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公主遇草原   作者: 绿豆红汤   简介:   大康朝公主姿态风流,颇爱拈花惹草,经常携美出游猎艳,心怀不耻又姿容出色的男子纷纷避之不及。   康宁是深受皇宠的三公主,她眼光高,爱好有权柄有才华的男色,而不是腹中空空的貌美草包。然大康严控公主权柄,驸马不能出仕,想仕途亨达的男子匆匆早婚避开同龄公主。   当自持美貌的鞑靼王子主动用碧若清泉的眸子勾引未婚的三公主时,正处于狩猎状态的公主笑了……   —   前朝叛逃的鞑靼部落投诚归顺,贵族世家小姐纷纷担忧陛下择个倒霉鬼远嫁给茹毛饮血的鞑子,匆匆择婿定亲,而天之骄女三公主却自荐远嫁草原。   婚前,大王子送康宁一匹走马,康宁逮了一对成年老鹰作为还礼,并约定双方都要亲手养大,成亲后再互换。   野性难训的苍鹰把大王子塔拉折腾的满头包,好不容易教会指令肯认主了,鹰落在了原主人手上。而驯鹰人只得奔波在草原上寻找骑马遛鹰的公主。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甜文 爽文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康宁 ┃ 配角:塔拉(草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公主的畜牧业   立意:别屈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第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时值六月,一步一景的亭台楼榭里娇声盈盈,守着门扉的丫鬟不动声色地半侧着身子,偷借竹帘缝里透出来的凉气降暑。   康宁垂眉在心里细数青釉茶杯里漂浮的茶叶,但入耳的邀宠声聒噪得让她难以静心,冰鉴里散出来的丝丝凉气也无法浇灭她心里的燥火,尤其是调笑声越发黏腻。   “三妹,你不舒服?”一旁的二公主见康宁绷着脸,脸色难看地像是立马要摔门而出。   “是有些闷。”她假意托词,有意想借机先离开宴会。刚想对大长公主请辞,视线上掠,就见青衣粉面男人宛如无骨般贴在斜歪着的女人身上,女人穿着兰花蜀锦诃子裙,肩上叠穿了两件纱衣,内杏外青,然而她此时的神态却破坏了这难得的清雅。   “皇姑母,您顾忌点我们啊。”眼瞅着长公主的手已经半插进男人的衣襟,康宁故意拧眉嚷嚷,含羞带怒地嗔道:“我和我二姐都还是未婚姑娘呢,四妹更是不满十岁,您再这样,我可要带我四妹回宫了。”她避开眉目含春的两人,目不斜视盯着右侧方,眸光闪动,颊面粉红,一副羞怯模样。   福安长公主含笑手倚桌面,扫眼盯着她身侧男人瞅的四公主,她神色纯真无邪,但眼里有好奇和茫然,再看二公主低着头满身不自在,挥手说:“你下去吧。”   “是。”   待男人从门口消失,福安长公主端杯轻嘬了口茶,毫不含蓄地说:“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掩饰的。你们也有这么一天,别端着架子,赶紧把假面具收一收。”她口中的“你们”特指正值婚嫁的两位小公主,大康朝的公主风流贪欢名声在外,不养面首的反而是个异类。   说完她也不在乎下面三个人的反应,自顾自说:“乐蕙跟康宁也不小了,有没有心仪的男子?本宫对京城内外叫的出名的青年才俊都有所了解,说出来我也帮你们把把关。”   “姑母,我父皇托您打听口风呐?”二公主闻弦而知雅意。   长公主笑了笑,没有否认。   “难怪您突然邀我们姐妹三个来避暑山庄,原来是接了差事。”康宁避而不答,重新坐回案桌,耍赖不回答,“你这山庄今年我还是头次过来,可要多住几天。”   “少打岔,你也猜到我接了差事,那就快快交代,我也好交差。”大长公主年近四十,眼光毒辣,看不上小鬼头们的小伎俩,更没心思陪青嫩天真的小姑娘玩藏藏掖掖的把戏。   “乐婵,你喜欢什么样的驸马?”不等两人回答,她转而逗起了年幼的四公主。   “槿安哥哥那样的,会上树救猫,会骑马,会耍□□,还会读书。”四公主毫不犹豫道。   “是么。”她瞥见乐蕙神色微变,嘴唇紧抿,心里顿时有了底。   可怜的姑娘,难怪口口声声不嫁人,原来是心里藏了个嫁不得的男人。   “三公主,你呢?”   “我还没遇见想嫁的驸马,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康宁蹙眉,一想到她要嫁给一个胸无大志、畏畏缩缩的男人,心头又起燥火。   “姑母,我想要回宫了,我要去问问我父皇,咋就这么着急要把我们这些年幼的公主打发出宫。”康宁从知道大长公主养了七八个面首在这里后就在琢磨离开,在不少人看来,这是公主风流享欢,但在欢愉的幕后呢,却是七八个涂脂抹粉,空有好面皮的软骨头蠹虫把生来尊贵的公主圈在了泥笼里。身处的这个环境,也不外乎就是她的将来,像面铜镜摆在她眼前,影影绰绰的都是她的身影,看不清摆不脱,沉甸甸的惹人愁。   政权给了她们高贵的身份,嫁人后却要被踢离在政权最外围。为防止觊觎,当权者就用华丽的衣饰、最不值钱的貌美男人去捧杀皇室公主,软其筋骨,堕其心性。康宁看眼支着下巴的娇媚女人,皇上同胞亲妹,据说当年钟情文采斐然的探花,然而先帝惜才,觉得满腹诗书的才子当驸马可惜了,选了鸿胪寺少卿的次子为公主驸马,结果落个驸马被公主男宠气死的结局。公主名声也臭不可闻。   康宁想起了宫里的御兽园,里面的猫狗鹦鹉也是被太监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洗澡梳毛剪指甲样样周到,但也只是养在笼子里给人赏玩的玩意儿,一旦惹主子不高兴,是丢弃或是杖杀全凭主子念不念旧情。这与她们何其相似。   “不是说要在我这里多住几天?”   “我先回宫,改天再过来。”她说走就要走,指使丫鬟去通知车夫把马车赶到正门。   在座的都了解这个三公主风风火火的性子,大长公主也没阻拦,她知道即便如康宁这般受宠的公主,能肆意的日子也就两三年罢了,也就随她去了。   “乐蕙跟乐婵要不要随康宁回宫找你们父皇讨说法?”大长公主顽笑问。   二公主乐蕙摇头,她可不如三妹得父皇欢心,岂敢有讨说法的念想。   “昨日刚来今日就要走,岂不是浪费半天的奔波,姑母您的山庄景色秀美,我跟四妹陪您多住几日。”   康宁见她的丫鬟百草掀起了竹帘,便知已安排妥当,她也不愿再久待,立马起身告辞:“姑母,不叨扰了。”   “善玉,送三公主。”   “诺。”   康宁离开后,屋里的三人将将聊了几句,大长公主便觉得乏味起来。乐婵不必多说,稚嫩的姑娘逗起来无趣,乐蕙则是温吞的性子,说话没个棱角,倒出来的话净是旁人嚼烂了的,很难让人提起兴致。   恰巧乐婵掩嘴打哈欠被长公主瞧见,她暗松口气,笑道:“天热打不起精神,乐蕙你带乐婵先回房休息,等傍晚日头西斜了再出来闲逛。”   二公主闻言缓缓松口气,她能感觉到长公主的心不在焉,也懒得再找话凑趣,躬身颔首,领着丫鬟缓缓走出宴厅。   人都走了,长公主侧卧在身后的竹塌上让婢女捶背,挥手让拉琴奏曲的都出去,年轻姑娘们喜欢的曲子太过热闹,吵得她头疼。听到竹帘声响,她也没睁眼,慵懒地问:“把三公主送走了?”   “是,奴婢安排了两个侍卫送公主回城。”   长公主笑了,愉悦道:“有你在我可少操不少心。对了,你招人去后院说一声,让他们这几日避着点,别惊扰了小公主。”话落她沉思一会儿,抚着榻上雕刻的暗纹,有些好笑道:“以后有我们三公主在,不必唤后院的公子来伺候,她见不惯。”   “三公主还是小女儿心性。”言下之意就是不懂女人的快乐。   “她是眼光高,厌恶这些软泥鳅,我未嫁时也看不上趋炎附势且无大才的男子。”回忆过往,她叹道:“少女怀春时眼里梦里都是豪情万丈的将军,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皆垂首,就最得长公主信任的善玉也不敢接话,好在长公主也没再多说。   善玉等了片刻,见长公主没再有要交代的,默默退出宴厅,细声交代守门的丫鬟醒着神,别让人进去打扰了公主。   屋外烈日炎炎,但轿辇里搁的有冰盆,轿厢两侧做的双层交错镂空,如今走在山间,徐徐清风顺着窗格吹进来,康宁罕见的有了睡意。但由远逐近的马蹄声踏破了山间难得的安静。   “去看看是谁。”百草掀了轿帘吩咐侍卫,然不等侍卫来报,她就认出了从山上打马下来的男人——   “公主,是三皇子和齐世子。”   康宁收回停驻在野花野树上的视线,掀帘下车道:“三哥,你大中午跑马?不怕热啊?”   “我哪有闲心大中午跑马,是大哥召我有事。”他接过侍从递来的帕子拭掉额头上的汗,皱眉说:“不跟你说了,我跟槿安先回宫。”他来不及问三妹此时怎么在这儿,扬鞭示意一旁的男人可以走了。   “殿下,您先回,太子殿下让我来找您,如今您已接到消息,卑职就不进宫了。”齐世子拱手笑盈盈道。   “那也行,你就留下护送公主回宫。驾……”   康宁看了齐槿安一眼,对马车两旁的侍卫说:“现有齐世子在,你俩可以回去了。”   在两侍卫打马离开后,康宁坐回轿辇里,透过轿窗问右侧骑马慢行的男人:“齐槿安,朝里有急事?”   “公主,老规矩。”男人嗓音清润,又中气十足,语调里还带有丝丝痞气。   “你又看上我什么东西了?”康宁没好气地连挥几下缂丝扇,扇面上是一枝绚丽的映山红,雅致的缂丝团扇配上如此明艳的颜色,竟然有种清凌又野性的美感。   “你喜欢映山红?”这位公主对花草的热情一项短暂,很难有长久钟爱的花卉,把映山红这种山间野花腾在随身之物上倒是罕见。   “还不错。”马车驶出山林,康宁回首望去,西边的山坡上是一丛丛火红的杜鹃花,遍布在青山上,只是远眺也觉得热闹又快活。   在她年岁一步步逼向适婚的时候,康宁开始对一切野性有自由的事物有兴趣,譬如映山红,山间杂草,林间野树。   “那就把你手中的团扇跟我交换。”见她怒目,齐槿安瞬间心情大好,执着道:“只要你手中这个,别的都不换。”   “给你给你。“康宁不耐烦把手中扇子冲他扔过去,嘀咕道:“镇远将军府里的世子,要啥没有?非得小气吧啦的从我手里夺东西,我就不信你缺这把团扇。”   “哪会不缺。”他装模作样地摇了两下小扇,手指拂过扇面,一副没见识的小人嘴脸:“这映山红缂丝扇是殿下你亲手画的图样让匠人特制的吧?世间仅一把?这么一想,价格可就高昂了。”   康宁憋屈地没说话,四月时她出城游山见到了映山红,回宫后花了两天时间画了一副她十分满意的花样,交给匠人制在扇子上,中途换了三番,才制出扇形和意境她都喜爱的缂丝团扇。如今对这把团扇的热情还没退却,扇子已易主。   “行了啊,扇子也给你了,该给我说我想知道的了。”   “北方的鞑靼有意归顺我朝,恢复前朝时的进贡,目前他们部落联盟的可汗之子已经带有三千匹战马,五千只草原羊,两千头草原牛侯在辽东浿水,只等皇上批准便可入关。太子寻三皇子回宫就与这事有关,应该是让他安排鞑靼的住处和接待事宜。”   “我记得我在《晋志》上看过鞑靼叛逃的事,前朝末他们趁匈奴作乱时北迁,拒绝进贡,也不接受朝廷的调令。如今为何又主动投诚?这些年我朝也没攻打他的打算吧?”她眼巴巴瞅着高马上的男人,求他让他再透露点。   “应该是关外部落之间出了事,是以才向我们求助。有长城挡着,关外几大外族的情况朝廷也不大清楚。”齐槿安叹气,看眼还在思索的姑娘,无奈劝道:“公主,你不该对朝政有好奇心,皇上若是知晓,你的下场不会太好。而且,知道这些你也做不了什么。”康朝严禁公主参政,为了杜绝公主权力过大,驸马的人选都排除在世家大族之外,成婚后驸马也不能进入官场。   “我也没想干啥,就是打发时间罢了。”康宁头偏向轿辇内,阳光透过棱口打在她的侧脸。她狠狠咬了下嘴唇,压制住翻腾的情绪,顽笑道:“你也知道,我对针黹胭脂琴筝之类的没兴趣,喜欢跑马又不是天天能出宫。我听你谈论这些就像戏楼听戏一样,听过即忘。只要你不说,没其他人知晓的,这么多年我都没漏马脚,你就放心吧。”   远远的能看见城门了,赶路的人多了起来,两人默契地都不再谈论朝事。齐槿安对着日头看了看手中精美的团扇,谨慎地给放进搭在马背上的褡裢里。 第2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行至宫门口,三公主素手伸出车窗挥了挥,“齐槿安,改天去找你玩。”   一抹指尖随即消失在车窗,只余淡青色的帘纱还在摆动。目送马车消失在宫门后,齐槿安笑着跟门口的守卫约着改日一起喝酒。转身打马离开,脸上的笑也缓缓隐下,今日宫门守卫其中便有阳平公主之子,皇帝的外甥如今只能当个侍卫给皇宫看守大门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手抚着装团扇的褡裢,心中满是无力。长公主乃今上一母同胞的妹妹,相较其他长一辈的公主来说,她是最为受宠的,授封福安长公主,除了公主府之外还有避暑山庄和铺子良田,而她的儿子也只是皇帝亲侍,能天天在皇上眼皮下晃悠,但也无升职重用的可能。   而三公主是皇上宠妃之子,当今太子无同胞姊妹,对所有的异母姊妹态度都平平。齐槿安思及自己的家世,他祖上三代全凭战功屹立朝堂,如今的功绩是祖上血汗换来的,允不得他恣意妄为。   罢了,边走边瞧吧。   辉煌的宫殿里燃起烛火,穿着龙袍的男人扔下御笔,抬首晃了晃脖子,殿里垂首杵立的宫女见了立马弓腰上前为皇上捏颈。   “陛下,晚膳是在此用还是?”   “三郎说康宁从福安那里跑回来了?”   “是,三公主申时回的宫,回宫后去了熹妃娘娘那里,二公主和四公主没一起回宫。”赵守保躬身回话,心里对晚膳的安排也有了数。   果不其然,只听皇上说:“晚膳摆驾萃霞宫,让三公主也候着。”   “是。”赵守保后退着出了殿门,不用他交代,守在门口的太监已经得了信使人去传话去了。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皇上摆手让宫女下去,撂下批改的折子,起身大步往外走。   “不乘肩辇,朕走过去。”   刚走近萃霞宫,他就见门外一姑娘兜着圈走来走去,他清声咳了一声,那姑娘立马拎着裙摆小跑过来。   “跑什么?没个公主样子。”皇上板脸轻斥。   “儿臣急着迎接父皇呢。”康宁娇嗔,挽住她父皇的左臂,斜睨着眼说:“父皇明明很高兴,何故像个迂腐的老夫子,心口不一!”   “大胆。”   康宁才不怕她父皇轻飘飘的呵斥,但也识趣收敛态度,一板正经地行个礼,认错道:“是儿臣冒失 ,望父皇见谅,不与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皇上含笑瞪她一眼,大迈步往前走不搭理她,心里则是默数,二落地之前,左臂又缠上了一只胳膊,耳侧响起窃窃一声笑。   “'昨天才出宫,今天怎么又回来了?以往不是满心满眼的要随你兄长出去玩?”   “儿臣……”   “皇上万福。”一宫装女子站在廊下蹲身行礼,她头顶便是盈盈灯笼,昏黄的烛光撒在她脸上,美人更显温婉。   “爱妃不必多礼。”皇上虚扶一把,刚刚起的话头也就此揭了过去。三人坐在桌前由宫女伺候着吃了晚膳,碗筷撤下后换上口感清淡的茶水,皇上不着痕迹看了眼笑意涟涟的熹妃,抿了口茶,轻嗑茶盖,看向一旁恰意的女儿:“宁儿,何故急匆匆回宫?你姑母那里你住不习惯?”   “住在别人家肯定没自己家舒坦。”   “呵!往日赖在你二哥三哥府上不回宫的是谁?”皇上嗤了声,他前朝事多,长成的儿子也不少,之前问乐蕙跟康宁对挑选驸马的看法,一个说不嫁,一个说还没想法,他没空也没心思跟两个女儿拉锯。前几天见了福安,索性就把这事交给了她,谁知他这三公主前脚出宫,隔了个夜又回来了。   “你也十五了,可以着手挑驸马了。”他手指在桌上弹了弹,带着点警告意味地说:“再拖下去遇上朝中有大事,朕可就顾不上你跟你二姐,你俩要是对驸马没要求,朕遇上合适的可就直接下旨了。”   “你父皇说的是,咱们可以先挑着,又不是让你今年明年立即出嫁。再晚两年,你同龄的青年才俊先被别的姑娘定走了,剩下的都是别人淘过一道的。”熹妃收到皇上的眼色,也紧跟着使力劝说。   心中有抱负的早已定下亲事了,康宁垂首苦笑,京中人家算着公主的芳龄,家中有同龄子侄的甚至在幼年就把亲事订好了,为的就是避免尚公主。   前朝尚公主是幸事,今朝尚公主是祸事。巴着公主富贵的男子家世平平无大才无抱负,但让他与其他容色身姿出众的男人共侍一妻他又格外有骨气、心气儿,自从十年前福安长公主的驸马被她宠信的面首气死之后,公主的驸马人选无形中又降了一个档次。   康宁故作烦忧地挠头,“父皇,您女儿可能还没开窍,我实在不知道要选什么样的驸马。您看啊,我大哥儒雅有气魄,二哥尚武遒健,三哥爽朗大方,齐槿安能文能武,您更是英明神武、贤明果决。”她偷觑神色得意的男人,小声嘀咕:“您说说,我身边聚集了世间最卓越的男子,儿臣怎么看得上那歪瓜裂枣。”   熹妃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皇上,见他没有察觉不适,悄悄狠瞪康宁一眼,警告她收敛点。   “看不上也罢,婚后你可在民间收集颜色较好的男宠带回公主府,像你姑母一样。”   “那我还不如不尚驸马,直接找男宠享乐呢,免得公主府还要杵个我看不上眼的男人。”她暗自钻空子,只要不出嫁她就能继续住在宫里的公主所。公主尊贵与否的门槛就在于婚嫁,出嫁的公主搬出皇宫,再想进宫则要递折子,有事说事,事毕出宫,不可能像未嫁时在后宫过夜。出了宫,一年见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没了权势的烘托,公主只剩表面的尊荣,参加宴会都要收敛性情,知情识趣。   康宁不甘心,她不甘心出嫁后身份大跌,不甘心像她二姑母那般,生养了孩子,为了孩子的前途费尽了心思,也只是求了个侍卫的职位。   “选个身家清白的驸马生几个孩子,皇室的血脉不能出自那不三不四的面首。”皇上耐心告罄,皱眉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赶明儿朕瞅个有学问长得好的,你生了孩子父皇就不管你了,随便你折腾。”   “父皇……”   “好了,回你的公主所去。”他摆手,夜深了,到他享乐的时候了。   康宁心急,但也知道不能再纠缠,暗暗求她母妃帮她说说好话,企图打消她父皇要做主挑驸马的心思。   “打灯送公主回去。”熹妃给嬷嬷使眼色,示意她把康宁给带出去。随后,她紧跟着皇上进了卧室,挥手让小宫女出去,接手了给皇上宽衣的活儿,温声细语道:“康宁还一副小女儿心性,您可别跟她计较,她知道您为她好,就是年纪轻耗不开面,思及要跟陌生男子生活心中觉得不适。”   “跟她计较朕都要气死了。”皇上哼了一声,揽住熹妃纤细的肩头细细摩挲,“不知好坏的东西,左拥右抱这个福分可不是谁说有就有的。”   熹妃代入皇上的身份,宫中美貌妃嫔上百,永不缺青春纯情的,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她也不理解她的倔牛女儿在犟个什么劲儿。   “年纪轻,没开窍吧。”熹妃思量道:“臣妾年幼的时候也排斥跟男子接触,直到选秀遇上了您,妾才知道害羞。”   “原来是随了你。”他手钻进纱衣下摆,作怪道:“如今还害不害羞?”   “您往下摸摸……你教得好,如今妾没了羞涩,尽余激动。”淑妃三十有二,身材正值成熟饱满的时候,又保养得好,皮肤紧致,骨架纤细,纤秾合度。跟帝王生活久了摸清了他的脾性,也言辞大胆起来,有年轻姑娘所缺乏的风韵。哪怕生养的公主已到婚龄,床事上仍让康平帝食髓知味。   康宁气汹汹地回到公主所,如今大公主已出嫁离宫,二公主四公主也暂居宫外,公主所里只余她居住。   “你们先出去,本宫独自待一会儿。”   百草应是,沏了温热的茶水后招手让小丫鬟们都随她出去。   康宁独自坐在桌前,怔怔地盯着烛火发呆,思及无望的未来她不知该怨自己贪心不足,还是要怨她皇祖宗忘恩负义,吃水忘了挖井人不说,解了渴转身翻脸要填井。   大康建朝不足七十年,龙脉发迹乃是借了前朝公主的福荫。前朝末年皇权受制于朝廷,皇帝龙息薄弱,诞下三位皇子都未能养至周岁,恰逢匈奴来袭,疆土南方也有民间起义军,朝堂上亲王拉锯,势逼皇帝收养嗣子。皇帝无同胞兄弟,只有一妹蕙安公主嫁给了安国侯府的世子,世子有将帅之才,领兵在外击匈奴,而惠安公主擅长经商之道,调度有方,使安国世子击匈奴无粮草之忧。   当时安国世子和惠安公主便是皇帝临朝的左膀右臂,他知道如果过继了堂侄,他的性命便捏在堂兄弟手中,若能安稳退位,老年也不得好死。为了不受制于人,他过继了惠安公主的幼子,改康姓黎,此举也是牢牢攥住了安国侯那方的势力,毫不担忧安国世子举兵造反,还有惠安公主这个钱袋子绑在了朝堂上。   这位皇帝五十二岁时因病去世,此时过继的太子十七岁,临终前他留旨封惠安公主为辅国公主,可临朝摄政,此举是为防太子改回父姓,推翻黎氏王朝。   辅国公主摄政期间,兴办女学,收拢民间幼女教授绣艺,鼓励寡妇再嫁,大力推举商业发展,宣扬女子走出家门置摊置铺。外有皇帝生父御敌,内有辅国公主治世,二十年间,朝堂内外一片繁荣,异己大臣已除,边境安稳,民间百姓富足,打仗时毁坏的长城也得以修缮。但公主日渐年迈,年轻时操的心受的苦在松懈下来后一股涌了上来,在其幼子当政的二十五年后逝世。   辅国公主去世三年后,晋朝(前朝)皇陵坍塌,乃天降巨石所致,钦天监预言晋朝龙脉式微,改换朝代可救。   皇上斥骂其妖言惑众,其心可诛,当即下大狱。然两月余,金陵地动,民死上万。   钦天监再次断言黎氏王朝气数已尽,在其话落的当晚,皇帝突发无名病症,朝臣恐忧,上旨求皇帝改回康姓。   帝无奈改之,痛哭不忠不孝,在先帝陵前跪足三天三夜,后改晋朝为大康朝,紧随着改回父姓,封生父为大司马。   大康三年,朝臣上旨控诉前朝公主卖爵鬻官,草芥人命,上诉皇帝约束公主权力。后“驸马不临朝当值,公主下降无世家”的局面形成。   “呵,可真是吓死他们了。”康宁对着烛泪幽幽道。 第3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翌日,百草与合葵听到室内有翻动的声响,她们动作轻缓地推开门,进屋便见三公主穿着里衣坐在绣凳上。   “绾发吧,我待会儿要去上书房读书。”   合葵应诺,与百草打个眼风,看来公主情绪是缓过来了,她松下紧绷的神经,主子情绪好,她们这做奴婢的也不怕触主子霉头遭了祸。说起来旁的宫里的宫女就没不羡慕她们琼宁宫的,三公主从不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迁怒伺候的宫女太监。当然这也有弊处,三公主面对奴仆时性情内敛,有情绪了自己消化不需要贴身宫女劝解。合葵在三公主七岁时来到她身边,如今已八年了,还是摸不清公主的脾气,也不敢放肆。不亲近不贴心,主与仆的距离保持得很好。   就像现在,铜镜里的公主面色松缓,有兴致比划钗簪,但合葵不敢打趣顽笑,因为她不确定公主是真消气还是假消气,怕说错触到了雷点。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索性不说。   “戴喜鹊簪头的钗,耳环要轻便些的。”   “诺。”看吧,三公主主意正,用不着侍女出主意。   康宁每日早膳必有一碗桂圆红豆紫米百合粥,一碗羊乳羹,今早的面食是一碟牛肉饼,只有手掌心大小,薄薄的面皮被牛油浸透。她也不嫌油腻,挥手不让百草伺候,自己动手挟起一个,张嘴咬开,这才发现牛肉里面掺杂的有莴笋去腻,莴笋吸饱了油滋使得口感软嫩,一抿就化,笋味却是不散。   “好吃,去厨下通知一声,明早给我母妃送一碟牛肉饼去。”   “是,奴婢记下了。”   “百草随我去书房,合葵你打发个小丫鬟去萃霞宫一趟,我中午去陪我母妃用膳。”饭后她漱了口便往出走,这时日头刚升起来,路边的海棠花瓣上还有露珠残存。   皇子公主十三岁前都在上书房听讲,授课的多是年迈辞官的大学士兼任,三公主前两年已从上书房毕业,但她撒娇耍赖求她父皇给她授了个“书长”的职务,协助授课的太傅管理不安分的弟弟妹妹们。她也趁此机会让太傅给她讲解杂七杂八的疑惑,她看书杂,山川异域志,史书,医书,逸文趣谈都有涉猎,而这些在课堂上很少提及。   “三姐?你不是出宫玩去了?”说话的是四皇子,他才八岁,还是个圆墩墩的小胖子,也是康宁忠实的追随者,一心想跑出宫玩。   “回来了呗,宫外没啥好玩的。”康宁坐在她的位置上,揉了两把胖弟弟的脸颊,煞风景道:“太傅快来了,赶紧都坐好,不听话的我可要给父皇告小状了。”   “嘁!”   不服气归不服气,四五个小萝卜头还是安安分分坐回原位,等着太傅来讲课。   康宁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她对这个职务颇为满意,上可跟父皇聊弟弟妹妹们的功课,下跟弟弟妹妹也能交流感情,怎么算都不亏。   巳时,太阳升至半空,上书房哪怕置了冰盆也挡不住炎热,老的老,幼的幼,太冷太热都受不住。年迈的太傅宣布散学,趁着还没到正午,急匆匆地坐上轿辇要出宫。   “三姐,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再出宫?”四皇子拉住康宁的手,嬉笑着问:“三姐,这次出宫有没有给弟弟带好玩的?”   “想要什么派人给百草说,我下次出宫给你们买回来。”她捏紧了四弟的手,招手说:“我要去给母后问安,你们去不去?”   “三姐我跟你去。”五公主乐箐凑上来拉住她另一只手,“三哥不知道在不在母后那里,他还答应我要送我陶人呢。”   五公主七岁,是丽嫔之女,丽嫔跟皇后同出一族,太子跟三皇子是皇后所出。   在场的三个稍微年长的公主皇子都去给嫡母问安,剩下的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也都有乳母抱着紧随其后。   “母后,儿臣给您请安了。”三公主带头,身后的小孩儿也跟着蹲身行礼,七嘴八舌地跟着问安。   “三公主回宫了?还是你在宫里热闹,昨日你没在,本宫总觉得空荡荡的。”皇后知道二公主四公主还在宫外,也就没多问,见宫女端来了果子和奶冻,招手说:“你们三哥今早刚送来的新鲜果子,都尝尝。”   “三哥好有孝心,这让我们拍马也赶不上啊。”康宁捻起一块儿桃子,冰冰凉凉又甜滋滋的,“这是搁在冰窖里存放的吧?现在已经是蜜桃成熟的尾季了,口感乏味许多。”   皇后被恭维到心坎上了,含蓄道:“三郎不是个细心的人,哪会想到往冰窖存放蜜桃,他又不爱这些水果。说是昨天在山里见到了摘回来的,山里温度低,桃子成熟的晚。”见五公主咬住桃尖吮汁水,她欢喜道:“喜欢吃待会儿都带点回去,赶明儿他清闲了再去山中走一趟就又有了。”   “母后,我三哥有没有让您给我捎东西啊?”五公主语含期盼道。   “他答应给你买啥了?”   “陶人,说是描绘了颜色,五官很是生动。”   “那他再进宫我嘱咐他记得去买。”她拨了拨护甲,随口道:“室韦鞑靼的王子快到了,他忙着准备招待事宜呢?”   “室韦鞑靼?外族?”康宁昨天已从齐槿安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但还故作惊讶装作不懂。   “叛贼后代罢了,前朝就是我们的附属国。”皇后见下座一个个懵懂无知的眼神,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摆手道:“没事,跟我们后宫没有关系。”   “不会是来求亲的吧?”康宁问出她来的主要目的,目前适龄的公主就她跟二公主,若是要和亲,必然是从二人中间选。   皇后微微一笑,不屑道:“你还小,不懂事,见得也少,和亲公主多是战败国送公主求和,即便和亲,那也是鞑靼送公主过来。我朝国富兵马壮,哪轮得到外族野人来挑选我朝公主。”   康宁微微脸热,但也安心了,皇后说的她也有模糊的概念,但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她心不稳。政事分析不可能详细写在书上,而关于这种事她更不能主动去询问太傅。皇后则是出身世家大族,据说师从她祖父——上任宰辅,从小便是按照皇后的标准教养的。   “是儿臣眼界窄了。”挺唏嘘的,康宁敢肯定,她生在皇宫,但政治眼光恐怕还劣于五六品官家的小姐。每逢遇到这类事,她心里的不甘心就愈发旺盛。   午时皇上来栖凤宫用膳时,皇后提起康宁的话,好笑道:“臣妾该说鞑靼王子是来求亲的,那陛下可就不为她们姐俩的婚事操心了。”   “确实,若是这样,不出两天,两位公主的驸马人选就能定下来了。”想起呈上来的进贡折子,牛羊马的数量有些让他意外,一时也摸不准是外族之间的环境过于紧张致使鞑靼主动投诚,还是此番还有别的目的。   “要真有求娶的目的,选个跟皇族沾亲的贵族小姐封为公主嫁过去也可行。”康平帝心下琢磨,长城隔断了匈奴侵略,但也让朝廷无法得知长城以北外族的具体移动情况,嫁个公主过去相当于有了个耳报神。   燕京离长城不远,打马半天可以跑个来回,但鞑靼人要带着牛羊马翻过长城就只能渡过浿水。长城关隘地势高又险,赶着牛羊马群遇到野兽受惊后易跑散,横渡浿水相较来说变故最小。浿水枯水期是在五六月份和十月份,七月刚好进入了夏讯,耗了近半个月,鞑靼人才带着三千战马,五千草原羊和两千草原牛浩浩荡荡进京。   入城门那天,康宁一早就出了宫在预订好的酒楼等着。   “百草,你使人下去到商铺里买点民间小玩意儿,等我回宫去给咱们四皇子赔罪。”   “四皇子这次可不好哄。”百草偷笑,昨天四皇子硬赖在公主所要让三公主带他出来,公主不松口他就抱着门框不走。   “那没办法,是父皇不许他出宫,要怪也该怪他自己年纪小。”这时楼下一阵哄闹,康宁忙停话往下看,率先入目的是她二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头戴顶缨帽,帽下则是不知多少条小辫束在一起披在后背,身穿开叉长袍的高大男人,由于他一直左顾右盼,还颇为激动地与路两侧的百姓招手,康宁始终没看清他的样貌。   “公主您看,他们一副乡下人进京的模样,左看右看,惊得嘴张的老大。”百草见赶羊的男人鞭子都掉了还没察觉,不禁喷笑出声。   “他们蛮人哪有这个见识,我听小福子说,鞑靼的人是牛羊在哪就睡哪儿,就一顶帐篷,连个房子都没有。”另一小宫女接话。   康宁没管两人叽叽喳喳的谈论,她的视线在羊身上掠过,直奔马匹。草原马宫里不是没有,但跟楼下的马一比瞬间失色了,宛如家养的狗跟山间的狼,缺失的不仅仅是那份野性。尤其是鞑靼王子胯//下的那匹黑马,精神头最佳,毛色油亮,体型流畅,她看着都想上手摸一把。   “你们看见没?打头的那个异族人眼睛是蓝色的!”康宁下楼就听大堂里还有人谈论,她转身看向百草。   “奴婢也没看清,他仰头的时间太短暂了。”百草说完兴致勃勃走向还在说话的大婶,过一会儿笑着追出去说:“公主,鞑靼王子是有一双蓝眼睛,鼻子很长。”   “那岂不是长得很怪?”提着一串小玩意的宫女好奇问,她当时去铺子里了,买东西出来时鞑靼王子已经走远了,只见到了数不清的羊,被一路的羊骚味儿喷的恶心不已。   “说是不难看,我想象不出来。”   康宁也好奇,但因鞑靼人没带女眷来,后妃和公主都不出席宫宴作陪。她打算之后多出来逛逛,以今天鞑靼王子惊罕的表现,康宁敢断定这段时间他估摸着不会长时间待在蕃坊里。 第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台吉,打听到了,天家有两个适龄未婚的公主。”侍从稍抬眉眼,没敢直视坐着的男人的眼睛,难言道:“大康公主作风风流,个个都圈养男宠。福安长公主府上露过面的已有八人,阳平公主比较低调,府上有多少男宠奴才没打听出来,天家的大公主有一夫一侍,额,是同出一族的堂兄弟。”   塔拉不由侧目,再一次被中原王朝的作风给震惊了,中原女子不是传说中的贞烈保守?他掂起桌上放的铜镜,捏着下巴对镜反复打量,若有所思道:“本王能否胜过那些男侍?”   “……奴才没见过公主的男侍。”   “带本王出去转转。”他看眼窗外,扣下铜镜出门。   下楼时,塔拉主动对中原属官打招呼:“大人这是也要出门?搬桌子呢?要不要帮忙?”说着人已经凑上去,被拒绝了继续殷勤道:“大人们要是人手不够,可招呼我的人搭把手,别客气啊。”   见人走远后,被称为“大人”的坊官及奴仆抹把冷汗,“听说鞑靼王子不拘小节我还不信,如今可真是开了眼了。”太热情了,说帮忙就动手,吓了他一大跳。   “他官话说的竟也不错,虽然带的有口音,但也不影响交谈,他说的话我都听得懂。”   “看到他身后站的人了没?异族服饰汉人长相,不是我朝派来的,是跟着鞑靼人一起进京的,估摸着就是他教的官话。”   “嘿,你们说要是两朝开放交易了,我这等人去鞑靼教官话是不是也能混个官当当。”说话的小厮提了个桶,嫌恶道:“我算了算,你们说的那个人应该是前朝派去驻守鞑靼的遗民,跟我们土生土长的比起来也就是个半吊子。”   “那他们离开的时候你跟上……”   “那可算了。”小厮避瘟似的摆手,鞑靼官员来时穿的袍子还没他身上的布料好,哪怕有千头牛羊,买不到好东西也是无用。   “就这么让他们出去了?”楼梯旁穿着皂衣的小厮有些慌乱,“不会出事吧?鸿胪寺的大人还没来吗?”   坊主看了眼外面的日头,眯眼说:“可能被事绊住了,你去鸿胪寺看看……你慌个什么劲儿,皇城根上有京兆尹呢。”   已经离开的塔拉出门时还想着偶遇公主,进入坊市后眼睛就忙不过来了,一行人从糕点铺子出来又进了衣料铺,再出来身上的长袍就没了,打头的塔拉王子换上了一身玄青色博袖宽袍,很不适应地想要拿带子束起袖子。   “台吉,二皇子在对面酒楼上,他在看您。”   二皇子见楼下的人看过来,含笑招了招手,见鞑靼人往这边来,他侧身问:“三妹,你要不要避避?鞑靼王子要上来了。”   “可以不避吗?我听说他眼睛是灰蓝色的,我想见见。”   “可以,我就是怕那厮冲撞了你,他是个身段低的。”话落,沉重的脚步声已经踏上楼梯了。侍从得到吩咐提前拉开门,康宁正面迎上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不由眯了眯眼。   “小王参见二皇子。”   “塔拉兄不必多礼。”二皇子康璟连忙上前两步掺扶,嗔怪道:“你我二人皆为王子,不论尊卑,下次可不要如此多礼了,受不起受不起。”   “受得起,鞑靼归属大康,我父汗在朝上该是王爷份位,小王低您一阶,该当行礼。”即然已经投诚,塔拉躬身很利索,想要好处哪还能拿架子,他一向不在乎这些虚面。   “二皇子,这位是?”他看向室内的另一人,有些猜不准是皇子妃还是公主,容貌娇艳,眼神灼灼。   “我朝三公主。三妹,这便是鞑靼王子,可汗王长子,他们那边称王子为台吉。”   “小王参见公主,公主殿下大安。”塔拉心下一喜,立马躬身长拜。   “台吉多礼了。”康宁避开,虚扶一下让座请人上坐。   “大康如此繁华,小王都要舍不得离开了。”塔拉临窗而坐,入目便是繁荣的街巷和来来往往的行人,在入城门见到城中百姓穿戴时他就知道他们已经漏底了,索性坦然承认,由衷羡慕道:“中原人很了不起,如此建筑是我从没见过的,难怪中原王朝人口众多也能长治久安。”他让人把他买来的糕点糖果拿上桌,“公主别嫌弃,这也是借花献佛了,我们鞑靼没有这些好东西,一个没忍住,差点把店给人家包圆了。”   康宁忍不住乐,给面子地捻起杏仁糕,夸道:“台吉中原话学得不错。”   “我额赫喜欢中原文化,我小时候就跟着戚先生学官话,那时候觉得烦的不得了,如今该感谢额赫跟戚先生,不然我没有机会能来大康,也就无缘认识公主。”   康宁怔了一下,这话说的可就有些放肆了,她不免怀疑是不是这鞑靼王子对中原文化只知表不知里,抬眼望去,正好撞进一双灰蓝色的眸子里,她没感觉错,这莽汉的确是在撩她。   康宁不由向她二哥望去,见他笑盈盈地看戏,她不免也笑了下,垂眼拿手帕擦去手指上的糕点沫子,浑然不觉的继续问:“额赫是母亲的意思?”   “公主蕙质兰心,额赫是母亲的蒙语发音,阿布是父亲的蒙语发音,小王蒙语名字叫塔拉,中原话里的意思是草原。公主可称小王塔拉或草原,台吉都是给外人喊的。”塔拉温和又紧迫地盯着眼前姑娘,她该告知芳名礼尚往来一番吧。嘻嘻,关系拉进。   康宁感觉他是想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她玩心大起,偏不给他说,转移话题道:“不知道鞑靼有何美景,你们放牧果真是逐水而居?”   “是逐水放牧,我们最大的财富就是牛羊马和骆驼,所以人跟着它们走,一年要轮换三四个牧场,不过也不是没固定居所,冬牧场是我们的大本营,每年秋末我们都会回到那个位置。”塔拉抓紧机会介绍:“我们生活的地方在不儿罕山,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草原的尽头仿佛与天连接在一起了,起风的时候你能清晰地看见天上的云在游动。”   他见三公主倾身细听,但神色未见向往,不自觉地捏紧袖边,“公主您会骑马吗?在我们草原上,有事没事都能打马驰骋,我妹妹们时常打马出去狩猎,草原狼,兔子,野黄羊,狍子,角鹿。水草丰密的地方是野物活动频繁的场所,马蹄声惊起藏在水草里的野兔,它们惊慌失措逃离的时候就是我们狩猎的好时机。”   “只是想想就好畅意,我们这边打猎都是在山里。”康宁神色一动,草原她没见过,光凭描述她想象有限,但打猎她参与过,秋猎冬猎她都有经验。   塔拉呲牙一笑,“原来公主也爱好狩猎,我还担心您听不得杀生呢。”   康宁微微一笑没接话,担心听不得你不还是说了。   “说起山中狩猎,我们鞑靼部落也有生活在山林里的,他们有固定村落,日常在山中狩猎,獐,野猪,驯鹿,棕熊,野狼,老虎,这些都有猎到过。”   “噢?那游牧的和狩猎的岂不是分开生活?山林狩猎部落还会听你们调动吗?”二皇子康璟不由问。   “游牧不管怎么转,冬季都是要回来的,就如大康,幅员辽阔,京城之外的百姓也接触不到皇上,但也听命朝廷的调度不是?不听话就打呗,打个两三次就长记性了。”   在两人谈话时,康宁目光直白地扫过塔拉臂膀、腰腹和弓出弧度的长腿,他跟一起进门的属官随从相比,体型反而细长一些,不是五大三粗,满身疙瘩肉的体型,但视线触及他的胳膊和腰腹,直观地可以感受到他不乏力量。   在他看过来时,康宁粲然一笑,自然地挪开视线,不掩好奇地询问:“塔拉王子,鞑靼贵族的眼睛颜色都是灰蓝色?”   跟随进屋的几个蒙古人眼睛都是棕黑色,眼睛不大,长阔脸,颧骨高,说实话,以康宁的审美她觉得不怎么好看。但塔拉的长相却很有特点,眼窝较深,眉骨高挑,鼻峰挺,五官深邃,脸型轮廓硬朗,加之他的体型,给人的感觉很不好惹,挺凶悍的。但他灰蓝色的眼眸又有一种深情宁和的神采,看着人说话的时候冲淡了他自身的侵略感,会让人对他卸下防备。   “不是,我兄弟姐妹十三人,只有我一人有灰蓝色的眼睛,据我额赫说,她额赫是北海那边的姑娘,她有灰蓝色的眼眸,所以我的眼睛是遗传了她的。”他手抚眼角,沾沾自喜道:“我额赫可没继承到她额赫的眼睛,她可遗憾了。”也很羡慕。   康宁被他暗喜的神色逗笑,这人的心思可都写在脸上了,“塔拉王子,你今年多大啊?”   “十七,您呢?”   “十七?”康宁震惊,他看着不比她二哥小啊,而她二哥已经二十有一了。   “怎么了?”塔拉疑惑。   “看来放牧挺熬人的。”二皇子拍他肩膀道,指了指自己,“我年长你四岁,但看起来我俩是同龄人。”说同龄人还是给他面子了,康璟眉毛鬓角都有定时修剪,用度讲究,皮肤细嫩,远不是满头小辫的鞑靼王子可比的。   塔拉手指动了动,又想摸铜镜出来照照,他对他的长相很满意,很有男子气概。二皇子虽贵气逼人,但长相嘛,在他看来有些嫩,不像个汉子,像是毛还没长齐的莽头小子。   “我故意晒的。”他挽尊道:“我已经有自己的部落了,脸嫩不是很让部下信服,而且我们这种大骨架长相不显老。”   “自己的部落?”康璟蹙眉,不可思议道:“你被可汗王分出来了?”   “我从书上看到过一种习俗,讲的是鞑靼人遵循的是幼子守灶,其他儿子成年后父亲赠予钱财奴仆牲畜让其自立门户,父亡后身后财产全归幼子,身后事也有幼子操办。但我没想到王室竟也有这项传统。”康宁看着塔拉诧异道。   塔拉灰蓝色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涟漪,他心中一痒,再看对面的三公主,脸上的笑容真诚多了。   “公主才识渊博,我部落的确有此传统,两年前我已在父汗的扶持下建立了自己的领地。”他往室内一指,很有些骄傲地说:“他们都是我的部下。”   被提及的几个大汉恭敬行礼,与汉人行礼时手护腹前不同,他们是伸臂,手心向上再躬身鞠躬。   “那你跟可汗王离得远吗?来往可否密切?”康璟急急发问,他思及自己,孩子都有了却还没封王,更别谈封地了,他更想问的是可汗就不怕儿子有了势力后造反?或者是其他王子不怕可汗把王位传给长守膝下的幼子?   “这个当然,我们虽住可移动的毡包,但也如你们朝廷一样,王帐被拱卫在中央,将领守卫在四周,我也在其中。”塔拉大概意会到二皇子的意思,直白地说:“我们游牧民族一向只服勇士,非立嫡立长,受将领拥护、能服众的王子才能登上王位,我要是远离王帐了,表现再出众也没人看见,那还怎么争夺王位啊。”   康璟被他直白的话打的有些措不及手,涉及王位之争,哪怕只是外族他也担心被有心人听去了添油加醋给他惹麻烦,心里一时懊恼跟这蛮人聊过界了。   “那如果有人不服上位的新王呢?”康宁问。   “不服的将领可率自己的部下离开,自立为王。但也会被追杀,实力不够的可逃,来日有能力了可反杀抢回王位。”塔拉说起这些就热血沸腾,说话时双拳紧握,一副要上马厮杀的架势。   康宁被他这猛然爆发的煞气震的有些心慌,这时看她二哥起身说要回宫,也连忙站起来匆忙告辞,二人脚步匆匆下楼离开。   塔拉有些木然地顺着窗户看两人头也不回地钻进马车,转头看向站在桌旁倒茶喝的中年男人,“戚先生,我表现尚可吧?”   “您说呢?”男人点了点快要消失的马车,哼笑一声:“您要不降低点要求,是个皇室血脉就成?”   “不成么?可我把我新学的赞美词都用上了。”   “……” 第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行至阜成门宫门口,康璟独自一人下了马车,他去勤政殿要拐去西直门,跟康宁回后宫不同路。   “三妹,我觉得鞑靼王子有些不对劲,我去给父皇说一声,你这几天先别出宫逛着玩了,等二哥把这群蛮子送走了带你去西郊养马场跑马。”康璟站在窗口掀帘对车内的妹妹嘱咐。   康宁听话点头,“二哥,你忙去吧。”   待人走远,康宁颔首让百草上车,吩咐道:“你去鸿胪寺一趟,打听一下是谁在负责鞑靼接待事宜,今天为何没有本朝官员作陪,具体原因打听真实一点。机灵一点,你别出面,别让人认出来,银钱打点大方些。”   “那奴婢这就去?”   康宁没说话,敲了敲车壁,停的有一会儿的马车轮子动了起来,靠近宫门时让她百草下车,对门口的其中一个侍卫说:“表哥,我这侍女要去给我办点事,待会儿回宫的时候你给行个方便。这会儿再去找我母后拿牌子挺麻烦的。”   “这没问题,你宫里常出宫的几个宫女我们都眼熟。”话是这么说,守门的四人还是把人仔细扫视一遍,记清面相和穿着。   勤政殿,康平帝正在和太子商议朝事,听太监说二皇子来了,递了个奏折给太子让他先琢磨,宣声道:“让他进来吧。”   “怎么这时候进宫了?”再晚一会都要吃午膳了。   “儿臣今日本要请三妹吃饭,巳时碰上了在玄武大街乱逛的鞑靼王子,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儿臣觉得他对三妹意图不轨。”康璟把塔拉三番四次跟康宁套近乎的话说了,皱着一张脸,不情愿地说:“您也知道,他那双眼睛委实不错,我担心康宁会错了意,上了那鞑子的当。”   “乱逛?鸿胪寺的人呢?”皇上蹙眉。   康璟一怔,他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他用余光偷瞄了眼不知道在写什么的太子,感觉有些丢面儿。尴尬一笑:“儿臣没见到,不知道是走散了还是有其他事要办?”   “同行的就没有本朝官员?”   康璟摇头。   “赵守保,去宣三皇子进宫,再使人打探鸿胪寺那边是怎么个情况。”康平帝没好气地瞥了眼粗心糙肺的二儿子,毫无希望地问:“你同鞑靼人接触时间算是最久的了,你有啥感觉?他们想从我朝得到什么?兵力支援还是求娶公主?”   额……康璟语塞,他虽是去辽东接引了鞑靼使臣,但回程的路上他都在跟鞑靼王子赛马。他尚武,五千头战马吊着的是他心肝,哪还有心思去打听什么目的,净顾着套驯马的经验了。   而且这不是有他父皇在呢,也用不着他操心。   “应该是求娶公主。”他不确定地回话,都是男人,塔拉那厮一副显摆样,可不就是想博得好感追求姑娘。   “你自己找个位置坐下。”   太子对上方的暴躁语气习以为常,抬眼刚好瞟见他父皇暗翻白眼,好笑地抿紧唇,转移话题说:“父皇,乐蕙跟康宁的驸马可有人选了?”   “有了几个,太常寺少卿的三子,光禄寺少卿长子,翰林院院正的嫡幼孙,还有国子监祭酒的长子。”   太子想了想,他父皇说的四个人都是容貌上挑但本事不大的人,同时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斗鸡走狗之辈,爱好玩乐。换句话说就是想得开,能接受夫侍共处一府,应当不会是福安长公主驸马那副板正性子。就是不乐意公主纳面首,也不会活活给气死。   看来他父皇也是有些忌惮,生怕再出一个被气死的驸马。   “对了父皇,您管管我大姑母,她开春去佛寺上香带了个和尚回公主府,把净尘主持气个半死,放话说崇福寺再也不接待福安长公主了。”康璟在一旁听到皇上提及驸马,立马想到了他大姑母。   “不接待就不接待吧,没了崇福寺不是还有大相国寺、镇国寺、普宁寺、灵岩寺……能上香拜佛的寺庙多的是。”康平帝不在意道,他早就知道这事,为这事弹劾福安的奏疏他都收了一箱。   “可我大姑母不单单是去上香拜佛啊……”   “陛下,三皇子到了。”康璟的嘀咕声淹没在小太监的通报声里。   “父皇您找我?”三皇子还没进殿声音先传进来了。   “嗯?大哥二哥都在?”说话的语调立马降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朝他大哥投过去一眼,又瞟向龙椅上板着脸的男人,迟疑问道:“父皇,儿臣做错事了?”没有吧,好不容易忙过前两天,鞑靼使臣安排妥当了,他安分在府上待着陪妻妾呢。   “你今天一上午在哪?”   “在家。”   “在家干啥?”   “额……看书。”话刚出口就见一个奏疏向他飞来,他没敢躲,好在奏疏越过他脑袋落在了地上。   “朕安排你负责接待鞑靼事宜,你把鞑靼王子扔在蕃坊,自己躲家里看书?你这是急着明年开春去参加科考?”康平帝要气死了,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拿不出手,他再看两眼拉眼耸眉的俩儿子,越看越不顺眼。这要是把他俩跟塔拉换个位置,这哪是投诚归顺啊,简直是去卖国的。   康琤耸肩没说话,心里则嘀咕着他又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而且鸿胪寺的刘少卿也把这事揽下了。但这话他不能说,他父皇最厌恶官员推卸责任。   太子瞟见门口的赵守保出去又进来,他想了一下,解围道:“赵内监,是不是打听消息的小太监回来了?”   赵守保觑陛下脸色,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三皇子急急切切道:“朝事最要紧,父皇您先忙着,大监,你让小太监进来回话。”   “坐你二哥下手去,都给朕听着。”皇上糟心地对赵守保说:“唤人进来。”   与此同时,百草也回到琼宁宫,接过小宫女递上来的一盏冷饮子,解渴了才进内室回话:“公主,奴婢打听了,是刘少卿负责接待鞑靼使臣。奴婢到鸿胪寺的时候刘少卿刚往蕃坊去,说是他母亲清晨突发疾病,他慌乱中忘了请假。”她顿了顿,皱眉说:“奴婢又去了刘府,从他家小厮嘴里打听到,刘少卿的娘昨天还出门做客了,回府时精神不错。”   康宁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刘少卿的二弟是她大姑母的驸马,当年驸马被气厥过去,还没等太医到就咽气了,为此刘家把福安长公主告上朝堂,先帝了了罚了福安长公主三年俸禄。   康宁理着一缕长发,思索着鞑靼王子今日的举动。这是她第一次与他会面,他的热情来得很突然,怎么来看都不大正常,除非他打着要娶大康公主的目的。这么一想就能合理地捋下来,鞑靼有求娶大康皇室公主的心思,但不能在求和国书上言明,一旦提出必然遭拒,故而塔拉私底下动作。而刘少卿一家对大康公主心中有恨,这些年福安长公主风流韵事散布在茶楼戏馆,刘家在其中出了不少力。然福安长公主不在乎这些,依旧是日日健仆豪奴倜傥公子相伴左右。   有这个原因在,刘少卿与塔拉合谋求得皇室公主远嫁鞑靼不是不可能。要确定她这猜想是否正确,只能从塔拉那里打听,把他引到她面前的人是谁只有他知道。   罢了,她看向还在等吩咐的百草,“下去吧,不必再查了,今天这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对谁都不要提起。”接下来这段日子她安分点,不出宫闲逛了 。   只要她不给塔拉接触的机会,她不点头,刘家跟鞑靼有万般谋略都是无用功。   “父皇,我去找刘少卿那瘪犊子。”二皇子愤然锤桌,纵容公主寻欢气死了驸马是他们皇室理亏,但于刘家在仕途上又不是没有补偿,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至于一直抓着不放?   “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狗东西,真有骨气就别老老少少都往官场上扑。”还迁怒到下一代公主身上,阎王催的,真他娘活够了。   康平帝赞赏地看了二子一眼,二儿糙归糙,骂起粗话来有那么点意思,够解气。   “太子你怎么看?”他气定神闲问太子意见。   “儿臣觉得去找刘少卿有些冒失,这件事说到底就是我们清楚刘少卿从中搞鬼了,但也只是推测,我们没有证据。”太子环视其他三人的表情,老二气急败坏,眼睛里冒火,不用猜就知道他心里在骂人。   “继续说。”   “以刘少卿的作风,儿臣认为他只是设了个局,差使人把三妹出宫的消息递给了鞑靼王子,他不会留下把柄。至于鞑靼王子,他有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着了道。”说到这他顿了顿,看向二皇子继续说:“就算他俩有交易,那就更不可能跳出来反口指认了。二弟说找刘少卿给三妹出气,刘少卿压根不会承认。”   “那就这么算了?”二皇子还是不甘心。   “这有什么好气的?不就是臣算计了君?”康平帝心想要不是他儿女掺合到局中,他根本不会分心思给什么刘少卿赵少卿的,   “和亲是不可能的,这点鞑靼人心里都有数。”皇上瞥眼二子,拨点道:“嫁不嫁公主是皇室的事,主动权在我们这儿。都别急,随下面的人折腾去,就当是看戏。”   就是这番心态才会有此事发生,二皇子不服瞪眼。要是他皇祖父当年约束了福安长公主,公主的名声哪会一年比一年差,还从上代延续到了下代,再这么放任,不知道又会如何发展。   “父皇,儿臣觉得根源还在于公主的行事过于放浪形骸,你看看,我大姑母招揽和尚归府,二姑母后院有双生子,我大妹,驸马跟面首竟是同族差辈叔侄。”二皇子一脸激愤,他实在是没脸说,太不讲究了。   “你情我愿,朕认为这不是伤天害理的事。”皇上见他张嘴又要说,懒得听他胡嚼,直接问:“燕京城那么些青楼楚馆,主顾不就是世家子弟,他们都能妻贤妾美,还能携妓出游,你怎么不弹劾?”   “……”   “朕赏你的胡姬,你不是也痛快收下了?”   “儿臣……”二皇子憋红了脸,讷讷道:“天下男人皆如此。”   “别的女人如何朕不管,但公主是龙女,她们生为朕的女儿,这点肆意妄为的权力还是有的。”康平帝有些怀疑老二怕不是外憨内奸,警告道:“你别给朕里外不分,下次再叨叨这事,你先把后院给遣散了。”   他本来想的是留三个儿子一起用膳的,现在被二儿子败了胃口,见老大老三也不是很顺眼,干脆一下子都给撵了出去。   宫里的日子对公主来说很平顺,康宁被二公主绊着日日愁婚事,她现在见着二姐就头晕。   “二公主,三公主,陛下让奴才来传个话,明夜鞑靼使臣举办篝火晚宴,邀请几位公主皇子出席。”   “赵大监,可以不出席吗?”二公主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霎时涌上惶恐。   赵守保一乐,回话说:“还真让陛下猜着了,陛下说可以不出席,但明晚之前,您驸马要定下来。”   “三妹?”二公主看向康宁。   “劳大监给父皇回话,明夜我去篝火晚宴。”康宁捏紧了帕子,不太自然道:“听说草原烤羊味极美,错过就可惜了。” 第6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乐蕙,你二舅家三表哥是个性情温顺的,驸马择他吧。你们从小就认识,打小的情分,比你选个不知根底的男人强多了。”   “傻丫头,你别跟着三公主磨蹭,她巴不得你不成婚,你比她年长,有个什么事总有你在前面顶着。”   “你大舅往宫里传信说鞑靼人有意求娶皇室公主,你必须赶在他们把话挑明前把婚事定下……母妃就你一个孩子,我又不比熹妃受宠,论起帝心,三公主更胜于你。母妃求求你,清醒点,求不得的就放下吧,赶紧把驸马定下。你不能远嫁鞑靼,不然我跟无子无女的老宫妃有何区别?”   二公主脸色苍白地伫立在红墙深巷里,脑海里还有那句“你跟齐世子绝无可能,他对你也无意”的回音。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没人知晓她见不得光的心思,但她母妃脸上的怜悯让她明白,她深埋的豆蔻情思可能早已暴露在阳光下,那…她父皇看出来了没?齐世子可有过触动?   “公主?”   “随我出趟宫。”她妥协了,坚持不下去了……   “公主您要去哪儿?”红豆看到二公主脸上的神情很是心颤,她担心二公主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急切地想劝回她。   “公主,三公主不是约您熬山楂牛乳饮?您忘了?”   “红豆,你为何要阻止我本宫?你也知道我的心思对不对?”二公主止步直勾勾盯着婢女,见她脸色大变,不禁惨然一笑。   “公主……”   “不必说了。”她阴下脸,不容置否道:“你不愿意出宫就回我母妃宫里去。”   红豆是二公主生母顺妃给她的贴身宫女,遣回顺妃宫里就表明二公主不要她了。红豆急忙摇头,表明衷心道:“公主,奴婢陪您。”被主子丢弃的婢女,就是臭水沟的老鼠,再难以出头。   镇远将军府守门的老仆听到敲门声开门,迎着刺眼的阳光一时看不清门外的女子,“请问,贵客是?”   “齐、齐槿安在家吗?”这是二公主第一次完整叫出他的名字,以往她羡慕康宁一口一个齐槿安,但却没勇气喊出口,只敢在心口默念。   “世子在家。”老仆不认识这位姑娘,但她腰间佩玉他眼熟,三公主也有一块儿。既然她不说明,老仆就当没认出来,恭敬地引公主进门,打发了小厮跑去报信,他在前带路。   进了镇远将军府,乐蕙心中不免紧张,但又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一时也不急着见想见的人。小步慢行在青砖小道上,细眼打量将军府的布局。   刚拐入二进门的影壁,急促的脚步声从亭榭右方传来。二公主站在台阶上注视着器宇轩昂的少年疾步迎向自己,他脸上有恭敬,有不解,唯独没丝毫喜意。   她抿紧了想阻止他行礼的唇,结结实实的接受了他的问安礼,改口说:“齐槿安,可否带本宫参观一下将军府?”   “公主请。”   两人再无话,周围侍从也默声跟从。二公主在这静默的环境里有些窒息,她甚至有了些幻听,好像听到了大街上小贩的吆喝声。她知道,她是太想打破这恼人的安静,但她抑制住了这股冲动,心思烦杂地逛完了整座将军府。   “公主可要进屋喝茶。”齐槿安没问二公主为何来找他。   “不必了。”眼神落寞的姑娘纵容自己放肆的眼睛长久停留在神色淡然的少年脸上。   “送本宫出府吧。”她转身循着原路返回。   齐槿安没提醒她有更便捷出府的路,顺从的跟在她身后,视线里不时闯入翻飞的裙角。   再蜿蜒的路总有到头的时候,二公主这次确定她是真听见了过路人说话的声音。她骤然止步,不死心地回头看向台阶下的人——   “齐槿安,我要尚驸马了。”声音有些喑哑,但她顾不上,紧紧盯着面前人,不想漏掉丝毫她想要的表情,然而,她失望了。   “恭喜公主。”只有这么一句。   “留步吧。”她再也忍不住了,疾步冲出府门,坐上马车了才拿帕子捂住了眼睛。   —   晚霞晕染了白云,色彩明艳地装点着西边的天空,皇宫东边的光明殿,也锣鼓喧天的准备着,宫女太监脚步匆忙地穿梭在宫墙里给朝廷重臣和诰命夫人引路。   “公主,二公主打发人来说她不舒服,今晚不参加宫宴了。”   康宁愣了一下,想起前天赵大监的话,了然点头。   “时辰不早了,妆扮吧。”   天色半昏的时候,康宁带着侍女到了光明殿,刚踏进殿门,就被院落的布置给震住了。原本布置清雅的花园楼榭没了,七七八八堆满了柴堆,柴堆上都燃着明火,火上驾着色泽油亮的烤羊。   “三公主,好久不见。”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康宁望过去,先被男人的穿着惊了眼。他今夜穿了紧身的胡装,手腕束了腕带,劲腰缠了黑金色的腰带,脚踏胡靴。这身衣裳完美地衬出了他的身形线条,高挑遒劲,壁垒分明。   “公主您注意脚下,小心裙摆。”塔拉只得到一个颔首哪会知足,他挤走引路的宫女,殷勤地充当小厮给公主领路,从殿门叭叭到殿内——   “台吉去忙吧,本宫想跟闺中好友说说话。”康宁受不了这么自来熟的人,又有殿内的人有意无意偷窥,窘迫极了。   塔拉目的也达到了,知道见好就收,神色从容地离开。   “三公主,您跟鞑靼王子熟识?”两人一分开,立马有人凑过来打探。   “没有,就简单聊过几句,今天是第二次见面。”   “是吗?”语含不信。   康宁咬牙,闷闷解释:“前日随我二哥在宫外碰到了闲逛的鞑靼王子。”她不想多聊,但也不想落单,就怕殿外烤肉的那厮又借机凑上来。   塔拉在院落里忙活着烤羊,他对这类活儿很熟练,只是闻闻味儿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退火。”他吩咐小太监,自己走到水房去用胰子洗手。   “台吉,大康皇帝来了。”有人小步跑过来提醒。   “好,我这就去。”   “鞑靼王子,朕正找你呢,你忙啥去了?”康平帝坐在上首,在塔拉刚进殿时就发现他了。   “臣洗手去了,刚刚在烤羊。陛下,臣今晚亲手烤了只山羊,待会儿献上来您尝尝?”塔拉很自觉地自称臣,哪怕还没收到大康的国书。   “可。”皇上没什么多说的,直接吩咐开宴。   这次参加宫宴的除了宫外的大臣及其夫人子女,后宫有子嗣的妃嫔也都来了。皇后随康平帝坐在正首,下方右侧则是以太子为首的皇子皇女,他们身后一排是后宫妃嫔。左侧是臣子,鞑靼使臣排位在臣子前侧。   没有篝火,只有太监端着在殿外分拆好的羊肉依次端上桌。康宁望向外面还闪烁着火星的火堆,心想等火星熄灭,这场篝火晚宴似乎与以往的宫宴没何不同。   “陛下,贵国的舞曲臣已看过,今日臣想把我们鞑靼舞曲献给您,还望您赏臣一个表演的机会。”在舞姬进殿时,塔拉骤然出声。   “噢?”康平帝颇有兴味地停着,“你表演?”   “臣和臣的下属。”   皇上附掌大笑,痛快允诺:“需要什么乐器你自己去挑选。”   “旁的不需要,鼓琴臣已备好,只差一样,篝火。在我们部落,围着篝火跳舞才有那个意境。”   “架火。”康平帝扫了眼立在左右的亲卫,允了塔拉的要求。   康宁由着宫女把桌椅往后挪,她站在一侧留意塔拉的去向,只见他出殿又进来,身上就多了身长及脚踝的火红色长袍,长袍两侧开叉至腰间收入腰带里。他的下属则是一扇宽褶深青色裙,裙长及膝。   火苗飙起,殿内一声重鼓响,余音还在,鼓点疾了起来,中途不知道加了什么乐器,和鸣时殿内充盈的空气立马活了过来。   人动了,男人们围着篝火开始转圈,脚下动作颠簸,脸上神情也跟着动。康宁的视线始终环在塔拉身上,就在鼓点突变时,他整个人投入进舞曲,整个人气势大变,轻佻,畅意,激越。臂膀上抬时,眼神变得锐利,直直朝她扎了过来,充满了侵略性。   康宁猛垂眼,但被猎人盯着的感觉还在。   “好!”   康宁回神,视线又被中央展臂俯腰的男人勾了去,长指灵活,臂膀扭动,康宁第一次领略了刚柔并济的含义。苍鹰翱翔,纵马挥鞭,勒马驱停……康宁有些感觉到了草原骑马狩猎的豪气。   “哎……呀!”   康宁听到了惊呼声,但又好像没听见。鼓点骤疾,纵马的男人目的明确地跳到了她面前,脚下颠簸的动作渐快,肩膀左右起伏,倾身勒马时,火红色的长袍映在火光里更显明亮。灰蓝色的眼睛肆无忌惮的勾着她,康宁直视他的眼睛,她品到了挑逗的意味,她感觉到脸在发烫,她无法承认是篝火烤的。   这次她没垂眼,大胆地抱臂欣赏,像个狐狸在反窥猎人,激他展现他捕获她的实力。   琴声撤离的时候,康宁想起马头琴这个乐器,她来不及细想,一步之遥的男人转身回到了殿中央,这时鼓声渐缓,跳动的男人动作也跟着缓了下来。   “好!朕没见过草原,今晚却领略到了草原上的豪情。”康平帝神色激动地抚掌,心底有些惋惜此舞过于短暂了。   “陛下可随时来草原巡视您的领土。”   这句话真正取悦了康平帝,他只思考了一息,高声说:“此话甚得朕心,从今日起,中原正式跟鞑靼恢复贸易往来。”   “陛下英明。”塔拉忍不住心喜,跪下以额叩地。起身时余光瞟向三公主,见她眸子黑亮,湿润润的映着光,心中忍不住一荡。   太监进进出出清理篝火的余灰,宫女忙碌着站在冰鉴后扇风,企图让了冷风击退篝火带来的燥热。   “公主,烤全羊味道如何?”   康宁看了眼他手上端的羊肉,目光上移,意味不明道:“本宫还没来得及吃。”   “正好,尝尝我亲手烤制的,味道绝对不错。”塔拉粲然一笑,动手清开她桌上的羊肉,把自己手上的放下,殷殷地望着她,催她尝一口。   康宁难得的有一丝拘谨,她动手撕片羊肉喂进嘴里,认真咀嚼,咽进肚里了才开口:“台吉厨艺非凡。”   “能得公主一句赞,是小王的荣幸。”   “舞艺也了得。”康宁端起酒壶,沏了杯果子酒递给他,调侃道:“这句赞是发自真心的。”   塔拉想抿唇笑,但忍不住,笑露了一口大白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得意道:“当得起公主赞。” 第7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清晨,康宁身着中衣赤脚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深吸口带着花香的空气,憋了一息,缓缓吐出,脑海清明许多。昨夜心底起的阵阵涟漪也随着清冷的风平息下去,只有眼下的淡淡青痕无声诉说着昨夜的辗转难眠。   “母妃可已起身?”她清楚昨晚的互动会引起不小的余波,宫外她无力顾及,宫内能让她费心的只有一人。   “起了,你进来。”内室传来慵懒的女声。   “过早了?”女人从铜镜里观察进屋的女儿。   康宁应了一声,挥手让绾发宫女出去,接过她手里的象牙梳给梳妆台前的女人通发。   两人对峙着谁也不吭声,良久,康宁抬眼看向铜镜,两双眼睛在铜镜里相遇。   “母妃你有话直说呗。”康宁先败下阵。   “你对鞑靼王子怎么看?真被他那皮相迷住了?”熹妃直截了当问。   “他长得挺不错的啊。”康宁耸眉,她清楚塔拉目的不明,甚至是心怀叵测,但无法违心否认他的英姿勃发。   “他在算计你。”熹妃肯定道,“你俩就见过两面,总共也没说多少话,他对你的热情来得突然。”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女儿,挑明道:“她对你表达爱慕是冲着你的身份来的,如果他最初在酒楼遇到的是乐蕙,昨夜献舞的对象就不一定是你了。”   “女儿明白。”她挑起一缕长发,垂下眼皮,漫不经心道:“就一个追求者罢了,母妃您别小题大做。”   熹妃没作声,只是意味不明地哼了声。   康宁也哼笑,俯身趴在她母妃肩上,眼波清凌凌地看向铜镜,自得道:“熹妃娘娘,您看镜中如花似玉的姑娘,淡眉如秋水,脉脉眼中波,丹唇列素齿,彩鬓发蛾眉……这些赞美诗说是全为她所做也不为过。如此灿如春华,皎如明月的佳人,有一个两个追求者有何奇怪的,没有塔拉也会有别人。”   “臭美。”   “臭美也是美。”   “你心里有数就好,母妃就不多唠叨了。”熹妃轻拍她手腕,让她起身,“鞑靼是个没伦理的部落,我没进宫前听你大舅说起过,鞑子特不讲究,爹死了儿子把他庶母给占了。他们看中了女人就抢,有的女人会为了保护她丈夫,会主动跟抢夺她的男人离开。”   康宁明白她母妃的意思,她是担心她嫁到鞑靼后塔拉保护不了她,从而委身多个男人身下。不过转而一想,公主找的男宠多是只有皮相毫无内涵的男子,这不也是变相委身多个男人身下?   康宁赶紧打住这恶心人的想法,跺了跺脚,应声说:“母妃您别多虑,我知晓轻重。”   “晓得轻重就好。”熹妃唤宫女进来伺候,打发女儿道:“母妃也不要你陪,你去找你二姐玩去,她的婚事估摸着要定下了。”她昨晚收到了不少宫嫔幸灾乐祸的眼神,顺妃尤甚,脸上的庆幸都不加掩饰了。顺妃没有紧张担忧的心情,这说明二公主的婚事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没有和亲的可能。   大朝刚散,康平帝回到勤政殿宣见大臣商议接手鞑靼事项,每年进贡的牛羊马数目要确定,恢复贸易后要开拓商路,最重要的是商榷是否派兵驻守鞑靼,以及如果设立都护府,要派谁过去。   “陛下,臣以为可不设都护府,前朝在鞑靼也设有都护府,派兵驻守三十余年,建房舍无数,然而鞑靼常年游牧,都护府并不能掌控他们的行踪。七十年前鞑靼向北叛逃,前朝兵士死伤无数,残存下来的工匠和手艺人全被鞑子掳走,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汉民早已被同化。”兵部尚书指控鞑靼背信弃义,居心不良,“陛下,鞑靼远在长城之北,疆域辽阔,难以追寻,老臣以为咱们可以先恢复商贸,以他们的进贡为依据来判断他们是否衷心,那时再谈设都护府也不晚。”   “李尚书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六部尚书难得的意见一致,康平帝采纳了李尚书的谏言,直接把开拓商路和商定进贡一事也交给他跟户部尚书,让他俩去跟鞑靼使臣商讨。   “可还有事启奏?”康平帝见礼部尚书没出殿,诧异地问:“王卿可有私事启禀?”   “臣逾矩了,但天家家事皆是国事,臣不得不问。”   “爱卿言重了,何时让你如此焦灼?你说。”   “是关于三公主和鞑靼王子的事,如今民间有传闻鞑靼王子要求娶三公主。臣昨晚之前是不信的,但昨晚的宫宴上,臣恍然发觉三公主似乎对鞑靼王子有意,不知是不是老臣的错觉?”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康平帝神色从容道。   “陛下,送公主和亲一向是战败国示弱的举措,我朝国富兵马壮,若把公主远嫁到鞑靼部落,后代史书上恐怕落不到盛誉。”王尚书意会到皇上对公主和亲态度平和,立马大声劝阻。   “据朕所知,公主招男宠遭了不少人的攻讦,后代史书在皇女作风上,朕恐怕是要受批的,毕竟朕于此局面是支持的。”康平帝冷嗤一声,他们康氏王朝起势就不光明,反正都要受后世贬损,多一项不多,少一项不少。他自觉能有先祖遗风是对他的美誉,朝臣少拿后世褒贬来要挟他,他不吃这套!   王尚书暗暗叫苦,上方坐的要不是皇帝,他都想直说大康公主行事放荡从根上就开始烂了,既然烂了,那就归在一条藤上就好了嘛,何必再要择其枝坏事。   “不必说了,就一点小儿女情思罢了,男女双方都端得住,就你们事多,顺着风闻着点肉腥就出动了。”康平帝不耐烦敲桌子,“王卿要是太闲了可以在家教养儿孙,三公主的婚事有她爹娘操心呢。噢,对了,国子监祭酒的长子入了二公主的眼,你可以着手安排拟旨了。”   熬鹰嘛,看谁先耐不住。康平帝玩味一笑,吩咐道:“宫门守卫适当松一点,鞑靼王子再差人往宫里递信,多收点好处再把信交到三公主手上。”   “诺。”赵守保应声。   二公主择定驸马的风声露出去后,康宁收到了一封来自宫外的帖子,送信的小太监她有印象,是皇后宫里的。信的主人邀请她三天后去大相国寺上香。   “公主,您别搭理他,他这人不安好心。”百草怕三公主真着了鞑子的道要远嫁草原,那她这个贴身宫女岂不是也要跟去。   “鞑靼王子要是真对您有意,他就该直接向陛下提出求娶,而不是私底下约您出行,这些天宫中的传闻可不就是由他闹起来的。”百草十分诚恳地劝阻。   康宁把信丢进冰鉴里,见浓黑的墨色浸入冰碴子里,在百草大喜的表情中说:“既然有人邀请,那就赴约喽。至于流言,本宫都不惧,你怕什么?”   “没,奴婢是为公主您着想。”   “那就去给本宫选衣裳去。”   “诺。”百草不敢再多言,白着一张脸退下。   炎热的夏天难得遇到刮大风的阴天,康宁此次出宫就遇到了这等好天气。   “台吉邀本宫出来是为何事?”见面寒暄后,康宁直言问道。   “听闻中原佛教兴盛,在我们部落只有萨满教,我不清楚两者有何差别,所以想邀请公主一同参观,还要劳烦公主待会儿给小王讲解一番。”塔拉搬出他琢磨好的理由。   “那台吉邀错人了,本宫对佛事并不了解。台吉若想参禅,本宫可派人请主持为您解惑。”康宁不想由着他掌握主动权,也懒得陪他耗。想要调情可以,但别藏藏掖掖的,至少要拿出个诚意。她满意了才会考虑是否陪他演戏。   “别,公主留步。”塔拉没想到她说变脸就变脸,一时顾不上再拿腔作调,拽住她的胳膊,却又在她的逼视下讪讪松手。   真了不得,这位公主的眼睛跟中原皇帝的眼睛一模一样,瞪起眼来还挺有些让他忌惮。   “嗯?台吉除参佛之外还有事要与本宫说?”   塔拉吭吭哧哧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他死死记着戚先生嘱咐的要含蓄!含蓄!   “头次见面时,小王发现殿下您对草原的生活有兴趣,此次邀请您出宫不是我想参观佛寺,主要是想为您讲讲草原风光。”塔拉脑中飞速转动,言辞恳切地央求,就怕公主不肯赏脸,执意要回宫。   “为何要为本宫费此心思?”康宁追问,看他还要怎么编。   “额…是…嗯,是因为从我踏入中原到现在,您是唯一一个肯给我好脸色看的姑娘。”塔拉眼神湿润润地投向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您看我的眼神有好奇,但没有嘲笑和不怀好意的打探。”这是真的,也是他的心里话。他遇到三公主很偶然,但当天从酒楼回蕃坊他就决定了求娶她,哪怕后来侍从打听到三公主深受皇宠,跟她相比,温顺的二公主看起来更容易勾搭,他也没有动摇过想法。   “就如此?”   “就如此。”   这个理由勉强能让她留下来,康宁吝啬开口:“那行,你讲吧。”   “还是公主问吧,我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   “你来燕京了有段时间了,打算什么时候离京?”康宁问。   “公主不想见我?”他失望道。   “我只是好奇你带着你的部下离开了草原这么久,你领地里的牲畜不会被抢?我听闻鞑靼归顺大康的原因之一就是外族侵略,等你回去了你的牛马羊不会被掠光了吧?”   “公主放心吧,我额赫帮我管理着,那可是我娶妻的聘礼,她盯得紧着呢。”说这话时,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再瞎看,本宫把你眼睛挖了。”康宁恼火,厉声威胁。   怎么又发火了?塔拉垂首,暗自琢磨他是不是晚上没睡好导致眼睛无神,前两次她都很留恋他眼睛的。   他不说话,康宁也在沉思,鞑靼部落以放牧牲畜和攻打其他部落扩充自己的部落。塔拉也说了,他父亲分给他的财产就是牲畜群,代入到大康,这就相当于皇上给他的儿子分封领地,那管理牲畜就是治理封地?   “你们部落的女人可以插手部落治理?”她怕他听不明白,直白问:“你母亲管理牲畜群会遭部落臣民不服吗?”   “不会啊。”塔拉诧异,“在我们部落里,男人负责放牧和狩猎,女人在男人狩猎时负责放牧,能拉弓射箭的女人也可以去狩猎。但很少女人会天天去,因为家里的孩子离不了她们。”   “你母亲呢?也是吗?”   “我额赫是我父汗的第一位妻子,在我们部落里称为可敦,她要协助我父汗治理内务,但她也有自己的牲畜群,每日还要管理她属下的牧民。虽然牧群没我父汗的大,但她每日操心的事比我父汗的还多。”塔拉又要得意了,忍不住炫耀道:“我能放心来中原,就是因为有我额赫,她比我更擅长治理牧区。”   康宁心头一紧,激动道:“她的牧群是她的嫁妆?”   “一半是,另一半是她阿布来投靠室韦时送她的。”   康宁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一时心潮涌动,接下来一半的路程塔拉再说什么她就不是很清楚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   “公主,您是不是累了?您要是累了就别陪我逛了,我自己去找主持聊聊。”   “噢,好,的确是累了。那我回宫了,台吉您多担待,我下次养好精神了再邀您出游。”   塔拉立在山头目送肩辇行至山下,脸上恭顺的表情也收--------------??了干净,心中再次确定,就是她了。 第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陛下,三公主出宫了,鞑靼王子在阜成门外等她。”赵守保的干儿子赵庆春躬身进殿禀报。   “三公主主动邀请的?”   “鞑靼王子往宫里传了信,三公主看了信就出门了。”   “唔……继续盯着。”   “诺。”   塔拉见公主的马车出来立即打马上前迎接,于马上简单行个礼,驱马行至右窗,探头对娇俏的姑娘道:“赛拜努。”   “?”康宁见他笑得像朵喇叭花,被闪得有些脸热,嘀咕道:“说啥呢?听不懂。”   “赛拜努。”塔拉又重复一遍,“问好的意思。”   “是你们鞑靼见面问好的礼仪?”   “嗯,很常见的打招呼方式,走在路上遇到人,无论认不认识,都要问候一句。”   “赛、赛拜努?”康宁在那双碧若春波的眸子注视下有些羞涩,眼神太热烈了,她第一次遇到这么直白表达情感的男子,很是有些受不住。   “本宫咬词准确吗?”她又端起了公主的架子。   “嗯。”塔拉不仅见好就收,还得寸进尺:“口音不太像,公主要不多跟我练练?下次我俩再见面,你跟我用我们鞑靼的问候礼跟我打招呼?”   “赛拜努,赛拜努,赛拜………赛拜努!”他像只蚊子似的围着马车嗡嗡,眼见美人眉头皱起,立马消停,不给她斥责的机会。举起马鞭问:“公主不问我要带你去哪儿?”   不等她说话,又自问自答道:“我要带公主去西山赏马,公主您别担心,我知道路怎么走,肯定能让您顺顺当当去,毫发无损回。”   康宁以为她二哥就是她遇到的最脸厚心粗的人了,今天可是长见识,这个已经脸皮厚到不知道尴尬为何物。但跟这种人相处反而还舒服些,因为不用担心说错话让人记恨。不管是她二哥还是眼前的塔拉,他俩都很少情绪低落,跟他们在一起时康宁的情绪是向上波动的。   “怎么突然要带我来赏马?”   “进贡和商贸的事商量的差不多了,我听照料马匹的人说,陛下准备把这五千匹草原马赶往陇西。我去西山看过,你们中原的马匹没有我们草原的马矫健,我想你应该没见过真正的野马,就想带你来看看,趁马还没被送走。”塔拉看了眼拉马车的马,虽然毛色和品相不错,但没个精神气儿。也是,这种马可能都没有机会撒开蹄子狂奔,都被圈养蔫了。   “公主你没见过野马吧?”   康宁见他有炫耀的意思,改口说:“没有。”她见过,齐槿安的父亲每年都会回京述职,他的坐骑是他亲手驯服的野马,还陪他一起闯过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敌袭。而且在这之前,塔拉率领部下进京时她也在场,他想炫耀展示的草原马她已经过了眼瘾了。   但一个人想向另一个人展示分享他引以为傲的宝贝,不论他目的是什么,这个心意无疑是真挚的。康宁心里挺受用,感兴趣地说:“我在赏马一事上见识浅薄,待会儿还望台吉给我讲解。”   “公主唤我塔拉就好,台吉太生分了。”   “……”   康宁不理他,扭过脸当做没听见,这人真是得三分颜色就想开染房。   “公主,能否知道您芳名?”前一个要求没称心,塔拉若无其事地掠过,厚颜继续问。   康宁不想说,这厮这么想要互称名字,她怕他知晓了无耻地叫她芳名,康宁?宁宁?小宁?宁儿?   额……太让人起鸡皮疙瘩了。   “嘻嘻,殿下不说我也打听到了,大康朝三公主名叫康宁,不同于她姐妹名中带“乐”,因为她出生后是皇宫里出了名的坏脾气,饱了哭饿了哭,尿了哭拉了哭,嫌说话声吵哭,没人说话她也哭,就连做梦也要嚎两声。”塔拉见马车里的姑娘气红了脸,瞪向他的一双凤眸含的有刀子,贱兮兮道:“都是我道听途说的,做不得真,公主可千万别信。”   中原姑娘美则美,但一个个像是被泥给糊住了,行事总有些呆板压抑。就他目前见过的贵女,在他看来,还不如大街上当垆卖酒卖豆腐卖馍卖面的妇人来得灵活生动。瞧瞧,被他这么一气,这不立马就有了生机,比他在皇宫门口见到时更夺人眼球。   “你从哪儿听来的传闻?”不信就不信,康宁顺着他的话说:“民间传闻信不得,都是不怀好意的人瞎编的,皇宫里的事他们如何能清楚。”   “不能吧?我被骗了?这可是我用一匹高头大马跟人交换的消息。”塔拉忍笑,虎着脸叫嚣:“奸商!”   好了,不用想了,“奸商”保准是她二哥了,难怪这段时间没见他进过宫,得了匹宝马可不得稀罕一阵子。   康宁瞟了眼他骑行的枣红马,言辞灼灼道:“你亏了。”   “那说不准。”气氛太好了,塔拉很是心痒,忍不住透露心意:“我对谣言里的三公主很是钟意,如果她能看上我,那就是我赚了。”   话说完,他很是忐忑,小心翼翼瞥向她,一眼一眼又一眼,等来的只是静默。   “公主,您说我有可能翻本吗?”他心神不定地打探口风。   康宁也是紧张得不行,心里止不住的翻腾,手心里的帕子像是被汗潮透了。   “我不清楚,我说的也不算,谣言里的三公主她的心意也做不得数,公主的婚事由皇帝皇后做主。”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从心。   塔拉忍不住大喜,是他理解的意思吧?让我去向她父母提亲?他心里暗暗琢磨。   两人沉默间,山上拐下来一辆双马齐并的马车,车两旁还有跟随的侍卫,塔拉一看就知道这马车主人的身份不凡。   “公主,是福安长公主的车架。”百草小跑过来说,刚出城时她就被鞑靼王子给“请”下车体验骑马去了。   西山来往的人多,道路也宽敞,要不是福安长公主的马车过大,两辆马车交错而过完全不会被堵,如今康宁只好下车让车夫把马车往蓄肥的农田里赶。见长公主钻出马车,她走过去打招呼说:“皇姑母,您也是去西山养马场了?”   “是康宁啊,这都啥时候了你还在路上,我都看完准备回府了。”福安长公主看了眼身板壮悍的鞑靼人,眼睛可就拔不出来了,尤其是在见到了打马过来的蓝眼睛男人,更是眼前一亮。   “好侄女 ,给姑介绍介绍。”   “姑母,这是鞑靼王子,名叫塔拉,您刚刚看的草原马就是他们部落养的。台吉,这是我大姑母,福安长公主,我父皇亲妹。”康宁给双方介绍。   “见过福安长公主。”塔拉错身行礼,没错过这位长公主眼睛里骤亮的狼光。   “台吉?”福安长公主刚刚被美色迷晕了眼,现在再看美男子站位偏向三公主,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她睨康宁一眼,她还当她这三侄女是个免俗的,没想到反而是公主里最贪男色的,都被迷晕了头,愿意跟这鞑子跑到草原放牧。   但这轮不到她操心,她看向鞑靼王子,视线像是马蜂尾针,穿透单薄的布料去丈量皮肉,衡量皮下的力道。   “台吉可有长相俊美的族人?”长公主爽快地吐露目的:“本宫偏爱男色,台吉可有听说?”   听说了,您强掳和尚做男宠我已经听了无数个版本。   “小王有所耳闻,但我的族人可能无法满足您对美色的要求。”塔拉抬手让他的部下上前,“长公主您瞧,他们的长相在我的部落里已经是上品了,我们是马上民族,三餐离不了肉,所以体型过于膀大腰圆。”   “你别是蒙我吧,你这个长相本宫就觉得挺不错。”   “公主有所不知,小王长相是随了我外祖母,我的蓝眼睛是部落里独一无二的,至于身形,是因为我才十七岁,还在长身体,所以还没发福。”   “姑母,这事您去跟我父皇说吧,他宣见过鞑靼使臣,除了饲养牛马的,所有上得了台面的鞑靼官员他都有印象。”康宁觉得长公主的行为有些丢脸,但是长辈,她又不好说,只好打趣说:“台吉有没有说谎我俩都不清楚,但我父皇肯定知晓情况。”   “也行,我也好久没进宫了。”福安长公主哪看不出康宁的尴尬,但她到了这个年纪,又认清了皇室对公主的态度,早就无所谓脸面了,快乐一天是一天。   “你就带了一个宫女?”长公主数了下,这鞑靼王子带了七个侍卫,她皇兄这也太心大了,还是不把女儿当回事了?   “青山,挑两个侍卫跟着三公主,把三公主送回宫了再回府。”她吩咐了声,转身进了马车,错身经过的时候,嘱咐道:“早点回宫,别再外面瞎晃荡。”   经过这个小插曲,康宁兴致大减,有些像是做错了事被长辈抓包了,一时有些惴惴。她母妃并不赞同她远嫁漠北,父皇也是态度不明,母后更是不齿公主和亲,也看不起鞑靼。   “公主,我刚刚有一点撒谎了。”塔拉见她面色不对,怕她要打道回宫,也顾不上还有长公主的人在,解释说:“我应当是不会发福的,我的骨架比部落里的□□要小一圈,您不用担心我年长后身材发福。”   “跟我又没关系,我担心什么。”什么事都没定下来,休想占她便宜。   还好还好,塔拉松口气,自称还是“我”,没有变回“本宫”,看来她并没有生气。   “那我们现在上山?”   “走呗。”都到山脚下了。   傍晚,赵庆春把从百草那里打听来的谈话内容一一复述给皇上听,“三公主刚到西山不久,齐世子也去了,之后鞑靼王子跟三公主没再私下说话。申时初公主回了宫,齐世子跟鞑靼王子一起送回来的。”   “可惜了。”康平帝叹。   可惜什么?可惜青梅竹马不能走到一起?还是可惜鞑靼王子跟三公主进展太慢?隐约知道皇帝心思的赵守保心下细思。   “往蕃坊放消息,就说朕正在给三公主择驸马了,已经有人选了。”康平帝神色不明地说,“还有,最近几天三公主再出宫拦下她,就说朕说的,宫外最近不太平。”   “诺。”赵庆春退下去办事,当晚消息就传到了塔拉耳中。塔拉差人去打听了下,福安长公主中午进宫了,这让他不得不猜想是她从中告了状。   “台吉,您不该得罪她的。”戚先生有些忧心,眼见有了曙光,功亏一篑了。   “不然呢?把部落里皮相好的勇士送到她榻上?鞑靼还没危及到靠出卖色相去救国吧?要是真沦落到那一步,咱们索性归顺匈奴或是女真去当俘虏放牧。”塔拉拧眉,狠瞪出糊涂主意的先生。   “您可不就是出卖色相求娶公主?”戚先生从塔拉五岁时就开始教他,对他发脾气一点都不怵,还有心思玩笑。   “我…不是……对,我是出卖色相了,但我是求娶,是要娶回去的,又不是喂狼一样去榻上伺候女人,有去无回。”塔拉辩解,粗声指控道:“先生,你对中原文化的了解还不如我了,还不趁此机会多读书?”理不直气也壮。   “不扯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戚先生严肃道。   “能怎么办?竞争呗,明天我进宫向皇帝禀明我求娶三公主的心意。”塔拉看向梳妆台上镶嵌的椭圆形铜镜,自怜道:“枉我卫玠之貌,又家财不菲,地位显赫,娶个阏氏怎么就这么难?”   戚先生哪怕见惯了他口出狂言、自怜其貌,但听闻他拿卫玠自比,还是忍不住想呸,太厚颜无耻。   —   “陛下,鞑靼王子递了折子,说有事面圣详谈。”   “现在人在何出?”   “西直门外。”   “去把三公主叫来,避着点人。赵守保,搬扇屏风来,公主来了让她坐屏风后面,别出声。”   康宁接到口谕,快步跟小太监往勤政殿走,心里猜测可能是跟塔拉有关。勤政殿是皇上办公的地方,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涉足这个地方。   而唯一能让她踏足这里的原因,只能是她也牵扯到朝事里。 第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台吉来了?赵守保,给台吉赐座。”   塔拉怔了一下,这还是康平帝第一次称他为台吉,在这之前都是“鞑靼王子”。真是女随父,里外分得格外清,三公主次次见面都是“本宫”,把人哄高兴了才放下身段自称“我”。而这位威严的陛下,没松口认可鞑靼作为大康属国前,一直叫的是“鞑靼王子。”   现在鞑靼归属大康,鞑靼王子这个称号就不合规了,但皇上也没给他赐封号,有封号就意味着有俸禄和食邑,所以遵循了鞑靼文化。真是个狡猾的人,塔拉暗自咋舌。   “台吉进宫难道是和议有问题?”康平帝询问。   “没有,和议很顺利。陛下您慷慨,给的条件我们再满意不过了。”   “那是打算离开了?也是,你们漠北十月份就要入冬了,能早回去就早点回,免得路上遇险。”   连续两次被堵话,塔拉也看出来皇上是故意的,看来是知道他进宫的目的,但不想听。不想听他也要说——   “陛下,实话不瞒您,臣进宫是有事相求。”他咚的一下跪在地砖上,原本坐的圆凳也被带倒,“臣想求娶三公主,望陛下割爱。”   两相无话,只有圆凳滚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轱辘声。   “台吉说晚了,朕已经给三公主挑好了驸马。”康平帝委婉拒绝,“起身吧,坐着说话。”   塔拉没动,昨晚他才听闻消息,今日早早就在宫门口等着了,早朝过去也没听闻有下旨赐婚的消息。他知道,这只是康平帝不愿意的托词。   “臣初见三公主,就对她倾心,如此才会几次三番地寻求机会跟公主见面,见面愈多愈是心动。”塔拉抬头望向宝座上皱眉的皇帝,再次叩首,道:“请陛下考虑考虑臣,臣的部落虽远在漠北,但若公主肯下嫁我,我每年都能陪她回娘家小住。您看中的驸马能给她的,我都能做到,决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   康平帝听他如此说,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轻讽。看来还是不急,满嘴瞎话。   “三公主是朕最宠爱的皇女,金尊玉贵长大,朕也舍不得她跟随你去漠北过游牧生活,更何谈鞑靼部落还有被侵略的危机。”康平帝直言不讳道:“据朕所知,你跟三公主仅巧遇过四次,也谈不上情谊深厚到非君不娶。你若是打着娶我朝公主加深鞑靼与大康的交流,那大可不必盯着三公主,朕可给你指个皇室郡主。”   “陛下,臣只钟情三公主,除此之外不含私心。”塔拉心中紧张,从一开始他只是抱着试试的念头,就在他进殿之前还信心满满,完全没考虑过会被严词拒绝。大康官员都是很爱好脸面的,皇帝在面对鞑靼时也很慷慨,这就给了他一种错觉,总觉得时间拖延长一点,总能慢慢磨下来。   “不”,康平帝摇头失笑,“男人的心动最不值钱,台吉贵为可汗王长子,大抵是了解的。”他从木制高台上走下来,背手走到跪着的男人面前,意有所指道:“昨日福安长公主进宫时提及你了,说你很有骨气,朕不清楚你俩怎么会有了龃龉,但想必你也是知道她的。朕就想问你,若三公主有福安长公主之风,你可能接受?”   塔拉语塞,他盯着眼前晃动的衣角,衣角上的龙纹烨烨生辉,刺的他眼睛疼。他再怎么大度,再能忍,也不能接受跟其他男子共侍一妻,那还如死了算了,死了不闹心。   “公主若能只与我共一生,臣此生也只会有她一人。”塔拉嗓音干哑,他只能做到这个限度,公主不招男宠,他不纳妾室。   康平帝对此不言。   “何必认定了三公主?”他踢正了圆凳让他起身坐着说话,自己也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两人面对面,他紧紧盯着塔拉灰蓝色的眸子,颔首说:“谈谈朕的三公主哪点让你这么执着。”   塔拉随意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汗,眼睛下撇,开口道:“三公主……”   “看着朕的眼睛说。”   “三公主俏丽……三公主是个心思剔透的聪明姑娘。”天子气势极威,塔拉在他的眼神中顶不住,知道他要是再说场面话可能就真没争取的机会了。   “臣来大康时间不久,有幸与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都打过交道。我跟公主第一次见面就被她娇俏的容貌吸引,之后心心念念想再与她巧遇,但一直没机会,只好向能碰见的皇子打听。臣在他们口中认识了一个姑娘,她从小便古灵精怪,性子讨喜,十年如一日的活泼爱动,年纪稍长了更是主意正,歪心眼也多,为了黏哥哥出宫玩更是小把戏百出……”   “说正经的。”   塔拉被惊了一跳,委屈地瞟皇上一眼,慢吞吞道:“臣说的是真的,为了打听三公主的消息,我父汗送我的骏马我都狠心送人了。”   “赵守保,送客。”康平帝淡淡睨了他一眼,起身打算不跟他耗费时间了。   “别,陛下!”塔拉急忙拉住他的外衫,又在凤眸不耐烦扫过时慌忙丢开,“陛下,臣说正经的,求您再多听一小会儿。”他卑微央求,再也不敢耍小心机了。   “臣旁的本事没有,唯有眼明性敏,我父汗曾夸过我识人的眼光不错。我见过三公主,也跟她兄长打听过,认为她是个心思剔透、长袖善舞的人。她跟几位兄长关系都不错,每位皇子谈起她这个妹妹,都是无奈中带着宠溺,二皇子谈起兴了甚至还会跟我炫耀他这个鬼主意多的妹妹。”说到这个份上,塔拉不敢再瞎说,而且成败在此一举,今日若不能说服皇帝,他也没机会再说这话。   “三公主深得您的宠爱,但不娇纵,跟兄弟姐妹关系都不错,我得承认,我没这个本事。臣从踏入大康疆土始,受到的打量绝大半都含有恶意,有嘲笑臣衣着破烂的,有笑话臣编小辫的,还有呸口水的,甚至一些官员从心底就瞧不起我们。但偶遇三公主时,她对我只有好奇,是善意的好奇,听臣讲游牧和打猎、住毡包,她都没有不屑的意思。”塔拉笑了笑,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臣那天甚至穿了身不合身的衣袍,挺难受的,不知道公主是见识多不在意,还是给了我面子没挑剔我没见识。”   康平帝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屏风,他今天可不是来让塔拉在康宁面前刷好感的。   “这就是你说的眼光毒辣?”   “难道臣看走眼了?”塔拉大惊。   走眼了他也不可能说,康平帝语含催促地说:“半个时辰后,齐世子会过来。你只有这半个时辰的时间来说服朕了,要是继续诉衷心呢,朕还是劝你有机会见到三公主再诉。”这次他干脆利落地起身走回高台,坐在龙椅上拿起一本奏折看。   勤政殿重归平静,只有奏折翻页时带来的沙沙声。塔拉手搭在膝盖上,眼睛落在右上方的屏风,屏风上绣着盛世民和的坊市,民居依水而建,水上有捕鱼渡客的竹船,街上有赶牛拉驴的老汉,美娇娘半倚墙头说笑,小童举着拨浪鼓追赶嬉戏。这是他眼熟又陌生的景象,不同于燕京城的建筑,但又有着燕京城的热闹与繁华。漠北生活的族人到死都体会不到的生活。   “陛下,臣刚刚没胡说,都是攒在心底的话。”塔拉见皇上神色不见波动,也没在意,站在安静的宫殿里里继续说:“前朝时鞑靼背信弃义北迁后,在北海南边的山林里生活了三年,受不了严寒再次南下。但后悔已经晚了,前朝修建的房屋被野畜毁了小半,还能住人的也被野物占了。这也不是很重要,就是冬天难熬一点,但也能熬的过去,毕竟在有房屋之前游牧民族也住惯了毡包。”   康平帝停笔,双手交握示意他继续说。   “真正难的是没有贸易往来,前朝时漠北人习惯了用牛羊交换中原的布料衣衫、茶饼香料、粮食工具。贸易通道关闭后,他们又恢复了搓羊毛制袍子床褥的生活,掳走的工匠也死了七七八八,迁徙用的牛车坏了难以修复到原样。当时的首领不能再服众,不到五年就被推下台砍死了,新上台的首领没有服软道歉的意思,就带着民众过着逐水而居的游牧生活。如今前朝留下的房屋已经倾塌,我们贵族穿的棉布麻布都是费了大力气大价钱跟女真族换的,我父汗当上鞑靼首领后,他一直有归顺大康的意思,但部落势力繁杂,他不敢离开,就怕离开后再回去就有新可汗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成年。”   康平帝了然点头,心里的天平彻底倾斜,这种情况他可不能让康宁嫁过去,鞑靼竟落败到了这个地步,可汗王过得都像是野人生活。   “只要鞑靼归顺大康的心不变,过些年我朝过去重设都护府,你不用打娶公主绑紧大康的主意。”康平帝给塔拉喂个定心丸。   “陛下您误会了,求娶公主是臣自己的意思,我父汗不敢有这个奢望。臣从小就习读中原文化,再观察鞑靼部落里的人,发现他们都没有治理王朝的本事,包括我,我也没这个本事。如果没有中原朝廷派人扶持治理,即便臣当上可汗了,也无法挽救这个颓势,可能不到十年就被北边的匈奴给俘虏了。”承认自己的无能是很没脸的事,但这是事实。就是他额赫也说过,鞑靼人侵略心强,但没治理的本事,打下一片领地除了抢夺女人,侵占财产,没什么收获。平时里又很懒,有牛有羊有马有女人,除了守着牲畜就是躺毡包里睡懒觉。   “臣想娶三公主,是因为臣觉得她性子坚韧,主意正,不甘于后宅碌碌终生。三公主是您的孩子,应该是遗传了您的治世才能,臣想求娶她为臣的妻,与臣共建鞑靼。”塔拉再次跪下,“是臣妄想了,这就是臣的私心。”   屏风后,康宁被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但不敢动,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外面,跟塔拉一起等她父皇的反应。   康平帝垂眼没说话,这鞑子的确是有些识人的本事,这本事要是给太子就好了。   唉,康宁的九转玲珑心长到太子身上也好啊,她要是个男娃该投生在皇后肚子里的。可惜了,太子性情儒雅,但缺乏杀伐果断的心气儿,不知道是不是国家太安稳,他没了危机意识。   康平帝心里算着,他如今四十有二,太子已经二十五了,如果他再活二十年,太子在太子位上要蹲到老。二十年后,现在还在襁褓里的皇子正是年轻,会不会又是一番内斗?   现在朝势是表面太平,然镇远将军传回来的消息是匈奴大动,北疆也是不太平,东北边上的女真族安分了二十来年又不长记性了。长城抵挡得了小股势力侵略,若是一下子攻上二十来万骑兵,拦不住。   他看向地上跪着的人,为人能屈能伸,为达目的舍得下脸皮,但不缺心计。如果他说的话都是他自己分析出来的,的确是个不得了的人才。如今最好能把他扶持起来,鞑靼势起,匈奴必然会势弱。   “起来吧。”康平帝温声说,“既然你有这个心,朕也不阻拦你。但朕肯定是以公主的意愿为先,她若是不肯下嫁,那这等事便不必再提。”   真是赶上了好时机,塔拉要是早十年出现在大康,他绝不会让这等有抱负的人活着回到漠北。   “谢父皇。”塔拉狂喜,猛磕头。 第10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殿门外欢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勤政殿的窗口撒进一大片盛夏的光辉,康宁坐在屏风后静静地细数纷飞在光线里的尘埃。   “人呢?睡着了?”一声略含笑意的打趣让康宁松懈掉紧绷的神经,她满脸酡红地移步出屏风,立在高台之下,“儿臣不知道父皇还有没有其他安排,所以就没敢动。”   “跟朕出去走走。”康平帝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蓝色书皮的书握在手上,“赵守保跟着就行了,其他人不用跟。”   “诺。”门外举起华盖的小太监又退了回去。   康宁跟在她父皇身后,前方的皇帝陛下不吭声,她心里紧张极了,屏气凝神,担心自己待会儿不能满意地应对皇上的质问。   “下去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包括太子。”康平帝斜看赵守保一眼,见他懂事地躲远,他顺势坐在亭子前的台阶上,像个随和的父亲,示意女儿坐他身边来。   “怎么这么紧张?你在害怕啥?”   康宁僵硬地笑一声,心中心绪翻飞,最终选择了往日跟他相处的状态。她夸张地叹口气,实话实说:“我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害怕父皇不喜欢这个性格的我。”   “千人千面,你怎么就确定父皇不喜欢你的性格?”康平帝爽朗一笑,“还是你觉得你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晃悠了十五年,朕会不了解你真正的个性?你太信得过你做的掩饰了。”   他见康宁欲起身,直接抬手按住她,“别搞下跪认错那一套,我是你亲爹,有什么不能包容你的。”   “爹,那我可就直接问了,你要生气了可别拿出皇帝陛下的身份给我降罪啊。”康宁顺杆子爬,狡黠地看向他。   啧,刚打发走一个脸皮厚的,这个脸皮也不薄。   “你问。”   “您为何会松口让我嫁给塔拉?他部落里的情况惨归惨,但一旦通商,很多他觉得挺危机的情况都能缓解。房屋可修可建,糖盐茶饼布料、食粮种子工具这些都能充足运过去。”康定问出她十分在意的问题:“公主出嫁嫁妆不菲,两方通商贸易本就是鞑靼获利更大,您再把我嫁过去,大康更是亏本。您何时这么大方了?”   “你怎么这么小气?从小到大朕可没亏待过你啊。”康平帝盯着她绣鞋上拇指大的东珠,忍不住发问。   “是太大方了!”康宁可不承认她小气,家国概念可不同,“您别说我不大气,鞑靼于我于大康来说,宛如陌生人进宅,我们干嘛要对一个陌生人大把撒钱?自己家还有穷人呢。”   “鞑靼、吐蕃…这些小部落来朝贡不就是为了获得好处的,就是有好处勾着他们才年年惦念着来进贡。你是不是对外蕃来朝有啥误会?要是大康在这方面还获利了,鞑靼会冒风险翻山越岭地赶一大群牲畜来?你还真以为他们是想争取我朝的兵力支援?”康平帝折了条花枝在地上划大康、鞑靼、女真、契丹以及匈奴在地理上的位置,“匈奴跟鞑靼都是马上民族,又活跃在草原里,除非我们大军压进去,不然很难追上匈奴骑兵。契丹卡在大康跟女真中间起的是缓冲作用,我们跟鞑靼又隔了个契丹。鞑靼一旦被匈奴入侵我朝使不上力,也就对女真有个震慑作用。”   “那我远嫁到漠北我朝能获得好处?”康宁皱眉,这么一看,塔拉执意娶她就是为了鞑靼有个管辖治理才能的妻子,想要从根上解决依靠外力生产发展的问题?   “我朝要是不能从中获取好处,那儿臣可不嫁了。”   康平帝很是欣慰地大笑两声,抚着女儿脑后,温情道:“你之前不是有意想嫁给他?”   “但也不是非他不可。”康宁撇嘴,嘀咕道:“这桩婚事,我从大康或是我自己的角度出发,能看到的好处有限。儿臣贵为康朝三公主,从小被您跟我母妃捧在手心里长大,锦衣玉食都不为过,吃饱了撑的为了一丝半点的心动去远嫁受苦?还是男方心有算计的情况下。”   赵守保立在廊上,隐约听到了点三公主的声音,抬眼望去就见她眉飞色舞说着什么,浑身气势贵气逼人,眼里的骄傲似乎要从那双跟陛下一模一样的凤眼里溢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尊贵的皇室公主。   “朕没白宠你。”康平帝以有这么个识大体,心怀大局的女儿骄傲,他忍不住叮嘱:“三公主可要一直这么骄傲下去。”   “那没问题。”康宁爽快答应。   “你姑母你大姐二姐要是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平生不愁衣食住行,偏偏在儿女情思上愁掉了一马桶的眼泪。”康平帝怒其不争,透露道:“你大姑母年轻的时候朕就劝过她,就一个探花郎罢了,怎么眼皮子就那么浅,为了个一首诗一会面的动情放纵了自己,但那时候朕说的话她不听。等你大姐尚驸马的时候朕忍不住也委婉劝过她,她倒好,嘴上应得挺利索,成婚还不到半年,寻了个驸马同族侄子当男宠,可气死朕了。”   “可能我姑母我大姐就是喜欢纵情声色犬马,我三皇叔不也是爱美色,燕京城卖身葬父的姑娘大半都在他王府。”康宁忍不住辩解,她不反感皇室公主养男宠的做法,只是她受不了软骨头蠹虫在自己身上爬。   “朕也不是不许她们养,但也不能全身心的纵身□□,越活人越废。”康平帝眼底有掩不住的不屑,“除了儿女私情,世上多的是可做的事。她们闲暇时间多,像你一样看看医书,深研几年开个医馆可以吧?爱好一项乐器,一二十年后不也是名动燕京城的大家?出去游览山水也不错啊,朕又不是没给她们侍卫?你说对不对,宫里有全天下最好的老师,愣是一个个迷了心窍钻到情声欲海去了。”   “这也是朕有意让你嫁到鞑靼去的原因,朕不想埋没你的天赋,刚好鞑靼那边正出于低谷期,塔拉也是个人物,你嫁给他也好在漠北土地上折腾,再差也差不过现在。”康平帝把放在一旁的书递给她,“这是前朝时记录的鞑靼部落人文地理,生活习俗。康宁,朕对你的表现拭目以待。”   康宁为这拳拳爱女心动容,情不自禁地掉了两行清泪,“父皇,你可真是个好爹。”她郑重接过蓝皮书,力度轻缓地擦掉书页上沾的灰。   “先去给你母妃说说,朕晚上过去。”   康平帝目送康宁消失在走廊里,激动的心情尚余,遗憾的心绪再起。他忍不住心想康宁要是个儿子可就好了,就她这番以国为重的心胸,二皇子三皇子恐怕都比不上。   如今国事太平,皇族和世家皆享乐成风,官员无事可奏,净盯着公主的私事咬。就连老二那糊涂虫,也不知道被谁给怂恿来告皇室公主的状。这个态势可不太好,外来的压力和斗争没了,朝臣可就要内斗了,撕咬个昏天黑地,最终受灾的是康氏王朝。前朝出现颓势就是在繁荣之后。   康平帝阖眼仰面,他目前已经有七个皇子,还有两个妃嫔有孕在身。儿子少了愁,多了他也愁,自己的骨肉哪能让他们手足相残。塔拉步入他眼帘后,他就有了个模糊的主意,培养他的势力壮大,让北方几个马上民族去内斗。如果前景不错,他也趁机打发几个儿子去北方的草原上占个地盘养马。   有长城挡着,内可堵,外可跑。长城南边的紧着皮,长城北面的提着心。相互防备又相互合作。   —   熹妃听了康宁的话,顿时没了喝羊乳的想法,青釉彩陶碗重重磕在桌上,质问道:“你不是说知晓轻重?”   “母妃,我若如大姐二姐那般在皇城寻个性情懦弱的驸马,大姑母二姑母如今的生活就是我的以后。”   “这还不好?有钱有势有男人有美食美酒,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你还不满足?”   “你们都下去。”康宁挥手让殿里的宫女都出去,小声说:“没权啊,以后我要是有了儿女,想求个一官半职还要来求您去说好话。我父皇健在还好一点,一旦太子登基,我们祖孙三代都要仰人鼻息,您在宫里也是全看我母后的脸色。”   熹妃受宠近二十年,皇后再怎么大度也不会对她有好感,而熹妃生的皇子又没养成人,以后康平帝驾崩了,有子的妃嫔能被儿子接出宫。她则是要老死在宫里。   “母妃,我嫁去鞑靼,只要我不死,宫里人就得供着您,远比我守在燕京的待遇好。”康宁凑在她耳边嘀咕。   “你把你母妃想成什么人了?”熹妃反手拧住她的脸颊肉,见她喊痛也没松手,“你嫁去鞑靼,万没有我做太妃的生活好。”   “那可不一定……唉唉唉,母妃松手,你女儿的脸要被你揪肿了。”康宁呲牙咧嘴地求饶。   “你这孩子就是想不开。”熹妃心软松手,轻揉她脸颊,轻声细语地叹:“母妃这半辈子有人宠有人疼,哪怕老了受气也是因为前半辈子把福享完了,我不后悔也不后怕。你就是想得太多,心贪心大,偏想要皇权不给你的,你看不上你两个姑母的作风,她们可不知道多惬意。”   “我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后悔,但如今有机会我不抓住,我确定以后必定后悔。”康宁握住她母妃的素手,“母妃,我才十五岁,现在有的心力心气以后不一定还有,我不想过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犟种头子。”熹妃蹙眉,“你就舍得母妃?”   “鞑靼每年要给大康朝贡,我每年都跟回来看您。”   熹妃怔怔看向面前年轻气盛的小姑娘,她面容还稚嫩,眉宇间却有了坚定。如果她当年在采选之前随意定了亲,也没有如今的尊贵日子,她都忘了,她也有主意大不听父母话的时候。   “罢了,随你吧。”熹妃妥协,“你记住你的身份,若是在鞑靼受欺负了可千万别忍着,不管是你父皇还是太子,或是朝堂官员,他们都是爱名声的人,只要公主肯诉苦,你就能回来。”她紧紧攥住女儿的手,“答应母妃,命比面子重要,别因为别人的眼光吃苦受罪。”   “母妃您放心,只要大康王朝兴盛,我就不会受辱。”康宁说。   “母妃信你一次。”   康宁午膳在萃霞宫用,饭后还陪她母妃休息了一时辰,醒来后回到她的琼宁宫,刚进门就收到了塔拉递的信。   “台吉这么急约本宫是有急事?”康宁明知故问。   “公主,臣向父皇求亲了,陛下说您要是答应下嫁,他就准我给您当驸马。”塔拉眼巴巴盯着康宁,眼里写满了快答应。   “唔……”   “公主您看,我有大康和鞑靼男子都没有的灰蓝色眼睛,您喜欢吗?我当您的驸马,您就有蓝眼睛的孩子。”塔拉知道康宁喜欢他的眼睛,忍不住用它来抛诱饵。   “你母亲可没有蓝眼睛。”康宁翻白眼,这可不就像山野游医卖生子药,往死了忽悠。   “我的孩子肯定有。”塔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外祖母对我说了,她的蓝眼睛只传给我和我的孩子,公主您就放心吧。”   “那要是没遗传到呢?”   “那就是随了您,孩子更喜欢您。”他甜言蜜语道:“随您的孩子有眼光啊,您的眼睛犀利又灵透。”   康宁不想随便应了他,但又没有好的理由拖延,由着他转了圈的唠叨,“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答应你。”   “好。”塔拉问都不问直接应下。   “我不知道毡包是怎么样的,可能才过去住不惯,你要给我在你们冬牧场建个公主府,不需要多宽敞,有你如今住的蕃坊那么大就行。”康宁不想这么小就嫁人,她身段还在发育呢,“你什么时候把公主府建好,我什么时候嫁过去。”   “鞑靼没有会建房的工匠。”   “我派人跟你过去。”   “那就没问题。”   “好,那我回宫了。”手被扯住,康宁回身瞪他,“还犹犹豫豫啥呢?”   “您是答应嫁给我了吧?”塔拉手捂胸口,“我中原文化不好,脑子转不过弯,您给我个确切的话。”   “……”还是没躲过,康宁到底还小,谈及婚嫁,羞涩地应了声,说完就跑。   “哎,公主啊,还有一事,臣不显老,眼睛不褪色,貌美的年数长,您别找男宠啊,独宠我一人……您不说话臣就当您答应了。您不养男宠,小王也不养侍妾。”塔拉豪放地大声喊,见康宁羞愤地掷了个土砾过来也没避,继续大声喊:“您没拒绝,那就是答应了,可要说到做到啊,这么多人听着呢。”   守宫门的侍卫:“……”   被嫌碍事,被赶到墙角的鞑靼使臣:“………” 第1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是夜,镇远将军府上的大门打开又关上,一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拎了坛酒往里走,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沓沓声。   “三皇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来找你喝酒。”   齐槿安纳闷,看了看天色,猜疑道:“跟皇子妃闹气了?”   “你刚刚在做什么?”三皇子康璨避而不答。   “看书,我爹托行商给我带回了半箱书,都是他看过的,或是他自己写的行军练兵经验。”   康璨接过侍从端来的酒碗,满满倒了两大碗,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   “阿槿,给你说个事,我三妹驸马定下来了。”他看齐槿安脸色大变,但愣是忍着没露出其他情绪。不等他问,叹气道:“是鞑靼王子。”   “怎么会是他?鞑靼蛮荒小国,我朝公主怎会远嫁漠北?皇上竟然也同意了他们无理又可笑的要求?朝中的大臣呢?他们竟然也没意见?鞑靼给了大康多少好处?”   三皇子等他借机发泄了情绪,才开口说话:“还没下旨,明天才会拿到朝堂上商议。”见他还要再说,阻止道:“我父皇说是三妹对鞑靼王子有意,主动提出要嫁到鞑靼去的。”   这话宛如一闷棍挥在了齐槿安后脑勺上,他消声许久,端起一碗酒闷头灌进肚里,来不及下咽的酒水顺着嘴角滑进脖子里。   三皇子也没话可说,陪饮了半碗,给他重倒了一碗。齐槿安从小便是他的伴读,康宁只比他俩小三岁,可以说从小是在上书房一同长大的。离开上书房两人的联系也没断,康宁在宫外落脚的地方除了两个皇子府,另一个便是镇远将军府。齐槿安对康宁的心思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可能就康宁不清楚,或许她有感觉,但不确定。   三皇子看向发呆的少年,据他所知,齐槿安从未把这种心思宣告于人。   不过两人的确不可能,齐槿安若是想尚公主,不仅不能出仕,就连他爹镇远将军手里的兵权都要上交,回燕京兼个有名无权的虚衔。别说老将军不同意,就是皇帝也不一定愿意。   “漠北很荒凉,还比不上西北,西北好歹有地可耕,有菜可种,漠北一到冬天便是大雪封山,次年四五月份才回温。”齐槿安罗列条件,犹疑道:“她怎么会想不开嫁到鞑靼去?不是说找不到想嫁的人就不嫁?”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不在场的那个人。   “鞑靼王子是她想嫁的。”三皇子虽然悲怜有情人,到底还是偏向自己妹妹的,“塔拉得了康宁欢心,博得公主下嫁,那肯定是他有过人的地方。”   得了一记白眼他也要说,“你俩不可能,好在没纠缠下去自讨苦吃。”他又给齐槿安倒一碗水酒,继续说:“我俩同岁,我儿子都在学走路了,你也别僵持做无谓的拉锯了,早点娶妻生子算了。”   “漠北不是个好地方,鞑靼是个野蛮的民族,公主嫁过去会吃苦的。”他不依不饶地想找借口劝下公主。   “她要是受不得苦可以再回燕京。”三皇子看齐槿安眼神开始涣散了,又倒碗酒塞他手里,无奈道:“我三妹就是不嫁鞑靼,她也会选个稍微合心意的驸马,不可能做没有结果的等待。”他更想说你又给不了承诺,也决定不了这辈子不娶妻纳妾,何必执着让康宁不嫁呢。   齐槿安终于迷糊了,他轻飘飘倒在石桌上,醉意朦胧,思维却格外清醒,胆子被清酒泡胀,说出一直以来不肯说出口的话:“我有时想,我要是个平民百姓就好了,文采平平,没有大志,考个同进士……”   三皇子没有接他的话,他坐在一旁不语,若是大康没有驸马不入仕的规定,康宁应该不会选择嫁给鞑靼王子。   “殿下……”老仆吭吭哧哧过来,眼睛投向扑在石桌上醉倒的世子身上。   “扶他进屋睡,别给他喝醒酒汤,明早也别喊他起床上朝。他要是醒了,就说本王已经给他请假了。”三皇子仰头饮尽坛里的余酒,甩了甩手,潇洒出府。   从小一起长大,在这事上,他能为齐槿安做的就是避免他在人前失态了。   翌日大朝,三皇子在紫宸殿上见到了塔拉同鞑靼使臣,见他热情地奉上一个笑,康璨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可真是有人失意有人得意。   不出意外,大康嫁公主去漠北这一消息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虽说不是以和亲为名,但终是败落了泱泱大国的风范。甚至还有御史抨击,说来年吐蕃朝贡要求娶公主,大康是不是再嫁公主满足异族贪欲。   “臣愿以战马两千匹,牛八百头羊五百头求娶公主。”塔拉在一众打压嘲讽声中突然出声,只见他泰然出列,面向陛下,朗声说:“臣自知鞑靼环境恶劣,公主下嫁属实委屈了她,但奈何臣的美貌赢得公主垂青。”说到这时,他忍不住嘚瑟,灰蓝色的眸子擦过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好似在嘘他们不行。   “刚刚你们说的我也听明白了,父皇,儿臣有个主意,应该能为您解忧。”他精神奕奕看上高台上的人。   康平帝垮脸,蟊贼得寸进尺!   “咳,台吉,三公主与您的亲事未定,按大康风俗,在两人未成婚前,男方不能随女方称呼对方长辈。”太子忍笑出来打圆场,“不知您有何主意?说来听听。”   塔拉偷瞄眼阴着脸的皇上,下意识的不敢再放肆,乖巧回话:“鞑靼不缺马匹牛羊,故公主不必把聘礼带回。以后若是有其他属国想求娶公主,聘礼必然要比臣的多,最重要的是要赢得公主芳心。”   这段时间他了解过,中原普通马一匹要二三十两,而陇西散养的战马不会流落到民间,更何况是鞑靼进贡的高头大马,都是训练好能直接上战场的。他估摸着怎么也要翻一倍,两千头战马价值在十二万两左右,再加上牛羊,到时还有给公主的玛瑙、水晶、珊瑚、绿松石,应该是有十五万两的。   “台吉提出的建议众臣以为如何?”康平帝问。   “臣以为可行。”兵部侍郎出声。   “臣附议。”   “……”   下朝后,塔拉跟三位皇子一同去了勤政殿,路上二皇子热情地同他说话:“台吉,你们部落里战马到底有多少?我见你献马比献牛羊还大方。”   “之前进贡的战马是部落出的,这次求娶公主的聘礼,一千二百匹战马由我自己出,另外八百匹是我父汗出。”塔拉赶忙解释,他可真不是土大户。“在我们部落,战马是我们出生入死的伙伴,可以老死,可以被狼咬死,但不能杀了吃。如果不是遇到敌袭,马匹在鞑靼不是很要紧,但牛羊不是,牛羊是我们的口粮,冬天就靠牛羊活命了。”   二皇子了然点头,他拍拍塔拉肩膀,“你放心,大康不会亏待你的,你聘礼给的多,康宁嫁过去时带走的嫁妆就不会少。”   “二弟!”太子警告地睨他一眼。   在几人进勤政殿前,康平帝就知道了塔拉跟二皇子说的话。在塔拉催着求赐婚圣旨时也不意外,漠北冬天难熬,能赶在冬天下雪之前送走一批牲畜,总比来年开春了再送好。   “以后进贡就定在秋季吧。”塔拉求娶姿态放得低,康平帝心里满意,也愿意给他行个便利。   “陛下,臣打算后日离京,赶在冬季来临前臣把战马送来,牛羊明年进贡时一起赶来。”塔拉巧言道:“没有牛羊拖累,纵马在漠北和大康之间来回大概只需要大半个月。”   “可。”康平帝准许了他的小心思。   “二郎,你负责送台吉去辽东。台吉走得急,后日让三公主在城门送你。”   “谢父皇。”塔拉又厚颜现脸,他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心想岳父大人还挺懂他心。   康平帝对掰正这个无赖已经死心了,喊他父皇的人不少,多他一个也不多。   鞑靼浩浩荡荡的来,也浩浩荡荡离开,十辆牛车上满满当当的都是粮食,牛背马背搭着装茶饼饴糖的包裹,车顶绑的绸缎棉布麻布……至于御赐的名画珠玉,塔拉怕保管不好,就在拿到赐婚圣旨后将其送到了康宁手上,让她在嫁给他的时候给带去。   “公主,我走了您会想我的吧?”   刚听了个音的二皇子默默拐道离开,真肉麻!   康宁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   “公主?我觉得你肯定会想我,没了我可没人逗你开心了。”   “你知不知羞?”康宁斜睨他,躲开勾她小指的糙手,恨恨道:“你放心,绝对不想你。”   “您又说假话,违心了吧。”他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架势,“来,你看你的表情,眼睛泛着光呢。”他随手掏出一片巴掌大的铜镜递她面前。   的确是眉眼含笑,康宁瞄了一眼。回过神,震惊地望向他,“你竟然还随身带镜子!”   “方便我观察你喜欢的脸,公主你说我脸上哪个部位你最喜欢,眼睛?鼻子?额头?还是嘴?”他窃窃挑眉问,话里满是得意。   “哎!别走别走。”塔拉拉住羞怯的姑娘,“我丑,真丑,丑得公主想跑了。”   康宁烦死他不正经了,想揪他的嘴,太烦了!   “公主,说正经的,你要是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想我了,等我来了我就送你一件你喜欢的东西。”塔拉认真地看着她许诺。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康宁怀疑。   “你别管我送什么,但我保证,你收到的时候肯定开心。”   康宁眼神游移,强忍住上提的嘴角,含含糊糊道:“你不怕我骗你?”   “你说,我就信。”   康宁的视线移回到他脸上,这次他的眼睛里没了不正经,深邃的眸子里全是认真,康宁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好吧,我会想你。”声音细若蚊蝇。   “那我要是想你了,你是不是也要给我送个东西?别说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什么都缺,尤其缺你送的。”   康宁强忍住羞臊,反手扯了条帕子塞他手里,“本宫见你现在就情思大动,呐,送你了。”   “……不。”他不想要这个。 第12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三公主,福安长公主有请。”康宁送走塔拉后闲暇地走在街上,刚准备上马车就被善玉叫住。顺着善玉的手势向上望,就见一个月前她观赏鞑靼进京的那间房窗口探出了张美人脸。   “大姑母,你怎么在这里?”康宁心下揣测。   “不用怀疑,我就是来送鞑靼使臣一程的。”她颇为失落地摇头:“侄女婿倒是没骗我,有他这个珠玉在先,其余人都被衬成鱼目了。”   “……”康宁无语,她这大姑母的执念还挺深的。   “不过倒也没算白来。”长公主美目流转,不怀好意地看向端坐的侄女,“阿宁,你再有两个月就及笄了吧?要不去跟姑母住段时间?跟我学学如何撩男人?别像今日一样被人家勾得不会说话。”她恨铁不成钢道:“你生在后宫长在后宫,又有我跟你二姑母给你当榜样,你竟然还会被一个瓜蛋子撩得垂首羞臊!”   当时她在楼上见鞑靼王子搞小动作摸小姑娘手,她这侄女羞羞躲避,她恨不能长在小姑娘嘴上反撩回去。不是喜欢调情?不把他调得支起裤子不作休。   “我府上有个新来的斯文书生,你跟我回府住几天,我教你在他身上练练手。”福安长公主见这小古板面色不改,怒睨她一眼,“你可别给我们大康公主拖后腿了。”   康宁平淡地饮下一口茶,见长公主还在等她回话,她又饮口茶,平静道:“姑母,您不懂,您那套跟男子相处之法不适应我跟他。”   ”我不懂?”福安好气又好笑,哼道:“我用过的男人比你尝过的茶种还多。”   “情况不同。先说宫里,每隔三年进宫选秀的宫女,在没进后宫前,哪怕长相妖娆,也不会举止妖媚,敢在青天白日张嘴闭嘴调情撩骚的,必然气质不丰。这种人像是肥肉,再贪荤的人也会吃腻。再说世家贵女,以及民间姑娘,人前都矜矜持持的。”康宁眼带流光,直白地说:“这说明啥?说明男人就爱这个调的,骨子带贱,享受自己把良家女调/教成满口荤话的。”   长公主惊疑,她看走眼了,她这个侄女可不是个纯良的。   “所以之前你是装的?”   康宁摇头,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我拿捏不住尺度,索性不说不做,就自然表露喽。”她摸了摸脸,坦白道:“我是挺害羞的,他不正经的样子我也挺喜欢。”   “你就是缺乏经验,缺个练手的男人。”长公主极力给康宁推销男宠。   “不用,自然就好,他就是我练手的对象。”康宁直言拒绝,为了勾引驸马还专门花心思在另一个男人身上攒经验,太浪费心思了。   “我又不是花魁,为了接客还得受老鸨子调/教。”康宁傲娇道:“驸马乐意讨好我,我享受着就好了。”   “行行行,我还不稀罕给呢,说的我像是个老鸨子一样。”福安翻白眼。   “姑母我可没这意思。”康宁嘿嘿笑着讨饶,有些不好意思道:“塔拉央求了我不养面首的,目前我对他感官颇好,没必要无端打破我们间的平衡。”   阜成门前的事福安长公主也有所耳闻,她看康宁神采奕奕,眉梢带喜,心里是有些掩不住的羡慕。她身边的男子跟她身份不对等,她享受了他们小心翼翼的讨好、伺候,不可避免地还贪心不可获得的真心。   她得承认,康宁有句话说得对,味美的肥肉,再贪荤的人也有吃腻的一天。   “行,我也不瞎出主意了,免得把你带歪了。”福安颓丧叹气,她分明年纪不算大,似乎脑子就不够用了,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都比她脑子清醒。也可能是她这些年没个长进……   她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想起公主府里养的那些男宠,她第一次感到害怕,他们像是爬在她身上吸取她精气神儿的怪物。   养废了她!她却毫无所觉的在洋洋得意。   “姑母?”   “大姑母!”康宁伸手拍她一下,看她回神了,疑惑道:“您在想啥呢?”就喝口茶的功夫,整个人身上气势大变。   “想府里年轻气壮的面首。”   “……夜里想想就得了。”   “你唤我是还有事要说?还是要回宫了?”长公主笑笑没接话,也没了调侃的心思,只想自己安静待一会儿。   “姑母,我想向您讨几样东西。”康宁心里是挺快活,嘴上还有些难以启齿,“您把您收藏的春/宫/图送我几本,我问我母妃要她不一定给我。”   “呦,有冲动了?”长公主啧啧其声,孩子长大了,有兴趣探究阴阳交合了。   康宁没否认,她是挺想了解了解的,在洗澡后她对着铜镜欣赏过自己的身体,有惊异有不解。在对塔拉有面红耳赤的反应后,她开始对男人的身体有了好奇。   “改天我给你送过去,我收集的挺多,有的还不适合你看。等我回去挑选挑选,先送你几本有美感的,剩下的等你出嫁时姑母给你压箱底做嫁妆。”谈起这,福安兴趣大增,她可是专门找了画师出了书的,她忍不住授课:“没用过实物之前,太写实的画本很难让人有欲望。”   康宁不懂,但故作了然地点头,眼睛巴巴地盯着她,让她解释下原因。   搁在以往,长公主可不要滔滔不绝地说个一天一夜,甚至还能来个场景分析。现在嘛,长公主对自己的判断和想法有了怀疑,担心把心灵剔透的小姑娘教坏了,摆手道:“等你成婚了就知道了,不必急着懂。”   过了两天,康宁收到了长公主送来的一掌厚的匣子,她把宫女嬷嬷都赶出去,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偷偷看。第一页是个情意绵绵的小故事,她囫囵吞枣扫了个大概,翻了一页又慌忙阖上书,烫手般的把书扔掉,噼里啪啦打翻了妆奁里的头饰。   “公主?您没事吧?”百草听到动静忙喊:“要不要奴婢进去收拾?”   “不用!”康宁赶忙阻止:“没啥事,我就是带倒了妆奁,待会儿再收拾。”   “那您有事叫奴婢。”   康宁敷衍应付两句,从地上捡起书,就着摊开的页面的插画细究。那是一个斜风细雨的晚上,窗户半阖,斜雨淋湿了窗前的梳妆台,铜镜被下滑的雨丝染的斑驳不清,桌面上拄着一双手,一只半握,一只摊直,手的主人俯着身,却颈项后仰,酡红的脸上垂着清泪,神色交杂着享受和渴求。光裸的腰上缠着一只青筋迸出的手臂,他站在女人身后贴在她身上……   “公主?”   “啊?!”康宁被吓得直哆嗦,手下意识地把书压在凳子上。   “公主,皇上招您去勤政殿。”   “噢,好。”康宁回过神,就见铜镜里的姑娘满面红霞,眼睛里有湿漉漉的光亮,眉梢半蹙,还带些惊疑未定的慌张。   “打盆水进来。”她要洗个脸降降温。   书匣又阖上,康宁翻了翻,找出一根绣线把钥匙串上放进荷包里。不得不说她姑母真是贴心,这都被她想到了,才送来的时候康宁还纳闷怎么给书匣上锁了。   “皇姑母送来的匣子你们别动,就放我柜子里。”她本来想放床头的,但她母妃偶尔会过来,要是看见了可不好。   “诺。”   一路走去勤政殿,康宁潮湿的心绪被夏日的风给吹散,进殿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   “父皇,您找儿臣有事?”康宁在行礼后清声询问。   “你这些天在做什么?”康平帝问。   “儿臣把医书又给捡起来了,打算有个印象之后去太医院找个清闲的太医上上课。”   “你把这事放下,你出嫁的时候朕给你派个太医跟过去照顾你。”康平帝思考两天了,临到做决定的时候还是有些犹豫,不是怕漠北再出个辅国公主,而是怕养虎为患。   “明年开春后齐世子会带人把朝贡的蒙古牛送去陇西去开垦荒地,如今还有小半年的时间,朕就把两千头牛交给你管,你就当提前练手了。”康平帝看向阶下立的人,问:“你敢接手吗?”   康宁瞪大了眼睛,见她父皇眼里也有犹豫,连忙开口说:“必不负父皇厚爱,儿臣敢接手。”   “让你二哥给你当副官,鞑靼留下了一位牧官,你俩要虚心跟人家求教,可别把牛给朕养死了。”话已说出,皇上心里的那点犹豫也就消散了,他背靠龙椅上,顽笑道:“牛养死了多少,明年朕可是要塔拉台吉原数赔偿的。”   “赔,不赔您别嫁女儿。”康宁脸上又染上了薄粉。   二皇子左看又看,忍不住问:“父皇,我三妹婚期定了?”   “乐蕙的婚期都还没定,哪就轮到康宁了?”康平帝算了算,乐蕙的婚期该是明年了,康宁肯定要在她之后。驸马没定的时候,他想着康宁翻年就十六了,可以着手婚嫁了,定了吧他又觉得康宁还小,后年也才十七。   “看钦天监卜算的吧。”他说。   “父皇,儿臣给台吉说了,他给我建起座公主府我才嫁给他,他也答应了。等秋天他来的时候儿臣想求些工匠随他去漠北,儿臣也不要什么四进的宅子,有个蕃坊大的二层楼就满足了。”   “台吉给你盖公主府?那父皇就不给你划拨公主府了?”   “那哪行?您给了您大公主、二公主,哪能漏掉三公主?”康宁不肯,不知羞道:“儿臣以后带孩子回来探望您,总不能自己进宫住,把驸马撂在蕃坊里?”   “那有啥不可的?”   “让驸马住二哥府上也行。”二皇子跟着凑趣。   “反正就是不行,大康公主都有公主府,我不能没有。”康宁看出两人都是打趣自己,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得耍赖。   “朕还打算给你按王爷的份利给你陪嫁呢。”这才是康平帝唤康宁来的原因,与其设个都护府让鞑靼心生防备,不如把人交给康宁,一方面是加重她在大康鞑靼两方的份量,悄无声息地养熟下一代,另一方面还是预防频繁的援助。他让属官算了下,前朝在漠北设都护府,几乎每隔两年都护府都要张嘴问朝廷要粮食援助,不是遭了白灾就是遭了黑灾,还有虫灾的,如今还要加个外族侵略。   以塔拉那个厚脸皮的,难保不会年年朝大康张嘴叫惨要口粮援助。   “朕给你派属官和长吏,工匠、随从、亲卫都按王爷的份位来,食邑三千户。你放开了手去漠北折腾,发挥你全部的才干,让朕看看朕的女儿有多大本事。”康平帝鼓励她,“也让外族见见我大康儿女的本事。”   “儿臣领命。”康宁激动地想跳起来,不论以后如何,这一刻她十分感激塔拉向她伸出勾搭的手。 第13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可能是皇上没打算瞒,康宁回公主所后一盏茶的时间,她出嫁时有食邑三千户,配备了王爷份位的长吏、史官和亲卫一事就传遍了后宫。要知道大康公主食邑只有五百户,福安长公主还是在康平帝登基后又找了个理由加了三百户。   皇上这次的确是大手笔,康宁不觉得单单只是她父皇对她远嫁漠北的补偿,但哪怕是饵,她也要咬下去。   “三妹在吗?”   “在,二姐你进来就是。”康宁起身走到门口,迎上往进走的人。从二公主驸马定下后,康宁就很少在宫里见到她,眼下一见,憔悴许多。   “二姐你身体不舒服?可看了太医?”康宁挽住她手关心道。   “前段时间精神不太好,太医来看了的,没大问题,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就这几句话,说完她还要抚着胸口喘口气,给人感觉很是气弱。   “那你好好休息了吗?”康宁递过去一杯茶让她润润嗓子。   “夜里容易惊醒,已经在喝药了,你不用担心我。”二公主拍拍妹妹手,柔和笑道:“不说我了,我刚刚听说父皇给你提了食邑?”   “是呀。”康宁应得清脆,窃喜道:“现在你可后悔急着定下婚事?”   “瞎说,我可是听说了,鞑靼王子见你第一眼就对你倾心了。”二公主失笑打趣,她咳了一声,继而道:“不过也赖鞑靼王子,要不是他,我哪能急匆匆定下婚事。”她选了国子监祭酒的长子,并没有选她母妃让她选的表哥,还让她母妃生了好一通气。   “父皇也不会让你再拖下去。”宫里的小皇子皇女多,她们父皇明显不乐意在已及笄的女儿身上浪费过多精力。小孩心思浅,依赖和崇拜是最纯真的。从前两年开始,皇帝处理政务之余,寻找轻松不是后宫娘娘就是年幼的儿女。   “你这可就护上了?”二公主嗔笑。   “哪有?我说的是实话。”康宁辩解,但还是在她二姐不相信的眼神里有些薄羞,心里不免思索她是不是在护他。   “你这段时间要不要出宫玩?你带上我,我得出去转转,一天天躺在屋里我可太难受了。”二公主闲聊问。   “要的,父皇把鞑靼进贡的草原牛交给我跟二哥了,我们明天要去西山,明早我让小宫女去喊你。”   二公主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短短一个月,她跟康宁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而她对这种差距还无能为力。   “好。”   “问熹妃娘娘安。”这时外面传来小太监问安声,二公主顺势起身告辞道:“熹母妃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女说贴心话了,我也去我母妃宫里转转。”   “乐蕙怎么就走了?本宫打扰到你们姐俩说话了?”两人一进一出迎上面,熹妃率先出声挽留。   “您来得巧,我们刚聊完。”   两人堪堪客套几句才算分开。   “母妃,您来也是为我食邑的事?”康宁挽着熹妃胳膊欢快进殿。   “这事是真的了?”   “这种事谁敢谣传啊,的确是真的。”   “还是你聪明,看得长远,这婚事才定下来,实实在在的好处就到手了。”熹妃搂着康宁肩膀,眼含骄傲地描绘女儿容貌,年纪还小,还未完全张开,但以目前的五官来看,再过两年康宁的容色绝不差于她自己的。有脑子又有姿色,哪怕远嫁鞑靼日子也差不了。   “母妃别的没有可嘱咐你的,只有一点,以前是怎么跟你父皇相处的,现在不能变,以后更不能变。”她捋着康宁颈上垂落的一缕头发,告诫道:“你父皇不缺臣,不缺属下,不用你这个女儿待他如君上。你是他亲女,有要求直接提,被拒绝被训了也别怯,耍耍赖,掉两滴眼泪,能混过去就混过去,不可记恨,态度可不能生疏了。”   康宁点头表示明白,父皇父皇,先父后皇。九五之尊,不缺权力,缺的是亲情。   熹妃这些年能荣宠不断,靠的就是这一招。单凭妩媚的容色可留不住皇上的心,后宫最不缺的就是貌美女子。皇上入了她的宫,她就如平民妇人那般待他,心态放平,不惧不燥,也从不为娘家父兄的事央求皇上赏赐。   “行,我就这点话提点你,待会儿可能还会有打探消息的,母妃先走了。”熹妃往外走,跟自己带来的嬷嬷对上眼,看她微不可见的点头,才放心离开。   翌日一早,康宁先带着二公主出宫去西山,二皇子要等到散朝了才能赶去。   “这就是草原牛?跟我们本地的耕牛有何不同?”二公主站在山头往下望,山坡上遍地是牛,且都还没栓绳。   康宁也不懂,在鞑靼进京之前,她只吃过牛肉,哪亲眼见过牛长什么样子。   “应该是有区别的,两种牛的牛肉口感不同,蒙古牛炖着吃比我们中原牛牛肉的肉质香。”康宁见牛群里蹲的有人,她准备过去瞧瞧,“二姐,我要下到牛群里,你去不去?”   “我有些累了,想去亭子里歇歇,就不去了。”站在山头都闻得到牛群里散发的异味,二公主哪会过去,“你带两个侍卫跟着,自己小心点。”   “好,待会儿二哥来了你给他说一声。”康宁今天穿的是窄袖胡服,裤腿都紧紧束住了,也不担心草丛里的虫子钻进裤腿,她沿着山坡上踩出来的小路小跑下去。   “这是在做什么?”康宁走过去才发现是牛倌蹲在地上在挤奶,她有些不适地别开眼,尤其是身后还跟了两个侍卫。   “你俩上去,本宫有侍女陪着就好了。”她出声打发道。   “诺,公主若是有事就出声喊卑职。”   地上的老头有些茫然,回过神生疏地跪地行礼,“参见公主。”   “你是鞑靼人?”听他说话口音,康宁才发觉他是鞑靼来的。她纳罕地打量他一眼,除了身材魁梧些,若不开口,他跟中原男子无异。   “我、不,老奴祖上是中原人,因为会说中原话,台吉就点了老奴来大康伺候牛羊,走前把老奴留下照看进贡的牛。”   “唔……那你可会鞑靼语?”康宁俯身问。   “会的,鞑靼会中原话的人不多,但会说中原话的都会说鞑靼语,不然是没法交流的。”   “除了你之外可还有鞑靼人留下了?”康宁环视一圈,牛群挤挤攘攘,一时她也没在山坡上看见其他人。   “没了,老奴在鞑靼养牛羊把牛羊照顾的很好,台吉就只留老奴一人跟教大康属官怎么照顾草原牛。”说到这时,他有些紧张,紧张中还夹杂着激动。   “其他人呢?”   “他们说不会照顾精贵的草原牛,就没敢插手。”   康宁瞟了跪坐在地上的人一眼,阴着脸说:“起来吧,从今日起,本宫同你一起学养牛。”   “公主?”   “你这是在干什么?”康宁没过多解释,她提了提裤腿蹲下,视线刚好跟牛腹齐平,她瞅着垂下来的东西还在淌奶,心里很难接受它赤条条地露在外面。虽然跟人的不同,但有个相同的称呼,这就让她很难堪,况且还有个男人在她面前捏。   “这头母牛揣崽晚,来的路上下崽了,现在小牛犊刚满两个月,还在吃奶。老奴在小牛吃了奶后要把没吃完的奶给挤出来,不然牛涨奶难受会发疯踹人。”   “你姓什么?”   “老奴姓古。”   “古老伯,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草原上的生活?就从春天开始讲。”康宁到底还是难以逼自己站在山坡上听一个男人一口一个奶,她站起来往山头走。   “可老奴还要给牛挤奶……”   “待会儿有人过来跟你一起弄,先不急。”话刚落,她就见远处有了人声。等她走到山头,五个灰色皂衣的属官也赶来了她面前。   “大人好享受,皇上都散朝了你们才起床上工。”她阴阳怪气道。   “卑职惶恐。”太阳还不到最烈的时候,五个人身上的皂衣就被汗印湿了后背。他们还是刚刚才听闻三公主跟二皇子接管鞑靼进贡的草原牛一事,在此之前照看这些牛羊他们都甩给了古老头。   一路急奔,还是迟了。   康宁没跟他们过多计较,只是挥手让他们去给牛挤奶,挤完奶再来听古老伯的安排。她也只是暂代这个职务半年,来年开春送到陇西去也就任务完成了,没必要跟这底层的官油子较真。她这个注定要嫁去漠北的公主,朝廷属官未必多给她面子,真下令处罚了,往后半年不定有人要给她下绊子。   康宁刚听古老伯讲漠北到四五月份才算开春,二皇子就来了,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个齐槿安。齐槿安一来,二公主缓缓从亭子里走了出来。   “三妹,我们去山里转转?”二公主走过来才看清山坡上的几个男人追着牛在干什么,霎时俏脸通红,立马避开往山上走。   二皇子也咳了一声,跟着往山上走。   “德行。我就不信你们没见过喂小马的母马。”康宁不忿嘀咕,她支走古老伯,打算明天谁都不带来了。   齐槿安侧头忍笑,清了清嗓子,伸手说:“公主您走在前面,臣殿后。”   西山是座绵延三十里的大山,越往里走树影越稠密。一行四个人,只有康宁跟她二哥说话,另外两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要不不吭声,吭声也是说的牛头不对马嘴。   “下山吧,天热了,我想回宫了。”康宁懒得在这诡异的气氛里耗时间,眼见今天是做不了事了,干脆回去算了。   “是该下山了,再往里走不安全,我们带的人不多。”二皇子也同意。   下山走的还是原路,但走在半山腰的时候康宁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应该是什么鸟,她脚步顿了顿。   “是鹰叫。”齐槿安见状说。   “赶紧走,山上不安全。”二皇子拽住喘粗气的二公主,这要是只有他跟齐槿安,他绝对是要寻过去瞅瞅。听刚刚那声鹰叫,估计是老鹰在被什么追。 第1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秋分至,暑气退,世家贵女出行已经需要准备上薄披风了。   “三妹!快跟我回宫。”   康宁站在山坡底下,抬眼望去,是她二哥骑在黑马上唤她。   “咋了?宫里出事了?”她急匆匆跑上去问。   “是你的驸马来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要进西门了。二哥特地来找你去迎他,够意思吧。”二皇子挤眉弄眼,他可是得了消息立马来寻她了。   “对他够意思。”康宁有一瞬间的惊喜,又强压了下去,不给兄长打趣她的机会。她拍了拍乖顺的马,意有所指道:“他把马赠给你的确是没亏本。”   二皇子讪笑两声,避开不答,催道:“赶紧下山回宫换身衣服,二哥等你一起去西城门。”天天跟牛羊待在一起,原本香风四逸的俏公主落了俗套,身上沾染了青草味混杂的牲畜皮毛味。   康宁没有口不对心地拒绝,等了近一个月,她也着实想去看看她的准驸马承诺给她的“喜欢的东西”。   康宁跟二皇子到的时候,西城门里外已经被肃清了道路,避免马进城时伤到平民百姓。   站在城楼上,远远望见浑黄的烟尘越来越近,烟尘盖住了路上疾行的马和人,至少康宁是没认出来她的准驸马。   马群在城门外勒停,马上的人一跃落了地,康宁刚瞅清人,就见他目的明确地往城楼上冲。   “站住!”   “外族人不能上城楼!”把守的侍卫急斥。   “塔拉!”康宁见城楼下混乱起来,立马出声阻止:“你别上来,我下去找你。”   “你俩这搞得像是分离了十年八年似的。”二皇子见这架势忍不住撇嘴,至于吗,还是他太冷漠了?对年轻男女的情思无法感同身受了?   “公主你是专门来接我的?”塔拉笑露了一口大白牙,不吝展示他喜悦的心情:“我还没靠近城门就看见你了,激动地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康宁就没见过他这么直白的人,本来一个月没见她还有些拘束,他这么一吆喝,生疏感顿时没了。   “先擦擦,灰头土脸的。”她递了条帕子过去。   塔拉看了眼直接一把塞进怀里,“我待会儿去蕃坊里冲个澡换身衣裳,一时半会儿擦不干净。”不擦也不说把帕子还给人家。   康宁直愣愣看着他动作,一时也找不到话说。   “你……”   “你……”   两人同时出声,互看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塔拉垂在腹前的两手动了动,眼睛落在她白皙的手上停留一会儿又上移。   “公主跟我去蕃坊吧,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可有我的?”二皇子忍不住插话,他算是发现了,他要是不开口,这两人估计都想不起他来。   “有的有的,二哥你看中了我就送给你。”   “那就别愣着了,没发现都是看戏的?”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拽着康宁的衣袖把人给带走。   塔拉注视着粉衣姑娘仪态翩翩离开,垂在身两侧的手在袍子上搓了搓,转身牵着马撵了上去。   “公主你长高了。”走近他暗暗比划一下,肯定地说。   康宁狐疑地瞟他,她的确是长高了一丢丢,如果不是司衣坊的绣娘来量体裁衣,她自己都没发现。衣裳长短宽窄基本上没变,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才见你第一眼就发现了你的变化。”塔拉看出她的疑惑,解释说。   “够了啊,你俩收敛点,我这个外人还在呢!注意点我的感受!”二皇子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   再次被打断,塔拉忍不住眯眼斜他,“二哥,你今天怎么也来了?”来就来呗,忒不识眼色。   “本皇子负责接待来送聘礼的鞑靼人,你说我该不该在这里?”他没好气道。   噢,塔拉都忘了这回事了。他又不是没来过,都是自己人了,还搞什么接待不接待的,太见外了。   说着话,三人已经走近了蕃坊,蕃坊外站着礼部属官,康宁多注意了一眼,打头的应该就是长公主驸马的长兄,鸿胪寺刘少卿。   “台吉是先去洗漱,还是先整理带来的东西?”回归正事,二皇子也正经起来,介绍说:“你们的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也在准备了,洗漱完毕就可以吃饭了。”   “先洗漱吧,这一路赶来披了不少灰。”   “行。刘少卿,你着人安排。”二皇子把事交给鸿胪寺的官员,拉着康宁往外走,“我俩先去看看马。”   两千多头马挤在长街上浩浩荡荡地看不到头,一直等在这里的御马监里的人正在给马饮水。其中有两千匹马是聘礼,所以待会儿要赶着马在皇城里转一圈,再转至西城门出去,把马给赶到西山养马场去。一同赶去的还有牛羊。   现在蕃坊门口还有鞑靼人和礼部安排的人从马背上往下卸东西。   “哎?三妹,你看那个。”   康宁看见了,“那是骆驼?”毛色灰黄,背有双峰,个头比马还大。   “骆驼?不是说西北沙漠里才有骆驼?”二皇子走过去问卸货的鞑靼人:“你们漠北还养的有骆驼?”   “有的有的,骆驼力气大,跑得快,我们迁徙草场的时候都是骆驼驼货的。”   “那牛呢?”   “牛拉车。”   康宁也走近去瞧,见骆驼挺温顺的,她问:“骆驼喜欢吃什么?”   “什么都吃,它不挑嘴。”说话的人看向康宁,眼里止不住的惊艳,心想难怪他们台吉路上累的像头老牛,还止不住的眉开眼笑。   “您是三公主吧?”说话的随从从身上的布袋子里抓出一把灰盐,递过去说:“骆驼喜欢吃盐,您可以喂喂它。这头骆驼叫阿嘎如,是台吉带来送给您的。”   “送给我的?”康宁惊喜。   “是的,驼奶很好喝的,特别补人,阿嘎如正在喂崽期。”   康宁接过他递来的灰盐去喂阿嘎如,她现在看这头大个子越看越顺眼,“阿嘎如?”她叫它。   不理人……   “它的崽呢?”康宁问。   “留在草原上了,由其他母骆驼喂养。”   康宁摸摸它脏脏的鼻子,被喷了个响鼻也不在乎,“是只有它有名字,还是你们养的其他骆驼也有?”   “有的有,有的没有。阿嘎如是台吉接生的,名字就是他起的,每次迁徙都是它驼台吉的家当。”   “真是个好骆驼,别害怕,再过两年我带你回去找你的孩子。”到时候你给我驼家当,她美滋滋地在心里补充。   “公主,二哥。”塔拉出来时发尾还在滴水,他也没管。走到两人身边,还不等问在聊什么,见康宁的脸色就清楚她知道了,“还喜欢吗?”他问。   “喜欢。”康宁回答地毫不犹豫。   “哎,塔拉台吉,康宁你称为公主,又称我为二哥,你这是不是把亲疏搞反了?”二皇子听着总觉得怪怪的,说待他亲吧,塔拉没准备送他的东西;待康宁亲吧,他又硬巴巴地喊公主,没个亲密样儿。   “没搞反,公主尊贵。”   “我就不尊贵了?我还是皇子呢。”   “你又不是我家的。”   “噢,你家的你就给捧着?”二皇子见这厮点头,再看他三妹,果然一副心花怒放地要飘起来模样,心里暗啧这放牧的还有点东西。不说别的,嘴挺会哄人的。   两千头马领着牛羊走了,蕃坊门口也就空了下来。塔拉打了个呼哨,混在剩下的马群里跑出来一匹枣红马,奇怪的是它跑动的姿势,是个顺拐!   “公主,这匹马也是给你的,它是我们专门训出来的,叫“走马”。”塔拉双指弯曲放嘴下响亮地吹个口哨,快跑到面前的枣红马极速拐了个弯向前冲去。   “你看,这种马同侧的前蹄后蹄跑动时前后一致,颠簸的幅度小,人骑这种马即使是在山路上也不颠簸,省力不累,很适合年轻姑娘骑。”这时枣红马这时跑了过来,塔拉拍了拍马颈,继续道:“它已经被训练好了,就是年纪还有点轻,还不能上马鞍。你再养个一年半载的,等嫁给我的时候可以让它带你去找我。”   “谁要去找你。”康宁眼里的笑就没下去过,她从荷包里拿出个糖块儿喂进马嘴里,“你们草原那么大,我可不知道你在哪儿。”   “那我来接你,这样可行吧?”   康宁抿唇没说话,也没拒绝。   二皇子深感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清咳一声提醒道:“注意点,离婚嫁还早呢。”   “不早,我打算这次离开就把工匠带走,我们冬天事少,如果冬天可以动工,工匠把地方划出来我可以找人先挖地基。”塔拉回去问了鞑靼工匠,他们对于建房只知道步骤,具体要多长时间都不确定。大康的房屋用的都是青砖,他那边还没有人会烧砖,又要烧砖还要盖房,可别要搞个三五年。   他过个冬都十八了,好着急把公主娶回家。而且他还担心迟了会有变数,别拖个两三年,聘礼给了,定下的阏氏再跟别人跑了,那他可要到哪儿哭去。貌美端庄又矜持的姑娘,谁不心动啊。   “那你要给我父皇说,这个我说了不作数。”二皇子不敢瞎许承诺,乱说话他是要挨训挨罚的。   “我待会儿就进宫去。”塔拉喊二人进屋,进屋后招人把箱子搬出来,打开是一箱的玛瑙、红珊瑚、绿松石、蚌珠、水晶、玉片,另一箱里面是一件帽子样式的头饰,上面装饰的便是前一个箱子里的珠玉。   “这个头饰你看喜欢吗?这是我额赫出嫁时戴的,也是我们鞑靼姑娘出嫁时娘家给她准备的头饰。我知道大康这方面的手艺比我们强得多,你要是喜欢呢,可以让宫里的匠人造个更精美的。”塔拉看了看康宁头上薄如蝉翼的蝴蝶簪子,有些脸红,解释道:“是我额赫让我带来的,我给她说你们这边的头饰可精巧了,但她让我转告你,说是你出嫁时戴不戴都行,但最好是准备一两个这样样式的,鞑靼人每逢集会或是宴请都要这么装扮。”   “好,我会准备的。”康宁点头应下,“帮我转告你额赫,谢谢她的好意。”   塔拉见她这个反应不由松了口气,不生气就好。   “要不你先进宫见我父皇?等你空闲下来了我再约你在燕京城逛逛,你上次来应该就是逛了集市商铺。”康宁见他还没吃饭,她二哥还等着带他进宫,心里想着不必这么急着把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地都交她手里。   “没时间逛了,我明天下午就要走,赶在天黑前到辽东,歇一夜就出关。”   “这么急?”康宁惊讶,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我们来的时候走错了方向,意外发现了一个盐湖,我打算回去的时候拐过去捞碱带回不儿罕山。冬天牛羊马骆驼都要吃碱熬寒冬的,我们每年为了捞碱还要跟匈奴打几架。”   “盐湖?哪个地方的盐湖?”二皇子眼中精光一闪,坐直了身子问。   “草原上,在我们放牧的草场更南边,我这也是才发现。盐湖不大,但也够我们用了。”塔拉也不怕大康打主意,森林北边的大盐湖他们都没办法伸手,更何况是草原深处的小盐湖了。   “而且草原里的天气变化很快,我担心今年冬天风雪来得比往年早,要是回去的路上遇上大风雪,我们一行人不死也半残。”   “那你抓紧时间办正事,别浪费时间了。”康宁阻止他继续唠叨,“你不是说要带工匠回去?现在就进宫找我父皇,他也好有时间安排人。”   三人下楼往出走,塔拉看了眼正在狼吞虎咽吃饭的族人,有些羞赧地垂下头,这波带来的人跟上次来的人不是同一批。他半个月前返回草原,他们听同来的随从炫耀大康富饶,建筑精美,饮食品种多且味道好,就自发地举办了为期三天的摔跤大赛,获胜的三百人都同他一道来了。   “我差点忘了。”塔拉猛拍手,“公主,我额赫还送了你一个女仆人,她会中原话也会鞑靼语。”   “人呢?”康宁记得她没见到女鞑靼人。   “还在路上陪大康使臣。”塔拉有些嫌弃地咂嘴,“我们骑马赶时间,大康使臣受不了快马颠簸,我们就没等他们。”   临进宫,塔拉挤开一直打岔的“好二哥”,凑到康宁身边低声说:“公主,可别蒙混过关啊,臣这一个月天天都有想起过你。” 第1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一股温热的气息扑上后颈,康宁忍不住激了一下,耳垂也慢慢爬上了色,由粉深至滴血红。   塔拉没注意到这一点,见康宁垂眼不作声,他不可置信道:“公主,你没准备要送给我的东西?”还是真把一方手帕当赠礼了?   康宁诧异地看他把怀里揣的手帕塞她手里,她翻了一下,是两条折叠在一起的。   “我不要这个,你再重新给我送。”塔拉心里失望,但还是撑起脸皮耍赖硬要。   “真不要?”康宁明白是他误解了,她有意逗他,“你可知在大康,姑娘送男人贴身的手帕是何意思?”   “不要。”赐婚圣旨都在他手里了,一方手帕能代表个啥意思。   “手帕代表着定情,两人情意相通后,姑娘要亲手绣方手帕送给情郎。”康宁挑眼看他,见他伸手,立马把手帕藏在背后。   “不是不要?”   “谁不要?他不要我要。”塔拉听到“情郎”二字立马变脸,倒打一耙道:“公主,你的驸马可是我,你的帕子不送给我还想送给谁?快给我,给我了我也就不计较了。”   “?”   康宁被他的无耻震住,他还同她计较?   “你说你不要的。”她把手帕紧紧攥在手里,不肯如他意。   “您可不能诬赖我。”塔拉瞪圆了眼,一脸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委屈,“你送给情郎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要!我不就是你的情郎?公主您要是不满意臣,您直说,臣一定改。”他趁她恍神,快速出手揽住她,双手使力把她藏在手心里的帕子给抢回来。   “哈哈!”他甩着帕子得意笑,像是怕被抢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跑进西直门里,回头炫耀道:“公主对臣的心意臣知道了,一定珍藏。”帕子又塞回他胸口。   “臣也钟意公主。”吐词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笑却越发绚烂,他难得有些羞涩。   “幼稚!”   “憨傻!”   旁观了全程的二皇子牙根发酸,看了看门外发愣的妹妹,再看门内笑得嘴唇子包不住牙的呆子,幸灾乐祸地提醒:“你一开始拦住康宁的目的是什么?”   塔拉瞥他,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所以你折腾了一番,只是把手帕物归原主再抢回来?”二皇子乐死了,见他苦脸,继续补刀说:“不止,还让我们知道了你钟情我们三公主。”   真是个妙人,以后他父皇再骂他蠢他可有垫脚的了。   塔拉气鼓鼓地没有说话,他从怀里掏出手帕,展开对着阳光看,粉色的手帕他角角落落都研究了,今天新得的是一方淡绿色手帕,帕子上绣了朵山茶花。   “二哥,你看这帕子是公主亲手绣的吗?”要是公主亲手绣的,他心里可就好受多了。   “我们用的手帕香囊荷包和汗巾子都是身边的宫女绣的,我三妹也不大喜欢动针线。”二皇子叨叨一通,满意地见塔拉脸垮了下来。   “好了好了,我给你瞧瞧。”二皇子矜持地垂眼看递到面前的手帕,半晌,他勉强点头:“是我三妹的绣艺。”   “--------------??可真?”塔拉追问。   “我三妹亲手做的绣品都会在锁边留道暗线,不信你自己再看。”   塔拉认真看了两眼,心下满意,重新叠起来揣进怀里,嘴上却道:“我信二哥。”   “……”二皇子憋屈地在心里唾一口,自从认识了这厮,他可算是见识了说鬼话的嘴。   —   康宁进了阜成门没回公主所,直接拐去了百兽园,刚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呼和声。   “是四皇子他们来了?”她问守门的小太监。   “是,二公主带着四皇子、五公主和五皇子来选会背诗的鹦鹉。”   康宁诧异,她二姐竟有闲心陪弟弟妹妹玩了?她缓步走进去,就见二公主独自一人坐在小花园里品茶,其他人只闻声不见人影。   “二姐,怎么只有你一人?四弟五弟五妹呢?”   二公主闻声先看了康宁一眼,见她身上的衣裳不是早上出宫时的那套,松下皱起的眉头,笑说:“他们随小太监去挑鹦鹉去了,我闻不惯鸟禽身上的味儿,就没跟上去。倒是你,听说鞑靼王子进京了,你这是从哪儿来?”   “就是你想的那样,从蕃坊回来的。”康宁端起一杯茶喝了个干净,解渴了招手让小太监过来:“本宫前些日子送来的老鹰驯得如何了?”   “回三公主,您送来的两只老鹰性情凶猛,野性足得很,奴才们不敢把它们放出来,就怕跑了误伤了哪位贵人,想着要再关段时间耗耗它们的性子。”   “给我提出来,用笼子关好,本宫待会儿给带走。”康宁对此有所意料,她在西山发现这两只鹰的时候,两只鹰翅膀折了飞不起来,就那个模样了还凶煞地很。她追了二里地才在侍卫的协助下用网给逮了回来。   “三妹你这是要把鹰给放生了?”二公主随口问道。   “不是,我打算把它们送给塔拉。这两只苍鹰在我手里只能关在笼子里,还不如让他带到草原上去捉蛇逮兔子。塔拉驯马驯骆驼有一手,要是能把老鹰给驯化了,也多两个牧牛羊的好帮手。”   “看来鞑靼王子很得我们三公主欢心嘛,我记得上次跟你谈起他,你还称其为台吉,这就叫上名字了?”二公主打趣道。   “是不错,能逗我开心。”康宁坦然承认,甜滋滋地说:“他对我用心,我自然用心待他。”   “怎么个用心?”   “千里迢迢给我带来匹产乳的骆驼,只是因为驼奶滋补。”照顾了近一个月的牛羊,她也了解到产乳期的牲畜不怎么好照顾,西山喂崽的牛羊每天需要人挤/奶/通/乳,还要额外喂草料防止它们回奶或是奶不够。更何况是奔波赶路的骆驼,只会比西山的牛羊更难照料。   “还送了我一匹走马,说是骑上不怎么费力,也不颠簸。现在还在蕃坊马厩里栓住,等牵回宫了我邀二姐来赏马。”康宁不掩她炫耀的心思,这段时间宫里有不少人唱衰她,就连宫女太监都躲着她走,生怕入了她的眼被带去鞑靼了。而她的好二姐,在她去西山养牛的同天,坐上了她费了大功夫争取来的上书房“书长”的宝座。这个她不怎么在意,因为她也不可能身兼两职,真正让她介意的是二公主没告知她一声,一直到现在,她都像个没事人一样。当了贼还理直气壮行走在太阳底下,着实气人。   她还没走呢,就急不可待地想替代了她。   “好啊,正好我的公主府也在修缮了,等修缮好了我邀你去转转。”二公主欣然应下,掀起眼皮扫过对面的人,不经意道:“听闻熹母妃在给你挑选陪嫁嬷嬷和宫女?”   “哪听来的消息?这我还真不知道。”康宁讶异,怀疑道:“二姐你听错了吧,我大婚怎么也是后年的事了,哪会这么早就开始挑陪嫁的人。”   “那可能是我听岔了,我忘了什么时候听宫里的宫女说尚衣局和司膳房还有司医局的女官都在找门路。”二公主说到这时及时住嘴,递了个眼色过去,一副不好开口的模样。   “怕被我带去漠北是吧?”康宁为她补充未尽之语。   “应该是我听岔话了。”   “那你应得是没听岔的,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我愿意嫁去漠北是塔拉给了我信心,我能相信他能保护我。而随我陪嫁去的人身家性命系于我一人,我还依靠别人,这哪能让她们全心信赖我。”康宁清楚她目前的局面,她一直生活在皇宫里,是个金尊玉贵的娇娇公主,没经过事哪会让人信服。而塔拉承诺的她嫁去鞑靼让她掌权也只是在勤政殿跟皇上私谈的,只有她和她父皇还有赵守保三人知情。   二公主没在康宁脸上看到她想要的反应,碰了壁还无话反驳,也没了继续畅聊的心思。这时两个小太监合力抬了个笼子出来,身后还跟了三个皇子皇女。   “三姐!这两只鹰是你的?它们可真威风。”四皇子快步跑过来,凑到她身边小声嘀咕:“三姐你能不能带我去西山玩啊?我可听说鞑靼王子把给你的聘礼马送来了。你带我去看一眼好不好?上次进贡的马我还没来得及找机会看就被父皇送到陇西去了。”   “没父皇允许我可没胆子带你出宫。”康宁揪了一把他的胖脸蛋,哄道:“明天酉时你去御马监等我,我得了一匹宝马,邀你第一个试坐。”   “三姐三姐,还有我。”五公主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撒娇央求。   “都有,都可以,五弟明天也记得过去啊。”话说完,康宁就准备走了。   “三妹,齐世子年后要去陇西的事你知道吗?”二公主突然出声。   “可是去送马的?我知道,父皇给我提过。”   “他去了就不回京了,要随镇远将军驻守西北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康宁想了想,说:“也挺好的,齐世子以后是要继承他父亲衣钵当将军的,他去陇西军队有了军功才能服众。”   二公主看着康宁带着两只鹰兴高采烈离开,眼睛渐渐红了,“康宁,你没有心!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她带着哭腔说。   康宁脚步顿了顿,没有回身,继续抬脚迈过了台阶。   “我不信你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京。”二公主继续质问。   “他没说,我就不知道,你要是想知道可以去问他。”康宁身影隐在一座假山旁,声音好似都带了点回声,“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今天说的话又有什么意义?”   康宁知道她在做什么,齐槿安也知道他该做什么。就像以前康宁不知道她要找个什么样的驸马,如今也找到了。二公主在两个月前还咬死了不嫁人,如今婚期也定下来了。齐槿安也会在权衡利弊之后,找到他满意的妻子。   五公主见她二姐无声掉落一串眼泪珠子,虽然同她感情生疏,还是在这一刻品味到了她的悲伤。   傍晚时,五公主回宫同她母妃讲了她二姐三姐的对话,纳闷道:“好端端的,我二姐就哭了,我三姐也不大高兴。”   “你少跟二公主玩,她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丽嫔对二公主是真的嫌弃,未婚的时候两人都没可能,现在驸马都定下来还满脑子在扯糊涂账。一国公主,多好的条件呐,死活要栽在一个男人身上,像两位长公主一样广开后宫不舒坦? 第16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合葵呢?”翌日一早,康宁站檐下问。   “合葵姐姐说是去御膳房拿东西去了。”照顾花草的小宫女回话道。   话刚落,琼宁殿的大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人显了影儿,正是康宁在找的合葵。   “合葵你干啥去了,让公主好等。”百草张嘴便训道。   “公主见谅,奴婢是想起来一个好东西,但不敢确定,去御膳房问了问姑姑们。”合葵宝贝兮兮地递来一个大布袋,“公主,是麦种。在奴婢老家,每年麦子收割后掉在地里的麦种都会发芽,但这茬麦芽的嫩苗结不出麦粒,我们都是把它们当杂草拔了回家喂鸡喂牛喂羊。”   “噢?人可能吃?”康宁俯身抓了把麦粒,继而问。   “麦芽拌上蒸好的米饭发酵出的水可以熬麦芽糖,这也是奴婢去问御膳房姑姑的原因。”合葵对着百草暗哼了声,解释说:“奴婢只听过麦芽糖这一说,没尝过,更没亲手做过,昨晚突然想起这茬,今早得出空闲就急着去问了。”   “很不错,你随我出宫吧。”康宁清楚她身边两大宫女之间也有争斗,但百草这段时间一个劲儿地讨好她是为了讨个赏提前放出宫,不想随她去鞑靼。合葵这个憨厚嘴笨的没搞明白百草的目的,也绞尽脑汁往上凑,不想被百草比下去。   “麦种抓一把放豆子一起,剩下的过后我们用炉子熬麦芽糖吃。”康宁见合葵要把一兜麦种带走,好笑阻止,那一兜麦粒够干什么。   “百草你在宫里候着,本宫带上合葵也够用了。”康宁吩咐。   “诺……”   后宫禁马,康宁从公主府出去要先乘肩辇,出了后宫大门改换马车,马车过了阜成门才能加速跑起来。   塔拉在蕃坊门外看属下往马车上搬货,听到马蹄声偏头望去,先认出了马才辨出乘车的人。   “公主~”马车停下,他推开车门先是幽怨地唤了声,待看到马车里的两只鹰,很是惊喜地抬头,“公主,这是你准备送给我的?”   “我亲手逮的。”康宁炫耀。   “真的假的?你可别忽悠我。”   “你当我同你一样是个满嘴胡诌的?”康宁推开他,让他别挡着她下马车。但看到地上放的踩凳,她心思一动,转而探出手,矜贵道:“给你个机会扶本宫下马车。”   塔拉后退两步,环手抱胸,坏笑道:“不如给臣个机会,让臣抱您下来?”   “不给……你想犯上?”康宁见他一副痞子模样上前堵住她,咬牙道:“你想挨板子?”   “您威胁我?”   “对。”   “鞑靼骑兵最不怕的就是威胁。”塔拉一脚踢倒踩凳,倚着马车仰头望她,“公主,臣跟您打个赌?”   “本宫不同臣下对赌。”   “公主,小王同你打个赌。”   “不赌。“   “小王赌你舍不得打我板子。”他哼笑一声,长臂一揽,箍住人两条腿给抱了下来,临落地时还颠了颠,咂嘴道:“公主,你可太轻了,记得多喝点驼奶牛乳补补。”   康宁没做声,手下使力用以压抑住嘴里的惊呼,但手下的臂膀太硬,她掐不动!见他还在得意笑,康宁咬牙去拽他耳垂——   “哎?哎!”塔拉耳朵被掐,不得不弯腰,就这还在嘴上占便宜:“公主,您可别逼我再把你抱起来。”   “你敢!”   塔拉立马凑近她,作势要伸手,见她立马蹦开,得意地激她:“是不是在大街上你不好意思了?”   “满嘴胡言乱语。”康宁绷着脸斥他,她现在心跳极快,鼻间似乎还有男人身上的味道,是青草味儿混杂着太阳暴晒后的干草的味道,草汁的青涩香伴着暖阳。   “你脸红了!”塔拉不解风情戳穿康宁的窘迫,这让她脸上又是温度飙升。自以为凶狠地瞪他,眼神却是自有风情,含羞带媚。就这一眼,刺中了草原莽汉的心。   被掐出指甲印的耳垂,刺痛的温度刚降,又缓慢升起情动的温度。   待两人双双不自在地坐在蕃坊里,塔拉扭扭捏捏地找话说:“公主,你换马车了啊,刚刚我都没认出来是你的马车。”   康宁瞥他一眼不接话。   “您生气了?”他一点点挪动板凳,自以为没人发现。靠近了,伏低做小道:“要不您再掐我消消气?”   康宁抬眼睨他,手上毫不蓄力,逮着他手腕内侧的皮肉提着掐,听他嘴里嘶嘶吸气才松手作罢。   “公主,你可真是不心疼臣,臣可是你的人呐。”塔拉见康宁脸上神色松动,又忍不住作妖作怪调戏她。   “还没板子伺候呢,这次本宫先给你记下了,下次再敢冒犯我,两次的一顿给你补上。”康宁见他不信,外厉内荏地作补:“要不是想着你下午要骑马离开,我非招人把你屁股打开花。”   “谢公主体谅。”塔拉还在回味康宁满脸酡红时的情态,见她板着张小脸,特想贱贱地撩她。又怕吓到她,只好按住心底的瘙痒,心里琢磨着来日再战。   “那对老鹰真是你亲手逮的啊?真厉害,我年幼的时候想逮只老鹰养,一直没得手。如今得偿所愿了,多谢公主赏啊。”他可劲儿地捧她,脸上的笑夸张到变形。   “半捡半逮的,它们受伤落了地刚巧被我遇上了。”康宁怕他再捧下去她下不来台,也是被他给哄得气顺了,好言好语道:“伤养好了,就是性子野,你带回去看能不能驯化,不能就给放生了。”   “熬鹰最是耗时间跟精力,但一旦驯服,它们也就肯认主了。”塔拉敲了敲笼子,见鹰张嘴来啄他,满意道:“鹰跟我们鞑靼人一样,只服勇士。”   康宁提起裙摆蹲下身,见笼里苍鹰桀骜不驯的犀利眼神,心中也很是喜欢,苍鹰驯服了还是能翱翔在天地间,不会丢失它的野性,这种只认一人为主的特性让她心动。   “塔拉,我们打个商量好吧?”她捧脸温言相求。   “说来听听。”   “你送我马跟骆驼,我送你两只苍鹰,不如做个约定,我亲手饲养照料你送的马和骆驼,你亲手驯养我送的苍鹰。大婚时我带着马和骆驼去找你,你领着鹰来迎娶我,相遇时两相交换。”康宁眯眼甜笑,“我俩还没定情信物呢,就把它们定为我们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不是手帕吗?”塔拉愣住,疑惑昨天他是不是又挨忽悠了。   “那是两人私下互通心意的,是私相授受,不被长辈承认的。”康宁强调:“我们大康男女订婚都是要要换信物的,以防对方变卦。”   塔拉心想他手握赐婚圣旨呢,有什么比这还靠谱的信物。但眼睛瞄到康宁期待的目光,心中一动,“公主,你想养鹰是吧?”   “公主你是想逼我再把你抱起来是吧?”、“你威胁我?”、“你脸红了!”……   康宁一听他话音顿时脑袋疼,看出来不说会哑巴啊?   “是,我是想养鹰。”这次她索性坦然承认。   “行,我带回去驯服它们,等你到漠北了我再把它们送给你。”塔拉接过这个重任,见她眉梢微动,他蹲下来低头望她,轻声问:“这下可有高兴?”   “高兴了。”康宁美目流转,贝齿咬住下唇,叮嘱他:“以后要是惹我生气了,也要按今日的标准来哄我,当日气当日消。”   “所以你今天真的有生气?”塔拉不是很信,迟疑地试探道:“你脸红了难道不是因为害羞?”   “咚”的一声,木头脑袋撞上了桌腿,康宁握拳捶他,大声道:“那是被你气的!”   塔拉还是不信,但不想再被推个仰倒,讷讷称是:“我信你说的。”   这时门外响起合葵同人说话的声音,康宁收敛了脸上的羞恼,问:“何事?”   “台吉的属下说陛下派来的工匠来了。”   “知道了,他就下去的。”康宁想着他还有事安排,也不再跟他胡侃耽误他时间。打开她带来的一个木箱,拿出一块儿乳白色玉珏递塔拉手里,“我会雕点简单的玉雕,这个我刻了你的名字,送给你。”   “我问了古老伯,他说你们冬天大雪封山,雪能盖住脚踝,是没有蔬菜吃的。这些豆子你可以去粮铺里多买点带回去,冬天把豆子泡在水里放在火炉旁,过个两三天豆子发芽了能炒着吃,也能丢在肉汤里烫烫吃。”康宁把布袋子打开,里面有黄豆黑豆和绿豆。   “这是麦子,面粉就是用它磨出来的,我身边的宫女说麦粒泡水发芽后可以和蒸熟的大米发酵熬成糖,也能把麦苗给牛羊吃,你也买几包回去。”   塔拉看着面前摆的各色豆子,这比玉珏、老鹰更让他暖心,他伸手揽住康宁后脑勺,只是揉了揉头发,温声说:“谢谢我的三公主。”   “少占便宜。”康宁小声嘀咕:“谁是你的。”   “对,还不是我的。”塔拉收回手,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我回去抓紧时间盖房子,明年秋天再来就把婚期定下来,你等着我来迎娶你。”   “赶紧下去吧,下面还有人在等你。”康宁不好意思应许他,避开他泛着幽光的眸子。   “下午我走的时候你来送我吗?”   “来。”康宁点头:“我在这儿陪着你,等你走了我再回宫。”   “好姑娘。”塔拉又想说骚话,被凉凉一瞪,安分了。   塔拉在前院忙,康宁带着宫女去后院马厩看马和骆驼。这时太阳已经快至中空,没有遮挡的空地上热辣辣地晒人,她心里纳罕,感觉也没聊什么,来时还是清晨,这时已快到正午了。   出城时,二皇子也赶来了蕃坊送鞑靼人离京,“台吉,下次来是什么时候?”   “明年的八九月份吧,我们漠北开春太晚了,不然我明年可以来两趟。”   “下次来可要给我精心备个礼,你同我三妹的婚事,我也从中牵了线了的。”二皇子不缺好东西,就是想为难一下人。   “行,我明年送你个好东西。”塔拉应下,托付道:“二哥,托您多照料下三公主。”   “那你就多虑了,我们三公主可比我受欢迎,我还要她照料呢。”二皇子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卖弄深情,他头皮发麻。   “你倒是多操心你自己,别被狼给叼走了。”   塔拉一噎,再多的情思都被这人给斩断了。 第17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鞑靼车队消失在城门外,城里城外驻守的兵将陆陆续续撤离,被清散的百姓又聚拢回来排队进出,一切恢复到井然有序的状态。   “三妹,你是回宫还是去西山?”二皇子走在一旁问。   “回宫。”她还记得她同三个弟妹的御马监之约。   “要不要去二哥府上坐坐?你二嫂这两天还在念叨你。”   “改天再去看二嫂,我同四弟五弟五妹有约了。”康宁不由一笑,“塔拉送我的走马我还没试骑,刚好带他们一起开开眼。”   二皇子不由撇嘴,奚落道:“看你稀罕的,你又不缺好东西,就一匹马而已,看你宝贝的。”还开开眼?他们皇子皇女的眼眶子早就被世间珍宝给撑大了。   “我就稀罕,我就宝贝那费了心思给我准备的礼物。”康宁轻瞥他,伸手道:“二哥,你要是给我用心准备了贺礼,哪怕是一片树叶我也不嫌弃。”   “好家伙,我刚刚问台吉伸手要了礼,你现在立马要从我这里捞回去,这一来一去,你俩还真是不亏本。”二皇子在她伸出的手心拍了一下,吝啬道:“没准备。”   这是康宁第一次接受男性亲友对她婚事的打趣,心里不自在极了,羞恼道:“二哥你也打趣我。”   “你还怕打趣?都亲密到当街搂抱了。”二皇子恨恨地弹了她一指,难得说两句心里话:“二哥可提醒你,男人没几个老实的,塔拉那人明显就是个嘴甜心眼多的,你可提防着点。中原跟漠北隔的不是山就是水,他有没有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咱们也不知道,你以后受了委屈我们也不能事事都给你讨公道。”   “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我还没说完。”二皇子横她一眼,警告道:“可千万别像你二姐一样,心心念念的不是情就是爱,那玩意遇到个心黑的男人可是会要你命的。”   “我记住了。”康宁应得很利索,“塔拉真实的性子是怎么样的我要去了漠北才能了解,但我不至于因为这份防备拒绝他的示好,他用心待我七分,我至少要还个三分。”   二皇子见她没有因为他泼冷水而恼怒,这些天产生的担忧霎时就消了个干净,“你是个聪慧的,是二哥白操心了。”   “才没有,二哥今日一番话,妹妹心里很是熨帖。”   二皇子挑眼瞥她感动地给他挥扇子,颇为享受地眯了眯眼,末了还提醒道:“今日我说的话你可不能给你二嫂说啊。”   “什么话?”康宁嬉笑着收回扇子,回忆道:“是“男人没几个老实的”那一句?”   “二哥,你不会还以为我二嫂不晓得你?你要是个老实的,后院还能有满身书香气的侧妃、妖妖娆娆的胡姬侍妾?”康宁得承认,她二哥在做兄长这方面不差,但在做夫君这方面,男人的劣根性毫不吝啬地都摆在了台面上。   “不是,你不能让她知道我清楚这一回事,她清楚我不是个安分的是一回事,让她知道我清楚我自己不是个老实的那是另一回事。”二皇子有些后悔一时心软秃噜太多,后院里女人的争斗都当是男人不清楚,所以他才能四四平八稳地端水。   “我警告你啊,你二嫂要是知道了我俩今天的谈话,我就没你这个妹妹了。”他怕康宁不当回事,再次警告。   “这么严重?”康宁疑惑。   “就是这么严重。”二皇子肯定。   “那你给我精心准备一份大礼,等我出嫁时你送给我。”康宁敲竹杠。   “你良心被狗吃了?在这个档口你跟我讨价还价?”二皇子不可置信,深觉他一腔真心付东流。   “何必吃惊,你又不是没这么对过我,我只不过是以牙还牙。”前年秋猎的时候她射了只纯色白毛狐狸,她二哥路过见了说找人给她硝皮子,然而硝的皮子做成了手笼转手送给了他夫人,事后还耍赖不承认。   “准不准备?”康宁洋洋得意地威胁他。   “准备!”二皇子憋屈,心里捣鼓着明年非得从塔拉那里泄泄气儿。   两人刚走到蕃坊门口,大街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康宁回首望去,就见五匹马在距她五尺远的地方被勒停,从马上翻下来四男一女。看到那妇人的装扮,康宁猜出来她的身份——   “给三公主请安,奴婢是台吉给您带来的嬷嬷。”盘起头发包着头巾的妇人操着一腔拗口的中原话,热情地说:“刚刚在路上遇上了台吉,他让奴婢好好照顾您,奴婢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惦记一个姑娘。”   “接下来要劳嬷嬷您照顾了。”康宁让合葵扶起她,温和地询问:“不知嬷嬷有没有中原姓氏?”   “有的,奴婢母亲是汉女,奴婢随她姓田。公主也可唤奴婢多兰,是父亲给我起的蒙语名。”   “田多兰?”合葵出声,疑惑道:“你们那里有没有名字是三个字四个字的,再加上姓氏,岂不是好长一串儿。”   “不是,我们鞑靼人的姓氏是部落名,我是因为母亲是汉女,才会有田这个中原姓氏。”田嬷嬷解释道:“在鞑靼,可敦都是唤我多兰。”   康宁听出了她的意思,随了她的意,“多兰,皇宫进出查核很严格的,本宫不太方便把你带进宫,待会儿我让合葵领你去个小院住。本宫往后每天都要去西山,到时你也跟着,古老伯也在那里,你认识他吧?”   “不太清楚,您要是说他的鞑靼名,奴婢可能还有印象。”   康宁笑笑没应声,招来合葵叮嘱几句,宽解道:“想必你也累了,先进屋歇歇吃顿饭,之后有我身边的宫女带你去住的地方熟悉环境。”   另一边,二皇子也同去鞑靼的官员说完了话,他走过来说:“安排好了?安排好了就回宫吧,我也同你去看看你的马。”   康宁想嘲他,但想到有事相求又忍住了,“二哥,我记得你在西城门附近有个庄子,你让人腾出一个院落,我安排田嬷嬷住过去。”   “玄武大街上我也有座宅子空着,那儿靠近皇宫,要不把人安排到那里?也方便你寻她。”   康宁摇头拒绝,皇子的宅子最小的也是三进的,规格太高了。   “不必,就一个伺候人的,又不是鞑靼公主来了。”   这一番折腾康宁还饿了,她回宫后先让公主所的小厨房送来一碗鱼丸汤,使唤小宫女去通知几个弟弟妹妹先去御马监。   她到的时候二皇子已经在了,除了二公主和三皇子,往后能走能跑的皇子皇女都来了,热情洋溢地排队骑骆驼。   “三姐,骆驼骑着比马舒服。”四皇子快活地喊,因为牵进来的那匹马没上马鞍,下面的奴才死活不肯让他骑,二皇子也不让他上马,他只好骑骑骆驼过个瘾。   “它叫阿嘎如,以后你想骑骆驼了就自己过来。”古老伯说母骆驼性子温顺,负重能力极强,康宁也不担心骆驼会发狂摔了他们。   “三妹,你这匹马的确是跑起来颠簸小,就是看起来有些可笑。”二皇子已经骑着马同枣红马赛了一圈,要不是因为跑姿太过好笑,他都心动想搞匹这样的马来骑。   “看习惯了就好了。”康宁掏出塔拉送她的哨子,短促地吹一声,还在野奔的枣红马顺从地拐弯小踏步过来。   “给你取个名字,红豆喜不喜欢?这东西你们漠北可是没有的。”   “啧啧!”二皇子唤来四公主,“四妹,给你三姐诵一句含红豆的诗句,前人所做的。”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四公主不解地问:“是这句吗?”   “别理二哥,他没事找事。”康宁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饴糖,分给乐婵一半,两人立在马前喂它吃糖。   “二皇子,三公主,你俩可真让奴才好找,陛下宣你们呢。”   康宁认出这是勤政殿的太监,把手里的糖都倒乐婵手里,嘱咐一旁守着的养马太监:“四公主喂完手里的糖就把红豆牵走,好好照料它,我改日还来看的。”   “公主放心,奴才一定尽心尽责地照顾它。”   —   勤政殿,康平帝已经听跟随鞑靼人去漠北的官员讲诉了一遍,见二皇子跟康宁到了,随口道:“马侍郎,你再给太子和二皇子他们说一遍。”   “……鞑靼手里掌控的有铁矿铜矿,有盐湖,但他们冶铁提取盐的技术很差,可汗等王室子弟用的灶具类似我们这边的锅,但铁的厚度恐怕有臣手掌厚。普通牧民炖肉用的多是陶罐,烤肉用铁板,铁板砸得倒是比铁锅平整光滑。盐是从盐湖里直接捞的,没有过滤没有熬煮,都是涩的,有些盐里还掺杂的有泥土。”马侍郎同情地瞥三公主一眼,继续道:“他们那边制毛毡和地毯的手艺倒是还不错,臣见他们居住的毡包层层叠叠绑了好几层,夜里也确实是挡风防寒。睡觉是睡在地上,地上铺的毛毡和狼皮,盖的是兔毛或是其他动物皮子拼接的褥子。”   “下雨呢?”太子出声问。   “漠北不会如我们这边下暴雨,雨量较小,而且他们有牛车,有我们一间房这么大,说是迁徙时一家人住的。遇到极端天气也可以搬进去。”   “有没有什么优点?听侍郎这么说,本宫觉得他们像是逃难的。”康宁笑问,仔细看她的笑容里有微不可查的紧绷。   “以臣观察的,他们那里再突出的优点都比皇宫里差,普通百姓去了还有利可图,公主去了肯定是要受苦的。”既然皇上没特意叮嘱他,马侍郎说话也就不含蓄,“鞑靼人不是放牧就是打猎,遇到流势平缓的河还会去捕鱼,他们顿顿都沾荤,马奶酒,奶豆腐,酥油,牛乳,驼奶……这些奶制品臣在大康都难以尝到,他们普通牧民每家都有存货。”   “漠北风景独好,站在草原感觉离天空特别近。”马侍郎特地给三公主强调:“那里生活的人好似心中没有郁气,臣琢磨着应该是与环境有关。”   康平帝听他这么说不由嗤笑:“匈奴人生性热衷侵略,他们不是生活在草原上?”   “是臣拙见了。”马侍郎不假思索地改口,心里怎么想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阿宁,怎么样?