破天就160……   今天出门萎了orz,更新晚了点,明天可能字数会多点   感谢在2022-02-12 20:42:11~2022-02-14 21:5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颜悦设、橄榄、会烤鸭的魔法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徐西亚 10瓶;椰子糖蛋糕 3瓶;糯米汤圆、55375933、5788610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乌发   明萝梦心中像是有一只小鼓,在咚咚地敲。   平日里裴神玉并不会出现,他为防她羞怯,总是夜里留下衣物和吃食之后,便先回寝入睡了。所以她今夜见到他在此,确实有些出乎意外。   但她也还是欢喜见他。   那欢喜与刚换上新裙的雀跃,便错杂成了一种新的感受。方才她换上衣裳之时,也不由自主在想,若是他能看见她穿着这身衣裙的样子,又会是何反应?   明萝梦娇呼呼地问:“君玉哥哥,你在此等了多久?”   裴神玉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不久。”   自上一次她答应他所提议,他便将自己的表字告诉予她。   父皇当初给他取自君玉,却意非君子如玉。而是从那时起便寄望于他为人君,自幼便教他恪守君王之道。   但许是因为这二字已久无人唤,如今被她唤来,他心中竟泛起一丝微澜。   “衣裳可合适?”裴神玉眉眼微暖。   “眉眉很喜欢。是你挑的吗?恰好是我喜欢的花色……”明萝梦一提起新裙,就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雀,兴奋到忍不住提裙在在月光中转了一圈。   像是个炫耀新衣的少女。   裴神玉纵容地听着她絮絮地夸着他的眼光好,心中也不由明朗起来。   “孤也觉得漂亮。”   明萝梦眨了眨眼,莫名感觉耳根边有点烫,她用手将耳边一缕长发捋至耳后,露出了珍珠般的耳垂。   裴神玉的目光却落在她的乌发之上,微微思索。   “只不过,还有一样不足。”   他起了身:“眉眉,你在此等我一会。”   明萝梦没反应过来,甚至没注意到他不自觉换了自称。她迷惘地注视着他进了屋内,只一会儿,裴神玉便回来了。   他将手上的梳子与玉簪递给明萝梦,明萝梦怔然地双手接过,她一脸懵懂,地小心翼翼捧着那两件物件,却听裴神玉道:   “是孤疏忽,忘了给你买些梳妆的用具,这簪子是孤的,你先暂且用着。”   “喔……”明萝梦有些怔愣,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梳簪。   檀木梳乌紫无纹,而玉簪通体无瑕,有种素朴而天然的美,均简单大方,一看便是男子用的款式。   可实则她一向备懒,光看平常猫儿姿态,就知道她昔日里也是个处处要人伺候的小娘子。一应琐事,全都不曾经过她手。   明萝梦如今拿着这梳子和簪,也分外生疏。   若是她此时头上还长着猫耳,必定是软踏踏地垂落下来。   明萝梦犹豫着先拿起了木梳,梳了几下长发,可才梳到一半就莫名有些吃痛,她蹙了蹙眉,却没有出声。她将梳子放下,又拿起了玉簪。   她小心翼翼地用簪子绕着头发往头上盘去,但才举起一会儿的手就开始有些吃力。   裴神玉垂目注视着她。   却看见她像只把自己弄得乱糟糟的迷惘小兽一般。   他起初见她用梳之时,已眉梢微皱,心中已有了大概。当明萝梦正欲第二次摆弄起玉簪时,裴神玉终于忍不住出声:   “还是孤来罢。”   “嗯?”迷茫的猫猫动作一愣。   “簪子给孤。”裴神玉心中既已拿了主意,便十分果断。   或许是太子殿下的表情太过于认真坚定,明萝梦还没有仔细思考,已下意识将手上的玉簪递给了他。   却听裴神玉似带着笑意的一声轻叹:“你啊。”   明萝梦正心虚间,却见他走近至她面前,抬起了袖,然后……他便给她梳起了发?   裴神玉低头看去,手中的乌发如鸦,触感似柔软的丝绸,,却因方才主人的暴殄天物而稍显凌乱,劈开了几根。   他缓缓一手按在她的发根处,一手持梳,慢慢地从她的头顶一梳而下至发梢。确保着没有牵扯到她的头皮,直到将所以青丝都梳顺了,才将木梳放置一旁。   明萝梦正有些心虚,仿佛被裴神玉看清了,她是个连头都梳不好的小废物。   却见裴神玉又拿起了玉簪。   他的手法应是和往常伺候她的婢女们不同,要利落干净许多。   明萝梦偷偷抬眼望去,月光描摹着他的眉眼,如玉雕成,风姿绝代。他正垂目认真地看着她的长发,像是在对待什么极精细的东西,手法小心而细致。   而此刻,他修长的指间正缠着一绺软软的乌发。   她的发丝太软,柔弱无骨地卧在他冷白的手掌间,黑与白的对比分外鲜明。   明萝梦不知为何,看得有些面红。   而她也这才刚刚发现,裴神玉竟生得这般高……她才不过堪堪及他胸膛处。   她正胡思乱想之间,突然听头顶传来轻声。   “好了。”   裴神玉虽贵为太子,却早在军营之中历练,习惯了诸事自行打理,梳头挽簪也自不在话下。且他极讲究效率,手法十分利索。   虽他不能给她梳什么复杂的发髻,但若说将头发挽起,完全是绰绰有余。   裴神玉仔细打量了几眼自己的成果,眼中拂过满意之色。   此时夜风恰好吹来,明萝梦颈间一阵清凉,感到仿佛整个人的头都轻盈了起来。她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又摸了摸头顶。   见小娘子一副好奇模样,裴神玉道:“要不要看看是什么模样?”   明萝梦也憧憬地点了点头:“可以吗?君玉哥哥有镜子吗?”   裴神玉眼中诙谐之色一闪而过,他道:“孤用不着镜子,自然没有。只不过,你往日做猫儿之时,不也有法子可以照镜子么?”   明萝梦鼓了鼓腮,意识到自己平日里用小铜盆来孤芳自赏的样子已被他撞见过。   但既已挑破,她也不怕被他笑话。   她一转身就去了屋外墙角边,挽着裙微微蹲下了身,看向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月华朦胧,却恰好能映出一张玉软花柔的面孔。   一头乌发被那簪子挽起,露出了一段秀美而白皙的脖颈。而那玉簪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插在鸦发之间,竟显得通体莹亮,与月同辉。   衬得她面孔皎皎,有一种清丽秀致的美感。   只片刻,裴神玉便看见明萝梦如做猫儿时一般,哒哒跑了回来。   “君玉哥哥,你好厉害!”   她忍不住小小地欢呼道。   裴神玉望着她如星辰般闪亮的眸子,眉眼中也不禁浮上柔意。   许是因为几日情绪已沉淀下来,加上今夜裴神玉的一番帮忙,明萝梦心中也自在了许多,不再拘泥。   她不自觉恢复了惯常对待裴神玉的态度,卸下矜持的外壳。   便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天然的娇纵。   “对了,君玉哥哥。”   “怎么了?”   “就是……眉眉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便是。”见小猫儿终于不如刚开始那般拘束,裴神玉心中也觉得妥帖许多。   他的猫,自然不必和他客气。   “就是就是,你以后还能不能帮我挠挠猫耳后面呀?我挠不着。”   明萝梦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娇嗔,黛眉懊恼地微蹙。   她的爪子碰不到,又不想用后爪去蹬。   裴神玉微微一愣,指尖微僵,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稳了稳心神,只好允诺道:“好。”   心中忍不住一叹。   果然,还是那只处处要人伺候的小猫儿。   *   午后,裴神玉正手执一卷垂目,视线之中却忽闯进一个白团子。   是刚从外边跳进来的一只小猫。   小猫儿迈着小猫步轻盈地哒哒跑来,又一跃跳上了裴神玉的桌面。两只眸子如晴空一般透澈,满怀着期待,盈盈望向他。   “喵~”   裴神玉抬眼望去。   小猫儿已乖乖蹲坐在了身前,两只前爪并拢,尾巴尖落在爪爪上。猫脸上似乎雀跃非常,两只毛绒绒的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   面容冷清如水的男子将手伸了过去,手指落在猫耳后方,轻轻揉了揉。   明萝梦意识不到此刻她的情状有多么娇气黏人。   猫儿的小脑袋不自觉地往裴神玉的手心拱去,琥珀色的猫儿眼微微眯起,雪白的毛在日光中娇美灿烂如画卷。一只猫猫却渐渐化成了一滩水,似全身心依赖着人一般,慵懒而绵软。   裴神玉心中也生出些感慨。   他虽有个亲妹,但他的妹妹却不比普通人家的女儿。裴风酒小他两岁,与男儿一般在马背上长大,而武功谋略也不输于他,是个潇洒的女郎。   他十五岁就在军营之中历练,而风酒如今也去了西北历练。   故而自幼照顾娇小妹妹的经历,于他从未有过。   所以如今,照顾起这般爱娇的小猫儿,倒让他生出几分为人兄长的感觉来。   裴神玉眼神一柔,煦声道。   “眉眉,可还舒服?”   “喵呜~”明萝梦如今的矜持也全然消失,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娇气。   见她猫眼越眯越窄,小小的毛团子也舒展开来,裴神玉便也顺手如以往那般又摸了摸小猫儿的脊背,索性给她顺毛了个彻底。   然而此时,忽然有一缕白毛自眼前飞过。   裴神玉微微愣住。   “喵?”   感受到裴神玉的动作突然停下,明萝梦不由疑惑地回过眸子。   “没事。”裴神玉下意识出声安慰她。   只不过入夏了,猫儿也到了换毛的季节。   可明萝梦却已经发现了裴神玉想要遮掩起来的真相,她瞠目结舌地看见空中如柳絮一般漂浮的几缕白毛,分外熟悉,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皮毛。   明萝梦难以置信地猫耳一抖。   她掉毛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4 21:57:39~2022-02-15 19: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夕旧梦 5瓶;椰子糖蛋糕、橄榄、糯米汤圆、5788610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鱼脍   明萝梦无法接受,自己竟是只会掉毛的小猫咪。   猫儿眼杏目圆睁,趴着的小猫突然站了起来,她疑心那些白毛是她的错觉。可她才刚刚一动,却又看见胸脯前的几缕白毛,倏忽离她而去。   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她。   明萝梦呆呆地望着那一小撮白毛,被风越吹越远。   她感到自己,就像一只猫形蒲公英。   “喵?”   小猫的呜咽声中满是不可置信,还带着一丝悲伤。   于是裴神玉见小白猫又轻轻地缩回了爪,一切就像慢动作,缓缓地将自己团了起来。猫儿揣着手手,薄软的猫耳朝后紧贴着脑壳,一副掩耳盗铃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一动,就会暴露她掉毛的事实。   裴神玉的手握成拳抵在唇前,胸膛间发出闷笑的气音。他按捺着自己的笑意,毕竟若是小猫看见,便要恼了。   面容稍恢复平静之后,他方柔声安慰道:   “眉眉,不是什么大事,孤之后让人来收拾便好。”   可如今他来哄也无济于事了。   明萝梦如今已委屈坏了,浅金的猫儿眼中黯淡无光,一对猫耳更是萎靡低落。   她轻轻抽噎了一下,可一抖,身上的白毛又开始如柳絮飞扬。   小白猫沉浸在悲伤之中,懊恼地想——   猫脸尽丢,她不要做猫了。   *   清晨。   军营几里之外的清水溪边。   小河明澈见底,几尾小鱼正悠闲自在地畅游其中。而裴神玉立于岸边,目中凝神观察,手臂忽而发力,下一秒,便将削得锋利如箭簇的木刃射向河中——   水花飞溅,河底的鱼受惊而四散,但最肥美的一条却被一箭贯穿。   裴神玉眉间锐色方才散去,他迈步走入小河中,将长木签连着串起的鱼一并提起。他又用麻绳将鱼捆起,便往军营中走去。   才进门,元蒿便机灵地凑了上来。   “辛苦殿下了,奴才来拿就好。”   “嗯,你先将鱼放入桶中,等孤稍后再来处理。”裴神玉话落,又轻咳一声,问道:“对了,猫毛可有收集起来?”   元蒿点点头:“都按殿下所说,奴才全收到了一处匣子里。”   想到此事,元蒿的眼神又开始飘忽游移,心中嘀嘀咕咕。   他总算是知道,殿下为何总是这般溺爱那只小猫儿了,原来殿下竟然是个……绒毛控?   夏日炎炎,这些天猫儿也掉了不少毛。   哪怕小祖宗始终安安静静卧在那儿,风一吹,还是动辄就是一场‘六月飞雪’。   可殿下却吩咐他在猫儿气鼓鼓地离开之后,悄悄将周围落下的所有白毛收集起来。他也不敢用簸箕扫掉,只能一缕一团的拾起来,捡得他几次想打喷嚏。   裴神玉却满意颔首。“做得不错,有赏。”   元蒿眼前一亮,笑得合不拢嘴:“奴才多谢殿下!”   此时。   明萝梦正窝在竹榻之上。   她好似一尊被端端正正地供奉起来的猫神像,岿然不动,思绪放空。虽听见了外间裴神玉的声音,可她却并不想动弹。   只因这几日但凡她稍稍动作,便是漫天雪絮飞舞。   她已从郁闷到麻木,自闭了好些天日。   身后传来‘吱’地一声门开合响,是裴神玉走了进来。又‘咚’一声,他似乎将什么轻轻放置于桌上。   明萝梦这才懒懒地抬眼望去,却见裴神玉手拿着一柄小梳走了过来。   “来,眉眉,孤给你梳毛。”   明萝梦不解地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喵?”   裴神玉拿了把密齿梳篦,掀袍落坐在猫儿身侧。他习惯性地先挠了挠猫儿的下颔,小白猫下意识眯了眯眸子,是舒服的样子。   他方缓缓道:“孤寻了个法子,想试试将你身上的浮毛梳去。   “这样应该就不会天天掉毛了。”   明萝梦闻言清醒了几分,她好奇地看向裴神玉手中的梳子,心中有些期待。而裴神玉只是面容恬静地凝视着她,任由她做决定。   最后,她还是抵不过内心摆脱掉毛的渴望,前爪踩在了裴神玉的手掌上。   拍了拍。   “喵喵。”那你梳吧。   而她几个动作之间,又有一缕白毛自眼前漂浮而过。   裴神玉低头看着压在自己手掌上的雪白小山竹,勾了勾唇,反手将猫儿的小爪子握在手心,捏了捏。又抚了抚抚猫儿的头,从善如流道:   “好,眉眉躺下来一点,孤给你梳。”   明萝梦顾不上羞赧,只轻巧一跃,就跳上了裴神玉的膝上,方便他动作。   她感到梳子细致地从她的被毛上梳过,裴神玉的手微微拂笼在她的身上,另一只手带着猫毛,让丝丝缕缕脱离她毛绒绒的小身子。   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身后不时传来轻柔如羽毛的触感,明萝梦心中恍惚又回到那天的月夜之下,他给她梳发之时。柔软的猫耳动了动,她消沉已久的情绪不知不觉间被安抚好了。   窗外绿蕤摇曳间,蝉鸣声隐隐约约,小猫卧在他的膝上眯着眼,快要睡着。   裴神玉垂下眼,面色温煦,轻声道:   “好了。”   小猫抖抖耳朵,睁开了惺忪的猫儿眼,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她站起来下意识抖了抖身子,却发现自己一身轻盈。   明萝梦自裴神玉的膝上跳了下去,哒哒走了几步。   身上好像薄了一层,而她左右环视,空气中竟没有恼人的白毛在飞舞。   她掉的毛变少了!   “喵喵!”明萝梦看向裴神玉,猫儿眼中盛满明亮的喜悦。   小猫又转头跑出了门。   裴神玉却知道,她这是去找她的水盆小镜子去了。   而当猫儿兴奋出门之后,裴神玉却垂下眼,耐心地将梳子上的白绒猫毛一缕一缕地薅下,归拢入刚拿出来的木匣之中。里面已堆起了一座絮状的小山,像是柔软的棉花。   最后,他将梳子也一起放了进去。   裴神玉看着那一团团雪白的猫毛,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满足。   明萝梦回来之时,正好看见裴神玉正在打开一个朱漆提盒,将里面的一只瓷碟拿出。   “眉眉,来。”裴神玉神情放松,似乎心情不错。   明萝梦跃上桌子,好奇地探头望去。   她惊讶地发现,竟然是上一次元蒿给她吃的鱼脍,鱼肉莹白剔透,旁边砌了几片新橙,她咽了咽口水。   却听头顶轻道:“这是奖励乖小猫的礼物。”   猫儿抬头,亮晶晶的眼眸中充满了希冀。   裴神玉似乎读懂了猫儿眼中的情绪,又慢悠悠地添了一句:“是孤亲手片的。”   明萝梦的眼睛更亮了。   *   入夜,灯影成双。   明萝梦抱着裴神玉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小娘子明眸善睐,如黑葡萄一般乌亮,无声倾露着娇意。   “君玉哥哥,上次做的银鱼好美味,明天还想吃嘛。”   大抵是南地的猫儿,尾音也咬着一股子娇软。   裴神玉正坐在书房之中,左袖任由她挽着,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勾唇:   “还说自己不是馋猫儿。”   明萝梦却振振有词:“是你说的,我是你的猫,自然要由你来养。”   裴神玉无奈摇了摇首,无形之中却透出一种纵容:   “孤真是欠了你的。”   忽在此时,门外有人咚咚叩门。   “殿下!属下有急事求见——”   万籁俱静之间,那声响便显得格外突兀,明萝梦受惊回眸,却被裴神玉轻轻拍了拍肩,轻声哄她。“你等着孤,孤先出去看看。”   他遂起了身,推门而出。   “发生了何事。”   “禀报殿下,军中有人……死了。”   门外的将士低着头,声音沉重。   **   星夜悬空,露湿原野。   秦婳半拢着被撕破的衣裙,从马上翻下身,步履狼狈艰难地朝着山上走去。她妆容残破,裙裳上甚至还有几滴血迹。   但若非裴神玉,她也不止于此。   密令唯她一人知晓,绝无可能泄露半分,可当她察觉不对时,却已为时已晚。宇文雄见她没了用处,也不再管她死活。一封封密令过去,却始终等不到人接应。   她并非以武功见长,只能凭借诡计脱身,可付出的代价却让她此生难忘。   ……   秦婳沿着密道往下走去。   两侧悬着的油灯煌煌,也燃起了她心中的火焰。   她在一处铁门前停下,苍白的手覆上门上密密匝匝的齿轮,轻轻拨弄。   片刻之后,机关启动,门开了。   “你回来了。”   门内,身形高大的男人负手背对着她,声音沉如铁锈。   他便是江陵王。   秦婳咬了咬牙,跪在了地上。   “女儿无用,未能完成任务。”   地砖的湿冷之气缠绕而上,直至裹挟全身。她久久没有等到回应,额上‘滴答’落下了一滴汗。   江陵王终于慢慢转过了头。   他的五官如刀斧劈成,凌厉而含煞,鹰钩鼻更显阴鸷。   宇文雄睥睨着地上伏跪着的女子,目中深若渊潭。锐利的目光射来,秦婳的背后渗出冷汗,攥紧了手心。   滴答。   更漏声渐,夜更深了。   江陵王终于出声:“也不怪你,乾太子是人中龙凤,不可小觑……”   如头顶所压巨石移开,秦婳如濒死的鱼终于得以呼吸,剧烈喘.息了起来。却又听到上首之人又缓缓发问:   “我也许久未见你娘了,她可还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5 19:19:06~2022-02-16 20:5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橄榄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晨露   秦婳沉默了一会,垂首道:   “我娘见识浅短,不愿随我入宅,仍隐居乡野之中,女儿也不知她如今在何处。”   宇文雄睥睨着她,忽而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在阴冷的石壁之间回荡,更显森然。   过了一会儿,笑声才缓缓停止。   “好了,本王的好女儿,快起来吧。”   秦婳吃力地站了起来,她面色苍白,却没有什么表情。仿佛一身的泥泞血迹,对她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而江陵王对此也毫不关心。   他缓缓走过来,面容松动几分,感慨道:“你是最像我的孩子……连宸儿,都不及你果决。所以我才对你寄望最深。”   秦婳的长睫颤了颤:“女儿怎配和世子相提并论。”   “这么晚才将你找回,本王也十分遗憾,若是你自小就在我身边长大,你定是承我衣钵之人。”   宇文雄拍了拍秦婳的肩,意味深长道:   “但本王知道,若是有朝一日本王登基为皇,你定是我最尊贵的女儿。”   秦婳眼中闪过灼灼光华,她沉声:“请父王再给女儿一次机会,秦婳一定不负父王期望。”   烛光映亮她的侧颜,如匕首藏锋,美人带刺。   “好,好!本王相信你的能力……”   ……   秦婳披着一件淡薄黑袍,用手摸索着墙壁,步履缓慢地朝密道中走去。   她方才如小死过一回,全身的冷汗和凝固的血液都黏在了一起,难受非常。牙关打战,可一双美目却如毒箭一般,不见半分软弱。   江陵王说得没错,他们就是一样的人。   野心勃勃,追名逐利,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而她也不会像她那懦弱无能的娘一样,只会忍气吞声。她会证明,她选择的这一条路并没有错。   世间男人多薄幸。   她却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这次她大意失手,她以美色为诱,无往不利,却是第一次见裴神玉这般全无为她所惑,而又心思沉着的男子。   秦婳不甘地咬紧了牙关。   裴神玉,你且等着——   有朝一日,她必定会定报此耻辱。   *   地上的尸首衣襟大敞,然而他头上所戴的黑色帻巾,仍能看得出是军中头目的身份。他被一刀割喉,至死仍不瞑目。   凶手是趁他情迷意乱之际下的手。   “殿下,我等可要立刻追拿逆贼?”身后士卒请命道。   “不必追了。”裴神玉用指尖探了探尸首的脖颈,容色冷淡:“如今已过去了四五个时辰,你们追不上她。”   且如今,秦婳也已经没了价值。   他们想要的讯息已经拿到,想必江陵王也已有察觉。再多的,也探不出来了。当务之急,还是要保全军力,以备冬日。   有一场大战在即。   然而敌军此战乃是殊死挣扎,背水一战之力,却也不容轻视。   “去请诸位大人至议事堂。”   裴神玉斩钉截铁命道。   今夜,灯烛达旦方熄。   东方隐见微光,黎明之际,空气分外寒凉。   裴神玉才刚刚离开军帐,一路有鸟雀窸窣,草木间露水深重。   他和楚星律等大将们商议了一夜的军防备战之事,此时方休。长时间的高度集中精神,让他如今也有些许疲惫。   淡青色的天际边忽下起了小雨,雨珠从檐上滴答掉落。   他才迈过门槛,抬眼便见着一个闭目安睡的小娘子,正孤零零地坐在厅堂正中央的太师椅上。   乌压压的长发落了满身,她双手抱膝,头歪向一侧,鸦睫投下一小片阴影。   蛾眉颦蹙,似乎睡得并不舒服。   就像一只正在等待着主人归来的小猫。   裴神玉心中如有一只铃铛被敲了敲,胸膛之间犹有余震回荡。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放轻了步伐缓慢地走了过去。   他刚俯下身,准备将她抱起带回屋中之时。   明萝梦的长睫却蓦地一颤。   不知是他身上寒气过重,还是她已如此熟悉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总之,裴神玉靠近时,明萝梦如心有所感一般,缓缓睁开了眸子。   裴神玉一怔,收回了手。   小娘子一张面孔如玉软花柔,却因一夜未睡,少了几分血色。她用手轻轻揉了揉眼,不胜娇憨,引人生怜。   明萝梦眸眼惺忪,声音带着一丝倦懒,如奶猫儿一般:   “君玉哥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裴神玉出门之后,不知那人说了什么,她便见他一脸凝重地走了。她本以为不过去去就回,可直到两个时辰后,裴神玉仍未归来。   明萝梦才后知后觉到此事绝非同小可,她也不免跟着忧心忡忡。   外头的灯都黑了,她索性就在厅堂中坐着等他。可大抵是孤夜太过清冷,她无聊得紧,最后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直至裴神玉回来。   裴神玉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一片柔软。他放轻了声音,想先哄她去睡觉:“不是什么大事,孤已经解决了。”   “不早了,孤先抱你去睡觉?”   睡不够的猫儿一身娇懒,眸中水雾氤氲,恐怕走上几步就要闭了眼睛,裴神玉生怕她走着走着就绊着了。   “唔,好。”   可明萝梦又反应过来,抿了抿唇:“不行……”   她执拗地起了身。   “我,我自己可以走……”   小娘子从椅子上落地,兀自跌跌撞撞地朝书房走去。裴神玉只能亦趋亦步,在后边跟着她,却见她眸子半眯,眨眼快撞上柱子。   他不由用手扶着她的肩,朝另个方向轻轻一带:   “眉眉,你走错了,这边。”   困得迷迷糊糊的小猫儿听话得要命,从善如流地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走去。她扯开青纱帐,软鞋一蹬,小被一裹,素白的小手落在枕边,就阖上眼睡着了。   她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下躺着极为舒适的,是太子殿下的床榻。   裴神玉看着她安宁的睡容,也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唇角边的微微上扬。   他将窗合上,方转头朝书房中走去。   天气渐渐转寒,小娘子自然是不适合再睡在竹榻之上了。   **   明萝梦睡了极安宁的一觉。   梦中,仿佛有清淡檀香一直围绕在侧,滋养着她的神魂。她醒来之时,仿佛踩在云端一般飘飘然,以至于让她忽略了周边环境的迥异。   明萝梦迷蒙地下了床,汲着鞋下意识地就要去寻裴神玉。   午后的日光却并不刺眼,疏浅地在她的眼前流淌而过。穿着玄色金边衣袍的男子掀开帘子,见着她,微微一顿:   “眉眉,你醒了?”   明萝梦揉了揉眼:“君玉哥哥,你回来了。”   她才后知后觉,噢,原来是他清晨回来了,才将她搬到床上去的。   “下次,若是孤回来晚了,不必等孤。”裴神玉眉眼挂上一丝无奈。   明萝梦垂下眼睑,心想,那她也睡不着呀。   她扯着衣袖,低低道:   “君玉哥哥,那你告诉我,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不许骗我。   小娘子一字一句,十分执着:“我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裴神玉沉默了片刻,还是不想欺瞒于她,只能坦诚相告:“秦婳以色为诱,杀掉了一个将领,逃走了。”   “孤准备要带兵出征了。”   明萝梦惊讶地捂住了嘴。   裴神玉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但她仍可窥见此中的刀光剑影。   秦婳对于如今局势的影响已不再重要,但她的这一举动,无疑却像是一个信号,意味着二者之间的殊死一战,一触即发。   明萝梦皱着眉,不觉捏紧了袖口。   她突然感到内心一阵无力,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裴神玉温声道:“不必担心,孤有信心赢下这一仗。”   他这般说,明萝梦虽无法彻底放下心中忧虑,却也好受了一些。   可紧接着,她的念头又回到了秦婳身上。因为那个姽婳而心机深重的女子,她几次险些丧命,明萝梦如今想来,仍然心有余悸。   她便又想起了一事。   于是裴神玉便见面前的小娘子变了颜色,像是小猫突然竖起了尾巴,一脸娇蛮,闷声闷气地朝他道:“所以君玉哥哥,你是什么时候才发现她是细作的?”   “你知不知,当时究竟是谁救了——”   “孤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好像有个吻-w-   但是要开学了,我也不懂哪天可以入V。。(我还没写完)   感谢在2022-02-16 20:57:57~2022-02-18 06:3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秀秋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秀秋霞 10瓶;44368197 6瓶;ZH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秋夕   猫儿眼微微睁大,却看见裴神玉温柔而认真,放慢了声道:“其实一开始,孤就猜到是你了。”   救了他的,是他的小猫儿。   花朵般娇艳的唇瓣微微翕动,不由吐出内心中的疑惑:   “你是如何知道的?”   明萝梦纳闷非常,像是输了一场猜谜游戏一般失落。   她本只是随口一说,想让他好好猜猜,再不紧不慢地揭晓谜底。但却不料裴神玉从容道来,出乎意料的反而成了她。   被蒙在鼓里倒像是她一般。   “小傻猫。”裴神玉眼中笑意分明,如林中疏光漏下,温柔恬淡。   “孤早在第一次给你洗……咳,刚抱你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了。”   他略去之语,却让明萝梦耳边不由染上绯红。   裴神玉注视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又缓道:   “当时你脸上还有草汁,孤就隐约猜到。后来北麓山上下来,你衔来草药,更是让孤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至于秦婳,她当时突然出现在荒林之中,孤就已察觉有异。她言及与叔父失散,面上却始终带笑,也无任何惊惶难过。反而是对军中的装束信号等等细节了如指掌,孤不得不提防。”   小猫儿闻言,有些呆愣愣的:“噢……”   可她突然感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落在她的头顶上。   是裴神玉的手——   他如以往给猫儿顺毛那般,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道:“但若非是你,孤也不敢保证次次能全身而退。”   明萝梦一怔。   “当时军中还未刺探出敌情,孤尚且需要和她虚与委蛇,她虽不敢直接给孤下致命之毒,但那些慢性毒药反倒更无声无息,不易被人察觉。”   其实裴神玉未说的是,在秦婳屡次出入林中且与婢女紫鸢接近之时,已有人察觉生疑。   发现对方的详细计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如今,他只想先哄一哄沮丧的小猫:   “所以眉眉,孤也有不及你聪明之处。”   明萝梦揪了揪袖口,像是吃了冰糖葫芦一样,莫名心口生甜。她被夸得有些心花怒放,嗫嚅道:“是吗,我也只是恰好懂些香罢了……”   裴神玉望着垂着眼却,难藏欢喜的小猫儿,心中怜意更重,他淡道:   “但若是可以选择,孤一定不会让你再去提醒孤。”   也正是因为猫儿如误打误撞一般,屡次破坏了秦婳的计划,秦婳才会将目标定在猫儿身上。裴神玉不会忘记那一天,她差点在林中被虎口吞噬的那一刻。   裴神玉轻轻呼出一口气,眼底微沉。   “因为孤,再也不想体会到差点失去你的滋味。”   明萝梦怔怔仰首,对上他似无言,又如尽述心事的双目,心中微动。   如小鱼泛游而过,搅乱一池春水。   *   白驹过隙,转眼便是中秋。   黄昏,屋檐之上升起了袅袅炊烟,帮厨刚掀开蒸笼,端出几只通红的大闸蟹。外头不时有人催促:“快些快些,还差好几坛桂花酒呢。”   战事将至,营中气氛也越发紧张。   唯独今日秋夕,将士们才得以稍稍放松。暮至,裴神玉也将与孙周将军等人同桌而席,共同吃酒。   “这酒味太淡了。”   “虽是殿下美意,但我还是喝不来。”孙尚武放下酒杯,砸了咂嘴。“等打完这几仗回去,老子要在宫宴上喝西凉葡萄酒,那才够劲!。”   “你这粗人,自然是品不来这等清淡风雅之酒。”楚星律淡道:“你不过是单觉得那葡萄酒贵罢了。”   孙尚武眉头一皱,不满道:   “嘿老子说你好歹也是个武将,怎么跟个老酸儒一样——”   “殿下来了。”楚星律却不理他,兀自起身迎接刚刚入席的裴神玉。   “不必客气,将军快请坐。”裴神玉颔首以应。   “殿下来了啊。”孙尚武的注意力却落在裴神玉的后方:“殿下的猫儿怎么没来?”   军中人人皆知,殿下的猫和殿下向来是如影随形。   裴神玉勾唇:“让她自己去玩了。”   “说起来,殿下这只猫竟也养了这么久了。”孙尚武回忆起那猫初来之时,不过才小小一团。“若是如殿下所说,当初是这只猫衔来草药……还真是灵猫一只。”   此前裴神玉暗中言及秦婳所隐瞒身份一事,对于自己当初究竟是如何获救也略有提及。   孙尚武记得格外清晰。   裴神玉却容色淡淡,不置可否:“她也不过是只普通的猫儿罢了。”   实则上,明萝梦却并未跑远。   她循着那股桂花酒香,又哒哒跑到了酒席之上。她似乎听见有人提起她,不由探了探脑袋。   雪白的毛团藏在墙角边,她本以为无人发现。却没料到被楚将军眼尖瞧见,他嘴中不由发出诙谐逗弄的声音:“猫儿,嘬嘬,过来这儿。”   一旁的孙尚武打趣道:“你这样叫,殿下那猫金贵娇气,可不会理你。”   裴神玉在一旁浅酌,但笑:“无妨。”   他的小猫儿,自然不是一般的猫。   明萝梦抬眼好奇地望向楚星律。如今他伤势已好了许多,身形虽仍有些消瘦,却仍看得出精神已好了许多。   此前她闻听他的事迹,也一直对他抱有好感。   于是两人便见小猫摇了摇蓬松的尾巴,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来。   “喵~”明萝梦停在楚星律的脚边,朝他打了声招呼。   “诶唷诶唷,奇了!老楚这还真有你的!”孙尚武瞪大了眼睛:“平日里我叫这祖宗,它可从来都不理不睬的。”   闻言,明萝梦也觑了他一眼。“喵呜——”   她可不是对他反感,而是孙尚武实在是个大老粗,且每次他一看见她就搓着手,一脸期待的样子:“嘿嘿,咪咪,过来给我摸摸毛。”   他那双粗糙如山的大手,怕是一摸就能薅掉她一片猫毛。   明萝梦心中警惕。   她看着孙尚武的手又有些蠢蠢欲动,不由朝裴神玉的方向退一步。   “你可省省罢,这猫儿生的这般雪白娇小,”楚星律却摇了摇头:“可顶不住你的两只铁砂掌一番搓揉。”   “殿下,不知这小猫儿可能喝酒?”   裴神玉笑了笑,摇摇头:“她可不能喝。”   明萝梦却猫儿眼一亮,两只小小的尖耳竖起。   “喵!”   她当然能喝!   “喵,喵喵。”她哒哒迈着小粉足,又跳到裴神玉的脚边,伸出爪子戳了戳裴神玉,两颗宝石一样的猫眼儿熠熠发光,满是憧憬之色。   但看在旁人眼里,不过是这小猫儿分外缠着殿下。   孙尚武有些嫉妒地看着猫尾摇啊摇的小猫:“殿下这猫儿,可养得真好,我都想养只猫了。”   楚星律却讥讽一笑。“你啊?我看你就适合养条大黄狗。”   “好你个老楚,你是想打一架?”   唯独裴神玉知道,小猫儿这是想和他讨酒喝了。   二人正作口舌之争时,明萝梦已按捺不住,跃上了裴神玉的膝头。她刚想再借力跳上桌,却忽然被人按住了小脑袋。   猫儿前爪已扒在了桌上,却不能再进半步。   明萝梦只好回了头,小猫爪子扒拉上裴神玉的袖口,软声撒娇。   “喵呜喵呜”   桂花酒的香气晕开了一室,她早就有些馋了,如今近在咫尺,更是抵挡不住诱惑。   “你想喝?”裴神玉微微挑眉。   “喵!”想!   “可孤怕你醉。”   “喵——喵——”小猫坚定地左右摇摇头。   裴神玉莫名在一张毛绒绒的猫脸上,读出了异常坚决的“我就要喝”四个字。幸亏借着长桌遮掩,正专心吵架的孙周两人也没看见猫儿这非同寻常的举动。   裴神玉知道她是人,不是普通的猫儿,也没有那么多禁忌。   难得佳节,若是他这也不许,反倒显得他无理起来。   裴神玉眸中浮过笑意,道:“那只许喝一点。如今这里只有这一尊酒杯,你想喝的话,也只能用孤的杯子了。”   “喵嗷。”明萝梦鼓了鼓腮,有些生气,又有些失望。   “好了,不逗你了。”   裴神玉见猫儿实在不禁逗,便去给她拿了一个新的酒杯。   又给她斟了些桂花酿。   明萝梦眼睛眨也不眨,专心地盯着剔透如琉璃色泽的酒液斟入杯中,琥珀盈觞,淡香袭来。   酒还未尝,她已有些醺然。   她踩上桌低头,试探地浅尝了一口。   猫儿眼顷刻如灯盏被点亮。   裴神玉见她欢喜,也就不再管她。   可明萝梦也没有想起,她虽能喝些酒,酒量却是个极浅薄的。为人时不过两三杯的酒量,如今变成猫,却不过半杯就醉了。   当裴神玉反应过来时,小猫儿已猫眼迷离,脚步扑朔。   小身子一歪,不偏不倚就醉倒在了他刚伸出的手臂间,落入了他的怀中。   猫耳抖抖,雪白的绒毛小团子还在他怀中一起一伏。   “喵喵……”   好喝……   只剩下裴神玉心中失笑。   而另一边,两位将军却已分辨不出一开始吵的是什么,俨然已经战火升级,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头。   他遂抱着猫儿,起了身。   “孤不胜酒力,就先回去了,二位将军还请慢用。”   他低头看了眼猫儿,小小一团温热伏在他的臂弯之中,长长的眼睫毛一颤一颤。   ……   圆月无缺,洒下一片清辉疏影。   裴神玉抱着猫,步履不急不缓,穿过无人的长廊。他的手臂忽然一沉,心中不由一惊,低头看去。   却是怀中的猫儿突然变成了人。   鸦发三千,遮盖着一身杏雪。小人儿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面颊微微酡红,一片醺醉迷离之色。   她的鼻息之中隐约透出桂花清浅之香。   而她酡红的小脸,正因无以倚靠而缓缓下落,正巧擦过他的面颊。最后螓首软软地枕靠在了他的肩窝处,兀自醉入梦乡。   此间——   她的唇却如蜻蜓点水一般,轻拂过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肥章喔   【带一下专栏预收下一本《君怜娇》和《红帐美人》 ,同是甜饼,求收藏OVO~!】   落魄伯府之女萧夕颜,一生如名,命寿短暂,红颜早逝。   某日遭逢不测,她被山匪掳到了无羁山上。   山匪之中却有一个高鼻深目的男人,容貌昳丽而冰冷,指着她道:“她,我要了。”   萧夕颜本以为沈约也是豺狼虎豹之辈,可他却从未碰她,身上处处成谜。   那日黄昏,沈约淡淡拂去她头上的杏花瓣,神情无奈。   “别太好奇,我不是什么好人。”   可她在他的身边,却度过了苍白的一生之中,最为鲜活的日子。   *   沈约是异邦妃子所生的六皇子。   他奉命化名剿匪,随手救了个木头美人,却不料自此竟丢了颗心。   那一日山上血色蔓延,他只来得及将她送入寺庙,又拜托方丈向萧府送去了一封信。   可萧夕颜醒来之际,看到的却是竹马纪庭泽的脸。   男子笑颜若淡淡月华,与她温柔道:   “夕颜,没事了。”   而她忘记了自己失踪期间,所发生的一切。   *   杏花雨沾衣欲湿,纪庭泽与她温柔而笃定道:“夕颜,你等我。”   于是萧夕颜撑着一身孱弱病体,等了他七个春秋。   等来他连中三元,金銮殿上夺得魁首。她却见灯夜之上,他哄着那公主,温柔小意,亦如当初待她。   她方知,原来她漫长的等待,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   萧夕颜香消玉殒之后,才看见那人在她坟前痛不欲生。   他容颜俊美,浑身戾气彻骨,一站便是一整夜,沉默地将花烧在她的坟头。   那花是敌国宝库中的珍宝,可愈她的不治之症。   他是执掌千万兵马,权势煊赫,有‘玉面修罗’之称的摄政王沈约。   可她却不认识他。   后来她看着沈约将所有负她之人尽数斩杀。又不顾天下人眼光,执意娶了她的灵牌。夜里,他在书房之中一遍遍描摹她的画像,轻吻着画中之人。   而他心神大伤,积劳成疾,不久便辞别人世。   他与她同陵合葬。   “假如一切可以重来呢?”   “我想……报答他。”   #权势滔天阴郁偏执摄政王×温柔坚韧纤弱清秀美人#   【看文指南】   1.两世sc1v1,女主重生,男主渐渐梦到前世。   2.前世女主喜欢男二,重生点在初遇时间点后,起初没有上一世山上记忆,对男主只是感激心理。   2.本质还是个甜饼子   3.从第一世山上男女主初遇开始写起   -----------   《红帐美人》   一切都是君骁掠夺而来的,皇位,军马,人心,   包括那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美人。   她厌他厌得要死。他唤她柔柔,她却一点都不温柔,天底下也只有她一个人敢扇他巴掌。   纵然君骁是手握权柄,生杀予夺的帝王。   可天底下他唯一所求,也不过是那个雪腮花容的少女朝他笑一笑。   -   萧萤柔本是邺国未来的太子妃。   然而一朝兵败,身为主将的哥哥受伤而木僵不醒,将军府也被指控为通敌叛国。父亲气急攻心,忽发喘疾去了。   邺朝太子负疚与她道:“阿萤,情势如此,我已不能再娶你为妃。”   是夜,敌国皇帝却令暗使给她送了封密信。   “跟孤回去,孤替你兄长医治。”   萧萤柔擦干了眼泪,只好答应跟这个肆意妄为的人去了他的国。   可是等她阿兄醒了,她一定要这个人好看。   后来天晟人人皆知,俊美野烈的帝王,从手下败将的邺国之中掳回了一名绝色贵女。自此金殿红帐之中,夜夜靡靡,铃声慢摇。   #又狗又野醋坛敌国帝王X一点也不温柔的傲娇凶巴巴美人#   【看文指南】   1.1V1/sc/强取豪夺/本质甜文   2.男主前期狗,其实爱女主爱到骨头里,后期慢慢自学成二十四孝好老公   3.因为意外会婚前do,介意慎入   4.男主没害过女主父兄,是男二害的   ——————   感谢在2022-02-18 06:34:45~2022-02-19 22:4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秀秋霞、阿里巴巴继承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饭团吖 7瓶;57816301、其实,松木可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酡颜   怀中之人如软体动物一般柔弱无骨。   少女的脸酡红一片, 蛾眉下乌黑浓密的长睫低垂,睡容安宁,像只奶猫一样蜷缩在他的怀中, 乖得不像话。   裴神玉背部僵直,闭上了眼。   非礼勿视, 可纵是如此, 他却仍能清晰体会到手中原本蓬软的猫儿毛,是如何变成寸寸莹润如绸的肌肤。   而他的手正绕过她的膝窝,将她完完整整地搂抱在怀。   少女的脸颊就靠在他的颈边,温热而香甜的呼吸轻拂过他的锁骨   裴神玉的眼前也仍然盘旋着方才那一幕。   她玉白的手攀在他的肩上, 青丝也黏缠在他的胸膛前, 就像是攀附着苍天大树的菟丝子一般。   裴神玉深吸了一口气,耳垂愈加烫得厉害。像是那几杯微不足道的桂花酒,让他也醉了。   他不可控制地感到身体一片燥热,握紧了手心。   裴神玉心神稍定, 才睁开了眼, 用手臂将明萝梦往怀中拢了拢,怀抱着她疾步朝室内走去。才进到屋内, 他便仓促地将她塞入被褥之中,旋即匆匆离去。   **   更长漏永,香炉中徐徐燃起清神香。   裴神玉坐在书案之前, 却看不进去一个字。   他心神难宁, 如波澜起伏。   当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触碰到了唇边, 落在少女的唇不经意拂过的地方。   裴神玉闭上了眼, 攥起的拳上青筋可见。   混账。   他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   明萝梦迟迟慵起。   这一醉, 她又忘了许多事。   然而自这天之后, 她几乎没再怎么见过裴神玉。   战事越发吃紧,他总是早出晚归,时常比她这只夜猫儿还要晚睡。出征在即,明萝梦也不想成为他的妨碍。   这时候她又懂事得不像话,连一身猫儿毛都全凭自己打理。   元蒿都不禁暗叹,猫儿改了性子。   直至裴神玉即将出征那日,他掐着时间,回了一趟屋中。小白猫如以往那般,蹲守在他回来第一眼就能瞧见的地方。   裴神玉目中暖色一闪而过,道:   “眉眉,孤要去打仗了。这恐怕是最后一仗。”   他没有说太多,只是嘱咐了几句。“孤不在的时日里,不要乱跑,早些睡觉。”   “喵~”   明萝梦不禁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带着无声的依恋。   裴神玉手心微拢,摸了摸小猫儿的头。   他回望着清澈见底的猫儿眼,眼底却如长夜一般漆黑,沉声道:   “等孤回来。”   明萝梦望着他的眼睛,感觉到他仿佛还有话未说。   可裴神玉说完这一句之后,便转身出了门。   他翻身上马,马蹄掀起一片尘土,下一刻便策马驰骋离去。   明萝梦蹲在门槛边,抬头便遥遥看见如云旌旗。   旗帜黄地白纹,上面绣着大大的‘乾’字,被秋风吹得高高飞扬。   这是王师和敌军的最后殊死一战。   她虽心知他向来有万全之策,裴神玉定能赢下这一仗,但仍然心中如悬在半空一般,无着无落。无疑,这一场战争将会带走许多人的生命。   残阳如血,号角声起,无端有些苍凉。   “喵……”   她定定地望着远方,直至最后一面旗子也消失在眸子中。   **   他走了,她开始感到孤单。   裴神玉离开的第五天,明萝梦开始处处恍惚能看见他。   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她会想起裴神玉端坐一侧,低头给她剔骨夹菜的画面。嗅见屋中残余之香,会想起曾经在他怀中嗅到的气息。   连偶尔掉了毛,都会想起裴神玉给她梳毛时的温柔模样。   秋雨霖霖,明萝梦倚在窗边,聆听雨声。   清晨的大雾未散,她只能看到近距离的几棵梧桐树,雨打梧桐,更显凄意。   她望着天幕一片朦白,耳边淅淅沥沥。   不由又想起被裴神玉楼在怀中,夜中赶路至北山麓的那一日。   他眉间轻愁,无声嗟叹,好似还在眼前。   明萝梦双手合十,心中默念。   但愿此次一战,也能顺利平安罢……   她又呆了一会儿,赏够了雨,才想在他的书架上找点东西看。   可明萝梦踮脚望去,上头都是兵书居多,她左翻右翻,忽而在几本厚重古籍的后边瞥见有一个木匣子。   就像是猫儿忍不住将东西推倒,她也不禁将那个匣子拿了出来。   那匣子以乌木所制,隐约有沉香气息,看样子被屋主人十分珍重。   上面雕刻缠枝桃花纹,更显精致。   明萝梦眨了眨眼,未曾想裴神玉朴素至简的书房之中,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精美的匣子。她不禁有些好奇。   匣子也没上锁,料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吧?   她这般揣摩着,便漫不经心地将它打开。   却见匣内铺着一块杏色绸样,而上面放着的……   赫然是一个圆润雪白的毛绒团子。   明萝梦顷刻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喜欢。   她立即就将那毛球拿了出来,放在手心把玩。   绒毛球触感柔软,通体雪白,可她玩着玩着,却渐渐发现,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熟悉之感。   蹲在地上、手捏毛球的小娘子眉头一蹙。   究竟是什么呢?   电火石光之间,明萝梦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不由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又捏了捏那个团子。   这好像……是她之前掉落的猫毛?   她托到眼前细细观察,小毛球上竟有一股若隐若无的奶香味。   真相俨然已经大白。   实则她不知道的是,裴神玉平日里无聊之时,便喜欢将匣子里的猫毛拿出来,一缕一缕地团,日日把玩。   就像是盘核桃一样,他无心之间就将这团猫毛越盘越圆了。   明萝梦鼓了鼓腮,有些负气地将毛团重新塞回去。   她才不要玩从自己身上薅下来的团子……   又闹了一会,她实在找不到什么闲书,只好迷茫地看了几页兵书,什么“上兵伐谋”、“欲其西,袭其东”。   她看得昏昏欲睡,不知不觉就趴在裴神玉的床上睡着了。   日子就这般如流水过去。   裴神玉早已吩咐过元蒿,让仆从轻易不要进自己的寝居之内,这些日子里也不必清扫。所以明萝梦每天都可以放心自在地在裴神玉的屋内化为人形。   她白天的时候无所事事,就躲在裴神玉的屋子里看书写字。   偶尔吃吃猫食,望着窗外的银杏树,一点点由淡褐黄色,变为通体灿烂的金黄,又逐渐凋零。   明萝梦也渐渐掌握了一些从猫儿变成人的诀窍,能在猫形和人形之间从容切换。   直到十二月,乾军大获而胜。   那一日,明萝梦还睡在榻上,将自己裹成了一个雪团。   屋外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之声,她蹙了蹙眉,仍没醒来。忽有一阵微凉却柔软的触感,落在她的额上,似乎是想要将她皱起的眉抚平。   “小懒猫。”   裴神玉低头看着睡得云鬓乱洒的小猫儿,清浅勾唇:   “孤回来了。”   *   红日缓缓坠入水波荡漾之中。   明萝梦在舷窗边支颐,静静看着天边的夕阳,将水面染成一片橘红。   身后有脚步声缓缓,是裴神玉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如今战事终于结束,一切也终于尘埃落定。   江陵王被扣押在船上,与他们一同返京,届时将由皇上发落处置。   而秦婳却毫无踪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裴神玉抱着猫儿上了船,如以往一般吩咐元蒿,不许任何人进入他的船舱之内。于是明萝梦便无所顾忌地变成人,吃食等事一应由裴神玉来安排。   他将她藏得很好,也很用心的在养她。   裴神玉将提盒打开,拿出里面的两样三式。   一大碗清粥,一笼蟹黄包子。还有一条新鲜捕上来的海鱼,以小火慢煎,两面金黄。并一碟酥炸小鱼,猫儿最是喜欢。   恰在此时,明萝梦回过头来,眉山盈盈:“君玉哥哥,神都是什么样子的?”   神都,即天子之都,裴神玉便是在那里长大。   裴神玉眉眼安静,一边摆着碟筷,一边与她说道:   “神都地处中原,恐怕不会日日有这么多新鲜鱼类,可以供你享用。”   明萝梦心知他是在调侃她,刚欲反驳,可又听他道:   “可那里也是个繁华富贵之地,你大抵会喜欢,至于宫廷甜点,品位齐全,应该也合你口味。”   “还有呢?”明萝梦听得入神,见他停下,不由催促。   却也被他敦促道:   “先用膳,吃完了再同你讲。”   “噢——”   小猫儿蔫了,只好乖乖捧起了碗。   饭后,裴神玉对上满是期待的猫儿眼,方不紧不慢道:   “神都之中,遍植牡丹。百姓喜欢以马代步,至于胡姬舞女,龟兹琵琶,五色鹦鹉……孤有空时,便带你去看看。”   多日养猫,他如今尤为懂她心思。   平日里小猫儿就对着漂亮的事物就移不开眼,大抵是朵须得富贵绫罗养出的花。   她性情纯真,他便带她领略人间繁华。   果然,明萝梦不禁欢呼一声:“君玉哥哥,你最好了!”   她来了精神,又问了不少事情,他只好巨细靡遗地讲给她听。直到江上月明,裴神玉才将她赶到床上,让她早睡,自己则歇在次间。   前些日子他不在,纵她太过,以至于猫儿时常昼夜颠倒。   裴神玉如今有了空闲,便想将她纠正过来。   明萝梦只得乖乖卧在榻上,周遭虽安安静静,可她脑子中却不断涌现出他所说的那些画面。   是如何一副繁花铜驼,太平熙攘之景。   虽则裴神玉对她知无不言,她已问无可问,但心中却仍然浮想联翩。   她记忆之中的零星画面皆是江南水景,一派温软缠绵。明萝梦还未曾见过他口中所说,那幅恢弘壮阔的陌陌盛京。   可兴奋了一会儿,后遗症也显而易见,她失眠了。   明萝梦虽闭了眼,倦意也渐渐袭来,可精神却仍然亢奋,她还是难以成眠。直到又熬了一两个时辰,才终于泄了气。   失眠的滋味如小火慢煎,将一颗心也煎得浮躁。   明萝梦沮丧地睁开眼,周遭仍一片幽暗。   她索性破罐破摔,披上乌金大氅,点亮了一盏烛火。提着灯,推开了门,下意识想去寻他。   可他正在闭目安睡。   月光落在裴神玉的眉宇之间,更显得得他丰神俊朗,如一尊玉人。   他对她从来毫不设防。   所以明萝梦得以毫无阻碍地走到他的床前,小声低唤:   “君玉哥哥?”   她看了看他的睡容,突然又有些踟蹰。   罢了,要不还是她自己再熬熬吧。   可她才刚准备敛步而离,床上的人就缓缓地睁开了双目。他闻声而醒,而第一眼,就看见了床头前两靥生愁的明萝梦。   她提着一盏灯,可怜巴巴地垂首伫在他的床边。   像极了一只受了委屈,正待人哄的小乖猫。   裴神玉眼中稍稍恢复清明,他拢了衣衫,起身道:   “眉眉,怎么了?”   明萝梦垂下眉眼,口吻低落。   “我睡不着……没事的,君玉哥哥,我先回去了。”   可她刚欲转身,却被他叫住。   裴神玉神情稍松,眉间俱是包容之色。“来,坐这儿,孤陪你说说话。”   明萝梦掐着袖口,犹豫了半晌,还是在他榻前坐下了。   璧月澄照,映在床前,她怔怔地看着那一片明月光,发了会呆。手心的裙裳不知不觉被她攥得凌乱,如湖泛烟縠。   明萝梦垂着头,目光就落在他给她买的长裙上。   这是一条锦裙,用的是极柔软上好的材质,上面绣了朵朵海棠,栩栩如生,裙边还缀着金线。   玉棠娇艳,于春时开。   明萝梦睫羽轻颤,突然出声道:“君玉哥哥,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般好?”   知无不言,无微不至。   甚至将所有的耐心也给了她。   “是因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她迟疑地问出这一句,神情没有变化,瞳中却掠过一丝黯然。   明明裴神玉待她如此,她本应满足。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是出于这个缘由,明萝梦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贪心不足。   可……她又究竟在贪心些什么呢?   “眉眉,孤不是好心泛滥之人。”   裴神玉话语一顿,眉却已沉了下来,嗓音如清泉淌石,变得有些冷清。   “孤倘若仅仅将你视作救命恩人,那予你钱帛,佑你平安便是。又何必日日将你养在身侧,诸事上心。   甚至你睡不着,都可以毫无阻拦的进入孤的屋内,等孤哄你睡觉。”   分明是他给的她种种特权。   可如今她却在质疑他的一片真心,不过是出于报恩。   裴神玉心中有气,在气这只没心没肺的猫儿。   裴神玉用手摁了摁眉心,忽有些胸中生闷,他淡道:“更何况,以你的身份,旁人未必会像孤这般毫无芥蒂。”   明萝梦咬了咬唇。   她心知,他说的是对的。   若是旁人见她能以猫化人,恐怕不会感恩戴德,反而还有可能恩将仇报。   更何况如裴神玉这般细致待她?   “那……”她吞吞吐吐,不知是在想等他继续说些什么。   裴神玉分明心中还压着薄怒,可一对上小猫儿澄澈透明,似乎在希冀着什么的双眼,那一股气又莫名化为烟消云散了。   罢了,她不过是只没有安全感的猫儿,   和她计较些什么呢。   裴神玉心口轻叹,不由认真地凝视着明萝梦,像是要望进她的心中。   他字句清晰,格外郑重:   “眉眉,孤待你好,只是因为你就是你。”   明萝梦倏忽一怔。   她未料到裴神玉会这般回答。   仿佛他眼中也唯独只看见她这一双明眸,无论她是人是妖,他都不会动摇。   “是么……”   她的睫毛像是翩跹的蝶翅,扑扇得更厉害了。   裴神玉语重心长地看向她:“就像是你此前冒着危险,次次阻止孤于危机之中,难道心中也有所图么?”   明萝梦回想起彼时心境,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她当时也不过是想救,便救了,后面次次也全凭本能行事,从未权衡利弊过。   “所以孤亦然如此。”裴神玉笃定道。   明萝梦抿了抿唇,许是夜深人静,她莫名心绪多愁,不由问他:   “可除此之外,我还有哪里好呢?”   她偏过头,心想自己几次闯祸,时不时闹些小脾气,还总是被元蒿说娇气。   大抵他心中也是这般想的吧。   她就是个麻烦精罢了。   裴神玉大抵是气极反笑,心绪反而平静下来。   他摇了摇头:“眉眉,你错了。”   “你不需要有多好,单是陪伴在孤的身边,对孤来说,就已经弥足珍贵。”   明萝梦怔怔抬起眸,却听裴神玉与她缓缓道来:   “孤诞生不久,父王当时已有野心夺位,便给孤取字‘君玉’。此‘君’却并非意为君子如玉,而是君临天下之君。   所以父王践祚之后,而孤也理所当然被视作下一任帝王。”   裴神玉眼中显现疏淡之色:“然而为君之路,并非坦途。”   “孤从幼时起,大多时日就皆在东宫中度过,最常见之人是孤的太傅。孤也曾羡慕过幼弟深受宠爱,不需要做到任何事,就有许多人环绕在侧。”   “而孤哪怕是想像他一样豢养一只鸟儿,都不被允许。”   “只因母后认为,为君之人,身边不应有太多的情感牵绊。”   裴神玉虽神情平静,明萝梦却不由顺着他所说,仿佛也看见了他总是茕茕孑立的身影。她不由感到一阵揪心,   像是被蚂蚁噬着,细细麻麻的疼。   她低声轻喃:“那岂不是,一直都很孤单么?”   裴神玉见状,却淡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傻猫儿。”   这么娇柔弱小的猫儿,竟也心疼起他来。   他看了她一眼,又道:   “也许是孤天性薄凉,孤早已习惯独自一人。可直到孤养了只猫儿,脾气不好,又懒又娇,孤才感觉日子没有以往冷清,热闹了许多。”   没想到裴神玉会这般说,明萝梦不由微恼娇嗔:“君玉哥哥!”   裴神玉但笑不语。   明萝梦心知他是想逗她展颜,心下消化了一会儿,不由出声:“不提这些了,那我们讲些别的话题吧……君玉哥哥,神都还有些什么好玩的,你再给我讲些好么?”   裴神玉望着一脸好奇的小猫儿,不由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动作带着克制,不会真的让她感到疼。   “再给你讲一点,你可真的要睡觉了。”   小猫抱着脑袋,如雀啄一般点头:“嗯嗯。”   裴神玉应她所求,又给她讲了一会儿,直到小猫儿哈欠连连,不觉已是云眸含雾。她半倚在他的床柱边,渐渐阖上了眼。   他眼底露出一丝轻柔,手抄过她的膝窝,将小人儿横抱而起。   直到将她放落在床上之时,少女仍无知无觉,兀自睡得香甜。   裴神玉给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   “好梦,孤的猫儿。”   **   风和日丽,一派熙攘景象。神都百姓皆重重聚集在朱雀大街上,围观着银铠长军的盛况。   这一天,是太子殿下凯旋而归的日子。   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们竞相张望,翘首以待。   “殿下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有人问道。   “喏,看到前面那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了么,那便是太子殿下的马。”   “我知道!听说是那西疆进贡的骏马,能夜行千里,可威风了。”   楼上也有小娘子突然惊呼:“我没看错吧,殿下怀中抱着的那是什么?”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是只白猫儿——”有贵女指着楼下,兴高采烈地叫道:“那猫儿可真漂亮,我也要让阿耶给我养一只。”   明萝梦正蜷在裴神玉的怀中,好奇地探出半个猫儿头。   原来神都……便是这样的么。   朱雀街上一派乐舞升平,喧喧嚷嚷。   行列之中,有人以筚篥鼓吹,合颂《贺朝欢》。而两侧百姓皆神色热烈,其中甚至还有碧眼异域之人,连披着斗篷的商旅,也牵着骆驼一同在旁围观军阵。   骑兵皆身着银色甲胄,威武壮阔,军前则扬胜旗。   裴神玉察觉到怀间的猫儿探出的小脑袋,唇边不由勾起弧度,伸手安抚般摸了摸猫儿头。   他今日亦身着铠甲,腰佩剑,峦眉微舒,俊逸非常。   然而他低首不经意望向猫儿时,眉间却浮现一抹温柔。   这等细枝末节,又被楼上贵女捕捉到,发出了一阵雀跃惊呼。   然而旗帜翻飞,军队策马而行,转眼便将人群抛在之后。破阵曲毕,诸位将士穿行过东门,也到了皇城之中。   一座朱紫色的巍峨宫城,缓缓呈现在了眼前。   **   王公公眯着眼,朝裴神玉弯了弯腰,恭敬道:   “陛下正在蓬莱殿内等候殿下。殿下,请——”   裴神玉点了点头,迈步而入。   按常例来说,本应是先至太庙献祭,再于大殿之内颁赏有功之臣。   然而皇上却没有诏见其他将领,唯独让他觐见。裴神玉面上却无异议,一路沉默,随贴身大监来到了这一处陌生殿宇。   进入殿中,裴神玉脚下微顿。   殿内熏香弥漫,金猊吐烟,几乎如雾遮天。大门紧闭,殿中只点了几盏宫灯,故而显得格外昏暗。   唯独重紫幔帐之后,才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裴神玉行至白玉阶前,跪下沉声:   “父皇,儿臣领命南下平叛,如今终于得胜归来。”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方从帐后缓缓传来。   “好,好……不愧是朕的皇儿。”   这时,两侧才娓娓走出两名随侍宫女,缓缓掀开了紫纱幔帐。   紫帐之后,皇帝身着朱红常服,面色红润发亮,精神似乎仍然很好,只唯独眼神似有些浑浊。   “那贼子呢?”   “逆贼宇文雄已伏诛入狱,听候圣裁。”   皇上不由面露红光:“赏!朕高兴,通通有赏!”   裴神玉却冷静回禀:“父皇,您还未召见将领们,楚将军与孙将军等有功之臣,尚且在殿后听命。”   皇上似才反应过来。   “哦,哦,没事,那朕就下次再赏……”   他的声音又渐渐高亢了起来:“朕要先好好想想,该如何处置宇文雄那个无耻老贼,方解朕心头大恨。”   皇帝絮絮地又念叨了些什么,却又逐一推翻。   “再容朕想想,太子,你先退下吧。”   “是。”   裴神玉撩袍站起,退出殿外。   外边天空一派晴朗,与幽暗的殿中判若两途。   他心中喟叹。   而恰在此时,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遥遥传来。   “皇兄,皇兄!你回来了——”   裴神玉回首而眺,却见殿外长廊之上,一个紫袍少年正满眼欢喜朝他走来。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头戴金附蝉冠,腰佩玉带,十足俊朗风流。   他正是淑妃之子,齐王裴景彦。   “景彦,许久未见。”   裴景彦嬉笑道:“景彦不知阿兄今日得胜归来,有失远迎,阿兄可不许怪我。”   裴神玉轻浅地勾了勾唇:   “孤自然不会,皇弟的心意,孤已收到了。”   裴景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忽又兴奋道:“阿兄立下如此大功,不知父皇可有奖赏阿兄些什么?”   裴神玉却平静道:   “父皇还未诏见其他有功的将领们,自然还先轮不到孤。”   “阿兄也不能怪父皇……唉,如今父皇年纪大了,越发不记事了。”   “皇弟。”裴神玉却静静地凝视着他:“背后言君,终究不妥。”   裴景彦一怔,却又笑了笑。   “啊,都怪我一时为皇兄愤慨,都没有顾及到这一点——”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更深了一些:“不过也没事,想必父皇也不会怪我的。”   “毕竟,我只是为皇兄考虑罢了。”   **   暮色降临,胭脂红色的宫灯蜡炬,在从金銮殿侧铺陈开来。而凤阙之前,正一片轻歌扇舞,觥筹交错。   太子平定江陵,皇上为之庆功而设宴,兼犒赏功臣。   此时高台之上的皇上面色红润,眼中光亮闪烁,似乎因这场胜利而感到分外喜悦。而皇上的身边,则是一名云髻高耸,雪脯半露的宫妃。   她看起来已不如花年轻,可眼尾仍妖娆风韵犹存。   筵席之间,一个奉酒太监正在给贵人们倒酒。   他矮身于上席,拿起酒觞,先斟了一杯。却放在了齐王的桌子上,笑得极是谄媚:“齐王殿下,请用酒。”   无人料到,齐王却突然勃然大怒。   他脸色乍变,一掌将那酒杯挥落,声斥道:   “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我皇兄就在旁边吗,分不分得清尊卑!”   那奉酒太监诚腿一软,立马惶诚恐地伏跪于地,额上俱是冷汗。   他战战兢兢地朝裴神玉磕了好几个响头,颤声道:   “都是奴才该死、奴才驽钝,都怪奴才刚刚没有注意到太子殿下。”   他的头都磕破了,流出了血,却仍然在砰砰磕头。   “太,太子殿下,请您饶命!都怪奴才没长眼,求您饶了奴才的狗命吧!”   那太监惶恐至极,仿佛在他面前神色淡薄的裴神玉,就像是一尊恶鬼罗刹一般。   这一遭意外,也引来许多大臣的目光。   周遭议论声渐起,骚动频频。   筵席之中一名紫袍衣服,五官坚毅的男子目睹此状,不禁眉心紧皱,放下了手中杯盏。   皇上闻声,也不由皱了皱眉看了过来。   “景彦,为何这般喧闹啊?”   裴景彦遽然起身,义愤填膺道:“父皇,都怪这该死的太监,分明该以皇兄为尊,他却先斟酒给儿臣,儿臣实在是替皇兄生气。”   他猛然出席,跪在殿前,痛心疾首道:“皇兄久未回宫,太监竟只知儿臣而不知皇兄,儿臣实在有愧!”   皇上眉头微松,却不甚在意:“不过是这点小事,你又有什么错。景彦,你太紧张了。”   “太子宽仁,不会怪罪于你的。”   裴神玉容色如山峦不变,淡声道:“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奴才罢了,孤的确不在意。”   淑妃才刚刚弯起的唇角,又不由一凝。   皇上却摆了摆手,道:“好了,太子不在意,彦儿,你也快起来吧。”   “今天可是喜庆的日子,王师得胜,朕要与诸卿共饮同庆!”   “陛下万岁——”   ……   “殿下,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元蒿提着灯笼,愤愤道:“那竖子分明就是故意,要陷您于不义之地,而陛下竟也如此偏袒齐王……”   “元蒿,噤声。”   裴神玉却冷目觑来,打断了他:   “这是皇宫之中,若你再脱口无章,今后就不必再在孤的身边伺候。”   元蒿心中大惊,忙伏身告罪:“殿下,奴才错了!奴才今后一定谨记于心。”   他随殿下在外,也久未回宫,竟忘了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元蒿咬了咬牙,心道他万万不可给殿下添半点把柄。   裴神玉见他眼中懊悔不已,方收回了目光,复而前行。   东宫。   裴神玉才入殿中,便看见一只正蹲守在门槛边的小猫。   “喵!”   小白猫见他归来,不由摇摇尾巴。   “殿下,这猫儿当真是通人性。”侍奉在侧的兰卉姑姑笑道,“奴婢也还未想到,殿下竟还带了只猫儿回来。”   元蒿却在心中默默念叨:姑姑可有所不知,这带回来可不是只普通的猫儿。   这可是个祖宗。   因白日长街喧闹,裴神玉怕小猫儿吃不消,便先托人将她带回了东宫,让东宫的掌事女官兰卉姑姑帮忙看顾。   兰卉是先皇后时的旧人,也是他可信赖之人。   裴神玉点了点头:“有劳姑姑,这猫儿于孤意义非凡,平日里有劳姑姑多帮看顾了。”   “殿下不必和奴婢客气。”兰卉姑姑笑笑。   她心中却轻叹,向来冷冷清清的殿下身边如今有只猫儿陪伴,也是极好的。   说完此话,兰卉姑姑便先行告退了。   裴神玉则将地上的猫儿捞起。   他才踏入室内,怀中的小猫儿便一跃而下,步履轻盈地跑到内室的屏风之后。顷刻之后,从屋中就走出了一个娇态可掬的小娘子。   她眉梢素净,仍是鸦发未挽的样子。   明萝梦手拿着梳子,走到裴神玉面前,动作熟稔地将自己的头发和梳子,一并塞入他的手中。   裴神玉眉间浮过一丝纵容,便为她梳起发来。   一边问道:“可等久了。”   明萝梦背对着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不久,我听着姑姑和宫女们闲聊,感觉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   她被抱到东宫之后,因长街喧闹,她精神委顿。很快就在新的地界中寻着舒服的地方睡着了。   醒来时,却发现阖宫之婢都团团围绕在她身边。   就像是看什么珍稀的宝物一样。   没有一个小娘子抵挡得住毛绒绒的诱惑,任谁都想摸一摸这一团晴雪,也就是兰卉姑姑在旁盯着,她们才不敢放肆。   等姑姑走了,宫女们又悄悄咬起了耳朵。   而明萝梦凭借猫形,也在其中浑水摸鱼一般,听见了不少闲话。   譬如她们中有人所提到,如今宫中恩宠以齐王最盛,太子殿下的地位早已岌岌可危。但也有人以为,如今太子大胜归来,有战功加身,以后也还未可知。   此前裴神玉虽和她简单讲过宫中状况,但却并没有提及先皇后逝世一事,更别提宫中还有个如日中天的宠妃之子。   明萝梦也是如今方知,如今裴神玉的位置也并非固若金汤。   当今皇帝才刚刚建立新朝,仍有许多势力暗中蠢蠢欲动,譬如江陵王便是一例。   群狼环伺之下,全有赖于昭武太子屡建奇功,才得以平定安息。   若非如此,天下早已如十几年前那般陷入割据战乱。   天下太平,并非易事。   明萝梦心中酸酸涩涩,形容不出什么滋味。   一将功成万骨枯,而裴神玉虽是领军之人,但身上的责任却比谁都要重。她本以为他在军中夙兴夜寐,已是万万不易。   却不料他回宫之后,还要面对这些魍魉魑魅。   她蓦地回头,拽住了他的一角衣袖。   明萝梦无声仰目望向他。   裴神玉一怔,顺着她的动作垂下眼睑,就落入一双如清潭般的秋水之中。   只听玉软花柔般的少女坚定道:   “君玉哥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眉眉都会在你身边。”   “你还有我。”   既他孤寡一身,她便来陪他。   裴神玉的眼中如池水皱起波縠,涟漪重重。   他轻轻落声,却重如千钧。   “孤知道了。”   裴神玉胸口如暖流慢涌,他指骨修长,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声煦如春:   “眉眉,这几天,孤便带你去神都看看吧。”   **   辘辘马车驶过长街,窗外可窥见一派神都繁华。   明萝梦今日所穿的是杏子红绸裙,头挽双髻垂髻,是裴神玉新学会的发式。乌发上只插一只梨瓣纹玉钗,衬出她玉色的小脸,更是明艳动人。   她掀帘   看向马车外繁华景象,兴奋如脱兔。   可她在观景的同时,也无声无息地吸引来许多游人的目光。   裴神玉纵着她左右环顾,却在看见路人目光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明萝梦雀跃非常,她也不知裴神玉将她带到了何处,因此格外期待,伸手便想掀开帘子。   可她却被裴神玉轻轻拦住了。   “眉眉,等一会。”   明萝梦不解,却还是下意识停了动作。   她便见裴神玉朝马夫吩咐了几句,马夫点头下了马,片刻而返,将一物递入马车之内。   裴神玉接过,明萝梦才看清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张杏色素绸帕子。   他的唇微抿,道:“眉眉,得先委屈你一下。你容貌太盛,而宫中眼睛众多,孤怕有人窥伺。然而你如今身份,却不宜被人察觉。”   “在孤确保你的身份无虞之前,只能先让你戴上面纱。”   “那我就都听你的。”明萝梦不以为意,弯了弯眸:”我知君玉哥哥都是为了我好,便由你来安排罢。”   裴神玉眼中微暖,便抬手细致地给她戴上面纱。   明萝梦一动不动,如往时让他梳头一般,任由他动作摆布。直到裴神玉落在她耳边的手一顿,又轻轻拂过她的耳垂。   是他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捋至了耳后。   裴神玉微凉的手触碰到她的肌肤,而深邃的双目也似乎在凝视着她。   她莫名感到一阵酥麻,像是从耳垂之处蔓延开来。   明萝梦的颊上有些热,视线也不由瞥向另一侧。她注视着窗帷上的鸾鸟花纹,轻轻道:   “好了么?”   “可以了。”   他终于宣判了结束。   她心中松下一口气,又像是有一丝不舍。   而裴神玉先掀开了帘子,先下了马,方回身望向她。   “只不过还有一事,所去之地人多眼杂,孤怕你走丢——”   他站在马车前,身穿绣着暗金纹的玄色蟒袍,长身玉立,容色清隽。眉间掠过温润之色,朝她伸了手,道:   “就先牵着孤的手吧。”   作者有话说:   万字√   猫毛是用来团毛球的√   五章之内明白心意,五章之后在一起√ 第24章 妩媚   楼内人山人海, 声喧鼎沸。   明萝梦紧紧地跟在裴神玉的身后,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严丝合缝地牵着她的手。却也像是他将热度, 从指尖传到了她的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人太多,空气暖和了起来, 她的脸也被醺得有些微红。   好在楼内光线昏暗, 他大抵看不见她脸上的红晕。   明萝梦的长睫颤了颤,无端有些懊恼。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些时日,好像在他面前,她越发不自在。   明萝梦任由他牵着手, 目光渐渐凝在裴神玉的背影上。   他很高, 窄肩削腰,看得出习武之人的利落有力。但握着她的手,却小心地控制着力道。不会太轻,让她挣脱;也不会太紧, 让她难受。   她就像是一只风筝一样被他牵引着, 穿过长长的廊道。   又登上一处阶梯。   她正走神着,裴神玉的一声轻唤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眉眉, 我们到了。”   明萝梦定了定神,看向眼前景致。   他们已经走到了楼内最高之处,几乎可以俯瞰全楼, 而身边也无其他观客。俨然是用来侍奉最为贵重的宾客, 幔帐低垂, 桌子上早已奉了瓜果茶饮。   裴神玉与她一同落座。   明萝梦手搭在阑干, 往楼下望去。楼呈环形, 围绕着中间的一片圆台, 旁侧皆光线晕暗, 衬出中央宽敞明亮,像是个戏台子一般。   她转头望向裴神玉,眸中写着疑惑。   “是说书么,还是什么?”   下面正人言纷纷,好不热闹,似乎还有声乐靡靡,她愈发不解。   裴神玉却只是微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不久,楼下便传来一声击鼓之鸣,所有人皆被此吸引,停了声音。   银铃声在从一片幽暗阗静之中响起,仿佛即将揭开一场神秘的表演。   一名女子缓缓从黑暗之中走出。   她五官深邃,妖娆而有异域之貌。   耳垂、脖子、和手腕脚踝之处,皆戴金铃银钏。身上不过仅着丹红薄绸,头笼轻纱,发辫以宝石珍珠、翎羽为饰。   笛与箜篌之声渐起,女子也随乐声徐徐起舞。   从两翼缓缓走出几名乐姬,或随舞击锣鼓,或挥舞丝绦,以她为中心来展开合奏。   引来满座皆惊。   但比起这些,中间舞姬的动作却更引人注目。   她的手足皆修长有力,手指却恍若无骨,如丝绦一般随风缠绕舞动,就像是灵蛇一样柔软。   惊心动魄,带着无与伦比的诱惑。   明萝梦不由双眼发亮。   这难道就是,君玉哥哥所说的龟兹舞么?   她一时之间,已看得痴了。   她还未曾见过这般妩媚露骨、又动人心魄的舞蹈。那舞姬一颦一笑,手指的轻挑拨动,就像是把钩子,勾着人的魂魄。   尤其那女子跳动之时,更是如蛇龙舞。   红纱轻扬,锁骨之下雪白若隐若现。   明萝梦素白的脸颊染上一片绯红,小手不由将裙角攥住,心跳加快。分明对方是个女子,她却也看得面红耳赤起来。   可她却又突然意识到一点——   裴神玉看见这样动人的女子之时,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那女子衣衫轻薄,妩媚勾人。可她一想到裴神玉也也能看得到这一幕,不知怎的,就有些心口不舒服。   他如今,会是什么表情呢?   是欣赏,还是沉迷……   她心中已走了神,下意识就想回过头,去偷觑他的神情。   可明萝梦才悄悄偏头,却对上裴神玉含着笑意的眼睛。   他却一直在侧头看着她,一手撑着下颔,眼中意味深长,似一池碎金映入深潭。   “眉眉,好看么?”   小猫看得脸红扑扑的,两只眼一直黏在别人身上,半天都移不开。   就这么精彩么?   明萝梦始料未及,和裴神玉对视,不由一怔,心跳都漏了一拍。   原来他竟在看她。   他也不知是看了多久,她不过是细微的偏了偏头,就被他捕捉到了。像是她在欣赏舞乐,他却在细致地观察着她一般。   明萝梦像是只被吓住了的猫儿,一时只知懵懂回应。   她木木地点了点头:“好看的。”   裴神玉见她方才看得这般入神,已猜想她是十分喜欢了。   不由又带了一分宠溺纵容,出声问她:“这般喜欢,想不想打赏些什么?”   明萝梦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她脑子中仍一片嗡嗡,她只顺着他的话下意识地又点点头,希望他忽略掉自己的异样。   裴神玉转头过去,似是和玄英吩咐了些什么。   当他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时,明萝梦的心跳才恢复了正常。   她慢慢回神过来:“君玉哥哥,你不看么?”   他的注意力,似乎根本就不在舞姬身上。   裴神玉才淡淡启唇:“宫宴之中,歌舞不知凡几,孤大约是兴趣在旁之处。”   “你看便是,不用管孤。”   原来他不怎么感兴趣……   明萝梦在心中默默记道。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伙计捧着银盘,笑得如朵花一般上了楼:“贵客,您要的缠头。”   那银盘之中摆的,是满满的锦绡鲜花。   “贵客若是喜欢,扔一朵山茶,便是打赏一两银子,扔一段彩锦,便是赏十两,至于红绡,则是百两……不知两位贵客要赏多少呢?”   裴神玉示意他皆给她拿去。   那伙计大喜,将一整个托盘都放在了明萝梦的旁侧桌上。   “小娘子安康吉祥,祝您玩的尽兴。”   他笑眯眯地道完这句话,便躬身退下了。   裴神玉眼中温色方显,哄她:“眉眉,拿去玩吧,想怎么赏都可以。”   明萝梦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所说的是什么。   可她将那段红绡握在手心,却恍惚起来,仿佛那段红绡要赏的不是舞姬,而是他赐给她的欢喜。   明明看得入迷的是她,挥霍的却是他。   仿佛掷下千金,也不过是为了博她一笑。   *   从楼内出来之后,才不过午时,他又领她至一处酒楼,点了一桌佳肴。正是此前她心心念念,他讲与她听的菜式。   而其中一道牡丹燕菜,以萝卜海参等制成,她尤为喜欢。   明萝梦吃得满足,以为今日之行便到此结束了。   却不料裴神玉眼中稍一思忖,又道:“春衣还未买给你。”   他仿佛已拿了主意:“这里离一处铺子不远,神都的衣料要好一些,孤再陪你去挑些花样,就回去罢。”   明萝梦像只任他安排的听话小猫:“好。”   出了楼,裴神玉又下意识牵了她的手。   明萝梦翕了翕唇,最终却还是没有言语,心中却无端生出些欢喜。   裴神玉换了身常服,行走在街时则头戴帷帽。   如此一来,也任谁都也猜不出,当朝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竟牵着一个小娘子的手在陪她游街置衣。   可纵是如此,男子高大,女子娇小。   俊朗与窈窕相匹配,也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明萝梦却毫无察觉,她一旦被他牵着手,就像是心神也被他所牵引,浑然失了判断。   她懵懵懂懂地又随他所牵,到了一处铺子之前。   铺中。   老板娘见二人牵手走来,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公子陪着小娘子买衣。而裴神玉龙章凤姿,她料定对方身份应是不凡,不由更加笑容满面。   她便先盯上重点,柔声问道:   “小夫人,您看看可要些什么?咱们这儿可是神都有名的铺子,时兴花样,一概齐全。”   明萝梦见她误会,不由涨红了脸。“我们,不,不是…”   裴神玉见明萝梦满脸羞怯,不由替她出言解释:“她是我的妹妹。”   老板娘眼转了转,赔笑道:“哎呀哎呀,是妾身的不是——   见小娘子和兄长关系这般亲密,便误解了。小娘子要不要上楼,妾身有一批不舍得卖的好货,拿给您瞧瞧?就全当是妾身的赔罪了。”   她眼尖着呢,知道这是小娘子怕羞,但也八九不离十了。这样的男子,平日里也定是极宠着小娘子的。   不过那批名贵料子,也不谁都买得起的,她可轻易不拿出来。   她便做个人情,让这男子讨一讨这小娘子的欢心好了。   老板娘妙语连珠,明萝梦的心神又被她那句‘亲密’牵着,而裴神玉却已又果断拿了主意。   “眉眉,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老板娘见状,更是热情迎来,就挽着明萝梦的手就往楼上走去。明萝梦反应过来时,楼梯都已走到了一半。   二楼已有两位贵女在挑选衣服。   黄衣女子揽境自顾,神思向往道:“三年未见,太子殿下更加丰神俊朗了,也不知日后,殿下会娶怎样的太子妃……”   一旁的紫衣女子却笑道:   “你这话,可万万别让崔氏女听见。”   明萝梦的脚步不由一顿。   “小娘子,怎么了?”老板娘见她似神情有异,关心问道。   “……无事。”她垂下眼睫,二人又继续上楼。   及至楼上,老板娘笑笑:“小娘子在此等我一会,我去寻店小二,帮我将缎子拿来。”   二楼宽阔,明萝梦便站在窗边等候。   可她望着窗外的枝芽拂动,却忽没了挑选衣服的心思。   她心中如被小锤一记轻敲,方被点醒。是啊,裴神玉是一国太子,日后自然是要择太子妃的。   不知崔氏女,又是谁呢?   她好似突然郁郁寡欢,看什么都没了兴致一般。   明萝梦消沉之间,却不知此时,风吹起她的面纱,正巧映入旁侧楼里的一双饶有兴味的眼睛之中。   ……   明萝梦往日颇喜华服,今日却无心逗留。   只随手指了两三件,便下了楼。   可她才到楼下,便目睹一个女子面含桃花,盈盈立在裴神玉面前,娇声唤道:   “太子哥哥,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啊,前面写得我也好想养这样的猫猫女鹅=A= 感觉太子殿下有种带小朋友的快乐,慕了   感谢在2022-02-21 11:08:44~2022-02-22 19:2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橄榄、4523996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味甜甜圈、55415624 20瓶;57769091 2瓶;糯米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心意   齐王放下手中早已凉了的茶。   他仍然对一刻钟前, 窗外那一双动人的眼睛感到难以忘怀。   迷惘、柔弱,就像惶惶不知去处的小兽。   让他产生了一种想要怜惜与摧毁的欲/望。   裴景彦眼中浮现兴致勃勃之色,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已有许久未有这般兴奋。   “来人, 去找……”   “本王一定要得到她。”   ……   “元蒿,你去给她安排个身份。”   燃着迦南香的书房之中, 裴神玉一边提笔写字, 一边冷静道。   而在他身侧,站着一个眉眼姣丽的小娘子。   明萝梦脸覆面纱,手落在墨兰碧蝴蝶裙上,如一株兰草般无声地立在一旁。幽蓝色衬得她肌肤雪白, 剔透如玉, 更冷清些。   明眸中更是如碎冰浮动,玉雪霏微。   她像极了冰雪雕琢而成的人儿,又白,又冷。   元蒿心中捏了一把汗, 不由道:“殿下, 奴才该给这名娘子,具体安排个什么身份?”   他也不知殿下为何出去一趟, 回来身边就多了个小娘子。   殿下分明不是那种荒唐的人。   裴神玉却没有抬头,似漫不经心道:   “她是孤找来的侍猫婢女,给她封个女官便是。”   元蒿心中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 还是该是什么滋味。   他还以为殿下这是突然开窍了呢, 却原来只是又多了个伺候小祖宗的人罢了。   “奴才斗胆问这位娘子的名姓是……”   裴神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侧一言不发的少女, 咳了一声:   “梅眉。”   元蒿挤出个笑, 对明萝梦道:“梅娘子, 请跟奴才这边来。”   “对了。”裴神玉轻抬眼皮, 又道:   “就让她住在猫儿屋旁的梅阁之内, 也好方便照顾猫儿。”   元蒿心中暗道,宫中的确是个处处潜藏危机的地方,殿下对猫儿的在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早已习惯。   便恭恭敬敬如往一般应下:“是。”   ……   元蒿将手中托盘递去:“梅娘子,这就是女官之服,奴才都给您送来了。”   “有劳元公公。”明萝梦轻轻道。   元蒿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叮嘱几声。   “猫儿除了跟殿下亲近之外,一贯不太和旁人走近,若没有犯它脾性,实则还是个乖巧的。若是有什么摩擦之处,也还请您耐心一些照顾。”   他心中实则还有些担忧。   猫儿一向娇气,殿下怎么一声不吭,就突然找了个不熟悉的女子回来照料猫儿呢?   面前的女子看起来冷冷淡淡,也不知能不能和猫儿好好相处。   明萝梦眨了眨眼,一双似水的眼眸如能说话一般。   没想到小侍从竟还挺关心她的。   不过,她自己当然能照顾好自己。   元蒿见眼前的女子似乎弯了弯眸,无端又露出几分娇憨之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不禁一愣。   却听她道:“我知道了。”   “那,那奴才便先走了。”元蒿回过神来,暗道自己真是伺候猫都伺候傻了,方告辞而离。   明萝梦缓缓合上了门扉。   ……   几日之后。   清晨,门被一只粉色的小爪垫推开。   从屋内跑出来一只小白猫,猫儿轻车熟路地往花园走去,一身雪白的绒毛随风吹拂。   她途径园中小径,却听亭子那边有人言道:   “你可曾见过那名女子?”   “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戴着个面纱,终日闭门不出,奇奇怪怪的。”   “好像听说……她是个毁了容的?”   “也不知殿下为何会挑了这么个人来照顾小猫,倒不如选你我来。”   明萝梦正听得入神,却忽被一个始终没讲话的圆脸小宫女瞧见。   她眼前一亮,指向假山后头:   “我看见了殿下的猫!”   这一唤,不由将亭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那圆脸小宫女轻手轻足地朝猫儿走了几步,蹲下身低喃道:“真可爱。”   身后有一名粉衣女子唤她:“杏子,你看看就好!可别去摸!姑姑吩咐过了,这猫儿金贵得很,碰一下都不行。”   有人不由说道:“纵是偷偷摸了,又有谁知道呢?”   粉衣女子觑她一眼。   “我有个同乡,元公公和他说过,这猫灵着呢!殿下的猫儿,碰着惊了,你我担待得起?”   “罢了,罢了,那便就看看好了。”   猫儿一时只能远观不能亵玩,几人默默收回了心。   话题不知不觉又换了一个。   有人压低了声:“对了,你们可猜猜,东宫未来的女主人会是谁?”   宫中八卦,向来是经久不衰的话题。   更何况眼下殿下才刚回宫,又即将行冠礼,娶妃一事便也迫在眉睫。   明萝梦本欲迈开的小猫步,却忽停了下来。她索性跳上背对着她们的山石,在亭中人看不见的的地方卧下了,静静地听着她们继续往下道。   “虽我也不愿,但不得不说,我觉得崔氏女机会最大。她的父亲可是当朝右相,谁不知如今右相得势,陛下最为宠信?”   粉衣女子嗔她:   “快别说了……若是她做了主子,我们这等伺候人的,还哪有什么好日子过?”   几人又细碎地咬起了耳朵:“我早听说崔道妩脾性不好,尤其娇纵,最爱以势欺人。”   “前些日子,可不是还有个贵女被她嘲笑,宴上当场就哭了出来吗。”   “对对,就是那个侍郎家的女儿——”   明萝梦眉梢一蹙,不由在心中默默记下。   崔氏女,门庭高贵,娇纵,不好惹。   “但若论情分,我猜那倒未必。太傅之女李娘子与殿下同出师门,日日相处,岂不是更亦生情?”   “我猜,若是她做了太子妃,定会和殿下琴瑟和鸣。”   “李娘子倒是性情极温柔的一个人……”   那圆脸小宫女也不由艳羡道:“李娘子会的可多了呢!听说她在京中,还有才女之称。”   小猫又在一旁磨了磨牙。   师妹,温柔,才女,人缘好。   “那还有殿下的表妹,王娘子呢?”   “她虽未必能当上太子妃,但若是说侧妃之位,却是极有可能的。”   “王娘子倒和先皇后一般喜穿黄裳,头簪牡丹。先皇后已逝,想必殿下对王家之女也会多加照拂……”   明萝梦按着她们所说,想起了几日前在铺子楼下,她所见到的那个黄裳女子。   而她所乘的马车之上就有王字徽记。   原来……那是他的表妹么。   猫儿垂下睫,心中默默念道。   她又回想起那一日来。   那女子迎来之时,裴神玉背对着她,明萝梦看不清他的表情。片刻之后,黄衣女子似乎黯然失色,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   她才从楼上缓缓走下,当作无事发生一般,随裴神玉回宫。   路上,裴神玉小心叮嘱着她宫中之事,可她心中却也藏着事,便一直没怎么说话。   回宫以来,她还没怎么见他。   直到今日,明萝梦才渐渐回过味来。   她似乎是因……太子哥哥这四个字,才一直耿耿于怀。就仿佛是什么特殊珍贵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   明萝梦心中跳得厉害。   她本不过是想以猫形出来散散心,却不料听到了这些。   不由已改了心思。   猫儿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奔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   正殿无人,而侧殿的一处放置物品的空闲耳房之中,缓缓走出了一个娉婷玉立的小娘子。   她长睫低垂,慢吞吞地走到了紧闭的书房门前。   明萝梦抿抿唇。   可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叩了叩门。   几息之后,门开了。   逆着光,男子身形颀长,拉开一道影子。   裴神玉负手而立,低头看向猫儿垂着的头,神情淡薄如水。   “终于肯化人身来见孤了么?”   几次寻她,皆是猫儿之形,也不肯化人见他。   他便知猫儿是又闹了小脾气。   明萝梦感觉似是被他猜中心事,不由咬了咬唇。   眼前的少女眉眼低垂,贝齿咬着绛唇,就像是猫儿蔫了耳朵。裴神玉的手指微动,想去抚上她的唇,让她不要咬。   可他还是压抑住了这股冲动。   他细细回想,猫儿的情绪,似乎是从那日出门回来的马车之上,便开始的。   裴神玉心中已软了下来,语气更轻几分:   “孤都不知道,又是何处得罪了你。”   “眉眉,纵是孤有哪里做错了,你也得给孤一个补救的机会,嗯?”   明萝梦无声地动了一下唇。   她明知不是他的错,可却也不想和他言说自己的那些小心思。   就像,那是什么羞于见人的秘密一样。   她只能软声细语道:“我没有生气。”   可养了猫儿这些时日,裴神玉又岂会不知道她。   他的猫儿若是生闷了气,或是伤了心,总爱安安静静地兀自缩着团着。就像是躲在角落里给自己舔伤口的可怜小兽一般。   “可孤却不想与你生分,就像若是你有什么想问孤的,孤也从来没有瞒过你半分。”   他缓了容色,去哄她:   “眉眉,告诉孤,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明萝梦一颗心已被哄得酥酥软软,好似,他说的也并没有错。   他对她知无不言,她却未免对他有些不公平。   她只好糯糯地开了口,将心事缓缓道出:“上次那个叫你……太子哥哥的女子,是你的表妹么?”   裴神玉心道果然,却也不由叹息   倔强的猫儿。   他竟不知因她心中藏着这么一句话,又敏感地退缩了起来。   可若是她上次问他,他早已和她解释清楚。   裴神玉却也再生不出其他的脾气,只耐心与她道:“她的确是孤的表妹,但孤平日里和王家往来不多,与她也并不相熟。”   “眉眉,唤孤君玉哥哥的人,唯独你一人而已。”   他说得清清楚楚,明萝梦心中不觉像是浸在蜜中一般。   但她又想起另外一事,心脏不由一紧。   可因他所说彼此坦诚的缘故,明萝梦绞着手中的云袖,垂着眸,还是慢吞吞问出了口:   “君玉哥哥,你是快要娶太子妃了么?”   她想听见他的回答,却也害怕他的回答。   裴神玉却眉山微凝。“这些事,是何人与你所说?”   明萝梦不自在地侧开脸:   “没人刻意和我说……是我在路上随便听见的。”   裴神玉亦知宫中有不少嚼舌根之人,且猫儿又听觉灵敏。可竟没想到,让她听到了这些。   也不知藏在她心里有多久了。   而她,又是如何想的。   可裴神玉还是忍不住想要向她解释,他心中所想,从来都不曾转移。   “眉眉,孤不会娶不喜欢之人。”   他逐字逐句,与她缓声郑重道。   沈静如潭的眼睛注视着她,似说尽了千言万语,又如是在期待些什么。   他的猫儿,究竟何时才能明白呢?   作者有话说:   猜猜,在场还有谁不知道自己心意的,哈哈哈哈   ……   是我们的小呆猫啊!OAO   感谢在2022-02-22 19:26:31~2022-02-23 05:5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赐婚   室内一时如落针可闻, 她几乎能听见窗外蜂蝶飞舞的声音。   明萝梦浓密的长睫轻颤,眸子中带着一丝迷惘,似躲闪一般避开了他的目光, 落在了窗外新开的红梅枝上。   她的声音如小雪温柔扑簌,轻轻落在他胸口之间。   “那君玉哥哥, 喜欢怎样的女子呢?”   “我……我就是好奇而已。”   裴神玉心中却暗道, 他大概是喜欢上了一个小呆子。   他有些无奈,却仍是温声:   “眉眉。孤喜欢天真可爱,机灵善良,还有些小脾气的女子。”   裴神玉眼中如明镜一般, 映出小人儿一张茫然的娇颜。   若是她抬起头, 就能在里面看见自己。   可明萝梦却沉浸自己的思绪之中,浑然没有注意到他认真的眼神。   “噢……”   她呐呐地应了一声,垂下眼帘,似她只是随口一问, 也只无心一应。   明萝梦却在心中默默飞快对比起此前记下的几名女子, 崔氏女娇纵,李娘子温柔……似乎都无法与可爱机灵、又有些脾气联系起来。   所以, 究竟是谁呢?   少女兀自垂着头,眉黛攒起青山,眸中光影忽起忽落, 仿佛神思游离一般。   浑然没有觉察头顶上男子洞察一切, 而又深邃而温柔的目光。   屋内一时幽静无声, 唯能听见屋外枝头上的花鸟喧嚣。   裴神玉静静地注视着她, 就像是在看一只玩弄着自己的尾巴, 却又浑然不知, 懵懵懂懂的小猫。   他轻轻地笑了笑。   罢了, 就先让她自己好好弄明白吧。   ……   殿外渐有人往来。   明萝梦心中一惊,她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出现在书房之中,便匆和裴神玉道了别。   她躲到耳房之中,又化了猫形出来。   方缓缓踩着猫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猫儿眼中有如星辰坠落,一片黯淡,一路上皆猫尾低垂,她心中却像是盈满什么涨涨的情绪。   纾解不得,却也不知为何。   可裴神玉未说名姓,应是还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吧?   明萝梦又不禁想到,若是日后,假如裴神玉当真遇到了这样的一个女子,又是否就会对她一见倾心。   就像是那些宫女所说,情投意合,琴瑟和鸣……   一旦这么想着,她就不由顺着思路,描摹出那样一幅的图景。明萝梦仿佛已看见裴神玉今后的手中所挽,是其他女子的长发。   而他浅淡笑容,是对那女子所露;所执之手,也是女子之手。   她在裴神玉此处的所有特权,统统会被‘她’所夺去。   也不知为何单单是想象,明萝梦已感到心口是如此难受。   猫儿的步伐越发沉重。   她正胡思乱想间,偏巧又途径至来时的那一处亭子。   那群宫女们仍在那处漫谈,话题已不知换了几轮。   却听有人问道:“所以你未婚夫,已中了举人?”   粉衣宫女点了点头。   “那你可得好好把握住啊,离黛儿你被放出宫还有一年半载。你的未婚夫又这般优秀,若是被别的女子勾了走,你可如何是好?”   “就是,黛儿你可得看紧了些。”有人附和道。   粉衣宫女面上一红,不由嗫嚅:“他是个人老实的,待我很好,又惯来怕我生气,不会花心的。”   雪白的猫耳动了动。   明萝梦本欲迈开的猫爪一顿,停了下来。   她不知为何,像是也想听下去粉衣宫女该如何是好一般,便瞧了瞧身侧假山,又寻了一处猫着。   宫女们继续叽叽喳喳。   有人笑道:“我知道,黛儿可是个醋性大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上回,她听人说看见她未婚夫去了趟首饰铺子,回房就把自己闷了一个来月,以为人家是移情别恋了。她未婚夫收不到信,还托人来问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啊,后头她才收到对方寄来的头花,才真相大白!真真是个乌龙!”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拿这桩子事打趣我。”粉衣宫女的脸更红了,娇嗔道:“等你们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便知道了。”   “瞧瞧,黛儿都脸红了。”   “可我们也未必都像黛儿一样,是个醋坛子呀。”   “就是啊,哈哈哈——”   几个宫女笑作一团。   明萝梦却是心中一跳。   她听得清楚分明,却不知为何,有种幡然清醒之感。   这些天日里,她一直莫名赌气不愿见裴神玉,又未尝不是和那个粉衣宫女相似?而她所不安的,又何尝不是裴神玉究竟是否有喜欢之人……   这,就是吃醋么?   可那名男子是粉衣宫女的未婚夫,郎情妾意,一切皆是名正言顺。   可在她心中,裴神玉又究竟意味着什么位置?   像是天光乍亮,一道光束拂晓映来,照明了她始终灰暗看不清方向的灵台。   一切如豁然开朗,徐徐万树花开。   明萝梦如被倏然点醒一般。   猫儿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内,扑上了宫人给她精心做好的猫窝,以锦绣为褥,旁备熏笼,宽敞而又暖和。   她在上面滚了两圈,尾巴不可控制地摇啊摇。   两只爪子一伸,将猫脸埋进了锦被之中。   “喵……”   一会儿,猫儿才探出了头。   杏圆的猫儿眼中波光粼粼,既羞又怯。   她好像终于懂得,自己为何总会患失患得。   这就是,喜欢的滋味么?   *   茶楼之中。   裴神玉正静坐沏茶,神情平淡,如杯中流水。一名中年男子坐于他对面,他着一身白衣紫袍,腰佩金鱼袋。五官硬朗,棱角分明,沉稳而有廓落之气,   他正是朝中的兵部尚书宁白。   茶烟袅袅之中,宁白开了口:   “那日,殿下分明不曾动怒,那太监却畏惧非常。应是齐王想以此计,诋毁殿下在朝中声名。”   “虽是不入流的伎俩,却也行之有效。”   裴神玉不置可否,将茶盖缓而掀开。   宁白眼中嘲意分明,冷笑道:“朝中那些迂腐之人,坐享膏粱利禄,满口诗书礼仪,说是见不得血腥杀气。”   “却早忘了是谁在外保国安民,才有今日。”   他虽如今已官至兵部尚书,起初却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是从人头堆里走到的今天。   裴神玉淡声道:“他还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试探如今,在陛下心中,孤和他的地位,可曾变化。”   他虽未直言,宁白却也心知肚明,他言下之意。   随着皇帝年纪渐大,也越发宠爱淑妃,偏心齐王。   若非是太子早早立下……   如今裴神玉大胜归来,皇帝大喜,齐王心中不安而出此之策,亦可作为解释。   然而那日殿中,陛下却将此事轻轻放过。   僭越一事,本非同小可。   宁白不由皱了皱眉,心中有丝不忍。   “殿下……”   门外却被叩响,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那人得令而入之后,跪地将一张卷轴呈给裴神玉。   “殿下,这是楼中新所截获的消息。”   宁白见此,亦提起他事:“说来,我听闻齐王最近,似乎在大肆找寻一个美人……”   “只是奇怪,他似乎不打算遮掩此事。”   裴神玉接过密报,缓缓展开。   卷轴之中,赫然正是一个熟悉的女子画像。少女以纱蒙面,唯露出一双秋水明眸,盈盈可怜。   “嚓——”   他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君玉,发生了什么事?”   宁白见他失态,心中大惊,下意识喊出出昔日之称。   裴神玉向来沉稳如山,他几乎未曾见过他的情绪外露。   唯独那年,王皇后下葬之时。   而宁白也终于看清了他手中的画像,更是一讶:   “这是何人?”   ……   天边乌云渐聚,有风起。   裴神玉步履有些疾快,他未乘舆车,穿行过长长的宫道。   见平日里持礼温和的太子殿下,比平时要森冷许多,身侧随侍之人皆小心诚惶,不敢触怒。   裴神玉跨过门槛,走入御书房之中。   殿外的光线微弱几近于无,令他的容颜看起来有些晦暗,似隐在阴影中一般。   他出声道:“不知父皇召见儿臣,是为何事。”   *   皇帝垂眼,静静地打量着自己这个出色的孩子。   自己早年刚创乾国,励精图治,并没有太多精力放在太子的身上,所以他几乎是在他的母后身边长大。   只是不知何时,他已很久没有和这个孩子促膝长谈过。   仿佛昔日那个被他赋予重望,起名为‘君玉’的男孩,已经和他越走越远了。   可他却也在无声间,已长成了如鹰隼一般骄傲的人物。   文韬武略,颇得人心。   自己却日渐苍老了。   如草原上的雄狮一般,只能无声地看着更强壮的后代焕发着勃勃生机,终将会有一日,取代自己的位置。   “君玉啊……”他发出慈父般的轻唤。“你即将及冠,也该考虑娶妃一事了。”   裴神玉却默声不语。   皇帝面容微沉。   他虽老了,可他昔日的威仪却仍在。   那是来自一个执掌大权多年之人,昔日雄狮的指令。   “朕想要赐婚,梁家之女梁明惠,为你的太子妃。”   “你可愿意?”   梁家,便是淑妃母家。   座上之人虽是以询问之语,但口吻却深沉笃然,不容人拒绝。   屋外忽起闷雷之声,风雨欲来。   作者有话说:   太子的回答还是有些小心机的~   “那你喜欢怎样的女子?”   “眉眉。”   感谢在2022-02-23 05:50:42~2022-02-24 23:2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姬酒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姬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曲项向天歌、姬酒、谢折枝ψ、wind and rai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味甜甜圈、55415624 20瓶;ljj好样的这都能过 10瓶;废米缸、鹿青崖 5瓶;Vera. 3瓶;臭豆腐大师 2瓶;灰森、dngc、小啾啾、拂晓晨曦、42577076、wind and rain、w、噜啦噜啦嘞、椰子糖蛋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允诺   裴神玉眉间无波无澜, 仿佛并无吃惊,而早有所料一般。   他缓而跪在皇帝面前:“父皇,恕儿臣不愿。”   “哦?”   皇帝的表情却突然变得饶有兴味。   他注视着虽是跪姿, 却仍挺拔如松,不曾折腰的太子, 声音微沉:   “若是朕执意赐婚, 你可是要抗旨不遵?”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皇帝的问话,如千钧一般压来。   然而裴神玉却没有回答他。他只是面容沉静地提起一事:   “父皇可还曾记得,儿臣八岁那年?”   皇帝不知是因为见他避而不答, 还是因为自己根本想不起那一年, 他十分不悦地皱了皱眉。   “你提这个干什么?”   他就像一只随时可能暴怒的狮子。   “龙朔元年,母后病重,卧床不起。”   裴神玉却兀自说了下去:   “儿臣夙夜忧虑,您不忍见儿臣日益消沉, 便安慰儿臣, 您已派人去灵山寺上,求方丈拿出寺中传世舍利, 以治母后之病。但大约是因为所去之人皆心不诚,才一直没有求来。”   “您说等有人求来了,母后的病就能好了。”   皇帝一怔。   “于是儿臣便偷拿了太傅的令牌, 偷偷出宫前往灵山。