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偏执将军不装了(双重生)   作者: 夕阶酒   简介:   贵为公主的江殊澜仙姿玉色,心软善良,却被一杯毒茶拖垮了身体。即便与温柔的临清筠日久生情,她也只能抱憾离世。   死后,江殊澜看着临清筠返京替她报仇,逐渐在鲜血中变得阴狠偏执,为她孤守一生。   重活一世,江殊澜想让临清筠早点倾心于她,弥补两人前世的遗憾。   所以她总是忍不住靠近他,撩拨他,诱一贯克制的他失控沉沦。   但后来江殊澜才发现,临清筠的禁欲自持其实只是假象。   *   一直记得江殊澜曾说以后要嫁给如玉君子,所以临清筠数年如一日地学着成为她喜欢的模样。   但他知道,假终不能乱真,她也不会喜欢自己。   可临清筠凯旋那日,江殊澜竟带着妍丽娇美的鲜花来接他。   她美眸盈笑,语气柔软道:“有人曾告诉我,接心悦之人回家时,要有花。”   他见不得光的卑劣模仿,奏效了。   *   记起前世江殊澜曾在他怀里停止呼吸后,临清筠再也装不了君子。   江殊澜只是偶感风寒,临清筠深藏的病态阴郁却悉数失控。   他眸色深沉,埋首于她颈侧喑哑乞求:“不要再离开我了。”   “一步也不要。”   *   【小剧场】   宫宴后,裙边染血的江殊澜在假山旁拦了临清筠。   微醺时的她慵懒勾人:   “听说将军虽总以半副墨色面具示人,但其实俊逸出尘,不知本宫是否有幸得见真容?”   粉白指尖缓缓掠过临清筠的下颌,在她曾吻过很多次的喉结上流连。   江殊澜知道,端方守礼如他,也许会温声拒绝。   但临清筠却忽然拥着她的纤腰,把她带到假山里。   暗夜里,临清筠在她耳畔缱绻低声道:“末将仅中人之姿,可若我将面具取下,殿下打算……拿什么来换?”   “比如往后公主杀人时,可愿以我为刀刃?”   【人前清冷人后温软柔媚公主&表面温润切开偏执忠犬将军】   食用指南:   1.双初,HE,架空,临清筠yun   2.婚前什么都会做,介意快跑   3.已开防盗,看到重复章补补订阅率或等几天就好   4.封面手写字来自bs咕,底图思崽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殊澜&临清筠 ┃ 配角:欢迎收藏观阅~ ┃ 其它:不能留空.jpg   一句话简介:如玉君子原来是恶犬   立意:如果深受环境桎梏,那就打破它,重塑它   ? 第一章   时在隆冬,寒酥纷纷。   江殊澜已经在廊下枯坐了数个时辰。   眼看着白昼欲拒还迎地坠入暗夜冰冷的怀抱,江殊澜随意散开的墨发也沾上了朵朵琼花。   在江殊澜的记忆里,今夜过后她一直缠绵病榻。   结束最后一个轻浅克制的吻之后,她便再也无法触及那人温热的怀抱。   但作为一缕残念陪伴他过完孤独的一生,她竟回到了今日。   江殊澜用手指缓缓梳理微湿的长发,望着深沉夜色耐心等待着。   曾经亲手掀开过阴谋一角的人,果然还是朝她走来了。   “殿下,您看了一下午的雪,身子会受不住的,奴婢给您盛碗热汤来吧?”   贴身侍女荷雪走到檐下,垂首轻声问。   江殊澜没有回首,却知道荷雪这会儿应正面露忧色,手里还拿着一条大巾准备替她擦干沾了风雪的长发。   “荷雪,去把我那柄金剪拿来。”江殊澜淡声说。   荷雪拿着大巾的手颤了颤,“殿下,您要那金剪做什么?”   “只是突然想再看看父皇亲手给我打的嫁妆物什。”   “是。”荷雪抿了抿唇,转身往库房里去。   她回来时双手端着红木镶金雕花托盘,上面放着金剪和一杯茶,一碗热汤。   荷雪看见公主把铺陈在身前的乌发都捋到肩后,还随手理了理上面残留湿意的雪花,动作随意却不乏自骨子里流露而出的清雅绝尘。   荷雪犹豫着把托盘放下,双手捧着金剪,“殿下小心,别伤着。”   接过通体耀着金色光芒的精致小剪后,江殊澜忽然问:“你不愿本宫受伤吗?”   荷雪身形一晃,忙跪下慌乱道:“荷雪不愿殿下伤到分毫。”   荷雪自幼跟在公主身边,这么多年来殿下从未对她自称过“本宫”,难道公主已经察觉……   荷雪心里一紧,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   静默了须臾,江殊澜才自然道:“我随口问问,怎的还紧张了?”   江殊澜垂眸望着荷雪。   荷雪梳了垂挂髻的头发上还是江殊澜买给她的珠花。她很喜欢,后来几年也都一直用着不愿意换。   后来遇袭,荷雪推江殊澜出去挡箭时,已经旧了的珠花才随之落进脏污的血泊里。   裹挟着寒意的风雪让江殊澜从回忆中抽离,她抬手去端托盘里那杯茶。   仍低头跪着的荷雪余光瞥到她的动作,有些慌乱地出声:“殿下,茶还有些烫,再放会儿吧。”   江殊澜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含笑道:“你备的茶水总是最适合入口的,这是又想让我夸你了?”   “奴婢……奴婢不敢。”   不知为何,荷雪忽觉今日公主的言行中都有她读不懂的深意。   江殊澜懒懒地舒展身子,嫣红的唇微微翕张:“今年冬日是不是格外冷?我都有些受不住了。”   荷雪听出她言语间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才有的熟稔和亲昵,不自觉放松了些。   “今年的雪比往年多,所以天凉。”   荷雪语带担忧,但也泄露出一丝急迫道:“夜深了,殿下饮完茶和热汤便早些歇着吧。”   方才拦着,这会儿又催着她喝。   江殊澜没有应声,却忍不住回想荷雪当年是否也曾露出这样自相矛盾的破绽。   若自己当时便能察觉,那个如松如玉的人也不会在一夜间将他原本的模样生生剥离,后来还为早亡的她孤守至死。   他和她曾触及彼此灵魂最深处的痛与乐,也曾在满园世间最美的红玫瑰前结为夫妻。   但江殊澜离世后,他便把余生都用来替她报仇,再日复一日地想念她。而江殊澜只能在一旁看着他被沉重的思念熬得形销骨立,抱憾而终。   阵阵难以忽视的钝痛打在江殊澜心上。   江殊澜的身子并不弱,为何会在孝期结束后便久病缠身,以至于不到二十岁便早早离世?   不过是拜这杯她最爱饮的玫瑰乌龙茶所赐。   江殊澜甫一把还热气氤氲的茶杯移至唇边,便看见荷雪攥紧的双手微微抖了抖。   江殊澜忽然不想再看荷雪这些拙劣的掩饰。   她稳稳地放下茶杯后把小金剪收进手心,起身抖落裙边沾上的雪径直往寝殿里走去。   “天冷,这杯热茶你喝了吧,本宫无福消受。”   江殊澜清冷的声音在转角处响起,“今后别再在本宫面前出现。”   “殿下!”   荷雪猛地起身却撞翻了托盘,茶杯跌落至廊外的雪地里。   四溅的茶水立时在雪上融出了痕迹,深色茶叶、鲜红花瓣和洁白的雪混在一起,凌乱又刺眼。   