可后悔?”康平帝一脸平静地询问,这让人无法摸清他的态度。   “儿臣无法说后不后悔,我也没亲身去经历过。”康宁长长舒了口气,圣旨已下,轮不上她后悔。况且那日在勤政殿,塔拉讲述的漠北情况她都是亲耳听见的,只不过是没有自己人谈起时触动大。   “儿臣认为父皇肯允下这桩婚事,肯定是有您认为可嫁的地方,儿臣见识浅薄无法参透,但儿臣相信您是对的。”康宁面向高台,坚定道:“儿臣不后悔。”   有钱有人有权有势又有眼界,没有的她带去,缺了的她找人制,从无到有才有意思。   实在不行,她再回来嘛。 第1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我儿有主见。”康平帝大喝,脸上总算是有了点笑意,他安慰说:“你放心,只要有大康在,鞑靼不能辱没你。鞑靼发展落后,供不起北飞的凰女,我们大康养得起,以后你的份例我让你母妃差人给你送去。”   “谢父皇。”   “你嫁人时朕派你二哥三哥去给你送嫁,你也别担忧害怕。”康平帝许诺道。   “那可再好不过了,有二哥三哥在,我也不怕一路辛劳奔波。”康宁再次谢恩。   “二郎三郎先退下,太子跟阿宁留下。”康平帝想说什么,见有两个碍眼的在,挥手打发道。   二皇子出门时余光瞟见父皇给三妹一本厚厚的奏折,他看了看一起被赶出来的兄弟,纳闷道:“父皇这一趟让我俩来凑人数?我从进殿到出殿,一声没吭,就竖着耳朵喝了盏茶。”   “应该是顺带的,父皇唤大哥的时候我也在,大哥离开还不到一盏茶,就有太监来传话让我也去。”三皇子苦笑:“我沾了大哥的光,二哥你是沾了三妹的光。”   皇后是世家贵女,有眼界识大局,而且还育有两个嫡子,嫡长子名正言顺地封为太子,后宫少了皇储之位的斗争,皇子皇女之间的关系较为和睦。二皇子和三皇子虽是不同母,但也没有刀光剑影的交锋,偶尔也能说说贴心话。   “三弟,为兄向你打听件事。”二皇子一把揽住三皇子,悄悄摸摸地小声问:“父皇打算啥时候给我们封王赐封地?你有没有听到风声?”   “没有,你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三皇子垂眼郁闷道。   “你又给我装,非得二哥给你点出来?”二皇子手上使力,朝着他肩膀狠捏一把,恨恨道:“母后是你亲娘,太子是你同胞兄弟,这种风声你若是不知道,为兄到哪儿打听去?父皇的虎口里?”   “二哥,这个我属实不知道,母后跟长兄都没提过。”三皇子吸着气掰开他二哥的手,叹道:“说实话,弟弟我也想有封地了。三妹现在好歹都有了正经差事,遇到事了还时常能被父皇指点迷津,弟弟我颇为羡慕。”   是啊,谁不想做实事?但他们的父皇就是不开口不放权。二十出头的人了,天天浪荡在皇城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除了身份好听点,屁用没有。   勤政殿,康平帝问:“太子,你对北方的几大部落怎么看?”   太子一听这话,下意识看向康宁,但又反应极快地收回视线,垂下眼皮做沉思状。动作虽快,但也没逃开康平帝的利眼,他毫不客气道:“你看你三妹做甚?”   “父皇!”   “说,朕要听的是你的真是想法。”   “狼子野心,心腹大患,养虎为患。”太子肃声道。   “防为重还是打为重?”   “要打也要防。”既然说到这个地步,太子康琮也不再藏藏掖掖,“儿臣以为北方异族野心大,难以养熟,如今接受他们的归顺,给予物资交换,只会把他们的野心喂大。”   康宁眼神漂浮在奏折上,心里琢磨太子的话,奏折上的字一个都入不了心。   “可有把握屠城灭种?”康平帝继而追问。   太子猛然抬头,见皇上神色淡然,恍以为他听错了。屠城灭种?他心中大震,自嘲道:“儿不及前朝开国皇帝,没有这个本事。”前朝开国皇帝也只是把匈奴撵到草原深处,把几大部落灭了大半,打散成无数小部落。然而也就过了百年,小部落又发展成大部落,数十万铁骑南下侵扰,五年的时间便耗尽了国力,间接造成了前朝的消亡。   “所以你的要打也要防是怎么个战略?每隔十来年派兵进草原清掉一部分人口,消退匈奴的实力,再以长城为依背防守?”康平帝问。   太子听出他话里的不满,垂首没应声。   “康宁你呢?你怎么看?”康平帝偏首问,强调道:“说真话。”   “儿臣将将读了几本书,没有治理国事的经验,更是不怎么了解北方异族的情况,没有什么见解。”康宁实在惶恐皇上会把矛头转向她,她不敢说。太子说错了他还是大康的太子,她要是说错了,丢失的可能就是以后大康对她的支援,尤其是在座的两人都还是掌权者。   “不外乎是打是防,你说说你怎么看,这总有个看法吧?”   康宁袖中的手攥得死紧,脑中飞速转动,她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父皇的偏向。打还是防?若是打,她父皇不可能开通同鞑靼的商贸,更不会松口嫁公主。但若是防,大康对鞑靼交易的肯定不会有技术或是重要的物资,那她能带走的陪嫁侍从……   “儿臣以为打是我们的最后一步棋,前朝国势衰退始于战事,大康如今国富民强,但也禁不住战事的消耗,尤其是北方几大部落也都发展起来了,所以能不打就不打。”康宁小心翼翼地瞄她父皇的脸色,见他没有愠怒不满的迹象,继续道:“不打便是和,和分为交流和防守,在鞑靼朝贡之前,我朝是以防守为主,如今已开通商贸,贸然关闭是我方理亏……”康宁迟疑,再说下去就是揣度圣意了,她苦恼道:“儿臣就这点见识,再说下去可就要胡说八道了。”   康平帝嗤了一声:“古灵精怪。”   康宁讪讪一笑,悄然退回原位。   “你三妹说的你怎么看?”康平帝问。   “三妹说的是,打是我朝的最后一步棋。”太子只说了这一句,皇上也没再追问。   “赵守保,给三公主把前朝记载的异族志搬回去。”康平帝乍然转了话题,点了点康宁面前的奏折,说:“这是马侍郎去鞑靼记录的一路见闻,既然你仍坚持嫁去鞑靼,那就好好看看,觉得哪里不足的你早点准备。台吉昨日跟朕请奏后年夏日来迎娶你,如今已是初秋,也就一年半的时间了。”   日子的确是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冰雪消融。那日康宁先被皇上打发走,她不知道他对太子说了什么,在那之后,太子对她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改善,偶尔还会遣人给她抄送陇西递上来的奏折,都是与匈奴异动有关。   “三妹,我的公主府已经修缮好了,我选了个好日子邀兄弟姐妹们去我府上吃顿饭。”春日正好,康宁正在磕磕绊绊地练习蒙语,二公主登门拜访了。   “好啊,到时候我一定去,哪天?”一个公主所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怕康宁对她二姐心存芥蒂,但也只得和和气气的来往。   “三月初二,刚好齐世子三月初十要动身,我索性托大给他办个饯别席。”她满脸挂笑,温温糯糯道:“两件事一起办,把人都聚齐,也热闹些,反正我们也都是一同长大的。”   康宁不适皱眉,厌恶道:“齐世子又不是没财力置席宴饮,还是人缘差到需要搭你的空沾你的光来邀客?”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给他办个饯别席,这事总要有人操办的,不是二哥三哥便是我,刚好我要办乔迁宴,索性两事放在一日。”二公主脸色变都没变,依然是那副善解人意的表情。   康宁语塞,良久,她问:“二姐,有意义吗?”她是公主府女主人,又在还没入住的公主府为齐槿安操办饯别席,还以她的名义为他邀请客人,这是在干嘛?凑出的种种巧合,还是改变不了结局,还会给他人创造谈资。她的驸马甚至在没大婚前都要遭到知情人的嘲笑,齐槿安难道不会膈应?   “热热闹闹地欢聚一室,怎么就没意义?”二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坚持道:“他离京后就不回来了,你也要远嫁鞑靼,以后再有宴席也凑不齐人,现在是聚一次少一次,可得珍惜。”   “即然这样,那就各办各的,欢聚两次岂不是更好?”康宁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愿意她再执迷不悟下去。她们大姑母也是年少时爱慕上了求而不得的男人,大婚后放纵自己,放任面首气死了驸马,亲生的一子一女待她始终是心有隔阂,难以亲密。   鲜活的例子摆在眼前,康宁无法理解二公主执意要重蹈覆辙?   “二姐,你可以找点事做转移下注意力,别老是闷在屋里编写棒打鸳鸯的话本找歌姬排演了。”康宁有心劝解,她二姐从去年秋天到现在,豆蔻年华的,整日听那哭哭啼啼的戏,宫里都传遍了,要不然去年初秋她二哥哪会嘱咐她别学她二姐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二公主彻底垮了脸,“三妹,你真是闲事管得宽,还管到我怎么过日子了。”她甩脸色道。   “要不是姐妹一场,我管你个鬼。”康宁也阴下脸,不识好人心,继续作吧,总有你糟心后悔的时候。   “你要是以给齐世子饯别的名义邀请,那我那天就不去了。”康宁心里嫌恶,去了也心生膈应,索性不去。   “不去算了。”   算了就算了。   刚好三月初二的那天,康宁受她父皇传唤去陪他用膳,有正经理由不去赴宴。   “听说你让你二哥三哥帮你留意擅长种植和有手艺的奴仆?”膳后,两人相对坐着下棋,康平帝随口问。   “啊?噢,是的。我听养牛的古老伯和塔拉送来的田嬷嬷说,漠北吃的青菜都是野菜,果子也都是野生的。我哪受得了这个啊,就想着寻几个会侍弄菜园的仆妇带去,到那边种点我们中原的青菜。”   “要不要父皇帮忙?”   “不用吧?”康宁迟疑道:“我二哥三哥总不能还寻不到合适的人。”   康平帝笑笑,转而道:“朕给你赐一千亲卫,三十户家仆,两名长吏,五名门客,你看可还需要添减?”   三十户家仆,一家至少有两人,能当值伺候的最少也有六七十,康宁对这个人数没有意见。   “您给我的那些亲卫,我带去漠北了,他们家人可怎么办?”康宁蹙眉,家人都带去,她的压力大,不带吧,侍卫恐怕会心生不满。   “这个你不用操心,他们的家人也不见得想去漠北。至于以后,谁想带家人搬至漠北,大康也不阻拦。”康平帝挪动黑子破坏了康宁的布局,指点道:“你去漠北站稳脚跟了,要在鞑靼人里培养自己的人。那时你可以给个封赏,完成了哪些任务的人可以讨个恩旨放回家乡。”   康宁听得连连点头,受教了。   宫外,未时刚过,公主府的来客陆陆续续找借口离开,二公主精心准备的戏班子都来不及登场。   “齐世子,要不要再去喝一杯?”离开公主府所在的朱雀大街,二皇子骑在马上邀请。   “改天我邀请殿下去将军府喝酒,卑职身体有些不适,想回府上躺一会儿。”齐槿安婉拒,他心情有些不好,无力应酬。 第1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回到府里,齐槿安洗掉一身的酒气和粘腻的浊汗,换上宽松的道袍,披着还在滴水珠的湿发独自去了书房。   “都下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进来。”他低沉地吩咐。   “诺。”下人三三两两鱼贯而出,书房又恢复了宁静。   齐槿安背对著书架沉吟片刻,转身从书架的夹层里抽出一个个或长或短的匣子,同一种木料的乌色匣子摆满了整个书桌。这些木匣做工看着不像是出自木匠之手,更像是一个还没出师的学徒的练手之作,有两个木匣粗糙地还摸得到木刺。但越往书案尾,呈在其上的木匣不仅平滑,还手艺纯熟地雕刻了图案。   齐槿安打开工艺最粗糙的那个木匣子,这是他自己动手做的第一个木匣,底部有个凹槽,还沾着暗红色的印子,那是他用锉刀创到中指留下的。当初他本想扔掉这个面容坑洼的瑕疵品,但三公主说粗制滥造的木匣刚好配她雕刻的第一个瑕玉,因为“配”这个字,他藏着暗喜把匣子留下了。   他动作轻缓地拨开木匣,里面静静端坐着一只面容模糊的玉兔子,这是康宁亲手雕刻的第一个玉雕,是她十一岁时,在他从上书房毕业那年,欢欢喜喜送到了他手里。   齐槿安接着打开第二个木匣,这个木匣表面勉强光滑,里面装着一个墨色药囊,已过经年,木匣似乎已经被药香浸透。当年康宁自学医书制了药囊,她兴奋地送给她的兄弟姐妹炫耀,他知晓后同她要,她说她的绣品只给她的亲人。但在他写了一篇夸赞的诗文后,第二天便收到了绣有木槿的药囊。为此他窃喜不已,忍不住追问她是不是早就给他准备好了,她不承认,只说药囊是她同宫女要的。但他私底下观察过,药囊上的木槿跟三皇子药囊上的兰草是同出一人的绣艺。   第三个木匣里是一支浸蕴着佛香的木钗,那年他十六岁,他说他以后要同他父亲一样驻守陇西,三公主听闻后从大相国寺的主持手里求来了菩提树树干制成的木钗送给了他,这也是她主动送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砚台、镇纸、褪了色的宫花、颜色暗沉的金钗、一把做工精良的弯弓、一本一年前畅销的话本、一叠精美书签、一串手链,最后一个刻了花纹的木匣装的便是映山红缂丝团扇。这些都是这两年他借着种种理由从三公主手里讨来的。   从晚霞漫天到金乌藏山,书房里暗到看不清人影,就在书房外的仆从急得抓耳挠腮之际,听屋里人终于发话了,“点灯。”   昏黄的烛光亮起,仆从借着光看到书案上摆着一个大木箱,木箱阖得严丝合缝,丝毫不给人窥探的机会。   “把我腾出来的书都给摆在书架上。”齐槿安独自抱起樟木箱子,只留了个提灯笼的小厮,其余跟随的仆从都被他挥退。   “你也下去,都出去用膳,我现在不用人伺候。”到了主院,他把守着的丫鬟小厮都赶了出去,接了灯笼独自一人在院内晃悠。好一会儿,他停止转动,拎起花匠用的锄头在他卧房窗外两尺远的地方挖坑。   半个时辰后,原本平坦的地面出现了个半人深的四方坑,他从坑里爬起来,进屋拿了叠油纸把箱子给包裹严实,末了犹豫不决地把箱子落进土坑里。   今日二公主越矩的举动和她若无其事的态度让他膈应,尤其是受邀赴宴时相熟的人暗中对他的侧目,让他难看不已。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无形中套了个奸夫的壳子,何其可笑。最让他难受的是三公主没有赴宴,是误会了他还是不屑与之为伍?   整个将军府静悄悄的,齐槿安听着隔壁似有似无的宴饮声,席地而坐,一点点把湿土推进坑里,还是埋在土里安全干净。是他率先推远了她,不能给她承诺,不愿意为她放弃权势地位,就不该给她带去被人嬉笑议论的苗头。   齐槿安没再另设饯别宴,不然就是打二公主脸,他再怎么不满他也是臣,二公主是君,是皇女,有皇上给她撑腰。他没必要为一时之气让皇上对他心有芥蒂。   三月初十,齐槿安拜别来为他送行的二皇子三皇子,以及与他交情颇深的世家子弟。   “我们三公主养牛养出感情了,这不,一大早跑去了西山,说是要把牛安排好亲手交到齐世子手里。”三皇子见齐槿安时不时往城门里望,他有些为他心酸,知道他想见谁,也没藏着掖着康宁的行踪。   “那臣这就往西山去,看公主有没有要帮忙的。”齐槿安现在顾不了别的,还是想再见康宁一面。   “我同你一起去,我跟三妹还约着有事要办。”二皇子出声,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三皇子,打马跟上齐槿安。   “我也去,刚好我今天也没事。”三皇子也撵了上去,还不忘回身说:“你们先回城,不用跟着了。”   三人骑马在前,身后跟着五百兵士,刚到西山山脚,就见一大群膘肥体壮的牛声势浩荡地往山下奔,一行人赶紧避在山道上让牛先行。   “古老伯,你真不留在中原?”康宁还想挽留,这几千头牛要赶往陇西,路程远不说,一半都还揣了崽,路上有熟悉的人照顾肯定是好一些。   “老奴还是习惯了漠北的生活,等秋天台吉来了,我是要随他回去的。”中原的生活是比漠北安定,但规矩大,不自在。   “要不您来年随我一同过去,这批牛送到陇西了,我让齐世子派人再送你回来?”康宁劝道。   “这……”   “草原牛的脾性再没有比你更了解的了,本宫担心我朝的牛倌照料不周会导致许多牛犊夭折,我们这半年辛辛苦苦照顾它们,可不能白费了功夫。”大雪纷飞的时候康宁都不忘西山的牛,去年寒冬,一匹牛都没受冻。开春后,母牛还都怀上了牛犊,只要再等两个月,牛群里要降生近两千头牛犊,要是在路上死了大批,康宁气都要气死了。   “古老伯是吧?你放心,到陇西后把牛安顿好了,我就派人送你回来。如果不出意外,你应该是能赶在台吉来之前回到燕京。”齐槿安突然冒出来说话,吓了两人一跳。   “那也行,我信公主的。”古老伯答应下来,他也操心这群揣崽还要远行的牛,漠北的这个时候雪还没开化,母牛正是安胎的时候。   “齐世子,牛我就交给你了。”康宁笑意盈盈望向齐槿安,威胁道:“牛要是出了事,我拿你是问。”   齐槿安苦笑,以前从不称他为齐世子,现在再也听不到她唤他齐槿安。   “公主放心,臣必尽心竭力。”   牛群已被牛倌赶到宫道上,跟上来的兵士也散开把牛群围在中间。齐槿安等了又等,见康宁没话再跟他说,失魂落魄地告辞:“两位皇子留步,臣该走了。”   “公主,您大婚臣是回不来了,贺礼臣已备好,届时有三皇子代臣转达。臣先提前恭贺您新婚大喜,愿您同台吉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齐槿安跪地一拜,深深一叩。起身后翻身上马,甩一响空鞭,马踏蹄而去。   康宁目送齐槿安于马上渐行渐远,哑声许久。   “三妹,你可真狠心。”三皇子愤愤不平道:“他是要去战场的,你连声保重都吝啬说。”   康宁没辩白也没否认,早就主动放弃了的,何必再情深。   “三妹,你要的仆从我找好了,要不要去看看?”二皇子出声打破紧张的氛围。   “去。”康宁掏出哨子吹响,不一会儿,山道上奔来一匹枣红马,前些日子她让人给红豆打了马鞍,今天是她第二次带它出来放风。   “三哥你去不去?我托二哥给我寻了几个会打暖炕的匠人,你帮我掌掌眼?”康宁骑上马,主动给三皇子递台阶,示弱道:“我明年的今日不定还在大康,三哥你让让我,别同我计较。”她叹口气,真心实意道:“妹妹我情绪有些提不起来,一想到要远嫁他乡,就忍不住失落焦灼,要是有让你不舒心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   三皇子听她这么一说,心下立马愧疚,“是我牛心左性,三妹别听我胡言乱语,三哥陪你一起去。”   康宁忙忙碌碌寻匠人,寻找耐寒耐旱的种子,忙过了夏日迎来了深秋,承诺说是八九月份来朝贡的塔拉迟迟不见音信。   日子一天天逼近寒冬,北方的冷空气南下,前朝后宫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鞑靼未至的原因。二公主已经出宫开府了,公主所算是安静了下来,康宁立在书房里练字,却因为心不静,字有形无神。   “小祖宗啊,你还有心练字!”熹妃风风火火闯进来,大骂道:“当初我就不该随了你的意,那杀千刀的鞑子竟然是放了个空响,如今害的你被人看笑话。”熹妃这些天急得嘴都起了燎泡,宫里宫外都有人笑她儿被鞑子男色迷昏了头,放下身段下嫁还被鞑子甩了,气煞她也。   “他应当是被绊住了。”康宁更担心的是塔拉的安危,漠北离大康太远了,路上山多野兽多,迷了路,遇上野兽,甚至遇上山匪都有可能。更可怕的是,鞑靼以为塔拉到了大康,大康以为鞑靼毁约,塔拉得不到救助只能丧命。   “这时候你还在帮他说话!你都被他害死了,如今是人不是人都能笑话你。”熹妃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怀疑康宁真被塔拉那鞑子迷昏了头。   “他如果活着他一定会来。”康宁扶她母妃坐下,给她端杯温茶,平静地分析道:“他去年送来的马匹牛羊价值极高,更是翻山越岭一路赶来的,付出的成本这么大,不可能拉两趟粮食就算了。”   “那……”外面突然喧哗,两人仔细一听,下雪了……   “那他还有可能活着?”熹妃问出未尽之语。   康宁不知道,她只能心存希冀,盼着塔拉已经到辽东了,或是漠北有事绊着他今年不能来。 第20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雪落了满地, 半夜醒来,康宁望着窗口透进来的微光出神,如果塔拉是在漠北被事绊住走不了, 那他该会遣派随从来通个气,然而没有,辽东守将也说没发现有异族人闯入。   翌日一早,康宁披着竹青色大氅去了勤政殿,“赵大监, 我父皇忙着吗?”   “陛下在同户部尚书议事,公主请先到侧殿烤烤火, 饮杯热茶,待户部尚书离开了,奴才为您通报。”赵守保亲自引着三公主往侧殿走,温和地笑问:“公主还是喝雀舌茶?还是喝热羊乳?”   “莲心可有?”   “有的。”   “那泡盏莲心茶,泡浓一些。”康宁这些天有些上火了,驼奶都没喝了。   “公主放宽心,台吉吉人自有天相。”赵守保闻声宽解道。   “借大监吉言, 大监忙去吧,我父皇离不开你。”康宁随和地说:“我也不是贵客, 不用陪着。”   “那奴才招个小太监候着, 您有事吭声。”赵守保的确是要候着陛下传唤, 躬身出门的时候心里琢磨,若是鞑靼王子按约来了,或是有正当理由解释延期未至, 三公主能如期嫁去漠北, 那她来日可还真能成大康的贵客。   康宁估摸着她等的有大半个时辰, 一壶苦茶喝掉了一半, 才见赵大监来唤她。   “为鞑靼王子来的?”康平帝在康宁进殿了直截了当地问。   康宁心里一咯噔,在她跟塔拉婚事定下后,她父皇称他可一直是台吉,如今称呼又改,看来她父皇真的是生气了。   “是也不是。”康宁改了口风,半调侃道:“女儿也是来关心您的。”   “噢?”康平帝挑起眼皮瞅她,略有些好奇她的说辞。   “儿臣如今成了世人嘴里贪图男色还被鞑子嫌弃的无脑公主,您或多或少受了儿臣的牵连,当初朝臣可是全力反对公主下嫁鞑靼的。”康宁语含关切:“您可是被阴阳怪气了?”   “谁敢阴阳朕?”康平帝嗤道:“就是鞑靼再次反悔违约了,这波也是大康赚了。”虽说是开通商贸,但路途遥远,地形不熟悉,哪有商人敢北上,都还等着公主大婚,跟着军队北上再一起返回。   “那就是儿臣亏了喽?”康宁皱鼻。   说起这个康平帝也叹气,招手让康宁上来,“没事,父皇补偿你,大康俊美男子何其多,父皇再给你瞅个合眼缘的。”   康宁垂眼,看来她父皇也认为是塔拉死在了半路上,不然何谈再寻驸马。   “父皇,您能不能借我几个人,让他们去长城北边寻找一下。”康宁艰难开口,都走到这一步了,她实在不想放弃。以前没尝到甜头便也罢了,但过去一年她已经摸到了权柄,这时让她放弃,她实在不甘心。而且她想到那个热情主动、活力蓬勃又没脸没皮的蓝眸少年,实在难以接受他成了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父皇,既然儿臣同他有了这个缘分,就想为他尽个心。”康宁直视她父皇的眼睛,央求道:“只此一次,不论寻不寻得到踪迹,儿臣就此对他死心。”   康平帝蹙眉,无声叹气,他这些儿女,真是多出深情种子。   “天寒地冻的,这时候就是铁人出去也受罪。”康平帝有些不愿意,北方多山,下雪后更是寒冷,他的影卫那都是花了大价钱培养的,折一个他都心疼。   “罢了,朕只给五天的时间,寻不到你就别念着他了。”   “谢父皇。”康宁达到了目的也不多待,她去御马监把红豆和阿嘎如都牵出来,又去找了她二哥,借了他的大黑马,让影卫骑马骑骆驼过去。它们三个都是在塔拉身边长大的,有它们在,好歹比无头苍蝇强点。   “公主,二皇子身边的永福刚刚对奴婢说,田嬷嬷多次找到蕃坊去,托他们带话给您,说是有事相求。”出了二皇子府,合葵传话道。   想到这一年田嬷嬷待她还算尽心,有问必答,为了教她蒙语也是耗尽了心思,还有一心一意饲养牛羊的古老伯,康宁叹气道:“改道去蕃坊。”这个时候,田嬷嬷恐怕在城外待不住。   果然,康宁刚靠近蕃坊,田嬷嬷见到马车就疾步跑了过来。   “三公主,台吉可有消息了?”她急切地问。   康宁摇头,“本宫已经求了陛下派人去长城北边寻人去了,你也别在这儿候着了,挺冷的,有消息了本宫派人去通知你。”再此之前,她该问的都问了,田嬷嬷知道的都说了,眼下也没多聊的必要。   “多兰代可敦多谢您。”田嬷嬷抹着眼泪道谢,她迎着风雪往城外走,脊背微曲,避让着路上的行人。康宁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疑问再次浮上心头。大康比漠北安定,生活条件又好,经济繁荣,物种丰富,可比游牧生活好多了,可为什么留不住人?先是古老伯,他祖上一直是汉人同汉人成婚,他可以说是生活在漠北的纯正汉人,但他在大□□活了一年多,仍坚持着要回漠北。   再是田嬷嬷,也是多兰,她从一开始的态度就表明了她喜欢多兰这个名字,甚至是排斥以汉姓称呼她。她在大康的生活算是不错了,住在山庄里,有小丫鬟伺候,但也还是念着漠北,念着她的主子,如今小主子安危不定,她忧心地宛若亲娘。   “公主,您盯着我干啥?”合葵摸脸,有些忐忑地问:“奴婢做错事了?”   “本宫若是要去鞑靼,你是愿意留在宫里还是同我去漠北?”康宁探究道,态度平和地说:“说心里话,本宫也好给你们安排后路,放心,不会怪你们。”   “台吉不是……”合葵疑惑道。   “他不是短命的相。”康宁断定道。   “那奴婢同您去漠北。”合葵毫不思索地脱口而出。   “不怕吃苦?”   “还好吧,奴婢去了漠北也是伺候您,能吃多大的苦?奴婢小时候可是养过猪下过地的。”   康宁见合葵乐呵呵的,不解道:“为何不留在皇宫里?”   “奴婢已经伺候您九年了,您不打人不无故处罚人,奴婢该是遇不到比您更好的主子。”   康宁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追问,合葵的奴性很强,主见很片面,她最怕的是无法掌控的改变。合葵愿意跟着她走,是把她当做靠山,而古老伯要回漠北的原因是大康规矩太大,他过得不自在,田嬷嬷也说过拘束,规矩太多。古老伯和田嬷嬷坚持回漠北,更多的是心理上对漠北的认可,对比之后还是选择了生活条件更为艰苦的漠北。这让康宁对漠北更加好奇。   塔拉,你可得给本宫活着,康宁望着煮沸的茶水深思。   “三公主,陛下宣您去勤政殿。”一个小太监跑来传话。   康宁猛地从榻上坐起来,这是她父皇的亲卫离开的第三天。   “可是有鞑靼人的消息了?”她问小太监。   “影卫大人的确是带进宫了一个人,至于是不是鞑靼人,奴才就不清楚了。”   “谢小哥。”合葵立马掏出一个荷包塞他手里。   “公主快去吧,陛下等着呢。”小太监捏着荷包里的碎银子,满眼带笑。   康宁到的时候,勤政殿只有他父皇,没见影卫,也不见小太监说的带进宫的人,殿里燃着龙涎香,康宁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呐,自己看。”   康宁接过赵大监递来的信,信揉得皱巴巴的,边角还沾了血水,才看了两句她就松开了眉头。是鞑靼可汗写的,先是致歉,因为今年草原干旱,牧草不丰,导致了匈奴入侵烧杀抢掠,鞑靼要反攻回去,所以塔拉来不了,明年六月塔拉带着两年的岁供来迎娶公主。   “鞑靼派的人为何现在才到大康?”康宁放下信问。   “遇上狼群了,人死了一半,活着的被狼撵散了,又迷了路,转了半个月才回到正道上,行李还都丢了。北方山里下雪早,火都升不起来,饿死的冻死的,影卫进山了找到人时就这人还在喘气。”康平帝也是庆幸,幸亏派人去找了,不然明年夏天塔拉来迎亲,大康再是什么都没准备,那可有笑谈了。   康宁也跟着庆幸,但又疑惑,鞑靼连作战的将军都没有?竟然还要可汗亲子上战场,送岁供都安排不出来人。   “台吉要组织人保护部落的妇孺和牲畜,还要领着勇士去打仗抢牲畜抢俘虏。他的巴彦部落平时还能由可敦帮着管理,但遇到战事,就只得他亲自上阵,不然部落里的牧民和勇士不会服从他。”多兰详细解释道。   “不是你们可汗排兵布阵作战的?”康宁惊讶。   “可汗肯定也要参战的,但他无法顾及全部,而且可汗把巴彦部落划分给了台吉,可汗就不怎么插手了。”多兰煮了一碗热羊乳递给三公主,继续说:“在我们鞑靼,哪位首领带人捉了俘虏,俘虏就归哪个部落。俘虏是首领的奴仆,他们负者给首领照料牲畜。”多兰笑看了三公主一眼,继而道:“为了迎娶您,台吉驯养的牲畜少了一小半,他可不得趁机多逮俘虏和牲畜回来扩大牲畜群。”   “那参战的勇士呢?他们不是给台吉养牲畜的?”康宁没理田嬷嬷的后一句,除非是她尚驸马,不然哪个部落求娶她都必须要下聘礼,塔拉的牲畜群缩小一圈,她可不会愧疚,她又不是没有嫁妆。   “他们的家庭就像大康的农民商人,部落保护他们,他们给部落交税。参战的勇士台吉也要给发俸禄,然后打仗时缴获的战利品和女人也会由勇士挑选。”   “塔拉有没有在战场上掳获的女人?”康宁突然问,眼睛紧盯着田嬷嬷的反应。   “没有的。”多兰摇头,脸色复杂道:“……台吉长相比较貌美,他对他的长相很是满意,不止一次说过他要娶个美过他的,不然还不如洗澡时对着水多看几眼自己。”   “他如今算是如愿了。”多兰恭维道。   康宁放下抚脸颊的手,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相距一年,她总算是长开了,身条曲线变化明显,五官也更加明媚,她有些期待塔拉会有何种变化。 第21章 晋江文学独发   被从山里捡回来的鞑靼人一直养到来年开春才能出门, 温度升高了才算是伤势好全了,之后搬去了西山同古老伯一起照顾牛马羊。康宁碰见过一次,他的手指被冻坏了三根, 面部和耳朵因为冻伤的原因,留下了面积不小的斑痕。   但精神还不错,拿着康宁赏给他的银子在燕京城买了一大堆东西,预备着回到漠北了送给亲友。   “三妹,父皇说给你的亲卫定下来了, 让我带你去跟他们见一面,你要不要去?”二皇子来琼宁宫寻她时, 康宁正在清点她准备带去漠北的东西,一项项列在单子上。。   “那就去看看,有名册嘛?我看看。”康宁问。   “名册没在我这里,还在军营。”   坐在马车上了,康宁心里有些忐忑,她掀开车帘问骑马走在一旁的二皇子:“二哥,我该拿什么态度对待他们?”当兵习武的不同于奴仆, 她担心无法让侍卫信服她。   “什么态度都可以,他们的名册已经定下来了, 随你去漠北已经成了定局, 不去就是逃兵, 回到大康也讨不到好。父皇让你同他们见个面,一是让双方心里都有个底,另一个也是让你给他们安个心。”二皇子琢磨道:“你待会儿就端起架势, 举止大方些就可。”   郊外军营, 一千名兵士情绪颓然地站在空地上, 听到马蹄声也只是抬头望了一眼, 又眼神空洞地垂下了头。   “三公主,卑职叫戚笠,是随您去鞑靼的千夫长。”戚笠年纪不大,也才二十六岁,下颌有须,面容端正,给人一种可信的感觉。   “戚千户。”康宁态度亲和地点头,扫眼气势低迷的兵士,再看他们的穿着和身形,心中有了猜测。“戚千户,他们的名册可有整理出来?”她问。   “有的,您过目。”戚笠从身后小厮手里拿了本一指厚的册子递上去。   康宁翻开一看,诧异抬眼,问:“不知这本名册是由谁所编制?”除了清楚地标注了这一千个兵士的籍贯,就连家里有几口人,是否婚配,可有儿女都一一查问清楚。   “是卑职同十位百夫长共同完成。”   “你们有心了,本宫记你们一功。”她粗略地翻看一遍,心里有了数,除了千夫长,剩下的一千人都是家境贫寒的农户之子,且籍贯分散,南北各地都有,可见是认真淘选出来的。家里有些门路的都不会让家里后辈远赴漠北,在此之前康宁心里就已经有数。   她心里倒是不介意,反倒是还有些暗喜,家族繁茂的兵士她反而还要顾及其背后的势力,这些人也不会对她衷心。   “怎么都垂头丧气的,你们是本宫的陪嫁之人,又不是送葬殉葬的。”康宁走上最前方的土坡,眉目带笑地看着下方站着的一千人,见他们愕然抬起头,她收敛了脸上的笑,推心置腹道:“本宫知道你们不愿意背井离乡,对野蛮的鞑靼部落心有忌惮,对跋山涉水心生不安,哪怕是忠于君命,但难免心生埋怨。”   此话一落,下面响起了一阵交头接耳声,康宁没打断他们,等着他们安静下来了才又开口:“此番北上,蕴含危机但也藏有机遇,本宫翻了下你们的名册,各位都是家境贫寒,甚至是家里人口多吃不饱肚子了才拿了饷银出来参军的,如今诸位能站在这里,有没有是因为威胁和利诱的,你们心里比本宫清楚。”   这下没人再吭声,都垂着脑袋沉默寡言,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的。   “在此之前,你们应当都是不知名小卒,每月的军饷应该就二三百钱,但如今成了本宫的亲卫,军饷该是提高了不少?”康宁看向戚笠。   “每月二两,一直持续到您出嫁,另外,朝廷额外给每人十两军饷安顿家人。”戚笠躬身道。   “哪怕是从这个月开始计算,你们每人至少能拿到手的军饷就有十八两。在这之前,你们就是不花一个铜板,一年也就攒三四两,这个账你们可以自己算。”康宁顿了顿,见下面兵士情绪有了好转,继续道:“另一个就是地位的转变,从无名小卒到公主亲卫,如果不是有这个机会,你们一千人中有多少人能如此快速升职?恐怕在退伍回乡之前都接触不到皇室贵族。你们不会投胎,若是再不肯抓着机会上进,高官厚禄,封爵拜候,这辈子都遇你们无缘。”   “此话本宫只给你们讲一遍,若是今后本宫再见你们像今天这般萎靡不振,本宫将如你们所愿,遣人将你们原路退回。十年后,二十年后,四十年后,你们的子孙将再踏上你们的老路,为了吃饱饭,为了活命参军上战场搏命。”   “谢公主赐金玉良言,卑职愿为公主效力,对公主的指令唯命是从。”一个长脸士兵涨红了脸跪下大声呼喝,在他之后,一千名士兵也跟着震声高呼。   “平身吧,接下来这段日子你们好好训练,有想带家眷的可以着手准备,那个……”康宁指着长脸士兵,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卑职叫李大柱。”   “有想带家眷的去李大柱那里登记一下,五月份之前把名单交给戚千户,本宫来安排车马出行。”康宁回身对戚笠吩咐:“到时本宫派宫女来寻你。”   “是。”戚笠拱手应诺。   “还有一个,漠北除了牲畜和毛毡,很多东西都缺,特别是手工艺品,比如陶瓷、香囊、手帕、绢布、发钗、酒水等等,你们可以适当备一些,去了漠北同当地牧民交换牛羊或是奶制品。但是……”康宁抬手压下他们激动的交谈声,严词叮嘱道:“每人最多只能带三十斤,不能拖累到送嫁的速度。这个到时候还请戚千户严格检查,体型过大,重量过重的,都不能带上路。”   “卑职听命。”   回城的路上,二皇子用马鞭挑起马车的窗帘,啧啧有声地打量车内端坐的女子,他这个妹妹可真是扮猪吃老虎。今天这番鼓舞士气的讲话,换他来,他可能都无法做到。一步步循循渐进,先推心置腹赢取信任,再戳破家世击破他们的抵触情绪,接着再以前程为饵博得军心,最后给予发财的法子激起士气。   而这番转变,就发生在短短不到不个时辰内。   “二哥,你可有看出啥名堂?这都瞅一路了。”康宁见各种情绪轮番出现在他脸上,不由好笑地问。   “你忒不够意思,明明有了腹稿还装模作样的来问我,想看你二哥出丑啊?”二皇子忿忿不平道。   “没有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兵权,我心里确实忐忑。”康宁伸出右手摊在车窗上,“你看,我紧张地把手心都抠破了。”   二皇子瞟了眼,她掌心的确好几个指甲印子,其中一个还渗有红血丝。   “那刚刚你那番话都是现编的啊?”了不起,紧张成这样,说话还有条有理的。   “主要是戚千户给的名册起了作用,今天的一千兵士里但凡有百来个家世好的,或是世家子弟,我都拿他们没办法。”不可能单薄的讲几句话就收服了人心。   二皇子心里不是滋味,父皇骂他蠢笨他一直不愿意承认,如今却是认清了现实,一个比他小的妹妹都比他有急智,亏他还有名师指点。本来他还急着想封王去封地做一番事业给父皇看的,如今看来他还是消停一阵子吧,别去祸害百姓了。   康宁觉得今年时间过得特别快,二月过后她就出宫了六七次,时间就逼近五月了。如今燕京相对于往年来说尤其热闹,好些个客栈都住满了拉了好几车货物的商人。燕京城的镖队没单可接,一些镖队把马车和马队给租了出去,一些镖队转变成商队,打算拉货去漠北换些耐力好的草原马回来。   “陛下,辽东来报,鞑靼人赶着牛羊马到长城根下了。”一日早朝,驿使来报。   早朝刚散,康宁就听闻了消息,也不知怎么了,她心里激动又有些忐忑,一直盼着这一日的到来,这一日真来了,她又有了后悔的念头。   大婚当前,两位新人不能见面,康宁被皇后嘱咐这半个月不能出宫,她就老实待在宫里。每日陪着她母妃聊天,日日晨昏去给皇后请安,闲暇了去陪弟弟妹妹在上书房听课,亲自动手做了几件小衣裳给三位兄长家的孩子。   康宁在宫里忙,塔拉在宫外也没闲着,见了多兰,古老伯和去年送信的驿使,又赶去皇子府套交情——   “二哥,这是我们草原特有的风干牛肉,你尝尝,味道格外香。”塔拉提了两大块儿风干肉送到二皇子府。   二皇子打量这个妹婿,一年多没见,高了壮了,面目硬朗了,身上似乎还沾染了煞气,整个人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宝刀。锋芒刺眼,引人想靠近,但又忌惮被划伤。   “去年鞑靼同匈奴之前的战争状况如何?你们获胜了?”二皇子接过他奉上的一片薄牛肉,扔进嘴里顿时皱了脸,“生的?”他震惊道。   “别吐别吐。”塔拉作势要去捂他嘴,“你慢慢嚼,越嚼越香,你信我。”   二皇子咂巴了下嘴,皱着眉头细嚼,的确是尝到了肉香,但这也掩饰不了它是块儿生肉。   “血水早就被风干了,去年冬天杀了牛挂在檐下一直挂到现在,它已经算不上是生肉了。”塔拉解释,又拿刀削了一片,递过去说:“要不要再尝尝?这比你们中原的肉干味道更纯。”   二皇子接过,见他露了笑,也有了些被自己打脸的尴尬,转移话题道:“去年鞑靼跟匈奴之前打仗,情况如何?”   “我们把他们撵回到北边腹地了,俘虏了七千多人,牲畜五千。牲畜好多都跑散了,那时候入冬了,我们也不敢在外久留,只能眼睁睁看它们成野羊野牛野马。”   “单是你的部落俘七千战俘?”   “鞑靼整个部落的,我的巴彦部落分到了八百俘虏。”塔拉见他吃完了又削了片递过去。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二皇子不敢再让他献殷勤,就怕吃人嘴软。   “二哥,你能不能把三公主带出宫玩?我都一年半没见过她了。”塔拉讨好道。   二皇子摆手拒绝,“我们大康的习俗是婚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你要是托我给她递东西还成。”   “那您帮我带两句话,第一句是鹰我已经驯好了,也带来了。第二句便是去年我受伤了。”他捂住左胸口,卖可怜道:“一箭射中了我左肩甲,差点我就见不到她了。”   “你捂错地方了。”二皇子挑眼提醒,见他慌忙把手移到肩膀,哼了一声:“都好全了?要不要我带个太医给你看看?”   “三公主赐的太医我才给看。”塔拉傲娇道,他还是想让他的公主关心关心他。   “滚,赶紧滚。”二皇子指着大门赶他出去,深感一腔好意喂了狼心狗肺之人。   —   “阿宁,姑母送你两个嬷嬷,她俩都有些拳脚功夫,应当要比你带去漠北的宫女要好用。”距离婚期还有三天,福安长公主带了两个嬷嬷抬了一箱的书进了宫,她意味不明地指了指箱子,“好东西,你可保管好了,别让外人偷看了去。”   康宁面红耳赤地收下,不自在地问:“姑母怎么要送我两个嬷嬷?”   “前些日子听你父皇说你问他讨要女影卫,他没舍得给你,你可有找到趁手的人?”见康宁摇头,长公主笑说:“有些时候,嬷嬷可比影卫好用多了,影卫都是没成过婚的,脸皮薄经验少,还有些呆板。”   “会拳脚功夫的嬷嬷可不好找,姑母舍得送我?”康宁看了眼两个嬷嬷,面容和蔼,下盘稳固,这种人可比面首还难寻。   “我也是有所求。”福安长公主哈哈大笑,直言道:“姑母年纪尚轻,府里的面首也够用了,一时也有些倦怠。这些日子就琢磨着随你去漠北住几年,但姑母现在跟着你去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只能送你两个帮手助你站稳脚跟,过两年姑母去投奔你。”   “那侄女就夺爱了,等姑母去了,若是需要,我再把嬷嬷还给您。”康宁欣然应下。   —   六月初二,宜嫁宜娶,巳时正,康宁身穿大红嫁衣在羲和殿拜别父母。   “三公主,您哭一哭,要哭嫁的。”喜嬷嬷拉开给熹妃娘娘擦眼泪的三公主,心里也是纳闷极了,亲娘哭得倒是惨,愣是没勾出新娘的眼泪。   “哭什么,本宫又不是不回来了。”康宁才不打算哭,她拨开喜嬷嬷,跪在皇上皇后面前,朗声道:“父皇,母后,儿臣哪怕远嫁漠北了,可还是我们大康的公主啊。”   “没人说你不是。”康平帝好笑,熹妃哭得喘不过气儿,这个该哭的倒是笑呵呵的,还有心思强调自己的身份。他本来还有一腔愁思的,现在被康宁这么一闹,哪还沉重的起来。   “塔拉!”康平帝唤他过来,“朕就把三公主交给你保护了,可别让她受委屈。”   “父皇放心……”塔拉还没来得及保证,就听他岳父大人说:“阿宁,要是在漠北过得不痛快就回来,你的公主府朕一直给你留着,父皇养得起你。”   “!”不是,还没去呢,怎么就知道她不痛快了?塔拉苦脸,嘀咕道:“父皇您可别挑拨我同公主的感情,我们好着呢。”   没人理他。   “行了,别耽误了吉时,上花轿吧。”康平帝起身示意乐官奏乐,目送着盖了红盖头的女儿登上花轿,交代送嫁的两个儿子:“一路稳重点,一定要赶在九月尾之前到达辽东。” 第22章 入乡随俗   从皇宫出去, 脖系大红绢花的枣红马拉着一辆妆点一新的马车走在最前面。穿着艳丽喜袍,腰扎彩带,头戴圆顶红缨帽, 脚蹬长筒羊皮靴的塔拉骑着一匹膘壮黑马紧随其后。塔拉两侧落后一步的是祝颂人和陪着塔拉而来的迎亲兄弟,再后面的便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俩被衣着绚丽的鞑靼人热情地围在中间。   合葵留在马车里伺候康宁,长公主送的两位嬷嬷,以及熹妃身旁伺候的许嬷嬷都安排在后面的送嫁车上。前方的送嫁车上坐的是甄太医和他的徒弟, 马车里除了他们两人,便被各种药材给堆满了。跟在后面的马车里坐的则是厨娘、绣娘、打理杂活的宫女、在宫外采买的擅长种植的奴仆等等。   燕京城的街道上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每辆车经过都会撒些糖果或是铜钱,他们目送着拉人的马车经过,再看提着大刀的侍卫立在马车两侧,围着三公主的嫁妆。每辆牛车都用防水的油布盖得严丝合缝,具体装的什么东西他们不清楚,只知道头一辆马车出了西城门,朱雀大街上等候的嫁妆车还动不了。   辰时三刻, 公主的嫁辇出了西城门,一直到辰时末, 一早在等候的商队才能跟着送嫁的队伍排队出城门。看热闹的百姓兜着喜糕喜糖和喜钱回家的时候已经到了要吃中饭的时辰。   出了城门, 打头的位置便换了人, 塔拉率着他的迎亲队伍骑马走在前面,康宁乘的马车落在了队伍的中间,二皇子和三皇子骑马立在马车的两侧。   “公主, 您饿不饿?”太阳升至头顶, 塔拉调转马头跑到马车前面问, 话里的每个气腔都被喜意裹着。   “不饿, 马车里有糕点。”   塔拉见马车的帘子动都不动一下,怅然地直起身,偏头问:“二哥三哥,这也到中午了,停留一刻钟吃饭可好?”   “随你安排。”二皇子道。   “巴雅尔,传话下去,原地停留一刻钟用饭,一刻钟后启程。”   刚从燕京出来,人人身上备的都有糕点,水囊里水也是满的,一柱香的时间大家就解决了午饭问题。   “启程吧,要赶在日落之前到达辽东。”   从燕京到辽东,骑马只需要一个时辰,但如今要顾及到车队后面的牛车和侍卫,急赶慢赶,将将在日落之前抵达辽东。   辽东守将置办了晚宴恭迎皇子皇女,康宁走下马车,进屋换下厚重华丽的嫁衣,穿了条茜红色马面裙,正红色泛着光泽的褙子,脸上挂了条红色薄纱。晚霞映红了云彩,照射在古朴的城墙,康宁站在小楼上遥望固若金汤的长城,楼下,手端圆顶红缨帽的男人仰望着楼上的姑娘。   这是塔拉今天首次看清久别的公主样貌,在皇宫里的时候,碍眼的人太多,他望过去时不是被宫人遮住了,就是红盖头垂在她脸颊,总是种种巧合,让他现在才看清他的新娘。   “你怎么来了这里?”康宁被合葵提醒,拾阶而下,对着晃眼的晚霞,她有些看不清男人的面容。   若不是声音没变,塔拉恐以为他的岳父大人调换了他的新娘。鼓鼓的脸颊肉没了,小圆脸长成了鹅蛋脸,柳眉下住着晶亮有神采的眸子,嘴唇殷红,笑起来时仿若盛放了一捧饮不尽的蜜。   “傻笑啥?问你话呢。”康宁嗔笑道。   “啊?”塔拉没听清她说的话,厚着脸皮问:“公主您说啥?”   康宁白他一眼,同他一起往出走,问:“车队可都在乘船过水?”   “都排着队呢,我的人你的人都在那儿忙着往船上搬东西。”浿水虽是在枯水期,但还没进入夏季,露出水面的河滩还是一滩软泥,经不起马车压过,只能用船给转运到长城北边。   “那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康宁斜他。   “嘿嘿,我看到你往这边走,就偷溜了过来。”塔拉一把攥住她的手,松松圈着,她却是挣脱不了。   “一直不让我跟你见面,我心里可慌了,就怕父皇反悔,换掉了我的三公主。”塔拉坦诚道。   “没看出你心慌。”   “你不信?”塔拉靠近她,眼含春水似的勾着她的眼睛,疑惑道:“二哥有没有给你说过我中箭的事?”   康宁点头,“二哥说你是个不守规矩的,为了骗我出宫见面,啥瞎招都使。”   “所以你没给我捎信?”塔拉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大片肩胛骨,按住她肩膀半蹲下去,指着伤疤说:“幸亏留了伤疤,不然我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康宁像是被烫了眼睛一样猝然避开,但麦色的肌肤已经印在了她脑海里。她忍不住侧回头,垂眼看健壮的肩颈和有力的臂膀,距离太近,他□□的皮肤散发的热气熏红了她的眼。   “心疼我?”塔拉见她眼红了,还当是她在心疼他,喜眯眯地把伤疤藏在衣襟下,乐滋滋道:“早就不疼了,拔箭的时候我都没哭,你可别哭。”   “谁心疼你了。”康宁声音有些湿润。   这语调在塔拉耳中就是撒娇,心想康宁嘴可真硬,眼睛都红了还不承认,性子有些拧巴,但他就乐意这样的。   “这下你可相信我是真受伤了吧,都怪二哥添油加醋,我在宫外一直没等到你的信,心想这可完蛋了,八成是婚事出现了变故。”塔拉在到了燕京城的第二天就使人给康宁递了信,但守门的不接他的信,还说是三公主吩咐的。因为这个原故他才转投了二皇子的路子,谁知道阴差阳错地又被兄妹俩当做是他不守规矩。   “噢,的确是我吩咐不让守卫给你传信的。”康宁见他惊得瞪圆了眼睛,凉凉地说:“你去年吓得我吃不进睡不着,上火了半个月,愁掉了一把头发,虽说是有惊无险,但我的确因你受罪了,所以就懒得搭理你。”   “那真的是意外……”   “我不听。”康宁掐他手腕,解释她已经得到了,不想再听他啰嗦一遍,“反正你得受个教训,若不是我求了父皇进山寻人,木勒死在山里,我们还当是你们鞑靼毁约了。今年你再来,我说不准就嫁人了,那可真要给你换个新娘。”   “是我的失误。”塔拉垂头认错。   “以后跟我有关的事,你得考虑周全点。”她娇娇地要求。   “好。”   “人你也确认了,面也见了,你该去外边守着了。”康宁甩了甩手,示意他别太贪心了。   塔拉心中大定,爽快松手,“我去监工了,你要是有事就喊我。”   在辽东的这晚是接下来大半个月里睡得最安稳的一晚,第二日早上辞别了辽东守将,坐船渡过浿水,就进入了地势复杂的山林。每间隔五十步,就有侍卫分别在树上地上做记号,就是防止回程遇上突发情况的时候迷向。   “翻过这座山头,就能看到契丹了。”塔拉骑马走在康宁乘坐的马车附近,他指着下方的河滩说:“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还看到有契丹人在这里捉鱼,我们还向他们打听了方向。”   “你也是胆子大,这么复杂的环境你也敢往里闯,手上有地图?”二皇子探究道。   “是有,晋朝官员留下的,但也只是个大方向,七十年了,以前踏出来的路已经长了巨树,当做标志的河流也早变成了山谷。”塔拉指了指做记号的侍卫,不太赞同道:“我们走了之后若是有人在其他地方做了相同的标记,依据这些标记找方向的很大可能走不出这座大山。”   “认认真真的亲身摸索一两趟,大致的环境是能混个眼熟的。”塔拉传授经验。   二皇子看向身旁的侍从,见他摇头,他诧异道:“鞑靼人是不是擅于辨别方向?”   “有这个可能,在草原,四面八方都是草场,很容易走偏,所以我们对环境的观察可能仔细些。”塔拉也觉得有这个原因,沉吟片刻,宽解道:“二哥三哥放心,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会派人送你们回来。”   这晚,天黑的时候还是没走出山林,塔拉派人寻了片相对较为平坦的山谷,所有人围成圈在山谷的空地上过夜,外围每隔五步烧个火坑,一直燃到天明。   “都仔细点,把火星子都埋在土坑里,要是燃了山林,我们一个都走不出去。”翌日一早,塔拉领着人仔细检查火坑是否完全被土盖住。鞑靼人崇敬上天,崇敬自然,认为山林草原都是上天的馈赠,他们借助草原放牧得以活命,很是爱惜保护山山水水。   再次启程,塔拉看两位皇子眼下青黑,关切地问:“昨晚没睡好?”   “昨晚我们是不是在人眼皮子底下过的夜?”二皇子有些惊疑,他昨晚的确是没睡好,他的侍从昨夜里喊醒他说是不太对劲,他起夜后的确是感觉山林里藏的有人。今早他派人去查看,还真找到了人的脚步印。   “是女真族,我第一次去大康的时候还同他们干了一仗,他们想抢我的牲畜,我说是给大康进贡的,他们就没敢动手。上次过来的时候他们听到动静也来围观了,你们别担心,就当他们是来替我们守夜的。”塔拉说的随意,见二皇子不信,他解释说:“你们大康厉害着呢,他们怕你们打他,你是没跟他们碰面,他们过得像野人一样,刀斧还不如我们鞑靼的。”   二皇子跟三皇子对视一眼,对这个傻大胆说:“女真--------------??有三个部落,你遇到的可能是生活最为落后的那个。”   “那咱们赶紧走。”打一仗塔拉是不惧,他担心把同行的商人吓破胆了,要是有人趁乱掳走了拉的货物,他可要心疼死。   翻过了这座山,路就好走多了,沿着山脚下的河流往北走,地势起伏就比较小了,拉货的牛车也不再需要人推。   “二哥三哥,你们返程的时候想不想摸去女真寻他们干一仗?”塔拉像是随口闲聊,“要是有这个打算可得带上我,我们一起去捞一笔。”   怎么像个土匪一样,到哪儿都想捞点好处,二皇子摇头说:“没这个打算,出发前父皇还交代我们哥俩能早些回去就早些回去。你刚刚不还说女真比你们鞑靼还落后,你看得上他那些破铜烂铁?”   “鞑靼不缺破铜烂铁,但是缺俘虏放牧啊。”塔拉摇头叹气:“我是不了解女真族的情况,不然无事了就能带人来掳些人走。”   二皇子见他说这些话还带着笑,像极了坐在墙根下晒太阳磕牙吹牛的老头老太太,但他知道塔拉不是胡说八道。二皇子一时之间遍体生寒,这人太好战了,侵略性好强。   难道真不会养虎为患?他忍不住担忧。   又走了半日,眼前出现了一座石头堆,周围扎了不少色彩绚丽的彩带。车队停了下来,塔拉骑马来到马车旁,温声问:“公主,可否下车随我祭敖包?这是我们鞑靼的习俗,祭敖包是向天地祈福,祈求天地给我们平安和幸福。”   康宁想了一下,掀开车帘,由塔拉扶着下了车,“怎么祭?”   “你跟着我。”塔拉拉着康宁站在敖包前从左到右绕三圈,接过装有马奶酒的水囊撒在敖包前,要了她红色的手帕绑在堆放的石头上。   “来,跟着我叩头。这个敖包是我初去大康时堆起来的,那时我祈求的是让我平安归来,娶到让我心动的姑娘。上次归来的时候,我杀了头羊祭拜,谢长生天让我心愿达成。现在我带你一起拜拜我们的长生天,她会保佑你的。”塔拉扶起康宁,俯身掸去她衣裙上沾的灰,仰头望着她说:“在长生天面前,我塔拉保证,我会好好待你的。”   “那你好好表现啦。”康宁一把拉起他,他的承诺让她心喜,但她更看重的是他的行动。 第23章 草原真大   步入草原, 展眼望去,除了稀疏耸立的小山,四面全是平坦的草地, 就连山上也是长满了草,极少会出现树木。   草原上的夏天除了有些晒,温度倒是很适宜,尤其是风里夹杂的青草味、泥土味,路过野花繁盛的地方, 风的味道就变了,清新的花香格外让人心情愉悦。   二皇子三皇子他们已经骑马奔波了半个月, 大腿都蹭破了皮又结了痂,早已是对这趟旅程疲倦不堪,更何谈车队尾部徒步的商队,一个个累的比拉车的老牛还沉默,头发打结,胡须缭乱,双目无神。塔拉看了就很是害怕走了这一遭他们不会再来了。   “歇一歇喽, 都歇一会儿我们再走,已经快到我们的夏牧场了。”塔拉打马来回跑在车队前后, 大声说:“我派人前去通知了, 再坚持一天, 后天到牧场了可以尽情吃尽情睡。”   “二哥,你去跟塔拉说,今天下午不赶路, 明早再启程。”康宁透过车窗跟她二哥商量:“你看是不是找个有水的地方, 让我们的人都打理一下, 别给鞑靼人一种我们是逃难来的感观。”   “你说的也对, 今天下午好好歇歇,养养精神。”二皇子派随从去吩咐,康宁也唤来戚笠,让她的亲卫都去河里洗个澡洗个头,胡须该剪的剪,该刮的刮。”   “许嬷嬷,待会儿将士们要整理着装仪表,你顾着点,别让他们冲撞了丫鬟们。”   ……   一切都交代妥当,康宁吹个哨子唤来红豆,对听到动静看过来的塔拉挑眉,颇有兴味地挑衅:“台吉,赛场马?”   “臣让公主一百步。”塔拉神采飞扬地拉开架势,比了个先行的手势。   康宁也不谦让,翻身上马,整理好裙摆,夹着马腹轻甩红鞭,红豆急鸣一声,一马当前地冲了出去。   疾风撩起康宁的衣袖,绣了金凰的褙子半扬了起来,塔拉跟在后面目睹了金凰展翅高飞的全过程,他对着马屁股甩了一马鞭,遒健的黑马嘶鸣一声又加快了速度。   红豆是走马,在大康的一年疏忽了训练,跑起来比草原跑马慢了许多,塔拉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超过了先行的一人一马。   “公主,小王赢了啊——”塔拉振声高喊,跃过的那一刹那,他瞟到了上下起伏明显的酥/胸,一股热血直奔头而去。乌黑的发丝,宽松的褙子都飞扬在身后,绣了两枝粉色桃花的袔子紧紧贴在身上,纤腰柔韧的腰,隆起的柔软丘壑,皮肤白净细腻,在以青绿色为底色的大草原上,更为惑人。   塔拉感觉脑袋嗡嗡的,但还是有意识的勒住缰绳,稳稳地超过红豆半个马身,他只要稍稍偏头,便能畅享视觉盛宴。   “你这人真没意思,赛马哪有谦让的!”康宁气愤,他始终稳稳地错她一个身位,太侮辱人了!她夹紧马腹,前倾着身子,挥着鞭子驱策红豆加速。   雪白的沟壑若隐若现,塔拉双眼都要着火了,还得顾忌着掩饰。反正不管康宁怎么说,他仍是坚持压她一头,不说话,无声地挑衅她,由着她气急败坏地急促呼吸。   “不跑了!”康宁拉紧缰绳,红豆打着呼哨停了下来,甩着尾巴慢悠悠地低头啃草。康宁翻身下马,落地先整理发型和衣衫,见眼前递来一面铜镜,她哼了一声,接过来背对着男人整理妆面,轻轻清了下嗓子,喝风了,有些干有些痛。   塔拉垂眼瞟了眼马背上支起来的袍子,暗叹可惜,深吸几口气,但心里那团火就是压不下去,还有越烧越旺的架势。   “下马陪我走走。”康宁转身见他还端坐在马背上,皱眉看他,见他还皱着个脸,一脸忍耐的样子,疑惑道:“你咋了?”平时话不挺多的,现在装什么深沉?   “没事,就是上火了,屁股长了个痘,骑马磨得又胀又疼。”塔拉声音喑哑,他咳了两声也没得到缓解,反而是身体的震动带动了下身支起的“痘”与马背的厮磨,咬紧了牙关才没泄出声。   康宁听他大大咧咧地说隐私部位,很是不适地扭过头,心里则是有些尴尬。越深入草原她越是紧张,心里除了琢磨塔拉的亲人好不好相处,偶尔还会不可控地想起避火图上的画面。明天到了夏牧场,后天行鞑靼的婚礼,后天晚上……咳,屁股上的痘不知后天能不能消。   “草原真大,看着好壮阔。”塔拉不说话,只好是康宁没话找话地打破无声的对峙。   “你喜欢吗?”   “挺喜欢,中原有中原的美,漠北有漠北的野。”草原上的草最深也只有小腿高,藏不了人,躲不了凶兽,人站在草原上似乎是最有侵略性的物种,这是山林所没有的安全感,野性里带着征服的畅快。   “你喜欢就好。”塔拉硬生生憋回了那坨欲望,想到回去时康宁又要骑马颠簸,他想到那场面就颇为头疼,但又急迫地还想窥视。   “你还没骑过我的大马,回去的时候我俩共乘一骑可好?”他越想越美,也不听她的拒绝,跳下马一把抱起她给递到马背,声音温柔地安抚:“别害羞,我俩是过了明路的正经夫妻,没人会笑话你的。”   “还没进你家门呢,哪来的正经夫妻?”康宁嘴上反驳,身体却是很诚实地拽住了他的袍子,手上暗暗比划,腰还挺窄的呀。   “抱紧我,走了啊。”塔拉扯住康宁的手环住他的腰,腿夹马腹,大黑马一个前颠,身后的人撞上了他的背,柔软的触感一触即离。塔拉舒坦了,挨了几拳头还畅快地奸笑出声。   “我给你说说后天的安排,明晚我们应该能到我父汗所在的夏牧场,当晚你歇在我给你准备好的毡包里,第二天早上我再带人来迎娶你,会用我们鞑靼的习俗迎你去我的王帐。婚礼三天后,我们再赶往冬牧场,公主府就给你建在冬牧场,你看这些安排有问题吗?”   “那你呢?你之后还要返回夏牧场?深秋了再带领部落赶回去?”   “不用,我在家陪你,我的部落有额赫帮我管着,夏末的时候冬牧场驻留的牧民要割牧草晾晒成干草打捆,今年我负责这事。”   康宁满意了,初到漠北,一切于她都是陌生的,塔拉能领着她熟悉环境再好不过了。   再次启程,康宁换上她出嫁时的嫁衣,鬓发高挽,金灿灿的头面妆点了乌黑秀发,妆容服帖,白肤红唇,一条轻薄的红纱代替了红盖头遮住她的下半张脸,影影绰绰,更引人想看个真切。   中午过后,经过的地方开始出现成群的牛马羊,守着牲畜群的牧民听到震耳的车轱辘声都从毡包里走出来展眼遥望。康宁透过拉开帘子的窗口,看见脸蛋红扑扑的小孩抱着小羊跟着马车跑,她从攒盒里抓一把坚果酥酪递了出去。   “谢…谢公主。”   康宁惊喜,小孩虽是咬字不清,但说的的确是中原话,不止是他,之后她路上又遇到几个追着车队跑的孩子,她总能从只言片语里捕捉到“公主”两个字。   “公主,到了。”塔拉推开马车门,躬身抱起康宁走下马车,在一阵起哄声中把人送进了毡包。   “晚膳我派人给你送进来,今晚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你好好歇着,明天一早我带彩车来迎你。”塔拉还要带二皇子三皇子去王帐见他父汗,他让人把多兰唤了过来,吩咐道:“这几日你陪着公主,别让无关的人来打扰她。”   等外面的声音安静下来,康宁让合葵把装了鞑靼婚服的箱子给搬进来,她卸掉大康的嫁衣,拆了发髻,在许嬷嬷欲言又止的表情里试戴了鞑靼王室的头饰。   跟许嬷嬷不郁的表情不同,多兰见到精美的鞑靼嫁衣,脸上是油然而生的欣喜,她喜出望外道:“明天奴婢为公主梳发,一定把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塔拉在献出敬门羊敲开毡包门见到身穿鞑靼嫁衣的公主时忍不住惊艳,中原嫁衣华美,但也让他有些距离感。   “没我们大康的嫁衣好看。”二皇子抱着康宁上彩车时不满嘀咕。   “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康宁反驳。   “你就主意大,父皇不知道你今天这一出吧?”   “父皇不会在乎这个小场面。”   “你等着,我回去就告状。”二皇子大踏步从彩车上下来,被鞑靼迎亲的人簇拥着跟在彩车后面离开。到了塔拉的王帐,塔拉骑在马上,牵着拉彩车的牛围绕王帐走三圈,在声声祝贺里抱着新娘踏过熊熊燃烧的火焰弯腰进了帐里。   “可还有要做的?”   “接下来不用你操劳了,熬煮奶茶让多兰来,你在帐中歇着,等开宴了同我去给父母和客人们敬酒。”鞑靼的婚宴会摆两到三天,一直到送走了娘家人才会停宴,但只有头一天的宴席需要两位新人出席敬酒。   鞑靼可汗是个满脸大胡子,眼神犀利的中年高壮男人,看着野蛮,举止倒是懂礼和善,在康宁给他敬马奶酒时阻止了她给他行礼。可汗摆出这个姿态,之后的可敦阏氏以及塔拉的弟弟妹妹们,都很克制地打量她,没有不识趣的人给康宁下马威。   晚上,草原腹地上燃起了熊熊篝火,烤肉的香味伴着马头琴悠扬的琴声,鞑靼勇士比起了摔跤,姑娘们围着篝火跳起了舞,在这热闹的氛围里,康宁被吐息灼热的汉子抱回妆点喜庆的王帐。   康宁中午喝多了马奶酒,下午睡了一觉本是酒意已消,现在被浓烈的酒味一熏,头又开始发晕。她垂眼看蹲在地上给她脱靴子的男人,褶皱的眼皮盖住了他灰蓝色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康宁坐在床沿,探手揽住他的下巴,指腹在他脖颈细细摩挲,动作轻佻地勾住他的下巴,在他惊异的眼神里,俯身抵着他的额头。   塔拉一手握住她的脚,另只手揽住她的腰,看着她一点点凑近他,他闻到了清甜的呼吸,四目相对,他对着贴上来的红唇探出了舌尖。   红烛摇曳,大红色的帐子里探出来一只紧绷的手,红帐里的两人大汗淋漓,康宁一头乌发铺在红枕上,像水草一样摇摇摆摆。一伏一卧,又在女子的娇啼声里改为两相对坐。   “不行,这样太深了,我要躺回去。”康宁刚坐下去又反悔,坐着塔拉似乎更激动,上下兼顾,她受不住。尤其是两具濡湿的身体似有似无地相贴,又在颠簸起伏的节奏里碰撞开,被掌住了腰她还是忍不住想像滩烂泥软倒在被褥里。 第24章 是哈敦,更是公主   再次醒来是被牛羊的叫声吵醒的, 康宁猛地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大红色的细纱帐,她这才想起来她是嫁到漠北来了, 以后被牛羊马的叫声扰醒应当是常事。   “醒了?”红纱帐被掀开一角,满目含春的男子坐在床沿,殷勤道:“要不要起身?我喊人给你叫水。”   “什么时候了?”康宁提高锦被捂住肩膀,昨夜明明都被他的口舌丈量过,现在触碰到他扫射的视线, 心底抑不住还会滋生羞赧。   “还早,昨夜他们闹得晚, 二哥三哥他们都还没醒。”塔拉见康宁脸颊又泛起酡红,忍不住俯身倒在她身上,踢掉鞋子爬上床——   “干嘛!大白天的!”康宁紧张地压紧了被子,手上用力推他,“起开,给我叫水去,让合葵进来伺候我更衣。”   “不用她, 这是臣的职责,臣伺候公主更衣。”塔拉死皮赖脸地连人带被给拥了起来, 小衣都没拿就欲图剥她被子, 手触在她温软细腻的肌肤上, 有瘾似的反复摩挲,真是比他们鞑靼的奶豆腐还细嫩。   康宁被他的动作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又听到毡包外边还有人走动的声音, 想到昨夜的动静恐怕被人听了去, 轰的一下, 整个人像个煮熟的虾米蜷缩起来。   “你给我住手!”康宁几乎用气音在说话, 张口咬住昨夜被她咬伤的手腕,翻眼瞪他,板着脸凶道:“给我拿衣裳去。”   “生气了?”塔拉没如她的意放手,改拥为抱,把她抱坐在腿上,弯腰同她平视,疑惑道:“跟我说说,怎么就不高兴了?”昨夜里不还挺来劲?天亮了像是换了个人,矜持地像个菩萨,碰都不许碰。   “昨夜的动静是不是被人听去了?”康宁捂脸,想到别的男人会揣测她在榻上的反应,心里就膈应。她不想出门了,想要立马随着兄长原路返回大康。   原来是这原因,塔拉松了口气,还好昨夜的反应不是装出来。   “没有没有。”他安抚地拍她后背,“我又不是个变态,哪能让旁的男人意淫你。而且也没人敢这么放肆,你的丫鬟和嬷嬷都还在帐外守着呢。”   康宁感觉他的手有意要探入被子里,羞恼地唾他一口,“给我下去!”她连推带踹地把他攘下床,大声喊合葵进来伺候。   塔拉半倒在地上,瞟见她莹白的肌肤上印着团团青痕,尤其是半遮半掩的丰盈,像是熟透的蜜桃。他难得的有些耳根发热,暗骂声禽兽,老老实实地去了屏风外侧等着,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得意。   康宁有合葵服侍着穿好衣衫,昨天大礼她尊重鞑靼的婚俗换上了鞑靼嫁衣,今天她又穿上了大康公主的衣饰,头上簪了支金丝掐摞的凤衔珠宝钗,颈上戴了条翠绿透亮的玉牌,担心肩膀上的印子露出来,她选了个跟玉牌同色的平安扣夹住褙子。   “公主,带哪个手镯?”合葵捧着首饰盒问。   “和田黄玉镯。”颜色清浅,不会同她新染的指甲颜色相撞。   康宁瞄了眼外面,轻声问合葵:“昨夜你一直守在外面?可有外人靠近?”   “上半夜是奴婢同许嬷嬷守夜,下半夜是郭嬷嬷和李嬷嬷,灶下烧水,抬水送水都是我们的人。”   康宁这才算是放下心,她亲手戴上一对耳坠子,站起来对着铜镜看了看,满意地绕过屏风。   “你用过早膳了?”康宁问把玩茶杯的男人,王帐是她在到达鞑靼那天,合葵领着宫女来布置的,这里的摆设都是她在皇宫里惯用,她习以为常,这些贡品对塔拉来说却是罕见。   “等你一起用。”塔拉掂起淡青色的茶壶,托起茶柄,慢悠悠地沏杯清茶递过去,大包大揽道:“以后给公主倒茶也是臣的事了。”   “台吉怎么还称公主?该叫哈敦了。”多兰提着食盒进来,笑眯眯地纠正。   康宁端起茶杯吹了吹,翠绿的茶水泛起丝丝涟漪,她抿了一口,抬眼看向塔拉。   “鞑靼的哈敦不少,公主却是只有一个。”塔拉收敛了脸上的笑,眼里却是还泛着诚挚而温暖的光,“公主从红墙绿瓦的巍峨皇宫跟我来到广袤却落败的漠北,我让你丢弃了优渥的生活,尊贵的称号却不能淹没在草原的疾风里。”   “你私下去我大康的国子监偷学了?如今说话很有水平嘛。”康宁乐得抿不住嘴,今天这番话她爱听。   “勉强又背了几本书。”塔拉说的谦虚,面上却是得意。打开食盒时对多兰吩咐:“多兰,你给下面的人说一声,以后见到哈敦称公主。”   “可公主已经嫁进我们鞑靼了。”多兰不满地看向康宁,试图让这个远嫁的公主看清现状。   “多兰,你说错了,鞑靼是大康的属国,你都是我们大康的奴仆。本宫是大康的公主,你们可汗才是高我一个品级的异性王爷,这要是在中原,你们台吉是本宫的驸马,但大康知礼谦让,尊重你们鞑靼的王室等级,所以一直尊称塔拉为台吉。”康宁脸上的笑不及眼底,她看都没看多兰,继续说:“台吉在鞑靼有部落有奴仆有牲畜群,本宫在大康也有封地,算起来不比你们台吉差什么。”   “不必同她多说,她一个仆妇懂的又有多少。”塔拉冷了脸,看向自以为是的仆妇,斥道:“看在你服侍我额赫的份上,今天我不跟你计较,若是再让我发现你对公主不敬,奴隶营里给你准备的有位置。”   “罢了,即然是额赫的仆人,送回额赫身边好了,我这边不需要她伺候。”康宁带来的人够用,再过两天更是要回到不儿罕山,不需要带个对她有成见的仆妇。以后要是奴仆不够用,她可以从塔拉的部落里挑选年纪小点的从小培养。   多兰来不及求情就被拖了下去,还不等她被送到可敦帐中,塔拉跟康宁说的话就传开了,等康宁由塔拉带着去拜见公婆的时候,路上遇到的人不约而同都改了称呼。   “父汗,听台吉说您爱酒,这是我们皇室的贡酒,我父皇说口感清冽,后劲绵长,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但我千里迢迢带来了,您也尝尝。”康宁让人抬来了一坛酒,打开封口,顿时酒香弥漫了整个王帐。   “公主费心了。”可汗王让属下赶紧去把酒坛子堵住,酒香可别散了,只是闻个味儿就知道是好酒。   “可敦,这是送您的。”康宁喊了声郭嬷嬷,王帐外走进来三个人,手捧茶叶,一套青瓷茶具,铁锅,一套笔墨纸砚,“听塔拉说您喜好中原文化,这些都是我特意给您选的,应当都用得上,您别嫌弃。”   “公主说笑了,哪会嫌弃,跟你送的这些礼比起来,我跟可汗都羞于拿出手了。”可敦是个面目深邃的高挑女人,说话很是爽朗,她从身后的仆妇手里拿了套羊羔毛袍子递给康宁,笑道:“该我说公主别嫌弃的,这是我今年开春了新制的,漠北的冬天尤为寒冷,没有羊羔绒袍子挨不过去。一年四季,春天的羊羔毛最为厚实,也是制袍子的最适宜的时机,我想着你才来漠北肯定是不了解情况,就先给你预备了三套,还有两套还没制好。”   “多谢可敦。”康宁蹲身行了个礼。   “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可敦拉起貌美的儿媳妇,在秾丽的新妇面前,她儿子可就黯然失色了,以后再生个男娃子,鞑靼第一美男的宝座就该换人坐。   “这是塔拉的七个兄弟,五个姊妹。”可敦牵着康宁的手为她介绍,她就只有塔拉一个儿子,塔拉之后还生过一儿一女,但都没养成。康宁挨个看过去,人没分清,倒是对五个王女的湛湛眼眸印象深刻,不同于大康女子的含蓄,鞑靼的王女活泼的像个小豹子,有同塔拉如出一辙的野性。   都是异母的兄妹,康宁对他们的见面礼就没怎么费心,王子的就是每人一柄精美短刃,公主的则是面脂胭脂和金步摇。   “以后多的是机会相处,你也不用陪我们了,让塔拉带你出去逛逛,或是陪你两个兄长说说话。”可敦和善地说。   待塔拉跟康宁出了王帐,有婢女在可敦耳边悄悄说了两句,她皱了下眉,随即又松开,见下首的十来个孩子坐不住了,打发道:“出去玩去。”   康宁去毡包找她二哥三哥没找到,听守门的说是去看商队卖货去了,她有心想去看看,但身上又不是很舒服。   “我把阿嘎如牵来,你坐骆驼上,我陪你过去?”塔拉看了眼她下腹,又改口道:“算了,我去给你牵马车来。”昨晚洗澡后她睡着了他看了下,有些红肿,今早走路她还有些撇着腿。   “行,你去牵来,我在这等你。”康宁坐在合葵搬来的凳子上,看牧民牵着牛羊,抱着兽皮往东边走,还有小孩嘴里含着饴糖,戴着绢花一趟趟路过偷看她,被她逮着了嘿嘿一笑,沓沓地跑远了。   但有一点很奇怪,长相偏汉化的牧民是远着她走的,偶尔就是对上了视线,也是冷漠的撇过头,完全没有见着老乡的激动。反而是纯鞑靼人待她的态度反而和善些,多是好奇地打量她。康宁还见到前天第一个抱着羊跟着马车跑的男娃,她记得她还递了他一把坚果糖酪。   “你一个人来这里的吗?”康宁用鞑靼语问他。   “你会说我们的话!”   “是啊,你叫啥名字?”   “吉仁泰,是我阿爷给我起的名字。”小孩慢慢走了过来,却在五步远的地方止步,他蹲下来不时看向手拎□□守门的侍卫,像是怕被打,交代身份说:“我是巴彦部落的。”   康宁见他眼巴巴盯着她,笑着点头:“原来是塔拉台吉部落的。”   “我知道你,你是我们哈敦,台吉说了,他要娶回来一个聪慧又貌美的公主……”话还没说完,他听到马车的轱辘声,回头一看,站起来就跑。   “哪来的小孩?”塔拉嘀咕。   “说是你的部落的,叫吉仁泰。”康宁刚想抬腿上马车,就被人箍了腰抱上马车,“好好养着,我们晚上接着继续爽。”   康宁抬腿就给他一脚,大白天的,发什么浪。   可能是因为毡包不隔音的原因,也或许是草原太广阔,牧民家的毡包相隔的距离都挺宽,越往外走毡包越是稀疏。大康商人摆摊就远离了王帐,以燕京城做比,估计是出了西城门。   二皇子和三皇子带来的护卫队,以及康宁的一千亲卫都散布在商队四周维持秩序,以拉开的彩线为标,彩线以北是鞑靼人。有牵牛羊的,有抱装牛乳羊乳的罐子的,有抱着地毯和毛毡的,还有提着成捆的兔皮狼皮的,或是扛着野猪或是狍子的,这些都是来跟中原商人以物易物。   再看彩线以南的商人,个个扯着嗓子喊,语言不同就用手比划,个个红光满面,一看就是赚大了,哪还有赶路时要死不活的样子。   “以物易物终是不方便,要是能像大康一样用铜板或是银子就好了。”塔拉看了繁忙的交易市场,想到了大康的小摊小贩,商铺酒楼。   康宁没接话,想也知道不可能,大康需要的是鞑靼的牛马、皮毛,甚至是铁矿铜矿,盐湖可能都看不上眼。鞑靼可以把漠北的特产拉到中原卖了银子,再拿银子在中原买货,但不可能让大康同意鞑靼拿漠北开采出来的金银玉石去中原采购。   除非是鞑靼主动出让矿山,盐湖。   “我们回去,我累了。”康宁看了一会儿,见两方没有发生摩擦的态势,就想回去躺着了。   “你给我捏捏腿”,康宁把腿翘塔拉身上,撒娇说:“小腿肚好酸,昨夜里绷得太紧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塔拉像个狗腿子似的轻轻握着笔直的腿给康宁揉捏,时不时还询问意见改良手法。只是揉着揉着手就不规矩了,从隔着中裤改为贴着肌肤捏,还饶有理由地说贴着肌肤他更有把握给她捏舒坦。   康宁见他气息忽地重了起来,直起身子一看,就见这狗东西顺着她的裙缝不知道在瞅哪里。   “公主,你有没有觉得马车跟马是个好东西?”   康宁撩起眼皮不说话。   不受搭理塔拉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臣请旨,想在马车上伺候您,保证让你比昨夜更情难自控。” 第25章 不儿罕山   “你这都是从哪儿学的!”康宁被他的骚话熏的耳根发热, 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反手拧住他的袍子,眯眼逼问道:“不提我都忘了, 你昨晚的动作挺流畅啊,在这之前你有过女人?”不论是找地方,还是进出的力度都把控的不错,不像她大姑母嫌弃过的“初哥儿”。   “快给本宫速速交代。”康宁阴着脸质问。   “不是,这两天你见过有比我相貌更好的姑娘?”塔拉深觉冤枉, 他一把抽开腰间的红绸子,轻薄的绢布袍子敞开, 露出光洁的胸膛。他强硬地拉过康宁细长的手按上去,“公主你摸着良心说,就小王的身份地位,再加上我这相貌身板,我睡哪个女的不是被占便宜?完全是倒贴着被白嫖。”   “这……不是……”康宁哑然,这话虽说的不要脸,但也说的通。   塔拉见康宁气势肉眼可见的萎了下来, 捧住她的头,盯着她双眼, 步步紧逼道:“公主可认同臣的辩解之言?”   “腰带绑好, 不像样子。”康宁顾左右而言他。   “还望公主还臣清白!”塔拉一副不堪受辱的憋屈样子, 不仅不绑腰带,还动作幅度颇大地扭散了袍子。   “好了!我冤枉你了。”康宁见他膀子都露出来了,赶忙认错, 翘起指尖捏着他的袍子给拢起来。春光得以遮掩, 她总算能呼吸顺畅了, 再想起他的辩解之言, 唾道:“厚颜无耻。”   “说谁厚颜无耻呢?”塔拉不依。   康宁冷瞥他,不搭腔。   “您可不能仗着是公主,就随意冤枉小王,小王好不容易自证其身了,您又语言侮辱小王的人品。”塔拉攥紧康宁的手,凑近轻声说:“小王也不是好惹的,公主今天若不好好反省,那就准了臣的请旨,作为弥补。”   康宁呸他一口,绕了一圈,原来目的在这儿。“你这些花样都是在哪儿学的?这就不是正经人能知道的。”她反攥住他的手脖子问。   “鞑靼民风开放,公主多待一段时间就明白了。”塔拉意有所指地说:“当然,臣也乐意带领公主熟悉一下鞑靼的风情民俗。”   康宁总觉得他含含糊糊说的不是啥正经话,忌惮地没敢接话。   “公主,到了。”马车停下,车夫跳下马车轻声提醒。   塔拉按住欲提裙摆下马车的康宁,提醒道:“公主可有反省?”   “反省了反省了。”康宁敷衍道。   “给小王说说反省的感悟。”塔拉见她急眼,越发肆意起来,长腿弓起,慵懒地绕着小辫,挑眉道:“小王是蒙怨受辱的人,难道还没资格听您这个加害者反省的话?”   康宁听到许嬷嬷走出来问车夫“公主没回来”,而后外面没了声音,不用想也知道许嬷嬷心里在揣测什么。   “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还望台吉大人大量,别计较我的口误。”康宁咬牙切齿道,她的名声都要被他败坏完了。   “我不接受。”塔拉憋笑,演得越发起劲,“公主何必说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话来敷衍小王,我一个洁身自好的高贵王子,在公主心里确实个不值得信任,委身她人的………”   “闭嘴!”康宁受不了得捂住他嘴,妥协道:“还请台吉教我如何反省。”太恶寒了,比她父皇后宫的妃嫔还难缠。   “今晚听我的,你不许叽叽歪歪地找茬。”塔拉不坏好意地提条件,还贱兮兮地威胁:“公主若是没这个诚心反省,可就别怪我喊屈了。”他在“喊”这个字上咬重了发音。   康宁意会到他的言下之意,自以为凶狠地剜他一眼,轻踹一脚拦路的长腿,颔首道:“让路。”   “您请。”塔拉喜形于色,跳下车学小太监抬起手,殷勤伺候道:“公主小心脚下,慢着些,别让灰土污了您的裙摆。”   许嬷嬷识趣地让开地方,公主路过时她瞟了一眼,就见三公主嘴角勾起,目含窃喜。她这表情许嬷嬷熟悉,这是又间接算计了谁,达成了她想要的结果。而这被算计的人,无疑是志得意满的鞑靼王子了。   塔拉第一次对久不落山的太阳心生不耐,三催四催的总算吃了晚饭,刚想唤水洗漱,就见外面还是明晃晃的。康宁想去看看她二哥三哥,揪着苦脸的男人带路,因为走出王帐的范围,外面的毡包都大同小异,她还分不清南北。   兄妹三个惬意地漫步在草原上,展眼望去,羊群跟着领头羊变换着方向肆意奔跑,牛群在河边饮水,毡包外是领着孩子做饭的妇人,更远的地方,是高壮的汉子骑在马上寻找跑散的牛羊,半大的孩子蹲在草丛里挖野菜。   风起了,天上大片大片的云彩被风吹着游动,露出湛蓝色的天幕。   “我感觉这是我离天最近的一次。”三皇子仰头谓叹,风大的时候,绵软蓬松的云朵像是笼罩在头顶。一望无际的草原,它的尽头似乎跟天空连接在一起。他理解了马侍郎感叹的,生活在这里,心思再复杂的人也该胸怀坦荡些。   “不谈这里的生活条件,三妹,你在漠北应当是比在大康快活些。”三皇子看向一脸轻快的妹妹,笑道:“在皇宫里,我总觉得你满腹心事,明明生活顺遂,却瞻前顾后。”   “那可不见得,她在这里生活,最离不开的就是生活条件。”二皇子瞥了塔拉一眼,到底没说难听的话,只是含糊道:“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漠北也不见得是个风平浪静的场所,只不过比起在大康的日子,康宁有了后退的余地。而他们这些爵位封地都拿捏在皇帝手中的皇子,走错一步就再也没了翻身的机会。   落日沉入云霏,草原上口哨声四起,牲畜归集,奔波的牧民回毡包吃饭。   往回走的路上,康宁见背着弓箭的一行壮汉牵着马往外围走,马背上绑了两个羊油浸透的火把,她问塔拉:“天黑了,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巡逻,夜间有狼偷袭牲畜群。”塔拉冲跟他打招呼的牧民点头,回首对康宁说:“小部落愿意归顺鞑靼,冲的就是军队保护,若是没兵将巡逻,牧民夜里还要睡在牲畜群里守着。有那睡得沉的,羊被咬死一群他才被惊醒,还有那倒霉的,羊没被咬死,他被狼咬死拖走了。”   看康宁惊讶,塔拉笑着给她讲解:“狼是个小心眼的东西,它们特别记仇,如果白天有人跟它们正面发生冲突了,它气不过,夜里会专门循着味找过来报仇。”   “白天还有狼啊?”康宁心惊,讷讷道:“真可怕。”   “地上有狼有豹,天上有鹰有隼。”塔拉没隐瞒,但也宽解她说:“别害怕,白天到处都是人,它们也不敢出来。”   提起鹰,塔拉本还想说下她送他的一对鹰,但见天色已经暗了,立马咽下到嘴的话,不仅如此,此后的路上康宁再起什么话题,都被他嗯嗯呃呃地给敷衍下去。   “可算回来了。”他喜叹,走进王帐,长臂一挥,大声道:“上水。”   “一起洗?”浴桶的水兑好,塔拉不怎么抱希望地征询。果然,公主殿下斜睨了一眼,理都不理他。   康宁洗了头发出来,塔拉挥走来抬水的两位嬷嬷,很是省事地说:“我用公主洗完的水泡泡就行了。”   “缺你那桶水了?”康宁擦头发的手一顿,让郭嬷嬷跟李嬷嬷去小毡包里抬水出去倒了。   “草原上的水都是很珍贵的,再说你浑身香喷喷的,洗澡水能脏哪里去?我又不嫌弃。”塔拉又开始不正经,实际上他是怕麻烦,倒水担水又抬水,他又要等好长时间。   “不用倒,以后本王就用公主的洗澡水了。”他赶走两个嬷嬷,临要出门时对康宁眨眼道:“公主要是心疼臣用二道水,下次可邀臣共浴,臣是非常乐意伺候您沐浴的。”   帐里只剩两人,合葵看眼铜镜里眼含水意的公主,心想三公主可真能耐,在大康时有齐世子上赶着逗她开心,来到漠北,这个没见过几面的驸马也是个嘴贫爱闹的。   —   “今晚没吃饱啊?”塔拉难耐地瞪着坐他身上的人,见她都使不上力了还坚持双臂环熊,坏笑道:“要不我帮公主掌着,不让它乱跳。”   不行,这比骑马可累多了,康宁坚持不住了,见身下的人眼化为利刃在她身上逡巡,嘴上不服输道:“给你个服侍本宫的机会。”   塔拉被她磨蹭的要起火了,也不起身,就着叠合的姿势掐着她的腰动作,用头蹭开了她的手,含含糊糊地调侃:“在马车上公主要能这么痛快不就没这回事了。”   —   如此又过了两日,康宁坐上马车,带上她的嫁妆上路往北走。商队都在这几天把货卖干净了,他们就不再跟着公主的车队走。没了他们的牵绊,一千亲卫也骑了从牧场借来的马,不过两天的时间,康宁坐在马车里看见不儿罕山。   走进还散发着木质清香的小楼,康宁总算找到了一丝熟悉感,住在占地不小的王帐里,她总觉得是露天在野外,没有安全感,也产生不了归属感。   “多谢诸位这一年多的劳累,也辛苦诸位了。”康宁看了眼合葵,对面露笑意的工匠说:“虽说回大康了,我父皇也会嘉奖你们,但本宫也要尽尽心意。也不知道你们缺什么,只好用这些俗物聊表心意。”她给的是一人一锭金子,这座小楼远出乎她的意料,可能是草原面积大,建宅的面积也颇广,而且还把小楼前后砌了围墙圈了起来。   “各位若想带鞑靼特产回中原,这些花费本宫包了。许嬷嬷,你处理一下。”康宁交代道。   “诺。”   话都说完,许嬷嬷送他们出门,都踏出门槛了,走在最后的工匠又折返回来,“公主,臣有事要禀。”   “嗯?何事?”   “是关于漠北气候的。”他伸出两只手,只见双手的关节处净是斑痕,他沉声道:“您没见过漠北的冬天,可能无法想象有多冷,去年从十月中旬就开始下大雪,一直到今年的五月,地面上的雪才化干净,最冷的时候雪没过膝盖。”   “鞑靼人常年吃肉,身壮火力强,就他们那大块头,穿着羊羔袍子,穿兔皮靴子,披狼皮大氅都还有冻死的,我们中原人更是受不了这里的气候……”   “胡说八道,你们不也好好的?”塔拉训斥,这不安好心的玩意,亏他这一年多一直捧着他们,现在竟来挑拨是非了。   康宁冷静地看向他,见塔拉闭嘴,发话道:“不用怕他,你继续说。”   “台吉可能误会了,臣是想建议公主抓紧时间建房,现在离入冬只剩三个月,若是在入冬前没有青砖大屋避寒,公主的亲卫恐怕难以熬过长达六七个月的严冬。”   “这样啊……”塔拉讷讷无语,是他太敏感了。他也很是放得下架子,走到工匠身边蹲下身说:“那你们再留一年,把房建起来了明年本王送你们回去。”   “不不不。”一直没说话的四人连忙出声拒绝,“鞑靼的牧民有几个已经被我们带出师了,只要不建二层楼房,他们完全可以胜任,而且公主的亲卫里肯定也有对建房知晓一二的。”   去年秋天他们就该回去的,但鞑靼忙着跟匈奴开战,忙得去大康朝贡都脱不开身,他们哪好要求派人送他们回大康,他们只好又熬了个冬天。而且说是明年,明年复明年,再熬下去人可能就要留在这个大草原上了。   “公主,臣实在不能再留了,我们第一年来这里的时候没做准备,夜里睡毡包里冻的身体发僵,白日还要在外勘探建房选址,手脚都冻肿冻烂了,腿也不行,现在一逢阴雨天,腿疼得走不了路。”最开始说话的工匠连连叫苦,要不是公主态度太过可亲,也没挽留的架势,他哪会把这事说出来?早八百年想跑了。   “可否再留一年?若能留下,本宫每人多赠一百两。”康宁有意挽留,一千亲卫,就算十人睡一屋,也要一百座房。而且还有带家眷来的,她肯定要给人家单独建屋,她怕人手不够用。   “命都没了,要银子有何用。”   “本宫带的有会砌暖炕的匠人,今年冬天有暖炕可用,应当不会再受冻。”康宁见最开始说话的匠人脸色松动,再接再励道:“本宫也是担心建房出现意外,所以想留个经验老道的匠人验工,明年鞑靼朝贡的时候一定带你们归家。”   “若有愿意再留一年的,本宫可写信给陛下,为其消除匠籍。”这五个工匠都出身匠籍,相当于皇室养的家仆,世代子孙都从事工匠,为皇室修建皇宫、山庄、王府、帝陵之类的,有一部分工匠在皇帝大行之后关闭陵墓时会跟着殉葬。   “可真?”   “真。”   “臣愿意留下。”最先说话的男人跪下叩头,只要子孙能脱匠籍,别说是只待一年,就是这辈子都留下他也是肯的。   “臣也愿意。”   “谢三公主,臣恳请为公主效力……”   五个工匠都愿意留下,康宁让他们去甄太医那里看个诊,有不舒服的赶紧治。   “五天后本宫去找你们,你们先规划一下,选址,样式,需要什么人,哪些东西,这些都先列出来。”来的路上,康宁听她二哥三哥商量的是最多再留五天他们就要折返。这些天他们烤肉炖肉吃多了,野菜不吃,野果子不尝,嫌弃油茶泡糜子味道怪,主食吃的都还是从大康带来的精粮,不出意外地上火了,不仅牙疼,还便秘。   “三妹,这是齐槿安托我送给你。”临要走了,三皇子把一个巴掌大的乌木匣子递了过来,匣子表面粗糙,还有木刺。   康宁认出这个匣子是齐槿安年少是动手做的,三皇子也认得出来,这也是他一直犹豫着没送出手的原因。   “他信任我才把贺礼交给我,我不能不送你,但如何处理随便你。”他把匣子递到康宁手中,烫手似的急脱手,“上着锁,也没给我钥匙,可能是怕我偷看,也可能是给你个不看的理由。”   “塔拉来了。”一直没出声的二皇子提醒,见康宁把木匣交给合葵,他告别道:“三妹,哥哥们回去了,明年你回大康了,二哥置席为你洗尘。”   “送君千里,总有一别,三妹留步。”三皇子骑在马上挥手,大声喊:“三妹保重,三哥在燕京城等你回娘家。”   “这是何物?做工真糙。”塔拉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公主婢女手里的东西,尤其是她还躲躲藏藏的。   夏日衣衫单薄,合葵没法给藏起来,被台吉注意到,她难言地望向公主。 第26章 绝无二心   康宁看合葵做贼心虚的样子, 她若无其事的接过来,颠了颠匣子,没有要遮遮掩掩的意思。   “是齐世子托我三哥给我送的新婚贺礼。”她坦诚道。   “是我带你去西山马场时遇到的那个人?”塔拉见康宁点头, 他再看那乌木匣子越发觉得不顺眼了,真丑。   “你这就走了?”不解释点什么?   没得到回应,他长腿一迈,快走两步跟上康宁,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匣子上, 跃跃欲试地伸出手,“公主你手嫩, 这木匣子糙得刺手,我来帮你拿,我手糙。”   手的确糙,夜晚摩挲的时候,他掌心的手纹特能刺激她,似酥似麻。   康宁如他的意,匣子递他手里了, 嘱咐道:“拿稳点,别把我里面的东西给摔坏了。”   “能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塔拉不忿嘀咕, 再看康宁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欲言又止, 一直到走回楼里,坐在桌前喝上茶了,他还没能说出话。   “去把本宫的工具箱提来。”康宁吩咐合葵, 她为了雕玉, 有一套精心打磨的器具。木匣上的锁有了斑斑锈迹, 一看就是用了好些年了, 康宁垂眼,在匣子底部摸到了个缺口。她默了片刻,还是掂了小锤砸开了锁。   是一把精巧的袖箭,匣子打开,飘出一股松油的味道。康宁拿到手里摩挲了下,这套袖箭应该是齐槿安特意缩小了比例打的,藏在袖中正合适。   “我看看?”塔拉接过巴掌大的□□,锋利的箭头抵在薄薄的铁片上,他调整了动作,掰开铁片,指头长的箭头还是牢牢固定在原位置,动都没动。塔拉恍然,这么小的东西,里面设的竟还有机关。   他默默给放在桌上,弄坏了他赔不起。   匣子底部还放了个折叠的纸条,上面还有松油的印子,康宁猜这套袖箭是齐槿安赶在去陇西之前急赶工做出来的。纸条上是他的字迹,写的是袖中箭的使用方法,落款是公主千岁,没一句私言。   赠杀人箭,望公主千岁,祈愿受赠者一生平安。   康宁心里不是很好受,为这沉重心意背后的感情。从情意萌发时就知道没结果,何必再任由情意滋长,康宁不知道是她过于理智,过于冷情,还是齐槿安和二公主之流过于情深。   “他是不是爱慕你?”塔拉冷不丁出声,“肯定是爱慕你,他看我的眼神是有敌意的。”   “感觉错了吧?”康宁回过神,把纸条放回匣子里,解释说:“反正我是没听除你之外的男人同我表明心意。”   “那他要是同你表明心意了呢?”塔拉酸酸地假设,话出口才发觉是他是在气虚,狼狈端起茶盏喝水做掩。但配上他那表情,这哪是喝茶啊,分明是呷醋。   “大康的驸马不能入仕,而我崇拜有雄才大略的男人。”康宁见塔拉疑惑,直白道:“再胸有丘壑的男人,不能在官场施展抱负,不能上阵厮杀,在后宅厮混几年,就是只野狼也会被磨去野性,钝了牙齿,终变成一只家狗。”   