一步一叩, 及至登顶。又长跪寺前, 求方丈赐药。”   “方丈不忍, 便给了儿臣一枚丹丸。”   那年天下罕有大雪, 及他登上山, 眉间已是俱染冰霜。   方丈动容, 才善意地欺瞒了他。   自然,寺中也并无舍利,那也只不过是一颗养心丹药。   而皇后之病,实则却根本没有医师能诊治出确凿病因,自然也无法对症下药。最终,他也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化作一具枯骨罢了。   裴神玉垂着眼,神情淡漠,如回到那一天的雪中。   “后来虽然儿臣无法救到母后,可您却也奖赏了儿臣,您说,今后可以实现儿臣的任何一个愿望。”   可除了让母后病愈,那时的他别无所求。   皇帝眼中也不禁浮现一丝恍惚。   他想起自己还是太原王之时,王公以女许他。王家女有姝色,他后来亦十分尊敬自己的夫人,与王氏有过一段恩爱时光。   后来王氏喜诞麟儿,那一日,东方有紫云金光,如神人来。   他以为这是上天降给他的祥瑞之兆,大为喜悦,下令不久就举兵起事。   果然,之后他屡屡大胜。   而这个长子,也的确如他所期望一般成长。无论他赐下什么旨意,千难万险,他都能做到最好。也仿佛没有任何弱点,天生就适合做一个帝王。   只是后来……   皇后不知为何,渐渐与他逐渐离心,而太子也常年出征在外,极少相见。   他也有了许多别的女人和孩子。   可如今,当昔日的爱人已经入土,看重的儿子一脸淡漠地提起往事,以抗拒他的赐婚。他又不禁开始怀念起最初的其乐融融,阖家之乐。   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呢?   皇帝的面色黯淡了下去,每一根之前生气而紧绷的皱纹,都因为萎靡而变得更加清晰。   他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岁。   裴神玉跪在地上,缓声道:“所以如今,儿臣想兑现这个承诺。”   皇帝久久失言。   他本以为太子会以军功来拒,如今他威名远扬,朝中大臣多深所信服。而若是他以抗婚为名降责于太子,百姓亦会不满。   可皇帝却没有想到,他会提起这一件事。   想起皇后之死,他终究是心有愧疚。   皇帝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朕老了……”   “罢了,就由你自己来决定,你娶谁吧。”   *   裴神玉走出殿外。   他面容寡淡,眉间似仍有散不开的霜雪。   可台阶之下,却早有人在等候着他——正是一脸忧心忡忡的齐王。   “皇兄,父皇可有责怪于你?”   “今早皇弟给父皇请安之时,见父皇似乎心情并不大痛快……”   裴神玉却打断了他:“孤无事。”   他薄唇轻启,看向这个满脸关切的弟弟。   “只是景彦,孤有一事想与你所说。”   裴景彦一怔。   不知为何,对上裴神玉的目光,他仿佛是看见了一只正缓缓走来的猛兽。   如遇天敌一般,让他身后寒毛直竖。   “皇兄……怎么了?”   裴神玉一时沉默未答。   目光却如出鞘之刃,冰冷无情,仿佛是在看一件死物。那是一种尸山血海中历练而来,如寒霜般的的威压。   齐王暗自咬了咬牙,才不让自己过于失态。   可怎么会呢,裴神玉他不是向来,以宽厚温仁之面示人的吗……   仿佛过了许久,也仿佛只不过是刹那,裴神玉的容色已恢复如常。   他如关心弟弟的兄长一般,平淡提起道:“孤听你的老师说,你一直都很想超越孤曾经的成就。”   裴神玉的眼神平静如水,仿佛方才的戾气,不过是裴景彦的一种错觉。   太子早读诗书,所做课业篇章,无人不为之赞许。   皆誉其惊才绝艳,无出其右。   “可孤却听闻,你在搜寻一个美人。”裴神玉缓声道来,话中尽是语重心长:“可是景彦,若是你耽于美色,又究竟何年何月,才能超越于孤呢?”   他如谆谆教诲。   裴景彦却是一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半晌,裴景彦才恢复冷静之色,他讪笑了一下:“皇兄教训的是。皆因我听他人起哄,才一时胡闹……皇弟这就去撤下那些人。”   他不得不这么说,也不得不这么做。   只因他一直所扮演的,是一个听话的好皇弟。   “你能这般,皇兄很是欣慰。”裴神玉意味深长道,又垂目看了他几眼,方拂袖离开。   “景彦,不要让孤失望。”   裴景彦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慢慢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他如何甘心,始终屈居于人下。   *   明萝梦低头仔细瞧着桌面之上,她拜托元蒿送来的各色妆具首饰。   黛粉,铅粉,胭脂,花钿……   她一筹莫展,只好对着铜镜先试着,用黛粉画了几笔。可她画的眉又粗又浓,就像是一道墨痕泼在花鸟画上,分外突兀。   小娘子懊丧地垂了眉,又匆匆用帕子拭去了。   镜中女子已是云眉娥娥,已是极清丽柔妩,倒不如不画。   她抿了抿唇,只好又去逐一试试旁的。最后,明萝梦也只搽了些胭脂。   她又小心翼翼地在额上,贴了一朵梅花状的朱红色花钿。   明萝梦换了一身牡丹新裙。镜中女子一身明媚,兀自笑了笑。如一朵娇妩小花,浅浅开放。   今日可是和君玉哥哥约定好,一同去看上元灯夜的日子。   她缩在自己的壳子里,躲了许久,也想了许多天。   可最终,她还是想和他倾吐心意。   明萝梦听见那群宫女提及,每逢上元灯夜,神都女子就会与心爱之人一同出街,猜赏灯谜。于火树银花,千盏彩灯之中执手,一切尽述于脉脉相视中。   她不由也悄然心动。   于是明萝梦便怀着少女般羞涩的心思,去寻了裴神玉,说她想要去赏灯夜。而裴神玉自是对她无有不应,便约在今日。   明萝梦浅浅地笑了笑,不由联想。   到时,他会是如何惊讶呢?   可君玉哥哥向来温柔,纵是拒绝,也应是不会让她伤心的吧。   横竖……她都不想再将这些话深藏于心了。   最后,便是这一头乌发了。   于是明萝梦低垂着头,耐心细致地学着裴神玉平时模样,慢慢将自己的长发一丝一缕地打理梳顺。   可当她放下梳篦,缓缓抬眼看向铜镜之时,却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   此时,书房之中。   裴神玉看了眼窗外欲晚天色,问元蒿道:“几时了?”   “回殿下,已是申时了。”   离约定之时将近,他早已有些心不在焉,索性搁笔于旁,起身出了殿外。并未让人随侍跟从,只独自走向侧殿梅阁。   裴神玉伫立在梅树旁边,眉宇微凝。   可犹豫片刻,他还是叩了叩门。   “眉眉,天色不早了,孤已经命元蒿安排好了马车。”   可屋内却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裴神玉心中不由一悬,声音也带了分急促:“眉眉?”   屋内,终于传来少女细弱的声音,似乎还隐约夹杂着啜泣之声。   “君玉哥哥……”   “眉眉,怎么了?”   裴神玉心中一紧,几欲推门而入:“你可有事?”   “我……”明萝梦停顿了一下,又匆匆开口:“等下,你、你不要进来!”   她似是在遮掩着什么一般。   “好,孤在外面,不进来。”裴神玉听见她的应答,知道她并非身处险境,才终于心中微松。可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尽可以告诉于孤,孤替你解决。”   “我,我……”   明萝梦吸了吸鼻子,不知该如何与他说。   她似乎把一切都搞砸了。   屋内久久无声,裴神玉也忍不住屏息,时刻注意着里头小人儿的一举一动。   约有半炷香之久,门才被轻轻地推开。   从门后慢慢露出半张脸来。   少女鸦发垂腰,还未经打理,小手抓着门缘,骨节紧张到微微发白。莹如玉色的小脸上慌乱至极,琼鼻泛着粉红,一派楚楚可怜。   头顶之上,却多出了一对毛绒绒的白色猫耳。   明萝梦欲哭无泪,不知如何是好:   “君玉哥哥,怎么办呀?”   作者有话说:   下章表白   几章后就杀小猫QAQ   女鹅的特技·突然变身猫耳娘   感谢在2022-02-24 23:25:10~2022-02-26 01:3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弓长张 16瓶;云浅_ 10瓶;沈华 6瓶;啾啾啾啾、猫生 2瓶;奈奈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上元   裴神玉一怔。   他的目光落在小娘子头顶那两只软塌塌的猫耳上, 皮毛雪白,纤毫轻柔,仿佛带着无声的诱惑。   他莫名有些想伸手去触碰, 手指也不由动了动。   裴神玉清咳一声,打断自己的妄念:   “眉眉, 你身体可有何处不适?”   “倒无不适。只是, 我好像不能完整地变成人了……”   明萝梦低眉沮丧道。   她才专心致志地梳完了头发,就发现头顶冒出了对猫耳。   然而她在猫和人之间变化了几次,也还是无法让这对猫耳消失。就好像也被她紧张期待的心情所感染了一般,如今她的人形也不稳定了。   明萝梦长睫垂落, 低声道:“我们是不是不能出去了?”   她分明, 已期待了这般久。   眼前的少女弯着白皙细颈,如花枝将折,素白小脸上尽是灰黯之色。   头顶的只两猫耳也如主人的心情一般萎靡地垂了下来。   他终究是看不得她如此。   裴神玉心中微紧,出声轻哄:   “别难过, 孤来想办法。”   明萝梦如闻天籁, 蓦地抬首,连头上的猫耳也跟着动了动。她杏眸微亮, 发出了一个催促而期待的音节:“嗯?”   裴神玉低头看着突然精神的猫儿,眼底尽是纵溺:   “孤保证,一定能让小猫去参加元宵灯会。”   **   长街如龙。   旁悬千盏灯花, 蜡炬如昼, 映照着曈曈人影。   明萝梦戴着兜帽, 随裴神玉一路漫步。   雪白的狐裘大氅, 将娇小的人儿包裹得严严实实, 帽檐上的一圈狐狸毛, 更是将她的小脸衬得不过巴掌大小, 玲珑可怜。   她的一只手被裴神玉牵着,却如同出笼的脱兔一般。   珠凤锦鞋如踩云上,毫无平日的娇慵模样。   “君玉哥哥,快些走呀——”   裴神玉眼神一柔,开口道:“好,来了。”   可明萝梦途径一处,忽就移不开眼了,不禁停下了步子。   她转身而仰首,如以往一般,用相牵着的手轻轻晃了晃裴神玉的手臂,声音不自觉带了一丝娇意:   “君玉哥哥,我想吃这个。”   小贩见有生意来了,不由笑颜逐开:   “这位大人,可要给家中妹妹买一支冰糖葫芦?”   裴神玉却用另只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小馋猫,冬天吃这个?你爱甜,这个你不会喜欢的。”   山楂酸口,可他却没猜到,明萝梦不过是图它红艳好看。   明萝梦晃着他的手,轻轻撒娇:“可我还是想吃,我就吃一点点好不好?”   那小贩机灵,将糖葫芦列得整整齐齐,十分好看,旁侧再配上一盏花灯,将果子照得红艳艳的。一路处处皆是,她早已垂涎不已。   少女的眸间不自觉流露出娇昵之意。   裴神玉心中一软,见她这般,恨不得将所有珍馐宝物都买来给她。   又哪再舍得克扣她一根糖葫芦。   他便掏了碎银,付给那人,摘了一根最为红艳圆润的给她。   裴神玉终是松了口:“只许吃一颗。”   明萝梦忍不住发出一声雀跃欢呼,小猫儿软乎乎的声音,听进裴神玉的耳朵里,也变得甜丝丝起来。   她呼道:“你最好啦。”   于是,小猫便一手被他牵着,一手拿着糖葫芦。   啃了一口果子,却差点没被酸掉眉头,她吐了吐舌,才不敢再吃。裴神玉见她这般,暗中也忍俊不禁,却当做是并未看见。   又逛了一会,明萝梦虽未言语,脚步却渐渐放缓了下来。   前方是一列列的灯架。   花灯错落而挂,远眺如一片灯海。笼灯或为兔形、鱼形、葫芦、莲花……不一而状。   而最高之处,则是一座高十二丈的灯树,莲托红蜡,有千盏之盛。铜鎏金镂之间,折射出光华万丈,分外夺目。   明萝梦望着这一片灯火,再挪不开眼睛。   猫儿眼中满是明晃晃的喜欢。   裴神玉也随她心意一般停下了步伐,给她理了理帽檐,煦声道:   “眉眉,想不想去猜灯谜?”   明萝梦闻言,只觉格外惊喜:“可以么?”   她心知他是太子,能陪她出宫已是不易,原已放弃了去人多之处凑热闹,只想驻足欣赏一会儿便走。   可裴神玉又怎会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灯宴的规则,为猜灯谜者需付三百钱,即可猜谜。   若猜错了,便只得两只金桔,聊作慰藉;猜对了,彩头便是谜语所挂在的那一盏花灯。   他从容地牵起她的手:“自是可以,你喜欢哪一盏?”   明萝梦不由顺着他的话,朝一处看去,长睫轻扇。   裴神玉的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他牵着她的手缓步行至那盏灯前。那灯制成鸾凤之形,边垂翎羽,承烛而悬明珠璎珞,华贵精致。片片凤羽皆为金线所绣,栩栩如生。   凤灯漂亮,亦吸引来周围不少人竞相猜谜。   还有人正絮絮交谈:   “蒙郎,都猜了多少次了!你怎么还是猜不中!”   “夫人啊,要不我们就换盏灯猜吧,这太难了,我们都花了多少枚铜钱……要我说啊,这压根就不是打算给人做彩头的。”   男子愁眉苦脸,女子却仍在念念叨叨:“哼,都是借口,分明就是你无用……”   明萝梦耳尖听见,不由面浮飞红,踟蹰了一下:   “会不会太难了?”   裴神玉却捏了捏她的手,面容镇定:“眉眉,你只需要相信孤便是。”   他走到那盏灯前,细看了一会。只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已微微颔首,牵着她去寻人答谜。   身后那女子见状,更是埋怨起自家夫君:   “你看看,人家那般胸有成竹,这盏灯定是旁人的了……”   而裴神玉走到铺子前,付了铜钱,便领了纸张笔墨。他提笔写下自己的答案,递给了那人。   那人低头一看,不由乐了。   “哎呀,大人竟是猜对了!您可真厉害。”   “这盏灯可是张大匠人亲制的鸾凤花灯,只做了这么一盏。谜底也是张大匠人托族老张阁老所写,前头猜了上百人了,皆猜不中。”   他如此一说,旁人更是艳羡。   裴神玉面上却仍是淡然从容,似并无意外。   那人便笑眯眯地去取了那盏灯,递给了裴神玉。   “这是大人赢得的鸾凤灯,给。”   明萝梦不料裴神玉竟当真的猜出了,心中也与有荣焉,莞尔一笑。   那人的话却还未说完,只听他贺道:   “小的也祝大人和夫人鸾凤和鸣,长长久久。”   那头还有人在排队等着猜谜,他说完便转身离去了,连一句反驳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二人。   明萝梦愣了愣,唇瓣翕了翕,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她的脸却娇妍如桃花,微红欲放。   可不知裴神玉是因方才那人所说之话,他没有听清,还是觉得并无紧要。   他也并未出声反驳。   明萝梦正怔然之间,裴神玉已提着那盏灯,在她眼前晃了换,剑眉如清风,目如星,皆落在她的心间:   “眉眉,想不想提着这个?”   ……   于是最后明萝梦得偿所愿,一路得以提着那盏鸾凤花灯,招摇过市。而裴神玉则拿着一根被吃了一个果子的糖葫芦。   两人的手却始终牵在一起。   “那里的簪子似是不错,去看看?”裴神玉侧目看向一处。   明萝梦便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和他走到那商铺之前。   她如任他摆布的人偶一般,任裴神玉拿着簪钗在她的头上比量试看,于是他又痛快地买了不少。   虽一路漫无目的地游街,皆是以明萝梦的心意为主,她想往何处走,裴神玉就随她步伐而行。   但不知为何到最后,越逛越精神的,反而是裴神玉。   又零碎地逛了些商铺,纵然明萝梦已有些魂不守舍,裴神玉也还是七七八八给她买了不少东西。   但凡他觉得适合她的珠钗吊坠,绫罗扇子,皆一并买下。   多的拿不下,就给暗卫拿着。   明萝梦的心中就像是一个空荡荡的糖罐子,不经意间已被盈得满满的,   甜到几乎要溢出来。   她的目光则不经意地掠向街上的行人,悄悄地观察了起来。金吾不禁夜,许多男女也皆牵手同游,面露红晕,目挑心与。   她惯来畏寒,今夜却不感觉冷。   只因她的手也始终牢牢地被裴神玉握在掌心之中,热得像个小火炉。   可今年,她尚且可以妹妹的名义,被他牵手而小心呵护。   若是待他娶妃之后呢……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看见裴神玉这般对待别的女子。   明萝梦又在心中默念,坚定了一遍自己的想法,给自己鼓了鼓劲。   月上柳梢,她已牵着他的手,漫无边际地走到了一处。   明萝梦缓缓停下了步伐。   月光澄明,在河面上投下粼粼玉影,小河中有数盏金莲花灯,皆寄寓美好。   星星点点,顺着水流淌下,分外温柔。   岸边柳树温柔轻拂,似带着无声的催促。   裴神玉看着少女不知何时已沉默下来的眉眼,轻声道:“想许愿么?孤可让人去买一盏花灯。”   明萝梦提着风灯的手微紧。   “可我的愿望……河神也未必能帮我实现。”   裴神玉眼中如疏星投落,照着眼中小小的人儿,话中尽是一如既往的笃定和沉静。   “无妨,那就由孤来帮你实现。”   明萝梦抬起眼望向他,仿佛在说,真的可以么?   可她的愿望,就是他呀。   少女玉白的脸不由仰起,眸子像是承载着花灯的湖水,轻摇荡漾。她注视着他,皎白的贝齿咬了咬唇。   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君玉哥哥,我……”   裴神玉却用手温柔地抵在她的唇上,轻轻笑了。   “眉眉,先让我来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6 01:34:22~2022-02-27 20:0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魔法师、啊啊啊啊啊啊啊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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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纤细的手被握在他的掌中,如同是他最珍贵的珠宝,被无比珍视。   而她指尖下几乎可以触碰到的的那颗心脏,正在有力的跳动,如她的一般,无声诉说着彼此的真心实意。   明萝梦这才清晰地知道,他的情感是如何真挚而真实。   甚至也和她一般紧张。   明萝梦垂下睫,声音又软又细:   “我,我知道了。”   裴神玉这才轻轻将她的手放下,却并未松开,仍是牵在掌中。甚至他更贪心了一些,得寸进尺,与她十指相扣。   他温声开口:“所以小乖,今后不必再胡思乱想。”   “也不许怀疑孤的感情,好么?”   听着他的话,明萝梦的心才慢慢地落回腔子里。可后知后觉,铺天盖地的欢喜,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唇边忍不住绽开一抹笑靥,虽是娇妩动人,却也有些呆。   猫儿晕乎乎的。   “君玉哥哥是从何时起喜欢上我的呢?”   他瞒得这般好,她竟毫无察觉。原来平日里的万千娇惯,根本不是出于对妹妹的照顾。   “若是要说,大抵能说出很多时刻。但总而言之,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裴神玉淡笑道:“孤万事向来很少犹豫。   反倒是孤等你明白自己的心意,等了很久。”   “但是……我连自己的过往都不想起来。我还会变成只猫儿,哪怕这般,君玉哥哥也会喜欢么?”   “无妨,孤喜欢的是你的人,并非其他。”   “孤也已寻好了京中一位梅侍郎之家,等大事皆定之后,孤就让他将你记入族谱之中,今后不必再担忧身份一事。”   他道来风轻云淡,明萝梦却不知,他竟是又在暗中安排好了一切。   “可,你是太子,以后不会娶别的妃子么?”   裴神玉低头觑着早已不知吃了多少醋的小猫儿,不假思索道:   “孤已向父皇求了允诺,父皇答应了孤,让孤自己来决定娶何人为太子妃。”   “等安排好你的身份,孤就随时皆可娶你。”   小猫瞬间绯红满面。   若非兜帽遮掩,一对猫耳也要羞到轻颤。   分明,刚刚才表明心意……怎么他就已提到了嫁娶之事。   “可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是准备要,和你……”   “小傻猫儿。因为孤的目光,不曾离开过你身上。”   “噢。”   “那么眉眉,又是因何而喜欢上孤?”   “唔,走啦走啦……”   灯火缠绵而绮丽,将一对相依的眷侣影子拉长,又拉长。   恨不能如天长地久一般长。   ……   天气虽已逐渐转暖,但明萝梦却还是娇弱非常,丁点冷风都吹不得,所以梅阁之中,仍是日日烧炭,温暖十足。   锦毯上有一只腰鼓形的熏笼,而新雪一般洁白的猫儿正卧在上头。   如同一张雪被,被抻到了极致。   神玉迈步入殿中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的唇上不由噙了一抹笑:“小乖,醒了么?”   熏笼上的小白猫这才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却不大爱动弹。乌长的睫毛颤了颤,又垂落下去。   只是绒尾如羽扇般,尾端轻摇,诉说着乍见他的欢意。   可她才不过又眯了一会,就被一只手掌轻柔地托抱了起来。   “喵嗷。”裴神玉怀中的小白猫伸了伸爪,满是娇慵地望向他,如同少女微嗔又含羞的眼神。可却又安安静静的,如化作一滩水般软软蜷在他怀。   自确定心意以来,小猫又逐渐恢复了往日那幅小祖宗的模样。   又娇又懒,小性子却不曾减少。   裴神玉用手轻轻顺着她的背毛,慢声道:   “孤真是输给你了。”   可却又是他宠出来的,又能如何呢。   裴神玉因政事,日渐忙碌。而又逢春时,明萝梦受时令影响,不由终日嗜睡,又偏爱化成猫儿。   故而他每次回来,却只能对着这一团白毛单诉情思。   也不知是不是猫儿仍在害羞,便正好寻此借口,化作猫形来躲避。   裴神玉眼中拂过一丝深思。   不过,他总是会让她好好习惯的。   明萝梦正睡意朦胧间,却忽感到似乎自己的脸上传来一阵轻柔的触感,暖呼呼的,又带着一丝好闻而熟悉的清冽木香。   可猫儿眼一睁开,对上的却是裴神玉一张近在咫尺的俊颜。   而方才所感,越想越怪。   难道是裴神玉……亲了她?   裴神玉此刻却是心情大好。   可自那灯会一夜之后,也才仅仅睡前才吻过一次额头。今日亲的是猫儿的脸颊,俨然已是又近一步。   虽然刚才,也不过是亲了一脸猫毛。   裴神玉双手穿过猫儿腋下,将她提起,额头不由抵着猫儿的额头,亲密无间。   他发出了一声轻叹:   “小乖,你何时才能快些长大呢……”   明萝梦却早已变成了一只快被蒸熟的猫。   她伸出了一只软白的猫爪子,似害羞又有些推拒一般,抵在了他的脸上。   同时发出一声细软的猫儿叫:“喵……”   可恶,不许偷亲她。   裴神玉却不以为意地笑笑,反倒是捏着她伸来的一只爪子,又亲了亲。   “好了,孤还有旁的事,你继续睡吧。”   他又将猫儿放回熏笼之上,一会儿便离开了。   只剩下原地心思仍停留在那一吻上,小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小猫。过了一会儿,又羞答答地用尾巴将自己埋了起来。   **   仍是幽静的茶室中。   宁白看着对面坐着的裴神玉,似乎与往常一般,却又似乎有些细微的不同,不由道出心中之奇:   “我见殿下似乎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最近皇帝又沉迷丹炉炼药一事,终日闭殿不出,将军国大政一律交由太子处理。京中情势暗转,多方势力蠢蠢欲动。   但显然,裴神玉并不是会因此而情绪外露之人。   而他见裴神玉这般,眉眼唇边俱是笑意,似乎也还是头一遭。   宁白不由更是纳闷。   裴神玉也有些怔忡,似未想到自己的心情竟这般显而易见。   他以口抵唇,不由轻咳一声:   “让宁大人见笑了。但说来也不怕被笑话,孤……”   裴神玉低眉,眼前却不禁又浮现出猫儿似羞似恼的桃花面容,不由浅浅勾唇。   “孤已有了意中之人。”   宁白也未想到竟是因此,他向来心思沉稳,此时竟也有些怔愣。不知不觉,他昔日所看着长大的少年,也到了知慕少艾之时。   “啊,这,这倒也是好事一桩……”   他不由想起上次密谈之时,探子来报,令裴神玉所动怒的画中之人。   宁白斟酌一二,终是问道:“可是上次画中的女子?”   裴神玉颔首道:“正是她。”   他也不打算遮瞒。   “她正是孤此前出征之时,于危难之际相救于孤之人。但她身份有些不便,所以一直未现于人前。”   “等孤解决好此事之后,就会娶她为妻。”   宁白不免有些感慨。   原来她的儿子,如今也到了即将娶妻的年纪。   但思及往事,却是一场易散彩云。   “臣,愿殿下……诸事顺遂,如愿以偿。”   作者有话说:   感受到be前奏了吗(大误   又说错了QAQ!!还有两三章就要告别小猫了   可恶,我舍不得毛绒绒啊   感谢在2022-02-27 20:06:44~2022-02-28 22:4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橄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淼 5瓶;十五、鱼阿占 2瓶;陌漓、L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大典   裴神玉颔首以应, 眉间染上一丝真切温意:“孤先谢过宁大人之贺。”   “殿下不必与臣客气。”   宁白面色诚挚道:“臣自是盼着殿下好的。”   “殿下行冠礼之后,便是三月上巳春宴,殿下届时也可笼络一些得意之人。如崔涪, 严文耀……以臣之见,皆是可用之人。 ”   “好, 孤自会心中有数。”   **   转眼便是二月芳菲, 也到了太子及冠之时。   清晨,东宫之中。   宫人所呈的檀木托盘上,放置着一顶九旒的冕冠,旁垂东珠数颗, 熠熠生华。   而裴神玉正立于殿中, 展袖穿上一身玄色衮衣。衣裳之上绣有九章,左右肩分纹日月,光明璀璨,贵不可言。   他容色沉静, 却仍威仪逼人。   宫人半跪于地, 正小心翼翼地为太子整理着大带上的金钩与玉佩。   待整毕之后,裴神玉挥手令宫人退下。   四周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他方回眸,朝内殿缓步行去。   直到看见从屏风后小心探出半张面孔的少女,裴神玉的面色才终于松动。   而明萝梦看着身穿一身衮服的裴神玉, 却不由屏息, 眸中露出一丝惊艳。   他的五官轮廓明朗而大气, 鼻梁英挺, 眉眼幽邃。一身庄重华贵的衮服, 更衬得他俊美无俦, 如神祇一般。   仿佛他天生合该是运筹帷幄、权掌天下之人。   可当裴神玉望向她时, 一切威仪与冷淡却又皆化成了绕指之柔。   “眉眉,再过一会儿,孤就该走了。”   他温声道。   明萝梦轻轻地抿了抿唇,却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那我…你低下头来,我给你理一理衣襟。”   “好。”裴神玉不问其他,只从善如流地低下了头。   男人高大而俊美,本是至尊贵之人,此刻却甘心垂首折腰于她之前。   而他的目光专注,亦片刻不离身前娇小的人儿。   可裴神玉却没料到,明萝梦却不是真的想替他打理衣裳。   明萝梦的耳边掠过一抹绯红,她飞快地踮起脚,轻啄了一下他的面颊。   少女的吻像是春天最柔和的风。   “君玉哥哥,祝你生辰吉乐。”   裴神玉感到心口就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有些痒。   他眼底如渊,闪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而小猫偷吻完这一下,却又立马探回了身子,乌睫垂落,娇怯万分。   仿佛方才的举动,已耗尽了她的一腔孤勇。   可过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她头顶传来任何声音。明萝梦不禁有些惊奇,又悄悄地抬了抬眸。   可她才微微仰起细颈,就被男子修长的手指捏住了下颔,低头吻了下去。   裴神玉的面容一改平日里的温仁柔和,似带了一丝侵略之感。他呼吸微紧,眼底更是深沉,清俊的面容上添了一丝念.欲,恍如谪仙入凡。   比起她的蜻蜓点水,他的吻却要更为贪婪,而爱意深重。   清冽如草木的气息穿拂过她的面颊,勾引着她一同沉沦。   明萝梦被他吻得猝不及防,一双明眸不由微微睁大。   她的手不由揪紧了他的长袖,华贵而冰冷的绣章微微咯着她的手心,让她的心如也被轻轻刺挠,而舔舐着。   片刻之后,她也缓缓阖上了眼。   只剩下扇子似的睫毛轻扫在雪白杏脸上,同身子一般轻颤。   可她虽闭了眼,却仍能感受到男人的手正在缓慢地游离,带着怜惜轻拂过她的脸颊,又穿过她的长发,爱不释手地揉在掌心。   而他的唇浅浅厮磨之间,已述尽了所有温柔。   明萝梦感到他力道渐重,似乎要将她搂进骨子里一般。而她整个人皆落在他的掌心和怀抱之中,不由渐渐融化如水,身躯渐软。   心间微动,亦能感到裴神玉待她的如珍似宝。   她被他吻得心尖乱颤,不由发出一声如小猫般的嘤咛:“唔……”   若是有人再次大胆窥探,便可见隔着重重帷幕,映出一对如交颈鸳鸯般亲密无间的男女身影。男子衮服威严而冰冷,却小心地拥吻着怀中穿杏粉衫裙的少女。   就像是坚冰与柔软相融,如鱼得水。   也如满园春色,绮丽缠绵。   许久,他和她的唇才缓缓分开。   小猫轻轻地喘着气,如没骨头一般软在他的怀中,面上酡红如桃李娇艳。裴神玉用手顺着掌心丝滑如绸的乌发,眼中尽是爱怜。   他眼底却如流水温和,声音之中却仍有一丝喑哑。   “小乖,等我回来。”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复又叮嘱道。   明萝梦眸间如一阵氤氲云雾,她双靥晕红,仍有些迟钝,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终将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吻。   ……   冠礼场中,礼乐渐起。   皇帝虽因身体不适,而未曾出席,但朝臣百僚却也皆仍是万分恭敬,不敢怠慢,肃穆立于阶下。只因即将加冠之人,乃是天下的下一位主宰至尊——   将来的大乾天子。   而裴神玉脚踩赤舄,缓而拾步,登上中央的白玉阶台。   祭过祖宗神灵,众卿行礼而拜数下,及至乐止。   赞冠者进酒,裴神玉服冠而受爵。   赞冠者再立于太子席前,北向立祝曰:“旨酒既清,嘉荐令芳,三加尔服,眉寿无疆,永承天休,俾炽而昌。”   四面群臣皆和,安乐乐声起。   裴神玉眼睑微敛,仰首将爵中之酒一饮而尽。   “皇太子元服之礼——成。”   **   座下有舞姬拂袖,靡靡之声萦绕于耳。   而高座的紫色纱幔之后,一男一女正相对而坐,若是以常人眼光,大抵都觉得不过是一对相思的情人。   然则帘后,实景却大不相同。   裴景彦看着面前的蒙着面纱、身材有致的女人,却是更加想起他寤寐思求的那个明眸少女。他却因裴神玉的缘故,才不得不放弃寻找。   心情不由愈加压抑烦躁,将酒杯重重一掷。   “所以,本王提供了这么多军中情报,你们也还是这般无用。”   蒙面女子却发出一阵冷笑。   “齐王殿下聪颖无双,何不如亲自将你兄长掀翻下马。又何必借我父王之力?”   弟弟想要夺得嫡位,但有珠玉在前,不相匹敌,只能行此诡计——不惜将兵情暗中通敌,只为了在昭武太子领兵之时,制造一场‘意外’。   秦婳眼底泛冷,淡淡勾唇:   “更况且,当时也是齐王殿下先联络于妾身。道是先将双方之大敌先共同扳倒,再来争夺江山……”   可她心中却嘲,他却也不想,他和裴神玉相距之远。   若非是当初她没能得手,凭借他所泄露的军情,如今的大乾江山,早已被江陵王收入囊中。   她虽不是什么善类,却也认为齐王的手段实在是小人所为。若非此前对她有利,她定是不会同此人合作。   裴景彦闻言,面色却更是难看。   嫡庶有别,母妃却总是让他耐心以待。可眼见父皇虽是宠爱于他,却未必能为他与臣子相抗,重重险阻……如今父皇耽于丹药修仙一事,更是让裴神玉得以手掌权柄。   他究竟,还要等待到何时?   可他已等了太久,等得不耐烦了。   “呵,你倒是伶牙俐齿,好利的爪子。”   他怒极反笑,手却突然一伸,将要掀开她的面纱。“本王倒是从未见过你的真实面目,倒是想看看,这面纱之下,该是生了怎样一张脸。”   秦婳面色不佳,将头一偏,才堪堪躲闪而过。   “齐王殿下,你我不过是合谋的关系,望你自重。”   裴景彦却残忍一笑:   “美人又何必抗拒本王。如今你父王都已被我皇兄关押在狱,你不过是侥幸逃脱。你想想,你如今对本王还有什么价值呢?本王倒不如将你当作奸细……禀交给父皇,也算是功绩一桩。”   秦婳猛然抬首,却恰好对上齐王意味不明的目光。   “本王倒也不怕你泄密,这般动人好听的嗓子,弄哑了便是……”   他说话之间,宛如暗夜之中,一条幽幽吐信的毒蛇。   秦婳背后隐约生寒,眼中却仍是一片冷静:“我本次来寻你,正是因为我已有了杀他的万全之策。”   裴承嘉尾音微挑:“哦?你倒说说看。”   秦婳稳下心神,将此前情况逐一梳理,细细道来:“此前因我独自埋伏于军营之中,周围皆是眼睛,诸事不便。”   “且裴神玉此人城府深沉,竟比我更擅伪装。”   说到此处,她手心紧攥,不由露出一丝贪嗔恨意。   裴承嘉暗中察量,见她似乎并未完全是因战败一事而气怒,更似对裴神玉有一段心中恨怨,眼底不由浮上一丝兴味。   却又听她道:“此外,他还有一只嗅觉异常灵敏的猫,那畜生频频坏我计谋……若非如此,我的毒计断不会被人察觉。”   听她道完那猫如人之处,裴景彦狭长的眉眼轻挑,似对此颇感兴趣。   “这般说来,这只猫岂不是如精怪一般?”   他虽知晓东宫之中的确带回来了一只猫,但却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听她道来,裴神玉应是对那只猫宠溺非常,十分在意,裴承嘉却又来了精神。   对于猫儿这种柔弱之物,他倒是有几分虐玩的兴致。   秦婳心绪稍平,方又不轻不淡地道:   “此次我可是费千难万险,寻来了前朝之香。此香以二物相合,分开却又皆无色无味,看不出任何端倪。仅需微量,半日之后毒素蔓延全身,方才毒发。而此毒无药可医。”   “如今我藏身于神都暗处,无人知晓。你且从旁助我暗中行事,我有七分把握。”   裴景彦思绪辗转,才终于点头:   “好,那便愿如你所说。三月,裴神玉会替父皇于杏园设宴,届时你说的那只猫也定不会出现在宴上。”   “本王尚有几个暗桩可用,届时会助你混入其中。”   秦婳眼神微凝。   她已是孤注一掷,唯此机会,定不可再失。   “如此,本王便静候阁下佳音,可不要再让本王失望。”   裴承嘉举杯,将觞中之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宋史》:“旨酒既清,嘉荐令芳,三加尔服,眉寿无疆,永承天休,俾炽而昌。”   感谢在2022-02-28 22:45:07~2022-03-01 23:1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580909 10瓶;噜啦噜啦嘞、鱼阿占 2瓶;糯米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杏园   三月三, 上巳春。   东方拂晓之际,从梅屋窗边探出了只小猫脑袋。   窗外花树蔽天,风拂来满面盈香。粗壮而曲折的虬枝之上, 卧着朵朵怒放的重瓣梅粉。   裴神玉给她安排的这处阁屋原是贵客所居。不仅离太子的正殿相距不远,屋旁还遍栽梅树, 春来清景颇佳。置身树下, 如感神骨俱清。   远看粉白一片,落英纷纷,更是如神仙胜地。   猫儿仰着小脑袋,猫儿眼微眯, 鼻尖嗅了嗅, 一副熏熏然的陶醉模样。   裴神玉之意,一则是因她喜欢花时景致,二则也是因为“梅”字寓眉。皆是独予于她的情意。   如今春时花开,猫儿每日喜欢在梅树底下嗅一嗅花香, 悠哉悠哉地梳理毛发。   不一会儿, 就落了满身花香。   门忽被叩了叩,猫儿回头, 与裴神玉四目对视。   他今日穿了一身绯袍,发戴玉冠簪缨,腰环剑珮, 如玉树萧肃。然而春光落于利落眉峰之上, 让冷峻的五官也添了几分柔软。   猫儿欢悦地‘喵’了一声。   她的心上人, 果然是天下第一好看之人。   裴神玉薄唇轻启, 也展颜而笑, 道:“喜欢这梅树么?”   猫儿点点头, 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一派娇憨模样。裴神玉的心中更是陷落下去。   他抚着掌心绒密的白毛,剑眉低垂。   “待四五月时,我再带你去看神都牡丹,姚黄魏紫,你应会更加喜欢。”   国色天香,也更加似你。他在心中道。   裴神玉又挠了挠猫儿的下巴,如往常般哄她:“你说好么,小乖?”   猫儿双眸如光映琉璃,早已满是憧憬。   “喵喵喵~”   当然好。   她无法吐人言,就伸出一只爪子,搭在了裴神玉的掌中。   裴神玉便牵着那只软软的梅花小爪子,紧了紧,如握着他的无上珍宝一般。   他浅笑道:“那就以此为约。”   **   杏园之外人影憧憧,一派车水马龙。今日是新科进士始涉政坛,皇家设宴。故而满园罗绮,皆是达官显贵。   平常百姓不得入内,却也甘愿在江边看个热闹。   突然有人疾呼:“快看!那可是太子殿下的车驾?”   “应该不会有错……”   只见一辆香车缓缓驶来,朱轮紫幰,以金为饰,前驾高头骏马。旗首画苍龙,两侧衔鸾铃,随着车马行驶发出一阵玎珰铃响。   车驾辘辘驶过,但却无人知晓,与此同时——   车厢之内,男子修长的手,正有一搭没一搭抚过掌心中的白毛团,眼中掠过无限柔软。   及入杏园。   裴神玉从车马下来,又登上了江边的一处画舫。   而他屏退左右,方褪下玄金大氅,露出臂弯间卧着的一只雪白的猫儿。又轻轻地将她抱放在休憩的绮榻之上。   猫儿此前被抚摸伺候得舒服,如今眼皮方睁。   瞳孔中便泛起亮光,好奇地打量四周。   裴神玉替她拉开了帷帐,明萝梦从舷窗往外望去,可以看见岸上盛景。紫云高楼,惠风和畅,已来了不少权贵士宦。   裴神玉见她眸中熠熠生光,笑着摸了摸小猫的头:   “离宴散还有几个时辰,你在此先玩一会,晚些等我回来,带些樱桃与你。”   皇帝仍在清修闭关,只能他以太子之身替之,设宴款待。进士之中也尚且有许多风流才俊,需要他一一甄识交谈。   他自是不能带着猫儿参宴,然而曲江春色,裴神玉却也想让她看一看。   每逢迎上巳,神都男女少年皆出门遨游,于水边掷果赏春,倩赏花景。而她喜热闹,他亦不想留她于东宫中独自冷冷清清。   明萝梦乖顺地点了点头,猫耳也随之轻晃。   嗯,我等你。   小猫看起来又娇又乖。   裴神玉心中生出些不舍,他垂下眼睑,又顺了一会猫儿的毛,方才掀帘离开。   明萝梦便卧在窗边,遥看景色。   三月春风,当真醉人……   丽水池边,有樱桃花开,杏园中一片熙攘,皆是春风得意之人。她实则并非喜欢喧闹,只是怕被独自抛下,裴神玉将她安置于此,反倒正合她心意。   及至日中,太阳渐起,照人明媚而温暖。   她开始感觉有些渴了。   舟上是太子休憩之处,并无旁人来扰,明萝梦便也无所忌惮。她慢悠悠地踱步而出,在舟艇上漫游寻觅水源。   然而转角处竟传来一阵脚步声。   原是行来了一列端盏女子,她们奉了酒水,是将欲侍奉太子与众宾客的侍婢们。   明萝梦虽知道宫人皆知她是太子的猫,但她却不想让旁人发现。于是小白猫轻盈一跃,便钻进了旁侧的一处船舱之内。   然而她却没有料到,末尾的那一名宫女,竟忽脱离队伍之中。   无声无息地,也走进了明萝梦所藏身的那处船舱之中。   小猫动了动猫耳,感到有些异样。   却见那婢女一言不发,垂首从袖中摸出一只瓷瓶,将瓶中清液轻轻抹于杯盏边缘。   而又缓缓抬起左手,在日光之下端详。   她的蔻丹殷红,与她素淡的面容有些不相衬。   然而明萝梦却也注意到,在她的指甲之下暗藏着一小撮白色粉末。   婢女检查完毕,终于露出了一抹笑。   可那森冷笑容,出现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看起来更是分外迥异。   明萝梦见此,不由心中发紧,朝前探了探头。   女子的那双手,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她却听见那婢女低声开口道:“真可惜……这一次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明萝梦浑身一僵。   这分明……是秦婳的声音。   虽她面容不同,但这声音却如噩梦一般难忘,明萝梦绝不会认错——   她竟没想到,秦婳竟能再次混入宫人之中。且她不知以何种手段易容成了他人模样,伪装得几乎天衣无缝。   而此前秦婳屡使毒计,全凭借她嗅觉灵敏,又对那香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才得以辨识出来。倘若是常人,却未必能马上察觉。   她必须马上告诉裴神玉。   **   “殿下,这是崔某所作诗篇,请殿下垂阅……”   裴神玉微微颔首,逐一看过之后,各颁赏有差。   也点了几位为东宫侍从。   及至宴中,人群方稍散,裴神玉略得空闲。他以手指捻起一颗樱桃,果实圆润,红润玲珑,隐约泛有清香。   他猜想眉眉应会喜欢,眼中浮过温色。   遂与旁道:“此次宴上的樱桃不错,办宴者可赏。再另备一些樱桃,孤有他用。”   大抵心中有喜欢之人便是这般。见到万事美好,皆想与之同享。   可忽然之间,裴神玉却忽然心口一痛。   樱桃也滚落在地。   元蒿见太子似乎手颤而果落,不由吃了一惊,出声询道:“殿下可还好?”   裴神玉的目光却落在滚落在地,染尘而脏了的樱桃上。   他向来康健,绝无可能手悸无力。也无法解释方才心中的钝痛之感。然而那一刹那,却仿佛是什么莫名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   如同不安的征兆。   “殿下?”   元蒿见裴神玉忽然起身欲离,似面上有异,心中更是疑惑。   下午还有几位大人将至,殿下要去往何处?   可裴神玉却无法忽视方才心中莫名传来的钝痛,他不由浮上一种焦躁之感。   “若有人来见,便说孤暂先有事。”   他掀开帷帘,便往楼下走去。   只剩下背后珠帘,传来一阵零落的玎珰响声。   *   秦婳又仔细检查过一遍,方才满意。   她缓缓端起盘中之酒,准备离船,而她所顶替之人,便是负责呈酒给太子的宫女。   可秦婳却忽余光瞥见了什么,脚步一顿。   此时,明萝梦正藏在柜子之后,心跳剧烈。   她颤着长睫,浑身瑟然。   江陵王早已战败,秦婳却仍能如此轻松混入此次宴中,甚至准备周详,定是有人相助。而敌在暗……   太子不妙。   她已拿定主意,准备在秦婳离开之后,便疾步奔出画舫。但愿她能在秦婳之前,率先找到裴神玉。   可猫儿却忽略了一处。   她虽下意识将自己遮掩了起来,却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尾巴仍然露在外边。   秦婳的目光,就恰恰落在那一截猫尾之上。   她悄无声息地将手中托盘放下,收敛步声,走到了柜边。面色阴冷,伸出了手。   秦婳掐着那根白色的尾巴,毫不留情地拖拽而出。   猫儿吃痛,发出了一声惨叫。   “喵!——”   从尾巴根传来一阵剧痛,让她脑子嗡嗡直鸣。明萝梦扑腾着前爪,想要逃走,却仍是被女人的手牢牢钳制住。   她惊惶回眸,正对上秦婳刻毒的双眼。   “又见面了,小猫儿。”   她在心中冷笑,便是这只畜生,屡次坏她大计,仿佛生来便是她的克星一般……   又这般得那男人宠爱。   竟没想到又在此处遇见。但这次,她却绝不会再让它逃脱出掌心之外。   新仇旧恨,让她手中的力道不由加重。   秦婳一手掐着猫的尾巴,一手将欲去扼住猫儿的喉管。   明萝梦咬紧了牙。   纵是她回身用爪子去抓挠,也因而四肢软痛无力,而使不上劲。甚至因尾巴被抓,她也有些难以平衡。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命丧于此。   下一秒,秦婳瞳孔紧缩,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她目睹着眼前令人惊异的一幕。   手中方才还握着的猫尾仿佛不过一场幻象。   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而白猫却变成了一个鸦发垂腰的少女。   少女起身,踉跄地朝外奔去。可她的手才堪堪触及船帘,却被身后反应过来的女人提步追上,抓住了她的一头乌发。   秦婳的手拽着明萝梦的长发,声音冷而沉:   “原来,你是个妖孽。”   明萝梦吃痛,可她的手却仍抓着那帷帘,仿佛是死死抓住最后的希望一般。直至秦婳用力一拽,她只能往后倒去,也硬生生将帷幕也一同扯落。   罗帐掉落,覆在她的身上。   秦婳伸手勒着明萝梦的脖子,在她耳边低声恨道:“管你是人是妖。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明萝梦不断挣扎,用指甲挠着她的手臂:   “放开我!你伤了我,你也逃不掉——”   秦婳却声声冷笑:“可笑,我若不杀你,留你这猫崽子作为隐患,再坏我大计?   且你又怎知,我无人相助……”   可她说话之间,却猝不及防被明萝梦用力咬了一口。   秦婳发出‘嘶’的一声,仍未松手,眼中一冷。   “该死的畜生——”   她不再犹豫,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匕,直接刺入少女的心脏之中。   “今天不管如何,我都要杀了你这个碍眼的猫妖。”   妖又如何。   若非是当初裴神玉,她早将这畜生送入虎口,尸骨无存。   今日还算她发了仁慈,便留她一个全尸。   匕首刺入心脏的那一瞬间,明萝梦的声音戛然而止。   痛楚渐渐遍及全身,血从她的胸口汩汩流下。她也如破败而露出棉絮的破布人偶,渐渐软了下去。   可自船舱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及至舱门,裴神玉忽顿下脚步。   他回头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男人额上青筋尽显,心痛如绞。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2-03-01 23:18:57~2022-03-04 20: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薛流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洛儿 10瓶;糯米汤圆、人外yyds、不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血色   秦婳眼中满是震惊。   裴神玉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他不是应在楼上, 又怎会突然折返?   可已容不得她细想。剑器飞来,强劲的力道几乎将她的手骨劈裂。   “呃——”秦婳中剑,左手捂着右臂的血流之处, 背后渗出涔涔冷汗。   可凌厉的剑风也一同袭来,令她伏身跪下。   而她手中的短匕也随之掉落。   被她钳制住的明萝梦虽得了自由, 却仍是手足无力。她眼前发黑, 踉跄了几步,就软绵绵地朝前倒去。   却落在一个颤抖的怀抱之中。   裴神玉将小人儿放平,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眉间俱是一片压抑的红。   他从喉咙中挤出沙哑的声音:“眉眉别怕, 孤来了。”   “呼吸放轻, 孤帮你止血,你会好起来的。”   他动作飞快,撕下了自己的外衫,给她包扎止血。裴神玉忍着心中刀割一般的痛, 竭力维持着声音的镇定:   “孤已传令, 马上就会有人过来。筵席上也有御医在此,孤马上就可以让人替你救治。”   “小乖, 不要睡,看着孤的眼睛。”   仿佛一切尚有解决之策。   而他还是那座任何时候,都不会倒下的山峦。   “孤不会让你有事的, 就像是此前的无数次一样, 相信我。”   “孤是太子, 皇宫中有许多珍稀名药, ……”   明萝梦浑身疼痛, 可听见他的话, 却仍是缓慢而吃力地睁开了眼眸。   她双眉颦蹙, 呼吸微弱如游丝不可闻:   “君玉哥哥……”   “小乖,不要说话了,我一直在这里。”   裴神玉眼中一片猩红,却仍是克制小心地捂着她的伤口,如往常一般哄她。   “眉眉,你不是还想我带你去看五月时的牡丹花么?”   “樱桃你也还未吃上。”   “明年我们再去看一次上元花灯,还记得那个人的祝福么?”   “孤此生,只想娶你一人。”   可不管他如何竭力,血却仍是渗透重重衣衫。   裴神玉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一滴泪也缓缓从明萝梦的眼尾滚落。   她唇瓣苍白,两颊却殷红如桃花。如同花期将至,轰轰烈烈开的最后一场。   无论是谁,都已清楚明白。   她流了这么多的血,已是回天乏术。   她卧在他的膝上,如同初生的小兽一般依赖着他,可呼吸却渐渐弱了下去。   裴神玉不由紧紧地握住她垂下的另一只手,如同握着他万分珍惜的宝贝。   眼中痛色一闪而过。   “眉眉!”   “再撑一会,我求求你。”   高大的男子跪在地上,身影弯折,如同一匹绝望的孤狼。   平日里如深潭一般不生波澜的眼睛,如今却乱了所有情绪。   他终是双手颤抖地将她搂在怀中,可纵是如此,也仍是无法阻挡她的生命一点点的流逝。   明萝梦的眼前一片混乱。仿佛这些日子以来的画面,就像是走马灯一样浮现过眼前。   她想对他露出一个笑,却已没了多余的力气。   最后,她张开口,努力想说些什么,声音却已是一片支离破碎。   “君玉……哥哥,你要……好好的……”   她也不想离开他。可是,她真的好痛啊。   明萝梦也想开口答应他。她还想同他去看五月牡丹花开,想再猜一次灯谜,想陪他到白头到老。她也不愿看他娶别的女子,她会吃醋的。但她却也不想看他孤寂一生。   她知道自己死后,最自责的只会是裴神玉。   所以她最后,也只剩下了这么一句。   少女的话音方落下,头就轻轻落向了裴神玉的怀中一侧,阖上了双眼。   长睫垂下,覆盖了那双曾经澄净如秋水的明眸。   “小乖?”   裴神玉瞳孔紧缩。   他指尖战栗地握着她的手,可却不能将她拉回人间。   而怀中的少女却已没了声息,世间仿佛从未有过这般死一样的沉寂。   男人静了片刻,手缓缓拂过怀中少女的眉眼。她看起来仍然眉目如画,面容安宁,仿佛不过是在午时小憩。   可这样娇小的人儿,却流了这么多的血。   连最后那一点微弱的起伏也消失了。   裴神玉眼中空洞一片,自欺欺人一般,轻声道:“小懒猫,该醒了。”   可她却仍是安安静静地伏在他的怀中,再也不会回答他了。   也永远不会再醒来。   片刻之后,少女就化作了一只小白猫。   猫儿同样闭着眼,四肢冰冷,软软的尾巴没有生气地垂落下来。雪白的皮毛也被刺眼的红色弄脏了。   这只猫,不会再对他撒娇,再钻入他的怀中玩闹。   不会再悄悄地亲他。   不会再陪着他。   裴神玉抱着怀中娇弱的小猫,从来都挺拔如树的身躯,却被压得弯折了下来。   他攥紧了拳,却久无言语。   一滴泪消失在了白毛之中。   ‘叮铃——’   而一只铃铛也随之掉落在地。   ……   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殿下,卑职护驾来迟——”   可当所有人看清眼前的一幕时,却不由而然地同时噤声,心中大骇。   只因面前的一片血色实在是过于惊人。   而太子殿下却伏跪在地,面色冷峻,沉默僵立已不知多久。而他怀中却卧着的却是一只早已没了气息的猫儿。   角落里有一名女子,手臂正以扭曲的姿势垂落一旁。   正投来怨毒而不甘的眼神。   众人一时屏息,无人敢言。   裴神玉面无血色,目如一潭死水。许久之后,他冷沉而悲彻的声音方传入所有人耳中。   “此为偷袭孤的刺客,将她押入天牢。”   **   “逆贼!去死!”   “就该统统凌迟处死!——”   囚车押着所有犯人缓缓驶来。   而城门之下,百姓群情愤慨,嚷骂之声不绝于耳。   行刑台上端坐的太子却神情漠然。   没有人在乎,太子为何身穿白袍。但今日是处置逆贼江陵王之日,太子殿下亲自监斩,能够当面目睹太子英姿,百姓们不由更加激动。   百姓们的骂声越来越高。   裴神玉的眼中却是无边的冰冷与死寂。他仿佛是在睥睨着台下的芸芸众生,也仿佛眼中空无一物。   然而秦婳却不在囚车之中。   她身穿囚服,身上有数道伤痕,手臂仍然是以扭曲的姿势垂落在侧。   她已早早被捆在刑台之上,不知忍受了不知多少唾沫辱骂。   旁人不知,皆以为是因此女囚中伤了太子之躯,不由更加愤怒。   而秦婳眼中却无甚情绪,似乎早已看淡麻木。   直到监斩官高声呼道:   “将其他犯人带上来——”   那群被关押的犯人们,正是宇文雄及其家眷子女们,被挨个从囚车上赶了下来。   而他们所行之处,人声不由更加鼎沸,一片辱骂之声。   “逆贼!”   “去死!去死!”   秦婳却没有投去半分目光,只是兀自心中冷笑。   成王败寇,便是如此。   她已做好了准备,左不过是早早结束这无趣的一生罢了。   可一声熟悉的呼唤,却忽让她呼吸一窒。   “婳儿?”   秦婳猛然回头。   她的目光掠过人山人海,穿过面色阴鸷的江陵王,和那些正在哭哭啼啼的公子小姐们——落在了最后方之处。   落在那个与其他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的妇人身上。   妇人面容惊惶,身着不过荆钗布裙,面上虽已有了些皱纹,眼尾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姿色。   而她的双眼之中,满是迷茫与慌乱。   四目相觑,女人眼中又显而易见的浮上担忧。   秦婳心中一痛,失声道:“娘?”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明明妇人的后半生,从来没有与江陵王有过半分接触。也从未享受过半点好处。而她也已将她藏身乡野,几乎从未回去过,也不可能泄露行踪……   为什么她仍然会被罪及株连?   秦婳喉咙间一片嘶哑,心脏仿佛是被人紧紧地攥在了手上,仿佛也失去所有的反应。   而那妇人只是说了一句,就立刻被身边的差役抽了一鞭,怒斥道:“安静些!糟老婆子!”   那根鞭子,仿佛也落在了秦婳的身上。   可实则却远比落在她身上,更让她感到心脏抽疼。秦婳的全身传来一阵麻痹的痛楚。   她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可最后,秦婳也只能无能为力,死死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妇人生受了一鞭,吃痛地弓着背蜷缩了起来。   而周围的百姓仍在一片叫骂,不断地将臭鸡蛋和菜叶砸在犯人们的身上。女人被砸得猝不及防,眼中不由浮现一丝无助和凄楚。   百姓才不管他们之中究竟有没有无辜之人。   他们只知道这些皆是乱臣贼子,是触犯大乾律法之人,更是害得许多大乾子民流离失所的罪人。   他们是昔日的权贵,却仍不满足,贪婪无止境。   才以至于今日。   “罪人!死有余辜!   “统统活该!”   妇人一辈子谨小慎微,从未经历过这般凌厉的诘问,脸上一片苍白,脚步也慢了下去。   却又被卒役一鞭打在地上,骂着催赶。   秦婳却再清楚不过,那是因为妇人还有心疾。   她的指甲掐入肉里,几乎劈裂,流出血来。   可怎么会,怎么会……   她的眼中有些发黑,当缓过神时,不由目光含着怨射向高台之上。   而台上的男人,此时却也缓缓落下了眼。   与她冰冷对视。   裴神玉的眼中像是一片黑不见底的深渊,无人无物,一片幽冷而毫无生息。   秦婳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原来,这就是裴神玉最后的报复。   行刑开始了。   高台之上传来大刀划空的声音,与监斩官冰冷无情的高声:“罪犯,宇文雄,斩——”   “宇文雄之妻,韩氏,斩。”   “宇文雄之子,宇文清,斩。”   血腥之气,逐渐蔓延开来。   刑场之上的城门所枭首示众的人头,仍死不瞑目地看着自己所剩的亲缘之人,正逐一踏入自己后尘。   妇人似乎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不再言语,只是眼中浮现出一抹忧伤,静静地凝望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秦婳却浑身颤抖,身体越发僵冷。   妇人一向是一个懦弱之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从来选择不去挣扎,而是逃避。   可她却本也能够因此,而平安度过余生。   可她却是一向争强好胜之人,因为出身的卑贱地位而一直不甘。   也因此看不上妇人的平庸。   可那也终究是生她抚她,伴了她十几年的人啊。   秦婳才终于明白,原来裴神玉是也要她品尝他当初心中的滋味,他是如何痛楚。   亲眼目睹着所爱之人消逝在眼前。   “宇文雄之妾,秦氏,斩。”   刽子手唾了一口沫子,举起了长刀,一切终于快要结束了。   秦婳却闭上眼,一行清泪自面颊淌下。   她后悔了。   耳边传来女人头颅滚落在地的声音。   而她平生唯一在乎之人也死在了这里,死在了她的眼前。尸首分离,不得全尸。   她却是最后一个问斩之人。   “罪犯,宇文雄十三女,秦婳。”   “斩——”   裴神玉垂眼看着行刑的场面,目光始终未曾移开,直至目睹到最后一个头颅落地。   女子的双眼没有合上,仍闪着泪光。   大仇得报,但他的眼底却如万里冰封。   他感觉不到任何的快意。   仿佛天地之间,再无任何他所在意之事。而他的猫儿,也再寻不回了。   唯有无边的寒冷,将他裹挟其中。   ……   云麓山上。   一道惊喜的声音,将明萝梦从漫长的混沌之中拉回现实,让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娘子?娘子您终于醒了?”   明萝梦看着眼前激动的婢女,意识逐渐苏醒。眸间却是一片朦胧迷惘:   “白鸠……发生了什么?”   榻上的少女烟眉微拢,面容雪白如玉,丹唇轻轻翕合之间,声音细弱而无力。   她仿佛遗失了很重要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4 20:58:57~2022-03-04 23:5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鱼阿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橄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un 2瓶;人外yyd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执念   白鸠忙往她身后塞了一个金丝软枕, 这才小心翼翼扶起自家娇贵万分的娘子。面前的人就像玉瓷做的,说句重话都唯恐惊吓到了她。   她声音放得极柔:“娘子,您感觉如何?”   明萝梦如梦初醒, 她蜷了蜷指尖。   “好白鸠,我头疼……”   她还未说的是, 心脏有一处隐隐有些作痛。却不似是往日的疼, 更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她的心口中剖了出来似的。   而这疼,便是让她记着。   “婢子这就给您揉揉头。”白鸠满眼心疼,她手法熟稔地给明萝梦轻轻揉着太阳穴。   “娘子, 您可感觉好些了?”   明萝梦咬了咬唇, 脑海中如一片紊乱,仿佛有许多碎片一样的画面,匆匆掠过。   却如雾中观花,怎么也看不真切。   她软乎乎地嘤咛一声, 半伏在白鸠的怀中。   白鸠是她娘亲所留下的忠心侍婢, 自幼伴她身侧,已有数载。她将对方当成姐姐看待, 便将心事和盘托出。   “我感觉,仿佛忘记了什么似的……”   白鸠唇边却是涩然一笑,似乎感慨, 也似乎怅惋, 道:“娘子, 您已睡了三年。”   “三年?”   烟眸微微睁大, 明萝梦不由抬起头。   她才注意到, 白鸠的面孔似乎更成熟了。   而她环顾四周, 也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十分陌生, 香炉中吐着袅袅紫烟,窗外是逶迤青山,云雾环绕。   更觉如梦似幻,一切仿佛仙境之中。   “这是哪儿?”   “娘子,这是云麓山上,您在此养病已三年了。”   明萝梦懵懂透澈的眸子间犹有一丝稚气,仿佛还是之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白鸠看得心疼得紧,她家娘子生来就体弱多病,三年前更是因为那一桩子事,不得不在此蹉跎年华。这如花美眷一样的大好岁月,平白在这冷冷清清的云麓山上度过。   “娘子,您可还记得花宴之上您落入湖中之事?”   明萝梦纤长的睫羽颤了颤,启唇道:“还不曾忘记。”   她不识水性,于冷秋堕入那刺骨的潭水之中,绝望之情几乎将她淹没。   “您经此一事,烧得意识不清,险些,险些……”   白鸠抑下喉中哽塞,强颜欢笑道:   “幸好先夫人早早留下那枚玉佩,婢子见您始终久烧不退,便擅作主张,持信物带您来了山上,求上霄大师替娘子医治。”   “婢子鲁莽,还请娘子责罚。”   “我怎会怪你。”明萝梦慢慢地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若非你能想到此处,我也捱不到今日了。如今世上,更是早已无明氏萝梦这一人了。”   “白鸠姐姐,辛苦你了。”   “不过是奴婢的职责所在罢了。娘子可别胡说,您定会长命百岁的。”白鸠偏了偏头,掩饰着眼角的泪光。   先夫人待她恩重如山,若是她不对小主子尽心尽力,今后又如何有颜面见先夫人呢。   明萝梦又轻声问道:“那么如今,上霄大师可在?”   “大师料您不日即将醒来,便云游外出了,但留了一瓶丹药,道是您醒来之后每月服用一颗。”   明萝梦虽觉遗憾,但也有所料到。   她点点头。   一场沉睡,恍如经年隔世,前尘故事都仿佛已经淡忘了许多。但她生来娇矜,仍要夺回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我们不久之后,就回扬州吧。”   **   四月扬州,春风旖旎。   而琼花楼上,明莺儿正和小姐妹们吃吃笑着。   她眉眼轻转,如黄鹂得意:“明萝梦?恐怕我那好姐姐,如今早成一抔黄土了。”   如今明萝梦已在扬州城中消失了三年,而恐怕今后,明莺儿便是刺史膝下独女。故而明莺儿身边,奉承讨好之人自是不少。   其他的娘子们不由附和她道:“就是!这不都说,红颜薄命么——”   “想当初的扬州第一美人,却生了个体弱多病的身子,如今又遭逢这一场意外……也只能怪这天妒红颜、世事无常了。”   “若不然,还能怪谁呢?”   然而提起明萝梦,她们眼中还是不□□露出几分艳妒。   只因明氏萝梦,的确是生了一副上天恩赐的容貌,天生的琼姿玉骨,嬛嬛双眉,是个满城皆誉的小美人儿。   明莺儿本面盈笑意,闻言笑颜却僵了僵。   ‘扬州第一美人’这一称号犹言在耳,她不由在心中暗暗咬牙生恨,却也辩驳不得。   好在她那动人楚楚的姐姐,却是个病秧子。   与她的那群忠仆三年未见,恐怕也是早早安葬了罢!从今往后,她便是唯一的刺史嫡女。   思及此,明莺儿才终于粲然一笑。   然而自茶楼之下,却忽传来一阵百姓的喧嚷声。   “这群蠢人!好生喧哗。”   有小娘子抱怨地皱了皱眉,却不经意偏头望去,也发出了一声:“咦?”   楼上的娇客们不由被勾起了兴致。   她们皆俯首望去,只见楼下恰好驶来一辆白铜刻花的宝马香车。   帘子遮得密密严严,仿佛马车内的娇客一阵风都吹不得。   然而再定睛一看,那马车罗帷青壁,又以云母为饰,飞鸾衔铃。华贵非常,不正是明萝梦惯喜常乘的宝马香车么——   明莺儿却脸色一白,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   *   明莺儿藏在花窗后,再次瞥见明萝梦那张纤弱美丽的脸,不由掐住了掌心。   她心中又气又急,立马匆匆去寻了薄氏。   “娘,她回来了!——”   她气急败坏,俨然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娘!那病秧子去找了父亲,她究竟要和父亲说些什么?”   薄氏却兀自沏着茶,不慌不忙,仿佛自有乾坤,她徐徐开口道:   “你慌什么。”   此时,屋中。   明弘谦注视着这个仍面色孱弱,却已经显然好转不少的女儿,眼神复杂,却还是语气缓和了几分。   “你回来了就好。”   明萝梦面色淡淡,道:“是,承蒙您的庇佑,女儿还未身死。”   这句话听起来定是没有差错,但是纵然谁都知道,这却是句讽刺之语。而她病重危难之际,明弘谦却袖手旁观,最后还是依赖她的婢女才得以存活。   明弘谦眼中意味不明,他沉默了一会,终是开口道:“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然而女儿这次虽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下次却未必。”明萝梦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父亲不知么?”   明弘谦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女儿落水,却实则是薄氏与明莺儿母女二人欲要加害于女儿,此乃证据……”   那日薄氏暗中设计,而又以明莺儿为引,才令她不慎落水。   明莺儿于宴中头戴她亡母所留钗饰,又屡屡挑衅。而自己生了气,也未细思,见她似要将钗子掷下水中,便匆匆去夺。   然而那处地面竟早已涂了桐油,她踩上便心知不对,伸手去扶旁边阑干,却没想到池边木栏竟也早已被做了手脚。于是她便这样跌入寒潭之中。   她向来体弱,那一日冷秋落水,足以要了她的半条命。   而她的婢子金雀,平日里娇憨乖顺,却也没想到竟是被薄氏收买,甚至在汤药之中给她暗下相克之药,令她病情拖延而加重。   若非她逢此造化,得以醒来,便任谁也看不出,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   明萝梦醒来之后,却没有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是先暗中找好了所有证据。   如今一一皆摆在了明弘谦的面前。   少女容色胜雪,平静无澜,仿佛提起的不是自己的加害之人。   “父亲大人将欲如何处置她们?”   明弘谦的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摆在眼前的证据字字确凿,逻辑细密,任他以刺史的眼光,也挑不出半分差错。   他心中又惊又怒,眼中情绪如云深翻涌。最后,却终只是拂袖一斥:“妇人愚昧!”   明弘谦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   “薄氏教女无方,我会让她们下跪赔罪,求你原谅。此外金银补偿,你也尽可提出。但终究你们是母女,是姐妹……”   明萝梦闻言,却感到心间冰凉,指尖轻颤。她强抑着几个吐息之后,方低声道:   “所以纵是如此,父亲也要包庇她们吗?”   她攥着袖口,就像是一只孤独无依的小兽。   明萝梦来此之前,虽早有预料,潜意识中却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她犹记得自己年幼之时,明弘谦也曾将她抱于怀中,视她为掌上明珠,娇宠万分……   可从何时起,她的希冀却越来越少?   是从明弘谦从外面抱回来一个比她还大的哥哥之时,还是明莺儿逐渐成为那个被父亲牵着手的小女孩时?   还是三年前,或是此刻?   而他的沉默,却渐渐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淹没。   明弘谦久久不语,只是方才看着这个和亡妻肖似的长女,心中已五味陈杂。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缄默。   明萝梦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按大乾律法,故杀人者即使未遂,也仍需判刑……”   “您既已意下如此,那女儿也只好将这份证据,并鲁氏、金雀等人与之口供,一并移交官府作为证据。大乾铁律昭昭,定不会包庇于任何人。”   明弘谦眼底微冷,终是意识到了明萝梦背后的要挟之意。   “你究竟想要我如何?”   明萝梦的眸中如一片冰湖,冷冷清清。“既然您也不愿见此事发生——”   “而父亲的屋檐之下,又已无法保证女儿的安危周全。那就只能恕女儿不孝,择府另居,还请您不要阻拦。”   **   长生殿内。   裴神玉穿一身月白素服,面色冷淡而又疏离,身形颀长却添了几分清瘦,如同一棵孤柏。   他垂着眼,正一丝不苟地为殿中的灯盏剪灯芯。   末了,又轻轻地抚上桌上的匣木。   裴神玉恍惚之间,仿佛耳边还能听见小猫儿的喵喵叫声。   如旧时人儿的音容宛在。   而在殿外目睹着眼前此景的元蒿,却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声。   那一日,阖宫皆惊,只因太子殿下一身血色悲怆,见者无不所感而悲。然而自那日之后,殿下接连五日不出,所食也不过水露。   直至兵部尚书宁大人前来求见,不知是同殿下说了什么。   殿下方从那梅阁之中走出。   虽他未亲眼目睹,却也清楚,猫儿死了。   至于那梅娘子,似乎伊人也已逝去……   他也是后知后觉,殿下似乎也对那梅家的小娘子并不一般。   令他所奉衣裳钗饰,皆是珍稀名贵,此外又事事纵容。梅家小娘子得与猫儿同住梅阁,也是殿下的心思与恩赐。   而如今,二者却皆没了。   斯人已逝,然而殿下虽已走出了梅阁,却并非似是放下了的样子。   甚至取冰筑室,将猫儿的躯体存放其中。又以香木造龛,鱼膏为烛,日夜徘徊在长生之殿中,守着一盏孤灯。   殿下的眼中却漆黑一片,早已看不出情绪。   这些时日,更是消瘦了不少。   元蒿见此,却十分心惊。   殿下怕是已有些……执念过重了。   他咬咬牙,终是走进了殿中,伏跪在地。   “殿下,请您节哀。”   “恕奴才斗胆直言。小祖宗生前最喜美丽之物,想必也不愿在离去之后……以这副模样伴您身侧。”   作者有话说:   含人物剧透ps:   女鹅因为经历不同的原因,醒来后性格会有点点不同,具体表现在待人接物上(不是乖猫是警惕小猫   而男主三年后,其实性格深处也有改变(悄声)   下一章就是三年后啦~   马上重逢→陛下重新追小猫→被拐回宫   但是这次两个人的情感,会有一段时间内处于不平衡的状态哦   眉眉可能不会和做猫猫的时候一样那么快喜欢君玉哥哥,离彻底敞开心扉还需要一段时间-w-但是在一起会更快,以及其他情节也可以期待,咳咳   感谢在2022-03-04 23:55:06~2022-03-06 19:5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橄榄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27481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415624 78瓶;Suzy 16瓶;清秀秋霞 14瓶;… 10瓶;Nee1、桑桑真的很可爱、鬼迷心窍 4瓶;SWEET、不见、Gu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兄长   裴神玉的眼中辨不出情绪, 然而指尖却微微一顿。   是啊,小乖一向爱美。   她会不会怪他?   若是她在天有灵,看见他这般不肯放手, 执意要将她留在身边,又会不会生气?   可他仍无法接受, 猫儿是真的离开了他。   明明那一天猫儿还在亲昵地拱着他的手心, 他握着掌心小小的猫爪,和她定了五月牡丹之约。他还记得少女的一双明眸之中满是依赖。   可如今那双眼睛却再也不会睁开。   而猫儿也变成了一具冰冷的躯体,再也无法回应他。   裴神玉抚着木匣,一遍遍地低喃:   “是孤错了。”   他不应该把她独自留在那里。   更不该有半分心慈手软, 没有斩草除根……才以至于受累于她。   眉眉, 你当时,该有多疼呢。   他双目泛空,双手攥拳,双眼渐渐泛红, 被漫天的自责所淹没。   他仍是无法饶恕自己。   元蒿伏着头, 感到面前之人彻骨的悲痛,心也一阵抽疼。   殿下幼而无母, 一向身边冷清,好不容易才有个真正在意的,如今又失去了所爱之人……   殿中的男人从来一身高傲, 如今却像是只落败的野兽般憔悴。而分明是春花明媚的四月, 他如覆了一身霜雪那样冷。   回忆将他攫住, 斯人已逝, 徒留生者长思悔恨。   不知过了多久, 日暮西垂, 于一片残阳血色之中, 裴神玉的背影被拉得极长。   殿中终于响起他疲惫的声音:“回去罢。”   裴神玉闭上了眼。   “清明时,就将她葬了吧。”   **   刺史府中。   明萝梦正沿着垂花廊,缓缓往外走。她穿一身紫烟罗裙,娇美盈盈,可神情却有些恹恹。   “白鸠,东西可都清点好了?”   白鸠温声道:“娘子您尽可放心,单子上先夫人所留下的所有物件,皆已一一清点对上了,并无缺漏。”   明萝梦轻轻点头:“那便好。”   她虽未能直接惩治她们,但凭借那一纸证据,也仍是从薄氏身上撕下了一块肉。   在明弘谦看来,这或许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身外之物。   但她却清楚。让她们不得不乖乖从口中吐出那些霸占了许久的好处,对薄氏和明莺儿来说不啻于剜心剥皮。   而至于那叛主的金雀,自然也逐回了这蛇鼠窝去——   她向来精神疲弱,如今又忙了两日清点与搬迁之事,却也耗费了不少精神。   美人容色微微苍白,见之犹怜。   明萝梦才走过拱门,一声清润的男子声音却忽然将她叫住。   “眉眉。”   她抬眸看向来人。   男子生得清隽温雅,鬓若刀裁,一双瑞凤眼缱绻深邃。他穿一身芝草仙鹤锦袍,腰系玉带,更衬得人如玉树。   那双眼睛见到她时,却满是欣悦之情。   他正是明府之中唯一的嫡子。   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明寺安。   明萝梦眼睫微,涩然开口道:   “……兄长。”   明寺安怔了怔,唇边的笑不着痕迹地淡了些许。   “眉眉,怎么不叫哥哥了?”   明萝梦揪了揪袖子,垂下了长睫。   明寺安虽是薄氏所生,却是个好兄长,他从不会偏袒薄氏母女二人。甚至因她丧母,而对她更存怜意。   她想起幼时,明莺儿仗着明弘谦的宠爱,常与她争夺钗环首饰。而她脾性娇纵,却因倔强而从来学不会告状,每次只会被明弘谦教训无长女气度。   反倒是明寺安次次都护着她,而责罚自己的亲妹。   甚至哪怕她顶撞薄氏,也是他从中转圜。   连她幼时学女工刺绣,被刺伤了手而想逃学之时,也是他替她应付夫子,又哄着给她上药……   他待她,从来很好。   只是如今世殊时异,一切都不同了。   “哥哥。”   可她终是软软地开了口,道了这一声久违的称呼。   明萝梦的眸间却又淡了淡。   她心中仍是清楚,如今自己已和薄氏、明莺儿是图穷匕见,再也不可能安然共处一室。   但那却仍是他不可割舍的亲生母亲和妹妹。   且在此之外,似乎于她心中,这声‘哥哥’也叫得有些不自然。仿佛这个称呼……已经不该用来唤他。   明寺安也感受到了她话语间的不自在,眼底微深。   他如自嘲一般开口道:“眨眼间,眉眉都又长大了不少。三年前,我得知你落水一事后,马上从书院请假赶回,然而那时你已经在云麓山上养病。”   “倘若是哥哥一直在家,定是不会让她们如此欺你。”   明萝梦张了张唇,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寺安却突然握住她的一只手,他垂眼凝视着她,眼中仿佛带着灼热的情绪。   “眉眉,哥哥却不想看你离开。”   “寺安哥哥?”   明萝梦有些惊讶,像是只被捉住的幼兽。   她的手指动了动,有些想挣扎,然而明寺安却将她的手牢牢牵在掌中。   明寺安望着惶惶不安的少女,忍不住放轻了声音。   “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也是以后的当家做主之人……”   “以后,若是谁人欺你,就像小时候一样,寺安哥哥也还是站在你的这边,替你处理好一切。你只需要开开心心便是。”   他握着掌中柔弱无骨的小手,心中更是放软。   “眉眉,别怕,以后有寺安哥哥一直护着你。毕竟这是你从小长大的家,不是么?”   他的眼睛深邃如渊,仿佛藏着许多的情绪。   明萝梦犹豫了一会,却慢慢摇了摇头,终是抽回了手。   “眉眉一直很感谢哥哥的照顾,然而如今的场面,已是覆水难收……”   明寺安的眼中如云聚灭,唇边艰难地扯了扯。   “可你离开了家,又能到哪里去呢?”   “娘亲为我留下了一处府邸,哥哥不必担心。且天大地大,也自有能容我之处。”   “若是哥哥想寻我,眉眉随时扫榻相迎。”   “然而此处,却已容不下我,也终究不是我的家了。”   她的声音冷清,如掷地有声。   明寺安却是一愣。   眼前的少女,眉眼平静,仿佛已筹划好了一切。却再不是曾经那个对他心存依赖、而羽翼稚嫩的小女孩了。   **   花开花谢,转眼三年春秋匆匆而去。   上元三年的初春。   此时,扬州城的一处花苑之中,正举办着一场赏春宴。   而筵席之中,正环绕着一圈扬州城中的官夫人和贵妇们,其中为首之人,则是一身珠光宝气的荣亲王妃。   如今一切都与以前隐约不同。   三年之前,天子继位登基,改元为上元。而后天下承平,海内晏如,大乾也愈加康盛强大。   而诸位亲王也皆被分封。其中荣王作为先皇的同母之弟,则被封为扬州大都督,督视兵马与督察刺史以下官员。   故而荣王领命任职于此,也已三年了。   扬州城如今来了个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又手握数一数二的权柄,自然是引来许多人拍须溜马。   “我见世子少年英姿,飒爽不凡……听闻也将近娶妃之龄了,不知王妃可有没有心仪的人儿?”   说话的人正是左少尹的夫人杨氏,而此话则实为打探。   谁人不知,荣王世子裴承嘉是个纨绔风流,虽天性纯真,却唯独喜欢古董花鸟、斗鸡遛马一事。   毕竟是当今圣上的亲表弟,荣王府中也唯独这么一个男丁,今后定能继承荣王之位。且荣王世子虽是贪玩,却是个极为孝顺的,事事以母为尊。   他的婚事,自然大抵也由荣王妃来主张安排。   这皇亲贵胄、泼天富贵,又有谁不眼馋呢?故而杨氏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暗暗竖起了耳朵。   荣王妃缓缓地酌了口茶水,方不紧不慢道:   “我的嘉儿天资聪颖,自然是该配最好的女子。”   “而若是那等孱弱短寿之人,无法为嘉儿诞育子嗣……自是无法配我的嘉儿,要首先剔除。”   闻听此话,各夫人颜色各异。   这扬州城中,又有谁不知晓,裴承嘉正在追逐讨好那扬州第一美人?而那美人,又恰好是个体弱多病的。   王妃说完这话,便一直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末,不再言语。   然而宴中才听完这番话的明莺儿,却兀自起了身。   “王妃娘娘,这是莺儿自己做的花糕。莺儿见您只喝茶却不吃东西,空腹饮茶不利于人,您可要先品尝一二?”   荣王妃打量了她几眼,又瞧了瞧那花糕,赞许道:   “嗯,你是个有心的孩子。”   明莺儿不由羞赧地低下头,却心思活络开来。   她知那裴承嘉中意她那好姐姐。   然而如今明萝梦已分府另居,和父亲划清了界限,又是一身病弱。纵是世子喜欢,那又如何呢?   但是倘若她能得荣王妃的青眼……荣王世子妃的位置,岂不是唾手可得?   届时,她也能狠狠压她那徒有美人之称的好姐姐一头。   思及此,明莺儿的小脸更因激动而微微发红。   荣王妃见状,却更满意地笑了笑:   “我就喜欢这样羞涩内敛的女孩儿。”   “反而那些娇奢无状、不懂规矩之人,自是绝对不可能进我荣王府的大门。唯有这样秀外慧中的闺秀,才得我心意。”   这话,就俨然更是在指名道姓了。   在座谁人不知,这明氏萝梦最是恣睢无忌,不顾他人眼光,全凭心意过活?   然而荣王妃此话一出——   除非是自打耳光,否则明萝梦必定是不可能嫁入王府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眉眉不仅有一个哥哥,后面还有一个表哥   君玉哥哥:?   感谢在2022-03-06 19:50:54~2022-03-07 23:5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大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糯米汤圆、Gu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离人   满城皆闻, 这病美人却生了副伶仃弱骨,却是向来随心所欲,眼中容不得丁点沙子。只因她与刺史大人不合, 便辟府独居,已有三载。   美人有些脾气, 本也是自然而然。   城中还有许多风流才子, 好美人恣意,偏作诗云:“佳人难觅妩如梦,花颜修嫮动客心”。   可在一些循规蹈矩了大半生的妇人眼中,却仍是离经叛道、不守礼法的表现。   荣王妃话音方落, 席中之人一时无声答话, 然而心中却各有思量盘算。   明莺儿的笑容,则愈加甜美。   **   午时,疏浅日光透过窗牗,折入水晶帐中, 映出了一张娇如桃李的美人面。   女子长睫纤翘, 轻轻地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   帘边一道女声传来。   “娘子, 您可醒了?”   明萝梦呆了半响,方缓缓撑着手臂坐起,斜倚一旁:“白鸠, 如今几时了?”   白鸠拧了张温帕子, 给她擦拭起小脸。   她温声道:“娘子, 这都已经巳时了, 您不是还想去看虹桥临水边的琼花么?”   明萝梦任她服侍着, 微微眯了眼。   榻上的小娘子只着雪白寝衣, 一张素面未着粉饰, 丹唇若樱,肌理靡腻。三千鸦发垂了满肩,更衬得肌肤如玉莹润,娇慵无数。   乌眸还带着些惺忪睡意,在日光之下却如琥珀玉石,流泻出一片流光碎金。   只是掩在浓密的睫羽之下,无人察觉。   美人的一只玉足轻轻落在毯子上,手接过另一位婢子递来的茶盏。抿了口,又吐在一旁的小金盆中。   这时才方是清醒了五分。   明萝梦以手掩唇,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白鸠见她这副娇憨模样,仿佛仍是那个未及笄的小女孩儿一般,不由掩着心中笑意。道:   “这午后的太阳啊,可刺眼着呢,娘子再不起,可就晚了。”   明萝梦垂下了睫,却低哝了一声。   “可白鸠姐姐,我又做梦了。”   模样绝色的小娘子,仿佛笼了一身的失落,道着娇声软语。纵然白鸠身为女子,心也酥软了三分。   可听她如此说,白鸠却又微微头痛:   “娘子,又是那个梦么?”   明萝梦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上元二年秋的某个雨日,她曾撑着一柄十二骨的油纸伞,与女婢从红药桥上走过。   那时天幕落雨,晦暗不明,街上鲜少有人。   可自青石板上驶来的一辆马车,却忽然映入她的眼帘之中。   那马车通体玄黑,有种古朴大气的贵重感。   风吹起车帷之时,露出车内之人的半张脸。那人下颔明朗,薄唇微抿,一身气质似是比雪还冷。   他肤白如玉器,穿绣麒麟玄服,应是养尊处优之人。   然而那男子虽似是出身不凡,却仿佛落了满身的寡淡和冷清,仿佛是走了漫长的路,疲惫而失望的旅人。   他的情绪,只短短一面,仿佛就传到了明萝梦的心尖。   她似乎也觉得悲伤了起来。   后来,她又装作不经意间去打探那人的踪迹,却得知扬州城内,并无拥有这么一辆马车之人。   似乎那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然而却在她心中留下了一些印记。自那之后,明萝梦总是时不时在梦中见到他。   或是数月一次,或是连绵几周,毫无规律。   而每次醒来时,她的心情也各不相同。可清醒之后,却无一例外,她如何也记不起梦中究竟发生何事。   只隐约知道是梦见了他,那个神秘又一身冷意的人。   可分明,那只是一个连脸都看不清的人呀……   明萝梦长睫轻颤,心中也有些迷离。   白鸠见她此状,不由又忧心了几分。   “娘子,您本就身子骨弱,如今更是不宜多思。奴婢早说了,该去寻个人瞧瞧,或许是魇住了……”   明萝梦不响,她知白鸠都是皆为她好,可她不知怎地,也不想让这个梦消失。   于是只好转了话题。   “白鸠姐姐,我们不提这个了——”   她仰了眸,烟眉如秀水明艳,徐徐绽笑。“今天给眉眉梳个仙女一样的发髻,好么?”   白鸠又看了她一眼,也只能无奈而纵容。   “好,我的小祖宗。”   **   上元三年的春时,扬州城外。   柳清池畔,水边已有许多淑女公子,或弹筝擘阮,或饮酒行乐。花影蹀躞,臻臻簇簇,更引来飞蜂鸟鸣。   此时岸边,又缓缓停下一辆香车。   而由一旁女婢搀着,从车上缓缓走下一名纤弱美丽的女郎。   众人皆知,这便是扬州城内闻名的病美人明萝梦。   她肤白胜雪,眉目如画,而一时投去目光之人,皆被她容色所摄。   明萝梦方才走了两步,就见一名锦袍少年匆匆走来。   那少年风华正茂,正是荣王的世子裴承嘉。他身穿锦绣绯红袍,眉目清秀,但隐见贵气。   裴承嘉正满脸喜悦:   “眉眉,你可算是来了。快,我带你去那边看看——那边的花开的正好,我还让下人备了些吃食点心。”   明萝梦却未应他所邀,只是如仪一礼:   “就不劳烦世子了,我与婢女一同前去便好。”   闻她所言,裴承嘉的头垂了下来,他一脸沮丧:“眉眉,你怎么突然与我这般生分?”   他才刚被其父王关紧闭出来,满心雀跃,立刻就想来寻她一同赏花。而他又心知明萝梦每逢春时,必会来此赏花。   故而在此已等了几天。   少年人清澈的双眼中满是失落,似是十分委屈。   有一瞬之间,明萝梦仿佛是看见一只突然耷拉下尾巴的小狗。   三年之前,裴承嘉初至扬州。   而彼时,他第一面见明萝梦时,便口呼仙子姐姐,十分激动。   此后更是想方设法与她见面,缠着说要与她为友。   而明萝梦见他也并无邪念,只是孩童心性坦率,偶尔也会与之对弈品茗,或是受他所邀,前去筵席观舞。   裴承嘉极擅玩乐一事,花鸟斗鸡无一不晓。   且他自神都而来,常常会同她说起神都之景。   明萝梦尤其喜欢听他提起神都。   神都,天子之都……   该是个什么样的繁华光景呢?   然而明萝梦却也明白,不知何时起,少年人的心思却也不再单纯。   故而她也只能心存遗憾,与他渐渐疏淡。   “几日之前的花宴,世子不知么?”   裴承嘉见她烟眉微蹙,匆忙解释道:   “眉眉,你且放心,都是因为那些长舌之妇,我娘才对你有些偏见,等我向她解释清楚就好了。”   “你可……可千万别因此而远离我。”   然而明萝梦却语气平静:   “若世子真心待我为友,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此便可。世子也无须费心解释,只需转告于王妃,我并无高攀之意,让王妃尽可放心。”   “如此,对你我都好。”   裴承嘉脸颊蓦地一红,他支支吾吾道:   “可眉眉,我,我其实是真心……”   明萝梦却垂了眉眼,打断了他,她施施然一礼:“恕眉眉还有事在身,便先告辞了。”   美人的身影缓离。   只剩下裴承嘉一人,怔忡而失落地立于原地。   而在旁人遥遥看来,则是荣王世子又去讨好那第一美人,却还是铩羽而归的场面。   此时花亭之中,目睹了一切的明莺儿却是掐紧了手。   她气得脸微微发白,却无处宣泄。   仿佛她所汲汲以求的,在明萝梦的眼中,却也也不过如此。   可是,凭什么?   难道她生来只配捡自己姐姐不要的东西么?   “娘,我究竟要何时,才能将明萝梦踩在脚下?”   明莺儿坐在薄氏的面前,心中十分委屈。   她绞着手中帕子,眼角微红。   “世子心中,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贱人……不仅是世子,连哥哥都偏心于她。”   明莺儿忍不住说出心中的话。   薄氏虽也知她心情,可到底,还是先替儿子说了句话:   “寺安不过是心性宽仁,可怜她年幼丧母罢了。”   明莺儿咬了咬唇,却也不敢反驳。   毕竟明寺安才是明弘谦最看重的嫡长子,也是薄氏的心头肉,她深知自己在娘的心中的地位并不比哥哥重。   薄氏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她的手:   “你呀你,就是沉不住气。”   “我的乖儿,你又何必心急?她身子骨孱弱,自然是熬不过你的,你只需一心讨好荣王妃便是。”   明莺儿却道:“可她也到底也还是活到了今日。”   薄氏轻轻一笑,仿佛此事不值一提。眼中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深意。   “虽说如此,她却也仍需常年用药。你说若是有一日……没有药了呢?”   **   太极殿中。   唯有青烟漂浮,尘嚣俱静。而如山奏章之间,玄冕之下,男人的眉眼浮过一丝疲倦。   窗外却忽而响起了一声鸟雀啼鸣。   裴神玉笔尖微顿,方批下墨字。   而他搁笔之后,却仰首望向窗外。而那已萧肃了一整个冬日的乌黑木枝之上……   如今,已冒出了几朵小花。   自始自终,元蒿都安静地秉着拂尘,立在旁侧。   銮座上的人却忽道:“朕后日去碧霄宫中,你来安排。”   元蒿怔了怔。   他遂领命道:“奴才领旨。”   可看着陛下起了身,风露满衣,而略显萧落的背影,他心中还是淡淡叹了一声。   如今宫中,已如此冷清了三年。   天子继位以来,以守孝三年,推拒选秀。   而此前东宫就无一姬妾,故而如今,后宫仍然虚置。先帝既殁,太后亦早早仙逝,陛下又无长辈催促,此事便已拖了三年不议。   如今三年已过,自然是有些臣子躁动不安了。   可他却清楚,陛下仍然念着的,怕还是当年的那个梅娘子。   如今碧霄宫中的牡丹,也应该开了吧。   作者有话说:   女鹅:人见人爱的漂亮小猫   继母男配什么的下章就下线了,后期才有戏份   下章男主就可以见小猫了!   -   感谢在2022-03-07 23:55:55~2022-03-09 22:5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阿占 5瓶;暮辞 2瓶;Sunny89、故里、不见、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招魂   明萝梦正闲倚窗前, 漫无边际地翻弄话本,却忽见白鸠拿着一封花笺走来。   “娘子,程夫人来了信。”   她眸间瞬间如葡萄水亮, 泛起光泽。   “来,快拿来给我看看。”   明萝梦迫不及待, 当即接了信, 就看了起来。   魏夫人原名魏凌霜,是英国公之女,嫁辅国大将军程劲,如今居于神都。   也与她娘结为异姓姊妹, 也就是她的姨母。   在她年幼之时, 魏夫人还曾携子来江南探望过她。而在娘亲逝世之后,魏夫人也仍来了几次江南小住陪她,往后更是屡有书信。   对她颇加照拂,视若亲女。   然而明萝梦幼时更为体弱多病, 不宜远行。因此她从未去过神都, 程夫人也几乎不曾和她提起。   而如今,除去笺上亲昵数语, 程夫人则是想让她来神都。   明萝梦目光落在此行字上,心中微动。   “娘子,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白鸠温声问她。   明萝梦这才发现自己的唇边犹然带笑。   她怔了怔, 又垂下头, 低声轻喃:   “姨母说想要让我去神都。”   白鸠略微思索其中利弊, 方缓言道:   “这倒是一桩极好的事, 您如今在这扬州地界, 虽无挟制, 然而薄氏母女与荣王妃却视您如眼中之刺, 横竖糟心。您也没有什么可留念的人事儿,去神都倒也是个选择。”   “且神都乃是京都,有芸集四海名医,也有利于您今后的病情诊治。”   小美人垂下头,唇若樱桃,又扬了扬:   “是,姨母还说,在神都的左郊外,寻到了上霄大师的踪迹。”   “那可真是太好了——”   白鸠闻言,激动万分:“娘子,神都这一趟您非去不可了。”   如今三年已过,上霄大师所留下的药也所剩无几了。   虽明萝梦如今身体已好转不少,然而她终究还是一身弱疾之症,也不知倘若这一味药吃完了,又会如何。   而之前明萝梦一直派人留意上霄大师的踪迹,然而却始终无获。   如今这个消息,的确如久旱逢甘雨。   明萝梦眸中如星辰明亮,也点了点头。   她心中亦觉欢喜。   但仿佛……她更期待的,则是去往神都这一件事。   **   一路车马劳碌,明萝梦与诸婢仆从,终于在四月中旬抵达了神都。   如今,恰是牡丹开遍满城的季节。   才过城门,她不由掀开了帘,好奇望向街上景色。然而恰好就见一名男装女子打马而过。   那女子扎高马尾,穿殷红色窄袖束带的胡服,脚蹬皮靴,一身飒爽利落。   且她五官明朗,眉间隐浮英气。   明萝梦一怔。   不知为何,竟觉得她的眉眼,有些许熟悉好感。   而那女子身侧同行皆是华服儿郎,却无一人比她更风流夺目。她骑一匹青骢马,身姿竟是其中最为俊健。   一群人鲜衣怒马,嬉笑自城门策马而过。   江南女子多柔妩小意,明萝梦何曾见过这般放荡不羁的女郎。她不知怎的,小脸微红,心中有些怦怦直跳。   “白鸠,我也想学骑马。”   她低声念了一句。   白鸠不知为何她会突发此想,然而却掩唇一笑:   “娘子,您可还记得您七岁那年么?程公子将您抱上那匹枣红小马,您却被吓呆了,抱着马颈怎么也不肯下来——”   当时那匹小马才不过迈开蹄子走了两步,雪团一样的小人儿就牢牢地抱着马颈,眼角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小程公子也被吓到了,着急着去哄,也还是无法让她松开手。   最后还是魏夫人到了,才将小娘子抱了下来。   “这,这不是我当时还小,胆子也小……”明萝梦的小脸如樱桃成熟,逐渐染红,声音却越来越弱。   “是是是,都怪奴婢多嘴。”   白鸠又道:“若是您还想学呀,等您到了大将军府,再让程公子教您就好。”   明萝梦似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而烟眉微蹙,又扭过头去。   变扭的小娘子揪了揪衣袖,似浑不在意道:   “我听说,表哥如今已有任职在身,也还是不劳烦他了……   罢了,就当我随口一提吧。”   此时车马恰好停下,掀帘而见一处高门府邸。   “娘子小心。”   明萝梦扶着白鸠的手,踩着轿凳下了马车。仰面只见一块沉木牌匾,上书辅国大将军府四字,有磅礴雄浑之气。   而从门内走来一名长挑身材的侍婢,满面笑容道:   “可是明娘子?夫人已在府中等候许久,明娘子请随婢子这边来。”   那女婢温柔可亲,十分恭敬。   明萝梦遂随她一路分花拂柳,娓娓而行,直到一处大堂之内。   厅堂之中,一个梳高耸云髻的雍容美妇正在左右踱步,闻见步声,不由匆匆回眸。只一面,妇人眼中顷刻水色一荡,曼声道:   “眉眉,你可总算来了。”   明萝梦见到妇人熟悉面容,也不由长睫一颤,唇角轻挑:“姨母。”   自娘亲逝世之后,唯有在魏夫人这一处,明萝梦才寻到了亲人般的关怀与温暖。   如今再见,她忍不住眼尾泛红。   仿佛孤零零的雀儿终于回到了窝中,藏在雌鸟的羽翼之下,也忍不住蜷缩起来。   美人一双烟目含雾,眉心似蹙非蹙,格外可怜。   魏凌霜忙牵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柔声抚慰道:   “好孩子,别哭,你体弱神虚,该少些心绪波动。我能见你平平安安的,便心中满足了。姨母见眉眉竟都已出落成这般亭亭模样,也十分欣慰……”   然而她这般说话,却也不由拂袖,揩去自己眼角晶莹。   明萝梦被妇人半搂在怀,酡颜微红,她垂着目,心中也一阵融暖:“承蒙姨母百般关怀,眉眉才有今日。”   魏凌霜见她乖儿模样,却是又生一叹:   “这么些年,也不知你在那扬州受了多少委屈,姨母当时就该直接将你从那接过来。”   三年之前,虽扬州那边百般遮掩,但最终还是让她得了消息。她本欲直接去探望明萝梦,却闻知道,那上霄大师云亲故之人不得相见,才只能罢休。   山高水远,她单以为是明弘谦照料不周,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薄氏那蛇蝎之人在背后暗下毒手。   思及此,魏凌霜更是柳眉倒竖,露出几分贵妇人的凛然气势:   “眉眉别怕,届时我让你姨夫参他一折,治他之罪。那毒妇薄氏和那小蹄子,姨母也定不会让她们好过。”   明萝梦匆匆道:   “姨母别气,如今此事也已尘埃落定,无须再劳动姨母……   且如今眉眉也已看淡,今后只想安生伴着姨母便好。”   父母在,不远游。   她昔日以为自己尚且有父亲在世,便仍存着那一丝希冀。   故而在她母亲逝世之后,虽明弘谦将那外室接回,待她日渐冷淡,她也还是拒绝了来将军府中长住的邀请。   只不过如今能够看清,也是一件好事。   明萝梦又与她说了三年之前与明弘谦所做交易,魏凌霜见她已有主张,才只能将心放下。   然而她眼中还是浮过一丝怅惋。   “若是你娘亲在世,又何必让你如此折腾……”   她心情起起伏伏,看着眼前虽看似平静,却仍是眉间染上一缕落落寡欢的明萝梦,不由更是心疼。   “好孩子,姨母膝下无女,又与你的娘亲姊妹情深,从来都将你当作亲女儿对待。姨母疼你,但凡姨母有的,都想给你。   你要知道,这国公府便是你的后盾,哪怕姨母不在,也还有你表哥在呢。他最是宠你,还记得么?”   她拂了拂明萝梦的鬓边碎发,语重心长道:   “若是眉眉与我生分,姨母可会伤心的……所以有什么事,今后可千万万别再一个人撑着了,懂了么?”   明萝梦压抑着喉间涩音,只能点了点头。   “眉眉知道。”   **   待休息了两日,魏凌霜知晓小娘子皆爱华服美景,便提议去碧霄宫中的牡丹圃,让明萝梦陪她赏花。   回来路上恰好途径撷珍阁,也还可以添些首饰。   明萝梦自是由她安排,无有不应。   碧霄宫本是前朝殿宇,而后作为一处皇家园林,专供王公贵族与臣属家眷游览。   才下马车,便见琼台玉宇,磅礴出尘。   行至西苑牡丹圃,更是见牡丹千余本,有醉颜红、雪夫人、粉奴香……繁花馥郁,不一而足。   身处其间,如感天香染衣。   魏凌霜含笑摘下一朵赵粉,为她簪上,感叹道:   “果真是天香国色,不虚此行。”   她的目光却是明晃晃地瞧着明萝梦,也不知是夸花,还是夸人。   明萝梦耳垂微热,樱唇轻启而微嚷:   “姨母又打趣眉眉了。”   见她流露出几分熟悉之人面前的娇意,魏凌霜这才展颜一笑,然而在她心中,自是觉得人比花更娇。   “哎呀,就该让南哥儿来看看,我们家眉眉又害羞啦。”   “姨母……”   “我听白鸠说,你前些日子不是还想学骑马来着?”   明萝梦盯着眼前的花,像是要将那花的样子刻进心里似的。言间见似是漫不经心:   “表哥不是还有公职在身么?何必劳动他。且我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魏凌霜直接忽略她最后一句的口是心非,眼中笑意更甚。   “他呀,也就是个清闲文职,这几天才难得忙碌,公差在外。等他回来之后,这时间自然是充裕的。”   “唔,不提这个了。”   明萝梦把眼睛一瞥,指向一处塔楼的方向:“姨母,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魏凌霜这才肯放过她,笑笑:   “好,那就不提了,走吧。”   二人又赏玩了一会儿,晏昼之时便在廊庑下小憩。魏凌霜随婢子更衣,明萝梦则坐在廊下等候。   可她却忽闻一阵萧声呜咽,缥缈回荡。   曲音之中凄楚之情,哀感顽艳。如魂断梦绝,仿佛春花谢尽,年华逝去,沧海桑田不再。   一时让她有如骨魂战栗,仿佛被那曲音勾了魂。   明萝梦心生恍惚,不由顺着萧声起身寻觅而去。她竟穿过一处林木幽僻小径,行到了那处高楼之下。   而飞甍碧瓦间,吹箫人身如长竹。   是一名男子。   郎绝独艳,容貌清俊,恰似玉人来。他指骨分明的手按着紫竹洞萧,正在阖目吹奏。   塔铃随风轻摇,仿佛在微微应和。   明萝梦怔怔望着这一切,此景此曲此人,让她如在梦里,迷失其中。   “眉眉?眉眉!……”   妇人的焦急呼唤声传来,教她如梦初醒,她匆忙回首,匆匆回应:   “姨母,我在这儿。”   魏凌霜见到她,终于松了口气。   “眉眉,你刚刚去哪儿了?我都快担心坏了。”   明萝梦也说不清究竟方才究竟是因何,仿佛魂魄被人勾走了一般,如今眸间仍似云雾弥漫,面容苍白。   “对不起姨母……是眉眉一时乱走了。”   “无妨,也是我大惊小怪了。”魏凌霜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只有生怜,便哄她:“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而明萝梦却回首望去。   不知何时,已曲终人离,遥遥望去,塔楼之上空无一人,唯有塔铃空与清风为和。   如仙人还尘,须臾即逝,仿佛一切不过是一场幻境。   “好。”   她心中说不清的失落怅惋,却也只能随魏凌霜而离。   ……   此时,元蒿正在塔楼上擦拭桌案。   他听见从楼上传来的落寞箫音,也不敢打扰,只自己静静寻了些事做。   可那曲音听得他也难受起来。   元蒿空目落于虚空,默默念叨道:   “小祖宗啊,你也不知你这一走,陛下该有多想念你……”   无人知晓,这座精致塔楼里的佛龛香烛,供奉的是何方大能。而此处看守的寺人都是由宫中直接派遣,日夜维系烟火不断。   天子时不时来此一趟,独自待上几个时辰,间或携一二僧道,吟唱做法。   三年来,虔诚如一日。   也不会有人猜到,那楼顶贴上丹砂符文的小小琉璃宝匣之内,藏的不是什么佛骨舍利……   而是一团绒白的小猫毛球。   此时。   招魂铃下,玉人吹箫。   裴神玉遽然听见楼下“眉眉”二字时,不由睁开了双目。他气息一乱,萧音也徒然转调。   男人眼中幽若深潭,只惊鸿一瞥——   就让他确定了那个身影窈窕,声音清甜的女子,就是他丢失已久的人儿。   长萧蓦地坠落在地。   裴神玉指尖发颤,一时全身俱僵。   他只能片刻不移地凝视着她的面容,内心深处涌起狂波巨澜一般的狂喜。   他终于等来了上天的垂青和恩赐。   而当明萝梦转身欲离之际,裴神玉才终于反应过来,他疾步追下高楼。   然而娇客却已不在。   地上,只空余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   裴神玉俯下身,默默拾起了那朵娇花,捧在掌心。眼中情绪深邃难明,似执念又似贪婪。   “小乖,你终于回到我的身边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更新问题的最后一次说明~   因为作者是学生还有学业在身,不是全职写文,所以没有说过日更,只说明了每周会视忙碌程度不定时双休(也就是七天更五章)。更新时间为晚上9-12点不定时,这一点在第一章和评论区都有过多次解释。   脑速不快+完美主义,所以我一般写一章需要花费四五个钟,前提还是不分心不走神,如果有感情戏可能还会更久。因为哪怕写两个多小时的也可以发表,但是对我来说只是敷衍的质量(仅针对我的文章而言)。   而我不想敷衍,所以如果没有充裕的时间修完,会选择请假或第二天发表。   一周两天休息时间,我认为不是很过分。此外我还喜欢偶尔外出找灵感思考大纲,因为是第二本、第一次写古言,也要查不少资料,所以速度会比较慢   其实主要还是水平不到家。我也想多更,因为多更收益也会多,就能上更好的榜……但是我又鸽又佛系,所以才一直支棱不起来,企鹅肥肥瘫.jpg   后期我努力吧,看到有小可爱期待下一章,其实我也会产生动力,但是心急的读者,我还是建议养肥再看   ps:因为昨晚回来很累,所以昨天10号的更新移到了11号,也就是今天晚点还会有一更。以后更新休假都在文案第一行说明噢   -3-   感谢在2022-03-09 22:56:12~2022-03-11 04:5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弓长张 19瓶;Sunny89 5瓶;白猫奶茶、dng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重逢   銮殿之中纤尘轻浮, 静谧无声。   年轻的天子眉间泛过一丝恍惚,他的手指却用力得几乎要将手中密信揉破,声音涩然道:   “……弱疾之症?”   他的心, 也随着声音一同落下去。   可手中暗卫所呈上的密报,行行墨字却再清晰不过。   明氏萝梦, 为扬州刺史明弘谦之嫡长女, 幼而丧母。天生有弱疾之症,此前于云麓寺中养病三年……   裴神玉的心中倏尔一痛。   这会是他的猫儿么?   那日女子的音容犹在眼前,恍如昨日娇颜。   然而她却又比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青涩少女,又多了几分明艳娇妩, 如繁花始盛开。   