公主真的发现了!   荷雪很想立马和公主解释,说这杯茶其实只是能帮她忘记一些事情而已。   但荷雪没有底气追上去。   茶里的东西来自云月公主江柔的贴身侍女。而云月公主即将被赐婚,驸马是原本早已与殿下有婚约的范明真。   先帝膝下只有殿下一位唯阳公主,便把皇位传给了弟弟。新帝也有一女,被封为云月公主。   殿下以前和这个年龄相仿的妹妹关系很好,只是守孝这几年才少有来往。   先帝去世后公主一直郁郁寡欢,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心力,就算被悔婚也无任何反应。   荷雪还记得,先皇后便是积郁成疾,早早离世。   而公主和先皇后有太多相似之处,荷雪怕她也会走到那个地步才听了云月公主的话,想用这种药让殿下忘记那些伤心事。   云月公主亲口保证过绝不会伤害殿下,荷雪才敢收下那包药。   可看着洒在雪地里的茶水,荷雪突然有点后怕。   如果那包药真的有问题,那她岂不是险些……   荷雪浑身一僵,旋即强装镇定地收拾被打翻的托盘。   没事的,公主没喝这杯茶。我明日只要好好解释清楚,让公主明白我是为了她好,就会没事的。公主身边就只有我了,她定舍不得真让我离府。   荷雪一边想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往后厨去。   她打算先把食材准备好,明早做公主最爱吃的花糕去哄她。   但天蒙蒙亮时,失眠了一整夜的荷雪突然听见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   江殊澜上一世常靠在那人怀里看着被树枝划破的天空出神。   或繁茂或光秃的树枝与晴天或雨幕相互映衬,那是四时节气为无力起身的她作的画。   叶嬷嬷来找她时,江殊澜正倚在寝殿的窗边看着堆满积雪的树枝蹙眉。   积雪太多,遮挡了冬日浑然天成枯枝笔触,有些碍眼。   “走了吗?”江殊澜平静地问。   叶嬷嬷恭敬地行完礼后答道:“回殿下,荷雪已经离府了。”   “她要做什么都由她去。”   “是。”   江殊澜侧首看向一直没有抬头的叶嬷嬷,“辛苦嬷嬷了。”   叶嬷嬷是江殊澜母后身边的人,出宫后一直独居在城外一处庄子里。   上一世听闻江殊澜身染重疾后,她立即赶到公主府夜以继日地照料。江殊澜被荷雪推出去挡箭时,也是叶嬷嬷舍命护下了她。   叶嬷嬷温柔道:“奴婢答应过先皇后,会替她看着殿下平安地做尽您想做的事。如今能为殿下分忧,奴婢很开心。”   昨日收到公主派人送去的信后,叶嬷嬷连夜赶来了公主府,却发现当初明媚天真的公主变得沉静清冷了许多。   公主整晚都在沉默地作画,还把当年先帝赐婚的圣旨拿出来看了很久。   叶嬷嬷心疼但没有多问。   江殊澜看着屋外的积雪,忽然问:“嬷嬷,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叶嬷嬷没有一丝停顿和犹豫,“殿下,荷雪背叛了公主府,不能留。”   “您和先皇后待身边人都亲善,但无论是主奴还是姐妹之间,都有不能逾越的底线。”   姐妹……   江殊澜听出叶嬷嬷话里的深意,想起了什么,问道:“范明真来了?”   上一世也是自今日开始,父皇为她选的驸马在公主府门前接连跪了三日。说是辜负了先帝和她的信任,他甘愿以死谢罪。   “跪了有一会儿了,应是为他和云月公主的婚约而来。”   叶嬷嬷有些郁愤。   范明真当年是名动京都的状元郎,世人皆赞他性情高洁。但如今他不仅为了前程攀上受宠的云月公主,竟还敢找上门来,想用软刀子迫使殿下主动松口让步。   江殊澜看出叶嬷嬷面带忧虑,语调微微上扬道:“那嬷嬷怎么不告诉我他来了?”   见殿下故作轻松,叶嬷嬷迅速敛下愁绪:“殿下恕罪,奴婢方才忙着清点府里的人,疏忽了。”   连贴身侍女都有了不干净的心思,江殊澜准备把公主府里的人全都换下。叶嬷嬷今早已经把一大批侍女和侍卫都遣回了宫里。   “辛苦嬷嬷了。”   上一世范明真来时,已经毒发的江殊澜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什么话都由他说。   范明真在大雪里跪了三日,满京都的人都叹他和云月公主情比金坚,怜江殊澜突染重疾。   无人知道,也是这两个人把她推向了绝境。   江殊澜突然来了些兴致。   最想见的那人还有五日才会领兵回京,找点乐子打发时间也好。   “我去外面看看。”   江殊澜走到寝殿门边,又顿住脚步,“嬷嬷,找人把外面这几棵树上的积雪都打了吧,堆几个雪狮儿。”   “碍眼的东西,拿来解解闷也好。”   江殊澜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纤白食指的第一个指节,意味不明地说。   *   安排了人处理积雪,叶嬷嬷正欲往府门口去时,紫檀雕竹纹长案上的一张画纸被由窗灌入的冷风吹落在地。   叶嬷嬷连忙上前收拾,在触及画纸时怔愣了几息。   因为不仅被吹落的这张,每幅画里都是同一个俊逸高挑的男人。   叶嬷嬷从未见过画上的人,但在瞥见一旁展开的圣旨时内心惊异——   当初先帝分明是为殿下和范明真赐的婚,为何此时这道赐婚圣旨上却写着临清筠的名字?   临清筠,镇远大将军,未及弱冠便已领兵数年征战四方,是大启唯一一位从无败绩的将军。   京都人人都知临将军习惯戴半副面具,无人见过他的真容。可画里那人眉目柔和,周身气质如远山清泉,公主似乎很熟悉他的样貌和神态。   莫非殿下画了整夜的人,是临清筠? 第二章   官道上,整齐有序的行军队伍正不断朝京都靠近。   副将纪怀光打马追上队伍前列的临清筠,再次追根究底地问:   “临大将军,都快到京都了,还不准备为我答疑解惑吗?你到底为何非要赶着回京?”   之前为抢得先机提前结束两军对峙的局面,一向稳中求胜的临清筠竟铤而走险,潜入敌营暗杀了对方主将、副将共三人。   临清筠被近卫带回军营时已奄奄一息。幸好最后大获全胜,才勉强算是没让他白受那些伤。   但临清筠却一刻都不愿耽搁,仗刚打完就带着部分人马先往京都赶。纪怀光问了很多次,他都不愿透露原因。   戴着半副墨色面具的临清筠微侧首,清润悦耳的声音里带了些浅淡的无奈:   “你问了一路,还不累?”   “说几句话有什么累的?”   纪怀光意有所指地说:“你带着伤骑马,日夜兼程都不觉得累,我这算什么?”   见他又开始试探,临清筠笑而不语,安静地注视着队伍行进的方向。   “真不打算告诉我?”纪怀光仍不死心。。   临清筠含笑道:“你就当我是为了给户部省点银子。”   纪怀光被他说得一噎。   军队驻扎需要消耗大量粮草,能提前把仗打完确实会省下一大笔钱。但临清筠冒的风险还是太大了。   