塔拉悟了,沮丧道:“原来我是钻了空子才抱得美人归。”   “我不这样想,我觉得我跟你是机缘巧合的缘分,种种巧合才把我俩凑在了一起。”康宁收起袖箭,对合葵吩咐:“锁坏了就扔了吧,匣子、匣子拿下去烧了。”   男婚女嫁,瑕玉同木匣本就不相配,留下也是徒增妄念。   “公主,灶下的嬷嬷来了,等的有一会儿了。”郭嬷嬷见屋内没声了,在合葵出来时她走了进去,禀报道:“说是因为锅灶的事。”   “让她进来。”   见塔拉还神色蔫蔫地窝在圈椅上,她轻踹他一脚,揪住他的耳朵,恨恨道:“本宫还没质问你呢,你倒是装起来了,你娶我难道目的纯粹?本宫可不信你只是单单看中了我这个人。”   “我……”塔拉欲喊冤。   “以敖包起誓。”康宁哼道。   “……”未出口的话急急打住,塔拉底气不足地视线飘忽,嘿嘿笑两声,搓手耸拉着肩像个鹌鸠。   “就这你还好意思倒打一耙,活似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康宁怒瞪他,难得逮住他理亏,她噼里啪啦好一阵数落。   “婚事定下来后我可以保证我是全心全意的对你好,满心满眼的都是你,绝无二心。”塔拉气弱一阵,立马反攻,他嘴上说不赢,直接大迈步过去把人抱住,堵住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郭嬷嬷带人走进门,刚绕过屏风又慌忙退了出去。   “老姐姐,这是?”灶上婆子纳闷。   “小两口感情好,咱们再等等。”   屋里,康宁满脸酡红地靠在男人胸膛上急促呼吸,缓过来轻捶一拳,咬唇道:“你就会这一招。”   “有用就行。”塔拉得意一笑,“谁让小王男色惑人呢!”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   “才不会,我们鞑靼人耐操耐老,公主尽可纵情玩弄。”塔拉不正经地在她腰窝一按,腰上一抵,轻语道:“臣的男色本钱雄厚。”   “只有男色可不够,你还要用心待我好。”康宁抠着他的袍子上的花纹,细声细气道。   “这不是应该的?你是我的女人,老子不对你好对谁好?”塔拉臂上用力,一把抱起她,声线微哑地解释:“求娶你不是仅图你公主的身份,我也是鞑靼大王子,不至于为了些目的委屈自己卖身。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对你有了好感,心想这娇公主年纪不大胆子颇壮,还对我这个鞑子也没轻视。不仅如此,还学识颇丰,连鞑靼风俗的“幼子守灶”都知道。”   “当然啦,还有一点就是你放肆的眼睛招惹了小王。”当时当着二皇子的面,她就敢直勾勾地盯着他胸腹、大腿和臂膀,勾得他起了同她交锋的心思。   “胡扯。”康宁感觉他手越发不正经,推开他下了地,打发道:“你出去做你的事去,别围着我打转,我也有事做。”   塔拉的确是该出去做事了,牲畜都被带走了,他不用操心牧民放牧,但留守的牧民要上山去砍柴,储存下来过寒冬。等入了秋,捡柴的工作停下,转而开始割牧草,一部分晒干当干草,另一部分打捆做青储。山里面的渔猎部落他也要抽时间去巡视,免得他们遭了意外,要是某个地方野兽聚集,他还要带人去清理。   “那我把巴雅尔留下,你要是有事可以差人去找他,他办不了的让他去找我。”巴雅尔是塔拉一起长大的伙伴,他阿布是巴彦部落的族长。巴雅尔对塔拉很是忠心,所以塔拉把他留下给康宁使唤,免得有那不长眼的给康宁使绊子。   “行,那借你的人一用。”   塔拉出了门,康宁进卧房抹了层口脂,遮住不自然的殷红,清了清声,唤道:“进来吧。”   “公主安,奴婢是管厨房的赵婆子。”   “可是有什么为难事?”康宁问,这是她的家仆,她记得赵婆子子孙兴旺,不算不能做工的小孩,足足都有十三人。   “不知道公主见没见过做饭的锅灶,我们中原都是泥巴和青砖砌的灶,前后两个锅,但鞑靼这里不是直挺挺的单灶,要不就是在地上挖了坑,火坑上搭个架子……”   “就是做饭不方便是吧?”康宁打断她满腹郁气的喋喋不休,直接问:“我们带来的人里可有会缠灶的?要是有今天就可以准备泥土,郭嬷嬷你待会儿去给工匠说一声,让他们送些青砖过来。顺便带个口信,看他们准备的如何了,要是准备好了,今天下午就过来。”   “公主……”赵婆子还没说完,她心有不甘地告状:“鞑靼人古怪得很,我们但凡开始点火做饭或是烧水,厨房里就有个婆子来找事,倒那个又酸又膻的马奶酒,她叽里咕噜的我们也听不懂,还凶煞地像是要跳起来打架。还有,因为公主用水量大,我们夜里都是不熄火的,那婆子就不依,但凡烧火的人稍微离开一会儿,回来了灶里的火保准被泼灭了。”   “把那人叫来……算了,把巴雅尔叫来,本宫问问他。”康宁让赵婆子起来先站一边,等巴雅尔进来了,她复述了一遍,和气地问:“这是不是你们这边的什么习俗?”   “是的,我们鞑靼人崇敬火神,每次烧火做饭时都要用马奶酒敬火神。灭火是因为草原草多,锅灶旁的草多是湿度低的,若是火星子迸出来,会引起火灾。”巴雅尔的中原话说得很是磕绊,口音生硬,但从始至终没有改换鞑靼语。   “本宫会鞑靼语,你若是不习惯说中原话,可以用鞑靼语跟本宫交流。”   “不,要学的。”巴雅尔黑红的脸上有些赧然,挠头说:“公主,我想学会了中原话也能像台吉一样,娶个中原的姑娘。”   “噢?”康宁被打个措不及手,这是她跟巴雅尔第一次打交道吧,上来就豪放地索要亲事?   “中原姑娘貌美,娇小。”巴雅尔道出理由。   “……本宫记得漠北就有纯汉族姑娘,她们是精通鞑靼语的吧,你怎么没求娶一个?”   “她们家族里是不外嫁的,都是汉人同汉人成婚,要保持血统纯正。”巴雅尔很是不屑地嘀咕:“比王室的要求还高,我们可汗的阏氏还有从别的部落里抢回来的,我们可敦也是外族之女呢。”   “坚持血统纯正的是哪几个家族?”康宁问。   “黎,赵,吴。”   康宁了然点头,等巴雅尔走了,她看向赵婆子,问:“可是听见了?这是鞑靼的习俗,跟我们中原信道信佛类似,若是鞑靼人去了大康的佛寺不烧香,还放肆地踹倒香案,不被打死也要被骂一身的唾沫星子。入乡随俗,你们每次烧火前倒些马奶酒意思意思。灶里有火就别离人,这么大的草原,但凡失火,没一个人是可以逃生的。”   “是奴婢莽撞了。”   “嗯,本宫记得你有个儿子挺机灵的,你让他给本宫跑个腿,去问问可有会缠灶的。”   “是,奴婢这就回去吩咐他。”赵婆子知道这是公主要用她儿子,心里盘算着哪个儿子比较机灵。   康宁转身去了书房,把要办的事都给列出来,免得有遗漏。菜可以着手种上了,肉奶她吃腻了;还有砌暖炕,现在她跟塔拉睡在楼上,楼下的房可以开工;一千亲卫的住所、厨房分配、做饭的厨娘都要给定下来,还有就是现在很多时间亲卫都是闲着的,要分一部分出来去建房,另一部分去山里打猎,或是也搞群牲畜养着……   她还要打听下黎、赵、吴三个家族的情况,看能否归拢过来为她所用。很奇怪,她在夏牧场住了三天,来到不儿罕山也有五天了,没一个汉人来拜访过她,这不像是以汉族血统为傲的家族的表现。 第27章 兵权   康宁带着郭嬷嬷和李嬷嬷, 还有巴雅尔,一同跟着五位工匠往外走。鞑靼人的居所都是在不儿罕山南边,目前地势高但相对平坦的地方都空着, 据说是王室驻扎王帐的地方。康宁的公主府单独在一侧,一大片地方都是空着的,不知道之前是没人居住,还是特意给清出的空地。   “公主,我们五人商量了, 目前商定的是挨着在公主府的四面围墙各建两排屋子,您的亲卫把你的住所给围起来。再在东边的空地上建两排小屋, 有家眷的可以单独住,以及您的家仆也可以搬出来。”说话的工匠姓丁,他年纪最长,是工匠里的领头羊。   “不必。”康宁摇头,亲卫的住所围着她的公主府的确是安全,但人多了就吵闹,人杂了也容易混进来目的不明的。   “向东二十里有片空地, 也靠着河流,就把侍卫们的房子建在那边, 房子仿照大康军营里的布局, 做成大通铺的暖炕。”康宁想着建成联排可以省面墙, 继续道:”其他的就按你们说的,建成联排。还有,在本宫公主府西边三里远的地方建几座小屋, 只要屋不要院子, 给拖家带口的侍卫和本宫的家仆居住。”   “这样也可, 那我们明天就开始挖地基了?”丁工匠问。   康宁点头, “这次挖地基就找侍卫们动手,任务量过大,用别人的人恐怕会有意见。”   巡视了一圈,康宁准备回去了,忽然想起什么,她又转回去问:“我记得你们说漠北的冬天,雪比膝盖高?那能否把地基抬高一两寸,也保暖些。”   “人手没问题就可以。”   “行,明天我就让他们过来。”康宁让郭嬷嬷去喊戚笠来,她抬眼望向西边的空地,心里沉思了会儿。见戚笠来了,她先按下突然冒起的念头。   “本宫让丁工匠在着手给侍卫们建房,因为漠北的冬天天气寒冷,你们住毡包熬不过去。”康宁看戚笠面色松快,不由问:“这些天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卑职见砖窑还在烧砖,就安排了些人去摔泥胚。还跟鞑靼人打听到他们上山砍树是为了过冬做准备,剩下的另一部分人也跟着去山上帮忙砍树了。”   康宁听了露了笑,又问:“可有遭到排挤?砖窑是掌在鞑靼人手里吧?”   “还好,都知道我们是您的亲卫,我们加入他们还挺顺利,就是不搭理我们,偶尔甩个脸色。”戚笠瞅了三公主一眼,及时住了嘴。   “目前手里的活儿先停下来,先把房子地基给挖好,这么多人,房子也是个大工程。”康宁没接他的腔,突然转口随意闲聊道:“不知戚小公子怎么愿意陪本宫来鞑靼?以戚家的家世,你若是不愿意,没人能勉强你吧?”   “卑职也想出来看看,一直生活在燕京城,生活过于平静了。”戚笠轻笑一声。   “那你觉得漠北如何?”康宁偏头问。   “辽阔浩瀚,生活很简单。”   “戚公子可开怀?”   “卑职是否开怀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能否开怀。”戚笠扯断手边的一根青草绕在手指上,他指了指随处可见的毡包,又看向康宁,壮志满怀道:“因为公主肯为臣等耗费心力和金钱建屋,我们就比本土的鞑靼人开怀。臣认为以公主的心胸,随您来这里的人,哪怕如今还会心有不平,假以时日,这抹不平会被庆幸取代。”   “人是贪心的,永远都有不平的想法,但只要尝到点甜头,往日的困苦不甘都会消散。”戚笠面色复杂地说出这番话,丢掉手中的草,补充道:“又会生出新的不平不甘。”   “戚公子可成家?”康宁听他这意思是想在漠北建功立业,但他又是孤身一人来这里。   “我们可曾见过?”她又问,不然他怎么一副了解她的样子。   “已成家,宫宴上见过,但不曾同公主说过话。”   康宁见他无意多说,也没紧逼着探究,只是笑笑,“戚公子愿意来漠北闯荡,本宫也赠公子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这一千亲卫本宫就交给你管理,至于人手安排,你在经由本宫同意后可随意调动,但本宫也有要求。”   “您说。“   “这是我们才来鞑靼的第一年,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我的要求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别给本宫惹乱子下面子。”   “公主严重了。”   “严不严重看本宫怎么想。”康宁脸上还在笑,眼神却是犀利起来,“记住,你们是本宫的亲卫,大规模的人员调动必须由本宫发话,切不能违反军规肆意行动。哪怕只是三五十人去捡牛粪,你也要先来吱声,由本宫来定捡牛粪的地点。”   “诺,是卑职逾矩了。”戚笠沉默了一瞬,立马认错。   “也是本宫的疏忽,这些天忙着招待娘家人,一时忘了给你们安排任务。”康宁又恢复了一派和气,还征询戚笠的意见:“本宫打算在可汗王帐返回冬牧场的时候,从他们手里交换一千头羊给你们蓄养,一来是有个收入,二来也能尽可能快的跟鞑靼融合。你觉得如何?”   “卑职认为可行,就是担心我们照顾不好,辜负了您的期望。”戚笠收敛了他一开始的轻慢和试探,迟疑道:“冬天怕是不好饲养。”   “有不懂的就去问,出现问题了就解决,养死了就长个教训,开春了本宫再买。只要今年冬天跟明年冬天不是同一个死法,那你们就长进了。”康宁不在意,千把头羊,她还是损失得起的。   “诺,那卑职现在就下去安排?”   “可。”康宁点头,“你费点心,有不明白的就去问丁工匠他们,他们明年开春可能就要回大康,必须在今年把你们的房屋都给修建完毕。”   康宁要去过问种菜的事,她回公主府让李嬷嬷把人唤来就行,也就不让巴雅尔再陪着。   “浪费你时间了,现在你可以去办你的事,不必再在公主府守着。”康宁有些歉意,今天巴雅尔跟着她不是给她守门就是充当小厮给她引路。   “台吉安排我的任务就是为您跑腿,没有浪费时间一说。”巴雅尔嘿然一笑,弱弱道:“公主要是过意不去,可以赏我两碟子羊肉烤馍。”他前天沾了台吉的光,有幸尝了个酥脆的烤馍,羊油浸透了面皮,羊肉里拌着软糯的笋子,还有花椒沫,又麻又香。神奇的是,这种做法竟然让羊肉更鲜,一点都不腻。   “行,厨下若是做了我差人给你送去。”康宁轻笑两声,巴雅尔还挺有眼光,羊肉烤馍是她极喜欢的。鞑靼养的山羊绵羊肉质紧实,因为吃的草里有中草药,喝的水更是从山里流下来的,羊肉一点都不膻。再拌上她从大康带来的干笋子和味道浓郁的花椒,比她在皇宫里吃的牛肉饼更味美。   夜幕降临,康宁点了灯在书房罗列计划,离公主府不远的石堆前站了两个男人,巴雅尔正在把康宁下午跟戚笠的对话用鞑靼语复述给塔拉听——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公主是个单纯好蒙骗的,见她竟然有意把兵权交给戚笠掌管,第一反应就想跳出来阻拦。”巴雅尔有些佩服地咂嘴,挨了一脚立马站直了,继续道:“着了她道的不止我一人,戚笠也是,我见他立马就抖了起来,还说些有的无的,把我都给绕糊涂了。然后公主整个人气势大变,再三强调调动侍卫需要经她同意,去捡牛粪都要她来定地方。”   明明平平无奇的一段对话,戚笠就怂了下来,巴雅尔耸肩,他不是很明白,公主一没大声训斥,二没动刀动枪,但戚笠那小子还真就怂了。   “前几天,我见戚笠威风得很,使唤公主的亲卫像是使唤他自己的奴隶……”   “行了,不必再说了,那是公主的侍卫,只要公主能收拢兵权,我们就别插手。”塔拉心里有了数,更是得意他的眼光,瞧瞧,瞧瞧,他的哈敦可真有本事。   “你跟着本王作何?”塔拉猛地转身,不耐烦道:“站公主身边你都没能把话听个明白,指望你学话我还要连猜带蒙的,滚回毡包学中原话去。”   “那台吉你给我讲讲,公主为何能压下戚笠的小心思。”巴雅尔不想走,他还想跟台吉回公主府看看今晚有没有做新菜式,能不能厚着脸皮赖顿饭。   “大康等级森严,君臣观念很重,公主虽然年纪轻,又是个姑娘,但她是君,这对戚笠来说就是天然的压制。另一个原因是戚笠以为公主好忽悠,所以他就有哄上压下当老大的心思,但公主不蠢,他试探失败。公主又没有戳穿他,外人不知晓他的心思,那他就要立马稳住他的名声。再一个,你说公主问过他是否成家,既然有家有后代,家人还在大康的国土生活,他可不就忌惮公主向陛下告状。”塔拉叹气,这三点里,前两点都不适用鞑靼,没有中原的君父认知,王室的王权不够威严。还有就是鞑靼人极少有人爱面子,以下犯上失败了,只要不丢命,才不管外人的谈论,所以做事没有尺度,莽上去就干。   “噢噢。”巴雅尔敷衍地应两声,这不是该他操心的,他听了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见公主府外面站了个人,立马冲过去献殷勤:“许嬷嬷,我把台吉找回来了,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   “台吉回来了?公主在等您用膳呢。”许嬷嬷让了路,等塔拉进府里了,她才转过身搭理巴雅尔:“听公主说您喜欢吃羊肉烤馍,今晚没做,奴婢明天发面做了给您送去。今晚熬了红豆小米粥,煎了牛肉大葱饺子,还清羹了羊腿肉,这些都还有剩的,不知道您吃不吃的惯。”   “吃的惯吃的惯。”巴雅尔连连点头,心里羡慕死塔拉了,娶个哈敦过上了神仙生活。   “怎么只吃粥?多吃点肉。”塔拉夹了筷羊肉想放她碗里。   “不吃,我葵水来了,想吃些清淡的。” 第28章 杀鸡儆猴   夜里康宁醒来, 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她拉开纱帐,在屋里也没看到人。因为塔拉不适应夜里有外人睡在两人屋里的榻上守夜, 守夜的嬷嬷都是睡在隔壁的侧间。   一时寻不到人,康宁独自起身去净房,出来后她也没吭声,趿着软底鞋往出走,路过侧房, 见房内也没人!   刚想出声唤人,就听后院有说话声。   塔拉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响起的声音, 起身往屋内走,刚好迎上下楼的公主——   “怎么就穿了件中衣就下来了?夜里还有些凉,你要不回屋继续睡?不是身体不舒服?”塔拉握着她手关心道。   “半夜你不睡觉,跑下楼干嘛?”康宁不解。   “不想睡了?那在楼下坐坐?”塔拉当做没听到她的问题,拉着康宁往后院走,顺手拎了个椅子,刚好看见李嬷嬷端了盘炒花生过来, 吩咐道:“去给公主拿件厚实点的披风下来。”   “你饿了?”康宁见后院摆了桌子,桌上放着还在冒热气的炒花生, 一碟子风干牛肉, 还有一个壶一个碗, 碗里倒着乳白色散发着清淡酸味的马奶酒。她不可置信地打量他肚子,晚膳她只吃了一碗红豆小米粥,五只煎饺, 其他的都被他给包圆了, 羹羊腿的汤也给喝光了, 半夜竟又饿了。   “没饿, 就是睡不着想吃点东西,李嬷嬷见我割了块儿风干肉吃,她说去给我炒碟花生。”塔拉见李嬷嬷拿来了披风和坐垫,接过来把披风系康宁身上,“坐,你看今晚的星星好多。”   康宁坐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两手扯着披风挡了小腹,仰头看闪亮的夜幕。今晚的月色很好,她走下楼时没提灯,但也看得清夜色下的台阶。   “漠北的夜晚是不是都如今夜这般热闹?”她问。   “热闹?”塔拉皱了下眉,“你说星星多是吧?”要不是他多看了几本书,还真害不开康宁话里的意思。   “入冬之前,草原上的夜晚都很亮堂,前提是没下雨的晚上。每逢月中,月亮最圆的时候,草原上跑的兔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你在皇宫的时候没见过这般热闹的夜晚吧?”他用她的话来打趣她。   “皇宫里建的有观星台。”康宁瞥他一眼,哼哼道:“本宫都看腻了。”   “是是是,殿下见多识广。”见她这不服气的模样,塔拉垂眼轻笑。   “吃不吃?”他撕了条牛肉递康宁嘴边,眼眸湛湛地望着她。   灰蓝色的眸子在朦胧的月色下格外清亮,辰星的光辉似乎撒在了他的眼底,康宁迷失在他温润的眼睛里,倾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吻住他的眼睛,享受他繁密的睫毛在她唇瓣战栗颤动带来的酥麻。   手中的牛肉条飘然落在地上,桌上斑驳的月色里印出了相拥的两个身影,隐隐绰绰,时破裂时重叠。   塔拉紧阖双眼,右手扣住康宁的后颈,把她压在自己的脖颈里,温热急促的呼吸拍在他颈项,余风扫向四周,慢慢浸入心底,又缓缓沉向小腹。   修长的脖颈拉长,男人仰面,沾染了星辰月辉的汗水顺着下颌滴在鸦青色的披风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墨色。他猛地绷紧了身子,垂首贴在女人的耳边,轻轻吐露几个字。   康宁微微一顿,启唇咬住一点皮肉,细细啮磨,舌尖若有若无地触碰,又想像小鱼受惊了似的惊惶逃离。   风又大了,吹得披风下摆打在桌子腿上猎猎作响,带走了丝丝有些冲鼻的气味。塔拉脱力地垂首在康宁背上,声音愉悦道:“又要冲澡了。”   “又?”   “羊肉吃多了,我燥醒了。”塔拉毫不知羞耻,坦然把黑锅扣在羊身上,还幽幽慨然:“明日你得吩咐厨房,但凡你来葵水,羊肉不能上桌,不然我可太遭罪了。”   康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起床时身上盖的薄被是淡黄色绣锦鸟的,可睡之前床上的薄被是栀子白绣牡丹的。   “你婚前是怎么熬过来的?”康宁从他怀里抬起头,抬手拽住他的耳垂揉捏,纳罕地问:“一天不做,你梦里都消停不了?”   “怀里躺个美娇娘,我又知其中滋味,这哪绷得住?我年纪轻轻,又火力壮。”塔拉笑着亲她一口,继续道:“至于婚前嘛,我每天都要骑马狂奔,空下来就去找人摔跤,累的抬不起腿脚了再回毡包睡觉。”   这时,一阵吆喝声被风带了进来,塔拉捋住她散下来的发丝,幸灾乐祸道:“这就是夜里睡不着,起来打架挥洒精力的年轻小伙。”   康宁:“……”   “洗澡去,洗了陪我上楼睡觉,我困了。”羊肉还不能下餐桌,她要吃,要滋补,别把她给搞虚了。   —   “今天我要进山,你跟不跟我一起去?”虽是熬了夜,塔拉仍还是春光满面,康宁侧躺在床上看他穿衣服,疲惫地摇头:“我不去,行动不便。”   “那我下次带你去,山里的路有些难走,马车过不了。”塔拉穿好靴子,俯身站在梳妆台前认真照镜子,末了戴上红色的玉扳指,一切搭理妥当,他坐回床前,笑容满面道:“公主给指点指点,小王可有搭配失误的地方?”   “你不是去巡视的?”   “是啊,昨天不是给你说过?山里还有小部落……”   “噢,本宫还以为你是要去勾搭姑娘呢。”康宁凉凉地看他,“还是说山里藏的有你的相好?”   “您这又开始栽赃臣了啊?”塔拉扯了扯泛着光泽的锦缎,满意道:“你也觉得这身穿我身上好看是吧?”   “然后呢?”   “山里的部落不怎么出山,他们不知道大康商队来做生意,我总得去诱惑他们一下,让他们主动走出大山,最好搬出来,我是不耐烦动不动跑山道去查看他们有没有又搬家了。”塔拉说着忍不住又站到铜镜前,大康的锦缎可太好看了,完美地衬出他修长的身形和俊美的脸蛋。   “那你把我的亲卫带十来个一起去,他们手里应该还有没出手的东西。”康宁起身下床,从箱笼里找出另一套玄青色棉质袍子,“你换身衣袍,锦缎的布料脆弱,极易勾丝,你去趟山里,一旦被树枝勾住,整件袍子就废了。”   “你的私兵也带的有货物来?”塔拉动作极快地换下袍子,又担心道:“在夏牧场的时候不会已经被换走了吧?”   “应当没有,当时商队带来的货物种类多,质量更优,牧民优先选择的是跟商队交易。”她喊合葵进来帮她穿衣衫,让郭嬷嬷传膳,“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去亲卫队里,我挑些人你带去,但他们愿不愿意同山里的部落做交易,那我就不管了。”   “好。”   康宁猜的果然不错,一千亲卫里只有极少数人跟牧民做了交易,其他人当时因为各种原因没来得及出手。来到不儿罕山,他们断断续续地同这里的牧民做交易,不仅换了想要的物资,还能得个人情。康宁找了那个叫李大柱的百夫长,让他挑了十来个骑术不错的侍卫跟塔拉进山,又让人从她私库里挑了些东西给塔拉带上。   康宁去东边挖地基的地方转了一圈,见没有什么问题,她转身去了冒浓烟的大厨房——   “这些天……”康宁进去见烧火的是个鞑靼姑娘,她笑了笑,看向掌勺的妇人,继续问:“这些天吃的是什么饭菜?厨房是由谁在掌管?”   “是奴家。”一个带着头巾的妇人从门外急急走来,垂首答道:“主食是米面,拌着同鞑靼换来的糜子,还有稷米,菜是公主差人送来的牛羊肉,还有奴家同其他侍卫的家眷一同在山脚和草原上挖的野菜,有汤也有菜蔬,都是按公主吩咐地做的。”   刚到不儿罕山的第二天,甄太医就找了康宁,说有太多的侍卫因过量地吃肉上火、肠结,都冲到他那里要扎针,他累的手发抖。所以康宁下令要求让侍卫的家眷每天去采摘野菜,用饭食抵替劳动。   “食材可有缺乏的?”   “旁的没有,就是盐用的很快。”   “盐?“康宁蹙眉,“还剩多少?本宫记得给你们派发了上百市斤的盐啊。”   “还有、还有一大半。”   康宁见这妇人说话哆哆嗦嗦的,让人把剩余的盐拿出来给她看。这话一出,立马有个妇人冲出来从库房里拎出来一个罐子,“公主,没多少了。”   康宁踱步过去瞅了一眼,问郭嬷嬷:“盐是哪天送来的?”   “二皇子和三皇子离开的那天,奴婢把盐送了过来。”   “一千人一天要吃多少盐?”康宁又问掌勺的厨娘。   “早饭用盐极少,中午和晚上是每顿两勺盐。”厨娘老实道。   康宁估摸了下,至少四分之一的盐被人昧下了。   “说吧,盐呢?”她绕着跪在地上的妇人打量,啧啧有声道:“胆子挺肥啊,离了大康都敢贩卖私盐了。让本宫猜猜,你把盐作为私有货物同鞑靼人做交易了?”   妇人很有骨气地不说话,康宁绕过她,用鞑靼话问立在墙根的姑娘:“你同她认识?”   “是的,徐嫂子带我来这里吃饭。不过我也不是吃白饭,我把我的绿松石送她了。”小姑娘用蹩脚的中原话说。   “真不要脸,骗人家小姑娘的东西。”   “可不是嘛,在我们面前装腔作势,还不知道背地如何谄媚地行骗呢。”   “而且还拿给侍卫们做饭的盐去跟鞑靼人换东西,心真黑。”   康宁再看跪在地上的妇人,面色苍白,但还算淡定,至始至终就是不吭声,想必自认为是有靠山的。这让康宁动了治她的心思,本来她还考虑松松手,毕竟漠北是有盐湖的,据说牧民可自己打盐水熬制。   “你们当中可有识字的?”康宁问围观的其他人。   “奴家会。”提盐罐子的妇人站出来,眼睛晶亮地说:“奴家会念也会写。”   “好,以后你就当大厨房的账房,统管大厨房的采购和用度,每人每天采了多少野菜,买了鞑靼人多少糜子,以及本宫送来的东西,一一都要有记录,每月尾本宫要查看账本。对了,你叫什么?”   “奴家夫家姓李。”   “这么巧?可认识李大柱?”   “他就是奴家的夫君。”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康宁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让郭嬷嬷把倒卖私盐的妇人给带走,她就不信治不住这群眼盲心瞎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放肆的贼子。也不知道谁给他们的底气,来了漠北还敢跟她叫板,尤其是在她同鞑靼王子感情不错的情况下。   憨傻的东西,她要是在鞑靼局势不佳,她还会一心倚仗她的亲卫。但目前她没有危机,居然还有人抱着她离了他们就站不稳脚跟的念头来赌她的容忍度,可不是往斩刀底下抻脖子。   郭嬷嬷是练过武的,上去反手一拧,像提小鸡仔似的把妇人拖了起来,一点没蓄着劲儿。   “不,公主您不能对我动私刑,我不是您的家奴,我夫君是百夫长,我要见他。”妇人这才破防,她也没想到这个皇室公主抠抠搜搜地计较一点盐,还对盐的用量产生了怀疑,在掌管大厨房前,她对一千人一天要吃多少盐都没数。   “偷了东西就是小贼,活该被打死。”郭嬷嬷反手扇她一巴掌,见她闭嘴了,才“安慰”道:“你也别急,你夫君也跑不了。”   “绿松石本宫明天派人给你还回来。”路过一脸紧张的小姑娘,康宁对她说。然后对李氏道:“李嫂子,把小姑娘送出去,以后不经本宫允许,不可带外人来大厨房。” 第29章 自恋夫妇   “问她名字, 派人去把她夫君请来,还有戚千户。另外,李嬷嬷带几个婆子去把徐氏居住的毡包搜一遍, 在本宫发话前不许有旁人进去。”回去的路上,康宁发话安排。   “诺,奴婢这就去。”李嬷嬷急匆匆先回公主府叫人,有小宫女折返回去到建房的地方传唤人。   实际上不用传唤,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康宁刚进公主府,戚笠带着徐百户也赶到了。   “公主,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戚笠先问,见堂下的妇人还在嚎,不耐烦地蹙起眉头。   “这贱妇把公主拨给将士们的食盐拿出去贩卖,今日还想糊弄了公主再拨盐。”郭嬷嬷见徐氏还哭哭啼啼地说要回大康,三步并两步上去又是两巴掌,斥骂道:“真拿自己当回事,这是公主仁慈, 念在你们远离故土的份上,顿顿给你们安排新鲜肉食, 足量的粮食。真是撑大了你们的狗胃, 牛屎糊住了眼睛, 认不清自己是啥东西了,也不看看你们在大康过的又是啥日子。手比老婆子我的还糙,真拿自己当个金贵人了, 架子端的比公主还高。咋了?你爹是皇帝还是你是公主?”   郭嬷嬷一顿呲, 见她老实了, 继续骂:“想回大康?只怕真叫你回大康你反倒赖着不走了。在鞑靼人面前充上等人?也不看看你眼睛盯着人家玉石上的时候粗鄙得让人见了要洗眼睛, 穿上一身绢去糊弄人家穿皮毛的,真是插了个尾巴就真以为自己是猴子了?”   “公主饶命,卑职真不知道徐氏这么大胆。”徐百户跪下请罪,“还请公主恕罪,放徐氏一马。”   “徐百户,你可在你家里见过一颗绿松石?”康宁见他一怔,笑道:“看来必是见过的。”   “卑职是看到过,贱内说是她同鞑靼人换的。”   “拿什么换的?”康宁追问。   “……首饰。”   “你确定?”康宁没问他刚刚犹豫是在想什么,而是继续问:“你确定是首饰?”   “确定。”徐百户硬着头皮说。   “什么首饰?”   “卑职对妇人的首饰不太清楚,就没多问。”徐百户看了徐氏一眼,垂下头。   “徐百户老家是在秦州,你夫人也是秦州人,五年前你随大军回到燕京才把徐氏接入京,夫妻两人在燕京郊外租赁民房,孩子送回老家由家里老人照顾。”康宁泰然叙述徐州的家庭情况,“本宫说的可对?”   徐百户越听脸色越苍白,声音打飘道:“确实如公主所说。”   戚笠看了公主一眼,又垂下眼皮,掩住眼底的不可置信。   “赁的房屋,置办的家私本就精简,再有从大康到漠北这一路,徐百户可清楚家里的家私?”   徐百户脑里极速转动,然想不出合适的借口。他想到铺盖卷下垫着的羊毛毯,还有衣箱里藏的半箱药材,药材里掺杂的蜜蜡和玛瑙珠子,沉重地闭上眼。   徐氏这才知道她只不过是个引子,公主绕个圈子压根不是为了逼她承认倒公贩私或是认错。   “都是奴家一人所为,百户他不知道奴家偷盐贩卖,他不知情,全是我一人所为。”徐氏扑上去想抱住公主的腿,被嬷嬷按到地上了继续哭诉:“都怪我被牛屎糊了眼,猪油蒙了心,求公主宽恕,奴婢愿意为奴为婢为您当牛做马赎罪。”   “还痴心妄想呢,公主的奴婢是你想当就当的?”郭嬷嬷又想扇她,哪儿来的瞎子,公主嫁到漠北,可汗王都敬着,这贱婢当公主是来流放的?拿着张良家户籍都当金牌使了。   “戚千户,在大康倒卖私盐该如何处置?”康宁从徐百户身上移开视线。   “依贩盐量多寡判处下狱会是斩首。”戚笠冷声道。   “二十市斤左右呢?”   “斩。”   咚的一声,徐氏倒在了地上,嘴里却还念叨着都是她一人所为,徐百户不知情。再看徐百户,僵硬着身子跪着不动。   “公主,李嬷嬷回来了。”合葵在门外启禀。   “让她进来。”   不单单只有李嬷嬷一人,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抱着箱子,卷着毯子。箱笼打开,药味儿立马冲了出来,箱子里叮叮咚咚的还有几颗玛瑙珠子,指腹大的绿松石,以及两个银质的鼻烟壶。   “看来贩卖的不止盐?”康宁看向徐氏,“是你自己交代还是让本宫再查?”   “还有米面。”徐氏老实交代。   “徐氏贩卖私盐和粮食,充为奴婢,贬为浣衣妇,负责营地的打扫,而徐州知其妻贩盐隐而不报,革去百户之职,发落为小兵,罚半年的俸禄。戚千户以为如何?”康宁询问。   “刑罚过轻了,卑职认为徐州态度恶劣,始终不知错认错,一直隐瞒狡辩,该仗刑三十,代妻受过,以表他代妻隐瞒之心。”   “依千户之言,行刑时召集所有侍卫观刑。”   徐百户清楚他是撞到铁板上了,公主有拿他效尤之意,索性不挣扎,好歹保全了性命。   “李嬷嬷,搬着箱子跟羊毛毯去鞑靼人集会的广场,带上徐氏,把她跟鞑靼人交换的东西摆出来。若是有人觉得不值,可让他把食盐米面还回来,或用等价的东西给赎回去,至于那个绿松石,记得还给那个烧火的姑娘。”康宁吩咐道,“另外告诉鞑靼人,从此以后不准私下同本宫的亲卫交易,本宫会设集市,时间定了会告知他们,地点就定在公主府后的山脚。”   “诺。”   “戚千户留步,本宫有事同你商量。”康宁挥手让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她对戚笠说:“你觉得李大柱这人如何?”   “憨厚,肯吃苦耐劳,小心眼少,但也反应慢,想得少,抽一鞭子动一下。”戚笠如实告知,问:“公主有事让他办?”   “本宫今日去大厨房,一个鞑靼姑娘在灶前烧火,而所有人都没当回事。当时本宫就庆幸,得亏这姑娘没坏心,这要是个有目的的,一把毒草毒汁下锅,本宫的亲卫那死得叫一个干净。”康宁话里略带打趣,见戚笠表情复杂,她继续说:“本宫也就对李大柱有些印象,按照你说的,他性子不知变通,一板一眼的,正好适合负责巡逻一事。”   “卑职回去就安排。”   康宁点头,推了盏茶给戚笠,换个姿势,推心置腹道:“戚千户,本宫把亲卫交给你,你可得负责起来啊,体魄和武艺可别落下了,往日在大康怎么训练,现在也该捡起来了。”   “卑职也有这打算。”   “嗯,那明天就开始吧,这里前是草原后是连绵的大山,不论是跑步还是登峰都可,去山里要是打到野物了,本宫也能跟着尝尝鲜。”康宁顽笑道。   戚笠也笑了下,拱手道:“打到野物了卑职给您送来。”   “那本宫就等着了。”   这一番折腾,半天就过去了。康宁用了午膳回卧房睡了半个时辰,起来又出去转了一圈,看了看侍弄菜园的仆妇在晒从山上运下来的腐殖土,河下游冒着滚滚浓烟忙着烧砖,路上有侍卫挑着一担子青砖往东走,见到她或轻或重地都有些闪躲。   康宁笑了下,效果达到了。   —   日挂西山,康宁让人搬了软榻在二楼的游廊上,她倚在软枕上吹风赏景,身上搭着薄被,手边煮着红枣水。   塔拉循着香甜的气味上楼,上来就见这悠闲的一幕,“公主好享受。”他叹。   他没停留,转身进屋去拿换洗的袍子,娶了个娇贵的公主,他也不自觉地爱起了干净。   “把小辫解了,洗个头发,离天黑还早,洗了之后再修剪一下。”康宁掀开薄被跟着进屋。   “你帮我洗?”   “我自己都没给自己洗过,不会。”康宁白眼翻他,拉开抽屉拿出把剪子,直接把他绑头发的发绳给剪了。   “哎!我还要的……”塔拉心痛。   “换新的。”   “那好吧。”一听换新的,残存不多的不舍一下子消个干净。   康宁坐在一边看塔拉躺在躺椅上由合葵伺候着洗头发,她闲聊道:“我见父汗和你兄弟都没编小辫,牧民更是鲜有编小辫的,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编一头辫子?”   “好看,编一条辫子盘起来丑死了,带帽子看着也怪死板的。我就喜欢编发辫,尤其是编好头发睡一觉起来后,松松的,蓬着绒毛,对着光一招,哇,可俊了。”塔拉翘起一只腿,手上比划着,“尤其是配上我这双眼睛,鞑靼第一美男非本王莫属。”   “……你还挺讲究。”康宁认输,她对她的发型就没特别钟爱的。   唉,也可能是人美吧,什么发髻都能衬起来。   “谬赞谬赞。”塔拉不是很谦虚。   康宁接过剪子,推塔拉坐好,她走过去帮他修剪分岔的发尾,她向他征询:“我打算在后面的山脚处设条交易的街市,每月的初一初五,初十、十五……摆摊,所有人聚起来一同交易,各把各的东西摆出来。你看可行?在这之前你们鞑靼设的可有交易场所?”   “有,但很散乱。你不必管我们这边的,你想给设起来,让跟你来的人有个交易的地方,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让你的仆从做些中原吃食去摆摊卖,只要你这边坚持,时间长了人就都吸引过来了。”塔拉再乐意不过了,他们这边没人管这些,都是牧民自己设立自己管理,一个不如意打一架,一个集市就散了。康宁这边有正规军队的人可管秩序,断公平是非,最重要的是她这里的东西是特有的,能支撑一个集市长久维持下去。   “行,那我明天就吩咐下去,暂定每月五六个赶集日,你让巴雅尔在鞑靼人里也给我宣传一下。”康宁放下剪刀,抖了抖他的头发,“好了,起开,让人把碎发清扫干净。”   长期编起来的头发在散开后很是蓬松,康宁去洗了个手,转过身就见塔拉顶着一头弯曲长发行走在风里,不由赞叹:“好一个如斯美人。”   “谬赞谬赞。”他得意笑。 第30章 试探   塔拉再进山时也会强调每月从初一开始, 每隔四天,山下会有集市摆摊,想交换东西的可以带着货物--------------??去交易。   康宁带着侍卫去山脚下选址, 平了路,打了线挖了沟,还让郭嬷嬷和戚笠分别跟奴仆侍卫交代清楚,只要不是拿公用物资私下行利,每个人都可以拿出看家本事做生意, 不偷不骗不抢,赚来的药材玉饰皮毛等等都准个人私有。   八月二十, 布置妥当的集市正式开市。康宁站在二楼的游廊上注视来往的人,最先过去的是公主府的丫鬟婆子,丫鬟带的多是手帕头花这些绣品,婆子卖的则是加工过的东西,比如腌的咸菜酸菜,用干草编的蝈蝈蚂蚱,也有脑子灵活的, 从鞑靼人手里买了新鲜的肉做成熟菜拿去摆摊的,或是用牛乳羊乳做的糕点。   “本宫让人准备的安排可安排好了?”康宁偏头问。   “肉包已经蒸好了, 只等人多了就搬过去。”合葵刚刚去厨房看过, 锅里的火已经熄了, 肉包还在锅里闷着保温。   “给台吉送两盘过去。”侍卫们拿不出多少东西,奴仆能带来的东西更是少,吃的用的量都不大, 所以康宁吩咐后厨用白面蒸了肉包子, 这里肉是不缺的, 包子个个馅多个头大, 宣软白净,能做成一个招牌了。   想到这儿,康宁有些心酸又很是好笑,在前十六年,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拿白面包子来当特色招牌引客,然而事实情况就是如此,漠北没米没面,她吃的米面食油香料都还是从大康一路运来的。她现在时不时还要盘查库房,计算着库房里的粮食能不能坚持到明年开春。   楼梯是木头铺的,人走在上面脚步声很响,尤其是塔拉穿的还是靴子,康宁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就见塔拉把手里的最后一口包子皮塞进嘴里。   “人来的可多?”他把嘴里的都给咽下去,又喝了口茶才说话。   “不多,可能都还在观望。”有鞑靼人空手来转了一圈又走了,她的侍卫也少有来摆摊的,估计也是揣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待价而沽。   “别管了,反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带你出去骑马可好?”塔拉瞟了她一眼,开始今天的例行检查:“今天可干净了?”   “还没,明天就干净了。”康宁也想出去转转,她出主意说:“我可以坐马车出去,你之前不是说你把鹰给驯服了?把它们也带上。”   “要不推迟一天,我明天化身马夫给你赶车?”塔拉眼珠子一转,立马有了打算。   康宁一听话音就知道他打的啥主意,这厮竟还在惦记那荒唐事!   “不行,你要在马车里干那档子事,以后让我还怎么坐马车?”她坚决反对,荒天野地还在马车上,这太刺激了,她怕被人看到,在毡包里的时候她都提着心。   “屋里那床上我们也翻滚了不少次,也没见你夜里睡不着。”反倒是他,闻着枕边人身上的馨香,他总忍不住回味红帐里的娇吟声,夜里燥得像头野驴。   “床不就是用来睡觉的?”   “你这可就见识少了啊。”塔拉不怀好意地凑近她,在康宁防备的视线下,贴着她耳朵轻声嘀咕:“可听说过野战?草地偷情?公主要是想长见识,小王今夜带你出去观摩月夜下的私会。”   “不正经!”康宁唾他,耳根发热,联想到她看的避火图,又探究道:“这在鞑靼很常见?”   “可常见了。”塔拉努力说服她:“你情我愿的事,不过就是换了地方罢了,在毡包里肉搏还得避着孩子,那多不舒坦,还不如两人骑马跑得远远的,毛毯往地上一铺,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   “行不行?干啥不说话?”塔拉垂眼,俯身故作娇羞:“还望公主怜惜臣。”   “给我站好了。”康宁忍不住噗笑出声,戳着他胸膛质问:“你给我好好说话,还捏着嗓子?塔拉你说句实话吧,你私底下到底看了多少话本子。”   “就是在茶馆多看了几场戏罢了。”塔拉被推开又凑了过去,拥住她赞道:“不得不承认中原人聪明,茶馆里的戏句句是精华,我偷学了几手,能受用终身了。”   “也就你觉得是精华。”   “你这说的好像我很没见识似的。”这塔拉可不依了,情绪激动地反驳:“当时可是看哭了好些世家小姐,我就是听她们抽抽涕涕才决定从中学习的。”他几乎是场场不落地都给看完了,反正当时在大康也没人招待他,他时间多,就在个个茶馆转悠,热闹还不费钱。   “别转移话题,你倒是给个准话。”塔拉在这种事上格外坚持。   “以后再说吧。”康宁支支吾吾。   也行,好歹是有了希望,塔拉很容易满足,他知情识趣地没再紧逼。   “公主,真不要奴婢跟去伺候?”合葵递了披风水囊和糕点,立在车窗口问。   “你帮本宫盯着集市,要是出了乱子就去找巴雅尔和戚千户。你不是跟本宫学了点鞑靼语,有那比划不明白的你帮着给两边翻译一下。”康宁手中能用的人少,合葵跟她的时间长,年纪轻,对她又衷心,她打算把合葵锻炼出来帮她掌事。   塔拉没带人,他也没骑马,接了马夫的位置挥起马鞭,车轱辘转动起来后,他食指和中指按在下唇吹个响亮的口哨,身后的山里传来清丽的鹰唳。   “放养在后山?”康宁披着披风倾身钻出马车,蹲在塔拉身侧。   “鹰筑窝都是在悬崖峭壁上,我曾经给它们架窝在树上,它们不进去,后来也就随它们去了,反正打个呼哨也唤得出来。”话落,马车顶上落了两只鹰,爪子抓在木板上发出咔咔的声音。   康宁抬眼,刚好撞上四只绿豆眼,见俩鹰歪头瞅她,她试探性地挥挥手,嘿,没跑!   “你说它俩知道是我救了它们鹰命吧?托了我的福来到大草原,成了王子的鹰,可没人敢打它们主意了……”康宁还在念叨,余光瞟到一团黑鹰,她立马护住脸钻进塔拉怀里——   “恩将仇报!”她大声斥道。   塔拉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康宁,马鞭都挥在空中了又及时收回手,“它想跟你亲近。”塔拉震惊,“不会被你说中了吧?它们还真记得你?”   康宁侧了半张脸过去,一只鹰收敛了翅膀蹲在马车车辕上歪头观察她。   “你记得我?”康宁不怎么相信,咕叨道:“可是在皇宫里的时候,你俩可没给我好脸色看。”   “那时候被关在笼子里,心情不好。”塔拉手抻过去摸了下它的平头,这鹰长得像个驼背老头,身子大头小,偏偏头还仰得高,腹前的羽毛黑一道白一道的规矩排列着,跟后背的黑羽一忖,反正不像个严肃正经的鸟。   “唳——”鹰细细叫了一声,拍打着翅膀又飞上车顶,也不盯着康宁看了。   “这是啥意思?”康宁看向塔拉。   这他哪知道,但不妨碍塔拉瞎扯:“认出你了,就是还有点害羞,以后见面的次数多了就亲热了。”   “……那我要多喂它们吃肉。”康宁决定信他一次,好歹是驯服了鹰的。   马车碾压在膝盖高的青草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这里没有牲畜来啃草,草又密又高。塔拉驱使着马车往更外围跑,他指着远方带着点黄意的草丛,“每当草叶泛黄,我们就要来割草晒干打捆运回去,冬天下大雪的时候牲畜出来找不到草,我们就要拿储存的干草喂它们。”   “冬天下雪牲畜还放出来找草吃?”康宁惊讶,“我还以为冬天牲畜都是关起来喂养的。”   ”那把人累死也养不起,冬天也是散养的。就我们站的这地方的草都是不动的,马会拱开雪找草吃,马跑一趟,牛跑一趟,紧跟着再是羊,雪就踩化了,草根就能露出来。”塔拉转了一圈,对草的生长情况也有了数,打算再过三五天就能安排人来割了。   “回去吧。”出来玩了一圈,康宁还惦记着她办的集市,集市虽小,但也是她促进鞑靼人跟中原人交流了解的第一步。   “遵命,臣这就送公主回府。”塔拉扯住缰绳拐了弯,殷勤地问:“公主,臣这个马夫当的可让您满意?既会驾车,还会陪聊,又能介绍了冬日的放牧生活,可称您心?”   康宁瞥他,清楚他不怀好意,还是犹疑地点头。   “那明天能否再给您当马夫?”塔拉腆着脸得寸进尺。   还真是锲而不舍,康宁佩服,但也不想遂他意。她矜贵地睨了他一眼,立马变了脸,蹙起眉头训道:“让你干啥就干啥,本宫的出行时间是你个马夫能知道的?回府了让马厩的总管去找本宫,本宫倒是要问问他,你这个心怀不轨的野汉子怎么能出现在本宫眼前。”   这个话本子他喜欢,塔拉暗自窃喜,很入戏地垂首认错:“是奴才逾矩,请公主狠狠惩罚奴才。”   “……你不配跟本宫说话,让你的总管来。”   “是,奴才让他晚上去听训。”塔拉见康宁推开车门进了马车,他还想继续扮演登徒子,就听到远处的马蹄声,还不止一个人。他立马肃了脸,站起来往南边望去。   “台吉,果然是你,我就说这两只鹰是你养的那两只,巴虎还不相信。”人离得还远就粗着嗓门喊。   “是巴虎兄弟俩,他俩是我父汗身边的人。”塔拉给康宁解释,康宁听是自己人,默默收回了袖箭,打理了下鬓发,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台吉,可汗派我俩回来告诉你,让你带着人去盐湖挖盐。”巴虎好奇地看着中原公主,见她对着自己笑,突然就觉得脸有些热。   “怎么让我带人去?你们离盐湖更近。”塔拉不乐意,挖盐一来一回要大半个月,他舍不得离开不儿罕山。   巴虎看了中原公主一眼,又急忙避开,他没考虑到她也在,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试图给台吉递眼色让他回去再问,但他像是瞎了似的非要当场问个明白——   “可汗说、说我们挖的盐是苦的,没台吉你挖的盐好。”巴虎委婉道。   “我挖的咋——”塔拉话乍止,明白了他父汗的意思,这是想让他从公主这儿借人去制盐。   “回去吧。”塔拉没再说话,之前调情的心思已经完全没有了。   康宁也没作声,她回到公主府下了马车,很是通情达理道:“你们去商量事,本宫去集市瞧瞧。”也没理会塔拉的欲言又止。   “公主,您回来了?”合葵小脸通红地跑过来,她激动道:“奴婢发现鞑靼人也没传说的那么野蛮嘛,态度也都挺和善的。”   “人还挺多。”康宁估计了下,少说也有两三百人。   “您跟台吉走后有一柱香的时间,山上的牧民就背着东西下来了,然后李嬷嬷把肉包子端出来,他们排队交换都排了好久。”合葵伸着手指说:“李嬷嬷已经蒸第六笼包子了。”   “那挺好,换来的东西都有什么?”康宁边走边问。   “鱼最多,还有活的野鸡野鸭,飞鸟,各种蛋,有个男人用半边狍子肉换走了丁婆子的一坛子咸菜,连坛子抱走了。甄太医还摆摊给人看病,看病不要诊费,但扎针要,也是给啥要啥。”   “侍卫营那边呢?”康宁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坐在背篓里,编了七八条小辫,这让她想起了喜欢绑小辫的塔拉。   “李嫂子拿了个纱帐来,换了根野参,之后好些人都跑来了,但她们拿的都是针头线脑,到现在还在守着。”合葵忍不住羡慕,早知道她也多带两床纱帐来漠北,拿野参换纱帐她看得都眼馋,恨不得把榻上的纱帐揭下来卖了,但草原虫子多,她又抵不住。   康宁也没想到纱帐在漠北这么受欢迎,不管是草原里的牧民还是山里的牧民,居住的地方都是多水多草,又有牲畜粪便之类的,蚊虫尤其多。 第31章 制盐   康宁回去的时候塔拉正准备去找她, 她看了他一眼,擦身而过上了楼。塔拉摸了摸鼻子,有些搞不明白她到底在生气什么, 因为要向她借人生气?但也不至于啊,她完全可以拒绝,而且他这不也是没开口嘛。但他莫名地还是有些心虚,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在心虚什么,他是真的什么都没做, 话都还没说。   “傻站着干嘛,你不吃饭了?”康宁站楼上喊他。   “来了来了。”见康宁肯说话了, 他大迈步跑了上去,礼数周到地拉开椅子请公主上坐。   饭菜上桌,康宁先舀了碗鱼丸汤喝,鱼就是今天从山里人手里换来的活鱼,据说是在山沟沟里逮的,吃的是树上掉下的果子,肉嫩汤鲜。   “今天的鱼丸挺不错, 你尝尝。”康宁若无其事道。   “是挺好吃,还是娶了你我才知道鱼还能这样吃, 以往我都是烤着吃炖着吃的。”塔拉盛了一大碗, 见康宁碗里只剩三四个鱼丸了, 拿起勺子问她还要不要再添几个。   “不了,我还想尝尝别的。”   塔拉又默默放回勺子,然后吃个鱼丸瞅她一眼, 喝口汤再瞅一眼, 见她夹狮子头, 他也跟着夹一筷子, 瞅她一眼再喂进嘴里。等着她再伸筷子,他也跟了过去,发现是腌的野菜,筷头一转,又夹了坨狮子头。   “噗!”康宁忍不住破了功。   “总算笑了,你不生气了吧?”塔拉也跟着笑。   “我没生气啊,我生什么气?”康宁拒不承认。   “那是我误解了。”塔拉改口极快,还纳闷道:“我也想不明白你为啥会生气,看来是我多想了。”   康宁:“……”   “公主,我有事……”   “有事吃完饭再说。”康宁打断他。   “那也行。”塔拉一噎,转手给她舀了勺鱼丸汤。   饭后,塔拉等下人把残羹收了起来,窗户都打开散味,又等着合葵伺候着公主散了头发,总算等到屋里只剩两个人了,他可以说了吧,又开始心底发虚。   “公主,我……”   “你困不困?我想休息半个时辰。”康宁知道他中午是不午休的,但还是坐在床上伸手,撒娇道:“我想让你抱着我睡。”   “那好吧,我去洗个脚换双鞋。”塔拉叹气。   康宁往床内侧躺了躺,盖上薄被,头发捋向一侧,见塔拉趿拉着鞋进屋,她掀开被子让他躺进来。   “你就是故意的。”他可算明白了,说没生气估计也是骗他的。   “我想睡了。”康宁闭眼。   “睡,你睡,小王抱着你睡!”塔拉狠搂住她,箍着她的腰半侧着身,让她躺的不舒坦,过了会儿见她不作声也不动作,又妥协地轻轻给放平了。   康宁听着他的呼吸声慢慢地真睡了过去,再醒来,看他靠在床头看书,一手还打着圈绕她的乌发。   “醒了?”塔拉放下书。   “我想喝水。”   “臣去给公主倒水。”塔拉直接连茶壶一起给端到床边,等她慢吞吞喝完两杯温水,他垂手候着,拖长了调子问:“殿下,您还有何吩咐?”   “本宫想出恭。”康宁撩起眼皮看他。   “那臣服侍您?还是把恭桶提进来?”塔拉赌她撂不下面子应承。   “罢了。”康宁盘腿坐起来,抽了个大迎枕靠在背后,认真道:“说事吧。”   “你也猜到了,就是父汗想通过我找你借个会制盐的人,我们从盐湖里挖出来的盐都是大粒盐,颗粒还泛黄,吃着有涩涩的味,完全不能跟大康的细盐相比。”   “你有没有想过,我手里没有会制盐的人。”康宁见他惊讶,她转着手腕上的镯子悠然道:“在大康,盐是官盐,掌握在朝廷手中,制盐的工人和能接触海水又懂制盐的人都有严格的限制,这种人父皇怎么会无缘无故放进我的陪嫁队伍里?你去大康三趟,父汗也给我父皇写过信,你们怎么就没提一下?”康宁替他懊恼,一派单纯道:“你要是提了,我父皇不就把人给你了。”   塔拉突然就意会到他为何会觉得心虚了,他父汗想连哄带骗,没有代价地敲康宁一笔,而他察觉不对但也没悟出来。不论大康还是鞑靼,制盐都是非常重要的技术,绝不可能轻易外传,如果当初鞑靼向大康求要制盐技术,代价绝不会比归顺时给的投诚礼少,甚至可能要拿铁铜之类的交换。   “额……”他心虚地不敢看康宁的眼睛,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他知道他要是再说,那就是同他父汗一道明目张胆地算计她。   “没有就算了,我让巴虎带话给父汗,就说你带来的没有会制盐的人。”良久,他改口说出这么一句话,抬眼看向靠在墙上的人,笑道:“是父汗考虑不周。”   “父汗可真会打算盘,空手套白狼啊。”康宁冷哼一声,毫不顾忌地戳破鞑靼可汗的算计,但她话里带了丝埋怨意味的娇嗔,这让塔拉生不起计较的心思,也跟着附和:“父汗老奸巨猾。”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   康宁有些心思不定地看着塔拉,琢磨良久,还是有些不敢赌,打算再观望一年,一年后如果塔拉没生歹计,等她怀上孩子,甚至是生下孩子了再拿出盐方。   当初在勤政殿听马侍郎说鞑靼的盐是苦的,塔拉又说他在草原腹地发现了盐湖,之后她私底下在皇宫藏书阁里费心找了一番,琢磨出了海水制成盐的步骤,这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如今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了,怎么等到这个月份才去挖盐?盐挖出来还是要晒的吧?”康宁主动挪过去坐他腿上 。   “气候问题,漠北的雪四五月份才化完,那时候是盐湖水量最多的时候,六七月份天最热的时候正好能让盐湖里的水蒸发一部分,露出水面的盐再晒一个月左右,这时候去挖盐最安全最简便。”塔拉没有隐瞒,“也是对比出来的,一年中只有这个时候的盐涩味最轻。湖里水多的时候可以融掉冬日露出水面的碱,冲淡涩味儿,经过沉淀后,表层的盐含泥量最少。”   “原来这样啊,那你还去挖盐吗?”康宁仰头看他,但贴的太近,她只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   “不想去,但又要转换牧场了,我总要去露个面,看我的部落还好不好,部落跟部落之间要是有了大冲突,那就必须要首领见面协商。”塔拉主要是想去给他父汗解释清楚,还有就是要强调一下,康宁是中原的公主但也是他的哈敦,是鞑靼部落大王子的女人,别像算计外人一样算计她。   “我也想去。”康宁想去看看他们的盐湖,大康的初道盐是引了海水晒出来的,而草原上,盐竟然用到了挖这个字,那是有多深的盐呐。   “我还想让你帮我管理割草的事,我这一走可能要到九月中回来了,要是寒潮提前来,我还要留下来跟着大部队赶牲畜群回来。”下雪的时候草原上是很难辨别方向的,要是再遇上暴风,牛羊马极易受惊,跑散了他还要派人去寻。   “我把巴雅尔给你留下,他不怎么会管人管事,但知道要哪个时间该做什么事,你帮我镇住冬牧场的准备工作可好?”塔拉对康宁的治理能力是放心的,就是惩处力度有些轻,就拿徐州夫妻俩来说,这要是犯到他手里,两人不死也是扔去奴隶营了。   不过也能理解,皇帝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从出生到嫁人都顺风顺水的,要是手段残暴,那才是奇了怪了。   “而且你不是还有房子在建?你能放心跟我离开近一个月?还有集市,越临近冬天,山里的部落越发频繁出山,他们要去额古涅河捕鱼,你到时候也能跟去看看。”塔拉继续劝说。   “行呗,说来说去不就是不想让我去。”康宁哼道:“明年要想让我去,你也要再说这么多理由说服我。”   “不是,难道我还说错了?”塔拉哭笑不得,他又没编造理由出来。   “反正你就是不想让我去。”   “你不讲理。”   “你讲理,公主不需要讲理,更不要同她的枕边人讲理。”不讲理就不讲理,能撒娇解决的事谁讲理啊。   塔拉被取悦了,允许了她的不讲理。   事情说清楚了,塔拉下楼出了公主府去找巴虎兄弟,给他俩说了公主手里没会制盐的人,还约定后天一起赶往大部队。   “为何不明天走?”巴虎不解,明明明天一大早就能走,为何还要拖一天,挖盐的事可拖不得。   “我明天还要给巴雅尔交代事。”不,他明天要让公主榨干他。 第32章 我绿我自己   一大早, 康宁听到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睁眼,就见塔拉站在纱帐外翻箱倒柜, 身上穿着清凉,她只看了一眼又闭上眼装睡。他这翻动作她熟悉,几乎每天早上醒来他都要换条亵裤,下楼用凉水冲澡。这时候要是让他发现她醒了,总是要蹭过来要好处 , 最后的结果是他舒坦了,她反倒是被勾起了心火, 不上不下被吊得难受。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脚步声靠近床榻,康宁感觉纱帐被人撩了起来,稍后又放下去,人转身绕过屏风出了门,接着楼梯上响起踢踏声。   康宁睁眼起身,趿拉着水红色软底绣鞋悄声去了恭房, 昨晚上她身上已经干净了,但保险起见她没吭声, 现在再看, 果然是没有了。   “公主?”合葵进屋见床上没人, 绕到恭房外听里面有声音,她端来水盆,轻声说:“您醒了怎么不唤奴婢, 奴婢好来伺候您。”   “没事, 我自己也能动手。”康宁在水盆里洗了手, 在皇宫时她事事都有人伺候, 现在到了漠北,塔拉不仅不习惯婢女守夜,洗漱穿衣都是他自己动手,有他在婢女很少能长时间在屋内候着。最开始康宁还有些不习惯,慢慢地也有些受他影响,偶尔婢女不能及时出现,她也能自己把事给做了。   合葵出去倒水再端水进来,收拾屋子的婢女听到动静都放下手里的活儿上楼收拾床铺和脏衣衫。窗户被推开,清新的青草香裹夹着湿润的露水被风带了进来,康宁往窗前一站,有些睡懵的头脑瞬间被唤醒了。   塔拉在后院拎着了木棒舞了一阵子,停下来拿了汗巾子擦汗,往前院走的时候感觉有视线盯着他,仰头一看,身着鹅黄色半袖褙子的明艳美人倚窗含笑望着他,迎着升起的初阳,她耳垂上晃悠的粉色菡萏耳坠子衬的美人越发粉嫩欲滴。   一大早,塔拉就被晃得醉醺醺的。   “不用上来,我下去的。”康宁见他不说话直直往楼上走,担心引狼入室,她踏着小碎步先一步踏出房门,还没来得及下楼梯,莽汉已经冲了上来。康宁心神不稳,踩楼梯时差点踩了个空。   “慢着点,我又不会跑。”塔拉还当她是见到他激动,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挥退急忙来扶的婢女,他一个弯腰,把公主抱起来往楼下走。   康宁急急挽住他脖子,在楼上楼下的婢女嬷嬷的注视下,粉面薄红,娇嗔道:“不像个样子。”   “嗯,小王我不知礼数。”塔拉敷衍地应了她的娇斥,小样儿,抱他抱的这般紧,可见多稀罕他,真是个口不对心的小娘子。   到了楼下,康宁再也绷不住了,匆匆落了地,在塔拉打趣的眼神里别开了眼,对用余光围观的嬷嬷说:“早膳摆在前院里,不在大堂里用了。”   “你这慌张的样子,我都错以为我是你奸夫,自己的男人抱你,你羞什么羞?”塔拉提了个椅子坐康宁身边,两条大长腿支在她身侧,俯身问:“干净了没?”   “我没你脸皮厚。”康宁睨他,有情愫会害羞不是很正常?要是奸夫抱她,她反而不会害羞了。   “干净了?”他重复又问,看她回避他的问题,对答案已经有了猜测。   康宁瞥他一眼,又垂下眼皮,入眼的是他弓起的长腿,隔了层袍子,她似乎都能感受到它的热度和蕴含的力量。   “看来是干净了。”塔拉明晃晃地笑开了,他捏住康宁的手,太可爱了,怎么会这么可爱,七天没做而已,好像把她打回到了婚前。不,比婚前还矜持,可一刻钟前他刚从她的被窝里爬出来。   突然的羞涩让他特别情动,如果每月葵水后康宁都是这个反应,那他对每月憋得慌的七天也有了期待。   “昨日下午有个马夫托小王给公主带话,说他的总管昨晚要回家陪妻子睡觉,没空来找您,今天中午他能把时间空出来找您领罚。”塔拉直直看着康宁的眼睛,音色低沉道:“到时候可需小王出去躲一会儿?”   “不用避,允你旁观。”康宁受激,挑眼回视。   “您这可就太欺负人了,不过本王喜欢。”一大早就这么刺激,他心思浮动地都不想吃饭了。   “公主,饭菜上齐了。”李嬷嬷在五步外轻声说。   “这就来。”康宁起身往桌前走,怕塔拉再说轻佻话,她挥退立在一旁挟菜的婢女,“你们也去吃饭吧,这里有台吉伺候。”   “是,小王伺候公主,你们都退下。”塔拉跟康宁对着坐,他知道康宁的口味,端着婢女挟菜的手势,左手托着右手手腕,稳而快地把虾饺送到她碗里。与端庄的姿态相比,他说出的话可就太不正经了:“公主,您看奴才伺候的如何?能否有机会爬上您的凤榻?”   “咳咳咳!”康宁被呛,半个虾饺没嚼直接滑进喉咙,她挥开塔拉拍她背的手,他手重的要把她拍吐。   “你伺候的差点把本宫噎死,不打死你就是本宫心善了,还想爬床?”康宁哼了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那奴才今后多同嬷嬷讨教。”塔拉也不丧气,贪多嚼不烂,马厩总管的身份已经很让他激动了。   塔拉安分了,康宁也开始说正经的:“我让丁婆子给你烤了牛肉馕,卤了二十个鸡蛋鸭蛋,还有牛腱子,煮的也有酥油茶,你带着路上跟巴虎兄弟俩吃。”   “好,我给留的也有人,待会儿你跟我去看看,除了巴雅尔,另外还有二十个,他们都是从小跟着我的,忠心方面没值得怀疑的。”塔拉对康宁带来的人也有所了解,都是半路跟来的,没经过事,又都是小老百姓,论起家国情怀和忠君思想,他们可能有,但比不过自己的私利。一千人里可能就戚笠最识趣,但识趣不代表着打心底服从。   “你要是有事安排,可以找我给你留下的人,他们熟悉这边的环境,办事也靠谱。”   康宁没拒绝,能用的人她不嫌多。   早饭后康宁随着塔拉一起骑马去见他的亲兵,听塔拉介绍她,还训话说让他们在他不在不儿罕山的这段时间全听她的调遣安排,不服从命令的从他的亲兵队伍里滚出去。   “你带出来的兵对你的话很信服嘛。”从鞑靼军营里离开,康宁又带着塔拉一起去看建房进程。   “我不需要对我不信服的亲兵,对我有意见的都滚蛋了。要狠得下心治,宁愿贵精也不贵多,心里弯弯绕绕多的人,也别费心思想让他改好,直接扔到奴隶营里捡牛粪。”塔拉有意指点她,说:“只要你有权势有钱,肯定会吸引更多的人来投靠你。”   话落,两人到了东营,地基已经挖好了,已经开始砌墙了,五个工匠没有动手,而是四处打转,盯着侍卫们砌的砖墙,歪了就骂一顿,推了重新砌。这种方法在最开始肯定是进度慢,但这么多人要是都学会了,一百座房子也就十天半个月的事。   “烧砖的速度可还跟得上?”塔拉问工匠。   “目前还跟得上,一旦侍卫们手艺熟练了,出窑的砖就不够用了。”   “那就再砌两个砖窑,这段时间本王要出门一段时间,冬牧场的事都由公主负责,你们跟烧砖的鞑靼人要是接洽不顺利,就去找你们公主做主。”塔拉变相地给康宁撑腰。   他这话一出,不谈在一旁和泥运土的鞑靼人,砌墙盖房的大康人都有一瞬间的静默,惊讶地望过来,在触到公主扫过来的视线时,又迅速回了神,继续抹泥砌墙。至于心里怎么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两处最紧要的事给交代清楚了,塔拉就急匆匆地要拽康宁回家,还光冕堂皇地在外人面前说:我早上忙着伺候您用膳,自己都没吃饱。   “公主您先上楼,臣去给您看看马厩的管事人来了没。”塔拉入戏很快,亢奋地催康宁快上楼。   “那大胆的奴才要是还没来,也可以换台吉你上。”康宁也很是激动,她拉住塔拉的手,指腹若即若离地摩挲他手腕,夸赞道:“本宫还是更满意你的身材。”   “臣听说管理马厩的总管是个壮硕活儿好的,臣要退位让贤。”塔拉豁出去了。   “那本宫就等着了。”不要脸,自己夸自己。   康宁独自上了楼,交代郭嬷嬷跟合葵不用跟上来,她进了房关上窗,坐在梳妆镜前摘下发簪和耳坠子,手上的镯子也摘了下来。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公主可在,奴才是管理马厩的。”   康宁被敲门声激地一哆嗦,她从铜镜上移开视线,“进……”嗓子干哑,她清了一下,“进来吧 。”嗓音又软又糯,仿佛含了一汪春水。   “奴才给公主请安。”塔拉换上了他让人送来的以前穿的袍子,麻布的袍子打了补丁,衣袖上都磨蹭起毛了,还短了一截,很有奴才的样子,还是个俊俏的奴才。   但没个奴才的样子,他直勾勾盯着端坐的公主,大迈步走到公主面前,在还有半步远的时候单膝跪了下来,请罪道:“听说昨天马夫冒犯了您,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还望公主饶了他,让奴才代他领罚。”他一手拽住康宁的裙摆,另一手探到裙底脱了她的鞋袜,握住她的脚踝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奴才那方面功夫了得,把贱内伺候地嗷嗷叫,她就是因为奴才会伺候人才肯嫁给我的。”   “满嘴胡言!”康宁忍不住踹他一脚,但却被他握住了脚,还拿粗糙的指腹摩挲她白嫩的脚丫。康宁又气又羞又痒,水光润润的眸子望向他,只想赶紧了事,颐指气使道:“抱本宫去床上,本宫的夫君快回来了。他是个心眼小还活儿不行的人,特记仇,你要是被他逮住了,非活剐了你。”   心眼小?活儿不行?还记仇?   塔拉那个气啊,但还是坚持披着奴才的皮,气汹汹地把人打横抱起,咬牙道:“驸马要是满足不了您,公主只管唤我,奴才随喊随到。” 第33章 臭痞子   西斜的日光钻进窗棱, 在抖动不停的纱帐上撒下细细碎碎的光,与聒噪的千工床相比,房内的其他摆设安静如鸡。绣凳一南一北甩了两只做工精致的半靴, 床外歪倒着两只黑面厚底长靴,置盆架上的水盆翘起了个角,上面松散地垂落了条湿漉漉的汗巾子,下方的地毯被滴下来的水珠湫湿。   “别来了,我没劲了, 要饿死了。”康宁弓起身子求饶,中午饭都没吃, 她现在是又饥又渴,抵不住了。   “是驸马活儿好还是奴才活儿好?”塔拉停下来问。   “额……“可真记仇,分明就是一个人,他还非要维护原本的身份。   “驸马活儿好。”她如了他意,第一次她说两人活儿都差不多,言不符实;第二次她说她羡慕马厩总管的夫人,这两句话导致她错过了午饭。   “驸马活儿好, 本宫要为他守身如玉,以后我们别再见面了。”康宁补了一句。   塔拉闷笑, “那奴才可要逮着这次机会尽兴了。”   纱帐刚平静又开始细细波动, 帐内还传来女子的斥骂声, 但她越骂纱帐抖得越厉害。   “奴才抱您去洗澡?”塔拉披了件衣裳用金钩勾起纱帐,看向软倒在被褥里面色潮红的女子。   “传饭了没?”康宁伸出手让他抱她,但坐进浴桶就翻脸不认人了, 愣他怎么说都不跟他共浴, 塔拉只好委委屈屈地就着水盆舀水冲冲擦擦。   吃上饭的时候已经到了丑时中, 康宁惯例先喝汤, 再抬眼就见塔拉大口大口吃炖得软烂的羊肉,都饿成这样子了在床上还能那么凶。如今穿上了衣服,康宁也有了心思回味,的确是很让她满意。   “老鸭汤炖得好,你多吃点。”可别再吃羊肉了,晚上她想休战。   塔拉看出了她的想法,又挟了块儿羊肉喂嘴里,“小王明天就要走了,心里琢磨着总要把您伺候一番,您要是对小王不满意,那臣在外面心里也不踏实,多害怕啊。”他换了身锦绣衣裳,又成了大权在握的鞑靼王子,身份转变的毫不滞涩。   “……”康宁不敢再撩他激他,垂下头含糊道:“你把本宫想成什么人了,本宫不是重欲的人,你出门在外就放心吧。”说这话她都绷不住想笑。   塔拉闻言嗤笑出声,坦诚道:“那委屈公主了,小王重欲。”   他真的是太惬意了,对康宁好满意,会笑会闹,端得起架势也俯得下身子,穿上衣裳矜贵,褪了衣衫豪放坦诚。他不太了解中原文化,不会吟诗,写不出一手好字,做风粗犷,说话不羁,他原担心会跟高贵的公主相处不来,现在那些担心全都烟消云散。   康宁喜欢看书,但她不要求他也要看,他这个半吊子偶尔翻看她的书她也不介意。她写一手好字,他写的字像牛蹄印,她会笑他字丑,但不会板着脸让他练字。他每天早晨会早一点起床去练武,她不恼他吵醒她,偶尔还会搬了椅子坐着欣赏。她一个金银窝里养大的娇姑娘,遇上体味浓郁的牲畜不会皱眉,草原的灰土污了她的衣裙鞋袜也不会发脾气。   “你傻笑什么?”康宁怀疑他又起幺蛾子,狠瞪他一眼,唾道:“臭痞子。”   塔拉笑笑,不反驳。但他这模样让康宁寒毛直竖,吃了个半饱就放下碗筷躲出了屋。   “嬷嬷,给台吉收拾了哪些东西?给我看看。”康宁下楼遇到许嬷嬷,找了个理由叫住她。   “老奴带您去看。”许嬷嬷领着公主往后院走,她说:“公主,寒秋给老奴说她去河里洗衣裳的时候碰到了鞑靼女人,她们看中了我们的洗衣豆,想拿东西跟我们换,您看?”   “再有人问就说再有一个月我们会开铺子卖,到时候会统一定价。”康宁在集市之后便有了这个计划,物换物很不方便,而且价钱也飘忽不定,一次两次罢了,次数多了总有觉得吃亏的,一旦有人觉得不公平,就会生乱。   “我还在琢磨怎么定价,等明天台吉走了,你让春莺在西北角的空房子收拾一间出来,然后去找工匠打些模具,洗衣豆,洗手皂和一些简单的面脂都可以着手开始做。”胭脂水粉这些用料讲究的目前是做不出来,她带的香料药材都是贡品,制了胭脂熏香之类的价贵了不好卖,便宜了她吃亏。还是皂之类的划算,宫里出来的宫女都懂一些,取材也方便,鞑靼人需求也大。   “那老奴明天就张罗。”李嬷嬷推开屋门,站门口说:“这是按您吩咐给可汗可敦准备的熏鱼和腌肉和灌肠,草原上风大,晾干得快,送去了他们要是保存得好,能放好长一段时间。至于给台吉准备的,老奴吩咐了后厨的人,卤的肉已经开炖了,馒头今夜天黑了再蒸,确保明早台吉带走的时候足够新鲜还能凉透。”   康宁对许嬷嬷办事能力放心,她也只是找个借口躲塔拉,“嬷嬷,您再帮我挑个心正能干的人出来,让她跟着合葵学学鞑靼语,以后放出去帮我掌管铺子。”   “好,这事交给老奴,您再有事直接吩咐我。”许嬷嬷是看着康宁长大的,出生时她也在产房守着,待她就像自己的孩子样的,不然不可能主动提出跟她来漠北。见康宁用得着她,她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自己出去给她管铺子。   “公主,听老奴一句劝,您别由着台吉来,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是要不够的,您得径着自己的身子。”许嬷嬷是怕小两口日夜不分地折腾把公主累坏了,到时候怀了孩子母体最吃亏。   “我身子好得很。”康宁辩驳,她又没天天这么闹,“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她红着脸说。   “……”这孩子,食髓知味?许嬷嬷看出了她的敷衍,心里琢磨着是该炖些滋补的,趁台吉不在家好好给公主补补。   入了夜,康宁三推四推地只让塔拉得逞了两次,“你明天还得赶路,蓄着点劲儿,养养精神。”她把被子都压在身下,不让他再碰她。   “公主到底是偏心,我可听马厩的管事说了,他个奴才都让您唤了三次水。”塔拉从床位扯了条被子盖着,他也累了,但一想要隔一个月才能再见面,他就一整夜不想睡,一战到天亮。   康宁装作没听见,闭眼睡觉不搭理他,由着他嘀嘀咕咕跟他自己争风吃醋。   第二天一早,康宁骑马送塔拉三里远,等他走了,她带着巴雅尔去看了塔拉带她去过的草原,问是否可以割了。   “可以了,我这就就带人过来?”巴雅尔问。   “也可以,既然可以割了,那晚割不如早割,天气变化是很突然的。”康宁来漠北快两个月了,但还没碰到过一次下雨,草原上的草倒是也没有干枯的迹象。   “对了,以往这个时候要不要安排巡逻的?匈奴会不会趁这个时候打来?”冬牧场年年地点不变,又没大军驻守,这时候要是有匈奴袭击,完全没反抗的能力啊。塔拉没交代,他在的时候她没危机感,也想不起来这个。   “匈奴袭击的目的一为人二为牲畜,牲畜都被可汗带走了,留下的都是这些老弱病残的口粮,匈奴不至于跑这么远来抢这点东西。”   “会不会有人使坏来烧牧草?”康宁心想大康打仗的时候还有烧粮仓断后路的,把鞑靼给牲畜准备的牧草给烧了,再把过冬取暖的木头也给烧了,不动一兵一卒都能饿死一大批牲畜,冻死好些人。   “这个不会,烧粮草是主动引起战争。”巴雅尔好笑,解释道:“在游牧民族,烧粮草就是断人生路,被烧的一方为了生存往往气势高昂。匈奴要是烧我们过冬的牧草,我们这边不打到他老巢不罢休,抢了匈奴过冬用的粮草、牲畜跟妇孺,十战就有八战胜。”   巴雅尔看公主还心存担忧,建议道:“公主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安排人巡逻。”   “行,本宫这边每晚派五十个人出来巡视,你给台吉留下来的二十个人排个班,每晚派出来一个随同本宫的亲卫一起。”万事有意外,康宁不敢把自己的命交在推测出来的经验上,她赌不起。   “这个好说。”   跟巴雅尔分开,康宁直接去了东营,先问了新建砖窑的事,听说鞑靼那边没意见,今天就能着手砌新砖窑。   “戚千户呢?”康宁问砌墙的侍卫。   “戚千户在最东边,他带了人也在砌墙。”   康宁一路走过去,见到她的侍卫一个个积极主动得给她问好,她也颇为诧异地颔首示意。   “公主?”戚笠听到动静迎了过来,“您找卑职?”   “嗯。”康宁把她同巴雅尔商量的事说给他听,“你觉得呢?”她征询戚笠的意见。   “卑职认为可行。”   “你觉得可行那就不是本宫多虑了,人员安排本宫就交给李大柱,李大柱呢?”康宁已经忘了李大柱长啥样。   “卑职在。”一个面容憨厚的男人从人群里站了出来。   “每晚五十个人,你给排好班,巡逻的重点是公主府,夜里但凡有靠近公主府的不论啥理由都给扣下来。”康宁给出明确的指令。   “诺。”李大柱领命,他可算是在公主面前露了脸了。   “戚千户,本宫再交给你一个任务,除了监工盖房,你再带人去公主府南边五公里的地方再盖一个联排。但这个联排只准备五间房,墙面屋脊之类的精巧一些,如果可汗王跟可敦看上了带暖炕的屋子,那就赠给他。”有暖炕可比睡毡包舒服多了,康宁可以肯定没人会在冬天拒绝暖烘烘的砖墙屋,她觉得以可汗王向她借人的架势,做出借房的举动也不是不可能。   康宁既不想让可汗王住进她的公主府,也不想让出将士住的联排屋。 第34章 想通   塔拉离开的有十天了, 康宁才算是适应了独自居住的夜晚。塔拉在的时候她夜里不会惊醒,如今虽然有郭嬷嬷和合葵陪着她在卧房睡觉,晚上她还是会被草原上疾呼的风声给吵醒。进了九月, 白日的日头已经没上个月晒人了,夜里盖了被子暖融融的,不冷也不热。这天半夜,康宁被冷醒,她坐起身看了下, 被子还好好地盖在她身上。   “公主?”郭嬷嬷睡在踏板上,床上人一有动静她也能感觉到, 能及时醒过来。   “嬷嬷你冷吗?本宫怎么觉得冷?”被子前天才换的,按说不会觉得冷才对,康宁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受凉发热了。   “出了被窝是觉得比往夜凉。”郭嬷嬷身板壮,这两个多月的吃食又多为肉奶,她更抗冻。   “奴婢也觉得有些冷。”两人说话间合葵也醒了,她睡在矮榻上,矮榻靠近窗户, 她能明显感觉今夜的风比往常地更猛,“不会是要变天了吧?”她嘀咕。   康宁听她这么说, 披了披风下床打开门, 门一开, 夹杂着草屑的暴风迎面扑了她一脸,天空中不见星星月亮,远处的夜色黑压压的让人心惊。   “是要下雨了。”这是康宁来到漠北第一次遇到下雨天, 看这架势, 雨势小不了。她想到晒干了还来不及往回搬的干草, 前天刚砌完墙还没盖房顶的房子, 转身又进了屋。   “郭嬷嬷,你穿了衣裳下楼在门口等着,今晚巡逻的人过来了你问问台吉的人,这要变天了,往年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安排的。”房子倒还好,下雨淋湿了等出太阳一晒,地面干了就能上瓦,倒是牧草,淋了雨再晒干不就脆了。   “老奴这就去。”   郭嬷嬷下楼也惊醒了府内守夜的人,慌慌张张出来一问,一听是因为下雨担心淋了晒干的牧草,他们立马松了紧绷的弦,事不关己地又进了屋。康宁沉在黑暗里把仆人的动静摸得一清二楚。   巡逻队来了,郭嬷嬷没开门,直接站在门内问,门外也有侍卫七嘴八舌地帮忙转达。   “勇士,今天刮这么大的风,星星月亮都被乌云遮住了,是不是要下雨变天啊?”康宁站在楼上用鞑靼语问,今晚一同巡逻的鞑靼将士不懂中原话。   “是要下雨,明天早上就能下下来。”草原上生活的牧民大多都会看天气,昨晚起风的时候他们就看出了要下雨,晒在外面的衣裳和菜干都收进了毡包。   “草原上晒的干草淋雨可有事?不用抓紧时间搬回来?”康宁问   “不用不用,雨小,下的时间也不长,今天下雨明天就出太阳,能晒干的。”   康宁伸出手,风从她指缝里疾速溜走,指尖撞上风里的草茎,还有丝疼痛感。以这个架势,在大康,没有一场大暴雨都对不起这要拔楼而起的狂风。但在漠北,她要听在这里生活多年的牧民的生活经验,免得闹的人仰马翻的还不落好。   “本宫知晓了,要是有急事你们记得来同本宫说一声。”康宁拢了拢披风,准备进屋了。   躺在床上,康宁阖眼回想这段时间在鞑靼的见闻和各方人马的态度。首先是她的家仆,就拿刚刚守夜人事不关己的态度来说,他们对鞑靼人是无所谓的。因为他们的身家性命和衣食住行完全依托她一人,只要公主地位稳生活好,他们是衣食无忧的,同样,他们也是对她最忠心的。   还有鞑靼人,和善好奇里带着防备,普通牧民康宁接触不到,可以不在乎他们的态度。而塔拉的骑兵和仆人是以塔拉的态度为风向标,塔拉待她真挚,他手下的兵将奴仆待她也是有问必答,但不会主动告知。这个康宁倒是理解,也没打算要同鞑靼人以心换心,更没有同他们推心置腹说心里话的需求,只要她收服了塔拉,鞑靼这边就轮不到她出面打交道做恶人。   主要让她恼火的是她的亲卫,她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俸禄照发,来了漠北第一件事就是自掏腰包盖房子给他们住,但他们始终给不了她想要的忠心。戚笠有过架空她一人做大的想法,底下的小兵也各有心思,钻空子发私财的,假公济私的,私下抱团的……这还只是她亲眼见过的,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康宁都不敢想。   康宁也能猜到点他们的想法,她已经嫁到漠北,不管是陪嫁的东西还是陪嫁的人就是这么多了,人是杀一个少一个,她的侍卫当然有底气觉得他们就是她的倚仗,有些以皇上倚重的宠臣自居的意思。还抱着法不责众的想法,所以对她缺乏对当权者的敬畏。   让康宁最生气的还是因为塔拉离开的前一天,他当着她的侍卫的面,说把这里的一切事务交由她管辖。当着众人的面表露了他对她的信任,在那之后,她的侍卫对她的态度一夜之间就热络了起来。路上见了面热切地来打招呼,一些小事也会向她报告,就连建房的进程都开始每天汇报两次。从塔拉离开后,她才知道建房的数据,用砖多少窑多少块儿,砌墙的泥哪个地方的最黏,房梁要用什么树,多长多粗,一共要准备多少根。   多好笑,她的亲卫,她花钱养着的,竟然会更看重塔拉的态度!为什么会这样?若是说半路换了主子的缘故,塔拉甚至都算不上是他们的主子。若说是小老百姓私心重家国情怀轻,她才是大康的公主,塔拉是鞑靼的人,更偏向她才对。   康宁说服不了自己,终是不情愿地承认,她的一千侍卫看轻她,这种轻视很大可能来源于她的性别,他们对同是男人的长官更有服从性。在她接手之前,这一千大头兵的直属领导就是百夫长,千夫长他们都很难接触到,皇帝更是平生难见一面,但他们的的确确是服从大康皇帝的政令,没有对抗的念头。   “公主,您还没睡?”郭嬷嬷听纱帐里呼吸急促,她轻声问。   “嬷嬷,你和李嬷嬷是跟谁习得武艺的?”康宁侧身撩开纱帐,就着昏黄的油灯看榻上鼓起的人。   “老奴的爹是开镖局的,老奴的娘是西北女子,性子豪爽,我从小就跟师兄弟一起练武。李嬷嬷是猎户家的女儿,她爹被大虫咬死了,她娘又改嫁了,后来她就背上了他爹的弓箭进山打猎,她箭法了得。”郭嬷嬷没细说她跟李嬷嬷是怎么进了福安长公主府里的,苦命人的半辈子,一旦展开,三天三夜都倒不尽。   “你会耍把式?拿得起刀拎得起长/枪?李嬷嬷有一手好箭法?”康宁归纳道。   “确是如此,公主今晚为何问起这事?”   “本宫有想跟我大姑母抢人的想法。”康宁想要养些女侍卫,捡些女娃从小放下身边养,教她们武艺和学问,培养对她忠心的私兵。   “长公主就是把老奴跟李嬷嬷送给了您,她说是要来漠北,就这么个连新鲜蔬菜都吃不上嘴的地方,殿下就是来了也待不住。”郭嬷嬷趁机表明衷心,在她看来,康宁公主是个很不错的主子,体谅人不乱发脾气,不拿下人出气。她是个没正经学过规矩的,在漠北比在大康的高宅深院更舒适。   “反正就是姑母同我要人,我也不还给她,你跟李嬷嬷是本宫的左膀右臂。”康宁决定了,把郭嬷嬷李嬷嬷留下来,以后帮她教小丫鬟武艺。   “许嬷嬷听您这么说她可要酸了。”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那不会,她知道本宫心里有她。”康宁想清楚心里的疙瘩,翻个身躺平闭眼准备睡觉。一千侍卫先留着,她不再试图打动他们索要他们的衷心了,要是再私下小动作不停,那就都放下屠刀拿起羊鞭去给她放牧去。   伙食要降一等,她小气,投入大了她收不到同等的回报就会心里不舒服,何必难为自己,不如为难旁人。   翌日一早,果然下起了雨,雨点细密,在斜风的裹带下砸在窗棱上噼啪作响,康宁派了李大柱和巴雅尔分别带人巡逻,看留守的牧民可有需要帮忙的。她自己则是一整天没出门,看李氏交上来的账本,算她从到了漠北一共耗费了多少东西。   “公主,蔡婶子和她儿媳妇种的南瓜萝卜和白菜都摘回来了,她说以漠北的这个天气,再撒菜种恐怕出不了芽,问您该怎么办。”夏天来漠北的时候,带的有菜种还有菜苗,到这里后直接破了花盆埋进土里,没影响蔬菜的长势。但今天早上冷的都穿上夹衣了,哪怕再出太阳温度也高不了多少,菜籽种下恐怕不如在中原的长势。   “温度不行?”   “是的,大康的九月也就才消了酷暑,但这里的气温降得太快了。”   “火炕不是已经砌好了?那就用木板钉些木槽,木槽深一点,去山上挖腐殖土填上,先撒上种子,要是这场雨之后温度降的太快,那就把炕烧起来,木槽搬进屋里。”康宁倒是没被难到,在大康时,冬天的青菜都是种在有温泉汤子的山庄。   “出太阳了搬出来,太阳下山了再搬进去。”康宁给手下的仆妇喂定心丸:“今年是我们到漠北的第一年,都没经验,有主意就大胆放心地试,别怕失败,失败了大不了也就扔点东西。本宫家业丰厚,不在乎那点浪费。”   “是,那奴婢这就让她们开始折腾。”寒秋笑嘻嘻道。   “等等,春莺制的洗衣豆倒几板了?”   “五板洗衣豆,五板洗手皂,前两天倒了一板涂脸的羊油面脂,但羊油味没消干净,春莺姐姐还在带人继续试。”   “好,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康宁抽出两张纸,分别用中原文字和鞑靼文字写出两版定价的告示。雨停后,她在漠北的第一个店铺就要开张了。也不知道塔拉现在在做什么,下雨了他总不能还留在盐湖挖盐。 第35章 不添主子就不添下人   鞑靼没有统一的交易货币, 一向是自产自销,内部以物易物,与外族的交易不是抢掠就是用牲畜做交易。康宁没法像大康的朝廷那样掌握漠北的矿藏和盐湖, 只能随了鞑靼的交易方式,以羊作为交易衡量的标准。在大康,羊肉大概是六七十文一斤,康宁要算上往返大康路上耗损的人力物力以及路上可能病死的羊,她暂定是以三十文收购。而洗衣豆用料简单, 她定的是五十文一斤,洗手洗脸皂里面掺的有牛黄石英以及姜水, 这个贵一些,十五文一块儿。面脂麻烦些,还没能大量制出来,而且还要制盒子,要等些日子才能上架。   前期以赊账的方式给他们,集齐一只羊的价钱了就送只活羊过来,也可以是认识的人凑一起来买东西, 买够一只羊了把羊抵过来,私底下他们自己还多少斤肉。   “公主, 外面有人等了, 可以开门了。”合葵跑进后院通报。   “那就开门。”这里既没鞭炮也没竹子, 为了应个喜气儿,康宁雇了巴雅尔来给她耍马鞭,皮质的马鞭在空气里甩出噼啪的声响。   “公主, 我这只羊有七十斤, 是我们十家人凑起来的, 洗衣皂和洗手皂都要, 要一样的,你能不能帮我们分一下?”说话的妇人康宁面熟,她是巴雅尔的婶娘。   “可以,吴百户,赵百户,来称羊。”康宁拿了算盘出来,每家两斤一两的洗衣豆,七块儿洗手皂。   “公主,是七十斤。”赵百户回话。   “寒秋,二十一斤洗衣豆分十份,再拿七十块儿洗手皂。”康宁化身小二当传话的。   洗衣豆就黄豆大小,衣袖衣摆哪里脏了刚好能砸在脏位置,不大不小刚刚好。洗手皂就羊蹄印大小,手掌那么厚,这两样买回去,只要不是家里一大家子人,买一次用半年是没问题的。分摊到每家也就七斤羊肉,牧民都还承担得起。   送走第一波聚起来的人,康宁刚想喝口水歇歇,就见一个小姑娘躲躲闪闪来了,是那个被徐氏骗了绿松石的那个小姑娘。   “公主,我能用绿松石换您的洗脸皂吗?”   “暂时只收羊。”康宁摇头拒绝,绿松石和玛瑙都是论品相和色泽大小的,定价不一,太麻烦了。   “噢,那我赊账吧,我要五块儿洗脸的,两斤洗袍子的。。”   “你叫什么?”康宁唤来合葵,“你可会写鞑靼文字?”   “阿木尔,我叫阿木尔,我只会写我自己的名字。”阿木尔不会拿毛笔,她用手指在地上画出她的名字,看合葵给腾到纸上,她羡慕道:“姐姐,你写的真好看。”   “是你名字好听。”合葵拿来红泥,让阿木尔按了指印在她的名字下方   阿木尔拿到了她换来的东西也没急着走,磨磨蹭蹭地蹲在店铺门外的墙角,见没人赶她,她一点点凑近门口。   康宁使眼色别让人吭声,她也当没看见,搬了椅子继续当卖货的翻译。过了一会儿,她想起阿木尔,再看过去就看她进了店铺在帮忙递货,她没作声,由着她继续在里面忙。   日上三竿,顾客一窝蜂地来,陆陆续续地走,但不儿罕山就这么点人,一上午来了七七八八,下午就可以关门歇业了。   “怎么样?还剩多少存货?”康宁走进店铺问。   “洗衣豆不到十斤,洗手皂还剩二十块儿。”寒秋已经盘点完了,做之前她们先去跟鞑靼妇人询问过的,估摸着量制的。   “收拾收拾关门吧,下次集市再开门。”另一波目标客户则是山里的牧民,他们拿下来的东西千奇百怪,康宁给寒秋交代的定价都是大康物价的一半,越是不好保存的价钱越低。   “阿木尔,你去哪儿?”康宁余光瞄到阿木尔往外走,她叫住她:“今天你给我们帮忙了,本宫今天请你吃饭。”   “真的?”阿木尔惊喜。   “真的。”   “那下次我还来给你们帮忙。”阿木尔欢欢喜喜地跟着公主走,听公主问她要不要回家去给父母说一声,她大大咧咧道:“我家就我一个人,我阿布在我小时候病死了,额赫嫁给了我阿巴嘎(叔叔),他们都跟着可汗出去放牧去了。”   “你额赫嫁给了你阿巴嘎?”康宁惊讶,她虽然知道鞑靼的习俗就是子承父妾,弟及兄妻妾,但这还是她来鞑靼遇到的第一例。   “唔。”阿木尔点头,还疑惑公主为什么会惊讶。   “走吧。”难怪这丫头会反复拿颗绿松石来换东西,鞑靼的每个姑娘婚前都会有一副娘家给打制的头面作为陪嫁,但是是没有其他嫁妆的。她这颗绿松石可能是她娘留给她的,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些。牲畜是鞑靼人最宝贵的财产,就像大康的田产房契,家里的女性是不能做主的。   “公主回来了?这是?”许嬷嬷听到动静迎出来,就见一个鞑靼姑娘颠颠地跟在公主身后,眼睛清澈,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阿木尔。今天在店铺给我们帮忙了,本宫邀她回来吃顿饭。”康宁要上楼换衣裳,她把人交给许嬷嬷:“午膳让她同寒秋她们一起吃。”   公主没吩咐用了膳之后怎么安排阿木尔,许嬷嬷想了一下,就放她在眼皮子底下,由着她帮忙递砖铺楼下的小路。   康宁午睡醒来站楼上看了片刻,在许嬷嬷来问是不是想收阿木尔当婢女时,康宁摆手,“府里的人够用,不添主子就不用再添下人。就先这么着,阿木尔要是来了,嬷嬷你就带她给你搭把手干个活,管她一顿饭。先观察着,顺便教教中原话,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再说。”   许嬷嬷听到不添主子就不添下人这句话,下意识地看向公主的小腹,一想不对,月事过去的还不到半个月,就是有了也发现不了。可见是公主随口一说。   哎,白激动一场。   九月十五,赶集日,山里的牧民下山交换东西,顺便去额古涅河撒网捕鱼。这次康宁没再去店铺坐镇,她骑着红豆,带上了二十个侍卫也跟了过去。   额古涅河水面宽广,撒网的人直接拖了靴子和袍子下了水,康宁没想到还有这操作,避之不及,猛不丁地看了个正着。但同行的姑娘、妇人都处之不惊,全副心神探头看男人撒网,康宁也不好像个异类匆匆避开,只好顶着侍卫们炽热的视线,硬着头皮看向水里。   她想如果这是常态,那她总是要适应的,鞑靼这么多人,她不可能要求本土的人改变生活习惯来迁就她。   “满喽,拉网!”河里人打个号子,岸上拽着绳子的人使劲往上扯,一个个肌肉紧绷。康宁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扫到他们的臂膀,肌肉愤起,膀大腰圆,手指粗大,看着壮实,但不及塔拉的体型流畅养眼。   塔拉也有肌肉,撑在床上的时候他的臂膀鼓起弧形线条,捏着很有韧劲,他太猛的时候她就捏着他的大臂膀稳定身子,免得头撞上床柱。   河里的男人站在浅水河岸,汗巾子飘在水面,汗巾子上方是鼓起的肚子。为什么马背上的男人也会像大康的文官一样有臃肿的腰身?康宁撇过眼,不再有兴趣看撒网捕鱼的。   “公主,接下来您要去哪儿?”跟随的侍卫见公主要往驻地外面跑,忙问。   “本宫去看看牧草,你们不用跟着,一来一回要不了多长时间。”康宁调转马头,对侍卫说:“等鞑靼人捞完鱼了,你们同他们借渔网一用,也撒几网鱼回去腌着冬天吃。”   “是。”   牧草已经晒干了,康宁下马翻看了一下,觉得可以往回运了,她招来监工,用鞑靼语问:“往年你们是什么时候把牧草往回运?”   “大军回来路过的时候,每匹马和骆驼身上各驼六捆,一趟就给运回去了。”   “如果大军回来时已经下雪了呢?”康宁追问。   “这……可汗会提前回来的。”怕康宁要让他们往回运,监工还补充说:“即使下雪了也没事,不到三月中不会化雪,扯草喂牲畜的时候把雪抖掉就行了。”   这种喂养方式也太糙了吧,在大康,就是一头羊羔也是极为重要的家产,牲畜的草料不仅要保持干爽,偶尔还要给牲畜加个餐,喂些豆萁米糠之类的。   “过个冬,你们的牲畜要瘦不少吧?”康宁打趣道。   “这也没办法,人都要瘦不少,何况牲畜。”监工没听出打趣,他颇为忧愁地叹气:“鞑靼是比不了大康的,在您来之前,我们从没听说过还有暖炕这东西。”   康宁瞟了他一眼,低头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只要可汗愿意,总有一日,鞑靼所有的牧民都能住上带暖炕的屋子。”   “可汗……”他不说话了,他不知道可汗愿不愿意,也不敢在中原公主面前胡说八道。   鞑靼人不愿意费力把牧草一趟趟往驻地运,康宁也腾不出来人来帮忙,只好由着他们的意,等可汗回来的时候顺带给捎回去。   她可算是明白鞑靼为何能如此落败了,可能是居住不定,他们的归属感是面向整个漠北的,住不儿罕山也是住,住山林里照样过,生活在路上也习惯了,他们很能将就。没有很强烈的建设情怀,像她这么大规模的建房,砖窑又掌控在鞑靼人手里,但就没有要来偷师学艺自己建房的。这要是在大康,不少人要求爷爷告奶奶地拜师当学徒学手艺。   只要吃得饱,没人攻打骚扰他们,他们能一直维持着这个生活模式。   当然,这也有个前提,那就是没见过外面的优渥生活,不然会眼红,会含酸,会心生占有掠夺之心。鞑靼可汗不知道是个什么性情的人物,如果他不愿意,康宁打算跟塔拉做交易,给巴彦部落的牧民建房,不患寡而患不均,她和她带来的人不能太扎眼了。   正好能用上学会砌墙盖房的侍卫们,都忙起来,累着了就没心思琢磨歪心眼了。 第36章 想家了   草原上的冬天来的突然而迅猛, 短短二十天的时间,气温骤降,青草枯黄, 连绵的不儿罕山由青色的短发茬换成了昏黄色的帽子,顶峰隐入青黑的云层里,透露着一种压抑沉重的气息。   十月初,不儿罕山迎来了“先锋”部队,他们是王室的奴仆随从, 牵了背了行李的骆驼先回来驻扎王帐,以及王室众人换下来的夏秋季衣袍和用品。   又隔了十二天, 一辆四牛并行拉着的色彩绚丽马车于额古涅河畔闯入了留守在冬牧场的牧民眼中。   “可汗回来了!”   “可汗回来了!”鞑靼人振声欢呼,小孩跑跳着四处转达:“我们的王回来了!队伍回来了!”   “我阿布额赫也回来了。”康宁站在商铺的门口听脸蛋通红的小孩欢声鼓舞,可汗带了他们的爹娘回来,也带给了他们十足的安全。大部队的回归,代表着的是鞑靼留守牧民坚固壁垒的建立。   “那都是你的哈敦一手建起来的?”可汗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接受他的牧民对他行注目礼。他看到王帐东北方的二层小楼,小楼东边是一大片整齐的青砖屋, 隐隐约约有人影在那边走动,看着有人生活的痕迹。   “我走的时候刚开始砌墙, 速度的确是快, 才一个多月, 这么多房子都完工了。”塔拉看到公主府南边又立了一排房,他诧异了一瞬,什么都没说。   “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可汗心里有些嘀咕, 不甘心地再确认:“都是为她的侍卫修建的?”   “中原人受不了漠北的寒冬。”塔拉瞥了眼他父汗, 故意戳穿道:“父汗可是也想住青砖瓦房?”   “有避寒的砖屋, 谁想挨冻?”可汗王也不遮掩他的心思, 他蒲扇般的大手朝儿子挥过去,骂道:“只管自己舒坦,你就没想给你老子建座屋子?”儿媳妇是大康公主,他就是心有不满也不好说,只好拿这瞎心儿子出气。   “那等明年开冻了,我向公主借人手给您盖房,您有什么要求今年冬天想好了给我说。”塔拉替康宁解释:“她的人手不够,带来的侍卫都是来了之后才学会建房的。我之前带回来的人不多,留在不儿罕山的牧民又都有事做,无法给她帮忙。我给她提供不了人手,也不好意思张嘴向她提要求。”   塔拉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脖子,继续说:“跟大康相比,漠北是什么都缺,儿子实在没脸用她的陪嫁给鞑靼创造好条件。她年纪不大,也正处于抓瞎的阶段,都是试探着动手做事,东一抓西一挠的,经验不足。要是有什么让父汗不舒服的,您找人跟我说,我想法子解决。”   “呦,本汗还没说什么呢?你看你这小王八犊子护崽的样子!”可汗阴阳怪气道。   塔拉笑笑没反驳,他极度担心康宁受了委屈,扛不住要回大康。   “呐,来迎接你了,滚吧。”可汗扬下巴,对穿着鲜亮的公主颔首示意。   康宁见塔拉跳下马车向她走来,她也快步走向他,在众目睽睽下,一粗糙一细嫩的两手交握。   “辛苦了。”康宁小声说,男人满身风霜,一头小辫散乱,眼下青黑,下巴还有胡茬。   “不……”塔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康宁拉着他走向他父汗的车驾。   “父汗,舟途劳顿受累了,我让厨下置了几桌酒席给你们接风洗尘,不知今夜您同可敦以及各位阏氏能不能腾出时间赴宴?”   “好,劳烦公主了。”   “应当的,弟弟妹妹们要是没事可以先过来玩,地点就定在公主府南边的联排屋。”康宁随手指了下。   “这事待会让下人去通知就好了。”塔拉拉着康宁往一旁站,对马夫说:“赶车吧,可敦的车驾要来了。”   “走吧。”可汗吩咐。   “公主。”可汗的车驾一走,后面的牛车立马跟了上来,一张圆润大气的面庞从车窗后面露了出来,她和善地说:“不用在这里等着,以后有的是相处的机会。”她着重看了下儿媳的小腹,公主衣裳穿得厚,又披了大氅,什么都看不出来。   “公主晚上设了宴为我们接风洗尘,特地来跟您说一声。”塔拉代康宁回答。   “不知听塔拉念叨多少次大康的饭食美味了,今晚可有了口福,多谢公主操持了。”可敦笑容满面地道谢,心里则是叹了口气,娶了个公主儿媳,她说话都要客气几分。   “公主送的铁锅我很喜欢,炖肉省柴又炖的软烂,公主费心了。”可敦再次道谢。   “额赫喜欢就好,儿媳今晚再给您送个礼。”康宁眨眼。   “啊?”可敦第一次察觉到她的贫穷,在听到公主儿媳要送礼时,她在紧张要拿什么还礼。   “晚上再说,让额赫先回去,后面的车驾要涌过来了。”塔拉看出了他额赫的窘迫,笑着给她解围。   “你要给额赫送什么?”塔拉握着康宁的手往回走,他想抱她,但他好些天没洗澡了,不好意思抱。他垂眼看她红扑扑的脸蛋,下巴压在大氅颈圈上的狐狸毛上,格外好看。她的大氅是正红色,上面绣着展翅翱翔的仙鹤,一红一白的鲜明对比,却败给荒芜的漠北上站了个神仙妃子的突兀。这一刻塔拉心底产生了拘谨,这是他在进入燕京城时所没有的感受。   大康的公主嫁给他,随他远居漠北,的的确确是委屈了她。   “那五间房是我给父汗和额赫准备的,也打上了暖炕,下雪后他们要是觉得冷,可以搬进去住。”康宁挽住塔拉的手臂,仰头看他,小声说:“实在是时间不够用,人手也不够,不然也给你弟弟妹妹们准备了。”   “他们不怕冻。”塔拉胡说八道:“我们鞑靼的年轻人火力壮,最爱冬季的寒九天。”   康宁斜眼瞟他,抿嘴笑,一副她不信的表情。   “阏氏和她们的孩子那都是我父汗的责任,不关我们的事。”塔拉捏了下她手指,转移话题道:“刚刚父汗看到矗立的大片房屋,夸你了不起呢。”   “差点忘了。”塔拉一拍脑袋,“送二哥三哥回辽东的侍卫回来了,还带来了你的长吏和门客,还有母妃捎给你的东西。九月底到的,我就留了他们同跟大部队一起回来。”   “?”康宁皱眉,她安排的是明年朝贡时再带他们来的,怎么提前来了?   “人呢?”她问。   “在后面的队伍里,可能要等一会才能进来。你放心,我安排的有人跟着,等进来了会给送到公主府来。”两人说着就到了公主府,塔拉伸了个懒腰,唏嘘道:“还是家里舒服啊。”入奢容易入俭难,没住砖瓦房前他一直住的是毡包,那时也没觉得有啥不舒服,睡过千工床再让他去睡铺在草地上的毛毡毛毯,他总觉得有些软有些潮,飞虫挥翅膀声有些吵。   “我在外老想你了,公主有没有想臣?”塔拉想使坏心眼,故意压着嗓子低沉地说话。   “怎么想的?”康宁含羞带媚地睨他,意味悠长地扫他一眼。   真上道,塔拉被勾的浑身发麻,之前升起的拘谨立马土崩瓦解,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白天想你的模样,夜里想你的身体。”见嬷嬷提了水进浴房,塔拉再次动用他泛着幽光的蓝眸,诚心邀请道:“公主,可有意欣赏美男洗澡?”   “无意。”康宁冷漠拒绝。   “又口不对心了,小王知道您也馋。”塔拉用腿夹住她,双手利索地解了她的大氅甩在屏风上,想继续脱她的小袄时,被坚定地阻止了——   “天太冷了,我不比你,不敢在水里闹。”康宁掰开他的手指,心有不舍地拒绝:“本宫在床上等你。”   “山里有温汤子,等下雪了我带你去泡。”塔拉恋恋不舍地往浴室走,“等开春了,我们在温汤子旁边建个木屋,独我俩去住一阵子。”   康宁想了想那场景,漫天大雪,白雪皑皑树林,冒着白烟的汤池,纵欢的男女……赶紧摇了摇头,把糜乱又禁忌的画面摇出脑海。   塔拉换了干净的衣袍,披着还在滴水的湿发从浴室出来,没见到人,听楼上有人声,他拿着擦头发的巾子大步往楼上走。   “哎呦,台吉哎,这大冷天的您披着湿头发乱跑啥?”许嬷嬷站院内喊:“天冷后公主就搬下来住了,楼下有暖炕,烧着火呢,您赶紧进屋烘干了头发,可别着凉了。”   康宁的确是在楼上的书房,她听到声走出来,对塔拉说:“你去把头发烘干了,本宫的长吏到了,我说完话就下去。”说完她又立马进了屋。   “所以是二皇子让你们来的?”   “是,二皇子说漠北要啥没啥,治理漠北用不上大康的经验,一切都要自己摸索着来。还说您这里需要帮手,就派侍卫出了辽东追赶上鞑靼侍卫,我们几个带了皇上和熹妃给您准备的东西赶去了辽东同他们汇合。”朱长吏如实告知,当初他跟洪长吏被皇上拨给了康宁公主,公主了解到他俩跟五名门客擅长的都是文墨,没办实事的经验,就托太子把他们七个塞到靠近辽东的一个县城跟着知县先亲事亲为地磨练一年。   “本宫的父皇怎么说?”   “下官没见过陛下。”   康宁点头,转而问多出来的那两个人,“你们是二皇子的人?”   “是,奴才会烧制陶器,二皇子说、说鞑靼制陶手艺差得不忍直视,就让奴才来听命于公主。”   “奴才会雕刻,木头、金银、玉石、首饰奴才都会一些,二皇子让奴才来给公主做事。”   朱长吏从怀里掏出两张身契递过去,“二皇子托下官把他俩的身契交给您,说是之前给您的新婚贺礼不称心,这个是他费了心的。”   康宁心中一涩,接过两张身契,问:“我二哥可还有要交代的?”   朱长吏摇头。   “都下去歇歇吧,你们都住在西侧的联排房里,那里离公主府近,等明年开春了再另辟地方给你们建房。”   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康宁拿出她母妃给她写的信,尽是殷殷的嘱咐,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好好保重身体。   一滴温热的眼泪浸入了地上的毛毯里,她想家。治理和发展不是她看几本书就能付诸实践的,人心不是付出好处了就能收服的,漠北的冬天也好冷好无趣。在漠北,她是所有人的靠山,她有苦恼遇到困难的时候没人可以诉说,只能她自己消化。   吱呀一声,门开了又阖上,康宁没抬头,直到被拥进一个还带有寒气的怀抱。   “怎么了?给哥哥说说,谁给你气受了?”塔拉站着,抱着坐着女人,语气轻柔地问。   “你才不是我哥哥。”康宁带着鼻音地娇斥,她埋头在他小腹上,嗡嗡地说:“我想家了,想我父皇母妃,想我大哥二哥三哥,还有母后跟我好些弟弟妹妹,也不知道我四弟瘦了没。”   “明年我陪你回去。”塔拉蹲下身,捧着她的头,两人额头相抵,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在对方脸上,“这里也是你家,我陪着你呢,是你的夫君,也能是你的哥哥。公主要是有需要,小王也是愿意当您的马夫,或是您的侍卫也行。” 第37章 还没吃羊腰子,嘴就这么骚   逗了一会儿, 塔拉见康宁的情绪有所好转,他俯身箍着她的腿给抱了起来。   “干嘛呀,你放我下来, 我自己走。”二层小楼地势高,站在楼上能看向远方,外面的人也能看到楼上走动的人。现在外面忙乱地到处都是人,康宁可不想出给外人看戏。   “你放我下来!”康宁趴塔拉肩上捶他,威胁道:“再不放你晚上别上本宫的床。”   塔拉都拉开门了, 感觉她浑身紧绷,有意转移她之前的沉闷情绪, 抱着她腿往上一耸,迈开腿就要出门——   “啊!!你敢出去本宫可就生气了!”康宁拽住他耳朵,低声嘶气。   “别动别动,这就放你下来。”塔拉被他扭地直不起腰,身体深处却又生出种兴奋感,这种感觉他熟悉,是征服感, 就像熬鹰和驯马,她越是不服你越想征服。   康宁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退两步退到了游廊上, 抱臂环胸, 饶有兴致地反复扫视他,隐忍的表情,抿紧的唇峰, 上下滚动的喉结, 还有无措的手……   “啧啧。”她幸灾乐祸地踱步, 不时咂嘴发出声音, 掐着嗓子细声道:“好难受,好热,为什么这么难受?都怪那不识趣动不动就翘头的坏东西。”   塔拉倚着门,目光幽深地盯着她,他要是禽兽一点,不顾她刚刚哭过,现在一把拽过她,就在背后她的书房让她感受什么叫“好热”。   “继续叫,哥哥喜欢听。”他换了个姿势,大大方方地正面对着她,如狼似虎的眼神紧紧摄住她,挑眉道:“在哥哥的梦里,你可没这么得意的。”   “禽兽!”康宁涨红了脸,无法忍受他在这种场合自称“哥哥”,“无耻!”她唾骂道。   “嗯,我不要脸。”塔拉颇有自知之明。   他这副没脸没皮耍无赖的样子让康宁拿他没办法,狠瞪他一眼,眼睛一转,瞄了眼鼓起来的地方,恣意道:“你多吹会儿冷风清醒清醒,本宫去给你煮壶驱寒茶。”   话还没说完,她拔腿就往楼下跑。   “公主,晚上约啊。”塔拉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康宁腿一软,没回头,调慢了步子,慢条斯理地一步一个台阶走了下去,到了塔拉看不见的地方,才深呼一口气。   一壶枣姜茶刚煮沸,外面传来喧腾声,康宁提开茶壶,往出走看看是怎么了。   “公主,是台吉的弟弟妹妹们来了。”守门人来报。   “请进来。”康宁脚步一顿,继续往外走。   “勃勒根,你的公主府好漂亮。”一个小姑娘弯腰看用青砖块儿和石头排列成图案的路面,真心夸赞道:“真好看。”   “屋里坐,嫂嫂给你们准备了糕点。”康宁听他们说的都是鞑靼话,也改换了鞑靼语,但纠正了称呼:“你们要不叫我为公主,不然就喊嫂嫂吧,在我们大康,哥哥的妻氏都称嫂嫂,喊勃勒根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听习惯了就好了。”   康宁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这句话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皮肤有些黑,眼睛大而亮。康宁眯眼,见她一派纯真,应当不是有意别她的话。   “听不习惯的,我更喜欢旁人称我为公主。”康宁走在前面,引着八个王子王女往大堂走。   “好暖和!”进门就有人惊呼。   “这就是阿哈(哥哥)说的火炕?冬天住这屋里可就不会挨冻了。”   康宁由着他们在屋里乱转,等合葵和寒秋端来了坚果蜜饯和杏仁奶糕、栗子糕、糖心酸乳饽饽、酱牛肉块儿、风干肠、羊肉烤馍、酥油核桃茶,她唤道:“还没来得及吃饭吧?来吃些东西,都是按我们大康的风味做的,你们尝尝看吃不吃的惯。”   屋里安静片刻,又响起七嘴八舌的惊叹声,康宁很是自豪地坐在一旁听他们夸夸夸,不时点头:我们大康的美食就是这么好吃。   “嫂嫂!我能来跟你住吗?我什么要求都没有,只求睡在暖炕上,吃你们剩下的饭菜就行。”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年弯起眼睛央求。   “不行。”门外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门帘,塔拉进屋第一眼就看向康宁,随后才看向他的兄弟姊妹,板着脸说:“再让我听见谁同公主提过分的要求,下次不能再来公主府玩了。”   阿古拉吐舌,耸肩道:“我还以为阿哈不在家呢。”   “他叫阿古拉,是父汗大阏氏的长子,是我三弟。”塔拉对康宁介绍,他径直坐到她左手侧,不理会对面的弟妹,偏头问:“给我煮的驱寒茶呢?”   “桌上,你自己倒。”   “你也喝点,我身强体壮,冬天去雪窝里爬一圈都没事。”塔拉倒的第一杯递到康宁手里,第二杯才是他自己的。   阿古拉想说他也想喝,但又怕挨瞪,悻悻地端起酥油茶喝了一口,品了下又喝一口,跟他以往喝的口感有些不一样哎!   他更想尝尝驱寒茶是什么味儿了。   “嫂嫂,我年纪小身体弱。”阿古拉眨眼疯狂暗示。   康宁看一眼塔拉,见他面色不虞,她让合葵沏了一杯送过去,“你恐怕喝不惯,有些辛辣。”   “唔……”只闻个味儿,阿古拉就皱巴着脸。   “喝,全喝光。”塔拉冷声道。   阿古拉瞥他一眼,认怂地举起杯子仰头全灌进了嘴里——   “呕……比马尿还难喝。”他故意恶心塔拉。   塔拉没理他,又沏了杯抿了一口,味道确实古怪,又甜又辣,有红枣的甜香又有姜的刺鼻味儿,他不喜欢,但比马尿可好闻多了。   丧良心的玩意儿。   端上桌的糕点只剩下碎屑,酥油核桃茶也见底了,大小不一的王子王女相伴出门,走的时候还约着下次再来跟嫂嫂玩。   “阿古拉,驱寒茶到底什么味儿?”有人好奇。   “甜辣甜辣的,不好喝,像是在嚼用糖泡的生姜。”鞑靼人吃茶都是咸茶,酥油茶是咸的,煮奶茶也是加盐调味儿,喝不惯甜茶。阿古拉现在还觉得嗓子眼腻歪歪的,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   “离天黑还有一会儿,你要不要躺炕上睡一会儿,路上没睡好是吧,眼睛下面青黑一片。”康宁扣了扣桌子,让合葵去把炖的枸杞羊肉端上来。   “是没睡好,路上遇到狼群了。”塔拉打了个哈欠,抹掉眼泪继续说:“缠人得紧,一直跟着。牲畜群太大,必须要时刻有上千人把牲畜群守着,落点儿缝就能被它们钻空子。”   “那可有被狼得逞?”康宁见羊肉端来了,她让他先吃,今夜不免会喝点酒,他现在垫垫肚子,免得空肚喝酒伤胃。   “有几只被咬伤了,但被我们夺了下来,狼也杀了一大半,狼皮我留了十来张,等硝制好了给你做大氅和手笼子,要是有剩的就做成踏垫铺在床边。”   “不做你的?”   “我有,你别操心我,就是没有也径着你先。”塔拉夹起块儿羊肉喂她,“你把我补得这么壮,不就这点用?床上耐热,床下耐寒。”   “还没吃羊腰子,嘴就这么骚?”   “咳!”塔拉绷不住笑了,手上的筷子调转个头,羊肉又回到他嘴里,“奴才最骚的时候您不是见过?有没有吃羊腰子您不清楚?”   康宁俏脸通红,不敢再接腔,这厮在这方面非常放得开,她比他有底线,玩不过。   “想起来了?”塔拉不放过她,继续逗。   “本宫不懂你在说什么。”康宁不承认。   “没事,今夜奴才可以让妹妹重温旧梦。”塔拉端起砂锅大喝一口羊汤,意味不明地叹道:“够味!”   奴才?妹妹?这狗东西还玩上瘾了?   康宁羞恼,但还是强压住情绪继续端坐在椅子上,听他继续浪言浪语,反正现在难受的不是她。   —   “公主,听你额赫说这五间小屋是为我们准备的?”可汗见康宁久久不提,还以为她是改主意了,干脆自己主动挑破。   五间小屋?这可比他的王帐宽敞多了,康宁心中翻白眼。   “的确是,但我担心父汗住惯了毡包,就一直没提。”   “嗐,你的一片孝心,父汗就是住不惯也要来将就一冬。”可汗笑呵呵道。   康宁这次是真翻白眼,这人可真会顺杆子爬,是死是活全凭一张嘴胡吹。   “父汗住不惯就别为难自己,我还有几个长吏和门客来得匆忙,一时没准备好房子。您要是住不惯,我就用来给他们住,也不浪费。”康宁假笑。   看看,他怎么说的?公主果然是另有打算,可汗庆幸他说得快。就这可敦还掐他腰肉?真要以她那么要面子,吃亏的可就是自己了。   “来呀,都举杯喝一个,欢迎公主来到漠北。”可汗打岔不接康宁的话。   可敦见康宁也喝了口马奶酒,见儿子跟她身后的嬷嬷都面色日常,就知道这是还没怀上。   又吃了一轮,可汗再次举杯邀公主喝酒,很是没有公公架子——   “公主,不知你带的还有没铁锅,你送给你额赫是那口铁锅颇好用,比我的那口一指厚的铁锅好用多了。”   康宁摇头,“大康禁铁器贸易,我带的都是有数的,都是有用的。”   也就是说还有,但她有用,可汗琢磨着她的意思,厚脸皮问:“能不能腾一个出来送给父汗?”   “父汗你可以跟额赫同一个锅吃饭呐。”跟可汗王说话不能不好意思,康宁不松口,还很是俏皮地说:“我送额赫没送父汗就是这个意思啊,让您多陪陪可敦用膳。”   “别理你父汗,他喝大了。”可敦开口说话,太丢脸了,这无赖简直没个长辈样子,好在她儿子没被他带坏。   “你父皇也是,铁锅是做饭的,这哪算得上铁器?还禁止贸易。”可汗嘀嘀咕咕的,“你给你父皇说说,我们鞑靼牧民都没铁锅,愿意用牛马羊跟他做交易,随他开口。”   康宁笑了,这是以为她好忽悠呢。   “巧了不是,当初大康使臣回去说鞑靼做饭多是用陶罐,您的铁锅比手掌还厚,我也说过可以交易,让大康的百姓都能吃上铁锅炒的菜焖的饭。”   “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可汗狂喜。   “但我父皇骂了我一顿,我这才知道中原的百姓也不是家家户户都用得起铁锅,因为挖掘铁矿废人费力费工具,再加上铁锅的铸造工艺复杂。父汗要是有为牧民改善生活的心,我可以牵个线说个好话,您把生铁卖给大康,大康铸成熟铁打磨成铁锅了再卖到漠北。”康宁不顾可汗王沉下来的脸,为难道:“你不给够好处我父皇恐怕不能答应这笔生意,生铁铸熟铁这门技术才是最关键的,这您比我要明白。”   “恐怕没公主明白,本汗的确是没琢磨透。”可汗探究道:“公主懂这里面的道道?”   宴席早已经安静了下来,暖炕里的火可能烧旺了,热的人发汗。   “不懂,我怎么可能了解这些?就是听我父皇骂我时说的。”康宁挟片青菜喂进嘴里,再抬头,笑着问:“我父皇骂我是泼出门的水,有了夫家忘了娘家,我觉得他骂的挺对。你觉得呢?”   “那父汗要夸你。”   宴席又重回热闹。 第38章 塔拉夫子   半夜三更, 漠北的草原上人声已歇,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和狼嚎声,山林里动物搏杀的嘶嚎声让举着火把巡逻的将士不由心惊, 但在看到灯火通明的公主府时,心里又安定了三分。   “这个时辰了,公主府里的下人还没睡?”有人嘀咕。   许嬷嬷在屋里声音消停了又等了一会儿,屋里传出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侧门开合, 隔壁的浴房有了水声,她这才推开房门进去收拾。锦被一半掉在了地上, 铺的被褥也被扭成了一团,炕上垫的床板都露出来了一半,床单更是不见踪影,估计是跟着人一起进了浴室。   许嬷嬷不由摇头,年轻人就是能折腾,她伺候熹妃娘娘半辈子,也没见过这差点把床拆了的场面。听着隔壁传来的说话声, 她不由加快了动作,撕烂的亵裤, 污糟的衣衫都给卷在被褥里, 一把给抱出去再进来换干净的。   “嘶!”塔拉一激, 他探着头看后背,艹,一道道血棱子, 难怪会沾水刺疼。   康宁趴在浴桶上闭目缓劲儿, 尽兴了就不由疲倦, 温热的水泡着尚残余韵的身体, 这一个月来焦灼的情绪都顺着毛孔挥发了出去。   “你把我挠出血了。”塔拉发现他的嘶气声没能让康宁回头,索性动手掰过她的头,挑明了问:“父汗招惹你了,你就拿他儿子撒气啊?”   “胡思乱想啥呢?”康宁慵懒地瞥他一眼,内勾外翘的凤眼满是风情,她换了个姿势,示意他看水下,水波粼粼下的冰肌玉肤上满是青红指印,她指控道:“照你这么说,你这是因为谁在我身上撒气呢?”   “是小王情不自禁。”塔拉对他留下的痕迹得意。   “本宫也是情不自禁。”康宁伸手摸了下他的下巴,水珠顺着光滑的胳膊滴在水里,在“啪啪”的水声里,她赞道:“是台吉伺候人的功夫了得。”   塔拉按住她的手,别过头抿紧了唇,但还是有丝笑意从勾起的唇角漏了出来。   呦?康宁纳罕地捧过他脸,扭过来正对着自己,见他低垂了眼皮不跟她对视,心中啧啧称奇,这人自吹自擂的时候可是毫无底线的,现在她夸他本钱雄厚,他倒是罕见地害羞了!   “这是什么表情啊?”康宁挂在他的脖子上继续逗他。   “可别撩火!”塔拉也搞不清他这是啥反应,恼羞成怒地推开康宁,矜持地像个圣人,哗啦哗啦地从桶里跨出来,背对着盯着他的人,胡乱擦两把套上中衣,反过来探究道:“今天这姿势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康宁盯视了他两眼,暂时放他一马,舒坦地仰倒在浴桶里,漫不经心地回答:“避火图上学的,本宫的陪嫁。”   “还有这好东西?拿出来我们探讨探讨。”塔拉立马就来劲了,这好东西该早拿出来的,他也好长长见识。   “改天吧,我想睡了。”康宁让他先出去,床榻上赤袒相对时还好,其他时候她就不好意思光/裸地在他面前更衣。   夜深了,塔拉也不愿意再闹,这次他没胡搅蛮缠,听话地出了浴房。   康宁躺在炕上昏昏沉沉地要睡过去时,听塔拉翻身说:“父汗再说什么你别理他,明天我去说说他,哪有盯着儿媳嫁妆的长辈,忒上不了台面。”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我不是说了嘛,我没跟父汗生气。”康宁是真没生气,以生铁换铁锅是她主动提起的,就连送可敦铁锅没给可汗送都是她故意设计,目的就是让可汗提前这茬事。   “你今晚在炕上不太对劲,发泄意味十足。”床榻上的事塔拉自诩还是了解康宁的,她偏向于享受,放得开但也娇气,有让她不舒服的地方了她立马就提,回应感很强。但今晚她有种不顾后果的纵欢,偏向于搏杀,不然不会把他后背挠出血。   “太久没见你了,我想你了。”   塔拉摇头,“我不信,我对人的情绪很敏感。”他一向信奉的是有事要短时间解决,时间长了积压多了,小事也要闹成大事,这都是从他父汗和额赫身上积累的经验。   “是不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人给你委屈受了?”塔拉抱住她翻了身,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强硬道:“我俩是睡一个被窝里的人,你有心事不给我说还要给谁说?快说,有事我给你撑腰。”   “没有。”康宁埋头在他胸膛上,声音嗡嗡地否认。   “看着我说。”塔拉撑起她的脑袋,威胁道:“你要再撒谎,我就不问了,以后你眼睛哭瞎我也不问了。”   “哎!”康宁叹气,垂头丧气地说:“你干嘛非要知道得一清二楚啊,我没嘴说。”她就是焦虑,对她自视甚高的焦虑,她自从对权势有了渴望,就隐隐有向辅国公主看齐的想法,偶尔还会暗喜她是不是继承了辅国公主的政治天赋,只是被皇权打压了,没出头的苗头。但这小半年她所经历的事狠狠给她一击,让她认清了现实,她只有渴望权势的抱负,却没有治世理政的能力。   “我是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你求娶本宫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你管理大后方,但我好像没这方面的能力。”康宁垂眼盯着他的脖颈,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他衣襟上的暗纹,剖露自心:“我盖了房子,开了小集市,办了个商铺,但这似乎都没什么用,漠北的牧民和中原人还是泾渭分明地各自生活着,漠北牧民的生活几乎没什么改变,就连我带来的侍卫,对我也不是一心一意。我一直是忙忙碌碌的,但好像又什么都没做,我付出的心力没有回报,我就觉得焦虑,觉得好累。”这些都说了,康宁也不在乎再多说一点,她继续道:“还有前一个多月你不在家,我有些害怕,一想明年你可能大半年都不在家,我就忍不住失落。”   康宁抹了下眼睛,哽咽道:“本宫好不争气,我太依赖你了。”   康宁感觉他胸腔起伏明显,撑起胳膊一看,他竟然在笑!她都这么伤心了他还笑!好气!   “好啦,我不是故意的,公主愿意依赖我,我太高兴了。”塔拉给她抹掉眼泪,真是个娇姑娘,“我是你男人,你不依赖我谁依赖我?我出门了你要是不想我,那可就该我哭了。”   “至于你说的那些,肯定是有用的,在你来之前漠北可是没有房子的,也没有卖洗衣豆的商铺,你要说你没能力,那我们鞑靼人岂不是都没用了。”塔拉拍着康宁的背,细细宽慰道:”你才多大啊,十七岁还没满……”   “马上就满了。”   “好好好。”塔拉迅速改口:“你才多大啊,十八岁还没满。”   “你可真讨厌。”康宁破涕为笑,轻轻捶了他一拳。   “我说真的,你年纪还小,又从小生活在皇宫,最麻烦的事就是管理你公主所的人,又有父皇母妃坐镇,哪有值得你真正操心的。如今换了个地方,语言都不通,你肯定会不适应,事实跟想象的差距太大,你又急,愁的可不就是你自己?”   “但你第一次去大康也才十七岁……”康宁反驳。   “我?公主可别跟小王比。”塔拉又开始大方地夸赞自己:“像我这样有本事的男人可是世间罕有,你二哥三哥都不一定比得过我……哎!别掐,疼。”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我从小是跟在额赫身后看她管理鞑靼事务长大的,跟大康的太子无异。到了十五岁更是有了自己的部落,在自己的部落里摸滚打爬两年才敢去大康。”塔拉也简略地提了下他管理部落时遇到的刁难,而后继续说:“我要是真有本事,不至于连个固定的集市都维持不下去。就是父汗,你别看他现在人模人样挺有威严的,我听额赫说,他才当可汗的时候也是被各部落首领刁难的睡不着觉。他能收服人心也是打仗的时候不要命地冲在前面,身上的陈年老伤将来是要带到地底下的。”   “是我太急了,付出了行动就急着看结果。”康宁知道她自己的问题,也有没人给她正向回馈的原因。塔拉说的对,她没经过事,没有经验,所以她会焦虑,因为她不知道她走的方向对不对。   “你建房时的初心是什么?怕将士受冻对不对?那你目的可达到?达到了,那你最初的想法不就得到满足了?为什么会心有不甘?因为你的将士不是诚心信服你,所以你觉得他们养不熟。你这是扩延了你的期待,所以心生不满。”塔拉条理清晰地给康宁分析,安慰说:“心平气和一些,多给他们一点时间,也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我们可是要活到七八十的,还有好几十年呢,又不是明年就死了,别急,以后的事到了以后再看结果。”   “你懂的可真多。”康宁心稳了,又会笑了,吧唧亲他一口,一副捡到宝的得意劲,故意道:“塔拉夫子,你要是生在大康,状元可非你莫属。”   “咦……”他嫌弃地咂嘴,“大康的书呆子可比不过本王。”塔拉又抖起来:“就我这聪明机灵劲儿,就是你父皇邀我去给他授课,他要不再三邀请,我都不愿意登门。”   “那本宫占大便宜了?”   “可不是,你可得意去吧!”塔拉颇为骄矜,他侧身把康宁搂在怀里,正经地说:“这些话也都是我在接管巴彦部落时受到当时首领刁难时得出的经验,没想到不仅开解了自己也开解了你。但四年前我肯定是不知道还会有这茬,所以你淡定些,想做啥就做啥,哪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都不会有结果,但你肯定是会获益的,哪怕不是你,也肯定落在我们的孩子身上。”   “好。”房//事让她失去力量,谈心又让她充满了力量,康宁环住塔拉的脖子,再次肯定嫁给塔拉嫁对人了。   “我们都别急,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治理漠北,建设属于我们的王国。”康宁低声说。   “什么王国?你又展望的太远了不是?”塔拉纠正她,要说他没远大的抱负也不是,但不愿意给自己加大压力,他祖上两三百年都没达到的成就,他可不愿意背负这个重担。   “我们走到哪儿是哪儿,比如放牧,就是连夜赶路也不可能一天一夜就迁徙到下一个牧场,天黑了就该歇,天亮了再启程,既能看见月临中天也能看见旭日东升,该来的总会来,该到的总会到。”   “受教了,夫子。”康宁拱手。   塔拉回味了片刻,轻声道:“下次在床上你喊夫子,我就肯收下你这个笨拙的学生。”   “……”真有你的。 第39章 莫不是欺骗为师   三天后, 所有的牧民陆陆续续地都收拾好毡包,牲畜群也都集中在划分好的草场上,可以着手安排下一项任务——杀牛杀羊。   杀羊是为冬天储存吃食, 杀牛则是为明年夏季做准备。夏天温度高,肉最多只能放两天,羊体型小还好说,几家人合起来杀一头就行,但牛不行, 一个部落杀一头牛还不一定能分完,不是所有的牧民都能吃得起肉。   故而冬天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杀牛, 一方面是减轻冬天畜牧的压力,另一方面就是把牛肉悬挂在空毡包里将其风干,从十一月晾到第二年的六七月份,再多的血水也干透了。等天热想吃肉的时候就割几刀风干牛肉丢进锅里炖,放牧不方便做饭的时间也可以生撕了当零食填肚子。   康宁不习惯血腥味和剥了皮血淋淋的肉块,她多数时间就躲在公主府,就是出门也只是在附近转转。但她的两只鹰对血腥味反倒十分热衷, 接连半个月都宿在楼顶上,白天在驻地“巡逻”, 哪里有杀牛杀羊的, 它们俩就上门做客, 捞一嘴生肉吃。   “公主,您之前说跟鞑靼牧民换一千只羊养,可改变主意?”这天, 戚笠到公主府问。   “没有, 为何这么问?”   “卑职这段时间带人整理了盖房剩下的木材和砖瓦, 如果您还有养羊的打算, 卑职就带人搭间牲畜棚,冬天给羊住。”   “可以。戚千户所言甚对,过些天羊定下来了本宫派人去通知你。”康宁示意他坐下,闲聊道:“听台吉说再有几日要进山打猎,你们可有意一同去?”   “若是可以同往,必是要去的。”戚笠笑了一下,顽笑道:“之前答应给公主送野物,可是被建房耽搁了,这次必是要补上。”   “到时候我叮嘱台吉派个人陪同你们一起,你们记一下路线,熟悉下环境,入冬下雪后要是馋肉了也可以进山转转。”康宁点了点桌面,提醒道:“冬日可不是用来猫冬睡懒觉的,铲铲雪,上山跑跑,明年开春了要是有人臃肿了,本宫可是要惩办人的。”   “诺,卑职领命。”   待戚笠离开,朱长吏和洪长吏随后登门,两人各递交了一份治理奏疏。   “公主,刚刚出门的就是戚千户?”朱长吏端了杯茶,闲聊道:“戚家小公子倒是挺能吃苦。”脸被漠北的风吹得两颊通红,精神倒是还挺不错。   “是他,是个很有能力的将士,武人的体魄,文人的脑袋。”康宁先快速浏览了两篇奏疏,发现朱长吏和洪长吏一致认为要发展商业,也就是说要组建商队常年来往于大康和漠北。   “两位都谈及组建商队发展贸易,可考虑过交易方式?”康宁问。   朱长吏和洪长吏互看一眼,洪长吏垂目,把先阐述的机会让给了朱长吏。   “公主可有听说过货郎?”朱长吏看公主摇头,他抚须一笑,开口道:“臣有一堂兄,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货郎,所以臣对货郎进货卖货的情况是有所了解的,臣提出组建商队的建议也来源于此。有名声有担保的货郎可以从杂货坊赊购货物,游街转巷卖掉货物再去付货钱。若在卖货的途中要是遇到某村豆腐豆油便宜,可在甲村进货再起卯村卖掉,从中赚差价。我们组建商队就可以以赊购方式在漠北进货,公主跟台吉做保,牛羊药材珠玉都给以固定的价钱,就如公主卖洗衣豆同理,商队收购了漠北的货物去大康卖,再用银子进货来漠北卖掉。”   “若是有人暂时不需要大康的货物,我们可以付带有大康标记的银子或铜钱,将来接受这种铜钱银子再来商铺里买东西。”康宁抚掌,漠北的银矿铁矿她控制不了,但可以引进大康的币种,以大康的币种作为流通的交易标的。   “公主所言极是,只要保证大康和漠北的货物价格相差无几,就算有人从大康带来的银子在漠北买东西,我们也能承担这一进一出所带来的差价损失。”洪长吏也赞同。   康宁又想到了新问题,朱长吏和洪长吏来的时间短可能还不了解,漠北的山不少且却不是深山老林,相对而言,药材很是丰裕,将来漠北的药材进入大康的药材市场,必然会对价钱产生冲击。大康的药材商利益受损,必然会出手阻挠漠北的商队,朝廷上或许也会有动荡,这是康宁不愿意看到的。   “这也是个问题。”朱长吏蹙眉思考,他得知漠北盐湖盛产盐时还起过贩卖盐入中原的想法,现在头脑冷静了,才反应过来这念头纯属是找死。不说朝廷,就是盐商闻着味儿若是铤而走险来偷盐,鞑靼跟大康必然会交恶,公主的境遇进而变得动荡。   “公主明年可是要回大康?届时您同陛下商议,可以另设个商贸司专管同鞑靼的贸易,也就是我们商队把漠北货物卖给朝廷,这样就能把其中的利益争夺转嫁到大康内部。”洪长吏开口道。   “好主意。”康宁打心眼里高兴,有人商量解决问题就是快速,她独自一人苦思冥想极易走进死胡同,联想面也窄。   “漠北的主食颇为贫乏,常年都是糜子,本宫想着积年累月的从大康购买粮食始终不稳定,就想着在漠北找地方试种,两位认为如何?”康宁抛出另一个问题,这是她早就在琢磨的,不说鞑靼牧民,就是她的一千侍卫,她要是从大康买米面,单单是侍卫的口粮,她的食邑都要开销一半。   “臣认为可行,若是遇到洪涝或是干旱,需要救灾的时候,漠北的牛羊在大康不太容易换得当季的稻麦。”洪长吏点头。他被皇帝拨给了公主,这意味着他这辈子的主子只能是三公主,除非公主和离归国,不然他这辈子都要留在漠北。而据他观察,三公主是个头脑清明又有抱负的人,这主子可跟随,他自然是要一心为她考虑的,他认为自给自足更保险。   “臣也认为可行,就是耗费的时间可能会有些久,中原的麦种稻种可能不太适应漠北的气候。”朱长吏说。   “这个没事,一年两年不行,三年五年肯定是能有些成效的,本宫还有好几十年可活,不急着短时间就看见成果。”康宁复述塔拉的话。   “公主心态极好。”朱长吏赞道。   “还好还好。”康宁颇是心虚,又心有窃喜地应下了这夸赞。   “目前也就这两件事,以后本宫要是再想起什么了再邀两位长吏来商讨。至于种稻种麦这件事,本宫实在是不懂,看书看的也不是很明白,还要劳两位长吏带着门客商讨商讨。本宫的侍卫也多是农家子,你们也可以去问问他们的看法,在明年开冻之前给本宫递本奏疏就可。”康宁拍了拍手,合葵端了两件大氅进来,她说:“台吉回来的路上遇上了狼群,他得了些狼皮,本宫想着两位也没家眷照应,就让绣娘赶工了两件狼皮大氅。你们都是本宫的左膀右臂,可千万得保重身体。”   “劳公主费心了,谢公主赏。”朱长吏和洪长吏相继行礼道谢。   “不必多礼,请起吧。”   康宁坐在大堂里目送两位长吏离开,看向合葵,问:“羊绒袍子可都制好了?”   “还差三件,原先准备的都是给百户的,现在分给了五名门客,还差三件还在赶工。”   “不必赶工了,五名门客和戚千户以及李百户各送去一件,其他九位百户不必送。”康宁之前想着十位百户都有,现在回过神来她不禁反思,她就是做的太公平了才会让某些人不思上进,浑水摸鱼。   想要好的待遇,得竞争着出现在她面前,有竞争才有斗志嘛。   “诺,那奴婢现在就去送?”   “去吧,戚千户那里再加件狼皮大氅。”   处理完这些事,康宁才闲下心来品茶,她悠悠叹口气,这才是事情展开的正确方式,成就感让她惬意极了,要是再来场歌舞就再好不过了。   “公主好威风。”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男人满脸打趣地走了进来。康宁见是他,立马笑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会儿了,看你有客就在偏屋烤了会儿火。”塔拉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手里握着的是一捧剥了壳的板栗和花生,“呐,还是热的,吃不吃?”   “你剥的?”   “我剥的。”   “你剥的本宫就赏个脸吃吧。”康宁勉强地捻了一粒微黄的花生粒送进嘴里,见他要收回手,连忙扑过去抱着手。   “公主不必勉强,别吃多了撑着了。”塔拉斜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驸马亲手给剥的,再撑本宫也是要吃的。”康宁掰开塔拉的指头,就着他捧着的姿势,挑了个看着最好吃的板栗喂进他嘴里。   塔拉垂眼,舌尖吮了下她的指尖,见她惊慌缩回手,他抬眼盯着康宁,细细咀嚼嘴里的板栗。   康宁被他盯的忍不住吞咽下口水,掩饰性的捏了个花生递进嘴里,故意嚼的咔咔响。   “公主,为师给你布置的课业呢?可能上交了?”塔拉猛不丁地问。   “?”   “什么?”康宁想了一圈,确定她没失忆,胡说八道啥呢?   “避、火、图!”塔拉一字一顿,“当初你非要死皮赖脸认老夫为夫子,为师勉为其难也就答应了,之前交代你把避火图拿出来,为师带你观摩观摩,你一拖就是好些天。为师念在你是个女娃娃,脸皮薄,也就没好催你,谁知你竟是大胆的,一直拖延课业到现在。”   “学生已经熟读并能领会其含义了,不需要夫子费心教授,夫子不必为学生累心。”康宁绷住笑,极为配合地演戏。   “那便背两句为师检查检查。”   “学生只是熟读,不会背诵。”   “那就给为师讲解一下,详细点,不是心领神会了?”塔拉翘着腿,幽幽道:“莫不是欺骗为师?” 第40章 忠贞守身   “万不敢欺瞒夫子, 只是……”康宁眨着一对神光逼人的凤眸,娇娇怯怯道:“夫子您有所不知,学生受了那摊主的蒙骗, 误以为避火图讲的是门高深学问,万万没想到,净是那老不休为了占良家姑娘便宜,臆想出来的画本。”   老不休?塔拉脸不红心不跳地捏住女学生指尖,口吐污言:“为师就爱占良家姑娘便宜, 若是良家妇女,那可真是撞在了为师的心坎上。”他重重揉了下康宁的指腹, 语调低沉地问:“公主可曾婚嫁?”   “本宫与驸马成婚已近半载。”   “难怪为师见到公主便心神荡漾,原来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塔拉不给康宁再逃避的机会,半拥着她站起来,摩挲着她耳垂,轻声问:“告诉为师,避火图放在哪里?”   康宁的耳朵很敏感,一被揉捏就发烫, 腿也有些发软,“在放夏衣的箱笼里, 你的。”声音也是甜软的。   难怪他怎么找都没找到, 竟是放在他装夏衣的箱笼里。   “走, 为师陪你再重温一遍。”   两人进了卧房,塔拉半抱着着康宁掀开箱子,他夏天的袍子少, 就装满了一个箱子, 故而目标明确, 而那本书就放在最上面。   “看来内容着实精彩, 都被公主翻起毛了。”他拿著书抱着人,就近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凳上,随意翻看一页,刚巧画里也是一男一女立在铜镜前。   康宁咬唇,这正是她第一次看时翻的那一页。   塔拉喉结滚动,画面上的男女神色生动极了,手势动作和身体线条也极为鲜活,画中的男女快活又难耐。塔拉掀起眼皮,与镜中女子的视线勾缠在一起,他看进了她心里,读出了难耐……   塔拉垂首,手环住她的腰,又翻了一页,画中的主角坐在秋千上,秋千荡在空中,两人抱得极紧。   “你玩过秋千吗?”塔拉声音喑哑地问。   “小时候坐过。”康宁坐在他怀里,不自在地往前挪。   塔拉按住她,使劲往自己怀里按,许诺道:“为师也要给你搭个秋千架子,公主哪怕成婚了,在为师这里也是个小姑娘。明年选个天气好的日子,为师陪公主去荡秋千。”   禽兽,都这个样子还不忘他的夫子身份。   “别看了,我想出去玩了。”康宁有些怕他换着花样玩,下意识地就想逃。   塔拉不理她,头搭在她肩膀上,又翻了一页,但他手心发热出汗,一下子翻多了。   康宁听他呼吸粗重,垂眸一看,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是她用过的,X型交叠摩挲。   “我不陪你了,我要出去!”康宁猛地一挣,估计他没防备,真从塔拉怀里逃了出来。她头都没回,拔腿就往门口冲。   “公主?”许嬷嬷见公主满脸酡红,媚眼如丝,一看就知道是啥情况,但她当做没看出来,扶住她,轻声说:“慢些走,别摔了。”   康宁回头望了一眼,见塔拉没撵出来,就知道他是陷入学习状态了。   “没事,你去忙吧,本宫在前院走走。”   “唳——”康宁仰头,见是两只鹰站在屋顶上歪头打量她,她学塔拉,手按下唇吹口哨,没吹响,但两只鹰也下来了,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上埋头啄毛。   “给你俩取个好听的名字吧。”康宁走过去蹲在地上仔细打量两只鹰,体型有别,毛色有差,她商量道:“跟着红豆排序起吧,毛色浅的叫黄豆,毛色深的叫黑豆,刚好你俩的眼睛都是豆粒大。”   “唳~”   “你们也觉得好听是吧?”康宁单方面把名字定下。   “公主,戚先生来找台吉。”合葵脚步匆匆进门。   康宁回头,弹了弹给鹰挠痒的手指,看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见她看过去,用大康的问安方式拱手行礼。   “台吉现在在忙,戚先生可需本宫带话?若事情不急,戚先生可在傍晚时再来一趟。”康宁想着塔拉现在的样子不能见人,没让合葵去唤人。   “没大事,就是台吉定的明日进山打猎,人已经点好了,我来问问明天能否按约出行。”   “好,本宫待会儿问问他,傍晚时让小厮去给戚先生答复。”康宁有意向他打听下消息,端起笑走过去,“戚先生现在可有时间陪本宫聊一会儿?”   戚先生跟在塔拉身边,深知他对中原公主动情动心,前几天还去了可汗帐里跟可汗吵了一架,为的就是可汗为老不尊,欺负了他的哈敦。   “有的,公主可是对哪方面不解?”戚先生心想他别说有空,就是没空也要腾出时间。   “本宫听巴雅尔提起过赵、黎、吴三个家族,这三个家族遵循的是汉汉通婚?他们对中原文化很是信奉?”康宁回头看向垂手跟在她身后的男人,发问道:“本宫想听听戚先生对他们的看法?”   戚先生脚步一顿,他怔了一下,回过神,他垂首一笑:“公主若是问我,听到的恐怕会有所偏差,我祖上是汉人,如今习得的也是中原文化,但祖上对婚嫁一事没做要求。”   “无事,本宫也只是随意问问。”康宁驻足,粲然一笑,补充道:“本宫信台吉,同样相信他倚重的先生,您的观点必是比其他人可信许多。”   戚先生听公主称他为“您”,羞愧一笑,再开口便是“下官”。   “下官拙见,并不认同赵、黎、吴三个家族所坚持的通婚习俗。”戚先生停顿了一瞬,见公主并未反感,继续道:“公主想必还没见过这三个家族的人,他们迂腐、古板、固执,坚持汉汉通婚也并不是对中原有多向往,只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巩固他们在鞑靼的地位。下官这里所说的地位并不是指汉人在鞑靼地位高,相反,在二十年前,汉人在漠北的地位只比战俘高高一点。”   康宁挑眉,这种说法倒是在她意料之外,但听下来偏偏理得通还更为可信。   “下官的祖父曾说过,赵、黎、吴三个家族的做法相当于中原的氏族,以联姻的方式把三个小家族发展成一个大家族,共同进退,抵御鞑靼人的欺恶。前期的确是达到了这个目的,他们祖辈也尝到了甜头,就越发坚持这个传统。但这种口口相传的观念极易在中途发生改变,后来就演变成以不与鞑靼人交往为荣。到了上一代,没见过世面,没读过书的人纂写族规来约束族人,现在他们行事冷漠又尖刻,没人愿意搭理他们。”   “可汗竟也允许他们在鞑靼如此行事?”康宁问。   “所以下官才说可笑啊,他们十分追捧可汗,可汗的政令在他们三个家族里极易实施。”戚先生不屑地笑笑,“您猜他们的家谱族规是哪种文字?”   “鞑靼的?”   “的确。”戚先生对赵、黎、吴三个家族的行事极为鄙夷,欺下媚上,剥削族内子弟的婚事和自由来满足上位者的贪欲。   “难怪……”康宁得以解惑,也放下了收赵、黎、吴三个家族为自己所用的想法。   “今天谢过先生了,晚上留府上用膳吧。”康宁挽留道。   戚先生想了一瞬,应了。   塔拉往出走的时候正好迎上了两人,他诧异道:“你俩怎么碰到一起了?”   “戚先生是来找你的,我顺便问了他一些事。”康宁走过去挽住他,发现他换了衣袍,暗笑道:“先生找你来是确认明天能不能按计划上山打猎,我留他在府上用晚膳。”   塔拉偏头瞟了戚伯隅一眼,诧异于他应下了,“行吧,晚上一起用膳。”   戚先生见夫妻两人情意绵绵,他识趣告退去了后院看丫鬟们做洗衣豆。   “你想不想去打猎?”塔拉拥着康宁,试图想把她朝屋里带。   “去肯定是想去的,就是怕给你拖后腿。”康宁挥开他的胳膊,疾步走进大堂,把门帘高高掀起,坐在外人站院内可以看见的地方。   “那便去,累了小王背着你走。”塔拉欣欣然蹲在康宁身边,仰头坏笑道:“但小王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付出了劳力就要收取报酬。”   “不去了。”康宁反悔。   “旁的也不缺。”塔拉像是没听到她的话,顾自道:“之前一个女学生送小王一本避火图,本王疑心她存心勾引我,小王家里有美娇娘,哪看得上外面的野花野草,十分坚定地赶走了她。”塔拉环住她的腰,低下身段央求道:“但难免被勾起了一身火,公主念在本王忠贞守身的份上,还请帮帮我。”   真是一出好戏,康宁鼓掌,这人不写话本子真是可惜了,一出接一出,完美演绎了倒打一耙和胡编乱造,一套接一套,目的确实很鲜明。   “但本宫见你换了身衣袍,怕是不如台吉说的那般忠贞不二吧?”康宁掐住塔拉的下巴,逼问道:“驸马莫不是欺骗了本宫?”   “是不是欺瞒得公主亲自检查,今夜臣愿在铜镜前袒露自身,还望公主还臣公道。”塔拉斟酌再三,想到明天要进山,委屈自己只选了一个姿势。   康宁欣然应战,还承诺说她若是冤枉人了,就颁块牌匾赔罪。   用膳时,戚先生怎么都觉得气氛古怪,桌上三个人吃饭,他却觉得他是个多余的,还不时接到台吉的眼刀,他只好快速扒了饭,再次识趣告退。   出了公主府,戚伯隅回头望了一眼,甩了甩袖子大步往回走,到家一看,家里的饭也是见底了。   “在公主府上还没吃饱啊?”戚夫人舀了碗稠粥递给他。   “别提了,以后我是再也不去了。”他就不该应下的。 第41章 你就是心疼我   暖炕散发出的热气滚滚, 塔拉体壮,受不了这干燥的热气,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开窗通风。   “公主, 你今天在家休息算了,我观天色,今天估计要飘雪。”窗外的天黑压压的,远处的山顶上乌云翻滚,风吹来的寒气里也带着湿润的雾气。   “那你们可还要进山?”康宁披了狼皮大氅踩在地毯上走到窗边, 大氅皮毛内翻,外层絮了雪中红梅的花缎, 衬的她颈侧的梅花印更是糜艳。   塔拉垂首抚上她露在外的脖颈,手上轻一下重一下地摩挲,眼看向窗外,口气漠然道:“肯定是要进山的,这点小雪不算什么,以后雪没过脚踝我们也是要进山打猎的。”怕康宁恐慌,他安慰道:“我们年年如此, 对山里的情况也了解,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那我也去吧, 我也想进山看看。”康宁说。   “没什么好看的, 等开春了我再带你……进山。”塔拉被瞪, 他好笑道:“怕我出意外啊?”   “能出什么意外?你们年年都进山,对山里的情况也了解,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康宁挪开他的手, 转身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凳上。   这番话好生耳熟, 塔拉抱胸倚在窗口, 摸着下巴说:“公主你承认吧, 你就是担心小王。”   “是,是担心你。”这没啥不好承认的,康宁拿起牛角梳对镜梳发,有些不自然地说:“本宫去探探情况,要是哪天你困在山里了,我心里也好有个数。不然我只能像个无头苍蝇般的坐家里翘首等旁人去救你,想知道个具体情况还得求人。”   塔拉接过康宁手中的梳子给她通发,久久无言,末了就着一站一坐的姿势抱住她,他埋首在散发着暖香的乌发里——   “臣,谢公主了。”他语含笑意,却难掩声音里的湿润。   康宁抬手搓了搓他脸颊,偏头轻吻一下,温柔地说:“台吉待我好,本宫自然也是把你放在心窝里的。”   梳妆台上的妆奁换了新颜,金钗还残留着被掰弯的弧度,手镯上的红宝石摔掉了一颗,梳妆台面上似乎还有水光潋潋的印记,相拥的两个人却是已经褪去了昨夜的狂野,披上了温情的面纱。   塔拉骑着马,手里牵着绳子,绳子拴着的是骆驼,骆驼的双峰间坐了个包裹严实的女子。   “台吉,人都到齐了。”巴雅尔大步走过来回话。   “公主的侍卫呢?怎么安排的?”塔拉问。   “掺在队伍中间了,只要不乱跑,是不会走丢的。”   “好,出发。”塔拉从马背上拿了个牛角号,低沉空响的号角声响彻在巴彦部落上空,背长弓和手持大刀的勇士精神抖擞地拔步往山上游动。   “阿哈,你今天带你的部落去哪里打猎?”阿日松骑着一匹体型膘壮的大黑马赶来,他扬了下手给公主打招呼,继续说:“阿哈,你把我也带上好吧?我跟你学学经验,父汗说明年就给我分族人和牲畜了。”   “哪个部落?”塔拉勒住马问。   “达鲁部落,族长是达鲁花赤。”   “达鲁花赤是个讲义气的汉子,他要是对你服气,族里的事你要少操不少心。”塔拉对着阿日松捶了一拳,恭喜道:“父汗可是偏着你呢。”   “求了好久的,为这父汗可没少揍我。”阿日松也不隐瞒,他心里清楚他没塔拉的大志和抱负,而且塔拉又求娶了中原公主回来,除非是塔拉出意外死了,不然可汗的位置怎么都轮不到他来坐。阿日松认清现状后,跪得很利索,能抱大腿得好处,他不会犟着往死路上走。   “跟上吧。”塔拉一夹马腹,马快跑起来,跟在身旁的骆驼也步履稳健的跟上。   进了山,呼呼的风声被拦截在草原上,康宁抻直了脖子环顾左右,山上的树都朝北斜着长,张牙舞爪的,是被草原上的疾风摧残的样子。   “林中的牧民是住在哪儿?”康宁问。   “山顶上。”塔拉用马鞭一指,“顺着山往上走,树会越来越矮,再往上就是草原,他们也是放牧,但平日里也会下山打猎,还会去河里捕鱼,因为谋生的方式多样,所以放牧的规模不大。”   “那他们不太愿意往出迁吧?他们习惯了放牧渔猎相结合的生活,生存风险相较你们来说是比较小的。”   “但武力也不强,很容易被侵略掠夺,不然也不会投靠鞑靼寻求靠山。”越往上走,山路越窄,塔拉翻身下马,扔掉马缰绳牵着骆驼走。   “要不我也下来走?”康宁见前方的队伍只能瞅见尾巴了,她有些担心她拖了后腿,“我身体不错的,能爬山。”她补充说。   “不用下来,马上就到了。”塔拉指了下前方的密林,解释道:“打猎从最外围开始,先扫荡一遍,免得野物在大雪封山找不到食的时候下山作乱,另一方面就是减少野狼和老虎跑外围来捕猎,万一再跑下山了,我们肯定是要损失牲畜的。”   话落,前方的队伍停下,接着一阵激昂的号角声响起,上千人一涌钻进树林子里。   “阿日松,你也跟进去练练箭法。”塔拉嫌这个兄弟杵在身边碍眼,随口找了个理由打发他。   “我陪你逛逛?”话里带着征询意味儿,手上上已经搂上康宁的腰给掐了下来,马和骆驼也不栓,就由着它俩乱走啃草。   两人没跟进树林,而是背着弓箭继续往上走,康满心观察着周围,也想打几个猎物。她刚看见草丛在动,架势还没摆好,就被塔拉揽住——   “公主,你看那边。”   康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什么新奇的都没看到,“什么?”她问。   “那边树还是绿的,你没觉得奇怪?”塔拉也不再打哑迷,他窃窃嘀咕:“西北边的深山里有温泉池子,那里的水常年不结冰,树长的也好。改天我带你进山去玩玩。”他在玩玩二字上加重了发音。   “我不去,深山里危险,不带人更危险。”康宁可不想因为一时激情掉了半条命。   “我会准备好。”显然,塔拉并不打算放弃。   康宁不理他,端着弓箭继续四处观察,之前有动静的草丛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走过去一看,草里被压出一个窝,显而易见,刚刚有兔子或是狐狸在这里待着。一天下来,康宁在塔拉的帮助下,射了两只肥兔子,一只狍子,晚上回去就给扒皮烤了。晚膳刚撤,雪就落了下来,等两人泡了脚准备上床时,窗外的院子里已经被雪给盖住了。   “黄豆黑豆,下来睡。”康宁披着大氅上了二楼,在书房隔壁的空屋子放了一个鹰巢,开了窗唤走廊里的两只鹰进来。   “你别管它俩,它俩又不是傻子,冷了自然会进去,你给它留个窗户或是留个门缝儿。”塔拉劝试图让两只鹰明白她话的人赶紧下楼进屋,康宁是第一年来漠北,他担心她适应不了这边的冬天,别再生病了。   “来了来了。”康宁小跑过来,直接跳进他怀里让塔拉抱她下楼。   “这会儿又不怕羞了?”   “现在没人看见。”康宁勾紧了他脖子,在即将下楼时,她瞟了眼白雪皑皑的草原,突然想起了匈奴,她问:“今年匈奴不会再跑来侵略我们了吧?”   塔拉也跟着瞟了眼墙外,突然想起这几晚狼嚎声特别大,之前他以为是狼群间的厮咬打斗,但也不排除是有人占了狼群的地盘,跟狼群之间有了矛盾。   “你先睡,我出去找人安排一下。”塔拉把康宁抱回屋,他换上长靴,披上大氅,揉了下跟前跟后的女人,安慰道:“真要是有匈奴入侵,也是给我们送战俘,刚好我又想扩养牲畜群了。”   “我不担心,你去吧。”康宁脱了鞋子钻进被窝,掀开被角露了腿,脚在褥子上蹭了蹭,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娇娇道:“等你哦。”   塔拉淡淡瞟了她两眼,脚步匆匆出了门,还没走出两步又推开门冲进来,指着脚还露在外面的女人,咬牙道:“这可是你先招惹我的,待会儿可别又像昨天晚上那样哭着骂老子是禽兽。”   康宁有些打怵,默默把脚收回被窝,掀起被子蒙住脸,瓮声瓮气道:“本宫睡着了。”   没人答话,又等了一会儿,康宁掀开被子,屋里已经没人了,门还半敞着,厚厚的门帘子被寒风吹得还在晃荡。   转眼过了四天,打猎还在继续,康宁去了两天就没去了,雪下大了,塔拉不让她去。   这天半下午,康宁在公主所里跟甄太医商量研制治冻疮的药膏,合葵敲门说是戚千户来了,看模样还挺焦急的。   “何事?有人在山上打猎伤着了?”康宁进了大堂便问。   “不是。”戚笠也不做隐瞒,他说:“卑职今日没去山上打猎,但听回来的人说……”他瞟了公主一眼,继续道:“说鞑靼的人死了之后不埋在土里,而是装棺材里悬挂在树上,放三年之后再把棺材放下来一把火给烧了。这事公主可知道?”   “没听说过。”康宁蹙眉,“他们是在哪儿看到的?”   “往山里走,靠近山里牧民生活的地方了,有人不小心闯了进去,发现林子的树上绑了好些棺材。他出来后找人一问,才知道鞑靼的丧葬事是这么安排的。”戚笠虽是问公主是否清楚,但心里也明白这事有九成是真的,“卑职也是受托来的,您的侍卫们想求个恩典,以后要是死了,公主能不能派人送他们回大康,把尸身送到他们家人手里。”   “这事还不清楚是咋回事,等晚上本宫问问台吉,明天再谈。”康宁摆手,“你先去安抚一下,让他们别一惊一乍的。”   戚笠无声叹了一口气,拱手告辞。出门后立马被守在外面的人拉住,“戚千户,公主怎么说的?”   “公主没说什么,只是说等晚上台吉回来了问问他。”戚笠环顾这些大头兵的神情,无奈摇头,“公主是个聪慧的,之前我们的态度她恐怕是心里有数,所以……”他故意不说完,让他们自己脑补。 第42章 得劲   急促的呼吸声淹没在呼啸的寒风里, 十来人立在荒原里,耳旁是牛羊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声,间或还夹杂了几句叽里咕噜的鞑靼话。长靴踩在厚实的雪上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这不算陌生的环境再一次提醒了他们,这里是漠北,跟大康之间堵了连绵不绝的山和不明起源不知终点的河流,若是没有意外,徒步大半个月才能见到巍峨的长城。   “我可没不听公主的命令, 公主让我巡夜,我就给安排得好好的, 就连我婆娘也把厨房的人管的规规矩矩的,可没有再偷公粮发私财的。”李大柱受不了压抑的气氛,先一步跳出来自辩。   “说的像我们谁没听公主的命令一样,她让我们盖房子,我们就盖房子,她不让我们私下同鞑子交易,我们也没再私下交换东西了。”他们一向是共同进退, 如今见李大柱先跳出来反水,立马有人不高兴了。   “盖房子是给我们住, 又不是给旁人住。不出钱不出物白得一间带暖炕的屋子, 再不想出力, 哪有这等好事。”天色阴沉,地上的积雪白得刺目,李大柱隐蔽地瞧了眼戚千户, 见他背着手不吭声, 他继续道:“至于有没有同鞑靼人私下交换东西, 公主不清楚, 东营的这千把人,谁不清楚内部的小算盘,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李百户果真是个骨头软的,就这么点事,你就绷不住了。可惜了,公主也没多倚重你。就是倚重你想开恩她也做不了主,还不是要听鞑靼人的话,她自己还要看鞑靼人的脸色过日子……”   “咔嚓”一声,众人看向砸在雪里哀嚎的人,又同步抬头看向刀上还在淌血的戚千户,几人相互张望,都提心吊胆的。   “戚千户,这……”   “蔑视皇族,当斩全族。孙百户真要感谢鞑靼人把公主娶回了漠北,不然你的家眷族人可都要死在你的嘴上。”戚笠蹲下身把刀上的血擦在雪里,攥了一捧雪砸在孙百户正在淌血的后背上,冷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走运跟公主来到漠北,你在大康过得比皇城根下的老鼠还不如。”   霎时,周遭环境骤冷,十来人皆张目结舌地看向恍若他人的戚千户,之前他明明不是这么说的,邀他喝酒商讨时他是次次必到。说实话,要不是有戚笠无声震场,他们这些大字不识的粗人哪有胆子跟公主阴奉阳违。   但他们又不能问,不论是抱怨盖房累还是嘲讽漠北环境差,或是背地里跟牧民交换东西,更有喝大了辱骂鞑子……戚千户一直是只喝酒不说话,问及他的看法,他也是含糊其辞地笑笑,或是举杯畅饮。当时不觉得如何,现在再看,人家明显是留了一手。先不论之前他是忠是奸,现在肯定是偏向公主那一方的,说不清是因为丧葬的事吓着了他想投诚求恩典,还是他之前一直在伪装。   没人再敢出声,都在心底暗暗回想他们有没有说过越矩的话,会不会成了把柄攥在戚千户手里。   “送他回去吧。”戚笠起身,刀锋入鞘,碾着地上沾了血的雪,他道:“我们能一起来漠北也是缘分,今日这事就罢了,我不同公主说,就当没发生过,但若是再……”   “必是没有了,千户放心。”不等他说完,李大柱率先保证:“我们能有现在的好日子,有赖于公主不同我们计较,要是再不识好歹,死后活该扔进狼群,葬身狼腹。”   “李百户说的是,我们不是不知好歹的。”没人再在前面顶着打掩护,就是借他们三千胆,他们也不敢跟公主叫板。   人走远了,有人回头见戚千户在用刀鞘埋雪,他悄声问李大柱:“哎,你知不知道戚千户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李大柱装听不懂不接腔。   “你之前不是同他走得挺近?”   “那是戚千户给我安排活儿,还要我同他汇报巡逻的情况。”李大柱的确猜不透戚千户的心思,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戚千户对公主绝对没有不臣之心。至于之前他为什么会放任东营里的人对公主阴奉阳违,助长他们报团搞小动作的气势,李大柱想不明白,只能说是聪明人的脑袋里弯弯道道多。   另一边,塔拉在廊下换了鞋,掀开帘子进屋,见有丫鬟在,他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康宁身边坐下,靠在大迎枕上,翘腿问:“快开饭了吧?今晚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康宁放下书,见合葵被塔拉给赶出去了,她示意他给自己倒杯茶,屋里烧了炕太干燥,一天她要喝好几壶茶水。   “哎,你们鞑靼的丧葬习俗是什么?”康宁用茶盖撇去茶叶,喝了口茶,继续说:“我的侍卫今天上山好像闯进了你们的墓地?还是该说墓林?说棺材悬挂在树上?他们可有冒犯?”   “这倒没有。”塔拉接过康宁的茶杯,见里面还有余茶,他就着沾了口脂的杯口饮尽,还卷了里面的茶叶在口中咀嚼。   “林中牧民丧葬习俗就是人死了打个棺材,收捡了身前喜爱的物件,再杀了马,取了马首一同放进棺里,再悬挂在树上,三年后取下燃火烧成灰烬。至于我们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人死后就放在勒勒车(牛车)上,赶着勒勒车去放牧,中途尸身掉在哪儿,就在哪儿挖个坑给埋了。”塔拉解释,他在大康也偶然旁观过中原人的丧葬事宜,相较鞑靼来说,繁琐许多。   “我们崇尚长生天,吃的穿的用的都来自大草原,她是我们的母亲,我们能生存得源于她的恩赐,死后也要葬入地下,滋养了草原。”塔拉双手交叉置于脑后,他很自豪地说:“以后我要是死了,我也要埋葬在草原里。我是如此厉害的一个人,死后身上长得草肯定也比别处旺盛,开春后肯定能引得牛羊舍不得离开。若是长了开花的草,夏天还有蜜蜂来采蜜,嗡嗡的,绝对热闹。”   康宁微笑听着,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鞑靼人是比较野蛮,过得挺糙的。心思不细腻,没有文人的风骨和浪漫的情怀,不会悲春伤秋,不会吟诗作画来赞美辽阔的草原和漫天的大雪。但今天,她在塔拉身上看到了漠北牧民特有的粗野的浪漫,他不会引经据典赞美草原,但草原却是住进了他心里,随着生长,也刻进了骨子里。   “不用祭拜吗?后人怎么找到你?”康宁靠在他身上,对他的打算不发表意见,而是问:“还是在漠北没有祭拜先人的传统?用祭敖包代替了?”   “你们中原人祭拜先人的目的是为了啥?祈福?祷告?怀念?那意义也差不多,我们祈福和祷告都是祭敖包,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牲畜兴旺。”塔拉吐掉茶叶,继续道:“我们对先祖没中原人的执念,但也不是不祭拜。埋葬的时候用刀割破小羊的皮肉放血,来年母羊和小羊在某个地方哀鸣,那就是我们先人的埋骨地。”   “那怎么不立碑做个标记?羊若是生了病死了,岂不是墓地就找不到了?”康宁疑惑。   “顺其自然,羊死了也就缘尽了,就是羊不死,也不是年年都要去祭拜的,只是放牧的路上遇到了,就敬上一碗马奶酒。当然,也不是没有树碑做标记的人,但草原太大,开春出去放牧的时候你会发现,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尽是草。一年两年还罢,时间长了,风吹雪埋,再有野马野骆驼在草原上奔跑,踩倒踢断墓碑都是常有的事。”   康宁瞟了塔拉一眼,见他神色泰然,恍然明白漠北牧民和大康对死亡认知有差的原因。大康王朝有悠久的文化底蕴,历朝历代都信鬼神,相信转世投胎,相信人死后会生活在另一个地方,所以有烧纸供奉祖先的传统。也衍生了不杀生求得道的佛教,和炼丹捉鬼修炼的道教。   “你呢?”   塔拉只说了两个字,康宁却是明白他的意思。   “我死后是要建陵墓让后人祭拜的,你若是不理解,我到时候安排人送我回大康,就葬在皇陵附近,陪着我们康氏祖先在陵宫里享乐。”康宁撑着塔拉胸膛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见他只是挑了下眉,她笑言:“几十年后的事了,现在谈早了。”   她也不执意让塔拉表态,转而道:“倒是我的侍卫们对此很是焦灼,我觉得要是不给个正面的答复,他们恐怕是惶惶难安,一心琢磨要怎么逃回大康。”   “那你打算怎么说?”塔拉垂眼,有心考验一下康宁,他问:“你可要跟你的门客和长吏商讨商讨?”   “不必。”康宁瞟了塔拉一眼,怀疑他拿她当不知事的单纯小姑娘。在丧葬一事上,土生土长的大康人绝对是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的。侍卫们想落叶归根,怕尸骨无存,怕死后无栖身之所,无后人祭拜。饱读诗书,身受正统教育的文人对身后事执念只会更深。   “本宫没打算让他们遵循鞑靼的丧葬传统,人死后肯定会遣人收捡了尸骨送回大康,但经过建房一事我也发现了,白送的东西别人不领情,恐怕还以为本宫要巴结收买他们。索性我就设个标准,在本宫面前立了功,做了实事,本宫就赏一个年迈后身回故土的名额。”康宁挑眼看向塔拉,拖着嗓子问:“台吉,本宫这番打算可还行?”   “太可行了。”塔拉拱手行礼,面带笑意地恭维:“公主的聪慧让臣拜服。”   的确是考虑得越来越周全了,塔拉一直信奉只有亲身吃了亏才会长经验长教训,这是他的亲身体会,如今在康宁身上同样适用。他看康宁得意地翘起嘴角,骄傲地抱住她往大堂走,这个学生教着的确让人有成就感,得劲! 第43章 今晚的种子能不能扎根发芽   冰寒的夜色里, 燃着昏黄烛光的卧房里春意潮潮,康宁俯趴在被褥上,莹白的雪肤上沁着细细密密的汗。呼吸急促, 双颊绯红,她眼神呆愣地盯着枕巾上的花纹,缓缓平息身体里急窜的余韵。听到塔拉下炕,趿拉着鞋踩在地毯上,接着门开了,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回转, 室内响起嘀嗒的水声。   塔拉见她这番爽过头的情态得意不已,他殷勤地半抱过瘫软在炕上的人,用还在冒白烟的巾子从额头起,一一擦下细细密密的汗。也只有事后康宁回不过神的时候,才会赤裎裸~体的让塔拉饱个眼福。   “我看你这些天在罗列标准,可下发到侍卫营里了?”塔拉见康宁眼睛开始有了神采,忙转移她的注意力, 免得她察觉到此时的状况要赶他出去自己擦身。   “嗯,今早便公布了。”康宁现在极想睡觉, 尤其是在塔拉若有若无的抚摸下, 舒服地闭上眼。   手里的巾子凉了, 塔拉下炕又搓了一道,抚过小腹时他想到今天额赫隐隐约约地打探,他把巾子转手, 五指展开覆住以肚脐为中心的腹部, 突然问:“今晚的种子能不能扎根发芽?”   康宁眯眼, 侧身掀起被子盖住自己, 她抬腿蹬走贴着她肚子的手,“这寒天雪地的,种子能不能扎根发芽你不知道?”   “你想当爹了?”康宁拽过他,扯开他的手臂枕着,被下的腿也豪放地跨在他的劲腰上,两人面对面,吐息温热地扑在两人脸上。   塔拉垂下眼皮想了一瞬,点头,“我俩的孩子肯定相貌出众,可能会随了我有一双蓝眼睛,也可能是你的黑眼眸,性格……”塔拉蹙眉,他有些推测不出孩子的性格,他对他跟康宁的孩子怀有极大的期待,好似他能说出的性格都配不上他的孩子。   “我很期待他的到来,对他的一切我都抱有极大的兴趣。”塔拉用他那双清澈的蓝眸看向康宁,笑着说:“我希望今晚他就来了。”   “我不希望。”康宁的腿动了动,被下的两人贴得更是紧密,她感觉隔了一层中衣的大家伙跳了两下,她声音甜媚地说:“孩子要是来了,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我不能接纳它,我会想它。它会不会想我?”   “会,它现在就在想你。”塔拉探手进去一摸,翻身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果然很想它。”   孩子什么的滚蛋吧,再没有这时的快乐更让人满足。   战火一触即发,宽大的被子盖不住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嘤咛声顺着窗户纸溢出,还未消失就被楼上乍起的鹰叫给急速叫停。   “怎么回事?”康宁坐起来,被褥滑下去堆在支起的长腿上。   楼上的鹰叫越来越厉,听声音,两只鹰还飞出去了。塔拉也跟着坐起来,抱起身上坐着的人,说他出去看看。动作迅速地披上棉袍,穿戴好靴子就往外走,还不忘嘱咐道:“你就在家,别出门,我走之后你把门给关好。要是出事了我派人通知戚笠把你的人带来,把公主府围住。”   康宁下炕拿了身干净的中衣穿上,在合葵的伺候下穿好衣衫,披上了暗色大氅。她想了想,打开衣柜翻出齐槿安送的袖中箭,带着郭嬷嬷和李嬷嬷静悄悄地上了二楼。   外面已经乱了,就着积雪映衬的亮光,康宁见好些人都脚步匆匆地往西北边跑,手上拎的大刀闪着冰冷的锋芒。   戚笠衣衫不整地领着人赶来,整个公主府安静地不像有活人,他敲了敲门,“是我,戚千户,公主可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守门人道:“戚千户请进,公主有请。”   “外面是什么情况?匈奴来了?”康宁站在拐角的楼梯上问。   “不知道是不是匈奴,但的确是打起来了,卑职听到动静就往这边赶了。”   康宁咬住下唇肉,听着外面震天的拼杀声,她抠住掌心,说:“我们的人调七百过去,帮鞑靼杀退入侵者。”   “……是。”戚笠犹豫,但还是拱手应诺,“让李大柱留下,卑职带人过去?”   “可,你带人去了先观察情况,别急着往上冲,要以你们的安危为重。”康宁点明出兵的侧重点,嘱咐道:“要找到台吉,保护好他。”   “卑职领命。”   康宁在戚笠出府后又上了楼,她攥紧了大氅绕着二楼一圈的游廊走,极为专注地观察四面的情况。一旦发现敌袭,人多了她就要开门把她的三百侍卫给撤进公主府。   “谁?站住!”绕着公主府巡逻的侍卫听到动静立马挥起了长刀。   “开门,放她们进来。”康宁出声,她在一行人靠近的时候已经认出了人,她没下楼,对往进走的人问:“可敦让你们来的?”   “是的嫂嫂,十弟和十三妹被吓着了,一直哭,住在王帐里太冷又不挡事,可敦怕引来了敌人暗中杀人,就让我带弟弟妹妹们来嫂嫂这里躲躲。”说话的是塔拉的大妹妹。   “进屋。合葵,把东边几间厢房的炕烧起来,被褥都给铺上。”康宁眼睛还盯着外边,嘴上安抚道:“都进屋歇着,安心睡觉,嫂嫂的公主府安全着呢。”   砖瓦屋隔断了远处传来的厮杀声,随着炕烧起来,孩子的抽噎声也渐渐小了。天光渐明,毡包里的老人孩子也开始探头外出,都一致沿着杂乱的脚步印看向西北方。   天亮了,但部落里的勇士尚未回来。   “父汗,现在是什么情况?”康宁一夜未阖眼,她带了两百侍卫到了可汗这边打探情况,留了一百侍卫还守着公主府。   “不儿罕山西北边游散的小部落找死,赶了狼群过来,想要趁乱掳些牲畜。”可汗满眼红血丝地坐在炕上,鄙夷道:“蠢笨玩意儿,他们拿狼打前战,匈奴也盯着他们,拿他们当马前卒。塔拉带了人撵过去了,估计会在晌午之前回来。”   “好孩子,你也一夜没睡吧?回去歇着吧,塔拉不会有事,他打过不少仗,经验足着呢。”可敦是女中巾帼,她在鞑靼的国事里说得上话,昨晚又是她儿子领兵出战,从头到尾她都参与了战事的商议,也清楚公主派了亲卫去击敌。   “公主亲卫里的那个戚将军,很是骁勇善战。”可敦诚心夸赞,来报的探子说公主的亲卫军一直跟在台吉身边,领头的将军非常勇猛。   “他们可还好?”康宁忍不住问。   “都好。”   “那我便放心了。”康宁见具体的战况打听不出来,也就歇了心思,她告辞道:“父汗额赫也注意休息,我先回府里看看弟弟妹妹们。”   “这几天就劳烦你了。”儿子女儿都托给了人家,可汗王也说起了客套话。   康宁颔首笑笑,转身出了门。站在雪地里她吸了口清冷的空气,隐隐作痛的脑门微微有了片刻缓解。   “你们都回东营歇着,等戚千户回来了你们两边轮班。”康宁对李大柱交代:“让厨下准备好热水热食备着,戚千户他们回来了吃了就歇着。”   “诺。”   “还有,让甄太医准备着,有伤员回来了就治,不论是我们的人还是鞑靼那边的人。”   “卑职这就派人去传话。”李大柱领命。   “嗯,若是伤员过多,你们到时候也过去帮忙,听甄太医吩咐。”康宁也打算回去睡了,她见有不少鞑靼人眼含担忧的有意无意看向她,想必是想打听情况。但可汗可敦都还在,还轮不到她来说有的没的,免得被人忌惮是在收买人心。   康宁垂首快步往公主府走。   “公主!”   康宁循声望去,是个脸蛋皲裂的小子,他忌惮侍卫们手中的长刀,离得远远的。   “我是吉仁泰,公主可还记得我?”吉仁泰见公主看他的眼神陌生,忙提醒道:“我们见过两次的,你给过我蜜饯,还有就是在中原商人摆摊卖货那天。”   “噢,是你啊,半年没见你长高了不少。”康宁想起来了,他介绍过他是巴彦部落的人,“你找我是想问昨晚的事?”   “我们台吉什么时候回来?”吉仁泰婉转地问,没说他是关心他阿布。   “晌午,你们可汗说晌午之前必会回来。”自己部落的人,康宁就没必要藏藏掖掖的不回答。   “谢公主。”吉仁泰扬起一个惊喜又激动的笑,他没想到公主真愿意搭理他,“我这就去告诉我额赫,她好担心我阿布。”   康宁颔首,鞑靼的女人嫁人后地位不低,因为她们能顶起家里的半边天,要干的活儿不比男人少。但若是家里的男人死后,她们的地位就会急剧下降,成为小叔子或是大伯子的私物,更有甚者还会跟了老公公。所以康宁明白鞑靼女人对丈夫生命安全的担忧,就如她,她昨晚也派人去保护塔拉。   康宁是睡梦中被惊醒的,她感觉床前有人,还没睁眼立马伸手去拿枕下的袖箭。   “是我。”塔拉俯身按住她,轻声问:“吓着了?”   “昨夜一直紧绷着,你没回来,我睡觉也不安稳。”康宁毫不吝啬向塔拉展示她对他的依赖,她敲了敲脑门,从被窝里爬起来,眼睛紧紧扫视他全身,紧张地问:“可有受伤?”   “没有。”塔拉是扒了外袍进屋的,但身上还是有浓重的血腥味,他进屋是想拿衣裳去洗澡,忍不住来炕边看了康宁一眼,没想到把她给惊醒了。   “我先去洗个澡,你收拾收拾起来吃个饭。郭嬷嬷说你一夜没睡,早上也没胃口吃饭,待会儿陪我多吃点。”   康宁没听他的,下炕穿了绣鞋跟他身后进了浴室,在他进了浴桶后坐在一旁给他递澡豆,问:“什么情况?”   “山那边靠近北海的几个部落今年死了不少牲畜,他们内斗,有一部分就跑到这边来了,又倒霉遇到不安好心的匈奴,经不起怂恿,跑来给人家当了马前卒。”塔拉捏碎了澡豆给涂在身上,头发也给散开浸在水里,继续说:“杀的杀,逮的逮,今天歇歇,明天我们带上干粮去把作乱的匈奴逮回来给我们放牧。”   “那北海那边的?”   “等明年开春了我派人去看看,他们没侵犯我们,我们也不主动挑起战争。”塔拉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现在把人抢回来了还要养他们一冬,不划算。   “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等开春了,我们愿意接纳他们成为我们鞑靼的牧民。”先把他们自己部落的存粮耗尽,开春后他派人过去,不用怎么许诺条件,就得千恩万谢地携家带口搬迁过来。 第44章 女兵萌芽   塔拉要在大雪天去追杀匈奴, 康宁很是不放心,夜里起夜发现外面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她还心怀侥幸想着明天的计划可能不能如期进行。但早上康宁被牛羊叫声吵醒时, 她推开雕花窗一看,雪停了,乌云散了,隐隐约约还有太阳的金光撒下来。   “台吉,大军已集齐, 该出发了。”   “那我走了啊。”塔拉拢了拢康宁的大氅,说:“别出去送我, 外面冷,雪窝子又深。”   “我不怕冷。”康宁嘴硬,她固执地跟他一起的外走,很是不放心地说:“我安排二十个人跟着你,专门保护你,你可要把他们一个不少的亲自给我带回来。”   塔拉脚步一顿,点头应好, 他不带康宁肯定不放心。   三人一时无言,沉默往前走, 眼见大军已整装待发, 塔拉停下步, 转身说:“我离开之后,巴彦部落我就交给公主了。”塔拉攥住她的手,说:“我把戚先生留给你, 有不明白的去问他, 要是有不听吩咐的, 直接给砍了。若是我父汗和额赫有意见, 等我回来了我处理,你别正面跟他们犟,尤其是我父汗。”   “你多久会回来?”康宁不安。   “最多一个月。”   “行,我在家等你。”   塔拉又深深看了康宁一眼,放开她的手,大步离开。   “出发!”   塔拉骑上马,回头看康宁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他挥手让她回去。   “唉……”巴雅尔酸唧唧叹气,见台吉看过来,他咋舌道:“至于吗?又不是不回来了。”几乎年年冬天都要率人攻打匈奴,往年挺利索的人,如今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忒影响士气。   “你还没成家,你不懂。”塔拉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军路过的地方雪给踏平了,枯草露了出来,牲畜群寻了过来,遮住了他想看见的身影 。塔拉这才罢休,甩着马鞭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塔拉第一年随军打仗时他都没这么忧愁过,那时他一心想表现给他父汗看,给那些部落族长看,他满怀豪情地想干出一番成就。如今他担心他离开后驻地受袭,担心康宁夜里会害怕,也害怕他会受伤没命,让康宁因他婚姻出现波折。   漠北的寒风冷冽的像刀子,夹杂着地面上的雪粒子,吹在人裸露的皮肤上宛如针尖刺在脸上。就在外面这一会儿的功夫,康宁的脸颊就被吹得又麻又疼。   “把甄太医叫来。”回了公主府,康宁拒绝合葵给她解大氅,用热水洗了手,挖一坨面脂搓热了给敷在脸上,她可不想被漠北的风吹黑吹皲裂。   “公主,甄太医来了。”许嬷嬷掀帘传话。   “让他进来。”屋里还有人,康宁也没避讳,直接伸手说:“甄太医,劳烦你再给本宫号号脉。”   “诺。”甄太医把冻僵的手搁热水里搓搓,用棉巾子擦干后,熟练地搭上公主的手腕。半晌,他皱起的眉头松开,垂眼道:“公主凤体安康,无恙。”   “无恙?”康宁重复。   “确实无恙,公主看着比在宫里更康健。”   “那……那本宫嫁来鞑靼已有半年,为何还未有喜讯?”康宁蹙眉,她也懂些医理,吃食上肯定是没有问题,更何况厨下都是她的人,每十天还有甄太医给她请平安脉,绝不会出现有人给她下药的情况。   “可是台吉?”康宁忍不住怀疑,但回想塔拉在这档子事上凶猛的表现,又否认道:“台吉应当是没毛病的。”   “台吉也无恙。”甄太医肯定道,给公主请平安脉时若是台吉也在,他都是两人一起看的,脉象上肯定是都没毛病的。   “那便是时机未到了。”康宁收回手,她倒不是很急,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现在要是怀孕了也挺耽误事。   “可能是水土不服,公主从大康来鞑靼,饮食和作息方面变化颇大,身体内部也要调整适应的。”甄太医宽慰道:“公主如今还在长身体,晚些生育对母体也较好。”   “甄太医说得是,公主比半年前长高了半掌,骨头还在生长,孩子哪能落胎。”郭嬷嬷极认同地点头,她劝慰说:“女人生了孩子骨架基本就定型了,还是晚些生好,高挑些身条好看。”   康宁垂眼,她不仅长高了,胸前也更鼓了,身形也愈是趋向她母妃。   “甄太医随本宫出去一趟。”康宁把怀孩子的事撂下,捧了手笼子往出走,偏头问:“昨天中午回来的伤者可多?”   “重伤不过十,轻伤过百,有一人抬回来了没救活。”   康宁眯眼,她听塔拉说死的有五十三人,也就是说有五十二人死在了外面。   “伤者安排在何处?”   “都被其亲眷给抬回家了。”   “去把戚先生给本宫找来。”康宁吩咐一个跑腿的小厮,继续道:“甄太医陪本宫去看看将士们的伤势。”   “是。下官本也打算今天去看一下有无发热的。”   还不等一行人抵达巴彦部落驻扎的地方,就见甄太医的小徒被人拽着往这边来——   “师父,这个小孩说她爹出事了,好像是烧得说胡话,醒不过来了。”他们只懂一些鞑靼话,常用的一些还好,像如今这种情况,都是连蒙带猜 。   “小孩带路。”康宁用鞑靼话对这个眼泪在脸上结冰的女孩说。路上她一问,果真是这个女孩的爹发热了,还怎么喊都喊不醒。   康宁跟在甄太医身后进了毡包,刚进去就顿住,她环视一圈,毡包中间烧了个火坑,里面烧的是干牛粪,火坑上架了个铁架子,上面坐了个陶罐,屋里的烟气就是从这里产生的。毡包不算大,应该是因为太大了温度上不来的缘故,离火坑两步远的地方铺了两张床铺,受伤的男人就躺在其中一张。   “公主,您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咱们先出去吧。”许嬷嬷被毡包里的气味儿熏的极欲作呕,一间毡包,即是卧房又是厨房,还作晾肉的库房,味道古怪极了。   “可。”康宁见甄太医不需要人翻译鞑靼话,她没惊动任何人,顺着敞开的门弯腰走了出去。   这里动静不小,周围也有人推门出来看,见是穿着华丽的中原公主,有人木着脸又进了毡包,还有人期期艾艾地用脚在雪地里碾雪,时不时抬眼偷瞄。   康宁刚想说话,东北侧突然响起一声孩子的哭声,听着像是一个年岁极小的小女孩。康宁往路中间走,寻声望过去,什么也看不见。孩子越哭越伤心,伴随着还有大人的吵架声,她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就听右侧毡包的小姑娘说——   “萨仁的阿布死了,没人养她了。”   “那她额赫呢?”康宁柔声问。   “她额赫生她的时候死了。”小姑娘见漂亮的公主跟她说话,她双眼亮晶晶地瞧过来,手里捏着一个雪团,补充说:“萨仁的阿布就是前两天打仗的时候死的,我额赫说萨仁以后要可怜了。”   “我过去看看。”康宁听那哭声一抽一抽的,怀疑是有人在打她。   “不许拿,这是我阿布的袍子,我阿布要穿的。”康宁走进,就见一个不足五岁的小姑娘坐在雪地上,手里抱着两件袍子的袖子,整个人被半拖在地上。而跟她对扯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一手抱着袍子,另一只手还在捶小姑娘攥住袖子的手。   “你阿布死了,他没命穿了,你也快死了,赶紧给我放手。“   “都住手!”康宁冷声喝止,见许嬷嬷过去把男孩推开,又把小姑娘从雪地里扶起来,她问一旁忙着往毡包里搬东西的人:“你们这是在干啥?谁是萨仁的亲人?”   “我是她阿布的阿巴嘎(叔叔),怎么了?”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见是大台吉的哈敦,他皱了下眉,扯过他自己的儿子踢了一脚,唬道:“再捣乱老子捶死你。”   “你们这是在搬家?”   “这是我家,是我跟我阿布住的毡包。”萨仁抱紧了她阿布的袍子,仰着皲裂地泛出红血丝的脸蛋,指控道:“他们说我阿布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就来占了我家的毡包,抢了我阿布养的牛羊,还抢我阿布的袍子,说我要是不听话就把我赶出来冻死。”   “公主。”戚伯隅脚步匆匆赶来,见公主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对面的男人阴着脸,他踩着雪地里的脚印走过去问:“咋了?出了何事?”   “你们台吉是怎么安顿阵亡将士家眷的?”康宁皱眉问。   “战利品发放一部分,再送上一头成年的羊,平日里由族里的人多加照料。”戚伯隅看了一下路标,委婉地说:“每个部落里抚恤标准不同,我们巴彦部落一直按照的是这个标准来的。”   康宁意会,也就是说萨仁跟她堂爷一家不属于巴彦部落的。她看了眼紧紧攥着袍子发抖的萨仁,这小姑娘还没接受相依为命的父亲战死了的事实,如今心里还不知道有多惶恐。   “萨仁的阿布没其他亲眷了?他没有兄弟姐妹?”康宁问对面阴着脸的男人。   “没有,如今只能我收养她,所以才想着搬过来同住。”   “我不要跟他住,我阿布说他是坏人,他偷我家的羊,我阿布找上门他们还打他,头都打流血了。”萨仁又一屁股墩在雪地里,双腿乱弹,嘴里哭嚷着要阿布,不要跟坏人住。   “唉,家里就一个男人,怎么就叫他上了战场。”许嬷嬷悲叹,俯身抱起了在雪地里打滚的小姑娘,看了眼公主,动了动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康宁看了眼暗暗瞪萨仁的男孩,想到他之前说的萨仁也快死了的话,她开口说:“这小姑娘本宫带走了,以后就住公主府里。听她的意思,她阿布还在世时你们两家关系就不好,想必她阿布也不放心把她交给你们养。”   “戚先生,你跟他们部落里负责这事的人谈谈,萨仁以后就是我们巴彦部落的人。”康宁看向戚伯隅,挑眉说:“若是要以什么东西交换,条件不过分就给他们,但萨仁阿布留给她的东西也都要给要过来。”   “公主喜欢这孩子带走便是,说交换就见外了。”一个戴着灰兔皮毛的男人疾步走过来,笑呵呵道:“公主能看中她,是这丫头的福气,她阿布留给她的毡包和牲畜,我改日差人都给送到公主府去。”   “那便麻烦了。”康宁颔首,“本宫还有事做,先走一步。”   回到公主府,康宁顿住脚,看了眼萨仁,她拐弯去了给仆人建的房子。   “公主!公主您怎么来了这里?有事您差人吩咐一声,老奴去府里领差。这里腌臜,恐会污了您的眼睛。”   康宁没理仆妇诚惶诚恐的话,打量三排联排屋,问:“可还有空闲屋子?”   “还有两间,就在朱长吏隔壁。”   “炕烧起来,本宫近两天要用。”康宁转身回府,见许嬷嬷带萨仁下去梳洗,她对郭嬷嬷说:“本宫打算建个孤儿院,收无父无母,无亲眷愿意抚养的小孩,男女不限,年龄在八岁以下。你去给戚先生说一声,让他把消息传递下去。”   “诺,老奴这就去找戚先生。”   “等等。”康宁叫住郭嬷嬷,继续道:“先把范围限定在巴彦部落,先紧着我们自己部落的人。” 第45章 垄断   “公主, 听说你打算收留无父无母的孩子?”   “朱长吏来得正好,本宫正有事交代你们。”康宁放下手中的毛笔,往外看了一眼, 问:“洪长吏没同你一起来?”   “没。”   “那便一起给叫来,顺便把五名门客也喊来。”康宁吩咐丫鬟。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稍后,走廊上有跺脚甩雪的声音。   “不必通传, 直接进来。”康宁对外说。   一番行礼后,康宁颔首让朱长吏把手中的纸传递给其他人, 朗声说:“想必诸位也都知道本宫有意收养鞑靼无父无母的孩子,本宫想了一宿,有意让诸位出面教授他们学识。若干年后,本宫缺人用时他们也正能派上用场。”   “可……”   “本宫不打算把他们当做普通的丫鬟小厮用。”康宁又言,见欲言又止的几人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点了点桌上的宣纸,对六人道:“本宫的意思是你们几人合力编写一本或是几本书, 内容涵盖平常用字和一些简单的算术,最主要是是要有教化内容, 比如忠义、感恩这类的典故, 让他们知道该对谁忠诚。”   “臣明白。”洪长吏率先了悟。   “但也不必太过死板, 本宫要的只是他们知恩感恩,诸位也要费些心思教授这些孩子有用的东西,发掘一些特长, 长大以后也能派出去独当一面, 如诸位先生这般本宫就很满意。”康宁只差点明说她要的是像大康朝堂上那样的人才。   “臣来时见送来的有女孩, 她们日后要嫁人生子, 心思都放在小家庭上,若是与小子一同教授,恐怕难以担起公主的希冀。”坐在下首的门客皱眉道。   “赵先生所言有理,公主看是否要挑选一下?”朱长吏颇为认同。   “不必,一同教授。本宫身边以后要添人,等她们长大后,本宫的孩子也是需要人手的。”康宁眼中的笑淡了一分,她说:“你们回去先琢磨琢磨,五日后开课,至于编写的书,明年夏至前要完成,届时先拿来给本宫过一眼。”   “可还有异议?”康宁看向下方诸人。   “无,臣等这就开始着手。”洪长吏说。   “可。”康宁让合葵送走了七人,她又派人去东营让木匠打几张桌椅,思及这些孩子需要一个靠谱的人照料,她安排李嬷嬷带个丫鬟过去负责,同时也教他们习武练箭。   “公主,可敦身边的嬷嬷来了,说是可敦想见您。”郭嬷嬷进屋见公主正在出神,她说完又问:“可是在想台吉?”   康宁笑了下往出走,没回答郭嬷嬷的问话,转而问:“有多少孩子了?”   “十一个,八女三男,还有超过八岁的也过来问过,老奴都给拒绝了。”外面又在飘雪了,郭嬷嬷举起靠在墙边的伞,缩紧了脖子,叹道:“这漠北的天,简直要冻死人,他们那些住毡包的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习惯了自然就熬过来了。”康宁被郭嬷嬷搀着,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听到远处有牛羊的叫声,她眯眼望过去,是几个男人赶着一大群羊在往外走。他们嘴唇干裂,脸颊红肿,但还是抻直了脖子在风雪里吆喝,迎风大声说话。   “嫂嫂,你是来找我们玩的吗?”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姑娘躲在门缝里喊人。   “可敦有话同我说,待会儿嫂嫂去跟你玩。”塔拉离开的那个早上派人把他的弟弟妹妹们都送回了他们自己额赫身边,还留话说他不在家的时候让他的兄弟姐妹少去打扰他的哈敦,没给他们留住公主府的机会。   “来了?进来坐,我刚好煮了奶茶,你来尝尝。”可敦在有暖炕的屋里只穿了身羊羔绒袍子,她提着冒着奶香烟气的陶壶走过来沏了碗焦黄色的奶茶,说:“塔拉不在家,你要是觉得无聊了就来找额赫说说话,阿日松他们白日里也挤在这边玩,虽是吵人了些但也热闹。”   “好,我改天有空了就过来。”康宁捧起黑黄色的粗碗,垂眼抿了口奶茶,咽下夸道:“额赫煮的奶茶很香。”   “香就多喝些,奶/子补人,你就是太瘦了,瘦人都怕冷。”   “我已经胖好些了。”康宁忍不住笑了,她撸起袖子,露出手腕道:“您看我手上的镯子,都要卡在肉上了,半年前戴我手上可还是空荡荡的。”   “哪就卡上了,这不还是空荡荡的。”可敦看这白花花的腕子,暗自咋舌,她儿子可真有福气,娶了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姑娘。   “你骨架小,再胖也胖不到哪里去。”她终究是没忍住上手捏了一把,可真滑溜,蚊子站上面都要滑劈叉。   “是,我骨架是随了我母妃,她也是一副小骨架。”康宁捋下袖子,又端起粗碗,轻轻吹了口气,冷却的奶皮子打起几道褶。   “听说你收养了巴彦部落无父无母的小孩领回去养?”可敦发觉若是她不提,这个儿媳妇也一直能若无其事地喝奶茶,说说若无紧要的话。   “是,没爹没娘的小孩可怜,我看不过眼,就挤出两间空屋子差几个人去照顾他们。”康宁也没兴趣打机锋,她直言道:“在大康,伺候我的仆人都是从小养在身边的,知根知底用着放心。我想着以后我有孩子了,也要像我父皇那样送他们几十户家仆,刚好可以趁现在给培养起来。”   “有了?”可敦惊喜地看向康宁的肚子。   “还没,不过也是迟早的事。”康宁随着可敦的视线也抚了下肚子,微笑着问:“不知额赫是多少岁生的塔拉?”   “跟你现在差不多大。”   “那年纪也不大啊。”康宁拉住可敦的手,亲密地请教:“额赫,不知您在生了孩子之后可还有长高?我嫁给塔拉这半年又长高了半掌。带来的太医说我骨头还在生长,若是怀孕了孩子会撑坏骨头,不利于以后生育。”康宁知道塔拉之后可敦又生了两个孩子,但都生来体弱,不到周岁便夭折了。   “难怪……”可敦有些出神,她回忆过去,生了塔拉之后她也长高了半寸,那时只是长高,但生了老二老三之后,她便没再长高,但长胖了不少,尤其是胯骨,撑大了不少。   “那你……挺好的,有太医在身边挺好的,我那时不知事,估计就是怀孩子怀早了撑坏了骨头,三个孩子只养活了一个,之后也没再怀。”可敦立马就改换了说辞,捏着手里细嫩的手指,庆幸道:“等塔拉回来了我好好叮嘱他几句,这时候可不能急着让你怀孕。”   “我也在遵太医的医嘱,多多吃奶吃肉,让身架子骨长结实些,以后生几个壮实的娃娃。”康宁达到了她的目的,也顺着可敦的意说些她爱听的。   “额赫这里有几头牛,它们都是专人放养,吃的草多是中草药,奶一点都不腥,对身体也好,待会儿你走的时候把牛牵回去,我再送你个牛倌。”   “别,牛留下额赫您自己用,我现在喝的牛奶驼奶都是塔拉从族里选了品相好的送来的,奶质也不差。”康宁赶忙拒绝,她手里好东西就不少,可没盯着长辈手里的东西的意思,“您要是想送,就把牛倌送给我,我想跟族里换一千头羊回去让我的亲卫养,但他们都没养牲畜的经验。”   “你想拿什么换羊?”可敦眼睛一眯,不动声色地打探。   “粮食,布匹,澡豆,金银首饰,茶砖这些都可以,当然,也可以商议的。”   “可愿意用建房的手艺做交换?砖瓦木料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准备,只要你那边出盖房的手艺人,一间房换……换三头,不,五头羊。”   康宁这下听明白了,她抬眼看向对面的人,问:“是额赫您有需求,还是旁人托您带话的?”   “有区别?”可敦有些窘迫,这不是她头一次跟人谈条件,但却是头一次跟自己的儿媳两相对垒,提的条件也有些过分。如果不是今天无意提起,康宁用布料粮食换羊,那是再容易不过的。   “有区别,若是额赫打算建房,三只羊我就换,若是旁人,那便要六只羊。”康宁笑言。   “我也有部落你是知道的吧?”见康宁点头,可敦继续道:“是我阿布留给我的,顺道把我的兄弟姐妹几家也都托付给了我,如今部落的人口相对十几年前增添了不少,但老年人的数量也多了,每年冬天都有冻死的,所以我就想着建几排房子给老人小孩和大肚女人住。”   “这个可以,我的一千侍卫都会建房,木料砖瓦备齐,届时再由您部落的壮年男人把地基挖好,房子建起来就挺快的。”康宁环顾了一圈,让郭嬷嬷去暖炕烧柴的地方拿个烧过的木棒过来,“额赫,我是这样想的,您部落里的族人都是有家有口的,再住类似东营那边的联排屋,十来个人挤在一个炕上,估计不太方便。”   “公主,您看这个可行?”   “可以。”康宁接过木柴,用烧黑的那头在地上绘图,“我打算的是来年安排五百人从事建房,三间屋的工钱就是三只羊,四间屋连带厨房和院墙的用六只羊当工钱,若是两户共用一面墙,那便少半匹羊。”康宁指着地上的图,说:“在我们大康,村落就是这般分布的,独门独户的住,也少许多矛盾,您看要不要考虑这种?”   “若是建这种的,那可要多砌几个炕了。”可敦心下琢磨,瞟了康宁一眼,有些气弱地问:“暖炕是不是连带的?”   “额赫,交换的这一千头羊是您私库里出还是您的族人自己凑?”康宁扔了手里的木柴,“在这次交易之后,三百三十四间房可能满足您族里所有人的需求?”   “老人小孩集在一起肯定是房还有空的,其他人都可以住毡包。”   “看来一千头羊是族里的人凑了。”康宁见可敦回避这个问题,她直言给挑出来。   “四六吧,我也出一部分。”可敦说话有些吭哧。   “那若是以后有人不愿意住毡包挨冻,也想建房呢?都是您的族人,公平起见,您给老人小孩出了四成力建房,对正是干活出力的壮年人是不是也要分担四成力?”康宁端起有些冷掉的奶茶润了润嘴,这奶确实不错,凉掉了也不腥。   “那怎么可能?我名下的牲畜也是有其他用处的。”可敦下意识反驳,但她也是聪明人,反应过来康宁的意思,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建议就是建这种独门独户的房子,您给族里人说,三只羊便可起三间砖瓦屋,羊他们自己出,谁家盖得起就盖。而您可以安排族里人去摔泥砖,在这个冬天烧出要用的砖瓦,开春--------------??后他们放心去放牧,冬天回来时房屋一定建好了。”康宁如是说,还补充道:“两个暖炕一只羊,随他们想砌多少砌多少。” 第46章 您别这样,我受不起   “这个办法倒是也可行。”但族里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拿的出三只成年壮羊做交换, 寒冬和疾病时时刻刻在掠夺牲畜的性命,一旦控制不好,整群牲畜都可能因病丧命。   “我还是要再盖一排联排屋, 要二十间屋的那种,以后我用来给族里穷苦人家过冬。”可敦考虑了一下,说:“二十间屋我给你一百只羊,之后不论谁去找你,你都先紧着给我族里盖房。”建房这事若是可汗知晓, 他定是要抢先安排人给他盖,可敦想着她抢不过他, 但只要中原公主不乐意,可汗也没办法。   康宁点头答应,“额赫,您族里可有丰裕的羊群?若是有,您也乐意交换,那我就跟族里做交易,肥水不流外人田。”   可敦低头思索, 瞟见灶上的铁锅,她拒绝道:“你父汗蓄养的牲畜多, 你去跟他换。”   “唔……”康宁不乐意, 她小声嘀咕:“父汗是个吝啬抠门的, 跟他交易我肯定吃亏,还是算了,我同巴彦部落做交易好了。”   “别。”可敦指了指铁锅, 小声说:“每次过来看到那口铁锅他都阴阳怪气的, 我也懒得对着他那张老脸吃饭。这样吧, 额赫去帮你跟他谈, 一千头羊换五口铁锅可好?”   康宁摇头,“我也只剩五口铁锅了,还要备着,现用的烧坏了有新的可以换上。”   “那你留一口,剩下的四口换一千头羊。”可敦拍板决定。   “东营那边做饭炒菜多,费锅……”   “没事,破了漏了就拿过来,额赫差人拿到打铁匠那里补。”可敦打断康宁的话,直言道:“四口铁锅换一千头羊,怎么都是你赚大了,都是一家人,你要价可别太狠。”   “额赫,您这话说的我可不能认。”康宁忍笑,严肃地说:“你若是换其他东西我绝不会犹犹豫豫,铁锅这东西您也知道,若不是我嫁到鞑靼来,大康决不能允许铁器运过长城。”   “我听塔拉说,你明年是要回大康的?”可敦还是认为她在拿乔。   “铁器出关都是有记载的,也不是我想带多少就能带多少。”康宁撇嘴,“鞑靼都是大康的属国了,一提生铁父汗还立马变脸呢,我父皇肯给我行方便已经是怜女心切了。”康宁见可敦面色不改,继续道:“我若是用铁锅跟父汗换羊,改日父汗再用换去的铁锅琢磨出锻造工艺,我可怎么跟我父皇交代啊?”   “这你就放心吧,除非是大康的铁匠过来,不然铁锅无法大规模出现在鞑靼牧民的帐中。”可敦长叹一口气,同时也松了口气,中原公主还是单纯了些,在她把铁锅送给自己时,可汗已经掂走拿去给铁匠研究去了,但很让人绝望,不仅什么都没琢磨出来还把她的铁锅搞破了洞。   康宁听出了可敦话里的意思,摇头说:“可汗王做人不够坦诚,好在塔拉不随他。”   “塔拉跟着我长大的,性子随我。”可敦很是不谦虚地戴上为人坦诚的帽子。   “那行吧,这事就托给您了,要是谈妥了您派个人去公主府捎个信。”外面雪又大了,康宁没心思再陪婆婆说话,她有些出神地问:“雪下这么大,大军在外不好行军吧?”   “带的有大帐,雪下大了会搭大帐,人多挤一起也不冷。”   “为何要在冬天行军打仗?不该是夏天秋天?”康宁不解,这寒天雪地的,人躲毡包里都要冻僵了,哪还拎得起刀,手指都要冻掉了。   “这算不上打仗,只是把匈奴撵远些,类似于狼群老虎巡视领地,把会危及到冬牧场安全的小部落都给打下来。”可敦不是很担心塔拉的安全,她透露道:“匈奴的冬牧场离不儿罕山很远,跑这里来的都是小股亡命之徒想来作乱捞一笔的。”   “那是该追杀,不然驻扎在外围的牧民夜里都睡不安稳。”康宁颔首表示理解,“额赫,我府里还有事要处理,您若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行。”可敦起身要送康宁出门,康宁见状连忙阻拦:“您留步,外面冷得很,您穿的少就别出来了,一冷一热很容易着凉。”   “我身体好,不怕冷。”可敦穿上大氅,换上牛皮长靴,戴上狐狸毛帽子,推门出去,长吸一口冷气,叹道:“还是外面的冷风醒脑,我坐屋里久了就闷得慌,困得很,又不敢睡,白天睡了晚上睡不着。”   “走,我送你回去,顺便也转转。”可敦见儿媳冻的打哆嗦,接过老嬷嬷手里的伞,搂着康宁就走。   “!!!”康宁瞪大了眼睛,猛地被不熟悉的人搂腰,她不自在极了。   “额赫,您别这样,我受不起,让郭嬷嬷来撑伞。”康宁急了,招手让郭嬷嬷来。   “别别别,我们鞑靼人不讲究这些,我给你撑着伞,我也能挡个风。”可敦一只手推开郭嬷嬷,绕过她继续走。   “哎,您这弄得我不好意思极了。”再夺来夺去就没意思了,康宁只好顺了可敦的意。   “据我了解,塔拉也是个不知礼数的,你能看他顺眼?”可敦语含打趣地问。   “他脸长得俊,身形又好,看的顺眼。”康宁也笑。   可敦大笑两声,拍了拍康宁的背,笑道:“你也是个有趣的人。”   公主府离可敦住的地方不算远,说笑着没一会儿也就到了,康宁刚准备邀请婆婆进去坐一会儿,就听她说:“陪我去看看你领回来的孩子?”   “人不多,也就十来个人。”康宁拐道领着她往西走。   孩子领回来都洗了澡换了丫鬟们穿小了的衣袍,时间太赶,来不及改,有些不合身,但都拘在烧了暖炕的屋子,也不担心冻着。   还没进门,就听里面有孩子的笑声,康宁见可敦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也跟着站在外面。   “走吧。”   天气太冷,不当值的仆人都缩在屋里,外面风雪声又大,一行人来了又走,竟没人察觉。   “康宁。”这是可敦首次喊康宁的名字,她说:“你是个心善的人,这些孩子跟了你,以后再苦也不会比以前苦。”   “以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我也是见不得丁点大的娃没了爹娘还要去别人家受折磨。”康宁没打算养出一帮少爷小姐出来,也不担这个心善的名头。   “我刚刚听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十来个孩子有些少?”可敦此行是另有目的,她问:“之前听说你只收巴彦部落的孩子,还有人打听道到我这里来,旁的部落里无父无母的孤儿你还要不要?”   肯定是要的,康宁刚想点头,她想到了皇宫里的上书房,想到她二姐对齐槿安的执念,她有些想说只收女孩。   “你要是为难我就去回绝她们。”可敦见康宁拧起了眉头,还以为她只是想收养巴彦部落的。   “没,送来吧。但我这里有个条件,就是孩子送来了就跟他的亲戚无关了,以后我给养大了要是有人来要人,我可是要打人的。”   “行,我会告知她们。”可敦笑了笑,“那我就回去了,你也赶紧进屋。”   “要不进来坐会儿?”康宁挽留。   “不坐了。”可敦大迈步离开,公主府的丫鬟婆子太多,礼数又多,喝个茶还讲究端杯的姿势,她受不了那个讲究。   “可敦别看岁数不小了,力气颇大,刚刚推老奴那一下,老奴差点摔到雪窝子里。”郭嬷嬷目送可敦离开,这人敦实又高挑,在雪窝子里走路一点都不费劲。   康宁没说话,她还在琢磨着可敦走这一趟的目的,她嘴里跟她打听消息的人或许就是她自己部落里的人。   “再有送孩子过来的,你去问问达那部落里的小孩有多少。”可敦的部落就是达那部落。   “您是说……那可敦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她直接问您不就成了,还专门跑一趟。”郭嬷嬷心想要真是如此,可敦还挺别扭的。   “公主您站门外说话不冷啊?赶紧进来。”许嬷嬷路过听墙外有公主的说话声,赶忙出来喊人,她埋怨道:“郭嬷嬷你也是,公主不懂事你还不懂啊,这寒天腊月的,哪能站外面喝冷风?”   “是我疏忽了。”郭嬷嬷立马认错,许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嘴里的规矩压死人,又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她得罪不起。   “啊!”一声惊叫,已经进门的三人又同时回过头,在距离公主府不远的地方,一个比康宁还高的小子摔在了雪窝里,而他身后跟了个挥着鞭子的男人。   “还跑啊,有本事你还跑啊。”男人刚准备挥鞭子,眼睛被金光闪了一下,抬头望去,就见公主府门口的三人。其中满身贵气头戴金簪的女子蹙眉望着他,她分明什么话都没说,但他手里的鞭子却失了力道。   “公主,这是台吉逮回来的战俘,他不听话还想逃跑。”他讷讷解释。   康宁垂眼看了眼还躺在雪窝里的人,他一动不动,要不是口鼻呼出的气在头顶上方形成了白雾,她还以为他死了。   “带回去吧。”康宁别开眼,转身进了屋,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重重阖上。 第47章 这抠门的今天这么大方了?   “再敢逃老子要了你的命……”   康宁缓步进了大堂, 外面的声音彻底被挡在厚厚的门帘之外。   “让人去把我们带来的铁锅挑四个出来。”康宁落座,喝口清茶冲淡嘴里的奶味,在她看来奶茶再怎么香醇也无法代替清茶和花茶。   “四口?”许嬷嬷不知道康宁跟可敦谈的交易, 问:“怎么突然想起挑铁锅了?要送人?还是要给送来的那些孤儿单独开火?”她能想到的也就这些。   “交易!”在自己府里,康宁终是忍不住嘿嘿笑,伸出手指说:“四口铁锅换一千头羊。”   “一千头羊?”许嬷嬷惊讶,见公主点头,她真是开了眼了, 讷讷道:“这比打劫还暴利。”   “遇上大财主了,这种机会估摸着也就这一次。”这要是换成塔拉, 他就是用陶罐吃水煮肉也不会拿二百五十头羊换口铁锅。   “有这么一次就够吓人的了。”在大康,铁锅虽是贵,但一头羊肯定是能换一口铁锅的,羊肉在大康也是个稀罕物。   康宁笑笑不说话,这次交易更让她坚定了要组建商队开通商路的决心。目前她在鞑靼,上层贵族知道两国的关系还会给她些面子,但底层的牧民懂得少, 日常生活跟她接触少,鲜少人拿她当回事。   “给厨下说一声, 今天中午本宫想吃烤羊肋排, 肉烤焦些, 辣一些。还有,烫些绿豆芽,过道水就捞起来, 我想吃生嫩些的。”康宁突然来了胃口, 她问许嬷嬷:“如今暖房有什么青菜?”   “鸡毛菜, 小白菜, 韭菜,茼蒿,韭黄,还有萝卜,公主若是想吃烤羊排,老奴吩咐厨下去给您炖钵百合绿豆银耳羹下火?这屋里烧了暖炕挺容易上火。”   “行,你安排。”其实康宁想吃些凉凉的果子,但漠北没有,她只好吃些蔬菜来代替。   “本宫去后院瞅瞅。”公主府里雪都清理干净了,她也没让人搀扶,沿着飘雪的廊下绕去了后院。后院西边一溜是浣衣房、库房、厨房和种菜的暖房,东边住的都是伺候她的贴身丫鬟和嬷嬷,最东边的墙角则是制作皂类的工房。   与空荡荡的前院不同,灌满人气儿和烟火气和后院颇为热闹,禁闭的门扉里是叽叽喳喳的少女谈笑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正在给菜浇水的两个小丫鬟回头,见是公主来了,连忙放下水壶行礼。   “不必多礼,本宫只是一时兴起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康宁顺手关上了门,糊了三层窗纸的窗户挡风不挡光,关上了门屋里的光线有些暗,但也不影响看木架子上绿油油的青菜。   不算小的屋子,四面靠墙架了三层木架,木架上放的是篾萝,带有细细密密筛眼的篾萝里铺了厚厚的腐殖土,如今长满了一掌高的小白菜和鸡毛菜。房间角落里塞的是大箩筐,里面种着胡萝卜和白萝卜,房屋正中央用木板钉做的矩形菜坛,里面种的是用量最大的葱和韭菜还有韭黄和姜叶。塔拉在家时一天三顿顿顿都要吃肉,去腥的佐料用量很大。   “这些菜能吃多久?”康宁问两个小丫鬟。   “这些长大的拔走了奴婢们会补种新的一茬,只要算好时间,中间不会有没菜可吃的情况。”绑了粉色发带的小丫鬟指着菜叶展开的小白菜说:“台吉如今不在府上,这些菜来不及吃就膨大了叶片,口感上就有些老了。”   “那便拔了,府上留一半给你们吃,另一半让许嬷嬷送去给可汗可敦。”康宁走到筐前,伸手拽住萝卜叶给拔起来一颗,白萝卜已经有半个小臂长了。   “奴婢来拔就好,省得弄脏了公主的手。”头上绑了红色发带的小丫鬟慌慌张张举起了水壶,发觉不对又面红耳赤道:“奴婢去给公主打热水。”   “不必。”康宁阻止她,拎了个带着泥土的萝卜出了暖房,把萝卜递给从厨房出来的许嬷嬷,有些赧然道:“嬷嬷,给我削个萝卜吃。”   “哎,老奴这就去。”许嬷嬷脸色一变,心酸道:“天杀的鬼地方……”公主何曾吃过这个苦,在大康的时候要啥有啥,嘴就没受过苦,如今来到这野鸟遍地的漠北,野果子都抢不到嘴,都落到穷苦人家吃生萝卜的地步了。关键她还乐呵呵的,这让许嬷嬷有苦没嘴说,有怨无处诉。   “快去吧。”康宁当做没听到,漫步在雪里推开后院的小门,看到了她在楼上看到的丫鬟们堆的五个雪人。   “咴~”马厩里的红豆见到熟悉的人,轻快地打个呼哨,马头仰了仰,急着想出去。   “你一只马住这里可舒服了吧?没马跟你抢地儿了。”康宁挠了挠马鼻子,见它马头朝她腰间蹭,康宁无奈摇头,解下荷包掏出两块儿麦芽糖塞它嘴里。   “你想不想你大哥?你肯定不想,它在的时候你还跟它吵嘴咬架呢。”康宁拽着红豆的马鬃毛,小声骂这个继续讨糖吃的好吃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枣红马。”   “公主,您跑这里来了啊,难怪老奴去前院没找到您。”许嬷嬷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公主想起了台吉,后院的马厩平日里栓着两匹马,另一匹黑马跟着台吉出去打仗去了。   康宁把荷包里的麦芽糖都倒出来一股脑喂给红豆,支着沾满了马口水的手,对许嬷嬷说:“等暖房里的青菜择出来了你给分一分,给可敦可汗送去,可敦那里多拿一点,就说劳烦她代本宫给弟弟妹妹们送一些。”   “好,您快进屋吧小祖宗,可千万别冻着了,这里缺医少药的,要是出了点事,老奴如何向熹妃娘娘交代。”许嬷嬷见康宁手指冻得通红,急急拉了她往屋里走。   翌日,许嬷嬷招了两个男仆抬了两筐青菜往可敦那里去,筐上没盖东西,青绿新鲜的蔬菜一路招了不少眼。   “这是公主种的?这个时候竟然还能种青菜!”可敦见青菜根上还有湿润的泥土,惊讶极了,从下雪到现在,她就没尝过绿叶菜。   “种在暖房里,我们公主带来的有专门侍弄菜园的仆妇。”许嬷嬷指着装了满满一筐青菜的箩筐说:“这是送来给您的,公主说劳烦您给王子王女们送一些过去。”   “另一筐呢?送给可汗的?”   “是。”   “多兰,你去给可汗说一声,让他过来一趟。”可敦让许嬷嬷先走,“不用去送,我待会儿转交给他,你先回公主府去。”   许嬷嬷愣了愣,有些不明白情况,但还是听话地带了两个男仆出门离开。她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要去喊可汗的仆妇,两人笑着点了点头,等走远了许嬷嬷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多兰不就是可敦送到大康去教公主鞑靼话的田嬷嬷,但刚刚出门的那个仆妇压根就不是她见过的那个人。   “公主,老奴去了只见到了可敦,她没让老奴去给可汗送,说是她帮忙转交,老奴回来的路上总觉得可敦是在防备什么。”许嬷嬷回府后立马汇报。   “防备?”康宁想了一瞬,“若是防备,那大概是防备可汗又算计本宫。”   “若是这样,那可敦还挺维护您的。”许嬷嬷又讲了多兰这个人,问:“之前那个田嬷嬷是叫多兰吧?还是老奴记岔了?”   “你没记岔,可敦大概是懒得费心起名字,身边的仆妇名字是固定的。”康宁这半年的确是没再见过田嬷嬷这个人,她也没打听过。枉田嬷嬷以多兰这个名字为傲,可惜了,可敦换下她也就忘了她。   ……   这日雪停了,康宁带人在巴彦部落巡逻,远远望见砖窑那边冒起了浓烟,她让戚笠带人过去看看,别是出了啥事。   “公主,是鞑靼人开了砖窑,说是想烧砖,但从河里挖起的黑泥都带有冰碴,摔不成泥胚,卑职过去的时候他们在用砖窑烤羊。”戚笠赶到公主府汇报情况。   “东营可还有空屋子?”   “公主是想腾出一间给鞑靼人摔泥胚?腾倒是能腾出来,白日里兄弟们挤挤,晚上再回去睡炕上也行。”戚笠想了想,说:“公主,那个……以后我们都要养牲畜是吧?”   “对……”康宁话还没说完,就听府外突然喧闹起来,除了人声还有羊的咩咩叫。   “羊来了!”康宁起身往出走,戚笠紧随其后。   “父汗!怎么是您送羊过来?”康宁在府门口迎上人,她很是惊讶,“您派个人把羊送来就好了,哪还劳烦上您了。”   “本王想来跟公主谈笔交易。”可汗仰头望着这座二层小楼,院墙有两人高,挡住了墙内的景色,但楼上的游廊和飞翘的屋脊却是能收入眼帘。   “不请本王进去坐坐?公主的公主府自从有了主人,本王还没进去过。”   “父汗请。”康宁让过身,见可汗王龙行虎步地进了门就大摇大摆的四处乱看,她皱起眉头,招手让戚笠跟上。   “去把朱长吏和洪长吏请来。”康宁轻声吩咐合葵。   “你这公主府后来又改建了?比本王最初看时精巧许多。”可汗走进亭榭,见卷帘垂下,石桌上还放了盏茶壶,揭开壶盖一看,一滴水都没有。   “住进来之后是增添了不少东西。”康宁见他孤身一人来她府上闲聊,塔拉又不在,碍于公媳的身份她有些不太自在,直接问:“父汗,您刚刚说想跟我谈笔交易,不知是什么交易?”   可汗王后退了两步,将这个占地颇广的宅子又打量一遍,说:“你让你手里的工匠和侍卫给本王也建座宅子,楼要三层高,面积往大了建,要能把本王的妻妾儿女都能住进去。”他垂下眼睛看这个站在雪地里还白嫩得耀眼的妇人,继续道:“具体的我也不懂,你就帮本王按你的公主府布置,种菜的暖房,马住的马厩,前院后院,还有进门时那个石壁都要有。“   “工钱呢?”康宁问。   “公主想要什么?”可汗王语带她要他就给的豪爽。   “一百匹马,二十头骆驼。”康宁狠要价。   “可,但砖瓦房梁都由你这边的人全包。”   这下轮到康宁惊讶了,母马三岁才能繁殖,骆驼更是要到四五岁,两者的孕期和哺乳期长,还多是单胎,相比牛羊来说,马和骆驼金贵许多。   “您说的可当真?”康宁有些疑惑,这抠门的今天这么大方了?   “当然是真的。”可汗王像是这个公主府的主人,自如地往室内走,还招呼院内站的几人都进来坐。   “公主,可敦来了。”守门的仆人看见往这边走的人,忙出声提醒。   “呦,可汗也在呢?不是约好了我俩一起过来的,您怎么都没吭声就先来了。”走得急,可敦说话时还有些喘,她见院里站的有好几个人,康宁身边还站了个带刀的侍卫,她轻嘘了口气。 第48章 杀了他   从公主府出来, 可敦笑着说让康宁不必送,转过头脸色刷地变了,她瞥了眼左边的高壮男人, 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   一路无话,两人行至家门口眼见要各回各屋,可敦看这个男人像个没事人一眼径直进了屋,她吁出一口浊气, 也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可敦,可汗是不是对公主心怀歹意?”说话的是海日嬷嬷, 她是可敦的陪嫁嬷嬷,也只有她敢在可敦面前说这种话。   “康宁跟塔拉感情好,身份尊贵,看不上那个老色鬼,她不可能是下一个豁真阏氏。”可敦没否认,可汗王这番举动她再熟悉不过了,豁真本是他三弟的哈敦, 因为貌美性格泼辣被他给看上了,几次三番借着公务上门勾搭。不到半年, 豁真入了可汗的王帐, 成了他的阏氏。   “可汗会不会对我们台吉不利?”在鞑靼, 父抢子妻妾,兄抢弟妻再普遍不过了,多得是为了个女人反目成仇的。   “康宁是中原公主, 她地位特殊, 只要她没有这个心思, 可汗不敢动她, 也不敢动我儿子,他就是有那心思也不敢透露。”这也是可敦一路没戳穿那老男人跟他争执的原因,”这事你就当不知道,以后不准再提。”   如今匈奴势大,塔拉的手段还尚显稚嫩,除了可汗,塔拉登上汗位不能服众。   “你帮我盯着那边的动静,他要是再去东边你立马报给我。”可敦吩咐。   —   一千只羊已经赶到东营去了,康宁站在楼上对一旁的戚笠说:“刚刚你也都听到了,接下来你就指挥我们的人也抓紧时间摔泥胚,赶在明年解冻前把给可汗建楼的砖瓦烧出来。”   “公主是打算在漠北养牛养羊养马养骆驼?”戚笠有些失望。   “漠北适合养牲畜,我们为什么不养?鞑靼跟大康通商是用什么在交易?不就是牲畜?”康宁瞅了戚笠一眼,转身往楼下走,在哒哒的脚步声中,她透露:“明年本宫打算组建商队,人就在一千侍卫里挑选,今日交换的马和骆驼也是给他们用。”   戚笠被惊了一瞬,回过神不得不说这个打算不错,不论是收揽人才还是组建军队,抑或是造反上位,最离不开的就是钱财。而士农工商,商最赚钱。   “卑职这就回去安排。”   “嗯,从今夜开始,巡逻的人多增一百个,这一百个人主要是围着公主府。”戚笠都快出府门了,康宁突然开口。   “可是出了什么事?”戚笠皱眉,他回身扫了眼院墙,问:“要不卑职以后住在门房里,等台吉回来了卑职再回东营?”   康宁考虑了一瞬,还是拒绝了,主要是可敦今日的态度异常,也许是她多虑了。   但之后的六天里,可汗以送马送骆驼登门了两次,后来以商谈生铁换铁器为理由又来了一次,巧的是,可汗一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可敦必会跟上。康宁就是再不愿意接受,还是在可汗的只言片语里捕捉到丝丝撩拨的风声。   “恶心,畜牲不如的东西。”康宁摔了一个茶盏,万万没想到她竟会遇上如此令人作呕的事。   “公主,可敦又回来了。”郭嬷嬷回禀,进屋收走了碎掉的瓷片。   可敦进屋扫到地毯上的水印,再看原先可汗坐的位置上少了一盏茶杯,她心下一跳,果然让她猜着了。   康宁扫了她一眼,反常地没有起身迎接,连茶都没倒,冷声问:“可敦可还有事要交代?”   可敦勉强笑了笑,这孩子连额赫都不愿意喊了。如此紧绷的氛围,她心里却生起一份庆幸,庆幸塔拉看人准,娶回来的公主硬气又聪慧。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可汗的确对你心怀不轨。”可敦当做没看见康宁瞪过来的眼神,继续说:“额赫希望你别把这事给塔拉说,也不是要求你不说,只是晚些说,晚个几年。”   “他妻子被他父亲觊觎,你竟然要求我瞒着他?咋了?你想让你儿子当绿头龟?”康宁气极反笑,心里翻涌得厉害,一时涌起了回大康的念头,这一家人太让人恶心了。   “你先听我说,塔拉脾气爆,他又一贯和他父汗不对付,他若是知道一定会跟可汗打起来,他现在势弱,肯定是他吃亏。”可敦虽不明白绿头龟的意思,但也能猜个七八分,这个揣测让她生怒,但她忍下了,她收回脸上的笑,冷着脸看了眼门口站着的嬷嬷,说:“你出去,把门外的人叫走,我同你们公主说几句话。“   郭嬷嬷没动,她看向公主。   康宁没作声,这个时候她并不愿意跟立场不明的婆婆独处。   “我不会害她,你们尽可放心。”可敦又补充,“你们在前院候着,公主若是出声你们能立马冲进来。”   “下去吧。”话说到这个份上,康宁倒是想听听可敦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郭嬷嬷带着守门的丫鬟去了前院,屋里两人静默对坐了片刻,可敦起身打开两扇窗户,厚厚的门帘也掀起来用金钩挂住,这样虽有些冷,但屋里的人能观察屋外的情况。   “可汗是该死,但不能死在塔拉手上,时间到了我会杀了他。”   康宁被惊得猛然站起来,在可敦轻飘飘的视线下又坐了回去。她观察对面坐着的妇人,她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但那句语破惊天的话确实是出自她口中。   “有件事塔拉都不知道,知道的人也不多,我本来打算谁都不说的,但没想到那老鬼竟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可敦看向窗外,高墙挡住了外面的皑皑白雪,屋里温暖如夏,但她的话带着丝丝寒气:“我是被可汗抢来的,在嫁给他之前我已经成婚了,他杀了我的男人,肚里的孩子在我还不知晓的情况下在马背上流掉了。”   康宁听得睁大了眼睛,这属实是她没猜到的,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她有些无措。可敦并不需要安慰,她轻笑一声:“所以我想着,塔拉后面的那两个没养大的孩子也许就是报应。”   “那两个孩子……”   “胎里没养好,体弱病死的,我再恨可汗也不会下手弄死我自己生的孩子。”可敦知道康宁的意思,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怀疑过。   “噢。”康宁讪讪点头。   “你来鞑靼也有半年了,应该也发现了,鞑靼人对大康并没有很向往,更谈不上了解,对你这个大康公主也并非多尊敬。”可敦突然转口,见康宁点头,她又轻笑一声,这声笑里带着得意,“塔拉跟着戚伯隅学中原文化,鞑靼向大康投诚,塔拉求娶中原公主,这些都是我近二十年一手推动的。”   “您是想借大康的国力壮大塔拉的势力,助他登上汗位,并杀了老可汗?”康宁手心冒汗,心里泛起忐忑,这么大一个局竟是这个女人耗费了二十年给布成的,而她,也成了这个局里的棋子。   “塔拉不知道我的目的,就像不知道我是他父汗抢来的,我授意他求娶中原公主,他也只是以为我喜欢中原文化,进而想有个中原儿媳。”可敦看康宁面色惨白,她解释道:“娶公主是我们商议好的,但娶你是塔拉自己的选择,他不知道我想杀可汗,娶你是不含目的的。”   康宁没作声,她回想了这半年跟塔拉相处的细节,感情流露自然,不像掺了假。   “这个我没必要骗你,底细都透露给你了,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可敦抚平折起的衣袖,平静地说:“我在感情上是受害的一方,万不可能使唤我儿子去骗另一个女人,毁了另一个女人的一生。”   “我相信您说的,但您为何把这些事皆数告知于我。”太突然了,康宁心想她跟可敦的感情并没有深厚到可以交心的地步,她听了这个秘密,身上像是背了个沉重的包袱。   “我觉得我跟你有同一个厌恶到想杀了他的人,当然,我也是担心你跟塔拉闹,他回头再去跟他父汗闹,那就打草惊蛇了,会破坏我的计划。”可敦挑起眼皮,认真地说:“可汗不能死在塔拉的手中,可汗的部下众多,儿子也多,塔拉能杀两个三个,但不能全部杀光。在鞑靼,武力能让人信服,但暴戾的武力只会挑起反抗。”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杀了他?”康宁没忘她当前的处境,指明道:“他生了觊觎我的心思,我无法容忍他三番四次来骚扰我。塔拉也不是傻子,次数多了我不说他也会察觉。”   “这要看你了,你今年在漠北建房已经引起了波轰动,我见你目的也不止于此,你收养的孤儿应该也不只是为了培养下人。”可敦扫了眼对面,见康宁神色泰然,她继续说:“你还想做什么我可以给你搭把手,不论是人是物还是权力,我都可以助你在漠北站稳脚跟,相应的,你要借用大康的势力征服鞑靼的几大部落。部落族长对你对塔拉认可信服的那天,就是可汗丧命之时。”   这才是可敦透露底细的原因,可汗为人好色没底线,但武力和才能不差,军中有很强的威信,单凭她一人无法扳倒他。她已经没有下一个二十年可布局了。   “好,这方面您放心交给我。”康宁应下,也把组建商队和引入大康货币的计划透露给可敦当做投名状。   “至于可汗那边,你在军中可有可信的人?借我一个。”可敦问。   “干什么用?”   “杀人。”   康宁眼睛闪烁不定地望着她,半晌,她问:“可会牵扯到我的人?”   “不会。”可敦肯定道。   “我派人唤他过来。”   三日后,康宁刚吃完早膳,戚笠提着一桶驼奶进了公主府,交代道:“昨晚可敦让我去刺杀可汗的一位阏氏,名叫豁真,吩咐我说只刺伤但不危及性命。”   “让人看到了?”康宁若有所思。   “是,但没看到我的脸,看到我的刀了。这也是可敦吩咐的。”戚笠疑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见公主像是清楚内情,他没追问,拱手道:“若是无事卑职就退下了。”   “嗯,回去吧。”   戚笠刚出府,康宁站在走廊上看小厮铲雪,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震天的马蹄声,康宁拎着裙摆踏踏跑上二楼,望着远处黑压压的马群,她笑了,是塔拉回来了。   “公主,是塔拉回来。”郭嬷嬷跑出府门又跑进来,见公主脸上总算露了笑,她也松了口气,自从可敦走后,公主一直是魂不守舍的。 第49章 臣有罪,没伺候好公主   塔拉回来后直奔公主府, 见日思夜想的人站在门口迎接他,他笑露了一口白牙,翻身下马一把抱起红了眼圈的女人, 在属下的呼喝声中迈过门槛,大步走进公主府。   “可算抱到真人了,我可想死你了。”塔拉颠了颠怀里的人,毫不吝啬表露他的感情。   康宁抱住他的脖子,第一次不在乎院里丫鬟嬷嬷们的眼光, 哽咽道:“我也想你。”   “嗯,感觉到了。”塔拉单手抱住她, 另一只手扯下身上结了冰凌的大氅丢在走廊上,推开门进了卧房,把瞧热闹的视线隔绝在门外。   塔拉拉开两人的距离,打趣道:“今天不嫌我臭不嫌我脏了?”   “嫌。”康宁挣扎着从他怀里下去,拿出手帕擦脸上的眼泪,看他满脸胡子,小辫也是又脏又乱, 她忍不住又用手帕擦擦额头。   “先去洗个澡,水已经抬来了。”她转身去箱笼里给他拿中衣和棉袍。   塔拉没啰嗦, 直接转身进了浴室, 出去了这么多天他没洗澡没换衣袍, 脏的他自己都受不了。   听到脚步声,塔拉回头一看,见是康宁, 他清了清嗓, “公主留步, 坐在陪我说说话。”   康宁看见他搭在浴桶沿上的臂膀, 隆起的肌肉线条激的她眼晕。她不动声色垂下眼皮,问:“这趟出去可有受伤?”   “没有,你借我的人也都给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了,就是手脚都长了冻疮。”塔拉伸出两个手,十指红肿红肿的,如今泡在热水里又开始发痒。   “怎么冻成这样?”康宁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手指一按一个坑,肿得像个萝卜,“什么感觉?疼不疼?”   一听这话塔拉就笑了,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公主,冻伤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不疼,就是痒,等天气暖和了它自己就消肿了。”   “我让人去喊甄太医来给你看看。”康宁站起来欲出门。   “等等。”塔拉拽住她,眼睛往浴桶里一斜,意有所指道:“先不急,给我拿剪刀来。”   水草里的长虫支起了脑袋,康宁面色一红,走去一旁拿了剪刀递给塔拉,也不问他要来干什么。怕他拉她下水,康宁站在离浴桶一步远的地方,触到他的手像是徒手摸烙铁,康宁丢下剪刀又后退一步。   塔拉的眼神幽深下去,他贪婪的地扫视她一眼,剪刀剪断头上的发绳,弯腰入水洗头发。   “把澡豆递给我。”   “牛角梳。”   “刮面刀。”   “巾子。”   浴室里水声不断,康宁坐在一旁的榻上细数水滴声,突然听到破水声,她回头,就见塔拉举起一盆水迎头浇了下去,水落在木板上,噼啪声尤为悦耳。   “擦澡巾子在你身后的架子上搭着。”她上下一扫,快速扭过头,美人出浴图已经印进了她脑海,还来不及回味,肩上搭上一只手。   “想看就正大光明地看,偷偷摸摸算什么本事。”塔拉扭过康宁的肩膀,抬起她的下巴,在她闪烁的视线中慢条斯理地擦拭身体。   “如何?公主可满意您看到的?”他赤身后仰擦头发,使得身前的凸出愈显激昂。   “不要脸!”康宁面红耳赤,双膝忍不住并拢。   塔拉暗啧两声,半月不见,公主又披上了娇羞的外衣,人/妻变回了新妇,他喜欢。   浴桶里的水脏了,浴室也湿漉不堪,这间屋又没有火炕,塔拉有些失望地扔掉手里的棉布巾子。   “公主不就喜欢臣的不要脸?”塔拉蹲下身,左手在她膝上打磨,右手下移脱掉她的羊皮靴,挑起眼皮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幽幽道:“您不是就喜欢臣以下犯上?奴才说的对不对?”   视线交错,室内空气粘稠地有些让人喘不出气,康宁垂眼,竹色裙摆堆在两人膝头,盖住了裙下窸窸窣窣的动作,她小腹一紧,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台吉有些磨蹭了,是不是技艺生疏了?”康宁自己蹬掉足袜,伸手托住男人的下巴,纤细白嫩的丹擦过他的嘴角,轻声说:“拿出你的本事给本宫瞧瞧。”   “可见是急了。”塔拉一把抱起她往内室走,到了炕边,康宁身上只余中衣。   “啧,公主的幽深小巷可比小王洗澡的浴室还湿热。”   “你今天废话真多。”康宁蹬走他的手,一个翻身自己坐了下去。   久旷,两人同时吸了口气。   许嬷嬷候在门外,见合葵提了食盒过来,她摆了摆手,打发道:“提回厨房温着吧,一时半会没人想得起来吃饭。”   房门禁闭,但挡不住若有若无的嘤咛声伴着粗重的喘/息声顺着门缝溢出来。合葵脸色不变,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提着食盒转身就走。   “我就知道你会再提回来。”厨下的婆子嘿嘿笑,“公主来吩咐的时候我就想着她白操心了,不到晚上那房门开不了。”   “乱嚼舌根。”合葵轻斥。   “都是过来人,我说的可是正经话。”婆子撇嘴,转而问揭锅盖的丫头,“合葵,公主对你是怎么安排的?你年纪也不小了啊。”   “我离二十三岁早着呢。”皇宫里的宫女二十三岁才能被放出宫。   合葵擦掉手上的水渍往外走,警告说:“公主的房内事可不是我们能拿来嚼舌根的,要是再让我听见,你们一个个都去许嬷嬷那里领罚去。”   周遭一静,随后院内的丫鬟各自忙碌起来。   “死脑筋。”合葵离开后,婆子暗呸了一声。   “还闹着呢?”郭嬷嬷从门房那边过来,见许嬷嬷还守在外面,房门也还关着,她走过去说:“可汗那边来人寻台吉过去说话呢。”   “有事?”听到扣门声,塔拉平躺在炕上问。   “可汗派人来寻您过去说话。”   “好,马上就去。”说是这么说,塔拉动都没动,他躺在温热的炕上细细喘着气,咀嚼着快感褪散的余韵。   过了片刻,许嬷嬷听里面不见动静,她跟郭嬷嬷对视一眼,又敲了下门提醒。   “起来吧,你父汗还在等你。”康宁推了他一把。   “老头子忒有些烦人,有啥事明天再说晚了?”塔拉坐起来撸了一把头发,下炕大摇大摆地去浴室取中衣和棉袍。   “待会儿让人把浴室收拾收拾你去泡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塔拉系好腰带,看了眼垂落在炕边上的被褥,上面的水渍已经快干了。   “臣知道没把公主伺候好,等晚上臣让马厩的总管来,或是您的良师?还是您又看中了谁,臣去给您找来。”   “滚。”康宁拽住他的枕头朝着他砸过去,“贱痞子。”她骂道。   塔拉单手接住枕头,反手给扔到炕尾,见她反应这么大,他疑惑地瞄了一眼,“既然您不喜欢他们,那小王今夜出兵上阵。”   康宁手搭在眼上不作声,听到门响了她才坐起来扯了被子盖在身上,冲门外喊:“叫水,本宫要沐浴。”   —   “额赫,您在等我?”塔拉在半路上碰上可敦,见她站的地方雪都被踏平了,他玩笑道:“还是您在玩雪?”   可敦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会儿,见塔拉神色愉悦,她提着的心放下了,说:“额赫担心你受伤了,在屋里坐不住,就想着来迎你一段路。”   “没受伤,公主特意安排了人保护我,我哪会受伤。”塔拉得意地说。   “公主是个好的,你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好好待她。”可敦明白儿子的意思,这是来她面前给他的哈敦说好话来了。   “这次逮了多少俘虏?”可敦转移话题问。   “三千七百多人。”   “这么多人?”可敦惊讶。   “嗯,大康跟匈奴打起来了,一些人见苗头不对就往我们这边跑。”塔拉把他打探到的消息说给可敦听,“今年冬天我们要防守严密些,匈奴在大康吃了败仗,保不准想来抢劫我们。”   “嗯,你去给你父汗说说。”见有人在屋檐下往这边瞅,可敦不再多问,只是嘱咐道:“这事你给公主也说说,让她知道她娘家的消息。”   “嗯,我知道,我先去我父汗那儿走一趟。”   “你现在架子比本汗还大,喊你说个事还要三催四请的。”可汗王见到塔拉便是训斥。   “啥事非要今天说?”塔拉坐在椅子上,见桌上有油酥茶,他端起就喝。   “你回去这么长时间,公主没给你准备饭菜啊?还饿着你到我这来填肚子。”   塔拉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心里不舒服,都是男人,谁不清楚打仗回家后会发生什么?一个妻妾成群的老头子装什么毛都不懂的单纯小伙子,揣的是什么心思?   “你喊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酥油茶他也不喝了,撂下粗陶碗,不耐烦道:“我在那冰天雪地里走了大半个月,你不问我冻没冻着,受没受伤,喝你一口酥油茶你倒是还计较起来了。”   “你走路大摇大摆的,哪像是受过伤的样子。”可汗嗤笑一声,谈起正经的:“匈奴跟大康打起来了?”   “嗯,战场在陇西,入冬后就停战了。”塔拉在屋内待了大半时辰,跟他父汗商量好巡逻的军队和范围就立马告辞,他绷不住了,肚子一直咕噜噜叫。   塔拉疾步往公主府走,刚准备进去,他瞟见府外的雪比旁处薄,他走过去踢开上层的浮雪,发现下面全是脚印子。   “这段时间公主府可是出了什么事?”塔拉问门房。   “出事?没出事啊?”   “那为何增添了巡逻队?”这么多脚印,还是环着公主府一圈,必然是巡逻队踩出来的。   “奴才不知,但的确没出过事。就是可汗可敦来过好几次,可能是有什么奴才没发觉的事。”要是异常的事大概就这些吧。 第50章 夜夜做新娘   “听门房说近些天父汗和额赫来过不少次, 他们来干啥?”塔拉站在门口换鞋脱衣的时候随口问。   康宁翻书的手一顿,若无其事道:“来跟我谈生意,想雇我的人给他们盖房子。门房怎么还给你说这事?”   “我看府外有一条踩瓷实的雪路, 是你增添了巡逻的侍卫吧?就问了问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府上是不是出了事。”塔拉走过去看桌上有烤的牛肉干,他拿刀割下一块儿,又走到门口吩咐:“催一下厨房,饭菜若是好了早些提过来。”   “饿了?”   “的确是饿了, 带的干粮早吃厌了,想着今天能到家, 我昨晚都没怎么吃干粮。”塔拉落了座,扬了扬下巴,问:“你还没回我的话,府上是不是出事了?”   “没出事,就是这段时间夜里狼嚎声音大,瘆得慌,你又不在家, 我担心夜里有啥事,就拨了一百来人夜里围着公主府巡逻。”康宁眼睛还盯在书上, 不紧不慢地解释, 任谁看都看不出她撒了谎。   “父汗就没派人进山猎狼?”塔拉皱眉, 有些烦躁道:“也不怕狼下山偷羊,过两天我带人进山看看。”   “哎呦,你可歇歇吧, 人家都在猫冬, 就你天天像个老驴子在山里山外打转。”康宁把手上书一摔, 瞪他一眼, 扯过他那肿得不成样子的手,狠按一下,见他呲牙咧嘴又开始心疼,挖苦:“都没个人样了,你是铁打的,不知道冷不知道疼啊?”那惹她生过气的侍卫她都没舍得这么用过,巡夜还知道给他们排班轮换呢。   “大男人怕什么冷……”塔拉刚想逞英雄,就见康宁眼角红了,连忙把话吞进去,服软道:“怕冷怕冷,我是肉长的,肯定知道疼。”   “那就给本宫好好待家里养着,再往雪地里蹿我打断你的腿。”康宁见不得他像个二傻子一样给他那个畜牲爹跑前跑后地操心,儿子在外为鞑靼拼命,老子躺在暖炕上想法设法勾搭儿媳,她气不过。   “都听公主的。”塔拉有些疑惑地瞅她,康宁的情绪的确不对,但这时他识趣的没再问,而是顺着她的话说:“我不出去了,有事派人去做。”   “用膳吧。”康宁达到了目的情绪也不太高,“等吃过饭让甄太医来给你把个脉。”   “行,都依公主的。”   “你记住你这句话。”   “知道知道,打断我的腿。”塔拉耍宝,见康宁笑了也跟着笑。   ……   “如何?台吉身上可有暗伤?”见甄太医把完脉,康宁急切地询问。   “台吉身子骨壮,除了手上脚上的冻疮,没旁的毛病。”甄太医从医箱里拿出两瓶药膏,放桌上嘱咐道:“尽可能的多涂多搓,冻疮不像红伤,这个的病根是在皮下,痒起来让人想把手脚抓烂,剜掉皮肉。但您千万别挠,挠出血了更容易冻伤,除非您是一整个冬天都待在府里不出门。”   “唉,这个我知道。”塔拉不是第一次被冻伤,不用甄太医嘱咐他也知道该怎么做,他更知道长了冻疮不是说不抓就能不抓的。   “拿剪刀来,把我的指甲都给剪秃。”   夜里,塔拉被痒醒,他踢开被子把脚露出来,手也举过头顶,但热度下不去,发烫的皮肉下是抓心挠肝的痒,他忍不住弓起身子挠了挠,越挠越过瘾,慢慢地,他由躺改坐。   “嗯?又痒了?”康宁惊醒,拥被坐起来,借着灯烛照过来的光她看清了他的动作。   “把药膏拿来涂上,要是痒了你就涂层药膏,慢慢搓,既能发挥药效也能解痒。”   “你说得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塔拉抠了一大坨药膏涂手涂脚,对康宁说:“你躺下,夜里冷,你别冻着了。你睡你的,我涂了药膏也睡的。”   康宁本是被他坐起的身影给惊醒的,现在确定不是陌生人站她炕前,心安了,她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塔拉如他说的,涂抹了药膏也躺下了,双手双脚都晾在外面,但瘙痒感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下去的。他看了眼内侧熟睡的人,悄摸摸起身下炕。   “是谁?台吉?”   “嘘,小声些,别惊动了公主。”塔拉认出来是许嬷嬷,他说:“你去睡吧,我出来吹吹风,待会儿就进去的。”   此时雪停了,风也小了,人都睡了,牲畜也安静了,周围静悄悄的,衬得外面巡逻的人踩在雪上的脚步声竟有些吵人。   “等等。”塔拉叫住往后院走的许嬷嬷,他走过去问:“往日你都会起夜过来看看?”   “您不在家的时候都由老奴陪着公主睡,今夜醒了就想着过来看一眼。”   “你可有听见狼嚎声?”塔拉又问,他今夜没听到康宁所说的瘆人的狼嚎声。   “狼嚎?今夜没听到。”许嬷嬷诧异,“您是被狼叫吵醒的?老奴没听到狼叫声,已经有些日子没听到狼嚎了,就是有,听着距离咱们这儿也挺远的。”   “有些日子没听见了?”塔拉疑惑地重复,他这下确定康宁的确是有事瞒着他,而这事就是增添夜里巡逻的原因,但为什么要瞒着他?跟他有关?不想让他知道。   “没事了,本来还想着进山狩猎的。”塔拉知道许嬷嬷对康宁忠心,他不敢让她看出他的怀疑,随意道:“如今我在家,夜里你就不用再过来看了,天挺冷的,你别冻病了。”   “哎,老奴晓得。”许嬷嬷心下一暖,也关心道:“台吉早些进屋休息,老奴先回房了。”   “嗯。”   —   “你这几日在忙啥?还偷偷摸摸地往出跑,有事你让你的属下来府里找你不就成了?”康宁又一次逮到塔拉往出跑,半真半假地抱怨。   “布防,审问。”塔拉在门外脱了沾血的靴子,赤脚踩在地毯上,先洗了手才靠近康宁,“之前没审问明白也就没跟你说,今年秋天大康跟匈奴开战了,入冬就停战,匈奴大败。”   “开战的原因呢?”康宁坐直了身子。   “匈奴南下侵扰陇西的百姓,想抢劫过冬物资。你猜领兵作战的是谁?”塔拉有些气闷,不等康宁猜,他自己解谜:“姓齐,据说军中的人叫他齐小将。”   “齐槿安啊!”康宁一听就知道是他,半年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听到他的消息。   “应该是他,抓回来的俘虏说之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凶猛且胆大,率着一万骑兵出了长城深入草原,挑杀了匈奴的两位大将,游散部落也给打散了不少。”   “齐槿安武艺高强,又会排兵布阵,还出身将门世家,如果是他,那匈奴大败也不意外。”康宁欣喜齐槿安进入军营不到一年就有如此战功,笑眯眯道:“他可又要受到我父皇的夸赞了。”   “也有我的功劳。”塔拉气闷,忍不住邀功:“他打仗的马可是我们鞑靼进献的。”   “那怎么办?你给父皇上个折子表个功,让他也夸夸你?”康宁好笑,他怎么这么可爱啊,因为养马养得好,还要邀个功分个赏。   “我要的是这个吗?我要的是你夸我。”塔拉指着她那个榆木脑袋,点明道:“小王我也武艺高强,也会排兵布阵,也是将门世家,祖上更是打来了汗位。”塔拉翻了个白眼,一副怨妇口吻:“倒是没见你这么夸过我。”   “你最厉害,鞑靼第一勇士,漠北第一美男子,本宫心里的战神。”康宁乐弯了腰,凑到他面前问:“这些可足够?”   “虚伪。”塔拉不满意。   “哪有自己人夸自己人的,我心里对你再敬佩不过了。十岁起你就开始跟着你父汗出去收服游散部落,十五岁更是独自掌管了一个部落,十七岁越过山河来到大康代表鞑靼归顺,无数次地追杀入侵异族扬鞑靼威名护鞑靼子民的安全,你的功绩是可以无声炫耀的。”康宁含笑细数塔拉的战绩,衷心道:“你真的很厉害,比任何人都厉害。”   “好吧,信你了。”可能是康宁的视线太灼热,塔拉难得的有些难为情。   “额赫没夸过你?”康宁见他脸上有些闪躲,看着像是对应付这种场面有些生涩,不应该啊,他这个厚脸皮不应该得意地拍胸脯说:我就是最厉害的,比任何人都厉害。然后再踩齐槿安一脚。   “大老爷们不屑于这种浮于表面的夸赞。”话刚出口就感觉脸一疼,强绷住尴尬,塔拉讪讪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夸那个谁,要不是有我进献了草原马,他哪来的骑兵进草原。”   “以后我多夸夸你。”康宁若有所思,没理他的酸言酸语。   “……随你便。”塔拉嘴角勾起。   “你文武双全,又战功赫赫,额赫真没夸过你?”康宁忍不住问。   “额赫她很忙,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她要管族中事务,还要帮我父汗搭理后宅的事,之后怀了我二弟,他夭折后不满一年又怀了孩子,但三妹也没养大,可能因为这吧,她性格比较内敛。”塔拉解释,“今天我也是一时兴起,我才不在乎外人是夸还是贬,我的战功可都是实打实的。”   可母亲不是外人,而且塔拉十岁就从军,那时候可敦再忙也理顺了手中的事务,不可能因为杂事或是夭折多年的两个孩子对他疏于关心。   “小可怜,以后本宫疼你。”康宁想起可敦是被老畜牲抢来的,幽幽叹了口气。   “咋了,想给我当娘?”塔拉被她的语气激得一哆嗦,怎么搞得像是他遭了大罪。   “我不缺娘,你倒是可以给我夜夜做新娘。”他坏笑。 第51章 要不要回报?要!   康宁不理他的浪言浪语, 脱了鞋子盘腿坐软榻上看书,手边放了碟奶疙瘩。这东西她第一次吃的时候觉得又酸又硬,难以入口, 但见塔拉嚼多了,她时不时尝两口,慢慢竟也喜欢上了。   就像漠北的气候,早早暗淡的日光,每日唤醒她的牛羊叫声, 还有那个骚里骚气的男人,都能给她带来欢欣。   “天天看书, 有那么好看?”塔拉嘀咕,娶回公主后他就把书彻底撂下了,如今虽有些紧迫感,但他实在不想捡起书本。   塔拉走出去从库房里搬出一个木墩和一个工具箱,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盘腿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用刨子刨木花。   两人各忙各的,翻书声、咀嚼声、擦木头声相互交错, 谁也不嫌打扰,屋里的气氛一时倒也温馨。   时间进入腊月, 离过年也就不远了, 鞑靼对新年的重视不如大康, 但他们有一个很重要的传统节日,祭敖包。   据说不儿罕山是蒙兀室韦族的发源地,他们的祖先被契丹追杀逃进此山里, 两对夫妇在山里生儿育女繁衍生息, 不知过了多少代才由四人发展成为了一个氏族, 后来破山而出往东南迁徙, 这才有了蒙兀室韦族的诞生。   如今的可汗一支就是正统的蒙兀室韦族。腊月二十五,康宁乘坐马车跟随王族进不儿罕山去祭拜圣山,她是新妇,又是长媳,在出发前两日就被可敦带在身边细细嘱咐了一番。   “紧张吗?”这趟出行由塔拉负责守卫,眼见圣山要到了,他驱赶着胯/下的骆驼走到马车旁边。   “不紧张。”康宁掀开车帘,路两侧的树上都绑了好些彩带,只是经过日晒风吹,色彩带着陈年的老旧。   “也是,你在皇宫里经手的祭祀只会更繁琐。”   康宁看了他一眼没反驳,在大康,祭祀是男嗣才能参加的,是祖宗基业,反正她是没参与过,更别谈是经手了。   “你放心,我待会儿跟着额赫走,看她眼色行事,出不了大错。”话落,最前方响起几声牛羊骆驼的惨叫,又极快消音。这是到地方了,先献上三头羊,三头牛,和三头骆驼作敲山祭。   “下来吧。”塔拉翻身下骆驼,推开马车门扶康宁下地。   康宁今日穿着鞑靼服饰,正红色的裙袄上绣着形状奇特色彩艳丽的字纹和花纹,头上戴着婚前可敦送她的发饰,雕篆成羊角形状的蜜蜡和绿松石串链垂在她脸颊,额头上是银丝红珊瑚额饰。在这皑皑雪山中,她貌美的像是山中的精怪,但行止过于端庄,竟无端地让人生出一种错觉,误认为她是圣山供出来的圣女。   可汗站在山道前方,背着手看康宁向他款款走来,他长久地注视着她,都没发现他儿子向他投来的可怖眼神。   “可汗,时辰到了,您该敬山了。”可敦向前一步,含笑提醒。   “是了。”他突然想起还躺在毡包里养伤的豁真,眼神闪烁一下,接过水囊里的马奶酒撒在被热血浸融的雪窝子里,在萨满的祷告声里抬脚往山上走。   仪式的确不算复杂,就是要朝路上的山石土堆行礼,行礼的姿势和手势要随着萨满的唱和声改变而转变,有可敦在前打样,康宁的动作没有错乱。   “祷告吧。”萨满击鼓念咒仪式结束,可敦递给康宁一布袋粮种,略有些玩笑道:“我已祈求天地神保佑人间风调雨顺,牲畜兴旺,国泰民安,你是小辈,可随意一些,就祈祷明年给鞑靼新添一位美男子吧。”   生了孩子她也就放心了,有了孩子康宁不会离开鞑靼,鞑靼跟大康联系紧密,有了大康这个靠山,塔拉的汗位更稳妥。   “那也该对着我祷告才是,天地神可不包揽这事。”塔拉混不吝地说,他拉住康宁的手腕把粮种撒在覆了土长了草的敖包上,念念有词:“新妇第一次登门,拜托天地神护佑她平安顺遂,长命百岁,让我老了还给她暖被窝。”   “哈哈哈,台吉说的极是,天地神不管私事。”达那部落的族长看了眼可敦,大笑两声出来打圆场。   “是我抱孙心切了。”可敦退让。   塔拉下意识看向他父汗,见他嘴角勾起看向别处,他垂下眼皮收回视线。   王室拜祭了圣山就没他们的事了,但他们一时半会也不能走,站在一旁等着其他族人上前祭拜,旁支族人忙着更换今年的彩带、插经幡和弓箭。   敖包周围热热闹闹的,衬得山道上站的四人愈发生硬别扭,可敦给儿子递话茬失败,深深看了他一眼,收回心神跟康宁聊有的没的,完全不搭理左边站的男人。   可汗保持着微笑看族人祭敖包,豁真遭刺杀这件事他给按了下去,但他清楚是他的可敦在里面搅事,康宁一个异国公主,她哪会清楚他后宅的情况。   但他的心思见不得人,更不能宣扬出去,先不提大康那边的反应,可敦跟塔拉在族中名望就不低,所以他只能吃个哑巴亏,还要跟他的可敦保持表面上的和睦。   血祭,酒祭,火祭,可汗默默看着,火祭结束,他上前献上他随身携带的玉扳指,随着珠宝一起撒上敖包,祭圣山终于结束了。   “明天有集会,晚上还有篝火晚宴,每年冬天就这一次,公主到时候可要出门好好逛逛,一整个冬天就没见你出来溜达过,憋坏了吧?”临到要走了,可汗当着可敦的面对康宁笑盈盈地发出邀请,他见两个女人面色都不好,痛快地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我父汗这是怎么了?他□□该操的心做什么?”塔拉阴着脸问。   “尽地主之谊,公主代表的是大康,他当然要尽心。”可敦抢先说话,她看了康宁一眼,勉强笑道:“若是按品级,半路封的异姓王比公主品级还低一些,他自然要款待好公主。”   康宁又气又恶心,但在触及可敦哀求的眼神时,她憋着没说话。   回到公主府,康宁没看塔拉,垂眸说:“我还有些事,你要是累了你就先回去。”   “你去哪儿?”   “去东营看看。”   塔拉应了一声,“族里也有些事等着我去处理,你若是有事找我可以去巴彦部落。”   “嗯,好。”康宁应下,两人就此在府外分开。   康宁先去东营看了摔砖胚的,进度不慢,戚笠还带了一部分侍卫上山,说是拉进山里打猎,顺便热热身。她跟东营侍卫们的家眷们坐了一会儿,说了会儿话又回去,站在廊下看小孩子们坐在屋里摇头晃脑地读书。年纪在六七八岁的已经开始练腿了,更小的那一批啥也不懂,只会站在一旁拿帕子帮忙擦汗。   看了一圈,康宁心情好多了。   巴彦部落的王帐里,塔拉问巴雅尔:“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可敦把多兰关进奴隶营了,就是想不动声色地在可敦眼皮子底下把她偷运过来有些麻烦,估摸着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巴雅尔不解塔拉这是要干什么,这对母子感情挺不错的,也能说到一起去,怎么突然就要查可敦身边伺候的人。   “行,人弄出来你给我捎个信,你别把人给我带公主府去了。”塔拉说完摆了摆手让他出去,“记住,这件事除了你我,不要对第三个人提起,包括你阿布。”   巴雅尔知道轻重,应了一声出了王帐。   塔拉坐在垫了狼褥子的椅子上,手撑着头拧眉思索,好一会儿,他出声:“来人。”   “台吉?”   “去查查梅尔台吉这两年的情况,看看他在做什么,就豁真阏氏进了、进了可汗王帐之后。”梅尔台吉是塔拉的三叔,豁真的前夫,他是个三等台吉,性子勇莽,文武寻常,还不思进取,但他很招女人喜欢,尤其是年纪大的女人,只因为他有双忧郁多情的眼睛。   塔拉算着康宁回府的时间,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出了王帐往回走,一路看过来,燃篝火的柴已经堆好,新宰的羊正在往四肢上绑钢叉,身强体壮的男人在铲雪,包裹严实的小孩在相互扔雪球,跑摔了就躺在雪地里打滚。   所见的家庭看着都很美好,塔拉就纳闷了,他怎么就有个不知廉耻,色胆包天的亲老子,他还没死呢,就想着占他妻子了。   “已经回来了?我还打算去接公主的。”进了府,塔拉把一切的猜测都抛诸脑后,据他观察,这场预谋里只有康宁最无辜,还迫于可敦的央求无奈隐瞒。   塔拉在康宁面前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换着法地逗她乐。   “想不想去看篝火?我给你跳舞,上次在大康气氛不到位,我有些放不开,也没跳尽兴。”塔拉指定一个游玩节目,亲自邀请,试图盖过可汗那恶心人的行为。   “你若是不想出去,我们在院内升起一堆篝火也行,我只跳给你一个人看。”   “别啊,我们出去玩,今年不玩就要等到明年冬天了。”康宁心想她要是真在这个万民游乐的节日里窝屈在家里,那可如了那老畜牲的意,他的目的不就是在挑衅她恶心她。   “行,我还会弹马头琴呢,今年给你跳舞看,明年的明晚我给你弹马头琴听。”塔拉就稀罕她这斗志昂扬的小模样,别怂,被欺负了就使计给整回去,千万别怄着。   “那你要不要回报?”康宁歪头问。   “什么回报?任我选个我喜欢的姿势?还是公主再赠为师一本春宫图?”塔拉来劲,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本宫是说跳舞或是弹琴。”什么玩意儿啊,脑子天天都在想那档子事,康宁鄙视地甩他一眼。   虽然她也怪喜欢的。 第52章 起了兴趣,过过瘾,不论输赢   漠北的冬日, 天色暗得很早,申时末天就黑了,只留地面上厚厚的积雪发出莹白的光。   “噢!”康宁跟塔拉刚走近围场就听见了饱含兴奋的吼叫声, 声音雄浑,似乎能震起雪粒子。   “是在比赛摔跤,你要不要去看?”塔拉有些跃跃欲试。   “你想去,那我就陪你去。”康宁无所谓是看比武还是看篝火。   “那待会儿我再陪你看篝火。”   两人走近演武场,侍卫去开了条道, 塔拉护着康宁走到最前方,可以最直观地看清摔跤手的一举一动。   “只能扑、拉、甩、绊, 除了脚掌,脚踝以上的任何部位落地就算输了。”塔拉饶有兴致地看着场内,还不忘给康宁讲解,“所以下盘稳的人,摔跤时赢的可能最大。”   康宁望着场内抱头抱肩或是拽着对方衣裳的肥壮男人,偏过头扫塔拉一眼,他体型精瘦细长, 若是下场了估摸着是场场被摁在地上的那个。   “你们鞑靼男人勇士的封号是怎么得来的?摔跤比赛得来的?”   康宁的怀疑情绪过于浓厚,塔拉感觉他被小瞧了, 这时一场比赛结束, 四周都是浑厚的呼喝声, 赢的人在激昂的腰鼓声中迈着鹰步离场,但塔拉对这些没了助威喝彩的心思。   “你在怀疑我?”塔拉直接问。   康宁没说话,眼睛看向新上场的摔跤手, 手里绞着披风上的丝带。   “小王今日让你开开眼, 不是体型越肥壮的男人下盘就越稳。”塔拉不受这个冤屈, 扯开肩上的狼毛披风往康宁肩上一搭, 解了袍子打算下场。   “哎!你干嘛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康宁拉住他,这男人傻了吧唧的,这么冷的天比什么比啊,冷的都要掉耳朵了,还要脱衣裳。   “吼!吼!塔拉台吉来了!上来比一个。”场上的人认出解袍子的人,狠敲了一击腰鼓,挑衅道:“台吉想搏美人一笑,大家都让着点啊。”   “还没输,就开始找理由了?”塔拉把袍子塞康宁怀里,大迈步跑上场,顺手扯过一旁男人手里牛皮制的革带绕过肩颈绑在腰腹上。   “你们玩着,本王先热热身。”塔拉绕着人群围起来的圈跑起来活动四肢,经过康宁站的位置,他在众目睽睽下行了个躬身礼。   “呦呦呦!哇噢……”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尖叫一片,人们本就爱八卦旁人的感情生活,更何况塔拉和康宁一个是鞑靼王子一个是中原公主,这两人的互动更是勾人眼睛。   “抱一个!”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声。   “亲一个!”有人趁乱胡喊,引起阵阵嘘笑声。   塔拉也跟着笑开了,在康宁戒备又羞涩的神色下放她一马,迈腿跑开。   人跑远了,但周围的人还在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瞧,康宁当做没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抱着残留着体温的袍子,眼睛晶亮地望着场内跑动的人。   这时康宁的情绪才算被提起来。   “接下来上场的是巴彦部落的首领,塔拉台吉,谁来跟他掰膀子?”裁判故意喊话。   “我来。”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走向场中央。   “好,是达鲁部落族长的大儿子,术赤怯薛①。”   练武场四周架了火炬台,一阵寒风吹来,火焰被风裹带成张牙舞爪状。康宁无意识搂紧了怀里的衣袍,前倾着上半身紧紧盯着场内的人,塔拉双腿绷得很紧,脚下像是生了根系牢牢扎在地上,露在寒风里的臂膀箍住了对面的男子,腿一撂,男人单膝跪在了地上。   “好,台吉赢了,还有没有挑战的?抓紧机会啊,塔拉台吉可是不轻易登台的。”裁判大声怂恿。   “我来试试。”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脚步沉沉走上去,这么冷的天,他光着膀子还在流汗,帽子一取,头顶升起了白雾   “他也好意思,体型都不对等还去跟我们台吉比。”巴雅尔气愤出声。   “他很厉害?”康宁听出了别的意思,塔拉可没给她说过摔跤还要体型匹配。   “还行吧,他是摔跤场上有名的千人斩,每逢有摔跤赛他都会参加。”巴雅尔紧张地看向场内,摔跤已经开始了,面对这么个膘壮的对手,塔拉无法再维持下盘稳固。   “这人体壮,相对的,他肉多笨重,行动笨拙,你们台吉跟他比胜在体态灵活……”康宁话还没说完,“千人斩”整个人倒向地面,一腿还被塔拉勾着。   “哈哈哈,又是我们台吉赢了。”巴雅尔狂妄炫耀。   “好!还又没有人……”   “行了,还不让让本王下场了?”塔拉打断裁判的话,他用腿连绊两人,腿杆敲得生疼,搞不了第三场。   “本王还要陪公主看篝火,你们上来玩。”塔拉甩了甩腿,步伐较慢地往康宁那边走。   “等等,父汗来跟你比比。”可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从南边看台走出来,边走边脱袍子,手上的扳指摘下扔给侍从。   塔拉看了眼东边看台,人群里的康宁不复前一刻的激动欣喜,他的脸色紧跟着也沉了下来。   “怎么?不想跟父汗比?”   “的确不想,哪有儿子跟老子争抢输赢的。”大庭广众的的,塔拉不得不堆起笑寒暄。   “本汗这个年纪,难得对一件事起了兴趣,你陪我过过瘾,你我父子俩之间不论输赢。”可汗推开侍从,自己绑牛皮革带。   起了兴趣,过过瘾,不论输赢。康宁咂摸其中的意味,这不就是对她偶然动了心思,顺手撩拨撩拨,不在乎结果,爽就完事。   “塔拉上去比赛摔跤是做错了事给本宫赔礼道歉,为的就是搏本宫欢心。你若是下场参与那叫什么事?不对味儿。可汗若是来了兴致,还是找旁人吧。”康宁不再退让,她看塔拉走路的姿势古怪,估计是伤着腿了。   “那公主可开怀了?”可汗衣袍都已经脱了,这时怎么能轻言放弃。   “我陪父汗比划比划。”塔拉捏紧了拳头,活动了下右腿,疼痛感消散许多,他晃动肩膀道:“儿子想赢,想搏公主一笑,若是伤着了父汗,还望您见谅。”   “黄毛小儿,还想伤本汗?”   两人靠近互攥住对方腰腹下的革带,塔拉看到可汗眼里轻松的笑意,就知道他没把自己放在眼中。也是,起了动他女人的念头,他这个儿子在可汗心里不就是死了。   可汗未满四十,正值壮年,但近几年有塔拉代他在外领兵作战,在武力上略有懈怠,身形依然魁梧,但肌肉松软,往日的力量不再。他拽住塔拉腰间的革带,蓄满了力也只是能挪动他,他这才意识到他的力有不逮。   塔拉从小便是细条身,他练武着重练腿练下盘,对人身体里的关节也了解。   粗重的呼吸就响在塔拉耳边,他右手攥紧了可汗左臂的肩胛,在他的闷哼声里抬腿绊向左侧的腿,临靠近了,改绊为劈。在一声痛呼声里,塔拉狠狠砸在了可汗身上。   “父汗!”塔拉慌忙滚向一边,拉着他的左手欲图拽他起来,“没压着您吧?我吃力太重,一下没控制好身体,本想倒在一边的。”   “伤着了没?”康宁抱着塔拉的袍子跑过来,见老畜牲面色扭曲还要强忍着喊痛声,她心里大快,“伤哪儿了?本宫派甄太医去给你瞧瞧。”说完她又为塔拉开脱:“你说你逞什么能?一大把年纪了还非要争个输赢,你若是不激塔拉是黄毛小儿,他哪会用力过猛来证明自己?”   “我儿虽已长大,心性倒还不稳重。”可汗摇头叹气,抬起手说:“塔拉,送本汗回去,你把你老子的腿都要给踢瘸了。”直接承认被儿子踢伤了。   他这话一说,围着他的侍从和族长们都慌忙抬起他往回走,塔拉看了眼康宁,跟了上去,故意大事化小:“这说明什么?以后若是看到男子求爱,诸位可都别插手,哪怕是误入,也会被误伤。”   “这话说的是,台吉本来都要把公主给哄好了,您跑进去插一腿,闹出了这么个事。公主不会又生气吧?”达那部落的族长笑着偏帮塔拉,他知道可汗在女色方面的为人,对今天这事模模糊糊有了大概的猜测,只是没想到可汗胆子这么大,敢摸到中原公主头上。   “应该没有,她还说要派甄太医来给可汗看伤。”   “不用她的人,本汗有看病的大夫。”可汗心里虚,不敢让康宁的人近他的身,怕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投了毒。   “可汗的腿伤问题不大,养些天就好了。”鞑靼的大夫多是给牲畜看病,在红伤和骨折这两方面的医术很有研究,他看不上可汗腿骨上的小磕碰,药都没留就走了。   “可汗,要不请萨满过来?”侍从茫然地问。   “父汗您别不是装伤赖我吧?”塔拉卷起裤腿,他的右小腿红肿鼓起,“我这个样子都还能走路。”他满目怀疑。   可汗看了眼塔拉的腿,又动了动自己的,疼的他呲了一声,“散了散了,别杵我面前碍眼。”他指着塔拉臭骂。   “我去喊我额赫来照顾您。”塔拉放下裤腿,一瘸一瘸的往外走,但他来的路上并没有瘸着走。   “他这是要气死我?”可汗见他装模作样,气得摔了枕头砸过去。   出了门,塔拉脸上的笑立马没了,他先去隔壁看了一眼,这么大动静他额赫都没出来,果然是不在屋里。   “可敦去达那部落了。”侍女说。   走远了,塔拉回身停住脚,康宁没让人在这儿建这五间屋时,没人把毡包驻扎在这里。如今可汗入住了联排屋,周围一圈又一圈的都是毡包,最内圈还有守卫值守。   “多兰还没弄出来?”塔拉问巴雅尔。   “都安排好了,面目模糊的死尸也安排好了,明天就给弄出来。”   “不必了,安排都取消。”塔拉转过身,吩咐道:“你先回去,我去达那部落接可敦回来。”   —   “额赫,我们单独说会儿话 。”塔拉刚走到半路,便碰到了可敦的车驾,他拦下马车。   “你打伤了你父汗?”她就是听到这个消息才急急忙忙回来。   “我没有,他装的。”   “……”可敦见儿子神色有异,她问:“让我帮你求情?”   “他装的,我求什么情?”塔拉不承认,指了个方向让马夫过去等着,他坐在车辕上,轻声问车里倚着车壁的妇人:“我的阿布觊觎我的女人,你为什么让康宁帮着你瞒着我?”   “你在胡说什么?”可敦瞬间坐直,脸上一直维持的笑容消散了干净,她想到今晚听的消息,再看塔拉阴沉的脸色,倾身拽住塔拉的领口,慌乱又急切地问:“你跟可汗撕破脸了?” 第53章 恨   “你承认了。”塔拉抿紧嘴唇, 情绪崩溃地眨巴眼睛,偏过头看远方黝黑的夜色。咽下口水强忍住情绪,但手还是抖了一下, 他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的额赫,问:“为什么?我是不是你亲儿子啊?你的丈夫惦记你儿子的女人,你还要强迫她瞒着我?改天他要是杀我,你是不是还要给他递刀啊?”   “你是有多爱慕他?这么放任他欺负我。”塔拉失望地质问。   “不, 我恨他。”可敦可以扮演夫妻情深,但听不得她的儿子、他的儿子说她爱慕她的仇人。   “你先给我说可汗清不清楚你知道了这件事。”   “他应该不知道, 康宁不在我身边时他跟我说话都是正常的。”塔拉疑惑她的说法,为了能从他额赫嘴里得知真实的原因,他老实回答,“也有可能他觉得我知道也无所谓,觉得我跟他手下的软骨头一样,会献上自己的女人。”   “好了,该你说了, 康宁在为你保守什么秘密。”塔拉盯着车内神色紧绷的妇人,“你别再撒谎骗我, 我知道康宁的性子, 你一定是在她面前示弱, 让她对你心软,之后又给了承诺,不然她不会在我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既然这么了解她,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可敦眯了下眼, 看来真不是康宁那里走漏了消息。   “你想让我怎么问?”塔拉手又开始发抖, 他紧握拳头气愤道:“她跟鞑靼的女人不同, 漠北的女人没有学过礼教,但她不是。她的公公对她心生觊觎对她来说是屈辱,还要在婆婆的央求下瞒着她的丈夫,这对她来说就是羞辱。她怎么说?这件事她开口就是对我示弱。”   塔拉摇头,不论是婚前还是婚后,康宁在他面前的地位始终处在高的那一边,当然,他自己也愿意捧着。亲兵不忠这么大的事她都没在他面前犯愁示弱过,愣是自己咬牙熬过了那阵子,他怎么舍得因为这狗屁倒灶的事让她向他示弱求助。   “我也张不开嘴,我哪有嘴问?额赫,我是个男人,我也是有骨头有尊严的,我的父亲无耻,打我女人的主意,这是我无能,我护不住她。我还要去向她求证是不是我的无耻父亲对她下手了?问我的母亲为什么要求她瞒着我?让她闭嘴,让她不能抱怨不能求助不能用手里的权力泄愤……”   “行了!别说了。”可敦胸口起伏不定,她仰头靠在车壁上,轻若无声地说:“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想法,这事是我对不起你。”她在想,她被可汗强掳上马时,她的男人,她的阿布,她的额赫会不会也是这样自责的。   “我都给你说。”她声音颤抖着把给康宁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所以我的族人遭到屠杀,我阿布带领残余的族人找来鞑靼后,他没有让他的儿子当族长投靠可汗,而是皆数送给了我,让我手里有了兵马。”   “让他女儿在马背上颠流产的男人,他应该是不屑认他为主的。”可敦眼尾滑过一滴清泪,她攥住自己的胸口,语带哽咽地自言自语:“女人也有感情,知道耻辱的,不是没学过礼教就能接受被陌生男人掳走……”她心仪的男人被斩杀在马下时闭不上眼睛,断气了还望着她被掳走的方向。   可敦抬手抹掉眼泪,努力忘掉当年的场景。   “额赫真高兴,你没有随了你的阿布。”可敦看着面带愤然,又混杂着茫然的儿子,由衷道:“公主比我好命,她有能力保护自己,但也有人愿意保护她。”   “你瞒着我是担心我阻止你杀他?”塔拉语气空洞。   “是怕,额赫害怕我的儿子阻止我报仇。”她这辈子经历的事太复杂了,而塔拉是复杂局面下结出来的果子,她不想让他掺合进来。   “如今你也知道了,我实话跟你说,你可以不赞同我的做法,可以说服我阻止我,这我都能理解。但你若是出卖我,塔拉,那我这辈子就当生养的孩子全死了,我会恨你。”可敦心里很紧张塔拉的决定,但面上倒是波澜不惊。   “我、我不会阻止你,他有今天的果是当年他自己种的因。”塔拉想起下属汇报的梅尔台吉的动向,他在豁真进了可汗的王帐后安分地像头羔羊,整日喝闷酒,看起来一切正常,但他查到可汗的护卫队里被梅尔插了人。   “额赫,我希望你别再因为这事去找康宁,也别告诉她我知道了可汗觊觎她的事……”   “你想退缩?”可敦难掩失望,声音有些尖锐地问:“那你今天这一遭是干什么?还不如一开始就装糊涂。”   “不,我没有。”他会让可汗为伤害他母亲和他女人的举动付出代价。   但他的计划才刚刚有个苗头。   可敦目送一瘸一拐的人走出了她的视线,他的背影在莹白的雪夜化成一个黑点。   “可敦,现在是回去?”马夫走过来问。   “回去。”   —   康宁听到说话声,从被窝里爬起来往外走,绕过屏风,塔拉也推开门进来了。   “上炕躺着,我去洗个澡就过来。”塔拉见康宁穿着单薄,连忙关上房门阻断寒风。   “你腿怎么了?”康宁扯了件披风披着,跟着塔拉进了浴室。   “没大事,骨头没事,就肉肿起来了,过两天就好了。”塔拉攥住康宁的手,把她按坐在软榻上,不让她给他卷裤腿。   “看着吓人,但养个两天也就消肿了。”塔拉无奈,自己动手脱掉衣袍和裤子,露出肿了一圈的小腿。   “我唤甄太医来给你瞧瞧。”   “不用……”塔拉拦不住,只好随她去了。趁着康宁出了门,他坐进浴桶里任由自己沉入水底,温烫的水漫过他全身,被寒风吹僵的脸才算化冰。   可汗爱好人/妻,帐中的阏氏多是二嫁的,塔拉一直看不惯他这个行为,但那些阏氏和她们前一任男人都没意见,他再看不惯也没说过。直到前年他把狼爪伸向了自家人,为了豁真的事他还跟可汗大吵一架,险些动了手,还是被梅尔台吉赶来给拦了下来。这些年他跟可汗一直是面不和,但因为政见多方面有一致看法,心到底还是相和的。   但没想到他的额赫竟也是被可汗抢来的,还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女人头上,该死。   “怎么样?我就说没事吧。”甄太医来看就留下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塔拉被搓得呲牙咧嘴,还在嘴硬说没事。   “可汗腿伤如何?你今天怎么会对他下狠手?”康宁坐在塔拉对面,审视地望着他。   “……我没有,他装的。”塔拉下意识垂眼皮,很快又抬眼直直看着康宁,面带调侃地说:“父汗估计是想算计我什么,我腿上是真没用力,但他一口咬死了说我把他踢瘸了。”   康宁看他那肿得一按一个坑的腿,轻哼一声表示不信,但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再问。   这夜塔拉的动作尤为凶狠,完全不顾肿/胀的腿,卖力地打桩。康宁攥住炕沿稳住颠簸的身子,后腰的脊沟里汇聚了一汪水,随着拍击的幅度向四周荡去。   “唔……”待到风平浪静,康宁脱力地埋在枕头里,身体还在余韵里打着哆嗦。   “你今天聋了是不是?我让你轻点你就是不听。”康宁的小腿握在男人手里,今夜塔拉太野性,她身体里的情潮来得太凶猛,中途时绷得太紧还抽筋了。   “对。”   “对什么对?我说你聋了!”康宁抽腿踹他。   “对对。”塔拉没避让,换了只腿继续揉。   “……你好烦!烦死了。”康宁又被他这副无赖样子气笑了,又踹他一脚。   “对对对。”塔拉舒爽了,任由康宁怎么骂都行。他支着腿垂着头,笑意懒散道:“下次再试试,我看你也很得劲。”   “你不是聋了?继续对对对啊。”   “换你了,我喜欢听你嗯嗯嗯~”塔拉避开扔来的枕头,大笑着躺下抱住康宁,“睡吧,我抱着你。”   “谁要你抱了?”康宁傲娇地蔑他一眼,“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一个人睡这大炕上别提多舒坦了。”   “是嘛?”塔拉装作不知道是许嬷嬷陪她睡的,“是小王稀罕你,不抱着公主我睡不好啊。”   ”本宫可不是你想抱就抱的。”   “那我给你许个好处?”塔拉盯着漆黑的屋顶,声音有些轻飘,“不等秋天了,等五月份雪都开化了,我便送你回大康。”   “嗯?”康宁翻身坐起来,欣喜地问:“到时你不是要带着部落迁徙?怎么突然就提前时间了?”   “也还不确定,父汗一直想打匈奴,奈何匈奴兵马太盛,今年,说是今年,再有几天就翻年了。”塔拉也跟着坐起来,不给康宁俯视他的机会,免得脸上的表情泄露了他的情绪。   “今年大康打匈奴我们没赶上,明年我们早些去大康,父皇若是今年还有打匈奴的计划,到时鞑靼从北面围追堵截,跟大康合力围剿了匈奴。”   “可汗会同意?”春季是牲畜繁殖季,一年中最重要的季节,那时打仗必然会对牲畜繁衍造成影响。   “我会想法说服他,他年轻时就跟匈奴结仇,跟匈奴打过不少次,他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塔拉眉头轻皱,对这个决定心里还有些犹豫,在今夜之前,他从没想过弑父。   “他一年比一年老,他比谁都想再有番成就,剿灭匈奴壮大鞑靼这份功绩足以让他以后留名青史。”他还是得在他额赫动手前先把可汗给解决了,可汗戒备心强,想私底下要他的命,必然是要同归于尽。   “那你呢?你也想打匈奴?”康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对,我也想,匈奴跟鞑靼一直有摩擦,我们都在草原上游牧,必然是要龙争虎斗的。”   问题是怕大康没有跟匈奴大规模开战的打算。 第54章 他应该是用不上了   阳春三月, 长城以南的地方树枝已经泛上新绿,但在漠北还是白雪茫茫的一片,温度不见上升, 游动的云朵上偶尔能见撒下来的金光,但这日光没有温度,朔风里寒气狂妄地让人不敢抻直脖子。   但不见青绿的漠北以另一种方式展现它的生机。   “公主又去跑马啊?”   “公主你的鹰下的蛋能不能拿出来交换?”   “我见过台吉驯鹰,没想到他真把鹰给驯服了。”   “但认公主为主了,我前天去找羊的时候看见台吉打呼哨, 那两只鹰理都不理他。”   康宁围着狐狸毛做的围脖,狼皮毛制成的氅衣穿在身上挡寒风, 戴着蓄了棉的牛皮手套的手握住马缰绳一路驰骋越过大大小小的毡包。   “公主,这里。”一个骑着黑马的鞑靼少女扬着马鞭打招呼。   “走了。”康宁扬了扬马鞭回应,这个姑娘叫塔娜,是巴雅尔的同母妹妹,塔拉找了她来陪同康宁一起出去跑马。   “公主,你的侍女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塔娜勒住马在跟随的侍卫队里反复瞅了三遍,的确是没有姑娘。   “你说的是合葵?”   “对, 就是她。”   “她留在府里帮本宫做事,你找她有事?”