三年以来, 他度日如年,唯有寄托于神魂方术,才能够怀着一线希望度此残生。可他如今甚至害怕去见她,怕这终究是一场虚妄幻想。   然而终究任何疑虑, 也抵不过内心深处的悸动。   天底下, 又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   此时元蒿侍奉于侧,目睹着天子的神情几番辗转。从激动到黯然, 可又如忽而燃起一线生机,眼中情绪如灯火明明灭灭,如此往复。   他心中却是揣揣不安。   总感觉, 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一般……   那日佛塔之上, 陛下不知为何突然变色, 又匆匆追下楼。然而之后却又如失魂落魄, 一副神思不属。   回宫后, 天子当即招来影卫头领, 似乎是下令寻找一人。   如今, 想必是已有结果了。   然而他目睹陛下的神色,却也似乎并非全然高兴。   仿佛又渴求,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惧怕。   元蒿却恍惚间想起……记忆中陛下这般阴晴不定,似乎还是猫儿陪伴在陛下身侧的时候。   *   上次魏凌霜陪明萝梦在铺子挑选了些衣裳料子,然而不过几日,道是又有一批极好的首饰,魏凌霜便撺掇着明萝梦去再置备一些。   也顺便让她这几日兀自转转,熟悉下神都。   这日,自书铺归来,明萝梦正斜倚车壁,闭目而养神。纤长的睫毛覆落在雪白的面容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可骤然之间,车马疾停。   马匹受惊而后仰,马车也随之后倾。明萝梦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面色发白,捂住了胸口。   桌上的茶水跌落在地,白鸠匆匆护住她。   “娘子小心——”   待这一阵动乱平复,明萝梦平息了一会呼吸,方皱了皱眉,轻轻掀开了帷帘。   “发生了何事?”   然而马夫也正不明所以,满面慌乱。原来是有人突然横栏于马车之前,马夫匆匆勒马,才致使马儿受惊,方才一阵颠簸。   立于马车前的,正是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   他肤色冷白,身形消瘦,头戴金玉冠,身穿丹红织金锦袍,手中正握着一根流苏马鞭。   男子目光斜斜望来,落在美人颦蹙的娇颜之上,流露出一丝惊艳。他眼底透出邪气,戏谑道:   “我乃崔相之子崔茂之。美人面善,不知美人可否赏脸,与本公子于茶楼一叙?”   虽是相邀之语,可他口吻霸道,丝毫不给人回绝之意。   明萝梦见他无礼纨绔之相,眉心愈拢。   而崔茂之打量着小美人似乎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中却浮起几分欣喜得意。   几日之前,投他所好之人,言及神都近日有人窥见一个绝色的女子。他被勾起兴趣,便令人留意对方踪迹,今日才终于逮住了这个宝贝——   没想到,竟还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连他这惯来流连风月之人,都忍不住心中一动。尤其那双秋水明眸,只一眼,看得他的魂都要没了。   如此佳人,他崔茂之势在必得。   明萝梦此时心中却尤为不悦。她见这男子身边还有几名仆从走狗,却也是一副帮凶姿态。而他当街拦人,周遭百姓虽皆是窃窃私语,竟也无一人敢出声。   天子脚下,竟有这等纨绔……   明萝梦琉璃般的眼眸中浮现一丝敌意,声音淡淡:   “可小女子并不愿,还望郎君自重。若是郎君无礼,定会追悔莫及。”   “哦?”崔茂之却一脸饶有兴味道:“看来,美人倒还有些脾气啊。”   不过,越是性烈的,玩起来才越有滋味呢。   崔茂之眉眼轻挑,吹了声口哨,立时翻身下马。他走到马车之前,伸手就要去拉明萝梦出来。   明萝梦没想到他竟敢如此放肆,又惊又怒。   然而下一刻,崔茂之却突然感到膝窝一痛,双腿失力。   任谁也没有料到,方才还不可一世的贵公子,突然就‘扑通’一声双腿瘫软地跪了下去。   还偏巧就跪在了明萝梦的面前,龇牙咧嘴,好不疼痛狼狈。   周围百姓见此,不由发出一阵哄笑之声。   人群之间,还夹杂有几道调侃:   “哈哈哈!当真好笑。”   “我早听说崔公子数夜连绵青楼,看来还竟是真的,连路都走不稳喽!”   崔茂之气急攻心,左右环视,竟无法在一张张憋着笑的平民之中,分辨出究竟是何人暗袭于他。   他只能无能狂怒,火道:   “谁,是哪个混账!给本公子滚出来!”   “你们、你们谁敢再笑,我就让我爹治你们的罪!——”   一声极漠然的男子嗓音却自后方传来。   “好大的胆子。”   众人只见从马车之后,缓缓走出一名白服男子,他生得光风霁月,俊尔不凡。   然而一双剑眉却如坚冰,渗骨的冷。   “目无法纪,当街抢人,崔相就是生了你这样的儿子?”   男人的目光如刀剑锐利,泛着森然寒气,朝他射来。   崔茂之的腿又是一软。   他咬了咬牙,终是不甘心地被身边的仆从扶起,可方才他在一群人面前丢了面子,又怎会善罢甘休。   崔茂之气血上涌,怒喝一声:   “爷马上让你好看!”   话音刚落,他便将手中之鞭重重挥去。   这鞭乃是个见血的好物,不需花费多少力气,即可将人抽得皮开肉绽。他以此为乐,从来无往不利。   然而崔茂之此刻手中发颤,那鞭子竟没如预料往男子的方向抽去,而是朝一侧的马车斜飞而去。   鞭子正朝明萝梦的方向袭来。   眼前飞鞭凌厉,她的脑中不由一片空白。   然而下一瞬——   却见一只白皙如玉的手,顷刻横栏在她的马车之前,将那段鞭子凭空牢牢握住。   又狠狠一拽,几乎将崔茂之摔了个踉跄。   裴神玉如今已是怒火滔天。   他眼中杀气几乎能化作实质,恨不得立马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   男人声如寒冰,字字刻骨:   “你该死。”   那是裹挟着千兵万马、从血海尸山之中厮杀出来一般的狠戾。崔茂之不由咽了咽口水,因男人那一瞬间表露出来的霸道杀意而退缩了几分。   可他却到底蛮横惯了,正想喊仆役们一齐上,却突然被身边的一个男子死死抓住了手臂。   庞舟早就知道,他干的是个不轻松的活计。   他见眼前持鞭之人的形貌气势,渐渐在心中升起一个最坏的预料。替崔茂之收拾过不知多少次烂摊子,这确是他第一次感到背后冷汗连连。   然而受崔相所托,他却不能见死不救。   庞舟急急吩咐道:“快把公子带走。”   在崔相的安排下,于外情形严肃之时,庞舟的命令要高于崔茂之。   故而仆从们见势不妙,也一齐将他们家公子拉走了。   崔茂之虽全身虚软无力,只能任人辖制,但末了仍是不甘心地遥遥喊了一声:   “你给我等着,等我爹来了——!”   街市之中又恢复如常。   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惊剧就这样落幕了。   百姓们见崔公子竟也有今日,不禁大快人心,然而一阵纷议之后,也渐渐乌鸟散去。   明萝梦望着男人的背影,阔落如山,漠然而安静,然而却将所有的危险挡在了她的面前,莫名心中一动。   见男人似是欲离,她不由咬了咬唇,出声唤道:   “你且等等。”   那人似乎僵了一瞬,才缓缓回身。   男人面如冠玉,朗目疏眉,然而双眼中却有一种无比复杂的情绪,灼热而浓烈。   仿佛死灰复燃,火烧遍野。   明萝梦一怔,心中不知为何跳了两下。   仿佛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可她又回过神来,匆忙下了马车,行至他的身前,紧张仰首道:   “郎君,你没事吧?”   她不自觉地咬了咬唇。   那鞭子凌厉飞来,他空手接下,不知可有流血?   裴神玉的目光落在她的丹唇皎齿之上,停了半响。   又见小娘子的一双眸子如春江月夜,柔澈脉脉,却又添了几分焦急。仿佛是想去查看他的手上有无伤口。可因男女之别,她也只能手绞着袖口,细声柔道:   “多谢郎君解围,又出手相救。附近似乎有个医馆,我略识草药,可以先替郎君先拿药包扎……”   言语动作,皆如记忆一般。   被小猫儿所关怀的感觉,也是如此久违。   裴神玉眼角微红,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垂目深深地望向她。   一颗枯槁许久的心,仿佛缓慢活了过来。   明萝梦感到他的目光仿佛穿透过很远,很久。男人身姿颀长如柏,沉默地立在她的面前。而她身形娇小,几乎完全被笼罩在他的影子之中。   男人垂首望来的目光,却如潭水一般的深沉,几乎让她心尖发颤,想要溺在其中。   仿佛她已被他看透,从灵魂向外。   明萝梦压抑着魂魄不知为何的颤栗,长睫一阵扑扇,弱声唤他:   “郎君,郎君?”   他为何要用这种目光一直看着她?   眼前小猫儿的声音又细又娇,一双明眸无辜又迷茫,似是不解他究竟为何久久沉默。   裴神玉心中却如潮涌。   这就是他的眉眉,不会有错。   只是,她却已不记得他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1 04:52:31~2022-03-11 18:5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宫隼嗷 46瓶;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 20瓶;谢之 10瓶;77今天也要加油啊! 7瓶;被自己帅醒、鱼阿占 5瓶;人外yyds、南北、白猫奶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诱哄   他的眼中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目光始终注视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一般。   “郎君?”明萝梦迟疑地又换了一声。   她的手仍揪着袖口。   而这是她紧张时不由自主的表现。   裴神玉垂下长睫,掩盖住他翻腾起伏的情绪, 暗暗攥紧了拳。   她还不认识他,他不能心急。   “我无事。”   “可是郎君你的手……”   明萝梦就像是一只喋喋不休的小兽, 想要报恩于人, 却不知该如何做,水盈盈的眸子间满是焦虑。   裴神玉静了一瞬,方而缓缓抬手,声音放柔了几度:   “我的手上都是剑茧, 且他功夫不到, 伤不到我。”   男人的手如白玉无暇,毫发无伤。长指骨节起伏之间,青筋隐约可见,更显得修长有力。   明萝梦默默在心中发出一声惊叹。   习武之人, 原来竟这般厉害么?   她想了想, 自己还未曾见过这般英武不凡的年轻男子。   表哥虽是将军之子,然而却也没有继承姨夫的衣钵, 只是略通兵马。他更向往于经国治世,如今入朝所任也是文职。   更不必提南地男子性情也温柔,也多好诗文。   但此人……   分明也生了一副矜贵之相, 然而气质却似冰山沉静, 仿佛历经了许多岁月沧桑。   除此之外, 他好似也有些奇怪。   方才他定定地注视着她, 又沉默了许久, 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深藏于心。   “郎君无事便好。”   明萝梦恍惚地想了一会儿。   可她又有些苦恼, 她该怎么报答于他呢?   裴神玉的眼睛却如一面镜子, 仿佛能照出她心中所想。他开口道:   “娘子若是想谢我,就请我吃一顿饭罢。”   明萝梦眼前一亮,似是恍然大悟。   “自然可以。”   白鸠却扯了扯她的衣袖,劝阻道:“娘子……”   贪图她家娘子美色之人这般多,她也不免有些戒严。且娘子有那么多的金银财物,酬谢什么不可,又何必以身作陪呢?   明萝梦却冁然一笑。   “无妨,这是我的恩人。”   此前,纵然她大可搬出将军府的名号,然而于大庭广众之下与那男子撕扯,亦是不利于女子声名。而后若非是他出手夺鞭——   那一鞭抽来,她若闪躲不及,也定是会容颜受损。   她惯来珍惜身体发肤,又是有恩必报之人。   故而这个要求对她来说,并不为难。   明萝梦略微思索,道:   “我听闻神都有一家酒楼名为得月楼,菜肴极佳……但我还未曾去过,不知郎君可否识得?”   “嗯,的确是颇负盛名。”裴神玉镇定回道。   “那我便请郎君去这处酒楼,可好?”   裴神玉眼中浮过一丝深意,颔首以应:“好。”   他始终反应平淡,不似是那等轻薄之徒,然而他的目光深深望来,却总是给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感。   应该也只是错觉罢?   明萝梦长睫扑扇如蝶,不由又偏了偏首。   因那得月楼地处不远,二人便舍弃马车,一同前去。   大乾民风开放,年轻郎君与小娘子同行也本是寻常之事,并不惹人瞩目。   奈何郎君生得俊朗不凡,女郎又娇美如小鸟依人,实在般配。一路也吸引来不少视线。   明萝梦正神窍游离,脚步也无意识地放缓了。   而她也全然没有意识到,旁侧身形颀长的男人平日里本是龙行虎步之人,然而如今却因照顾迁就于她,也在慢慢踱步。   二人同行之间,风吹而衣袖不经意地拂碰。   裴神玉的目光无声地落在身边小人儿的发旋上,此时眉眼间,方才浮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得月楼到了。   这家酒楼本是皇商所开,芸集天下菜色,声名远扬。客盈满座,裴神玉却是一路畅通无阻。侍候之人见到他们前来,也异常恭敬。   明萝梦初来乍到,自是人生地不熟,便任他领路。   然而一路上楼,男人始终一臂挡在她面前,将所有人流隔离在外。   还不时侧目,看她有没有跟上。   明萝梦感到自己,就像是他生怕不见了的宠物。   及至顶楼雅阁,只见里头布置精致。兰草馥郁,紫檀桌椅,玻璃屏风。且扇窗大敞,可坐览神都千重景致。   得月楼地处繁华之隅,坐落在神都朱雀长街之上。眺望楼下,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一派熙熙攘攘。   足见当今天子统率之下的都城,有多么的康盛长安。   明萝梦忍不住小声惊叹:   “这儿的景色可真好。”   琉璃似猫儿眼觑向窗外,纵然她此时如淑女一般矜持,却还是难掩眸间的雀跃。   见此,裴神玉的心中又泛起波澜。   当然了,这一处顶楼的雅阁,也不是随便何人都能来的。   此时小厮呈着食谱走来。   “客官要来点儿什么?得月楼这儿有四方菜色,譬如这松鼠鳜鱼,牡丹燕菜……   今日的头菜,乃是名厨所烹的乳炊金羊,楼内历时三月新准备而成,您瞧瞧,可否也要来一份尝尝鲜?”   那小厮极是热情,菜名也报得顺溜无比。   然而,明萝梦却吃不得羊肉,可她却并未出声。只听裴神玉断然回拒道:   “这道就不必了。”   或许是他口味不喜,但这莫名的巧合还是让她轻轻舒展了些眉梢。   又听他问:“今日可有奶汁鲫鱼?”   “有嘞。”   “那就再来一道木莲豆腐、虾蓉珍珠丸子、牡丹燕菜。”   裴神玉从容利落,敲定四道大菜。   他又转头看向她,眉眼温静,出声询道:“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再添几道。”   明萝梦已愣在一旁。   为何……他所点的,似乎也都是她所喜欢的?   美人蹙了蹙眉,似乎是十分纠结。犹豫片刻,才只好添了两道素菜。   可菜谱上却有一道‘奶酥山’,吸引了她的注意。   明萝梦眸间一亮,出声道:“这一道是……”   小厮忙向她殷勤介绍:   “这道点心采用了最上等的鲜牛乳,乃是制冰成酪,上面还有些瓜果。神都的娘子们最是喜欢,您可要来一份?”   然而明萝梦跃跃欲试之际,裴神玉却肃然道:   “这道也不必。”   他的目光看向她,其中仿佛隐隐带有谴责与不赞同之意,却仍是解释道:   “女郎不宜吃太多寒食,对身体不好。”   裴神玉皱了皱眉。   她还身有弱疾之症,平日里就无人管她么?   明萝梦只好羞赧地点了点头。   像是一只贪食的小猫被人捉住了一般。   “知道了。”   若是旁人见此,定是要吃一惊,明萝梦向来娇纵恣意,何曾见过她这般乖巧模样?   哪怕是旁人来劝,她也定是要磨一磨,方才罢休。   然而明萝梦却也无法解释清楚,为何男人此话一出,她就情不自禁地想听他的安排。   反应过来,心中也几分腹诽,面薄微红。   裴神玉眼中却不禁掠过一丝疏浅笑意,勾了勾唇。   明萝梦却因他这一笑,而怔了片刻。   男人薄唇轻勾,仿佛雪山春融,无边暖阳落入她的心间。仿佛与方才那个浑身冷冽气息之人,并非是同一人。   只剩下一身温柔。   明萝梦有些无法抵挡,便装作去看窗外的景致,偏头而去。然而白皙的耳垂上的桃花薄红,却泄露了她此时心境。   裴神玉没有漏过,唇边笑意愈深。   仿佛,他意识到了什么。   而小厮得了令,也记好了菜名,便退下了。雅阁中一时沉静下来。   明萝梦望着楼下繁华景象,却心思漂浮。   不知为何,男人总让她产生一种熟络之感。   方才点菜时,他的言行像是与她亲密至极,对她的喜好也熟稔于心。连那声微微严肃的告诫,都再自然不过。   仿佛他的一言一行,就似是在何处见过一般……   连那双握着长鞭的手,都有些熟悉。   电火石光之间,明萝梦却突然回忆起了一副图景。   她不由微讶回眸,脱口而出:“郎君可是几日之前,曾于碧霄宫中的塔楼之上吹萧?”   裴神玉静静凝视着她,点头。   “是我。”   明萝梦一时之间,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恍惚之感。   她心跳更甚,不由问道:“……那首曲子我还从未听过,是郎君自己所作的么?”   “对,是我怀缅故人,所作之曲。”   裴神玉目光悠远,声若幽潭。   三年之久,他不知她在碧落黄泉何处,音讯杳无,连入梦都不肯见他。   好在如今,他的宝贝,终于失而复得……   明萝梦心中说不清是为何,突然有些酸涩与悲怮。他的故人,想必也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斯人已逝,郎君也还是要振作起来,想必您的故人,也不愿见郎君消沉之状。”   她言语苍白,只能如此安慰。   明萝梦有些局促,又生出了几分悔意,生怕触动他心中痛楚,一双秋水而又盈满了关心。   “嗯。”裴神玉的目光温柔,落入她的眸眼之中,薄唇轻启:   “既然她如此所愿,那我也不会让她失望。”   只因他的明月,如今已在他的身侧。   明萝梦五味陈杂,又咬了咬唇。   却见他斟了杯清茶递来,纤长的手指握在青瓷茶具之上,更显冷白如玉。   “润下唇。”   男人清润的声音传来。   明萝梦不知为何,又下意识听了他的话,只乖乖捧着那只茶杯,小口浅酌。   裴神玉看着她,仿佛感到小猫耳朵又在一抖一抖。   纵然她已不认得他,他还是感到满足。   可他只能压抑着心中想将她拥入怀中,摸着她的长发,将她咬着的唇揉开,和亲吻她的欲望。   他唯有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明萝梦忽想起一事。   “这一顿饭,实在不足以表达我对郎君的感激之情。我为明氏萝梦,若是郎君不介怀,可否告知于我名姓?”   “说来,也还不知该如何称呼郎君呢。”   裴神玉见她眼中希冀,便端正颜色,道:   “我姓裴,家中排行最长。若是小娘子不介意,唤我一声君玉哥哥便是。”   他的温柔目光注视着她,存了一丝哄诱之意。   明萝梦怔了怔,然而却已念了出来:   “君玉…哥哥?”   她似是有些生疏,停顿了一下。   微启的檀唇才被茶水湿润过,像是沾了露水的花瓣。   裴神玉的声音微哑:   “嗯。”   作者有话说:   裴神玉:梅开二度   ----   感谢在2022-03-11 18:52:20~2022-03-12 17:1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橄榄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qurrr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880092 15瓶;子春^~^ 10瓶;云浅_ 6瓶;Sunny89、饕餮荡开宇宙 2瓶;不见、韶华栖梦、噜啦噜啦嘞、#Chargreyer、臭豆腐大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白玉   桌面之下, 裴神玉狠狠攥着掌心。   唯有如此,他才能掩饰住自己的失态。也只有他知道,他四肢百骸之间流窜的血液是如何沸腾, 心跳剧烈,如置身在梦中。   只因这一声, 已隔了太久, 他也已等了太久。   待将呼吸放平,裴神玉才抬起眼望向她,道:   “若是娘子不习惯,也可以直呼我为君玉。不知, 娘子可有小字?”   明萝梦正思绪恍惚, 听他询问,不由脱口而答。   “眉眉……”   可她话音方落,男人却已经将她的名字唤出。像是早已含在舌尖,熟刻于心一般。分明是平静的语调, 可她仿佛感到对方语音的轻颤。   “好, 眉眉。”   仿佛这一声,也跨越了漫长的时光。   只是小猫儿浑然不知, 只是隐隐察觉到裴神玉眉间隐约的消沉。而她又感到眼前的男人变得奇怪了起来。   可当他深邃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却又让她没来由心脏一缩。   就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温暖灼热, 却又隐隐害怕那种被置之高处的危险。   明萝梦的心中的异样更甚。她又想起此前梦中常见到的那个男子, 他模糊的眉眼, 与熟悉的感觉……   女子娇丽的面容上满是懵懂与不安。   记忆的残缺, 让她也如缺失了什么一般失措。让裴神玉心中的怜惜也更重。   可没有关系, 他终究会让她慢慢回忆起一切。   此时, 小厮恰好端着菜上来, 话语打破了安静。   “客官,这是您点的牡丹燕菜……”   一顿饭,明萝梦吃得心不在焉。   然而她一边小口咀嚼时,又在心中暗自琢磨,这一桌菜,竟无一不极合她的胃口。味道清甜,连葱花姜芥等禁忌竟也都照顾到了。   小猫低头吃得沉默,然而吃到醇美味甘之时,眸间也会倏尔一亮,如月边繁星。   裴神玉虽也在提筷品尝,然而他却几乎没吃多少,注意力全落在了席面上的另一人身上。他无声而贪恋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几乎舍不得移开目光。   直到明萝梦吃到半饱,轻放下筷,才发现满桌菜色竟是她夹的最多。   美人面露浅绯,弱声道:   “你…你没有吃么?还是不合你的胃口?”   “吃了。”裴神玉却朝她淡笑解释:“不必担心我。”   可明萝梦瞧着他碗里的那一丁点饭菜,又后知后觉自己夹菜的次数,却感到他分明是在面不改色地撒谎。   她雪腮微鼓,可这人不吃菜,又是在做什么呢?   ……   下了酒楼,马车已经等候在侧。   裴神玉与她道:“裴府就在朱雀街旁的永宁坊内,离此处不远,我步行折返即可。”   于是明萝梦便上了自家马车,她掀开帘子,看了看他。   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又是一片空白。   裴神玉却是眉眼从容,与她道别:“早些回去罢。”   “眉眉,我们后会有期。”   男人长身鹤立,风姿清绝,眼底蕴藏万千情绪。   车轮辘辘转动,然而驶了一段路后,明萝梦却没忍住回头望了望。   发现他仍立在原处,深深凝望着她。   *   “眉眉,你中意什么样的郎君?”   魏凌霜笑眯眯地问道。   明萝梦像只猫儿垂了耳朵一般,她低下头,两靥如桃花娇妍楚楚,声音细弱:   “眉眉……不知。”   可她话音方落,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一个光风霁月的身影。让她也不由一惊。   “既如此,那就再多看看,我们家的女儿不愁嫁,眉眉该挑个合心意的。”   魏凌霜握着她的手,耐心道:“姨母早就备好了你的嫁妆,等你寻着了个好人家,必定要替你筹备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明萝梦一颗心暖乎乎的,但她也知道魏凌霜不喜客气,便只是偎在她身边软声:   “眉眉知晓姨母的好意。然而眉眉尚且没有中意之人,也并不着急,姨母不必太过操心……”   其实在来神都之前,魏凌霜的信上除去接她来将军府一事,也有意今后要替她在神都寻个好归宿。   毕竟如今的扬州,终究已不再是明萝梦曾经的故里。   她虽是刺史之女,然而与明弘谦的关系却近乎断绝,又有薄氏和明莺儿在一旁屡屡作梗。而荣王世子裴承嘉对她多次表露好感,普通男子纵是有心,也不敢与世子作对。   如今扬州城中,地位最重不过也不过是扬州刺史与扬州大都督。而她既不愿嫁入荣王府中,也不愿未来的夫君屈居于二者之下。   并非应付不来,只是疲于心计。   明萝梦于男女之情上也未曾开窍,既然长辈有心,她也不想推辞。   倒不如顺了魏凌霜的心意,于神都寻个合适的人家。离扬州千山万水,而又有亲近之人在侧。   此处安心,便是吾乡。   可她本已是打定主意,此时却莫名犹豫起来。   仿佛隐隐在心中有个影子,此时正阻止着她,答应魏凌霜给她挑选夫婿。   魏凌霜却是心中理解。她笑了笑:“姨母自然晓得,你们小娘子们啊——都是偏爱玩闹几年。再说,此事倒也急不来。”   “这挑夫君,家世,人品,性情,处处都要合心意。我们家眉眉又生得这般落落出色,定是要寻个人中龙凤才是。”   明萝梦闻此话,雪腮边更是隐隐泛着桃红,不由又抱着她的手臂摇了摇:   “姨母又何必这般抬举眉眉。”   她本是随口撒娇之语,然而美妇人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却浮现出一抹追忆之色,隐约动容与伤感。   “不,眉眉。你生来本就该配世间最好的男子。”   明萝梦见她忽而神色微微沉重,却不知所为何事。   她一双浅色的眸子软软地瞧着魏凌霜,似是一只迷惘的小兽。   魏凌霜看着她的眸眼,却瞬间反应过来,她掩下苦涩一笑,又不经意转了话题:“眉眉,我曾与你提起过魏家的那一对姊妹,你可还记得?”   提起此事,明萝梦莞尔道:“自然不曾忘记。”   她早从姨母口中得知,英国公府,也就是姨母的母家之中,有一对双胞胎姊妹。姐姐名为魏善琪,妹妹名为魏善瑶,皆是温柔和善之人,年龄较她要小些。   她们是舅舅魏清朗之嫡女,也就是姨母的侄女儿们。   “嗯。”魏凌霜眼尾浮过一丝慈祥,她温声道:“这几月的年轻郎君娘子们办的筵席也有几场,届时我让她俩或是你表哥,陪你去走动走动,也好熟悉下神都的圈子。”   明萝梦知道她皆是为她着想,便也不再推辞。   “眉眉都听姨母的安排。”   “有人陪着你,也好让我放心些。以免再如上次那般遇到不长眼之人,冒犯了你。”   上回她出门,魏凌霜本也是想给她配置侍卫。   然而明萝梦觉得神都太平繁盛,她又只是在人群熙攘,而离府邸不远之处短暂走动,应不会有事,便只轻车出行。   不料,竟就撞见了崔茂之这种轻浮狂妄之人。   而她本也不愿让姨母担心,事情既已解决,便没有告诉魏凌霜。然而奈何在场并非只有她一人,消息最终也还是传到了魏凌霜的耳中。   提及此事,魏凌霜眉间仍然压着一丝怒意。   “那崔府纨绔,真真是狗胆包天……若非是如今陛下已惩治在先,我定是要亲自去告个御状的。”   明萝梦却有些惊讶:“陛下?”   怎么会牵扯到?   魏凌霜见她仍未知晓,便与她解释道:   “那崔茂之竟敢如此放肆,张口就道其父为撑腰依恃,如此颠倒王法,自然有人上达天听,便触犯到了陛下的禁忌。崔恕跪在乾龙殿外替他请罪,生生跪了一天。”   崔相崔恕,也就是当朝右相,出身世代名门崔家,又为先帝时宠臣。崔恕有一枚免死金牌,又网罗犬马多年,权势滔天。   然而再如何,也逾越不过天子威严。   其子崔茂之口称狂言,说轻了,是崔相治家不严。说重了,就是目无王法,而崔相有野心僭越之嫌。   “而那崔茂之,似乎也受了不少皮肉之苦,现在正在家中被崔恕关禁闭……似乎,是被陛下下令断了仕途。”   明萝梦一时仍有些迷茫,她喃喃道:   “竟如此严重么?”   魏凌霜却只是抚着她的面颊,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   “眉眉,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你只需知道,你也是英国公府的女孩儿,有许多人……会为你前赴后继。任谁也不能欺负于你。”   “而姨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当今天子虽看似清冷持中,然而却是一头蛰伏的雄狮,隐在剑鞘之中的利剑,不同于先帝晚年昏庸。   那崔家如今煊赫一时,却必不会得意太久。   **   “娘子,您在想些什么呢?”   白鸠抱着一只白玉花瓶走了进来,好奇地看着美人榻上的自家娘子。她可都来回进出三趟了,却还不曾见明萝梦翻过一页书。   此时,屋外月色明净,蝉鸣声阵阵。   而榻上美人三千青丝倾泻一身,正懒懒侧卧着闲翻话本。怎一副玉柔花软,身段窈窕之态。   可明萝梦如今昔日里最爱的神仙妖怪话本儿,也翻得没滋没味起来,她索性将书页一拢。而她慵懒目光觑向那白玉瓷瓶,眼中却又迷离了一分。   “您不是,在想前些日子遇到的那个郎君罢?”   白鸠放下手中玉瓶,随口道。   明萝梦被她猜中,长睫乱颤,然而还是如实道:   “我总觉得,他很熟悉……”   自来神都之后,她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   就仿佛梦中之人,已不在梦中。   可突然之间,明萝梦却心口一痛。   她烟眉紧蹙,额上立时冒出豆大的冷汗。不由弯下了腰,浑身颤抖,如一只无助的幼猫儿般。   白鸠吓得摔碎了花瓶,满是惊慌:“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ps:设定裴姓不一定会认为是皇族,大概就像是李隆基和李白那样,因为有很多分支和同姓的~   --   感谢在2022-03-12 17:12:51~2022-03-14 20:1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呆哟 8瓶;袅袅青衣、适可 3瓶;大大今天更新了吗、不见、Gu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御药   “娘子心口痛, 快去让府医过来。”   白鸠推开门,让侍候在外的婢子急忙去通传。   她又快步折返,将小瓷瓶里的人参丸倒了一颗, 匆匆斟了杯温水。   此时明萝梦已半蜷在榻上,冷汗湿了鬓发, 小脸苍白如雪。猫儿眼就像是即将熄灭的灯火, 黯淡而失色。   她声音细弱而绵软,隐带泣音:   “白鸠姐姐,我好疼啊……”   白鸠看着这一幕,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她忍着喉间哽塞, 忙将那颗人参丸和着水让明萝梦服下, 又急急道:   “娘子可感觉好些了?”   明萝梦软在她怀中,艰难地吞下那药丸,然而一时半会也未起效。她虚弱地摇了摇头,仍感觉胸口痛如锥刺, 仿佛生生被人穿凿出一个大洞一般, 渗骨的疼。   她就像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兽,浑身力竭而虚软。   眼皮也渐而无力, 长睫慢慢落了下去。   意识即将散失之际,最后感知到的就是白鸠惊惶的脸,和耳边嘈杂的人声。   “娘子!再撑一会儿……”   “眉眉……”   可她已疼得晕迷了过去。   这一夜, 阖府通明, 魏凌霜更是焦心地在明萝梦的床边守到了天明。   然而第二日明萝梦醒来之后, 除却仍然有些虚乏无力, 却也没有其他什么不适之状。   仿佛那突如其来的剧痛, 不过是一场幻象。   无论是府医还是次日延请名医来看, 也皆是诊治不出缘由, 只道是明萝梦天生体弱,或许是引发了什么旧疾,平日里需要多番注意。   逢此一遭,魏凌霜更是处处担心受怕,让她好好在家将养。   所有人也皆提心吊胆,待明萝梦更是小心翼翼。如对待半点也不能磕着碰着的金贵物器似的,捧在掌心都怕摔碎了。   也正因如此,将近一月以来,明萝梦都没再出过门了。   她整日不是在床上卧着,就是倚着枯坐着,看着窗外的天渐渐晴朗燥热,药喝了一味又一味。   白鸠一边用玉勺搅着汤药,温声哄道:   “娘子乖,快把药喝了,这是今日的最后一碗了。”   榻上的小人儿抿了抿唇,眸色又显而易见淡了几分。   “我不想喝了。”明萝梦雪腮一鼓,眉如春山,却是颦蹙含愁。她把娇颜一偏,软声抱怨道:“好苦。”   这几乎是每日都要哄一遭的了,白鸠早就磨炼出了一颗铁打的耐心。   她慢慢道:“这药熬了许久,等凉了再温,还要更苦一些。我们娘子最聪明了,一定不会想喝更苦的药,对不对?”   “今日奴婢还买了糖水青梅,是糖铺新制的……”   在白鸠心中,倒宁愿明萝梦要任性娇纵一些,也好比恹恹无力的憔悴模样要好。   而闻听见‘糖渍青梅’几个字,若是明萝梦头上此时有一对雪白猫耳,定是要闻声而晃动几下。   她水眸中闪过几丝纠结,才慢吞吞转回头来。   “可喝这个,又没什么用嘛……”   虽是如此抱怨,然而明萝梦瞧了瞧白鸠似乎藏在袖里的蜜饯袋子,也还是蹙着眉,捱着苦,一口一口被喂着喝下了药。   白鸠如以往般心中了然,浅浅一笑。   喝完了药,明萝梦整个人都蔫蔫然了,秀致玲珑的眉间似乎都萦绕着一股苦气。   她发愁看着碗底,喃喃道:“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药?”   “可这药,还有不少皆是御赐之物呢——”   白鸠却是心怀感激道:“大将军前些日子奉命剿匪回京,圣人刚好就赏赐了不少药材下来,其中合适珍贵的,夫人都拿去给娘子备着煎了。”   偏巧,其中竟都是些温补调养的名贵药材。只是这药,说多么,也的确是多到有些夸张了……   雪莲人参,冬虫夏草等等自不必说,皆是百岁罕见的好品质。可连藩国进献,据说是能祛病养神的宝石暖玉,温温然可暖气盈身的避寒犀,也都一并赐了下来。   到底是皇恩浩荡,更何况现在府中虽不缺药材,然而其中不少却也是稀有难求之物。   娘子用了其中的几味药,面色也渐渐好了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明萝梦却在心中暗暗腹诽。   这个皇帝,赏赐什么不好……却偏偏要赏赐些药材。   偏巧府中也就她一个病人。   如今她更是觉得那药是如何也喝不完了,小猫耳朵也都蔫了几分。   她掀了眼皮,有些困乏,然而还是道:   “也得多谢姨父姨母了。”   可恰在此时,门却忽被叩响了两声。一道清朗温和的男子声音从门外透来:   “眉眉,方不方便进来?”   明萝梦忽而来了些精神,眼如星辰微亮:“无妨碍的,表哥你进来吧。”   门被缓缓推开,只见迎面走来一个面容清润的男子。   他骨相优越,目如点漆,行走间阔步轩昂,气质却又斯文隽永如清波绿水。手握一把玉骨折扇,正是潇洒美少年。   白鸠见此,便端起了药碗和木盘,笑笑:“程公子来了,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程晏南进来之时,却不由微怔。   他虽早知小表妹生得雪肤花貌,然而阔别了几年,对方竟是出落得更为娉婷了。   榻上的小人儿乌发半挽,更衬得她玉雪剔透,肤如白樱皎洁,黛眉间也蕴了几分柔光亮色。   只是一双明眸善睐,仍然如记忆一般。   程晏南觑了眼桌面之上,白鸠留下给明萝梦的蜜饯,面上含笑道:   “你啊,还爱吃这些甜掉牙的玩意儿。”   明萝梦听他这一声逗趣,不由声含微嗔道:“表哥也不是不知,又可有给我带糖?”   一句话,便将程晏南带回了往日。   彼时他初至江南,面对一个陌生而又极娇气的表妹,满是手足无措。只因他从未见过这般弱得像只白兔、白得像个雪人似的小妹妹,连被风多吹了几下都会咳嗽,每天都要静养喝药。   小人儿看似礼貌,却实则疏离,他也不知该如何讨好她。   娘说他作为表哥,要多照顾着些她。可小表妹却警惕心极强,轻易不肯接纳生人。   直到有一日他偶然拿了颗糖,见到小表妹乌眸一亮。   此后,程晏南便渐渐摸透了明萝梦的喜好。   后来每次他去寻她时,都习惯了带几颗蜜饯来哄她。哪怕明萝梦因常年服药不能多吃,捎颗糖给她也成了彼此间无声的约定。   “少吃些,小心牙又痛了。如今你又在服药,吃太多甜的不好。”   照例说完这一番老生常谈,程晏南才将一份樱桃煎放在桌上,不咸不淡道:“喏,我何时缺过你的糖。”   明萝梦看见那果子朱红漂亮,却已极为开心。   一双杏眸都弯成了月牙。   程晏南掀袍坐在一旁的月牙凳上。   他清澈分明的眼睛瞧着她,见她开心,眼底也蕴着分明笑意:   “都这么大了,还如小时候一般。”   虽是几年未见,然而这三言两语,却仿佛打破了岁月的隔阂,又寻回了往时的默契与熟络。   追溯往事,明萝梦心中也轻快了不少,她烟眉轻扬。   “我才刚病好不久,表哥一回来,就忍心这么说我么?”   程晏南好笑又无奈地摇首:   “这可不是趁我娘不在。若是她在这里,你是她的心肝肉,我可万万不敢这么打趣你。”   “那是自然。”   明萝梦笑了笑,又偏头去看窗外的石榴花。女子神情如猫儿一副矜贵模样,娇娇傲气。   “眉眉,”程晏南望着她精致侧颜,眼底却淡了淡,他话语微顿道:“你的病究竟是因何,你心中可有数?”   他说话之间,指骨不由用力而收拢。   明萝梦没有回头,她声音极轻,又带着一丝惘然:   “我如何知道呢……”   窗外的光勾勒着小人儿的轮廓,描了层淡金的边,也仿佛整个人如片羽毛似的轻盈。仿佛只轻轻一碰,她就要融在那光里化了,不见了。   程晏南见她如今模样,心中一时缩得极紧,却还是如平常一般温声开了口:   “府中还有不少些御中之药,你的病如今寻不出缘由,但是先温养着总是没错。偏巧圣人大方,又赏赐下这般多的贵重名药。   你且先用着,指不定哪一味就有了奇效,总会好起来的。”   明萝梦却闷闷的,仿佛含着三分赌气,低声道:   “可我如今已经好很多了。”   小娘子垂着羽睫,眉眼间隐约郁郁寡欢。如雕刻出的玉人像一般精致。   又像是朵因养在温室而缺乏生气,慢慢枯萎的花儿。   明萝梦心中实则早已看淡,世事无常,生死有命。   她从来便是一身弱骨,不过是用名贵药物续着时日罢了。   平日活得恣意,也不过是不知哪一日就再也享受不到这世间繁华,索性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然而如今,却也是不想让关心她的人失望罢了。   程晏南却忽出声道:   “再过几天,想不想出去转转?”   他不由语调放缓,忍不住想去哄她展颜,又绞尽脑汁,思考着对策:   “到时候我去说服娘,放你出去走走,成日闷在家中,于心情也无好处。让善琪善瑶那两姐妹陪着你,再配几个侍卫就是……”   明萝梦缓缓抬起了眸,空灵的双眸里添了些色彩。   程晏南却忽语气一弱,他目光也晃向了旁处,耳根边浮上一抹不显痕迹的红:   “或是,咳咳,表哥亲自陪你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   这是补昨天的,今晚还有一更,虽然可能会将近0点压线(   感谢在2022-03-14 20:11:34~2022-03-16 16:5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62307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an 10瓶;祈愿 9瓶;Sunny89 4瓶;qycyyds、SWEE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亭雨   “我还没见过那两个妹妹呢, 不用你陪。”明萝梦撇了撇嘴,一副娇态。   “好吧。”程晏南笑笑,无声掩去眼底失落, 仍是口吻轻松道:   “那我可得好好嘱咐她们,她们可不像你是个又娇又弱的药罐子。尤其善瑶, 就像个泼猴似的。到时也恐怕不会像你表哥, 处处都记着要照顾你。”   他字里行间却仍然暗暗踩一捧一,希冀着她回心转意。   可明萝梦却不为所动。   “说谁是药罐子呢……”   明萝梦不愿听他污蔑,眉梢一挑,露出几分往日娇纵:“我就要可可爱爱的小表妹, 才不要表哥陪。”   程晏南没了辙, 只能双手一摊,全都依她:   “好,好,小姑奶奶, 全凭你心意——”   然而程晏南的确是说错了。   魏善琪和魏善瑶两姐妹, 虽的确是性情活泼外放,然而却是被长辈们千叮万嘱来陪着明萝梦, 丝毫也不敢放纵小心。   她们立在明萝梦跟前,起先仍带了几分拘谨。   两人虽是差不多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气质脾性却是迥然不同。   姐姐魏善琪的气质要更为淑婉温柔, 如溪水一般润物无声。妹妹魏善瑶则更机灵贪顽, 两只鹿眼溜溜地一直地盯着明萝梦看。   她们还有半年方才及笄, 年纪较明萝梦要小, 然而神都女子, 却要身量高挑纤长些, 二人个头竟比明萝梦还要隐隐高出一些。   第一眼, 明萝梦心中就觉得自己不像是个做姐姐的。   她又被魏善瑶瞧得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由垂下长睫,娇靥带了几分羞涩。   美人含羞而垂眸,情态如山水朦胧,长眉若烟华微敛,皎齿半含丹唇。   楚楚婉态,无声勾人而不自知。   明萝梦今日穿一身杏色芙蓉裙,妙鬘如云,并无什么珠钗首饰。虽是已打扮得庄雅妆淡,但她见到魏家姊妹二人,却仍是生怕她们不喜欢自己。   竟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好。   而魏善瑶趁着她低头之际,猛一回头,和魏善琪四目对视。眼神飞快交流之间,姊妹心意相通。   她立刻攥着亲姐的袖子狠狠晃了晃。   一双鹿眼里流露出无声却强烈的情绪。   姐姐,你在神都见过这样的大美人么?   我也不曾见过……   可这竟然就是我们的表姐!打江南来的!   虽不同于妹妹激动,魏善琪眼中却也流露出一丝惊艳。   而魏善瑶的鹿眼中光芒更盛,她恨不得将“可这个大美人是我们的表姐诶——”一行字文在脸上。   明萝梦正垂睫思索着该说些什么时,却忽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娇俏女声。   却是欣喜非常的魏善瑶先开了口:   “明表姐!唤表姐有些生分了,不如我们就直接叫你姐姐,好不好?”   明萝梦怔了怔,然而对上女孩殷切而纯真的眼神,心中也倏尔一松。莺唇勾起弧度,柔声泠泠道:   “好,你们随意称呼。”   魏善瑶心中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她偏首望去,也在魏善琪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姐!大美人的声音也好好听!   嗯嗯,我也听见了——   魏善琪情绪更为平和一些,她笑笑接话道:   “我听说表姐还有小字唤作眉眉,那干脆我们就直接叫眉眉姐姐了,可好?”   “自然可以的。”   明萝梦从来只有过明莺儿那样诡计多端的妹妹,还不曾有过这般热情明媚的妹妹,一时也有些受宠若惊。   “只是,我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妹妹们。”   “我名为魏善瑶,眉眉姐姐叫我瑶娘就好了。”   “我是姐姐琪娘。”   “那眉眉姐姐,我们快去玩吧——”   魏善瑶眨巴着两只眼睛,像是只期待的兔儿,而魏善琪虽含笑不语,可眼中也尽是星星点点的期待。   明萝梦心中蓦然一荡,终于放松下来。   “好啊。”   三个娇俏明丽的小娘子便并肩走了一段路,穿过嶙峋山石,倩赏花繁衮衮。而恰逢碧空天晴,湖水粼粼。   魏善瑶忽而开口道:“前面的花可真好看,也不知那是什么花儿?”   “嗯……我瞧着形似蝴蝶,花药淡黄,应该是鸢尾。”   明萝梦细细望去,不由出声道。   “眉眉姐姐你好厉害哇,这都懂得——”   明萝梦一转头,就对上一对明灯似的眼睛。   她被逗得噗嗤一笑:“不过是在扬州时做了个闲人,才略通花鸟罢了。我听姨母说,你们还上书院来着?   这倒是我所不及了。”   “眉眉姐姐,我同你说那书院可枯燥乏味了……”   魏善瑶却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她讲到一半,魏善琪方才不紧不慢道。   “也不知整日里在书院里戏弄夫子、斗鸡打牌的人是谁?嗯,阿瑶,你说呢?”   “姐,别在眉眉姐姐的面前拆我的台嘛——”   一言一语之间,气氛也渐渐活络自然,连向来内敛含蓄的魏善琪都不由朗笑出声。   明萝梦身处一对姐妹花之间,渐渐也感觉心神放松。   魏善瑶却忽捂着头顶,身子抖了一抖,惊道。   “哎呀,下雨了!”   却见不知何时,天色突然阴了。   “可眉眉姐姐身体不好,”魏善琪却要更为细心,她眉间添了分焦急,“千万不能淋雨。”   “嗯!”魏善瑶也忙牵着明萝梦的手:“姐姐快走——”   明萝梦正懵懂之间,已被二人半拉着匆匆往边上赶去。她没什么力气,步子几乎是被二人带着。   前边偏巧有一处风雨亭,三人便先暂避入其中。   而仆婢们则匆匆跑入雨中,去先叫马夫了。   然而一时风急雨骤,竟渐渐有瓢泼之势,不少游人也匆匆躲入亭中。   又陆陆续续来了一拨游人。推搡之间,更将所有人越往里挤去,把三个小娘子都给挤到了亭子里头。   两姐妹怕明萝梦被人挤着踩着,便让她站在最里边。   前面不知为何,又是一阵骚动。而明萝梦被两姐妹们严严实实藏在最后,却也是离亭子边缘最近之人。   人群挤过来的力道,连带着她的脚步也晃了几分。   亭子的围栏不高,她又是一身弱不禁风,步子越发不稳。   忽而一只手伸来,揽住了她后坠的腰肢。   “小心。”   明萝梦惊而仰眸,只见面前是一个头戴帷帽的玄衣男子,窄袖束带,肩臂如山稳。只雨风吹起之际,露出一截白如冷玉的紧绷下颔。   他虽只吐了二字,然而其中紧张与关切,却已尽数流露。   而她如同一只柔弱无骨的动物,半栖在他的怀间。   腰上的手掌有力而温热,似乎他的体温几乎透过裙衫也传递过来,几乎灼热了她的肌肤。   待明萝梦慌张站稳了,男人也客气地放开了手。   背后是千重雨幕,眼前是他如风身姿。隐约一双眉眼深深望来,如隔着万千山峦,沧海桑田。   她的一双秋水也如湖水被风拨乱,盈盈楚楚。   心中更是跳得厉害。   “……君玉?”   檀唇轻轻念出不可置信的二字,却如奶猫儿小声叫唤,几乎弱不可闻。   可男人耳目灵敏,捕捉到她口中所唤,眼中柔色微显。   目睹这场意外的魏善瑶,瞪大了眼睛,却急忙道:   “哪来的登徒子,别碰我姐姐——”   裴神玉冷然侧目瞥去,语气却极为不善,寒意刺骨。   “若非你们疏忽,她差点就要落入水中了。”   魏善瑶浑然不知,不由面色一白。   明萝梦这才匆忙出声解释:“阿瑶无事,我也没有什么大碍,这位是我相识的郎君……”   只因她辨识出了对方的声音。   虽已近一月未曾碰面,然而再见却仍然熟悉如初。   “小妹也是担心则乱,还请公子不要见怪。”明萝梦也抬头看向他,细声细气地解释道。   裴神玉仍声音微沉:   “若是她们护不住你,下次就换个人来。”   魏善瑶不由身体一僵,暗暗和魏善琪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却又皆一同沉默起来。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你的好意。”明萝梦抿了抿唇,猫儿眼中情绪扑闪:“这次,又劳烦你了。”   裴神玉叹了口气,话语才稍稍带了些温度。   “一月未见,还好你还未忘记我是谁。可是下次,我却不愿再见你发生意外了。”   明萝梦偏了偏头,耳垂微粉,却不经意间转了话题。   “君玉今日也来此游玩么?”   “嗯,碰巧遇见你。”   “……真巧。”   明萝梦喃喃低语。   忽而吹来一阵风入亭中,风盈袖衫,她不禁掩袖咳嗽了两声。女子莹面之上添了些颜色,却是不健康的微红。   裴神玉眼神微凝,掌心握拳,声音沉闷如枯井回荡。   “你身体不好么?”   明萝梦虽脸色浅绯,然而一双眸子却仍是淡淡:“无妨,不过是娘胎里带的弱疾,身体便是如此,我早已习惯了。”   话语之间,也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可裴神玉看着她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却升腾起更多的气闷,因他此时身份的无能为力。   也迁怒于将军府那群没用的家伙。   枉费他赐下这么多药材。   这一个月来,他们是究竟如何照顾她的?   裴神玉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沉沉如晦。   “久病成疾,终是不可等闲视之。家中有长辈极擅医术,不若隔日你来裴府,我劳他给你诊治一番。”   “好么,眉眉?”   作者有话说:   裴神玉:她们护不住你,就下次换个人来护(我来   程晏南:好的,下次就换我   修罗场还早哈哈哈哈哈   下一章拐小猫回家(bushi   感谢在2022-03-16 16:53:37~2022-03-16 22:5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ycyyds 5瓶;大大今天更新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柔软   明萝梦本想说, 她已看了不知多少大夫。然而她天生顽疾,不过是只能吃了一味又一味温补延寿的药,没有什么彻底根治的法子。   然而男人的声音低落, 又仿佛隐隐带着一丝希冀。   “就当是我偿还你上次的宴请,可以么?”   细雨霖霖, 如珠串自飞檐滴落。他眼中执着而坚定的情绪, 与雨水一齐落入她的瞳孔中。   明萝梦隐约生出些恍惚。   仿佛她珍重自己的身体,无病无灾,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一般。   山雾氤氲,幽晦烟雨之间, 女子的浅色瞳仁泛着宝石般的光泽, 如一盏明灯吸引着裴神玉的视线。   她就是他的方向,他的唯一祈愿所在。   明萝梦对上他的双目,再说不出一声拒绝的话。   她抿了抿唇,终是答应道:   “好。”   裴神玉垂眸看着神情温软的明萝梦, 心中如湖水温柔轻漾, 勾起重漪无数。   说到底,她仍然是他心软的小猫。   *   裴神玉说完话不久之后, 雨就渐渐停了下来。   碍于魏家两姊妹在,他也不想给明萝梦添非议,便没有再多逗留, 先行告辞。   男人如一阵风似的倏尔出现, 又倏尔离去。黑衣隐入细雨之间, 如蛟龙入海, 卷动一场风涛波澜又消失不见。   明萝梦的心中仍有悸动。   却听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魏善瑶怯怯地开了口, 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眉眉姐姐, 那个郎君是谁呀?是你的熟人么?”   明萝梦心中升起一丝犹豫, 她嗫嚅道:   “此前我遇到纨绔拦街,就是他出面替我解围,又免我被那人掳走……”   “所以,他算是我的恩人吧。”   魏善琪却是知晓这一回事,她三言两语向妹妹解释完,免她再胡乱盘问。   魏善瑶又不免有些惊讶。   “诶?那他还真是个行侠仗义的好人……”   好人么?   明萝梦望着初晴而潋滟的湖水不语。   她总觉得他很神秘。   仿佛冥冥天意,总是让她在关键之际遇见他,又仿佛一切,似乎并非偶然。   而每次见到他时,她的心就像是脱缰一般,总不由她主宰。仿佛这颗心,已不再单单属于她。   ……   是日,风清日朗。   明萝梦怔怔然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女子花枝一般的面容,乌润水盈的眸子,陷入了惘然。   不过是去看一遭大夫,她为何要在面上覆上脂粉,点朱涂唇,企图遮盖她雪白容颜的病色?又何必翻出那条蹙金绣蝶裙,还画上了最显娇艳的桃花妆。   镜前的小娘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搽去了面上的膏脂,为自己方才的举动而感到深深不解。   可心中却犹有余悸。   难道是因为……要去见他么?   可小娘子却根本没有看到。纵是不必上妆,她也已然桃花面微泛粉红,琼鼻朱唇,正是千娇百媚。   片刻之后。   鸟雀声乱鸣,一辆钿毂香车辘辘驶向府外。   而又过两炷香,马车在一座悬着“裴府”黑色金丝木匾的宽阔古宅边,缓缓停下。   明萝梦才掀开车帘,就见裴神玉已驻足府外。   男人今天穿一身绣竹月白袍,长身鹤立于前,更衬得君子如玉,清华质贵。   他望着她的眼睛平静而温柔。   “你来了。”   见她将下马车,裴神玉朝她自然而然地递了手。   明萝梦怔了一下,才将娇柔白皙的小手轻轻搭了上去。   她压着心中的轻微悸动,话语从容道:   “有劳君玉。”   然而肌肤相触,他的手掌温暖而宽大,正好笼住她微凉的手。仿佛也驱散了清晨的微寒,和她心中的彷惶。   明萝梦的长睫颤了颤。   她敛裾提裙,借着他的力道稳稳地下了马车。   然而裴神玉秉持着礼节,只将她扶下车便收回了手,丝毫没有逾距。   男子声音淡如清风,低首向她道:   “给你诊治的是我的叔祖父,他已经在堂中了。”   明萝梦点点头。   “好,那便有劳老人家了。”   裴神玉遂引她入府中。   然而他的长指却在袖中轻捻,仿佛是在回忆方才的滋味。   如此久违,又让他心中一软。   穿过两扇正红朱漆大门。他一路引着她步入府邸,走过抄手游廊,绕过池塘假山。   府中竟遍植梅树,只是并非花时,没有盛开。   直到步入堂屋之内。   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正端坐堂中,伏案静静抄写医经。   老人望见裴神玉进来,刚欲起身张口,就对上男人暗示而微沉的目光。   他一下子想起之前陛下的嘱咐,便噤了声。   “眉眉,这就是我的师叔祖,让他来给你诊治一下。”   裴神玉对明萝梦轻声道。   明萝梦行了一礼,方款款坐下。   “有劳您了。”   冯老并不敢多言,他神色平静,仿佛是寡言少话之人。遂将丝帕搭在小娘子的腕上,诊起了脉。   只是片刻,他的眉心却越皱越深。   “我观娘子有气血亏损,阳虚之状。平日可是久病恶寒,手足常凉。时有动则喘甚,痛无定处,且夜中难寐之症?”   明萝梦微惊于老人的洞察,颔首出声。   “确然如此。”   裴神玉听见此处,只感到心中隐隐痹痛,无法缓解,呼吸间都是密密麻麻的疼。   冯老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复而沉吟,问:“之前都服的什么药?”   明萝梦就说了些前些日子所服的药,又道:   “此前还服用上霄大师所给的养荣丸,但如今药已吃完了。”   听到前头那些御药名称,冯老便已心中明白,然而明萝梦的最后一句,却让他眼前一亮。   “哦?娘子竟有如此奇遇?”   他按捺不住医者的热忱之心,也顾不上陛下在侧,忙细细问询起来。   明萝梦便将云麓山上养病三年之事娓娓道来。   冯老捋了捋胡须,感慨连连。   “我听说他虽是得道高僧,然而入佛门前却似乎是前朝御医,行医多年。只是他如今近乎半佛半仙,又行踪缥缈,只医有缘之人。   前些日子还听闻他在左郊治好了一个跛足多年的小儿,然而之后数人去寻,却无一有获。”   “娘子得他此番救治,确然不易,也怪不得你是如此脉象……”   他一时亢奋,又在书案上狂书数字。   堂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纸笔沙沙声。   而裴神玉站在明萝梦的侧后方,却如被笼罩在阴霾之间,始终沉默着。   “此症疑难复杂,需长期慢养,我先给你配一味药汤以缓解平日不适之症。待老朽回去细研一番,再为你配一丸新药。稍后,我会将药方和平日禁忌逐一写下。”   冯道阳理好思绪,方缓缓收笔。   “娘子平日里需多静养,切忌多思,按嘱服药即可,此前的药也不可断。身体会慢慢有起色的。”   明萝梦对冗长的医嘱并无意外,然而她观对方面色从容,心中也放松了几分。   “好,多谢您。”   ……   收下药方后,明萝梦和裴神玉在府中的林荫小道上并行漫步。   鸟雀啾鸣,花树摇落,一时静谧无声。   裴神玉却遽然出声道:“以往数年,你都是这般常常服药么?”   “嗯。我娘从小就笑我是药罐子里养出来的。”   明萝梦想起旧年往事,不由扯了扯唇,却又道:“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   裴神玉轻笑了一声,却是声音涩然。   “你已谢过我多少回了。”   明萝梦闻言,却缓缓停下了步伐。   她的心中有一丝惘然。他们也不过几面之缘……为何他总是可以这般自然而然呢?   分明只是萍水相逢,可却又像是久别重逢。   她偏首望去。男人眉骨如青山耸起,薄唇微抿,侧颜就像是玉石刻成,冰冷而殊贵。   可与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容颜不同,他的话中唯有亲近。   “眉眉,不必和我这般生分。”   明萝梦心中的迷惑更重,如雾中寻花。她却忍不住想拨开云雾,要一个分明的答案。   哪怕是只是一场空落,只是兰因絮果。   为什么,他会突然频频出现在她的身边?又为何,总是以这样一幅亲近熟悉的姿态?   “君玉平时……总是如此乐于助人么?”   “不。”裴神玉却也停下了步伐,回望着她,眼中是万丈深潭,情愫亘久。   “只是对你而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6 22:52:55~2022-03-18 11:2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an 28瓶;榆荆、言一 5瓶;53319010、qycyyd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风酒   明萝梦脸上绯红。   裴神玉的眼中墨色浓稠, 声音低沉,字字刻印入她的心间:“我对你有一种熟悉感。”   明萝梦一怔,说不清的战栗感, 从心尖席卷自全身。   “我并非是什么好心泛滥之人。但是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告诉我,若是那日街上我没有出手相救——错过了你, 我定会后悔终生。”   “你也可以当作是无稽之谈, 但我并不想欺骗你。”   男人的眼睛像是有引力的潮汐,深邃而又危险。   “倘若我说我们应有前缘,你相信么?”   明萝梦心中像是有小鹿在跳。若是论熟悉感,她的感觉却丝毫不比他少。她甚至疑心在扬州时曾惊鸿一瞥之人就是他, 此后屡屡入梦的, 也是他。   可这一切的巧合,与此时的心有灵犀,又让她不安。   “……我不知。”   她颤了颤长睫,一时有些无措。   裴神玉看着身边一言不发, 水眸盈盈的小猫儿, 心中终是一软:“走罢。”   “我送你出府。”   明萝梦却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提出问题的是她,然而最后逃避回答的, 也是她。   只是好像无论如何,他都会纵容她一般。   之后,一路心照不宣, 无人再言。   裴神玉一路将她送至府外, 认真凝视她道:“回去好好休养, 切勿忘了, 下月还得来府上再次诊脉针灸。”   明萝梦垂下纤羽, 软声应答。“嗯。”   裴神玉目送马车遥去, 藏在眼底的情绪却渐渐浮了上来。   沉沉喑哑, 如风雨欲来。   及上马车,明萝梦慵懒地半倚车壁,肩靠蜀锦绣软垫,白鸠在博山小薰炉中点了一支暖香,又从桌台之上提出一个雕花紫檀食盒。   “娘子,接近午时了,可要先吃点酥糕垫垫肚子?”   明萝梦精神也有些乏了,便乖软地点点头。   这俩马车打造精良,可谓是麻雀虽小,脏腑聚齐,一路行驶得四平八稳。行走在康庄大道上,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任何颠簸。   白鸠从盒中取出一块荷花酥,又为她斟了杯茶水,动作有条不紊。   明萝梦却仍然想着方才的那一幕,心中潮起潮落,轻轻咬了一口荷花酥。   心中也却舌尖所尝,后知后觉泛起些甜意。   车中香渐燃,她却回忆起靠近他身侧时,男人身上隐约迦南香木气息。   已经是第三次见面。   只是,她仍然不了解他。   明萝梦心不在焉地半掀开车帷。然而目光所至,却忽被一抹亮色所吸引。   竟又是上次初过神都城门时,遇见的那个胡服女子。   那女郎仍然是一身红衣猎猎,短袍束带,举止十分潇洒利落。身后呼朋引伴,仍是一群华冠惨绿少年。   明萝梦的眸底无声闪过一丝艳羡与落寞。   **   裴风酒和兄弟们正奔马驰骋至上安街上,却忽然勒马而止,神情微凝:   “哎,我突然想起个事儿,今就不去打马球了。”   少年们连忙阻止:“小酒姐,别啊,不都约好了打完之后还再一块儿去春风楼,看新来的乐姬跳舞吗!”   “就是,姐可不能放我们鸽子——”   “临时想起我阿兄的事。”裴风酒却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挑眉道:“啧啧,这事难能一见,我可不能错过。”   “抱歉了,诸位。”   说罢,她就掉转马头驰骋而去,“驾——!”   女子动作迅疾,马蹄答答,一阵轻尘扬起,转眼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几人看着说走就走的女子背影,面面相觑。   “这,马球还打不打?”   “还怎么打?头儿都没了。”   “可恶!定是要输给崔家庞家的那群混账了!”有人懊恼道。   “嗐,小酒姐不在的日子里让他们使阴计嚣张了几回,还以为这次定能扳回一局,打他们个落花流水呢!”   “可等等,小酒姐的阿兄不就是——”   一众贵公子们仿佛才刚刚想起裴风酒的身份,和她口中的‘阿兄’是谁,纷纷恍然。   也怪长公主本人平日里肆意如男儿,全无公主架子模样。   他们也都快忘了。   不过让小酒姐如此激动的天子事体,又会是什么大事呢?   ……   裴神玉快步回到方才的堂屋之中,甫过门槛,便沉声疾问道:“如何。”   “陛下……”   冯奉御颤巍巍地将要起身行礼,被裴神玉出言打断。“免礼,直说便是。”   “那位娘子脉象有异,之前恐怕早有寿元亏损之象,按理来说,本不该命续至今。”   裴神玉瞳孔一缩,五指攥紧。   冯奉御看见陛下眼底愠怒,如阴云积聚,心中不由暗叹一声,却也只能将真话告之:   “但大约是因为那上霄大师的医方,故而这位娘子如今已无性命之忧。臣曾在一段医书中看过,前朝也有过这种病状,本是寒邪侵体,却又有虚火相生,以至于阴阳冲撞。”   “就像是冰封的躯体内部,又有烈火在燃烧,长此以往,会将人的精气神也一同慢慢燃烧殆尽。”   冯奉御拈着胡须,沉吟道:“这等迥异之相,或许唯有寻来前朝那撰写医术之人,才或许有一线生机。其他一切手段,且是徒劳。”   分明是暖阳高照,负手而立的男人却如一身冰寒,话音靡颓消沉。   “朕如今该怎么做?”   “现下只能慢慢调养,暂且压制内外病状。另外,贵人平日也不宜思虑过重,忧心伤神……”   闻言,裴神玉眼底浮上一丝涩意。猫儿在他身侧之时,从来都是一派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可化作人时,却历经了这般多的磨难。   若是在他身边,她又何必需要思虑千重?   裴神玉心中的执念越发深重,转瞬之间,他意已决。面若沉潭,一字一句道:   “朕会另派人搜寻找你所说之人,不论付出何等代价,朕命你务必倾尽全力,医治于她。”   冯奉御毕恭毕敬地弯腰,面色动容:“臣遵命。”   谁能想到此前看起来冷心冷性的陛下,一旦动了凡心,便是如此强烈。   果然是龙有逆鳞,不可碰触。   他收拾好医匣子,方告退缓离。   **   厅堂之中,独剩下裴神玉一人。   午后欹斜的日光映入堂中,而裴神玉却置身阴影之中,面容也掩藏在冷色之下。   表情亦是晦暗不明,看不真切。   一道清脆的女声忽从堂外传来。   “阿兄!——”   如鸟雀高鸣,打破一室的沉寂。   紧接一名红衣女子踩着乌皮靴兴冲冲地闯入堂中,如一阵风似的穿堂阔步走来。   裴神玉闭目未睁,却已知悉来人是谁。他薄唇轻启,声若清潭流动,静如石沉:   “风酒。”   女子灿若骄阳,穿一身红袍骑装,身材削长高挑。正是裴神玉的亲妹裴风酒,也是大乾之中唯一手掌兵权的镇国长公主。   只是长公主本人性情恣迈,似乎不太着调。   裴风酒眼中满是激动,猛然‘哐’地一声以手拍桌,兴高采烈道:   “阿兄,我是不是准备要有个嫂子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8 11:26:07~2022-03-19 19:0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zy 50瓶;笙辞 5瓶;白猫奶茶 3瓶;Sunny89 2瓶;qycyyds、红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海棠   裴神玉的面庞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仿佛一尊落满了灰的神人塑像,疲惫而又满是风霜。可当裴风酒说出这一句话时,神像的双眼却慢慢睁开。   仿佛黎明破晓的光穿透一切, 幽潭一般凄清的瞳仁间折射出几分色彩。   “你是如何知晓。”   裴神玉既没有斥她荒唐,也没有矢口否认, 裴风酒心中顿时如被一口巨钟敲响, 醍醐灌顶。   果然没错!她阿兄竟真有喜欢之人了!   然而裴风酒自然是不会把被套话但是忠心耿耿的元公公、和无心透露出是给一个小娘子治病,又忙改口为贵人的冯老头子供出来。   “阿兄,这不重要。”   女子大大咧咧落坐在旁侧太师椅上,坐定如二郎神, 兀自斟了杯茶水润润嗓, 复又喋喋不休道:   “重要的是,阿兄你打算何时立后?嫂子又是个怎样的人?我何时才能见到?又何时能抱到小侄子侄女们……”   裴神玉自然知悉风酒是如何脾性,面对她的一连串盘问,也并不感到意外责怪。   只是他无法想象小乖那样纤弱的身躯, 该如何去诞育子嗣, 比起这些,他更忧心的是她如今的命寿安康。可他却连将所爱之人留在身边的资格都还未拥有, 更不知何时才能将她接入宫中,亲身照料。   男人浸着清冷的剑眉淡淡锁起,心中更是一紧。   他原可以按捺将她禁锢在身边的冲动, 徐徐图之。但如今眉眉的身体却不能够拖得太久。而唯有在宫中, 他才能倾尽一切去护着她。   可眉眉如今戒心深重, 他亦无从着力。   裴神玉缓缓笃然道:“朕的确已有所爱之人。”   然而片刻, 男人的声音中又有一丝夹杂着落落寡然的迟疑:“……只是, 她尚未心仪于朕。”   裴风酒差点一噎, 手指一颤, 茶杯就差要跌落在地摔个粉碎。   她听见了什么?   她阿兄这样杀伐果决的人,又何时露出过这副游移不定,唯恐出半点差错的模样?哪怕是面对匈奴进犯北境,她都不曾见过他有半分泰山动摇之色。   可是如今,天子却有了软肋。   裴风酒心中连连惊叹,又摇了摇头。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果然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复杂。连一向如冰山般沉寂的人,都会因此而改变。   然而裴风酒又不免心中惊奇,真会有小娘子不喜欢她阿兄么?   神都不知多少贵女推迟待嫁,就是在等三年后天子孝期过去,心心念念能够入宫为妃。俊朗不凡的当今天子,更不知是多少春闺少女的梦中之人。   她正神魂出窍之际,一道肃沉的男声却突然打断了她天马行空的念头。   “风酒,朕需要你的帮助。”   裴风酒回过头来,就见到裴神玉正定定地注视着她,眼中仿佛重若千钧,殷忧意切。   她已很久没在裴神玉的眼中见过这种情绪。   裴风酒一怔,心中又卷起万千潮涌。   “但凭阿兄吩咐——”   兄妹二人性情迥异,裴风酒却知晓自己一身开朗豁达,正是因为她自小就被护在兄长的羽翼之下。而她从来都很清醒,自己的一身荣耀荣华,与大乾的安宁繁盛,全拜谁所赐。   此后她虽也曾率兵北伐,亲身经历兄长所曾经历的一切。   但是裴神玉所居的天子之位,身边的刀光血影与尔虞我诈,却要比她更凶险万分。   那是一群时刻窥伺着,要将人的骨头都咬得粉碎的豺狼。   她仍然记得父皇薨逝之后的那段时日,淑妃与齐王虎视眈眈,右相暗中谋划挑事,匈奴又趁机入侵。而那段日子之前,裴神玉似乎才经历过一次重创,整个人几乎哀毁骨立。   可彼时群狼环伺,他却又不得不从沉郁之中走出来,以一己之力撑起家国。   当时她的皇兄,也是这般与她言道——   “风酒,孤需要你的帮助。”   于是裴风酒便亲眼目睹着,龙椅之上的人是如何夙兴夜寐,朝乾夕惕,直到手握权柄坐稳今日的皇位。然而此后又是如何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   万千思绪辗转,不过瞬间。   女子面色一凛,单膝跪地,拱手抱拳。如此前无数次奉命,沉声开口:   “只要阿兄一言,风酒无所怨言,定鞠躬尽瘁,不辱使命。”   此刻,她不仅是作为血缘至亲。   更是以一国镇国长公主之身在领奉皇命,为她的君主效犬马之劳,表拳拳之心。   裴神玉眼中微暖,徐徐开口:   “朕不必你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但只需要你去接近她,亲近于她——伴她左右,护她无虞。”   *   自魏家姊妹陪着明萝梦游玩了一回之后,二人不久又回到了书院之中读书。反倒是程晏南寻了理由,亲自陪着她游了几次街。   初夏,树丛里生出些淡白色的小花,清香四溢。   女郎穿一身水蓝轻纱从此间穿行,裙裾如雾縠荡漾,亦如她那灵动身姿,仿佛会随风而去。   而程晏南跟在她身后,眼中含笑,却仍在叮嘱着她:   “眉眉,方才给你买的透花糍虽然好吃,可千万不能贪嘴。两日只能吃一小匙,多喝些水送着,小心腻着嗓子……知道么?”   小娘子却忽而回过身来,静静立着,双眸无辜地望着他。皎皎眉眼,黑白分明,声音绵软又带了丝嗔怨:“知道了知道了——”   “表哥,我已经到啦。”   程晏南一愣,才发现他不知不觉已将人送到了闺阁之前。   “那我先回去了,咳。”   男子以手抵唇,几绺发丝遮住清俊面庞,与眼中的几分赧然。声如碎瓷,在夏日之中泠泠清澈:   “眉眉,你早些休息。”   明萝梦弯了弯唇,遂与他告别:“嗯,表哥也是。”   小娘子如只轻盈的小猫儿般,顷刻就不见了影子。   而程晏南望着她的裙摆消失在门楹之后,如山水般写意的淡眉微拢。   心中涌起了一丝怅然若失。   他立了一会,才沿着廊道往回慢吞吞地走去,然而走了片刻,却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魏凌霜。   美妇人见程晏南这副丢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叱道:“晏南,走路不看路,你在想些什么呢?”   程晏南微惊,蓦然回过神来。“娘?”   这是一条单行的道路,他心中思量一瞬,脱口而道:“您是要去找表妹么?”   魏凌霜看他这副懵然的样子,就心中好笑。   然而既然他发问了,她也不介意大发慈悲,再予他痛击:   “平日也不知道带眉眉多去些筵席露露脸,这不,五月兰灯苑中有个海棠宴,你有没有空?”   程晏南却眉梢一皱。   “圣人刚刚命我参与整理金陵卷宗之事……这段时日,恐怕要忙许多。”   也不知为何,他本是初涉政坛,并没有多少职务在身。然而圣人却突然钦点他参领此事。虽然得圣人垂青,本是他所寄望。   然而时机不巧,程晏南也不免有些失落。恐怕此后都是早出晚归,再难陪着小表妹了。   魏凌霜不由浅笑轻嗤:“关键时候,你又没了用处。罢了罢了,你得圣人看重也是件好事。   你表妹那儿,我另外安排便是,就不需要你了。”   美妇人转身拂袖而去,口中仍然念念有词:   “神都这么多英才俊杰,我可得让眉眉去筵席多见见,挑个合心意的……”   程晏南听着她的话,僵在原处,慢慢咀嚼出几分苦涩。   都说近楼台先得月,然而天边明月皎洁,他却只敢远观,而不敢轻易攀折。   魏凌霜自然知晓程晏南在想些什么。   她惯来擅长洞察人心,看得出程晏南对明萝梦并非只是身为表兄的关怀之意。但是她却不打算做些什么去撮合二人。   神都这么多大好儿郎,凭什么就轮到他了?   眉眉合该配最优秀的儿郎。若是他有心,就自己争取去吧。   反正她是决计不会帮他的。   且怎么说,最后也都还得眉眉钟意点头才是。   **   转眼,就到了赴宴的日子。   神都子民尤好赏花赋诗,五月海棠花宴,向来是神都盛事之一。   兰灯苑的主人沈青钊也大有来历,他本是前朝官吏,后却辞官经商,广敛财富。此人最喜豪奢铺张,也最擅附庸风雅之事,名下坐拥不少楼阁佳苑,珍奇异宝。   每岁逢花时,神都权贵都以能收到此处请柬为荣。   此时赴宴者众,往来皆是王孙贵族,风流才俊。   一时衣香鬓影翩跹如云。   车马纷杳之间,明萝梦头戴幂蓠,无声递了将军府的请柬,携女婢步入佳苑之内。   此时不远处楼上,一群贵女正在漫聊谈笑。   崔道妩位坐上首,她坠髻满珠翠,斜插海棠花纹玉梳,身穿金线孔雀刺绣的翠羽裙,珠光夺目,招摇十分。   筵席方始,她只听贵女们相谈,懒怠并不如何开口。   她身侧坐着的,便是娇娇柔柔的王楚云。   王楚云是国舅之女,天子表妹。   但家中已给她定了未婚夫,也意味着王氏放弃了入宫参选的机会。故而她凭借与天子的亲戚关系,在神都的贵女圈中也颇得簇拥。   而崔道妩为炙手可热的权相之女,平日里最喜参加这种贵女间的筵席,享受众星捧月之感。   只是待久了也有些无趣,她便闲闲俯瞰楼下。   可她才一递目,却正好瞥见小楼下花树旁,女婢随侍,正逸然徐行的女子——   其实任谁往那看一眼,都会先被她纤弱美丽的容貌攫取住目光。   美人一身雪肤玉肌,在日晕之下莹莹着光。蛾眉如画笔勾勒,鬓插金雀,绣着芍药的云纱裙拂动如花,行走间环佩清响,明艳不可方物。   崔道妩有些失态,不免惊呼道:   “她是谁?”   作者有话说:   程晏南:终于到我陪表妹了。   裴神玉:(暗箱操作)你马上就没机会了,换我。   --   感谢在2022-03-19 19:03:21~2022-03-21 23:0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魔法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ycyyds 19瓶;Han 6瓶;Sunny89、49829279、看古言得裹大脑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筵席   “妩娘, 你说谁?”   王楚云见崔道妩面色有异,不由也递目瞥去,可她乍见楼下女子也心中一惊。不用崔道妩回答, 王楚云也已经意识到了崔道妩是在说谁。   只因对方的姿容姝色实在是令人惊艳。   若说神都妩媚动人者有之,清水芙蓉者有之, 然而楼下的女子, 却是集娇娆与天真于一身。   仿佛是以琼玉作骨,瑰花为魂,少女身段玲珑窈窕,不堪一折。肌肤剔透如雪山神女, 烟眉又姣姣似妖精, 清棱棱的眸子如被泉水濯洗过。   旁边的小娘子们也注意到了王楚云的异样,不由顺着她目光看去。   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第一时间,众人只皆惊讶于那名女子的容色, 而议论纷纷。   “啊呀, 神都可不曾见到过这般姿容曼丽的娘子……”   “可不是么……”   只是贵女们一番交头耳语,却并没有人能够道出那名女子的来历。   崔道妩面上不察, 心中却十分不虞。   仿佛高高在上的富贵花,突然在花圃里看见了另一朵要更加瑰姿艳逸的花儿。   世家贵女她皆所悉知,然而这女子却是个生面孔。她断定那名女子家世不显, 或是初来神都投靠亲族。   最令她不快的是, 那女子与她同穿一色, 姿容形貌却要姝丽远胜于她, 将她的精心装扮都压得黯然失色。她平日最恃一身明艳容光, 如何能见此。   王楚云却忽出声道:“妩娘, 似乎前些日子时, 崔兄不是才因为为一名初来神都的绝色女子,而受到右相责罚么?   你观她这般姿容,又是陌生面孔,会不会……”   王楚云和崔道妩平日里虽如姐妹形影不离,心中却是暗暗上下较量。而王楚云在贵女圈中气势阔气皆不及崔道妩,故而一直心中隐有不甘。   这话不轻不重,却让崔道妩如鲠在喉。   可王楚云本是随口不怀好意地揣测一番,无心之间,却道破了真相。   提起此事,崔道妩心中仍有忿忿,她恨兄长不争气。也不知崔茂之触犯了陛下的什么禁忌,惹得阿耶大怒,甚至动用家法。   她只偷听到一句,“你可知你冲撞的是何人,那可是——”   而连向来惯宠他的阿耶都如此气愤,崔道妩几乎不敢深想崔茂之究竟是犯下什么滔天大错。   她可是意在凤冠之人,竟被如此连累。   崔道妩心气不顺,冷哼了一声:   “究竟是什么来头,去会一会,不就清楚了。”   ……   兰灯苑花深之处,柔风袅袅,只是花弱怯风,幽姿暗栖。   明萝梦一路马车疲惫,她又身子骨娇弱,入园之后,便暂先寻了一处亭子歇息。   可见明萝梦越歇越久,俨然有扎根之势。白鸠不由开口劝道:   “娘子,您不去那边山坡看看么?奴婢见那画楼之下海棠花盛,许多郎君娘子都在那儿赏花呢。”   明萝梦却揉了揉眉心,娇哝了一声:“人太多了。”   “你也不知是不知,我对他们并无兴趣,不过是顺着姨母的心意参宴罢了。”   白鸠给她捏了捏肩,不再言语,眼中却闪过一丝怜惜。   娘子在扬州时就总是踽踽一人,可毕竟是花朵一样烂漫的岁龄,其实又如何不愿有人为伴呢?   不过是害怕流言蜚语,不受喜欢罢了。   可到底她也还是顺着明萝梦的心意,柔声安慰道:   “那么娘子就由着心意,遇见有缘之人再与之相谈好了。倘若晚些再去赏花,人少一些,图个佳景清净也好。”   明萝梦面如烟霞轻笼,垂睫颔首,朦胧不语。   亭外却忽传来一道明扬恣意的女声,打破了一亭清静。   “小美人儿,你也在这?”   明萝梦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狭长的凤眸,眼珠子极黑,又极明朗。   “阿酒——”   她有些意外,然而更多的是心尖涌起的欢喜:“你也来了。”   美人冁然一笑,如天光乍破,牡丹乍然盛放。   裴风酒看着日光下对她莞尔露笑的小美人,心中却怦怦跳了两跳。   神都何曾出过这样秀美如皎月的人儿?   哪怕她身为皇族中人,又惯喜赏声乐歌舞,见过不知多少宫妃舞姬,还是再次会因眼前美人的夺目容色而晃神恍惚。   小嫂子这副容貌,若说倾国,也不为过。   更何况不愧是打江南来的小娘子,脸蛋白得像雪,又嫩得仿佛一掐就会出水。黛眉秋水更是胜过千言万语,脉脉动人。   一眼,就让她移不开步子了。   恨不得摸一摸,抱一抱,最好再来香一个才好。裴风酒想起阿兄的吩咐,吸了口气,这才收敛了几分心中妄想。   她摇了摇折扇,露齿一笑,迈入亭中。   “眉眉,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啊。”裴风酒笑道:“上次我推荐给你的《大荒演义》,可看了么?”   明萝梦梨涡软媚,乖得像只小猫似的,轻点螓首:“看了,没想到军策谋略,铁马金戈,竟也这般精彩。   那我荐给你的《灵狐记》可看了么?”   “自然——毛绒绒倒也不错!”   两人对视,皆在眼中看到一丝默契。   又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于明萝梦而言,裴风酒是她前些日子新结的新友。   她此前两次偶然见到风酒,便在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象与好感。不料竟有缘于数日之前能够相遇相识,又一见如故。   那日,书肆之上。   穿一身杏粉裙衫,娇花软玉似的小娘子正艰难地踮起绣鞋,去够架子顶层上放着的本子。   奈何她个头娇小,指尖又虚软无力。正颤颤巍巍,艰难之际,却忽见一只骨节修长如扇柄的手指,轻轻搭在书扉之上——   她惊讶回眸,正对上马尾女子的狭长凤眼。   眼前的女郎身穿朱红胡服,比她高了差不多一头。长眉英气深邃,疏朗若清风拂面,绛唇皓齿似笑非笑。   “喏,给你。”   裴风酒轻轻松松伸手就将那志怪话本拿下,一臂递给了她。   明萝梦却怔在了原地。   眼前之人,不就是数日之前,她在街上所见的骑马女郎么?   于是这一番初遇之后,三言两语间,发现二人竟也喜好相通,言谈投契,便又互换了称谓。   此后偏巧又几次偶然邂逅,越发相熟。   明萝梦脑中浅浅回忆完往事,缓缓开口道:“所以,风酒也是前来赏花的么?”   裴风酒却含笑:“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我是只会牛嚼牡丹之人,自然坐不住这风雅筵席,不过是刚巧要去楼主人那儿,去要一柄短匕罢了。”   明萝梦却微讶道:“阿酒原来也会武?”   不过她料想也是,此前两次目睹风酒策马驰骋之姿,的确是习武之人的利落身手。   “不过是粗通皮毛罢了。”裴风酒眨了眨眼:“沈青钊最擅收集古董奇珍,稀世器具,所以我想去捡个漏。”   沈青钊便是兰灯苑的主人,也是办宴之人。   裴风酒起了身,温声道:“我和他约好在午时相见,所以得先走了。   之后眉眉若有事,让这里的仆人通传一声寻我便可,我随时都在园中。”   “阿酒不必担忧我。”明萝梦却柔柔道:“我也还有白鸠陪着。”   “你身娇体弱,还是该多注意些好。”   裴风酒眉眼认真,凝视她道:“此处的酒有些烈。之后若是有人相邀,你定要少喝一些,能拒就拒。”   她自幼放荡不羁,之后又入伍从军,与神都的那群贵女们也并无多少交集往来。故而还是第一次与这般身娇体贵的小娘子相处。   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脆弱如琉璃的女郎。   裴风酒本将对方当做未来的嫂子敬重,然而几次交往接触之后,反倒是生出几分呵护妹妹的心意来。   这些照顾人的话,也极其自然地脱口而出了。   “好,那祝阿酒你也万事顺心,能觅到心意称手的刀匕。”   明萝梦盈盈的水目望来,也添了几分柔意,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美人柔情绰态, 婉约于语言。   裴风酒心中一暖,与她挥了挥手作别。   红袍女子的背影消失在花丛尽头。   白鸠看着明萝梦唇边犹然轻轻上扬,星眸微亮,不由打趣道:   “娘子就这般高兴么?。”   明萝梦低声喃喃道:“能与她相交,是我的一桩幸事。”   她自幼长在扬州之时,就因为一身孱弱多病而被当作琉璃瓷器似的金贵物件,无形之间与其他的小娘子们拉开了距离。   薄氏放出她克母不祥、骄纵不孝的传闻,也更令人因此而疏远孤立于她。   此后她越发长大,也越发看透人心淡薄。故而坐拥无数绫罗珍宝,偏又明艳动人、神秘孤落的扬州第一美人,反倒显得恣意随心起来。   她宁愿让那些小娘子们嫉妒谗言。也不愿当面让人看穿了她,嘲笑她,可怜她。   不过是一个克母丧亲,爹又不疼的病秧子。   而明萝梦来到神都之后,也是才第一次见到风酒那样洒脱不羁的女郎,更是艳羡于她不循世俗,利落朝气如骄阳一般的姿态。   风酒也从未因她的体弱之身而生出任何轻视,对她更是处处关切叮咛,恍如长姐一般。   不知为何,她在风酒的身上仿佛也触碰到了一种熟悉感。   仿佛对方的眉眼举止,也在另一人身上见过。   亭内静悄之间,环佩珊珊之声却忽而接近,同时一道娇俏的女声也打破了明萝梦的沉思。   “娘子好面生——”   明萝梦抬眸看去,亭外的女郎穿紫红织金罗裳,裙缀重重翠羽,金钗花钿累累压髻。她施酒晕深妆,肤白而娇腴,一副秾艳丰贵之姿。   “我乃崔氏道妩。初次在神都宴上见到娘子,想诚邀娘子与我们姐妹几人一同楼上小酌。不知,娘子可否赏脸?”   神都之中,崔氏世族赫赫有名。   而崔相膝下有嫡出一子一女,皆骄纵跋扈,也为人人尽知。眼前女子又穿如此稀罕华服,身份已是昭然若揭。   明萝梦心中了然,来者不善。她又淡淡转眸觑向另一位女郎。   崔道妩身边那名容貌娇弱的女子,眼中情绪闪烁。见她望来,方低低柔声道:“我为王氏楚云。”   明萝梦勾起唇角,然而眸中笑意却淡了几分。如光倏尔暗转,角落只余落洛疏冷。   这般阵仗,她并不陌生。   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她初来乍到,也没有缘由拂了几人的面子。   疏风轻扫,海棠花簌簌又落几瓣。   亭中雪肤花貌的女子款款起身,唇边勾勒出一抹清浅莞尔,声如珠玉泠泠落地:   “既如此,小女便盛情难却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其实风酒比女鹅要大一些hhh   -   感谢在2022-03-21 23:02:35~2022-03-23 18:2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外yyds、咸鱼阿福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金镯   画楼之上。   彼此交换了名姓之后, 崔道妩姿态娇矜地睨向明萝梦,唇边微勾:“不知娘子,出自哪家门庭?”   明萝梦水眸盈盈望向她, 轻描淡写道:   “我为扬州刺史之女,自扬州而来, 如今暂居辅国将军府上, 魏夫人为我姨母。”   她知晓眼前这群女郎对她满心好奇,除非刨根问底,否则决不肯轻易罢休,查个透彻方止。与其如此被人暗中窥测, 倒不如她自己先交代个干净。   然而明萝梦此话一出, 所有人却心中皆是一惊。   魏夫人出身百年英国公府,其父魏太尉是三朝元老,得先皇敕封为英国公。如今虽半为退隐,朝中却仍有不少门生子弟, 余威犹存。   魏家子嗣也并不多。   魏夫人是魏太尉的老来得女, 颇为父兄看重,其上只有一个兄长魏彧, 也就是英国公世子。   而魏家向来门庭清净,小辈也仅有几个嫡出子女。女子唯独世子所出的魏善琪、魏善瑶姊妹二人,男子唯有魏夫人膝下的独子程晏南。   能唤魏夫人一声姨母, 又居于将军府中……   几个娘子对视一眼, 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万万没想到, 对方不仅容貌绝色, 竟也背靠世禄公卿之家作为倚恃。   而崔道妩掐紧手心。   却如同向来被视为独一无二的宝石, 却因被替代冷落而暗生出些裂痕瑕疵。   “娘子第一次来此, 我还未设茶酒招待呢。”   她笑得愈加灿烂:“来人, 斟酒——”   明萝梦轻蹙羽眉,软声婉拒。   “我与娘子们闲聊几句便好,饮茶可以,饮酒就不必了。”   王楚云却像是捉到了什么弱点似的,嗔怪道:   “妹妹这话,可就是不给我们面子了。神都女郎皆能饮,尤其宴饮之中,谁不得喝上几杯?”   崔道妩偏首与王楚云对视了一眼,掩扇妩媚一笑,摇首轻劝:   “楚云,你何必这样咄咄劝酒。倘若非得以饮酒为乐,我建议倒不如以游戏为佐,输赢论杯赏罚。”   她好似在替明萝梦说话,实则却是更为设计刁难,毕竟这游戏么,若是罚酒可未必就是一杯两杯了。   崔道妩却没料到,明萝梦竟果断应了。   “如此,也不是不可。”   女子容色胜雪,她清浅的瞳仁对上崔道妩兴致勃勃的眼神,却仍是安安静静,温顺如麋鹿。   只是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桌上摆着一具一尺高的龟背长烛金银器,其上錾刻缠枝卷纹,与流云金饰,光彩夺目。   王楚云颤着手,从烛筒中抽出第三根酒筹。   她看了一眼酒筹背面,咬咬牙:“伴饮。”   而坐在她身边的崔道妩没好气地觑了她一眼,冷冷将早已斟满的琉璃杯举起,一饮而尽。   “指定人引。”   明萝梦位在其后,意态悠闲地抽出一根酒筹,杏眸微弯,好似只得趣而慵懒的猫儿:   “王娘子,请?”   王楚云委委屈屈地捧起酒杯,酒入喉中,两靥微红。   崔道妩见此,眼底愈加阴沉。   她们这次所玩的,是以打牌博弈之后的所剩牌数,抽取对应的酒筹,再按上面所说的简单酒令来饮酒。   只因此前无论是行花令还是猜骰子,明萝梦皆获全胜。   明萝梦却唯独在玩这场酒筹行令起初之时,不敌崔王二人小心计算窥视,让崔道妩抽中一根“指定人饮”的酒筹,才喝了一杯酒。   崔道妩见机心喜,以至于之后便全神贯注于这场游戏,以为能让她次次认输……   却不料如今几轮下来,几个姐妹俱是几杯下肚。   而明萝梦却像能看穿一切那般,此后总能分辨出打乱重理后的酒筹背后,所对应的酒令。偏巧她每次捏定牌数,不再出牌或嬴牌,最后所抽到的总是那根能决定乾坤的酒筹。   无论她们再如何频频动作使出手段,都无济于事。   仿佛一切都能被她所窥视清楚一般。   崔道妩瞥向明萝梦那双水盈盈好似无辜的眸子,心中暗恨,就像是个妖精似的!   实则,连明萝梦也不能解释,自己如今所拥有奇异的洞察之力。   自她从云麓山上沉睡三载醒来之后,便惊觉自己耳目通明,异于常人,秋毫亦可闻察。所以明萝梦观察记住了每根酒筹的毫厘之差,并以此分辨。   二人悄然耳语的声音,于她也不啻于隔空对话。   故而崔王二人所使的手段,对她而言,就像是掩耳盗铃一般不足一提。   崔道妩存了几分气,胡乱掷下酒筹:“不玩这个了。”   席上气氛一时冷却下来。   明萝梦睫羽颤了颤,却也从善如流,闲闲一松手。好似无可无不可。   她抬起明镜般澄净的眼眸,貌若天真道:   “那么,崔娘子还想玩些什么呢?”   **   兰灯苑以主人喜燃兰麝,夜中秉烛点灯千盏,常见满苑兰灯醺醺然,因此为名。   苑中处处皆亭台水榭,十步一景,林深之处有一座宝楼。而主人所收藏古董文玩,稀罕珠玉,皆在其中。寻常之人无邀不得入内。   此时,明萝梦与崔氏女等几人便在楼中为客。   贵女们坐观左右,鎏金铜炉中正在静静焚香,而楼内布置极为古典贵致。   屏风甚为繁丽,珠玉织帘,郁金色帐幔上绣双面飞鸾。红琉璃瓶中横斜几枝芍药,雪白壁上还悬挂着一幅《太初春色图》。   崔道妩见几人眼中流露出无声惊叹,方缓缓满意开口道:   “我与兰灯苑的主人有些交情,故而他愿意借我们几人这宝楼一用。”   “我们不如就由宝楼内的侍人依次展示出各色文玩宝物,姐妹们轮流出题,均在一炷香内各自写下答案。然后由侍人揭晓谜底,若有答不对的,便饮一杯。”   宝楼幽静,唯有几名贵女有资格入内。   而所有侍女都被拦在了宝楼之外,白鸠也在其中,并未得入。   崔道妩又回头看向明萝梦道:“我们也是第一次来此处观赏宝物。明娘子觉得如何?”   明萝梦意态甚遐,轻轻颔首:“那便依崔娘子所说吧。”   崔道妩见她如此轻松之态,心中却浮上一丝得意。   很快,她就会让这等京外之女,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稀世之珍。好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与见识浅薄。   楼中侍人见贵女们皆已准备好,这才从匣内徐徐展开一幅画卷。   ……   “哦?她们竟弄了这么个玩法……”   才将长公主送走,崔相之女又前来做客。沈青钊摇了摇头,他实在是不想惹事,才不得不应。   这满楼的宝物,皆是他毕生所藏。   虽不介意让几个出身显贵的小娘子们一观,他却不想出些什么岔子。   故而那头动静,仍然不时传递到他耳中。   下仆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如今已经猜到主人的四玉琉璃方砚了。   而无论是猜年份、物主、用途等,那名不知身份的女郎还未曾认错过一件,因此也还未饮过一杯酒。”   闻听此言,沈青钊也不由吃了一惊。   “竟有如此熟悉我楼中宝物之人?”   他唇边挂笑,起了身,开口道:“有趣,有趣。斯幽啊,你说我沈某人是不是也该去见一见。   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这般见识广阔。”   ……   “下一件,便是……”   “稍等。”   被人出声打断,一群面色酣醉的小娘子们抬眼望去,只见从顶处阁楼之上缓缓走下一人。   男子相貌堂堂,应是不惑之年。穿鲤鱼绣银白袍,轻冠博带,手摇羽扇,别有一种倜傥风流之气。   任谁也看不出,他竟是个坐拥万贯家财的满身铜臭之人。   而他便是兰灯苑与此处宝楼的主人,沈青钊。   沈青钊抚掌笑道:“几位娘子做客于处,真是为我这宝楼增添了一段佳话啊。”   “我这主人若是不再出面相迎,岂不失礼。”   崔道妩自然知晓他是个圆滑之人,便也只捡了句场面话道:   “沈楼主,可有赐教?”   沈青钊含笑不语,目光却飞快逡巡一圈。直到落在明萝梦身上,目底浮现出一抹不可置信。   窗外的光线倾泻入室,映出美人姣好侧颜。   她回首顾盼瞥来,乌睫慢扬,眼波流眄,如澄明湖面洒下一片流光碎金。眉眼盈盈之处,美不胜收。   沈青钊到底是历经风霜之人,片刻就稳住了心绪。   他已有了思量。   “沈某不敢多言。只是不过娘子们都快将我这宝楼所展的物件猜完了,倒不如我拿出镇楼之宝,作为压轴,好让娘子们不枉来此一遭。”   “只不过沈某也想看场热闹,故而若是以此为最后一局,规矩谜底,便由沈某来揭晓裁定。”   沈青钊徐徐道:“不知诸位娘子,意下如何呢?”   崔道妩却是一喜。   “沈楼主这般大方,如何不可?”   她心道这沈青钊莫不是想借机攀附,助她一臂之力?也不知该是藩国的皇室宝物,还是上古的残籍书页。然而无论如何,都于她大大有利。   横竖她是不想再看明萝梦再屡屡猜中,还几次要更胜她一筹。   她就不信凭这沈青钊的镇楼之宝,以她崔氏的财势见识,竟还不能胜过于区区一个刺史之女。   几个脸泛酡红的小娘子们也跟着点了点头。   “好。”沈青钊便侧首吩咐道,“斯幽,去将我那镇楼之宝拿来,再让几人奉我所藏的灜玉酒来。”   他又客客气气道:   “而这最后一局,娘子们可任意猜写宝物的来历年份等,但凡有一条猜对,皆为嬴家。   我就再请娘子们饮我这楼中所藏,一壶数金的灜玉酒。只不过猜不中之人,须罚酒五杯。”   须臾之后,楼中美婢小心奉上一尊宝匣。而由沈青钊启封,向座中的小娘子们展示。   所有人皆吸了一口凉气,为之惊叹。   那宝匣之中放置的,乃是一副煌煌繁盛,精致绝伦的金色手链。金镯与戒指以流苏银链相连,镯上镶嵌数颗宝石,可见鸽血红色,玳瑁流光。   银片上纹螭龙鸾凤,镯子还衔有一枚金铃,铃上雕镂有细小晦涩的异域文字,正在轻轻摇晃。   只可惜那枚金铃铛,却是一枚哑铃。   日光流泻之下,整副手链处处皆精雕细琢,巧夺天工,堪称俗世之中,千金不换的宝物。   沈青钊的眼中,也慢慢浮现出一抹追忆。   几个娘子们获得准许之后,皆去争相佩戴。然而众娘子们不是手掌太大,就是指骨卡着了,竟无一人尺寸合适。   沈青钊见明萝梦仍静坐其中,不由浅浅勾唇。   片刻之后,他收起几位娘子所书写的答案,逐一浏览之后。沈青钊抬头缓缓看向安然如往的明萝梦,笃然道:   “唯独这位娘子答对了。”   “慢着——”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崔道妩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恼意。   “沈楼主第一次揭晓谜底,如何清楚这就是明娘子的字迹?”   她不待沈青钊回答,又回首朝明萝梦一笑,眼中却满是讽刺冷意:   “明娘子,既然你已经猜对,不若就由你来替沈楼主给我们姐妹几人解释一番吧。”   崔道妩这般挑衅不服气之举,沈青钊尚未来得及反应,而明萝梦却勾唇一笑,徐徐有了动作。   众人只见美人轻抬手,而香袖滑落,露出了一截凝脂玉臂。   而她腕骨玲珑纤弱,几下轻巧摆弄,竟将将恰好将那副手链戴在了手上。严丝合缝,竟如天生打造一般。   美人戴上这般精致的镯饰,恰似珠联璧合。   而那鸽血红宝石在日光之下,也折射出奇异绚烂的光芒,正如沈青钊眼中的光彩一般。   能猜对之人,果真唯有她。   “这是来自毗讫罗摩王朝的宝石,上面所纹的是迦柔一族的文字……”   明萝梦浅述完手链的特征之后,指腹在镯面上,以极细微的手势轻轻拨动。   然而谁也没看清,只见一霎之间。   手镯的铃铛之中朝着所面对的方向,忽而迸射出一物,如流火飞矢一般,恰好飞过崔道妩的鬓边。   崔道妩眼瞪得极大,惊出手心冷汗。   “你——”   而那边有小娘子惊奇地过去查看,才发现射落在地上的是一枚极袖珍的金珠。   只是这枚金珠,竟生生穿透过了屏风的木头。   那金珠是从镯中金铃中所射出,足可见机关力道之厉害。倘若换成他物,更是不敢设想……   明萝梦缓缓落下手腕:“我猜,这便是这枚手链的另一处用途。”   可美人柔润的眸中,却又浮现出一丝迷离。   “只不过,我唯独不知它是为谁而制。”   一时之间,满座皆静。   无人在意崔道妩眼中如毒蛇一般的敌意。   而沈青钊慢慢攥起掌心,眼中浮现出一丝动容。他深吸了一口气,方幽幽出声道:   “它本是前朝之时,外邦敬献给前朝幽帝的独女——明月公主的生辰礼物。”   “只不过,如今原物已经佚失,此为仿品。”   *   因沈青钊做裁,崔道妩几人最后也只好认赌服输,饮酒五盏。   灜玉酒虽价值千金,初尝幽郁回甘,却是后劲十足。饮下半炷香后人便醉意涌浮,昏昏然不省人事。   明萝梦在一众神志不清的贵女中间稍显清醒。   也终于得以脱身。   可她将欲下楼之际,却忽停住了脚步,微微偏首,声若小猫一般细软:   “……多谢。”   明萝梦也说不清,为何自己要道这一声谢。然而她却能感受到从沈青钊身上莫名传递来的善意。   横竖也是因为他的几杯酒,才彻底灌醉了崔道妩几人。   沈青钊笑了笑,却并没有开口。   他只是默默目送女子离去。   明萝梦下了楼,然而宝楼回廊曲折,她竟未发现自己下楼和上楼时并非同个方向。   且她身娇体弱,第一轮游戏时又饮了一杯酒。   如今酒劲终于缓缓上浮,不由更加微醺而迷离,误入海棠园中。   园中内以花木为标,幽径蜿蜒,并不分明。她在花林中兜兜转转,始终找不到出路。明萝梦丧气不已,微恼地在原地跺了跺脚。   日头渐盛,也不知是因被晒还是醉意,美人两靥酡红。   而娇嫩的足下也渐渐生疼,她索性不再原地绕圈,放弃了寻觅,栖坐在一块半人高的碧青石上。   她身后是树,树上虬枝错落,缀满深深浅浅的海棠花。   明萝梦身倚树下,微眯起杏眸。   而倦意也渐渐上浮。   美人酡颜如醉,怯弱无力,静卧花深处幽睡去。   海棠花瓣簌簌扑落在她的青丝和衣裳之间。午后曼丽的日光也自花间倾泻而下,映在她白如积雪的娇颜上。女郎察觉到光亮,轻蹙起两弯小山眉。   海棠娇艳,却不比人面媚好。   约摸是上天不忍此美景孤落,无人能赏。颀长的身影自园径的另一侧疾步如风而行来,带着几分焦急。   裴神玉看清了花树下栖睡的小人儿,终于步伐一顿。   他皱眉不语,有些薄怒而头疼。   不听话的小醉猫。   可高大的身躯,还是将照到小人儿身上的日光都挡住了。低沉的嗓音,仿佛如梦时一般,唤着她的名字。   “眉眉?”   作者有话说:   崔道妩和王楚云其实就是对塑料姐妹花   之后就是坐火箭一样发展T3T很快就这样那样拐回宫了   感谢在2022-03-23 18:25:14~2022-03-23 23:5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洛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花鬘   醉卧花圃中的小美人雪肤朱唇, 花鬘盈香,恍如画中之人。只是猫儿既娇又倦,桃面微红, 只乌浓的长睫颤了几下,毫无反应。   男人疏眉微拢, 有些担忧:   “眉眉?醒醒。”   几个时辰前。   天子听轮岗替下的女卫来禀, 道是明娘子赴了兰灯苑海棠宴,又受崔氏女几人相邀,入了宝楼之中。之后便匆匆换了便服,驱车离宫。   神都的宴上无酒不欢, 可他的猫儿却沾酒辄醉。   更何况她容颜出众, 定会引来一些人暗中觊觎,又或是不怀好意地接近刁难。   故虽已有女卫暗中保护,裴神玉却仍不放心。   他处心积虑,只为护她无虞。   虽知晓眉眉是只惯来狡黠而机灵的小猫, 他却因爱而生惧——   哪怕她发生半点意外, 也绝非他再能承受之重。   琉璃易碎,彩云难觅。   猫儿是他失而复得的掌心至宝。   果真, 如今明萝梦虽成功从难缠的宴饮游戏中脱身,却也独自醉迷花苑。   小猫娇呼呼的在这儿睡着了。   还是那样的方向感差。   裴神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俯身刚欲伸臂将小人儿抱起,可她却像是忽然嗅到了熟悉的清木气息, 呢喃了一声。   如绸的青丝划过他的手。   明萝梦颤抖着了一下纤长的睫羽, 缓缓睁开一对黑白分明的浅色乌眸, 却迷蒙如镜花水月, 只独独映出男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   “君…玉……玉哥哥?”   猫儿的娇哝声细细软软, 如被风瑟瑟将吹落的花骨朵般, 充满了脆弱。   此时的她毫无戒心, 仿佛眼前就是她最为依赖之人。   裴神玉止住动作,此时二人的面孔只有咫尺之距,鼻尖都几乎快要相碰。   而她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影子。   “小乖?”   裴神玉声音微哑。   明萝梦眸间扔朦胧如雾,却忽而莞尔一笑。她道着梦中呓语,也将他当成了梦中之人一般倾诉:   “我梦见了一只小猫……”   裴神玉心中狠狠一拧,声音发颤,哄着她说:   “怎样的小猫?”   “唔,就是一只傻乎乎的小猫……”明萝梦眼皮一落,细白的手指胡乱地比划,又无力地落在他的肩上。   像是求抱一般。   她秋水含笑,语带一分娇憨之意:“在廊道间打着转,却怎么也找不到主人……最后白色的毛,都,都弄得灰扑扑的了。   噗嗤——傻乎乎的,只会等主人来找它……”   好像浑然忘却,自己方才也迷了路。   裴神玉也想起旧时往事,不由唇角微勾:“嗯,倒真是一只小笨猫。”   那时,她初到营地,一路皆被安然放置于马背上,又或是被他抱在怀中,自然也不识得路。   故而猫儿第一回 溜出去玩时,差点迷路。   直到将近日暮,小白猫等到他发现不对而找来时,爪子都脏了,两只水盈盈的猫儿眼中也满是委屈。   当时,他没来由心疼了一下,就蹲下将她拥入怀中。   “谁说不是呢……”明萝梦声音软娇,絮絮地又嘟哝了一声,蓦地没了音儿。   她忽而一下垂了眼皮,困倒而埋首在他的颈间,露出一段似雪白腻的后颈。融暖如兰的气息打在裴神玉的锁骨上,细细的呼吸声拨动着他的神经。   裴神玉的心中如有一只粉色小猫爪子在挠来挠去,酥酥痒痒。   他的手不由自主抚上她的青丝,顺了一顺。   “眉眉?”裴神玉又低首唤了她一声。   可明萝梦似乎彻底睡着了。   “小醉猫。”   裴神玉唇角微勾,轻叹了一声。   果然是丁点酒都沾不得,动辄就醉。   他的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稳稳打横抱在怀中,方缓离花苑。男人步子放的极平稳,仿佛在担心怀中的人儿醒来。   玄色衣袍稍纵即逝,却落入一双眼睛之中。   远在高楼之上吹风醒酒的王楚云,容色微白,颤抖着念出口中二字:   “……陛下?”   她失手碰落一只琉璃杯,更是酒醒几分。玉液汩汩淌下,溅湿她的长裙,可她却挪不开步子,只死死凝视着那处。   王楚云一脸怔怔,不可置信。   可怎么会呢?   冷淡如水的陛下岂会折下腰,却动作温柔地抱起一个女人?   她心中仍有三分惊疑,可多年以来,那人落落削长的背影早已深深烙入她的记忆之中。   那是她情窦初开之际,却始终追逐不得的人。   他贵为太子,却又是她的表哥,俊美而神武。王楚云不可避免地也生出过少女情思,和父亲一般渴望,能够继承她的姑姑,也就是懿安皇后的位置。   只是奈何祖父却以沉默反对,太子亦毫无此意。   之后祖父更是为她与世交之孙定下婚事,彻底断绝了她和父亲入宫的念头。   天子登基三载,始终未纳一妃一嫔。   这在天子尚是昭武太子时便初见端倪——东宫始终不曾有过姬妾。   甚至彼时更有传闻称太子曾与先帝不合,屡次争执,就是因太子的婚事未定。而太子妃之位也几经暗中盘算,始终并无定数。   三年过去,天子仍然孑然一身,仿佛断情寡欲。   王楚云又慢慢回忆起方才的闹剧。崔道妩提议邀那女子小酌之时,她就已经知道对方的打算,这本是贵女之间向来的排挤把戏,而她也不声不响做了帮凶。   可谁也没想到,最后却是她们输了个彻底。   然而她见到崔道妩一副吃瘪气极的模样,心中竟慢慢升起一丝快意。   “楚云,你、你在看些什么……”   王楚云回首望去,却见是满面通红的崔道妩,正在沉声抱怨。   她揉着太阳穴,面色极为不耐。   “我好渴,该死,谁去弄点水来!”   可宝楼之上她们的侍婢不得入内,连楼主人都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王楚云静立在原地,见她如此模样,却丝毫不想理睬她。   心中更是冷笑了一声。   崔道妩跋扈又善妒,自矜为贵女当中第一人,见不得任何人居于她之上。不过是凭借门楣显贵,其父又为当朝权相,子女才如此嚣张。   连她太原王氏之女,都常常被她当作婢女使唤。   崔道妩野心勃勃,对皇后之位也觊觎已久,以为凤印必将是她囊中之物。可如今神都之中,却出了这么一个才貌见识俱在她之上的女子。   甚至那女子,还可能为天子所青睐深爱。   崔道妩,你还能骄傲多久?   她已是不能再继承姑姑的辉煌了。可她王楚云得不到的,她崔道妩又凭什么轻易得到?   她方才所见,她偏偏不与崔道妩说。   王楚云心中跳得剧烈,却拂袖转身,趁着崔道妩仍然意识不清,兀自下了楼。   ……   裴府前。   裴神玉小心翼翼地将少女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进入府中。   “阿兄,你——你强抢民女?”