别人不清楚,纪怀光却知道临清筠现在其实连骑马都很勉强,没被面具遮掩的半张脸也苍白不已。   临清筠胸腹和左肩的几处伤口都险些让他丧命,但他还是不愿坐马车,全凭武艺底子撑着。   脱下铠甲的临清筠恢复了平日俊逸如水的模样,即使有面具遮挡,纪怀光也不难感觉到他周身盈着的温润。   可作为一军主将,临清筠同样非常杀伐果断,在很多事上都有他自己的坚持。   这两种看似矛盾极端的气质似乎总能在他身上变化自如。   知道确实问不出答案来,纪怀光终于作罢。   但他还是暧昧地笑了笑,揶揄道:   “行吧,等回去了我得看看到底是什么,把我们无牵无挂的大将军勾得归心似箭。”   “不会是急着回去看哪家的窈窕淑女吧?”纪怀光故意说了个最离谱的猜测。   临清筠拉着缰绳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却并不回答,只温声提醒他:   “京都不比军中,回去了正经些,小心你爹上家法。”   “我家老头子正忙着做贤臣呢,哪儿顾得上管我。”纪怀光漫不经心地说。   两人都不再说话。   临清筠凝视着京都的方向,安静思忖着什么。   从那夜混乱的梦里醒来后,临清筠记不起任何内容,但某个念头却不断催促他早日回京。   似乎若是迟了,他便会失去什么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或者某个人。   那道明媚身影不断在临清筠脑海中浮现。   他眉心微拧,眸色也不断转深。   队伍又行进了一段路,临清筠发现前方有人正骑着马疾驰而来。   是他留守京中的亲卫,夏问。   “将军。”夏问勒紧缰绳在临清筠身边停下。   临清筠长眸深敛,问:“公主府出了何事?”   一旁的纪怀光心里微动。   临清筠什么时候关心起公主的事来了?不知是哪位公主。   “前几日宫中传言,皇上即将为江柔和范明真赐婚。”   “公主的贴身侍女荷雪在今日卯时被遣出了府,后来公主府里也陆续有大批侍女和侍卫被遣回宫中各处。”   听见夏问直呼云月公主江柔的姓名,纪怀光猜出让临清筠上心的应是唯阳公主江殊澜,插话道:   “先帝驾崩之前不是已经给范明真和唯阳公主赐过婚了吗?虽没在人前宣过那道赐婚的圣旨,但这在京都那些人精眼里可不是什么秘密。”   “还突然遣散这么多人,公主府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纪怀光故意问。   瞬息之间,临清筠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   他看见自己捧着某人素白纤弱的手,隐忍而克制地吻住她的唇。   怀中的人脸色苍白却带着浅淡美好的笑意,她安静阖眸回吻他,长睫轻颤了几下,眼角便滑下晶莹剔透的泪水。   是他和江殊澜。   分明并非亲身经历,临清筠心底却划过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让他攥不住缰绳。   他凝了凝神,旋即策马扬鞭往前奔去。   “临清筠!你不要命了!”纪怀光又急又气,立马夹紧马腹紧随其后。   *   从寝殿往公主府门口走的路上,江殊澜漫不经心地看着雪花纷纷落下。   府里的人已经明显少了很多,等人都换好,江殊澜才会放心。   守孝这三年来她无心在意任何事,江柔和龙椅上那位应该都在她这里安插了人。   想起龙椅上那位,她的亲叔叔江黎,江殊澜心里笼上了一层阴霾。   上一世,她死后看着临清筠返京替自己报仇,才知道父皇和母后都死于江黎的设计和阴谋。   就连那杯把江殊澜耗得油尽灯枯的茶,也是江黎派人,暗中将他女儿江柔准备的能致人痴傻的药换成了世上无人可解的奇毒。   而替江黎调换药物,后来又多次派人追杀江殊澜的,正是范明真。   江殊澜在正殿外的檐下驻足,垂眸抚了抚刚才叶嬷嬷塞给她的手炉,静静汲取着其中热意。   等看着地上的积雪又厚了一些,江殊澜才继续缓步往府门口走去。   “状元郎怎么跪在这儿?公主守孝这三年来不是一直闭门谢客吗?”   “你忘了?昨天便是孝期最后一日。”   “孤陋寡闻了吧,他哪里需要求到这儿来。听说宫里已经在为他和云月公主的婚事做准备了。”   “可我怎么记得以前有传言说,先帝属意状元郎给唯阳公主当驸马……”   “不是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换到别处也适用。”   “公主出来了!”   ……   闻言,一直垂首跪在公主府门前的范明真猛地抬头,发现江殊澜竟当真平安无事地站在几级阶梯上,正自上而下地睨着他,眼底神色清而冷。   按计划,中了剧毒的江殊澜此时应正命悬一线。范明真只需在这里跪几天,就能把他和她的婚约轻轻揭过,再名正言顺地和云月公主成婚。   但现在她却好好地站在那儿。   虽着一身素白,不施粉黛,却不难看出她此时并无任何不适,反而淡然动人,似仙似画。   这种易碎而缥缈的美让范明真有一瞬失神。   “公主。”   范明真很快整理好心绪,先咳了两声,继而关切道:“今日雪大天寒,公主怎么出来了?”   江殊澜看着身上并未沾染丝毫风雪的范明真,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他虽选在雪天长跪,却有好几人给他撑着伞。膝下跪着的地方也提前清理过,没有任何积雪。   江殊澜原本有意拖延,想让他先多受点罪。结果他竟连做戏都不愿做全套。   “你不去翰林院当值,怎么来了本宫这里?”江殊澜紧了紧身上的雪色披风,随口问道。   范明真以手扶地,头轻触地后保持跪姿重新躬身道:“微臣为请罪而来。”   端的还是这副克己复礼的君子模样。   “是吗?”江殊澜轻轻转了转怀中的手炉,“ 你有什么罪?”   见江殊澜明知故问,范明真顿了顿。   君无戏言,但先帝赐婚时也说过,若是有朝一日江殊澜不愿意,可以直接取消婚约。如今也唯独她有这个权力。   江殊澜心软善良,当年便曾救过他一命。她服丧这几年他们二人之间并无太多接触,更谈不上结仇,此时故意发问应是在使小性子。   美得如仙落凡尘的江殊澜本就该是他的人,但云月公主的荣宠正盛,对他的筹谋有益,这才是他需要的婚约。   范明真在须臾间理了遍思绪,诚恳道:   “微臣自知辜负了先帝厚望,但请求殿下取消与微臣的婚约,成全臣与云月公主。若殿下心有不快,臣愿以死谢罪……”   “嘭——”   范明真的话还未说完,围观的众人便听见自他的方向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玫瑰造型的特制炭饼散落一地,范明真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殊澜,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状元郎糊涂了,本宫何时与你有过婚约?”   