种在暖房里的麦种发芽了, 地方不够放, 要往年前准备的商铺里转, 合葵留在府上照应着。   “没事,没事。”塔娜嘿嘿笑了两声,暗地里耸了耸肩为巴雅尔叹气。   “到了。”康宁勒住缰绳, 枣红马嘶鸣一声停下急奔的马蹄。   眼前的雪地里散乱分布了许多羊, 山羊擅长在雪地里寻找草, 绵羊缀在山羊群后面捡漏, 牧羊人骑着骆驼在雪地里来回排找。三月是羊生崽的季节,许多母羊会在跑动时突然发动,这时它们会远离羊群独自在背风处生产,如果牧羊人没能及时发现,出生在雪地里的羊羔就会被冻死。或是被野狼、秃鹰闻着味儿给叼走。   “留五个人给本宫,其他人都分散开寻找。”这不是康宁第一次带鹰出来寻找生产的母羊,她的侍卫对这一套流程都已经熟悉,熟练地选好方向撒进无垠的雪地草原里。   “走,我们也过去。”循着两只鹰飞行的方向,康宁夹了下马腹,勒令它小步慢跑。   “唳—”   “黄豆发现了小羊。”马蹄撂动间带飞一丛丛雪粒子,羊群听到马蹄声慢悠悠的让开道,越往北跑雪越厚,也不知道这羊怎么傻到跑来了这边。   “唳……”康宁从马背上的布袋子里掏出一块儿肉干递给黄豆,翻身下马往有血迹的地方走,入眼的是一个--------------??身体带着冰碴的白毛羊羔,它躺在雪地上已经僵硬了。   “死了。”塔娜踢了踢,偏头往四周望,“母羊呢?母羊生崽后是会领着羊羔返回羊群的啊。”   “你看地上的蹄印。”康宁循着羊蹄印走,发现羊羔的地方有母羊卧倒的痕迹,把雪上的羊蹄印都给压没了。她在四周转了一下,在往东的方向发现了一排羊蹄印,繁杂的羊蹄印里掺了一排踩印极轻的小蹄印。   “母羊生了两头小羊羔,它带走了一头。”塔娜用马鞭戳戳冻在雪地里的羊羔,断定道:“这头生下来应该就是死的,蹄上都没雪粒子,它没站起来过。”   “那走吧。”康宁翻身上马,准备沿着羊蹄印往东找找,塔娜也打马跟上。至于死了的羊羔则是有侍卫们收拾,熬冬熬了四个月,王室贵族衣食无忧,但底层的牧民年前准备的储粮已经见底,冻死的羊羔肉没坏,拎回去可以发给日子贫苦的牧民。   “公主,你府上养的侍女都好能干,长得还漂亮。”塔娜凑上去突然来了一句,见公主面带诧异,她眼睛瞟到马背上的布袋,找补道:“鹰吃的肉干都能烤得这么香。”   “你想吃啊?”康宁含笑问。   “不,不敢,我敢吃就有鹰敢记仇。”塔娜摇手,吭吭哧哧了一会儿,说:“我是想问公主你府上养的丫鬟往不往出放,准许她们嫁人吗?”   “嗯?”康宁略一思索,想到这几日频繁来公主府找塔拉的巴雅尔,大概明白了塔娜的意思,她失笑道:“我手里正缺人用,一年半载不会放人出去。”   “啊?”塔娜老大不情愿地撅嘴,“公主要是缺人用可以挑选我们鞑靼的姑娘啊,她们都非常乐意。”   “以后若是有人愿意出府,你以后嫁人时本宫送你个厨艺好的侍女。”康宁没接她的话,从皇宫里带来的宫女她用的很顺手,没必要从鞑靼挑侍女。   “真的?”塔娜惊喜。   “真的,但前提是有人愿意跟着你。”   “那想必是没人愿意的,跟着我哪有跟着公主好。”塔娜怏怏的,也没了给她兄长打探消息的心思。   将近午时,康宁正准备打马回去,就见一行人纵马奔了过来,正是塔拉一行人。   “老马都放生了?”等人到了,康宁问走在最前方的男人。   “嗯,选了个好地方。”塔拉看了下羊群,拍马跟康宁的走马并行而立,问:“现在回不回去?”   “正准备回去你就来了。”前些天巴彦部落把老的不能作战不能驼货物的老马都挑了出来,它们的体力跟不上一个多月后的迁徙,所以要在这个时候把它们赶去一个没人放牧的地方把它们放生,以后它们就是野马了。   马,尤其是战马,它们是鞑靼人的同伴,不论是病死的马还是伤残的马,他们都不会宰马吃肉,老了就给放生野外,任它们自生自灭,最后魂归草原,□□滋养草原的一草一木。   “今天找到了多少只羊羔子?”往回走的路上,塔拉侧身问一旁的人。   “二十三头,其中七只找到时已经死了。”康宁有些可惜,母羊揣崽是在寒冬腊月,为了照顾这些揣崽的母羊,牧民还要把它们跟羊群分隔开,每天要专门给它们开小灶喂养混杂着麦芽的干草料,图的就是它们肚里的羊崽子顺利出生,壮大羊群。   “养牲畜就是这样,等开春迁徙的时候那才叫麻烦,每年迁徙都正赶上母牛生崽子,经常为了等母牛生崽我们要在原地等一天。”塔拉看了眼后方的随从,轻声说:“我跟父汗商量好了,等开春了,我跟着大部队一起带着部落赶到春牧场后我再回来,然后我们再去大康。”   “你之前不是说把巴彦部落交给族长管着,我们先赶往大康?”康宁不想等,她急着想回去。   “这两年迁徙都是我带着人殿后,那生崽的牛犊子走得慢,要有专人带队领着,往年都是我在管。”塔拉敲了敲马鞍,他明白可汗的心思,草原广阔,匈奴一年半载灭不了,他是想着等大康派人来求援兵要好处,所以想拖时间,不是很情愿自己投送上门。   但塔拉等不了了,时间拖长了他怕自己心中的怨恨会被冲淡。   “那我到时候带队跟着迁徙的队伍一起往南去,到了春牧场了我们直接赶往大康,你也不用再返回来接我。”   “迁徙路上很辛苦的。”塔拉犹豫。   “我不怕苦。”为了能早日回大康,康宁豪放地表明心意:“跟你在一起我不怕苦。”   塔拉瞟了她一眼,哼了哼,没说信还是不信。   “行不行啊?”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康宁娇声催促。   “行行行。”再不行他怕她今夜折腾得他不能睡觉。   “公主!”公主府快到了,遥遥地能看到门外等候的侍女,巴雅尔驱马上前,望了眼台吉,再紧张地看向公主,“公…公主,我看上您的侍女合葵了,您能不能把她嫁给我?”太紧张了,说话都有些结巴。   嫁?康宁反复咂摸了下这个字,她记得巴雅尔在两个月前定亲了,女方是另一个部落的族长之女。   “这个本宫要问问合葵的意思,她知不知道你的心意?”康宁没说死,她不是很想放人,合葵从小跟着她,心思简单又衷心,会算账会写字,还会说鞑靼话,她还打算以后通商了把她放到店铺里当女掌柜来着。   巴雅尔挠了挠头,讪讪地说:“她拒绝了我。”   “她可能是不想在这边安家,说不定是想着以后还回大康的。”康宁不想跟巴雅尔有隔阂,顺嘴找了个真实又可信的理由。   “那拜托您问问她,我问她她不肯跟我说原因。”巴雅尔还是不想放弃,合葵长得好,又是在皇宫里长大的,举手投足自带矜持秀美的风韵,更别说还有一手好厨艺,还会刺绣,这样的女人娶回家,不论是榻上塌下,男人都很享福。   “行,回去了本宫帮你问问。”   —   “巴雅尔?奴婢已经回绝他了,他怎么又找到您这里来了?”合葵脸色唰的一下就不好了,她严词拒绝道:“公主,奴婢不打算嫁人,以后像许嬷嬷那样当自梳嬷嬷,一辈子都伺候您,伺候小主子。”   “你放心,本宫不勉强你,你若是单单不想嫁给巴雅尔,以后若是想回大康,到时本宫也放你回去。”康宁笑了笑,“你年纪不大,先别说如此决绝的话。”   “奴婢是认真的,想了很久的。”合葵摇头,“奴婢不打算嫁人,我只要像许嬷嬷那样对您衷心,有这个情面,以后小主子亏待不了奴婢,奴婢干嘛还要嫁人?都是伺候人的,伺候您您还给奴婢发月例,嫁了男人伺候他一家老小还不落好,还要去做小。”合葵对巴雅尔的意图看得明明白白,让她做小一是看中了她这身伺候人的手艺,二是她是公主贴身侍女,有一起长大的情分,能借她跟公主打好关系。   “奴婢不嫁,奴婢这辈子就跟着您。”合葵坚决道。   “好,等你老了本宫给你养老。”康宁倾身扶起她,“你放心,巴雅尔那边本宫去说,他以后不会再来叨扰你。”   “谢公主。”   “你给巴雅尔说一声,合葵立志不嫁人,满二十岁后会自梳,像许嬷嬷那样给本宫当嬷嬷,让他对合葵死心吧,别来讨嫌了。”康宁没错过巴雅尔看塔拉的那一眼,她不打算跟巴雅尔直接对话,而是把这个任务交给塔拉,巴雅尔更听他的话。   “噢,行。”塔拉无所谓巴雅尔的心思,倒是对合葵那个丫鬟高看一眼,巴雅尔以后会事巴彦部落的族长,族长的阏氏她说拒绝就拒绝,还一辈子不嫁人,挺衷心的。   “婚后第一次回娘家,你看要准备什么东西送给父皇母妃?”塔拉递给康宁一个账本,说:“这都是我这些年攒的好东西,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改天我去额赫那里瞅瞅,她手里的好东西应该不少,先借我充充面子,别让我在老丈人面前丢了脸。”   “鞑靼珍贵的药材多,到时候收来的人参黄芪之类的我把品相好的挑选出来。”收药材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能跟大康做交易的除了牲畜,另一个大头就是药材,玛瑙蜜蜡珊瑚之类的,在康宁看来这些在大康算不上上品,而在鞑靼又比较珍稀,这个生意不是很好做。   “说起药材我想起来一件事,我拿这东西过去父皇保准喜欢。”塔拉神神秘秘地说:“北海附近的林子里有个养鹿的部落,改天我去换几箱鹿茸。你带来的清酒还有没有?我再搞些鹿鞭泡酒……哎呦!你杵我干嘛?”   “你留着你父汗用吧,我父皇用不着。”什么鬼主意,嫌她父皇身体太好了是吧?不喝鹿鞭酒她弟弟妹妹都一大群了,那用得着再补。   “他啊……”塔拉支着腿看向窗外,意味不明地说:“他应该是用不上了,好东西给他喝也浪费。” 第55章 叫什么叫,吓死人了   说了要去驯鹿部落, 塔拉算了下,往返的时间不会太短,加上下雪这几个月康宁又一直待在不儿罕山, 塔拉见过她好几次坐在炕上无聊发呆,所以就想着带她一起出行。   “路上好冷哎。”康宁想到要在雪地里过夜,她还是宁愿无聊的在家里看书,她不想去。   “你住马车里,晚上我给你捂着。”塔拉打定了主意要带她一起走, 这几个月他在家,可汗倒是没再使小动作, 他担心他离开了他父汗又起色心。   “把你的丫鬟带上,马车里铺上毛毡、狼皮和棉被,你俩躺在被窝里,肯定不会冷。”塔拉环视室内的布置,想着还有啥保暖防寒的。   “还是算了,我不去,太窝屈了。”整日整日地待在马车里, 只是想想都难受,她受不了。   “你自己带人过去, 快去快回, 我在家里等你。”康宁讨好一笑。   “驯鹿部落养的鹿很通人性, 也很温顺,我本打算着让你去挑一头合眼的带回来养着,再带几头去大康送给父皇母妃……”塔拉引诱道。   “我可以等夏天或是秋天去。”康宁还是不乐意去, 大康皇宫里的奇珍异兽多得是, 她见惯了, 几头温顺的鹿对她没多大的吸引力。   “要不就不带鹿茸鹿角之类的, 你不是打算开春了往北海去?到时你顺路给带回来,明年我们回大康时再进献给父皇?”康宁眼含复杂地打量男人,怎么这么执着要带她一起去?   “那我还是自己去吧。”塔拉看实在是劝不动,他嘱咐道:“春天下山找食的野兽多,你就别再出门了,就是出去逛逛也多带些人。我到时候给你多留些人,就让他们在公主府值守,有他们在我也放心些。”   “行,都依你的。”只要不让她去风雪夜里过夜,怎么着都行。   塔拉瞟了她一眼,无奈地撸了把头发。   塔拉离家后,可敦几乎每日都会来,即使只是坐一会儿喝杯茶,她都要一天来个两次。她哪怕知道可汗不会丧心病狂的在康宁要回大康之前朝她下手,但这个丫头对她儿子影响太大了,可敦担心康宁出点事会影响塔拉的状态。   “额赫,你在担心什么?”康宁若有所思,“还是可汗又有新动作了?”   “没有,塔拉离开前托我多来陪陪你。”这不是假话,可敦的确是受了她儿子的托付,“你不了解漠北的情况,化冻前天气会更冷一些,山上的野兽没了食物会下山攻击牲畜和牧民,我担心你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会出意外。”   “那辛苦额赫了,你们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不会乱逛乱走,你可以忙你自己的事,不用再来我这里。”康宁不是很想面对她,公公觊觎儿媳,而婆婆也知情,虽然两人立场一致,但康宁在面对可敦时还是不太自在,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行。”嘴上说行,过后该来还是来。这种情况在塔拉回来后才得以结束,但在此期间,康宁并没有听到山上野兽大规模下山袭击人和牲畜的消息。   “得亏我们在不儿罕山南边,我们这边已经有化雪的迹象了,北边还在下雪。”五箱鹿茸都搬进库房,塔拉捧着一个硕大的鹿角放在大堂里,说:“看到鹿角我第一反应就是挂毛笔好,你看喜不喜欢。喜欢就让丫鬟收拾一下放你书案上,毛笔挂在鹿角上,取用都方便。”   “哎!”康宁猛地出声,“我们可以做毛笔和鹿角笔枕运到大康去卖啊,我们有马毛羊毛牛毛和骆驼毛,屋后就是满山的树,制毛笔再适合不过了。”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额……”塔拉举着鹿角递到她眼前,认真地问:“这个鹿角你不喜欢?我可是选了好久的。”他有些哀怨。   “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合葵,把鹿角给本宫放在书房里,毛笔都给挂这个新笔架上,以后就不再换了。”   有些敷衍,塔拉撇嘴,“再有十来天,我们就要收拾东西往南迁徙了。”   “我都收拾好了,明天就能走。”康宁惊喜,总算知道确切的时间了。   “我就知道。”塔拉叹气,握住康宁的手揉了揉,依她如今这个兴头,塔拉都怀疑这趟回大康她不会跟他回来了。   四月底,不儿罕山山脚下的毡包在一个清晨突然就都消失了,康宁站在二楼看牧民忙中有序地把拆下来的毡包捆在骆驼身上,小孩都给塞进勒勒车里,男人清点着自家的牲畜,只等一声令下就可出发。   塔拉忙了一个早上饭都还没吃,安排好族里的事他才回公主府,“别看了,我们押后,等所有人都走了才轮到我们开动,下来陪我吃点饭。”   “那要等到中午了。”牲畜的数量比人还多,牛羊走得又慢,还边走边吃草,还有揣着崽的,只能是人适应它们的速度。   康宁猜的不错,一直到日上三竿,最末尾的队伍才绕过额古涅河。她早就按捺不住了,频频望向塔拉,见他终于点头,康宁骑上她的高头大马,吹响哨子,山林里飞出一对苍鹰。   “走了。”此行回燕京,康宁只带了三百侍卫和五个丫鬟,得用的她都留在漠北帮她监管盖房屋的事务,等山上的雪融化了还要挖土回来造地移栽麦苗。   “这又不怕冷了?”塔拉翻身上马打趣康宁,之前坐马车里她嫌冷,现在要回大康,人家直接迎风骑马。   “往南走是越走越热。”康宁狡辩。   最开始两天队伍还算轻松,到了第五天,车队前方由人换成了带崽的母牛,小牛崽细伶伶的腿接受不了长时间赶路,车队走走停停,时常会有侍从把卧倒在雪地上的牛犊给绑在骆驼身上,以此加快进程。   一路走一路捡带崽的母牛母羊,速度越拖越慢,跟大军的距离越拉越远,终于在将近一个月后,塔拉一行人把三千五百八十四头牛送到了春牧场。这时已到六月,草原上的积雪融尽,青草没过脚踝。   “台吉,可汗有事要跟你商量。”塔拉听到通传,转身望去,就见可汗背着手站王帐前方也看向这边,而这边有什么?塔拉回正身子,伸手扶弯腰下马车的公主。   天气渐热,大氅棉衣都收进箱笼,康宁穿了淡黄色的蜀锦袔子裙,外罩明红色的大袖衫,头梳高髻,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又大气,抬眼对塔拉笑时,眉目里的娇艳光辉灿比七月骄阳。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康宁暗抚了下袖中的箭簇,努力忽视扎在身上腻人的视线。   “最迟后天。”塔拉答。   “好。”康宁站在原地看塔拉去了可汗王帐,等两人都进去了,她才转身跟侍卫往外走。   “找我何事?”塔拉直接开门见山问。   “关于和匈奴打仗,我想了想,如果大康想要鞑靼的援兵,那要免我们五年的朝贡。”   “鞑靼不派兵南下,匈奴在大康的追杀下必然会北上,我们的冬牧场危,为了保证冬牧场的安全我们必然还是要出兵。”塔拉点破可汗的白日梦,纳闷道:“你还没老就糊涂了?还是想重复七十年前的老路?”   “你别忘了,大康要是不让步我们可以用跟匈奴联合威胁……”   “好,我去谈。”塔拉打断他的话,不跟一个将死的人多计较,去大康的人是他,谈不谈不还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可汗诧异他答应的这么干脆,他愣了愣,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你要是没什么要嘱咐的,我就先去点兵马了。”塔拉起身没看人,他再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父子俩会走到这一步,老子觊觎儿媳,儿子谋划弑父。   塔拉走出王帐了还在思索,他的父汗有没有在筹谋着杀了他。   是夜,一辆马车在牲畜嘈杂叫声的掩饰下出了牧民聚集地,朝着与河水相背的方向驶去。   “出来吧,没人了。”塔拉扣了扣车壁。   康宁拢着披风推开车门,扶着塔拉的肩膀坐他身旁,头顶是闪亮的繁星,青草在车轮和马蹄的碾压下迸出带着青涩味儿的青草香。   月尾,月亮光很弱,朦朦胧胧的洒在草原上,营造了天然的暧昧氛围。两人都没说话,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黑马俯首在地上啃草,青草被扯断的清脆声在唾液的混搅下显得有些黏糊。挡风的披风落了地,青嫩的绿草被压塌了枝叶,黑马听到水拍鹅卵石时发出的潺潺水声,停止咀嚼回头望了一眼,恼于亢奋的哼唧声,它拉动马车离开这个扰马清净的地方。   赶路的一个月,两人碍于随行的侍从一直都憋着过,如今远离了人群,塔拉放开了的折腾,最开始摊在人身下的披风皱成一团被扔在一旁,周围的草地被压塌了一大片。   “怎么办?我身上都是青草汁。”康宁坐塔拉身上伸直了腿,膝盖上最严重,其次是脚后跟和脚趾,青黑青黑的都是草汁,还有磨烂的草叶。   “多洗几次澡就掉了,穿着衣裳没人看见。”塔拉摊手摊脚地躺在草地上,这一夜他想了好久了,他看坐他腰上扯了披风盖在身上的女人,大声问:“爽了没?”   “叫什么叫,吓死人了。”康宁有种做了坏事的心虚。   “又没人,你刚刚叫的声音也不小。”   粗鲁,康宁捶了他一拳。   又躺了一会儿,身上的汗凉了,塔拉起身吹个口哨唤马过来,抱康宁上马车后拍了一把马屁股,夸道:“你还挺有眼色的。”   —   “陛下,辽东有急报。”六月中旬的一个中午,安静的勤政殿被一个急报敲开了门。   康平帝打开折子粗略一览,提起的心放下,脸上的肃然褪下,换上轻松的笑,“是我们三公主回来了,给二皇子传旨,让他即刻带着礼部的人去辽东迎接。”   “回到大康皇宫你会不会哭?”马车里,塔拉目含打趣。   “这有什么好哭的,回娘家是喜事的,是件高兴的事,我哭什么?”康宁昂着头,倔犟道:“出嫁时我都没哭,回来哪能哭?” 第56章 有孕   二皇子站在城墙上, 远远看见一队车马过来,队尾拖了长长一溜的牛羊马。马车到了浿水旁停下,一个男的先出来, 后探身去扶马车里的女子,仅这一个动作,二皇子就能断定两人的感情差不了。   “三妹,你在漠北过的不错嘛,胖了。”   康宁的一腔感叹还来不及抒发就被这句话给憋回了心里, 她低头瞧了眼自身,又看向城墙上站的人, 假笑道:“二哥倒是没变,嘴巴还是不讨喜。”   “牙尖嘴利,赶紧坐船过来。知道你回来了父皇大中午的把我从床上薅起来,现在还盼着呢。”二皇子往城楼下走,他到浿水旁边船也过来了,“累不累?要是不累我们骑马先回燕京,不然明天天亮了又热得很。”   “不累, 今晚赶回去。”康宁近乡情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离开一年的地方。   “行。”二皇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下康宁的小腹, 又看了眼塔拉, 点了点头打招呼。   进了燕京城刚过宵禁的时间, 路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火,有饭菜香从支起的窗棱里飘了出来, 马蹄声惊动了打更人, 他重敲一锣, 语带紧张地喊重锣通知, 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我们就不进宫了,先在公主府歇一晚,明天再进宫见父皇。”夜深了,进宫要递牌子,还要惊动好些人。   康宁吸了口气,入鼻的空气不带草木清香,是繁杂的生活烟火气,身在其中时不觉得珍贵,一心想要逃离,现在她看这里的一砖一瓦都觉得怀念。   “要不去二哥府上住?你的公主府一直空着,虽说是熹妃娘娘下午安排人打理了,但也缺少人气儿。”   “算了,这么晚了就不去叨扰二嫂了,改日我们整顿好了我带塔拉去拜访二嫂。”康宁婉拒,笑说:“回来也不是住一天两天就要走的,总是要住府里的。”   “也行,明日父皇也得派人到公主府去宣你,那二哥就先回去了?”二皇子问,他大中午骑马晒了一路,晚上又赶回来,要不是强提精神,他早就蔫巴了。   “劳烦二哥了。”塔拉拱手感谢,对身后的官员颔首道:“今日辛苦诸位了,能否留个地址,等我们随行的兵马赶来后,小王派人给你们送些鞑靼特产答谢你们。”   “驸马言重了,这是下官的职责。”打头的官员躬身见礼,只此一句也不多话,之后看向二皇子,见他点头,告辞道:“三公主若是无事吩咐,下官就带人回官衙了。”   “嗯。”   两方人马分开,塔拉打马跟康宁并行,有些不适应地说:“他称我什么?驸马?”   “你不是?”康宁反问。   “是倒是是,就是挺不适应的,之前我来可还是喊我为台吉的。”   “多听听就适应了。”   行至公主府门前,早已得到消息的众人等在府外,府门大开,丫鬟小厮立在两侧,跪地齐喊:“恭迎公主回府,恭迎驸马回府。”   “起吧,饭菜可准备好?”康宁没下马,直接骑马进了公主府。   “都已备好,您看您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管家问。   塔拉骑马紧随其后,葳蕤的草木,繁盛的花朵,亭台楼榭,池碧竹茂,他看被侍女围住的康宁,塔拉第一次意会到康宁嫁给他是委屈她了。   —   “您嫁到鞑靼后,熹妃娘娘每季都安排绣娘用最时新的布料和花样给您制衣裳,成衣都送公主府来了。”嬷嬷用布尺给康宁量尺寸,摇头说:“老奴让绣娘抓紧时间再改一下,尺寸有些小了。”   进了宫,刚一见面,熹妃眼圈泛红,见康宁面色红润,身材丰腴,眼眶里含的眼泪就掉不下来了,一句我儿受苦了也说不出口。   “可是怀了?”拜别了皇后,熹妃拉着康宁的手往栖霞宫走,路上她捏了捏康宁的手臂,软乎乎的,手感奇好。   “没怀。”康宁郁闷,她是知道她胖了,有绣娘给她量尺寸她都是知道的,但她也是胖在该胖的地方,腰细腿直胸部丰满,她自己照镜子都觉得好看,塔拉也满意,她就没想过瘦回去。没想到回大康后熟悉的人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的体型,不该这样的。   “母妃,您就不想我啊?”康宁不满。   “想,怎么会不想。二皇子从漠北回来后本宫还托你父皇打听过漠北是怎么样的,得知连房子都没有,用的碗都是粗陶碗,吃的菜都是野菜,我就哭啊,你这嫁过去简直是受罪。”熹妃叹气,她还求皇上派人把康宁接回来,被训斥一番才算打消念头。   “你这一年过得如何?”熹妃担忧地问。   “唔,还算不错,塔拉待我挺好,漠北的草原也挺有趣。”康宁回想过去一年,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过冬。   只提塔拉,看来塔拉的爹娘待她不好,熹妃又想叹气,但女儿刚回来,她不想老是扫她的兴,勉强道:“驸马待你好就行,你们俩感情没出现问题吧?他可有侍妾?”   “没有,房里就我一人。”   “那你……”熹妃看了眼康宁的小腹,欲言又止道:“本宫宣太医来给你把个脉。”   太医还没到,有太监来宣康宁去勤政殿。   “先去吧,陪你父皇说了话就别出宫了,母妃跟你父皇说好了,这段时间你住宫里陪陪母妃。”熹妃拉着康宁的手依依不舍地送她出宫门。   “女儿也是这么打算的。”康宁拍了拍她母妃的手,跟着小太监走,问:“三驸马可在勤政殿?”   “在的,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都在。”   “陛下,三公主来了。”赵守保笑盈盈地引康宁进殿,凑趣说:“公主没让您担心,身体好着呢。”   “儿臣叩见父皇。”康宁进殿就结结实实地磕个头,仰头笑容灿烂道:“父皇,一年没见,女儿可想您了。”   “好…好。”康平帝有些语塞,“看你过得好,朕也就放心了。”他有些想赏赐三女婿,他把三公主照顾得很不错啊,就康宁这容色,一看就是活得肆意,过得滋润。   这下熹妃可不能再跟他闹了吧。   “闲话我们以后再聊,今天喊你过来是因为台吉说鞑靼欲出兵和大康合力攻打匈奴,父皇想听听你怎么看?”康平帝话刚落,赵守保躬身进来说:“陛下,齐世子来了。”   “宣他进来。”   “齐槿安?他不是在西北?”康宁惊讶。   “比你们先到五天,也是巧了,宣他回燕京也是商议出兵攻打匈奴的事。”太子出声。   “臣拜见陛下,给太子殿下请安,给二皇子三皇子请安,给三公主请安,问台吉安。”显然,齐槿安在进殿前清楚殿里有哪些人。   “平身,你把匈奴的情况给三公主和台吉说说,台吉此番入京是为了出兵攻打匈奴。”康平帝绝口不提塔拉说的鞑靼出兵助大康打匈奴,两者之间的关系撇清,免得到时鞑靼向大康讨要粮草。   “匈奴的老汗王病倒了,他几个儿子同室操戈,匈奴之间正值内乱,管理不当,多有小股匈奴袭击西北百姓,经常跟西北军发生冲突。去岁严寒,匈奴的牲畜冻死不少,今年开春后又有匈奴连番骚扰西北百姓,臣认为这是个攻打匈奴的好机会。如若不然,他们会得寸进尺,西北百姓也难以安稳生活。”   “去年冬天鞑靼的牲畜如何?可也受冻严重?”康平帝问康宁,没分给塔拉一星半点的视线。   “是冻死不少,羊还好,它们毛厚又挤成团睡觉,倒是没因风雪冻死几只,牛马毛浅,冻死了不少。但开春后羊生崽又冻死了不少小羊羔,儿臣问过塔拉,他说往年也是如此。”康宁回话,看了塔拉一眼,继续说:“明年儿臣打算大规模地建牛棚羊棚和马厩,牲畜冻死的情况会有所改善。   康平帝满意点头,他嫁公主去鞑靼可不是让她去打理家务的,如今看来,她也的确做到了,今日唤她来参政的心思没白费。   康宁注意到她父皇的表情,提着的心放下了,她猜对了,她父皇在扶持她在鞑靼的地位,在大康的地位。   “接着说,匈奴活动的范围台吉可了解?”康平帝这才把话头递给塔拉。   “了解,儿臣曾率兵跟匈奴交过手,父皇要是决定了攻打匈奴,此行我父汗也会出战,他跟匈奴交手的次数多,有他在,我们的胜算更大。”塔拉说。   “可汗甚勇。”康平帝想了下,视线在三个成年皇子身上绕了绕,犹豫不决地说:“此事就定下了,之后的细节明日在朝堂上商议,你们都先退下,晚上有晚宴,你们都先下去歇歇。”   “儿臣告退,臣告退。”六个人先后出了殿门,太子走在最前,他顿住脚转过身邀请道:“台吉每趟来大康都匆忙,孤还没跟你畅聊过,今日三妹要在后宫陪熹母妃,你出宫也是闲着,不如到东宫坐坐,二弟三弟和槿安都过去。”   “不巧,我还有约。”二皇子知道太子打的啥主意,他没那心思也不费那个力,“改日我空闲了再置席请三妹和台吉过府一叙,今日失陪了。”   “臣还有公务,要去西山一趟,殿下见谅,容臣失陪。”齐槿安瞟了眼塔拉腰间的玉佩,眼神一暗,他没那个定力能跟他同坐一座畅谈。   “也罢,那晚上再聚,你俩先去忙。”太子没挽留。   “大哥三哥,塔拉他喝不惯我们这边的酒,酒量不好,你们别灌他酒啊,晚上还有接风宴,别让他当众失态。”康宁笑着嘱咐。   “真酒量不好?”三皇子玩笑:“可别你一说,台吉突然就酒量不好了?”   “今日过后你们找他喝酒试试就知道了。”康宁没好气,还是自家兄妹,把她说得像个母老虎似的。   “我是酒量不好,粮食酿的酒比马奶酒烈,我喝不惯。”塔拉为康宁正名,“你去陪母妃吧,我去跟大哥三哥说说话。”外面太热,就这一会儿康宁额头上就出了汗,塔拉见她眉头都蹙起来了。   四人就此分开,康宁沿着廊下往栖霞宫走,草原风大,草多,日头晒,但远没有在大康热,而且两个月前漠北还是积雪覆盖,猛地这么高的温度,康宁觉得有些头晕。   “怎么出去一趟绷着脸回来?还出这么多汗,晒着太阳回来的?”熹妃听到动静走出来,就见康宁拧着眉,一副烦躁的样子。   “估计是有些水土不服,我刚过完冬直接进入夏天了。”康宁往榻上一倒,闭眼说:“我头晕,有点想恶心,先让我歇一会儿,给我挪个冰盆来。”   “才离开一年就水土不服了啊?”熹妃冷呵一声,拿了扇子给她扇风,问:“那你去了漠北岂不是更难适应?”   “可不是,肚子一年没动静,甄太医说的就是我的身体还在适应漠北的气候和饮食。”不行,越躺越晕,康宁翻身坐起来,纳闷道:“怎么回来一趟我还娇气了?晒个太阳都头昏眼花的,心里也翻腾得厉害。”   “赶紧叫太医来,叫付太医。”熹妃冲丫鬟喊,压着康宁再躺下,有些紧张地问:“月事是啥时候来的?”   “上个月月中来的。”康宁算了算,从离开不儿罕山到现在,也就到了春牧场跟塔拉厮混了一夜,就是怀上也还不满一个月。   “脉象有些不明显,臣这里也没有公主的脉案,不敢断定是否为喜脉。”付太医收回手,看三公主眼睛晶亮地看着自己,多说了两句:“公主身体强健,并没有中暑,您歇个半天,若是没有呕吐头晕的症状,用膳时也有胃口,那也不是水土不服。”   “我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怎么可能是水土不服。”康宁护着小腹,慢吞吞挪到床上,小心翼翼躺下,对打扇子的宫女说:“你去东宫给台吉报个信,就说本宫有孕了。”   “等等。”熹妃送走太医进来就听到她这莽话,阻止道:“有了准信再说,万一不是呢?”   “不是就不是呗,反正我现在高兴,他知道了肯定也高兴。”康宁坚持让宫女去传话。   “晚上你悄悄给他通个信就行了,别大张旗鼓的,前三个月要低调些。”熹妃无奈,“你现在赶紧休息,晚上还有宫宴,噢,对了,你二姐也有孕了,再有两个月就生了。”   “噢?有孕了?那还挺快的。”康宁该为她欣喜的,总算不再对齐槿安有执念了。   “齐世子可有成婚?”康宁又问。   “没,这趟回燕京也是齐将军写了折子托你父皇给齐槿安找门婚事。” 第57章 纠葛   齐槿安出西城门的时候正好迎上鞑靼使臣和大康接待的官员准备进城, 他的视线掠过嘶鸣的马匹,移到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那个人,微微颔首示意。   “齐世子。”齐槿安被叫住, 他回头看山下,只有戚笠一个人,身上穿的还是在城门碰见时穿的衣裳,满面风尘,神情疲惫。   “怎么没先回去歇着?你夫人和孩子念了你好久了。”齐槿安下马, 走到树荫下面等他过来。   “不知道你回来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走, 卑职想着你可能想知道那边的情况,就先来给你说说。”   “你都跟公主去鞑靼了,就别称卑职了。”齐槿安没否认戚笠的话,他往树上一靠,沉下声问:“都还好吧?”   虽然没提是谁,但戚笠清楚这句话不是在问他。   “如你最初所料的那样,跟公主去鞑靼的侍卫散漫、小心思多、极易受诱惑, 我只不过是放任不管他们对公主就生出了不臣之心。公主察觉之后倒是没什么大动作,好在台吉待公主诚心, 对她保护的也好, 他们的野心也没机会施展。”   “现在呢?还是这个状况?”齐槿安拧眉。   “没有, 中间也有变故。有蠢人自然也有聪明的,公主在军中也有亲信,那人叫李大柱, 他是个心思简单又意志坚定的, 最初被公主那番鼓舞士气的话收服了, 到鞑靼后公主重用他, 他更是对公主死心塌地,他是个百夫长,自然也有人向他靠拢。”戚笠又说了鞑靼的丧葬习俗,简单交代了公主颁发的奖赏条例,“为了能死后回到大康,他们就是有小心思也藏着掖着。”   戚笠往地上一坐,听着山下的叫卖声,他继续道:“漠北的生活简单又忙碌,习惯了倒也自在,时间长了也就安分了。”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公主捡了百来个小孩养在身边的事,孩子太多,不太像是为了以后当做丫鬟小厮准备的,还授课又练武,倒像是陛下手里从小培养的暗卫。   “她跟、跟鞑靼王子相处的还好吧,她在鞑靼有没有受欺负?”齐槿安问出他最想知道的。   戚笠看了他一眼,点头:“挺好的,台吉很信任公主,他有事出门的时候,部落里的事都交给了公主处理。”   “那就好,那就好。”齐槿安讷讷两句,一时不知道还要问什么,沉默地望着树叶下撒下来的斑驳日晕。戚笠也没打扰他,安静坐在地上听林中的鸟叫,余光瞟过背靠大树的男人,他想到一年前的这个时候。   戚家是个大族,分支也多,戚笠虽出身嫡系,但囿于家族里子弟多,不论是家产还是族里的人脉,他分得的有限,在军中也只是个微末小官,俸禄还养不起妻儿。三年前他不知道怎么入了齐世子的眼,走了他的关系换得了个好官职,他那时就起了意想跟他一起去西北做出一番功业。但去年春末,齐槿安找到他,拜托他能跟着三公主的一千亲兵去鞑靼三年。   戚笠还记得齐槿安当时的话,他说三公主的亲兵都是筛选下来的散兵游勇,没打过仗还心不齐,公主也是个没经过事的,不清楚军中兵油子有多难管,担心她被蒙骗,就托他去帮忙训练个两三年。   齐槿安在戚笠面前没掩饰他的情思,戚笠当时惊呆了,也佩服他在没结果的情况下还在为公主着想,比三公主几个兄长还有担当。戚笠当时又有偿还恩情的意思,他就答应了,还照着齐槿安说的,诱导公主察觉侍卫的不忠不义之心。   但是因为公主跟台吉新婚时就情深意切,戚笠有为齐槿安抱不平之心,最初为难公主时他抱有私心,在东营的时候为侍卫们蝇营狗苟的小动作打过掩护,也曾作壁上观过。   “你要不要回来?要是想回来这趟就别去鞑靼了,刚好有个位置还空着,随我一起打匈奴去。”齐槿安回过神问。   “不是说三年?”戚笠犹豫。   “公主跟台吉感情好,台吉又是个骁勇的人,他能保护好公主,你在不在影响都不大。”去年托戚笠跟去漠北,齐槿安主要是担心康宁在鞑靼的境遇不好,防止的是鞑靼娶她回去后两面三刀,若是亲兵再不趁手,那可真是两面受敌。   “你就这么放心,不怕台吉掩藏得深?”戚笠说完才察觉他逾矩了,作补道:“我糊涂了,你就当我没说。”   攻打匈奴的事已定下,明天就会在朝堂上商议,齐槿安也不隐瞒,“鞑靼此次来大康,为的就是跟大康商议合力出兵打匈奴,但鞑靼没提任何条件要好处。”   “你是说台吉是因为公主的原因?”   “不是,是公主也知晓这事,说明公主能参与鞑靼朝事,两朝联系越紧密,公主的地位越稳。”齐槿安想了想,鞑靼没要好处没要粮草肯定是有公主的原因在,公主给鞑靼带去的好处能抵消这场战争带来的损耗。   “你若是想回来这也是个机遇,上战场最能有战功,也容易升职。”齐槿安说。   戚笠心绪不定地揪断地上的草,他反复思考了好一会儿,决定道:“说好的三年,我再在鞑靼待两年?”   “?”   “你可能不相信,我这趟回来是想趁着孩子还小带着妻儿去漠北生活两年的。”戚笠摸了把后脖颈,有些好笑道:“在漠北生活有些简陋,但也简单,最主要是舒心,有天高任鸟飞的壮阔和自由,比在大康过日子要少好些烦心事。”   “你再想想,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后。”齐槿安理解不了戚笠的情怀,摇头说:“你回去跟你夫人和父母商量一下,要是改变主意了,五日之后往我府中递个信。”   “好。”戚笠起身,话说差不多了,他也该回家了。   “嘴闭紧点,我不想让公主知道你跟我有关系,之后若是再见面,你就当跟我不熟悉。”齐槿安交代。   “好,卑职明白。”戚笠拱手。   —   康宁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午时,在宫女的服侍下她穿好衣裳起床,等她梳洗完毕,栖霞宫小厨房也端来了午膳。   “感觉怎么样?”熹妃坐在一旁问。   “感觉特别好,我感觉半辈子都被尝过宫里的御膳了,我在漠北的时候最想的就是皇宫里的御膳房。”枸杞百合乳鸽汤,卤子鹅,蒸银鱼,瑶柱银丝盏,虾仁樱桃卷,蜜渍莲藕,清炒茭白,三鲜丸子汤,康宁嘴里泛津,挥退挟菜的宫女自己挟着吃,别提多满足了。   熹妃又叹一口气,哪还有公主样子,这简直是远方穷亲戚来打秋风了,她看着眼酸。   “回来多住些日子。”熹妃看了眼康宁的小腹,惊喜道:“你这怀了孩子再车马劳顿地回漠北也不安全,干脆在宫里养胎,孩子生下来满岁了再回去。”   “唔……”康宁筷子一顿,想到塔拉这趟回去要忙着跟匈奴打仗,说:“不急,等我跟塔拉商量一下,要是没有紧急事我就不回去,等他空下来了再来接我。”   “有什么事缺了你还办不了的。”熹妃觉得这个孩子来得再及时不过了,“可一定是怀上了。”她双手合掌念念有词。   “台吉还在东宫?”康宁擦了下嘴,喝了口清茶,问一旁立着的宫女。   “太子打发人来说了的,中午就留塔拉在东宫用膳,下午讨论政事,晚上一起去太和殿参宴,让你别操心。”熹妃说。   这场接风宴就是为康宁和塔拉准备的,太阳刚刚落下,康宁携着熹妃一起坐轿辇先去了太和殿,她刚到没一会儿,大公主也到了,紧接着是一众小皇子皇女,茶还没吃完一盏,外面通传二公主到了。   “听母妃说二姐有身孕了,我去迎迎她。”康宁对大公主说。   “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大公主跟着康宁一起往外走,两人走到门口迎上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她绷着脸,眼里还有没有敛尽的厉色,而她身边的男子红着脸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二妹。”大公主语含提醒。   “二姐,二姐夫。”康宁行了个礼,她当做没看见两人之间的不愉快,挽住乐蕙的手说:“恭喜二姐,要当母亲了。”   “你还没动静?”二公主扫了康宁一眼。   “……不及二姐迅速。”康宁放开她的手。   三人落座,二驸马被太监领去了男客那边,小皇子皇女被嬷嬷们领去侧殿玩去了,正殿的气氛一下子就沉闷起来。   “三妹,才一年罢了,你怎么丰腴了这么多?”二公主进来时第一眼就看见了变化不小的康宁,她垂下眼笑:“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漠北的奶肉养人,我还长高了。”康宁脸上又挂起了假笑,也端起茶盏扫了二公主一眼,“倒是二姐怎么瘦了这么多?脸上都没肉了。”   语气颇有些嫌弃。   “你……”   “好了,自家亲姐妹,你俩还一起长大的,一年不见怎么像是斗鸡了?都好好说话。”大公主出言缓和气氛。   “谁知道二姐怎么想的,我大老远回来,听她来了我还出去迎她,谁知一见面,她对我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可没得罪她。”康宁才不忍气吞声,撂下茶盏直接怼上去,“二姐你说说,我哪里招惹你了?”   “你误会了,我是跟驸马起了口角,一时没消气,话里带了怒气。”二公主解释。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喝茶喝茶。”大公主继续和稀泥,她偏头问康宁:“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还不确定,我母妃是想让我多住些日子。”话落,康宁听到殿外有塔拉的声音,她兴奋起身,“大姐二姐你们先坐,我去找塔拉说个事。”   “呵。”   康宁脚步一顿,没理她继续往外走。   大公主看了二公主一眼,什么话都没说,悠然地喝着茶,在康宁出了殿后,她抚了抚袖子,起身道:“二妹你在这儿歇着,我去侧殿看看。”   塔拉听见脚步声抬头,快走了两步拉住康宁的手腕,含笑问:“就这么高兴?”走路都要飞起来了。   “高兴。”康宁闻到他身上有酒味儿,见他眼神清明,拉着他往一旁走,“我给你说个喜事,你可要绷住了,闭紧了嘴,别惊出了声。”   塔拉狐疑:“行,我准备好了,你说。”   “我怀孩子了。”   “嗯?真的?”塔拉大喜。   “应该是真的。”康宁把太医的话一复述,言辞灼灼道:“我有感觉,肯定是怀了。”   “你在想什么?”康宁见他发愣,推他一把。   “我在想塔拉这个名字适合这个孩子,草原——”塔拉被掐得瞪大了眼睛,抬手一看,乖乖,手腕都给他掐破皮了。   “胡说八道什么?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康宁拧眉睨他。   “可说完了?”太子还在一旁等着,“三妹,有事明天再说,大哥给塔拉介绍一些我朝将领。”   “好,那不打扰你们。”康宁努了努嘴。   “齐槿安这时候跑哪儿去了,他跟塔拉应该是最有话聊的。”太子这话一出,刚走过来的三皇子见康宁和塔拉面色有异,不由轻笑一声。   “刚刚过去的是齐世子?”守城门的士兵悄悄问同伴,“他抱的是映山红?我没看错吧?他们达官贵族竟喜欢山上的野花?”他琢磨着是不是让家里人去西山挖些野花进城卖。   齐槿安到了府门口翻身下马,抱着一株野映山红快步进了门,对跟上来的管家吩咐:“准备沐浴,水抬去书房侧卧。”   “这花可要老奴喊花匠过来?”   “不用,别跟着我。”齐槿安快步走到他休息的院子,用锄头抛开窗前的空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绳系的玉佩,狠了狠心,扔进土坑里,覆上一层土,接着把一株野花种了进去。 第58章 你也知道你理亏哦   塔拉看太子把齐槿安拉到他旁边的席位上, 他有些怀疑太子在扮猪吃老虎,故意恶心他,尤其是齐槿安还一副别别扭扭不想跟他说话的样子。   “台吉, 三公主找您过去说话。”正当塔拉借故想离席的时候,有宫女来传话。   “我这就去。”   “我们在谈公事,让三公主等等。”太子按住塔拉。   “没事公主不会喊我,我去看看,待会儿再过来, 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先聊着。”塔拉把面前的清酒一口饮尽赔礼, 皱着眉头拉开太子的手。   “三公主找塔拉有何事?”太子还是不想放人。   “福安长公主想认识一下台吉,皇后娘娘也在,三公主让奴婢来喊台吉过去露个面。”   “快去快回。”二皇子拉过太子给塔拉解围,“大哥,我们继续说。”   塔拉跟着宫女往正殿走,刚到门口就听门外有太监通传皇上来了,他见引路的宫女跪在廊下, 塔拉琢磨片刻,后退两步立在路边等着。   “台吉怎么在这边?”康平帝抬了抬手免了塔拉的礼, 脚步没停继续往正殿走, “可是要找康宁?”   “有长辈来了, 公主让我来见一见。”塔拉跟在康平帝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男人身形没有可汗强壮,但塔拉面对他时会忍不住心生忌惮。   “恭迎皇上。”刚进殿门, 一众恭迎声让塔拉却步, 他看了下身侧的太监, 看他脚步没停才敢跟着进殿, 也跟着享受了一番虚假的尊荣,颇有些狐假虎威的飘飘欲仙。   “在门外碰上父皇了?”康宁让宫女增添了个席位,对落座的塔拉示意上首,“塔拉,这是我大姑母和二姑母。”   因为康宁有鞑靼哈敦的身份,她的位置是排在平辈公主之首的,紧邻两位长公主。   “大姑母,二姑母。”塔拉跟着康宁喊,寒暄道:“不是首次见面,却是第一次见礼,二位姑母别见怪。”   “不怪,等我们去漠北了台吉好好招待便是。”福安长公主笑言。   塔拉惊诧地看了康宁一眼,说:“这是我该做的,姑母什么时候过去?到时您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安排人来接您。”   “你们今年什么时候回漠北?我跟你们一起出发就好。”   “皇姐你来真的?”阳平公主惊呼。   “你们凑成一团在说什么悄悄话?”她们这边的动静早就落在了有心人眼里,阳平公主的惊呼声刚好给了皇后询问的理由。   “在商量去漠北的事。”福安长公主解释,她转头对阳平公主说:“自然是真的,我已经跟皇兄说好了。皇嫂也知道的吧?”   “皇上给本宫说了,他被你气得头疼。”   “别信他的,他哪是头疼,他是松了口气。”福安长公主不雅地撇嘴,“我在他眼皮底下晃,皇兄三番五次的找茬训我,这下我要去投靠康宁了,他可不就省心了。”   在座的也就她敢这么说皇上,皇上听了还乐呵呵的。   “省心?说康宁省心朕还相信,你就是个惹麻烦的。”康平帝无奈叹气,“算了,想出去玩玩就出去,漠北有康宁和台吉在,朕也放心。”   众人见皇上都这么说,看来福安长公主去漠北是铁板钉钉了,有那爱看热闹的暗叹一口气,福安长公主一走,燕京城的热闹要减半。   “什么时候走?”福安长公主不忘要准确时间。   “还不确定,姑母,我们私下说。”康宁递了个眼色。   塔拉疑惑,怎么不确定了?原本商量的是住半个月就回去的,这是改变主意了?   —   “你昨晚说不确定就是因为鞑靼要跟匈奴开战了啊?”散朝后,大康和鞑靼合力攻打匈奴的消息不胫而走,福安长公主听说后递了折子到栖霞宫来找康宁。   “来盏驼奶?塔拉早上送进宫的,都是新鲜的。”康宁问。   “啧啧,宫里什么没有啊,还巴巴给你送驼奶进来。”福安长公主打趣,接过驼奶先闻了闻,没有腥味儿才试探地抿了一小口,“有些咸,奶味挺浓,倒是不腥。”   “喝得惯吧?”康宁眼睛晶亮地问。   “还不错,加盐了还是加香料了?”福安长公主又抿了两口。   “什么都没加,新鲜奶煮开就提过来了,奶有咸味跟骆驼吃的草有关系。”康宁解释:“没嫁塔拉之前他给我送来了匹产奶的骆驼,最初的时候煮的奶是有咸味的,在大康养了几个月,咸味就淡了,后来去了漠北,过了个冬,奶里又有了咸味。”   “还挺有意思的。”福安长公主放下杯盏,烦恼道:“这一开战什么时候才结束,别停战了我到时候又改变主意不想去了。”   “不是这个原因,是我可能有孕了,要是确定了我就在燕京养胎,等生了孩子明年再回漠北。”康宁摸了摸小腹,“姑母若是想立即去,等塔拉走的时候你可以跟着一起过去。”   “要是怀了孩子那是要留在皇宫养胎,生孩子那可是闯鬼门关。”福安长公主瞥了眼康宁的小腹,摇头道:“算了,明年跟你一起过去,我一个人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表弟表妹呢?他们两人是留在燕京还是跟你一起过去?”康宁问。   “他们啊,他们哪会愿意跟着我去漠北。”   康宁就没再问,福安长公主还是没有跟她的儿女和解。   康宁在后宫养胎,前朝争论不断,塔拉混在其中听了一脑袋的口水仗,如此商议十天,事情可算是定下来了。大康忙着清点粮草,往西北派兵,塔拉也要着手返回鞑靼。   “如何?”康宁紧张地看着付太医。   “脉象圆滑,是喜脉,恭喜公主。”   “喜脉好,喜脉好。”熹妃最为高兴,她着人赏赐付太医,又派人去给皇上皇后报喜,还安排人出宫去公主府上告诉台吉这个好消息。   “这孩子来的巧,等他出生了大军也获胜了。”康平帝带了塔拉来栖霞宫用膳,他喜气盈面,认为这孩子是个好兆头,“康宁就留着宫里养胎,塔拉去了战场也不为她操心,赶紧把匈奴给灭了好来接你妻儿回去。”   “儿臣也是这般考虑的,漠北的条件不适合公主安胎,她留在燕京有父皇母妃照顾,我也放心。”塔拉笑看康宁,眼里的高兴劲儿都要冒出来,“等我打了胜仗,我来接你们回去。”   “我在公主府等你。”   塔拉离开的那天康宁送他出了西城门,“你要小心,保重自己,可千万要留着命来接我们。”   “有你留给我的两百侍卫,再怎么样我也能留条命回来。”塔拉手按在康宁的小腹上,说:“名字我已经取好了,如果是个女孩就叫清格勒,是个男孩就叫其格其,若是想取中原名字,随你姓。”   清格勒,鞑靼语里是康宁的意思,其各其,鞑靼语里是忠贞的意思。   “好,听你的。”康宁点头。   “你回吧,别送了。”塔拉收回手,嘱咐说:“如果不是我来接你,你不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动身回鞑靼。”   “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记住就是了。”塔拉攥了下她的手,翻身上马,马鞭一甩,黑马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   “公主,那卑职也走了。”戚笠两边看了下,告辞道。   “嗯,不儿罕山那边劳你多操心,公主府的下人你也留些意,别让人给欺负了。商队这边你要是抽不开身就派你觉得可靠的人负责,本宫在大康这边负责接收鞑靼的货物。”康宁嘱咐。   “是。”   目送鞑靼车马离开,康宁坐上马车回宫。这次她待在大康的时间长,一直住在栖霞宫不太方便,她就又搬进了公主所,跟还未及笄的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做伴。   喜脉没确定的时候康宁还好好的,从塔拉离开之后,康宁为他最后那句叮嘱还没忧愁两天,孕期的一系列反应就来了,嗜睡,贪辣,尤其爱重口味的。   “三公主,二公主来了。”   “让她进来。”康宁又嚼了一根重料卤出来的牛肉条,辛辣的气味在唇舌间回荡,她吸了吸气,辣得好过瘾。   “咳咳咳。”二公主刚进来就被辛辣味冲得直咳嗽,“三妹,你喜辣啊?看来这胎是个女儿。”   “是嘛?”康宁喝了口蜜水,问:“二姐你可要吃?”   “我吃不成,我喜酸。”二公主话里不乏得意。   “噢。”康宁瞥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继续撕了条牛肉喂进嘴里。   “台吉更喜欢儿子吧?”   “你今天怎么进宫了?”康宁懒得接她的茬。   “我快生了,母妃在给我选奶娘,今天有空就过来看看。”二公主剔了剔护甲,看康宁还在吃,也没兴趣跟她兜圈子,直接说:“你可知道齐世子这趟回燕京是为了他的婚事?”   一听又是齐槿安,康宁忍不住咂嘴。   “在你们回燕京之前,他跟谢太傅的二小姐在相看,这桩婚事是父皇牵的线。”二公主挑眼看向康宁,一字一顿道:“但在你回燕京后,他拒绝了这桩婚事。”   “你不会想说这是我造成的?”康宁问。   “在你回来前,他跟谢二小姐相谈甚欢。”二公主没否认。   “哎,我就纳闷了。”康宁用湿帕子擦了擦手,靠在椅背上审视二公主,“你这态度倒让我摸不着头脑,说你爱慕齐槿安吧,他婚事不成你该高兴,该感谢我的,但你却在迁怒我。若是你对齐槿安无意,那他怎么样管你屁事?”   “你!你说话真粗鲁!”   “那也比不上你眼脏心毒,我招你惹你了?你三番四次地针对我,今日更是跑上门来找我不痛快。”康宁站起来走到她对面,俯视着问:“你在齐槿安那里求爱不成,却是恨上我了,是我指使他拒绝你的?”   二公主咬牙不说话。   “你小肚鸡肠的让人恶心。”康宁早就不痛快了,她指着上门找骂的女人,“你今天怨恨的若是齐槿安,我虽看不起你,好歹还能理解你。”   “恨我却还在维护他,你真是……”康宁忍了又忍,才没让贱字出口。   “怎么不说话,没想过我会骂你?你也知道你理亏哦。”康宁看她气得呼吸粗重,瞥了眼她的大肚子,稍稍收敛了一点,坐回去好笑道:“也是好笑,我才回来的时候听说你有孕了,还想着你是放下齐槿安了,毕竟以你的身份地位,若是不愿意,没有哪个男人能近你的身。谁能想到呢,你嘴上挂着个齐槿安,但也不耽误享乐,倒也没有我想的那么情深。”   “你真恶毒,真该让齐槿安来听听,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完全没有温婉可人的样子。”二公主气红了眼睛。   “噢,你是在为他抱不平,心疼他的痴情?”康宁有点明白了,乐蕙爱慕的不是齐槿安这个人,而是他痴情的样子。   “难怪他跟谢二小姐相看的时候你毫无动作,觉得他因我反悔了你又开始气愤。”康宁啧啧称奇。 第59章 吾儿大智慧   二公主嘴唇动了动, 没发出声来,她的心思骤然没戳破,这让她面上难堪, 又有种自欺欺人的惶然。   “你生出这种心思,竟然还能装出一副我背叛了齐槿安的愤怒来指责我。”康宁前倾上半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质问道:“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你自己的,觉得龌蹉吗?”   “住嘴!”二公主呼吸急促, 她从没想过龌蹉两个字会落在她身上,“我没有。”她摇头辩解。   康宁没言语, 她也想不到她二姐会有这种心思,不妄说声自私自利。虽然有些可笑,但康宁心下竟生出一点庆幸,庆幸二公主手中没权,否则齐槿安很可能在这样那样的巧合中一直不婚,直至二公主对他的兴趣消失。   “你真偏执,偏执又愚钝。”竟因为这种心思嫉恨了她这么些年, 又回想二公主从小便是一副善解人意的好姐姐,康宁不由打个冷颤, 挺吓人的, 谁知道她皮下竟藏了这副心肠。   “够了。”接连被骂, 二公主又羞又恼,习惯性抬手想扇康宁一巴掌,又在接触到她冷漠的视线时, 反应过来这不是她能打的人。   “我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你冷心冷肺, 自私自利。”二公主抚着肚子, 一副看笑话的神色:“齐槿安就是个瞎子, 所以才会对你这种唯利是图的人念念不忘,不过他即然如此情深,就该一直保持下去,见异思迁可就让我看不过去了。”   “那你该去找他,你找我是为哪般?还是他如你所愿对我情深你又心里不舒服了?”康宁问。   二公主沉默了一瞬,像是没听到质问,继续自言自语:“你这么自私的人竟然还能让两个男人心里装的都是你,当初你追在齐槿安身后送这送那,谁不知道你是啥心思。”二公主眼中出现厉色,可能是太过瘦削的原因,说话时五官略显扭曲,“他被你打动了,你却扭身移情别恋了,他竟是输给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鞑子,活该眼瞎。”   “你当是在看戏呢?”康宁打断她的话,没有再探究她的兴趣。   “你走吧,以后别来了,我懒得同你说话。”康宁赶客。   二公主显然不想走,她话还没说完呢,但见康宁要喊人了,她不想把事闹大。康宁若是不愿意为她保密,这事终究是她脸上不好看。   “你当谁愿意来找你。”她撂下这句话,扶着腰快步往出走。   “竟是魔障了。”康宁望着门外的日光,讷讷无言。   晚间下了一场雨,浇灭了连日的暑热,康宁吩咐人把冰鉴抬出卧房,在雨声里安稳睡了一觉。本想着夏日的雨下不长久,哪想这次竟然连下了半个月的阴雨,康宁担心路滑摔跤,在她的公主所里陪两个小公主打了半个月的双陆。   “天放晴了?”这日早上,康宁睁眼见窗外日光大盛,她唤宫女伺候洗漱,“派人去看熹妃娘娘有没有空闲,待会本宫陪她去逛御花园。”   “草原上花多吧?”熹妃接过宫女剪来的粉牡丹,选了枝含苞的簪在康宁发髻上。   “多是野花,花朵不大,细细密密的插在草丛里,但香味儿颇甚。”康宁扫了眼眼前还残留着雨水的花朵,娇嫩,繁盛,灿烂,却比不上草原上野花的生机勃勃。   “母妃,你想不想去草原住一阵子?”康宁问。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除非你父皇去漠北巡视,不然我一辈子也去不了。”熹妃摇了摇头,“我已经习惯了皇宫里的日子,应该是无法习惯漠北的简陋。”   “有人伺候,就是简陋又能简陋到哪里去?”   熹妃不接话,转而道:“之前下雨的时候你父皇来我宫里,还提起过你。”   “我嫁去鞑靼后,父皇跟母后待您如何?”康宁问。   “和颜悦色。”熹妃看了眼四周,御花园宫女太监多,四处又有假山,藏人了也不知道,她咽下要问的话,“日头烈了,你要是没看够就改天再来。”   “是热了。“康宁用帕子擦汗。   “要不要去母妃宫里歇歇?”   “就等着母妃邀请了。”康宁俏皮一笑。   用午膳的时候康平帝也来了,饭后,他见康宁精神尚好,派人收拾了侧殿,问:“跟父皇聊聊?”   “聊哪方面的?”康宁跟在康平帝身后进了侧殿,殿门阖上,她有些紧张地问:“可是跟匈奴开战了?”这些天她住在后宫,前朝的消息她打听不到。   “是开战了,但消息恐怕你不想听,都是西北传来的,没有鞑靼那边的消息。”康平帝打趣,“你跟你二姐吵起来了?”   康宁挑眉,“为什么这么问?她还跟您告状了啊?”   这小人,她都没去告状呢。   “听闻半个月前她气冲冲从你宫里出来,刚出宫就肚子疼。”   “怎么样?没出事吧?”康宁紧张。   “这时候知道慌了?”康平帝没好气瞪她一眼,“都这么大的人了,马上都当娘了,还是小脾气吵架,没个分寸。”   康宁松了口气,看来是没出大事。   “这话您该去给她说,是她跑上门找我的茬,她不能受气,我又能受气了?”康宁把肚子一挺,委屈道:“您别因为我嫁得远就不稀罕我了,不能偏心,要偏心也该偏心我。”说着就要掉眼泪了。   “噢,你还挺不讲理的。”康平帝好笑,手指点了点桌面,说:“乐蕙躺在公主府里养胎,我不问你问谁?给你个狡辩的机会,说说是怎么回事?”   “因为齐槿安,她说我回大康之后齐槿安拒绝了与谢二小姐的亲事,所以就想来找我的茬。”事到如今,康宁也不隐瞒,二公主这人偏执又会装,耍起手段来防不胜防。   “就是这样,她好像看戏看痴了,认为齐槿安对我有意就该一辈子为我守身守心,我也该为他的深情所感动,为此上演一场被古板家长强拆的痴男怨女戏码。”康宁撇嘴。   被影射古板,康平帝瞥她一眼,“那你说乐蕙还挺扭曲的。”   “我可没说。”   康平帝嗤笑一声,康宁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对小儿女的感情纠葛也不感兴趣,对此不发表什么意见。   “塔拉跟老可汗感情如何?”康平帝问。   康宁诧异,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面色含笑,“面上有些不和睦,但两人政见大致相同,塔拉又从小跟可汗上战场,应该是崇拜他的。”   “父皇为何会问起这事?”康宁眼不眨地望着康平帝。   “塔拉对大康的认同感挺高,他比较适合坐上可汗的位置。”康平帝不避讳也不隐瞒他的想法,还问:“你觉得呢?”   “哈敦肯定是比不上可敦高贵。”康宁含蓄地说。   “吾儿大智慧。”康平帝龙心大悦,他没看错人。   “父皇可有办法?儿臣觉得这次攻打匈奴就是个好机会。”康宁听着鼓噪的心跳,大胆进言。   “唔,朕要考虑考虑。”再多的康平帝就不说了。   “你有身孕,多注意休息,朕先走了。”确定了康宁的立场,康平帝就打算走了。   “父皇慢着。”康宁按住康平帝,给他沏杯茶,笑说:“儿臣昨晚睡得早,今日起得晚,现在不困,我们再聊聊。”怕康平帝拒绝,康宁补充:“不聊可汗的事。”   “那聊何事?”康平帝端起茶盏。   “聊聊鞑靼跟大康的以后。”   康平帝手上一顿,茶盏举到半空中又放下,示意康宁继续说。   “鞑靼民风野蛮,缺乏教化,儿臣想从大康借一套现有的文字思想教化方式引进鞑靼,比如广建私塾,免费教授鞑靼人大康文字。”康宁开头便吐露目的,见康平帝面露深思,她解释道:“鞑靼有汉民,人数不少,但他们打着汉民的旗帜,内里完全信服鞑靼政治,对中原文化早已尽数忘却。”   “嗯,还有呢?”康平帝问。   “鞑靼牧民活跃在草原上,跟中原的农耕生活不同,他们终年游牧,骨子里野性难驯,若只是利诱,很难让他们打心底里服从大康的统治。攻打下匈奴后,大康必然难以完全接管匈奴的地盘和战俘,鞑靼的活动范围和牧民数量大扩也是必然。儿臣活着或许能让塔拉一直服从大康,但下一代就不尽然。”康宁咽了下口水,端起康平帝没喝的茶大喝两口,脸色沉沉道:“五十年后,若大康一直势大国力强盛,鞑靼或许会继续臣服,或者是如七十年前那样北逃,拒绝给大康朝贡,这都是好的一面,对大康无甚影响。”   康平帝沉思,他知道康宁未尽之言,若是五十年后大康势弱,鞑靼会是另一个匈奴,从辽东和陇西对大康发起进攻。   除非现在趁鞑靼势弱一举歼灭了它。   康平帝摇头,攻打匈奴对大康而言已经是伤筋功骨了,加上有鞑靼从北方夹击,大康才有能力灭掉匈奴。鞑靼地处更北,北边更有北边,鞑靼一旦北逃,大康不可能向北追击。   “所以你想用大康的文化教化鞑靼牧民?”康平帝问。   “是,教化是成本最小的,虽然耗时长。”康宁点头,“鞑靼虽然距大康甚远,但它是大康的属国,跟岭南西北一样,都在大康的管辖范围内,若想它不反,必然要给同等的待遇。通商、文化传播、甚至是以后的官员招募,只有让鞑靼人认识到他们是大康人,他们在漠北生活富足,才会认同大康。”   “毕竟哪有自家人推翻自己家的。”   “你长大了。”也是他小瞧她了,康平帝欣慰康宁远嫁鞑靼,心还在大康。同时又惋惜康宁不是皇子,她若是皇子,他便废了太子。   “朕会考虑考虑,你也写本奏折给朕呈上来。”康平帝说。   “父皇,儿臣觉得这件事不要拿上朝堂讨论。”康宁手心发汗,她劝阻道:“儿臣说句大胆的,朝堂上的臣子各有私心,鞑靼有军有民有矿藏有牲畜,这于他们来说是暴利,此时一说,往后对鞑靼实施柔化策略都会受阻。而鞑靼跟大康的信任关系本就薄弱,一旦失衡就会引起战争。”   “你的意思是偷着来?我俩私下商议的?”康平帝皱眉,这个不太行,他要考虑下一代,他年纪大了,谁知道还有几年。   “是慢着来,教化本就急不得,鞑靼有儿臣在,只要儿臣不死,教化鞑靼的事就出不了问题。”康宁指了指肚子,“还有他,儿臣肚里的孩子是大康皇朝的外孙,他就是被教化认同大康的代表。就看您是否信任儿臣。”   康宁提出这个问题可不是想给她招去一群政敌的,她就是要加重她的地位,她是大康和鞑靼的纽带,谁也不能取代。   康平帝笑了,“朕能信任臣子,为何不能信任自己的儿女?如你所言就是。” 第60章 幸亏没儿子   “父皇, 儿臣还要跟您说个事,为了能让给我盖公主府的几个工匠留下来,儿臣许诺他们会向您求情销了他们的匠籍。”   “准了。”康平帝大手一挥, “他们的去向由你决定,父皇再给你送些人,趁下次商队再去漠北时一同带过去。你如今在大康,漠北的事也无力管辖,建房建私塾编书练兵之类的都要有人管, 到时候你再从中选些满意的做你的左膀右臂。”   “原来父皇也知道您先前送我儿臣的人起不了大用啊?”康宁打趣。   “下面人办的事。”康平帝笑。   “您也没阻止就是了。”康宁有些想翻白眼,“就儿臣傻不愣登的, 最初还拿他们当心腹,奈何都不上道。”   “就得你吃些亏上些当,才会有经验。”   “照这么说儿臣还得感谢您了?”   “你有这心,父皇也能勉强领了你的心意。”康平帝大笑,他好久没笑得这么欢畅了,也就得是康宁,她说话不藏着掖着, 也不怵他。在她面前,康平帝能全心做个父亲。   “您这次可给我好好挑些能做事的人, 背景清明些, 我可不想重用朝中大臣安插的奸细。”康宁明目张胆地提要求, “若是您找不到这些人,您就割爱,把手下的谋士送我几个。”   “你可真敢张嘴。”   “咱俩谁跟谁啊, 您是我爹啊, 我缺人了不问你要问谁要?”康宁摆出一副无赖相。   “就不怕父皇安插人在你身边?”康平帝脸上的笑意没变, 让人摸不清他是不是在探底。   “父皇您不用试探我, 我虽是嫁去了鞑靼,但永远是大康的公主,而我愿意嫁去鞑靼,也是因为它是大康的属国。至于你说的安插人,儿臣本身就是您在鞑靼的眼睛,还会忌惮同行?”   康平帝在康宁的注视下摇头失笑,跟朝堂上的老狐狸玩惯了勾心斗角,康宁直来直往的说话倒是噎住了他,但她这么坦诚他反倒更是放心。   “给你了你就是他们的主子。”康平帝拍了拍康宁的手背,“歇着吧,怀有身孕呢,别累着了。”   “那父皇呢?歇栖霞宫还是回前朝?”康宁起身。   “朕还有奏折要批,直接回勤政殿。”两人刚走动,侧殿的大门应声推开,耀眼的日光洒进殿内,翻滚的热浪也一同涌了进来。   “父皇也要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有事让我兄长他们代劳,要像可汗那样学会享清福。”康宁嘱咐,于她而言,她最是希望康平帝长命百岁,谁坐上龙座都没自己父皇是大权在握的天子来的安心。   “享清福?可汗现在可被他儿子撺掇到战场上去了。”康平帝哼笑。   “说什么撺掇,那是他有这个意愿。”康宁可不让塔拉背上莫须有的责任,“儿臣去年嫁到鞑靼,发现可汗是真的会省事,晒盐挖碱是塔拉,迁徙牧场的扫尾任务也是他的,大雪天去追匈奴也是塔拉。他一双手脚冻得肿烂,整个冬天都没睡个安稳觉。”   康平帝站在外面听康宁为塔拉叫屈,含笑说:“那是塔拉能干,可汗放心把事交给他。”   “他是能干。”康宁笑了,“父皇走吧,您不是还有事?”   赵守保立在一旁垂眼等候,心里暗叹也就三公主敢在陛下面前这么随意说话,还催着赶他走。   目送康平帝坐上轿辇出了栖霞宫,康宁转身进了大殿,精神一松懈,困意立马袭上头。她卸了发钗,脱了衣裳,倒在床上闭眼就入睡。   康平帝回了勤政殿批了大半时辰的奏折,揉了下额头,立马就有宫女走过来接着给他揉。康平帝阖眼养神,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冰鉴里冰块化水的嘀嗒声。   “赵守保,传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来。”   “诺,奴才这就去。”   二皇子三皇子在宫外,两人在宫门口碰头,相互对视了一眼,急匆匆赶去勤政殿。进去没多久,手上捧了个奏折出来,二皇子跟三皇子又双双对视一眼,再看走在前方的太子,真是稀奇,老头这次竟然一下子把三个成年皇子都派出去办差,还要把皇太孙抱到膝下教养。   “赵大监,您可知这是什么情况?”太子抖了抖手里的奏折,他这还是第一次出燕京城办差,为保基业安稳,太子一向是长住皇宫,就怕出宫遇个意外让大康政权动荡。   “奴才不知。”赵守保也是震惊,但又觉得能想的通。   “父皇可是见了什么人?”二皇子问。   赵守保一笑,“皇上中午同三公主一起用了午膳。”这事瞒不住,陛下也没让他瞒。   “这就说的通了。”二皇子甩了甩袖子,“大哥,三弟,我先回府了啊。”   “我也该回去了,二哥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三皇子看了眼太子的脸色,忙不丁地赶上去。   “如何?”康平帝躺在软榻上,听到脚步声直接问。   “二皇子和三皇子猜到是三公主跟您说了啥,顿时松了口气,奴才见看两人出宫的时候像是挺乐呵。太子好像还没回过神,神色有些复杂,看着也有些高兴。”赵守保如实禀报。   “再看吧。”康平帝眼睛没睁,手上打着拍子沉思,他当然也希望他能活到七老八十,他想着他要在龙椅上再坐二三十年,太子若是一直圈在皇宫里,他眼睛只会盯着龙椅,到时候下面的皇子再都长大,他会有胁迫感,届时必然内斗。还不如趁着他还活着,把太子跟老二老三都放出去,做些实事,心里装着民生疾苦,做事也能束着些手脚。   太子出京,这事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本来跟后宫里的康宁没关系的,但她被皇后找上了门。   “孩子可闹人?”皇后慈爱地跟康宁说话,“见你脸色红润,本宫就知道是白问了一句,这孩子是个心疼娘的。不像你二姐,从怀上就闹腾,吃不下睡不着,揣了个大肚子看着吓人。”   “谢母后关心,这个孩子确实是个不闹腾的,跟没怀之前相比,儿臣也就嗜睡嗜辣了些。”康宁摸了下脸,说:“我母妃说我怀的像是个小丫头,她说怀我的时候她也是脸色红润,艳若桃李。”   “这个难说,太子妃怀庆哥儿时脸色也不错。”皇后笑着切入正题:“前些日子你父皇也不知怎么了,突然下旨把庆哥儿抱去他身边养,爷孙俩同吃同睡的。”   “可能是想养孩子了。”康宁垂眼笑,“庆哥儿师从陛下,天下再没有比他皇祖父更好的夫子了,皇嫂可不用再操心庆哥儿的功课。”   谁说不是呢,可要不是把太子一竿子也支出去,皇后做梦都要笑醒。   “母后也不跟你兜圈子,听说你父皇跟你闲谈了一番,回了勤政殿就把你三个兄长都派出燕京办差了,可是有什么缘故?”皇后抚了抚胸口,半开玩笑道:“这还是太子第一次出京,母后这心啊就提着在,生怕他出了事。”   “唔……”康宁蹙眉,“父皇是跟儿臣闲谈鞑靼那边的事,没谈起过三位兄长。倒是说起过塔拉,儿臣想为他在父皇挣些面子,就把他在鞑靼为可汗办事分忧说了,也借机劝他注意身体,多注意休息,有事让哥哥们跑腿,旁的还真没说什么。”   皇后沉思片刻,再次抬眼时,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是该让几位皇子为陛下分忧,他们该跟塔拉学着些。”皇后指了指桌上的盒子,说:“都是补身体的,女人怀孩子辛苦,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以后要是遇到麻烦事了只管给母后说。”   “麻烦事倒是没有,儿臣想搬出宫住到公主府去。”康宁趁机提出请求。   “可是有奴婢伺候的不周到?还是待着不舒服?”   “没有没有。”康宁笑着摆手,“是儿臣在草原上住惯了,习惯了热闹随意,如今胎也坐稳了,就憋不住想出去逛逛。”   “想出去逛就出去啊,这可不像你啊康宁,没嫁人前可是把宫门当府门用的,如今怎么还拘束了?”皇后打趣她。   “倒也不是。”康宁用帕子捂嘴笑,“只要是儿臣算着鞑靼的商队要来了,我住出宫也方便召见人。”   “这倒也是,那你跟陛下和熹妃打个招呼,本宫让嬷嬷去通知一下,你想什么时候搬就什么时候搬。”话说完,皇后借口说宫里还有事就走了。   回宫后见太子和太子妃都在,皇后就把康宁的一番话复述了遍,“得亏熹妃生下的那个皇子没养成,不然就凭康宁如今对你父皇的影响,将来必成大敌。”   “熹妃若是有子,三妹就不可能嫁到鞑靼去。”太子紧皱的眉头松开,“若不是有塔拉和鞑靼的势力做靠山,康宁也掀不起大浪。”   太子妃闻言瞟了男人一眼,鞑靼大台吉初来大康的时候他也没把人家当回事,但康宁就一眼选中了蒙尘的珍珠,才不过一年,这不让人开始忌惮她了?   “庆哥儿放陛下膝下养着你们也别操心,别在他耳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皇后嘱咐。   太子妃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点头应诺,儿子给陛下教养可比让太子教养让她安心许多。   朝堂再如何反对,也挡不住陛下一力坚持,七月初八,三位皇子先后出了燕京,燕京城一夜之间像是冷情了许多。   七月二十,来自鞑靼的商队风尘仆仆进了燕京,康宁直接派公主府的管家引自家商队去了粉刷好的商铺。商铺三层楼高,是康宁的嫁妆之一,如今成了专卖鞑靼特产的铺子。   “公主要在漠北建私塾?”戚笠惊讶出声。   “可是有问题?”康宁疑问。   “没,没有。”戚笠喜笑颜开,“卑职打算带着家眷搬去鞑靼,之前贱内还为儿女读书苦恼,这下她可没有再反对的理由了。”鞑靼民生凋零,一切百废待兴,戚笠想着他赶上好时候了,这可比跟齐槿安在战场上搏命的机遇更大。 第61章 可汗,亡   二公主生产那日康宁正好在跟贸易司接洽缴税和买货一事, 她回府上的时候报喜的刚走。   “是个小子?”往府里走的时候康宁问管家。   “是个小公子,还给您下了帖子,洗三那日邀您去吃席。”   “那天公主可不能去, 您怀的也有孩子,喜气儿相撞对您可不好。”一旁的嬷嬷说。   “听嬷嬷的,本宫不去,管家备好礼,后日送去便是。”刚好康宁也不想去。   洗三那日, 康宁在水榭里喂鱼食,见管家匆匆忙忙过来, 脸上还带有喜色,坐直问:“出了何事?”   “陇西大捷,奴才回府的路上碰上了往宫里去的驿卒。”   康宁猛地站起,抚掌笑道:“大喜事。给本宫换衣,本宫要去宫里。”   马车出了公主府,沿路的百姓都喜气洋洋的在讨论陇西大捷的事,康宁面带喜意, 进宫直奔勤政殿。   “恭喜父皇,离匈奴灭族又近一步。”   “平身, 给公主赐座。”康平帝把掺在战报里的一封信递给康宁, “驸马给你写的, 你看看。”   “鞑靼军队已经跟西北军汇合了?”康宁撕开信封,是塔拉的字迹,丑大丑大的, 开篇便是在关心她的身体, 关心肚里的孩子, 末了随便提了下战况。   “塔拉怎么说?如今已经八月了, 再有两月草原要落雪,鞑靼军队受影响小,大康的士兵可耐不住,到时可是要撤兵的。”康平帝问。   “他没仔细说,只说匈奴的战势开始呈现颓势,有些游散部落眼见匈奴落了大势,拖家带口地投向了鞑靼。”康宁把信递给康平帝。   康平帝扫了一眼,嫌弃地撇开眼,“字不如其人。”   “陛下,顾丞相和六部尚书求见。”赵守保进殿禀报。   “儿臣先回去,不打扰父皇了。”康宁闻声告退。   “嗯。”   二公主府,因为陇西大捷的喜讯,还不等开席客人就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也都是在讨论西北的事,不是在说镇远侯父子,就是在聊此次的大康跟鞑靼合力攻打匈奴的事,感叹三公主嫁得对,还有的在分析这场战事要持续多久才能结束。   二公主听着屋外的说话声气摔了一个碗,驸马冷眼站一旁瞧着,见她消停了才走上前问:“公主为何生气?吾儿有福气,洗三日逢西北大捷,您该高兴才是。”   “高兴什么?战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长大了不能从文不能从武,天大的喜气儿跟他都没关系。”二公主披散着头发,脸上一片潮红,她气得胸口疼,“你看看外面,今日是我儿落地后的第一个喜日子,偏偏还被乱七八糟的事夺了风头,席不成席,宴不成宴的。”   “您消消气,外面的宾客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的看法。西北大捷父皇高兴,等他宫里的事忙完了,想起我们孩儿,再赏赐一番,这就是天大的喜事。”二驸马坐床边小声劝道。   这话说的也是,二公主脸上有了笑,平静地躺回了床上。   门外有人悄悄离开。   “她真这么说?”康平帝抬眼看向殿下跪着的人。   “二公主发脾气摔东西时外间有人,被有心人听去了,如今消息已经传遍了各府。”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白日里的喜悦一下子散了一半,“赵守保,去给皇后说,送往二公主府上的东西减半,再挑个老嬷嬷送去,看着点牛心左性的二公主。”   康宁在宫外也听到了关于二公主府上的传言,摇了摇头,心想她二姐如今也不知怎么了,像是撞邪了似的,心眼一日比一日小,性子也古怪。   接下来一个月,捷报一封又一封的往燕京来,跟国事相比,二公主府上的事不足为奇,再加上满月宴办的低调,这场笑谈很快就从燕京城消散。   康宁是五月中怀上的,如今也四个月了,穿上厚衣裳,微微鼓起的腹部又被掩了下去。   “公主,宫里有急事传您。”这日黄昏,天色暗沉沉的,公主府的灯早就点上了,康宁靠在榻上听侍女给她念书听。听到说话声她抬头往外看,昏暗的天色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怎么是赵大监来了?可是我父皇出了事?”康宁下榻穿鞋。   “公主莫急,不是陛下的事,是西北战事,陛下让您进宫跟他说说话。”赵守保笑着安抚。   “是本宫糊涂了。”康宁松了口气,要是她父皇出了事,赵守保如何都会守在他身边。   ”本宫收拾好了,可以进宫了。”   马车到了宫门口天色彻底暗下来了,有皇帝的手令在,守宫门的侍卫直接拆下了门槛让马车进去。宫道两边都挂着宫灯,康宁掀开马车帘往外看,远处宫殿里的烛火明明灭灭,金碧辉煌的大殿沉入夜色里,在细微的火光里显现出一砖半瓦,像是沉睡巨兽身上的鳞片,无端让人害怕。   “来了?可有用膳?”这么晚了,康平帝还在勤政殿等着。   “父皇您直说吧,可是塔拉出了事?”康宁想了一路,这么晚了让她进宫,绝不可能是西北战事的问题。   “是可汗去世了,塔拉也受了些伤。”康平帝没有隐瞒,他拿了个奏折走下来递给康宁,她看的时候他站一旁说:“是内乱导致的,据鞑靼那边传来的消息,可汗三弟梅朵台吉造反,在战场上从后方偷袭了老可汗,塔拉为了救他父王被砍了一刀,好在性命无忧,但可汗就没那般好运了,当场气绝。”   “怎么这么突然……”康宁有些回不过神,她把奏折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在看到塔拉性命无忧时提着的心落了地,心底还升起丝窃喜,那老畜牲可算死了。   “是啊,太突然了。”康平帝叹气,谁能想到战场上的常胜将军竟会死在自己人手上,“太不是时候了,战事正值最紧要的关口,这再有大半个月就要入冬了。”   康平帝在心里斥骂那没眼色的玩意,再晚半个月刺杀能憋死他?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可汗死了,该轮到塔拉上位了,朕派三千大军护送你回漠北,这时候鞑靼正值乱的时候,塔拉还在战场上,你要回去主持大局。”康平帝思索了一瞬,改口道:“三千会不会少了些,再加五千,朕让安庆候带兵随你走一趟。”   康宁刚想点头,脑中突然想起塔拉离开的时候嘱咐她的话,如今想来是不是他察觉了什么。   “再等等,塔拉没出事他就会写信过来,看他是怎么安排的。”康宁看康平帝眉头蹙起,她沉默了片刻,说:“塔拉离开之前嘱咐儿臣,若不是他本人来接,不论谁说什么都让我不要回漠北。儿臣想着他可能是察觉了什么苗头,有他自己的安排,我回漠北会让他乱了阵脚。”   “他真这么说过?”康平帝沉声问。   “儿臣不至于撒谎。”   康平帝沉默,看了眼康宁的小腹,脑中快速分析各种可能。   “你觉得塔拉这人可信?”   “您是怀疑塔拉是想踢开我,在鞑靼另立可敦?”康宁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摇头失笑道:“不提感情,只谈利益,若是您,您会在这时踢开势大的岳家?”   “那朕就希望他如朕这般拎得清。”康平帝也笑,“夜深了,你也别来回折腾,今晚歇宫里吧。”   “是。”康宁直接去了栖霞宫歇着,跟熹妃说了几句话回了偏殿,打发了宫女下去,殿里只剩她一个人时她才毫无顾忌地笑了,无声大笑,直到肚皮抽痛一下她才收敛。   “活该。”躺在被窝里,康宁高兴地睡不着,她喊来宫--------------??女点了灯继续给她念书。   过了两日,康平帝收到西北的奏折,他快速翻读一遍,抚掌大笑,“真是个知轻重的好孩子。”   “传三公主进宫。”康平帝吩咐。   “塔拉跟可汗是不是有矛盾?”见了康宁,康平帝直接问,“塔拉就地埋葬了可汗,说攻下匈奴是可汗毕生所愿,如今可汗遭奸人所害,他要替父完成遗愿。”   “这儿臣就不清楚了。”康宁诧异,她替塔拉说话:“可能是战事到了关键时候,可汗已死,如果暂时退兵,士气必然大颓,还不如拿可汗做筏子,士气必然大振。”   “他心里也难受,只能在战场上发泄郁气。”这话说的康宁自己都不信,但她还是继续说:“鞑靼的丧葬习俗跟中原不同,鞑靼牧民去世后就放在牛车上,掉在哪里就在哪里挖坑给埋了,塔拉还说他以后要是死了也直接埋在草原上呢。不像我们这边,还有停尸祭拜之类的,更没有墓穴。”   康平帝听着有些咋舌,心中的异样感减轻些许,一国可汗王,死了直接被儿子给埋在战场上,多多少少让他对塔拉这人有些忌惮,做事太狠辣了。   “对了,塔拉也托齐将军带话给你,他让你不用回鞑靼,明年开春了他来接你回去。”   “好。”康宁越发肯定可汗的死多少跟塔拉有些关系。   她都这么想了,康平帝只会越发肯定,他甚至是怀疑刺杀可汗的人就是塔拉安排的。   漠南草原上,塔拉坐在可汗的毡包里跟各位将军商议了战事,等毡包里只剩他一人的时候,他起身往外走。   “可汗。”   “嗯,本王来看看梅朵。”塔拉说。   没错,老可汗被刺死后,战场上塔拉地位最高,他又是大康的女婿,三十里外就是大康的军队,理所当然的,塔拉坐上了可汗的位置,没有一个人持反对意见。   猎猎秋风里,一个血糊糊的人被绑在绞架上,塔拉走近他动都没动,塔拉也没说话,静静地站着看着他。   良久,绞架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你该感谢我杀了他,那个畜牲对你的女人也动了念头,如果不是我杀了他,今年的冬雪落下来前,死的或许就是你。”男人呼吸粗重,话里带着厚重的粘腻感,那是喉咙里的残血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看塔拉神色不变,梅朵反应过来,“你知道?”   “公主在大康皇宫,哪怕我死了,他也碰不到她一根手指。”塔拉终于开口。   “你比我强,懂得安排后路,也懂得借刀杀人。”梅朵这才明年这半年为何行事如此顺利,原来是被人给清了道。   “给我一个痛快吧,看在我们有同一个目的的份上。”梅朵仰头,他一动,身上的铁链哗啦啦响。   “你还有没有未完成的事?或是有仇有怨的人?”塔拉问。   “你是指豁真是吧?没有,我对她有过怨,现在嘛,算了吧,好歹跟过我几年。”   塔拉嗯了声,从袖中甩出一个东西,等绞架上的人咽了气,他抬脚离开。 第62章 朝堂争斗   “将军, 下雪了!”帐外侍卫惊呼,齐将军赶忙出来看,果然是落雪了, 而匈奴三王子还逃亡在外。   “爹。”齐槿安骑马跑过来,来不及进帐,直接问:“下雪了,我们要不把兵马一起涌进山里,争取五天之内把残兵都给收拾了。”   “我们将士身上穿的还是早秋的衣裳。”齐将军迎着寒风说。   “那、那怎么办?撤兵吗?”齐槿安放眼看去, 把守的侍卫在风雪里都缩着脖子弯着腰,明后天雪下大了, 恐怕会更冷。   “我连夜去鞑靼大帐走一趟,你留守驻地。”齐将军吩咐:“羊宰个上千头分下去,让将士们喝些羊汤去去寒,等我们返回陇西了就能穿上冬衣了。”   “你是要去见塔、鞑靼可汗?”   “对。”   深夜,一行骑兵抵达鞑靼驻地,经过通传,齐将军率了两人径直往里走, 其余人员留在外围等候。   “臣参见汗王。”   “老将军请起,您这可就折煞本王了。”塔拉伸手扶起齐将军, “久闻老将军威名, 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面, 闻名不如见面,将军比本王想的儒雅。”   “可汗的俊朗也是臣没想到的,难怪能抱得美人归。”齐将军话里不乏亲近, “三公主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   谈及康宁, 塔拉脸上的笑真实了些, 他请齐将军进王帐, 问:“老将军深夜前来可是因为天气?”   “正是,臣想向您讨个招。”齐将军故意卖惨:“我军对草原天气估算有误,将士们的冬衣尚未运到战场,今日这场雪若是下大了,不用匈奴反击,我朝士兵最少要冻死两成。但匈奴三王子还逃亡在山里,若是不解决他,恐怕还有后患。”   说完,齐将军殷切地望着上方俊美的男子,“台吉可知这场雪多久会停?”   塔拉笑了声,摇头道:“老将军直说吧,要本王怎么做?”   “臣不是这个意思……”   “直言吧,本王也想这场战争快速结束,公主也在燕京城等着本王的消息呢,她还怀有身孕,战事结束她也能安心养胎。”塔拉摆手,不听齐将军含糊其辞。   “不瞒可汗,明早若是雪不停,我军最多只能在这草原上再停留一天。臣想着匈奴三王子率领的残兵败将在山里挨饿受冻心中也不乏怨气,不如明日我们两军围了雁行山,鞑靼这边负责招安,主动投降的不降罪,到了漠北还是牧民身份,不降为战俘奴隶。”齐将军比了比手指,继续说:“割了三王子人头的,赏个官当当。”   塔拉考虑了一下,点头道:“可行。”   第二日清晨,两军一南一北朝东方的雁行山行进,鞑靼这边的骑兵个个身着羊毛袍子,体型壮实,看着就热气腾腾的。反观大康军队,一半骑兵一半步兵,跑着的士兵还好,骑在马上的将士缩着脖子,不时搓搓冻僵的脸颊和耳朵。   “唉!”不知道这是齐将军第几次叹气,塔拉侧目看他,不由问:“漠南草原打下来后陛下打算如何管理?”   “这个臣不清楚。”齐将军闭口不谈。   今日招安这事塔拉本是不必来的,随便派个大将盯着就行了,但想从齐将军嘴里打听些消息,他就跟着跑了一趟。现在可不是他不说塔拉就放弃套话的。   “招安事了,齐将军就率兵回陇西?”塔拉继续问。   “是,臣要回燕京向陛下复命,可汗可要一同从长城内去燕京看望公主?”   “不,漠北还有事等着本王处理。”塔拉盯着齐将军,试探道:“今年一年都在打仗,夏日没空挖盐,本王打算返回漠北时从茶卡盐湖挖些盐挖些碱带回去。”   齐将军心里叹气,果然,那么大一个盐湖,见到的就没有不动心的。但两国又是友好的关系,还是战场上的同盟,且还是姻亲,别说是他,就是陛下也无法拒绝。   齐将军当做没听到,正好有侍从来报山里有动静了,他拍马上前,跟塔拉拉开距离。   塔拉也不是一定要让齐将军给个准话,如今漠南草场的归属还没得到明确的划分,他要去茶卡盐湖挖盐谁也拦不住,但他也不至于偷偷摸摸挖盐,免得落人把柄。   “可汗,匈奴三王子已死。”巴雅尔来报。   “这么快?”塔拉诧异。   “是他儿子拎着他的头出来的。”巴雅尔看向前方,一个十来岁的小子怀里抱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塔拉看过去,这小子还太嫩了,眼里的仇恨没完全掩藏在恐惧下。他看了眼闭上眼的头颅,可以猜到这个三王子是主动赴死的。   “老将军,这些牧民本王带走了,他,你带回燕京给陛下复命吧。”这养大了也不是个善茬,塔拉不准备接手。   “好。”齐将军不怵这个小狼崽子。   “那就在此分别,劳老将军帮本王给公主带封信。”塔拉从怀里掏出一封带着体温的信递给齐将军,“明年燕京再会。”   塔拉带着鞑靼骑兵走远,一个老将走到齐将军身边问:“将军,他就这么走了?不打算掺和漠南草原的争夺?”   “咱们陛下奖罚分明。”齐将军看了眼手中的信封。   -   齐将军带着战俘抵达燕京城时已经十一月了,燕京城也已经下了两场雪。康宁挺着肚子站在城楼上迎接得胜归来的将士,在前方的队伍里反复寻找了三遍,里面的确没有塔拉的身影。哪怕早就知道他会直接返回不儿罕山,但她还是怀有期待。   “公主,这是可汗托我父亲带给您的信,他要直接进宫觐见陛下,托我转交给您。”齐槿安在傍晚登上三公主府,这是公主府建好后他第一次进来。   “劳烦世子了。”康宁接过信没急着打开,“世子可喝得惯牛乳?本宫有孕后就没喝茶了,府里一时没备,煎茶还要等一会儿。”   “喝得惯。”齐槿安自行起身倒了碗牛乳放在手边,沉默片刻,他说:“一时听您喊世子,臣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康宁微微一笑,没说话。   “我们一同长大,喊世子就太见外了,公主不若如以前那样喊齐槿安。”   “年少时不懂事。”   齐槿安闻言脸上神色大变,他咬住唇内肉压抑住翻滚的情绪,点头道:“天色已晚,臣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容臣告退。”   “世子慢走。”康宁欲起身送客。   “公主留步。”齐槿安深深看了眼烛光下的女人,她孕相已显,他记忆里的少女也已为人母,行动间手不忘抚在腹上,脸上不自觉带了些慈爱的光彩,更加妍丽柔媚。   “公主保重,臣告退。”退到门槛处,齐槿安再次行礼,转身快速离开。   康宁看着齐槿安绕过影壁,垂下眼撕开信封看信,在看到心中塔拉让她代鞑靼跟大康谈判时,心头大振。   他竟这么信任她。   大军回朝后的前三日,康平帝忙着论功行赏,封赏将士,让刚回朝不久的太子代他去安抚阵亡将士的家眷。   第四日,终于到了商讨处理匈奴战俘和漠南领地一事,康宁在天还不亮就起床,穿上火红色的衣裙,外披了件白狐狸毛披风。天光熹微时,康宁坐上马车进了皇宫。   “那是三公主的车驾?她怎么来前朝了?”   “她也是鞑靼可敦,今日是商议漠南草场分割一事,她可能是代鞑靼可汗来的吧。”有人推测。   “荒唐,女人如何能踏进金銮殿!”   不论旁人怎么说,康宁在下了马车后乘上早已等候的轿辇,她问一旁的赵守保:“赵大监没在陛下身边伺候?”   “陛下让奴才来接引公主,免得出岔子。”   今日是个好天气,金銮殿殿门推开时,天边的第一缕金光洒在殿门口是青玉砖上。   “公主慢着些,小心地滑。”赵守保回到康平帝身边,如今留下伺候的是他干儿子。   “鞑靼可汗一时来不了,他呈奏折让其可敦代他商议匈奴一事。赵守保,三公主有孕,让人给公主换张带靠背的椅子,多垫两张坐垫。”康平帝此言一出,朝堂上异样的眼神收敛了大半。   “谢父皇。”康宁知道以大康和鞑靼的国力,鞑靼不可能跟大康平分战果,她坐在一旁只听不说,等康平帝和朝中大臣似模似样的把雁行山在内的以北草原划分给鞑靼放牧后,她启唇说:“可汗说了,草场有没有无所谓,茶卡盐湖的盐要准许鞑靼挖。”   “这不可。”率先跳出来的反对的是户部尚书,接连两年都打仗,国库的银子掏走了十之七八,盐税占全国税收的大头,肥肉都到嘴边了,他哪能允许旁人争夺。   “鞑靼本就是大康属国,他一个异姓王,哪能独自占用盐资,这是私自挖盐,是要重罚的。”户部尚书只差到康宁面前指着她鼻子骂了,“公主是皇室中人,熟读律法,您可见过哪个封地的王爷有铸铁权和制盐贩盐权?”   “刘尚书如此不甘,本宫也没听说鞑靼投诚时你曾进言收回鞑靼的铸铁权,如今跟本宫一弱女子发什么厉害?”康宁瞥了他一眼,“刘尚书若有本事,可自行去漠北凭你的胡搅蛮缠让鞑靼人把铁矿和盐湖让出来。”   “可汗说了,漠北草原上的盐湖产盐量少,不能满足鞑靼牧民全年所需,他也不要多的,毕竟鞑靼也不贩盐,只要挖的够所有人吃的就行。”康宁看向龙椅上的人。   康平帝不开口。   “听闻鞑靼人不会制盐,那又何必辛苦去漠南背盐,公主如今组建的也有商队,可以直接从大康交换精盐。”   “盐不要银子啊?”康宁反问。   “我们大康的公主,竟然会偏向鞑靼那一边,亏她吃的用的都是大康运过去的。”殿中有人嘀咕。   “哪个尖嘴婆子在挑是非?有话就站出来大声说,躲躲藏藏在他人背后论人长短算什么本事,无能鼠辈。”康宁起身扫了眼声音发出的方向,鄙夷道:“国事商谈,扯什么娘家婆家?公私不分的碎嘴子。”   “康宁。”康平帝出声提醒这是在朝堂,“茶卡盐湖的挖盐权不可能出让,鞑靼在漠北草原上的盐湖私自挖盐本就是朕睁只眼闭只眼,他心大了。”   “刚刚那谁也说了,漠北往北还是草原,鞑靼又不缺放牧的草场,您划给他半拉子草场他都用不上,您这让儿臣脸上都挂不住。”康宁阴沉着脸抱怨,“之前攻打匈奴时,因为有儿臣在,塔拉什么条件都没提,想着您是他亲岳父,总不能亏了他,亲爹死了他都没中途撤兵,不然我大康哪能赢的如此利索?”   “鞑靼就是放牧为生的,哪能不缺草场。”康平帝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没打匈奴前鞑靼也没因为草场饿死过牲畜。”康宁没好气,“您这般翻脸不认人,日后若是想攻打契丹和女真,恐怕是没人再敢帮您了。”   “大胆!”康平帝沉脸训斥。   “儿臣说错了?”康宁不惧。   “反正茶卡盐湖他别想,你让他再提别的条件。”康平帝扫了康宁一眼,“不然你帮他提条件,或是朕再给你增加食邑?”   “您这就让儿臣在鞑靼没脸了啊。”   康平帝不言,颔首等她思考。   “塔拉曾提过想去打女真,他若是还想俘虏女真人去漠北放牧,大康可以出兵助他一臂之力。”二皇子突然出声。   “这个可。”康平帝立马点头。   “二哥你当我傻?他前脚把女真人掳走,你们后脚就把那片地给占了。”康宁翻白眼。   “漠南草原还能放牧,女真那地盘除了靠海,我们抢过来有何用?还跟辽东隔了座山。”二皇子说。   康宁沉思片刻,看向上方,说:“鞑靼帮大康打匈奴,反过来,大康也要帮鞑靼打女真,但女真活动的地盘要归鞑靼。”   “这是你的想法?”康平帝戳破康宁的小心思。   “对,漠北不能种地,儿臣想在女真活动的地方试试。”康宁坦言承认。   康平帝思索片刻,点头答应,这于大康来说没什么损失。   康宁暗暗握拳,脸上不由带了笑。 第63章 产女   散朝后, 康宁乘坐马车出宫回到公主府,换上常服,她疲惫地叹口气:“都出去吧, 本宫想补个觉,午饭的时候再来叫我。”   “诺。”三五个宫女安静退出卧房,随着房门吱呀一声响,康宁从梳妆镜下的抽屉里抽出一个信封,拆她信的人肯定没注意封口的油蜡有问题, 鞑靼用的油蜡里面含有草原特有的一种草汁,味淡, 没闻过的人很难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而交到她手里的这个信封,草汁味已经散了,应该说是上层的油蜡封住了底层原有的油蜡味。   信中塔拉的确提到了茶卡盐湖的事,茶卡盐湖的盐是淡青色,盐内杂质少,盐湖产盐量大,让她跟康平帝谈谈分鞑靼一小半。但康宁知道不可能, 越是盐好大康越不会让利,还不如以退为进要个利好的条件。   前两个月康宁从皇宫的藏书阁里翻到一本旧书, 是前朝初期的一位名士游历到女真部落, 发现那里的黑土很适合庄稼生长, 而她在不儿罕山试种的麦子生长状况不太好,种植范围又受限,所以就有了抢占女真部落的想法。   大康跟鞑靼间若想商贸流动性强, 横霸在路上的女真和契丹必然要铲除, 等鞑靼占领了女真, 为了辽东的安全, 大康将会出兵契丹,把契丹划为大康的领土。   如此一来,以后商队往返也不需军队护送。   雪又下大了,康宁正好也有借口躲在府里养胎,宫里宫外的事她都不再打听。二皇子三皇子封为珉王和瑜王的消息还是福安长公主来看她时给她说的。   “珉王和瑜王的封地都在漠南,你父皇把匈奴的战俘一分为三,其中两份赏给你两个兄长带回草原去放牧。”福安长公主怎么也没想到康平帝起意打匈奴时盘算着这个主意,“年后他俩要跟着齐老将军一起启程前往西北。”   “有两位兄长在,也不用担心漠南打下来又沦为其他小部落的地盘。”康宁叹服,她父皇这个决定妙啊,既扩大了大康的国土,还削弱了皇子间的斗争。而且草原牧民的衣食住行还要依靠中原,就只能服从,哪怕有一天有了造反的苗头,有长城阻隔,中原胜算占八分。   “女儿到底是比不上儿子。”康平帝此举算是彻底浇灭了福安长公主心里残存的侥幸,“你父皇但凡用一半的心力为公主打算,我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局面,你更不能为了权势远嫁漠北。”   康宁笑笑,没接话。   “罢了,也是本宫一时糊涂,你不必当真。”福安长公主话出便后悔,她也明白好歹,及时改口:“塔拉明年开春来接你?”   “应该是五六月份,那时孩子也才两三个月,赶路恐怕不太好,我倒是想让他到秋天再来。”康宁的产期是在来年的二月底。   “路上慢些倒是也可以。”福安长公主如今是越发想逃离大康了,不然她心里的怨气要把她淹没。   “再说吧。”   —   “偏要这时候走?”   “嗯。”塔拉应了声,手里还忙活着给马绑马鞍,“额赫,鞑靼事务就暂交给你了,你费些心,我去给你把孙子孙女接回来。”   “塔拉你该知道你对鞑靼意味着什么,现在大雪封山,一旦迷向你可要命丧山林,你打下来的江山可不就拱手让人了?”呼敦不死心继续劝阻,“再等两个月,等开始化冻了你再去大康。”   “康宁是大康的公主,有她母妃和父皇在,你去不去都不耽误她生孩子。”现在才二月,正是漠北大寒的时候,山凹处的雪能有腰深,她哪能放心让塔拉出远门。   “我都走好几趟了,认识路,不会迷向。”塔拉一手搭在他额赫的肩膀,一手拍拍胸口,道:“我在家也坐不住,我想看着我的孩子出生,他或许跟我有相同的蓝眼睛呢,或许长得像他娘,可能是个女孩,也可能是个小子。”   塔拉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和一个两掌大的小弓箭,“如果我运气够好,我能亲手把其中一样挂在门外。”   “你路上小心,额赫在家等你们回来。”呼敦看她儿子满面的急迫和喜意,知道劝不住了,只嘱咐他小心些。   “哎。”   皇宫。   宫门即将下锁,一个宫女急急忙忙进了栖霞宫,“娘娘,公主要生了。”   “嬷嬷去给陛下说一声,碧环,你去皇后宫里拿拿手令,本宫这就出宫。”熹妃都躺床上了又慌忙起身穿衣,“公主什么时候开始发动的?”   “午膳后就开始疼,但公主不让说,她在院子里走了一下午。奴婢进宫的时候公主已经进产房了,产婆说已经开了五指,一两个时辰孩子就能落地。”   实际上比产婆预估的更快,熹妃进了公主府不到一刻钟,刚洗了手换了干净衣裳准备进产房,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屋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生了?”熹妃推门进去。   “恭喜娘娘,您抱外孙女了。”产婆动作利索地给孩子擦洗了下包上小被子,这时床上的污秽也清理干净,康宁顶着濡湿的头发探头问:“孩子的眼睛是什么色?”   “你想是什么色?”熹妃抱着安静下来的小孩,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孩子比你小时候长得还要好。”   “眼睛是蓝色的?”听话听音,康宁心中有八分的肯定。   “随她爹,但她的眼睛又比塔拉的颜色深。”熹妃坐在床边把吧嗒着嘴的小姑娘放康宁怀里,“睁开眼给你娘瞅瞅。”   娘,康宁咂摸着这个字,有种让人心颤的力量。   “名字可定下了?不然让你父皇起?这么漂亮的外孙女他肯定喜欢。”熹妃的视线从包被上移开,琢磨道:“让他赐名,顺便再给我们封个小郡主。”   “清格勒,她父汗给她起好了。”康宁轻轻握住小姑娘的手,“清格勒是鞑靼的小郡主,我们不让皇祖父赐名,娘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字。”   “我倒是忘了,她爹也是王爷。”熹妃动了动嘴唇,“清格勒?叫着怪别扭的,你抓紧给她起个我们这边的名字。”   “清格勒在鞑靼语里的意思是康顺宁安,寓意好着呢,听着也好听。”康宁不乐意了。   “娘娘,太医来给公主诊脉。”有宫女在门口传话。   “进来。”康宁平躺在床上,说了一会儿话,最初的精气神儿散去,她感觉骨子里透出来的都是疲乏。   “公主凤体养得好,生产也顺利,没什么大碍,就是要好好休息。”太医收回手,准备给小孩也把个脉,手刚碰上就见小姑娘眼睛睁开了,他呦了一声,惊艳道:“这是臣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孩儿,眼睛清凌凌的像海水。”   “随她父汗。”熹妃颇为骄傲,她外孙女会长。   康宁笑笑,等太医说清格勒身体健壮后,她才放心入睡。   “娘娘,宫门已经落锁了,明早一早老奴去给陛下报喜去。”   “嗯,侧殿收拾出来了?本宫今夜睡在公主府。”熹妃往外走,拐角的时候注意到门檐上绑了一块红布,问:“这是何意?”   “娘娘,是鞑靼的习俗,生女的人家要在门外挂块儿红布,意为告诉外人家里有喜,新添了娇女。”寒秋刚从府外回来,她解释说:“鞑靼毡包不隔音,牧民看到毡包外挂红布或是小弓,都会绕开那个毡包,靠近也会轻声说话,免得惊着产妇和小孩儿。”   “那在大康可不讲究这个。”   “公主想着可汗呢。”寒秋跟着熹妃一起进了侧殿,“公主说等可汗来了,不等他进府就能让他知道他有女儿了。”   —   “可汗,到辽东了。”巴雅尔远远望见坚固的石城,长长舒口气,腿一软一屁股墩坐在地上,“他娘的,可算走出来了。”   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塔拉勾着腰深喘口气,说:“歇一刻钟,一刻钟后继续走,赶在天黑前渡过浿水,晚上在辽东过夜。”   “是。”   “三、可汗?你怎么这么狼狈?”辽东总督听下属报城外有一行人称是三公主的驸马要过浿水,他连忙从府里赶过去,初一见面他也没认出来,眼前这帮人像是逃难的难民,下半身糊的满是污泥,头发乱糟,满面的胡子,牵的马都比人干净。   “没想到这边山里已经解冻了,山路不好走,路滑,泥又黏脚,马跑不动,只好人下马走路。”塔拉讪讪叹气,他没好意思说在山里迷路了,指了指累的像群瘟鸡的下属,“劳烦总督给本王的属下安排几间屋子休息,我们明天一早就去燕京。”   “可汗今夜在臣的府邸休息可行?”辽东总督问。   “可行。”塔拉跟着男人走,算着时间康宁已经生了,他问:“总督可知燕京的消息?不知三公主是否顺利生产?”   “这个臣倒是不清楚,可汗要想知道,臣这就安排人去打听,前几日有一队行商从燕京过来。”   “劳烦。”   塔拉在总督府洗了澡净了面,重新梳理了头发,从浴室出去就见辽东总督已经在外等着了。   “恭喜可汗,三公主半月前顺利产女,陛下封为清碧郡主。”不等塔拉问,辽东总督先一步回话,他看了眼男人的眼睛,笑说:“传闻清碧郡主的眼眸是海一样的蓝色,陛下甚是喜爱。”   “随了本王。”塔拉大乐。   “公主,臣许诺您的如今可做到了。”塔拉抱着清格勒不松手,“你要是嫁给旁人,哪能生出这般好看的女儿。”   “就是看中了你的蓝眼睛才嫁的。”康宁看塔拉瘦了一圈,往窗外看了一眼,现在太阳刚刚升起,城门也刚开没多久。   “你什么时候往燕京赶的?”她问,“半夜?”   “半夜的时候已经到西城门了。”塔拉抱着清格勒坐在床沿,“想见你又想见我们的女儿,昨晚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跟宋总督打了个招呼我就骑马连夜赶来了。到了城外却发现城门关了,不想惊动父皇,就等到今早城门开了才进来的。”   “傻子。”康宁拍了他一巴掌,见他怀里的小姑娘哼了哼,她立马消声,轻声说:“孩子放下,你去睡一觉,醒来再说话。”   “能跟你睡吗?”塔拉瞥了眼门外面容严肃的嬷嬷,眼睛斜向床内,又问:“不然我睡榻上也行,挪张榻进来。”   “屋里味儿不好闻,你去睡正殿。”康宁嗅了嗅身上,皱眉说:“我身上还有血腥味儿。”   “我就喜欢这个味儿。”塔拉放下怀里的女儿,双手抱着康宁给移到床内,坚持道:“我去洗个脚,马上就回来,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睡。”   康宁本还想再说什么,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把话咽下去,“嬷嬷,再加床被子。”   “公主,您需要静养,可不能乱来。”老嬷嬷没动作。   “哎!什么乱来不乱来的。”康宁见塔拉进来了,怕这婆子再乱说,忙打发她出去,“塔拉,被子在柜子里,你抱一床出来。”   “我跟你盖一床被子。”   老嬷嬷警惕地瞥他一眼,动作利索地抱床被子摊在床外侧。 第64章 随爹   塔拉来了要进宫去给康平帝请安, 他短眠两时辰,听到屋里有走动声立马掀被坐起来。   “醒了?吵到你了?”康宁坐在桌边吃饭,见他脸上还有疲色, 倒了杯热茶递给他,“醒醒神,晚上再早些睡。”   “能下地走路?”塔拉一气喝尽杯里的茶,走到桌边提茶壶自沏自喝,“生清格勒可有伤了身子?我带了不少药材来, 让太医看看,哪些你用得上。”   “从有孕到生产都有嬷嬷照顾, 生清格勒又顺利,压根没什么损伤,只等出了月子就能跑能跳了。”康宁提女儿封为郡主一事:“父皇对清格勒尤为喜爱,洗三那日亲自来了府上,见她眼睛清若碧波,就赐封号为清碧,我就没再另外起名。”   塔拉闻言皱了皱眉, 这封号太随便了,还不如他的清格勒好听。   “那我去代清格勒谢恩?”塔拉问。   “那肯定的, 你女儿食邑三百户, 你可不要去感谢你的岳丈。”康宁得意, “我们一家三口,公主和郡主都有食邑,偏你没有。”   “多谢公主提醒小王, 小王这就去讨。”塔拉拱手行礼感谢。   勤政殿, 康平帝见到塔拉着重看了他的眼睛, 眸色偏灰蓝, 没清碧的眼睛好看。   “一路可顺利?”康平帝问。   “不怎么顺利,山里有雪,不好认路,计划的是在二月底就能到的,谁知迷了方向,平白在山里耗了半个月。”塔拉老实交代,拱手道:“公主从养胎到生产儿臣都不在她身边,多谢父皇和母后母妃照顾她。听公主说生清格勒时是母妃陪着,洗三也是宫里操持的,清格勒更是有幸得您青眼被封为郡主,儿臣代她们母女俩感谢您。”塔拉深深一弯腰,起身时说:“鞑靼不如大康富足,儿臣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您表达谢意,年前又去了趟驯鹿部落,换得几箱好鹿茸……”   “得得得。”康平帝连忙打断他,“康宁是朕的女儿,清碧也是朕的亲外孙女,照顾她们母女俩是朕为父为爷该做的,用不着你特特感谢,鹿茸你自己留着用,朕用不上。”康平帝想再活三十年,早两年就开始断色养生了,去年鞑靼送进宫的鹿茸鹿血酒他都赏给了臣子。   “倒是你,你才坐上汗座就敢大咧咧地离开漠北?”康平帝嫌弃:“康宁和清碧有朕和她母妃照顾,你要是有事住半个月先回去。”   塔拉心里绷着的弦一紧,这是不打算把他妻女还给他了?   “有大康做靠山,儿臣这个可汗的位置坐得十分稳,就是在大康住半年,鞑靼也是喜闻乐见。父皇国事繁忙,照顾公主和清格勒这种小事就不劳父皇费心。”塔拉盯着康平帝的脸色,斟酌道:“以后父皇有空了,可以去我们漠北草原看看,到时让清格勒骑马陪您游玩。”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漠北?”康平帝不跟他废话。   “依公主的意见为主。”   “康宁可有跟你说过茶卡盐湖的事?”   “嗯?”塔拉有些反应不过来,摇头说:“儿臣到的还不足半天,来不及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茶卡盐湖一事我朝大臣都不同意,康宁退让,要了女真族目前活动的地方说是用来种庄稼。”康平帝观察塔拉的神色,见他只是皱了皱眉,又淡定的说都随公主。   康平帝不解,难道塔拉对康宁情义深重到朝事更改都无足轻重了?还是说这是小两口设的迷魂阵,意在辽东以北的领土?   “鞑靼不如大□□活富足,清碧一小婴孩不足一岁赶路也不安全,不如把她留在皇宫由熹妃照顾,等长大了再随你们返回鞑靼。”康平帝见塔拉神色大变,安抚说:“你看康宁就知道,她被熹妃教养得就很好,清碧养在皇宫,吃穿住行都比照着康宁的份例来,这个你不用担心。”   “其他事父皇您只要说儿臣都能考虑,唯有她们母女不行。”塔拉拒绝的很生硬,也十分果断,“清格勒是公主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您不能把她从公主身边夺走,您别说让公主也留下,那肯定是不行的,我离不开公主。”塔拉不在乎会不会被人笑男儿气短,“为了能早日见她们母女,我能忍冬挨饿在雪地里跋涉一个多月,您要是打算把我同她们分开,我不答应。”连儿臣都不称了。   “在皇宫里生活好……”   “千好万好没有亲爹亲娘身边好。”塔拉犟的像头野牛,潦草行礼告退:“不陪您说了,我要出宫照顾公主。”说完不给康平帝挽留的机会,像鬼撵的似的跑出勤政殿。   “哎?”赵守保在殿门口被惊个正着,进殿说:“三驸马跑了。”   “还在跑?”康平帝大笑,摸着下巴说:“不会给吓得今夜连夜逃出辽东吧?”   “小郡主长得好,性子又乖巧,不怪三驸马舍不得。”赵守保跟着凑趣。   康平帝笑着叹气,“他个莽汉倒是有好福气。”谁不想有个漂亮乖巧的小闺女。   “还是三公主眼光好。”赵守保看了眼上方,垂眸道:“小郡主得人爱,小皇孙这些天也时不时说要出宫看妹妹呢。”   “改天朕带他去。”   塔拉回到公主府本想跟康宁透个气想个法子打消康平帝的念头,但进屋看到康宁闲适地侧躺在床上逗孩子,他想起老嬷嬷交代的公主要静养,少思少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怎么说了这么长时间?”康宁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子看孩子,“午膳已经准备好了,饿了你先出去吃。”   “我闺女可真听话,不闹人。”塔拉趴在床边,他来这半天就没听清格勒哭过。   “呦,看我呢!”塔拉惊喜,攥住她的小手邀功:“是不是熟悉?咱们爷俩的眼睛是一个色的。”   “才不是,她是在想这个野人是从哪儿蹦出来的,都没见过。”   “多见见就熟悉了,以后我陪着你们。”塔拉有些笨拙地轻拍小被哄睡,偏头问:“清格勒多大坐马车走安稳些?”   “母妃说小孩儿五岁前都不能远行。”康宁也是愁,“你来大康了鞑靼怎么办?赶在解冻前再回去?”   “你也想赶我回去?”塔拉不高兴了,“鞑靼最大的敌人都被掳回去给我们放羊了,我在不在都没关系,我不急着回去。”   “也?谁也赶你回去了?父皇?”   “对,我坐下没一会儿他就问我什么时候走,我可是今天早上才到的燕京。”塔拉抱怨。   “他是舍不得我们小郡主。”康宁低头,见孩子睡了她给移到床内侧,笑盈盈道:“嬷嬷说清格勒是她见过最好带的孩子,胃口好睡得也沉,脾气也乖。”   “随我。”塔拉又抢功,他可是知道康宁小时候是皇宫里的魔王,哭起来能吵得大半个皇宫的人睡不着。   康宁:“……”这个确实是不随她。   接下来两天塔拉都在琢磨怎么打消康平帝的念头,还没想出个头绪,就听前院有太监来说陛下想小郡主了,让他来带小郡主进宫去。   “本王送她去。”塔拉熟练接过奶娘怀里的孩子,“小郡主黏本王黏得紧,一会儿见不到人了就要闹,本王跟她一起进宫。”   康宁和屋里的宫女嬷嬷都诧异地看着他,见他脸不红耳不赤地说瞎话也没揭穿他。康宁有些疑惑,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你跟去也好,回来的时候也不用父皇再派人送了。”   有塔拉跟着康宁也放心,奶娘进了宫就不中用了,熹妃上面也蹲了几座大佛,不高兴了说话也有顾忌。她也不喜欢宫里这个那个来回盘她的孩子,又不是宠物狗,这个摸摸那个捏捏。   “陛下,驸马抱着小郡主来了。”在康平帝面前,宫里人称塔拉都叫的是驸马。   康平帝诧异一笑,“让他进来。”   “三姑父。”皇太孙庆哥儿唤了声,看到他的眼睛,他瞪大眼惊道:“三姑父的眼睛跟清碧妹妹的眼睛都是蓝色的。”   “是,妹妹随了姑父。”塔拉在身上摸了圈,为了抱孩子他身上什么都没带,唯一的挂件还是腰间的玉佩,但这是康宁在婚前送他的,他一直戴身上没取过。   “姑父来得匆忙,身上没带见面礼,下次给皇太孙补上。”   “我叫庆哥儿,姑父不必称我为皇太孙。”庆哥儿拽住塔拉的袍子,在他落座后站他膝边探头看,“清碧妹妹真好看,比我母妃生的妹妹还好看。”   “你妹妹要是知道你这么说可不高兴了。”塔拉见康平帝走下来,抬眼问:“父皇可要抱?”   “不抱朕让她进宫做甚?”康平帝抬手抱住蓝眼小姑娘,见塔拉紧张兮兮地护着,嗤道:“朕抱孩子的时候你还没影儿,抱过的孩子比你打过的仗还多。”   “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紧张才是应当的。”塔拉也不怵他,坐在一旁说:“我还以为是母妃想见清格勒了。”   “是我想见妹妹。”庆哥儿在一旁抢话,“我收拾了一箱玩具,都是要送给清碧妹妹的。”   “不怕菱姐儿生气?”康平帝逗他。   “菱姐儿不知道,我偷偷的。”   “这么喜欢清碧,要不你抱回宫让你母妃养?”康平帝继续说。   “咳!”塔拉提醒他这个亲爹还在喘气,“父皇您怎么老爱拿我的孩子做人情?我不同意,清格勒我肯定是要带回鞑靼的。”   “没人拦着你不让你带。”康平帝不等塔拉高兴,继续说:“庆哥儿这么喜欢清碧,你这个亲爹也在这儿,不如我们像民间那样结个娃娃亲,把清碧定给庆哥儿?”   “那怎么行?庆哥儿跟清格勒是亲表兄妹,哪能结亲?在我们鞑靼,同一个母系父系的牲畜到了发情的时候都要隔开的。”塔拉混不吝的说话,大康的贵女过得不如鞑靼的贵女舒心自由,再说了,康宁一国公主都不愿意待在大康,他怎么可能让他闺女又嫁回来。   “你!”康平帝嫌他说话野蛮粗俗,虎下脸道:“这事朕跟康宁谈。”   塔拉沉默,看向庆哥儿,“儿臣答应公主这辈子只她一人,永不纳妾,将来给清格勒选夫也要遵循这个要求。庆哥儿若是能像我一样,我就不再阻拦。”   庆哥儿看向他皇祖父不敢说话。   “呜哇……”康平帝手上一热,忙唤:“让奶娘进来,小郡主尿裤子了。”也借此当没听见塔拉的话。   “给我吧,我给她换尿戒子。”塔拉抱过清格勒出了勤政殿,接过奶娘手里的尿戒子进了侧殿。   “水已经备好了。”   “劳烦公公了。”侧殿烧的有炭盆,塔拉也不担心清格勒受凉,脱了尿湿的小衣裳给擦洗干净,都收拾好又换上烤热的棉裤。塔拉抱起闺女见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弯嘴笑,轻轻拍她,“傻笑,你皇祖父在打你主意你还笑,以后见到他你就哭,大声嚎。”塔拉小声嘀咕:“你这性子该随你娘的,让人厌了阿布也好立马卷铺盖带你走。” 第65章 开发新姿势   “谁给你气受了?怎么一副憋屈的样子?”康宁在卧房里走动转圈, 看清格勒身上的包被换了,问:“尿湿裤子了?”   “嗯,父皇抱的时候尿了。”屋里暖和, 塔拉先给清格勒解了最外层的包被再脱自己的衣裳,“父皇说要把清格勒许给皇太孙,我不许,他说要跟你谈。”塔拉抱着孩子坐康宁对面,认真地等着她的反应。   “唔, 父皇认真的?”   “应该是认真的,当着皇太孙的面提的。我拒绝后他还坚持要跟你谈, 你怎么想的?”塔拉问。   “你是怎么拒绝的?”康宁走到塔拉对面坐下,见清格勒偏头看她,她伸手想抱。   “你别抱,嬷嬷说坐月子的女人不能长时间抱孩子,你虽说不出虚汗了,也悠着些,安安分分再养十天。”塔拉往右一趔躲开康宁的手, 说:“我给父皇说鞑靼养的牲畜发情时还要把母系父系有关联的给隔开,皇太孙跟我们女儿是亲表兄妹, 不能成亲。然后他就恼了, 刚好清格勒尿了, 我去给她换了尿戒子后父皇就让人打发我出宫。”   “你真这么说?”康宁想笑,“后宫的静妃和婉嫔都是父皇的表妹,一个姑家表妹, 一个舅家表妹。”她可以想象康平帝有多生气, 打发他出宫还是好的, 这要是换个人, 非给拉下去打板子。   “静妃和宁嫔都生有皇子皇女?”塔拉好奇。   “静妃生了两子一女,夭折了两个,目前膝下养的只有一子,还不足五岁。宁嫔身子弱,前些年怀了一个没保住,之后就没再听过喜讯。”康宁想了想说,“不仅是豪门世家,就是民间也有许多表兄表妹成亲的,你们鞑靼难道没有?”   “极少。鞑靼女子嫁人往往是从一个部落嫁到另一个部落,嫁在同一个部落的都很少。因为我们家家户户养的都有牲畜,牲畜又不懂什么母子兄妹,若是没看住,之后母羊母牛下的崽不是养不活,就是崽子畸形,比如有两个尾巴,三个角,或是嘴巴裂开。见过这些,谁还敢跟自家兄妹成亲生娃的。”塔拉垂眼看怀里的小姑娘,坚定地说:“我不管你们大康怎么样,反正休想让我的清格勒嫁个她表兄表弟。”   “我又没说让清格勒要嫁给庆哥儿。”康宁好气,“孩子是我怀我生的,难道我会害她?就你一个人是个好的,我就是个坏心肠的继母。”   臭德行。   “那父皇跟你谈的时候你记得要坚决地拒绝他,他要是不高兴你也别怕,大不了以后我们就少回来。”塔拉趁机提要求,他怕康宁迫于龙威屈服了。   康宁看他一眼,问:“不儿罕山的房子建的如何了?我的商铺呢?从大康进的货受牧民喜欢吗?”   塔拉明白康宁的意思,他看了眼听话听睡着的女儿,“反正不能把我们的孩子搭进去,你还是公主呢都不愿意生活在皇宫里。”   “公主没权没势,太子妃可不同。”康宁故意气他。   “有什么不同?坐在皇宫里管宫女太监,再给太子打理后宅,伺候孩子?”塔拉越说越气,话到嘴边没多做考虑就秃噜了出来:“等清格勒长大了我给她一个部落,让她像我额赫像我一样,有权势有地位还有自由,她若是喜欢,再养几个美男,这哪点不比坐在皇宫里好?”   意思就是他闺女不稀罕伺候男人管理小妾去获得权势。   “你要是有这个打算那就不用担心父皇让清格勒当大康未来的太子妃。”康宁暗喜,她三言两语讲清楚大康建朝的契机,“大康的皇帝都忌惮女人摄政专权,清格勒长大后有背景有权势再有野心,即使现在父皇把她跟庆哥儿的婚事定下,将来也会有人千方百计给搅和黄了。”   康宁看了眼女儿的脸,还包在襁褓里就已经能靠美貌得欢心了,长大了只会让人更忌惮。   康宁出月子时,太子妃带着皇太孙来给清格勒庆满月,康宁坐在太子妃下首看她抱着清格勒给庆哥儿看。   “难怪父皇每隔几日就要让人把小郡主抱进宫,这小娃娃长得可真喜人,本宫见了都舍不得丢手,恨不能抱回宫养。”   “小郡主洗三时妾身来过,短短一个月,小郡主出落的更是俏丽,眼睛和鼻子随了可汗,小嘴和脸型随了公主,这长大了可了不得。”陈将军的夫人看了眼太子妃,打趣说:“公主这般美人嫁去了鞑靼,鞑靼可要给大康还个美人回来。”   说话的妇人康宁有印象,应该是太子妃的堂妹,她这般说话就是代表了太子妃的意思,看来康平帝跟皇后通气了。   “本宫嫁给可汗前提的条件就是可汗若是纳妾本宫也要养面首,清格勒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又是可汗之女,她的郡马可是不能纳妾的。”康宁没看太子妃的脸色,笑着对陈夫人说:“要是有合适的小公子劳夫人给牵个线,可汗说要给清格勒划分个部落让她当酋长,本宫还是不乐意她打打杀杀,要是能嫁回大康那再好不过了。”   “是么?”陈夫人勉强笑笑,皇太孙怎么可能后宫只有一人,一时气康宁不识抬举还心比天高。   太子妃也没说话,用了午膳后没坐一会儿就借口回宫了。   康宁跟塔拉等了一个月,宫里没人再提皇太孙和清格勒的事,康宁心知这件事黄了,提着的心也落了地。跟塔拉一样,她也不愿意清格勒嫁给庆哥儿一辈子困在皇宫里,跟旁的女子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至于权势地位,清格勒生来就是可汗之女,长大后有自己的部落,到时候再给她划块儿封地,自己做女王爷有何不好。   康宁站在窗边看抱着孩子逗鹦鹉说话的男人,她这辈子没想弑夫做女王,但她的女儿可以,她的孙女外孙女也可以,有自己的封地和军队,总不会落到大康公主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春末,气温回升很快,清格勒脱掉厚实的棉衣趴在床上会循着声抬头了,不知是不是随了她爹的身架子,长手长腿的都快有二公主的儿子大了。   “趁着天还不是很热,我们回漠北吧,再过一两个月坐马车里闷热得很,大人都受不了,孩子更容易生病。”晚上康宁跟塔拉去侧殿看了眼清格勒,出来时她没回屋,而是拐弯去了花园,春末夏初,百花齐绽,漠北的草原上该是生机盎然了。   “清格勒受得了吗?”塔拉早就想走了,他可算是怕了,每逢宫里来人抱清格勒进宫他都心惊,当晚必做噩梦。要知道从他长大后除了做春梦,平日里都是一夜睡到大天亮的。   “走慢些,用牛拉车,别用马。你再带人把车轱辘用毛皮给裹住,走山路的时候减轻颠簸。”天气越来越热,但越往北走越凉快,康宁也不用担心赶路时女儿中暑。   “那行,明天我们进宫向父皇母妃辞别。”恨不得明天就出燕京城。   “派人去给姑母说一声,看她还去不去漠北。”康宁嘱咐。   “好嘞。”塔拉声音都飘了。   心情一好,就想干点啥。   “不行,我不太想。”康宁往后躲,不知道为何,生了孩子之后她对那档子事好似失去了热情,抱着塔拉睡她很乐意,但他抚摸她的时候她总是想闭眼睡觉。   塔拉对她失去吸引力了?   康宁纠结大半个月了,她怀疑她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喜欢左拥右抱,可她又确定心里还是有塔拉的,看着他也不觉得厌烦。   “你猜我在不儿罕山的公主府发现了什么?”塔拉没勉强,收回手看着她,“给你点提示,在你的书房里。”   “书房?”康宁蹙眉思考,她书房里放的都是书,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等等,见不得人……   “要不要再给点提示?一个两掌高的黑木匣子。”   “……”康宁扯起被子捂脸,吭哧了半天,含含糊糊地解释:“那个我没怎么看,都是姑母赠的,我就看了一眼就给搁置起来了。”   “我看完了。”   哗的一下,康宁拉下被子,仰起身红着脸看他,见他脸上的不怀好意,恨恨捶他一拳,“谁让你翻看本宫东西的。”   “你不在家我就学你看书打发时间。”其实是拿书催眠,但翻出了那种书,他整个冬天都没睡过完整觉。   “让臣伺候您可好?”塔拉看康宁眼含羞意,拉起被子遮住她,他也跟着钻进去。被子很大,但挡不住一个高大的男人跪着给顶起来,四面漏风的被子刚好给急喘气的人带来新鲜的空气。   康宁紧紧抓住枕头,被舔舐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想要更多,在今夜之前她想象不到一个人的舌头能这么有韧性、柔软、湿润。   “去漱漱口。”康宁撇开眼,不好意思看塔拉的头发,整齐的发辫如今毛燥的厉害。   塔拉没应声,眼尾泛红的女人平躺在被窝里,而他还衣衫整齐。   “帮帮臣。”他哑声说。   康宁视线下移,又像被烫着一般急急躲开,“我、我不行。”她看过图,但接受不了,也适应不来。   “那我进去?”塔拉打量着她的神色,看她脸上没有抵触,三两下扒了中衣又钻进被窝。他跟府里的老嬷嬷打听过,据她所说,康宁的反应跟生孩子有关,有些女人生了孩子后会抵触男人碰她,应该是生孩子的时候太害怕造成的。   “明天进宫了我向父皇多讨几个太医带去漠北,接生婆也多带几个,以后你生产我们就在鞑靼,从怀到生我都陪着你。”了事后,塔拉抱着康宁轻声说着。   康宁没精力再应付他,闭着眼都要睡过去了,听他在一旁嗡嗡,敷衍道:“都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塔拉猛地精神了。   “嗯?”塔拉晃了晃身边的女人,看她闭口不言,有些怀疑他被耍了。   “真睡着了?”塔拉嘀咕,“父皇来抢清格勒了。”   还是没动静。   “清格勒哭了。”   “算了,我也睡了。” 第66章 康宁你变了   “走这么急?”康平帝拧眉, “清碧才两个月大,哪经得住坐马车奔波,你俩要是急着回漠北可以先回去, 但把清碧留下,等秋天的时候再来给带走。”   “等到了秋天您又有理由说她还没满周岁。”康宁满脸一副她知晓他心思的表情,“清格勒身子骨壮,路上我们走慢点,不会有事的, 您若是实在担忧可以多赏我们几个太医。”   康平帝还是不乐意,“你俩虽说没养过孩子, 但也有不少弟妹,这些年皇宫里夭折了多少孩子康宁你又不是心里没数,现在嘴上说没事,万一要是有事了呢?你眼睛哭瞎都没用。”他板着脸训斥:“你要是不稀罕这个孩子就留下给朕养,刚好跟庆哥儿做伴。”   “你放心,朕不强迫把清碧许给庆哥儿。”康平帝补充。   “父皇您别说这戳心的话,再没有谁比公主更稀罕清格勒的。”塔拉握住康宁的手, 说:“在漠北,鞑靼的小孩多数都生在放牧的路上, 若是赶上季节交替, 不等满月就要跟着迁徙, 他们也都好好长大了。清格勒的身子骨随我,健壮泼实,路上又有丫鬟婆子照顾, 不会出事的。”   “清格勒以后是要生活在漠北的草原上, 她要适应的就是马背上的颠簸, 长达半年的寒冬, 经年累月的迁徙,和一年四季永不停歇的烈风。儿臣知道您心疼清格勒,我和公主也会照顾好她,明年的秋天,后天的秋天,五岁,八岁,十岁……我跟公主每年都带她回大康给您请安。”塔拉沉声说。   康平帝沉默,半响,他抬眼道:“照顾好她,清碧要是出事了你俩也别回来了。”   “父皇放心。”塔拉保证,末了他问:“二哥和三哥打算什么时候去漠南?要是来得及我跟公主送他们一程。”   康平帝在案桌上翻了翻,找出钦天监的奏折用毛笔在上面圈了个圈,“五月十六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到时候你们两波人马一起动身。”   五月十六,那也没几天了。   “二哥和三哥若是没事了可以来不儿罕山做客,路程也不远,三五天就能到。”送行时塔拉开口邀请。   “你就是不说我跟三弟也是要去的。”二皇子苦笑,草原放牧他心里没底,“我还想问你借些人,我对放牧迁徙什么的完全不懂,就是被底下人糊弄了也不知道。”   “这个好说,等我回不儿罕山了挑几个人让他们去漠南去寻你和三哥。”塔拉伸手问二皇子要了个玉佩做信物。   “王爷,时辰到了,该出发了。”钦天监的人走过来催促。   “走了,回见。”二皇子看了眼康宁,摆了下手,“照顾好自己。”随后打马离开。   塔拉跟康宁站在城门外目送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远,两人转身往另一边的人马走去。   “走了?”福安长公主掀起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是,该我们出发了。”康宁笑了一下,“路上姑母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别忍着,这趟出行不赶时间,随时都可停下。”   “本宫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福安长公主不住往城门看去,但那里始终没出现她想看到的人,心里的失望忍不住蔓延到脸上。   “走吧。”她拉下车帘,不再心存期待。   康宁装作没看见她的动作,坐上车了才忿忿道:“姑母是生养了两个白眼狼啊,亲娘远赴他乡都不来送一程。”   “别气,他们越是绝情,父皇越看不惯他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康平帝对唯一的亲妹妹多有照料,他又是个讲求孝道的人,哪能看得惯对亲妹心怀怨恨的外甥和外甥女。   “清格勒以后要是这样对我,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康宁情绪激动,忍不住推已及人。   “那哪能啊,就是你亲手宰了我,咽气之前我还要对她说是我故意扑倒你刀上的,只是因为我不想活了。”塔拉嘴贫。   康宁要笑不笑地瞥他一眼,没搭理他。   往常从燕京去辽东只用半天,这次故意放慢了速度,从太阳升起时出发,一直到太阳落山才抵达辽东总督府。   “这就是长城?”福安长公主在昏黄的光影里遥望陡峭山壁上连绵的城墙,心里有些震撼,更多的是遗憾,“本宫一直以为辽东很远,没想到只要一天的路程。活了近四十年,听过无数次长城,却是第一次见它真容。”   “姑母明天早上可以亲自走上去看看,站在上面可以看见北边的燕山,连绵不绝,不是燕京的西山可以相比的。”康宁指着北边隐在山林里模糊的城墙,“听说从这里一直往北走可以走到陇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不知道本宫就更不知道了。”福安长公主怅然叹气,出了燕京城才知她的胆小,她连试着走一走这种大话都不敢说出口。   站在长城上眺望北边的山林,放眼看去是青翠的树梢,山林里的动静是瞧不见的。坐船渡过浿水,马车穿梭在树木的间隙里,福安长公主再探头往回看,走过的路已然消失不见。   “你出嫁时第一次走这条路可有过害怕?”晚上扎营休息,福安长公主坐毡包里问康宁。   “有我二哥三哥陪着呢。”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好,不怎么害怕,是有些忐忑,但也有期待。”那时她一心想逃离大康,想拥有权势,心中自有一股豪情,冲淡了远离故土的害怕。   “到底是你大胆些,要不是有你在前探路,我这辈子都不会主动踏出燕京城。”福安长公主垂眼看着面前火坑里飙起的火苗,想到京中有关康宁运气好的传闻忍不住嘴角泛起讥笑,运气好也是一种本事,不是每个人都敢踏出安乐窝去赌好坏不定的将来。   行了大半个月的路还在看不到出口的深山里,福安长公主坐马车里都要坐不住了,这日马车突然在白天停下,侍从还开始从骆驼背上解毡布搭架子。   “今天休息啊?怎么不走了?”她下车问抱娃的侄女。   康宁看了眼长公主,说:“快要出山了,塔拉带人返回去打探女真族的情况,我们等他两天,两天后我们再启程。姑母您也趁这个时间歇歇,等到了草原车程就快了。”   “去女真族?要打仗啊?”   “嗯,塔拉打算今年一股气拿下女真,在冬天来临前能收割一波庄稼。刚好从匈奴掳回来的战俘有一部分没事可做,到时候可以迁过来翻地。”康宁没有隐瞒。   “不过您别担心,您去了漠北后随我一起住在不儿罕山,鞑靼跟女真再怎么打也不会波及到我们。”康宁见长公主脸上有惊惶,忙出言安抚,可别这时候给吓得要回大康。   “真是彪悍,去年冬天不是才打了匈奴?都不用休养生息的?”福安长公主看鞑靼士兵神色平静,完全没有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担忧,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打下女真后就没什么战事了,有的是时间休养生息。”康宁说。   “康宁你变了。”变得更有野心了,在大康的时候听闻西北有战事会忧心,现在竟然热衷于主动挑起战争。 第67章 尿床胖丫头   赶路的时候清格勒都是由奶娘在带, 现在停下来休整,康宁有心亲自带女儿睡两晚。   “公主,小郡主晚上睡得晚, 可能会打搅到您睡觉,要不还是老奴来带吧。”刘嬷嬷有些欲言又止。   “睡得晚?白日睡多了?”清格勒有一点特别争气,适应能力颇强,坐牛车的头一天还会有些容易惊醒,到了第二天就适应了, 牛车一动她就睡觉,只要不是颠簸太过, 她能一直睡到饿。   但相应的,晚上牛车一停她就醒,夜里进了毡包睡在褥子上她就不肯睡了,非要抱着摇摇才肯闭眼。   “小郡主晚上有些磨人,非要人抱着走动才肯睡,一放下就醒,也不哭, 就一直哼哼唧唧。”刘嬷嬷有些惶恐地垂下头,小郡主交到她跟玉嬷嬷手里的时候再好带不过了, 现在被她俩养的坏毛病不少, 她担心公主会怪罪。   “本宫先带着, 她要是调皮了再喊你来带。”好吃好睡的,清格勒还长胖了,康宁没抱习惯, 才抱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压手。   “小胖妮。”康宁颠了颠, 见她歪头看啃草的大黑马, 亲昵地说:“你还没出生你爹给你选了匹小黑马驹, 等你能走会跑了他带你骑马,呦,还笑了,听懂了吗你就笑。”   “小郡主是喜欢听您说话,有时醒着听到您的声音她还会循着声音找人。”刘嬷嬷凑趣说些小孩的趣事想哄公主高兴。   “你下去歇着吧,今晚本宫带她睡觉。”康宁喜笑颜开,没人不喜欢带有偏心的爱,得亏塔拉不在,他要是听到了可又要吃醋。   塔拉是第二天夜里回来的,身上带有浓重的血腥气,也不知道是人的还是猎杀野兽时迸上的。   “怎么还没睡?咦,清格勒在陪你睡?”塔拉洗了澡钻进毡包入眼的就是翘腿吮脚丫子的大胖闺女,他脱了鞋躺到榻上扯下小闺女的脚,看脚趾上湿漉漉的口水,跃跃欲试地瞟了康宁一眼,见她没注意,迅速低头咬了一口,抬头就看清格勒呆呆地盯着他,还若有所思地看看翘起来的脚丫。   “别怀疑,是你自己的脚。”塔拉嘿嘿笑。   “笑啥呢?”康宁进来就看男人笑的得意,“这趟还顺利吗?”   “顺利,等回去我就带人过来。”他都惦记好些年了,要不是担心大康会出手阻止,他早就来把这些人给一锅端了。   “睡吧,天也晚了。”康宁看了眼小丫头,思索着是不是把她送到奶娘那里,按昨夜的情况来看,现在对她来说入睡还有些早。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还不是你的大胖闺女,瞌睡睡颠倒了,晚上一直玩,白天睡不醒。”康宁脱掉鞋坐上榻,拉下小丫头翘着的腿给她盖上被子,刚躺下就看她被窝里的腿又翘起来了,古怪道:“脚上长花了?非得放眼下看着。”   “我来哄我来哄。”塔拉心虚,从被窝里捞出小闺女放肚子上,手握住被他咬过的脚丫,厚颜遮羞:“她肯定是想我了,我不在她睡不着。”   “啊!”清格勒使劲想挣脱脚。   塔拉在康宁古怪又疑惑地眼神下讪讪松开手,由着执着的小丫头高高翘起腿放他脖颈上看着,看他没动作还伸手来扒他嘴。   他可不咬,臭烘烘的,塔拉故作嫌弃地撇开头。   “柔韧性真好。”塔拉没话找话。   “你不困?”康宁总感觉他别别扭扭的,“你不困那就陪她玩,我先睡了?”昨夜她被闹的睡得晚。   “你睡,我来哄。”塔拉轻轻拍小丫头的后背,不动声色地挪开她的脚,等康宁闭眼睡了他才低头看玩脚的小姑娘,脚丫白嫩又胖乎,手感颇好,难怪她会迷恋啃脚。   “爹爹帮你挠脚啊,你吃手。”塔拉让她趴睡在自己的肚子上,两腿垂在两侧,一手握一只胖脚丫。   “嗯,不臭。”塔拉又弯腰嗅了嗅,见清格勒的脚趾动了动,他做贼似的瞟了眼身侧的女人,憋着笑对着肉乎乎的脚底亲了响亮的一口。   “真香。”   康宁眯缝着眼旁观了全程,满意翻身睡觉。   塔拉吓了一跳,老老实实躺回枕头上,想着等康宁睡熟了再逗小姑娘,但他奔波了两天一夜,现在肚子上趴了个热乎软糯的小宝贝,眼皮越来越重,哄睡的手也越拍越慢。   清格勒含着手指在一起一伏的肚皮上自个玩了一会儿,听着有规律的呼吸声也闭上眼。   天边露出鱼肚白,塔拉做梦梦到打翻了一锅煮好的酥油茶,酥油茶撒在了他身上,滚烫又粘腻,还顺着肚子往后背流,嗯?往后背流?他猛地睁眼,身上的确是有热乎乎的水。   “怎么了?”榻上的动静惊醒了康宁,刚想坐起来先摸到一手软肉,是光溜溜的小丫头躺在她怀里。   “尿床了,尿我身上了。”塔拉才刚给清格勒扒掉尿湿的衣裳,他身上还没收拾,尿湿的中衣贴在他的前腹和后背,臀部也有水印子。   “我出去冲一下。”塔拉脱掉凉掉的中衣,看小胖丫睡得沉,开口阻止康宁起来:“我看了下,你那边还是干的,我待会儿让丫鬟抱床褥子来铺在我睡的地方,将就一晚算了,别把她给闹醒了。”   “也行。”康宁又躺回去,等塔拉洗了澡进来她玩笑说:“清格勒一睡着打雷都吵不醒,这又是脱她衣裳又是换被子说话声的,人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抱走被卖了她都不知道。”这一折腾瞌睡倒是没了,两人躺在床上说了会话,外面就有了脚步声,是早起的丫鬟婆子。   “起吧,早点赶路,最好赶在天黑前抵达草原。”反正睡不着还不如趁着凉快早点启程,塔拉起身穿衣裳,之后出去喊丫鬟进来伺候母女俩穿衣洗漱。   康宁注意到玉嬷嬷不住的打量,直接说:“有话直说。”   “公主,您昨夜里亲自喂小郡主奶了?”   康宁被她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清格勒昨夜子时吃过夜奶一直到现在才吃奶。   “她大概也是困了,睡忘了,不知道饿。”她哪还有奶水,生产第二天就喝了回奶汤,等满月的时候就彻底没奶了。   “照顾孩子上本宫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很容易出现疏忽,若是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你跟刘嬷嬷不必顾忌什么,直接找本宫来说。”康宁嘱咐。   “哎,奴婢晓得了。”   到了草原上正值六月,积雪化尽,雪水沁入土壤,百草疯长,青草的掩映下有汩汩溪流,清澈的溪水击打在鹅卵石上发出悦耳的水流声。   “真是个好地方。”福安长公主换下中原的襦裙,身着利索的骑马装侧坐在车辕上,“这里的云游动的也极快,看久了我像是躺在云里跑。”   “这里的草丛里有蛇嘛?”   “刚刚离得远我还以为山上长的有树,走进了才发现山包子上也是草,那这山有什么用?鸟都留不住。”   “哎,本宫又看到一个敖包,彩带的颜色都掉了,康宁你说我再拜一拜也可以吧?我初到人家的地头,多拜山头准没错。”   ……   康宁无奈地跟塔拉对看一眼,长公主到了草原这么亢奋她属实没想到,这一路走过来,见着敖包她就拜,比塔拉这个土著还热忱。   又行进了几天,康宁看了下四周的环境,这里就是鞑靼牧民的秋牧场,跟旁处似乎没什么区别。   “姑母,塔拉跟我有些事要办,劳您在这里等我们半天,清格勒也留下,您帮着看顾些。”康宁说。   “行,孩子交给我你俩放心。”福安长公主知道这是鞑靼内部的事不方便让她知道,她也没问,挥手让康宁离开。   “这里就是我们挖盐的盐湖,用的有些年了,前些年我跟、跟父汗还担心过这个盐湖的盐被我们挖空了没吃的了,好在前年又发现了个盐湖。”雪水融化,盐湖里的水位上升,除了边沿还有些许盐粒子,水面以下不见盐结晶。   “你看,这湖底泥巴多,周围的草又多,自然晒出的盐比较薄,往起扫的时候难免会带起泥,王室吃盐都是最上面的一层,泥少,但盐里的烂草屑是避免不了的。”塔拉伸手在水底捞一坨泥出来,捻开泥土就能看见泥里有很多泡烂的青绿色绒绒,甚至水里飘浮的也不少。   盐湖里不生草,但草原风大,总会裹带着断草茎草叶飘进盐湖里。   “这个可以解决。”康宁指着左前方平坦的草地,说:“等回去了我派人来这边建几间房,派十来个值得信赖的人过来,趁着夏天日头烈风速快,正好可以晒盐。”康宁顿了顿,拄着腿站起来问:“就是之前给你说的你考虑的怎么样?如果坚持还像往年一样免费给牧民发放盐碱,你要明白,这个消息一旦走漏,以后来往的商人肯定会从中取巧,从鞑靼换盐回大康卖。近些年是没什么影响,但长远来看,谁知道这两个盐湖够鞑靼人吃多少年。”   “我派军队驻守,防止有人来偷来抢。”塔拉还是坚持不在鞑靼卖盐卖碱,漠北高寒,放牧又是个体力活,盐吃少了人就没劲,还会浮肿。而鞑靼牧民不是家家户户都能买得起盐,牲畜一旦生病,极容易全部死亡,每年都有因牲畜死光而卖身为奴的。况且鞑靼战俘奴隶多,肉是很少吃的,但盐免费他们是不缺盐吃。   “明年跟父皇商量一下,让辽东总督费下力,对过往商队查紧一点,不允许私人携带盐进出鞑靼。”塔拉蹙眉,继续道:“发放盐也按人头给,要是有人有胆子卖私盐,那在新盐发下去前他就清水煮肉做饭。”   “那就先按你说的来,以后要是有变故也可以再变动。”康宁踩着马蹬上马,回头看草原里的一汪春水,这么金贵的东西,在鞑靼竟然这么大咧咧地放着,也无人看守。可能也就是这种生活才能让鞑靼牧民的性子里既有随遇而安的闲适,又不缺挥刀勒马的气魄。 第68章 豪横的见面礼   回去的路上要途径春牧场, 塔拉想去看下这趟迁徙有没有出问题,康宁也打算带清格勒去见见她祖母。   “康宁,本宫不会鞑靼话可怎么办?你婆婆可会说大康话?”福安长公主拿出一副她早就备好的头面, 说:“这是准备送你婆婆的,你看可合适?”   “合适。”公主的首饰都是内造的,款式不必说,必然是精美的,用料也是实打实不掺假。   “呼敦她会大康话, 平时跟我说话也都是用的大康话,姑母放心, 见面后你就如常说话,她听得懂。”康宁抬眼看了她一眼,暗示道:“您的公主府就在我的旁边,每日都有侍卫巡逻,安全方面没有问题,出行也没有限制。”   福安长公主明白康宁的意思,有康宁在, 她在漠北不用看旁人的脸色,也不用送礼拉关系。   “我明白。”她笑了下。   车马未到, 对面的人先一步迎了过来, “可汗, 您回来了?呼敦说您可能要在秋天才能返程。”说话的男人看了眼后方的车马,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可敦可跟您一同回来?您的孩子呢?是小台吉还是小居次?”   “是个小居次,跟公主在后方马车里, 我额赫在哪儿?来客了。”塔拉往大营帐那边看去, 那边听到动静也有人过来了。   后方的马车上, 康宁和长公主依次下来, 康宁接过奶娘怀里抱着的小娃娃,走上前迎上疾步走来的呼敦,“额赫,一年不见,您身体可好?”   “好着呢,倒是你受委屈了,怀孩子的时候塔拉没在身边陪着。”呼敦眼睛快速地眨了下,对康宁态度的变化感到愕然,去年离开之前两人因为可汗的事闹的心有隔阂,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面和心不和的。   “他忙着打仗脱不开身,我理解的。”康宁往右退了一步,介绍道:“姑母,这便是鞑靼呼敦,我婆婆。额赫,这是我跟您提过的福安长公主,我大姑母,我邀她来漠北陪我住些日子。”   “呼敦安好,康宁跟我提过您,说您是个很有才能的女子,做事雷厉风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长公主先开口寒暄。   呼敦诧异地看康宁一眼,笑道:“是公主看得起,我跟她一比,差得远了。”她打眼一看,惊艳于大康公主各有各的美,长公主的五官没有康宁的精致,但浑身的气韵是康宁比不了的,像是秋天山里的野柿子,看之迷人,闻之香甜,触之软糯。这时她心里庆幸大康长公主来的是时候,但凡早个一年,她那个偏爱成熟美妇□□的丈夫死了都得惦记着。   “一路辛苦,公主随我去毡包休息吧。”呼敦对长公主做出邀请,转而站到康宁身边,仗着身高优势俯首看襁褓里的孩子,“睡着了?我来抱抱?”   “快醒了。”康宁把孩子递过去,说:“她叫清格勒,她父汗给她起的名字,您看她长的像不像塔拉?”   清格勒,呼敦默念了一遍,是个小居次,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像你……”话音还没落,怀里的小姑娘睁开眼,呼敦一下没了声。   “还像我吗?”康宁打趣,实在是清格勒的眼鼻轮廓跟塔拉是一个样儿,就是随了她的皮肤,白嫩,显得眼眸格外清澈。   “好孩子。”呼敦有些手抖地抚上清格勒的眼皮,眼角泛出了一抹水色,“脸型和嘴像你,眼鼻倒是不随塔拉,随我额赫,我额赫的眼睛就是这个色,不是塔拉的那种灰蓝色。”   “塔拉舅舅家的孩子没一个生有这样的眼睛,我本以为不会有了,没想到我孙女随有我额赫的眼睛。”呼敦脱下她食指上的红玉扳指,在众人震惊的视线下放到清格勒的掌心,看她紧紧握住,不由扬起嘴角,“好姑娘,以后达那部落就是你的了。”   “额赫,这……”康宁看向塔拉,又垂眸说:“这个见面礼可太贵重了,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跟舅舅们商量一下。”   “老可汗去世后我就在达那部落透露过,哪个孩子能遗传到我额赫的蓝眼睛,我就把达那部落传给他。”呼敦拍拍怀里的孩子,笑道:“算算时间,清格勒可不就是在那之后出生的,这是我额赫帮达那部落选的继承人。”   “清格勒还小,在她长大之前您这个掌权人可别撂挑子不管了。”塔拉不知从谁那里拿了根红绳,走过来把清格勒手里的扳指穿起来挂她脖子上,羡慕道:“您可真轻松,继任者还在襁褓里就先选好了,以后怎么教不都随你的意。”   “是,确实好运,改天我亲手宰两头羊去答谢长生天。”   福安长公主坐到毡包里喝上酥油茶了才回过神,心里的震惊久久不散,她不知道该震惊康宁婆婆的大手笔,还是该震惊女子在鞑靼的地位,说掌权就掌权,继承人不依男女的性别作为依据,仅靠眼睛的颜色就选定了。   “姑母,我们要在这里住一夜,明天再回不儿罕山,你的毡包我让人给搭在我的附近,你跟我去看看,有不习惯的可以现在就让人更换。”康宁看她有些呆愣,凑近问:“您可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方式?还是不舒服?”   “没有,我是不习惯鞑靼人的作风,真让人羡慕。”长公主弯腰走出毡包,鼻腔里盈满了清新的气味,是青草混杂着野花在太阳的暴晒下迸出的芬芳。   “康宁,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说,这里是个好地方,别让它成为第二个大康。”福安长公主虽说不参政,但她见过的事多,还经历了王权的更迭,大方面还是能泛泛谈几句的,“鞑靼看似民风野蛮拘泥,但他们接受度高,没有条条框框的限制,尚未阶级固化,对女子掌权也没异议,从这方面来说,鞑靼可比大康开化多了。你要抓住这个机会为女子开辟出一条为官的路,也是为你的女儿,你的孙女,不要让她们走了我们的老路。”   “嗯,我晓得。”康宁不打算多谈,转移话题说:“姑母,我带您去看看您今晚休息的毡包。”   “你别不当回事。”长公主谈兴不减,“但也悠着点,别用力过猛,前朝公主,大康第一任皇帝的亲娘就是个惨痛的教训,别太相信男人,哪怕是你的亲儿子。”死后尸身还没腐烂,亲手扶上皇位的亲儿子就迫不及待改朝换姓了。   “姑母,等回了不儿罕山你帮我办事好吧?我把商队交给你管理。塔拉待不了多久就要率出兵女真,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康宁阻止长公主再继续说,她说的是一件持久的事,可能需要两三代头脑清明的女性掌权者在位才能彻底扭转局面,是要潜移默化的,声势过大只会引起群狼警惕。   “你有用得上我的只管吩咐。”长公主含蓄答应,摩拳擦掌地想要一展身手。   福安长公主看了毡包后没啥不满意的,康宁留她在里面休憩,她转身出去问随侍:“可汗在王帐?”   “是,可汗和呼敦都在,清格勒居次也在。”到了漠北,清碧郡主这个封号就留在了草原之外,就连两个奶娘也自发地改掉了小郡主这个称呼。   康宁走近王帐,听里面在谈攻打女真一事,她阻止守卫通传,没有进帐,而是转身牵了塔拉的坐骑往外走。   “可敦,可要给您安排人?”侍从小跑着过来问,嘴里的大康话还有些磕巴。   “不用,我随便走走。”康宁没急着上马,她示意侍从跟她走,问:“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大康话?”   “去年冬天。去年夏天哈敦接到您的信,我们知道您要在漠北建私塾,免费让鞑靼的孩子读书识字后,我们私底下就开始学大康话,但会说大康话的人少,还是秋天大康派来了好些夫子,我们回不儿罕山后才开始正式学的。”说话的男人激动的面色潮红,“今年开始化雪的时候我们先把建私塾的地基挖好了才出来放牧的,我们的孩子都留在不儿罕山读书了。”   “读书好?”康宁之前还怀疑过建了私塾后招不够学童,毕竟教授的是大康文化,在漠北这片土地上很可能会受到排斥。   “当然好,可汗说了,读了书我们会算术会识路会看方向,以后也能学烧砖打铁盖房子,还能跟着商队去大康,丫头学刺绣学纺布,小子去学给人看病给畜牲看病。我要不是年龄太大了,我就学了字看医书上山采药去,好些药材我们都不认识,以前都当野草了。”侍从噼里啪啦的一通交代。   “现在也不晚,一年记住一种药草,等你老了,不再跟着迁徙放牧了,你就能待在家里带孙子去山里挖草药,手把手教他们分辨药草的种类。”康宁刚说完,就听前方突起的喧嚣,问:“那是战俘?”   “是他们,可汗去年冬天把他们给掳回来放牧,但人太多了,时不时就要闹一阵。没事,死一两个人就能消停一阵子。”   “娘!你别死,你别闭眼,唔……你们把我娘折磨死了,我跟你们拼了。”   哭喊的是一个姑娘,康宁听到熟悉的称呼快速骑马跑过去,娘?是大康人?   “都让开都让开,可敦来了。”侍从边跑边喊,他这一喊,周遭冷眼看热闹的鞑靼人顿时换了副面孔去拉开打架的。   “怎么回事?”康宁看躺在地上一脸灰败的妇人,眼窝凹陷,鼻梁高挺,不是大康人。   “闹事打架的,饿几顿就老实了。”拿着马鞭的男人没当回事,甚至抽了几个人想赶他们离开。   “慢着。”康宁眼尾瞟到一抹红,她俯身翻开躺在地上似乎没有气息的女人,刚凑近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不许碰我娘。”一个声音嘶哑的姑娘扑过来抱住妇人,她浑身脏乱,脸上有擦伤,头上还在流血,手脚也有青紫的痕迹,跟妇人手臂上的印子如出一辙。   “找死,敢推我们可敦!”男人又扬起了马鞭。   “你娘怎么了?她那里是谁弄得?”康宁环顾周围的一圈人,见有几个男人目光闪躲,她指着问:“是他们糟蹋了你娘?”   格桑凶狠地看过去,回过身捧着脸痛哭:“可敦你能不能救救我娘?她被强迫陪他们睡觉,不然就要弄我,回来后下身就一直流血,都这样了他们还不放过她。”   “还有这事?”康宁颔首让人去喊太医来,她朝跪坐着的人看去,目光闪烁的几个男人身体魁梧,穿着不算太差,这让她判断失误,厌恶地说:“他们是哪个部落的?让族长来见本宫。”   “可敦,他们是匈奴人。”挥着马鞭的男人嫌弃地撇开眼,“我们鞑靼人才不会下贱到糟蹋自己的族人。” 第69章 卖身换“贤臣”   “我们鞑靼人才不会下贱到糟蹋自己的族人。”   康宁看听了这话的匈奴战俘, 无一例外,面上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崩裂和屈辱。   “本宫让人去叫太医了,你也别哭了, 给本宫说说来龙去脉,除了你娘之外,其他人有没有遇到这种情况的?”塔拉坐在随从搬来的椅子上,摩挲着手里的马鞭说:“受到欺负的,不论男女老幼, 只要敢站出来说个明白,本宫今日就在这儿给你们断明白是非。”她看了眼低头不说话的几个男人, 哼笑道:“要真有人为非作歹,本宫今日要他们狗命。”   “可敦……”手握马鞭的男人面上有些不赞同,“是卑职一时疏忽才闹出了这些事,惊动可敦本就是大过了,万不敢劳烦您给这些奴隶断官司,他们也不值得您为他们费心思。”   “你大康话学的不错,还学过大康官员的谦称?”康宁问起毫不相干的事。   “是, 卑职跟您的属官戚笠戚大人学的。”男人脸上不由泛起了笑,还略带炫耀地看向周边人。   “你是哪个部落的?”康宁像是聊家常一样闲谈。   “巴彦部落, 卑职是巴雅尔推荐来管教战俘奴隶的。”   “原来如此。”康宁点头, 又问:“巴彦部落的人可是鞑靼人?”   “……肯定是了, 不知可敦想问什么?”男人反应过来。   “鞑靼向大康投诚,是大康的属国,那在漠北生活的人是不是也算大康人?”康宁偏头笑盈盈地看向他。   “这、这……如果大康不介意, 我们肯定也是大康人的。”男人头上的汗顺着眼角往下滴。   “大康如果介意, 当年就不会接受鞑靼的投诚, 更不会允许通商, 更何谈会嫁公主来鞑靼。”   “您说的是。”男人不知道他怎么惹到了可敦,他眼睛不停地瞟向王帐方向,生怕可汗听到动静出来了。可汗可不是个手软的主,他还尤其护短,这要是发现他得罪了可敦,还不得把他赶回家去放羊啊。   “那他们呢?算是鞑靼人还是匈奴人?”康宁见林太医背着药箱过来了,她用马鞭指了指地上的妇人,让人给抬走,掀起眼皮看站在一旁的鞑靼人神色难看,继续说:“都成鞑靼的战俘了,难道还是匈奴人?怎地,你们帮匈奴又复国了?”   前一刻还心存感激的战俘闻言脸都僵了,国破家亡的事实不论过多久都是耻辱,尤其是现在还是最底层的奴隶,里外都不受待见,哪里都没有他们的位置,过的连畜牲都不如。   “是卑职想岔了,他们也是鞑靼人,往后卑职一定好好看管他们,不让他们内斗做些丢人的事。”他可算想明白了可敦的意图,立马认错。   听到这话的人神色难辨,但都默契地沉默不发表意见。   康宁也没强按头让他们都认同,清了清嗓子问呆愣住的姑娘:“你叫?”   “我、不,奴婢叫格桑。在来鞑靼前,奴婢的爹跟他们几个因为放牧吵过,还打过架。去年我爹死在战场上,我随我娘跟、跟军队来到漠北,安顿下来之后,他们三个仗着鞑靼管理松散,上个月夜里摸进我们睡觉的窝棚要拽我出去,我娘为了护我被他们拖走了。”说着她怨恨地看了眼周遭看热闹的鞑靼人,“我、奴婢跑出去找看守求救,他给了我几鞭子让我老实些,我看没人肯帮我,我就又跑回去找我娘,然后、然后我在草丛里找到她,那时她身下就不停地流血,身上都是鞭痕。”格桑抹了把眼泪,眼里泛出红血丝,“从那以后我娘就不说话了,也不怎么吃东西,我知道她想死,但她放不下我,怕她死了我又遭遇跟她一样的事,所以就一直不死不活地拖着。我、我也不想活了,但我怕我死了我娘跟着也死了,我不止一次的想在那三个畜牲来拖我娘的时候跟他们走,陶片我都磨好了,我打算在他们骑我身上的时候杀了他们,运气好我还能杀两个。但我娘死活不让我去,她发现我磨好的陶片扇了我一巴掌,她想让我活着。”   话落,她喉间闷出压抑的痛哭声。   康宁没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造成她们国破家亡的是战争,而战争的发动方是大康和鞑靼。愧疚有一些,后悔却是没有的,不打匈奴,遭遇这一遭的是西北的百姓,匈奴壮大后受害的将会是大康百姓。   “来人,把他们三个给绑了。”康宁说话声有些哑,抽了侍卫身上的刀扔在地上,沉声说:“不是想杀了他们?本宫给你这个机会。”   刀落在草地上没什么声音,但还是把一旁的鞑靼人吓了一跳,离得最近的那个人大迈步过来挡在康宁身前,警惕地望着握刀的姑娘。   格桑看了男人一眼,拖着刀转身走到吼叫的三人面前,手指骨节泛白,脸色又红又青,愤恨又痛快地举起刀闭眼砍了下去。   “啊!”血随着痛嚎声溅了出来,男人没被捅死。   “可敦,您避一下好了,这场面不怎么好看。”有人说,他们可还记得前年冬天宰牛杀羊时,公主府的大门整日整日地关着,平时好出来散步的公主也是好长一段时间没露面。   “嗯。”康宁应了一声,吩咐说:“把闲着的人都给叫过来看着,但凡再有这事发生,一律按今日这个标准来。刀给你随便砍,砍死了才罢休。”话音里带着恶狠狠的气势。   “嗷!嗷嗷嗷……”康宁看场面一静,只剩男人的哭嚎声和含糊不清的叫骂声,偏头一看不由打个哆嗦,格桑把男人□□的二两肉给剁了下来。   她也不急着走了,又沉沉坐下,由前方的肉墙挡着血腥的一面,在哀嚎声里出声问:“可还有告状的?受欺负了就站出来,本宫给你们递刀。”   此话一出,战俘营里顿时嗡了起来,男人音色偏重,康宁不用仔细听就知道是有人在求饶了。   “敢有捂嘴拉人的,直接拉出来砍了。”康宁又发话。   “我,奴婢要状告其阿山,他在今年三月份□□我,之后一直威胁我,看我落单他就下手。”   “还有奴婢,乌木□□了我,他在外受气了就找我发泄。”   “还有我……”   ……   塔拉在王帐听到叫嚷声,蹙眉让人出去看看情况。   “可汗,是可敦在战俘营里杀人。”守卫呼吸急促地跑进来禀报。   “公主?”塔拉跟他额赫对视一眼,急匆匆地拔腿就往外走,刚出门就闻到风带过来的血腥味儿,退回来嘱咐:“额赫,你带着清格勒别出来。”   塔拉随便扯了匹马狂奔过去,到了一看,草地上倒了七八个男人,身上被砍的血肉翻飞,血水把草地都染红了,围观的人个个脸色苍白,一副惊惧过度的样子。而康宁,被五六个人挡在身后,蹙着眉头拿手帕紧紧捂住鼻子。   “这是咋回事?”塔拉神色泰然地走过去问。   康宁随便指了个侍卫让他说,她不敢说话,闻着血腥味她想吐,但她也知道她在这儿坐着,那些受害的女子才敢站出来揭发,也没人敢阻止这场复仇。   塔拉了解了始末,厌恶地撇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拉着康宁往外走,吩咐说:“往东十里砸几根树桩子,把他们给吊起来喂秃鹫。”   康宁看了他两眼,在他看过来时又撇开眼。   “你说你这不是找罪受,想处罚人直接安排下属去执行就好了。”塔拉给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   “你不懂。”康宁抽了抽鼻子,好受多了,“--------------??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战俘?等你往女真一去,秋季又要带回不少战俘。”   “放牧,种地,还是你有主意?”   “我是觉得奴隶太多了会生乱子,特别是管理散乱,也没个具体的处罚和奖赏措施,奴隶奴役太过会心生怨恨,他们跟牧民活动的范围一致,逃跑倒还好就怕会使坏造反,到了那一步会给鞑靼带来重创。”康宁说。   “你说的对,那该怎么办?”塔拉知道康宁这么说就代表着她已经有主意了。   “五年,从成为战俘的那一天起,当够奴隶五年可以放他们自由身,转为普通牧民,然后租牲畜给他们养,如果是羊,那就两年后归还租来的牲畜,利息则是一只健康的羊羔。若是把租来的牲畜养死了就自卖其身为奴或是其他方式都行。”康宁仰头看塔拉,问:“你觉得咋样?”   “两年一只羊羔,那还不如自己养,两年最少也有两只羊羔,母羊要是怀的多,一胎能生两三只,四只也不是不可能。”不愧是坐拥奴隶和牲畜最多的统治者,最先注意到的是利息。   “一百只羊租出去,两年不管放不管喂,生死不论,两年后你能收回一百五十只羊,而这一百只羊租出去后你可以再养一百只,也就是说,你只操了养一百只羊的心,两年的时间,到手的有二百五十只。当然了,第一批羊租出去后的第一年你可以把手里养成的羊再次租出去……最主要的是我们的战俘有了生存的希望,时间一久,他们在漠北过舒坦了,匈奴还是女真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懂了懂了。”塔拉连连点头,“还是你聪慧,短短一会儿时间就想了这么多,按你说的来。”他喊来侍从,吩咐说:“你去战俘营里传达个指令,从今日起,在战俘营里待够五年的就能放他们自由身,成为鞑靼牧民。”塔拉看了康宁一眼,笑道:“再加一句,这是他们的可敦为他们想的主意,要感谢就感谢她。”   不多一会儿,后方就传来震天的欢呼声。   “你阿布跟额赫在闹什么?外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王帐里,呼敦抱着小胖丫来回在帐内踱步,嘀咕说:“你这小丫头忒折磨人,我坐着抱你硌你肉了还是咋了?叽哇乱叫的,没你阿布小时候听话,你说你是随了谁?”   “还有一点我觉得也可以改改。”康宁看了看后方继续说:“你不觉得鞑靼的用人制度太粗糙了?为官不是靠举荐就是靠家族,上下级之间的管辖的范围也有所重合,反正就是很散乱,我到现在都分不清鞑靼有哪些官员,他们分别是管什么的。”甚至打仗的武官从战场回来后对内务也是一把抓,什么都能管,一问,什么又都不清楚。   “你的意思是我们用大康的官员制度?”塔拉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他有幸在大康朝堂上站过,的确是职能分明,单单一个鸿胪寺都有好些官员。   “我也有过这个想法,但大康的官位太多了,我闹不明白,也用不来,要不就劳你费些心?我让人把现在得用的人报给你,你来安排?”塔拉讨好地给康宁捏肩,谄媚地俯身卖笑。   “嗯……”康宁眉目含情,眼神飘忽忽的,“那你要伺候好本宫。”   只需一个眼神,塔拉就明白康宁的意思。   “哪种伺候?月夜下的草原?还是被子下的啃舔?”他压低了嗓音坏笑。   “后者。”康宁咳了两声。   “小的明白,今晚就在毡包里伺候您。”塔拉搂着她往回走,两人骑来的高头大马都忘脑后了,“殿下可要多准备两个手帕堵嘴,毡包不隔音。”   “咬什么手帕,要咬本宫也是咬你。”康宁挥了挥手帕,试图扇退脸上滚烫的热度。   塔拉思索片刻,低头问:“要不两者兼得,小的准备马车今夜偷偷带您出去?在那没人的草地上,您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天喊破了也没人能猜到是你。”   “说的像是你喘气声小了似的。”康宁不满地跺他一脚。 第70章 我们还年轻(新增2300)   七年后。   “爹, 我回来了,我娘和弟弟呢?”清格勒踩着马蹬往下一蹦,马鞭甩给跟在身后的侍女, 快步往家里走。   “你大舅来信说要来漠北游玩,你娘接到信就去你皇姑祖母家了,希吉尔跟恩和被你祖母带出去玩了。”塔拉随手接过侍女手里的书箱,清格勒和希吉尔以及恩和的侍女书童都是康宁在他们满两岁时带去隔壁亲自挑选的,她最初收养的那批孤儿最大的已经十五岁了, 能派上用场了。而三个孩子的侍女书童白日跟着小主子,到了傍晚还要回去练武。   希吉尔跟恩和一个五岁一个两岁半, 希吉尔暂时还在家里跟着夫子读书,再有一年才能像姐姐一样去书院。恩和是他娘的跟屁虫,今天要不是他祖母亲自上门来接他,他肯定是要跟着他娘去福安长公主府上的。   “我大舅来干嘛?接我皇姑祖母回去啊?”福安长公主从来漠北后基本没怎么回过大康,还是在希吉尔满岁后跟着康宁一起回去过一次,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返回漠北绝口没提过回去, 倒是说过要在鞑靼过完下半生。康平帝估计看出她的心思,去年再三来信让她回燕京, 但都没有下文。   不怪清格勒这么想, 就是塔拉跟康宁也这么想, 这七年间,太子去过二皇子三皇子的封地,但没来过漠北, 这一点风声都没有, 突然来信说已经在路上了。   “大人间的事你别打探, 更不许胡说。”塔拉告诫她, 清格勒七岁了,两年前就被她祖母带在身边旁听她处理达那部落的事,他跟康宁商讨政事也没刻意避过三个孩子,耳濡目染下,清格勒有点小大人的作风,喜欢操心。   “我知道轻重。”清格勒翻个小白眼。   看看,这哪是个小姑娘会说的话。塔拉无奈摇头,他这是养大了个幕僚啊。   “爹,你写信让我二舅三舅也来呗,把两位舅母和表哥表姐也带来我们这儿做客。”清格勒眼睛一转,撒娇道:“让四舅也来,以前我们都是回了大康才能聚到一起,好不容易大舅肯来了,我们做东道主请他们都来热闹热闹。”   “唔,等你娘回来了我找她商量商量。”塔拉蹙眉思考。   “爹,请吧,我舅舅多,又都有权有势,还长相俊美,身材高大,但我同窗都还没见过呢,我说的再好也没有他们亲眼看到来的震撼。”清格勒抱着她爹的手臂撒娇,实话实说,她就是想炫耀,大舅是大康太子,二舅三舅是漠南响当当的王爷,四舅带兵驻扎在契丹,五舅在岭南,六舅在吐蕃,大康皇宫里还有三个还在念书的舅舅,谁有她的舅舅多!   “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塔拉笑,“你就是不炫耀还有谁不知道你的舅舅们有权有势?嗯?清碧小郡主?”   “爹你要这样想,我们这次邀请二舅三舅四舅来做客,以后他们得回请是吧?一来二去,关系可不就亲近了?”清格勒掰着胖手指扒拉好处。   “我跟你娘商量一下。”塔拉不准备松口,康平帝虽没说过亲王无旨意不得出封地,但这些年长城以北的三位王爷默契地没私自去过谁的封地。二皇子和三皇子虽说都在漠南草原,但也隔得远,中间还隔了个茶卡盐湖,而茶卡盐湖有帝王亲信坐镇,不难说没有监督的意思。   橘红的晚霞罩在山顶的天幕上,康宁从长公主府上出来,这时候也是牧民外出去赶牲畜的时候,一路不少人跟她打招呼。   七年间,不儿罕山坐落了无数的房屋,酒楼布坊虽比不上燕京的格局,但也能满足鞑靼人的需求。只不过现在正值夏季,大多数牧民都外出放牧了,留在不儿罕山周围的都是些大家族,坊市生意凋零,炊烟四起的时候显得他们格外冷清。   “姑母怎么说?”塔拉站楼上看康宁往回走,蹬蹬蹬的下楼迎接。   “希吉尔跟恩和还没回来?”康宁错过塔拉往府内看,恩和要是在家,听到动静该跑出来了。   “谁迎接不是迎接啊?”塔拉不满地扶正她的头,要康宁正对着他,真是无情啊,想生孩子的时候对他热情似火,孩子出生了他站她面前都能被甩去脑后。   “跟孩子们你还吃什么醋,让人笑话。”康宁故作嫌弃地拍他手臂,但腰被人搂住她也没反对,“姑母说不打算回大康了,以后老了再说。她说在漠北过得惬意,一回大康她的陈年旧事就会被翻出来供人谈论、评判,她不在意但有人烦恼,她难免会被影响。”   “估计是父皇放心不下她,放谁眼皮底下也没放自己眼皮下放心。”尤其是福安长公主这种情况还带有被人逼的逃离大康的意味,康平帝心里肯定是不舒服。   “看太子来怎么说吧。”   “对了,清格勒跟我说想请二哥三哥和四弟一起来不儿罕山做客,她想给人炫耀她有权有势的舅舅们。”塔拉进府瞟到游廊下有清格勒身边的丫鬟,一错眼又不见了,知道这是来打探消息的。   “炫耀?谁不知道她舅舅厉害?”康宁哼笑,鞑靼大居次,外祖家是大康皇室,整个漠北还有谁比她靠山雄厚的,“她该写信给她外祖父,这个权势最大。”   塔拉听这话音就知道康宁不同意请她二哥三哥和四弟过来,他跟康宁在孩子面前是严母慈父,康宁对清格勒很是看重,要求挺高。清格勒在她娘面前对她自己也要求高,颇为在意她娘对她的看法,很要些小面子,所以自知有些无理的事,都是拿他当冤大头出来当传声筒,挡箭牌。   晚上吃饭,清格勒早早就来了饭厅等着,见她爹进来时冲她耸了耸肩就知道事没成,顿时就萎顿下去。但在她娘朝她暼过去时又立马喜笑颜开,小狗腿似的拉开椅子。   该啊!   塔拉憋屈地坐在丫鬟拉开的椅子上。   “希吉尔和恩和呢?没回来?”清格勒问。   “嗯,你祖母派人来说留他俩在她那里吃饭,她烤了只小羊,还让你也去,但你上火了,娘就替你回绝了。”康宁挟了些青菜到她碗里,温和地说:“你要是想吃,等你好了娘让人在家烤一只。”   “好。”清格勒欢欣地答应,嚼了口青菜看了眼她爹,还是有些不死心,问:“娘,我大舅什么时候到?”   “算着时间也就这两天了,等他来了我让人去书院接你回来。”   清格勒又看了眼她爹,但他就一直埋头吃肉不肯给她搭话茬。没办法,她只得自己问:“娘,我想请我二舅三舅和四舅也过来,我爹给您说了吧?”还不忘拉个队友下水。   “说了,娘没同意,怎地?你爹没给你报信啊?”康宁语带调侃,她没打算训斥清格勒。她舀了碗汤放到女儿面前,故意轻松地说:“娘跟你三个舅舅只能在你外祖父家才能相聚,他人老了心眼小,要是知道儿女背着他宴请却漏了他,他会不高兴的。你要是想请你二舅三舅四舅吃饭,等我们回燕京了,你给他们下帖子邀请他们去公主府做客。”   “那要是把外祖父也请来,他就不会不高兴了?”到底还小,清格勒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她外祖父做事不大方。   “是,但你外祖父非常忙,不能离开燕京。”   “那、那等我长大了,我带着我的部落就生活在不儿罕山不远的地方,我要是想请希吉尔和恩和吃饭了,就派马车来接你们。”清格勒是个喜欢热闹的,她可没想过请个客还要这么麻烦。   “人与人不同,娘跟爹不是你外祖父那样小心眼的人,等你长大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请谁吃饭都行,不必带着我跟你爹。”康宁看了塔拉一眼。   “对,你最好把你大弟二弟都给请走,别来打扰我跟你娘。”塔拉回看康宁一眼,这么说可行?   “我偏不,我要带着大弟二弟一起回来吃饭。”清格勒抱臂重重哼了一声,告状说:“娘,我爹总想把我们姐弟三个都打发走。”   “别忽悠我,我还不知道你们?你爹稀罕你跟稀罕心肝宝似的,对你们姐弟三个,又是背又是抱的,脖子上还要再挂一个。”康宁抬手打断小丫头给她灌迷魂汤,这套对她来说失效了,她不吃这套。   “嘿嘿。”清格勒忍不住笑了,用筷子戳了块儿蔬菜丸子丢他爹碗里,孝顺道:“爹你少吃些肉,上火。”   “再给他多挟些青菜,免得他跟你一样。”塔拉不喜欢吃素菜,说是咽不下去,康宁就故意让清格勒给他挟,让他一直在孩子面前扮演好人。   他这人肠胃也是厉害,吃再多的肉也不嫌腻,更不会上火,不像她,连着几日吃烤肉炖肉,必然会舌头起泡,清格勒就是随了她。   次日中午,送走清格勒,塔拉刚准备牵马去办事,就听人来报大康太子到了,这是信刚送走人就动身出发了啊?   塔拉直接回身去府里找康宁,也派人去通知了长公主。再出来时,长公主已经骑马在府外等候了。   “走吧,我们去迎一程。”康宁翻身上马,心里还嘀咕着这不是太子的作风,就是登邻居家的门也不可能这么随便啊,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大哥,你这是?身体还好吧?”两方一见面,康宁三人心里就打了个突,就大半年没见,这人怎么突然就消瘦得这么厉害,两颊凹陷,面容憔悴,身形单薄,大热的天,坐马车里还穿了繁复的大广袖。   “大病初愈,养养就好了。”太子甩了甩袖子,笑道:“是皇兄来的突然,没打扰你们吧?”   “大哥说的什么话,你能来我再高兴不过了。”康宁勒转马头,说:“有话我们回府再说,草原上风大日头烈,大哥你回马车里歇着。”   福安长公主跟康宁对视一眼,心里清楚太子不是为她的事来的。   “琮儿,你父皇可好?”四人落座,长公主先关心她皇兄。   “父皇身体很好,比我的还要好,我估计他能活的比我久。”太子说的随意,其他三人都皱起了眉头。   “你好好说话,阴阳怪气啥呢?年纪轻轻的竟说丧气话。再说你父皇,他是你爹,身体好你该高兴。”长公主不高兴了,训斥道:“你父皇立你太子,你看你说话跟他有仇有怨似的。”   “姑母你误会了,我跟父皇没仇没怨,我是想开了,我这辈子到死都只能是个太子,那何必还憋屈自己?说话就随意些呗,反正他也不会砍了我。”太子把鞋一脱,懒散地躺在矮榻上,他不打算压抑自己,自然是要讲清楚的,而且这事也瞒不住,“父皇说了,我天资有限,谋略不足,目光短浅,没主见,难担大任,他驾崩后会传位皇太孙,让我好好辅佐我儿子,你说好不好笑?”   “可是出了什么事?”康宁忍不住打听。   “也没啥大事,就是前年禹州水患,他让我去治水,但出了几个贪官蒙蔽孤,以次充好,贪污了赈灾银,今年夏初禹州大涝,又冲垮了河堤。”   康宁抬了抬眼皮,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纠正:“这是大事,三年两次洪灾,禹州人死的怕有一半,家业净毁,灾生乱,乱生灾,会动摇根基的,难怪父皇大怒。”   太子沉默片刻,摊手说:“所以父皇说的对,我适合享乐度日,所以就来漠北游玩了啊。”   “那就安心在这里住些日子,你看你是跟我们住公主府……”   “给我另外安排个宅子,我也不多打扰你们,过些日子我再去二弟三弟那里走一趟。”太子打断她的话。   安顿好太子,康宁塔拉和福安长公主徒步往回走,三人心里对这番变动震的都还有些回不过神。   “这么看来也是好事,太子难担大任,父皇能狠下心放弃太子,于国于民都是喜事。”康宁小声嘀咕。   这个塔拉赞同,要是太子继位,以他这个德行难保会听信奸言对长城以北的几个王爷下手,到时又是战乱四起。   “以后的天下就是小一辈的了,本宫很看好。”福安长公主对下一任皇帝是谁不怎么关心,但她更认同她皇兄的眼光。   “清格勒是个心智坚强的,希吉尔也是个良善的,恩和还小看不出来,但有你们这样的爹娘,又有兄姐做榜样,他也差不了,以后的不儿罕山有希望成为第二个大康。”   “我们还年轻呢,谈他们为时尚早。”康宁目光触及到脚底下的青草,不远处是打羊毛毡的妇人,越过错落有致的房屋,辽阔的草原上横亘了一条宽阔绵延的河,河水滋养着草原,草原上有一群群低头啃草的牛羊,草原深处有放生的野马,偶然抬头仔细听风里带来的说笑声。   —   太子康琮回大康时已经到秋末了,三皇子亲自送他过陇西,在玉门关关口他勒马止步。   “大哥,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母后那里就劳你多费心照顾。”三皇子不动声色地观察面色颓唐的男人,看他情绪不见波动,无奈暗叹一口气,嘱咐道:“父皇有可能就是一时气急说的气话,你也别一蹶不振,父皇看到该是不高兴了。”   “呵。”太子冷笑,颇有不管不顾的意思。   看他这个鬼样子,三皇子气极,从见面到现在,明里暗里他劝了两个月了,随他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哪需要他一个放羊的王爷操心。   “劳大哥代我向父皇母后问好。”三皇子对城门口的齐槿安颔首,目送太子的车马穿过城门进入。   “喝一杯?”经年的熟人,齐槿安也没多礼,随性地拱了拱手,说:“我爹藏了不少好酒,但一直防着我,你去了他必定要给抱一坛出来。”   “行,我也正有此意。”三皇子牵马跟着齐槿安往将军府走,打量着城里的百姓,问:“老将军身体可好?”   “极好,天天带着孩子们练武。”   “孩子们?”三皇子纳闷,他也就两年没回来,也没听说齐槿安成亲了啊。   “族人家的孩子?”他问。   “我收养的,三男一女,都是随我打匈奴时牺牲的亲兵的孩子,父死母改嫁,他们处境不好,我就给接来了。”不等三皇子开口,齐槿安就知道他要问什么,率先交代:“我也不打算成亲了,我想一直驻守陇西,这里不比燕京,还是不让他人跟着我吃苦较好。”   “陇西就没女子了?”三皇子对他的说辞冷哼。   齐槿安笑了笑,没说话。   “到了。”   “我爹可在府上?三皇子来了。”齐槿安对迎出来的管家说。   “老将军带小公子去军中了,老奴这就差人去找。”   “不必,本王是来找齐槿安喝酒的,就不惊动老将军了。”三皇子出言阻止,“听闻老将军有好酒,抱一坛出来就成。”   “哎,哎。”管家看了眼小将军,笑着进库房去搬酒。   “太子从辽东北上的?”齐槿安沏满两碗酒落座,他一直在陇西,太子要是从玉门关去三皇子封地他不可能不知道。   “嗯,先去四弟那里,随后又去了鞑靼,七月才被康宁派人护送到了我跟二哥这里。”三皇子看齐槿安在见到太子时没惊异的情绪,就知道太子说的九成是真的,八成都改变不了,除非是他父皇突然驾崩。   但他并不希望,还是亲爹坐龙椅上他心里最安稳。   “不说他,说说你,你不成亲这事老将军也知道?他没意见?”三皇子一口饮了半碗酒,叹道:“好酒。”   “知道,也有意见,还给我送过貌美侍女,让我给老齐家留个种。”齐槿安哼笑。   “然后呢?”   “我给谴回他房里了,让他给我添个小弟,生下来我养都行,他也不肯干。”齐槿安单手拎起酒坛给两人的酒碗倒满,直言道:“镇远侯府势大,在民间威望足,谁坐上那把椅子谁都会忌惮,不论是我生了孩子还是我爹老年得子,落地都要送回燕京,何必呢。”他自己就是从小生活在燕京城,娘早亡,爹又是一年回家一次,镇远侯府的主子这些年一直就他一个,实在是没意思。   “如今我没亲生子,我跟我爹都能待在陇西,他习惯了这里,我也喜欢这里,没必要发生变动。”齐槿安如实说道。   三皇子掀了掀眼皮,怀疑道:“不是因为我三妹?我听说你也不是没谈过婚事,只不过是都没看中。”   齐槿安沉默片刻,摇头失笑:“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但也没否认,三皇子心里明白,“你是我见过的最痴情的人。”不娶妻不纳妾,没有承诺,也不算等待,但就是心里放不下,眼里容不了其他女子。   “世上女子多样,你还年轻,别念着旧事,多朝前看。”三皇子有一正妻两侧室三侍妾,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韵味,他指点道:“西北的女子性情豪爽大气,西域的女子妩媚妖艳,你可以试着跟西北的女子接触一下,说不定就看上了。”在他看来,康宁就是大气机灵这类的女子,齐槿安多试着接触,总有一个对得上胃口的。   “我如今都坐到这个位置了,何必再拿儿女私情为难自己。”齐槿安摇头,“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膝下也有孩子,老了也有摔盆送葬的。”   “我现在事也多,无暇顾及后宅,娶个夫人回来也是冷落人家,何苦害人。”齐槿安是真的对他的现状很满意,奈何人人都觉得他膝下冷情,晚上孤单。   包括三皇子,他心里认定了齐槿安是痴情不悔,认定了康宁一人。   “早知道你这副样子,当年本王就该怂恿你表露情义的。”空口喝酒易醉,三皇子已经有些晕,他仰头看飞过的大雁,想到草原上的天空,他端起酒碗又一口干掉,晕乎地问:“要是时间重来,你、你会求娶康宁吧?”   “殿下喝醉了。”齐槿安避而不答。   “你后悔了,不然你府上不会种那么多映山红,你知不知道你府上的映山红都爬出围墙了?”三皇子四处逡巡着院落,问:“这里的花园种的也有映山红?”   齐槿安看他说话已经含糊了,也没搭理他,随他怎么说。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三皇子有些得意,摇晃着手指吐露:“前年本王回京时正逢鞑靼朝贡,塔拉听说你府上种满了映山红,回去的时候专门上西山挖了两棵映山红带回漠北,是不是我三妹喜欢啊?”   “你说你是不是后悔了?”三皇子拽住齐槿安的袖子。   “臣没后悔。”齐槿安把袖子扯出来,问:“殿下可要进屋躺一会儿?”说着就要起来扶他。   “不,你后悔了,我也后悔了,康宁要是没嫁去鞑靼就好了,那我也不会被赶到草原上放牧。”三皇子摇摇晃晃站起来,拽住齐槿安领口又问:“你说你是不是后悔了?”   齐槿安没想到三皇子会有这种想法,不过对于皇子们来说,草原上的生活的确跟在燕京天差地别。   “您是在为大康镇守疆土。”哪怕三皇子听不进,齐槿安也忍不住说,三公主嫁去鞑靼为大康带来诸多利处。   安顿好三皇子,齐槿安走出来独自坐在小案前独饮,三皇子那句后不后悔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   如果三公主下嫁给他,如今会是什么样?三公主跟他都住在燕京城,他爹受他牵连也在九年前上交兵符回到燕京,匈奴不灭,鞑靼壮大,西北战火连天,他一家像是缩头乌龟一样闷在深水里。几位皇子也留在燕京跟太子斗个你死我活,派系林列,镇远侯府哪怕失了兵权也会沦为皇子们争权的棋子。   “我不后悔。”齐槿安控干酒坛里的酒水,如今这个局面对任何人都是最好的,于他也是。   各有各的命运,各有各的选择。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