裴风酒正翘着腿闲坐堂前饮茶,见此突然噗嗤一口喷了出来。   她往日里清冷如佛子的皇兄,怀中竟抱着个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小美人。   而女子鬓云微乱,仿佛陷入春睡,发丝遮住了面容,   “噤声。”   裴神玉冷了眼神,裴风酒见势不妙,瞬间静如木鸡。   可大约因为裴风酒方才的激动出声,小美人有了些动静,轻轻蹭了一下裴神玉的胸膛。   这一下,如同小猫在向主人撒娇,令裴神玉心中一动。而也因此,明萝梦的鬓边青丝滑落,露出一张如娇花软玉般的芙蓉面。   “眉眉?”   裴风酒一愣。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她皇兄可不是朝三暮四之人。   “她怎么了?”   “喝了一杯,醉了。”   裴神玉轻声道,又往府内走去。   裴风酒也起了身,神色微恼:“都怪我——我该一直陪着她的。”   “无妨。横竖你也不能代替她去应酬所有。”   裴神玉一路将明萝梦抱至一处华贵舒适的阁屋内,将小人儿的头轻轻搁落在沉香枕上。   他注视着小猫仍然睡得安详,如白玉一般的面容。   “朕会替她讨回来的。”   裴神玉字句分明,手上却轻拂过她的鬓边碎软的发丝,眼底浮现出深深柔意。   裴风酒立在门槛处,有些僵硬。片刻后却缓缓睁大了眼睛。亲眼看着,一朝天子是如何极自然地替女子摘了绣鞋。   至此,动作方才一顿。   男人的喉结滚了滚,目中浓稠如墨。   “风酒,你替眉眉去掉钗环,再有劳你给她换身衣物。让她睡舒服一些。”   裴风酒还在愣着,突然被点名,只如呆头鹅一般反应道:“喔,好,好的……”   裴神玉又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方起身出门。   只剩下裴风酒与榻上无知无觉的小美人共处一室,有些一筹莫展。   室内一片沉静。   而娇客睡卧在香榻之上,玉肌雪肤,窈窕有致。如一尊细腻的白瓷,扫了淡淡的水红釉色,颊上软肉浮现旖旎的薄红。   裴风酒像是个误闯香闺的登徒子,却不敢轻易触碰,生怕冒犯了半点她皇兄金贵的心尖尖。   面对这温香软玉,她也有些心跳加速。   不知手该先往哪放。   裴风酒正踟蹰间,却见小人儿好像苏醒了过来。   那双乌浓长睫覆着的眼皮睁开,一双清棱棱的猫儿眼盯着她,嗓音软绵。   “风,酒?”   她轻翕着红润柔软的唇瓣,发出软糯糯的疑问之声。   “我这是……在哪儿?”   裴风酒怔愣在原地,手心微烫。   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作者有话说:   下章或下下章准备表白√   五章左右封妃√   -   感谢在2022-03-23 23:51:00~2022-03-25 23:3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折枝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明月   裴风酒合上门, 沿着廊道朝前走去。   月华淡淡,映出长廊尽头男子清冷的侧颜。他负手而立,对月无言。   裴风酒叹了口气, 道:“她已经睡了。”   半个时辰前,看起来仍然懵懵懂懂的小人儿, 在她半哄半骗之下又卧着绮枕沉沉睡去, 好似对她满怀依赖,毫无戒心。   明萝梦这一日也累极了。不仅是因为那一杯被人算计而醇烈的酒,她又在海棠园中寻寻觅觅许久,更是因为人心叵测——   宴上她的神经始终久久紧绷, 不得放松。   裴风酒到底是持重可靠的长公主, 片刻就寻好了理由。与她解释自己身为裴神玉的妹妹一事,又道如今已过宵禁,劝她先在裴府暂歇一晚。   明萝梦只是神情温静地听她说完,似乎对这场巧合毫不意外, 并和快地接受了。   也或许是她实在太乏倦了。   就像是疲惫的小兽回到了香软的窝中, 不由卸下防备,却顾不上去想太多。   她静静地卧在枕上, 小手搭在枕边,身上盖着裴风酒给她掖好的被子。乌睫垂坠,像是疲惫的蝴蝶栖落, 声软而轻。   “阿酒, 我相信你。”   裴风酒看着渐渐安睡如只猫儿般的她, 心中忍不住生出些怜惜和负疚。   如今她立在裴神玉跟前, 也不由带了几分踟蹰:   “阿兄, 你是如何想的呢?”   让明萝梦在府中留宿, 自然也是裴神玉的授意。可裴风酒却隐约清楚, 辅国将军府邸的人对眉眉十分在意。   “朕已派人让将军府知晓此事。”   裴神玉眉间微拢,却态度镇定。   他自然知道最好的做法应该是送她回将军府中。然而裴神玉潜意识早将她视作自己的猫儿,第一反应就是将她带回自己身边小心照料。   戌时宵禁,然而彼时尚未日落。   马车中,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在怀中,而她的头枕靠在他的心口之上,小猫睡得又乖又香。   裴神玉抚着她垂落下如缎子似的乌发,终于能够肆无忌惮地垂目注视着所爱之人,而毫不遮掩眼中深沉的爱意与占有欲。   他已很久没这样细致地看过她。   若非路有尽头,他甚至希望可以一直如此安静地拥她在怀。   之后,就是将错就错。   “可是……”裴风酒欲言又止。   他们如何会安心让明萝梦夜宿别家?   更何况裴府也不过是个幌子,他们如今的身份本就是伪饰。今夜后哪怕无事发生,魏夫人也定会起疑。   除非——   “带的是朕的玉符。”   裴神玉此话一出,裴风酒也忍不住一怔。玉符只为皇室中人所持,而以裴神玉的性情,必不会遮掩相瞒……   “阿兄,你决定要对眉眉坦白了么?”   裴神玉回首望向她,眼中若潭水凝然。   “风酒,朕已经等不下去了。”   月光下男人容色平淡,却如落在他身上的淡淡月华一般疏凉。眉间也染上了许久未见的疲惫与无力。   裴风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阿兄,要不要喝酒?”   他们兄妹二人,已许久未曾对饮过了,倒不如痛痛快快饮一场。   裴神玉同意了。   “来人。”   他话音方落,从黑夜之中无声出现一个影卫,半跪在地。   “请陛下吩咐。”   “去命人取府中酒来。”裴神玉淡声下令,话音方落,那人就如风一般没了影子。   酒很快就来了。   酒是好酒,只是喝酒的人心不在焉。而裴风酒人如其名,嗜酒却又饮酒而疏狂,不觉吐露出心声。   “阿兄,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因何所困,但只要我能帮上的,定在所不辞。   ……我相信阿兄,一定能够得偿所愿。”   相对于晚年逐渐昏庸的先帝来说,裴神玉于她是亦兄亦父。   龙朔十三年时,东宫及冠,六月父皇就溘然崩逝,彼时她在西北历练,匆匆赶回,却已经错过了那个多事之秋。   而她对往事不甚清楚,只隐约从宫人口中知道,那一年兄长似乎痛失所爱,十分消沉。   三年来他始终死寂如枯井,也印证了这一点。   直到明萝梦的出现,她才再次在兄长的眼中看见了一丝光亮。就像是将死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截浮木那样,执着而又有了希望。   而从来好若泰山沉稳的裴神玉,也只有在面对与眉眉有关的事情时才会无措,就像是终于寻觅到了世间至宝,却又小心翼翼不知该如何对待。   那甚至是,她几乎没有看见过的兄长。   裴风酒深吸了一口气,举杯劝慰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阿兄便喝个痛快,借酒聊以解愁吧!我先敬兄长一杯。”   裴神玉目中浮过疏浅光辉,也举起酒觞,与她碰杯:“善。”   二人渐对饮。   酒浓清香月有阴,不知多久,酒盏又是一空。   裴风酒打了个酒嗝,眼神逐渐迷离。遂念叨道:   “只……只要阿兄你待眉眉好,我一定会助你……抱得美人归……”   裴神玉轻扯唇。   “那便借你吉言了,小酒。”   此刻,裴风酒已有些喝醉了,然而裴神玉却仍是面容平淡,似乎饮酒如饮水。   看不出醉意,只是眼底更深了些。   “阿兄,我,你还喝么……”裴风酒有些醉醺然,将空了的酒杯随手一搁。   “你已有些醉了。”   裴神玉轻叹了一声,缓缓令道:“符婴。”   屋上的男子如鬼魅一般出现,顷刻接住了摇摇欲坠的裴风酒。   黑衣男子身形瘦削,背却笔直如松柏挺立。手上带着一分克制与轻柔,将裴风酒的脑袋往自己的肩上拨了拨。   “你送长公主回房歇息吧。”   符婴不卑不亢道:“属下遵命。”   他的面容无波无澜,手上却十分利落,随即将已喝得酩酊大醉的裴风酒扛抱起,很快消失在廊道尽头。   裴神玉无甚反应,续又一人独饮。   符婴是蒙冤的罪臣之子,被风酒意外从奴隶营中挑选带回。他性情沉着坚毅,在大仇未报之前,会是一把忠心耿耿而好用的刀。   也正因如此,他才放心留他在风酒身边。   *   月上枝头。   明萝梦睁眼卧在绣榻之上,因她白日休憩了许久,如今凌晨时分全无睡意。   她又辗转许久,终于一阵窸窣,缓缓起了身。   她身上仅披一件丝罗绣蝉纱衣,月色澄净如水,倾泻在她的秀发和锁骨上,如同照着一尊美人瓷,拉开纤长而柔美的影子。   明萝梦才走过回廊,就遇见了裴神玉。   他正坐在廊椅上饮酒,衣襟半敞,疏狂半醉。与白日里的清冷模样截然不同,恍如玉山倾颓。   又似是谪仙入凡,清僧破戒。   裴神玉听见她的足音,偏头望向了她,那对漆黑幽深的眼睛中似有万千情绪。   “眉眉?”   那声音也像是浸了烈酒,带着一丝沙哑。   明萝梦不知为何,光是听见他的这一声轻唤,耳根已有些发烫。她正犹豫该不该过去之时,却忽然瞧见了地上的酒壶。   她拽着绣衫的一角,慢吞吞道:   “天色已晚,你还不睡么?”   “无妨。”   “可……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她的嗓音柔如春风,仿佛带着一丝关切。   裴神玉虽也已饮了许多酒,然而他冷静自持,擅长隐忍。从来也不会因酒醉而失去理智。   可今日却不同。   在酒意催发之下,听见她的声音,他心中一直深埋着的情绪也被挑动了出来。   “眉眉,来我身边。”   男人眉骨如山耸起,然而一双瞳仁却如浓稠夜色,带着无声蛊惑。   明萝梦说不清为何,抿了抿唇,也像是被他所惑一般,往他的方向走了走。   又在他的示意之下,坐在廊椅的另一侧。   月下,男人的长腿微屈,侧目淡淡向她望来,却一眼望进她的心上。像是深夜中一头蛰伏的野兽,带着无限的压迫感。   “我喝酒不会醉,但是你一杯就醉了。”   她知道他是在说今日宴上的之事。   明萝梦垂着头,低声轻喃,又怯又弱地道了一声谢。   裴神玉的嗓音微沉,眼中情绪不明,又道:“你这样,我该如何放心。”   明萝梦心中的蝴蝶开始扇动蝶翅。   又来了,他的话又让她心悸不止,仿佛她归他管着似的……   她微微侧首,回避了他的视线,并未应他,只垂睫盯着自己的绣鞋。   “除此之外,君玉找我何事呢?”   裴神玉仿佛轻笑了一声:“你似乎,也只叫过我一声君玉哥哥。”   “可你又不是我的亲兄长。”   小人儿的雪腮晕红,说出的话也软若白兔,仿佛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和嗔意。   “呵。”   男人如清风般的笑声清晰地传到明萝梦的耳边。   她忍不住回头去看他。   可下一霎间,他的手似乎在眼前一晃而过。   “眉眉,睡吧。”   月光下的小美人微蹙眉心,身体骤然如忽失了所有力气,轻飘飘地往前坠去。   如明月一般,落入他怀。   裴神玉拥着怀中软若无骨的小人儿,手上骨节隐约泛白。可他垂目看着侧头倚在他胸膛之上的娇颜,眼中情绪却渐转深浓。   “小乖,抱歉。”   ……   翌日,拂晓。   天色尚早,鸟雀轻鸣。   明萝梦颤动着长睫,睁开了眼。只见天雾朦胧,万物如同被染上一层轻白的雪霜,一切都是淡色的。   只是迎面吹拂来的清风和着隐约花香,   还有些许冷意。   可她的身子却像贴着一只散发着源源不断热气的熏笼,指尖也舒服得都忍不住蜷了蜷。   明萝梦的意识慢慢回笼。   她方才察觉,眼前是男人锋利如刃的下颔,与如山坡一样的喉结。   而她在裴神玉的怀中醒来。   裴神玉正垂首闭目。   他神情安静,如同一尊玉人。   可他的手却牢牢地箍着揽着她的纤腰,还将她揽得极紧。仿佛她是他的心中至宝,不能放松片刻。   她方才倚靠着的,就是他的胸膛。   热源就是他的手臂与怀抱。   乌浓的鬓云乱洒在他的手臂和怀中,而他的体温传递到她的身上,如木质好闻清冽的气息笼罩着她。   而她却坐在他的膝上,枕在他的胸膛前,汲取着他身上暖玉一般的热量,兀自睡得酣甜,不省人事。   仿若交颈鸳鸯一般,亲昵至极。   明萝梦从琼鼻开始,红霞慢慢染至面靥,直至耳垂。一张脸像是桃花粉面,不胜娇怯。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她却怎么也记不清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明萝梦的脑子就如同小猫被毛线球所缠绕,小猫爪子艰难地一伸一缩,企图从其中摆脱,可最后猫爪子却只是将毛线团弄得更乱。   她僵了片刻,才慢吞吞回神,打着激灵去掰他的手指。   怎么可以……   他的手指骨纤长,一臂将她揽在怀间,像是替她遮风挡雨的荫蔽。   明萝梦咬咬牙,又轻轻地将他的一根一根手指掰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到一旁。   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腰肢从他的掌中解救出来。她又小心翼翼地撑着他的膝盖,缓缓踩下地面。   可小猫这样顽皮,男人又岂会毫无知觉。   当明萝梦终于一颗心终于回到腔子时,微微回首,却正对上一双隐带笑意的眼睛。   裴神玉像是看着追着自己的尾巴玩的小猫,心中满是纵溺,任由她摆布着自己的手臂。   她怎么能够可爱成这个样子?   明萝梦的脑中一空,登时嗡嗡地响。她的腿几乎发软,脸上更是烫得厉害,转身就欲要匆匆逃离。   可纤细的皓腕,却又被那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   裴神玉轻轻地桎梏着她,不让她逃离。   他眼底幽深,语气也带了分郑重,似乎即将要说些什么让她更加脸红心跳的话语。   “眉眉。”   作者有话说:   裴神玉动作也可以理解是用手刀也可以是用香   具体使用效果在下一章= =+   感谢在2022-03-25 23:39:30~2022-03-27 17:0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鱼阿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拂晓晨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爱小猫美人 24瓶;叶闲闲啊 20瓶;我花钱了 19瓶;拂晓晨曦、臭豆腐大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山寺   明萝梦低着头, 细声微弱如草木轻轻拂动:“我要走了。”   可他的指骨却仍牢牢握着她的小臂,纹丝不动。裴神玉的声音温润清澈如六月的细雨,落在她的心间。   “眉眉, 别走,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她指尖一动, 似乎知道他即将要说些什么, 却又不想面对,只兀自沉默地背对着他。鸦发披散在她单薄的脊背上,更衬得弱如海棠。   裴神玉的目光落在她伶仃的背影上,声音微微沙哑:   “对不起, 昨日是我醉了。”   明萝梦长睫微颤, 然而追忆昨日,她脑中也是混沌一片。只隐约记得最后一幕,是她坐在他的面前,听他说话……   怎么就睡过去了呢?   可他也记不清, 就更无从知晓究竟发生何事。   裴神玉薄唇轻启, 又道:“昨夜,终究是我轻薄了你。故而我想……”   她倚在他怀中睡了一夜, 肌肤相亲。任是谁都心知肚明,这种状况之下,唯有一种解决方法。   可是她却不想如此。   小猫忽回过头来, 脸红扑扑的, 尾音微颤。   “我, 我不用你负责。”   明萝梦又飞快垂下头, 她樱唇轻抿, 眸间如洛水忽起微澜。软声低语道:   “无妨的。既无人知晓, 你我忘记掉此事就好了。   她垂睫站在他面前, 手被他握住,像是只被人捏住了尾巴的小猫。玲珑的肩头都显得瑟瑟可爱,又惹人怜惜。   裴神玉眼底微深,仰首去看她的眼睛,追着她的目光,字字明晰有力:   “可若是,我不想忘记呢?”   晨露微晞,日光将盛。   连她微绒如桃子一般的粉白面颊,也缀了层金边。她清浅如琥珀的眸子,也缓缓睁大,终于看向他。   四目相对,裴神玉复又认真而柔声道:   “我双亲已逝,既无妻无子,也无侍妾通房。任职朝中,族产还算丰厚。若你愿嫁我,我定以鸿雁婚书来聘,护你此世无虞,待你如珍似宝。”   他说到此处,指尖微微绷紧,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眉眉,你可愿意?”   明萝梦脑中一空,她垂着长睫,扑簌如棠梨花落。一时之间,静若落针可闻,她却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动的声音。   可末了,一颗心还是慢慢回落。   她轻咬唇道:“可我身体不好,大夫说我体弱而宫寒,日后恐怕……”   “所以,算了吧。”   她知世间男子多爱她的容色,然而倘若女子不能传宗接代,则定会有大多男子无法接受。   纵然明萝梦不以为意,却也不想隐瞒于他。   秀致的烟眉莫名黯了黯,她垂下眼睫,不愿去看他眼中的惊愕,与之后的沉默。   可裴神玉的手一动,却坚定地牵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手掌带着一分炙热,亦如他的眼神真诚而灼热,声音不曾有过片刻犹豫。   “裴氏宗族人多,不必非由我来传宗接代。而我亦不是迂腐守旧之人,眉眉嫁我,无需侍奉高堂,忧心子嗣之事。这些都不是问题。   若能得眉眉伴之,我唯愿只要一人。”   一夜相拥共眠,如今不过是被他牵着手,明萝梦竟已经有些麻木,不知该如何挣扎。   相比之下,他的话更让她心神摇曳。   男人指腹上的薄茧摩挲过她的手掌,却仿佛也抚过她的一颗心脏,令她心尖几乎敏感到发颤。   裴神玉的声音也带了一丝哄意。   “眉眉,好么?”   明萝梦心底恍惚,如身在云端沉浮,仿佛并不真切。   他为何甘愿做到如此?   小猫眉心微蹙,似乎十分纠结。   “可只是因为这场意外,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亦不会受困于世俗名节。”   她看得出来,裴府与皇宫相距不远,也应是高门大户。清冷奢贵,却也自在。她也未见过他其他长辈,连下人都十分少见。   而他又生得俊美无俦,这般条件,定会有许多小娘子愿意嫁她。   可不知为何如此一想,她就有些不舒服。   像是咬了颗青梅,酸酸涩涩。   可他的声音却又泠泠响起,裴神玉握紧了她的手,眉眼间蕴着一丝柔和。笃定如初。   “倘若我说,不止于此呢。”   日穿云端,自廊檐碧瓦漏下疏光千重,描绘出庭中的一对璧人,连影子都极为亲昵。   廊前的小娘子垂首静立,而男子却仰视着她,手牵着她的手,祈求一般,心甘情愿等待着她的答复。   清风吹拂过她漫漫长袖,心间也微微荡漾。   裴神玉的眼底映出彷惶如小兽的她,声音也随之转轻,仿佛害怕惊吓到她。   “不仅因为昨夜……更是因为,是你。”   “眉眉,我亦心悦于你。”   他的瞳仁干净,又是那样虔诚而温柔。   那一霎那,如千叶桃花盛开于心头,明萝梦几乎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也似乎再寻不到其他什么拒绝的理由。   她呼吸微乱,耳根几乎红透。踟蹰半响,声音也软了几度。   只是仍带着最后小小的执拗。   “可我还是要考虑一下。”   她仍未完全同意。然而此话对裴神玉来说,却不啻天籁之音。   他眉间俱是期许与笑意。   “好,那我等你。”   **   茶楼之上。   男子立在裴风酒的身后,单手抱刀,面色冷然,好似一尊石像。自明萝梦进入茶室之后,也未曾向她投来半分目光。   明萝梦端坐桌前,安安静静,目光却仍偶尔会不经意觑向那柄寒意渗骨的刀,尤其留意到刀鞘之上的瑞兽花纹。   而在她面前坐着的,是一身青衣的裴风酒。   见她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与好奇,裴风酒笑道:   “这是我的随身侍卫符婴,他刚刚去西疆那边……替我取些订好的刀剑器具回来。不必管他,当他是尊门神就好。”   刚执行完密令的符婴面上淡然无痕,仿佛并未听见此话。   明萝梦似懂非懂,只轻轻点了点头。   可她又开始慢慢走神。   裴风酒浅酌了一口茶水,眼神带一分促狭打趣,开口道:   “所以眉眉,你考虑如何了呢?”   肤白胜雪的小娘子安静地坐于窗边,目光落在在窗外的人山人海,眸间却有一丝不知自己该归何处的惘然。   “阿酒,我知道你阿兄很好。可我却不知该不该嫁。”   此话一出,裴风酒心中登时一紧。她知晓此刻就是用她之时,全靠她关键时刻,该如何发挥了。   裴风酒拿捏着字句与措辞,谨慎地开了口:“若是我说,你定不会后悔呢?”   “我知悉我阿兄的为人……他若求娶你为妻,定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而他也定会好好爱护于你,不是那等纳妾寻欢之辈。”   明萝梦半垂螓首,字句细软若不可闻,半吞半吐道:“他真的没有……”   裴风酒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竖起耳朵,哄她继续往下说:   “嗯?”   “没有旁的女人么。”   明萝梦细声问完此话,耳根几乎红透。   裴风酒一愣,却倏尔合扇,大笑:“哈哈哈,这别的我裴风酒不敢说,这个,我可是能拍着胸脯保证!   我阿兄那就叫个冰清玉洁,守身如玉。他哪怕面对再美的舞姬,眼睛都不会瞥一眼。遇见眉眉你,才简直就像是老树开了花。”   裴风酒忽笑容一僵,回神过来,及时打住:   “咳咳,不是,是叫个什么来着——啊,对,金风玉露一相逢!”   她悠悠合扇,终于落定结语。   “你们合该就是天生一对啊。”   见裴风酒如此诙谐表演,形容于他,明萝梦也不由忍俊不禁。   “噗嗤。”   窗边的小娘子明眸善睐,像极了神都最明艳娇软的花儿,楚楚动人。   她低下头,唇边犹带一丝弧度。   “我只是随口问问,还没有做好决定。阿酒你可千万不要和他说呀……”   见此,裴风酒终于放下心来,美人展颜,她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支了颐,笑眯眯道:   “不急嘛,眉眉你慢慢考虑。”   “只是还有一事,我阿兄说已寻到了上霄大师的踪迹,他此前在灵山寺上曾出现过。阿兄对灵山寺十分熟悉,他想陪你同去。”   *   灵山寺位于神都北郊,灵山之上。   山隐浮图,只见石阶千层,遥遥可闻听鸟雀与树木拂摇之声。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帷帘轻掀,露出一名绿裙女子。   裴神玉将手递给她,眉眼清俊,如玉温润。   “你来了。”   明萝梦犹豫半响,还是将手递给了他,缓缓下了马车:“你可有久等?”   已有几日不见,却仿佛隔日如年。   男人的眉目却愈加清俊,只是一道目光望来,已让她乱了心绪。   “不久,刚好。”   明萝梦下了马车之后,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手指轻绞,一阵沉默。   裴神玉却姿态从容,缓缓开口:   “不必急着回答于我,我们先上山。”   她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如小猫的耳朵垂落下来。“好。”   于是二人遂并肩上山,一路无言,   只是山寺隐在青林之间,石阶重重,如登云端,蜿蜒不见尽头。   明萝梦到底身娇体弱,精力不足,极易疲乏倦累。清晨马车劳碌至此,如今又至日中,将近午后——她一贯要昼寝小憩的时刻。   日光渐盛,她登山也更为吃力,腿骨隐隐酸涩滞重。   明萝梦绣鞋一滑,险些就要踩空一道石阶。   还好有裴神玉握住她的手臂。可他紧皱着眉,终于无法按捺心疼,声音微沉道:   “眉眉,剩下的一段山路我来背你。”   明萝梦下意识想要拒绝,小声嗫嚅:“我还能走,没有关系的。”   “不要逞强。”裴神玉却眉眼紧肃,言语带着一分不可抗拒之势。“你的身体重要。”   “来。”   话音刚落,他已经在她的面前矮下身。   明萝梦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拗不过他的强势执着,只好答应。   纤纤长指若玉笋一般,轻搭在他的肩头。   他的手并未触碰到她,守礼而克制。只是穿过她的膝弯,却极轻易地将她背了起来。明萝梦一下伏在他的背上,指尖微僵,有些无措。   她攀在他的身上,就像是软弱无力的菟丝子一样。   他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   “眉眉,手环过我的脖子。”   男人仿佛又是一声带着无奈的轻哄:“上山途中,你若无处支撑,掉下来可就不好了。”   明萝梦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无声地伸了手,环过他的脖颈,而身子又贴近了几分。   裴神玉眼中浮起笑意。   她小小一只,就像小猫一样,又乖又轻。   山势其实并不陡峭,然而路途却十分漫长。她被他背着,一颗心却也随着长阶起起伏伏。   明萝梦将脸侧着,轻埋在他的背上,乌睫软软垂落。   嗅见迦南香若隐若无。   可她觉得时间好漫长呀。   她却不知,这也是裴神玉曾一步一叩,走过最为漫长的山路。   他此生唯独两次祈求于上天,一次就是为母后,一次就是为她。裴神玉不信神佛,然而却只想护住他的所爱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明萝梦静静伏在他的背上,随着山路轻晃,几乎快要睡着。   裴神玉的声音唤醒了她。   “我们到了。”   她被他轻轻地放了下来。   灵山寺赫然就在眼前。   古寺清静,只余钟磐之声隐隐回荡,黄墙黛瓦,其境极幽。   只是昔日赐予他丹药的净禅方丈已经圆寂,如今在寺内为主持的是惠空法师,裴神玉与他也是旧时相识。   惠空法师慈眉善目,神态安静:“施主来了。”   他指捻佛珠,微微颔首。   “上霄大师给二位留下的东西,就在前边殿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7 17:01:22~2022-03-29 22:5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580909、顾顾~怀璧~、柒小柒 10瓶;Vera. 4瓶;Sunny89 2瓶;清河星梦、流易、椰子糖蛋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执手   寺内清幽, 紫烟袅袅,佛像安静而慈悲地望着他们。迈过门槛,只见供奉香火的案上放着一只小小的木匣。   明萝梦打开它, 里面是一张黄符。   上书二十四字箴言。   她喃喃低念道:“乾元御上,阴阳太和。真龙伴身, 可避灾厄;无忧无虞, 此身长健。”   明萝梦蹙着黛眉,有些不解。   “这是指何意?”   裴神玉心间却拂过一丝了然,他低头望向猫儿清澈懵懂的眸子,出声道:   “我已经明白了。”   乾宫龙气蓬勃, 他以身为庇佑, 定能护她此生平安康健。而她,也注定只能在他身侧。   ……   下山之路要更为艰难。   遥遥递目,畏高者不敢多看。明萝梦由裴神玉半握着手,才小心翼翼地下了几十阶。可小猫到底娇气, 一会儿膝盖又开始发颤发软。   最后还是被男人半哄着上了背。   裴神玉足下极稳, 苔痕长阶也如履平地一般。   只是因为背着他极为珍重的小人儿,脚步也放得缓慢了许多, 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踏实。   明萝梦这次勾着他的脖子,也再无困意。   她乌眸澄澈,又像掬了一汪莹莹春水。彷佛也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 与她的在一齐跳动。   一步一阶, 一声一下。   缓缓撞进心间, 好像那堵心墙也随之无声坍塌。   直到一路裴神玉将她背下了山脚, 才小心地将她放了下来。可明萝梦踟蹰站在原地, 无声讷讷, 不知为何, 仿佛有些不舍得道别。   天际白云缓慢浮动,一切仿佛刹那凝然。   竹林微寒,耳边只听闻风吹叶落,与涧泉的咚咚水流之声。   裴神玉凝视着她乌发顶小小的发旋,轻笑道:   “下次再相约,好么?”   他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犹豫,而他亦不舍。   清风拂过,如万物复苏,让她的心中也开始动摇。明萝梦忍不住想从心所欲,淡红唇边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好。”   *   神都的衣铺之下。   男人鼻峰高峻,眉如远山深邃。他身穿青地刺辟邪织金锦袍,像极了人间一块不可多得的美玉。   可他乌沉沉的双眼却看不见这斑斓的人间。   只装得下一个娇小的她。   “眉眉。”   他薄唇轻吐,声若碎玉。   而楼梯上缓缓走下的红裙美人,也闻声抬眸望来。   四目相觑,眼中情绪无声流动。   明萝梦顶着周围小娘子们艳羡的目光,提着裙加快了些步伐,莫名有些羞赧。她下了楼,又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这才仰首看向他。   “君玉……”她轻咬着字句,却补上了另外两字:“哥哥。”   她声音娇甜,这一声自然也是如唤情郎一般的叫法。   可好像,也已经答应他了。   自上次山寺一行之后,明萝梦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而当拨云见月之后,一切也都水到渠成。   裴神玉终于如愿以偿,眼底也幽深几分。   眼前的美人长睫若扇,眸眼好似漾着光的琉璃,无声之间勾动人心。她穿一身水红罗裙,玉色刺绣披帛,鬓云雪容,嬛嬛楚楚。   “这身好看么?”   猫儿眼中带着期待,满是娇俏姿态。仿佛又回到了猫儿时那般的自在。   “好看,红色衬你。”裴神玉弯腰垂首,眼神一刻不移地注视着她,低低道:“眉眉就像是牡丹一样明艳。”   人似花,却比花娇。   其实无论她穿什么,都是他眼中天底下最美的小人儿。   最可爱的小猫。   明萝梦被他夸得小脸微红,莞尔一笑。   她又轻眨眼睫,才发现他竟是那么的高挑,自己站在他的身边,不过才到他的肩膀处。   量好衣衫尺寸,裴神玉付了银币,又牵着明萝梦出了铺子。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过是想陪着她。   相比起第一次在街上与他同游,明萝梦的心绪要更为柔和安静。   也因此无声间,注意到了更多细节。   譬如他长腿阔落,却一直在迁就着她的步伐。而此前她匆匆出府,却也被他看出了腹中空空,带她去吃了些东西。之后路过铺子,又挑了身裙子。   好似一路上,都是他在顺着她一般。   明萝梦不由咬了咬唇,出声询道:“君玉哥哥,我们还去哪儿?”   裴神玉低头看了她一眼,心念微转。   “那我们去桥对面那边走走,可好?”   “嗯。”   只是两人途径一处,明萝梦见有小贩支了一个摊子正在卖糖葫芦,不由瞥了几眼。   裴神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脱口道:“糖葫芦很酸,你恐怕不会喜欢。”   明萝梦惊讶回眸:“你如何知道?”   他看起不像是吃过糖葫芦的人。且她似乎也并未表露出不喜酸涩的样子。   可裴神玉却只是笑笑,不语。   该如何说呢……   昔日里不知是谁买了一根糖葫芦,却只啃了一颗,就不肯再吃。最后还是他拿着那根糖葫芦走回了东宫。   小猫不明所以,却也没了什么想买的念头。   神都的山楂的确是颗颗又大又红,一看起来像是酸口生津的,可她嗜甜,似乎也的确没什么买来尝尝的理由。   一路二人并肩漫步,不觉行到一处柳岸边。   水面像一块碧玉镜子,映出绿影横斜,葳蕤长枝。流水潺潺,日光穿透过岸边的绿叶,在水面投下斑驳光斑。   明萝梦驻足河边,神情微微恍惚。   “真熟悉……”   裴神玉注视着她眉眼间的每一分动容,心脏隐隐收缩,却是明知故问道:“眉眉,怎么了?”   明萝梦眸含远雾,不知心中究竟为何隐约波动。   “这里,是不是放花灯的地方?”   她眼中仿佛闪过一幕千灯如莲,繁光绰约的场景。而说不清的浅浅悲怮也浮上了心头。   裴神玉眼底若古潭深静,与她道:   “你猜的不错。这条河流与洛水相连,一直流到乾宫之中。上元灯夜,也会有许多百姓在此放花灯,寄寓心愿。”   她失去了记忆,不知道他们今日所走过的路,赏过的景,皆是故地重游。   可也许是上天慈悲,却仍能让她感到一丝熟悉感。   美人垂着睫,眸如秋水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一霎间,明萝梦又不知为何突发奇想道:“你说天子,是不是也很爱过上元节?”   天子继位之后,改元为上元,而如今就是上元三年。不过也或许是取天下承平而家家团圆之意。   她又笑了笑,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猜想有些无稽。   可裴神玉却凝目沉沉望向她,不假思索:   “对。那应是于他而言,很重要的日子。”   明萝梦回眸,对上他漆黑如夜色的双目,却突然陷了进去。   仿佛流年暗换。   可还有什么在记忆深处发着光。   她怔了怔。   ……   丹红烟霞漫天,染透澄江,也渐将人的影子拉长。   将军府就在眼前,可即将离别之际,可明萝梦却有些挪不开步子了。她回首望向他,一时无言。   裴神玉也在看着她。   夕照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面颊也染上绯红,玉面朱唇,终于不再是绮梦里的虚幻影子。   裴神玉目光深邃,心中一动。   他垂首看着她,白而冰冷的指尖带着隐忍,轻揉了揉她的一头乌发,又顺着鸦鬓滑落,轻轻抚上她的娇靥。   终是压抑着欲念,只是克制而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一触即离,却让两个人心中皆是一颤。   男人声音喑哑,带着一丝眷恋深沉的爱意,清淡的气息喷洒在她玉白敏感的耳垂边。   “真舍不得让你回去。”   分明只是被亲了一下,明萝梦却像是心口漏了一拍。又噼里啪啦地燃起一些小火花。   一切都好像快了点。   但她却丝毫生不出拒绝的念头,好似连他掌心的力度都是那般熟悉。仿佛她合该就是被他拥在怀中一般,甚至恨不得要更亲密一些。   不知为何会有这样大胆的念头,明萝梦玉白的耳垂都隐约泛红。   美人睫羽微落,投下一小片阴影,不敢看他。   却听裴神玉许诺道:“下次,我去将军府上提亲好不好?”   明萝梦酡颜泛粉,却缓缓点了点头。   漫长三年以来,裴神玉最为舒心而展颜,莫过于今日。   夕阳描出一对鸳鸯似的眷侣。   “回去吧。”   可他再舍不得,也终是要放手送她回家了。   裴神玉松开了她。明萝梦抿了抿唇,回头将欲往府门的方向走去。可她才一回首,却见到了伫立在桥下,已不知看了多久的程晏南。   他手握成拳,压抑而颤抖。   可程晏南的目光却是直直越过她的肩头,落在她的身后。   无疑,他已经看到了一切。   明萝梦失声惊道:“表哥?”   作者有话说:   上霄大师:老媒人了   字条的意思大概就是只要眉眉待在君玉哥哥的身边,然后保持心情愉悦就好啦。   又比如吸点龙气什么的(咦我怎么突然变色了,反正就是甜文作者的糟糕///脑洞吧,随意理解就好(摆手   下章修罗场(伪)+掉马   --   感谢在2022-03-29 22:56:26~2022-03-30 23:5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洛儿 15瓶;脆脆佳 10瓶;鱼 5瓶;阿咦咦、十五 2瓶;流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坦白   俊秀疏朗的男子僵立在原地, 瞳孔紧缩,深处满是不可置信。   他刚从宫中下值,手上还提着路上给她买的方糕, 心中的期待喜悦却在目睹眼前一幕时,与摔在地上的方糕一样化作了齑粉。   桥上的两人久久相望。   一双璧人的眼中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和事, 包括他。   直到明萝梦徐徐回过头来——   玉软花柔的小娘子方才还笑得娇甜, 桃花盈面,像极了平时里吃到甜时微微眯起眼满足的模样。   此刻却容色微微泛白,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猫。   男人的手又落在她的后肩,极为耐心温柔, 抚慰一般地拍了拍, 似乎是又低头在她耳边轻哄了几句话。小娘子的娇靥才慢慢恢复了血色,一双水洗过的明澈眸子中满是依赖。   她转过头又看了男人一眼,才缓缓下了桥,朝他走来。   分明不过是一时半刻, 程晏南却感到像是天老地荒那般久。而他的血液也一点点凝固冷却。   心间更是隐隐作痛。   那个男人在他的面前, 却丝毫没有掩饰二人之间动作的亲昵与熟悉。   他此前更是隐约听见对方口中的“提亲”二字。   只是逆着光,男人的侧颜并不分明。   明萝梦走下小桥, 有一丝被亲人看到与的不好意思,颊边仍浮着一丝红粉。   “表哥,我们回去吧。”   程晏南心中漫上一丝苦涩, 然而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低声道:“眉眉, 他是?”   他怀着最后的希冀, 希望从她口中听到不同的答案。   然而少女的脸却越来越娇艳, 话音也磕磕绊绊的。   “他, 他是……我回府之后再和你说好不好。我还没有告诉姨母, 不过也快啦。”   明萝梦知道裴神玉一定还在看着,含在唇间的‘心仪之人’四个字莫名就有些难以启齿。更多是羞赧,姿态也如和自家兄长娇嗔一般自然,全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异样。   “咦,这是你买的花糕吗,怎么掉地上啦?”   “是我不小心。”   程晏南却几乎要掐破手心。   可最后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收拾好地上和心间的狼藉,与她并肩一路回府。   可临走之际,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往桥上看去。   桥上的男人似乎也淡淡垂首,那一眼如君临天下一般的睥睨而来,深沉若渊,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几分疏冷。   就像是狼王对觊觎之人含着敌意的警告。   程晏南读懂了他的意思,手不由更加握紧。因为他们有着一样的心思。   可他却迟了一步。   *   紫藤花廊之下,夏风缠绵而温软。   身披玉色纱袍的美妇人鬓插月季,眼间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轻愁。魏凌霜慢慢道:   “眉眉,你当真有了心仪之人?”   坐在她面前的小美人蛾眉弯弯,青丝半绾。   夏日衣衫轻薄,天水碧的云纱隐约透出靡理肤白,晴雪半露。眉心一点朱砂,更是浑若天成的妩媚。   她皎齿半露,轻轻颔首道:“嗯。”   明萝梦梨涡里的甜意,却扎到了魏凌霜的心。   美妇人手里的香帕揉成了一团。   魏凌霜本意的确是想让她多接触更多些神都的圈子,故而才让她多出门转转,屡参筵席。   大乾民风开放,彼此心仪而缔结婚约的男女不在少数。   可她却从未想过让明萝梦接触到皇室中人。   先帝虽子女众多,大多却为先帝暮年所生。如今其中成年的男子也不过天子与齐王二人。而齐王被分封发配至偏远的蜀地,并不在京。   天子又是如雪山之巅一般清冷,不近女色之人……   魏凌霜越想越觉得荒唐。   怎么会呢。   她一时之间,心情更加复杂:“你可清楚,他究竟是何出身吗?”   她想起了那日。海棠筵后明萝梦未归,可日暮之前却有一辆乌木金马车持着龙纹玉牌而来。又道主人低调,还请魏夫人先不要声张。   之后自会与她家娘子解释道明。   故而她只能隐忍不发,却也因此忐忑不安了数日。   “他约是官员之子,如今也是个小官罢。”   明萝梦浅浅莞尔:“但是我并不介意他是何出身。只要他人品尚佳,于我是真心……”   魏凌霜又吸了一口气,紧了紧帕子,手有些颤抖。   “我听晏南说,他身姿高大英武,是个年轻儿郎。可我知道的,如今大乾朝中岁数年轻的裴姓官员只有两名。   一名身长不过五尺,一名家境苦寒,且已有家室。”   她缓缓沉声道:“而裴姓,也是皇族之姓。”   紫花簌簌落下,一时只闻清浅风声。   明萝梦仍有一丝不真切的感觉,她指尖微动,乌睫也一点点垂落下去。   魏凌霜言语一顿,目怀隐忧望向她。   “眉眉……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方才还如雀儿纷跃的小娘子,却突然安安静静,两颗琉璃似的眼珠子也泛起空茫。   “我不知。”   她像是一只突然垂了耳朵的迷惘小兽。   ……   屋内,程晏南突开口道:“娘,您已同意了表妹的请求么?”   疏浅的月色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颚,他唇色泛白,有些心神不宁。   “我观他侧颜十分熟悉,像是那位……”   年轻的天子不常参与宫宴,哪怕是祖宗定下的贺典宫宴,也不过是略略出面,只浅饮一杯便提前离席。   天子励精图治,不喜宴饮笙乐。唯一被诟病之处,就是与先帝一般,对丹炉寻仙颇为沉迷。更是广寻四海方术僧道之人。   似乎也有一桩痴念执着之事。   他只遥遥看过几眼。   而高台龙座之上的男人隔着冠冕旒珠,只能依稀看见俊美而清冷的五官。垂着眼皮,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而那人桥上的男人衣着平常,看向眉眉的眼中却是柔情无限,像极了情根深种。   天子,会是那般温柔耐心之人么……   可无论那人究竟是不是陛下,他更无法接受的是,眉眉突然的突然钟情深陷,将要与之缔结终生。   程晏南眼底微深,心中浮上几分不甘。   “娘?”   可他心中一片凌乱,殊不知魏凌霜更是心乱如麻。   “你别说话,让我想想。”   他不必说,她也已经确认无疑。   可眉眉,怎么能和当今的天子在一起呢?   她观眉眉的神情,却已然是有几分深陷其中。她更是知道当今天子不似先帝,是一个坚忍执然、杀伐果决之人。   若是那样的人有所渴求,必是千万人也不可阻挠。   被天子所喜欢,是幸,也是一桩不幸。更何况以眉眉的身份……终究是一桩麻烦。   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   然而从喧闹的街上,到一直走至林间幽静之地,明萝梦却始终默然不语。   可她的一颦一笑,他又是如何熟悉。裴神玉隐约猜到几分,心中轻叹:“眉眉,怎么了。”   小猫闷闷开口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她终究是知道了。   裴神玉不意外于今日,可见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还是隐隐有一分钝痛。男人的眉眼间浮现出不易察觉的自嘲与低落。   “对。”   他的猫儿忘了,他只能以哄骗的方式去接近她。   明萝梦抿了抿唇,秀美白皙的颈子弯若花垂,睫羽颤得更是厉害。   她莫名想起了荣王世子裴承嘉。而她本是不愿被束缚之人,皇亲国戚之门,又哪是那么好进?   更遑论他的话里,如今也不知其他还有几分真假……   可此刻声色低落的,却是他。   明明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才是她好么?   明萝梦乌黑清明的瞳仁定定地凝视着他,不想让自己心软作祟。   可声音却仍带着几分怯软:“你是皇室中人么?”   “对不起,眉眉。”他的脊背微僵,眼中如清潭分明,却带着一丝歉然。指骨一寸一寸的攥紧。   “我是当今的天子。”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马上就提亲大婚把小猫打包送入宫中——女鹅:喵喵喵?:)   快停止养肥!(正色)来点动力让我争取日更QVQ   感谢在2022-03-30 23:50:19~2022-04-01 23:4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小柒 40瓶;dngc 6瓶;Clare、贰拾叁 5瓶;吹梦到西洲 3瓶;球球、人外yyds 2瓶;脆脆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皇后   明萝梦的眼中迷迭一片。像是一切美好的事物被突然揉碎, 只剩下浮光碎影。支离破碎,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她失神而怔忡,喃喃重复道:   “你是……天子?”   明萝梦本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宗室之人, 然而皇室本也是她所从未想过去攀附的。   可,一朝天子?   纵是她向来不关心朝政权贵之事, 却也从耳口相传之间, 隐约清楚当今天子是怎样一个人。   龙朔旧年之时,东宫太子屡建奇功,平复多郡,早已有仁德英武的美名。登基之后, 也是天下皆赞誉为权略英骁的君主, 只是性情却逐渐冷峻许多。   那应该是一个清冷的帝王,也是遥遥在云端的天子。   可她所认识的君玉,却对待她处处悉心而体贴,眉眼间温柔如水, 只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倘若这一切也是欺骗于她的假象呢?   明萝梦垂下乌睫, 心间慢慢生出些苦涩。   原来她真的并不了解他。   裴神玉眼底是她读不懂的哀伤,他伸了手臂, 想去触碰她的手。“眉眉。”   可她却仓促地退了半步。   “你先让我想想。”   裴神玉面无血色,却也缓缓收回了手,他的指尖又泛起僵冷。   明萝梦有些难过, 她揉了揉眼睛。如今掩藏在细微之处的端倪, 才一点点地浮上心头。   第一次见面时他眼里的漠然与肃杀。   而崔茂之冒犯她不久之后, 崔家就遭逢到陛下的震怒。   她莫名心绞生痛, 休养在府中大半个月, 圣上也不知为何突然赐给将军府无数稀世药材。   与最后, 她向姨母诉说心仪之人的时候……   姨母唇边的欲言又止, 与眼底被她所忽视的隐约轻愁。   所有的细枝末节,皆指向一个答案。可她却被心跳和感觉所惑,被柔情蜜意所蒙蔽,才忽略掉这些所谓的处处巧合。   她是该有多天真。   小猫愣了愣,眼中空空,渐渐弥漫起朦胧的雾气。她一言不发,柔白的脸颊上满是脆弱感。   她没有闹,也没有咄咄质问。   只是安安静静地想清了一切,然后将自己的天真尽数绞杀湮没。   裴神玉呼吸间俱是疼痛,他像是整个胸腔被撕裂开,漏进渗骨的冷风。而她的每一刻沉默,都像是针刺在他的身上。   他宁愿她闹一些,甚至骂他,打他。   也不愿见她如此模样。   男人一身狼狈与落魄,喉结滚了滚,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并非是我的本意。”   他本是最不愿她受到半点伤害之人。   可如今一切记忆随风而去,时间也再不容他迟缓片刻,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裴神玉闭了闭眼。手攥在袖中,冰冷麻木。   可若是重来,他仍会选择如此。   “我不奢求于你的原谅。可眉眉,我待你从来都是出自真心。”   他的声音沙哑而疲累。   明萝梦咬了咬唇,以此让她保持着清醒。   她虽知道,天子不可能一开始就与她表明身份。可他也的的确确,是一直隐瞒着她。   “陛下又何必在乎我是如何想的呢。毕竟我人微言轻,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女子偏过头去,睫羽极为浓长,覆过一双澄澈若流金的眼眸,与其中的失落。   她言语中的生分,又无形在两人之间又竖起了隔阂。   裴神玉的唇绷得很紧,骨节泛白而又松开,眼中痛意一闪而过。   “你不是。”   她是他的珍宝,又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也因她的疏远,他也只能更加小心,态度郑重而虔诚,不敢有半分轻慢。   “你是朕所珍惜的人,除此之外,朕也并未骗你。”   “包括所有的承诺。”   裴神玉的声音低而清晰:   “倘若你仍愿意,你就是朕的皇后。”   明萝梦心头一跳,却回头不善地睨向他。她眼底含着一丝微恼嗔怨,话中也含了几分气:   “纵然如此,陛下也还是能够拥有三宫六院。”   她冷冷低眸,语气更是疏离几分:“可恕小女子却不愿与人共侍一夫。”   裴神玉轻叹了一声。长指轻轻将她的下颔捏起,垂首望向明萝梦的双眸。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字句笃定:“没有三宫六院,也不会有别人。”   “只有你。”   他养一只顽皮娇气的猫儿就够了。   如何再容得下其他人。   “眉眉,好么?”   他的眼神深邃如潭水,其中却尽是无声的漫漫情意。明萝梦的心底莫名一震。仿佛那个卑微之人是他,而他在祈求她的原谅。   其实他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若是他执意要她,也根本不必询问她的意见,一道圣旨便可左右。而天下美人何其多,又何必单求她一人?   裴神玉若是冷硬强求,她的心定会碎成齑粉,反倒生出几分玉石俱焚之心。   可他这样,反倒显得她无理取闹起来。   明萝梦的心中此时乱糟糟成一团。   像是有只小猫在毛线里打滚,可最后还是舍不得离开这团暖融融的温柔乡。   到底,她也还是有几分喜欢着他的。   可皇宫也注定不如平常人家那般自由自在,君恩深重,她又能承担起几分?而那丝被蒙在鼓中的余怒也仍未散去。   她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再容我想想,好么?”   *   水榭之中。   “姨母……”   明萝梦伏在魏凌霜的膝上,低低娇哝道。女子乌鬓如云,披了满身,指尖萦着冷香,莺唇边边娇缠无限。   “我不想嫁人了。”   魏凌霜手持玉梳,像是在打理一只皮毛精细娇贵的猫儿一般,轻轻给她梳理着青丝。   只是那双猫儿眼中尽是闷闷的委屈。   魏凌霜心中生怜,却只能柔声安慰她道:“傻孩子,那到底是九五之尊……”   那日帝王亲自将她送回府,眉间俱是珍惜与小心,她看得胆战心惊。然而几日之后,魏凌霜也逐渐看明白,事到如今,其实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   陛下如此喜欢她,定不可能放手。   给眉眉的考虑时间,在她看来,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终究拖延不了多久。   “可若是你能守住自己的心,一切就还有转机。”   魏凌霜梳着她的长发,又徐徐道:“大乾民风奔放,并非不容二嫁之身。你也须知,若是你不得欢喜,姨母哪怕拼尽所有也会帮你。”   明萝梦长睫淡淡一颤,许久,她方低声。   “眉眉明白了。”   她撑着手臂缓缓起身,一双杏眸带着几分可怜。“姨母,我想出去散散心。”   魏凌霜眼底满是爱怜与心疼。   “去吧,换身漂亮的衣衫,去透透气也好。”   长乐街上,人影纷纷。   一辆香木马车停在街上的云乐坊前,明萝梦下了马车,径直入内。   侍婢刚为她掀开帘子,正巧看见一个红袍女子正打着扇,迎面而来。女郎身边还环绕着几个美姬,又是一串环钏珠响,娇声软语。   裴风酒正满面微笑,仿佛也是春风得意之人。   她身量高挑,眉眼又和裴神玉有几分相似,身着银红色胡服,如男儿般倜傥大方。   舞姬们又皆娇娆柔美,缠绵身侧。她们自然知晓对方也是女子。可裴风酒向来对舞姬们多有惜花之心,又温柔大方。故而她们也投桃报李,更是心甘情愿,好生伺候。   明萝梦咬了咬唇,望着这一幕,心脏又被揪起。   她赌着气,转身就走。   裴风酒却已看见了她,眼中一愣,又见小美人突然黯了眉眼,忙匆匆拔腿追上。   “眉眉,等等——!”   “我也是不得已。”   一扇花鸟屏风之后,裴风酒长叹短嗟道。   “可原来你就是长公主。”   明萝梦敛眉轻语,面上不为所动,话音之中仍有几分冷冷清清。   “眉眉……”裴风酒心中暗暗叫苦,好不颓丧。“你听我解释。”   “你也知道,阿兄身份非同一般。且若是一开始他就表明天子之身,你又怎会对他敞开心扉。他大概是对你一见钟情的。”   明萝梦长睫颤了颤。   裴风酒没有注意到,又忙着继续澄清自己:   “虽我也隐瞒了身份,但却从来都不想欺骗于你。其实在海棠宴上,若是你来寻我,恐怕仆婢也早就会告知于你,我长公主的头衔。”   “我与你说的每一句话也皆是发自真心,无半分虚假。 ”   明萝梦闷闷地低着头,又喝了一口茶水。   小娘子的面上平平淡淡的。   “那裴府呢?”   “那是此前我们住的王府旧址。”   “他当真没有妃嫔侍妾?”   “千真万确!”   裴风酒见似乎仍有转圜,又小心翼翼接口道:   “我阿兄虽然在这件事上不地道,但他其实也有苦衷,也是真心待你好的。这件事我也并非全然赞同,可除此之外,我却可以替他真心美言几句。   他虽是天子,然而也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明萝梦噎了一下,尾音带着一丝娇怜,又轻又弱:   “我还可以相信你么?”   她垂首而孤落,身子窈窕娇小,就像是一只眼巴巴正在等人哄的可怜小猫。   裴风酒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更是又软又痛。   她竖起三指,如对神言。字字坚定,恨不得将心都掏给她看:“假若我裴风酒有一句谎言,便让我遭受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阿酒!”   明萝梦蹙着眉心拦下后半句,半是含嗔,又瞪了她一眼。   一时席上又静谧下来,时间慢慢徜徉。   窗边漏下几缕疏光,轻尘浮动之间,小娘子眉目清浅,却静静道:   “可我不愿为后。”   裴风酒一怔。   “阿酒,若是以后——我是说假如,他有违誓言。而我不得自由,你会站在我这边么?”   明萝梦缓缓抬眸,认真地注视着她。   她明白裴风酒是一个性情疏朗,而又百无禁忌的女郎。她不受常人目光与世俗约束,也定不屑假意欺骗于她。   她想她会懂。   裴风酒心中一痛,却缓缓凝声道:“会。”   “我以镇国昭华长公主之名,向你起誓。若是天子有负于你,我定会不惜一切,助你离开宫中。”   作者有话说:   感到动力了呜呜呜,其实有评论我就超鸡血的了!!!   还有一更qwq晚点修也肯定不咕   --   感谢在2022-04-01 23:41:06~2022-04-03 17:2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曲项向天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415624 39瓶;慵懒の田中 14瓶;长安落花酒 10瓶;拂晓晨曦 8瓶;47773156 7瓶;就睡一夏 6瓶;言一、贰拾叁、Clare 5瓶;41152767、适可、大大今天更新了吗 2瓶;パラド、通往考研之路的小法师、不见、卷卷不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迎娶   女子清浅的眸中浮现一丝动容, 蝶翅般的长睫又轻扇动了一下。   “那就请阿酒替我转告——   若陛下有诚意,便封我为妃子,若非如此, 我不愿入宫。”   裴风酒心中微苦,却也明白她的选择。   她郑重地答应道:“好。”   “阿酒, 谢谢你。”   ……   日光灼灼, 穿过金顶朱柱之间,可因殿宇阒然而空旷,也变得阴凉了几分。   男子在暗处负手而立,背影孤落无声。   裴风酒心中暗叹一声。   “……所以, 这就是眉眉的意思。”   听她所言, 裴神玉眉间拂过一丝自嘲,字音淡淡:“朕知道了。”   裴风酒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离开了殿中。   裴神玉苦笑一声。   小乖是一只狡黠的猫儿。   而他以凤冠来聘,是无上诚意, 却未必不是她的枷锁。   若她以皇后之名嫁他, 应拜祭天地宗庙,行立后大典, 受百官朝贺,再昭告天下。但也因此,她将终生都无法脱离这座宫城。   哪怕归于尘土, 也会循着祖宗礼法, 与他同葬皇陵。   立后不同于娶妃, 她的名姓会刻入玉牒。此后生生世世, 后人皆知道她曾是他的妻。   所以她才不愿为后。   明萝梦终究是不够信他, 所以才保留着最后一丝余地。若他有了新人, 那么偌大的宫城之中少了一个妃子, 也不是什么稀罕而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他却也无法拒绝,因为这就是他给她的自由。   裴神玉自殿中踱步而出,淡声吩咐道:“奉朕的印玺来。”   侍奉在侧的元蒿垂首奉命。   “是。”   玄色衮衣的帝王一身孑然,挥手屏退左右宫人,独自行至太极殿中。男人神情安静而肃穆,提笔蘸磨,亲自撰写下册封诏书。   待书至‘宝’字,裴神玉眼中微微凝然,方又深深落下那一点。最后拿起白玉行玺,落章成印。   万事皆宜,而她也即将会回到他的身边。   天子孤坐椅上,望向窗外绿树成荫,眼底却泛起几分轻柔笑意。   “元蒿,派一批宫匠勘测园土,择海棠桃花数本,今岁栽种于上苑罢。”   等明年春时,她就有花可赏了。   元蒿喏了一声,心中却是慢慢一跳。   天子平日素朴,不时以守孝之名行斋戒衣白,宫城之中也鲜见花草丽色。皇家园林之中更是早已荒芜冷寂,处处蔓草丛生。   紫微宫中,也如此清冷了三年。   可如今看来,却也即将要迎来一朵富贵娇花了。   *   大乾上元三年,天子有旨。册封明氏为贵妃,赐号为‘宝’,大赦天下。   “明氏女,族茂冠冕,庆成礼训,秉性柔嘉,幽闲成性……可封正一品贵妃,代掌凤印,统摄六宫。”   流水一样的碧玉黄金,绫罗绸缎,与各色珍奇异宝,纷纷如云送入辅国大将军府的库房之中。   其中甚至还有一只活雁。   那只大雁尾羽雪白崭新,雁喙鲜红,实在是膘美壮健,一副昂首挺胸精神之态。府里的侍女们皆十分惊奇喜欢,让后厨之人剁了些青翠的菜叶浮萍来喂它。   而此刻,天子正立在庭院之中,低头看着他心爱的小猫,清冷尽褪,只剩一身温柔。   “眉眉,朕的诚意足够么。”   明萝梦半敛着睫,看不清眸中情绪,声音却温温软软。   “陛下平日里就不忙么?”   她言下之意,就是在反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而她心中也有几分羞赧,才顾左右而言他。   可实际上,天子为她破例的也不止一处了。   她不愿为后,他就尽他所能给她最多。以贵妃册封,甚至仪同中宫,纳彩之日也亲至府中。   裴神玉言语自然,脱口道:“见你,自然不忙。”   “唔。”明萝梦浅浅地应了一声。她皎白的小脸上仍是波澜不惊,可心跳却偷偷地快了一拍。   “半月之后,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裴神玉眉眼清俊,玉色锦袍上的绣龙与双目中的光辉相映,更显得他神采奕奕。   “眉眉,你且安心等着朕。”   “平日里注意身体,该喝的补品不许偷懒,夜里少看些话本子。学习礼仪之事,不必费心太多……知道了么?”   明萝梦终于望向他,眸若玉石剔透,明晃晃的。   “喔。”   小猫看起来乖软,实际却是有一分不耐烦了。   裴神玉心中了然,薄唇轻勾,最后却也只是轻轻伸手触碰她的面颊,又揉了揉她的乌发。   “好了,朕该走了。”   他只是实在过于欢喜,以至于有些忘形。   若非时间不允许,他甚至想直接将她接入宫中。那些千金聘礼,实则也是早早备下,只是久封库中。   婚前不宜见面太久,天子也只好离府回宫。   他走之后,明萝梦看着庭院中的花,眼底却又多了丝浅浅的迷茫。   “娘子您瞧,这是天子命人准备的冠服,可真美呢……”   明萝梦顺着女婢的话望去,秋水中也隐约恍惚。   贵妃不过是天子之妾,可他给她准备的却是正红色的翟衣礼服,上面刺绣着精美的鸾鸟花纹。而银盘上静静放置着花钗九树,宝钿东珠。   若是旁人知晓她不愿为后,定会不敢置信。   可她要的,却从来不是这些。   只是裴神玉也仍是给了她除皇后以外,最为尊贵之位。贵妃宝印,形同副后。如今连这些也都给了她。   明萝梦的目光却落在那只鸾凤之上,却是怔了怔,声音低而轻柔道:“都收起来吧。”   比起浮华富贵,她只是更不愿在情意消减,而冷落失宠之后,成为一只被绣死在华贵衣裳上的凤凰。   *   夜色迷离,烛光浅浅,照着美妇人忧虑的眉眼。   “可我还是担心她……”   程彧又是一声轻叹。“夫人”   他的手抚上魏凌霜的肩膀,男人眼中沉着透彻,仿佛洞悉一切,他出声劝慰道:   “我看圣上对眉眉心意深重,并非是见色起意。”   甚至以他看来,更像是如获至宝而情根深种。   “而我也相信,圣上不是食言而肥之人。再说如今也木已成舟,夫人还须得安心才是。”   他是男子,自然也知晓男子的心思。倘若只是出于容颜之喜,一国之君也未必敢发此誓言。   魏凌霜却是心中挣扎,话到唇边:   “可她毕竟……”   “不必言说。”程彧以指落在她的唇上,浓眉之间却有一丝洞悉与了然。“我都懂得,这也是你们魏家的秘密,对不对?”   魏凌霜眼底显现出一抹惊诧。   “夫人,我们夫妻本是一体。你护着的,自然也是我护着的。”   程彧又摇头笑了笑:“再说这一切,也还未成定数……”   *   日光微熹,花镜之前。   明萝梦樱唇微抿,轻含上胭脂红纸,唇上更添一丝娇艳殷红之色。而她面若莹玉,眉妩若春山,一勾一扇,皆可摄人心魂。   云鬓上花钗夺目,华服粲丽,更衬得美人明艳不可方物。   吉日良辰之时,从宫中派来的女婢为她梳妆打扮,又换上礼服,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府外的金辂车。   “贵妃娘娘,您小心一些。”   车舆华贵非常,朱丝紫璎,饰云母而插翟羽。一路皆有使者持节与幡,依仗煌煌盛大,神都人皆在左右旁观。   朱雀街上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也议论不休:   “这阵仗,也就那年昭武太子凯旋而归之时,才能相提并论吧?”   “我瞧着这次可要更加隆重——”   “啧啧,莫说封后,也不过如此了。”   “毕竟这宝字,可不是就是如珠似宝之人么?要我说,这该是个宠妃呢!”   而车舆之上的女子却兀自垂着睫,闭目养神,并不知晓,也并不关心世人如何议论。   马车辘辘驶入宫城,过应天门,又缓慢停下。   可朱紫幰帐才被宫女掀开,明萝梦眼眸却是一怔。   只因天子就在马车之外。   他俊眉朗目,着赤玄两色冠冕之服,一身君主气概。只是唇边却皆是熟悉笑意。   “眉眉,来。”   裴神玉一如往日那般,伸手向她。   作者有话说:   其实前一章已经解释一半啦,简单来说就是因为君玉哥哥的承诺后宫只有她一人,但是眉眉还不会轻易相信×   封后的话是荣耀也是责任,历史应该没有和离成功的皇后   但是妃子却有很多可能,比如被遣散或者自请入白马寺什么的(不是   总之就是小猫还不够信任君玉哥哥,所以对她来说,做妃子就是最后的自由,也给自己保留了后路。   但其实后宫只有她一个,魏家也不需要她挣荣耀,小猫也是慢慢不会顾忌世俗之言,所以为妃也不用担心受委屈(君玉哥哥也不可能容许这种情况发生的!!喔还有就是现在封后的话,明家也会沾光   后面还是会妥妥的封后!!所以放心叭ww   女婿:每天都在为扯结婚证而努力。   --   感谢在2022-04-03 17:23:00~2022-04-04 08:1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580909 19瓶;长安落花酒 15瓶;一只洛儿、贰拾叁 10瓶;Clare、4777315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关雎   夜暮, 帝王御太和殿而设宴。   满朝文武百官皆为所邀,不时有人奉觞祝酒,以贺天子纳妃, 而裴神玉也来者不拒。   他并未同往日一般提早离席,俊颜之间也透出几分喜悦。   天子终于后宫有妃, 臣子们也跟着高兴。   一名激动而热心的官员主动朝桌边之人搭话道:“我见崔相久久不动筷, 可是这菜肴不合胃口?”   崔恕横眉睨他,冷冷透出一声气音:“哼。”   那官员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打着哈哈,缓解尴尬。   他都差点忘了, 虽然陛下册妃, 而大乾龙嗣有望,可崔相却未必愿意看到。   崔恕面色铁青,又闷声不语地喝了口酒。   若是立后,他还可以鼓动同党, 去反对一二。可天子立妃却不必经臣子同意。如今后宫又虚空已久, 天子终于肯纳妃,百官自是高兴都来不及。   崔恕眼底愈发冷沉。   不过这有一, 就有二。看来,他的女儿也该是时候入宫了。   *   “娘娘,奴婢们先为您卸下首饰, 再沐浴兰汤, 您觉得可好?”   宫女声音轻柔, 极为尊敬地询问道。   明萝梦轻轻点了点头。   一路身着华衣礼服, 头饰又极为繁重沉累, 她到底身骨娇贵, 如今早已双腿酸乏至极, 骨头都软了三分。恨不得一头就扎到软榻上睡过去。   那宫婢温柔一笑,又唤来其他几名宫人一同伺候,或端奉茶盏,或侍奉铜盆。而她则手法轻柔地替明萝梦打理云鬓。   贵妃宝髻雍容华贵,上面的每颗珠玉皆是价值连城。   而贵妃神色娇妩而慵懒,蛾眉间透着一分漫不经心,目光百无聊赖地落在四周。   这处,是裴神玉牵着她的手带她来的宫殿。   只是天子仍有宴饮,便先离开了。   她不知裴神玉究竟作何安排,但也只能从善如流。   一路只见宫匾上书‘关雎宫’三字,灯笼掩映,珠帘垂坠。她心中不由念着那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脸慢慢添了一缕酡红若醉。   而金屏风之后还有一盏珊瑚灯树,红烛明媚,宝光四射。处处皆是她喜欢的样式。   明萝梦的目光又缓缓落在镜中她身后的宫人之上。   伺候她的宫人五官端正,生了一双细柳叶眼,手法利落却也细致,一缕青丝也没有扯痛到她。衣着也似乎是个有品阶的女官。   明萝梦弯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拂春柔柔一笑。“奴婢名唤拂春,是陛下派来贴身伺候您的宫人,您若有什么需要,尽可以吩咐奴婢。”   “好,拂春。”   拂春又替她净了面,可妆粉褪去,可丽人也仍是唇红齿白,铅华弗御。   兰汤清澈,上面洒落下片片花瓣。   美人玉臂半靠,娇倚池边,微眯起眸子,乌发在水中若兰草柔柔漂浮。露水清湛,却遮不住一池春色。   拂春在旁伺候之时,心中也不禁暗叹一声。贵妃的肌肤雪白柔腻,犹如琼花的花瓣一般,身段纤细却又玲珑。   她只是不经意扫过一眼,面颊都红了几分。   而她是女子,都尚且如此,不知君王又该如何爱怜喜欢。   却听池中美人突然开口道:“待会儿,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事么?”   “没有旁的事情了。”拂春俯身给她轻轻捏着肩道:“娘娘若是饿了,可令小厨房先端些东西上来,若是乏了,也可先行休憩。”   拂春又心中感慨,陛下如今也已疼宠如此。   连诸多的繁琐礼仪也一并都省了,更是处处细心安排,只怕贵妃哪里累着,又或是不舒服。   明萝梦并未出声,只是湿漉漉的睫羽动了动。   似乎是因沾湿了水汽,而又垂坠下去。   沐浴之后,侍女给她换了身雪白的冰绸寝衣。微湿的乌发被拂春捧在巾子间,又小心伺候绞着水珠。   日落的余晖温柔漫漫,勾勒出屏风的长影。   殿内清静无声,明萝梦也有几分昏昏欲睡,只听拂春柔声道:“娘娘,奴婢看您精神不济,可要先小睡一会儿?”   她向来并无顾忌,便由拂春扶着她到了床榻。   香被又轻又凉,她的头才栖落在云枕之上,轻轻地蹭了蹭,只消片刻就睡了过去。   宫婢们在鎏金铜炉中熏好了沉水香,又轻手轻脚地将帐幔放下,熄灭灯烛,而换上光线更为柔和的夜明珠,方徐徐退出殿外   明月悬于夜空之上。   高大的男人眼底蕴含着几分醉意,面色却松快从容,他令宫人不必通传,轻敛着步声走入内殿。   清辉射入宝殿之中,而床上的娇人儿垂着乌睫,姝容甜美而宁静。好像小猫回到了自己的窝一般。   裴神玉心中好像无声塌了一块。   明萝梦透白的面容上浅晕一分薄红,像是桃子果肉般诱人。   可纤长的眼睫毛却在细微地扑扇。   男人又低低地笑了。   他修长的指骨微屈,落在她的脸颊边,轻轻拨开一绺调皮的发丝。也带着一丝痒意,勾动着她的心尖尖。   猫儿轻轻的呼吸乱了,也装不下去了。   她睁开眼,正看见头戴冕冠的裴神玉垂目望来。他眉锋英挺,而五官深邃,好若淡淡月华,天人之姿。   可他的声音却透着一丝笑意:“小懒猫,醒了么?”   明萝梦垂眸不答,只带着一分羞恼缓缓从榻上爬起。实际上她也才睡了一会儿,之后便卧在床上,也只不过是懒怠起身罢了。   也还有几分,对于漫漫今夜的羞怯与逃避。   小人儿乌发如云,堕垂下来而倾泻满身,她只着软绸单衣,透在外面的寸寸雪肤粉白若樱。   黑与白的极致,唯独丹唇的一抹绛红勾动魂魄。   于他而言,仿佛是极致的诱惑。裴神玉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微哑:   “眉眉,你终于在朕身边了。”   明萝梦眼中秋水微漾,还未反应过来,裴神玉已展臂俯身,将她揽入怀中。   不知是因为他的言语还是动作,让她的心跳有些加快,却仍是以手半抵在他的胸膛前,似乎羞怕,又似乎欲迎还拒一般。   她轻垂螓首,声音细弱不可闻:“陛下今夜饮酒了。”   裴神玉却不让她逃避,他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心,眼睛深深凝视着她的眸子。男人的呼吸之间,还带着盥洗后水般的凉意与清冽。   只是小猫嗅觉灵敏,还是被她察觉到那一丝酒意。   “嗯,宴上饮了一点。”   她腰肢纤细,在他的臂间恍若不堪一折。可裴神玉却不敢过分放纵自己,而令她不安。   最后他满腔爱意无处宣泄,也只是抚弄着她的发丝。   “今夜,朕很开心。”   男人的眼神和言语透着一分灼热,欢喜几乎溢于言表,可明萝梦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他似乎十分喜欢她的头发。   她看着自己乌黑细软的发丝,就像是柔若无骨地攀在他的指尖上,耳垂边微微发烫。   “可以么?”   明萝梦听见他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云边传来。   而她也好像堕入云端了。   他的双目恍若天幕一般深沉,吸引着她的视线。   唇齿相依之间,那一分醉意仿佛也传递而来。裴神玉又勾着她的小手,哄她喝了一口酒。明萝梦更是粉面微红,雾眸惺忪,若烟华娇倦。   直到她的呼吸微娇含喘,裴神玉才略略松开了她。   红烛之下,美人容貌稠丽,黛眉微微颦蹙,殷红的唇上还透着莹泽水色。一双秋眸却如圆月,澄澈又带着娇怜。   她伏在他的怀中,像是小猫的耳朵都蜷了起来。   裴神玉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眉心。   “眉眉,唤朕一声。”   “陛下……”   “不对。”   “唔,君玉哥哥……”   他又吻了下来。   她的手勾缠着他的脖颈,随着他的身躯一同后倾,慢慢倒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4 08:18:11~2022-04-04 23:4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阿占、3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瓶ATP 40瓶;归有 10瓶;人外yyds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红烛   红烛之夜, 绮帐含香。   男人清冷幽邃的五官像是沾湿了雨水,带着几分欲色,仿佛蛊惑着她堕入无极之欢。   吻像狂风骤雨一样落下。   他亲得很重。   裴神玉就像是渴水之人汲取最后一滴水源, 带着无限的贪婪与爱意,吻得小人儿嘤咛不断。   女子的眼尾泅上一抹桃花似的嫣红。玉白纤细的手臂也渐渐失力, 如被狂风暴雨打湿的娇柔海棠, 再挂不住他的脖颈,而软软地垂落在侧。   她几乎快要承受不住他汹涌如潮水般的情意。   明萝梦咬着又弱又颤的尾音,带着些许娇怯,翕唇出声道:“君玉……”   像是小猫可爱的尾巴勾缠上来, 祈求更多的怜惜, 又或是希望得到温柔的爱抚。   却殊不知只会让男人心中更痒。   更想将她揉进骨子。   可裴神玉终究还是缓缓撑起手臂,身躯悬在她的上方,唇也缓缓与她的分离。他的手仍揽着她的后脑勺,掌心中的乌发顺滑而柔软。   男人的眼底漆黑如墨, 深沉的情绪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呼吸间也满是密密麻麻的爱意。   可小猫被吻得脸红扑扑的, 又娇气吁吁。   杏眸底还有一丝惊意。   而他对她也到底爱大过于欲。   裴神玉性情坚忍,如今哪怕血液几乎沸腾, 胸腔之中也燥热如狂,也能将欲念生生压下。   最后他只是亲着她的琼鼻,眉眼, 鬓边, 连指尖也不曾落下。像是给小兽顺毛一般, 只剩下轻轻的啄吻, 带着无限的怜惜与柔情。   裴神玉又一遍遍地安抚着她, 令她逐渐放松下来。   榻下龙袍散乱, 更深露重, 花叶微湿。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间,明萝梦感到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长睫又忍不住颤着垂落。   可当舒服过了头,也成了催眠。   ……   一炷香后,裴神玉望着模样乖巧闭着眼,呼吸渐渐归于平静,而堕入沉眠之中的小猫儿,心中哭笑不得。   竟忘了她当真滴酒辄醉。   可娇人儿睡得安详,他纵然仍旧浑身燥热,也不舍得再将她扰醒。   好不容易才拐回宫的小猫。   他不想将她吓跑。   男人最后也只是俯下身,带着几分克制,如对待珍宝一般吻了吻她的额头。他又给她系好松散的衣衫,指腹不经意触及白雪之上,微微一顿。   可最后还是替她掖好了绸被。   他们还有许多日夜。   裴神玉忍着血液里的躁动难安,缓缓捡起地上的龙袍,又穿上皮靴,起身出了殿外。   关雎宫外。   月色之下,男人的俊颜清冷,眉间仿佛有一丝未彻底满足之色,如天上的神明终于堕入万丈红尘。   “取朕的剑来。”   元蒿倒吸一口凉气:“咳、陛下,您说的是?”   裴神玉面无表情,淡淡觑他一眼:“昔日朕平定江陵之时,用的那把剑。”   片刻之后,只见月夜清辉之下男人持剑而舞,英姿勃发,花叶飒声而聚。   明日的宫人,大抵是不必再扫。   而元蒿看着在挥剑如风的天子,却心中感慨。这洞房花烛之夜,陛下竟然还有练剑的兴致,仿佛仍有许多精力未宣泄一般。   可方才殿旁的宫女们红着脸退开,也并非不似事未成。   唉……这男女一事。   对他来说当真是看不透,复杂,复杂啊。   *   “贵妃娘娘,这是关雎宫内所有宫人的名册,今后侍奉您的宫人们都在这儿了。”   拂春随侍着明萝梦走到殿前,向她一一说明道。   明萝梦看着殿内乌泱泱的一群人,却足下一顿,怔道:“这么多人么?”   拂春浅浅地笑了笑:“关雎宫毕竟广阔庞大,且平日里若是您需设宴款待宾客,自然也需要许多人手。这也是陛下的心意。”   明萝梦听到末尾一句,心中微起波澜。   她没了言语,可直到当她落坐在正殿主位之前,却惊喜出声道:“白鸠?”   位于人群之前,笑意盈盈的紫服女子,可不就是她熟悉的白鸠姐姐么。   “娘娘。”   白鸠向她行了一礼,徐徐笑道:“娘娘昨夜睡得可还习惯?”   明萝梦对上她微微了然的眼神,玉白的耳垂却微烫。   提起昨夜,仍有几分面红耳热,可最后男人温柔至极,她又泛着那一分醉意,竟也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仿佛已许久没有睡得这样香甜而沉。   而醒来之际,床边已没了裴神玉的身影。   “……尚可。”   可她的三分羞赧,落在他人眼中就成了别的意思。   白鸠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之色,柔声又道:   “陛下体贴娘娘,让奴婢学习完宫规之后,如今也可以入宫侍奉您了。”   关雎宫内事体不少,除了掌事的兰卉姑姑和贴身伺候的女官拂春,除此之外裴神玉又安排了她最为亲近的婢子白鸠入宫。   而白鸠自幼陪着明萝梦长大,自然也舍不得离开她。   明萝梦低着头,喃喃:“真好。”   拂春见此也不禁笑了笑,又提议道:“贵妃娘娘今日可要熟悉一下关雎宫?”   “也好,白鸠,你就陪我逛逛吧。”   关雎宫处处用心,而明萝梦细看之下,才发现关雎宫要比她想的更为宏伟瑰丽。中庭涂朱,以金碧白玉为阶,廊阁之间还有渌水潺湲,繁华清丽如神宫一般。   拂春又与她细细解释了关雎宫内,大小宫室的用处。   其中有水榭花繁的含风殿,供夏时乘凉。而内殿的宫璧涂了花椒,冬日里则温暖芳香,可避寒气。   殿外还栽着不少美人蕉与夹竹桃,绿树葳蕤成荫。只是一处似乎掘土未成,仿佛仍在修葺之中。   明萝梦不由好奇:“那里是什么?”   拂春道:“陛下准备命工匠,在那儿给您安个秋千。”   秋千么……   他竟真将她当作少女那般哄似的。   一路走马观花,又看了一会儿,只是仍未看遍。   拂春又笑笑:“关雎宫是陛下命人重新新修的殿宇,此处离陛下的寝殿不远,若是您想见陛下,只需吩咐奴婢准备步辇便可。”   明萝梦却飞快出言打断:“不必了。”   思及昨夜,她心中仍有一丝羞怯与闪避,如今也不想见他。   虽说最后终究也还未真正成事,可那些的亲密却已经是前所未有,超出了她所能承受。令她如今还有些若飘在半空一般。   可她才不过偷得半日清闲,而日落之后,消失半日忙于政务的男人又来了关雎宫内。   日落的余晖撒在他温柔的五官上,更显俊美无俦。   明萝梦心中怔然,可她又蓦然想起要行礼之事。   “陛下……”   裴神玉心中却轻叹一声,不过才一夜过去,她的称呼举止又变得如此生疏。   可他到底还是不愿逼她太紧。   “眉眉。”男人三步化作两步走来,手臂揽着她的腰肢,另只手也半带安抚捏了捏她的面颊。   “今后都不必行礼,也不必与朕如此生疏。”   他仍穿着一身龙袍,看起来若天神威仪不可侵犯,可动作之间仍然亲昵随和如往日一般。   脸颊半贴在男人胸口前,明萝梦的心口也忍不住颤了颤。   裴神玉揽着水眸盈盈的小猫,又轻轻拨开她鬓边碎发,低头哄她:“和朕一起用晚膳?”   长桌之上,菜肴颇丰。   “这是御膳房新做的当归乌鸡,你多吃一些,看看可还合胃口。”   裴神玉夹了一筷鸡肉递入明萝梦的碗中。   明萝梦看着珍珠米上此前已堆成小山的剔骨鱼肉,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可此前陛下夹的,我还没有吃完呢。”   裴神玉怔了怔,才注意到确然如此。   他低低一笑。“是朕的不是。”   明萝梦鼓了鼓腮,最后也只是安安静静地低头用膳。   她的胃口也像小猫一样,不大,可是他给她的夹的,最后也都吃光了。而看着乖乖被投喂这的小猫,裴神玉心中感到一阵餍足。   有种久违喂猫的满足之感。   直到她吃饱了,裴神玉出声道:“昨夜睡得可还好?”   明萝梦正在由拂春侍奉着盥漱,闻言不由小猫耳朵微红,声也细微若游丝:“挺好的……”   她抬起眼皮,正好对上男人眼里的微澜。   男人生了张上天恩赐的俊美容颜,骨相优越,剑眉斜飞入鬓,眼若星河清湛,又带着一丝分明的笑意。   分明是一句极为平常的话,可她却听出了几分勾缠之意。   脑子里不由嗡嗡一响,又充斥满昨日的画面。他是如何钟情于她的每一寸肌肤。   以至于今朝她醒来之时,肩颈手臂,甚至腰上都有些如浅樱花瓣落下的痕迹,在冰透如玉的肌肤上分外娇娆分明。   宫婢们眼底的笑意都让她脸上染尽绯红。   可明明不过只是亲吻罢了……   女子香腮若雪,却含了几分气与嗔,她又见裴神玉毫无离去的意思,便慢吞吞地开口道:   “陛下今夜,莫非也要留在关雎宫中么?”   他昨夜亲得那么重,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   她不由也后知后觉有些微恼。   “咳,不急。”   裴神玉有些忍俊不禁,然而终究是不敢再逗下去,若是小猫炸毛可就不好了,道:“朕之后在这里处理些奏章再走。”   他的眼神柔和,好似无条件地包容着她。   明萝梦一下又没了脾气。   男人突然长臂一伸,勾着她的腰,又把她带到自己膝上。猫儿骨架娇小,坐在他怀里也不过小小一团。   明萝梦小小的惊呼了一声:“陛下?”   裴神玉却声音微哑,在她耳边哄道。   “如昨夜那般唤朕。”   明萝梦耳根微红,然而到底还是糯糯出声:“……君玉。”   裴神玉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眉眼间俱是欢喜。   “眉眉真乖。”   他又揉了揉她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发,   “若是平日里若是无聊,也可办些筵席,或让魏夫人入宫陪你。”   明萝梦反抗不得,只好任他动作。可听到他如此说,心中还是有几分欢喜:“真的可以么?”   “自然,你想如何都可以。”   裴神玉又搂着她一会,与她耳语低声,琐碎说了些今日的琐碎事情,男人声音若流水温柔,静静淌过她的心间。   明萝梦也不知不觉慢慢放松下来。   此后星垂夜空,月色披拂。   裴神玉便吩咐着元蒿命人将奏章拿到关雎宫中,而他在偏殿批阅。   明萝梦也这才发现关雎宫主殿旁内,竟刚好有一张檀木桌,其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就像是……早有所预谋准备一般。   她便只好在旁边的贵妃塌上闲闲地翻着话本图册。   也不知是不是风酒与他偷偷漏的消息,关雎宫内竟也准备好了一干画本。皆是精工细描,甚至不少孤品与名家之作。   夜凉如水,金博山炉之中徐徐倾泻沉水香。男子垂目翻阅着册子,面容恬淡,身姿若青竹般挺拔而清逸。   而一扇琉璃屏风之后,女子没有骨头一般慵懒地倚在贵妃榻上,乌发松松地笼着。手微撑在颔边,云袖滑落,露出的一截小臂若月辉皎洁,   一双弯月似的眼眸垂凝在书页之上,唇边不时扬起。   男人的目光在她未发现的时刻,也曾悄然地落于她的身上,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暖意。   明萝梦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拂春入殿,请示她去盥漱沐浴,她才恋恋不舍起了身。   可当她洗净回殿中之时,才发现烛光熄了几盏。   而外面夜色已如此深沉。   而裴神玉却仍是一身玄色金纹的龙袍。他似乎早已批阅完了折子,又缓缓起了身,朝她走来。   女子一身乌发披散,软绸寝衣贴合着窈窕身段,干净如雪的面容娇妍清丽。而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时,睫羽像是垂下的娇艳海棠,带着些许紧张。   明萝梦的指尖微微攥起衣袖,心中又如浮空而悬。   男人的面庞逆着烛光,更显得朦胧而又英俊。双目之中情意深沉如潭水,仍若昨夜一般。   她在他靠近而俯身之际不由闭上了眼。   而他微凉的手指落在她的面颊边,可最后感受到的,只是额上不带任何情/欲的一个轻吻。   “小乖,晚安。”   作者有话说:   君玉哥哥太温柔了   qianxi小猫就被亲得哼哼唧唧舒服得睡着了   所以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虚晃一枪)   --   感谢在2022-04-04 23:42:39~2022-04-06 21:5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安落花酒 25瓶;万花错了吗 17瓶;Esta、小姨妈、拂晓晨曦 10瓶;hhy. 8瓶;50885356 6瓶;ZHL、4777315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荷宴   关雎宫内, 宫婢们正在为妆镜之前的女子细心打理发钗,整理裙摆,又给她披上郁金色披帛。女子乌鬓如云, 鸦睫之下一双烟眸缱绻脉脉。   “好了,走罢。”   此时廊阁之下, 已汇聚了数名靓妆华服的小娘子们。   今日明萝梦于宫中蓬莱池边设宴, 邀神都之中的命妇与贵女们前来赏荷。   而此时已有不少早早入筵。   筵席尚未开始,她便与拂春立于台阁之上,俯瞰楼下。树高而林叶阴翳,遮蔽住女子华美的重重裙裾。   拂春正在与明萝梦逐一说明前来的宾客:   “这一位, 是礼部侍郎家的柳三娘子柳嫣。那一位, 是宁远将军的夫人楚氏,擅植芍药山茶,于花艺之上颇有心得……”   明萝梦微垂细颈,从容望去。   入宫已有一些日子, 她如今也对宫中也熟悉不少, 裴神玉哄着让她举办些宴饮,以解平日无聊。而她也想想见见姨母表妹们, 便让拂春设宴相邀。   而筵席的一干琐事,她就全部交付与关雎宫中的掌事兰卉姑姑与拂春。   如今她也方才知道,拂春竟如此精明能干。她辨别得出所有京中权贵, 能将对方的身份名姓一一向她道来。甚至对她们的性情与不为人知之事也有不少了解。   明萝梦本不感兴趣, 如今却也听得有些兴致。   她如慵懒的猫儿一般静静观察着人群, 却见席中角落有一名神色黯淡而着粉衣的年轻妇人, 莫名有几分面熟。   “她是何人?”   拂春往下看去, 道:“那是翰林院编修曹滨之妻, 沈黛儿。沈氏性情淑顺, 此前为陛下东宫中的司膳女官。她与曹编修二人青梅竹马,只是如今似乎感情日渐不睦,邻里皆知。”   明萝梦鸦睫轻颤,不知为何听到‘东宫’二字,心中些许微澜。又多看了一眼那名女子,不由留意于心。   而此时正等候宴饮开始的贵女们之中,也有相熟之人开始咬起了耳朵。   她们的话语虽小声而避人耳目,却殊不知皆清晰地飘入了明萝梦的耳中。   “我听说,陛下待贵妃极好。”   “可不是么,你瞧这处处繁丽享受。你我此前参加宫宴之时,哪见过这般的景致?   “这三年啊,这宫中简直就像是个灵堂似的……”   “嘘——你快小声些,被人听见,你可就是妄议宫闱了。”   “总的来说,都是拜贵妃所赐。”   谁人不知,陛下自登基以来就不好华服,不沾女色,少食荤腥,仿佛为亡者祭奠一般。   天子昔日就喜怒不形于色,如今更像是冷心寡情的佛子。   凡冠袍器皿,宫室陈设,一切朴素从简。帝不纳妃,后宫也是清清冷冷。宫人们又投其所好,整座紫微宫俨然像是寒山雪宫一般沉寂素雅。   先帝薨逝已逾三载,大乾帝王历来孝期却只用一年。可若说陛下与先帝父子情深,传闻之中却又不像……   直到天子将一株娇花珍惜地养在深宫。   如今人人皆知,紫微宫中又重新拟建桂殿兰宫,铺陈罗绮,只因贵妃爱靡衣玉食。而又听闻宝贵妃娇生惯养,天子就如豢养鸾鸟一般,以喂醴泉,以栽梧桐。   荒芜了许久的紫微宫,如今也终于再次繁花遍开。   “可若陛下当真喜欢,又为何不立后呢?”   “听说贵妃体弱虚寒,陛下此前又广觅良药名医。恐怕也是因此,而不能母仪天下。”   毕竟中宫无子,又哪里说得过去呢?   “要我猜啊,恐怕是因为崔相……”   崔氏一族对后位觊觎已久,也早已人尽皆知。   她们正众说纷纭之间,却见说曹操曹操到。已将近筵席开始之时,两名贵女才姗姗入内。   为首的女子妆深唇朱,发髻之上珠玉琳琅,眼尾带着一丝倨傲,正是崔氏女崔道妩。而她身边的黄衫女子,自然是形影不离的王楚云。   有欲攀附的小娘子不由挤出笑颜道:“道妩姐姐……”   “妩娘可终于来了。”   此刻楼上,拂春又与贵妃道:“娘娘,那是右相之女崔道妩。在她身边那位则是王娘子王楚云,也是陛下母家的表妹。”   明萝梦轻轻颔首,这二人也是早打过交道了。   只是她对王楚云的身份则有些意外。   拂春一顿,又道:“王娘子如今已与卢家三郎定亲了”   明萝梦心中不禁浮现一丝微妙,仿佛被拂春看透了什么似的,不由道:“筵席也快开始了,随本宫下去吧。”   宴中已宾客盈坐,宫人纷纷添著斟酒。肴馔精致盛美,其中甚至还有金盘所装的丹荔。荔枝显然是新摘不久,绿叶仍色若翡翠,散发着淡淡清香。   “贵妃娘娘到——”   众人回首望去,见到宝贵妃缓缓走来。   明萝梦穿银红牡丹蹙金裙,臂缠金莲,衣袖飘飖恍若天宫妃子。一身靡颜腻理,白如珍珠那般,在日光下轻泛柔光,仍有几分娇腴。   眼眸剔透如清碧春池,偏偏一双眉如雾似烟,无边柔媚,不似凡间人物。   许多未见过贵妃真容之人,皆不由低叹,露出惊艳。   王楚云却并不意外,只是意态悠闲地喝了一口茶。她身旁的崔道妩则攥紧手心,眼底泛起不甘之意。   众人皆起身行礼,明萝梦缓缓颔首一笑:“快请坐,诸位不必多礼。”   她不喜应酬,就只捡了几句场面话,让众人随意。   贵女们四散游览,明萝梦也步入席中,朝一对双生花似的姐妹二人走去。   “眉眉姐姐——”   魏善瑶雀跃出声,然而见到魏善琪眼中的提醒,又朗声转口道:“不对,该叫贵妃娘娘了~”   “善瑶还是这般顽皮,让娘娘笑话了。”魏善琪笑笑。   “不妨碍,善瑶只是率性自然。姨母呢?”   “姑姑这几日似乎有事在身,不能前来,就让我们给姐姐带了些东西……”   三人谈话之间并不避讳左右。而宴中仍有未离去的贵女,不由悄悄竖起耳朵,又知悉了一个消息:   原来贵妃母家,竟也是出自英国公府?   崔道妩正目睹周遭华贵铺陈,心头郁躁之间,恰又听见几个路过的贵女们絮絮交谈道:   “原来宝贵妃不竟容貌绝色,出身也是显贵高门,我说难怪……”   “贵妃还如此大方,那荔枝可真好吃!”   崔道妩不由掐白了手心。   若是她为皇后,如今被众人簇拥而奉承之人,本该是她。   她的目光落在手触到一旁竖着的美人花瓶,不过与手指咫尺之遥,心中火气翻腾,就想摔碎了去。   毁了宴,还是传出贵妃怠慢不周,如何都好。   崔道妩从来只管让自己顺心,如今更是被几分忌妒与冲动占据头脑。她咬着唇,忽而拂袖挥臂。只是还未动作,就不知被从哪来的宫女拦住了。   其后又缓缓走来一位朱服女官,正是兰卉姑姑。   兰卉姑姑昔日侍奉懿安太后良久,如今又执掌宫闱数载,侍奉于贵妃身侧。   如今面对臣子之女,也仍是肃容板正,一丝不苟道:   “圣上令奴婢全程负责此次宫宴,若出意外,可即刻禀明陛下。还望崔姑娘举止小心,以免触怒陛下。”   被她锐利眸光一扫,崔道妩也仿佛浸入了冷水中,一下子平复下来。   “是我一时无心莽撞,还望姑姑见谅。”   是了,如今宴上还有眼睛。   “崔娘子还请自便。”兰卉姑姑从容一礼,带着宫娥缓离。   此时宴上遐适,有人四下观览,也有人随着贵妃乘坐画舫御舟,在蓬莱池上倩赏菡萏。   舟上。   梨园声曼曼,云袖舞婆娑。   明萝梦正在舟尾歇息。她命持芭蕉扇的宫女退去之后,就独自吹起了江风。   目及之处是一片清荷,翠绿欲滴,花姿吹曳。她也同那硕大花盘一般垂首而支颐凝坐,有了几分渴睡之意。   美人身倚阑干,鸦睫半垂,背对着舟舫。   而一双绣鞋却在身后无声接近。   崔道妩此前也在舟上观景,她心中又烦又乱,不想与人一同赏景,就独自在舟上乱逛。却不料见到了正在舟尾独自休憩的明萝梦。   眼前女子骨架纤细,弱不胜衣,而周遭寂然无声,并无宫婢伺候。   崔道妩的心跳一点点快了起来。   宝贵妃天生病体孱弱,人人尽知。而圣上赐旨册妃之后,父亲派人搜集对方信息,她也知悉了个大概。明萝梦三年之前曾因落水重烧,险些人事不省。   此后她更是于云麓山上养病三载……也不知,如今是否还落有病根。   一时之间,只闻风动。   可崔道妩心中的恶念却像火苗高起,被风越吹越盛。   她竟神不知鬼不觉屏住了呼吸,放缓了步子,手上用力而紧张地拧在一处。也不知是为何,崔道妩又敛声往明萝梦的身后走了几步。   却见乌发如云的女子并非回首,却声若碎瓷,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崔娘子不出声,不行礼,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说:   我掐指一算,十章左右可以吃掉小猫-w-并解锁多种吃法   今天状态不对,只有一更哈,不过这周(因为每周四换榜,所以我说的每周其实也就是每周四到下周四)还是会有七更的~   更新时间不定,但是总数不会少   pps:更新问题此前已有过大段说明,只保证过一周五更(也就是随榜更新)。因为作者吃状态,所以写不出不会发……但是该补的都会补,一周字数是不会少的。不信可以数数哈,三五一万五,这周七更两万+。   之后真的不想说了,有点麻,还是建议心急的宝不必强追,看文图个开心嘛,作者写文也是   感谢在2022-04-06 21:59:01~2022-04-08 23:3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轻舟   女子声音柔妩, 却如平地惊雷一般,落在她的心头。   崔道妩不由一震,她重重吸了一口气, 才勉强维持着苍白而摇摇欲坠的面色。   “臣女不知贵妃在说些什么……”   可明萝梦的一双眸子灵澈分明,仿若能鉴别出天下的谎言与伪饰。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已经让她无法再说下去。   崔道妩指尖颤抖, 又生出一股气来。   仿佛她心头仍未付诸的恶念早已被她看透,而对方姿态从容平静,却半点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看她就像是在看个跳梁小丑一般。   让她如何不气。   荷瓣轻拂之间, 女子意态慵闲, 长长的睫羽如叶茎弯垂,珠唇轻翕:   “崔娘子当真不知么?”   崔道妩冷冷一笑:“我做了什么?贵妃又有何证据?”   明萝梦这才抬起颈子,乜她一眼。   她的耳目自云麓山寺归之后就极为聪颖,崔道妩自以为悄然无声, 实则于她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且她天生对他人的恶念, 就极为敏感。   崔道妩见她似乎无声隐忍,心中却愈发得意:“贵妃架势, 让臣女好生害怕。”   她看着明萝梦那张绝色而宁静的脸蛋,却忍不住想撕破对方这副毫无波澜的面孔,想看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 让她的那一分娇矜狠狠地摔在地上。   什么备受宠爱的贵妃, 也不过是天子之妾罢了。   崔道妩突然笑了, 那笑带着一分明晃晃的讥讽, 她态度又轻慢起来, 俨然像是已经图穷匕见。   “贵妃可曾听闻过李太傅之女, 李妙雪?”   “崔娘子有什么话, 直说便是。”   “贵妃竟不知,她可是与陛下青梅竹马,险些成为皇后之人……我这么说,倒也是出于好心,想提醒贵妃。”   明萝梦眼尾一颤。   崔道妩片刻不移地盯着她,恨不得将她那双平静的秋水剜下来,自然不会错漏她眼中的这一丝微澜。   她见此,不禁笑得更加恣意:   “李妙雪与陛下本是同门师兄妹,曾朝夕相处,情谊深厚。且她四艺精通,早有美名在外,乃是先帝嘉许而中意的太子妃。”   这话半真半假,然而她咬着那一分真,便说得十分笃定。   明萝梦淡淡垂眸。   这个名字,仿佛也有几分熟悉……   可若是李娘子本应为后,就更该是崔道妩的心头大患,可如今她却在自己面前大加赞扬对方。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最后宫中只有她这么一个贵妃。   而无论因何意外,李娘子究竟也未能伴君。   崔道妩想借刀杀人,可她却不是什么善妒之辈。只是不可否认,对方如此挑衅,她心中仍然浮起一丝不悦。   “聒噪——来人。”   猫儿眼中浮现出一丝娇纵不耐,忽而出声道。   而此时正敛息藏身于舟艇之上的女子,不由心中微讶。犹豫片刻,还是从舟上现身。   “属下硃明,不知贵妃有何吩咐。”   明萝梦的目光缓缓落在对方身上。   女子五官平平无奇,放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可星眸炯炯,身形修长如竹。   她头戴发冠,白服束带,举止利落漂亮。   而原来她就是裴神玉暗中差遣保护于她的女卫。   虽暗卫皆武艺高强,从来隐匿身形,无人能察。可方才事涉她的安危,对方的呼吸之间还是露出一丝紧张,故而令她确信笃定。   其实自入宫之后,她就一直隐隐察觉身边有人。   崔道妩看见竟还有第三人在,却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明萝梦淡淡道:“崔娘子既冒犯于本宫,这赏荷宴也不再欢迎崔娘子,劳请大人送崔娘子出宫回府。”   崔道妩却瞪大了眼睛,唇瓣颤抖,不可置信道:   “明氏——你敢?”   可肩膀上不容的力道却制住了她。“崔娘子还请慎言,得罪了。”   *   “你们不知我是哪家的贵女么,我阿耶可是——”   众人只见宫庭深道上,一名华服女子正被人牵扯着往宫门而去。她挣扎得汗湿残妆,面上晕红,衣衫微微凌乱,仍在不满地口吐狂言。   崔道妩尤其在宫人钳制之下,显得狼狈非常。   可她崔氏女,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幼享绫罗富贵,为神都贵女之中最骄傲的那颗明珠,何曾这般受制于人。   “得罪了我,你们都别想好过!”   可恰在此时,天子车驾威仪赫赫而来。御辇之上,男人闭目而垂睫,俊颜冷若天神。   侍奉在侧的元蒿远远看见宫道之上的这一幕闹剧,不由皱眉出声:   “陛下车驾在此,何人喧哗不休。”   可当他看清眼前一幕,却惊道:“硃明大人?”   天子身侧有四卫,青阳,硃明,玄英,白藏。   其中唯独硃明大人为女子之身,因此如今硃明也是陛下派令到贵妃身边,行轮岗保护的暗卫之首。   硃明冷静道:“元公公。此女失仪,贵妃令我送她出宫。只是她抗不从命,我也只好如此。”   元蒿点点头:“原是如此,辛苦硃明大人了。”   二人交谈之间,崔道妩却借机挣脱了宫人的钳制。   她咬了咬牙,将自己的衣袖无声扯开,又狠狠掐了一把手心。   在所有人都没有意料之下,崔道妩已跌撞伏跪在圣驾之前。女子香肩半露,鬓发半散,如水蛇一般弯折着身躯,眼尾晕红,看起来也有几分娇娆之姿。   她哭着地望向车驾之上俊美无俦的天子,啜泣道:   “陛下!陛下,小女冤枉,未曾想过伤害贵妃,还望陛下垂怜辨明……”   可当男人缓缓睁开眼时,崔道妩的哭音却忽然一噎。   只因天子眼底流露出的是万尺冰封,与雪寒之下翻腾的杀意。   他薄唇轻启,只冷冷无情地吐出一字:“滚。”   崔道妩僵愣在原地。   一时无人料到,圣上竟如此动怒,一时之间所有人皆噤若寒蝉。唯有元蒿怔了片刻,飞快反应过来。   “崔娘子冲撞圣驾,还不快快送出宫去!”   宫人们诺诺应是,忙将地上的女子拉走。而这次崔道妩却像是木偶傀儡一般,毫无反抗之意。与此同时,她的背后也一点点地渗出冷汗。   天子从来冷淡寡淡,何曾见过这般憎然而凛冽的眼神。   就像是……想要把她千刀万剐一般。   一场闹剧结束,元蒿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又令宫人们匆匆抬辇,继续往蓬莱池的方向行去。   他如今也算是看出来了,能让天子这般寒然动怒,唯可能与贵妃有关。也不知崔氏女竟又如何胆大包天,做了什么不利于贵妃之事。   可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龙颜被如此触怒,也只能由贵妃来抚慰了。   ……   赏荷宴尽,宾客逐去。   明萝梦却并没有选择回关雎宫,而是重临水边,执意独上兰舟。   “我独自待一会。”   “可是娘娘,小舟不稳,您若是有半点闪失,该如何是好……”   “是啊贵妃娘娘,还是让奴婢们陪着您吧。”   宫婢们忙慌慌张张作拦,像是将她当做易碎瓷器一般。明萝梦每走一步,身边的人就紧紧跟着,寸步不离。   明萝梦不由微恼,如同一只微微炸毛的矜贵猫儿。   “本宫的话,究竟还算不算得数?”   向来温温柔柔的宝贵妃难得发作,众人支支吾吾,终是不敢违逆地退开了。   见她们乖顺下来,明萝梦情绪稍平,又安抚了一句:   “无妨,不放船绳,我就在上头待一会儿。”   “拂春姐姐,我们该如何是好?”   见贵妃兀自上了小舟,小宫娥们哭着脸,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拂春却心叹一声,如今硃明大人不在,贵妃身边并无女卫,若有丁点意外她们也难以防范。   贵妃体弱,哪怕是独自登舟,也足以让她们胆战心惊。   也只能速速去禀告陛下了。   可她才回过头,却见天子舆驾已至。   *   明萝梦轻提裙裾,登上雀舌小艇。   绿波荡漾,芙蕖花开,清香勾缠萦绕了一身。她半俯身子,手掬起一捧清水,冰凉自指尖滑落,驱散了她心中的躁意。   像是重回水乡的乌篷船上。   她年幼丧母之后,就常喜欢安静待于唯她一人的幽闭一隅。最好远离尘嚣,最好临水。而小船之上,也就成了她常爱流连之处。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远离那些流言蜚语。   此后虽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她已不是早年那个稚嫩爱哭的小娘子,可这喜好却延续了下来。   她的娘亲,也很爱江南景色。   也正因如此,哪怕后来她有机会远走上京,也没有选择离开。而最后也葬在了那片朦胧烟雨中,与青山共眠。   此时天际如美人醉后酡颜,乌金欲坠。   在这轻轻摇晃的小船上,明萝梦沐浴在夕阳之下,整个人披上了一层温柔的橙色薄纱。她乌睫轻垂,凝视着湖光涟涟,碎金闪烁其中。   “眉眉?”   一声悦耳的男子清音在她耳畔边响起。   轻而柔,不足以惊起正迷离而彷惶的她。却令她慢吞吞地回头,扬起脖颈。   男人逆光而来,身形颀长,目光清浅而柔缓。   小猫湿漉漉的眸子中仍带着一丝脆弱,又怔了怔,细声道:“君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8 23:37:08~2022-04-09 23:4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乌拉拉理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莲心   许是她一人静坐出神, 在这水波轻摇之中,竟然连他登船而上的足音也未曾察觉。   男人踏入舟中,见她如此模样, 心中生出几分隐痛。   “眉眉。”   女子颤着睫羽,声也轻如羽毛。   “陛下怎么来了……”   “朕担心你。”   裴神玉掀袍坐于她面前, 低头望着眸中仍有一丝彷惶的猫儿, 低声道:   “为何自己躲起来。”   他的声音若玉石沉静坠潭,又如涓涓细水,流淌心脉。   明萝梦却犹豫起来,指尖无措地揪着云袖。   她又慢慢想起方才那名名唤硃明的女子, 恐怕也是他早已安排在她身侧。   可另一桩事, 也不禁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此前她居于将军府中,因莫名的心疾而养病了大半个月之时,皇宫突然赐下、而最后泰半入了她之口的那些药材——   当时府中无人伤病,唯有她一个身骨孱弱之人。且那些御药之多, 又贵重非常, 令姨母都为之惊讶。   会有如此巧合么……   明萝梦颤了颤长睫,未回答于他, 可却也未直言相问。   女子莺唇轻翕,带着一丝吞吐与迟疑:“此前,陛下为何突然赐下药材于将军府?”   她眸中安安静静, 声音也温软而无澜。   仿若方才流露出的所有脆弱彷惶, 不过是虚幻泡影。   裴神玉却了然于心。   他知悉她。所以懂得她会在迷惘之际, 流露出对他的一分依赖。可当他想纵容她时, 她又会因为心中那一根绷紧的线, 而将那分依赖收回。   于是又会带着一分生疏, 客客气气地唤他‘陛下’。连心中所想, 也如雾纱笼罩一般,半间半界。   这样的她,让他心中既又无奈,而又心疼。   面对她的疑问,裴神玉却仍然毫不加掩饰。   “因我对你,一见钟情。”   仿佛她只要问,他就会一五一十,毫不欺瞒地回答她。   明萝梦却不禁一愣。   “那日神都街上你险遭意外之后,朕担心再出此状况。便令硃明与其手下隐在暗处,护卫于你。”   故而当她因病卧床,他也第一时间知悉此事。   彼时无法见到她,他的一颗心几乎时时刻刻如悬针尖。哪怕不时可以听到女卫回禀她的消息,知道她慢慢转好无恙,仍然是日夜难枕。   唯有如今真正将接入宫中,他心中方才安心大半。   