江殊澜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范明真被手炉砸得立即红肿起来的额头,悠然道:   “一句话攀扯两位公主,状元郎好本事。”   叶嬷嬷带着几名侍卫赶到府门口时,正听见江殊澜清冷的声音响起:“把他捆了,埋在雪地里清醒一下。”   江殊澜的话音甫一落下,周围人便开始窃窃私语,还有人不住地用眼神打量范明真。   范明真的修养几乎压不住心里的恼怒。   江殊澜虽用手炉砸他,但范明真也听出她是在否认与他之间的婚约。   如此一来他此行的目的便达到了,受点小伤让江殊澜出出气也无妨。   江殊澜身着素白裙衫,雪肤乌发,看起来很是悠远娴雅,不沾半点尘俗。但因他而使小性子时,便带了些稍显楚楚可怜的灵动和可爱。   左右是他让她受了委屈,范明真愿意包容她暂时的小脾气。   若是江殊澜知趣,愿意温柔小意地做他养在暗处的解语花,往后他也愿意护着疼着这位身份尴尬孤立无援的公主。   但江殊澜竟想让人把他捆起来埋雪地里。这在范明真看来无异于是奇耻大辱。   有些东西,一旦过了,就是她不懂事了。   范明真语气隐忍地问:“殿下是要羞辱微臣以消遣取乐吗?”   待侍卫拉开替范明真撑伞遮雪的人,制住他开始套绳索时,江殊澜才轻描淡写道:   “你不是说愿以死谢罪?”   “本宫此刻不要你的命,只是想让你静下心来赏赏雪而已,有何不妥?”   江殊澜发问时分明带着微笑,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   作者有话说:   江殊澜:等夫君的时候堆个雪人玩儿 第三章   范明真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便被侍卫反手绑住推搡到了公主府门前的街道边缘,鹅毛大雪簌簌地落了他满身。   他日日和笔墨打交道,面对训练有素的侍卫时除了狼狈挣扎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方才一直替范明真撑伞的几人互相递了个眼神,紧接着便有一人穿过人群往某个方向跑去。   江殊澜明白过来,原是江柔生怕范明真淋了雪,才专门派人来给他撑伞。   江殊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此时的狼狈样。   科考之前连风寒药都买不起的人,自当年成了状元,披红挂彩、跨马游街之后,的确是不可再同日而语了。连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儿都对他情根深种。   叶嬷嬷吩咐人端来了冰绽纹围子玫瑰椅,还细心地在上面铺了柔软舒适的月色绒毯。   江殊澜看似放松地坐下,但举止间并不见懒散怠惰,一直保持着美好优雅的仪态。   “雪地上凉,”江殊澜抬了抬脸,声音清冷,“状元郎还是跪着吧。”   押着范明真的侍卫和看热闹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范明真却弄明白,江殊澜就是想在众人面前狠狠羞辱他。   初见时那个会为家境贫寒的他心软不已的人,原来也会以侮辱人为乐。   被身旁的侍卫强压着跪下后,头发和衣衫都已经散乱的范明真哑声道:“殿下若是不悦,大可直接把微臣这条命拿去,何至于此。”   言语间很是忍辱负重,闻者很难不起恻隐之心。   周围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愈发大了起来。   “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可是朝廷官员……”   “但公主不是一向待人宽容吗?”   “他口口声声求公主取消和他的婚约,但你们谁听说过赐婚的圣旨下来吗?”   “就算真有婚约,也是他背弃在先,竟还敢找上门来给公主添堵。”   “莫非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传的谣言……”   范明真很快听出不对。   围观的百姓里除了真看热闹的人和云月公主提前安排的人,多了些明显站在江殊澜那边的。   不知是谁有意安排的,此时京都竟有人会为了江殊澜跟云月公主过不去。   “殿下,微臣……”   “吵得本宫心烦,”江殊澜打断范明真的话,“让他闭嘴。”   闻言,一个侍卫动作麻利地扯起范明真的衣角,手起刀落便得了一大块布料揉成团塞进范明真嘴里,没给他任何再开口的机会。   终于听不见范明真说那些虚伪的话了,江殊澜饶有兴味道:“今日就用状元郎做里子,堆个最会写策论的雪人给大家解解闷吧。”   雪其实并不似远观时那般纯洁干净。   眼看着混了污泥和渣滓的雪一层层往自己身上码,范明真只能“呜呜”地发出些含混不清的声音却无法挣脱。   雪堆到范明真腰间时,百无聊赖的江殊澜发现四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少了,还大都往同一个方向去。   “嬷嬷,那边有什么比看状元雪人更有趣的事吗?”   “殿下,今日临将军领兵回京,他们应是去城门口等着迎接将士们了。”   江殊澜心神一滞,忙问:“临将军?临清筠吗?”   “对,边关告捷,战事提前结束,临将军他……”   叶嬷嬷正欲继续说什么,却看见殿下匆匆起身往府里去了。   刚跨进府门,江殊澜想起什么,又急忙转过身来指了指那些侍卫。   叶嬷嬷立刻回道:“殿下放心,奴婢明白。”   江殊澜这才重新往寝殿赶。   “你们把状元雪人堆好后去后厨端几碗热汤喝,衣裳湿了的也及时换下来。”   叶嬷嬷嘱咐那几名侍卫。   公主的性情虽然变了很多,但叶嬷嬷知道,她待身边的人仍然很好。即使是那些离府的人,也都有足够的补偿和好的去处。   “是。”侍卫们齐声应下。   叶嬷嬷离开前提醒他们:“留他一条命,别让他死在公主府门前。”   殿下方才说过,此刻不想要他的命。   叶嬷嬷赶到公主寝殿时愣了愣。   公主在孝期常穿的素白裙衫已经换成了鲜艳的大红宫装。   衣裙上用镶金锦线绣有朵朵盛放的玫瑰,百褶裙摆上衬着精致的深绿枝蔓,月白色的织锦腰带衬得她柔美中带了些大雅。   刚上完口脂,江殊澜有些着急地回头朝叶嬷嬷说:“嬷嬷,帮我梳个漂亮的发髻吧,我自己弄不好。”   “好,奴婢这就来。”叶嬷嬷连忙上前。   殿下近年来一直不施粉黛,叶嬷嬷不难想到她是为了临将军才突然开始梳妆打扮。   叶嬷嬷不知这是好是坏,但孝期已过,她希望殿下能开心些。   梳好发髻后,叶嬷嬷又看着公主赶去花房挑了一篮子开得最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她几次想帮忙都被拒绝了。   “给他的,我想自己选。”   叶嬷嬷看得很清楚,殿下这么说时脸上还挂着女儿家柔柔的笑,看着只让人觉得冰消雪融。   江殊澜披上前世临清筠最爱看她穿的那件雪白鹤氅,才提着红玫瑰,和叶嬷嬷一起坐着朱轮马车往城门口去。   仍在众人的目光下被堆作雪人的范明真已经被冻得有些脱力,看见江殊澜从府里出来时眸光微凝。   她换上了精致美丽的裙衫,还用心打扮过,美得不可方物。   但江殊澜一眼都未看向他,只提着一篮子花匆匆上了马车。   大雪刚停下不久,在满城洁白里红玫瑰的色彩已是夺目,却也只能衬得她更加鲜妍妩媚。   她要去见谁?   *   收到下人的消息,云月公主江柔匆匆赶到。   日日盛装打扮的云月公主没顾得上穿披风便朝范明真奔来,跑散了发髻,华美的裙边和绣鞋也都沾了污泥。   看见那些低贱的侍卫已经把雪堆到了范明真胸膛往上的位置,江柔气极了也心疼极了,连忙呵斥跟来的手下制服江殊澜府上的侍卫,把范明真从雪里弄了出来。   “明真……”   江柔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见范明真被冻得瑟缩,词不成句,她又厉声问被制住的侍卫:“江殊澜人呢?叫她出来!”   公主府的侍卫全都缄默不语,江柔盛怒之下也不顾周围是否还有别人,随手拔出手下的佩剑朝最近的侍卫手臂上砍去。   还未散去的百姓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住了,眼看着不断有刺目的鲜血顺着侍卫的手滴到雪地上,无人敢再开口议论什么。   见侍卫并不躲闪,反而硬生生接了那一剑,江柔怒不可遏道:“都对那个蠢货忠心耿耿是吧?”   “全都绑回去好好招待,本宫倒要看看她会不会管你们这些贱种的死活。”   *   江殊澜并不知道府门前发生的事,此时她正安静地坐在马车内。   她心底没有一处不乱。   前世临清筠和她曾同在城外那名游医的竹院内暂住,一个访友一个养病,后来才日久生情。   但这次江殊澜不想等太久,他们已经失去太多时光。   她希望他能第一眼便记住她,最好能对她一见倾心。   马车越靠近城门口,四周便越热闹。   百姓们讨论的都是镇远大将军临清筠平定北乱的事,不少人结伴去迎。   叶嬷嬷说城门附近的酒楼肯定都已经订完了。好在江殊澜也不打算去酒楼。   她是来接他的,只是远远看着可不够。   人们摩肩接踵,马车没办法再往前了。江殊澜便吩咐马车停在离城门不远处的一个巷口。   很快,城门处隐约开始有马蹄声传来,车外的人声也越来越大。   江殊澜连忙下车,稍显慌乱地理了理衣裙,才定神提着玫瑰往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叶嬷嬷和跟来的侍卫走在她身边,帮她避开有些混乱的人群。   “大将军进城了吗?”   “将军这几年一直在外征战,可算是回来了!”   “听说将军这次深入敌营,在交战之前便把对方主将杀了,好生厉害!”   “还不到二十岁吧?真是年轻有为啊!听说去年在西南……”   ……   江殊澜静静地听着周围的人此起彼伏地讨论临清筠的累累战功,唇边也不自觉勾起柔美的浅弧。   以前待在一起时,顾及她的身体,他从不练剑习武,只日日陪着她作画看书。她对他大将军这个身份并无太多实感。   好在,错过了的,她总算能一一找回来。   “来了来了!”   道路两旁的百姓突然欢呼起来。   自城门进入的将士们都身着铁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又神气。喝彩一声高过一声,无数承载着祝福和敬佩的鲜花朝他们抛去。   江殊澜侧身看向所有将士中最显眼的那个。   目光甫一触及他挺拔的身影,她眸中便升起水雾,旋即凝成剔透的泪水,将落未落。   现在的他和江殊澜记忆里的模样很不同。   身着一袭银白铠甲的临清筠骑着骏马缓缓行在队首,身旁的将士似乎正跟他说着什么。   玉白清俊的面容被上一世她未曾见过的墨色面具遮挡了大半,丝毫不见江殊澜熟悉的温和神色。   不知是否因刚打完仗,临清筠身上刚硬凌厉的气质十分明显。有意无意的,没有一片花瓣能触碰到他。   临清筠越靠近,江殊澜心尖流动的欢喜和渴望就越滚烫,难以忽略的心疼也更重一分。   她好想他。   作者有话说:   (推了推攒收藏的小碗碗)小天使们能给我一个收藏嘛~(咬手帕.jpg 第四章   纪怀光不时侧首注意临清筠的情况,见他重伤在身却强装无碍,无奈小声道:“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急匆匆赶回来,在城外听手下说唯阳公主不仅好好的,还正在和范明真处理婚约的事,你又不急着进城了。”   “崩裂的伤口刚包扎好,你又要穿上这身又硬又重的盔甲才进城,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百姓们看到他这身盔甲,不会知道此时的他其实满身是伤。   战事刚刚平息,为了鼓舞士气安定民心,临清筠像是个不会疼的铁人。   “回了京都,你受伤的消息迟早会传出去的。”   见临清筠沉默不语,纪怀光叹了口气。   临清筠没有答他的话,却在看见某道身影后呼吸一窒,霎时间整个人都绷得很紧,气质沉敛,仿佛正艰难地隐忍着什么。   “临将军,久违了。”她说。   他见她一双美眸盈盈望来,眼尾隐约有流光,温柔的笑容中却似乎带有丝缕的歉意。   她竟记得他。   江殊澜笑吟吟地出现在了他眼前,还提着那些嫣红染露的玫瑰。   那是她最爱的花。   此时也正在她裙裾上盛放。   临清筠微微颔首,声音疏离平静:“殿下。”   隔着面具,江殊澜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但这声音不是她所熟悉的。   以往临清筠和她说话时,总是语调温和,带着几分化不开的缱绻柔情。   此时临清筠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想和她撇清关系。   可他们分明什么关系都还没有。   面上不显,但江殊澜心里的慌乱已然疯长。   瞥见落了满地的花瓣,江殊澜抬起手里装满红玫瑰的篮子,让它和临清筠的骏马齐高,柔声问道:   “她们的花儿你都避开了,那……我的呢?”   