明萝梦心中却惊讶无比。   彼时初遇,她不过是生出感激之情,又感到他身上有几分熟悉。竟不知他当时竟已如此在乎。   她的心口砰砰乱跳,眼神不由飞向别处:“我若是早知道你这般……”霸道。   可剩下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女子垂着一段细白的脖子,桃腮微红,欲语又还休。如一只娇矜的小猫。   裴神玉心中又不觉陷下去。眼中带着隐约笑意,开口道:   “今日怎么突然闹起小性子了?”   他得知硃明派人禀报之后,便匆匆离宫,如今也不过知悉大概。纵然之后也能让硃明复述所有细节,但此刻他却想听她亲口与他说。   明萝梦有些踟蹰。   崔氏女自然是不必与他言说的,只是不相干之人。纵然是右相之女,她也笃定自己在他心中分量要更重。   无疑,裴神玉是在等着她将自己的心境与他述说。   可明萝梦却仍是微垂了首,避而不答,略带一分半嗔道:“我这般娇纵,你会怪我么?”   “不会。”   哪怕她能对他使出几分脾气,都是他求之不得。   昔日的猫儿如何娇纵顽皮,可哪怕是爬到他的头顶,他也仍然是包容宠爱如初。   “朕倒宁愿你更加任性恣意一些。”   男人声音清朗,话音轻叹。   明萝梦心尖发颤,如同甜丝丝的滋味泛开。她的目光落在舟外的莲花荷叶,顺口道:“若是给我剥莲蓬呢?”   男人也仍未犹豫。“好。”   片刻之后,明萝梦撑着下颔,看着裴神玉修长如玉的手剥着新摘的莲蓬。起初男人动作仍有几分生疏,可之后却越发熟练趁手,长指灵活而飞快。   裴神玉望向她,手捻着一颗莲子,柔声道:   “眉眉,张口。”   美人微微扬起纤弱如荷茎的白颈,杏眸微眯,接受了他的投喂。   可小猫才嚼嚼吃了几颗之后,男人就停了手。   她仍未满足,尾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撒娇。   “君玉哥哥……”   裴神玉却低低笑了笑:“不苦么?”   明萝梦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其实莲心自然是苦的,只是这分苦,却能让她回忆起彼时于盛夏江南时的那一分甜。   裴神玉自然想纵着她,可他却也心知她身体寒凉,不宜再多吃了。   “那朕尝尝。”   语音刚落,男人清俊的面孔已如微风凑近。   猫儿眼不由睁大。   他的手掌已托着她颈后的软肉,撬开她的唇,汲取着她口中丁香的一缕莲子清香。   明萝梦杏眸凝雾,伏靠在他胸膛前,如花偃而喘。   裴神玉长臂却忽抄起她的腰,将小猫儿一把抱起,放落在膝盖之上。   她几乎是被他抱在怀中亲吻。   本是如玉石冰山那样尊贵而遥远的天子。   却独独对怀中女子温柔似水。   可当他的吻落下来时,却又带着一丝不可言说的侵略,与裴神玉清冷的外貌形成反差。男人眉目萧疏,蕴着的情绪如海水般深沉,几乎让她溺毙其中。   明萝梦如柔弱的软体动物一般伏在他的怀中,手指迷乱地上下游曳。   触碰到他身上光滑清凉的衣物,与玄金色冰冷的雕龙刺绣,在炎炎夏日之中不禁感到一丝舒意。   可呼吸渐重,吻又渐渐深入,让她感到难以负荷。她闭着眼,睫毛颤抖如流萤小扇般扑簌。   男人的手掌从她玲珑肩头上移开,也终于放开了她。   裴神玉声音微哑,如在山谷之中的水声回荡,隐隐带着一丝宠溺:“嗯,甜的。”   女子缓缓睁开了眼,如镜玉沉碧般的眸子中,漾着一泓明瑟秋水,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触落下来。   面靥微粉,更是娇若芙蕖。   她只是小口小口的呼吸着,娇态可怜而不自知,明眸之中似乎仍又着一分控诉。   可末了,还是像是小猫撒娇一般扑入他的胸口。   她埋在他的怀里,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下次……吻得轻一些,好不好?”   “好,下次。”   男人的声音却干哑得更加厉害,又捞起她,低头缠绵至极的接吻。   “呜。”   空绿而清柔的池水之上,一只乌色轻舟正慢慢地摇曳,荡入花叶极盛之处,被层层深浅的绿色所环绕。晴空如碧,最后一层云似的轻纱也被摘下,堕入一池温柔之中。   裴神玉俯身下去,低头吻得更加小心轻柔。   午后的日光慢慢清浅下来,水色悠悠。而舟尾之处,一只光润若玉的手垂落于侧,指尖微颤,可很快又被男人指骨分明的手掌捞了回去。   明萝梦脑中一片空白,眸里也只剩下无半点纤烟杂色的天蓝。她感到自己也像是一朵云,几乎飘到了云端。   惺忪而又缱绻,浑身有种懒洋洋的无声欢愉。   男人的手却仍然钳制着她,她的手腕纤细,尚且不盈他半掌。可当裴神玉撑起身半伏在她上空,注视着她的眸眼时,她又忍不住心尖一悸。   “乖眉眉。”   男人眼瞳深邃,将她的手又递到唇边亲了亲。他下颔紧绷如锋,唇瓣却柔软,仍带着一丝露花湿意。   明萝梦眸中还带着一丝迷茫,耳根却渐渐红透了。   他会是她的良人么?   男人却渐渐稳住呼吸,停下了动作,将她的脊背托抱而起。   明萝梦杏眸微朦,声音带着一丝微惑:“君玉?”   他方才眼中浓稠如雾,手上青筋寸寸,分明已是隐忍克制到了极致。   她不知道他为何又生生按捺停下。   只是将她送上云端。   她浑然不知自己的声音有多娇腻勾人,也不知他全身上下如何煎熬。可当裴神玉望进她的眼眸深处,却仍看见一丝迷惘。   她并未真的准备好,也未肯将一颗心交付。   猫儿微怔之间,裴神玉已默不作声地将她揽在怀中。他以指作梳,将小人儿的乌发细细梳顺,又捡起轻衫给她穿上。   男人眼中仍然带着一丝欲色,可动作却轻了下来。   明萝梦软绵无力地伏靠在他的怀中,脸颊却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蹙起了烟眉。   他分明已动情至极,可为何还是没有动她?   小猫正苦思冥想之际,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是如何娴熟地打理着她的乌发,又利落地挽好了漂亮的云髻。   舟上一时静谧而安详,夕阳垂落。   女子伏在男子高大的怀中,如一对交颈鸳鸯,安谧无声。   裴神玉低头亲了亲仍有些呆的小猫,吻落在额上,他的眼中也恢复了泰半清明,不由轻声哄道:   “不早了,回去罢。”   她的嗓音仍带一丝慵懒,却乖得不像话:“嗯。”   于是裴神玉就向她递了手,明萝梦将欲起身之际,腿却不由发软。可下一秒,她就被男人打横而抱起。   裴神玉动作娴熟,自然不是第一次这般将她抱起。可明萝梦记忆之中却是第一次。   被亲得手脚发软的小猫最后也无从反抗,还是被男人抱着下了小舟。绯红小脸一直埋在裴神玉的胸口,手却乖而听话地环着他的脖颈。   提灯随行的宫人们纷纷垂首敛目,不敢窥伺帝妃的亲昵无间。   裴神玉臂力平稳,一路将她从池边横抱回了关雎宫内。   暮色低沉,明萝梦一路卧在他的怀抱之中,最后却几乎快要昏昏欲睡。回到关雎宫后,不久便睡眼朦胧,在榻上堕入黑甜乡中。   夜里,莲花香气仍未散去。   ……   瑶光殿内。   乐平长公主裴素月被近侍扶起的素手轻落,金色蔻丹微微叩在桌上。目光睇眄而去,朱唇噙着一丝玩味:   “怀璎,你且去探听今日究竟发生何事。”   宫中新有了一位贵妃,只听闻哥哥如此喜欢宠爱,她却尚未和对方打过交道。   也不知是何等女子……这般幸运。   只是有了新人,这死水一样的宫中也热闹了起来。   “是,长公主殿下。”   裴素月身后一清秀宫女毕恭毕敬地跪下领命,又应声而去。   直到日暮之后,怀璎方归。   裴素月垂目拂着茶盏,轻描淡写道:“慢了。稍后自行领罚。”   “奴婢领命。”   怀璎容色平静,并无异议。   天子小心爱护贵妃,贵妃之事自然也极难探听,她也是费了重重关系,才略略知晓大概。   然而她却明白,在长公主面前辩驳无用。   怀璎深深伏跪在地,低声道:   “回禀殿下,原是右相家的崔娘子在舟上出言冒犯了宝贵妃,被贵妃下令请出宫宴。而崔娘子因此与宫人争执,却不巧又冲撞圣驾,故而被陛下责罚。”   “哦?”   裴素月轻拨着指尖琉璃珠,狭长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意,声音却如黄鹂清脆。   “好一个‘宝’字,果然是如珠似宝。”   她眼尾闪过无声低落,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平津无澜。   宝贵妃与她无仇,只是若在一条落魄的狗面前略施小惠,对方就会不顾一切去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好用的狗,又为何不用?   怀璎只默默听着,不敢发言。上座忽传来一阵沙沙刺耳摩挲声,如指甲划过。   一物在她颅前悬落。   “你出宫后,将这枚羽翎转交于给崔娘子。若她是个聪明人,自会明白。”   怀璎低着头,齐眉双手接过,应道:“奴婢领命。”   她的长袖滑落,恰好露出一截小臂,上面泛白的交错伤痕清晰可见。   作者有话说:   不行了,我也不行了(萎)   下一次就是咳咳,了   感谢在2022-04-09 23:48:10~2022-04-11 23:4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061799、拂晓晨曦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羽翎   书房之内, 崔恕拂袖将桌面上的砚台挥落,摔得粉碎。他勃然大怒道:   “你究竟犯了多大的错,心里还没有数吗?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的你?进一趟宫, 被贵妃抓着把柄也就算了,还惹怒了圣上!”   “好, 好啊, 你崔道妩真是好样的!”   地上的碎玉飞溅,跪在地上的女郎被划伤了手,可却半声都不敢吭。她的衣裳与鬓发微乱,唇咬得发白。   崔恕见她这副模样, 更是气急攻心, 手指颤抖。   “你看看,你如今是什么仪态,像什么话!”   崔道妩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她哭跪御辇之前,天子锐若寒冰的眼神, 不甘地咬紧了牙。   “我明明并没有真正做什么, 她凭什么……”   那个明萝梦简直就像个妖精。上一次,仿佛无声能看透人心, 这一次,又像是背后长眼。   被这样逐出宫去,简直就是她崔道妩的奇耻大辱。   崔恕看着她, 却一字一句, 沉声阴刻道:   “可无论你有什么心思, 都不该让人看出来半点。这就是你错的地方。”   崔家虽位列世家, 但却一直并未登临高门之首。且随着大乾新立, 世族也日渐没落衰弱, 处处备受掣肘, 不比皇族显赫。   他昔日侍奉先帝,揣摩心意,处处顺服,才使得崔家愈加显赫。可一朝换了天子,却什么都变了。   裴神玉不似毅帝,容易轻信于人。   辛苦筹划了这么久,他如何能容忍如今将近满盘皆输。   崔茂之已是不能入仕,而崔道妩作为世家之女,此番又已仪态尽失,令他无颜。哪怕以后天子选后,崔道妩不能以此服人。   崔恕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是我平日里,太惯纵你兄妹二人了。”   他冷声道:“来人传我之令。二娘子在家中禁闭三月。无我允许,不许出门半步。”   崔道妩失声惊叫:“父亲!”   崔恕却漠然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   “将二娘子带下去。”   ……   满是绮秀珍宝的闺阁之内,崔道妩披着薄被,两翼微微颤抖,指甲在手臂的伤口上不断抓挠。乱红如残花落于被上,更是触目惊心。   她双眼空洞,如一具充满恨意的行尸走肉。   父亲对她说什么向来惯宠放纵,实则不过是从来都漠不关心。   他满眼只有他的相位,财权,不过是个自私之人。   将她和阿兄当成猫猫狗狗那样养着,心情好了,便什么都可以给。心情不好,就随时可以弃之。   阿兄究竟是嫡子,还有庞舟在身边看着。她呢?她什么都没有。   更遑论崔恕只是碍于崔家祖训,未将外室子女未接入府中,却不知还有多少她的替代品。   可若是她为皇后,连崔恕也要对她尊着敬着。   但如今,她在御前失仪,被陛下厌弃,恐怕今日之后就会沦为那些碎嘴之人的笑柄。连崔恕都对她满眼失望,态度冰冷至极。   她就像如从浮华虚空跌落下来,才看清自己的处境。   一个必要时刻也可抛弃的工具罢了。   今日荷宴之上,她狼狈至极,毫无尊严地被那些下贱的宫人所钳制。而那些奴婢又是如何侧目于她,君王的目光如何冰冷无情,仍是历历在目。   一丝恨意又不由蔓上了崔道妩的心头。   “该死,你们统统该死……”   她必须要给自己找一条路。   门外忽‘咯吱’一响,一个婢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的目光落在崔道妩手上的伤痕,不由低低惊呼了一声。   “娘,娘子……”   崔道妩回头,目光如针一般刺去。   “滚!给我滚出去!”   婢子面色发白,却颤声道:“可,可这,这是乐平长公主吩咐奴婢给您的。”   “乐平长公主?”   崔道妩皱着眉,慢慢将这五个字念于口中。   先帝子女众多,而除去昭华镇国长公主裴风酒之外,排行第六的长公主,也就是乐平长公主——   宫妃所出的裴素月。   只是那名宫人福薄命浅,裴素月却有贵人照拂,此后得以记在了懿安皇后的名下。记忆之中,这位乐平长公主寡言少语,也鲜少露面。   就像是潮湿角落里的苔藓,毫不起眼。   且她又知悉对方出身,根本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嫡公主,与陛下和昭华长公主一对兄妹的感情也并不深厚。所以崔道妩从未将对方放在心上过。   可这枚翎羽,却存了几分示好之意。莫非她是想助她一臂之力?   若是平日,崔道妩自然是看不上。   然而此刻,她却鬼神神差地伸了手,将那那一枚翎羽接过,慢慢攥在了手心,眼底闪过一丝晦色。   *   日光披拂之下,男子侧颜如画卷。   勾勒出的是清风疏月,浊世贵公子,一言一行,皆轩举温润。他正垂目静静地翻阅着书册,不时落笔批注。   殿外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宫婢轻声道:   “娘娘,您是想寻什么书?”   女子娇柔的嗓音低而轻:“随便瞧瞧罢了……”   程晏南不由心中一动,抬目望去,待看清眼前之人如心中所想后,心底不可自抑地浮上一丝惊喜。   “眉眉?”   女子面容娇美,黛眉雪容,秾丽如牡丹怒放。乌鬓上的鸾凤金步摇微晃,在日光之下折射熠熠光华。只是那光却灼痛了程晏南的眼睛。   他又瞬间意识到,眼前一身娇贵的女子,如今却已是当今天子倍加疼爱的宫妃。   程晏南心底浮上一丝干涩,行礼道:“贵妃娘娘安。”   可明萝梦却毫无生疏之意,而是格外欢喜。她单知道程表哥任职朝中,却没有想到能在此处见到对方。   “晏南表哥。”   她杏眸中盈着一分雀跃与亲近,温声道:“表哥,原来你就是在这处当值?”   明萝梦神态自然,仍如往日一般,让程晏南心中又不由动容。他绷紧下颚,眼中稍稍清明,又恢复了往日清隽沉静的模样。   只是今后,终究只能永远将她视为妹妹了。   程晏南点了点头,微笑回答道:“嗯,臣如今为校书郎中,就在麒麟阁内校勘典籍,整理宗卷。”   明萝梦不由缓缓环顾四周。   阁内旷宇,顶覆黄瓦,书海积如宝山繁繁。窗外可见葳蕤绿影,光线疏疏落落映来,照壁染空绿。   分明是盛夏暑日,殿内却清凉无比,静悄无人。   “这处清静,倒也自在。”   记得幼时,表哥就不与和姨父同僚的公子们那般,喜欢整日斗鸡走狗顽闹。他常独自待在书房之中与笔墨书香为伴,一待就是一整天。   少年唇红齿白,衣裳干净,清俊又柔和。   明萝梦回眸一笑:“这处倒是极适合表哥的。”   程晏南见她眸间笑意,不由晃了晃神。耳根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片刻之后才稍微镇定下来。   “眉眉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唔。”明萝梦思忖片刻,轻声道:“我想来这儿找一本前朝的史书,这儿有么?”   她垂着眼皮,不由又想起三日之前。   那日午后,她在宫中漫游,在上阳宫的附近见一名妇人跌落在地。她匆忙去将其搀扶起来,却不料对方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竟大为失态,口中喃喃直呼‘俪元皇后’。   明萝梦还欲再问,可她却像是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噤声改口,跌跌落落地离开了。   后来她听拂春说与她听,方知那妇人是先帝太嫔。只是一直深居简出,并不起眼。   而“俪元皇后”,则是前朝幽帝元后的封号。   程晏南表情微微一凝。   先皇曾下令诏修前史,只是如今仍然未竟。而胤朝又严禁私撰国史,故而关于前朝的史料几乎是凤毛麟角。   不过……   “秘阁之中,或许有一些库藏,我替你找找。”   “好。”   程晏南将欲去寻,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步子,心中仿佛有一丝犹豫。   “眉眉,你为何突然想了解这个?”   女子清棱的眸子弯了弯,却漫不经心道:   “我好奇嘛。表哥你也知道,我平日里就爱看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程晏南见她姿态从容,暗道自己也是莫名多心。他凭借着零星记忆,在秘阁最里处找到之后,便将书籍递给了她。   明萝梦命拂春收起,又与他相聊片刻,便浅笑告辞道:“今日有劳表哥。那我先回去了。表哥记得,替我向姨母问好。”   “好,一定会的。”   程晏南望着她和宫人离去的背影,微微失神。   “程公子?”   一道柔曼的嗓音将程晏南从恍惚之中唤回。   程晏南回过神来,抬起了头。正对上女子一双关切而清柔的双眼。   裴素月穿着一身浅碧宫服,云鬓以玉绾,面如轻雪,唇若点朱。她身姿纤细,仿佛风吹堪折,不胜柔弱。   程晏南眼底透出一丝惊讶:“乐平长公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1 23:47:18~2022-04-12 20:4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9090881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月辉   一炷香前。   瑶光殿大概是后宫之中最为清静的一处殿宇。   帘栊皆遮, 窗扉日夜常闭。   殿内沉寂得落针可闻,仿若纤尘也全压在地上,连附近的蝉鸣都要比别处的更安静一些。   纵然先皇后慈爱, 拨了不少宫人到瑶光殿伺候。可乐平公主不喜喧闹,故而也只有几名宫人能够近身侍奉。   而此时, 一段不知曲目的小调却自闺阁之内, 幽幽荡出。   裴素月坐在妆镜之前,用手慢慢捋着青丝。   女子姿态娇慢,自然,那一段歌谣也是她哼出来的。   显而易见, 她的心情很好。   她有着一张姣好的面容, 只是因长久的避光,而略显苍白失了血色,唇瓣也浅淡如樱。   但平心而论,裴素月也是个美人。   身后的宫人轻轻出声道:“殿下, 您今日打算梳什么发髻?”   “我要去见晏南。”裴素月看着镜中的自己, 微笑道:“给我打扮得素雅一些,再取那支芙蓉玉钗来。”   她姿态甜美, 仿若天真纯粹的少女,将欲去见意中之人,而春心盈动一般。   瑶光殿中所有人皆知, 乐平长公主喜欢美玉。   她并不铺张奢靡, 好绮罗珠宝, 却唯独喜欢以玉伴身, 故而广罗玉制之物。所用玉碗玉梳, 连每日栖睡之枕, 也是以一块青玉打就。   若是有人不小心磕碰半点, 就会遭受最为可怖的惩罚。   近岁,虽长公主这喜好才淡了些,然而裴素月的潜意识中也仍喜欢用玉制的东西。   宫婢缓缓道:“……是。”   裴素月若是不发火的时候,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妙龄女子。她面容白净,体态纤窈,四肢细得惊人,有弱柳之姿。   两丸清水似的眸中黑白分明,看人总是淡淡的。   可裴素月到底只是表面娇柔。   她表面看似毫无危害,然而实则内里却是黑了的芯子,带刺的荆棘。   裴素月幼时被不知名姓的卑贱宫人生下,在杂草荒芜之处长大,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后来哪怕被皇帝想起而记入玉牒,敕封为六皇女,她所处的环境也仍未有多少改善。彼时那名宫人已死,连世上最后一个关心可怜她的人也不复存在。   而因为前面的皇子皇女,皆是母家出身显贵,唯有她像个异类,也处处排挤于她。   她不过是皇上酒醉之后临幸的产物,而那名命薄的宫人最后究竟姓甚名也并有人知晓。连大臣的子女也可以肆意欺侮,宫人也自然处处敷衍怠慢。   直到裴素月七岁那年。   傍晚时分,她从崇文馆回来,神情麻木,捧着一堆垃圾似的狼藉。它们是出身尊贵的皇嗣和臣子臣女们所玩弄而相传,最后‘不慎’撕裂的书页。   裴素月蹲在水边,安静而冷漠地凝视着湖面中的自己。   她突然觉得了无生趣。   湖中人面色蜡黄,骨瘦如柴,衣裳也洗得陈旧发白,难怪与那些天潢贵胄看她就像是在看阴沟里的杂虫。于是她将本已破败的书页撕得更加粉碎,掷入池中。   她已不在乎是否会有人看见苛责。   也不在乎明日夫子又会如何偏袒那些王孙,惩罚于她。   就在她在想池水该有多冷的时候,身后一道萧疏的声音却突然传来。   “你是孤的皇妹吧。”   裴素月回过头去,却僵在了原地。   少年神情平静无澜,骨相极为优越,身形也比同龄之人要削高许多。他生得分外俊美,衣袂洁白如新雪。   他垂目望来,如神人俯瞰凡间,带着疏淡的怜悯。   昭武太子为皇后所生,生来就是龙血凤髓,贵不可言。太子由太傅单独授业,并不在崇文馆内学习,很早就常出宫体察民情与在外历练。   而裴素月身份卑微如草芥,因此也不曾见过对方。   她偶尔听到宫人议论赞扬,说太子宽仁有声名,哪怕连最刻薄尖酸的宫人,都会对东宫露出向往之情。   可裴素月却不信。   这个污浊的世上,怎么会有能够用冰雪来形容的人?   可当裴神玉出现在她面前,她却信了。原来竟当真有这样如月辉、白雪那样皎洁干净的人。   哪怕只看一眼,都会让她感到自惭形秽。   之后,她就从一个无人在意的落魄皇女,变为记在懿安皇后名下的乐平公主。虽皇后不久便病重逝去,生前却待她十分慈祥亲和。   而大公主性情疏朗,也不曾对她有过芥蒂。   裴素月觉得自己本该感到满足,可多年以来,她却仍然时常心中空落。   只因神祇遥在云端,她也想企及触碰。   可她的灵魂却在七岁那年,就早已堕在了那片湖水之中。   ……   裴素月望着妆奁之中的玉芙蓉,喃喃低语道。   “你说,程公子何时才能想起我?”   她的希望堕空后,就已经很少佩玉。   只是元日宫宴之上,她心情不愉而乘马车出宫之时,仍然戴的是这一只玉钗。   也因此在幽暗巷道之中,她被狂徒盯上,更险遭玷污。   只是那时,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书生却挺身而出。   月光映照在他冷厉的眉眼之上,更衬得男子清冷如月。他看起来像是读书之人,可拳脚却孔武有力。   几下就将手持刀匕的恶徒撂倒,被揍得落花流水。   蜷在角落的裴素月,像是看见月光又一次照落在她身上。   而彼时对方不假思索地搭救她之后,又客气地将自己的衣衫给了她,送她上了马车。他为人持重,没有询问她的归处,甚至连她的面容也没有细看。   后来她才知道,他就是辅国将军之子,程晏南。   后来,她又在与他在琼林宴上重逢。那时他是众人皆贺、风风光光的新科状元。   她扮作意外跌入他的怀中,可他却完全没有认出她。   “奴婢不知。”   为她绾发的宫女又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但殿下生得这般花容月貌,想必程公子日后也定会对您印象深刻。”   “你的嘴倒是挺甜。”见裴素月笑了,宫女才略松了一口气。   “对了,再拿本宫今早做的绿豆糕来。”   宫女喏了一声,神情复杂地退下了。   *   程晏南有几分怔忡。   眼前的乐平长公主乌发如云,只斜插一支玉芙蓉,眼中灵动非常。她手提象牙攒盒,笑意柔柔,如碧玉玲珑。   只是长公主却过于平易近人。   裴素月莞尔一笑:“唤我乐平就好。”   “臣惶恐……”   他心中仍然有一丝诧异,冷静道:“不知长公主寻臣何事?”   琼林宴上,他为魁首,有许多人敬酒。最后他不胜酒力,只好暂避一隅。灯火晦明之间,一个女子迎面跌撞而来,几乎扑入他的怀中,他只好将对方扶起。   女子不胜娇怯,仓惶退开,旋开的衣裙却鲜艳华丽不似寻常。   而他也没有料到,对方竟就是乐平长公主。   只是女子似乎与他有些缘分,在他入宫当值之后,就已偶然遇到了几次。   “我……”   裴素月垂着睫,轻轻颤抖。   “我听闻程公子如今在麒麟阁中当值,故而想来看看,不知程公子如今在此可还习惯?”   程晏南无奈一笑:“自然不难适应。”   “其实,若是因上次之事,臣也只是顺手为之,长公主大可不必对臣如此客气。”   “许是我对程公子也有几分好感吧。”   裴素月又弯了弯眸子。   “我幼时读书不好,常被皇兄皇姐们取笑,所以极为羡慕读书优异之人。其实我也有私心,若是能得郎君几分指点。”   程晏南也略微知晓乐平公主出身之事,不由心中也生出几分唏嘘,略微颔首道:   “臣才疏学浅,若说教导公主自是不够资格。但若是公主想学习,臣倒是可以推荐一些书目……”   裴素月见他一副认真虔诚的姿态,不由心头微动,支着颐听对方沉着叙述。   只是末了,她巧笑倩兮道:   “对了,刚才我看见似乎有人刚刚从麒麟阁离开。”   裴素月语音微顿。“那是,宝贵妃么?”   “是,贵妃娘娘来此借一些书。”   程晏南不料她竟注意到此,但还是如实相告。毕竟眉眉如今与将军府的关系,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又是一番漫聊之后,看出程晏南眼底的漫不经心,裴素月微微一笑:   “那我就不打扰程公子了。对了,我顺便带了一些自己做的可以清心消暑的绿豆糕,若是程公子不介意,可以略微品尝。”   片刻之后,裴素月缓缓迈出门槛。   只是女子柔美的笑靥,在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就化为了乌有。   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   ……   纤尘不染的书房之内,宫人执扇,沉香静燎。   书桌前峻容微凝的男人,正执密卷而览。   裴神玉的目光落在密报之上“石刻浮现花鸾之印,恐为前朝余孽所为”一行字上,不由皱了皱眉。   前朝皇室本是南地贵族,后才入主中原。   虽世代积攒下巨大的财富,可皇室中人沉溺靡靡笙乐,幽帝又性情暴虐,最终三世而亡。   而前朝信奉嘉兰教。胤朝皇室中人又皆容貌俊美,浅眸雪肤,传闻世代嫡系皆身怀秘术,与教中典籍所述‘苍天怜爱’之人所吻合。   因此狂热的信徒者众,哪怕亡国灭族之后,也仍如野草难以烧尽。   父皇晚年又纵情声色,不理朝政,因此也让暗处的一些人寻到了可乘之机,隐隐有死灰复燃之势。   只是厝火积薪,不可不防。   裴神玉目中并无惊澜,思忖之后,落笔批复。   “陛下,硃明大人来了。”   “宣。”   “前日午时,贵妃去了兰阁寻书,与校书侍郎程晏南略作交谈……”   裴神玉笔下微微一顿。   暗卫皆洞察秋毫,能过目成诵。然而他终究并未细询二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只是颔首示意对方退下。   他总该给她些空间。   可程晏南这三个字,仍然回荡殿中。   裴神玉清楚,那是被眉眉唤为‘表哥’的人。   甚至早在他们相识之前,对方就被少女亲昵地唤着哥哥,而生出青梅竹马之谊。眉眉初来神都之时,那人更是日日作陪。   那日将军府前初见,他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敌意。恐怕他也不满足于只是做一个兄长。   可眉眉却不是他可以觊觎的。   但愿对方如今已能清楚明白,他和眉眉之间如今的身份差距,而做到行不逾矩,恪守本分。   否则,就不能怪他无情。   天子面无表情,可身后的元蒿心中却默默嗟叹。   果然陛下终日冷清持重,然而在面对情爱之事上时,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唉,这还是是醋而不自知呢。   暮至,天子摆驾关雎宫。   元蒿仍然如旧时那般示意宫人不必通传。   然而宫人有些为难和焦急的面色,却没有逃开裴神玉的眼神。男人眼底微沉,迈入宫中。   “娘娘,您额头越来越烫了。奴婢还是想……”   “不必告诉他。”   此时珠帘轻拂,主仆二人同时抬头。   正看见面色极为冷峻的裴神玉。   而此时,榻上女子病靥酡红,一副苍白娇弱的模样,也映入了裴神玉的眼中,令他瞳孔一缩。   男人面色极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拂春面色一白,心知不妙,忙起身伏跪于地:“陛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2 20:44:29~2022-04-13 18:5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小柒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宝贝   谁也没有想到, 贵妃竟就突然着凉了。   只因神都地处中原内陆,夏日十分干燥闷热,而贵妃又在水乡长大, 畏热而又娇气,便十分难熬。   明萝梦只是夜里令宫人多摆了一盆冰, 第二日就有些头重脚轻, 鼻音浓重。   也无人料到,傍晚之时,竟发展成了轻烧。   此时关雎宫内,宫人们皆齐齐跪地, 噤若寒蝉, 阖宫无人敢应。   裴神玉眼底蕴着薄怒,沉声道: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贵妃的?”   榻上孤落的女子长睫却动了动。   “陛下又何必责怪她们。”明萝梦抱着被,声音又细又软,轻轻落在静悄悄的殿宇之中:   “是我令她们隐瞒此事的, 本以为喝些药就好了。”   裴神玉额上青筋直跳。“荒唐。”   男人的声音并不如对宫人时那般冷厉, 可在明萝梦听来,却是如刀匕一般锐利而凛然。   大概是因为在病时, 人也要分外脆弱一些。   明萝梦心中无端生出几分委屈,眼眶也红了红。   女子单薄的肩头微微瑟缩,鸦发垂落, 半遮雪面。可蝶翅般的睫毛却在上下颤抖, 唇瓣也被贝齿咬着。   裴神玉眼底情绪翻腾, 终是心中叹了一声。   “都退下。”   元蒿侍奉在天子身后, 早已看得心惊肉跳, 见状赶忙让拂春等人退离。又点着人赶忙去请御医, 准备东西。   这一夜, 恐怕阖宫也是不得清净了。   一时之间,万籁俱静。   可乌发垂腰的小人儿仍是默不作声。   明萝梦咬着唇,削肩微微颤抖,背对着床下,只余一个茕茕孤落的背影。   可她忍着泪意,呼吸却急促了几分。   裴神玉的心像是针扎似的疼。   他攥着的拳头又松开,终究缓缓走向了床榻。裴神玉低头看着仍是垂睫不语的小人儿,手抚在她冰凉的颊边。   “你让朕该拿你如何是好。”   她眼尾泛红,眸子像是清水洗过一般,湿漉漉的。外表柔弱无害,可却偏偏知道怎么刺痛他的心。   “我不就是,嗝,用多了一些冰……”   他凭什么那么凶。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她冷脸。   猫儿的声音像是挂着雪霜的枝桠,破碎沉坠,字句也说得吃力,肩头跟着一颤一颤。   明萝梦知道他最近政务繁忙,而若是宫人回禀,他定会大动干戈,分心于她。可她却不想打扰到他,才没有让宫人去通禀。   本以为自己许久未患疾,应不会有多严重。   可她这副身子却仍然是不争气。   小人儿眸中盈着薄薄水光,只是因为倔强而不肯落下来,却话音还是忍不住漏出一声凝噎。   见她这副模样,男人最后的气也一下子消了。   裴神玉眼中透出彻骨的心疼。   他闭了闭眼。   起初也不过是气她这般不知在意身体,甚至还想要瞒着他。裴神玉也说不清,自己的气恼之中,究竟有几分是对自己的生气。   气他做得不够好,才没有让她彻底敞开心扉。   裴神玉又感到一阵无力。昔日的猫儿倘若哪里不得意或是被惹急了,动辄就会对他撒娇摆脸子,非要处处顺着毛哄,小心伺候着。   可如今眉眉却是孱弱娇贵,又敏感多思。   男人心中低叹,终是不忍心再惹她伤心。他蹲下身来,抬手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湿润水色。   “若是哭起来,就像小花猫一样了。”   倘若裴神玉态度冷硬起来,明萝梦倒会冷静下来。   但他这样半蹲在她的身前,姿态卑微,声音也软和下来,却让明萝梦心中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她的眼眶越来越红。乌黑柔润的雾眸眨了眨,声音轻若羽毛,颤抖地旋着落下。   “你,你刚刚还凶我……”   明萝梦低声念着,更是委屈至极。   见小人儿眸中泪光闪闪,俨然有越演越烈之势,裴神玉只好起身连人带被一起搂入怀中。   他的下颚抵着她的发顶,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小乖,别哭了。”   她的泪让他懊悔至极。   恨不得将刚才那个冷声说话的自己判处重刑。   可明萝梦将头埋在男人的胸膛之前,就像是蜷起了耳朵的小猫,任他怎么哄也不抬头。   乌发扫过,而冰凉的滋味浸润他的脖颈之间。   裴神玉喉间越发生涩。   “没有凶你。”他轻轻道:“是朕太着急。”   她眼角的湿意,几乎将他一次又一次地凌迟。裴神玉最后也只能忍着心疼,用手拍着她的脊背,一遍遍地柔声低哄。   **   小猫到底吃软不吃硬,情绪又渐渐缓和下来。   喝了药后,便困乏地睡着了。   而御医又道贵妃身体虚寒,夜中需要有人在旁小心侍候,以清水反复擦拭,覆在额头。   待休息一夜,若是烧退下来,那便无大恙了。   其实明萝梦也并未任性用了许多冰,若是体魄健康之人,则丝毫无妨。只是她体质孱弱,稍微多些寒气就容易风邪入侵。   入夜,明萝梦又烧得更厉害了一些。   裴神玉却并未假于人手,只是令宫人和太医在殿外随侍待命,而自己亲在殿中照顾。   若是旁人来,怕是降不住这只不乖顺的小猫。   而他今夜也注定是无法安然成眠,倒不如由他看着。   且彼时上霄所私留之语,也令他有几分警醒。倘若他为一朝天子,果真身有龙气,能护她无虞。那么他定会后悔为何不早些日夜看着她。   明萝梦鸦鬓微湿,唇色泛白,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雏鸟一般,蜷在羽翼之下。   她姝容如雪,又像是一朵因过度日晒而蔫落的娇花。   裴神玉用巾帕给她敷着额头,心中愈加拧紧。   烧到如此程度,人也已经有几分迷糊。夜至二更,明萝梦蹙着小山眉,迷迷糊糊地呓语道:   “渴……”   裴神玉命宫人去斟水。   水来了,他就慢慢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明萝梦像只幼猫一样,茕茕无依,只能软绵无力地伏在男人的臂弯间。   裴神玉将她半抱在怀,又小心地拿过桌边的杯子。女子的衣裳贴合着曲线,一头乌发堕在他的身上,显得娇娆殊美。   男人却心无旁骛,只是专心地给她喂水。   只是病重之人却不太安分。   明萝梦被揽在他怀中,小手像是游鱼一般乱动。倏尔又像是只小鹌鹑,总是想要将头钻进他怀抱之中藏起来。   裴神玉无可奈何,最后也只好自己抿了半口清水,以吻渡之。   又渡了几口气息之后,女子的面容也恢复了几分红润。   男人的吻格外冷静,只是想让她喝进水。可一番唇舌相接之后,她因水色和亲昵湿润的唇瓣还是显出一抹瑰色。   略微满足了几分的小猫饮了水,又被男人塞入被中。   可只躺了一会儿,又开始娇气的喊热。   冰是自然不能够再用了,裴神玉只好先给她掖好才踢掉的薄被,又亲自给她摇着扇。惯来使剑的手,稳定控制着风力自是不在话下。   夜过一半,安安静静睡了一会儿的明萝梦却做了噩梦。   小人儿整个人都蜷了起来,无助而不停地喃喃低语:“君玉哥哥……”   她哭得厉害,眼角都是莹润的。   裴神玉眼中浮过心疼,握住她的手,不厌其烦一遍遍地哄:   “小乖,别怕。”   “我在这里。”   这一握,便是一整夜。   不知是男人手上传递来让人安心的力道和温度,还是也真的折腾累了。最后明萝梦终于沉沉睡着了。   裴神玉却熬了一夜,几乎不曾阖眼。   破晓,天边泛起鱼肚白。   “啾,啾啾。”   殿外鸟雀的鸣叫声唤醒了明萝梦。   女子颤了颤乌睫,感到全身酸乏而沉重,却缓缓睁开了眼。   初初映入眼帘的,就是男人握着她的冷白的手掌,和锋利如刀刻的下颔。   裴神玉仍然守在她的床榻边上。   朝光描摹着他冷清的面庞,长而乌黑的眼睫,和微微抿着的薄唇,和眼睑之下的隐约青色。   明萝梦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   她感到身体的滚烫已褪去许多,可心间滚烫的温度,却更加如火如荼。   令山花怒放,心墙轰塌。   她只是静悄悄地看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也还是让男人察觉到了。   裴神玉也睁开了眼。   他低头看向猫儿一双呆呆的眸子,眼中柔润无声,轻声道:   “现下感觉如何。”   男人声如冷玉,清明而毫无睡意。   他竟在她床边守了一夜。   明萝梦面颊边像是皎白的瓷瓶,透出一层水红的釉色,她翕了翕唇,低声轻语:“已经……好很多了。”   一场病,让她如大梦重生。   *   过了一夜,贵妃的烧退得迅速。   只是病去如抽丝,她一身娇骨仍是软绵乏力,而精神不济。裴神玉自然也不可能彻底放下心。故而第二日夜时,他仍然在关雎宫中贴身陪伴。   明萝梦抗议无效。   当夜色降临之际,顶着榻边男人深邃的目光,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最好小猫爬了起来,她睁着柔润朦胧的眸子,怯生生地扯着一角薄被,踟蹰道:   “你……要不要上来休息一会?”   男人眼中似笑非笑,趁着猫儿还没有被羞得炸毛之际,欣然颔首,和衣而卧在她的身侧。   只是贵妃病好之后,天子似乎也不打算再挪地方。   美名其曰:“朕夜里也该好好地看着你。”   明萝梦回头看了眼宽敞的象牙榻,才后知后觉,这恐怕也是裴神玉的早有预谋。   月色勾勒之下,男人身形如孤竹挺拔,熄了烛之后又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他生得龙章凤姿,眉眼间更是俊美无比。   “眉眉,你是朕的贵妃。”   裴神玉眸色漆黑,缓缓弯下身,捏着她的下颔,轻声道:“朕和你睡在一处,有何不妥么?”   更何况夫妻之间,也本就该同床共枕。   榻上的小美人乌发嬛嬛,一双清眸之中满是娇艳欲滴。她眼神乱飞,嗓音绵软道:   “没,没有。”   男人的指尖冰凉,带着层薄茧,令她勾在心尖似的痒。又不禁让明萝梦想起那一日荷舟之上,他如扇骨一般修长的手指曾探寻的桃花春水,无边旖旎。   裴神玉看着雾眸恍惚而脸红,手边轻攥着自己的一缕乌发,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猫,不由勾了勾唇。   可他却也只是揉了揉她的发顶。   “乖,睡觉。”   片刻之后,明萝梦看着身侧闭目而眠,鼻锋如山,睡容安宁的男子,不由呆了一呆。   他竟当真就这样子睡过去了?   明萝梦感觉有一丝怅然若失,又有一丝说不清的羞恼。   那日清晨醒来之际,她见他在身边,闭目而与她执手,忽然就心中一动。   与其一直患得患失,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既然他对她始终坚定不渝,笃定而情真。   而她也不该再一直怯懦下去。   可她才刚刚做好了几分心中的准备,裴神玉却又成了那个不解风情之人。   罢了,那还是睡觉吧。   明萝梦的绮念消散,含着薄嗔闷闷地闭了眼。   殊不知黑夜之中,男人的唇角又无声扬起一个弧度。   而他在身侧的宝贝阖眸浅眠之后,才轻轻侧身伸臂,将她捞入怀中。裴神玉俯下身,忍耐而珍惜地亲了亲她。   他也已经忍不了太久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3 18:51:03~2022-04-13 23:4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8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秋雨   日曦之下, 鸾殿之前的白玉砖与丹墀闪耀着斑斓重光,可却都无法与羽帐宝床后,那一抹靡艳之色相媲美。   女子乌发如云, 面如雪芽一般清泠泠,只是雪颜生桃花, 透出几分娇秾红晕。她倚着绮枕, 纤白楚楚的指尖搭在肩侧。阖着眸,兀自睡得又乖又甜。   男人俯身在床榻之前,手臂撑在她肩一旁,弯腰俯视着榻上闭目睡得安详的女子。   他眼中蕴着柔色, 如粼粼湖面折射春光。   “小懒猫, 该醒了。”   明萝梦颤了颤眼皮,羽睫轻掀。恰好看见男人清俊的面容在面前放大,声如龙吟低低入耳,磁石一般轻慢勾人。   不过咫尺之距。   女子的杏眸轻轻地眨了眨, 潋滟水光楚楚可怜, 眸中朦胧的困意褪去几分而归清明,可片刻之后, 又见她伸出柔荑——   缓缓把锦被拉到了自己的头顶。   男人天赋异禀,每日只睡几个时辰便精神了。偏偏睡前还总是勾着她亲个不停。她可没睡饱,要怪都怪他。   如此一想, 小猫又心安理得地将自己埋在被衾中, 又娇呼呼地睡了过去。   裴神玉看着她一副掩耳盗铃的姿态, 心中却不由放软。终是放下了帷帐, 让宫人小心伺候着, 方轻声离殿。   ……   明萝梦却只又娇慵地睡了一会儿便醒了。   拂春和白鸠伺候着明萝梦梳妆, 见她蹙着蛾眉, 小声抱怨着“他扰我”,也都忍不住笑了笑。   陛下可不是忧心贵妃睡太久了,头会疼么?   毕竟贵妃身子处处矜贵,风吹多了头疼,睡少了头疼,睡多了也头疼。最后还是得陛下去哄,给她小心翼翼地揉着额际,满眼的心疼。   可自陛下日日宿在关雎宫后,贵妃的日夜作息也渐渐有序起来。   又过了片刻。   穿着一身绛红宫服,靡颜若花的女子坐在书案边,侧颜卧在自己小臂上,伏桌而侧目。她望着身旁的男人,声含薄嗔道:   “我才不是小懒猫。”   可自退烧之后,她却变得越发黏人,如同昔日爱娇的小猫一般,时常爱贴在裴神玉的身边。   也不再如初入宫那般处处秉持着礼节。   今日也是如此。   身穿一身鹤白常服的裴神玉正在批阅奏章,他肩背挺阔,如雪松一般疏朗。面容沉静似水,笔下墨痕仍然未断。   听着她的撒娇,薄唇勾起一抹弧度。   “好,你说不是,便不是。”   他应得不假思索,好似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可明萝梦却无端听出了一丝敷衍的感觉。   她鼓了鼓腮,莫名有些气恼。   男人的目光落在奏章一处,却忽面色微沉。   明萝梦见他剑眉攒起,不由担心而轻轻询问道:“君玉哥哥,怎么了?”   裴神玉皱眉道:“前些时日,符县发生地动,伤者流民众多,而朕遣使者赈恤。不料县丞吴仇竟敢昧下物资,灾粮也以次充好。”   如今,探寻对方所贪敛物资的去向也并非关键。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解决灾民无粮以饱腹,无药可医的问题。   只是蜀地偏远,山路崎岖,物资并不易运输。而如今灾民们饥饿难当,已是群情愤慨。再重新派人征调附近州郡粮仓,一路跋涉运输,恐来不及。   若再不迅速解决此事,恐怕会发生祸端。   他对明萝梦毫无避讳,尽数道来。   而明萝梦听着他口中所述状况,胸口也不由一揪,可她心中却忽有一处启发。   “所以如今,是不是关键在于安抚饥民与伤民?”   “对。”   “我想起就在符县附近的一座山头上,长遍许多不起眼的红土菌菇。其性温良,能安心气。若以火炙,则食有肉味,或许能够暂先充饥……   且那山悬崖处应该也有不少茜草、乌叶,能止血镇痛。若是此时用于灾民,不知可否合适?”   裴神玉眼神一定:“自然。”   若有此物,几乎如天降甘霖。   “君玉哥哥,那我画给你看。”   明萝梦起了身,又哒哒抱着宣纸回来。飞快执笔摹描出所处地貌,记忆中土菌与草药的样子,递给裴神玉。   “就是这个!”   女子星眸熠熠,仿佛一只机灵的猫儿。   裴神玉却忽顿了声音,只眼瞳深深地凝视着她,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直到明萝梦被看得有些羞怯,声音也弱了几度:   “有什么不对么?”   却不料男人却忽探身而来,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没有。”   裴神玉长眉舒开,胸口微热,不禁发出一声感叹。男人声音微哑,仿佛隔着一面风鼓,沙沙落入耳蜗。   “朕的眉眉很聪明。”   她总是给他以惊喜。   小猫被亲得猝不及防,水眸一动。“我,我也只是突发奇想,若是效果不好,便当我没说过。”   “不会,朕相信你。”   裴神玉微微一笑,极为镇定从容。   她自然也不记得了,她曾经所做过的那些堪称奇迹之事。   “眉眉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幼时娘亲就教我辨别百草百花,山灵万物,令我熟记它们的特性时令,毒益弊处。她还教了我许多……”   她娓娓说道,然而思及往事,却有一分怅然。   “那朕倒是要谢谢岳母。”   裴神玉俊颜澹静,眼底噙着一抹似笑非笑,胸口却翻涌涩意与心疼。   他以手抚着女子面颊,极为珍重道:“将天下最为宝贵的一朵解语花,送到了我的身边。”   明萝梦的脸卧在男人掌心,睫毛忍不住一颤。   *   裴神玉写好批阅之后,命人快马加鞭安排人前去采草之后,又看了些奏疏。   剩下的便是一些冗杂或并非紧要之事。   只是余下奏疏仍然堆叠如小山,一时半会也未能看完。   明萝梦却忽起了身,用手勾着男人的脖颈,在他背后撒娇道:“不许你看了。”   他已经目不转睛看了半日,也未曾休息过片刻。   裴神玉握住女子垂在颈前的手,握在掌心揉了揉,语带宠溺:   “好,那朕便让元蒿收起来。”   他事事随她,简直对她无有不应。   明萝梦心口泛起一丝甜意。   可下一秒,她还未曾反应过来,却忽被男人扯着手臂,落入了他的怀中。   “呀!”   对他来说,她简直像是可以随意摆布的一片轻盈羽毛。   小美人楚腰不盈一握,薄缎如花一般铺开。   可她才堕入男人怀中,又立刻不安分地挣扎了一下,翻过身来,调整了姿势。   她的膝骨抵着天子袍前的蔽膝,秀美白皙的脖颈仰起,眸中闪过一丝山猫似的狡黠,勾着他的脖将人压了下来。而裴神玉也从善如流弯下脊背。   他揽着她的腰肢,与她四目相望。   明萝梦仰头看向男人。他不说话,可是眉目深邃,鬓如刀裁,五官每一处都生得英俊至极。   让她心中又泛起隐隐的欢喜。   这是她的。   她忍不住啄了他一口。   不知为何,分明此前也有过更亲密的时候,可如今这一个由她主动的淡淡亲吻,却好似要更加让她面红心跳。   如今不过是与他黏在一处,她却像是浸在蜜糖中一般。   时时刻刻都想与他依偎相昵。   日日长相见。   而与此同时,同样只是轻轻的触碰,却让裴神玉心中猛然一跳,瞳底闪过一丝恍惚。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又让他回忆起及冠那日。   猫儿也是这般忽勾扯着他的手臂,踮起脚偷偷亲吻他。   男人眼中情绪如浮云明灭,却终是归为释然,与一分温柔爱意。   小猫终于愿意开始探出爪子。   只是胆子还是小得很。   裴神玉眼底越发深邃,用掌心揽过她单薄的背,将她在按在怀中,教她如何亲吻。   一个吻绵长而又意犹未尽。   分开之际,她在他的怀中几乎要化成一滩水。而裴神玉呼吸微深,最终还是放过了她。只是男人手上青筋尽显,那处也坚如磐石。   明萝梦莫名有一些耳热,娇颜浅浅浮绯。   她一声不吭地埋在他的怀中,等着裴神玉的气息终于恢复平稳,又听他在头顶轻哄道:“今年冬日会举行冬狩。”   “教你骑马,好不好?”   他定是又令硃明打听回禀,要不怎么连她的心思也摸得一清二楚。   可明萝梦的眸子还是亮了亮,心中也涌起雀跃。   她最终温温软软地点了头:“好。”   午后,裴神玉又处理了一会奏章,天色却突然阴沉下来。   几场秋雨来得突然。   殿外雨声淅沥。   明萝梦披着薄衫,立在窗棂边,看着窗外的水线织成漫天的雨帘,灰蒙的天色与远山横斜。   雨珠坠落于殿外的池中,如今菱花也已经谢了不少。   “当心着凉。”   男人却忽在身后贴紧,手臂轻环在她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如细雨过浸润她的心头。   而男人的下颚抵在她的肩上,背后贴着的身躯温暖而宽敞,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裴神玉怕飘进的雨丝打湿她的鬓发,便哄着她道:“小乖,回屋中吧。”   低沉嗓音落在耳边,与窗外的一池秋雨,勾动她的心魂。   明萝梦回过身,轻眨翩跹睫羽。   “君玉哥哥——”   她忽踮起了脚,偎入他怀,眸如被秋雨打湿,面如桃花,轻轻贴着他的心口。   软语娇昵,带着一丝颤栗,与无边依赖:   “要了眉眉吧。”   作者有话说:   下章吃小猫吃小猫   感谢在2022-04-13 23:43:50~2022-04-16 06:5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ycyyds 12瓶;ZHL 5瓶;糯米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缠绵   男人心口一震, 瞳孔幽暗,其中却隐约有火苗蹿动。   “眉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明萝梦安安静静地伏在他怀中, 长睫垂落,掩盖着眸间的楚楚春光, 一分怯一分娇。   她知道呀, 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还知道他拳头紧握和胸膛起伏时内心的隐忍,每日晨昏之际他落在她额上的亲吻,点点处处皆是他未宣之于口的珍重爱意。   故而她也不想再处处逃避他的心意,成为他刮着她鼻尖时所戏呼的胆小猫。   倒不如恣意随心, 只图这一朝一夕。   哪怕是拼尽这一生欢。   头顶传来男人生涩微哑的低声:“不后悔?”   “不后悔。”   她的嗓音又软又轻, 如小猫一般娇依地埋在他的胸口前。   裴神玉不再犹豫,长臂揽着她的腰将小人儿搂抱而起。越过重重珠帘,花鸟刺绣金屏风。男人步伐不疾不缓,可眼中笑意却分明疏朗, 几乎化作实质。   她被他小心地放落在柔软的榻上。   青丝散在身后, 鬓边金雀被摘下,衣裳如花瓣剥落而委地。春光乍露, 白玉泛粉如新荔。   殿外雨珠轻落,如泠泠娇泣,徘徊殿中。   怀中人的瞳仁里漾着水色, 像一湖被弄乱的池水。   裴神玉面上冷清尽散, 俯身在她耳边沉嗓, 带着一分蛊惑:“乖眉眉, 替朕解开。”   他牵着她的手, 教她褪下她曾经给他理过的襟带。   她两颊绯红, 手由他带着, 纤细玉臂却如春泥绵软,使不上半分力气。指尖依稀掠过男人的后背,肌肉如玉石冷白又坚硬有力,起伏间如山峦挺拔。   男人眼神幽沉,忍不住在她的颈边落下一个个绵柔的吻。长指轻拢,软白偎入手心,他爱不释手,而她的呼吸声又颤了颤。   她真的就如他养的那只白猫一般。   一身柔弱无骨,肌肤白如琼花玉软玉,雪白得晃眼,连一颗淡痣也没有。无辜的浅浅杏眸中漾着水色,只想让他将她揉入骨子,无数遍地疼爱。   男人俯弯下身,忍不住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间,将小猫亲成一滩春水。   软帐落下,女子的一头乌发掬在他的掌心,如同缠绵的红线,也将他的一颗心所缠绕。帐中无限绮软,春色靡靡,而裴神玉注视着她,目色暗沉又带着郑重。   “眉眉,我定不负你。”   明萝梦眉眼盈盈而不语,只是用如凝脂软白的玉臂揽着他的脖颈,是默许的姿态。   咫尺之距,她忽而难耐地半咬樱红的唇,兰息轻吐:   “君玉哥哥……”   下一刻,他忽扣着她的腰覆身而下,碾着她的唇以吻封缄。力道温柔却又坚定,也骤然撞入她的心门。   销魂蚀骨,也不过如此。   刹那冲撞令她双眸失神,怔然望着鸾殿顶部的重重缠枝花纹,好似也在慢慢飘忽摇晃。月辉般皎白的手也滑落下来,再挂不住男人的脖颈。   却又被他擒住细腕,缓缓与她十指相扣,紧密不可分离。   她的一双娇眸之中焦点涣散,不由轻咬着唇,目光迷离飘向帘扉之外。   殿外的雨仍在落着。   淅淅沥沥,雨点落得一下比一下重。   水滴飞落将荷蕊打湿,莲瓣无力绽开,从而露水飞溅。瑟瑟摇曳,更显娇弱可爱。   雨声也渐渐大了,风急雨骤,声声啪嗒啪嗒映入耳中。   明萝梦乌眸濛濛,娇颜鬓边也微微汗湿。软腰始终被男人控在掌心,绵柔无力,只能任他摆布,带着她堕入无边极乐。   她就像是被雨沾湿透的柳叶一般,只能攀附在乌木枝上。   可当风疏雨骤,莲瓣不堪雨打,欢愉终于攀上顶峰,她也忍不住啜泣出声。耳边却传来男人轻柔入骨的低哄,一声一声,滚烫缠绵。   远眺云水妩媚如眉,起起伏伏,不曾止歇。   终于风消雨歇,天色晴霁。   池中红莲被雨水洗濯之后,却更透出几分娇媚,只是花颈如美人一般垂下,软软栖落在萍叶之上。   任湖水托着,脉脉温柔,时而随水波动摇颤栗。   ……   翌日,晴空万里。   关雎宫内却迎来了位的新客,象牙榻上的女子才一抬眼,便欢喜起身,如雀儿一般纷跃迎去。   “阿酒,你来了。”   殿内花香暖香袭来,裴风酒不由怔了怔,片刻又恢复了从容。瑞凤眼中却噙上一分似笑非笑。   只望着她,并不言语,像极了逗弄女郎的风流子。   明萝梦被看得雪面透粉,忍不住道:“阿酒,为何这样看着我?”   她用手抚上面颊,“有哪里不对么?”   女子却浑然不知,此时她眼睫楚楚,眸如烟笼春湖。隐约透出承雨露恩泽之后的入骨娇娆,无声间动人而勾魂。   如同青稚纯澈的清水之中,忽而落了片片花红。   裴风酒摇了摇头,言笑晏晏道:“没有,眉眉还是这么美,美得让我一时呆住了。”   “阿酒总是这么嘴甜么?”   “实话实说罢了,况且,贵妃娘娘不是就喜欢甜的么?”   女子花靥微烧,却被她哄得浅浅莞尔。   她如今身为贵妃,鬓云香腮,绛红金裙,皆秾丽而灿烂华贵,可一双秋水却仍如初见时那般纯澈。   “阿酒,我听说冬狩人人骑马,不如你教我御马吧。”   裴风酒却笑着摇了摇头,打趣道:“我可不敢,你若是有半点闪失,阿兄可是会吃了我的。”   “那我保你无虞便是。”   “那也不行,为何不让阿兄教你?”   “他……他……”   一提起裴神玉,她眼前又掠过昨日的几幕旖旎,光是浮现出的几个画面起也足以让人面红心跳。最后他将她抱入池中沐浴清洗,却又还是搅乱一番春池水。   清晨醒时,伺候穿衣的宫人们皆面红敛笑。   只因她一身玉雪肌白,身上落着的痕迹便分外醒目。   昨夜男人虽始终温柔体贴地哄着,可力度却坚定不减。就像是许久为未得餍足的兽,将她拆吃入骨,方心满意足。   明萝梦支支吾吾,声音软软,却带一分薄嗔道:   “阿酒!”   “好啦好啦,眉眉不恼……”裴风酒笑着又哄她,可不敢再惹到这整个紫微宫中最矜贵的宝贝。   又漫聊关心一二后,她才离开关雎宫。   裴风酒出宫之后,一路缓行至太极殿中。外边杏叶金黄,她望着树背着手,慢慢踱步入内殿之中。   元蒿秉着拂尘微笑给长公主行过礼,便安静退下。   书房清静,男人声淡如水,却并无责怪之意。   “怎么刚来。”   裴风酒启齿一笑,牙白如瓷:“刚从关雎宫过来。”   提及关雎宫,男人眉间倏尔拂过一丝温色。   如今已是午时,她也应该醒了。昨夜他有些冲动,怕是折腾累了她,也不知回去之后小猫又该如何闹娇。   “她精神可好?”   “好着呢,嘿,我猜昨夜大抵是个良宵佳时。”   男人却只淡笑不语。   他又垂目落笔几行,方缓缓道:“进展如何?”   裴风酒却面色一肃,女子方才还如浸在春花雪月之中的气质,忽而就转变为了千里素雪那般的寒严。   “符婴已经找到了,符家秘宝佚失的线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6 06:55:56~2022-04-18 09:5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482501 20瓶;拂晓晨曦 10瓶;玫兰帝姬 3瓶;DUMPLI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驰骋   符家乃是清贵门庭, 符侍郎性情耿直,不肯同流合污。   然而也因此成为了他人的眼中之钉。龙朔五年,符家被搜出往来密信, 被指认为‘石缙谋逆案’中的同党。先帝震怒,符家获罪而被抄家灭族。   抄家那日, 苻府意外走水。   而抄家的前一刻, 苻夫人所生的嫡幼子被大人藏在柴房中,被大火烧得不成人形。   也是次年,豆蔻之龄的昭华公主——   就在奴隶营中,捡回了一个穷途末路的狼崽子。   多年以来, 符婴就以‘英’为暗卫代称, 沉默无言地侍奉在裴风酒身侧。然而暗中,却一直在搜寻为符家昭雪沉冤的证据。   符家祖辈皆户列簪缨,因此也积攒下不少珍奇异宝。   然而抄家之后有司所呈递入国库的单子之中,实际上却有许多未列入内。   寻找那些未入国库之中的符家宝物下落, 也成了他如今所搜寻的重要线索之一。而线索屡次与右相崔恕紧密相连, 却始终未有确凿证据。   崔恕虽因前朝时屡屡谄媚先帝而饱受清流诟病,但在明面之上, 却终究没有纰漏之处。   “符婴此去北疆,找到了贩卖符家所散失秘宝的北疆商贩。那人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货商,家中有一子一女, 见到他来时笑脸相迎, 并无惊惶之色。”   裴风酒皱着眉, 道:“然而第二日, 那人就已经死了。”   那人是悬梁自尽, 于是线索就又一次断了。   裴神玉却淡道:“他太过着急。”   符家获罪, 不仅是因为那数封, 与昔日同窗石缙之间的往来密信。更是因为符侍郎被揭发出早年有过一桩草菅人命,致使一尸两命之事。   故而在百姓口中,符家如今也仍然饱受骂名。   朝中之人也多叹符清昔日清正持重,可惜却因贪心不足,一念之差而晚节不保。   若无确凿证据,哪怕他是天子也无法以一言扭转乾坤。   裴风酒也深知这一点。   可她想起那夜少年格外郁痛的眉眼,纵是心知此事仍然是无力翻案,也不由握紧了拳头。   “此事仍需契机。”   裴神玉将一封奏疏递给她,沉声:“小酒,你看。”   裴风酒接过展阅,眉头却越来越深。   “阿兄,这是……”   “因此前蜀地地动,淑太妃恸哭不止。因此梁家与齐王皆上表恳请,让齐王返京尽孝。”   龙朔十五年,先帝猝然驾崩,彼时淑妃就在旁伴驾。且此前就将所有宫人屏退,最终也无人知晓那半个时辰究竟发生了何事。   而淑妃究竟身有子嗣,又受宠多年。先帝当时身体也早已不济,最后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只不过因此前那些丹炉香药都是梁家所献,此事终究也无法脱净干系,而让淑妃和梁家平息许久。如今淑太妃幽居上阳宫中,齐王也因受牵连远封蜀地,无诏不得归。   裴神玉眼神淡漠,却如一柄出鞘利剑,暗藏锋芒。   “朕打算同意此事。”   裴风酒却惊讶道:“阿兄为何?你明知……”   淑太妃此举,俨然是想以孝道之名施压。   那个女人心机缜密,看来却也是想不出别的招数了。可等齐王返京之后,恐怕又是别有图谋。   “他们一举不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倒不如顺手推舟。”   彼时,右相就是支持齐王的拥簇之一。   崔恕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他选择与齐王合作,然而齐王身后的淑妃又不是盏省油的灯。   双方彼此之间必定暗中有互留把柄。   而齐王被封蜀地之后,崔恕也因此小心收敛了许多气焰。   如今情势如此,倒不如顺水推舟。   而龃龉自显。   裴神玉淡淡道:“不若引蛇出洞,再一箭同获。”   *   玉白的骏马马鬃柔顺,睫毛纤长,马身格外健硕而高大,正精神熠熠地喷着鼻响。   “它叫流云。”   裴神玉眼底含着一抹温色,用手拍了拍马背。马首咴咴高兴地偏向男人的脸,似乎明显激动起来。   明萝梦在一旁看着,好奇道:   “流云就是你以前的坐骑吗?”   “是。朕昔日下南地而平定江陵之时,骑的也是这匹马……要不要摸摸它?”   明萝梦心中不由浮现出他昔日征战各地之时的英姿勃发。如今天下承平,他无需再带兵亲征,但如今民间仍有不少当年昭武太子的故事传说。   那也是她不曾见过的他的样子。   当时就是这匹白马,伴他左右么?   女郎乌发绾起,以玉冠束之,脚踩乌黑羊皮小靴,身上的郁金色骑装衬得她无比鲜妍明丽。她眼底蕴着一丝小心翼翼,轻轻地去碰触马首。   裴神玉静静地凝视着她,看着她眸中的情绪由惊色到雀跃,心中流淌淡淡暖意。   “来,眉眉,我教你如何上马。”   男人向她递了手。   明萝梦软白的小手被男人攥在掌心,终于半扶半搀地踩着马镫上了马,可当安稳坐在马背上后,她的小腿却忽然软了软。   望着地面,更是突然感觉一阵眼晃头晕。   “它好高,我怕摔下来……”   “流云性情温顺,无我命令不会轻举妄动,莫要怕。我牵着它走几步,你先慢慢适应。”   男人声音沉稳,一下令无措的女子安定下来。   明萝梦柔弱无助地望着他,终于在裴神玉温柔耐心的眼神之下攥紧缰绳,咬牙坚持。然后听见马蹄哒哒,马儿被男人牵着行走了起来。   马场广阔,一望无垠。   雪白骄傲的骏马驮着弱不胜衣的女子,而高大英武的天子正在为她牵马,行走得极为稳重小心。   少女般的贵妃在马背上言笑晏晏。   而天子不时回头,见她笑靥,眼底的柔情也几乎要溺出来。   林边侍奉待命的元蒿远远望着,向来冷沉如冰山的帝王,此刻也不过像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在讨心爱的女子欢心。   帝妃像极了一对青梅竹马。   只不过他总觉得贵妃面容有些熟悉。然而尊卑有别,陛下又占有欲强,他也不敢多看贵人眉眼。   可究竟是……像谁呢?   此时牵着马头的男人却不由想起昔日之时,他也是这般牵着将马背上的一团白绒毛给带了回去,自此日夜悉心温养。   “君玉哥哥,你在笑些什么?”   明萝梦注意到他带笑的眼睛,不由好奇出声。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桩往事。”   “你彼时下南地时的事儿么?”   “对。”   走了一会,明萝梦便感觉有些无聊,小猫顽皮的心不觉蠢蠢欲动。   她远眺山林纵横,忽而道:   “我想让流云跑起来,可不可以?”   “你若是想,自然可以。”   裴神玉不假思索道。   下一刻,男人不踩马镫便飞身上马,稳稳落在明萝梦的身后,俯身控住了缰绳。   “驾!”   流云听到男主人的号令,终于得以激动地迈开蹄子。雪白的马四肢纤长,飞驰入林。   明萝梦被身后的男人半锢在怀。   她的睫羽一阵扑簌乱扇,只看见身侧景物如流云一般匆匆飞掠,绿野无尽。   魂魄轻盈得也如同飞了,杏眸不觉又弯了弯。   “再快一些!”   裴神玉自是无有不应。   ……   清池之中,碧水潺潺。   女子乌发披散在肩头后背之上,好若没有骨头似的偎在男人怀里,任由身后之人给她梳洗着一头青丝。   水汽氤氲笼住雪白肌理,融暖入骨。   猫儿舒服至极,忍不住又舒展着腰肢,轻轻蹭了蹭。   头顶却传来男人的低语。   “乖,别动。”   裴神玉正兜着一瓢清水,慢慢地从她头顶撒落,修长指骨穿过如绸发丝之间,将皂沫洗去。   明萝梦听话不动,遂只半趴在男人臂弯间。   享受着对方顺毛一般的伺候。   她到底身娇体弱,哪怕不是由她控马,只是坐在马身上尽情地指挥着颠簸了一下午,大腿和腰肢处仍因纵马而积了酸累痕迹。   她无所事事,又娇呼呼地开了口:   “君玉哥哥,我好累啊。”   “都说让你慢着一些,不必先急于求成。”   裴神玉眼底透着笑,却无奈道。   “可我从来都没有成功骑过马,你不知道。我小时又羡慕,又怕得要死,生怕马蹄踩到我。白鸠他们也不肯放心让我学……”   可是流云好听话。   且裴神玉在她身边,她竟也一点都不怕了。   后面他还给她牵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生得轩昂可爱。她更是喜欢极了,又小心翼翼地骑着练了许久。   明萝梦从来被视为瓷器一般小心翼翼的对待,何曾有过这般恣意的时光。   她的烟眉半蹙半娇,一边琐琐碎碎地说着心里话,一边以指腹百无聊赖地在男人的手臂上画着圈,软声哝道:“我都再也不想骑马了。”   任谁都能听出,她话语之中藏着如何明显的撒娇之情。   可裴神玉对她向来无条件纵容,竟也认真道:“好,那我们就不骑马了。”   明萝梦怔了一怔,刚欲回头。   却听见男人炙热的呼吸落在耳边,掺着一丝让她心尖颤栗的微哑与蛊惑。   “那小乖骑点别的,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福利一千字我发大眼仔了qvq需要自行翻转一下   感谢在2022-04-18 09:53:52~2022-04-20 05:4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L、Sunny89 2瓶;DUMPLI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中秋   月色绰绰约约, 映照在玉阶之上。   金殿深深,池中不时传来水声,可宫人却早已如令屏退在殿外, 因此无人闻知。   清池柔波荡漾,掀起春漪重重, 一浪接一浪。   男人脊背绷紧如山, 眼底深色与柔情并重,龙章凤姿的俊颜如天神,眼底却透出凡人的掌控欲。   明萝梦如同一只小舟,被春潮无力地拍打在山岸上。她娇娇弱弱地抱着裴神玉的脖颈, 被男人掐着腰, 只能任随着山水起伏落下。   女子隐约啜泣出声,却又被男人哄着擦干了泪花。许久之后,她眼皮打颤,不禁蜷入男人怀中。   男人爱不释手地抚着她背后的乌发, 如同在给一只小动物顺毛。   她声音细软, 忍不住发出内心的疑惑:   “君玉哥哥……为何总喜欢摆弄我的头发呀?”   裴神玉对她的青丝似乎十分爱护喜欢,抱着她亲的时候也总是将一绺揉在手心, 平日里不是揉着她的发顶,便是给亲自给她梳头濯发。   看着自己的乌发不受控制地缠绕在男人冷白的肌肤之上,她总会莫名面颊绯红。   除此之外, 男人似乎对于她的裙钗衣裳也颇有见地。   她倦懒之时, 无人相信, 给她挑选衣着并伺候着她穿衣的, 几乎都是一朝天子而为。   唔, 可疑。   女子微微颦蹙, 烟眸之中漾开一缕惑色。   “且你似乎, 手法也十分熟练……”她轻声念着,声音却越来越弱。   明萝梦困累又渴睡至极,伏在男人怀中,话音才落,惺忪雾眸便开始眼皮打颤,一会就迷迷糊糊地阖了眸。   任凭埋在男人脖颈间,堕入云雾之中。   可听到她的疑问,抚着她纤瘦脊背的手掌忽然一顿。   男人眼中情绪明灭。许久,他瞳仁深处闪过一丝复杂暗色,又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   “只为你梳过头。”   可怀中的人儿却乌睫垂坠,承欢之后,困倦而又软绵无力地睡去,没有听见。   自然也不知男人眼中的欲言又止。   裴神玉将她从水中捞起,用巾子裹抱着她,在她额际落下一个轻吻。   “继续睡吧。”   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所有的原因。   *   转眼便是中秋宴至。   宫女花颜含笑奉来美酒菜肴,片刻之后又有乐师吹奏,舞姬动人翩翩起舞,如团花锦簇。   此时百官列坐席中。   然而许多人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宴飨歌舞之上。   他们所格外留意而低声议论的,不仅因为御座之上神颜冷清的天子并未提前离席,更是因天子身侧娇纵妩丽的贵妃。   众人皆知,中秋宫宴也似宫中家宴。   而此时帝妃同席,俨然又像极了帝后同席。更不必说如今贵妃执掌凤印,陛下宠爱有加,处处仪同副后……   女子丰肌弱骨,羽睫低垂,所穿刺绣花叶的玉色重纱袖衫堆叠身侧。   宝鬓上插金钗而悬东珠,雪亮晶莹,大如鸽卵。众人皆知那是南海所进贡,一颗千金。可宝珠尚且不如她夺目明丽。   贵妃眉妩清媚,额心花钿如一点丹砂,更衬出雪容艳质,不愧是国色倾城。   她并不言语,胃口也极小,然而身旁的男人却不时给她剔骨夹菜。   见她目光落在宫人呈递的金盏之上,又咳了一声。   “眉眉,不许饮酒。”   女子溶月似的眸中带着不情不愿,侧目微嗔了他一眼。   裴神玉心底闷闷生笑。   她并不知道自己曾经是如何信誓旦旦,撒娇讨酒。可也就是那次犒劳将士的中秋宴上,他允她喝了几口。小猫就醉呼呼得人事不省,迷迷糊糊地扑入他的怀中——   又化作了人,毫无知觉地吻上了他的唇。   然而也有赖于那一次意外,他才彻底看清自己的心意。   可此时明萝梦却正在暗自纳闷。   饮酒于她,的确是幼时遥远的事情了。然而她也未曾想到如今酒量竟也沦落到如此浅薄,竟沾酒辄醉的地步。   然而她是不得饮酒,裴神玉却是不得不饮。   天子难得参宴,又有如此兴致。恰逢秋夕良辰,席中便有几名臣子大胆敬酒庆贺。   无人料到,一位老人竟也突然举杯道:   “老臣贺陛下千秋长乐,万寿无疆。”   似乎是因为过于突然,席中竟不约而同安静了半晌。   裴神玉眼中情绪深深,轻启薄唇:   “梁国公同乐。”   明萝梦正在一边低头饮茶,闻言却不由心下一动,抬眸望去。   那老者的目光才与裴神玉对视而分,见她望来,又与她撞上。他清瘦矍铄,眼神锐利,又似乎带着一丝审视。   明萝梦的脑子突然瓮地一响。   梁国公……   可不就是裴神玉的外祖父么?   可她又敏锐地察觉到,裴神玉与他之间的暗涌起伏。连彼此的庆贺,都带着一分客气生疏。   她掩下眸间的惊诧,面上仍是平静无澜。   *   明萝梦到底喜静易疲,不宜在喧闹而觥筹交错的场合待太久。故而她只参加了一会筵席,裴神玉见她吃饱了,便让她先行回宫歇息。   然而她一时酒足饭饱,尚且还不想回去。   夜色朦胧,圆月却格外皎洁明亮。   明萝梦在殿外赏了一会月。   秋夜疏朗,她又不觉在宫中的池边逗留了一会,片刻之后,便问宫人中秋宴饮是否已经结束。   宫人知晓贵妃深得圣恩,自是无有隐瞒,道如今陛下仍在太极殿中。   这么晚了,他是去做什么呢?   明萝梦想起方才宴上心中的那一丝疑惑,不由就随宫人缓缓行至太极殿前。   ……   月辉皎洁,宁白的眼底却分外黯淡,只是到底强撑精神,没有显露出来。   他沉静道。“陛下,这就是如今臣搜寻到的所有证据。崔相与……”   “好,朕已明白。”   宁白将文书呈递之后,犹豫片刻,又道。   “梁国公,到底与陛下血缘相连。”   他语意未尽,然而言下之意,裴神玉却自然明白。只是芥蒂长存,想要释然却并非一朝一夕。   裴神玉沉默半响,开口却另道:“中秋佳节,宁大人也该早日成家,以享人伦之乐。”   宁白眼底闪过一抹伤色,却苦笑道:   “臣……罢了。”   他欲告辞:“臣祝陛下与贵妃中秋合乐,臣便先告退了。”   可他才转身之际,却听身后传来冷静一语。   “朕有一言早想与老师说。”   “逝者已矣。”   老师是昔日裴神玉为昭武太子时,对他的称呼。   宁白身躯一震。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心事藏得很好,却不料早被对方看出。   “臣明白了。”   他的步伐有些仓促,很快便匆匆离开殿外。   哪怕是见到明萝梦之时,也因失神恍惚而只是微微点头,又疾步而离。   明萝梦见他,却心中一跳。   因为宫人对她恭敬,所以她不受任何阻拦就进入了殿内,却不料来时刚好听见‘逝者已矣’四字。   此人又面色挣扎,似乎被她撞见了一桩秘辛似的。   而桌后的男人面色似乎也有一丝浅倦。   她逆着月色,忽然步伐微顿,轻轻扯了扯袖子。   “君玉哥哥,我……”   她不会做错了什么吧?   裴神玉看见女子踟蹰,却如小猫爪子试探一般的小心翼翼,心底隐约滚烫升温。   他淡淡一笑。   “无事,来朕身边。”   明萝梦才轻轻地走了几步,却忽男人长臂一伸,勾着腰肢,抱在了膝上。   她不言不语,只乖巧地倚靠在他的颈窝处。   玄金衮服与浅金云纱相叠,如冷硬与柔软贴合,却显得毫不违和,亲为一体。   裴神玉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   “今夜是不是很好奇?”   小猫诚实又慢慢地点了点头。无论是因为席上两人之间的暗涌流动,还是方才的男人,与此时裴神玉眼底的无声失落。   她隐约感觉到,这些都与他有关。   而她想了解他。   “方才那位是兵部尚书,宁白。”   “噢……”   明萝梦又点点头,却仍然是懵懵然的模样。   “宁大人于我有半师之谊。”裴神玉眼底拂过一丝怅然感慨,又道:“也是母后的故人。”   明萝梦怔然之间,却听到男人以沉静嗓音娓娓道来,向她讲述了这么一个被故尘掩盖,几乎无人知晓的故事。   王氏有贵女名悠然,蕙质兰心,生得柔美婉约。   她生长在钟鸣鼎食、诗书簪缨的琅琊王氏,系出高门,自幼就享有无双尊荣。然而王氏家规森严,也深受束缚。   豆蔻那年,她如其父所愿,长成了一个静敛守矩的端淑女郎,在州郡之中美名远扬。可终日生活在苛刻的族规戒律之下,她却觉得无比压抑。   后来,因为一场意外的邂逅,她大胆地喜欢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少年出身贫贱,不过是个泥腿子,然而性情却温和善良。女子如天边明月,他一见倾心。然而他却也知道二人之间的天堑之别,不敢逾矩,只是默默地对她好。   他会在中秋之时,给她偷偷捎来京洛女郎们喜欢的花灯和香囊。也会在少女被宗族祠堂罚跪之时,偷偷从墙角给她塞东街买来的烧饼。   可纵然他想克制内心的情感,王氏女郎的勇气也还是打动了他,二人终究互相表白心迹,定下白首之盟。   男子有头脑谋略,又身有不俗武艺,应是可以出人头地。他打算去战场上建立一番功勋,再回来求娶她。   可王氏宗族族长王瑎,也就是王氏女的父亲,作为一族之长,族中万事自然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他早知道自己的女儿芳心另许,可他却不能容忍。   而当时皇室靡颓,天下已有大乱之相。他遂决定将自己唯一的嫡女,许配给当时已有野心夺位的太原王,以图谋之后王氏宗族的长久荣华。   于是他就趁那个男子离去之际,将抵死不从的王氏女郎出嫁了。   女子有负自己的心上人,自然伤心欲绝。可木已成舟,她却终究是一个世家大族的贵女,无论是世俗还是骄傲都不允许她破罐破摔。   最后也如其父所料,最后凭借着世家之中的声名与支持,还有那雄厚兵马,太原王在几方势力割据的最后,突然一跃而出,夺得天下。   而王氏女郎,也就成为了皇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0 05:47:15~2022-04-20 20:5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航行官 30瓶;鱼阿占 7瓶;Sunny8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冬狩   王氏女淑贞温婉, 对外礼待将士,对内相夫教子,与夫君看起来结发而恩爱。哪怕是之后毅帝广纳妃妾, 她也不曾表露出半丝不愉,堪称母仪天下的典范。   可实际上, 她只是并不爱枕边之人, 只是始终恪守着一名世家贵女的仪范罢了。   终日戴着面具度日,是世家从小就教给她的东西。   深宫慢慢磨去了她最后一丝棱角和朝气,她开始变得像她的父亲那样古板严格,处处苛求着自己的儿子。   于是她告诉他:你是太子, 生来就该继承天下大统。你背负的是许多人的期望。   你不该耽于玩乐, 也不该心有弱点。   而彼时无人知晓,王家为了让她彻底死心断念,安心做好皇后,假意告诉她那个男子死在了战场之上。于是他们终于放心地看见, 皇后成为了一个好皇后。   太子也如所有人期望的那样, 沉着冷静,出类拔萃。   可最后皇后却渐渐在深宫之中无声的枯萎凋谢, 而无人清楚究竟为何。当她终于化为一具枯骨的时候,她的夫君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发妻已经变得那么瘦了。   她死于闻知那个男子死讯后的那年冬。   而其实也无人知, 当年的那个泥腿子少年, 在军中凭借着一腔孤勇, 终于闯荡出了声名。最后他却选择凭借无数军绩, 一步一步成为了朝中的兵部尚书。   他又无声地接近年幼的太子, 悉心教授对方自己多年来所习得的军策谋略。又在暗中为太子做事, 为他保驾护航。   可他二十多年来却仍然孑然一人。   王氏女, 自然就是裴神玉的生母懿安皇后。   而王氏族长,也就是梁国公。   说道此处,尽管裴神玉措辞隐晦,但明萝梦还是听出了懿安皇后和宁白大人之间的这一桩密事。   她心中隐隐浮起一丝悲伤。   为这对昔日眷侣之间的阴差阳错。   她乖乖地坐在他的膝上,伏在他的怀中,同时也感受到男人身上无声的悲默。而明萝梦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裴神玉和梁国公之间是如此生疏。   他幼时目睹皇后的日渐消沉,而又在长大之后,终于洞察了往事的蛛丝马迹。   也许曾也对这个威严古板的老人心有怨怼。   所以当今天子和王家之间的关系,才始终并不亲近。   而梁国公如今恐怕也已经后悔。他将唯一的嫡女作为筹码一样送给他人,令她生生熬死在宫中,嫡妻也因此怀恨长怨。而在懿安皇后去世之后,外孙的性情淡漠终于让他幡然醒悟。   所以当国舅王长云提议让王楚云再嫁太子,让王家再出一个皇后之时,王瑎断然拒绝。   此后又将孙女王楚云与世交之孙订下婚事。   可无论如何,当年的悲剧也已经酿成,一切覆水难收。   裴神玉又缓道:“其实当年,我一直觉得母后死得蹊跷,不单独是心病所患。只是时隔太久,所有人事痕迹也已经渺茫无踪。”   “恐怕……也是宿命吧。”   他声淡如水,然而月色浅映之下,男人眉眼之中也如静潭清寒,带着一分孤落。   明萝梦不知这么多年的中秋。   他是否也是如此独自回忆着往事,一身落寞。   女子轻轻偎入他怀中,柔嗓如清泉淌过人心,柔柔脉脉:“君玉哥哥,不要伤心。”   她杏眸清澈,透着的情绪分明可见,细声却坚定道:   “你还有眉眉,眉眉会陪着你的。”   裴神玉心口隐约微震。那年他一身风霜回到东宫之时,猫儿也是这般坚定与他道,‘眉眉会在你的身边’。   回忆与此时女子此刻的面容交叠在一起。   若非是她,他早已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他如何能割舍得下她。   裴神玉牵起她白皙的小手,置在唇边轻吻了吻,眼底沉如深海,却蕴着万丈深情。   “一言为定。”   此生,他都不会再对她放手。   而无论是上天还是鬼神,都不能将他和她分开。   *   北风猎猎,冬狩在即。   车舆仪仗浩大,珑珑长列于蜿蜒林路。而其中最为尊贵的天子金辂之上,小人儿正裹着厚厚的白狐裘毯,抱着沉香小手炉,乖然地蜷在男人的膝上。   裴神玉容颜如刀斧雕刻勾勒,锋利而英俊。   他正手执卷册,另一只手掌却抚过膝上人儿的乌发与背,不时轻轻拍落哄她睡觉。   当朝天子,心甘情愿做了她的膝枕。   可她如一只调皮的小白猫,云鬓乱洒,睡得欹斜凌乱。明萝梦烟眉颦蹙,似乎因路途颠簸而感到并不舒坦。   裴神玉只好以手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的一段细颈,将她捞入臂间,让明萝梦枕在自己怀抱之中。男人动作放得极轻极小心。眉目是平日里少见的柔和。   明萝梦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又迷迷蒙蒙地睡去。   爱娇至极,忍不住又引得男人轻笑感叹。   “真是只小懒猫。”   直到抵达扎营之处,队列方缓缓停下。   明萝梦被裴神玉唤醒,可那双清浅的眸子却仍然如娇花照水,濛濛无神。她就像个乖顺的偶人一般,任由男人给她重新梳好了头,又用巾帕沾着温水给她擦了擦脸。   她忍不住眨了眨长睫,被他的手指触碰得有些微痒。   掀开的帘外吹来的凛风,也终于让她清醒了几分,又听见车舆之下的男人温声道:“眉眉,朕抱你下来。”   于是在场的众人便看见,陛下伸着手臂,从金辂车抱下娇贵至极的贵妃。   女子生得嬛嬛楚楚,明艳不可方物,却被白狐大氅包裹得严严实实。她绛唇含白玉,似乎在与天子耳语,又忽而面带桃花地一笑,柔态娇媚而不自知。   俨然是被君王悉心娇养得十分鲜妍明媚的样子。   天子盛宠,果然并非徒有虚名。   ……   冬狩开始之间,照例是先略作休整安顿,再进行一番鼓动。此时将士们先进行安营备水,一时之间热火朝天。   明萝梦在一旁雾眸困乏,打着细弱的哈欠,   阵列黎明出发,她向来觉长困懒,天未亮时便被裴神玉从被褥之中挖了出来,又抱到了辂车上。   虽也途中也有补觉,可终究没有在宫中睡得舒服。   她听力和目光皆敏锐,隐隐感觉到有许多人在偷看她,可她却无心回应。   小猫儿云眸松懒,满是水汽。   裴神玉见她精神困软,而侍卫又已扎好了帐篷,就让宫人带着她先入内歇息。   他仍需要安排一些具体事宜,不能陪她。   明萝梦点点头,没有异议,就和拂春朝天子的大帐走去。可将入帐之际,她却忍不住想回眸看他一眼。   裴神玉穿一身深褐鹿皮弁服,以革带束之,脚踩乌皮长履,身躯英挺如玉树颀长。俊眉深目之间情绪淡淡,显露出天子的威仪。   他似乎正在与军将对着一副舆图,商议事宜。   片刻之后,裴神玉又以指为衡,安排了些细节,将士便收起舆图,领命退下。   恰在此时,一名女子缓缓走来。   她向天子施然行礼。   那名女子身姿纤瘦,眉目皆淡,生得脱俗不凡,气质如空谷幽兰一般,又如郎朗皎月。   而裴神玉眼中浮现出一丝温和,让她不必行礼。   女子虽仍恪守礼仪,然而眼底却仍然浮现出一丝隐约欢喜。   而她的嗓音清丽如碎瓷落入玉盘,也隐隐随风传来。   “多谢陛下关心。家父身体无恙……”   明萝梦遥遥望着这一幕。   她听力绝佳,二人相谈的细枝末节,也皆映入耳目之中。而她白净的小脸被圈在一圈白狐绒毛之中,安安静静的,如同小雪人一般。   旁人也揣测不出她究竟是何想法。   拂春见她分神而驻足,出言解释道:“娘娘,那是寿安郡主,也是李太傅之女,李妙雪娘子。”   她是贵妃心腹,自然也揣摩着贵妃所想,又字斟句酌道:   “陛下昔日师从李太傅,寿安郡主也是陛下的同门师妹。郡主此前归岐山故里,近日才刚刚返京……”   她措辞小心,看得出来,并非如对王楚云那般果断。   毕竟一个普通的臣子之女,被敕封为有封地的郡主,再怎么说,应该也是为天子所看重。   明萝梦垂睫不语,又回身往帐中走去。   可她唇瓣微抿,最后一丝睡意也散得一干二净。心中不由琢磨着此前听过的传闻,与崔道妩口中之语。   师兄师妹么?   帐外有人洒水压尘,侍卫把守,而帐中被布置得极为舒适,几乎与宫中无异。蜀绣屏风,烛树百矩,避寒犀以金盘呈之。   而藩国进贡的长毛地毯铺在地上。   明萝梦索性蹬掉了小靴,白皙的莲足踩在毯子上,一边无声地扯开大氅的系带,往榻上走。   白鸠正在床边为她摆弄熏香。   她见明萝梦赤足走来,不由心中微惊。再看女子面容发白,许是因风中久站,一张脸也冻得愈发胜雪剔透。   白鸠陪伴在明萝梦身边多年,自然知悉她如今怕是心境不佳,不由忧心道:   “娘娘,发生何事了?”   明萝梦却弯着脖颈,从脑后兀自摘下梳钗。哪怕因失神而扯痛自己的发丝,也只是轻嘶了一声,没有停下。   尔后她便扑到床榻上,声音闷闷地:   “无事……我要睡了。”   白鸠知晓她此时怕是不太想言语动弹,便善解人意地起了身,打算去给她沏壶热茶。   只剩下大约知晓为何的拂春静默地立于旁侧。   明萝梦恹恹地俯趴在被褥之间,像是一只骨头都懒洋洋的蔫巴小猫。   她嗅着香炉中清浅的迦南香,实则却毫无睡意。   不知为何,自落雨那日与裴神玉初初欢爱之后,她就又开始做梦。梦境之中,仿若她有着另一层身份,也曾卧在他的怀中,与他亲密无间……   可醒来时,一切却又都了然无踪。   她不知是不是那梦扰得她心境不宁,才变得处处敏感。分明那二人之间秉持着礼仪,一切都在郎朗白日之下,毫无其他任何端倪。   而裴神玉对她的真心也不容置疑。   可她还是有些道不明的闷。   她翻了个身,望着描龙绘凤的帐篷顶,怔怔然如身处迷雾,睫毛轻轻地扇动着。   是因为总觉得,还有什么看不真切么?   过去的他,她人眼中的师兄,昔日交口称赞的那个昭武太子……   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明萝梦缓缓从被中起身,一头青丝倾泻身后。她垂着眸,慢慢给自己梳着长发,边出声轻道:   “拂春,此前荷花宴上我所见过的,那位翰林院曹编修的夫人,她也在营中么?”   拂春略微回想,道:“娘娘可是指沈氏,沈黛儿?”   “对,本宫可否请她来说说话?”   ……   片刻之后,沈黛儿就被邀入了贵妃帐中。   她生得清秀柔美,眉如柳叶,尚且年纪轻轻,可面容却因为心境的凄楚,而添了丝消沉苦相。   如终日困在笼中的鸟儿,羽毛也变得黯淡。   沈黛儿昔日在东宫侍奉,为司膳女官,自然熟知宫中礼仪。故而虽是心中惊讶,却仍然未有分毫失色与差错。施施然给贵人行了礼。   “妾身问贵妃娘娘安。”   作者有话说:   李妙雪不是恶毒女配   咳咳,严格意义上来说,王楚云只是路人,崔道妩也算不上恶毒女配   准备开始走文案剧情啦 第67章 白猫   眼前的贵妃花颜柔妩, 鬓如鸦雏,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便让人想起天底下最美好的事物。   纤长的睫轻动, 恍如掀落一场桃花雪,冷香袭面。   “沈夫人不必拘礼。这是才新沏的茶, 你来尝尝, 好么?”   白鸠便斟了一杯茶,递到沈黛儿身前。   沈黛儿神情顿时受宠若惊。她不过是一个七品官员的家眷,突然受贵妃相邀,也令她有些心中无措。   “妾身如何敢受, 不知贵妃娘娘寻妾有何吩咐呢?”   眼前的女子虽已是宫妃, 却并不似先帝时时刻刻刻皆珠光宝气的妃嫔们一般,仍然宛如闺阁少女。乌发半拢在肩侧,雪容清丽,眉不描而黛, 唇不点而朱。   那双动人的眼眸就像是春日最明澈的洛水, 流淌过她的心田,令沈黛儿紧绷的精神也放松了几分。   却听贵妃浅浅笑道:“不急, 你先喝一口,看看好不好喝?”   沈黛儿只好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一盏茶。   茶雾氤氲,令她眼尾泛红。   贵妃如此, 好似闺中姊妹一般招待着她, 让她心中泛起久违的动容。   茶水色如胭脂, 入口清甜有香。   与她向来所喝的宫茶不同, 令沈黛儿的眼眸如灯火亮起。“贵妃娘娘, 这茶……”   “这是玫瑰窨制的红茶, 本宫又让白鸠加了些花果蜜。你觉得口味如何?”   女子如分享起自己所喜欢的事物, 话语也雀跃了几分。   杏眸弯弯,像极一只讨人喜欢的猫儿。   沈黛儿思忖几秒,缓道:“此茶甘甜,令人齿颊留香,妾的确十分喜欢。   不过若是贵妃喜甜,妾身倒有一个建议。不若以平阴玫瑰拣去花蒂、花蕊,以净花瓣付窨,再用山泉冲泡,或许口味会更佳……”   沈黛儿此前任职司膳女官,自然颇有一番别出心裁的见地,她便按着内心所想一一道来。   明萝梦未料到有如此收获,她遂让白鸠记下方子。   “沈夫人的提议很妙,之后就让白鸠试试。本宫听闻,沈夫人此前在东宫中任职司膳女官,如今一见,果真不凡。”   沈黛儿的脸颊边不禁拂过一丝绯红。   “贵妃谬赞,且这都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儿了。”   可提及东宫,沈黛儿眼底也掠过几分恍惚。是啊,都已经这般久了……   不知不觉,那些曾经在东宫中清静悠闲,春日时与其他的小宫女们娇嗔逗趣的时光,都皆成往事了。   如今她已为人妇,韶华终究一去不复返。   耳边却又传来贵妃的声音,泠泠如珠玉悦耳:“那么沈夫人,可否能够给本宫讲讲曾经的东宫,是如何的一副图景?”   宝贵妃实在是个很娇美可亲的人儿,沈黛儿想,恐怕没有人能够拒绝她。   “贵妃若是想听,妾身便只好却之不恭了。”   “那时,是龙朔十二年,妾身在东宫侍候。东宫清闲,太子又温和容人,元公公也是个宽厚可掬的人。东宫的职差,可是宫人们争破头皮都想去的……”   沈黛儿又摇了摇头,笑道:“瞧妾身这记性,如今,也应该称呼为陛下了。”   “东宫之中明净整洁,主子也少。春时繁花竞放,梅树繁茂。宫人们无所事事之时,便喜欢在一起闲聊,元公公也并不禁止。”   沈黛儿又想起昔日闲暇时,于东宫亭中漫聊的场景。   “对了,那时候陛下还养了一只猫。”   “猫?”   明萝梦微微一怔。   沈黛儿见贵妃听得仔细,不由心想,恐怕贵妃娘娘,也是很想了解当初的陛下吧。   她便弯唇一笑,与她细道:   “不错,那是只白猫儿。通体雪白,好似不染纤尘,性子娇得要命。元公公让我们谨记不可碰触,故而我们也只敢远远瞧着。   不过那猫儿也只亲陛下,在东宫之中,简直跟个小祖宗似的。”   “听说它与陛下同桌而食,玩的是贡品明珠,踩的是波斯丝毯,甚至还有一张猛虎兽皮——听说,似乎还是殿下亲射下的,也是为了救那只猫儿。”   女子欺霜赛雪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恍惚,柔美的脖颈微垂,声音空灵而极轻。   “所以陛下,很喜欢这猫儿么?”   沈黛儿点点头:“是呢,都说那猫是陛下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似乎还救了陛下?不过也都是些传闻,妾身不太清楚。”   她又叹息一声。   “只不过后来,那猫儿就没了。”   明萝梦不知为何忽然心中一悸。   如寸寸生疼蔓延而上,她不禁以手捂上心口。可沈黛儿沉浸在过往之中,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那猫儿生前在时,陛下就宠爱至极。猫儿去了之后,陛下更是痛彻心扉。   接连数日闭门不出,几乎滴水未进。此后,那猫儿生前所用的东西,就全被收了起来。而东宫之中,也开始变得冷清许多……”   明萝梦听到此处,睫羽垂下。   心脏更仿佛被什么揪起来了一般。   她心底感到一丝酸涩,可又不清楚究竟是为何酸涩。   沈黛儿想起那段分明是春日,却如寒冬冰彻的日子,也不由有些唏嘘。   直到后来很久,曾经猫儿住的梅阁仍然被小心封存。   “那是奴婢第一次见陛下豢养爱宠,也是最后一次。”   *   暮色时分,裴神玉终于回到帐中。他将大氅抱在臂弯间,垂目如常问道:   “贵妃可有用膳?”   拂春道:“还未,娘娘自午后就未曾召奴婢入内过。”   尤其沈夫人离去之后,贵妃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裴神玉眉心不禁一拢,往帐内走去。   却见一尊冰雪似的小人儿垂着脖颈,静悄悄地坐在床榻边,秀发垂坠在单薄的肩背上,更衬得萧瑟安静。   炭炉里的银炭已经冷了,帐中也不过比外面暖一点。   可她不禁随意将大氅和被褥堆在一旁,甚至连白皙的手腕脚踝也露在外面。那截玲珑玉骨如雪色冷白,看起来纤弱至极。   看得裴神玉心中一跳。   “眉眉。”   他声音冷沉,裹挟着压抑不住的薄怒。   明萝梦缓缓扬首,一双纯澈的眼眸向他望来,又带着分忽然被惊醒的迷朦。素白的小脸已被冻得血色全无。   裴神玉疾步走去。   他捞起她的手一握,果然是如冰块似的冷。   “又在任性什么?”   明萝梦的指尖却如寒冰触碰到滚烫炭火,下意识地缩了缩。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只要表现出自己不爱惜身体的样子,男人就会格外生气。   好似他比她要爱护这副身子许多。   她神情恍惚,一时又陷入浮想联翩。那只猫儿在时,他是不是也是这般紧张在乎?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在那猫儿走了之后,那样悲痛。   其实明萝梦也说不上来,自己一下午究竟想了些什么。她只是脑中纷纷扰扰,如神窍游离一般发呆。当他回来,才从迷障之中回神过来。   也才惊觉已在帐中静坐了许久,自己冷得发抖。   她有些讷讷地垂着睫,像是一只受责罚了而眉眼黯淡的小兽,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是沉默着攥着手心。   脆弱,又惹人心疼。   裴神玉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心中隐隐抽疼。   终是叹了一口气。   他弯下腰,以额相抵试了试她的体温。还好,没有烧起来。又马上让宫人进来换了炭火,将呆愣愣的小猫塞入厚厚的毛毯之中。   待宫人退出之后,裴神玉将小人儿的双手捂到掌心和怀中暖着。   男人手下动作轻柔,可面容却仍然冷沉。   “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容不得任何闪失。”   他眉锋隆起,如千山积雪,乌沉沉的瞳仁之中满是不赞同。冷清如天人一般遥远,让人生出不可亲近之意。   明萝梦的双手贴在他的怀中,却仍是呆愣愣的。   “眉眉,答应朕。”   裴神玉薄唇轻启,如命令一般出声。   “……什么?”   “下次让宫人在你身边,时刻看着你。倘若你再这般让自己受罪,朕就罚她们一并同受此罪,甚至几倍受之。”   他知她心善,必定不忍。   男人动作亲近,话语却冰冷至极。   明萝梦立刻清醒了几分,仰眸急急道:“不要罚她们,都是我的错。”   她像是撒娇的小猫扑入他的怀中,抱着男人劲瘦有力的腰。楚楚秋水眸中满是可怜,涩然出声道:   “君玉哥哥,眉眉真的知道错了。”   裴神玉声音低下几度,似乎带着一丝自嘲。   “朕并不是想让你时时刻刻与朕认错。只是你这般,让我如何放心呢。”   明萝梦咬了咬唇。   男人低低叹息,面容却不再紧绷,只是将小人儿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脊背。   她虽不说,可他却清楚,她最喜欢他将她抱在怀中,轻抚她的长发。就像是彼时猫儿日日喜欢卧在他的膝上,喵喵唤着让他顺毛。   明萝梦的内心如被重重愧疚如茧包裹。   她真坏啊。   明知她胡思乱想,处处娇纵,会让裴神玉因她而担心紧张。可她内心深处,竟还想让他更紧张在乎她一些,也不禁沉溺于此。   仿佛见他为她而不复沉稳冷静,她才更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深沉的爱意。   她的心很小,也很贪婪。   抓住了那一点爱,便由此汲取力量而赖以生存,无法脱离。   在晦暗的角落,更容忍不了他的心中存在旁的影子。哪怕是一只猫儿,也会让她生出落寞与嫉妒。   唯有世间独一无二的爱意,才能让她安心。   “君玉哥哥……”   “嗯?”   明萝梦偎在他的怀中,眉眼安静,带着一丝琉璃似的脆弱与迷离:   “你此前,也会对别人这么好么?”   作者有话说:   小猫:我醋我自己。 第68章 梦魇   “何来旁人。”   裴神玉皱着眉, 却将她往怀中搂了搂。   指尖触碰到的长发如绸缎柔软,他揉着她的乌发,眉眼认真, 不厌其烦地安抚着她突如其来的黯然情绪。   “无论是过去还是往后,都独你一个, 不会有旁人。”   他生来就性情疏冷, 懿安皇后更是教导他长成了动心忍性,喜怒不形于色的储君。对待他人,也不过是秉持着分寸距离的来往。   唯独遇见她以后,才开始会失控, 屡屡心潮起伏。如日有阴晴云雨, 体悟到人间的悲欢离合。   一旦动心,便一发不可收拾。   因她而喜,因她而悲。若无她,此生也不过是如死水一般不起惊澜。   裴神玉低声道:“眉眉, 你不知你对朕有多么重要。”   但凡是她的事情, 事无大小,皆经由他手。而他因她一人而情绪起伏, 尝遍无边欢喜与悲恸,却是前所未有。   恐怕她就是他的劫。   男人眸光如日光穿透冰层,疏淡之下却是炙热无比。   明萝梦埋在他怀中, 垂着长睫, 看似仍是一言不发, 可实际上却是在认真地听他哄她。   裴神玉不是易怒的性子, 对她也总是发不起脾气。每次无论是因何而怒, 最后却总是成了男人一遍遍地诉说爱意, 哄她安心。   美人眸中隐约有细碎浮光, 似乎已经动容三分。   可小猫的心思,男人如何不知。   裴神玉轻哂一声,手掌捏起仍然发呆着的小猫雪腮,她的脸颊被一掐,如白面团似的微微鼓起,看起来可爱至极。   他心中动情,忍不住低头吻了吻。   “若有什么,便来问朕,不许胡思乱想。知道么?”   明萝梦被男人捏着面颊两侧,还没回过神来,却又被亲了一口,不由更呆了。   男人清冽如雪木的气息,仍萦绕在唇上。   “呜。”   她脸红了红,突然觉得刚才自己被掐着脸颊被他吻的样子一定滑稽至极,软白的手忍不住去举着去掰他的手掌。   裴神玉闷闷笑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   女子玉色的耳垂染上胭脂薄红,似乎也意识了自己的无理取闹。她低着头坐在他身前,开始认真地理清方才一团糟的心绪。全然没有意识到此刻男人眼底有多么的缱绻温柔。   就像是喂猫人眼怀宠溺地看着,在毛线球中兀自挣扎,想要自己解决困境的小猫。   可无论她如何闹着顽着,他都会包容。   自然没有旁“人”,明萝梦想,那不过是只猫儿。   一想到他的手,也曾抚摸过那猫儿的皮毛。他低沉而缓柔的嗓音,也曾哄过那只娇气的猫儿。   她就莫名吃了味。   明萝梦忽而也感到自己的荒谬可笑,不过是只不通感情的猫儿,却也能够生生吃起醋来。   但也或许是那猫儿的死,让她仍然有一丝怔忡与恍惚。   又隐隐心疼于猫儿死后他的消沉如斯。   心口的难受,说不清究竟是到底为何。   她吸了吸鼻子,蹭着他的胸口,带着一丝眷恋。“那你以后,也只能唯独对我好……”   裴神玉在她耳边轻哄:“好,唯独宠你一人。   有这么个小祖宗就够了,如何再能消受起旁人。   他说一句,便看着她的眉眼,又吻了吻。   “只心悦你一个。”   明萝梦靥边绯红如莲绽放,实则她最喜欢被他这样抱在怀中亲吻,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天底下只能看见她一个。   男人又将她拥得近了一些,极尽宠溺。她的眸子微微恍惚,如一片水色漾开。   *   然而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是夜,明萝梦便堕入梦魇之中。   郁郁葱葱的树林之间,男人挽弓射箭,那箭矢破空飞向林中。只听一声虎啸,庞然大物坠地不起,惊起一片鸟雀哗哗。   日光与轻尘之间,柔弱的少女瑟瑟瘫软坐在地上。   男人疾步而去。   他将她珍惜地抱在怀中。   看不清那个一头乌发,脸埋在男人怀中的少女面容,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裴神玉的俊冷的面孔此时是如何焦急痛心。又是如何将少女紧抱在怀,一遍遍地温声细哄。   温柔入骨,俨然是心疼又珍惜至极。   “别怕……孤来了……”   “小乖,别怕。”   明萝梦醒来之际,已是黎明破晓。   她一探手,身边只剩下余温。她鬓发微湿,人惊惶地坐起,单薄的娇躯触碰到衾外微冷的空气,轻轻地颤了颤。   纤细如玉笋的手指落在锦被之上,揪紧如湖皱。   她想扑入他的怀中,立刻,马上。   心尖彻骨的痛让她分辨不出是因为虚幻的伤意啃噬着她的心脏,还是因为别的。   可是裴神玉不在。   明萝梦难受得厉害,身子不由瑟缩起来,像是一只孤独孑然的稚雀。眸中朦胧如雾气深深,开口极干涩沙哑。   “白鸠……”   白鸠闻声匆匆掀开帘子,走入帐中,见到明萝梦面白如纸的模样,心头一惊。   她再用手一探,更是焦心:   “娘娘,您的衣裳怎么都湿了?!奴婢得赶紧给您换身衣裳。”   她刚欲转身去拿,却被身后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扯住了衣角。“别走——”   白鸠回头,看见一身乌发雪腮的女子仰着头,眼神勾怜如清水。   “他呢?”   “娘娘忘了么,今日是狩猎的日子。陛下不想太早叫醒您,就先出了帐。”   *   冬日天晴。   林翳之前许多匹骏马哕哕鸣叫,而所参加的臣子贵胄们皆架鹰携犬,手提弓箭,跃跃欲试。   然而陛下出发之际,却驻足在贵妃的面前,与她低声吩咐着什么。   于是许多人的目光也不由驻留在贵妃的身上。   朝光明媚,落在贵妃发髻上的明珠金钗,美人似雪琼无暇的容颜安然如湖水,不似凡间名花,应是神边龛供。   明萝梦已没了初醒时的惊惶。   只是心底寂落,却如同积尘的河流之下积攒的腐叶。   她柔柔地抬眸望着眼前肩阔高大的男子,目光之中带着一分娇依,似乎乖顺如旧。   裴神玉捏着她的手,温声道:   “小乖想要些什么,朕给你带回来。”   日光曈曈,准备去狩猎的男人穿一身玄墨劲装,手提□□,身后雪白的流云踩了踩马蹄。他长身鹤立,日光勾勒出他的容颜,如润璧怀山,深峻而又疏朗。   可举世无双的天子,此时此刻,也不过是想讨心爱的女子开心罢了。   女子如花瓣的唇轻轻翕动,低声如呓语:   “陛下,可以为我射下一头虎吗?”   她的一双眸眼清浅,如晶莹琥珀,柔柔湛湛,被他所问,不由就按着心意,脱口而出。   裴神玉有些意外,却勾唇轻笑。   他眉眼深邃,藏金跃光,如鹰隼锐不可当。意气风发,一言笃定允诺而下:   “好,等朕回来。”   明萝梦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她心中一紧,刚欲改口:“等……”   可裴神玉已牵过她的手,递在唇边,烙下一个轻吻。他眼神灼灼望着她,如烈火融坚冰。   “为你,朕心甘情愿。”   *   陛下与众将入林之后,剩下的女眷宫人们便四下歇息漫谈。   明萝梦却心神不宁,在围帐之下孤坐许久。许是因为昨夜的一场梦魇扰了心神,才让她冲动说出了那句话。   她心不在焉地走到了林场的另一面,令宫婢们退去。   林边有一处小溪,她不恍惚走到溪水边,见水流潺潺,耳边叽喳有山雀清鸣。   水面空绿明瑟,水中倒影映着她彷惶失落的模样。   她看见自己忧伤的眉眼。   “眉眉。”   身后忽然传来男子踟蹰而充满关切的声音:   “我看你似乎心情不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明萝梦回眸看去,有些讶然。“表哥?”   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衣,五官清隽,双目蕴着温水一般的,与隐隐关怀。   正是程晏南。   他想起方才的那一幕。   陛下对贵妃柔情满溢,允诺会为她射下一头虎之后,在场将士皆高声叫好。毕竟大乾尚武,射下猎物来赢得女子芳心,乃是勇悍而赞誉之举。   若说贵妃也本应该开心而是。   可他却只看见明萝梦的眸子中,带着一分怔愣与迷茫。   尤其在陛下策马入林之后,她一个人孤落落地坐在台上。分明是众人所拥簇着,娇贵而备受瞩目的明珠,可身形却是那般萧瑟可怜。   “我……”   明萝梦欲言又止,尾音却又弱了下去。   “表哥,你说我是不是太怯弱了?”   程晏南似是认真地回想了一番,却道:“我只记得,我小时候认识的小表妹,最倔强,也最好强。”   他轻轻地笑了笑。   那时候,他初下江南,表妹已是丧母而孤,身处流言蜚语之中。   然而小娘子却仍是天天让女婢将自己打扮得漂亮精致,让那些嘴碎之人也挑不出差错。看起来,她仍是扬州城中最矜贵明亮的小娘子。   他只唯独意外撞见过一次,她躲在被窝之中泪湿了满面。   可是第二天,那双被泪水打湿的眼眸又恢复了从容无澜,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就像是一只娇矜狡黠的猫儿。洞察着世事人情,却丝毫不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眉眉,你不是胆小。你只是习惯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去躲避伤害。唯独在所亲近信赖的人面前,才会流露出真实的情感。”   彼时,他不知花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让小人儿放下戒心。   程晏南一言一语,无比认真道:“可是眉眉,你终究是自由的。你很好,你没有做错什么。   值得你信任的人,也终究会耐心等待你的信任。”   明萝梦怔怔地看着他。   “你是在担心陛下么?”程晏南又轻声道。   是。   女子恍惚之间,足下踩到溪边一块长着苔藓的滑石,身子不禁摇摇欲坠,将要倾倒。   “小心!”   程晏南眼疾手快,匆匆环过她的腰。   李妙雪寻来之际,正巧目睹这一幕。男子微微俯身,勾着女子的腰,远远望去,二人近得几乎欲要贴面相触。   李妙雪眼尾泛红,她嗫嚅道:   “你们……”   程晏南才将惊魂未定的明萝梦扶好站稳,就听到女子颤抖的声音,他回头见李妙雪跌撞而来。   从来心性恬淡的女子,此刻却双眸泛红,满是失态。   