尾音悄悄上扬,像是绕了个小钩子。   临清筠的心脏停跳一刻。   五官殊丽的女子轻轻仰首,修长脆弱的玉颈毫无防备地微扬,眸中只有细碎星点和他的身影。   “殿下为何要把这些花给末将?”   将士们的队伍随着临清筠停下,旁人好奇的眼神也不时朝两人投来。   早已习惯了他人的各种目光,江殊澜没有丝毫畏怯,反而朝临清筠笑得明媚。   “有人曾和我说,接心悦之人回家时,要有花。”   临清筠脊背僵硬,犹如绷直了的弓弦,握着缰绳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已经微微发麻。   四周听见江殊澜这句话的人都屏息凝神,安静待在近旁的叶嬷嬷也是心里一惊。   她没想到公主会这般直白地道出心意。   见临清筠沉默着,江殊澜朝他身旁的将士抬了抬下巴,故意道:“临将军若是不愿收,我便送他了。”   正暗自等着看临清筠会作何反应的纪怀光愣了一瞬,立马摇头,“殿下说笑了,恕末将带着先行一步。”   纪怀光忙不迭地朝身后的将士们挥了挥手,引着大家绕开临清筠继续往前走。   公主说要把花送给他的时候,离得最近的纪怀光明显感觉到临清筠身上的气势冷硬锋利了几分,他哪儿有胆子收。   为给后面的将士们让路,临清筠下意识驱马往路边靠,发现江殊澜的目光一直追着他。   “看来临将军不喜欢这些花,我还是送别人吧。”   正说着,江殊澜的目光便作势在不远处经过的将士中逡巡,附近的将士们都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她像是很快便挑好了,正欲启唇唤那人过来,手中却倏地一空。   高悬的心终于轻轻缓缓地落到实处,她含笑看向临清筠。   见她的目光重新落在自己身上,临清筠微抿的唇线不动声色地扬了扬。   “多谢殿下的花。”   “天寒地冻,殿下早些回府吧。”   “马车坏了,雪天走路不便,能劳烦将军骑马送我回府吗?”   江殊澜微微蹙眉,像是真的在为回府一事烦忧。   临清筠的眼神晦暗不明。   雪白鹤氅很适合她,内里的一袭红裙也映衬得她的小脸更加瓷白细腻。细眉轻蹙时,像是最娇妍的美被打扰。   应该无人会忍心让她烦恼。   但她方才的言外之意是想和他同乘一匹马。   “殿下此话当真?”   “将军不愿意吗?”江殊澜掩饰着内心忐忑,故作平静地反问。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已经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   临清筠垂眸,发现江殊澜粉白纤细的手指正轻轻攥着鹤氅的一点边缘。   还和以前她被先帝提问灯谜却答不出来时一样。   临清筠身穿铠甲时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松动了些许,唇边也不自觉带了些温柔的笑意。   把花篮换到左手,临清筠弯下腰长臂一伸,将故作镇定的人儿拦腰抱到马上,侧放在自己身前。   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江殊澜惊呼了一声,人群也变得更加热闹。   “难怪刚才公主听状元郎说要悔婚时一点都不难过,原来她心悦之人是临将军 !”   “那婚约是真是假都不一定呢,我看啊,公主还是和将军更登对些。”   “我还以为公主会和别的女子一样被将军拒绝呢!”   “但听说将军日日戴着面具很可能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脸上有可怖的伤口。”   “不会吧……”   “都是没影儿的事,这么好的日子别瞎说!”   ……   叶嬷嬷带着侍卫穿过人群赶着回府时听见这些议论。   若公主昨夜那些画里的人是临将军,那说一句天人之姿也不为过。   她原本以为公主是情窦初开,但方才公主那般大胆直接,情意更像是早已深铭肺腑,浓重得让她一刻都不愿耽搁,眼里只看得见他一个人。   临清筠把花篮递到江殊澜手中,右手持马鞭,左手虚绕过她的纤腰牵住缰绳,轻夹马腹,骏马重新慢悠悠地往前走。   临清筠克制地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以及时护着,却不会唐突了她。   “殿下可知今日与末将同乘一马后,京都众人会如何议论?”临清筠淡声问。   大启民风开放,男女之间的正常相处并无太多限制。但他们此刻仍算是很亲近暧昧了,往后有关两人的猜测不会少。   江殊澜半真半假地问他:“将军可是已有心悦之人,担心她听了这些议论会吃醋误会?”   临清筠顿了顿,“殿下在试探末将。”   江殊澜猜到临清筠能察觉她的意图,但没想到他会挑破。短暂沉默后,她直截了当地说:“对,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喜欢……”   “没有。”临清筠打断她的话。   得到这个答案,江殊澜才不动声色地轻轻倚靠在他胸膛上。   虽还隔着冰冷坚硬的铠甲,但她已经重新感受到了被他拥在他怀里时才会有的安心。   发现她的小动作,临清筠呼吸乱了几分,凝视着她红透了的耳尖,问:“那殿下呢?今日之事,可是负气之举?”   “什么负气……”江殊澜怔愣了几瞬,旋即仰首难以置信地反问他:“你以为我是为了气范明真才来接你?”   临清筠没有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   江殊澜一时有些气闷。   虽说在第一次和临清筠对话时就表明心意,确实是江殊澜有些操之过急了。在他看来可能有些反常。   但他怎么能以为她这么做是为了气范明真呢?范明真算个什么东西?   这一世临清筠应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她一两次,未曾和她接触过。可一想到被自己的爱人误解,江殊澜还是有些挫败和委屈。   她侧首看向临清筠,故意说:“临将军骑马怎的比我平日走路还慢了?要不换个位置,我送你回将军府?”   临清筠知道自己惹她不悦了,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冬日天寒,马跑起来风大。”   江殊澜点点头,了然道:“原来临将军比我还畏寒。”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   留京的手下说她这几年待人变得冷淡了很多,但他觉得她分明就还和当初那个明艳少女一样。   “殿下当心些。”   话音落下,临清筠挥动马鞭,促身下的马跑了起来。 