他皱了皱眉,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妙雪?”   李妙雪指尖都在颤抖,她看着明萝梦一双空荡迷离的眼眸,又想起方才所见往林中匆去的医师将士们,心中更是感到悲伤与不平。   她脸色发白,声音如风雨之中飘摇瑟然。   “陛下如何爱重贵妃,可贵妃又是如何回报陛下的?贵妃在此与旁人相会之际,可知陛下为了你一句话去射虎,又是否会遭遇不测?”   明萝梦心口一震。   她遽然望向李妙雪,濛濛的秋水明眸之中积满彷惶。   他出事了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0 23:13:13~2022-04-22 23:5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月半醒 8瓶;2781329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求他   程晏南见她咄咄失态的模样, 眉头紧皱,忍不住出声打断她:   “李妙雪!”   身侧娇骨易折的女子双眸泛空,摇摇欲坠。他下意识如儿时那般挺身而出, 半护在她的面前,字字严厉:   “你确定消息属实, 陛下真的出事了么?且你也误会了贵妃——”   “程晏南。”李妙雪却又看向他, 眼中水色分明:“想不到你也是个会被美色所惑的人。”   她声音冷冷如珠玉掷地,话音刚落,   就拂袖回身决然离去。   而明萝梦受了一番指责,却仍是不声不响地立在那儿, 如三魂七窍游离在外, 一双空荡的眸中只剩下迷离与畏怯。   美人如花,然而却不过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眉眉?”   程晏南担心地看着她,心如蚁噬,密密匝匝的疼。   “事情未成定数, 别多想。哪怕陛下真的有事, 也定能排除万险,你不要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可却见明萝梦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了一步。   下一刻, 她就如断线的风筝,跌跌撞撞地朝林中跑去。   “眉眉!”   *   “娘娘不要担心,陛下吉人天相, 又有真龙庇佑, 您不要忧虑过重……”   白鸠仔细地给贵妃小心擦着汗, 心中满是忧虑。   还好有程大人在, 否则若是任由贵妃仓皇跑入林中, 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虽被拦下了, 她却仍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明萝梦的双眸如秋雨打湿后的寂寂落花, 一地残花落叶,了无生息。弥漫无声凄哀与空洞。   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她为什么要执着于此,非要他证明些什么?   她僵立在林木之前,目光始终执拗地望着林中,生怕错漏一丝最新的消息。   贵妃的脸如雪色泛白,玲珑身骨娇弱。   好似风一吹就要折断。   却忽传来一阵马蹄声答答,鲜亮衣袍与骏马一并飞驰而来。   郎朗笑声越来越近,只见众人皆满载而归,丝毫没有营地之中紧绷的气氛。身后的几名将士抬着毛皮油亮光泽的虎尸,精神熠熠,如肩负巨大荣誉。   为首御马的男人逆光而来,枝桠之间光影绰约,落在他峻拔挺阔的眉目之间,投出一片冷俊的惊艳。   “眉眉?”   然而裴神玉眼底的欣悦,在看见小人儿湿润的眸眼之时,瞬间凝固成冰寒。   男人立刻翻身下马,疾步上前。   可下一刻,玉柔花软的少女便已扑到了身前,眉间俱是惶然,如同一只亟需安抚的小兽。   她才跑到他跟前,又怯生生地止住了步子。   裴神玉心中如被大掌拧紧,刻骨的疼。   “小乖,告诉朕,怎么了?”   他一想或许有谁欺负了她,眼底愠色与戾气翻腾。   可明萝梦只是用柔软指腹颤抖攀上他的手臂,如同啾啾紧张的小雀,匆忙检查着他身上有无伤处。她眼尾通红,似乎焦急到了极点。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裴神玉的脊背寸寸僵住。   他任由她紧张兮兮地查看着身上,男人双目幽深,心底却有一丝说不清的烦闷郁痛。直到明萝梦确信了他并未受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眸中包着的一汪泪,也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脆弱失态的样子,便低头将脸埋进自己的掌心。忽如娇莺轻泣,难过伤心地啜泣起来。   “君玉哥哥……还好你没事……”   说不清的自责和自我厌弃,蔓延了明萝梦的全身。假如他伤到了哪里,她一定无法原谅自己。   裴神玉沉眉垂目,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胸腔间皆是生涩的疼。他用掌心托起她的面颊,长指轻轻揩去她的泪水,声音沙哑。   “别哭。”   不知她为何而哭,男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先如以往那般安慰,柔声哄她:“你要的那匹虎,朕已经给你射下来了,给你做成毯子好不好?”   可不料她听到这句话,竟更加伤心了。   她泪眼婆娑,眸中水色几乎要溢出来,呼吸也停了一瞬,小脸如纸白。   “小乖,呼吸!——”   裴神拍着她的背,眉头与一颗心紧紧悬起,总算隐约知道几分结症出在何处。   她哽咽了一下,漏出一声娇泣,总算缓了过来。   可明萝梦仍是神色空茫,花瓣的唇也如被冰层凝固,抿得冷白。   俨然是受惊得厉害的样子。   男人手背青筋紧绷,平日里她皱一下眉他都心疼得不行,如今更是无法忍受半滴她的泪水。何况明萝梦平日里倔强娇矜,不是轻易落泪的性子,如今却又哭得如此伤心。   “祖宗,朕无事。”   裴神玉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将灼热温暖的呼吸渡给她。下一刻,他就将小人儿掐着腰抱起,让她的手挂在自己脖上,托抱着她往帐中走去。   ……   金兽吐暖香,厚重的帷帐之后隐约传来几声啜泣。   明萝梦坐在裴神玉的膝上,两侧细弱的小腿像是小鹿岔开伶仃的腿。她被男人单臂勾着腰深深望着,可她却怯然不敢回望他。   湿漉漉的猫儿眼被遮在浓密的睫毛之下。   裴神玉一臂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忍不住拨开她鬓边被泪水打湿的碎发,轻轻叹息道:   “昨夜朕才好不容易哄好的,今日又这副模样。是存心要让朕心疼么。”   明萝梦摇了摇头,空茫的眼眸望着他。   “所以究竟在想些什么?告诉我。”   他抚着她的乌发。   明萝梦艰难地张了张唇:   “我昨夜,梦见你为救一个少女而射虎,然后……你抱住了她……”   她神情空茫,更没有注意到裴神玉显然呼吸一滞,瞳孔紧缩,如同想起了什么一般。   “是我多想,才会脱口而出……   “可,可我不是真的想让你以身涉险。”   明萝梦的手揪着他胸前的衣襟,纤弱的肩渐渐又一颤一颤,心难过成一团。   “君玉哥哥,我好怕我会害了你。”   裴神玉心中仍镇痛不止,可紧皱的眉松泛几分,他抿着唇道:   “所以眉眉以为,方才林中受伤的是朕?”   他握着她的手,温声而仔细地解释道:“那不过是个鲁莽的将领,他贸然射箭,才引来大虎扑咬。但是并无大碍,不必担心。”   明萝梦怔怔地望着他,明白不过是一场虚惊。   可她被他揽入怀中,拍着后背小心翼翼地安抚之时,又忍不住想起小时候,那些人背后的风言风语,她们无不讥嘲于她是个克亲的‘灾星’‘晦气’。   她颤抖地缩在他的怀中,声音涩然:“眉眉是不是个麻烦,是个累赘?如果没有我,也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可男人修长的手指却抵在她的唇前。   止住她剩下的话语。   “若有什么罪过,也是朕来承担。”   裴神玉肃了眉眼,与她额头相抵:   “眉眉当然不是小麻烦,也不是小累赘,而是朕的心肝,是朕的命。若你不在朕的身边,才是真的要了朕的命。眉眉可是朕无与伦比的宝贝,记住了么?”   明萝梦眼巴巴地望着他。   看起来如同哭得乱糟糟的小花猫。   “呜,眉眉真的…很,很重要么?”   她鼻音浓重,让人怜惜至极,男人不住揉着她的发顶,亲着她的额心。   “小笨蛋。”   泪水将她的睫毛打成一簇一簇的,娇而羸弱,呼吸都透着虚弱。让裴神玉更是心痛如锥,一颗心如被四分五裂的疼。   “生来就是来折磨朕的,是不是?”   裴神玉缓缓俯身,将她的泪水吻去,舌尖的一分苦涩也折磨着他,让他如心肝俱摧。   可他又该如何与她说清。   那一切虚幻的泡影,并非只是梦,而是曾经真实地存在于他们之间的过往。   如今时机一切都尚未成熟。   而她让所受困其中的,又是这段残破的记忆。   裴神玉压抑着内心的烦躁与沉郁,只能用耐心一点点将她融化。他轻轻啄吻着她的面颊,安抚着她的情绪,最后温柔地厮磨着她的鼻尖,与她接吻。   又一个绵长的深吻之后,男人气息稍重。   而明萝梦被他亲得手脚发软,酥酥麻麻的,双眸中也尽是泛空迷蒙。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再难以分辨清楚。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   此刻她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男人滚烫的怀抱,灼热的气息,和有力抱着她的臂膀。她被揉碎在他的怀中,仿佛只需要感受到他浓浓的爱意就已经足够。   “朕最爱之人只有眉眉,眉眉也是心悦于朕的,对不对?   “需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裴神玉亲着哄着,好不容易才将小猫安抚下来,可她因为方才担心受惊,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虽然帐内已经点燃了袅袅暖香,可他怕她不舒服,还是决定给她换身衣裳。   彼此之间早已赤诚相见过,裴神玉给她动作轻柔地褪去外衣之时,神情仍然镇定如常。   可怀中沉默了一会儿的小美人,却突然不安分了。   她伸着白腻如羊脂软玉的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小脸微仰,兰香细细轻吐在他肩侧。   小猫被抱在他的膝上,身上所剩不过一件单薄里衣。纤腰楚楚,勾勒着花骨朵般颤巍巍的玲珑弧线,严丝合缝地紧贴着男人坚硬的胸膛,   如一株柔软的春海棠攀附着高大的树干,不胜娇怜。   她玉白的小脸静静地贴着他的胸口,听见男人清晰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错漏了一拍。   裴神玉喉结滚了滚,声音也低了几分:“小乖?”   “乖,别闹,朕给你换身衣裳。”   可明萝梦全当没有听见,小脸深埋在他的颈边,用手紧紧地揽着他的腰。   像一只黏人的小猫。   只有黏在主人的身上,才能感受到主人真实的存在。   “君玉哥哥,眉眉想……”   女子咬着的尾音发颤,怯生生的。   可微乱的金牡丹花裙之下,纤细的小腿却如缺乏安全感的猫儿尾巴,绕紧了男人紧绷的腰腹。   丰盈柔软更是贴近偎紧了几分。   纯澈的眼眸一眨一眨,依稀仍见方才的潋滟水光。   长睫勾勾缠缠,媚骨生香。   裴神玉眼中刹那浓稠如墨,深不见底,薄唇轻启噙出淡淡二字:“想要?”   他不是圣人,在心爱而宝贝的女子挑逗之下,呼吸早已有一丝起伏不稳。   在感受到小猫突然缠得更紧的动作之后。裴神玉长臂一揽,不再犹豫,急促几分的呼吸泄露了澎湃的心绪。他托着她的臀,将小人儿半抱而起。   男人的眸光与声音也一齐喑哑下来,将她放落枕上。   “既是自己求的,等下便不许受不住。”   他俯在她的身上,将她的手腕桎梏在头顶,以绝对占有的姿态俯身而下。自那日秋雨承欢之后,她又恢复了小猫的娇羞,未曾如今日这般大胆。   明萝梦杏眸冶丽,声音仍软如撒娇,却忽颤抖而娇气地嘤咛了一声:   “是我求着的……啊!”   唯有被他深深地占有,她才能真实地感受到他仍然存在她的身边,如此之近。   犹如并蒂莲花开在一处,之死靡它。   女子落在软塌上的纤细足踝缓缓一蹬,一收,又被牢牢擒在男人的掌心之中。裴神玉眼中的晦色与柔情同时浮现。   下一次,这处该悬个铃铛才好。   软帐盈香,那件软绸小衣被褪下之后,迎来一场放肆入骨的纵情。鸾凤颠倒,不知今夕何夕,只剩红烛泪尽。   *   程晏南走到无人的清溪小河边。   一个孤落寂寞的背影映入眼帘。若他人定睛细看,便可发现,正是默不作声抱膝坐在地上的李妙雪。   昔日的名门贵女,此刻却毫无平日里的清高仪态,也顾不上地上的砂砾尘土。只是任由寒风吹着她的青丝与裙裾,也将她脸颊上的泪水吹干,只剩下斑驳泪痕。   她的手臂半环在膝上,与泪光一起模糊了泰半的视野。   李妙雪听见面前窸窣的步声之时,心中倏忽一惊,像是被从漫长的失神中点醒。长睫楚楚地颤了颤,才咬着牙抬头看清了眼前之人。   竟然是面色犹豫的程晏南。   她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羞赧,惊惶。   又有几分歉疚自责。   可比起在陌生之人面前颜面尽失,被程晏南看到,却好像又要更容易接受一些。   李妙雪和程晏南曾是书院的同窗。   二人同是出类拔萃的学子,明面上是王不见王,毫无交集。可实际私底下,却也有几分相惜了解的交情。   反正今日她丢脸失态的样子,他也看了个遍了。   李妙雪自暴自弃地想。   她放弃了挣扎,仍然固执地抱膝坐在地上。   却见程晏南的脚步最终停在她的身边,目光却只是落在粼粼水面,似乎也在放空而游离。   “刚才那一幕,想必你也已经看见了。陛下与贵妃,乃是一对天作之合,没有任何人能够拆散。   程晏南又顿了顿。   他再次开口,声音沉稳如常,只是藏起了心底的那一分涩意。   “贵妃此前是我的表妹,所以我才会去关心她。”   李妙雪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方才所目睹的一幕。   高大俊美的男人将娇小的贵妃抱在怀中,对着她的泪水十分无措,只能一遍遍吻着哄着。从来如坚冰沉稳的俊容之上,如今满是柔情。   他的眼睛里只看得见贵妃一个人。恐怕就算他因此受伤,也不忍心让她自责半点。   那是天子所深爱一个女子,表露出来放肆张扬的偏爱。   而那也是她从未见过的陛下。   李妙雪这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不过是一个自寻无趣的小丑。   程晏南眼中自嘲退去,又叹息一声:   “说真的,你方才如此贸贸然,简直不像是我认识的李娘子。”   可下一秒,女子喉间就传出几声微弱断续的哽咽。还未待程晏南反应过来,对方已毫无形象地哭出了声。   “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带带预收《红帐美人》,日常打滚求收藏,求评论~ T3T】   一切都是君骁掠夺而来的,皇位,军马,人心,   包括那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美人。   她厌他厌得要死。他唤她柔柔,她却一点都不温柔,天底下也只有她一个人敢扇他巴掌。   纵然君骁是手握权柄,生杀予夺的帝王。   可天底下他唯一所求,也不过是那个雪腮花容的少女朝他笑一笑。   -   萧萤柔本是邺国未来的太子妃。   然而一朝兵败,身为主将的哥哥木僵不醒,将军府也被指控为通敌叛国。父亲气急攻心,忽发喘疾去了。   邺朝太子负疚与她道,不能再娶她为妃。   是夜,敌国皇帝却令暗使给她送了封密信。   “跟孤回去,孤替你兄长医治。”   萧萤柔擦干了眼泪,只好答应跟这个肆意妄为的人去了他的国。   等她阿兄醒了,她一定要这个人好看。   后来天晟人人皆知,俊美野烈的帝王,从手下败将的邺国之中掳回了一名绝色贵女。自此金殿红帐之中,夜夜靡靡,铃声慢摇。   #又狗又野醋坛敌国帝王X一点也不温柔的娇矜小美人#   【看文指南】   1.1V1/sc/强取豪夺/本质甜文   不虐女主身心,可能虐男主心   2.男主看起来狗,其实爱女主爱到骨头里,守男德,后期慢慢自学成二十四孝好男友   3.因为意外会婚前do,介意慎入   4.男主没害过女主父兄,是女主国家的人害的   --   感谢在2022-04-22 23:51:57~2022-04-26 11:4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酒汤圆 10瓶;Sunny8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郡主   程晏南慌了一瞬, 有些无措。   “喂,李妙雪你,你别哭啊。”   李妙雪系出名门, 是太傅独女,王亲贵族皆对李家恭敬有加。她又向来有美名, 自幼就是顺风顺水, 不曾受过什么风浪挫折。   谁人不知,李娘子在神都之中,从来都是如清水芙蕖那般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   可豆蔻那年,她也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少女罢了。   惊鸿一瞥, 一生难忘。   执黑白棋子轩举萧疏的少年, 眉眼明净而俊美,只一眼,便深深吸引了稚龄的垂髫小娘子。   她还是不知男女情愫的年纪,可也忍不住对那个大哥哥心生欢喜。李妙雪娇依地拽着李太傅的衣袖, 说阿耶, 她也想和哥哥一起读书。   李太傅自幼娇宠她,正头疼不知该如何哄走自家的小女, 少年却淡淡抬眸,轻笑道:   “令媛还小,无妨。”   于是她就特得宽宥, 在太子殿下的身边分得一个席位, 和他一起听李太傅讲解诗文。   她乖顺地坐在少年身边, 也变得格外听话娴静。   连李太傅也感到前所未见。   而后来传闻之中所谓的师兄师妹之谊, 实则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在那之后, 她年纪渐长, 也慢慢明白了男女不同席与尊卑之分, 便羞赧地不再去亭子中缠着太子殿下。及后少女初成长,又渐渐生出了小女儿之思。   往后许是因为敬重李太傅的缘故,殿下也一向待她温和有礼。   可她却知道那分礼节之下,也不过是疏淡而已。   那样如高岭雪莲一般见之忘俗的人,如重明遥隔云端,如何会轻易为谁动容。   可不过如今,天人也堕了万丈红尘。   李妙雪忆着往事,只是静静地抱膝流着泪。   程晏南却头疼得不知该如何才好。   昔日的小表妹向来倔强好强,从来不会轻易在人前掉眼泪,而家母性格疏朗大气,也不是会落泪的性子。   他见过的女子泪水屈指可数,如今更不知该如何安慰。   可李妙雪却俨然是破罐破摔的样子,越哭越是收不住,泪水如汪洋洪水。程晏南叹息一声,最终也只好掀袍坐在她的身侧。   一时广袤青山流水之间,只剩下女子如幽灵呜呜咽咽的声音,泣声如水流,不休不止。   过了许久,她大约是哭累了,才渐渐止歇。   李妙雪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她眼睛红得厉害,好似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泪水。   可一场泪水付尽之后,好像那些女儿心思的过往也成了少女的绮丽旧梦。与泪水一起慢慢风干,化为了无痕迹。   她鼻音仍然浓重,声音仍带着一丝抽噎地问:   “你,你就不伤心么?”   程晏南此时心中却方才慢慢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哭够了。   他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男子长腿微屈在前,侧颜淡如美玉,隐带着一丝透彻。   “自然是伤心。可是天下唯情一字,最参不破。”   也许并不是他来的迟了,而是红线并未系在他的身上。因缘际会,各有所牵。   “纵是落寞也无用,只能放下。”   程晏南望向清凉透绿的涓涓流水,平静道。   李妙雪双目中怔然放空。   可在心底她也清楚,他的话不无道理,而她也明白。   也正是因为心谙如此,所以她才会在得知裴神玉昭示天下封妃,即将大婚之时的第二日,便回到了李氏祖宅。   虽她回去是以整理经史,潜心研究族中典籍的名义。可实际上她却清楚,自己不过是为了逃离伤心之地。躲避京中那几日人尽皆知的盛大典礼,也就是天子婚仪。   天子大喜,遂与万民同乐。天下大赦,京中赐酺五日。众人皆知,陛下极为钟情于宝贵妃。   情之所至,爱若珍宝。   可昔日那个清风朗月似的男子身影,仍然深深的刻印在她脑海之中,无法磨灭。   李妙雪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才返回了京中。可不料昨日,还是会因那一幕被刺伤。然后她又在误会情急之下,越俎代庖地对贵妃横加指摘。   她想起因自己鲁莽失言,女子那张受伤而恍惚的面孔,心中越发难受自责。   泪水打湿的眼角隐隐有一丝刺痛。   “喏,接着。”   却见一张洁白的巾帕递到了她的面前。   李妙雪怔了怔。   程晏南如漫不经心道:“擦擦泪水吧,新的,没用过。”   男子侧颜淡淡,长睫垂落,骨相清越如斯。薄唇微抿,吐出的却是关心的话语。   *   “贵妃娘娘,李娘子求见。”   明萝梦斜倚薰炉边,正在喝着牛乳茶,闻言轻轻一怔。她放下小盏,用宫婢呈上的软帕擦了唇边,缓道:   “让她进来吧。”   李妙雪入内之时,长睫不禁颤了颤。   天气愈发寒冷,帐中却温暖如春,甜香拂面而来,让人有一丝熏熏然。   贵妃是平时的模样,   花颜雪肤,竟比牛乳还要更加白腻娇嫩。那双莹润清浅的乌眸望来,里面透着一丝疑惑,仿佛在问她为何而来?   李妙雪顶着这一双如稚雀无辜天真的眼眸。   心中却羞臊得更加厉害。   “贵,贵妃安好……臣女,是来给贵妃道歉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而致歉的话语说出了第一句之后的,后面的话也没那么难说了。李妙雪面红耳赤,然而望向明萝梦的目光却认真无比,字字清晰道:   “昨日是臣女贸然行事,反倒是抱薪救火,误解冲撞了贵妃您。臣女知自己难辞其咎,不求贵妃原谅,贵妃倘若要罚,臣女也绝无二话。”   明萝梦眼底却拂过一丝讶然。   许是因为她自幼以来,所遇见过五花八门的眼色打量,和风言风语便已不胜枚举。   故而昨日李妙雪的横加指摘对她来说,并非是什么大事。反而她当时更多的是害怕当真因自己一言,而给裴神玉带来祸患的忧心难过。   明萝梦静静地摇了摇头,只是淡淡道:   “你也是牵念陛下,才会如此……况且李娘子也是陛下敕封的郡主,不必如此折腰客气。”   李妙雪本听闻贵妃性子娇纵,却不料明萝梦竟丝毫没有苛责降罪。   她心中却更加难受起来。   “贵妃如此宽宥,臣女却实在心中难安。”   且听到‘郡主’二字,她心中又不免因往事而浮现出一丝苦涩。   昨日她如此冲动,任谁都能看得出她对陛下的心思。   可贵妃却轻描淡写,似乎毫无芥蒂。   这就是陛下给的安全感么?   明萝梦转了转眸子,微微牵唇一笑道:“那便罚你,同我说说陛下的事情吧。”   “我没有见过,他过去的样子。”   李妙雪不禁一怔。   “郡主昔日是陛下的师妹,想必也曾与陛下朝夕相处,了解于陛下昔日的性情与事迹罢?”   一双猫儿眼灵动如春水,带着天真与好奇。   她是当真好奇。   而宫人听贵妃令奉了茶水之后,便施施然退下了,此时帐中只剩下二人。   李妙雪垂着颈,神情隐约恍惚,却慢慢道:   “其实我与陛下,也不过是因家父而有些碰面相处,并非真的有什么同门之谊。   陛下生来就是储君,文治武功,皆是不俗。可懿安皇后早逝,先帝信重淑妃……其实当时,陛下过得也并不轻松。”   李妙雪的话语,不知不觉又堕入了旧时的回忆。   她当时又是如何小心地关注着他。   “殿下心性沉稳如山岳,我自幼不曾见过殿下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殿下待人皆温然有礼,可我却总觉得,殿下实则疏离而遥远。”   唯独如今在贵妃身侧,才如天人堕凡尘一般,有了血肉与欢喜。   “我唯独见过两次,他失态的样子。”   “一次就是当时,东宫之中养的白猫儿意外死了……一次便是如今,陛下对您。”   ……   茶烟袅袅之中,李妙雪又不禁苦涩一笑。   “想必经过昨日,贵妃也知道我心中……不过,这也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她既已决心放手,便不会痴缠留恋。   她缓缓道:“我李妙雪,此生唯愿得一人心足矣。家父教我秉持廉耻,自不愿插足于他人。”   此语一出,明萝梦便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明萝梦剔透的眸眼微微一动,她眨了眨长睫,缓缓莞尔露齿,真挚道:   “那我便愿李娘子日后能觅得佳婿,白头偕老。”   李妙雪心中松了一口气,也笑了笑:“臣女也祝贵妃与陛下鸾凤和鸣,及尔偕老。”   ……   贵妃是一个冰雪剔透般的妙人儿。   怪不得,陛下会如此喜欢。   李妙雪离开暖帐之时,不禁如此想。然而她脑海之中,又因方才与贵妃所述的一席话,浮现出龙朔十三年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无人料到,即将登临皇位的太子会深夜冒雨而来。   他眉眼黯沉,如被雨水浸润那样冷淡。   那段时日,太子的身上总笼罩着一股颓靡之气,仿佛月色也一同被遮蔽。   她听说他近来过得不好,不禁暗中牵念。   李妙雪悄悄地躲在门后,偷听着阿耶同太子夜中谈话。得知陛下虽破例让太子择妃,却仍想让太子立她为后。   因李氏庞大,能为天子护航。   可那一刻,她的内心毫无疑问是欢喜的。   可灯光之下的男子一身冷清,却眉目认真地与李太傅道:   “虽父皇坚持,但却恕孤不能迎娶另媛,孤已有所爱之人。此生唯她一人,不会辜负。”   李太傅叹息一声。   太子不似毅帝多情风流,生来便是长情之人。且他自幼教导太子读书,也明白太子性情如何。   一言既出,便不会违背。   而李太傅疼爱独女,纵是知晓李妙雪的心意,也不愿让她受如此委屈。   哪怕是得以入宫为妃为后,却无君王恩幸,于深宫之中也不过是寥落孤单罢了。而相比能光宗耀祖的荣誉,作为一个父亲,却是她一生的幸福要更加重要。   后来太子登基,李妙雪便被封为寿安郡主,享食邑千户,位同皇室。   她却明白,这就是天子的补偿。   天子垂怜,许她大婚之时十里红妆。   李妙雪心中清楚,与其说是天子对她另眼相待。实则也不过是对恩师之女的歉疚,和对一个妹妹那样的关心罢了。   她李妙雪,出自世言高华的赵郡李氏,也有自己的骄傲。   李妙雪淡淡垂睫,往远处走去。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真的谢谢小天使们的评论和营养液TAT 我会努力不鸽的   感谢在2022-04-26 11:46:52~2022-04-27 22:5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遇 338瓶;35880092 25瓶;贰拾叁 9瓶;陌 3瓶;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神女   晴空万丈, 透过重重林翳,漏下几点疏光。   不远处有几名年轻男子正在闲聊攀谈,皆是风华正茂的衣冠儿郎。   而其中最挺拔那人, 眉目隽秀出尘,如鹤夺目。只是他的目光也要更为敏锐, 轻而掠去, 就落在了帐篷之后恰好徐徐走来的绿衣女子身上。   女子碧裙如芙蕖,轻眉不缀纤尘。   程晏南见李妙雪遥遥走来,却不由脊背一僵。   只因他想起昨日目睹她哭泣失态,心底隐约还有些尴尬, 担心她会因此而心生芥蒂。   可李妙雪与女婢行过之时, 却丝毫未觑他半眼。   她姿态从容如常,半分目光也未分来与他。只是在擦肩而过之时,才落下一句轻声:   “方才,我已经同贵妃道过歉了。”   女子妙音微扬, 如一丝如清风拂过般的轻快。说罢, 就见她如一只爱惜羽毛而轻仰细颈的天鹅般,裙裾轻云似的楚楚掠过。   她的背影纤瘦, 又如松树雪柳稳直。   而方才她云眉间透着的孤高清姿,也仍然如记忆中那般熟悉无损。   程晏南一怔,又低低地笑了笑。   “程兄, 你在笑些什么?”友人好奇道。   “无事。”   果然, 爱憎分明, 理智如此……才是神都之中那个素有“清宜居士”美名的李娘子。   *   “你们不要扯它的耳朵, 它会痛的。”   小女孩儿稚声稚气,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眸楚楚分明, 却漾着泪光水色。   两个高她一头的男孩子互相对望一眼, 到底不欲和女孩子争辩,他们只好将刚逮到的猎物递给了她。小白兔毛绒绒的,正在瑟瑟发抖,突然就落入了小女孩的怀中。   女孩儿心疼地摸着兔子背毛,眼睛也红得像兔子。   她才接过兔子,便一扭头跌跌撞撞地跑了。小萝卜头跑得莽撞,差点儿就撞上了人,而她将要绊倒之际,却被一双柔荑扶住。   女孩儿呆呆地仰起头,却不禁喃喃出声:   “仙女姐姐……”   眼前的女子面容洁白如新雪,灿烂华贵。晨光落在她的眸眼与发丝上,云鬓楚楚。一双清浅的瞳仁折射着浅淡的金光,好如琉璃玉石。   美得不可方物,恍如天上神女降临人间。   只见神女柔唇微牵,声音透着温煦:“该小心一些。”   小女孩正怔忡之间,怀中的兔子突然颤抖了一下,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扯了扯神女姐姐的裙裾,哽咽道:   “仙女姐姐,呜,你能不能救救小兔……”   身后侍卫看见贵妃面上的动容,便低声解释道:“这是谢家三郎的庶女,心智有些……”不全。   “本宫知道了。”   明萝梦眸中透出一分惊讶,然而她在女孩儿面前却缓缓蹲下了身,并不在意自己的裙尾曳地。   “这就是你的兔子么?”   她与小女孩对望一眼,又看向女孩儿怀中的白兔。   兔子腹部似乎是被射来的箭矢擦伤,濡红了一小片雪白的兔毛。糯米团似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栗。一副瑟瑟可怜的样子。   “是,是我从别人手下救下来的。”   女孩抹了把泪水,呜咽地咬着尾音:“小兔好可怜,差一点就要死了,呜……”   就像她一样,所以她想救它。   明萝梦的视线落在蜷成一团的白兔身上,心中莫名一动。她认真地回视着女孩,柔声道:   “我会替你救好小兔,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女孩儿的泪水还凝在眸中,猛地点了点头。   ……   派人将女孩儿送回大人身边,又碾了些草药汁给白兔简单包扎处理之后,明萝梦便抱着兔子往帐中回走。   只是路上却撞见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日光与林木正好划分出一道晦明界限,将林翳下的二人置于不同的界域之间,泾渭分明。阴影之中,是面色黯淡的崔道妩。   而另一边光明之处,则立着一个淡漠的华服美人。   她身形纤细,眉眼淡淡,好似透着一股睥睨于人的漫不经心。相较之下,反倒是昔日珠光艳丽的崔道妩浑身失去了许多颜色。   与数日前那个跋扈娇纵的崔氏女简直判若两人。   二人似乎刚刚交谈结束,正要分道扬镳。明萝梦见此一怔,却见此时二人也恰好回头,看见了她。   崔道妩神情平静,仿佛涅槃而归改了心境。   她给明萝梦行了礼:   “给贵妃请安。只是臣女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   她态度恭敬,礼仪挑不出差错,而昔日娇腴有致的女子,此时身形也清减不少。   大约是因崔相令她禁闭多日,如今才终于接禁,回到神都的权贵宴集之中。可最令明萝梦讶异的不止是她浑身气质外貌的变化——   而是她眼中昔日的那分倨傲的光彩消失了,彼时目无下尘的女郎,如今却如同磨得得钝平无棱的石块。   崔道妩离去之后,裴素月的唇边缓缓扯出一分笑来,才慢慢道:“贵妃午安。”   明萝梦对她的几分印象慢慢浮上心头。   此前在宫宴之上,拂春略略与她述明了如今皇室当中的诸多皇子皇女。   先帝风流,尤其晚年多施恩幸,后宫所诞生的稚龄皇子皇女足有几十位之多,只是如今已成年的皇嗣却并不多。   除去大长公主裴风酒,其他的几位公主皆已嫁人。如今后宫之中,也只剩下了这一位排行第六的乐平长公主。   她生得碧玉之姿,在裴神玉的面前十分亲近温软,只是几次接触,皆是十分低调,好似角落里并不起眼的小花。   而明萝梦对旁人生疏,因此也并不熟悉对方。   然而大家印象里沉默寡言的乐平长公主,此时却仿佛带着一丝露骨的挑衅。   “贵妃娘娘……身为皇兄的心爱之人,竟不知,皇兄并不喜欢白毛的畜生么?”   明萝梦抚着白兔的指尖微微一顿。   “不知,”明萝梦淡淡道:“又会如何?”   裴素月浅浅一笑。“皇兄恐怕会生气地将它逐出宫外,也可能,会降罪于贵妃呢。”   “当然,若是贵妃以为自己在皇兄的心中要更胜一筹,也可一试……毕竟谁都知道,贵妃是皇兄的心中至宝,对么?”   她不待明萝梦回应,便旋身悠悠离去。   裴素月心中想着的,却是昨夜怀璎来禀,白日所见,程公子与宝贵妃同处而密语……   又似乎那李氏女也对他有几分牵扯。   她本就厌恶极了程公子对这贵妃独特的关怀温柔,如今却又多了个意料之外的李妙雪。   刺眼之人,当真是多。   *   贵妃从林中回来之时,怀中卧了一只雪白的兔儿。她乌发垂肩,面如凝脂,秋水中好似出神而懵懂。   拂春却显而易见的脸色一白,“娘娘这是?宫中……”   可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眼神仍然紧张地盯着明萝梦怀中的白兔,似乎有些忧虑。   明萝梦瞧着她的神情,清眸之中掠过洞察,心中却十分平静。   拂春深吸了一口气。   因陛下此前的那一桩事,众人从此皆讳莫如深,几乎成了宫中心知肚明的禁忌。可贵妃又到底是陛下的心尖尖,两相权衡……   拂春正在犹豫之间,却见元蒿正好掀开了帘子。   见裴神玉归来,拂春便讷讷地行了礼,算是逃避一般匆匆退下了。   这桩事,还是得由陛下来解决罢。   裴神玉见到明萝梦时,他却也不禁一怔。   玲珑的小人儿怀中卧着一只白兔,绒毛微颤,卧在柔软丰盈之上。美人揉着垂着两只兔耳,十分悠哉。而她靡颜腻理,何尝不是一身的雪白。   明萝梦垂着睫,手缓缓地顺着白兔儿的毛,声音细软:“有个小女孩要我救救这小兔,我一时不忍,就将它抱了回来。”   她眉眼平淡,好似对方才拂春的异样毫无察觉。   可实际,此刻明萝梦的心中却在嘀咕。见不得白毛,还能有什么原因?   不就是因那只白猫儿么。   只因他昔日的爱宠死了,如今宫中就连一只白毛的小动物都不能有了么?   方才被裴素月那样阴阳怪气,而拂春也面色发白,仿佛她是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   明萝梦心中也不禁生出些委屈。   烟眉蹙成了结,她怀着几分赌气,一边低头揉着白兔儿边闷闷道:“我不能养它么?”   美人微嗔,像是只喵喵不满撒娇的小猫。   可她垂着眸眼,也因此错漏了裴神玉唇边的笑意。男人瞳光平静而温柔,他也伸过手掌,顺了顺白兔的耳朵。   只是他想,手感却并不如猫儿那样好。   裴神玉心中莫名有些怀念,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道:“眉眉喜欢兔子?那朕下次送你一只?”   野兔不知脾性,也不知是否干净温顺。   明萝梦却果断道:“不,就要这一只。”   裴神玉无有不应,自是从善如流地回答道。   “好,那便养这一只。”   见他如此平平反应,明萝梦心中才隐隐松泛,面色也仿佛好看了几分。像是方才微微炸了毛,三言两语,又被男人熟稔地哄着顺好了毛。   裴神玉却不免生笑。   猫儿容易闹小性子,乱吃飞醋,又处处爱娇。   届时等她回忆起所有来,又不知该会如何羞恼地扑入他的怀中,掩耳盗铃一样让他也忘掉。   “只是,小乖……”他清了清嗓,面上隐见豫色:“可不可以先放下这只兔子?”   “陛下还是见不得它么?”   明萝梦将兔儿抱得更紧了一些,有些警惕地望着他,仿佛又要微微炸起毛。   “不是,”裴神玉一叹,半是苦笑:“是朕想抱着你。”   那双明眸一愣,眼神又缓缓移开,似乎是有些羞涩了。裴神玉低笑一声,只好抄起娇人儿的膝窝将她抱起。   他的怀中抱着她,而她的怀中卧着白兔。   男人坐在乌木榻边,鼻梁高挺如雪山,下颔抵放在她的头顶上。俊美无俦的容颜带着一丝笑意,修长手臂就这般环着身前的小人儿。   将娇小如猫儿般的女子抱在膝上,裴神玉偏首贴着她白皙透粉的耳垂,轻声耳语:   “忙了许久,今日,朕还未抱过你。”   他声音微沉,如落入清潭之中的静玉,令她心安。   明萝梦一时哑然无话,只乖乖如往常般半倚在男人怀中。她顺手又揉了揉纯白的兔儿,兔毛绵密细软,带着一股暖意,像是只带绒毛的小手炉。   那双乌浅的眼眸,忽而发出莹润亮泽的光。明萝梦好似突然也明白了,昔日裴神玉对那只猫儿的喜欢。   毛绒绒,原来这么好摸么?   她自幼身体易疲易乏,自己都照顾不来,就更不必说照顾旁的爱宠了。而白鸠她们也担心那些家宠禽类身上不干净,染病于娇娇弱弱的小娘子。   故而明萝梦也只能艳羡旁人有宠物伴身,自己却几乎没怎么接触过。   今日倒是一桩意外。   “今日开心么?”却听裴神玉缓缓问道。   围帐将外面的寒意遮挡得严严实实,炉内沉香吐晕。她被搂抱在他的怀中,身上也渐渐暖和起来,面容透出几分桃花暖红。   “尚可吧。”   珠唇轻抿,带着一分犹豫,却被男人敏锐察觉到。裴神玉出声哄着她:   “在外面遇见了何人何事,与朕说说?”   明萝梦又揉了一把兔子毛,坐在他的膝上微侧着头,才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毕竟,说好的互不隐瞒。   她提及那个泪眼汪汪的小女孩,与所撞见的崔裴二人。   裴神玉眼底浮过一丝思量,方静声道:“裴素月是宫妃所出,昔日朕曾目睹她受欺凌,才一时怜悯,令她的条件有所改善。然而始终并无太多交集……”   只是他想,仍然要派人视察为好。毕竟事关眉眉,任何的敌意针对,都不可轻视疏漏。   “至于崔氏女,朕大约也知晓崔相的盘算谋划,一切都不必忧心,朕会解决。”   他声音平和,好似任何事情都在掌握之中,不足挂齿。   只是裴神玉话风一转,又带了丝隐约笑意,与无声宠溺:   “而猫儿……眉眉,你该知道,朕从始至终最宠最爱的,独你一个。”   毕竟猫儿与她,本就同为一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7 22:57:03~2022-05-01 17:5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狐 20瓶;清秀秋霞、小楼昨夜又东风、Cocokk 10瓶;乌拉拉理想 6瓶;_榭寄生 2瓶;求求不要挂科、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故人   鎏金银博山香炉轻吐袅袅烟华, 美人轻舒眉梢,又念及往事而新蹙起,字音也低落几分。   “可这些时日, 我也不知为何总会东想西想,患失患得, 变得自己都快不认得自己了……君玉哥哥也觉得很头疼麻烦罢?”   “仿佛我总觉得, 并不了解你。”   他的过往,离她太远。那是李妙雪曾见过英姿勃发的太子殿下,也是沈黛儿和裴素月口中曾落寞神伤,有着禁忌避讳的淡漠帝王。   可在她的身边, 他却唯独只是沉静温柔的枕边之人。   裴神玉眼中如沉墨凝然:“我就在你的身边, 眉眉。你摸得见,看得着,我并非虚假。”   他手臂举起,捏着她的下颔, 在她的唇瓣上落下亲昵的啄吻。男人的吻来得猝不及防, 明萝梦的身躯不禁微微后仰,倏尔一僵。   可她又渐渐沉溺其中, 羽睫颤抖着垂下,似如默许。   裴神玉眼神幽暗不明,吮吻着丁香兰息, 与她唇齿厮磨, 寸寸侵占。直到他将那分香灰似消沉的情绪从她的眸中驱散, 又只剩下了一汪春水。   男人气息滚烫, 唇舌间带着与平日温和截然不同的强势, 仿佛每一次深吻都想将她吞吃入腹。他的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 越收越紧, 几乎与她相贴无间。   明萝梦嘤咛一声,眸中也逐渐迷离。她的手半抵在裴神玉胸口前,身子却慢慢在他怀中化作一朵软绵的云。   彼此间堕入柔情蜜意,只是可怜了兔子。   圆滚滚的兔子被夹在两人之间,才被暖甜香烘得暖洋洋的,几乎快睡着了。却因为突然距离凑近不过咫尺的男女,感受到了挤压与压迫。   兔子不安地蹬了蹬腿,圆圆的尾巴也抖了抖。   明萝梦纤睫一阵乱颤,她气息不稳,绯红面色如桃花。脸颊缩回了几分,皎白的贝齿却轻轻一碰,忍不住道:“兔,兔儿被夹着了。”   裴神玉眉心微拢,无可奈何道:“无事,伤不着它。”   果然,别的绒毛团子都是碍眼之物。   皆不及她。   明萝梦最后软在他的怀中,眸光如湖水荡漾,纤白的手指虚软无力地落在兔儿背毛上。   她又感到男人的手掌落在她的发顶上,动作仿佛与她顺着兔子毛的动作如出一辙。所靠着的胸膛中的心跳清晰可闻,头顶又传来低沉的温声:   “眉眉大可以再更骄纵一些。朕是你的夫君,如何都受得住。”   明萝梦眼眶隐约发热,忍不住将雪面埋入他的怀中。乌浓发丝垂落,遮掩住她扑扇眸间的迷迭情绪。   他总是让她感觉到,自己是被在乎的。   可小猫却仍是不依不饶,小声嗫嚅:“哪怕是我哭着,无理取闹么?”   他对她的纵容,好似从来都无底线那般。   总让她忍不住想得寸进尺,试探更多。   裴神玉一臂圈着她,一边用手顺着她的长发,出言包容纾解着她内心的彷徨自责。   “无理取闹可以,哭不行。”   他揉了揉她的脸颊,与她额心相触,低声道:“因为我会心疼,明白么?”   小人儿水眸盈盈,脸红扑扑的,缓慢点了点头。   “这段时日眉眉大概是被梦所扰,才难免心神不宁,等过去就好了。我让宫人点些安神香,早些归来陪你。”   上霄给他额外的留言之中所,述她易多愁善感,而五情通五脏。唯有平日里小心温养,心境平和,以他龙气为庇护,才不至于引来祸患。   真真如琉璃易碎。   裴神玉念及此事,眼底愈发深沉,心中却涌起一波一波的心疼。只是他声音如弦扣清冽,仍如平时温静。   “眉眉也是只有脾气的小猫,只是朕会顺毛。顺好了,娇纵小猫就是乖猫儿了。对么,小乖?”   明萝梦微微偏头过去,耳根却一点点红了。   “……谁是猫儿。”   她才不是他的小猫。   裴神玉对她的口是心非并不感到意外。男人眉锋微舒,眼底笑意转深了些。   *   岩草侵白霜,又被万丈朝光一点点消融。隐约听飞鸟清鸣过长空,该是个疏朗明媚的日子。   只是眼前的沈黛儿却眼角泛红,神色黯淡。   明萝梦心中略感讶异,她今日将对方邀来,本想与她说说话。却不料许是沈黛儿才哭过一场,甚至尚未来得及遮掩,面上泪痕仍清晰可见。   沈黛儿愁眉难展,唇边苦涩:“让贵妃娘娘见笑了。”   明萝梦却垂了睫,未去看她面上伤心,只轻柔道:“沈夫人,先吃点东西吧。”   她令拂春端上一盏新沏好的清茶,与一碟奶酥。   如今虽是在远郊山林之中,然而众人皆知陛下宠爱贵妃,尤其贵妃体虚易乏,仍令人每日从京中策马送来新鲜的瓜果点心。   故而午后的甜糕茶点,就不曾断过供应。   沈黛儿心中暗叹一声,到底盛情难却,她也只好顺着贵妃的意,低头默默地拈了一块入口。   奶酥绵软,丝丝入口即化,可那分甜,却也勾出了她内心的那分苦来。   泪水失控地啪嗒坠落,在茶盏泛起重重涟漪。   暖香与奶糕甜香萦绕之间,她的心防也渐渐坍塌,而面前的女子面若金莲,一双明澈的瞳仁如清水碧波,柔柔徜徉心河,让人生不出戒备。   沈黛儿的泪水再也难以压抑,她忍不住捂面痛哭。   “呜……”   泪水倾泻从指尖漏下,直至泪濡袖口,她方才平静下来。女子一张素面梨花带雨,她深吸一口气,颤着指尖接过明萝梦递来的巾帕。   明萝梦一顿,终是轻声道:   “沈夫人若是遇见了什么难处,不介意的话,也可以与我倾诉。”   沈黛儿手指微绞,心中彷惶。她的视线落在巾帕上的缠枝桃花刺绣,却忍不住想起了龙朔十三年的东宫春梅。   彼时灿烂灼灼,开了满枝,恰如她昔日韶华正茂。   她将泪水擦干,眼神却渐渐陷入虚空之中,终付惨淡一笑:   “承蒙贵妃不嫌,妾身便当笑话说说。其实,也不过是一桩陈年旧事……”   沈黛儿与邻里的曹斌本是一对青梅竹马,自幼相识的情谊,自是言笑晏晏,两小无猜。两家邻居也关系不错,就为他们二人定了亲事。   龙朔八年,她被挑入宫中成为女官。曹郎说,会等她回来,于是沈黛儿也满心期待,   期间曹斌也中了举人,渐步青云,坦途光明。   而沈黛儿在东宫之中,也渐渐成为了阅历丰富的司膳女官,她仍然不时能够收到曹郎寄来的礼物,东宫中的小姐妹们也无不艳羡。   直到有一次同乡顺嘴一提,见曹斌去了趟首饰铺,可沈黛儿却未收到任何东西。   她以为他移情别恋,伤心哭了许久。   直到后来她收到曹郎寄来的头花,以为误会一场,才破涕而笑。宫中的姐妹们因此事,也都笑话黛儿可是个醋坛子。   她们让她好好把握住未婚夫,别让其他娘子勾了魂。   那时,沈黛儿以为往后一生便是如此。日后出宫嫁曹郎为妻,托付如此良人,想必也能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后来及到年龄,她便放出宫回了家中,而曹郎也已以进士身入朝任职,为翰林院编修。二人如期成亲,一切皆如她料想那般。   起初也恩爱有加,如胶似漆。可慢慢,一切就变了。   曹斌不再是原本那个老实温和的竹马,他夜不归家,对她百般挑剔。如同金玉露出了内里的败絮。   冲动之时,也会赤红着脸破口大骂,毫无诗书礼仪。   沈黛儿在东宫之中磨炼几年,见过多少魑魅魍魉,她冷静下来,又如何分辨不出是枕边人的变心虚伪?   沈黛儿才渐渐明白,原来当年的那份首饰簪花,的确不止是独给她一人。倘若不是她曾身为东宫女官的这份荣耀,恐怕曹郎也早已改了主意,另娶他人。   故人易变,只是她却不甘心。   直到今日在冬狩的场地之上,她偶遇户部侍郎之女范氏,她对她冷嘲热讽。沈黛儿才知道曹斌究竟与何人眉来眼去。   而自己在旁人眼中,也早成了弃妇之身。是啊,无子无女,又不得夫君欢心,将会落得如何下场……   原来随着曹斌的官阶有望擢升,他也已早有了更好的算盘。他在背后对那新寡的范家女郎百般讨好,二人暗通曲款,就差等她下堂成全。   而她和曹郎十几年的情分,到头来也比不过男人眼中的功名利禄,与新鲜颜色。   “他以为他可以摆脱掉我,另娶娇妻……”   可,凭什么呢?   她非要与他痴缠不休,哪怕咬牙苦熬,也不愿见他小人得意。   她沈黛儿空空付诸这十几年的等待,几年侍奉公婆夫君,柴米油盐磨去她所有青春,又如何甘心?   “如今妾身想来,起初就是被他的几句甜言蜜语蒙蔽了心窍。可如今醒悟,也已经晚了,就如同泥足深陷。   且若是真的顺着他的意思和离,妾身又该何去何从?”   故而她如今唯一能做,也不过是咬牙熬着。沈黛儿此时泪水已干,只自嘲道:   “都怪妾身不是,让贵妃听了这些晦气之事。这些话妾身未曾与他人说过,只是今日一时情难自禁……”   明萝梦如听罢一曲悲歌,心中幽幽叹息。   她天性多愁善感,方才也随沈黛儿沉浸在故事之中,因薄幸的男子而感到不忿,也为故事中人感到唏嘘。   可她心念一动,不由出声道:“倘若我说,若是沈夫人不必忧愁呢?与其互相折磨……放下,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的办法。   而你,或许也仍有别的路可以走。”   沈黛儿不知她意,只喃喃重复:“别的路?”   可二老已逝,兄嫂也并不在乎她,她还能依靠于谁呢。   明萝梦却郑重点了点头,她望着她无助的双眼,轻轻道:“沈夫人可愿来我关雎宫?”   清眸流露悲悯,如神女温柔,俯瞰人间。   沈黛儿一怔,又猛然垂了头,眼中泪意闪烁,忍不住揉紧了帕子。   她心中清楚,贵妃是在给她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重回宫中,对她而言,这是何等天大的恩赐?   她不会一错再错了。   *   “薛大人不必客气,送妾到这里就好。”   沈黛儿对面前的男子颔首道。   男子是个武将,生得高大孔武。他古铜肤色,粗眉大眼格外精神,看起来朝气蓬勃。   他是宝贵妃身边负责护卫的右骁卫将军,薛开。   薛开闻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分明是健硕的男儿身躯,声音却带着几分莫名的青涩:   “夫人也不必客气,贵妃吩咐属下务必将夫人送到营帐之中。以免路上不长眼的人冲撞了您,那可不好了。”   沈黛儿第一次站在这样健壮高大的男子身边,心中不由有些发憷。   可她也知,许是贵妃为了给她撑腰,心中不禁一暖。   薛将军这样说来,她也不好再拒,二人只好同行一路,回到了山脚下的营帐之中。   “到了。”   却不料沈黛儿的夫君曹斌也在。   曹斌远远见到沈黛儿与一个高大男人并肩走来,不由心头火起,一把就将她扯了过来。   “和外男如此亲近,不守妇道……沈氏,你可知女则女诫?何为礼义廉耻?”   沈黛儿眼角霎间转红,可她不想在旁人面前流露脆弱,只冷冷讥讽回敬道:   “怎么,就许你和范家娘子眉来眼去?礼义廉耻,你配提这四个字么?”   曹斌不料竟被她戳穿此事,一时血气上涌,“你,你这无知妇人——”   他心气不顺,正冲动抬手欲扇去,手臂却忽被一人稳稳攥住,丝毫动弹不得。   对方力气之大,让他如感骨裂,疼得额际渗出冷汗。   薛开攥着他的手臂,面色冷然不屑:“只会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作者有话说:   眉眉:神奇小猫,救困扶危   pps前情提要   沈黛儿:前面点化小猫明白自己心意的粉衣宫女   薛开:看守小猫的小卒,裴神玉的话痨迷弟   感谢在2022-05-01 17:51:18~2022-05-02 22:2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波卡利斯如是说。 10瓶;Sunny89 2瓶;大大今天更新了吗、流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篝火   香屏之后, 女子云鬓低绾,一双柔白纤细的手如暖玉温润,正接过宫婢递来的青青碧草。边逗喂白兔, 边问道:   “薛开,你觉得那曹斌如何?”   “简直猪狗不如, 狼心狗肺!”   薛开想起方才那幕, 就气不打一处来。   “娘娘您是没亲眼看见,那窝囊废看起来是个斯文老实的,一开口竟然比属下见过最刁蛮的乡野村夫还要不讲理。后来他恼羞成怒,竟还要对沈夫人动手。   要属下老家那边的话说, 下等人才打媳妇!”   他毫不留情地对曹斌一顿痛批, 话锋一转,又自然地切换为了他的老生常谈:   “要属下说啊,男人还是陛下这般好。陛下性情温和,兼资文武。虽是以武平天下, 却从来都不伤及妇孺, 那才是真男人!”   薛开又一如既往地,开始滔滔不绝地称赞起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陛下。   “且陛下又如此深情, 对贵妃您也如此温柔体贴,属下以为,简直就是大乾天下第一好的夫君……”   明萝梦浅眸中浮过一丝无奈, 缓缓道:   “本宫知道了, 你退下吧。”   薛开言语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然而却如鸭子嘴被人一捏, 没了声音。只好讷讷领命退下了。   拂春见此不由笑道:“薛侍卫也是个妙人。”   明萝梦眸含嗔笑, 摇了摇头。“倒是未曾发现, 原来宫中还有这么个人物。”   薛开本是掌宫禁宿卫的右骁卫将军, 冬狩时才在帐外负责巡逻监察。   裴神玉道对方是个忠心可用之人,让她平日里随意使唤。可明萝梦却没想到,对方面向看起来憨厚青涩,一开了口竟是这个性格。   话能说上三天三夜,且张口闭口,都是陛下如何如何。对陛下追捧无比,简直就像极了裴神玉的狗腿子。   拂春将吃得肚饱圆滚的兔儿抱下去,又解释道:   “薛将军也是昔日陛下征战江陵之时,一手提拔之人,他忠心耿耿,对陛下绝对忠诚。先帝崩殂那日,就是薛将军在景元殿外发现不对,及时通秉陛下,才避免了一场祸患……”   拂春又简略提及了龙朔十三年时,淑妃与齐王合谋的那一场堪称宫变的秘事。   明萝梦面上静静听着,心中却卷起微澜。   因拂春不仅是对宫内外诸人信息如数家珍,更是对宫闱秘事也了如指掌,而这些都并非普通宫人能够知晓。而无论事涉何人,拂春会对她直言不讳,知无不言。   想必其中,应有几分他的授意。   ……   是夜。   忙碌半天检阅军阵的天子终于回到帐中,能够见到自家欺霜赛雪,香香软软的小猫美人。   此时明萝梦正慵倚犀角榻上,抱着那颗葡萄花鸟纹银香薰球,闲闲翻阅着话本。一张雪容含娇,似乎正看到精彩处,半咬着唇瓣。   她蜷在锦被中,手指都吝啬伸出被外,应是又嫌冷了。   因娇人儿手足常凉,哪怕贴身抱着小熏炉,也很难彻底觉暖。如今虽仍能沐浴,却不似能在宫中温池里泡上许久。离水之后,肌肤一会又散了热气。   见他回来,两颗猫儿眼才终于焕发宝石一样的光彩。   裴神玉扯唇一笑,褪去大氅与六合靴之后净手毕,方上了榻,展臂将小人儿拥入怀中。   “你回来了!”   可他还未开口,明萝梦已自动黏了上来,如玉裁的小脸埋入他怀中。   香炉香球,千重绣被,皆不及他。   男人身上像是炭火源源不断的火炉,是她冬日最为依恋喜欢的安心之所。且他肩膀宽厚而温暖,窝在他怀中看书,也比卧在榻上还要舒服。   裴神玉捏了捏她的小手,眉头皱起:   “又冰了。”   他不再说话,将她的小手偎入怀中暖着,男人胸膛的肌肤贴着她僵冷的小手,渐渐汲取温度。女人娇小,莲足也可以一并蜷入怀中暖着。   猫咪似的人儿在他怀中窝了一会,却又开始闹了。   她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软眉轻攒,从他的怀抱中逃离出来。又推着他的胸口离自己三尺之外,娇颜含薄嗔道:   “好热,不用你了。”   裴神玉眉间掠过清冷,刮了刮她的琼鼻。“小乖用得着朕时,就撒娇求抱,用不着了就弃之敝履?”   “谁教你的?”   他气而反笑,真真像极了没心没肺的猫儿。   抱着软枕的小美人却振振有词:“若是论朝三暮四,我可比不上你们男子。”   裴神玉剑眉一挑,隐约察觉到了端倪。   “今日又发生了何事?”   明萝梦心中仍有几分忿忿不平,便顺着他所问,略略提了几句曹斌与沈黛儿之事。   “哼,还不是你们这些负心薄幸的男子……”   想起如此忘恩负义之人,她又不禁想到明弘谦,脱口索性都连裴神玉都骂了进去。   只是小猫到底倦意上涌,才叨叨了两句,就贪睡起来。她困乏地颤着眼皮,卧在男人臂弯之间,一会就安安静静地阖上了眼眸。   只剩下裴神玉怔在原处,却无从申诉。只能哭笑不得地拧了拧她的软腮,偏偏动作还顾及着她,没有用力。   “朕也被你给牵连冤枉了。”   他无奈抚着怀中娇人儿的发丝,心中却记上了一笔。   曹斌?   让眉眉作此联想之人,的确不可饶恕。   *   天朗气清,湛湛白云漂浮而过。   冬狩已近尾声,如今正值闲暇之日,众臣子家眷皆可以在场地中恣意打马猎游。   天子所骑的仍是银鞍白马,只是雪白的骏马身边,如今却多了一匹枣红色漂亮非常的小马。玫瑰石为鞍,上缀金色铃镊,鬃毛柔顺,两颗葡萄眼乌黑莹润。   只是马背上的明艳贵妃,则要更引人注目。   女子体轻腰弱,身披白狐大氅,兜帽上的一圈白绒毛笼遮着雪白小脸。全身也被遮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暖和极了。   俨然是陛下的手笔。   然而露出的一张杏面姣好,娇妍明艳,眉如望春山,唇似牡丹瓣。眼波流转之间,无声动人心魄。   众人正肆意漫游,也不时有人不由偷偷侧目望去。   只见贵妃笑意娇慵,往远处遥遥一指。   陛下轻笑回应,眉目间俊朗开怀。   之后男人便顺着她的意,驱马往那处驰骋而去。山林远而高阔,森绿无限,枣红小马驹也哒哒迈开了蹄子。   两匹马一路并行,消失在遥遥尽头。   到最后,男人索性展臂揽着她的腰肢,将容色胜雪的美人抱入怀中,让她坐在雪白骏马的前头。那匹温顺的枣红母马仍被缰绳所牵跟在一旁,只是上面已没了人。   裴神玉的手护在她身边两侧,持着缰绳,将心爱的小人儿揽在怀中,带她驰骋山林。   在他身边,她如同一只自由的雀儿。   “驾!”   *   暮色入夜,侍卫们则在空地上升起了火,架起了木架子,将这几日猎来的猎物架在火上炙烤。   火星飞蹿,发出哔剥声响。   歌谣清乐也渐渐萦耳,美酒盈觞,乐姬或才艺出众者皆载歌载舞。或有才情之人,也表演起曲目或行令赛酒。   最后众人也不禁被气氛所染,纷纷参与其中。   可此时的裴神玉,却在心无旁骛地为明萝梦烤着鹿肉。男人侧颜俊美如玉,火光勾勒出坚毅的下颔,高挺的鼻梁,呈现流畅深峻的线条。   他手握长木签,不时翻动,给鹿肉刷上一层油。   鹿肉被炙烤到已是半熟,发出滋滋声响,色泽红如胭脂,十分鲜嫩诱人,柴火熏香也弥漫四周。   明萝梦偎在他手臂边,眼巴巴地瞧着,一边发出小声惊叹:“君玉哥哥,你还会这个?”   女子声音轻软,带着一分无声崇拜。   裴神玉淡淡勾唇:“早年入军中历练,行军路上平日里并无膳房供应,靠的都是山林野炊,基本也就自己掌握了,自然都会……片鱼也不在话下。”   身边小猫的眼睛一闪一闪的,让他心中生出愉悦。   “好厉害!”   小猫听到片鱼,眼里的光芒不由更盛了。   男人哪怕是烤肉,姿态也认真无比。   牢牢吸引着她的视线。   最后,裴神玉用匕首片了一小块鹿肉,放在一旁的瓷皿上,认真吩咐道:   “小心烫,晾一会凉了再吃。”   她是个猫舌头,吃不得半点烫的。   裴神玉又回头命侍卫去拿些酸奶来,以防她待会娇弱的肠胃食用鹿肉太多,不好克化,也容易上火。   她被宠得不需要做任何事,只需要静静等吃就好。   明萝梦只好抱膝坐在一边静候,又变成了望眼欲穿的小猫。她注视器皿里的鹿肉,小猫明晃晃的瞳仁里满是垂涎。每过一会,便按捺不住地问:   “好了么好了么?”   裴神玉无奈一笑,只好先切了一小块。尝过不烫,才再另切了片,小心翼翼地喂她。   小美人遂扬起雪白脖颈,猫儿眼微眯起。她伸出红色小舌,一副乖巧讨食的模样,令男人眼底暗沉。   “馋猫儿。”他低笑道。   “眉眉才不是……”   而与此同时,程晏南也和李妙雪在不远处同时烤着鹿肉。只是情境却不尽相同。   李妙雪急匆匆道:“你快些翻面,都被你烤焦了!”   “好了好了……要不李娘子自己来试试?”   “我可不干。刚刚赌书猜字可皆是你输了,你得认赌服输。”   “是是是,都怪我输了。”   李妙雪平日看起来淑婉端庄,最讲仪态,如今却为贪图一口享受,也喋喋不休起来。三言两语就让程晏南连连告罪,继续任劳任怨给她烤着肉。   他心中却叹了一声,还不是他让着她的。   而一片欢声笑语之间,唯独角落里的裴素月冷冷清清,她目睹着程晏南和李妙雪二人之间的亲密,不由咬牙切齿,气如河豚。   怀璎叹气一声,“长公主要不要也尝些鹿肉?奴婢也去拿些肉串来烤?”   裴素月冷冷道:“这等油腻之物,怎配入本宫肠胃。”   是了是了,乐平长公主体态轻盈苗条,平日里几乎只茹素不沾油荤。   怀璎一噎,只好继续默默地拨动着火星。   只是,许久未见过这般热闹了啊。   ……   篝火渐渐熄灭,宴上也只剩下残羹冷炙,众人皆酒足饭饱。或酒气熏熏的划拳猜谜,或耳语喁喁。   明萝梦也吃饱了,不由摸了摸肚子。   她扯了扯裴神玉的袖子,尾音软甜,满足道:“好饱。”   男人轻轻一笑,不予置评。   小猫的胃口不大,吃了两块肉就嚷着饱了。真就是吃猫食一般,恐怕除了吃肉都是喝酸奶喝饱的。   裴神玉眼带纵容,低头一手捧着她的脸颊,一手拿着巾帕给她擦了擦唇角。   可那双秋水眸中忽掠过灿烂明光。   像是漫天星辰掠过,美不胜收,令他眼底微怔。   “君玉哥哥,落雪了!”   她忽而雀跃地伸出手,指着天幕,裴神玉也顺着她的目光仰首望去。   夜雪来得突然,如纷纷扬扬洒下琼玉碎屑。   是啊,下雪了。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和下章开头的时候脑海里的画面总感觉很温馨,类似所有人物集体冬游ww   下章就回宫啦,回宫后开启白月光副本√   感谢在2022-05-02 22:23:42~2022-05-03 20:3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帆想逃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五 2瓶;小帆想逃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宫女   “我还是第一次见神都的雪呢……”明萝梦扯着他的袖子, 声音娇里娇气,小猫却又因一阵寒风吹来,冷得跺了跺脚。   不, 龙朔十三年的时候你就见过了。   “……等下我要让拂春多添一个暖炉子才是。”   裴神玉却回想起那时总喜欢懒洋洋卧在藤制熏炉之上,几乎摊成一张白色猫饼的猫儿, 不由无声笑了笑。   “咦, 你笑什么?”   明萝梦忽像是发现了他莫名其妙的笑,两只手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好似十分惊奇。   小美人嘴角又一挂,不太高兴的嗔怪道:   “君玉哥哥是不是在笑话我, 反正横竖, 最后也还是得靠君玉哥哥来取暖?”   他可不就是她的人形暖炉么。   裴神玉却将她抱入怀中,揽着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垂首虔诚地吻了吻她的发顶。   “没笑你,是朕心甘情愿给眉眉取暖。”   男人垂首, 眸中纵溺如重重海水将她包围。   火炉也有凉的时候。她最宝贝, 也最娇贵,唯以他龙气为养, 夜中体温相贴,才能令她一夜温暖安睡。   可他却甘之如饴。   ……   漫天飞雪如积羽,乘风在空中打着旋儿, 又簌簌落下。雪下得大, 只一会就铺了一层。   裴风酒和符婴在雪地上并肩同行。   皮革靴踩着如茵雪毯, 发出‘吱吱’清脆的踩雪声, 两人相近的足迹蜿蜒身后。   篝火遥遥, 歌声与欢笑也显得疏远模糊。   男子面容仍是百年如一日的疏冷, 长睫垂下, 余光却不经意瞥过身侧的长公主。   她的面孔真切,近在咫尺。   毕竟是和素来俊美闻名的陛下同出一母的姿容。裴风酒虽平日里看起来是个恣意风流、潇洒倜傥的长公主,可她平日作女儿梳妆时,却也十分姝美大气。   眉如竹,目如剑,是一种萧飒无双的美。   如此场合,她难得穿了一袭红裙,髻上插金钗。不说话时,更显得艳光凛然,让人生出不可亵渎之心。   符婴抿了抿唇,又无声收回了视线,轻声道:“殿下冷么?”   裴风酒有些讶异,但还是摇了摇头:   “不冷。”   只她仍忍不住心中嘀咕。也不知符婴是吃错了什么药,问出这个问题……   昔日她在安西过冬,那才是真正的萧萧苦寒。   裴风酒自诩是个矛盾的人,她在好友身边向来百无禁忌,行事肆意。但在这样多人围聚同欢的宴饮之中,反倒嫌弃人多喧闹,喜欢独自一人。   也或许是因为她从小就身处皇宫权贵之中,所见都是虚伪矫饰居多。   倒不如在熟络的人身边自在笑谈。   只不过如今,又多了一人并肩。   虽然平日这人就像是个无声的影子,闭口不语如木偶。也因此,裴风酒才会惊诧于他的突然开口。   然而毕竟这些年来,符婴变得越发寡言少语了。   尤其他入了暗卫营后,更像是一柄满心泣血复仇的剑,缄默,冷淡。   她心中唏嘘几分,缓缓怀念开口道:“符婴,你还记得当初你才来公主府时,还会输给我么?”   “记得。”   他如何敢忘。   符婴下颔紧绷,想起那时被少女持剑压在身下的场景,心中就跳了跳。   男人耳根透出不易察觉的红。   “时间过得真快啊。”裴风酒并未察觉,只是摇摇头。   一转眼,他已成为如此精湛顶尖的杀手。而他们相识也有十几年了。   她话语微微一顿,又道:“符婴,等你报仇雪恨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话题,她从未开口问过他。   曾经那个还有几分桀骜青涩的少年,突然就像是一夜成长,变得像是一柄冷淡寡言,只会沉浸在血海深仇之中、挥向敌人的刀。   他将所有心事埋藏在心底,面上再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这些年,因昔日他们之间的交易,他始终一声不吭地守卫在她的身侧。   他做她的刀,她予他庇佑。   符婴低着头,眼眸中如漩涡深海,却藏着心底的汹涌情绪,口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所露出的分毫情绪,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属下惟愿,能长久侍奉在长公主身侧。”   雪花落在他们头顶,好似他们此刻也度过了这一生。   她以为这不过是一场交易。可却不知他早已变得贪心,想要更多。   只是如今他尚且卑微无名,一切只能深埋于心。   *   冬狩结束,众人又回到了神都。一切仍如以往那般,只是似乎也隐隐有什么不同了。   关雎宫内香风轻薰,烟景如初。   碧玉雕芍药屏风之后,明萝梦娇倚金枕,如云的乌发堕了满肩。   白鸠正在给她绾发梳妆。一张明镜映出美人桃腮花容,杏眸如天然湖泊明净,透着分无辜娇妩。那身金线牡丹桃红华服,更衬得玉肌如凝脂,人儿婵娟。   白鸠边梳着发,边笑道:“娘娘如今身体,是要比以前是好了许多了。”   以前每逢冬时,必定是阖府最提心吊胆的日子。然而娘子横竖还是得病一遭,又需小心哄着喝药,时刻侍奉在侧,生怕病情加重了。   可如今每日御医问诊,陛下处处悉心照料,反倒不再像往日那样动辄病起来了。   女子面容红润,也不似昔日彻底如雪苍白,明眸更是干净温润。明萝梦闻言一怔,也轻轻挑起唇瓣:   “是么?”   许是因为日夜有他在身边,为她温暖手足,又时刻叮嘱她多穿衣喝热茶。甚至夜里时而还会醒来,检查她有没有盖好被子。   他虽是日理万机的天子,却对她处处无微不至。   如民间夫妻一般,将她小心呵护在手心。猫儿眼闪烁一下,靥边又透出娇秾春色。   白鸠又为她绾好云髻,不禁赞叹道:   “娘娘如今真美。”   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   *   转眼便是元夕。   关雎宫中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帷帐屏风都换上了新的喜庆图样。   明萝梦支颐坐在月牙凳上,好奇地望着廊外的宫人们,正张灯结彩一般挂上红鸾灯笼。   她拈了一颗龙眼尝着,边道:“往日,宫中都会这么热闹么?”   拂春莞尔一笑:“娘娘有所不知,这都是今岁内侍监才刚刚置办的东西。”   往年的紫微宫如何冷清,自不必说。   只因元夕,也是陛下的禁忌之一。   可今岁却是长夜未央,处处繁华光景。   瞧那千盏明烛攒起的红莲鸾灯,庭燎焚香,皆是陛下用来哄贵妃一笑的玩意儿呢。   转眼,也已是上元四年了。   ……   “哎,你们听说了宫外云花楼,那出《灵猫救太子》的评书了么?”   “名气这样大,谁不知道?”   “云花楼见势头火热,还令人誊抄了话本子,好让那抢不到席位的人也能看。我就拜托同乡出宫采买的时候,给我也捎了一本。”   “我也……”   三个宫女互相对视一眼,确认了彼此都是看过话本子内容的人。   便开始津津有味地交流起阅后感想来。   “虽是杜撰的别的朝代和人物,可那三战三捷的云明太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就是指的那位么……”   龙朔十三年,昭武太子平定江陵,这是大乾人人皆知的事儿。只不过宫中之人却又多知道一件,也是同年,太子带了只白猫儿回东宫。   后来,殿下对那猫儿宠溺至极,东宫也是无人不晓。   只是大抵好景都不长久,那猫儿还是没了。听说,陛下沉痛至极,才令从此阖宫无猫。   这猫儿的事,也渐渐成为了一桩禁忌。   可后来也不知是谁漏了消息,风传到了宫外民间,编得绘声绘色。   “哎,不过要说那话本子写得可真精彩,猫救了太子,又化成了个美人儿,与太子朝夕相处,渐渐生情……剧情怎一个活色生香了得。”   宫女皱了皱眉,又出声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是那白猫化成的美人儿,才是真爱。   那么陛下又将贵妃置于何地呢?”   “这还用说,一个是白月光,一个是如今养着好看的富贵花呗。”   宫墙之外,明萝梦的脚步微顿。   女子揉了揉太阳穴,神情疏淡如云,乌睫垂坠如感乏累,启唇道:   “我独自在亭中歇会儿。”   拂春并不意外,贵妃足娇易累,时常路走到一半就要歇息一下。她遂体贴问道:“可要奴婢去安排步辇?”   明萝梦摇摇头,只一言不发独步迈入亭中。   拂春和其他宫人便在亭外不远处等候。周围空寂,只剩下沙沙风声。   而与此同时,间隔一道溪流的宫墙之后,三个正在打扫的小宫娥毫无察觉,仍在絮絮漫聊。扫帚拂地的沙沙声与风声作为遮掩,低弱的话声间杂其中。   唯独被听觉灵敏的猫儿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   “我倒是知道,这说书的灵感大约出自何处……龙朔十三年时,就听说有人元夕曾在街上目睹过太子真容。说是见殿下与一名女子并肩而行,还猜中了盏鸾凤花灯。   那人形容出来的外貌气质,可是与陛下分毫不差!”   大家唏嘘不已,其中一个小宫娥仍是好奇,不禁问向另一名道:   “雨晴姐姐,你也在宫中也待了许久,你可知当年的事情?那话本上说的可否属实?”   毕竟猫化人这事儿算是灵异志怪,偏又涉及缠绵爱恨,最是吸引女子。   被问及那宫女神情恍惚,才悠悠道:   “我本来是不信的,但是听到这里,倒也有几分半信半疑了。那时候殿下身边确实有个侍猫的宫女,她与那猫儿形影不离。且日夜蒙着面纱,谁也没见过她的样子。   “若是说真有那猫变作的美人,恐怕也就是那名宫女了。似乎,也从未有人见过她和那白猫同时出现。”   “对对,我也想起来了……那宫女叫什么来着?”   叫雨晴的宫女思索一番,迟疑道:“应是叫梅梅?梅花的梅。”   亭中,明萝梦的手一颤。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3 20:36:21~2022-05-05 11:1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8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宝匣   明萝梦回到了关雎宫中。   沈黛儿察觉到她面容上的心不在焉, 关心道:“贵妃娘娘,可要先休息一下?奴婢去拿些茶点来。”   她如今在关雎宫中任职司膳女官。那日她与曹斌彻底撕破脸皮后,很快就刀斩烂麻地提出了和离。   而曹斌因前些日子陛下意外降罪, 如今晋升无望,更是巴不得赶紧另攀高枝。且他也有几分畏于沈黛儿得贵妃欢心, 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事情进展得无比顺利, 原来十几年的情分,要断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沈黛儿又听从明萝梦的劝告,没再选择和曹斌不死不休。以至于哪怕后面兄嫂来劝告,她也未曾犹豫。而她和离之后, 更是马不停蹄地很快入宫任职, 令曹家人与兄嫂都大吃一惊。   当她穿上了熟悉的女官服制,却变得容光焕发,好似那几年之间的蹉跎消磨,都随着那些陈旧的簪花钗裙, 一并被她抛之脑后。   “贵妃娘娘, 来试试奴婢新制的薄荷茶吧。”   她的笑容之中满是温暖慰藉,而此时低落的一方, 反倒成了明萝梦。   明萝梦颔首而垂眸,浅酌一口茶水。   此时殿内唯独二人。茶烟氛氤之中,女子睫羽低垂, 一言不发, 像一株散发着凋零气息的花枝。   沈黛儿犹豫片刻, 还是出声道:“娘娘, 可是有心事?”   明萝梦眸如雨雾缭乱, 心绪也散落在了雨水之中。   她如一叶障目, 看不清遮掩在浓稠迷雾之后的景色, 究竟是平路花树,还是深不见底的沼泽池渊。   可她还是选择问出了口:“沈女官……可还记得当年在陛下身边,侍奉猫儿的那名宫人么?”   那些话,本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市井传闻。可明萝梦不知道为何却心悸得厉害。仿佛从虚空里面,有什么即将要破土而出。   充满了危险与诱惑,无论是黎明还是火光,都让她忍不住飞蛾扑火一般去接近真相。   她此刻清醒到可怕,做不到自欺欺人。   “侍猫女官?”   沈黛儿一愣,慢慢回想了半晌,方开口道:“她……似乎叫梅眉。”   “陛下宠爱那只白猫,就另设了个女官闲职。让从宫外寻来的女子与白猫儿同住梅阁,以便日夜照料猫儿。”   可沈黛儿毕竟初至关雎宫中,平日只负责侍奉茶水点心,她自然不知道陛下平日里对贵妃的爱称。也就是宝贵妃的小字,同音的“眉眉”。   沈黛儿仍在诧异明萝梦为何会提起此人。   “不过她在龙朔十三年时就意外身亡了。陛下仁慈,似乎还令人将她的尸骨收殓,与猫儿的骨灰同安葬在碧霄宫中……贵妃娘娘?”   她却迟疑地停了声音,只因面前姣丽女子的面容此刻泛白如薄纸,仿佛轻轻一触就要碎了。   贵妃似乎十分伤心。   连山水似的眉眼之间,也凝着凄伤的霜雪。   *   又是一夜如坠入深井,永无止境的梦境。   当明萝梦醒来之时,身侧已没了半分余温。熏炉里的香也渐渐冷了。她裹着鸳鸯被,只感到久违的寒气寸寸冰凉入骨。   若说冬狩时的猛虎之梦,不过是她庸人自扰。那么如今一切,就像是有迹可循。   她四肢疲乏至极,眸眼中是散不开的迷雾。   可此时,桌上的一张字条却映入眼帘。   明萝梦走下榻去拾起,看见是裴神玉的字迹。   男人的口吻仍然温柔,细心地叮嘱着她今日注意膳食,又向她致歉,道中午仍有政事在身,不能回来陪她。   她眼角酸涩,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水。   明萝梦忽而蹲下身来,又从床底翻出了那本《灵猫救太子》。这是她拜托白鸠瞒着其他人,悄悄从宫外给她捎回来的。   许是因如今四海承平,天子开明,这些民间逸闻也得以放肆想象,甚至在神都之中无声流传开来。   “白猫卧于太子枕边,轻轻蹭了蹭太子的掌心,一副娇憨宠态……”   里面的字句绮软,仍然清晰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可又偏巧因这两日裴神玉政务繁重,一日晚归,一日宿在了勤政殿中。与她几乎错开时间,故而男人尚未察觉到她的不对。   他只以为猫儿是因春困长眠,却不知她白日读着以他为形象的话本,入夜经历着的又是怎样一场残忍的梦境。   乌发披坠,笼罩着明萝梦瑟瑟发抖的身子,她像是一只无措的小兽,孤落无依。   两日以来,她始终身堕噩梦之中,浑浑噩噩。   而梦中所萦绕,皆是那一对幻影……   她突然很想去见裴神玉。哪怕知道兴许只是谣言,她该相信他。可也仍然想听听他的声音,缩在他的怀中寻求慰藉,以获得一丝安全感。   就哄一哄她吧。   *   “贵妃娘娘,您来找陛下么?”   勤政殿外,宫人面露诧异。毕竟众人皆知陛下喜爱贵妃,常是陛下前往关雎宫中。而贵妃娇懒,倒是几乎不曾来过陛下处理政务的地方。   “陛下正同李大学士等人在燕园同游……约一炷香后才会归来,娘娘要不先在殿内等一会?”   陛下对贵妃爱重非常,无人不晓。宫人便毫无疑虑,自然而然地将明萝梦迎入了殿内。   “好。”   明萝梦便轻轻颔首,提裙独自进入了内殿。   大殿寂静无比,仿佛纤尘在此也不敢放肆轻舞。殿中央挂着一块大气凛然的牌匾。金兽所燃淡淡龙涎香,连空气之中都透着无声威仪。   可明萝梦不安的情绪,却终于在此得以松弛放下。   许是因为在有他的气息的地方,她才终于感受到一丝安心。明萝梦浅浅呼出一口气,踱步走进了书房,软倒在了唯一的一张紫檀木椅上。   只是男人不畏冬寒,书房内的炭火不如关雎宫中那样充盈,春寒也尚且料峭。她只好如同一只蜷起身子取暖的小兽抱着手臂,半晌,又侧首卧趴下来。   云髻上的金饰流苏也轻轻垂坠在檀木案之上。   明萝梦此前心神受扰不宁,如今殿内的那分轻寒更是加重了她的疲惫。她的长睫如同一只受累的蝴蝶,终于可以栖停歇息。   可当她侧首,视线却恰好对上了书桌边的一个宝匣。   那匣子以紫檀木制成,重重雕刻,镶嵌着颗颗宝石,十分雅致精巧。   并不像是男人平日里所用之物的风格。   这会是他的匣子么?   宝匣被放置在书桌上的最顺手之处,主人若坐在此处,一伸臂便可以触及。可若非她刚好俯趴在此处,因文书堆叠,却并不容易察觉。   明萝梦望着那只匣子,猫儿眼轻轻眨了眨。   她对那样精美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抵抗力。且那匣子的外形,看起来更像是以盛女子梳妆所用的妆奁匣子。   就像,一个诱人的礼物盒。   明萝梦屏着呼吸支起了身子,只听‘咔哒’一声,匣子应声而启,柔白的指尖一颤,而她朝宝匣之中小心翼翼地望去。   却见里面静静卧着一个毛球。而毛团球球的旁边,则是一副红线萦绕的卷轴。   绒毛团子?   她捏起那个雪球似的毛团,捧在了手心。   触感绵软细腻,雪白如棉,手感似乎比兔毛还要柔软一些。就像是……稚嫩细软的幼小动物毛发。而处处痕迹看来,更像是曾被主人在掌心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千遍。   只是如今却静悄悄地躺在这里,散发着陈旧而遥远的气息,仿佛是因珍视而不常打开。   可却仍然日夜放置身侧,侧首可见。   明萝梦眸中水色忽而一怔,是了,他曾养过一只白猫。   她才突然意识到,她捧着的,或许就是那只猫儿的遗物。明萝梦的手臂不禁一颤,却不经意带落了匣中的卷轴,令它滑落在地。   红绳也因此松散,令卷轴徐徐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原来,那是一幅画。   如雪一样白的猫儿蜷在蒲团中央,蓬软的尾巴搭在粉嫩猫爪之上。杏眸圆腮,处处娇美惹人喜欢。   而旁边描着的,则是一个窈窕的侧影。画中少女手提一盏鸾凤花灯,隐约露出半张芙蓉面颊。只能窥见狐狸毛兜帽之下,那双明眸似水,盈盈含娇。   如灯花之中的蓦然回首,似在对情郎莞尔一笑。   只是那双眉眼,却与她的如出一辙。   可画中之人的眉眼清澈,天真浪漫,一身无邪。画外的人儿却是烟眉颦蹙,从眉心到神魂皆在战栗。   明萝梦的指尖僵冷,轻轻落那幅丹青之上。她描摹着画卷那秀美而栩栩如生的笔触,少女如音容宛在。   仿佛仍能感受主人落笔之时,流露出的无声深情。   而这一切,也都恰好与那民间传闻一一照应:“曾有人亲眼目睹,天子昔日与一名携凤灯女子同游元夕……”   “那个宫女,大概就是那只白猫的化身。”   画卷的下方,则是主人的落款:“画中之人,情之所钟。   龙朔十三年元夕,君玉字。”   君玉哥哥……   明萝梦的双眸恍惚而迷离,她不禁捂住了生疼的心口。   你究竟爱着的是谁?   龙朔十三年之时,她还在寒冷高远的云麓山上沉眠不醒。可彼时元夕,他却在与另一名女子执手同游灯夜。   画中人,才是他的情之所钟。   那,她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5 11:15:00~2022-05-06 22:5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阿占 3瓶;Sunny8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替身   世间原本就有许多诡谲奇幻之事。哪怕那少女果真是能化成人的猫妖之身, 明萝梦也并没有太多惊讶。   她只知自己终于明白,为何裴神玉总是让她感到看不透。   因那大抵就是她不曾涉足的,他的曾经。   那只娇憨可怜的猫儿, 在他战场上负伤时曾对他有搭救之恩,所以裴神玉就将她带回了军营。此后她就以猫儿之身陪伴在他的身边, 与他朝夕相处, 共度春秋。   直至猫儿又化成了人,他们渐渐两情相悦。   也是因此,那只猫儿离世之后,裴神玉才会如受重创, 变得淡漠不近人情。   试问世间, 又有谁会对一只小宠深情如此,在它逝去之后仍会伤心透顶,悲痛彻骨?而天下又怎么会有猫儿聪明如斯,能够救人于危难之中?   若那猫儿本是一个人, 那么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男人昔日的温言蜜语, 此时也都化成了烟消云散,眼前只剩下画上与他早时所留相仿的字迹。   原来一切真相……都有迹可循。   裴神玉初见她时的激动, 与之后超出平常的格外关心,眼底总是积着的深沉与回忆。一切也都有了解释。   而她,因她小字都恰好重合, 只是凭借着与那少女的几分巧合相似。才成了他身边的“猫儿”, 替那名少女承他的深情。   明萝梦的指尖一点点的冰冷下来, 她也许应该流泪, 可她却只觉得空荡和悲哀。   原来, 她不过是一个可悲的替代品。   她眸中空荡, 一片空白。   “陛下……贵妃在里面等您。”   当殿外遥遥传来宫人恭迎圣驾的声音, 明萝梦才猝然一惊。   他回来了。   *   “手怎么这么冷。”   裴神玉皱着眉,将她的两只软白小手捧在掌心,心疼地呵了呵气,又紧了紧。   “等久了,也不知道让宫人进来添些炭火。”   俊眉间是显然的不赞同。   他姿态认真,仍如平时一般待她体贴至极。男人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她的身上,也没注意到匣子的细微之处。   明萝梦张了张唇瓣,却说不出一个字。   那幅丹青与上面的字迹是如此明晰,斩钉截铁,没有其他别的可能性。   说出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她秀眉黯淡,面色如冷玉惨白,可裴神玉却误以为她是因受冻如此,剑眉拧得更深了些。   明萝梦却低着头,颤着声软道:   “君玉哥哥,抱抱我好么?”   裴神玉心中微叹,以为小猫又认错撒娇,虽然仍存微愠,却还是展臂将她拢入怀中。   “真是让朕不省心。”男人低声道。   明萝梦的脸贴着他的心口,自己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的怀抱还是如此温暖,让她贪恋流连。可这样的拥抱,却终究不是属于她的。   她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之人。   *   春光景明,琼轩敞亮。   女子垂睫坐在高台上,倚阑干而望湖水,姿态缱绻慵懒。眉如碧叶裁,目如清水波,只是却带着一丝无声的苍白凄伤。   那双琉璃玉石一般的眼眸,如世间不可多得的宝物。只一眼就能引来无数觊觎之人。   刚从淑太妃宫中出来的裴景彦一怔。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苍天终于显灵降恩于他,听见四肢百骸之中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   只一眼,就将他心底深藏的火焰再次点燃。   眼前女子如同一只仓惶,柔弱,又楚楚动人的猫儿。仿佛时隔多年,他终于再次看见了那双清澈明媚的双眼,这令他亢奋无比。   全身只剩下一个声音:   得到她!得到她!   魂牵梦萦这几年,他却再也没有找到过比这双眼睛的主人更合心意的存在。   裴景彦阔步上前,声音颤抖:“你是谁?”   “你究竟是谁?”   明萝梦闻声而惊讶抬眸,却对上一双充满着渴望与冲动,与侵占之欲的眼睛。   裴景彦屏着呼息,用最轻柔的语气道:   “你和她好像……你是她么?你终于回来了?”   龙朔十三年时,他在神都之中大肆搜寻她的信息,可她却如稍纵即逝的朝霞,再也没有出现过。裴景彦连声音都忍不住放轻,仿佛害怕大点声就打破了这场完美的泡影。   裴景彦几乎从未这般小心翼翼过。   “本王怎么从未见过你?”   她惶惶柔弱的坐在那里,干净透彻的双眸比记忆中多添了一分脆弱迷离。可也是因为这分脆弱,让他更有保护欲和摧毁欲。   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将这一抹如梦中幻影般柔软洁白的影子抓住。   明萝梦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她不安地注视着他,后背慢慢警惕绷紧。绛唇微抿,仿佛一只下一刻就会跳起来挠人的猫。   可硃明却突然降临,挡在了明萝梦的身前。   女子服朱裳佩弁冠,革带之上有朱雀纹路,腰缠软玉鞭,正是天子四卫之一的硃明大人。   “这是陛下亲封的贵妃娘娘。请齐王自重。”   她面容威冷,哪怕是面对皇亲国戚,眼神也带着不可摧折的锐气。   “宝贵妃?”   裴景彦瞳仁紧缩,面容也无声扭曲。   他垂着头,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不禁发出一阵自嘲的笑声。   “呵,呵呵……”   他沦落偏远蜀地,却也清楚宫中多了一个后妃。真是难得,那样冰冷无情的人,原来还会有一颗能为人心动的真心?   可却没想到,她就是那个贵妃!   就是那个裴神玉宠溺至极、宝贵如珠的女人。连天子四卫之一的硃明都拨给了她。   他知道自己此刻肯定狼狈至极。   裴景彦握紧了拳头,眼底阴翳一闪而过,却终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而明萝梦被硃明严严实实地遮在背后,对所有的变故感到不知所措。那名男子看起来情绪过于激动,虽并没有伤害到她,可她仍能嗅到他身上偏执疯狂的气息。   而硃明口中的齐王二字更是让她心窍难安。   拂春告诉了她许多当年之事,故而她自然明白,齐王站在裴神玉的对立面。裴景彦看似温顺的表面背后,却暗藏着对他不利的勃勃野心。   可是……齐王为何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   齐王府中。   裴景彦大步往里走去,一边顺手挥落所能触及的所有花瓶瓷器。碎瓷响声接连不断,顷刻地上已是狼藉一片。   众人却战战兢兢跪在地下,不敢出声半句。   他们都是淑太妃令梁家人给齐王安排的奴仆,签了死契。故而他们只能咬牙吞下苦楚,也不能泄露半点。   裴景彦走入阁中,冷冷注视着瑟瑟不安的婢女。   “红蕊呢?”   “红侧妃在花园中……”   裴景彦眼神微沉,扭头离去。   红蕊正在庭院中侍弄花草。   女子因俯身而折腰,杏红绸裳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缀着珠玉的云髻高耸,露出一截白皙脖颈。   裴景彦的眼底越发深暗。   红蕊是他在蜀地找到的贫民女子,与她眉眼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终究只是一个替代品。   “红蕊,过来。”   背后阴冷的声音令红蕊心底一沉。   红蕊抬起头,正对上裴景彦露骨而暗沉的神情。男人生得玉面朱唇,可吐出的字眼却如地狱里的罗刹可怖。   “都说了,下次不要戴那么多的首饰。进屋,戴上面纱。”   红蕊身子轻颤,下意识手抚上鬓边的花蝶金簪。   可为了这一身绫罗,她只能换上讨好谄媚的笑容,软声道:“是妾身的不是,妾身马上去换。”   红蕊走进屋内,拉开抽屉,对镜轻轻戴上每次他与她行事之时,都会令她覆于面上的杏色面纱。   她又将金钗取下,任由一头乌发倾泻。   可裴景彦却已按捺不住,急急将她按在榻上,如同一头急躁的野兽。明珠坠地,帐后传来轻纱裂帛之声。   男子注视着她被面纱遮挡之后露出的那双秋水楚眸,呼吸越发急促。而女子眸中流露出被迫承受的痛楚和欢愉,还夹杂着一丝小心讨好。   可裴景彦的手却失控地越拢越紧,掐住了她细白的颈子。如魔怔一般低喃:   “不像,不像……”   还是不够像她。   肌肤没有她的雪白,眼眸没有她的干净。那一股浑然天成,纯粹干净的气质,更是模仿不来她的分毫,终究只是一个劣等的赝品。   凭什么每次所有最好的东西,都会被皇兄给抢走?   他的耳边仿佛又萦绕母妃当年的斥责和冷眼,如附骨之疽蔓延全身,疯狂刺痛着他一颗不甘的心。   “她终究会是我的,一切都是本王的!”   他终于发泄完了,没再看榻上满身红痕的女人半眼,就冷冷抽身而去。   ……   转眼便是二月十二万寿节至,即是天子寿辰。紫微宫也依惯例,于广殿设琼筵,延请群臣。   乐声和畅之间,臣子纷纷奉觞献寿。   裴景彦也送上献礼,仍是笑意堆面道;“臣弟也祝陛下千秋鼎茂,大乾国运……昌盛。”   他又带过身后女子,灿然一笑:“这是臣弟喜爱的侧妃红氏。臣弟还未曾带她来过神都,她礼数不周,陛下应不会介意罢?”   丹墀之上,裴神玉的神情却忽然变得极为冷寒。   只因齐王身边的那名女子,眉眼气质皆与明萝梦有八分相似。   一时之间龙颜如被触怒,众人皆如履薄冰。   可宝贵妃是江南出身,今岁才初至神都,然后入宫为妃。齐王此前却一直在蜀地,二人无论怎么说都不可能见过面。   恐怕,也只是一个巧合吧?   裴神玉眼底却越发森寒。他自然清楚,裴景彦此举为何。   龙朔十三年时,只因裴景彦见了她一面,便生出觊觎之心。甚至令人画了她的画像大肆搜寻。   因他冷言警告,才有所收敛。   可不想他竟仍不死心,甚至还在蜀地找到一个相似之人。   作者有话说:   小猫心情会经历一个转变,刚开始是悲伤,后面就开始气了,然后就不在乎了(不是   感谢在2022-05-06 22:54:13~2022-05-07 20:3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cokk 10瓶;鱼阿占 5瓶;流易、白雪公主在森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云泥   而明萝梦望见那名与自己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之时, 心底也生出一丝迷惘。尤其是齐王看似恭顺,却隐隐挑衅的眼神,更是令她感到不适。   齐王似乎对这一场面早有所预料, 让她又不禁想起那日与齐王初见之时,对方混乱而激动的话语。   莫非, 齐王也见过那个画中的“她”?   身边的男人气息微沉, 指骨分明的手掌却伸来,轻轻揉了揉她的手,仿佛在叫她安心。   她轻轻垂下乌睫,一时无声。   “既如此, 礼数尊卑, 贵贱有别,景彦都该好好教导才是。毕竟真与假,终究有云泥之别。”   裴神玉又恢复了冷静,只不轻不重道。   可听见此言, 裴景彦的笑容却如寸寸凝固。他遮下眼底的晦涩, 终是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   而红蕊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言辞交锋,她的吸引力全在高台之上。天子的面容被垂旒遮住, 她也不敢多看,只敢偷偷觑向一旁的宝贵妃。   女子乌眸雪肤,色如琼花, 的确美得不似凡间之物。   她低垂着眼睑, 似一株孤单的名贵牡丹, 冶丽清冷。如云巅走下的神女, 却落成了人间的富贵花。被君王精心娇养身侧, 可靡衣玉食, 明艳华服, 仍不能使她欢颜。   这就是她幸与不幸的来源么?   红蕊心知,虽她自己的确与对方有着相似的眉眼,可贵妃的那张脸,却显然才是真的倾城绝色。   她心底不由掠过一丝阴暗。   假如生得更美的是她,那么如今受到皇帝宠爱,被齐王视为心中明月的,会不会就是她?而成为‘赝品’被随意对待的命运,会不会就是贵妃的了?   若她们能互换容颜,那该有多好。   齐王退下之后,新的臣子又献上寿礼,笙箫舞乐之间,仿佛一切又恢复了清平无事。   只是如今所有的风云,尚且隐藏在微澜之下。   可与此同时,明萝梦也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面对所有的靡靡笙乐与暗生波澜,也只是显得心不在焉。   世间之大,倘若往后还会出现一个更像“她”的人呢?   他会不会……更见之倾心?   说来,裴神玉待她从来都无微不至,予取予求。这样龙章凤姿的意中人,本是世间难觅,理应珍惜。更何况他是帝王,本可以拥有三宫六院,却唯独立誓唯她一人。   哪怕是作为一个替身的待遇,也会有许多人趋之若鹜。   可当她看到那幅画卷时,却知道自己昔日如画一般的所有美好图景皆被撕碎。他的确对“她”深情如斯,可却对她薄情至极。   她唯独不能接受的,就是隐瞒与欺骗。   而她自有骄傲,更不愿以旁人的影子活在他眼中。   然而那幅画卷给她的感觉,实则却要复杂许多。心底不知为何会有深深浅浅的痛意,故而起初她感到的,反倒更多是悲伤与落寞。   恰在此时,宫人端着金盘呈上了一杯果饮。琉璃盏之中的琼液色如春桃,花浓芳香拂面而来。   应就是黛儿与她所说的“如花果酒香,却不会醉人。”   明萝梦接过那杯琉璃盏,眸中萦着戚戚萧然的自嘲,不禁低头浅酌,一口又一口。   若是真能一醉解千愁,那就好了。   ……   尚食局之中,负责安排传膳的姑姑面色严厉地问道:“刚刚放在这儿的那杯“十洲春色”去哪里了?那可是要敬献给陛下的。”   然而几个宫女皆摇头表示不知。   “等等,沈司膳给贵妃娘娘调的这一杯……怎还还在此处?”她目光一转,不禁怔愣在原地,顿时觉大事不妙。   贵妃入宫之前,陛下就曾令六司通晓伺候贵妃的大小事宜。其中一条禁忌,就是不能让贵妃饮酒。   可因宝贵妃身体敏感娇弱,却又偏偏贪杯,故而沈司膳精心调制出了一味由果子酿成的茶饮。隐有酒味,可却不会令人沉醉。   只是那果饮的色泽,却与那杯百花之蕤酿成的美酒“十洲春色”恰好相同。   恐怕如今,也将陛下的酒错献给了贵妃。   “坏了!一定是谁粗心拿错了酒杯……”她脸色惨白,满心惶惶。   宝贵妃沾酒辄醉,该如何是好?   ……   宴至中途,裴神玉按了按眉心,感到有些疲惫。   可就因他一时疏忽,当他回头去看明萝梦,却发现小猫不知何时已面颊微粉,雾眸惺忪。一副酒意熏熏然的模样。   “小乖?”   裴神玉的目光落在那杯琉璃盏之上,知道定是宫人疏忽,眉心不由攒起。俊美的五官如冷月疏淡,透出一丝不虞。   可男人一旦皱起剑眉,就显得分外凌厉。   许是感受到他身上的那分冷沉,明萝梦心中堆积起酸酸涩涩的情绪,一瞬间也达到了顶点。又在眼眶中化成了晶莹泪水,霎间坠落。   “……呜。”   她像只说哭就哭的小花猫,顷刻间耳朵蔫倾,猫尾可怜兮兮地缠在身边。   一声一声,泪水接连‘啪嗒啪嗒’地掉落。   落在龙袍上,像绽开一朵朵水花,也令裴神玉绷紧了手背,青筋浮现。   他早年金戈铁马,朝堂之上也运筹帷幄,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间天子。可唯一败绩,就是输给了她的眼泪。   裴神玉胸口闷痛,却轻柔地抬手揩了揩她面上的泪水。   “小乖,究竟怎么了?”   可明萝梦却只是怔然凝视着他,眼眶红了一片。直到裴神玉的面色也一点点地暗了下来。   “元蒿,你来安排余下之事。“   他丢下这一句话,就忽而起身。不顾群臣惊诧的目光,将被泪水模糊了双眼的小人儿打横抱起,直接带着她离开了筵席。   元蒿心中怦怦惊跳,却只能换上处事不惊的笑脸,招待起席上吃惊的诸卿宾客。   “陛下有要务在身。万寿宴如常继续,还请诸位大人稍安勿躁……”   然而底下的群臣还是一片絮絮低语,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的‘要务’,可不就是去哄贵妃。   天子寿辰,可如今天子都走了,还将如何继续?   *   齐王在宴席上压抑着冷怒,脸上的笑意一寸寸僵下来之后,很快就离席而去,甚至没有理会席上被他扔下的侧妃。直到茶冷宴散,都没有再回来过。   只剩下红蕊满心凄惶地在陌生而绵长的宫道上走着,足底也开始发疼。满腹委屈酸楚,渐渐化成了一股幽怨。   眼前却忽有朱色衣裙拂过,她不禁愣住。   衣钗繁缛华丽的女子缓缓从小轿上走来,用长长的蔻丹抬她的下颔。   “呀,落了满脸的泪,这幅模样……看起来真是可怜。”   红蕊抿着唇:“您是谁?”   看着这双眉眼,裴素月却轻轻地笑了。   与此同时,另一条宫道之上。阔步轩昂的男人着明黄冕服,怀中抱着娇小玲珑的女子,行步匆匆极快。   直到裴神玉步入关雎宫中,才将她小心放下。   离开筵席之后,怀中猫儿的哭声就渐渐弱了下去,直到最后只安静地蜷在他的怀中。裴神玉以为她醉意上浮,早已闭眸睡去。   却不料当殿内烛光照亮,他伸手一探,竟触及一片冰凉湿润。   他定睛去看,方见她落了满脸的泪水。   裴神玉心中猛然一揪,轻轻拨开她鬓边细碎的发,望见一双水意如泉涌的迷离楚眸。   “眉眉?”   他如何也没有料到,她竟伤心至此。裴神玉深深凝视着她,喉间如被荆棘所堵塞,一阵艰涩无言。   “别哭了,”他低低地哄。   可小猫不肯说话,却又因酒醉和呼吸不畅而难受。   她湿漉漉的眼眸中满是凄楚可怜,泪水将浓密的睫羽打湿成一簇一簇。像是只无助的小兽蜷缩起来,烟眉紧蹙,仿佛十分低落。   烛光依稀之间,明萝梦的视线如云雾朦胧。酒意上浮,又她浑身又热又冷,   瞬间令他心疼到无以复加。   裴神玉对闹脾气又哭得惨兮兮的小猫总是手足无措,只能将她搂入怀中,力道沉稳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脊背。   见她双眸泛着疲乏,又小心地将她放落在榻上。可明萝梦却下意识抬起一截玉色手臂,如藤萝一般缠绕在他的腰上,仿佛是下意识寻求着他带来的温暖。   裴神玉只好将她的头颅枕在膝上,小心地为她拆下发髻和钗饰,手法熟稔地为她揉着太阳穴。   女子檀木般乌黑的长发,婉顺铺开在男人的膝上。眼尾如被醉色所染,绯红晕开一片,楚楚引人怜惜。可水意仍然顺着额际,沾湿了他的膝,令男人的手指渐渐僵住。   那是他最见不得的样子。   裴神玉刚欲低头去哄,却见她一边揪着他膝上的龙袍,一边小小声地啜泣道:   “原来,你的真爱不是我……”   她又想起那幅猫儿画像旁边的窈窕少女。   笔触细致,画面唯美而纯洁,比花灯还要更璀璨明亮的是女子桃李娇艳的容颜,长睫如扇。虽只是浅浅几笔勾勒,却能见心血与情深。   看得出在作画之人心中,她就是世间至美好的存在。   猫儿忍不住又呜呜嘤咛,泪花闪闪,用手背擦着泪水,可怎么也擦不完。她话音夹着低泣,也断断续续,像是一朵经历风霜雨打蔫巴了的娇花。   “是那个小猫,小猫美人……呜,那幅画……”   只一句就让男人红了眼眶。   裴神玉的脊骨如长剑寸寸在火中淬炼,心跳如擂鼓,刺激着耳膜。可眉眉,那明明就是我们之间的过往。   你何时才能想起来呢?   他的呼吸如潮水起伏落下,又深吸了一口气,尾音却仍然轻颤。   “眉眉别哭,不委屈。”   你又可知,她究竟是谁?   他将她拥入怀中,吻她的发丝。“都是你。没有旁人,只爱过你一个。”   可怀中的人儿却闭着眸,好似渐渐哭累了,并没有听见。却仍然眼泪汪汪,似乎还在小声地骂着他。   一会气息转为了平静,似乎累着睡了过去。   裴神玉从满心的震惊心疼,也渐渐化成了哭笑不得。   他抚着她的乌发,眼中温柔似水。   可他的胸膛却如被刀剑所撕裂扯痛,不见伤口,却早已是伤痕累累。   “小笨蛋。”   自己的画像都认不出。   裴神玉指尖拂过她的眉眼,沉眉低叹。   可若是所有的痛楚,皆能由他一人承担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7 20:33:51~2022-05-09 22:5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零星球w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清明   鸟雀啾啾, 春雾深深。   一夜过去后,所有的泪水都了去无痕。   明萝梦醒来之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裴神玉疲惫却又关切的面容。   他如以往那般拿了一杯温水, 递到她唇边,姿态小心地喂她。她低垂着头, 借着他的手, 如小猫饮水般浅浅啄饮。   男人望着她的眼眸,神情似乎欲言又止。   可明萝梦却只是娇懒地揉了揉眼,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道了一句:“好困。”   羽帐之中薰风轻拂, 掠过她的发丝。   只听见男人似乎一声轻叹, 可声音仍然柔和如以往。   “那朕去上朝了,眉眉再睡一会罢。”   裴神玉在她冰凉的额际上落下一个轻吻,又为她掖好了被子。“等我回来,嗯?”   可明萝梦却仿佛是听见他在说:“相信朕, 好么?”   她没有回应, 只听见裴神玉踏履接近无声地离开了关雎宫。殿外等候的侍从也跟随着离去,步声渐行渐远。   关雎宫中又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昨夜一场哭泣, 仿佛将她所有的情绪都耗空了,如今只剩下桃花深潭水般的宁静。那些伤心与说不出口的委屈,也似乎已经从身体抽离。   明萝梦揪着锦被, 目光怔然地凝视着床榻边的织金花鸟屏风。   可昨夜的梦里, 她又梦见什么了呢。   好像是……桃花雀的图样?   *   宝贵妃却又开始变得倦乏, 总是长困不醒, 像是只整天喜欢呼呼睡觉的猫儿。宫婢们也将手足放轻, 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生怕吵醒贵妃。   关雎宫再不似贵妃初初入宫时那般, 时刻盈满欢笑。   而哪怕贵妃醒来时,也不太爱搭理人。女子玉白的面容上毫无波澜,一双琉璃珠似的眼瞳淡淡地望着人,却不怎么出声。   就像是只娇矜非常,清冷而又高贵的猫儿。   纵然是对天子,也爱理不理。只唯独白鸠姑姑还能说上几句话。   昭华长公主也来看过了几次,可贵妃的精神也仍是困乏不济,并没有什么改善。   而大臣们也都更为战战兢兢,私底下议论纷纭。只因这些时日陛下的脾气也变得冷厉许多,连驳斥奏章的言辞更为苛责。   一时之间,神都中也开始流传起风言风语。   紫微宫好似隐隐又变成了过去冷清的样子。   转眼又一晃,春色满园。   宫墙之内处处可见花树葳蕤,浮翠流丹,吐露着烂漫春意。   关雎宫中。晨曦勾勒出男人疏朗英俊的面孔,浓眉如山清俊,却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裴神玉的姿态半是强势,将蜷在被子里的小猫地挖了出来。而面对娇面含嗔,又想睡回去的小人儿,他只是低声哄着,却不许她逃避。   明萝梦见左右都逃不开他的怀抱,只好闷声不吭,似乎想以沉默作为抗议。   女子的乌发散在天子衮服之上,侧脸轻轻贴着他胸口处。水眸半阖,扇子似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翳。   好似柔弱无骨的小动物,十分乖顺一般软在他的怀中。   可他却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点都不乖。   裴神玉手臂揽着她细得惊人的腰肢,又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声音温柔似水:   “眉眉,外面春光明媚,景致很好。常闷在屋中对身体不好,朕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明萝梦的眸光朦胧而渺茫,缓缓望向窗外的景色。   池水粼粼,折射着柔和春光。   “那么陛下,将近上巳清明了……我也想去清明踏青,可不可以?   她的声音轻如叶落,好似一阵风吹来都经受不起。   上巳及清明时节,行四日休沐。神都百姓或会踏青插柳,或嬉戏于秋千纸鸢。明萝梦这样问,本并无什么异样。   可裴神玉却瞳孔微震,忽然变了面色。   他失控地攥紧了她的手腕,脱口道:“眉眉,朕不允许。”   女子浅浅抬眸,睁着一双懵懂无辜的眼眸望着他,好似十分困惑。   “为何我不能过清明?”   裴神玉的胸膛起伏明显而激烈,他说不出话,瞬间如失言,瞳仁中也微微涣散。   他显然又陷入了往事之中。   该如何去说?   那一日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少女的血在地上蔓延成湖,又如红梅落在他的衣襟上。而她的呼吸声渐渐转为微弱,直至彻底消失。最后徒留一只沉睡不醒的猫儿,毫无声息卧在他的怀中。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男人向来冷静的容颜此时却有一丝皲裂,额际上添了细汗,急促的呼吸昭示着起伏如潮水的心绪。   毫无疑问,‘清明’二字狠狠地刺疼了他。   见到裴神玉这副如同濒临崩溃的模样,明萝梦心中也莫名如针扎般细细的疼。她却知道自己是在明知故问,而他的反应就是最好的回答。   黛儿都已经告诉了她。   因为那只小猫,就是在上巳节那一日离去的。   龙朔十三年的那日,太子殿下代皇帝于杏园赐宴。白猫在宴上发现了欲要行刺的刺客,当场殒命。   故而昭武太子登基之后,就将每年一度恩赐新科进士的杏宴改期延后,上巳也从不会出现于人前。甚至于清明之日临水垂悼,不饮不食。   只因那一日是猫儿的忌日。   所以作为“她”的替身。她当然也不允许在这一日肆意戏玩。   “既然陛下不愿,那就算了吧。”   明萝梦赌气地别开了脸。   可听到她的声音,裴神玉又清醒了一些,呼吸也渐渐平静许多。   她还活生生地在他的眼前,安然无恙,完好无缺。   他的手指却忍不住收拢,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一些,仿佛是害怕她从他的眼前消失不见,又成了虚幻的泡影。他只能在画中徒劳地勾勒她的眉眼。   可无论怎么做,一切也只不过是饮鸩止渴。   裴神玉心思恍惚之间,手上的力道也有一丝失控,忍不住更牢地握着她,却因此不小心弄疼了娇气的人儿。   明萝梦皱着眉,吸着气小声埋怨道:“陛下攥疼我了。”   女子的肌肤如同最柔软的棉花,丁点力气就会落下痕迹,方才更因裴神玉的情绪失控,纤细的手腕上很快就浮现一点红痕。   裴神玉如触电一般松开了手,心中却更加无措苦涩。   她还是娇娇埋怨的语调,可如今却连一声君玉哥哥也不愿称呼了。   男人俊朗的眉间积满愧疚,头也低垂下来,如同一只落魄失败的猛兽。   “是朕失态了……眉眉,对不起。”   裴神玉的脸色极其苍白,额上也落了细汗。可明萝梦看着他的这副样子,心中却没有胜利的滋味,只有说不清的难过和一丝郁闷?   明明所有刺伤他的话都是她有意为之。可为什么她仍然会因为他的难过,而感到不愉?   明萝梦咬紧了唇,感到自己的不争气。   一片死寂之中,裴神玉缓缓艰涩开口道:“小乖,不是朕不愿,是……”   可还未说完,却已被她打断。   只因他脱口而出的亲昵称呼,又不料将她的情绪瞬间点燃。就如同被逆着毛撸,瞬间变成一只浑身炸了毛,气冲冲的小兽。   “我不是陛下的爱宠。”明萝梦眉梢颦蹙,冷冷清清道:“还请陛下不要这么称呼我。”   *   太极殿内,从来风轻云淡的帝王,此时神情却落寞而颓靡,眉间是化不开的浓愁。分明窗外绿树摇花雀,正是春景明媚,可殿内却是一片萧瑟孤落。   侍候在旁的元蒿,已许久未见天子如此。   衰颓而毫无生气,仿佛一棵即将衰败的大树。目光也是乌沉沉的,照不进半丝光亮。   仿佛与龙朔十三年的清明之时如出一辙。   裴神玉喃喃自语。“朕该如何与她解释?”   上次本想与她解释清楚,可却不料竟又触碰到她的敏感之处。如今,更是怎么哄也哄不好了。   “元蒿,倘若朕惹恼了她,该如何是好?”   元蒿暗忖,这“她”当然也就唯独指贵妃了。   只是时隔这么多日,还未哄好,看来事情非同小可啊。   他小心翼翼地想了一圈,方才开口道:“陛下可否再试试将事情解释清楚?然后万事都顺着贵妃的意?”   “奴才也是看民间话本,皆道无论是有何错处,男子只需态度认真再三赔罪,或许还可解……”   裴神玉面上若有所思。   可当年之事,除去他之外再无人知晓。且来神都之后,因当时她身份不明,他出于保护她的目的,平日里都让眉眉以面纱示人。   故而她的真实面目,唯独只他一人见过。   此外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龙朔十三年时,他身边的心爱之人就是她。   仅凭他的言语,只会显得苍白而无力。   她不会轻易相信。   但……或许还有一人知道。   上霄。   作者有话说:   小猫开始作了,男主开始哄了,咳咳   感谢在2022-05-09 22:56:03~2022-05-10 21:5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cokk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上苑   上林苑位于紫微宫西面, 本是一座烟景深幽的皇家苑囿。然而自天子改元登基时起,就几乎被皇城的主人弃置旁落,灰败积尘了三年之久。   直至上元四年春的今日, 才终于迎来久违的宾客。也就是令此处重新焕发生机之人,冠宠阖宫的宝贵妃。   时值雨水刚过, 琉璃瓦顶被冲刷得格外润泽明亮, 空气潮泽而芳香。重萝覆水色,花枝多袅娜。只听花苑流水涔涔,莺歌呖呖。   天子仪仗浩大,男人穿一身玄金龙袍, 静穆深峻, 从玉辇亲自抱下看着就分外娇纵殊娆的女子。   她被所有宫人小心翼翼伺候着,缓缓漫步中庭。   究其根本,则是因前些日子裴神玉都在变着法子哄明萝梦。不仅为她亲自推秋千,更是一改那日失态, 冷静提出上巳清明带她去踏青赏花。才终于换来小猫的一记眼神。   “那陛下就带我去上苑吧。”   明萝梦浅浅垂眸, 告诉自己不是因为知他痛处的缘故,只是因为一丝对逝者已矣的悯怀:   “也不必等上巳了……就这几日吧。”   有些话, 终究要说明白。   裴神玉自是应下安排,于是今日便陪她来了上苑。   宫人们皆在远处待命侍候,一边心中暗叹。也不知陛下命人精心栽种下的数本名花, 桃梅花海, 能否讨得贵妃欢心。   花树皆是去年贵妃未入宫时, 天子就令工部重拟新栽的。   当时是元蒿公公亲至传达圣命, 又由工部的付大人负责具体修葺整修事宜, 挑选多本名花草木, 甚至四方所进贡的名花珍卉。   历经三季悉心照料, 才终于有了如今的这满园春色。   玫瑰碧琳,珊瑚丛生。   只是观贵妃神情,却不似欣悦喜欢的样子。   往日里明媚天真的美人,近些日子却因心境的转变,而变得分外清冷矜贵。   画中少女姿容聘婷,气质似梨花白雪一般干净纯稚。她则穿蹙金雀羽裙,洙箔迤逦,额贴牡丹花钿,反而妆扮成秾丽靡艳之姿。   然而明萝梦实在生了一副宜嗔宜喜的面容,哪怕是以金玉为饰,也只是显得更加明艳灿烂。恍如日光璀璨,令人不敢直视。   身段更是窈窕有致,令女子都为之喜欢……   更别提君王了。   这些天以来她事事任性娇纵彻底,可裴神玉却仍然对她百般容让,比之前有过之无不及。   明萝梦的目光又浅浅落在梅花之上。   花萼秀楚,灼灼一片梅花   若是她不知龙朔旧年的往事,也会十分喜欢罢?   可她终究不是画中的“她”。   而如今她也知道了,这十里红梅,全是为那名少女所栽。只因“她”名中带有一个“梅”字。而那年东宫梅阁,也是因此缘由。   明萝梦垂着睫羽,玉白的小脸冷清如天边疏月,带着不可攀折的遥远感。   声音也如蒙着一层纱,依稀低落。   “其实陛下的心中,一直都还有着别人的影子吧?”   在她身后,裴神玉的步履一顿。   男人面色微凝,山眉如日落沉下,声音也带着几分沙哑与颓唐:“眉眉,难道平时里你所见到朕的情意,都是假的么?”   她的质疑就像是一柄利匕,刺痛他的心魄。   明萝梦的尾音浓重,一双琥珀明眸也隐隐浮上水汽。   “可我明明都看见了。”   她吸了吸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花香馥郁引人沉醉,可她此刻却分外清醒。   “陛下已不必再蒙骗我……那幅画卷的确很美。”   可裴神玉却神情平静如湖水,并无惊讶也并无歉疚。仿佛她知晓此事,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只是轻叹一声:“眉眉,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真相,无论是对她还是他来说,都太过残酷了。他喉间艰涩,刚想继续与她直言,却被她打断。   明萝梦想不如就剖白一切,借此斩断情丝。   “陛下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   女子的那双猫儿眼灵敏如芒,仿佛能鉴别天下所有的真假虚实,剔透而又干净。   “可以么?”   她回身凝望着他,面容带着一丝执着。   “你问。”   男人头颅微垂,看不清眉目间的情绪,仿佛林翳之下的阴影,照不进任何光彩。可他的声音却低沉有力:   “朕以天地为誓,若有半句谎言,就让这山河易主,令朕命寿折损,此生孤寡不得所爱。”   明萝梦不料他竟发此毒誓,一时心中也颤了颤。半晌,方找回自己低落细微的声音。   “你曾与那名女子同看花灯,而那幅画像,也是你为她所绘。是么?”   “是。”   她一顿,又出声道:   “她……还和你曾养的白猫有着联系。”   可明萝梦还是不愿直接挑明问他,少女是不是果真由猫儿化成,毕竟这终究是世人所惊骇,或引为妖异之事。恐怕不能宣之于口。   但或许在他心中,少女却容不得旁人置喙。   裴神玉沉默片刻,方开口道:“对。”   可此时此刻,明萝梦却又回忆起平日里他对她的诸多昵称。男人是如何打趣她懒怠如只猫儿,又宠溺爱恋地揉着她的乌发,如同在给一只猫儿顺毛。   甚至他还有一身熟稔片鱼的手艺,估计也是为那猫儿所练就。   她的眼眶不禁又微微发酸发涩。   明萝梦又深吸一口气,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她的名字之中,也有一个梅字。”   裴神玉深深望着她,“是,只不过那是她的小字。”   他所以为的自然是“眉”字。可在明萝梦的耳中,又成了一例铁证,刚好巧合的也是小字,所以她该是多么完美的赝品?而毫无疑问,上苑的梅树也是为‘她’所栽。   真相已经昭然若揭,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替身。   明萝梦颤着声音,却还是忍不住探寻更多的真相,哪怕胸口间早已血肉模糊,每一句都在令她剥皮拆骨,却看清甜言蜜语之下原来是白刀利刃。   她的背影已有几分摇摇欲坠,声音轻如花落。   “……你吻过她么?”   裴神玉眼底积着她看不懂的情愫,缓而颔首点头。   他仍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的亲吻是在龙朔十二年的中秋,她酒醉之时。猫儿朦胧不清地在他怀中化成了人,她的唇也不小心擦过他的唇。   可第一次认真地亲吻,却是在后来他表白心迹,与她心意相通之后。   当时春光景明,小猫明眸似水,她脸红扑扑地望着他。他心神微动,忍不住低头轻轻地吻了她。她颤着睫毛闭上了眼,也生涩地回应了他。   一切终成往事,可却是他心底最美好的回忆。   明萝梦此刻的世界却如天崩地裂。她甚至已不敢再想,他也曾那样将少女拥入怀中,与她耳鬓厮磨,待她温柔似水。兴许还会亲亲她的猫耳朵。   毕竟那样纯白柔软的少女,娇美雪白的猫儿……世间又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挡?   甚至也许早与她刻骨缠绵,如鸳鸯交颈亲密。   她眉眼间盈满哀伤,低头不语。   裴神玉却不愿再看着她陷入自我怀疑的挣扎之中。他心间镇痛,终于下定决心:   “可是眉眉……”   美人泪花却已涌现眸边,泫然欲泣,将欲坠下。明萝梦扭头就要离去,不愿在他的面前哭出来,咬着决绝的字音。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   可身后的男人却忽然动了,他的手臂强势地环住她的细腰,将她紧紧地拢入怀中。   “小乖!”   “放开我。”   明萝梦咬着唇,使劲拼命地去掰他拦在腰上的手臂。   像是小猫发怒伸了爪子去挠人。   可头顶男人沉郁而隐忍的声音,却令她浑身动作一滞。   “可她就是你。”   字字清晰,并非幻听。明萝梦贴着他的脊背一僵。   直到裴神玉将她转过身,俯身弯着腰,冰冷的指珍惜地抚过她的面颊。女子浅淡的眸中,映出他沉刻的面孔。   男人此时却已平静下来,双目如深海重渊,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似经历过万千锤炼的高山山石,不会轻易倒下。   她心中跳得厉害,如目睹山涛惊鸿一般震撼。   可怎么会呢?   明萝梦魂窍出神,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她就是……我?”   所有的念头仿佛在分崩离析,心中有什么隐隐松动。如雾里看花,梦境与真实的边界模糊而交错,虚虚实实。脑中的弦却越绷越紧,隐隐作痛。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明萝梦垂下长睫,心中苦涩丝丝蔓延:“陛下又何必,说这样不切实际的话来哄骗我呢。”   她感到一阵恍惚与不真实。   裴神玉却没有放手,他将她更紧地抱入怀中,仿佛是想将她揉进骨子里一样用力。   “眉眉,我怎么会舍得欺骗你。”   男人俊眉之间如积着经年霜雪,他的身体却如火炉温暖,声音微微沙哑,落在她的耳边:   “龙朔十年的时候,你化作一只几个月大的白猫,来到了孤的身边。”   “是你在野郊衔来草药,救了孤。”   “画像之中的猫和人也都是你。   作者有话说:   作者证明,男主的确没有亲过猫耳朵   不过后面肯定能亲上的 第80章 娇纵   梅树之下, 女子的神情怔然而空白。任由高大的男人将她揉按入怀,低头吻住了她的唇,肆意碾柔。仿佛在倾诉这些年来的入骨相思, 和曾差点失去她的悔恨与畏惧。   无她在身边,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哀毁骨立的空壳。   “唔……“   猫儿似的女子发出细碎的挣扎声, 又被男人的吮吻所吞没, 化成了娇昵的鼻音和轻喘。   裴神玉贪婪地汲取着她的呼吸。   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冷淡和质疑,几乎快将他逼疯。   他无法面对她的疏远,哪怕是须臾的远离,也会令他平日里如冰山一样的沉静心绪崩裂。   失去她的感觉更是令他感到惶恐, 掌控欲也与日俱增。   男人手臂越收越紧, 几乎带着一丝卑微与绝望的祈求,明萝梦从起初以手抵在他手臂之上的轻微挣扎,和唇齿之间的细声嘤咛求饶。   到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在他怀中软成了春泥。但是以柔克刚却奏效了。   猫儿温顺的模样, 反倒安抚了裴神玉一颗患失患得的心, 所有的郁躁不安都烟消雨散。吻也从狂风骤雨渐渐转为温柔的轻哄。   最后,男人在她的琼鼻上轻轻啄了一下。   裴神玉的眼瞳之中幽深沉晦, 他抵着她的额心,声音喑哑,又如淳淳流水:   “小乖还要什么解释?一一与你道明。”   他的呼吸像是轻云, 浅浅喷洒在她泛红菲薄的耳垂之上。明萝梦绵软无力倚在他的胸膛前, 云眸盈雾, 一片水光潋滟。   可他说的那些, 她却全无印象。   只是此前所有的念头已有些分崩离析, 心中仿佛有什么隐隐松动。   明萝梦又不禁怀疑, 他是否仍在将她当作那个小猫美人。男人机擅帝王心术, 若是真心想哄骗她继续做好这个替身,也不是做不到。   她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声音渺茫道:“可我又怎么会,变成一只猫儿呢。”   裴神玉拥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又在她头顶轻轻笑了。   “眉眉可还记得,自己曾在云麓山上沉睡三年?”   “不曾忘记。”她缓缓点头。   而以他性情,知晓此事,自然也没有什么奇怪。   “三年。”裴神玉低头定定望着她:“也是猫儿来到朕身边的三年。”   三年之久,她却独自在冷冷清清的山上度过,孑然一人,曾经又该有多么无助?   唯一慰藉,也就是因此令她来到了他的身边。从一只不过掌心大的奶白幼猫,变成了一只成熟的漂亮小猫,又化作了他举世无双的恋人。   裴神玉眼底心疼未散,却浅浅拂过几丝笑意。   一时花叶俱散,明萝梦浅淡的眸中只剩下他此刻的模样。男人像是深不可测的冰渊,此时却徐徐向她展示了冰中曾封存的一切。   他俊朗的眉眼之中有着疼惜,痛楚,又有着与沉浸在往事之时的眷恋情深。那对于她来说终究太过复杂,几乎让她无法负荷与呼吸。   可她的内心到底仍有一隅想去信任他。   明萝梦终究是浅浅垂下了眸子,朱唇轻翕,吐出犹豫之语。可对他来说,却不啻天籁之音:   “让我再想想,好么?”   ……   宝帐紧拢,暖殿之中药香弥漫,关雎宫中的宫人们皆面色紧张,殿内静得可怕。   只因贵妃又玉体有恙了。   此刻殿中,这些日子以来娇纵任性的贵妃,此刻却像是一只亟需安抚的可怜猫儿蜷在男人的怀中,看起来乖得要命。女子烟华似的纤眉蹙着,长睫坠下。真真不胜娇弱,一身羸弱。   明萝梦此刻头疼欲裂,仿佛有人在用小锥子往她眉心里敲。   裴神玉将吹了一会的药小心翼翼端来,半抚着她的脊背,低声道:“眉眉,来,张口。”   她只借着他的手抿了两口,就钻入他的怀中。   “不管用,不喝了。”   御医女官裴神玉皆已问过,确定并非着凉受寒,也不是因休息不够,误食刺激,或是旁的缘由。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头疼。只能生生捱过。   实际上明萝梦也早已不是第一次头疼,她身体各处频频出毛病的疼痛,早时已不知经历过多少回。就像是一具早已残破不堪的躯壳。   可许久已未尝病痛,她竟都快忘了是这么的痛。   裴神玉心神完全被她而牵,他脏如被丝线寸寸绞紧。可她的病毫无来由,他也束手无策,只能摸着她的头哄:“再睡一会,乖?”   “我睡不着。”她只是低声嗫嚅道:“无事,我躺一会,或许就好些了。”   可小人儿的面容苍白如雪,并不像是好了的样子。   仿佛看起来仍然那么脆弱,如伸手堪折的花儿。裴神玉心中钝痛,只能更紧地抱着她。   男人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用手给她按揉着头部,面色紧绷,仿佛手所触到的琉璃玉石那样脆弱的宝物那般小心翼翼。   明萝梦气虚无力,只能闭着眸缩在他的怀中。她嗅着男人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又有一缕如草木安神清淡的气息。感受到男人胸膛如火炉般适中而温烫的温暖,渐渐好似好受了一些。   而他微凉如玉的指尖,似乎也缓缓带走了些她神经鼓胀的镇痛。不知多久,苍白的娇颜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淡绯娇艳,像是雪地里落下的桃花。   明萝梦抿着唇,声音绵软,细弱如莺:“……生病会使人变得脆弱。”   裴神玉一怔。   又听她小小声道:“所以我现在才会依赖于你。”   明萝梦咬了咬唇,似乎感到有些难为情:“但我,我才没有真正的原谅你。”   她感到自己就像是将他用完就扔,彻底没心没肺。   可毕竟他所说的事情太过离奇。而她又毫无记忆,究竟当年的真相如何,如今也仅仅只有男人的一面之词。   唔,总之不可尽信。   可落入男人眼里。却是小猫兀自不知,自己娇纵起来的样子也可爱得要命。   裴神玉唇边拂过疏淡笑意,却低头吻了吻她。   “嗯,那朕等你原谅的那一天。”   那日说开之后,虽她仍未尽信,但终究是态度扭转了许多,起码不再抗拒于他的亲近。   裴神玉只能继续陪伴在她的身侧,如温水一般。就像是在重新小心翼翼地靠近,希望得到小猫的青睐和信赖,俘获一只小猫的心,以期重新将她拐回身边。   其实这何尝不也是他的一种赎罪。   终究是他没有护好她。   裴神玉又小心地将她往怀中拢了拢,好让她的头枕得更舒服些。小猫似乎放松了一下,也渐渐眯起了眸子。   只是方才那一副恹恹的样子,仍然令他心存余悸。裴神玉眼中掠过思量,思忖片刻,终是下定决心道:   “眉眉,过些日子,朕陪你下南边好不好?”   回到他和她最初相遇的地方。   “也许……你会想起一切。”   明萝梦睡意已有些朦胧,声音也迷蒙不清,似乎是娇哝着答应了他。“随便吧。”   美人睡容乏倦,垂睫悄悄睡了过去。   *   水波荡漾,碧绿波涛一遍遍地拍打着船壁,激起千重水花。   薄薄的春光映在男人面容之上,更显得他俊朗不凡。   裴神玉倚靠在藤木长榻上,一只手笼在明萝梦的后脑勺上,轻轻抚着怀中人满头温软的青丝,声音清朗地给她念着清心经文。   而明萝梦如一只小小的猫儿卧在他的身上,头埋在他的肩窝处。青丝铺了男人满身,婉转缠绵。   她面色苍白,气息如兰如同一朵云般,轻轻吐纳在他颈边。   裴神玉本来决定水行至南地。虽然此前明萝梦的身体入宫后已好转泰,然而他始终还是不太放心,故而一直有派人留意上霄大师的行踪。   知悉如今上霄仍在扬州,这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然而却不料路上,小猫竟晕了船。   明萝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晕船。她幼时在南边长大,自然乘坐过船,可也不知是不是江河与小湖不同,如今在舟艇上就格外的不适应。   逐渐变得苍白娇弱,食物都无法下咽,动辄有反胃呕意,厌食几乎只进清水。才水行几日,人便已憔悴了个七七八八。   见她精神恹恹的样子,裴神玉也终日面如冰层冷淡,令众人胆寒。唯独在她面前,才会按捺下情绪。   众人皆知贵妃身体向来不好,却不料当真是一点风浪都经不得,真真娇贵极了。一时船上所有随行仆婢、医师也都胆战心惊,不敢触君王霉头。   尤其今日风浪更甚,又添了几分颠簸,令她的难受到达了顶端。   裴神玉虽然已经下令在下个渡口停泊,之后就转为陆行。然而离渡口也尚且还有一日才到。   然而明萝梦未与他直言的也有一点,不知为何当她在船舱久待之后,竟感到一股莫名的悚然害怕。入夜更是心悸难眠,这也是这几日越发黏着他的缘由。   直到今日,她才与他浅浅吐露了一句。   “我也没想到嘛。”   裴神玉的指骨微拢,面存愠色,气她不愿与他直言,又独自强撑。声音也低哑了几分:   “眉眉,为何不早与朕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2 23:46:04~2022-05-15 18:4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鱼阿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帆想逃跑、Sunny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8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舒城   怀中小猫精神蔫蔫然, 一双似水明瞳楚楚地望着他,眉蹙如小山,弱里弱气地吐出一句:   “我难受。”   小猫看起来娇气坏了。   可但凡她一撒娇, 裴神玉生气的面孔就有些摇摇欲坠,再也维持不住。   男人仍然沉默着, 面上的冰寒却化开了几分。   明萝梦心尖颤了颤, 却更加恃宠生娇。   “还是晕。”   又一句娇声软语,将男人的最后一丝气也磨得消散了,只剩下五脏六腑之中隐忍的抽疼,恨不能以身替之。   裴神玉终究是一声低叹, 不舍得再苛责她。“你啊……”一边手指轻柔抚上她的额际, 手法熟稔地为她按摩。   但末了,他也只能爱怜心疼地吻了吻她的眉心。   “小乖再忍忍,还有一天便到岸了。”   他如今最怕就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说到底她的心悸难消,恐怕也与当时的那场血色灾祸脱不开关系。   可当明萝梦又被他这样无限度的纵容着, 心中却跳得厉害。她忽而动了, 如同一朵轻柔的云落入他的怀中,抱着男人窄瘦的腰肢, 闷声不语。   裴神玉有些惊讶,毕竟已许久未见她如此主动,许是因病中依赖。却还是展臂将她纳入胸膛之间,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明萝梦小鸟依人一般地环紧了他的腰, 手微微收拢。   清心的经文也无法缓解她内心的焦躁, 晕厥之感仍盘踞脑海。唯有在他的怀抱之中, 才能感到一丝安稳。   她将小脸埋在他怀里, 仿佛把他当作猫薄荷一样地嗅, 渐渐才终于镇定下来。   明萝梦心中却浮起轻云似的困惑。   她……真的会拥有属于猫儿的记忆么?   *   终于到了停泊的津口。舒城地处庐州, 江淮之间,历经岁月风雨洗礼,显得格外静谧绰远。   明萝梦昨夜因晕船难眠,将近黎明才好不容易被裴神玉哄睡了。如今安安静静地蜷在他的臂弯之间,被男人用薄衫裹着,闭着眸子又乖又听话。   裴神玉抱着她,步履沉稳地下了船舱。   只见岸上是一个头戴幞巾的男子,形貌温恭,眼神精明强干。   徐灵见到裴神玉,方殷勤一笑:“王公子终于来了,下官是舒城县丞徐灵,已命人扫榻相迎,在此等候多时。王公子,请?”   男人面色仍如云水轻淡,不置可否,并未出声。   元蒿却一边打量着徐灵,一边心中暗暗思量。陛下此行下江南,因诸多缘故并不打算对外声张。故而只带了亲信之人,对外则称清明郊祭,并不临朝。   然而宁大人还是担心,故而与当地刺史提前打了招呼。恐怕这位县丞,就是庐州刺史所派来之人。   此时,徐灵的心中也在暗自揣摩。   他收到庐州刺史范大人的命令,让他好好招待今日渡口抵达的王公子。他却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他小心买通刺史身边的衙役,才得到些消息。   信上对方的口吻模糊,只知晓似乎是与京城王家有联系之人。可光是王家二字,也让他心里跳了跳。   要知道太原王氏,可是天子外家,贵不可言。   且他看王公子外貌通身气度不凡,如天人之姿。身后随侍的女婢侍卫也皆训练有素,的确是世家大族出身所有。再看对方怀中抱着一个看起来娇怜沉睡的女子……   他心中又有了几分计算。   徐灵忖度一番,又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这位可是贵夫人?下官在府邸之内也安排了女眷,以便伺候贵客。”   裴神玉姿态仍然波澜不惊,却多瞥了他一眼:   “不必了,其余就便按你说的办吧。”   对方机敏,还算有几分眼色,兴许会知晓他想要的信息。   虽二人的交谈之声并不大,然而岸边风声的嘈杂却仍然扰醒了明萝梦。   她睁开眼皮,莹眸缱绻,还携着几分模糊睡意。脸颊却不由自主地往他胸膛蹭了蹭:“君玉哥哥,到了么?”   女子声音轻柔如花玉绮软,令徐灵心中一惊。   裴神玉见她睡意朦胧之时,仍然习惯性如此称呼他,心间微烫,方才如沉澜平静的面色也染了几分笑意。   他低声哄她:“眉眉再睡一会,还没到。”   “噢。”   她小小声地应了一下,又垂眸揪着他的衣襟,闭眼睡去。   听话得要命。   而旁边目睹此状的徐灵眼皮眨了眨,心中一动,笑意更是灿烂几分:   “王公子,请随下官这边来,车马已经为您备好了。”   裴神玉遂颔首,命人如他所指引前行。   将王公子等一行人安排至府邸之后,徐灵回到了官署之中,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   他本是白衣出身,如今为舒城县丞,自诩是个通晓人情世故,长袖善舞之人。然而舒城的日子太过平淡,他头顶还有个县令,眼见政途也不过如此。   无疑,像王公子这样从神都天子脚下而来的贵人,激起了他内心的渴望。若能攀附哪怕半点,也不愁荣华富贵。   如今难逢之机,他又怎能轻易放过?   徐灵心中不由活络开来,有了些盘算。   想到那名男子身边的那名声音的女郎,徐灵又眼皮一转,让身边的小厮过来,附耳低语一阵。   *   玄英领人检查过府邸内外之后,向天子点了点头。   而拂春等婢子也已手脚利落地重新打扫了一遍,布置好了贵妃惯用的熏香炉帐等等。   裴神玉这才缓步入内,轻轻将明萝梦放置在绣榻之上。   可当娇人儿躺下来,杏眸未睁开,她的手却仍然下意识揪着他腰间的玉佩。仿佛那是令她安心的东西。   裴神玉低低一笑,解下了玉佩,放在她的枕边。   他遂离开室内,在外间略略休整一二。   裴神玉正饮茶听元蒿汇报之时,外面有忽有人敲门。元蒿止了声,去将门打开。   一个形貌机灵的小厮腆着脸笑道:“主人说了,贵客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我家主人明夜筹备了一场迎接宴,为您今夜接风洗尘。还望您务必赏脸。”   元蒿正欲替陛下拒绝,却见裴神玉眼神以示意,这才应了。   一夜休憩无话。   第二日明萝梦仍是精神困靡,觉长易醒。裴神玉并不扰她,只在外间处理公务。窗外渐渐黄昏日落,水边舟艇却华灯张彩,琼筵已备。   裴神玉遂携元蒿玄英等人,赴宴而至。   徐灵早已提前筹备好了这一场接风洗尘的筵席,他此前还心疼自己此次破财,会不会是多此一举。可他如今却只懊恼,自己没有准备得更奢华一些。   席面上,徐灵笑得热情至极:“这是下官令人从名紫楼新送来的胭脂鹅脯,您尝尝?”   裴神玉不言,由身侧侍从用银针逐一验过,颔首示意之后,元蒿布膳毕,他方徐徐落筷。   胭脂鹅脯以清远鹅用香料熏煮,价值不菲。鹅肉色泽殷红如胭脂,鲜嫩杏腻,有隐隐芳香。可男子尝之,却姿态从容,似乎见之平常无奇。   并没有丝毫惊讶。只淡淡道了一句:“尚可。”   徐灵心中更加笃然热切,笑意也转深了一些。   他抚掌大笑:“来人,上歌舞。”   徐灵所安排的歌伶乐人却并非庸俗一流,而是极为雅致的琴音扇舞。水袖流转,围绕着一名距离席面极近的琴娘,她戴着面纱弹奏古琴,十指如玉,音如流水淙淙。   裴神玉却忽开口问道:“二月龙溪枯涸,而岸显瑞石,你可知晓此事?”   龙溪同样地处庐州,距舒城不远。二月枯水,在河床显露出了一块碧莹如玉的大石,上刻绛色奇异花纹。当地人皆以为天降祥瑞,由官吏上报朝廷。   徐灵却下意识皱起了眉,似乎这是一件极为棘手之事。   “下官的确知晓一二。只不过,此事不好说……”   他欲言又止,而裴神玉眼神明亮如芒,声音坚定如磐石有力,仿佛也令徐灵的心安定下来。   “你看见了什么?可与我一一说来。无妨,直言便是。”   徐灵心中紧张,却知道这就是他递投名状的时候。   以他所察言观色,便知王公子在神都必定是个人物。倘若他能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与王家搭上关系,对于官运或许能有所帮助。   当下自是有问必答,倾尽所有。   “下官当时在石头附近发现了朱砂,心中觉得奇怪。后面又仔细观察到,当时津口常有一些外乡人来往,身上皆佩红色饰物,行事也看起来与常人迥异不同……”   事涉禁忌避讳,徐灵回答得小心翼翼。   “他们往何处去?”   “下官记得,应是往扬州一带。”   裴神玉微微凝眉。又几番对答之后,他也大致清楚了所想了解的信息。他微微颔首,对徐灵也和颜悦色了一些,正准备离宴。   徐灵心中却念着想到昨日所见一幕,敲定了主意。   此时歌舞也到了高潮,缓缓落幕,舞女们逐一退去。琴娘却未离开,她缓缓摘下面纱,嫣然一笑。   徐灵笑着招手道:“来,卿月,快给王公子见礼。”   徐卿月生得花容月貌,她穿一身淡紫云纱,清淡如兰,眉眼却妖娆嬛嬛。她柔柔一礼,开口如百灵鸟动人:   “小女子徐氏卿月,见过王公子。”   她余光瞥见对方俊朗却清冷的面孔,颊边红晕更真切了几分。裴神玉未置一词,眼底却淡薄几分。   徐灵笑呵呵:“卿月啊,还不快给王公子斟酒。”   “王公子,这是下官的侄女俆卿月,她还算机灵。若是王公子不嫌,大可让她留在您身边,为您添香磨墨。”   京中贵族公子多蓄美人,若是卿月能得王公子青眼,日后何尝不能进一步攀上太原王家,助他青云之路。尤其他这个侄女生来就姿容不俗,是郡中少见的美人。   此时徐灵已沉浸在想象的喜悦之中,有些冲昏了头脑,流露出几分庸俗之相。   徐卿月似拒还迎,含羞走了几步,裴神玉却冷道:   “不必了。”   他的面色一下变得极为冷淡,遂起身而去。   元蒿赶紧跟随而离,一边为徐灵抹了一把汗。他此前还以为对方是个机灵人。   不过如今看来,这个想法怕是要推翻了……   ……   裴神玉回到府邸之中,轻轻推开门。   尽管未碰触到,然而方才接近的那名女子身上却薰了许多香。因此夜风一吹,那一股子极其细微的甜香还是钻入了明萝梦嗅觉灵敏的鼻尖。   月下一双杏澄似水的猫儿眼,瞬间微微睁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浅浅趴一会)   感谢在2022-05-15 18:47:05~2022-05-17 17:5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89 4瓶;贰拾叁 3瓶;铛铛与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莺燕   那毫无疑问, 那是女子的香。   月光照映之下,美人的秋水瞳黑白分明,清醒而洞彻。似乎带着一分惊疑, 一分埋怨,还有些不甚清晰的委屈。   裴神玉脚步微顿, 声音如温水和煦:“我吵醒你了?”   帐内光线晦暗, 他并没有辨清她面上的情绪。   隔着屏风,依稀见到男人缓缓褪下外衫,露出的肌骨寸寸有力而劲瘦,换上寝衣。月色清辉勾勒出他的侧颜, 眉骨微微隆起, 更显得疏淡清冷。   宴上酒气浓重,他自然不能带回来。   换了身衣裳之后,裴神玉理着衣襟,才缓步朝明萝梦走来。   可此时榻上的一小团却不知何时已陷入了沉默。她抱着膝, 垂着白皙细颈, 乌发软软地披散在身侧。一言不发,看起来可怜至极。   让裴神玉只想将她搂入怀中好好哄一哄。   “小乖?”   如金石之音落在头顶, 清朗悦耳。   明萝梦却低着头,声音却像是闷着的棉花。   “我无事。”   可小猫这一声如含薄嗔,裴神玉又怎会听不出来。从来娇气宝贝的心肝, 不知是何处又不如她意了。   又或是他何处犯错, 惹到了她。   裴神玉摇头轻笑。   他走近了一些, 俯下身刚想将瑟缩的一小团拥入怀中。   可明萝梦却下意识避开了他。   她的手臂无意地一挥, 如同挣扎的雀鸟, 想要躲开他的手掌心。   “你不要碰我。”   声音带着一丝恹恹无力与反感。   可这一下拂袖, 却扇到了男人的脸上。裴神玉被她拂袖甩到, 神情怔忡。   并不疼,可他的眉眼却黯淡了下来。   明萝梦也没有想到眼前一幕。她怔了怔,知道自己冲动之下做错了事。   不由紧张地咬了咬唇。   被人拂了面子,又几乎如同被人当面打了脸,若是寻常男子定会勃然大怒。然而他……   娇人儿低落地垂着头,脊背却微微紧绷戒备着,如同一只面对责罚而害怕不安的小兽。纤浓的睫毛一扇一扇,楚楚颤抖。   可她看起来仍然不想与他说话。   裴神玉终是一言不发紧抿着唇,转身出了门。   *   屋檐窗外漏下千重疏光,勾勒出男人的侧颜如画卷一般。他手执书卷,可剑眉间似乎有丝不虞,更显得遥在云巅。   俆卿月一边磨墨,一边心中暗自琢磨。   昨夜虽说是出师不利,然而她不曾见过王公子这样气概不凡之人,还是春心难抑,变为主动情愿了。   她恳请叔父再给她一次机会,今日遂自信满满而来。   清晨之时,她提着一颗心,露出最柔美的笑靥,声音清婉如春水地问;   “王公子,卿月来为您磨墨可好?”   对方的面色似乎又淡了些,可却意外的并没有阻止,只是修长的手遥遥一指。   “那你就在那磨吧。”   虽是隔着长桌之远,然而到底毕竟能够共处一室。俆卿月心中委屈了半晌,还是高高兴兴地去了。   于是大半日,她都在书房里干活。   直到手臂酸累得抬不起来,磨完了墨又去裁纸洗笔,额头上都出了细汗。她平日里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哪里有过今日这般辛苦劳累。   可秉持着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的信念,俆卿月还是咬咬牙坚持了下来,就为了等王公子看她一眼。   没想到之后王公子除了起初那句话外,竟连半分眼光都丝毫没有施舍过她,更别提怜香惜玉了。   俆卿月不禁心中纳闷。   都说红袖添香,添的其实并不是香。她这样一个大美人放在面前,还真就是来干活的不成?   此时,始终侍奉在君王身后的元蒿却看得如明镜一般清楚,心中也微微悬起几分。   眼见书桌前陛下的心思俨然不在书卷之上,隐隐带着几分魂不守舍。然而随着时辰渐渐过去,炉子里的香燃了泰半,男人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冰川似的面孔薄淡至极,身上的寒气越发凛冽。   裴神玉捏着笔管,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不安。   他捏了捏眉心。   低声道:“去,请夫人过来。”   元蒿心中的大石才终于落下。   “好咧,主子。”   ……   此时娇慵的女子懒懒地趴在绣榻之上,翻阅着当地的画册话本。云鬓微堕,姿态慵懒。   可实际上心思却早飘到了九霄云外。   她心中暗念,身边的拂春面色为难,早已不知是第几次欲言又止。   不就是皇帝身边有个女子为伴么?   可她却不想理会。   世间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他要幸谁,那都是他的选择。   且昨夜不欢而散,她若是去主动寻她,又岂不是低了一头……   明萝梦心中带着一丝麻木,一丝逃避,索性置之不理。猫儿眼浅浅垂眸,掩去心底心思。   可又过了一会儿,却见拂春掀帘出去了一趟,回来便踟蹰道:   “夫人……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因在宫外耳目众多,平日里的称呼自然也换了。   “哗啦——”   珠帘互相碰撞,发出清脆之声。忧虑的拂春掀开帘子,将冷着一张白玉小脸的贵妃,恭送到了陛下所在的书房之中。   徐卿月正在擦汗休息,抬眼却愣住了。   日光之下,女子的肌肤皎白剔透,折射淡淡柔光。又因微微气恼,颊边透出菲薄的胭脂红,好似浅粉桃肉。   杏眼濛濛,轻轻一扫,带出无边旖旎。   的确是个倾国的美人。   可是,夫人?   对方如同珠玉明亮,令她自惭形秽。俆卿月的面容瞬间煞白。此时此刻,她还哪里还不知道为何王公子始终冷冷淡淡,对她视若无睹?   若是早知道他身边有这样如花似玉的夫人,她又哪里会如此锲而不舍。   俆卿月萎靡不振,讷讷地找了个理由,就消失了。   元蒿也知帝妃彼此肯定有话要说,贴心地轻轻将门掩上。屋内只剩下书桌前坐着,神情晦涩不明的男子,和面前变扭的小猫儿。   裴神玉的指骨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泠泠如碎玉:   “眉眉如今,是一点都不在乎朕了么?”   若说经过一夜,他还毫无察觉她为何而生气,那就是他太过愚钝了。   可若是这种事放在曾经,仍然喜欢着他的小猫,只会第一时间气鼓鼓地质问他。明面上是娇纵任性,其实也不过是等他来哄。   小猫到底心软,一哄就消了气。   她虽总是娇气含嗔,心底却仍然笃定他不会负她。   然而昨夜明萝梦却只是一副抗拒沉默的模样,今日也仍未软和半分,僵持不下。仿佛哪怕他真的幸了别人,也无可无不可。   只是他若是真幸了谁,她就真的不会再理他了。   猫儿仍然心思敏感,且患失患得。可如今却连问一句也不问了,好似凉薄至极,一言不发就直接给他定了死罪。   明萝梦微微垂着脖颈,浅淡的眸子藏在阴翳之中。   “陛下还想要我如何呢?”   方才那名女子,应该就是昨夜所染香的原因。而裴神玉的态度也很明白,俨然是一直在等她来宣示主权。   等不到她,最后只能借者拂春之口去请她来。到底皇命难违,她才不情不愿地来了。那女子与他隔着距离,而她观对方神色,也知道对方识分寸,并无越界。   一切不澄自清,可她心中还有些淡淡委屈。   明日若是遇到一个真正痴缠不休的女子,又哪里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太过招惹莺燕……   无论求宠或是应付,都令她感到疲倦,不愿再说半句。   明萝梦姿态淡淡,无形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冷,转身欲离。“陛下若是无其他事,妾就回去了。”   裴神玉这一刻,却真正心中气了起来。   如今已不再仅仅是误会的问题了。   之前虽然话说开了,可她却又在无形之中内心又退缩生怯起来。可许是因那一场裂隙,终究留下了痕迹。   思及此,裴神玉的心底更郁躁了几分。   男人神情如一张紧绷的弓弦,一触即发,隐隐带着危险。面容也透出天子威仪:   “朕若是说了,眉眉就能做到么?”   明萝梦别开脸,雪腮微微鼓了鼓,吐出的却仍是冰冷的、他不喜欢的字眼:   “陛下若是发了话,我又如何能够拒绝?”   横竖他是君王,他愿意给,她只能受着。可他若是何时想收回了,她也无力阻止。   裴神玉心潮起伏,忽迈步走来,将她掐着腰一把抱起。扫落一地纸笔,手臂撑在桌案之上,抿唇道:   “倘若朕让你侍奉君王呢?”   明萝梦还未张口回答,他的气息已经侵了下来。   软玉凝脂的纤腰被男人控在手心,分开了她的细腿,抵在桌边。情潮汹涌,裹挟着她堕入无边欲海,永无止境。   “唔……”   作者有话说:   猫猫现在好像那个渣女哦就是说   裴神玉:好好沟通,有话说明白。   猫猫:我不听/我不想说话/那你还要我怎样呢? 第83章 瑰丽   他想要的不仅是她的人, 更是她全心全意的爱意与信赖,与曾经别无二致完整的一颗心。可或许是因记忆缺失,她的爱意也缺了一角。   如聚散无常的浮萍, 如无可栖之枝的雀鸟。   变幻莫测的云。   这种难以把握的滋味,更让他心底生出无力之感, 与深深惶恐。   如今只能可悲地用这种方式来证明, 自己在她心中仍然占据着一隅地位,正如身体所深深占有着的她。   可她却能轻易支配他的七情六欲。   绣金帐幔之后,书页凌乱散在地上。黄昏朦胧的光晕透过轻纱般的衣物,映出底下的纵横墨字。   一声娇啼从男人的掌心中漏出。女子乌发散落在身后, 随着承受身后一次又一次的冲撞, 摇曳生姿。他向来待她温柔又小心翼翼,从未有过如此激烈深入。   秋水瞳中屡屡失神。魂窍仿佛游离在云端,耳边又传来他低哑而沉闷的声音:   “乖猫儿,爱不爱朕?”   裴神玉眼底黑沉一片, 如堕永夜。   他抚着她铺开纤细脊背上的长发, 却无法面对她。只因害怕看见那双漂亮眼眸之中,流露出躲避, 冷淡,与质疑……   裴神玉畏惧见到她对他情意逐渐疏淡的样子。   她纤薄的蝴蝶骨如振翅的翼,将要飞走, 可他却牢牢将她控在掌心, 一遍遍用吻烙下痕迹。他想自己兴许是卑劣至极, 才如此迫得她吐露出心意。   小猫呜呜咽咽, 声音也被撞碎了, 七零八落。   “君, 君玉……”   最后她被折腾得软累至极, 只能无助地环着男人的脖颈,像是一朵倦极的云朵软在他的怀中。一边软声求饶,回答他:“呜,爱的。”   “下次,还怀疑朕的清白么?”他声音微哑。全都给她了。   “不,不敢了。”   此前因她疑心而冷淡,裴神玉怜惜她,故而已许久未碰她。此时便如脱缰之兽,气势汹汹。最后小猫被欺负哭了,才又被抱着轻哄。   他的牙齿轻衔着她的细颈,声音仿佛又爱又恨。   “眉眉,为什么不能多爱朕一些?”   ……   明月悬在夜空之上,洒落温柔月辉。   紫檀木榻上,裴神玉抚过她雪缎似的肌肤,用药膏为她涂抹着娇气之处。修长的指尖轻柔深探,又勾得她不时细声嘤咛。   男人眼底沉沉,凝视她因为倦累而陷入沉眠的黛眉,轻轻叹息。   “小乖,我该如何对你才好。”   *   翌日。   清昼空明,旖旎晨光洒落在丹唇玉面上,雪扇般的长睫颤动着,缓缓掀开眼皮,猫儿瞳里还带着梦醒时分的迷离。   又如同最剔透莹亮的琥珀,沾染春光。   明萝梦第一眼所见,就是坐在床边的裴神玉。   银色麒麟暗纹的衣袍衬得男人更加光华俊朗,如苍山之下孤挺长立的秀木。他似乎已清醒了许久,见她望来,男人微微绷紧了下颔,连带握着她的掌心也拢紧了一些。   他身上的气息如深山松木,又清冽如雪,引得她想扑在他怀中细嗅。   一场梦去,如迷蝴蝶。   明萝梦轻轻地眨了眨眼,启唇道:   “抱。”   裴神玉心中滞了滞,未曾想到她会是如此反应,有一瞬失言。   可他还是展臂如无数次那般,将娇人儿抱入怀中。感到仿佛心间所缺失最重要的一块,又回到了他的胸膛之中。   美人垂颈倚靠着他,好似将所有全部寄托于他身上。   裴神玉神情犹豫,却终是轻轻道:“还气么?”   “不气了。”   一场欢好,好似身心又重新融为一体,她清醒意识到他受她的情绪所波动影响,会是如何挣扎痛苦。而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因她。   冗长的冷战只会消磨爱意。   可他面对失去记忆的她,又是如何无辜疲累。   明萝梦静静地摇了摇头,清棱棱的眸子望着他:   “是我误会了君玉哥哥。”   小猫冷静之后,到底是乖巧而清醒的,并不会为自己的错处找理由。   裴神玉的面色也柔和下来,方才还悬着的心渐渐回落。他刮了刮她的鼻尖,宠溺道:   “如今是在外面,该称呼什么,眉眉知道么?”   她怔怔地望着她。   他低头啄吻她透粉的琼鼻,如拨弦一般拨动她的心扉,低声引诱:   “乖,叫夫君。”   美人香腮如雪,浅浅浮现桃花之色。眼波流转,声音软糯。娇怯轻语:   “……夫君。”   *   几日后,扬州城内,   一辆乌金马车珑珑驶向扬州刺史的府邸。   侍卫有条不紊地肃立在侧,婢女又搬出了小凳。先是从马车内下来一个矜贵清冷的玄袍公子,男人又将玉柔花软的娇人儿亲自扶了下来。   通传之后,二人便缓步进入明府中。   然而感受到明萝梦望着熟悉景致,而渐渐低沉的情绪,裴神玉的神色也越发深寒淡漠。   厅堂之内。神色复杂的明弘谦,又一次看见了他阔别已久的大女儿。   女子花鬓如绿云,皎颜胜白雪,无需纷华之饰,已是明艳不可方物。   也与记忆里的那张面孔渐渐重合起来。   而她身侧慢了半步走来的男人长身鹤立,如高山穹顶一般卓尔不凡,半护着她。只是因逆着光线,容颜有些模糊,只看见眼神犀利如刃。   明弘谦眯了眯眼,忽然莫名有些不安。可他毕竟苍老了许多,眼神也不再锐利,终是慢了一拍。   此时同样得到消息的明莺儿闻讯赶来,也目睹了眼前一幕。   明莺儿的眼里满满只有明萝梦那张仍然瑰丽动人的脸蛋,不由心中暗恨。从她知悉对方去往神都,意外成为贵妃之后,这恨意就如水涨船高,不曾消散过。   可她又注意到对方身边竟只有一人侍候,比昔日的阵仗看起来还要冷清不少。   她不禁笑出了声,开口奚落道:“没想到还能见到姐姐回娘家的这一日,怎么,莫不是被陛下赶出宫了么?”   明莺儿看见明萝梦眸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心中更是得意几分。   前些日子,从神都之中传来一些风言风语。君王心情如雷雨阴郁,听说就是被关雎宫的那位给惹怒的。流言蜚语,无不昭示着那位的地位岌岌可危。   男子多薄幸,更何况明萝梦还是为妃为妾?   这些天,她可是开心了许久。   明莺儿笑声越发明朗,“姐姐啊,不如就当此去神都,是做了一场美梦吧。”   “如今被抛弃了,梦也该醒醒了。”   什么天上神女,如今可不是假凤凰掉了金羽,又变回了麻雀么?   明弘谦的目光却落在男人所佩的玉上,神色惊疑不定。世间,还有哪个人有资格佩戴龙纹白玉?   而此刻男人目光冰冷,落在明莺儿的身上,如视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明莺儿却沉浸在幸灾乐祸之中,毫无察觉。   明弘谦心中猛跳,起身就朝明莺儿一巴掌扇了过去,怒斥道:   “逆女,闭嘴!”   明莺儿踉跄了一下,用手捂着火辣辣的面颊,震惊却多过于痛楚,   “阿耶……你,你为了姐姐打我?”   男人的声音却泠泠如碎雪夹冰,忽然落下:   “这样不识礼数之人,也配与贵妃姐妹之称?”   明莺儿的目光这才望向说话之人,也就是明萝梦身边的男子。她仍捂着脸,可带着哭腔的声音却突然一噎。   明弘谦面色阴郁,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陛下恕罪,小女莽撞无知,才冒犯了贵妃。”   虽然面前站着的是他的女儿,然而明萝梦却是和皇帝站在一起。所以哪怕他身为贵妃之父,也还是不得不跪。   明弘谦压抑着心头火气,回头怒瞪着明莺儿:   “逆女,还不快快跪下!”   陛下?   明莺儿瑟缩了一下,脸上一时青一时紫。   明萝梦身边的男人过高,而她第一时间的注意全在明萝梦的身上,竟没有注意到男子的面容,并非普通的侍卫之姿。   她这时才看清了对方的容颜,英挺不凡,面如冠玉,薄唇噙着一丝冷峻与森严。   她的腿不由软了几分,也跪了下来,整个人如同一摊毫无仪态的烂泥。   跪在了她曾经嫉妒又瞧不起的姐姐面前。   裴神玉目光仍锐如箭簇,直直射向明弘谦:“子女不敬,罪及父母,你可明白?” 第84章 星盘   冷淡刻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皂靴足音也逐渐逼近。   “贵妃曾在她们母女身上受过的委屈,想必你并非不知。但你仍然选择了熟视无睹,纵容她们利欲熏心, 犯下不可饶恕之罪……   裴神玉沉声道:“贵妃心软,然而朕却会追究到底。”   她所受的全部委屈, 他都会替她讨回来。   男人肩背挺阔, 如巍巍玉山,明萝梦就像孤瑟伶仃的一小团,完全被他在身影之中。她怔怔地注视着裴神玉的背影,无声地揪紧了衣袖。   一颗心也被温柔地揉弄来揉弄去。   他逐字逐句皆落入她的心扉之间, 激起千重涟漪。   明弘谦面色却更难看了:“臣万不敢有所偏袒。只是贵妃已决意与臣断绝关系, 臣也不好再干涉此事……”   明萝梦眼底掠过一丝黯然,分明是因他包庇薄氏二人,才让她下定决心断绝了关系,可在他的口中, 反倒成了因她任性不孝之故。   她始终不明白, 为何他总在护着她们母女。   裴神玉并不予以置喙,可眼底怒气翻腾, 声音如冰石掷地:“所以,你是打算朕来处置,还是你自行处理?”   明弘谦沉默地伏首, 不敢直面君王的怒火。被年轻的天子插手家事, 本是一桩难以启齿之事, 是他无能的体现。   他本可以是备受圣恩的贵妃亲父, 同享恩荣, 加官晋爵。可如今却因为和明萝梦断绝了关系, 只能站在对方的对立面, 被皇帝当面问责。   他明白天子言下之意,是暗指处理当年落水之事。   明宏谦心中压抑如山,咬紧了牙关,可却只能将一切苦水往肚子里咽,忍气吞声道:   “此乃臣后宅之失,臣会将薄氏贬妻为妾,另上折告罪领罚,还望陛下息怒。此事关系皆在于臣一人。”   他的确想彻底与薄氏撇清关系,可他却知道他无法。   明莺儿却不敢置信,在旁边尖叫出声:“爹?!”   娘若是变成了妾室,她还如何是尊贵无双的刺史嫡女?   ……   悦园之中。   柳枝毵毵动拂,如美人玉色重重裙裾,流光曳地,穿梭过假山池苑之间。   明萝梦微垂着颈,恬静如浸湖水之中。   裴神玉亦缄默不语,与她并肩漫步。可片刻之后,他却突然道:“眉眉,你可会觉得朕方才做得过分?”   他因怒冲动,忍不住用皇室威严凌驾于她生父之上,对其苛责问罪。可到底,对方都与她有着血缘之亲。   明萝梦有些惊讶,缓缓停下了步伐。   她方才心绪在漫无边际地放空游离,未曾想到他竟然在担心此事。   感到男人牵着她的手又在慢慢收紧,仿佛因她的迟疑而感到不安。明萝却不禁垂首莞尔:   “怎么会呢。”   她骨子里并非软弱可欺之人,而是爱者留之,憎之弃之。   说到底,明弘谦也不过是仅仅对她有生恩而无养恩,而所有的感情牵连,也皆在她被薄氏设计落水之后尽数磨灭。   纵有多少恩情,她已经用半条命抵过了。   “我知道,陛下都是为我好。”   生父如此,她本应感到难过,可当她看见那个男人最后卑微隐忍,又仍然固执可笑的样子,却惊觉对方的面孔竟如此陌生。   她摇了摇头,如今心中只感到释然。   “我与明家既已一刀两断,此后就不会再有瓜葛……君玉哥哥也不必再替我出头。虽然,眉眉还是很感激。”   此去明府,她明白他只是想替她清算偿还所有曾伤她之人。   可她却清醒明白,前尘往事,不如淡忘。   裴神玉心中却更加阴郁心疼,他疼惜珍重的猫儿,却被那些人曾如此不知好歹地对待。有那样嚣张的庶妹,不难想象,她此前受过多少委屈。   那样的责罚,仍然太轻,不足以彻底平息他心头怒火。   他敛去眼底晦色,定定凝视着她,沉静道:“眉眉只需要知道,无论如何,朕都是你的后盾。”   明萝梦心尖微暖,缓缓而乖巧地点了点头。   “午后天气开始热了。”裴神玉又道,低声如一阵清凉的风。“我们回屋中吧。”   她身体娇弱,耐不得暑气。   小猫的颊边隐隐也有些生烫,仍是咬着绵软的字眼,好似没有任何攻击力。   “好。”   手被他所牵握着,她乖乖地与他往回走。二人一路穿过长廊花陌,目及之处皆是她熟悉喜欢的景致。   回到扬州后,裴神玉一行人下榻于明萝梦所居三年的悦园之中。就像是天子陪她回了娘家一般。   悦园楼阙瑰丽,遍地凝翠沉沉,令人如至冷云幽处,不胜心悦。   裴神玉细察到小猫自回到此处之后,也逐渐恢复了轻松恣意。他无声环顾四周,明白她醒来之后是在此处生活,心中也熨帖了一些。   “这一处的景致倒是很好。”他轻声道:“紫微宫在眉眉到来之后,也变得越来越恢弘瑰丽了。”   明萝梦颊边添上一抹薄绯,仿佛是因天热微微晒红。   “皆是因宫人们得力能干……”   且再说了,许多花木工程,不也是他下令栽种修葺的么?   而她的目光又落在碧色池水之中,有些许恍惚。   “这里,其实也是我娘留给我的。”   裴神玉微微一凝,心生感慨。能为儿女作长远计,又将眉眉养成如此玲珑心窍之人,定是位极聪慧大气的夫人。   而他也由衷感激对方,给予了眉眉心中最美好的回忆。   明萝梦的眸中微微泛光,望着粼粼湖水,如沉浸在往事之中,声音渺远。   她平日并不常提起娘亲。   “我还没有和君玉哥哥说过我娘吧。”   虽然他定能通过暗卫通晓她的亲族之人,但是娘留下的信息或许并不多。   裴神玉沉默颔首,他屏住呼吸,听她静静诉说。   此刻,她无声敞开心扉,将自己心底最脆弱也是最美好的一隅,缓缓倾诉于他:“她是一位性情喜静,神秘,美丽的夫人……”   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旧年之景。   玉穗帷后,穿碧绿绫裙的贵妇人坐在月牙榻上,蛾眉沈详,正在为她绣着小方巾上倒铃般的花朵。虽已为人母,然而她的面容却仍如少女时般娥娥姣好。   而玉雪团子小小一只,正趴在红木书案上,艰难地写写画画,背着娘亲吩咐她要记下来的东西。   “我娘的话并不多,却好似什么都知道。她见识渊博,亲自教我读书明理,也教我草药识香……”   “对了。”明萝梦的眸子忽而一亮。“她还会画图构思,令工匠做出许多奇妙巧思之物,赠予给我。君玉哥哥,我带你去看看?”   裴神玉轻笑:“我的荣幸。”   于是就变成了小人儿牵着他的手,带他穿过花圃小径。直到步入一处掩藏在萋萋兰草之后,仿佛与世隔绝的阁楼之中。   明萝梦在重重高柜之间来回穿梭,仿佛一只殷勤可爱的小猫。日光湛湛,纤尘尽显,映出她颊边的绒毛如诱人的水蜜桃。   小人儿仿佛在寻找着些什么。   “君玉哥哥,你过来——你瞧这个。”   她忽而声音雀跃,俨然十分兴奋,裴神玉便随着猫儿的声音踱步而去。   只见那是一张乌木长桌,已有些年头,她才刚刚将覆在上面的厚布扯开。   露出了桌上所摆着的一座形似沙盘的木制构造。   上面标着四方经纬,天轨仪刻,更像是一座星盘。许多画着符号的榫卯构造矗立其上,如星罗棋布。   小猫宝石一样的瞳孔里泛着光彩,她如笋白的指尖一一落在上方的各个标识,为他逐个介绍。神采奕奕道:   “这是分别代表日、月、星的三方,这是代表太白、荧惑的五星,这些是二十八宿……   而这些日、月、星宿,又分别代表着计数三、五、二十八。”   星盘中央还有一个木制漆红的木偶小人,女子纤白的指尖落在上面,微微一顿。   “这个,代表的就是我。”   她方才觅到童年玩物的雀跃,又有几分隐隐回落,声音也轻了些。   裴神玉静心凝神听她介绍,边仔细观察,心中隐隐生出不少惊叹。每一处构造皆完美契合,图样精美,如同银河天幕跃然眼前。   “君玉哥哥,我演示给你看。”   只见她纤细的手腕轻轻转动,将小人顺着轨迹拨动,而星盘底下似乎也有齿轮缓缓启动,发出细微声响。只是因年久未触,隐隐显得生涩阻滞。   小人每每移动,当落在一颗日月或星宿之上,明萝梦就在心中默默累积着相加起来的数字。直到最后,朱漆小人徐徐落在了代表月亮的徽记之上。   而与此同时,星盘也发出了“咔哒”的一声。   齿轮带动着缓缓从左右分裂而开,显露出中间,竟是一个隐秘可置物的凹槽。   只是如今里面却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明眸善睐的小人儿,此刻烟眉也黯淡了下来。“以前,娘亲会在这里放几颗糖。”   而这个庞大的星盘,就是在她生辰之时娘亲所送给她的。平日里可以推演算学,亦可以当作赏玩游戏。   当朱漆木人每经过一颗三方或五星,就会累计数字相加,直到最后达到她的生辰数,星盘也就缓缓开启,露出里面所藏的宝藏。   裴神玉的神情莫测,眼底浮现深意:“这其中似乎还有机关之术。设计精巧,的确是不俗的珍宝,我也是前所未见。”   而他心中也更确信了一点。这位夫人,并非俗世女子。   明萝梦点点头,似乎也因听到对娘亲的夸赞,而感到与有荣焉,笑靥灿烂了几分。   “我也只知道一些,只是并不精通。似乎还有一些旁的我放在了储藏室里,我去找找。”   她语音方落,便转身而去。   裴神玉望着她欢快如蝴蝶翩跹的背影,无奈却又笑着摇了摇头。   明萝梦正在二楼环顾,却忽然看见有一个古朴的玉匣静静放置在柜顶,不禁缓缓停下了步子。   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走近。   又缓缓踮足,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它。她如儿时开启星盘那般,抱着同样起伏激荡的心情,打开了它。   里面赫然所见,是一只缀着红宝石的铃铛金镯。她轻颤着手拿起之时,金铃仍会发出玎珰清鸣。   与昔日她在海棠宴上的那一副,别无二致。   明萝梦的面容如轻雾所笼,喃喃低语道:“原来,这是娘亲的镯子。”   稚嫩之时的记忆如潮水褪去,缓缓浮现。   而那日宝楼之中,她为何对那幅镯子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甚至能凭借本能摸到机关之处,一切也就早已注定。   ……   花苞垂髫的小娘子,从小便喜欢精致华美之物。   她的一双星眸满是憧憬,踮了脚去摸妆奁台上的铃铛金镯,边软声软语道:“娘,我想玩这个……”   贵妇人回头,看见她所触碰之物,紧声道:“眉眉,小心!”   可她还是慢了一步,小娘子已误碰到一处,竟不知触发了什么,金镯从旁侧刺出一枚金针。   她呆愣在原地,很快又被美妇人紧张地揽入怀中,半嗔道:“还好,眉眉你没事。”   而后来,女子又将雪白的小人儿抱在怀中,亲手教她拨弄金镯,演示着手法。   “是这样用的……眉眉记住了么?下次可不要再伤到自己了。”   娘柔和的眸光和笑靥,仍然如此清晰。   自那之后,她却再也没有见过娘拿出过那副镯子,也再未让她见过。于是与镯子有关的所有记忆,也渐渐湮没在过往的烟尘之中。   可原来,它一直都在这儿么?   作者有话说:   感觉匣子像是有什么小猫捕捉装置一样   感谢在2022-05-18 23:13:28~2022-05-23 02:4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狐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ahalui 5瓶;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贵妃   树枝轻拂, 阁楼之中仿佛静若无声。明萝梦缓缓敛裾提裙,自木阶走下,第一眼所见, 就是驻足楼下在等待着她的裴神玉。   男人身如筠竹,修长挺拔。望向她的眼神澹静而温和, 仿佛如海纳百川, 包容万物。   有一霎间,她几乎想将所有心事和盘托出。   明萝梦却清醒知道,他不仅仅是一个会纵溺着她的爱人,更是心系天下的君王, 有着他生来所背负的责任。贵为一朝天子, 天覆地载,当以庇佑万民。   而她却是那样的身份,与他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裴神玉抬首望向她,微微凝眉, 似乎觉察到些什么。   她并没有起初那般欢快雀跃。   眉梢如柳叶低沉垂落, 唇边的笑意也荡然无存,看起来像是只尾巴垂落下来的猫儿。   “小乖, 怎么了?”   明萝梦如在梦中被惊醒,琉璃眸中的破碎之感又缓缓拼凑起来,她只挣扎了片刻。就飞快地摇了摇头, 三步并作两步, 扑入他的怀中。   “我找不见了。”   裴神玉以为她是在为娘亲的遗物失踪而感到失落, 安抚地将她瘦弱的肩头拢入怀中, 又摸了摸小猫毛茸茸的头顶, 低声安慰道:   “过去之事, 便当过去了, 嗯?”   “假若真的喜欢,回去我们再让宫中工匠试试,能不能仿造出来……”   明萝梦埋在他宽阔温暖的怀抱之中,吸了吸鼻子,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可若是过去,他们谁都承受不起呢?   她抿着唇,在他的轻哄之中一点点地揪紧了男人的衣襟。   *   入夜,月华澹澹。   裴神玉从浴间出来时,目睹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美人扬颈坐在窗边,抬首望着一轮明月。月光绰约似纷繁琼花,洒落在她雪腴无暇的肌肤上,更衬得小人儿骨肉匀亭,靡颜腻理。   猫儿似乎在对月发呆。   裴神玉却回忆起昔日月下,小猫认真地数着糕饼,瞳孔中尽是茫然的模样。一时胸腔间涌起柔情万千,唇边也勾起了浅淡的弧度。   明萝梦仍在怔忡之间,却忽然落入一个沾染着潮湿水汽的怀抱。是裴神玉从身后拥抱着她。   他的下颔搭在她的肩膀上,劲瘦有力的臂膀深深环着她的纤腰。裴神玉一时情难自禁,接连在她秀美的颈、鸦似的鬓边,落下如羽毛轻拂般的吻。   在她所看不见的背后,他的眼瞳幽暗含欲,清醒而沉沦。   玉白的耳垂只需轻吻几下,便会透上一层菲薄的浅红。   是小猫的敏感之处。   果不其然,明萝梦的身子轻颤几下,绛唇翕合,逸出了一声绵软含娇的声音:“痒……”   她瑟缩着玲珑的肩头,眼波水光潋滟,软在他的怀中。   殊不知这样一声细细轻轻的薄嗔,娇憨不自知的情态,只会勾得男人心中更痒。   可她到底是他瑰丽而又孱弱的宝贝,而裴神玉也怜惜着她无法承受过多。   最后只捏着她的下颔落下重重一吻,便戛然而止。   只是气息仍然有些喘促,萦绕在她的耳畔。让她莫名觉得有点欲,也有点勾人。   明萝梦掩耳盗铃一般,捂着小脸钻进他的怀中,让他亲不到她。惹得裴神玉又是一阵低低的笑,真是个宝贝。   可当一时之间的亲呢散去,现实又再次横亘于前。   她的声音闷在他的怀中,仿佛隔着一层玻璃罩子,恍惚而听不真切:   “……君玉哥哥,我明日想出府一趟。”   裴神玉不假思索道:“我陪你去。”   明萝梦却反应急促。   “不要你陪。”   小猫仰了眸,似乎是在为自己找补,眼巴巴地瞧着他:“你生得太过惹人注目了,我想低调一些。”   裴神玉轻轻皱眉,可终究是习惯纵着她,只好刮了刮小猫的鼻尖,气息也渐趋于平静:   “那就让玄英跟着你去。”   明萝梦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底线,可还是摇着他的手臂,努力争取多一些自由:   “让他离远一点,好不好?这位大人看起来总是阴沉着一张脸,我有些怕……”   “唔。”   裴神玉低头看着坐下他跟前的小猫,紧张兮兮,又看起来就像是在跟他撒娇。   他抚着她的乌发,眼神温柔如澹澹流水。   “也不是不可。只是别让我担心,好么?”   明萝梦垂了睫,轻轻地应道:   “好。”   *   因天子对贵妃的信息保护得密不透风,所以其实除了一些掌握消息的世家权贵,并无太多人知晓贵妃的具体出身。   再加上明萝梦入京之后,称呼魏夫人为姨母,故而一些人也将贵妃视为是英国公府出身。讯息传入扬州,大家也仅仅知晓贵妃出身贵族名门罢了。   无人将她和此前忽然销声匿迹的明萝梦联系起来。   故而谁都不没有联想到,此时康庄大道之上行驶的马车之中,蒙着面纱的宝髻女子,竟就是暌违已久的扬州第一美人。   明萝梦只去了一处宅子,很快就出来了。回来的路上,她途径一处熟悉的糕点铺子,不由侧目多瞧了一眼。   她想,或许可以让他也尝尝。   明萝梦便偏首撒娇道:“白鸠姐姐,帮我带一些糕点回来好么?”   白鸠只往窗外一瞧便知,娘子仍是旧时那样喜好甜食。她眼中沁着宠溺,笑着问道:   “娘子还是旧时的口味么?”   “要双份的,再拿一些绿豆糕,可以么?”   “奴婢清楚了。”   白鸠心中了然,便下了马车,走进铺子之中。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白鸠的身影却吸引了路边一名男子的视线。男子面容清俊,瑞凤眼中隐见情绪波澜起伏。   “明兄?”同窗看见对方骤然停下步伐,不解问道。   明寺安来不及多解释,只搁下一句,便匆匆离开。   “我先走了。”   他怀着不可言说的激动心情,朝停在糕点铺外的那辆檀木马车阔步走去。   直到行至马车之外,他缓缓屏息,开口问道:   “眉眉,是你么?你回来了?”   帷帘被一只如玉笋柔白的手缓缓被掀开。只见车厢之内,露出了女子一张娇艳如往昔,又微微惊讶的面孔。   “寺安哥哥?”   听见她惊讶之下所脱口而出的熟悉称呼,明寺安眼底拂过一丝温润和缓,舒柔地笑了笑。   “眉眉,许久未见。”   可就在他话音方落的瞬间,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席卷了全身,仿佛有人正在暗处无孔不入地盯着他。   明寺安很快又意识到,如今她已是贵妃之身。   她不再是曾经那个稚嫩的少女。故而眉眉的身边有天子的人,也并不奇怪。   他的心中愈加挣扎痛苦,声音也压低了一些:“眉眉,我知道父亲待你不好,却未曾想过他做事会如此过分。因此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如今已经搬了出来。”   明萝梦有些震惊,却缓缓摇头道:   “寺安哥哥不必如此,这只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   昔日她因薄氏所放出的谣言,而遭遇冷眼冷落之时,是明寺安始终坚定地守护在她身侧。此时她也不由想起了过往,心中微烫,也因之前的疏远而感到有些愧疚。   却不曾想他会因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正欲要劝,却见明寺安的眼神炽热,声音也逐渐坚定:   “眉眉,你知道的,我是你的哥哥,自然也无法对此事袖手旁观。”   他的话锋一转,却忽令她的心脏一颤。   “只不过,我后来发现父亲的偏心,或许是有缘由的。”   “眉眉,你可知为何?”   耳边是嘈杂的闹市车马之声,可明寺安的话却无比清晰地刻印入她的脑海,一字未漏。   明萝梦的瞳仁不禁睁大,却只是空白。   兄长……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借着白鸠迎来之际,明寺安加快语速匆匆留下一句,便转身离去。   “若是你想知道,下次我们就在城东金明巷旁的宅子见面。不要让旁的人跟来,寺安哥哥会告诉你一切,好么?”   “眉眉,我会一直等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3 02:45:41~2022-05-26 14:5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89、Ver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王府   一个不速之客, 打破了悦园中的静谧。   谁也没有想到,荣王世子竟会得知明萝梦回来的消息,追至府中纠缠不休。世子俨然有不见到贵妃就不走的势态, 而又恰好陛下不在。   知晓了外面究竟为何吵闹之后,明萝梦微蹙眉心, 平静道:“我去见他。”   拂春欲开口劝阻, 倘若陛下在此,也定不会允许贵妃单独出面。   自然,消息灵通的她也知晓荣王世子此前对贵妃百折不挠的追求,心中更是焦急万分。   可她却被白鸠轻轻拽了拽, 示意不必阻拦。她家娘子聪颖, 自有解决之策,且对待荣王世子还是当面话说开了为好。   裴承嘉正气恼于这些车轱辘话说来说去的仆婢们,却忽见从隔扇碧纱橱后徐徐走来一名女子。乌鬓簪金,黛眉缱绻, 眸眼仍然干净, 只是多了丝娇慵贵气。   少年人澄澈的眼睛之中迸发出巨大的喜悦,可嘴角却委屈地耷拉了下来。   “眉眉!我就知道你在。”   “可他们都拦着, 不让我见你……”   阔别多日,裴承嘉仍然是一副青涩少年的模样,鬓角如裁, 马尾利落, 一身鲜亮红袍, 朝气如往昔。   对待她的态度, 也仍然不减半分热情:   “眉眉, 这些日子你究竟去哪里了?幸亏你终于舍得回来了。若非母妃一直拦着我, 我定早已出扬州去寻你了……”   “那群晦气之人都说你是病了, 去寻药了。可我观你如今面色红润,身体可是已经好了?”   明萝梦心肠微软,语气还是柔和下来。对方的真诚不加伪饰,如同烈火一般炽热,到底是出于善意。   “多谢世子关心。只是,世子怎会知道我回来了?”   “是你妹妹告诉的我……”   裴承嘉皱紧了眉,回想起昨日的那一幕。   昨日。   荣王府中,明莺儿因这几日以来心中所积存的不甘,又见裴承嘉的面色仍然冷淡,情绪终于按捺不住:   “世子如今可是还在念着姐姐么?可世子却不知,姐姐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   方才仍然视她如无物的裴承嘉却忽然回首,目光紧紧地盯着她:“你见过她了?”   “不是,我,我没见过……”明莺儿结结巴巴道,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可无论是苍白的言辞还是慌张的情态,都出卖了她。   看见裴承嘉瞬间润泽明亮起来的眼睛,明莺儿暗道糟糕不好。世子可是一直惦记着明萝梦……   她还未能阻止,就见对方起身阔步离去。   这一年以来,明莺儿凭借着薄氏所言传身授,越发讨得荣王妃的欢心,在荣王府中也出入得更加频繁了。   起初裴承嘉因为她是明萝梦的妹妹,还有几分温言相待。   可在意识到对方总是变相缠着他,又暗中诋毁明萝梦之后,就立刻换了脸色。   ……   回忆完往事,裴承嘉却只觉得麻烦,他深深皱眉道:“如今的她,真是变得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明萝梦垂着睫羽,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声道:“我也不过是短暂回来一趟。不瞒世子,其实我已是后妃之身。”   厅堂之中静悄无声,女子蛾眉如画,声音仍然清浅温柔。可落入裴承嘉的耳中,却不啻惊天巨雷。   “眉眉……你说什么?”   裴承嘉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丝颤抖,语音微弱到几不可闻。   明萝梦却知道,迟早或晚,他终究会明白的。   倒不如她现在就与他说清罢。   她如琉璃澄净的眼眸之中浮现淡淡温和。可裴承嘉却莫名看出了一分如表兄身上不起波澜的沉静持礼,却也疏远。   “如今宫中的宝贵妃,是我。”   她没有在骗他。   意识到这一点,裴承嘉的手瞬间紧攥成拳,‘唰’地一声站了起来。   明萝梦未想到他会如此激动,有些微微诧异。拂春却已警惕地往前站了半步,护在明萝梦的身侧。   裴承嘉双目空洞,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雪颜。   “你就是……贵妃?”   他并非不知,身为天子的表兄的后宫之中终于有了女人,京中形势也因此多有变化,可他向来不关心这些,也并未去仔细了解。   可眉眉,怎么会成为了天子的女人?   他眼中仍然满是不可置信。明萝梦心中轻叹一声,可还是坚定缓缓点了头。   裴承嘉的手不断颤抖着,却又往前再迈了一步。   可恰在此时,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承嘉。”   宽阔的掌骨桎梏着他的动作,裴承嘉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力道之中隐含的不悦。裴承嘉颤抖着回头,正对上裴神玉一张冷肃沉刻的面孔。   高大的男人薄唇轻启,吐出对他而言分外残忍冰冷的字眼:   “你逾越了。”   裴承嘉的眼睛黑沉如渊,又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陛下?”   不知何时皇帝已经归来,仆婢们齐齐跪地,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却是剑拔弩张。   明萝梦看清眼前之人,也有些哑然。   “君玉哥哥,你回来了?”   *   荣王府中。   平日里就分外严肃的荣王此刻更是皱紧了眉头。只因他眼见着,这个平日就犯浑的儿子又在蠢蠢不安分了。   今日陛下与贵妃亲至,他深感意外,却又惶惶不安。   荣王身为小先帝几岁的同胞亲弟,一直以来都十分尊重兄长,安分守己。他是个古板冷肃之人,平日里多忙碌要务,并不常待在府中。   也因此对后宅疏于管理,让荣王妃纵溺儿子,养出了裴承嘉这个膏粱纨绔。   一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废物儿子曾经觊觎过皇帝的女人,如今似乎仍然痴心不改,他就感到头疼无比。第一次后悔自己平日里忙于公务,让荣王妃掌管后宅子嗣之事。   此时下人正徐徐端菜上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与此同时,两道声音也一前一后响起。   “来,多喝些汤。”   “眉眉,这片牛肉最鲜嫩,我给你夹了一筷。”   两道此起彼伏的声音,令美人持箸的手微微一滞。可她还是选择接过了身边男人的呈递过来的盛粥白玉小碗,像是小猫吃食一般埋头细细啄饮,习惯性地享受着他的伺候照顾。   只剩下裴承嘉僵着手臂,夹着的肉片悬在半空。   裴神玉无声地睨了他一眼,这一眼薄凉至极。他又姿态从容地夹起鱼片,仔细剔骨后,方放入猫儿碗中。   一人剔骨一人吃鱼,无需言语的默契已流露出平时的温馨。   裴承嘉仍然心有不甘,还欲开口。“眉眉,这道……”   荣王额头上的青筋终于快压抑不住,沉着声恶狠狠警告道:“裴承嘉!”   裴承嘉这才看见父王阴沉如黑云的面色,悻悻地收回了手。   荣王平日并不怎么管束他,可他到底还是十分怵怕震怒时的荣王。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吃着碗里的饭,却显而易见地却瞬间蔫然了。   荣王清咳了一声,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面色:   “陛下,臣此前奏章中所汇报的屯田养兵之事,已有了新的进展。请容臣之后邀陛下至书房,再禀报详述。”   裴神玉的姿态仍然不清冷不改,只略一颔首。   明萝梦在旁边静静地喝着粥,若有所思。   那日他回来之后,并未多说此事,可第二日却直接带她至荣王府登门。看来心底仍然十分在乎。哎……男人。   一场暗藏硝烟的席面终于结束之后,荣王暗含命令地让世子退下,又客气邀请裴神玉至书房一览。   只余荣王妃与明萝梦在厅堂之中。   荣王妃只能僵笑着一张脸招待贵妃。毕竟她如何会想到,昔日自己公开贬低,全然没有放在眼里之人,如今竟会摇身一变,成了被皇帝捧在掌心里的贵妃娘娘?   思及方才陛下临去书房之际,暗含警告的一眼,她仍然胆颤心惊。荣王妃清了清嗓,斟酌着逢迎道:   “贵妃,可要用些茶水消食?”   可她平日里都是被扬州的官夫人们捧着,高高在上惯了,姿态又哪是一时半会之间能改过来的?她不擅于此,讨好的口吻也显得格外的变扭生硬。   明萝梦揉了揉眉心,终究是没什么与对方共处一室的想法,遂起身道:   “本宫自去外边散散心,就不劳王妃作陪了。”   “好,好,贵妃慢走……”   荣王妃看着女子离去的窈窕背影,像是送走了一尊大佛。她膝盖一软,面条似的滑坐在了椅子上。   天子的绝对权威之下,她如何敢再轻慢肆意。   可贵妃却并没有借机发挥,恃宠生娇,给她一个教训或下马威,甚至并不打算与她多言。似乎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娇纵无礼。   荣王妃又不禁开始回忆起,自己起初为何会对贵妃有着那样的坏印象。   许久,她方吐出一口浊气,咬牙切齿道:   “明莺儿,薄氏……你们好啊,真好。”   *   此时,明萝梦在白鸠的陪伴之下,意态甚暇地在花园之中漫步。   白鸠道:“奴婢看荣王妃那幅样子,应是已经后悔莫及,此前那样对您。”   美人小山眉间仍如风轻云淡,瞳仁清明,只疏浅一笑。   “都是些之后恐怕就再见不到的人。又何必与她计较太多呢。”   “眉眉——”   背后传来一道沉痛的男子之声,令她身形一顿。   明萝梦回眸,见是裴承嘉,不禁烟眉轻蹙。本以为上次明说他能想明白,可不料他反而变得更为执着了。   少年人深深地望着她,黝深的瞳孔之中满是破碎。   可当他看着她柔美如初的眉眼,却再已无之前的憧憬美好之思,只剩下濒临崩溃的绝望,与得不到的嫉妒。   “眉眉,我本以为你是不贪慕荣华富贵之人,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会选择表兄?”   “就因为他是天子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6 14:52:48~2022-05-28 23:3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帆想逃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看文的卿卿 5瓶;习清哥哥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皇嫂   他本以为她如天上的皎皎明月, 纵然始终没有接受他的心意,也断然不会被谁攀折,更不会落入谁的怀中。   裴承嘉更从未见过, 她对谁露出过那样的柔软神情。   春水般清湛的瞳仁中满是依赖与信任,下意识依偎在俊美男人的身后。如同一只娇矜的猫儿选择了主人, 对他却是淡淡的疏离。   席面之上帝妃动作间无声流露出的熟稔亲呢, 点点滴滴,更是无不昭示着他举止的可笑滑稽。   裴承嘉自嘲着,心底只剩下一片灰败。   他自幼不曾有什么心心念念的东西,因他生在王爵之家, 自幼就是王府的继承人。可这一刻, 他才终于体悟到求之不得的酸楚与妒意。   男子初露锋芒的青涩面孔,又慢慢积起阴郁。唇角抿得死死的:   “所以你不愿做世子妃,却愿意做天子之妾?”   白鸠愤怒道:“世子慎言!”   可从来文静温和的裴承嘉,此时却沉浸在巨大的落差和失败之中。他情绪失控, 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执拗道:   “为什么昔日,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呢?难道因为区区一个世子妃之位, 眉眉看不上么……因为我不够强大,而他是天子——所以眉眉弃我而择他,对么?   “可做贵妃又有什么好?若是将来陛下广纳后宫佳丽三千, 你又可会后悔今天?   明萝梦瞳里的光渐渐暗淡, 她没有想到, 原来裴承嘉也会这样想。不过世人本来就都是如此看她的, 不是么?   她仍然不卑不亢, 声音轻轻, 莹亮的眸子如镜湖之水, 折射出他扭曲的面孔。   “世子还请冷静一些,是世子自入迷障了。”   可少年的神情却俨然已濒临疯魔,所有曾经掩藏在心底的爱意,此刻都化成了苦求不甘的不堪:   “眉眉!”他声音尖锐,又带着一丝卑微。   “他给你的,我同样可以给你,甚至能给你更多。”   “住嘴。”   一道饱含深怒的声音,再次让裴承嘉入坠冷窖。   长廊后走来的男人身姿如风,深邃的眉眼间凝聚起凛冽阴云,寸寸如雪山严寒透骨。俨然是动了真格的震怒。让他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嗓子中。   “朕与她之间,无需你来置喙。   裴承嘉怔怔地看着那张昔日温和的太子表兄,如今却变得凛冽可怖,天子威压更是如山一般压向他。而对方所看向他的神情……如视不知死活之人。   裴神玉心中翻腾着滔天怒意,话语冰冷道:   “你以为有什么本事,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在这里对她大放厥词?”   眼前这个愚不可及,又纨绔无能的宗室子多言,他原本并不放在心上。可孰料此人竟会恼羞成怒,用这种手段来刺伤她。   他揽过显得沉默许多的小猫,心中刺疼,为她所受的这一身的流言蜚语。   裴承嘉与她曾经相识,尚且会因表象而误解于她,更不必提那些愚昧从众之人。他的猫儿,又究竟受过多少委屈?   “不必拿你那样龌龊的想法去揣测她。世人多爱她的容貌,又因此而诋毁她,朕却并非如此。而她和朕,也并不似你与世人所认为的那般肤浅可笑。”   裴神玉又冷冷掷下一句。   “且依照礼数,凭你与朕之间的血缘关系,不久后你尚且要称呼她为皇嫂。   “为你的口不择言,和她道歉。”   裴承嘉最后的僵持,也在这一句话后彻底失去了力气。   男人的言下之意,俨然在指他所失口讥讽的可笑。皇嫂之称,也只有皇后之位才能担得起,所以,陛下竟是真心待她的……   裴神玉说完这句,就打算将小猫带回,好好安抚她。可明萝梦却轻轻扯着他的袖口,停了步伐,柔美清亮的目光缓缓注视着裴承嘉:   “世子,你明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也不能改变什么。你这样说,也只是心怀不甘,想要用话刺痛我罢了。但是很抱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回答。   “因为你所说的,本就都是错的。陛下珍惜我,而我也并非是以色侍君。”   裴承嘉感到全身战栗。   一股悔意深深蔓延上他的心头,可一切后悔都无济于事了。   若是寻常女子,或许早已承受不住那番欲加之罪的指责。可她还是那般淡淡地伫立着,哪怕身姿娇小而单薄,仍然如月清辉不改。   “而无论我有没有成为贵妃,都与你无关。”   裴承嘉仿佛被人撕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与罪行。颤抖如筛糠道:   “眉眉……对不起,我不是……”   裴神玉已不想忍耐他这副仗着无知而无理的模样。   “够了。”   男人回身揽着明萝梦,与她并肩而离。人儿垂着颈,没有再看他半眼,就这样消失在了裴承嘉的视野之中。   只留下心死如灰的裴承嘉垂落着头,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而在他身后,则是跟随陛下目睹了一切的荣王。他恨铁不成钢般死死盯着他,面如死灰,胸口深深起伏,气到了极致。   等待着裴承嘉的,只会是又一场飓风暴雨。   ……   马车之上,裴神玉抚着小猫的乌发,眉眼流露出心疼。   “眉眉不必因如此浅薄之人而感到伤心。”   他知她虽看似冷静,其实内心却如琉璃易碎,只是那分娇矜不允许她在旁人面前流露出弱点。可被对方所误解,对她而言却是一种深深的伤害。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宽慰道:   “世人大多如此,或因功名,或因美色而汲汲碌碌。在被所欲求而冲昏头脑时,更易受欲望所操控,变得面目扭曲,行为不堪。”   世人多因表象迷惑双眼,冲动而行事。   他们不加理智地对待一切,或许只是想寻找一个发泄之处,或许只是想冠冕堂皇地指责他人,却并不在意真相究竟是如何。   可无论裴承嘉究竟是不是被人所挑唆,还是由内心而真的生出那样的想法,都不重要了。   “他会为他的口不择言付出代价的。”   小猫声音细弱,仿若方才的一场对峙耗空了她的所有力气。她安静地伏在他的怀中,如随口一问道:   “君玉哥哥,也会有欲望么?”   裴神玉的指尖微微一顿,可面容仍然不改温和。没有表露的爱意徜徉在瞳仁深处,如同时光荏茬间散落在角落的宝石,散发着光亮。   “眉眉,朕当然只是凡人。”   他也会有失态的时刻。   也会因己之私,而变得失控而不明智。   尤其是在……失去她的时刻。   小猫一时静默下来,没有再继续追问,仿佛并不是真的在意问题的答案。   可她实际上却在怯怕。   在她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她始终如浮在半空,身心不得安落。惧怕于真相暴露后所改变的一切,可更多的,却是畏惧来自外界的声音。   纵然不是因皇位之故,也仍有其他的问题横亘眼前。   如今昔日相识,单纯的少年尚且如此误会于她。更不必提许多懵懂不明的世人。   她垂下睫羽,忽然感到一丝困倦,好似睡意牵扯着她不断往下坠。哪怕一片羽毛,也要拽入梦境的深渊之中。   自从娘亲逝世之后,扬州就不再是她怀着美好追忆的故里……年幼时相熟的二三小娘子已经远嫁,如今最后剩下的故人也变得面目全非。   明萝梦对扬州产生了一丝陌生之感,心中只剩下些淡淡伤感。   她有些想回宫了。   只是如今在扬州,还剩下一桩事悬而未决。   *   夜深月明。   明弘谦坐在书房之中,神情晦暗不明。   皇帝会微服陪明萝梦来到扬州,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在知悉明萝梦成为贵妃之后,薄氏母女二人就开始担忧于对方的报复,并陷入了深深的嫉妒之中。可唯独知晓一切的他,却沉浸在一种不可言说的胆战心惊之中。   这个女儿生来就是一副美人坯子,然而却性子倔强要强,更甚于她的母亲。他也不会想到,明萝梦有一天竟会招致当朝天子的喜欢……   大乾天子,生来就被册立为昭武太子,作为储君培养,明鉴深远。日渐羽翼丰满,如今顺理成章地继任为帝。   执政三年,桩桩件件所经手之事,皆昭示着对方的手段冷硬而强势。是一个敏锐洞察,而深不可测之人。   明弘谦的额头渗出层层冷汗。倘若当年旧事,被对方所觉察到……   他不敢设想。   身后似忽有什么掠过,令明弘谦全身绷紧而僵直,寸寸肌肉鼓起,四肢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   来人就像是鬼魅,无影无风。   可他却知道,对方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只因他还未来得及动作,一柄薄而尖锐的东西已经抵在了他的喉管之上。   如果明弘谦仍然年轻,会选择企图夺刀自救。可如今他已经老了,昔日的冲动不再。惜命的本能让他选择按捺情绪,隐忍不动。   “你是何人?所来为何?”   身后之人却并没有回应他的疑问,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叹:   “明鸿,你忘了你的名字是谁赐给你的吗。”   声音苍劲有力,却令他不寒而栗。比遇见最可怕的鬼神还要更为震悚可怖。   此人来去自由般进入他设下布防的府邸书房,又毫无声息地将匕首抵在他的脖颈上。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感受到了刻骨的恐惧。   最令他心惊的,是对方口中所说出的二字。   这意味着,他所想要死死掩埋起来的所有陈年旧事,都被对方尽数知悉。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应该很清晰啦,之后就只剩下身世副本了   预警一下,乖猫会离家出走一下下,小别怡情,很快就会被抓回来封后,然后就he了~   -   因为快结尾了所以每次这个时候反而容易懈怠…辛苦追文的宝贝们了qwq   之前因为盗文心累加上学校的事有点多,以及这两天我好惨呜呜,又到了喉咙痛感冒并发+正好掉血的日子   不过六月开始时间就自由许多了,努力不鸽!挨个啾咪!   感谢在2022-05-28 23:34:21~2022-05-31 22:5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习清哥哥 2瓶;Sherr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豺狼   身后的人嗓音冷淡, 仍然在平静地叙述着他的生平往事:   “你昔日不过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马前奴,险些被人打死在街头。是明月公主怜悯你,才将你带入宫中成为侍从, 又见你有几分聪慧,允许你从师学文。   “却没有想到, 竟是养了条会咬人的豺狼……”   男人的声音越发低沉下来, 字字泣血。   “平日广布恩泽的公主,却在兵败国破之后,成为了人人争抢的宝藏。你们这些贪婪的秃鹫,谁都想从她的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你趁林将军反叛之际, 将她掳走。我说的可对?”   在对方逐字逐句的剥皮拆骨之下, 明弘谦意识到自己已再无底牌。他目如死水,血管里的血液凝结成冰,脑海却不禁浮现出了昔日的图景。   是啊,那时候, 她就像是被所有人觊觎着的宝藏……   天上的明月沦落尘泥, 谁不想分得一分光辉。   前朝皇室侈靡奢贵,荒淫无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让上苍降下了惩罚。皇室之中子嗣不丰,到了幽帝,更是独独只有一个元后留下来的女儿。   可就是从腐烂的泥土之中, 却惊异地生出了这么一朵不染纤尘的清莲。   明月公主是个温柔多情的美人, 她心怀善念, 世人皆视作降世菩萨。她体恤百姓, 时常恳求幽帝赦免过重的惩戒, 因此也间接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她也常常行走民间布施行善, 后来还习医救人。公主为了苦学了医术, 甚至去到川泽山林之间亲辨草药。   明月公主生于罪恶多端的皇室,血脉相系,注定无法与之脱离。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求得百姓的一丝谅解与心灵的安生。   荒诞而糜烂的皇室,也因为有如此耀眼夺目的公主,焕发出一些新的生机。   幽帝将这个独女视若掌珠,更是予她封号为‘明月’,蕴意公主如天赐,皎皎与月争辉。他曾长叹抚其顶,道他有此女,胜过千万男儿。   他也给予了她莫大的权利和宠爱,宗室无嗣,皇帝甚至想将皇位传于公主,立其为皇太女。   将来公主所诞下的孩子,无论男女,就是下一代的继承者。   明月公主在大胤之中也美名远扬,被百姓歌颂为“天赐神女”。国教嘉兰教中之人,更是将她视若神祇,追捧万千。   她是胤朝之中一个美好的奇迹。   也不知是否因明月公主,这个摇摇欲坠的腐朽王朝又延续了几年。就像是最大的善意,抵消了几分滔天的恶。   直到长寿九年,吴兴人郑旦据丹阳起兵,其他暗中伺机而动的群雄也唯恐他人抢夺先机,纷纷揭竿为旗。   天下才开始真正彻底陷入了水火之中。   胤朝彻底覆灭,宫室也被炬之一空,所有也都变了。在龙座面前曾下跪立誓要以性命捍卫公主的林将军,却在幽帝自刎之后暴露出了贪婪垂涎的嘴脸。   他企图将幽帝留给明月公主的所有东西据为己有,甚至还想将公主本人玷污,逼迫她就范。   就在此时,在宫外护卫的明鸿却突然出现。   被公主带回宫后,他表现出的能力才干获得了幽帝的几分赏识,幽帝以明月公主的封号给他新的姓名,脱了奴籍。又渐渐在宫外崭露头角,甚至拥有了一些权势。   凭借着公主的信赖,他又以幽帝的遗愿为借口,将明月公主从林将军的手中救下,逃离出京。   然而他的真实目的却是将这朵金枝禁锢,甚至有着与那将军一样不见光的目的。   时异势殊,不识人心险恶又孤立无援的明月公主,只好委身于他。而明鸿又更名为明宏谦,渐渐在扬州重新扎根下来,又以文人清白之身,一步步获得官衔。   可实际上,这些都并没有让他满足。   ……   明弘谦眼底积起阴郁。他本以为,这些事情世界上不会再有人知晓。   背后之人扼腕沉息:“云娥就是过于善良。都怪我,当初没让她见识到真正的人心险恶。”   “你本不过是公主的一条狗,可狗却咬了主人。”   对方说到此处,已有几分咬牙切齿。   “我真恨啊……”   后来,他方知悉明月公主仍在人世。   当时她却已嫁人有孕。而他也已远离红尘,无颜再去见她。只能一直在背后默默庇佑着对方。并给她传信,道公主若有任何需要,他定会不惜一切相助。   哪怕是复国。   可不久后,公主就生下了个雪一样皎白脆弱的小娘子   公主却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婉拒了他。她仍然心性坚韧如初,哪怕零落成泥,也不改清芳。   对方的话戳穿了他所想粉饰的一切,明弘谦像是被最尖利的匕首刺入胸膛,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因他知道,对方所说的都是事实。   忽一股微弱的药香突然传入他的鼻尖,令他瞳孔骤缩,指尖颤抖。如同捉住了线索的一角,飞快地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你就是当年她身边的那个御医,对不对?”   当年明月公主出生之时身体孱弱,身边常有御医伴身,为她调养身体。后来,她身边最常出现的,就是一名自药王谷中出来历练的弟子……   那人风骨俊秀,宽和温仁,却似乎深不可测。公主师从于他,学习了不少医术。   对方‘呵’地冷笑了一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语气虽然冷淡,可眼中的情绪却陷入深深的悲漠之中。公主与他,有着师徒之谊,也如亦师亦友。可他却没有保护好她。   若非他当年因采摘草药而远赴祁山,不在京中,又怎会让此人奸计得逞,诱拐又糟蹋了公主。   他回京之后,看见的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灰烬与血色。乱军铁骑将皇城踏平,宗室之人也已被尽数捕杀。除了宫墙内被鲜血深深浸染了三尺的地砖,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心死如灰,感到自己为医者,却不能济世的无能为力,与有负公主的深深愧疚。一夜之间,他须发尽白。于是他剃了发,遁入了佛门,常年在山上清修。   为这一场覆灭中死去的所有亡灵超度。   在得知公主消息之后,他方转至扬州城的云麓寺中清修。明面上,他则是行迹缥缈、不知来历去向的上霄大师。   上霄眼中情绪沉浮,片刻后把刀抵得更深了一些,字句深寒,如锥刺心脏:   “当年公主的信物,你藏在何处?”   公主之印是幽帝所遗留给明月公主的东西之一,他本以为公主又传给了她的女儿。   公主虽被折落民间,然而仍有着皇室中人的聪颖智慧。哪怕不借助他的力量,也仍然能在扬州城中渐渐安定下来。   据他所知,曾也有其他暗中为公主所驱使之人,在无声地帮助着公主。   可近日龙溪等地,又悄无声息地掀起一些波澜,他方意识到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样。此物或许并非在公主女儿手中,甚至还招致一些野心勃勃之人。   明弘谦陷入了往事之中,喃喃低吟道:   “不见了。”   上霄的眼神转为锐利。他知晓此人利欲熏心,当初就为上位不择手段,不能够轻信于他。   “她去世后不久,印就不见了。”而这一次,哪怕是对方的利刃抵入他的喉肉中,明弘谦都没有再改口。   他只是兀自垂着头,忽然发出一阵大笑,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变得疯魔失态。   “原来一切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宝藏落空,公主逝世。连她所生下的女儿最终也与他离心。回首往事,他所渴求的一切也不过像是一场泡影。半生劳碌,一无所获。   “呵,真是可笑啊,可笑啊,呵呵——”   他发出一阵癫狂低沉的笑声,如同从嗓子里咳出来般的嘶哑。   上霄看着俨然失去理智的明弘谦,神经却更加绷紧几分。他深深皱着眉,不由心中担忧。   此人辛苦盘算,最后也没有落得什么好的结果,精神也早已失了平衡之心。这些尚且不论,最重要的是……此物若是遗失,将非同小可。   毕竟前朝之印,有着号召所有幽帝余存的力量。   并且此印,更与公主的女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以血脉相连。若是此事泄露,也恐怕会危及到她。   明弘谦在一阵自嘲的冷笑之后,却渐渐镇定,语音也笃然了起来。   “你不会杀我。”   因为无论如何,他如今仍是贵妃之父。哪怕是为了他的那个好女儿,对方也断不会在此时了结他的性命。   上霄眼中迸出冷光,厉声道:“你哄骗公主,已是罪大恶极,天地不容。又未善待公主的女儿,更是罪上加罪。”   他本以为公主如此隐姓埋名,平安度过此生,也是差强人意。可直到公主逝世后,那个小娘子又一副病容,被婢女带来寻他救治。   幸好如今公主的女儿已寻到了命定之人,被好好的保护着。   上霄冷冷一嗤:   “老天有眼。不过暂且留你一条狗命罢了。”   外面忽落了惊雷,明弘谦回头之际,身后却已空无一人。   *   雷声将榻上的娇人儿惊醒,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钻入男人的怀抱之中,攥着他的衣袍一角瑟缩着。   窗外剧烈的风雨忽来,天幕间电闪雷鸣,如同将要从中间劈开一条裂隙。闪电照在被风吹得鼓起的帘帷之上,亮如白昼晴空。   室内忽暗忽明,显得诡谲无比。   裴神玉起身点了灯,回身将她拥入怀中。柔软的黑发铺在女子绵软的身上,他看见那双清澈的猫儿眼如同两盏微弱萤火,茕茕无依地望着他。   他眼底蕴着担心,如往常一般将她深深拥入怀中。   手掌边轻拍她的脊背,边柔声细哄:“小乖别怕,我在这里。只是一场雷雨罢了。”   男人的臂弯温暖而广阔,如同气味熟悉的避风港湾,将她所有的怯怕尽数收容。他怕她夜不成眠,又精神疲弱,便想慢慢哄她入睡:   “乖猫儿,闭上眼睛,给你讲一些故事好不好?”   她如幼猫小小声地应答:“好。”   可明萝梦却没有料到,裴神玉徐徐讲起了旧时的事情。龙朔十年之时,他是如何娇养着那只白猫,给它梳毛喂食,精细打理,又将小猫从虎掌之下解救……   二人之间如今已直白坦言,故而心照不宣,她便是‘它’。   往事仿佛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一切历历在目。   明萝梦听着他沉如低弦的嗓音,在一声声的叙述之中,仿佛也感到丝丝缕缕的熟悉。又恢复了几分嗜睡的猫儿习性,薄薄的眼皮渐蜷。   她的一颗心被煨得融暖,可却渐渐堕了下去。瓜子小脸埋在他臂弯之间,仿佛只是呢喃:   “君玉哥哥,后日我还想出去一趟。这次……可以让硃明不要再跟着我么?”   她的声音微弱如丝,又仿佛悬着一颗心,无声祈求。   兄长所隐瞒的事,她想知道。   裴神玉静默下来,只是抚着她的乌发,隐藏在渐弱烛光之中的神情如渊,意味深长。   只是带着对她的心疼,终究低声道:   “眉眉,朕可以同意。但你要记得回来,如今扬州之事已经解决。我们随时可以启程回宫。”   “知道么?”   他们可以随时回到他们的家。   而届时所有的风雨,都会被阻挡在外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31 22:58:55~2022-06-02 05:5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8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血脉   马车粼粼, 行驶到城西的一处小宅子之中。   明萝梦不知道明寺安为何会约她在此处相见,这处宅院她已时隔多年未曾来过,让她追忆起年岁尚稚幼的遥远回忆。彼时明弘谦仍然疼爱着她, 她曾到这儿来消暑游玩。   而那时,薄氏和明寺安还未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   帘外所见树阴蓊然, 清凉透绿, 更衬得巷影幽僻。明萝梦心中拂过一些隐秘的猜测与讶然。她扶着白鸠的手下了马车,便看见早已宅院门口等待的明寺安。   一双瑞凤眸炯炯如燃重明光,而那光亮之中,映出她的雪腮姝容。   男子眉骨挺秀, 气质湛湛堂堂, 好如炎炎靡夏间的一股清风。郎君凤姿昂藏,看起来如贵门玉树,让人根本不会想起,他曾是外室之子的身份。   明寺安在扬州城中也其实颇盛美名, 他虽是大官之子, 却极为悯怀平和,是个众皆誉为光风霁月, 温文尔雅的君子。   明萝梦知道,这一切并非空传虚言。   他的出身虽令人颇有微词,甚至不堪见光, 他却完全不似薄氏为人。明寺安对待师长恭敬有加, 对待妇孺宽和有礼, 若见不公不义之事, 时常挺身而出。   他修养极好, 遇事不愠不怒, 极为容人。可有时候她又觉得, 明寺安总是表现得太好了……就仿佛不会出任何一丝差错的圣人那般完美无缺。   相较之下,晏南表哥虽也是如此品性气质,脾性却比兄长要更真实一些。   美人乌眸之间有些出神凝然,她下了马车,朝他微微颔首。   白鸠知道郎君向来对娘子极好,可因为在宫中浸染了这些时日,她也学会了处处提防,因此产生了一丝犹豫。   “娘娘……”   让娘子单独见郎君,真的好么?   明萝梦回首依依望向她,眸色清浅柔和,带了一丝往日的娇意:“白鸠姐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明寺安见此,唇边笑意愈发明朗。   “眉眉,你随我来。”   白鸠无法,只好伫在院外等待,注视着女子缓缓迈过了门槛的背影,直至走到了男子的身边。   郎君心性温和,对待从仆也从不改颜色。她昔日在娘子身边伺候,郎君对她也十分客气。且她曾亲眼所见,郎君为娘子做过的桩桩件件之事,的确是用心之极。   毕竟……他们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   明萝梦与他往宅中走去。   院落空寂阒静,一副少有人烟的样子。可看得出来平日有人打扫,台阶碧砌明净,两侧栽种了青色疏竹。夏日之中,尤显得幽静凉人。   明萝梦微抿着唇,细声道:“阿兄怎会让我来此处?”   “这是父亲名下的一处宅子。”明寺安缓缓道:“此前我在附近读书,父亲就将此处拨我名下,让我居住。只是事涉久远,恐怕父亲也不记得此处了。”   “就像眉眉一样,大约也忘记了。你以前幼时来过,对么?”   他垂下眼睑,眼前浮现出彼时光景。   那时她只是一个仿佛玉雪捏成的团子,贵为刺史嫡女,也是众人所知膝下唯一的独女。被千娇百宠的小娘子蛾眉皓齿,鲜妍活泼,被一大群奴仆簇拥伺候着。   他心生好奇,便隔着一堵墙,偷觑她的身影。   光亮所照到的是她无暇如雪的笑颜,而阴翳之中的,则是见不到的光的他。   薄氏不过是明弘谦某次失落酒醉之后,所混乱相欢的一次意外。而当时明弘谦已有夫人,他清醒后似极为羞恼,想要与薄氏划分界限。   可他的娘后来发现有孕,还是打了想攀附为官夫人的主意,她便咬牙执意偷偷生下了他。明弘谦无法,只好将他们养在了外面。   他幼时早慧,很早就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堪,是从阴影里生出的罪恶。   故而也早在她还不认识他的时候,明寺安就知道。   那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如玉雪剔透,在阳光下雪白得仿佛能够融化的小娘子,娇娇懒懒。浑然一副纯粹,美好,不被任何污秽所玷污。他与薄氏就住在这处宅院不远处,同样是明弘谦名下的一个宅院里。   每逢夏日,他就会来悄悄地观察着她。可她却从来一无所知。   明萝梦垂下了睫羽。“毕竟,都是过去的久远之事了。”   她如此轻轻道。   明寺安却并不介意,只是清湛一笑:“对,我们还有以后。”   屋宇已至,他上前一步推开了门,如同耐心引诱一只雀儿进入笼中的猎手,声音带着丝温和的循循善诱:   “眉眉,你想要知道的,就在里面。”   明萝梦仰目望去——   室内漆黑无光,可其中却早有一堵书墙因机关所触而翻转,显露出里面的幽幽深邃之色。   书房之后,原来藏着一间密室。   而密室之中以夜明珠为照,中央悬挂着一副宫廷画师所绘之图。女子面容姝好瑰丽,浑身透出淡淡光华。眉眼间,却俨然与她有五分相似。   明寺安声音微沉。“画中之人,就是先夫人……是眉眉,你的娘亲。”   明萝梦的指尖缓缓抚过画卷,‘长寿十年,明月公主相’的字迹之上。一双猫儿眼中。   娘……   时隔多年,原来她的面容却仍然在记忆之中,如此鲜活,从未褪色。也与画卷中人无处不吻合,提醒着她。   明寺安在背后,注视着她如雏鸟鸦色的发顶,声音也柔软了一些,仿佛害怕惊吓到她:   “所以眉眉,你该知道,你本是前朝后裔。”   明萝梦看起来却并不意外,只是低喃道:   “阿兄,还知道些什么呢?”   身后男子的声音如浸在沉沉海雾里那般,潮湿,沉重,让人捉摸不透。   “先夫人本是前朝幽帝的独女,明月公主。而父亲所冒大不韪私藏前朝公主,甚至与之成家生下了你。我想起初,父亲也是真心爱着公主,并深深疼爱着你的。”   “后来他对你态度大转,只因为他知道了……眉眉,其实你并非父亲的亲生女儿。”   明萝梦内心一恸,喃喃重复道:   “我,不是他的女儿?”   明寺安眼中明明灭灭,却像是终于拿定主意,笃定回答她道:   “对,虽我不知你生父究竟是谁,然而我曾听过父亲醉后吐露真言。公主恨他,并不愿真的委身于他,所怀的乃是别人的血脉。”   “他曾暗中搜寻无果,然而后来滴血验亲,的确如此。”   他垂下透露,额发覆眉,将眼底的光亮遮掩。   “所以眉眉,你我之间,其实并无血缘关系。”   可明萝梦却并没有在意他语调之中不同寻常的异常,而指尖不可自抑地颤抖。她不禁想起遗落的往事之中,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日。   当时娘逝去不久,她跌倒摔伤了,可她不顾婢女们哄着,跌跌撞撞地去寻他。可平日里十分宠爱她的阿耶,却仿佛看不见她满脸莹亮的泪水,也没有哄她。   而他的目光,却深深凝视在她伤口的血迹之上……   后来,一切就变了。   可她竟未曾想过,真相竟然会是如此荒谬可笑。   “公主其实聪慧无双,一直为父亲所难以掌控。生下你后,公主就与父亲分床而居,后来隔阂更是日益加深。