第五章   以前江殊澜常和父皇一起去骑马,但她已有很多年没听过疾风在耳边怒号的声音了。上一世的最后几个月,她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某些长久沉寂在她灵魂深处的东西突然都苏醒过来,马奔跑得越快,她便越觉得亢奋欢欣。   他们很快就超过纪怀光到了队首。道路两旁都有侍卫拦着人,积雪也早已被铲净,宽阔的长街上畅通无阻。   “再快些!”她转头看着京都街景和人群不断后撤,毫无顾忌地朝身旁的人喊,“清筠,让马跑得再快些!”   听到她唤自己什么,临清筠心跳微乱,几息之后才顺着她的意思加快了速度,也一直注意着护她周全。   马上颠簸不止,冰冷的风像刀子似的打在江殊澜脸上,还不住地往她衣服里钻,但她丝毫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内心一片滚烫。   她真的活过来了。   没有中毒,不用四处求医问药,不需要躺在床上做个无力自己吃饭穿衣的废人,更不会早早离世留临清筠孤守一生。   她深爱的人此刻就在身边。   江殊澜从临清筠手里拿过缰绳,控制着临清筠的战马往公主府的方向奔去。   临清筠并非第一次见江殊澜骑马。   他曾无数次隐在猎场一角,欣赏她驯服那匹漂亮烈马的画面。   但他从未见过她此时的模样。   恣意,张扬,不羁,坚定。   很美。   到了公主府门前,临清筠先下马,又伸手去接江殊澜。冰凉柔软的小手放进他手里时,临清筠下意识想收回。   常年握刀剑,他手上的茧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但江殊澜不仅并未皱眉,还小猫似地轻轻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又轻轻牵住他的手。   “你的手好暖和。”她说。   “殿下。”临清筠沉声唤她,薄唇微抿。   江殊澜见好就收,乖乖松开手,“好了,不耽误你,先去忙你的吧。”   领兵回京后,主将要进宫面圣。她不希望龙椅上那人抓住机会找他麻烦。   临清筠没再多言,翻身上马,很快便带着那篮子红玫瑰离开了。   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越来越远,江殊澜却觉出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印象里,临清筠总是沉着冷静的。   只是牵了一下手,他怎么却好像有些无措了?   言谈举止间不难体会到他一如既往的温和态度,可那半副面具让江殊澜很难像以前一样捕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   两人相识之前她的身子便已十分虚弱,成婚后便不曾做到夫妻间亲密的最后一步,但总归还是同床共枕了一年多的夫妻,他们都很熟悉彼此。   现在忽然摸不准他的反应,江殊澜重新有了些情窦初开时的新奇和忐忑。   下马后便被她悄悄藏在身侧的右手隐隐作痛,江殊澜看了看,果然是被缰绳磨破了,伤口正往外渗血。   江殊澜甫一转身便发现不远处的雪地上有血迹。她想起之前范明真就是被押在这附近堆雪人。   “怎么回事?”江殊澜抬手唤了名守门的侍卫询问。   听侍卫说完前因后果,江殊澜沉吟片刻,吩咐了他什么之后才步入府中。   叶嬷嬷赶回府后便看见有侍女正在帮公主上药,她连忙上前。   “殿下!”   江殊澜抬头朝她笑了笑,不在意道:“一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   叶嬷嬷仔细看了看那些伤口,担忧地问:“是牵缰绳了吗?”   江殊澜轻轻“嗯”了一声。   “临将军他怎么……”叶嬷嬷欲言又止。   临将军常年在军中,应是不了解殿下的情况,才没拦着殿下。   虽喜骑马,但殿下的手太容易受伤,以往都会先戴上先帝特意按她手的大小制作的狐皮手套。今日突然徒手操控缰绳,肯定要受些罪。   殿下自幼便不爱喊疼喊累,可叶嬷嬷越看那些伤口就越心疼。她换下侍女的位置继续仔细上药。   “殿下还是要以自己为重。”   “好,嬷嬷放心。”   江殊澜知道嬷嬷其实很想问和临清筠有关的事,但仍最关心她的安危。   等侍女从寝殿离开,江殊澜才说:“嬷嬷,他真的很好。”   脸上带着怎么也止不住的清澈笑意。   “这么喜欢?”   见过一面之后竟如此欢欣,此时的公主不再那么清冷沉默,像是回到了以前更鲜活灵动的时候。   江殊澜确定地点了点头,“若是父皇和母后还在,也会很喜欢他的。”   “先帝和先皇后以前,是很喜欢他。”想起了什么,叶嬷嬷意味不明地说。   “不是对骁勇善战的武将那种喜欢,而是……”   江殊澜顿了顿,还是略带羞赧地说了出来:“是对女婿的那种喜欢。”   叶嬷嬷上完药,没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先皇后若是还在,定会取笑殿下心急。”   刚说完,叶嬷嬷心里就难掩难过。   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已经出落得越发绰约若仙,还有了自己倾慕的人。可惜先皇后看不到殿下此时的模样,不然定会很欣慰。   “嬷嬷,我会好好的,不让父皇和母后担心,也不让你担心。”   叶嬷嬷看着她脸上清浅的笑,担忧稍微少了些。   人心难测,也不知临将军是否是良人。她只盼着殿下能真的如愿。   其实当年先皇后便更属意让临将军当驸马,只是担心他常年和将士们来往,不够体贴不会疼人。   先帝也因不愿爱女以后担惊受怕,和四处征战的夫君聚少离多,才选了当年德才兼备的新科状元范明真。   那时叶嬷嬷便疑惑,怎么先帝和先皇后都不把临将军的样貌纳入考虑。现在想来,或许他们也见过临将军面具下的模样,才不担心这个。   叶嬷嬷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殿下这些往事,便有侍卫在殿外求见。   江殊澜很快走到门外,问:“人都到了?”   “回殿下,都到了,正在府门外等候吩咐。”   侍卫拿着公主令牌去禁军营跑了个来回,依据那条奇怪的选人原则调了些人过来。   “卑职方才在门口遇到了纪怀光纪将军,他说是替临将军来送金创药的,还转告您要及时给手伤上药。”   江殊澜正惊讶于原来临清筠发现了她藏着的手伤时,侍卫继续道:   “他还说,临将军重伤复发,危在旦夕。”   江殊澜的心猛地揪住,狠狠疼了一下,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   *   将军府里一片安静,不断有人脚步匆匆地从某个院子里进出。   