眉眉,其实扬州暗中有许多公主之人,与公主所留下的东西,就好比悦园。   毕竟你该知道……前朝之人并未全部覆灭。”   明寺安的目光落在画中,公主华美的衣裾一角上,仿佛人鱼膏碰到了零星光火,迸射出明亮的火芒。   “此中,还有许多人在默默地关注着你。并且也知晓,如今你成为了贵妃。”   前朝仅剩下来的,唯一的嫡系血脉。   ……   离开之时,却见地面潮湿。外头竟已下过一场小雨,   明寺安给她小心地打着伞,送她出府。美人身形娇小,掩藏在宽大的伞面之下,虽滴雨未沾,一双眼眸却仿佛被雨水浸润,湿漉漉的。她始终缄默着,一字未露。   他难得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又不禁有些软。   将要分别之际,明寺安低声道:“眉眉,皇帝待你好么?”   明萝梦眸中恍惚一瞬,他的确对她很好。予取予求,纵容入骨……除却那幅画卷的影子,让她顿了顿。   可就是她眸中这一下的恍惚,让明寺安误会她如今的处境并不轻松,甚至有着难言之隐。他的眉间又积起阴郁。   平日里的温和面容仿佛荡然无存,声色低沉:   “眉眉,哥哥知道的。毕竟做人后妃,又哪里会得自由?   他是帝王,可以有很多女人。而你如今无母家倚恃,身骨又虚弱,不宜诞下皇嗣。假若日后色衰爱弛,他也未必不会对你弃之敝履……   男子隐晦的目光掠过女子团香雪似的肌肤,绛红的柔唇。一想到这些皆被那皇帝品尝过芳泽滋味,就令他心间如刀割,难以忍受。   “可是眉眉,你该记住,你本该是尊贵无双的身份,不能为任何人所低头——   还有刚刚哥哥与你说的话,还记得么?”   *   日光曈曈,密林重绿掠过,在疾驰的马车之中看起来就如连绵的绿幛。隐约听见林中幽鸟传来几声鸣叫。   他们正在回神都的官道上。   马车中,俊逸的男人侧颜晬然,目底如清夜沉沉,落于黑白纸面。猫儿似的娇人儿埋在他的臂弯间,一边侧目望着马车外的景致。   途径一片山林,明萝梦望着那一片绿色,忽然揉了揉眼眸。   虚梦浮云般的图景,如幻境掠过眼前,让人不敢相信。白马俯首饮水,男子负伤于地,和一只卧在他身上殷勤衔药的小白猫。   她的手指无声蜷紧,话音轻细如云:“君玉哥哥…和那只猫儿,是在林中初遇的么?”   作者有话说:   高能预警~ 第90章 贵主   裴神玉眼底微怔, 如同美玉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隐约几点萤火跳动。他手指收紧,声音泄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小乖怎会知道?莫非是想起了些什么?”   明萝梦微偏了头, 眸光微微闪烁。   “我只是无心猜测的。”   男人眼里的光黯淡下来。那一瞬间,她感到他就像是一棵疏寂出尘的苍天古树。世间转眼改了韶华岁月, 可他却仍然守着旧时的记忆。   琉璃般的猫儿眼底添了些愧疚与伤色。   可裴神玉的神情却仍然温润如初, 唇边犹然挂着和煦的笑,声音平静。   “无妨。有朝一日,你总会想起的。”   仿佛又一次的希望落空,对他而言已经是稀松平常。她不在时, 他也是如此一次次安慰自己。有朝一日……   猫儿会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 他们真的会等到那一日么?   明萝梦如只撒娇的猫儿,扑入他宽敞的怀抱之中,被他身上迦南沉木的气息所包围。她眼角微热,抿着花骨朵般娇柔的唇瓣, 柔声道:“嗯。”   *   夏日蝉鸣嘈杂, 为了不扰贵妃清眠,关雎宫中已由元公公派来的人捕过一次蝉。   天子这些时日明显要忙碌许多。   回宫之后, 裴神玉不仅要处理积压的政务,还要依照此行从扬州等地所获的讯息,一一议事剖析, 部署安排。他每日夙兴夜寐, 事务仍然繁重。   只是无论再忙, 他都会抽空回来一趟, 陪她用膳。同时监督小猫, 有没有贪凉而用了过多的冰, 又或是挑了食。   薄薄晨光映在男人清俊如石刻的面容上, 好如神人之相,浑然无暇。薄唇轻启,好似黑白水墨画间的一抹朱砂红,声落如金石振玉。   与此同时,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面前一晃而过。   “眉眉,看痴了?”   裴神玉的手不由顺着心意,轻轻挑拨她的下颔。他姿态容和,仿佛是在逗弄一只猫咪,挠痒的动作。   明萝梦薄面微窘,秋水眸透着娇嗔,柔荑握住他的手腕往外推去。好似小猫爪子抵着主人的手在反抗。才将自己从他掌心解救出来。   男人忍俊不禁,手法轻柔如撸猫般又顺了顺她的发顶,掌心之下乌发柔软如丝绸。   她泄了气,雪腮边添了层水红的薄绯:   “君玉哥哥……别逗我了。”   裴神玉低头凑近几分,声音低而哑:“不逗了。那么快要上朝了,亲亲小乖,可不可以?”   美人两靥浅绯,却还是娇怯地点了点头。   于是男人得了允许,便迫不及待地低头去吻她。娇人儿软颈微倾,细腰更是为他结实的手臂所控,软若无骨的身段几乎完全贴合着他。   男人薄如玉屑的手背上青筋起伏,如失控的前兆。   不过是唇齿相依,却如令灵魂战栗。   绵长的拥吻之后,小猫呼吸凌乱,云眸如同抽了魂魄般的迷离,鬓云也微乱地软在他的怀中。   裴神玉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哄道:“等朕下朝,乖?”   她只是用一双乌漉漉的眸子望着他,半响似才刚刚回神,轻轻地点了点头。   裴神玉心间又滚烫几分,然而时光短促,他无法久留。还是在元蒿的侍奉之下换上了朝服,离开了内殿。明萝梦遥望着那身玄金纹龙的背影,与侍从们慢慢消失在殿宇尽头。   当再也看不见他,她的视线又渐渐落在虚空,涣散朦胧,觅不到焦点。   许久,直到她的指尖硌碰到冰凉一物。   明萝梦的眸光流转,半晌重新凝聚,落在自己无意识从枕下拿出的金镯之上。   红色宝石靡艳华贵,说不出的惊艳。   恰是她在扬州所寻见的那只。   *   齐王府中。   裴景彦呷了一口茶,好整以暇注视着面前端肃如风,不卑不亢的男子,淡笑道:   “久闻嘉兰教中人神秘莫测,今日终于得以一见。”   “不知阁下要给本王带来什么惊喜?”   坐在他面前的男子面容极为平凡普通,毫无特色,是人转眼就会忘掉的类型,一看就是经过了易容。然而当与人对视,那双凤眼却显得格外冷锐精明。   “自然是齐王殿下最想要见到的东西。”   裴景彦打量着对方,将桌上那薄薄一张信笺置于手心,却不急于启封。只不急不躁道:   “本王尚且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若王爷不嫌,直呼我为长安就好。”   “不知为何,本王第一次见长安先生,就有一种相见恨晚,分外熟悉的感觉。”   裴景彦感到,他们或许是同类。同样是掩藏在一副斯文的皮囊之下,可却从灵魂中渗透出一种腐败的气息。   这令他感到亢奋。   男子微微一顿。齐王像是一条丝丝吐信的毒蛇,这就是他的第一感觉。然而在他内心中,其实却反感于接触齐王这样的人。   只因对方就如一面镜子,会照出同样虚假伪饰的他。   可他却只感觉到——同类相斥。   “齐王不需要知道太多。在下也只是想与齐王做个简单的交易。”   “哦?”   裴景彦收起几分懒洋洋的笑容,神情轻微转肃,指骨在桌面上笃笃叩响:   “这话倒是熟悉。只不过……上一次和本王说这句话的人,如今已经尸骨无存了。”   他脑海里回想起那个毒蝎美人的面容,听说裴神玉在她死后仍然命人未留全尸,原来那样禁欲恪守原则之人也会因怒而倾泄私欲。可他胸膛间又莫名有快感上涌。   看着漂亮的东西扭曲,毁灭,同样令他感到难言的刺激。   男子不为所动,只面目平静继续道:   “齐王不妨先看看草民所奉上的东西。或许正是齐王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暗中搜寻,所想要知道的消息。”   裴景彦眼神微暗,还是缓缓启封了手中信笺。   胸膛间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跳动起来。每次他的行经如走在钢丝细索上,不小心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可这种刺激感却天生吸引着他。   在知道秦婳所用的前朝之香后,他就对前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私底也派人接触关注了一些前朝遗民。   故而他敏锐的嗅觉,让他嗅到到近日这些人间所浮动的暗涌,更是循此而派人更深一步探查。可他却没想到之人,对方竟主动顺此摸了回来。   甚至敢堂而皇之地登临他的府上,与他开条件。   他冷哼一声,觑向信笺上的图文。   面容平凡的男子目光安静,一边追随着裴景彦的神情由冷淡,剧变为震惊,一如他所预料。   他方轻启薄唇,缓缓吐露目的:“我们的所求也并不多。只为救出贵主——将她从皇帝的身边带离。”   “王爷熟悉宫中,故而我们需要您的协助。”   裴景彦却大为失态,手指紧紧攥着信纸:   “怎么可能……怎会是她?”   前朝后裔,竟然会是明萝梦?   与此同时,男子却仍然在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诉求。他看起来如同旧时游说各国的纵横谋士。其貌不扬,文质彬彬,话语却毒辣而洞察人心。   “在下听闻王爷的侧妃娘娘,与贵主的面容有几分相似。贵主若能离开皇帝身边,想必齐王殿下也会乐见其成……此外我们会奉上价值千金的定国之璧,这就是我们的诚意。”   裴景彦喉结滚动,如鹰隼一般锐利地盯着眼前看似宠辱不惊的男子,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他被人看穿了。   他渐渐冷静下来,心底却不觉得这些乌合之众能够真的造成什么真正的威胁。裴神玉的皇位若是不出大错,只会是固若金汤。虽然处理这些人,也是一桩极为麻烦棘手之事。   而他们的目标,却只是劫走贵妃。   思及此,他的唇边又缓缓扯起弧度。若能得见他的好皇兄皱起眉头,失去身边所爱,也能够让他称心如意了。   更何况还有定国之璧。他早听闻过此物,乃是几座城池不换的稀世珍宝。   可真正的宝藏,却是……   如此,倒是一桩合算的买卖。   裴景彦的面色晦明暗换,终于颔首点头:“好,本王允诺你们。”   ……   “那么在下就静候王爷佳音。期间王爷若有什么事情,可派人至此处与我联络。”   男子起身推开了门。   “红蕊。”裴景彦眼神慵懒,道:“恭送长安先生。”   从书房之外迎来一个美人。美人杏眸粉面,腼腆一笑:“妾身来送先生。”   男子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那张眉眼相似的容颜,却没有任何动容。他未置一词,迈步兀自向府外走去。可眼底却冷了下来。   齐王这样的衣冠禽兽,竟然也敢痴心肖想眉眉。   齐王自恃天高,极其容易冲动行事。而他身后,站着的可是教中那些老谋深算之人。此次交易,实则也不过是届时方便拿他抵罪,吸引视线。   明寺安心中冷然一嘲,消失在王府侧门。   一场双方都各怀心思的会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于皇城脚下的齐王府中。   可谁也没想到,一桩惊天巨闻竟在几日之后疯传开来。   涉及宫闱秘事,勾起人欲之盛,很快就如火如荼地蔓延至大街小巷。   “听说了么,那位可是……”   “都说她生得倾国倾城,这可真是‘倾了国’,啧啧。”   “倘若传闻果真如此。陛下会如何对待她呢?”   众人面上讳莫如深,可闪烁不明的眼神和言辞,却不约而同地指向一个名字——宝贵妃。   前朝皇室失德失道,听闻宫人早在几场起义之中被掳杀泰半。后来从天下四方而来的铁蹄冲入了那销金的皇城,将最后的血脉也斩草除根了。   之后先帝登基后也早已清算过一番,不留任何威胁。   可前朝国教的信徒过多,虽大多湮没在了历史尘埃,可如今竟又有一批人在暗中重新聚集,隐隐有死灰复燃之势。   他们有着对皇室和信仰绝对的虔诚,相信所谓天赐神力。   故而也被大乾视为崇信妖术的异端。   此时神都之中竟有一幅画卷无声传开,同时流言四起。只因画卷为嘉兰教典上所绘的贵主之相,听闻却与贵妃相像至极,是为一人。   雪肤浅眸,也正是那些前朝异端所追随的皇室嫡脉,所拥有的外貌特征。   而原来那个被天子捧在掌心的女子,竟然就是……   前朝余孽。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皆哗然震惊。   作者有话说:   暂时改个文名噢   感谢在2022-06-05 11:17:52~2022-06-07 14:1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8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惊澜   裴神玉分身乏术, 却仍然第一时间在宫中封锁了消息,宫人们混不知情,却隐约察觉到似乎风雨欲来。   可前朝却已掀起了惊天巨澜, 右相门下的兵卒犬马率先发难,台谏亦颇有微词。此时右相崔恕突然摆出前朝玉牒, 直言贵妃即为当年生死不明的明月公主——后来于民间所生之女。   他一言定论, 将矛头直指向贵妃。   崔恕又指出如今贵妃身份不明,极有可能对皇帝不利。贵妃若真是前朝所派来的奸细,想必已经在后宫和皇帝身边收买人心,安插眼线。   如此潜藏于陛下身边多日, 恐怕陛下的安危已受到威胁。   此言一出, 朝中亦有不少人纷纷表态。毕竟事关胤朝余孽作祟一事,宝贵妃又是陛下后宫中唯一的嫔妃。若是将来皇室血脉被混淆,此事将非同小可。   事关万民,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而冕旒之下, 裴神玉的面色如阴如沉云。气势压迫, 逐渐令众人喘不过气来,议声也逐渐转小。   可崔恕却仍然不依不饶, 面带愤慨,长跪于朝堂上振声道:   “老臣伏请陛下彻查此事,并废贵妃, 若为前朝血脉, 则斩首以儆效尤。”   崔恕当然不会放弃如此良机, 此事简直天助他也。   然而文官之中占据话语权的几位重臣却不置可否, 王家更是秉持中立。武官之中则竟然几乎彻底缄默, 无人表态。故而右相虽力争如此处置, 也仍是一时僵持不下。   最后也只见陛下漠然起身, 冷言“事无详据,此后再议。”便拂袖离去。   ……   此时,齐王府中也在争执不休。   容颜清俊的男子深深皱眉,眼底几乎有火星迸射而出。   “这就是王爷所答应之事?贵主若是有任何差池,王爷又当如何解决?”   明寺安愤怒至极。此事本不在他们商量计划之中。   如今提前揭露身世,更无疑是将眉眉推到了风尖浪口之上。而她蒙受这些人的恶意中伤,定会心境萎靡,甚至影响病情。   如今民间甚至还有人开始私传“妖妃祸国”、“红颜祸水”之说,更让他火冒三丈。   虽然如此……也可让她看清一些人的真实面目。   他眼底又浮上一抹晦色。   裴景彦心底的恼怒之情也不遑多让,他阴沉道:“本王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无法认下。”   他正疑心对方是不是反悔,想要放弃合作。   明寺安沉声:“我这边绝无可能泄漏,自然也不可能是教中之人所为。那么除了王爷,还有谁有如此本事?”   那群前朝极端的疯子,为所认定贵主献出生命都在所不辞,自然不会做出这样对贵妃毫无利益之事。且事关重大,本就只有少数几个资深老人知晓。   裴景彦回敬道:“本王不屑于欺骗于你。长安先生若是不信,大可出府告辞,另寻他人合作。”   两人对视良久,皆在对方眼中看见冷怒。片刻后,不约而同冷静下来。   可事情若非是他们其中一者所为,则将更为严重了。   明寺安的脑海里飞快运转,这次画像泄露的手段,甚至有些粗糙。   而首当其冲者,就是贵妃。   那么……究竟会是谁做的呢?   *   前朝的一些风声,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后宫。   关雎宫中皆是裴神玉仔细安排,训练有素的宫人,对宝贵妃怀有绝对的耿耿忠心。连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和善的拂春,实则也是从女卫营中挑选出来的特殊宫女,有着凛然的一面。   故而近日的她更是面容严肃,不怒而威。对关雎宫中人反复戒严,勒令不许让半点风声传入贵妃耳中。   此时的关雎宫,在外面无数的风雨之下,更显得无比安宁静谧。   沈黛儿端来一盏新沏的兰雪茶,边细声轻唤:   “娘娘来喝些茶吧。婢子最近也新学了些手艺,给您梳理一下头发可好?”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足音也敛去,偌大的宫室之中只发出青瓷盏落在玉盘上“嗒”的一声。   贵妃榻上的美人仅披一件天青色轻容,隐约透出无暇雪肤,乌发如瀑堕在身后,更衬得她的肩头单薄瘦弱。她似乎又身量纤细了一些,令她身为女子,也见之犹怜。   好似丁点的雷雨风声,都害怕会惊吓到她,让人只想小心翼翼地将这一株娇花精心打理,不令她枯萎凋零。   明萝梦听见她的声音,反应慢了一拍才回过头。迷离浅若玉盏的眸眼望来,缓缓才轻点螓首。好似无可亦无不可。   “有劳沈女官。”   沈黛儿心中又升起些怜悯。其实与贵妃接触之人,都并不在乎贵妃究竟是不是真的前朝后裔。毕竟贵妃素来心善容人,但凡受过贵妃恩泽之人,都无法对着那张面孔流露出恶意。   可若是贵妃的出身若是果真如此,将会极为不利……   毕竟面对着皇权与群臣的压力,陛下昔日如此疼爱贵妃,也不知如今会作如何选择。   她在心底轻叹一声,还是持起玉梳,尽力弥留如今关雎宫中尚且安静的片刻。   明萝梦不语,长睫如蝶翅一颤。   外面风雨将至,而她作为被小心翼翼对待的对象,又怎会失去感知。   关雎宫中殿宇连绵,旁边的宫室景致也皆华池重楼,无需出宫便足以观景赏玩。夏日冗长喧热,而她本就懒怠,觉长惧热,鲜少出宫。   可如今当她偶尔想要离开宫殿,拂春却像是有所忌讳,话间劝她多些休憩,避免出宫。她心细如发,便有所察觉。   连带其他宫人日益变得严肃少笑,处处细枝末节,也没有逃离她的眼睛。   裴神玉也因政事繁重,三日未归。只是仍然不时从太极殿由元蒿传来帝王口信,他如往常那般叮咛着她。   明萝梦道:“黛儿,你说,陛下这些天在忙些什么呢。”   沈黛儿动作一滞,又很快恢复稀松平常。   “前朝之事,奴婢不敢探听。只是陛下勤政爱民,昔日为太子时就经常忙碌,夜宿殿中或是召人急议,都是常有之事……”   明萝梦轻轻抚着自己掌心的一绺长发,眼神凝在虚处,发丝慢慢将长指萦绕缠紧。   她发着呆,心底又隐约回响起兄长的声音:   “眉眉,你知道事无万一。假若有朝一日你的身世泄露,你只会遭受无尽的诋毁谗言,甚至他也会视你为异端。皇位面前,人心难测……   所以眉眉,你迟早要走。”   “越快越好,和寺安哥哥一起离开吧。”   所以,这就是兄长如今迫她做抉择的手段么?   *   午膳刚过,殿门之内。贵妃的面容似乎带着一丝苍白,明眸却格外清莹平静。   “拂春,稍后我要出宫。”   拂春一噎,声音弱了下来。“娘娘,如今外面正逢午,天气燥热,您身体不适……”   可女子的一双猫儿瞳清湛湛地凝视着她,仿佛已经看透她的所有伪装,和企图想要遮掩起来的东西。她的声音依旧柔柔如春溪,可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拂春,难道如今本宫的话,都不作数了么?”   拂春呐呐收回了话,只能苍白应下。   陛下此时恐怕仍在朝上,无法抽身。而陛下不在,她也无法阻拦贵妃。若是她的态度过于强硬,反而会让贵妃起疑。   她只能匆匆让人去安排仪仗,一面派人肃清宫道。免得又让一些不长眼,又不知是非之人冲撞贵妃。半炷香后,车驾方才安排妥当。   明萝梦抬眸望去,对比平日要隆重一些的宫仪,与拂春所安排更多的宫人,都并没有感到意外。   拂春解释道,只是因天热而贵妃体弱,故而让人多准备了一些消暑解渴之物,以备不时之需。她也只是淡淡颔首。   “那么贵妃娘娘想去哪儿呢。”   拂春本以为宝贵妃只是一如既往想散散心,或是去蓬莱池边的乌篷扁舟坐坐,或是去花圃赏牡丹。哪怕是终于按捺不住去寻陛下,都不出意外。   可美人薄唇轻启,却道:“去上阳宫。”   拂春心底蓦地一沉。   上阳宫……乃是先帝嫔妃所居住的地方。   她还未回过神,却见宝贵妃已出了殿外。   *   绿潭漾漾,菡萏吐芳,美人如炎炎夏日之间的一抹清丽之色。裴素月就是在如此光景之间,看见了宝贵妃。   她穿一身玉色的绫绸宫服,袖衫上的朵朵缂丝山茶栩栩如生,却不及女子容颜莹白。好似带露宫花,摇曳而娇弱,被精心娇养在苑圃。不餐人间烟火,只被捧在云端。   仿佛此时宫中外的所有风声波澜,都没有影响到她半分。甚至贵妃的车驾,比之前以往还要隆重几分。   车辇慢驶,裴素月让怀璎前去拦下。   “本殿想与贵妃一叙。”   拂春面色为难,话中却带着委婉的推拒:“乐平长公主殿下恐怕不知,贵妃体弱,在夏日之下若是待久易暑……”   裴素月心底轻讽,事到如今,关雎宫的宫婢仍然敢如此回拒于她。也不过是依仗着天子的宠爱。   而她这个嫡公主,实则也不过如此。   “无妨。”   明萝梦低声道:“让本宫与长公主小叙片刻吧。”   *   沁然亭中四面临水,隐约带来些许凉意。裴素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静若芙蕖,却仍如明珠灼目的女子,缓缓启唇道:   “你似乎并不惊讶。”   “没什么好惊讶的。”明萝梦垂眸:“我并非一叶障目。”   所有人都想瞒她,可此事终究瞒不了太久。   他能在关雎宫中为她砌一座与世隔绝的温室,可他却无法堵住天下众人悠悠之口。   “乐平长公主若有什么话想说,直言便是。”   裴素月见她如此,好似仍然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一股焰火升腾,令她有些微恼。   “你可知皇兄为了你,究竟付出了多少……”   她名义上是本朝的嫡公主,而眼前之人,竟原来也是同样出自皇室血脉之人。却比她更拥有公主之尊。琉璃明净,无人不喜,无人不慕。   程郎君如今在朝为礼部侍郎,也仍然在为她援声。   而民间呼声渐繁,皇兄也压下数折奏章,一力镇压。如此偏袒,在她看来,简直有违皇室中人的利己冰冷。   可他却也要护着她,甚至不愿让她知道半点。   裴素月幽幽地凝视着她,话音又变得泠泠轻柔。   “如此情形,贵妃还忍心如此自私么?”   她的面容如素时苍白毫无血色,深黑的眼瞳如同两盏冥冥的火光,檀口却抹了鲜红的口脂。此时的她宛如一个幽灵,引诱着迷茫的渡客堕入万丈深渊。   风水流转,她等着她堕入万劫不复的一日。   *   从上阳宫回来之际,已是暮色降临,天悬长星。浩大的夜空之下,娇小的人儿如同一粒渺尘,风吹可散。   明萝梦因大半日皆在殿外,如今体力不支,已将近强弩之末。她精神不振,面容亦有几分苍白,却执意下了舆车。扶着白鸠的手臂,才缓缓回到关雎殿内。   却早已有人在月下静候着她。   男子衮服未换,气质如淡淡月华,弥高雪山,侧颜疏冷不可亲近。   明萝梦眼前朦胧一晃,仿佛又浮现起当初在裴府时夜里长廊上的一幕。当时他醉意浮沉,如谪仙失态。可后来他也允她誓言……   缔结为鸳鸯,白首不相弃。   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男人那双深邃的锐目缓缓抬起,向她望来,月色下疏淡的视线,一触及她略显凉白的面容时,冷意就瞬间褪去许多,徒留纵容温情。   “眉眉,来朕身边。”   他轻声道,一边朝她伸了手臂。   她才轻轻动了,从善如流屈了膝,小猫像终于回到最眷恋的窝中,脸颊轻轻栖放在他的颈窝,好似一身的疲惫都扫然一空,浑然无觉。   小扇般的长睫轻坠,她的指尖触及他衮衣上的刺金黑龙纹章。有些冰凉而坚硬,带着不可亲近的意味。   可他的手臂却将她的腰肢环得很紧。   他们彼此都不问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默契地缄口不言。   半响温存,裴神玉动作终于微松,如常取下她鬓上的发钗,触及她冰凉的后颈,却动作一顿。可最终也只是温言细语道:   “夏日燥热,出去那么久对身体不好。”   她只蹭了蹭他的掌心,并不反驳。   他又漫不经心地联想到,倘若她此刻化作小白猫,定该会用绒绒的猫尾缠绕上他的腕骨,无声的讨饶卖乖。   入夜偏凉,他还是为她换了身衣裳。   小猫看起来又温顺又乖,任由他动作,让抬手臂便抬手臂。男人动作细致温柔,一心伺候她,眼底不带半分欲色。   等换好了她便钻入他的臂弯里藏起来。可哪怕因羞赧之意,耳根边浮起飞红,莹白的身子如莲瓣微微泛粉。从头到尾也没有抗拒过半分他的亲昵与侵入。   裴神玉低头,臂膀深深拥着怀间的人儿,喃喃声道:“眉眉,朕到底要怎么做。”   究竟如何,才能将明月掬住……   将她留在身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7 14:18:46~2022-06-08 23:4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零星球w 5瓶;Sunny89 4瓶;习清哥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分离   月色下小猫的眸眼清湛如春溪, 澄澈而明亮。又带着一丝困惑,仿佛不解他因何而情绪波动。   有时裴神玉会怀疑,她是否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喉结滚动, 神情转瞬自然放松下来,只是抬手给她理了理鬓发, 将她抱到膝上。   “无事, 只是与大臣商议太久,朕有些疲倦。”   “噢。”她得了答案,似乎也并不意外。只是蔫哒哒地栖靠在他的肩头,小声娇哝:“今天在外边走了半日, 我也好累呀。”   裴神玉动作微滞, 指尖轻抚着她的眉眼,又落在她的肩上,动作适中地按揉着。声音柔煦道:   “今日小乖去了哪儿?”   他深深凝视着她,没有错漏她神情的半分变化。而他也的确如答应她的那般, 没再让硃明盯着她, 时刻汇报她的言行。   “就去了陌生的宫室逛逛……紫微宫过于广阔,我到现在还没有一一走过。”她慵懒地借着他手臂的力道, 软成了一只没长骨头的小猫。   怀中的美人儿话音轻松,如平日一般吐露娇意:“毕竟陛下一直没空陪我,我就只好自娱自乐了。”   是啊, 自她入宫以来, 他就与她日夜一处, 同食共寝, 不曾分离片刻。而他在关雎宫时, 还时常会陪小猫看戏折话本, 秋千垂钓, 如同旧时。   可如今却因言官驳议不断,才不得不表面疏远关雎宫。倘若这段时间他仍然与她亲近难分,只会让朝臣更加非议于她。   于是关雎宫就只剩下她一个,面对着空荡而又偌大的殿宇。   “是朕的错。”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眼底浮起深深无力。   他是人前说一不二的帝王,可此时却纡尊降贵,柔声哄她:   “下次朕一定陪你。等眉眉累了,就罚朕背你抱着你回来,好不好?”   她没说好不好,似是困了,只黏在他臂弯间撇嘴。   裴神玉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抿唇道:“明日,朕想让你姨母进宫陪你。”   明萝梦的眸底情绪暗转,可当她抬起头的那一霎那,仍然流露出憧憬与惊喜。“君玉哥哥,真的么?”   “君无戏言。”他眼底清润:“当然不会骗你。”   “那陛下可要仔细安排好车驾,夏日暑热,可别让姨母一路晒着。我也得想想明天见姨母,该准备些什么……”她低头掰着指尖,像极一只认真又期待的乖猫儿。   “好。”裴神玉回答得认真。   明萝梦喋喋不休地又说了一些话,好似对此激动不已。可很快疲累之意又席卷全身,她不禁揉了揉眼眶。   “好困噢。”   裴神玉温言道:“早些歇息罢。朕抱你上床。”   于是她便从善如流地阖了眼皮,裴神玉抄起她的膝盖,将怀中的娇人儿轻而易举横抱而起,又将她轻轻放置在象牙榻上。   今日的猫儿累坏了。无须他哄,很快就睡着了。   天子低眉,以一种眷恋的目光,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   月光徜徉于她的容颜之上,仿佛岁月也凝然于此刻。一夜短暂的亲昵,足以抵挡几分此后数日再难见她的思念。   直到她彻底睡沉之后,裴神玉才按捺着不舍,从榻边起身,离开了关雎宫。男人在踏出宫殿的那一刻,身躯恍如玉山将倾,面容瞬间变得疲惫不堪。   “陛下?”元蒿轻声询问。   “回勤政殿吧。”   元蒿俯首喏道:“是。”   他心底低低叹息了一声。   陛下为贵妃而做的,的确已经够多了。   *   关雎宫内流水鸣涧,木芍药纷纷盛开,深红深碧,团簇成锦。美人身影雀跃如蝶来,喜形于言表。   “姨母,您总算来了。”   魏凌霜亦眉眼一柔:“眉眉,”   大袖之下,她掐着手心,才勉强抑住几分喉间酸涩。   明萝梦神色欢欣,对左右道:“你们先下去吧,本宫与姨母说些体己话。”   魏凌霜随着她的牵扯进入内殿。目睹她仍然恣意的模样,才慢慢添了分真心宽慰的浅笑:“眉眉要和姨母说些什么?许久未见,眉眉看起来仍然如此活泼。”   可当宫娥们从殿内都退出去的那一霎那,美人唇边的笑意却遽然消散,秋眸如死水无澜。令魏凌霜的心中无声抽紧。   却听她道:“姨母,娘的身世,我已经知道了。”   那一瞬间,仿佛一块大石从魏凌霜的心中沉沉坠下。可她仍然有些恍惚:“眉眉……你何时知道的?”   “在回扬州的时候。”明萝梦苍白一笑:“所以我真的是前朝皇室的后人,对么?”   是他的对立面,是威胁社稷的存在。   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可那些虔诚的教中之人,也会以她为复国的旗帜对大乾下手。   魏凌霜吸了一口气,只好点头。   此时她心思复杂,未曾想看来眉眉早已知晓。然而,魏凌霜也没有想到陛下会包容如此。   天子只见了她一面,看起来似乎十分忙碌,面色沉肃。可对待她却仍然平静,甚至未质问她隐瞒之事。只是叮嘱道一切如常,让她什么都不要说。   看来,眉眉的确遇上了难得的良人。   可如今事情却已到了这一地步,这对眷侣,到底还是孽缘。   明萝梦失魂落魄,轻声如耳语:“没想到娘亲,竟瞒了我这么久。可若因我而连累姨母,该如何是好?”   魏凌霜抚着明萝梦的手,叹息道:“眉眉,你娘其实并不容易。她是个善良之人……”   “前朝长寿六年,我父亲为御史大夫,而我为公主伴读,当时父亲并不亲近的族弟勾结外族将要谋反。幽帝十分震怒,要抄魏家九族,阖府性命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明月公主知晓此事后,却向幽帝苦苦求情了三日,这才令阖府性命幸免于难。”   她思及往事,神情缓缓凝重。   “公主对我们魏家有着性命之恩。我们的命本就是公主救下的,故而这一条命哪怕是为公主献上也在所不辞。”   明萝梦不言不语,只是眼眶红红地望着她。魏凌霜不禁动容,将她搂入怀中,心疼地抚着她的鸦发。   她昔日也是亲眼目睹着这个孤零零的小人儿长大,如何不知她向来心思敏感细腻。如今看起来佯作镇定,甚至瞒过众人,却不知内心早已想了多少。   明月公主终究是突然抛下了她,而如今陛下又为了不让她忧虑,什么都瞒着她。   她如何不会害怕再次被人抛下。   “眉眉只需要知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是无辜的。这些事都不必担心,陛下总会解决好此事的。”   “至于你昔日的那个爹……”   ……   送走魏夫人之后,白鸠笑道:“娘娘今日和魏夫人聊天,似是心境不错。”   明萝梦杏眸弯了弯,低头摆弄着茶盏。   “我见姨母,的确心情舒畅许多。准备送给姨母的玛瑙杯和香料都包好了么?……”   她软声软语,唇边犹挂着温婉笑意。   宫婢们察言观色,知道贵妃今日心情似乎终于颇有好转。便知意地退下。如此又有人去通秉了元公公,元蒿便将实况尽数告与心心念念的人听。   硃明大人虽不再近身盯梢,然而贵妃身边也仍然有许多人伺候,无微不至地照顾、关注着贵妃。   又过了看似风平浪静的几日,明萝梦只照常度日,只是困多醒少。今日裴神玉终于有了闲暇,总算能回来陪她。   她说要去碧霄宫赏荷,他自然无有不应。   男人看起来眉眼疏朗,似乎一身轻松。明萝梦心想,或许他终于找到解决之策了。   只是,这件事终究是无解的——她与他的身份天然对立,除却将她处置,否则群臣和百姓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她表面上却仍然是一副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模样。   “眉眉,想去哪儿。”   “我想陛下陪我去看牡丹花,好么?”   *   碧霄宫内。   长廊广阔,美人在那头俯瞰楼下,忽而回头,朝廊道尽头的他奔来。她旋开的裙摆如同山野的花瓣烂漫,直到最后坠入他的怀抱之中。   裴神玉坐在榻上,展臂将她接了个满怀。   小猫鼻尖粉红,莹白的小脸红扑扑的,身子沁出一股甜香,丝丝缕缕蔓延勾缠着人心。   她似乎开心至极,低头轻啄了一下他的唇。   裴神玉微愣,瞳仁不由转深,很快又重新掌握回主动权,攻城略地,步步侵占。   她在他的怀中被吻得发软,忍不住玉臂勾紧了他的脖子,身段与他的身躯严丝合缝地紧贴着。   睫羽如被雨水打湿般乱颤,眸中水意流转。   他捏着她的雪腮,从她的檀口之中汲取兰息,侵占般的吮吻。少女的唇形很漂亮,被吻得更殷红了几分,如同被碾碎的花汁,散发着靡艳浓郁的甜香。   “眉眉,你看。”   他的唇间出逸一声笑意。她顺着他的朦胧望去,只见他与她的发丝相缠在一起。他湿润的吻落在她的颈上,男人的嗓音低沉脉脉: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裴神玉心间滚烫,仿佛回到失而复得的那一日。   这是他们再次重逢的地方。   他不知她的心情为何突然变得很好,可他乐见其成,心境也受她所感染变得愉悦。可他却忽略了,她没有回答她。   美人白皙的楚腰被搂紧,轻衫半褪,她发出一声细细的嘤咛,忍不住环紧了他。桃花瓣怯生生地绽开,接纳,相缠,蚀骨之欢。她雾眸迷离,可此时的思绪却无比清醒。   这是……她初见他的地方。   可那时她如何会想到,惊鸿一瞥,却换来一生的刻骨铭心。   而此处,恰好也是前朝殿宇,与她的血脉有着密不可分联系的地方。   既然于此开始,不如就于此结束吧。   对不起呀,君玉哥哥……   明萝梦睁开眼,缓缓对上男人眼底的不可置信,与一分惊怒,伤色。   她又怯然地垂了睫羽,可当真的面对他眼底的失望,心底还是忍不住一丝丝泛起难过。   裴神玉紧掐着手心,可全身的力气仍然在飞速流逝。   他如何敢相信,昔日乖顺的小猫竟骗了他!连这些日来的平静,到今日最后的缠绵相吻,一切皆是她的算盘与伪饰。   前一秒的缠绵爱意,却化作这一刻更为剧烈的痛彻心扉。   “别,走……”   他深深喘着气,眼神锐利,可最终还是抵不过药力的凶猛,渐渐化作绝望。   明萝梦小心翼翼将彻底失去意识的男人平放在地上,替他理好了衣襟,又匆匆穿好了罗裳。她的唇边犹有被亲乱的胭脂痕迹。   她将沾染了曼陀罗花汁的口脂搽去,就起身蹑足而去。   美人消失在长廊尽头,背影仓惶而又隐约悲伤。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8 23:48:05~2022-06-11 23:4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89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复国   夕照寂寂, 从楼阁上缓缓走下一名红裳女子,遥视与贵妃身形肖似,可细看却不是贵妃。硃明心中一凛, 迈步上前,正对上对方惊讶的眉眼。   “齐王侧妃?您怎会在此处?”   红蕊面对眼前红衣女卫的阻拦, 似乎被微微吓到, 流露出恰如其分的惊愕:   “大人,妾身听闻碧霄宫皇亲女眷皆可来此,故而也前来此处观赏牡丹。不知是何处不妥……”   硃明的目光投向空中楼阁,廊道曲长, 而互相蔓连, 通往四方。她心中忽闪过一丝不妙之感。   此前天子与贵妃同于廊楼上观景,而宫人们皆在楼下等候。帝妃许久未露面,可她却能不时瞥见贵妃的裙裾一角,才始终未觉不对。   可此时, 她却隐隐察觉什么地方出了错。   “敢问侧妃娘娘, 您是何时来的?”   “大约是申时……大人,妾身可以走了么?”   与此同时, 廊楼地面上正昏睡不醒的裴神玉,也缓缓睁开了眼皮。他以手触碰唇畔,犹有她留下来的残香, 可他却知道, 此时她已不在他的身边了。   裴神玉勉强地撑起身, 四肢仍如铅重, 艰涩而吃力。他捡起散落于地的纸条, 很快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寸寸冰凉。   男人眼底如烬灭, 无声无言, 徒余一片死寂。   *   幽邃漆黑的地道之中,明寺安持着火把照明,一边时刻关注着身边女子的情形。他面容显而易见的愉悦:   “眉眉,你总算来了。”   他又仔细叮嘱道:“此处道路崎岖,你要小心一些。”   “兄长……”戴着面纱的女子神情沉静,仿佛方才逃之夭夭而伤心的宫妃,并不是她。火光映在美人的丹唇玉面之上,更显得绮丽妩媚。   明寺安望着她恬静的眉眼,心中愈如火星被撩动。   他在扬州劝说无果,又来到神都凭借着暗线终于联络到了她。好在最后,她还是决定随他出宫逃离。   明萝梦轻捻着衣袖一角,声音细微:   “兄长,是什么时候知道此事的呢。”   地道里有些潮湿寒冷,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龙朔七年,在父亲的书房之中。”明寺安的面孔掩藏在火把之后,半明半晦,无端显得诡谲莫测:“那年我无心闯入暗门,发现了画像。后来就一直在暗中关注与前朝有关之事,直到终于与你的族人联系上。”   “兄长原来也瞒了我这么久。”明萝梦垂首苦笑,一双琉璃瞳好似沾染尘灰。   “寺安哥哥不会害你。”   明寺安从囊中摸出一物,放置于她的手心。那是白玉所雕成的一方玉玺。上面刻画着盘旋飞舞的鸾凰螭龙,与蔓绕相随而生的奇花纹路。   “哥哥一直替你保管着此物。眉眉,你拿着这个。”   “此乃公主之印,也是大胤皇室世代相传的信物。嫡系血脉的后人持有此物,可凭此启封胤朝祖辈所积累宝物的地宫宝库。”   他没有告诉她,他也是凭借此物,才将暗中信奉且追随前朝之人重新聚拢。   她低声轻喃:“宝库?”   “对,眉眉,”明寺安不假思索道:“有了此物,方可让你安身立命,令他们为拥趸。”   明萝梦没有回答他,只是垂眸出了一回神。半响,她又道:   “这条暗道,通往何处?   “神都城外。追随前朝之人所藏匿的地方。”   明寺安与她耐心解释,声音一如往日,可她却听出了一丝掩藏在底下的狂热与野心。   她看着他的五官,突然感到有些模糊陌生。   暗道终于走到了尽头。出口竟是天光大亮,广袤森绿,一个戴着兜帽的人缓缓扯下帽檐,露出经岁月洗礼,一副风烛残年的面容。   老人的每一条皱褶都在打颤,他眼底迸发出精光,激动道:   “贵主终于来了,我们在此,已经等您很久了。幸亏有长安先生替我们联络……”   明萝梦望向身边的男子。“长安先生,是兄长么?”   “嗯,是我的代称。”   老人仍在低声絮絮叨叨:“有您在,大胤先人所留下的宝藏也终将得以重见天日,不愁我们大胤复国无望。”   美人的眼眸清透,恍如无辜稚子,透着淡淡迷惘。   “光凭宝藏,又何以能够复国呢?”   “宝库之中,藏着许多记载中的神兵宝器,而只有前朝的嫡系后人,才能打开……这就是地宫的典籍记载,贵主您看。”   他从摸出一张帛书,恭恭敬敬地双手献给明萝梦。   她只轻轻扫了一眼,似乎并不在乎。之后便在老人指引之下,二人复而往密林深处走去,穿过几处栈桥山门。关卡重重,看得出防备森严。   路上,明萝梦垂着长睫,声音极轻:“所以哥哥,是要我去启封这处宝藏么?”   明寺安沉静道:“皇帝手段冷硬,你此番逃走已是站在他的对立面。而朝上那群冠冕堂皇之辈,也肯定不愿见放虎归山。除非斩草除根,否则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他的手缓缓搭在她瘦弱的肩骨上,带着安慰的力道,声音却带着诱哄:   “眉眉,你已经回不去了。”   “与其被当成蛇鼠一样被驱逐掳杀,倒不如恢复你胤朝一族往日的辉煌。你的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液,眉眉,你生来就是举世无双的公主之女,是大胤的下一任继承者。”   而与此同时,闻讯而来的教中之人也从石窟之内纷纷走出。他们斗篷下所露出的一张张面孔激动,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之中如幽幽鬼火,注视着她。   以老人为首的声音回荡在山体之内:   “贵主乃是天赐祥瑞之人,理应由贵主重新启封前朝宝库,带领我们大胤重新回到鼎盛——”   “贵主降临,天佑大胤!”   “天佑大胤!!”   所有人持着点亮的火把,神情狂热,振臂高呼。明萝梦望着憧憧人影,视线的焦距也随着摇曳的火光而涣散。   复国么?   *   此时碧霄宫内,已是风声鹤唳,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谁也没有想到并不广阔的碧霄宫中,竟会让贵妃如插翅而离,难觅踪迹。现场也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无人敢吐露心中的猜想,贵妃极可能是自愿离开。   “陛下,碧霄宫中里里外外,属下已命人彻底搜寻过一遍……然而属下无能,没有找到歹人掳走贵妃的踪迹。”   “还请陛下进一步指示。”   玄英俯首跪地,对上首之人复命道。   裴神玉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瞳孔间只剩下一片灰原般的沉寂无澜。她执意如此,他如何能够挽留她。   “那就到此为止吧。”   玄英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再问了一遍:“陛下,不再另外搜寻了么?”   元蒿亦十分惊讶。陛下将贵妃娘娘视作无上珍宝,从来都呵疼宠爱到了极致。如今贵妃毫无缘由地突然失踪了,陛下又怎会表现得如此漠然。   “朕说了,回宫。”   裴神玉的声音喑哑低沉,又重复了一遍。   所有人又都隐隐察觉到——陛下静如冰川的外表之下,却是隐忍不发的疲倦与风雨。   玄英不敢违抗圣意,只好去收整队伍。   “是!”   没有人知道到底为什么贵妃会突然消失,但亲信们却心中一跳,陛下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状态。甚至比之前还更让人生惧生畏。   这一次,恐怕龙的逆鳞被彻底揭下。   ……   乾龙殿内,从穹顶投射下来的疏光,落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之上,勾勒出一张,如真龙显形。   裴神玉神情淡漠,把玩着掌心的毛团。   然而他虽是漫不经心的面孔,胸膛间却仿佛有一层烈焰。几乎快要灼烧掉所有的心神和理智。在极端的冷静之下,烈火般的疯狂渐渐显露。   他本以为她被保护得密不透风,什么都不知道。同床共枕这些日夜,他竟不知,她是从何时起无声无息地藏了许多心思。   她早已洞悉一切,可小猫最后还是如此决绝而无情,选择了放弃他。   在他的眼前,再次离开了他。   眉眉,你还是不相朕么?   *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无动于衷的时候,贵妃出逃一事,却实则被瞒得严严实实。除却当场亲信之人,再无他人知晓。几日之后,皇帝却突然传召齐王。   裴神玉负手而立,眼神沉沉:“你不知?”   “哪怕陛下要杀要剐,臣弟也的确不知贵妃去向。”裴景彦咬着牙关,心中暗恨。   他又怎会猜到,所谓的长安先生竟会如此卑鄙!   他也是两日前才隐隐察觉,或许宝贵妃已不在宫中。只因教中那边再无音讯回话,这些人也难觅踪迹,他才惊觉自己似乎被当了猴耍。   可如今脏水却全泼到了他的身上。   “至于红蕊,这个居心叵测的毒妇究竟做了什么事,也与本王无关。”   “可朕却知道,此事与你难脱干系。”   珠帘忽而叮铃摇曳,从帘外走来一个曼妙的宫装妇人,危髻贴金,身披璎珞,看起来如慈祥菩萨。   “不知陛下因何而苛责齐王——是因宝贵妃?”   身后的侍从面露为难,毕竟是先皇所宠爱的贵太妃,普通的宫人也难以阻拦。   淑太妃缓了缓,又从容道:“后宫本不得干政,本宫也是久于上阳宫中闭关清修。然而近日陛下包庇贵妃之事越演越烈,本宫承先皇所信任,还是要出来与陛下说几句话。”   裴神玉面容未改分毫,声音却更要沉厉一分:   “淑太妃来得正好。太妃暗中下毒于懿安太后之事,已证据确凿。不知太妃还要与朕说些什么?”   淑太妃神情骤变,脱口道:“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三章马上回宫~不虐小猫哈   就是君玉很生气,快气坏了   -ww-下周完结   感谢在2022-06-11 23:46:35~2022-06-14 14:3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ss 8瓶;零零星球w 3瓶;Sunny8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冰窖   “不可能!”   淑太妃头上的簪饰晃了晃, 她嘴角微沉,很快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这是对本宫的污蔑。皇帝从何而来的证据?”   裴神玉睥睨着她,冷冷开口道:   “龙朔七年, 你买通太后身边的婢女迎香,吩咐她每月将一种乌羽香粉洒在太后的衣物香炉之中。人久处其间, 就会身体日渐虚弱, 同时精神恍惚,极易产生幻觉。   如今你宫中的园圃泥土里,仍然有一些乌羽花瓣久积腐烂后的灰色痕迹。”   “这些,够了么?”   裴景彦看着淑太妃紧张的神情, 怔在了原处。   “母妃?”   他自然知道母妃的手并不干净, 可原来王皇后之死也是母妃所做的?然而事隔多年,此事又怎么会突然暴露?   淑太妃不可置信,心跳如鼓点,往事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回。   王皇后凭借王家为后台, 始终屹立皇后之位不倒, 她心中不服,暗中寻来能人买药。结果虽未如她所愿, 先皇竟再不愿册立皇后,但后宫也转为以她为尊。   而她坚信此事做得滴水不漏,绝无泄漏可能。那香贵僻, 并非直接致人性命, 她曾十分得意……   如今距离此事也已多年过去, 皇帝又怎会突然知道?   可她却忽然身体一僵, 无端想起了那日午后, 宝贵妃突然拜访上阳宫。   当时, 她也不过是想看些笑话。便耐着性子, 陪着这位圣恩无双,实则如今快要摇摇欲坠、地位不保的宠妃,在宫中四处闲逛。   她见对方似孩童心性,甚至还会蹲下身摆弄花草。心底还嘲笑对方毫无礼节,不过空有一副美人皮相。王皇后尚且有举止娴雅的可取之处,也不知天子爱慕她些什么。   可如今那贵妃所做之事,种种痕迹串联一起,竟极有可能是当时就被宝贵妃发现了所有的蛛丝马迹。   再联想此次波澜,据传贵妃为前朝后裔的身份……淑太妃这才隐约记起,昔日自己是从谁的手上拿到了那份香。   淑太妃的身体显而易见地踉跄了一下,面容也渐渐僵硬灰败。   “不,本宫没有做过。本宫不认……”   裴神玉对此没有意外。这些天来,他虽始终消沉,却一直着手调查此事。   “究竟有没有,太妃心中有数。”   他神情冰冷,果断道:“来人,将太妃关押起来。”   缠绕了他多年以来的谜团与遗憾,如今已接近水落石出。而母后的这一桩仇恨,也终将得以偿还。接下来清算齐王,也不过是迟早。   可他的心境却比想象的要平静,甚至更为空落。   裴神玉知道这就是她在以她的方式,最后所为他做的事。   ……   裴景彦魂不守舍地回到齐王府,抬手就将一个花瓶摔碎。他眼底翻涌着戾气,习惯地往后院的某个院落走去。   可很快,他就想到,平日里供他宣泄情绪的那个女子,如今也已经被困在宫廷之中了。   母妃也入了天牢等候发落,他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他已无可倚恃。日后哪怕裴神玉意外薨逝,他身为谋害太后的嫔妃之子,也注定无法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裴神玉又如此对他,倒不如鱼死网破。   他愤愤提笔,写下他所知的皇宫布防和各地军情,谋求最后一次交易。他知道他们仍然能收得到他的信。   对,他身后还有梁家……   然而是夜,禁军的火把就包围住了齐王府。   为首的薛将军高骑马上,神色冷峻:   “齐王与前朝谋逆之人暗中往来,有通敌叛国之嫌。来人,将齐王拿下!速速押入宫中!”   裴景彦额上布满细汗,咬紧了牙。   裴神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都知道了一切?   *   明寺安坐在窗边,将手中白鸽放飞,又徐徐展开手中新的信笺。   此时他所在之处位于神都远郊。窗外是一片山林叠翠,而楼阁立于万仞之巅。山底下是座作为掩护的村庄,却实为人迹罕至之地。   故而鲜少有人发现,这就是他们的藏匿之处。   明寺安看完信,眼神复杂,偏头对榻边的女子道:“眉眉,你的陛下已经回宫去了。宫中没有消息,也只是传闻已将贵妃幽禁。”   “看来他是不打算再找你了。”   “是么。”   榻边的少女懒懒应声,杏眸中却只有手边的绣花,面上满是心不在焉。仿佛浑然不在意他所说之语。   明寺安凝望着她,人儿闲倚美人榻边,重新梳起了闺阁时的发式。细白手臂,薄纱鸦发,樱桃唇轻碰。   仿佛曾经那个娇倚君王怀中的贵妃娘娘,不过是黄粱一梦。   他心中又不禁一软。   “你以前从不爱学这些,总嫌针线容易扎了手疼。   明萝梦雀儿啄似的点点头,软声道:“是啊,那时候每次逃了夫子的课程,都是寺安哥哥帮着打掩护。”   再次听到熟悉的称呼,明寺安心中更动容了几分。如今留她在此,仿佛渐渐又回到了昔日与她相处的时光。他想或许潜移默化之下,她也可以渐渐淡忘掉这段宫廷往事。   明寺安也忍不住放纵自己堕入了回忆之中。   那时候的小人儿,多么乖巧天真啊。他迫切地想回到那个时候,她还全心地依赖信任着他的时候。   男子瑞凤眼微眯,又忍不住语含暗示道:   “眉眉,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彻底自由的了。”   这些时日他总会来此,与她讲述前朝之事。并告诉她所拥有的血脉,乃是高贵无比,却同时也是罪孽缩在。她的身份,是皇帝绝对不会容许的异端。   然而她终究还未点头,答应替他们寻找宝藏之事。   “哥哥,我知道了。”   明萝梦指尖一滞,很快又恢复了流畅。   明寺安欲言又止,他当然想陪她多一些,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谋划安排。他眼神微暗,开口道:   “碧流是哥哥的人,你出去时,就让她在你身边跟着服侍你吧。”   明萝梦抬眸瞥了一眼门口形貌木讷,一板一眼的婢子,缓缓点了点头。他虽然允她独自出门,但她知道他们当然对她不放心。   碧流就是在她刚入山谷之时,他们所安排在她身边的人。   明寺安见她天真温顺的姿态,眉间又柔和下来。   “眉眉乖,别让哥哥担心。”   “不过事到如今……眉眉,你也该好好想想,该为自己做些什么了。”   等明寺安离开,门又重新关上之时。“啪”一声,明萝梦手上的巾帕掉落在了膝上。她神情木然,一双空洞的眸子中支离破碎。   明萝梦长睫轻颤,抿了抿唇,忽如猫儿缓缓伏倾了下来。   她伏趴在枕上,浅浅阖上了眼皮。有些疲惫,心底也涌起丝丝委屈。   他真的不打算再把她找回来了吗?   她好想他呀。   *   乾龙殿外。   玄英重复道:“陛下说了,谁也不见。”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身红衣劲装的裴风酒已利落闪身,闯进了殿。   玄英额上青筋一跳,刚欲入内阻拦,一名男子却如鬼魅突然出现,冷肃地挡在他的面前。正是惯来跟在长公主身后,形影不离的符婴。   他皱了皱眉:“这——”   元蒿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玄英大人,您就让昭华长公主进去吧。陛下如今也……唉,长公主殿下是陛下至亲,或许还能开解一二。”   大殿内未点火烛,光线昏暗,阴凉如寒窟冰窖。   裴风酒一路风风火火直接闯入内殿,甫见男人背影,就忍不住直言质问道:   “阿兄,你怎能将眉眉幽禁起来?出身并非她所能决定,眉眉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越说越火冒三丈,满腔义愤填膺。   可当裴风酒走到男人的面前,声音却在看清对方神态的那一瞬间,就戛然而止。   这是她第一次目睹裴神玉如此落魄孤寂。   男人眉窝深邃,眼底有些黎青,好似周身落了一场滢湿的天雨,又渐渐凝结成霜寒。铺天盖地的苍寂袭来,人竟如哀毁骨立。   短短数日,好似只剩下副气息冰冷颓靡的空壳。   “皇兄,”裴风酒喉间干涩道:“你这是……”   裴神玉毫无血色的薄唇抿成一线,声音淡淡:“你说的对,一切都是因朕的错。她如今已经离宫了,不是因人胁迫,而是自愿离开了朕。”   他低垂着头颅,又兀自斟了一杯酒,仰天而饮。男子神情冷淡,如月孤寂。   “是朕此前鲁莽大意,没有保护好她。如今又轻信自己能护她周全,却没有能令她全心信赖。一切,皆因朕的无能。”   裴风酒还沉浸在眉眉已经离宫的惊愕之中,可看见他这副自责折磨的样子,她也有些不忍。不由叹了一口气:   “阿兄……”   此刻她也冷静了几分,回想这些天各地隐有前朝动乱,声势渐起。朝臣与百姓不满,皇兄承受的压力也与日俱增。   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指责他呢。裴风酒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   “我有什么可以帮阿兄的?”   她知道,他当然不会就这样放弃。 第95章 真心   晨露未晞, 明萝梦推开了门。   “碧流,我想出去走走。”   正立在外间侍弄花草,容貌平平无奇的侍婢迟疑了一下, 道:“是。”   清晨的山谷空气清新,空中盘旋有鸟雀之声。   明萝梦在这里已待了半月之久, 对这片山谷也算有些了解。只是她鲜少出门, 并不常露面人前。   然而这一次她在外面待得久了一些。   晨时后又过了片刻,就有一些教徒开始在山路行走,他们也注意到了山间容貌绝色的女子。他们并不敢接近她,只是遥遥看着, 可脚步却接连停了下来。   一群人就像是定定伫立的兀鹫, 各种迥异的目光幽幽从各个方向投射而来,落在她的身上。   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手心揪住了裙边的丝绦。   明萝梦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在他们的眼中,她并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标志, 一个物件似的。   碧流突然开口:   “贵主, 您还是回去吧。”   明萝梦有些诧异,眼前的婢女看起来仍然平凡普通。而这些相处的时日, 对方就像一个只按指令行事的木偶,全然几乎没有自己的想法。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碧流主动开口。   可她没有反对,只轻轻颔首, 回身往山上走去。   只是背后的那些视线, 仍然如附骨之疽, 挥之不去。   明萝梦回到山巅的阁楼之后, 碧流又退到了门外, 给她准备膳食。她遂安静地坐在窗边, 开始凝神细思。   教中之人, 大多来自天南海北。他们或是前朝贵族,或是因改朝换代而变得落魄的达官显贵。都渴望着恢复往日的辉煌与荣誉。他们被明寺安的花鸾印所聚集至此,却皆是为那地宫宝藏而来。   她又想起了曾在麒麟阁,所借来的那本记载前朝的书籍。   因过于厚重,当时她只粗略翻了些篇章。然而有些记忆仍然清晰盘旋在脑海。   女子静静坐着,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许久,她方抬起纤细的手腕,牵动了一下悬挂在门边的铜铃。碧楼应声而入,明萝梦望向看起来始终安分的碧流,平静道:   “我想见兄长,劳烦你通传一声。”   碧流的眼底浮现一丝诧异,马上回应道:   “好的,贵主稍等。”   片刻之后,明寺安就来了。男子面容清隽,穿着一身月白衫袍,如芝兰玉树。他语带温色:   “眉眉,你寻我何事?”   明萝梦的目光掠过窗外的轻云,轻启桃唇:“寺安哥哥,你所说的寻找宝藏一事,我同意了。”   明寺安喜形于色:“真的么?哥哥很开心你能想通,”   “教中之人,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兄长么?”   “眉眉,你明白的,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明寺安掀袍坐在她面前的凳上,神情认真,可又藏着一抹按捺已久的隐晦情意。   “但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陪伴你,辅佐着你……”   *   事不宜迟,教中决定三日之后就启程。山路崎岖,然而从始至终,明萝梦都在马车之内并未露面。   她就像是一件被供奉的圣物。而随行之人浩浩汤汤,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服饰,神情激动。直到抵达一座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青山。   首领面对马车,躬身请示道:“贵主,我们到了。”   明萝梦轻轻颔首,走下了马车。   阳光照在她浅淡的眼瞳中,折射出的光芒映入众人眼中。他们情不自禁发出阵阵低叹:   “贵主,果然是天赐之人……”   “有了贵主,我们就能够光复大胤,重现往日的辉煌了。”   明萝梦就在众人的期许的目光之下,与明寺安等寥寥数人缓缓进入山洞。洞门口有人把守,见到他们便退开。   洞穴极为狭窄,教徒们纷纷点燃了火把以。若是寻常游人至此,定会害怕此境过为清冷阴暗,暗道又幽邃漆黑,不敢深入。这也因此形成了密道天然的保护色。   可里面却别有洞天,石壁斗转,深处又有许多分岔口。一炷香后,引路之人走得更为小心了。   明寺安低声解释道:“若无帛书里的地图指引,有些岔口的尽头所通往的将会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又或是步入就会触发机关的墓穴。”   故而洞穴中,也有不少迷途之人的累累白骨。   明萝梦并未言语,眼瞳浮现一丝不忍。   越往山道深处走去,道旁两面的壁上也逐渐浮现一些精致的泥金彩绘。   画面描绘着此族来龙去脉,先祖的图腾信仰。胤朝创立之初,开国帝王的丰功伟绩,宫廷的瑰丽壮阔,都一一尽数展现在眼前。   明萝梦的目光不由落在上面。   却见其中一张金碧辉煌的龙座之上,却卧着一只猫形。   她的目光凝在那双琉璃般的猫眼瞳之上,仿佛被蛊惑一般,缓缓停下了步履。   “眉眉,怎么了?”   明寺安顺着她的视线抬眼望去:“……我听说,前朝皇室似乎颇为喜欢豢养猫儿。教中对猫也颇为尊崇,视若圣物。”   他只是随口一提,可却在她心中掀起轻澜。   明萝梦:“无事,哥哥我们继续走吧。”   他们继续前行,前面的空间却越来越广阔,直到一处穹顶有几丈之高。尽头则是一堵石门,石门平坦而光滑,如玉无瑕,看起来没有任何可以启动的机关。   而石门前的丹墀上,则是一副壮阔的星象石雕图。   “就是这里了。”身后的教徒首领迈步而来,神色难抑热切与激动:“石门之后,就是地宫宝库,唯有前朝后人能够开启之处。”   “贵主,可有头绪?”   明萝梦的目光却没有看向石门,而是恍惚游离地落在丹墀石阶之上。   她转过剔透的双眸,看清了那人写在眼中的狂盛的欲望,淡淡道:“容我想想。”   “是,是,贵主仔细想想……”   明萝梦静了片刻,轻轻扯了扯明寺安的袖角,道:“在此处的,都是教中的可信任之人么?”   明寺安微怔,又笑着点头道;“当然了。此教延续如今,就是全托几位族老。能进到这里的,都是教中手掌权柄的老人。”   “我知道了。”   美人又望向丹墀之上,那一片纷繁的石雕花纹,眼前却浮现出彼时那一副娘亲所给她做的星盘。上面的天轨,经纬……   明萝梦心中苦涩一笑。   原来娘亲,早就已经将所有都告诉于她。   而她,果然是身负罪恶的存在。   众人几近屏息,只见美人伸出纤细长指,落在石面之上。竟才惊觉上面所刻着凸起的一处鸾凤石雕,竟可以沿着轨迹移动。小人便沿着日月星辰纹章的轨道拨动,九九归一,周而复始……   直至最后,鸾凤落在那颗明月上。   瞬时之间,石门缓缓启动,浮尘滚动。明寺安的声音也隐隐有一丝颤抖撼动。   “开了。”   所有前朝的瑰丽画卷,仿佛在此刻皆缓缓展现在了眼前。   “开了,开了……”   教中之人纷纷发出激动的颤声。所有人已经按捺不住渴望,在打开的那一刻就接踵而入,而明寺安的脚步也只停滞了一瞬,就往前大步走去。   明萝梦被落在他的身后,她看向男子颀长的背影,目光又渐渐落在其他人激动的面孔之上。   她知道,这些人不过是想要利用于她。   杏眸闪过恍惚,又无端想起裴神玉来。   只有他是真心爱着她,而也只有他,唯独在乎她。   无论她的身世来历,是高贵还是罪恶。也无论她是谁,她都会是他小心翼翼捧在心口的珍宝。   ……   地宫之中,地面上堆积着许多沉木箱箧。明寺安匆匆走近,可当他俯身掀开宝箱之后,却怔愣在了原地。   “怎会如此?”   木箱中的确是堆累如山的兵器,可上面却都生了一层铁锈。他的神情有一丝皲裂,动作僵硬了几分,可很快又飞快地翻撬起其他的箱子。   然而无一例外,所有的兵器都生锈了。   这些前朝祖辈所留下的宝藏,历经了不知多少年的风霜腐蚀。曾经的确是削铁如泥的刀戈兵器,可如今都成了一堆废铜烂铁,毫无用武之地。   明寺安不信邪,与陷入失望的其他教徒又很快翻撬起其他的箱子,直到将所有的箱子尽数打开。   “不可能,总有什么留下来……”   当末尾的几个大箱子打开,他们的面色才显而易见好转起来。里面是成箱的金银玉器,青铜象牙。   如此场景,又令所有人心重新振奋起来。   “但凭这些金银珠宝,我们也能重新招兵买马。”   明萝梦的眸光凝在那些灼灼的宝物之上,却咬了咬唇,心中更沉了下去。   她的目光又回落到石壁上的凹凸不平之处。   就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之时,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石壁,眼底透出一抹万念俱灰。   娘亲曾教给她的,不止于此。   若所负于他,只能来世再偿了。   ——   可恰在此时,兵戈交加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不同于箱子里生锈而腐朽的兵器,而是整装待发、可以斩人首级的锋利刀剑碰响之声。令所有人不寒而栗,回望向声源。   一只盔甲严整的军队俨然出现在了洞口。   而为首的男人身着银铠,剑眉高鼻,有一张媲美神像的面孔,目光凛冽如淬了冰。   裴神玉沉声道:“给朕拿下。”   作者有话说:   壁画:凡我弟子喵喵喵喵   -   感谢在2022-06-15 14:52:03~2022-06-15 22:3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觅回   “……君玉。”   时隔多日, 再次看见他的面孔,让她有一丝恍惚。明萝梦神色苍白,烟眸噙着伤色, 无声而怔然地看着他。   可裴神玉却没有看她。   情势瞬间转变。明寺安的目光射向皇帝,眼底倾泻出阴暗而隐蔽的不甘。   他又很快望向明萝梦, 疾步向她而去。   可就在此时, 方才还神情漠然,没有向这边投来半分目光的裴神玉却骤然抬手。   一柄剑忽凌厉飞来,直直插入明寺安足尖前的地面上——   离他的身体不过半尺之距。   “离她远些。她不是你能染指的。”   美人还是受了些惊吓,不禁偏首看向明寺安手中所持的匕首。雪光折射入她的眼眸之中, 令她有些失神。   “兄长?”   明寺安声音颤抖:“眉眉, 我并不是真的想对你不利……”   可裴神玉却没有再给他解释的机会,他眼底流露出戾气:“将此谋逆之人带走。”   不过片刻,训练有素的银甲军就已将所有负隅顽抗的教中之人控制住,押向地道之外。而余下之人则静候指令。   明萝梦看着他冷淡无情的侧颜, 眸光渐渐转为黯然。   男人仍然并没有看她, 只是转身而离,只留下一语:“再来人, 带贵妃离开。”   *   马车之上,白鸠重新给明萝梦换了身衣裳,又给她梳着青丝, 重新挽起宫中华美精致的发髻。   明萝梦披着轻裳坐在角落, 目光落在自己绣着飞凤的绯罗蹙金裙上, 不声不响, 好似一尊安静而殊美的瓷人, 只是眼底却泛着一丝迷茫仓惶。   她仍然完好无损, 而所受的待遇也与曾经并无不同。   一切恍如一场梦。好似在此期间, 她并没有离开紫微宫,没有离开他,也没有进过什么前朝地宫。   可她知道,他看起来冰冷的面容之下是极度的愤怒。   且在所有人眼里,她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一心投敌的叛国之人,是背负万千罪恶的前朝余孽。   白鸠却没有问她此前的经历,只是眼中流露出无声的心疼,仍然小心仔细地服侍着她。   “娘娘,饿么?”   明萝梦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又落在车窗之外,却惊讶地发现。碧流竟未在被扣押的人群之中,而是沉默地随军而离,往日木讷的双眼此时却锐芒毕显。   原来碧流……也是裴神玉麾下之人。   “白鸠,我离开的这些时日,可有连累你们?”   “娘娘说些什么傻话呢。”白鸠摇摇头:“陛下待我们一如既往,关雎宫中也未起波澜。”   甚至……依照陛下的意思,还准备封娘娘为后。   *   回宫途中,他始终待她冷淡如冰。   然而明萝梦怎么也没想到,此时关雎殿外,穿着玄色衮服的男人静静伫立在殿门口,竟与她道:   “三日之后,朕会在朝廷之上宣布封你为后。”   他神情淡薄,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轻重的事情,   可她却没有听错。   明萝梦指尖颤抖,她蹙着烟眉,感到心间不可抑制的一股疼痛。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陛下是疯了么——”   她是前朝公主之女,怎能为后?   女子看起来瑟瑟柔弱,引人堪怜,可他却知道,这不过是她的表象。   裴神玉眼神深邃,逼近她的身前。用手掐着她的下颔,声音幽沉:“对,朕是疯了。可眉眉你又做了什么?”   “在地宫里,你是不是原本还想与他们——同归于尽?”   他说到最后四个字,话音已有些不稳,呼吸声转为急促不平。   在后来玄英禀告他有一处机关险些被开启,而开启之后将会山体崩塌,令所有人埋葬于此的时候。他就已经快疯了。   裴神玉不敢想象他若是再来迟一步,将会发生什么。   明萝梦这才注意到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眼下乌青明显,像是很久没有安睡过。一双乌润透亮的眸子渐渐积起雾气,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   是,她的确没有想过……能再见到他。   裴神玉看着她的双眸,手也微微颤抖,他松开了她。话音仍然冷然,可却低了一度:   “那些渣滓,凭什么值得你付出这些。”   她周身都失了力气,猫儿瞳里盈满了难过,仍然紧紧咬着唇:“可我也不值得陛下如此。”   裴神玉连呼吸都在战栗,他绷紧下颔,移开了会因她而心疼的视线。声音微弱不可闻:   “朕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就转身疾步而离。   明萝梦失魂落魄地坐在贵妃榻上,如今她被幽禁在关雎宫中,无法出去,也无人可诉。只剩下满心的不知所措。   她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她虽然回了宫,可与他之间的距离却仿佛更远了。   *   天子将要册立贵妃为皇后,而诏书将拟,此事在朝堂掀起了惊天狂澜。朝臣仍在震惊之余,崔恕却已经忍不住出列驳议道:   “贵妃身份,臣以为此事不妥。”   可龙椅之上的男人却不动如风,沉稳出声:   “朕已说过,所谓前朝公主之女不过凭空捏造,而异教奸细实为齐王侧妃。贵妃只为潜伏教中,甚至险些因此受伤,当为有功之人。”   这话,崔恕当然不信。可如今皇帝摆出的所有证据环环相扣,严丝无缝,竟让他一时半会挑不出任何差错。   他神情僵硬,只坚持道:   “然而贵妃与异教中人有过密切接触,此实为污点,不足以母仪天下。”   裴神玉微微眯起了眉眼,指骨轻叩椅边的龙首。“若论污点,今日正好要来论一论,崔相昔日所做之事。”   元蒿领悟到帝王眼色,高声喝道:“宣——昭华镇国长公主,进殿。”   从殿外缓缓走进丽装华服,而又有英气之美的长公主裴风酒。在她身侧,却跟随着一名气质沉肃,让人无法忽视的陌生黑衣男子。   崔恕目视着男子,莫名感到有几分熟悉,神色惊疑不定。   男子如身覆霜雪,缓缓抬起了头——正是符婴。   他的目光穿透人群,如利剑一般向崔恕射来,那是饱含着多年的彻骨恨意。   “右相可还记得昔日的符侍郎,与符家上下一百四十五口人。因崔相污蔑之辞而获罪,尽数丧命在崔相的抄家令下?”   崔恕心惊肉跳,紧盯着他。   “你,你……你究竟是谁?”   符婴冷声:“符家第三子,符婴。”   他掀袍跪在长阶前,将一块青玉砚高高呈于头顶,声音郎朗回荡在朝堂中:   “崔恕捏造罪名,栽赃于符侍郎,又昧下本应归缴国库的抄家财物,只为变卖金银。此为右相府中暗室所独藏之物,上面刻有符氏家训,实为符家所世代相传之宝。”   崔恕的胸腔起伏,面色铁青:“且不论你身份存疑。光凭此物,又如何能轻易定老臣之罪?”   裴风酒却拍了拍手:“自然有证人。”   从裴风酒的身后,又缓缓走出一名女子,她神情平淡,如洗去铅华。正是崔道妩。可却与昔日自诩贵女第一人的娇矜娘子,判若两人。   崔恕所有的理智终于碎裂,他死死怒瞪着对方。   “妩娘……你?!”   崔道妩却没有看他,只是缓缓跪在了阶前:   “臣女不愿见崔氏满门,因父亲一己之私而获罪覆灭。故而臣女以崔恕之女的名义,在此指认:   父亲的确意图不轨,曾与齐王有过阴私往来。数次抄家所获赃物,也只为招兵买马,窝藏兵器。实则早已暗怀谋反之心,欲不利于大乾。”   “所有罪证,皆已一一呈递长公主手中。”   作者有话说:   没事!很快!甜回来! 第97章 封后   崔恕呼吸急促, 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崔道妩。他想不通到底哪里错了,这个突然变得沉默寡言的女儿竟然会公开背叛于他。他沉声道:   “妩娘,你不要被他人收买。替人伪证, 诬陷于阿耶,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我最骄傲的女儿, 告诉阿耶, 都是谁给你准备的那些伪证?”   崔道妩这才终于淡淡瞥了他一眼。可她眼底却只闪过一丝恨意,转瞬又化为乌有。   从她被逐出宫开始,他就视她若弃子,她如从云端跌落泥潭。这才看清自己曾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是多么脆弱易碎。   他对她, 从来只有利用之情。   崔道妩又伏跪下去, 坚定道:“臣女所言,字句属实。”   “所有书信证据,皆是于父亲暗室之中所获。”   崔恕怒不可遏,忍不住剧烈咳嗽着, 最后竟喷出一口血来。   他知道, 他书房暗门后中的那些证据皆是铁证如山。可他辛苦筹划了这么多年,又如何会想到, 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他的亲生女儿所背叛!   “咳咳,咳,你这逆女——”   裴神玉道:“右相身体不适。来人将右相带下关押, 留候三司审判。”   立即有金吾卫上前, 半拖半拽将崔恕带了下去。   天子眼底沉沉, 如泛剑器冷光。   “朕已看过所呈证据, 一一确凿无误。右相罗织罪名, 抄家之物瞒不上缴, 敛财而为谋反, 其罪当诛。   “而符家连坐之案,为先帝所误,崔恕所害。确实蒙冤无辜。”   裴神玉御笔一挥,沉言:“符家,可以平反。”   裴风酒眼底浮现一丝动容。而时隔多年,符婴也不禁眼眶泛红,他叩首殿前,沉沉叩了三个响头。   “草民替符家阖府,叩谢陛下恩典。”   朝堂之上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仍处于余惊之中。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转眼之间,崔相就如大厦将倾。最为震惊失措者,则尤为平日里蒙受右相恩惠,为犬马驱使之人。   然而崔道妩竟仍有话要说。她又道:“除此之外,妾身还有一人想指认,那便是乐平长公主。”   裴神玉沉然道:“长公主所犯何罪?”   他当然知晓一切,此话,也不过是为了让崔道妩引出下文:   “长公主曾与妾身密谋,想要加害贵妃。更是暗中为异教头目传递信息,危及社稷。妾身有长公主的信物字迹,妾身与婢女晚华皆可为人证。”   她在被崔恕摧毁了所有心性之后,乐平长公主再次想要以她为棋子的举止,只令她心生寒意。   乐平长公主,就仿佛是无形的幽灵,潜藏在所有的阴谋之后……   群臣哗然。   很快,裴素月也被人带上朝堂,美人神情淡淡,仍然秉持着一位长公主的骄傲与尊严。   可龙椅之上的男人薄唇轻抿,却仿佛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神祗。他眼神凌厉,仿佛已于无形将她挫骨扬灰:   “乐平,你有什么要解释?”   裴素月心中苦涩一笑,昔日她还曾得他一声皇妹之称。可如今,也不过是冰冷的乐平二字。   “乐平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她本以为明萝梦是如此身份,已足以让所有人都放弃她……可没想到,对方还是拥有了她所最希冀的一切。   君王偏恃的宠爱。   不过成王败寇,她赢了算筹,却输了人心。想不到崔道妩这个昔日的跳梁小丑,也竟会物极必反,有这样一面。   人心难测,她早该知道。   “将乐平长公主一同带下。”   -   至于崔家,裴神玉也作了一番发落。   “惩戒崔家,宜审判之后再行具体发落。崔道妩虽为崔恕之女,然大义灭亲,可免其缘坐。崔氏族中不知情者,也俱著从宽。”   崔道妩目无波澜,只低头叩谢皇恩:   “妾身别无所求,惟求陛下恩典,妾身自请入灵山寺剃发为尼,余生唯以青灯为伴,以赎罪孽。”   “允。”   裴风酒等人退离之后,裴神玉复又睨向众人,瞳仁乌沉,字句清晰回荡:   “朕欲立后之事,众卿以为还有何处不妥?”   率先抗议的右相,方才的下场仍然历历在目。而见右相倒台,其他为右相马首是瞻之人也开始纷纷动摇,生出退缩之心。   余下就是中立的臣子,然而事出突然,他们也在犹豫之中。   恰在此时,武将当中的孙将军却一马当先率先出列。他梗着脖子,声音洪亮道:   “皇后娘娘为大乾安危之计,深入敌营,如此身先士卒的精神,当为我大乾将士的表率!确实当册为皇后,母仪天下。”   众人不禁神情错愕,孙尚武这个没脸没皮的,果然龙腿倒是抱得最快。连皇后娘娘都直接张口叫上了。   然而向来稳重的周将军,竟也缓缓出列。   “臣以为孙将军所言不错。贵妃娘娘果敢有谋,是为奇女子,且陛下后宫空荡,立后也是迟早之事。”   掌权谢家的谢尚书,与昔日受英国公之恩的鸿胪寺卿、王舍人等臣子,竟也先后纷纷出列表态:   “贵妃待人容和,品性淑德,统摄六宫而不乱,有坤仪之美。堪为典范,当立中宫。”   “臣也以为贵妃系出高闳,温懿慧至……”   几位大臣纷纷赞言支持之后,天子的神情才稍稍缓和。   裴神玉眼底笃然,不待余下的臣子反应,便起身道:“既如此,立后之事就先定下。无事退朝。”   天子以笃定一语,直接果断裁决,拦住了其他臣子们的想法。朝堂上只剩下一群还未回过神来的臣子们,久久絮絮不散。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裴神玉坐上龙辇,眉间却掠过一丝疲惫。   元蒿揣摩着天子神情,暗想帝王的心意,便小心翼翼道:“陛下可要去关雎宫见贵妃娘娘?”   裴神玉眼底的情绪晦涩,沉沉浮浮。   这些日子,他虽解了关雎宫的禁令,然后她却始终未踏出关雎殿外一步。更是从未提及他半句,也并不打算寻他。   俨然有冷战和无声抗拒之势,来迫他放弃封后的念头。   天子沉着脸:“不了。回乾龙殿。”   元蒿心底唉哟叹了一声,只好老老实实命人掉转龙辇。   然而男人眼底却浮现灰烬般的落寞,低低哂笑。   没有心的猫儿。   *   “娘娘,陛下这些时日,应是在商议封后事宜,所以才稍微忙碌了些……”   拂春耐心道。   明萝梦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语,心思却在神游。   他还是一意孤行,偏执如此。   可她没有想到,裴神玉竟然真的做到了……顶着此前无数的世人非议,将她立为皇后。   然而如今,他又将她立于何地呢?   思及这些天以来的疏远冷淡,她的心慢慢又沉了下去。   拂春一番暗示无果,口干舌燥,便停了一会。然而半响却又听美人道:   “拂春,我想做个香囊。”   拂春忙不迭去命人准备针线,明萝梦并不多言,拿起针线开始绣起花纹,仿佛沉浸其中。   宫人们悄悄退了出去。   明萝梦的目光落在绣线上,忽而有些迷惘。又想起他和她之间,何尝不是如丝线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猫儿瞳中的光亮如稀疏星辰。   她其实也并没有想好,如今该如何面对他。   思及那日他失望与冰冷的目光,她心底仍有一丝怯然与委屈。可他的立后旨意,又让她苦恼迷惘。是因往日的情谊还是旁的,她不得而知。   难道此后半生,就要如此做一对相敬如宾,客气至极,实则也疏离至极的帝后么?   猫儿咬了咬唇,露出一丝低落。   于是这几日,拂春见贵妃便一心一意,仿若不闻窗外春秋。对待天子也更是浑然不闻不问。   可拂春伺候了她这些时日,又岂会不知贵妃心软?   她话里话外,常常似是无心提及,陛下休息不好,夙兴夜寐。然而贵妃却并没有阻拦,虽然看起来漫不经心,但兴许还是听入了心。   毕竟娘娘贵妃所做的香囊,里面所填充的皆是些安神助眠之香……   当月夜降临,殿门外的男人也终于不期而至。   高大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关雎殿的门前。他收敛着气息,无声迈入殿中。守夜的宫人见了,也小心退开。   夜凉如水,裴神玉点燃了沉暖香,然后走到了象牙榻边。   就在帐幔边,榻上的小人儿一头乌发散开,脸颊枕在手臂之上。连被子都还未盖上。   像是只发着呆,渐渐睡着了的小乖猫。   裴神玉轻轻叹息一声,还是细致地给她盖好了薄被。   看着猫儿一副安宁睡容,他心中不禁又稍显柔软。裴神玉心中暗道,只有这个时候,才稍微乖觉一些。   到底是猫儿习性,不服管教。若是此时他不态度再冷硬一些,给她长一长记性。今后小猫不知什么时候又偷跑出去了。   他如今已是草木皆兵,再承受不起她再一次离开身边。   只是入夜了,冗长的思念还是抵达不住。他只能卑劣地无声潜入关雎宫中,做窃香之人。   裴神玉垂下眼睑,目光凝在她的侧颜上。   罢了。   如今她已是他唯一的妻。   他轻轻俯身,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爱怜的轻吻。   裴神玉知道皇后之名对她来说,不啻于枷锁与束缚。却也是她能许他的承诺。   因唯有如此,他们才将注定生同衾,死同椁。帝后的名姓,也会一同记在皇室宗谱,永存史书之中。生生世世,永远纠缠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5 23:02:08~2022-06-20 23:0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习清哥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平安   昭华长公主忽然到访关雎宫中, 来看望贵妃。   晨雾未散,美人的面孔也如同被笼罩在轻云之中,蕴藉着淡淡迷惘怅意。   “阿酒, 我不知该如何担起皇后的头衔。”   明萝梦吐露着心中的淡淡,与这些天来的不知所措:“可此事却已成定局, 我与陛下之间, 似乎也走进了僵局。”   裴风酒摸了摸鼻子,声音弱了一度:   “皇兄可能是余怒未消吧。无妨,眉眉你等皇兄气过了就好了。”   这次眉眉的逃离过于突然。皇兄心有余悸,患失患得得厉害, 虽然舍不得罚她, 但还是为了给眉眉个教训,只好如今这样暂且一边自己煎熬,一边冷着了。   “可是。”明萝梦怔怔然:“以我的身世,又如何能够名正言顺的当上皇后。”   她不解, 他又如何能说服世人。   裴风酒握着她的手, 语重心长道:   “眉眉,你无须多想, 阿兄既然已经昭告世人立你为后,就定是已经解决好了所有后顾之忧。”   实际上封后最大的阻力——也就是崔相,已经被皇兄和她解决了。   裴神玉在朝堂之上力压狂澜, 群臣最后都纷纷扭转态度。她知道皇兄甚至还命人拟造祥瑞, 令洛水显奇玉, 上刻紫纱字直指贵妃。   如今神都百姓纷纷传言贵妃乃是凤体之身, 以佑大乾, 乃是大乾之幸。   皇兄可谓是苦心孤诣, 用心良苦。   她看着仍然懵懂的美人, 心中又感到一阵怜惜。   “眉眉,如今你的身份无人知晓。皇兄这些日一直忙于此事,群臣中已略无争议,民间也都澄清了此前的流言。你不必忧虑这些。”   明萝梦抬眸看着她与裴神玉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心中怦然一跳。她又无声默然下来,心中涌起阵阵酸涩。   “可我觉得,我和他还是都回不去了。”   她心中仿佛笼罩着云雾一样的遮蔽物,看不到未来。   她被他立为皇后,可也不过像是就像是遥遥摆着的一个花瓶,彼此安生无事,却也疏离至极。   好像余下的所有年岁,都会如此一潭死水。   小猫蔫哒哒的,看得裴风酒忧心不已。   “眉眉……”   蝉鸣嘈杂,明萝梦恍着神,浅浅酌了一口荔枝水。然而下一瞬她却蹙起眉心,扭头捂住了檀口。   女子面色苍白,一阵反胃。   “眉眉?!”   “贵妃娘娘——”   事出突然,拂春赶紧令人去请太医。然而平日里贵妃随行伺候的女官中也有懂医术之人,便先给明萝梦问诊。   那女官神情变化频频,似惊似喜:   “娘娘突然恶心不适,而奴婢观脉象流利,如盘走珠……似是害喜之兆。”   *   在闻听‘皇后身体不虞’的时候,天子手边的笔管跌落,昂贵不菲的青玉笔管裂成了碎片。   他的呼吸几乎瞬间停止。   裴神玉面色凝重,听到这一句话,铺天盖地的恐惧又再次席卷全身。   他疾行离殿,脚步快得宫人甚至来不及跟上。   而此时,凉亭之中。   乌发浅眸的美人懵懂地抚着自己的小腹,身边被一群宫人所紧张簇拥,她清浅的瞳孔之中仍盈着迷离。   看见天子疾步而来,宫人们匆匆退开。   裴神玉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的身上,脚步却慢了下来。他来之时,方才那群宫人所说的零星字眼也飘入耳中。   害喜之兆……   裴神玉这才忽然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喉咙干涩,心跳渐渐攀升,一阵近乡情怯的心情却令他望而却步。   明萝梦见他阔步走来,却不由站起了身,湿漉漉的眸子望向他,无声流露出一丝脆弱。   她下意识想要起身扑入他的怀中,倾诉此时的迷茫无助。此刻她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她好像有孕了,怀了他的孩子……   推算时日,那便正巧就是离宫的那一日,她与他在碧霄宫之时。   然而明萝梦思及他这些时日的冷淡疏远,还是怯然地缩回了脚步,低低垂下了头。她的手落在身边,指尖冰凉如水。   可玉笋般的柔荑却忽被男人抓住了。   裴神玉走到她的面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他蓬勃的心跳与温暖的温度,都从手指传递到她的身上。   裴神玉知道,此时他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如何能忍心再对她假装冷淡。   他神情如冰块融化,冷凝了许久的面孔流露出川泽般的宽容温柔,仿佛定海针一样令人安心,定定凝视着她:   “朕在这里,别怕。”   *   崔相骤然倒台,封后的旨意如期昭告天下。   再加上昭华长公主裴风酒突然放出贵妃似乎有喜的传闻。臣子们听闻此事,料想皇帝应是出于子嗣考虑,才决定封后。最后的一点犹豫也动摇起来。   毕竟皇帝本来就是不近女色的清冷性情,群臣请求充盈后宫多次,可帝王强势,屡屡推拒。最后好不容易才自行纳了一个贵妃进来。   如今陛下又俨然是一心皆付贵妃身上。若是贵妃不能为后,帝王估计以后也不会再立他人为后。   然而大乾却不能无嫡子。   如此一来,支持立后的人又多了些,阻力更小许多。   再加上京中谣言辗转经变。齐王行事嚣张,早已惹来一些怨言,如今也因通敌谋反即将被处置。   连带着百姓们也深信不疑,齐王侧妃原是教中细作一事。凭空捏造出公主之女的身份,也只为嫁祸贵妃,实则意图以红侧妃取而代之留在皇帝身边,行谋反之事。   皇后是为大乾安危,才险些连累。而世间其实本无公主之女……   淑太妃,再加上齐王、右相等人,皆待秋后处斩。   谁也没想到,乐平长公主竟夜于瑶光殿中上吊自绝。   然而这些人的下场终究只是掀起一时风浪,很快就被众人所忽略遗忘。   立后诏书已下,帝行大赦天下,赐酺五日,又免赋税徭役一年。可谓是普天同庆,百姓们自然更加乐见其成。   封后大典仍需时日筹备。只是在天子默许之下,关雎宫中人已早早先改了口。   ……   珠帘轻扫,发出玎珰如珩珮之音,宫女鱼贯而入,祛尘燃香。关雎宫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皇后有孕之后,帝后之间的隔阂也渐渐消失了。皇后不再总是以沉默抗拒,对陛下不闻不问。陛下也担心皇后的状态,几乎寸步不离。   秋景气清明朗,兰殿之中悠然宁静。   姣好的美人正下意识地抚着小腹,乌亮柔润的猫儿眸似有淡淡憧憬,身上散发着温容的气息。   她仍然不敢相信她有孕一事。   可如今她已是他的皇后,又怀了他的孩子,他们之间的羁绊好似越来越深了……   她好像,真的离不开他了呀。   许是因为有孕在身,她总是忍不住想要亲近于他,渴望他的陪伴。潜意识的依赖感卷土归来,如死灰复燃,甚至比以往还要强烈。   猫儿正在发呆之间,恰好裴神玉下朝回来。   男人眉目温柔如旧,淡淡龙涎香靠近萦绕。他已换了身常服,大步走到她的身边,轻嗅着美人芬芳。   “眉眉,今日可有好受一些?”   他将娇人儿抱在膝上,手臂环着她,一边顺了顺她的乌发。   明萝梦轻轻抚着小腹,小腹仍然平坦如初,看不出任何有胎儿的迹象。今日黛儿给她煮了燕窝炖梨汤,听说是对孩子好,她便小心翼翼地喝了两碗。这些事她皆一一如实告诉他:   “黛儿煮的梨汤很好喝,我也已经不反胃了。”   这些天的一系列的变化,都让她感到无比神奇。她软软依偎在他的胸口前,声音绵软如述:   “陛下,我是真的有孕了么?我仍感觉好似有些不真实一般。”   裴神玉抚着她发顶的手掌微微一顿,神情变得复杂几分。   可最后,他还是揉着她的手心。捋过人儿颊边的碎发,低头轻啄她的面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间,他低沉的嗓音如弦乐共鸣:   “当然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哪怕是为了孩子,眉眉也要记得三餐讲究,安寝养心,平平安安的,别让朕操心,嗯?”   “嗯~”   明萝梦乖然应了,又蹭了蹭他的胸膛,猫吸薄荷般的嗅嗅。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身边,让她感到一阵安定,身体也不再不适。可猫儿静了一会,又忍不住东想西想,吐露心事:   “可若是我做不好娘亲,该怎么办?”   裴神玉将她又往上带了带,让她更好地靠在自己的怀中。男人臂弯有力,怀中搂着人儿,仿佛是在抱着轻盈的一团云朵。   “朕会负责教导好孩子。若是男孩,就是未来的太子。若是女孩,就是大乾最尊贵的公主。”   明萝梦吸了吸鼻子,易感的情绪让她雾眸微湿,流露出缱绻情意。   “君玉哥哥真好……”   有他在,好似一切都不足挂齿。   她原来也可以放下所有的忧虑。不再是一个人面对所有。也可以彻底依赖于他。   裴神玉深邃的瞳仁紧紧注视着她。“眉眉安心养胎,不要多想,记住凡事都还有我在,知道了么?”   明萝梦点点头,她枕着他的胸膛,唇角弯弯:   “知道啦……陛下,我有点点困了。”   她心中有一丝悸动与甜意泛开。   他为她做了许多。这些日子,他比她还要紧张。她又重新感觉到世间有所期待,与被需要的感觉。   毕竟她还可以还他一个孩子……不是么。   如果她做不好娘亲。起码还有君玉哥哥在,他一定会是个尽责的父亲。   裴神玉轻拍着怀中小美人的脊背,哄她闭眼休息。许是因在孕中,明萝梦感到一丝无法抵挡的困意上涌,她轻阖羽睫,安安心心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男人收了声,眼底却闪过一丝纵容与无奈。   她心境渐渐好转,他自然乐于见此。   然而其实,她却并未有孕。   ……   昨日,殿外。   男人神情紧张,指骨攥得极紧。   “皇后的身体如何?”   她本就身骨体弱,裴神玉本就早已看淡子嗣。他此前自己一直以香避孕,更从未想过会让她有孕。   没有什么比她的安危更为重要。   他看似镇定,哄她回殿休憩。然而实则他从知道她害喜之时,就始终处于郁躁与担忧之中,无法冷静。   刚刚进入关雎宫再次为皇后诊脉的太医,此时却神情肃然道:“皇后身体无大碍,只是近日多思才有些精神疲惫。”   “然而臣第二次诊脉,观皇后脉象,却应是……假孕。并未真正有孕。”   裴神玉听到无大碍之后,面色缓和许多。然而知晓假孕一事,他又微微凝然。   “何以如此?”   “皇后娘娘恐怕是因血滞郁证,才产生假孕之相。此症多因七情所伤,而使肝气郁结、疏泄失常,又导致多梦、易醒。”   “娘娘还需慢慢调养,平静心情……”   裴神玉心中一阵闷疼,掐了掐眉心。   从地宫回来之后,猫儿的神经就变得脆弱许多,更是时常沉默不语。   可他刚才却分明看见,她眼中好像又有了一些细碎的光亮。就像是重新又有了憧憬与希冀。   裴神玉也不知如果将无孕的真相告诉她,会不会将那丝光亮,与对他的依赖再次抹杀。   他和她的孩子,或许猫儿会珍惜,   也或许,是能扭转如今僵局的契机……   裴神玉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深深地呼吸,久久无言。待稍微冷静,终于下定决心:   “暂先瞒着皇后。”   *   秋花茂盛,辍生枝头。   此时关雎宫内,花十二树与东珠宝冠正陈列在托盘之上,光华夺目而熠熠。   拂春笑着道:“皇后娘娘,尚服局的人刚刚将礼服送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0 23:06:47~2022-06-22 14:3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扣肉很可爱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月圆   凤冠衔明珠, 垂下毵毵璎珞流苏。日光流转于深青翟衣的繁密金线上,鸾鸟翠羽秾丽,似要振翅而飞, 令在场所有宫人都为之吸气而惊艳。   男人英俊明朗的面容,透着笑意:“眉眉, 来试试?”   可清湛湛的猫儿瞳却透着一丝嗔意。不早不晚, 偏偏是这个时候……   若是她有孕显怀,那岂不是就穿不下了,又或是不好看了?明萝梦望着铜镜,又有些忧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唉, 猫猫叹气。   裴神玉自然明白她的心思, 他揽着她的腰肢,俯身亲了亲她的面颊,哄她道:“无事,小乖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   “若是到时不合适了, 再命人改衣也不迟。”   然而他却知道, 她实则并未有孕,尺寸也无须再改。此话也只是一时哄她。   裴神玉又小心为她戴上凤冠, 尺寸恰好合适。珠玉不繁赘而又恰到好处,如美人朱唇玉面,云鬓花钗不胜明艳。   他心间一动, 隐隐滚烫, 喜悦如山海汹涌而至, 忍不住将她抱起来旋着转了一圈。   “眉眉, 朕很开心——”   女子‘呀’地吃了一惊, 可笑窝还是清甜无比。   “陛下快放我下来。”   明萝梦终于踩落地面, 仍然倚在他的胸膛前, 目光却落在铜镜里的男女身影,恰如一双璧人,脉脉温存,却又微微恍惚。   她转过身来,指尖触碰上了他的脸庞。   裴神玉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惊异,而猫儿轻软的指腹已经顺着他的颔骨轮廓划过,边细细摩挲,认真打量道:   “陛下别动。”   虽然裴神玉不解为何,还是如她所要求,没有动作。放任她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肆意游离。   殿内的宫女们皆掩着笑意悄悄退出去了。   陛下龙颜高贵清冷,普天之下,也就只有皇后一人敢如此对待了。   明萝梦细细地凝视着他的脸,指尖描着男人的面庞,看得目不转睛。   男人的骨相极为优越,有着高挺的鼻梁,峻峭的眉目……颜如白玉,瞳仁深邃如渊池,又泛着清澈柔和的光。可如此好看的人却在静静地注视着她,眼里满是她的样子。   意识到这一点,明萝梦耳根微热,面颊又有些绯红。   他总是这样纵容她。   可她又不禁出神想到,她是天生浅眸,可他的瞳仁颜色却如黑曜石浓郁。孩子应是会遗传他的罢?   裴神玉终于缓缓出声道:“眉眉,你在看什么?”   明萝梦若有所思,一本正经道:“我在拼凑我和君玉哥哥的面容,想象孩子的样子呀。”   她的目光扑闪了一下,又落在镜中自己的面孔。她情不自禁开始想象,结合了他与她的特征的孩子,会是如何的面容?   若是女孩儿,应会雪白可爱,有着黑葡萄似的眼眸。   男孩儿,应会像他那样高大……   小猫认真思考的模样,分外可爱。   裴神玉低垂着头,又不禁一笑。他能感受到她从起初的迷茫,转为渐渐的期待,每日都在逐渐恢复活力。   她果然更在乎孩子一些……   好在她如今心境的确转好,隐隐又回到过去的样子。他这一步险棋没有走错。   裴神玉又寻思着该何时将真相告诉她。   只是届时,猫儿恐怕会生气得想要挠他。然而能够再见到她此时的烂漫笑颜,如何怎样都是值得,他甘之如饴。   ……   只是无人料到,翌日却出了一桩意外之事。   一个穿着青色僧衣的小童站在城门前,叩响了城门。他大概十岁的年纪,口齿郎朗,彬彬有礼道:   “小僧想求见皇后娘娘。”   守城门的将士噗嗤一笑:“嘿,小孩,你说你要见皇后?”   “小僧的师父说了,有一物要转交于皇后娘娘。”   将士们见他一副认真模样,觉得好笑,倒也并未在意。然而那小僧竟就如此徘徊城门之前,态度十分坚定。   直到薛开正好巡逻至城外。他见稀奇,进宫后就顺口提及了一嘴。   明萝梦听闻黛儿提及此事,也有些意外。   “无妨,既然小和尚远道而来,那就带他来见见本宫吧。”   ……   于是薛开仔细检验一番,小童身上无任何威胁之后,就领着他到了关雎宫。宫人们看到都纷纷感到惊奇。   子净不卑不亢,就这样一路随薛开走进关雎宫中。   宫室分外阗静,金黄的银杏叶下,女子穿着捻金枝轻容裙,宝相花叶蔓延而生。日光衬得她的面容分外柔美。   “小和尚,你是要见本宫么?”   子净先是鞠躬地行了一礼,又尊敬道:“家师说,有一物此前替皇后保管许久,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明萝梦见他如此清秀知礼的模样,更加好奇他的来历。   “你的师父是谁?”   “家师法号上霄。”子净回答道。   女子微微怔住。   而此时子净已放下背后的小竹篓,从其中拿出了一只红绳所系的铜铃。除此之外,竟还拿出了一锭金子。   明萝梦有些微微晃神,又道:“你师父,可还有其他话要说?”   “师父贺喜皇后娘娘与陛下得以重逢,也愿帝后鸾凤和鸣,金石不渝。”   小和尚一板一眼地转述完,就又背上小竹篓,让薛开领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真奇怪。”白鸠道:“上霄大师让他千里迢迢来此,就为了给娘娘您送这个么?”   明萝梦的眸光流转,却一时神窍恍惚。   她低头注视着手上的铜铃,铃铛看起来古朴而小巧,上面是褪了色的花纹,似乎历经过一段不知名的岁月。   却隐隐好像有些熟悉。   ……   午后的光线温煦,明萝梦将红线缠在手腕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铜铃。“铃铛,铃……”   可铃声回荡之间,她却感到头部一阵骤然钻心的疼。好似有什么忽然涌入识海,令她无法负荷,指尖颤抖。   铃铛也随之叮铃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宫女们闻声拥来,慌乱地扶住了她。“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快,快去请御医!——”   与此同时,正在朝中议政的裴神玉却突然停了声,他无端心口一拧,有种奇异的嗡嗡共鸣。   薛开一路紧赶忙赶,终于到了乾龙殿外。元蒿听了他所回报的状况,神情大变,也忙与陛下低声附耳。群臣只见帝王的面色瞬间白了。   *   裴神玉悬着一颗心,匆匆阔步入殿。   他的目光仓促掠过殿内,只见宫中时刻待命的御医已然到达,然而宫人们的面色却并无惊惶。还好……应是虚惊一场。   只是小猫神情有异,又让他的神经微微绷紧。   可下一刹那,明萝梦却忽然扑入他的怀中。美人面色红润如樱桃,杏眸不胜娇怯:“君玉哥哥,我没事。”   裴神玉的心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凝固的血液又重新流淌。然而还是仍是如劫后重生,半是后怕地,紧紧将她搂在怀中。   “无事就好。”   明萝梦犹豫了片刻,可又有一只毛绒绒的爪子在挠着心尖,她攥紧他的衣袍,小小声道:   “可我却突然想起来了……我们的往事。”   裴神玉以为自己听错了。   “眉眉,你说什么?”   “就是我变猫时的记忆呀。”   这时,裴神玉也终于看见了地上的铜铃铛,他不禁一怔。那是……   当初小猫在巷子里所心心念念求着,后来却不知何时遗落不见的,猫儿的铃铛。   男人喉咙干涩,声音沙哑道:“小乖,是真的么?”   明萝梦轻轻踮起脚,凑近了他的耳畔。美人面颊透着浅粉,声音如奶猫小声。亦轻柔如花落,缓缓落在他的心间:   “喵~”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   接下来会不定时掉落大量纯甜撒糖番外,包括帝妃日常(衔接正文时间线):比如皇后变小猫,猫耳娘,猫铃铛play,还有叼小小猫。都在番外~敬请期待   也许还有东宫养猫回忆录/猫女×黑龙人外/现代青梅小猫养成篇/etc   宝汁们有其他脑洞的话也可以试试-w-(假如鸽作者还能写得动 第100章 帝后日常   明萝梦恢复记忆之后, 连带着也恢复了许多猫儿的习性。其中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总是会下意识地吐出一声猫儿叫。   仿佛曾经熟练使用的喵言喵语,仍然在记忆中清晰无比。   ……   圆月盈满, 兰殿飘来晚香。   裴神玉正给她夹菜剔骨,她近日胃口又变化不小。桌上本就常备鱼鲜, 如今数量又多了一些。   他夹了一筷薄如蝉翼的鱼片到她的碗中。   鱼片入口爽滑, 清甜细腻。明萝梦不住眼眸一亮,如清水荡漾碧波。   “君玉哥哥,这个好吃喵。”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又浑然不觉地喵了一声, 面颊如桃花微微羞红。裴神玉眼底透着笑意, 却没有流露出任何迥异不同,只平淡道:   “那就让下次御厨再做。”   再而言之,就是她的依赖之情又与日俱增。   明萝梦为此十分苦恼。   不知为何,她总是想要盘他身上, 然后……   她总算知道裴神玉以往为何总是喜欢抚弄她的长发。大概是因为当时给她顺猫毛时, 就养成的习惯。   而她曾经为猫儿时,总是喜欢卧他膝头上呼呼大睡, 以及蜷在男人臂弯享受他精心打理伺候的种种爱好,也渐渐死灰复燃。   就像是现在。   玉面朱唇的美人穿着雪白的寝衣,正坐在象牙榻上, 披散的乌发衬得身躯更为娇小薄弱。此时她的柔荑却捧着自己的一绺青丝, 眼巴巴地将头发塞到男人的掌中。   “要梳。”   裴神玉微微一怔, 仿佛眼前又看见了当初那只顽皮爱娇的小猫, 痴缠不休地要抱要哄, 要天天顺毛。   男人薄唇轻勾, 噙着一抹纵溺的笑。   “好。”   于是他从匣子里拿出玉梳, 便从善如流地给她打理起及腰的乌发。裴神玉眉眼认真,动作细致,心底也因此而感到满足。   到底是他娇养着的小祖宗,还能如何。   猫儿空了手,就扑入他的怀中,她搂抱着男人结实有劲的窄腰,沉浸在他身上淡淡好闻而清新的气息之中。   皎皎月辉映入窗棂之中,月影徘徊,烛光又将一对缠绵的鸳鸯眷侣映在帷帘上。   明萝梦低声轻喃道:“这一切,好像一场梦啊。”   “对朕而言,却是一场美梦。”裴神玉知晓她指的是什么。男人嗓音温和,如汩汩清泉:“若非如此,也不能让朕如此幸运,遇见眉眉。”   她是他的梦中之人,又是他的身侧小猫。   明萝梦又蹙了蹙秀眉,咬着唇嗫嚅道:“可前些日子,我也让君玉哥哥很苦恼吧……”   她被明寺安所蛊惑,听信了他的话,才决定自己去解决一切。可却没有想过自己的一意孤行,对他来说有多么自私。他为她的事情而焦头烂额,仍然要顾及她脆弱的心绪,几乎对她束手无策。   她也不知为何,那段时间自己就像是换了个人。怀疑一切,又害怕被他抛弃。   所以最后才会主动离开他。   可当记忆回归之后,就像是心中所缺少的所有碎片终于重新填补,她不再感到彷惶若失,而寻到了最为安心的一角。若是她当时有猫儿的记忆,定不会如此脆弱不堪。   因她会坚定,他定然不会放弃她。   裴神玉一顿,可却只是轻描淡写道:“若是小乖知错就改,就是只好猫,朕既往不咎。”   明萝梦只好软软撒娇,乖然认错:“知错了,知道了。”   裴神玉又低低笑了。其实若无她在,他的身边只会是一潭死水,一眼望得到头。   更何况,他也有隐瞒于她的地方……   “眉眉,若是我说,你其实并未有孕,你会生气么?”   男人的话轻轻落在头顶,却如平地惊雷。   明萝梦瞬间抬头,睁圆了一双杏眸,她又怔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恍惚地重复了一遍。   “没有孩子么?   “嗯。”他的声音微微沙哑,低头凑近她,又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面颊。“其实,你只是假孕。但是朕忧心你受到打击,才暂先瞒着你。”   小猫突然安静了下来。   裴神玉心中浮现出几分不安,他望着她突然低落的毛茸茸脑袋,轻抬起她的下颔。   “怎么了?”   可小猫却忽然湿了眼眸。渐渐睫羽沾湿,一双好看的眼眸像是盈着湖水,带着怅然与失落。   裴神玉的指尖瞬间僵硬,神色不由陷入慌乱,又感到久违的不知所措。   他原以为,她不会难过到如此……   然而下一秒,却听她如撒娇一般软声开口。   “那,”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我们再造一窝小猫好不好?”   裴神玉的指尖仍然有些余下的僵冷,他无声了片刻,心中情绪复杂,却渐渐化作哭笑不得。   她如何能引人怜惜成这个样子?   可他还是握紧了她的手,温言道:“眉眉,你的身体不宜有孕。”   “可君玉哥哥,小和尚说了,上霄大师会替娘亲一直庇佑我的。且如今我的身体也已经好转许多,所以其实可以,可以……”   她攥着寝衣一角,越说越小声,像是娇羞坏了。   “真的么?”裴神玉仍是温柔平静地注视着她。   “嗯嗯。”   她可以为他诞育子嗣了。   若是如此,面对世人和群臣,他的压力也能小一点罢?   裴神玉只是清浅一笑,移开了话题。“可猫儿还记得,生小猫前需要先做什么吗?”   “那只铃铛,朕忽又觉得,来得正是时候。”   她好似还没有反应过来,澄澈的眸子仍然有些懵懂迷茫。   “等等……唔……”   ……   作者有话说:   让我缓一缓,想想铃铛play该怎么安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