纪怀光送走随行军医,黑着脸回到临清筠的房间。   “你是真不怕疼不怕死啊,这些伤口都崩开又包扎多少次了,我看军医都快麻木了。”   “不打仗的时候,能不能照常变回你那个斯文模样,别再动不动策马折腾自己了?”   纪怀光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看着他胡来就着急上火,他倒跟个没事人一样。   见他只看着那篮子红玫瑰不说话,纪怀光没好气地说:“行了别看了,说不定公主很快就来。”   临清筠闻言看向他。   体会到他无声的追问,纪怀光有些心虚道:“公主此时应该已经知道你受了重伤的事。”   他还故意说得严重了些。   “要不你换身好看的衣服,再弄得精神点儿,等着迎她?”   临清筠沉默了几息,平静地说:   “她不会来。”   其实纪怀光也拿不准公主那边的情况。   “反正不管她来不来我现在都得替你进宫面圣,你就老实在府里待着。”   临清筠受伤的消息一报上去,宫里那位为显皇恩浩荡,叮嘱他先好好养伤,不必急着进宫。   哪怕为了面子过得去,皇帝再心急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动临清筠。   纪怀光带上门离开后,临清筠晦暗不明的眼神又重新凝在那些鲜艳娇丽的花上。   过了会儿,他才动作轻柔地抚了抚最中间那朵玫瑰,低声吩咐暗处的影卫:   “若是公主来了,不必拦。” 第六章   江殊澜暂时整理好心绪,先到了府门口。   “邢愈是谁?”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整齐的队伍中站出来,右腿半跪,拱手应道:“卑职在。”   “以后你们就是公主府的护卫。这些人听你调遣,出了任何问题,你负责。”   “卑职遵命。”   江殊澜看着眼前这些或眼熟或陌生的人,上一世刚出城便开始被追杀的记忆不断涌现。这支队伍是父皇暗中留给她的一道护身符,很多人都为保护她而受过伤甚至丧命。   这回,她希望这些人都不会再因她死去。   “本宫在附近遗失了一个钱袋,范大人今日来过,或许碰巧捡到了。你带人去问问。”   “是!”邢愈利落道。   迅速交代完这些事,江殊澜立马往命人备好的马车去,边走边和叶嬷嬷说:“嬷嬷,拿我的令牌去太医院,请林谨太医到将军府。”   叶嬷嬷心有疑虑但仍立即应下。   守门的那名侍卫见她要离开,连忙重跪在地。   在他开口之前,一旁的叶嬷嬷拦住他道:“你放心,殿下没有不管他们。”   “你和邢愈说说云月公主为什么要带走那几个人。”   叶嬷嬷知道,范明真是云月公主的弱点,殿下派邢愈去范府就是为了带回那几名侍卫。   这些突然被调过来的禁军应是殿下觉得可以信任的人。只是不清楚殿下为何会知道邢愈的名字,又如何确定他们是可信的。   叶嬷嬷未曾听说太医院有叫林谨的太医。以往先帝和先皇后都更信任太医院院使张太医,公主的身体也一直都是他在照料,不知殿下为何不愿再用他了。   公主成熟了不少,除了去接临将军那会儿,她的心思和情绪都不再轻易外露。即便是叶嬷嬷也很难看懂她的所思所想。   守门侍卫也不太明白公主想做什么。   公主府里原有的侍卫、侍女突然都被调去其他地方,他和那几名被云月公主带走的侍卫就在最后一批中。   按公主的吩咐,他用令牌从禁军营把亥字队中所有戌时出生的人都调了过来。目前看来就是代替他们的。   只是殿下选人的标准有些奇怪。不仅他摸不着头脑,禁军那边也说这么选人其实跟抓阄没什么分别,还是在实力最弱的队伍里抓。   按照每季的考核成绩,禁军营由子到亥分了十二队。亥字队其实就是整个禁军营中实力排在最末的一批人。   京都不少人都说唯阳公主如今的处境其实很尴尬难过。莫非殿下当真处处受限,才只能选这些护卫?   云月公主身边可都是从禁军中经层层选拔而来的精锐,邢愈他们真能把那几个兄弟带回来吗?   *   宫中。   “父皇,您怎么能允许她调用禁军呢?”   云月公主江柔委屈而气愤地问。   安顿好范明真她就进宫来找父皇,想让他重重地惩治江殊澜。但她却得知江殊澜刚调了一批新的护卫去府上,还是父皇亲自允准的。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仍认真批阅奏折,耐心地答道:“她跟你都是已出宫开府的公主,凭令牌可以调用固定数额以内的禁军当护卫,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   “不能设法让她调不成吗?”江柔一想起范明真受的罪就恨极了江殊澜,“既然她要把府里的人都遣走,不正说明她身边根本就用不着什么人?”   皇帝看了看还在气头上的女儿,隐晦地说:“也可能是她发现那些人不能用。”   江柔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又底气十足地说:“说难听点她就是个前朝的公主,怎么还这么多事……”   “胡言乱语。”   皇帝放下笔,和蔼道:“别做得太过分把她逼急了,她终究是你姐姐。”   “父皇……”   “你放心,朕让人查过,她调去的那些人的实力都很一般,比不了你府里的护卫。若双方有冲突,你不会是吃亏的那个。”   江柔这才觉得舒服了点儿,撒娇道:“那父皇答应我,今日她折辱范明真一事,您得帮我出气。”   “非要选范明真吗?”皇帝蹙眉问。   “对,我就喜欢他一个,除了他谁都不要。”   江柔意有所指道:“难道父皇不疼我了,真的要让我去北武国和亲吗?”   既然江殊澜没服下那剂会变得痴傻的药,那不如眼不见为净,就让她去和亲好了。   皇帝明白女儿的心思,但他没有给出什么回答,只是提醒她:“范明真心思深沉,你不能过于相信他,凡事多想想。”   “父皇!”   “好了,纪怀光要来回禀军情,你先回去吧。”   见她依旧习惯为了美而身着精致单薄的裙衫,皇帝提醒道:“天冷,出门别忘了系好披风。”   江柔只好先作罢。   她隐约觉得,父皇似乎不太愿意让江殊澜去和亲。   江柔走后,内侍来禀报:“陛下,纪将军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皇帝笔下不停,淡声问:“站着的?”   “回陛下,是跪着的。”   “还不算蠢,那就让他跪着吧。”   皇帝放下笔,端起旁边的茶盏浅饮了一口。目光掠过茶盏时,他眉间微蹙。   江殊澜没喝下毒茶,那半枚不知去处的虎符便终究是根扎在他心里的刺。   先帝驾崩前把皇位传给了他,可本该由皇帝保存的右半虎符却凭空消失,只给他留下一个空盒子。   如今调兵遣将的兵符有一半在临清筠手里,那是先帝驾崩之前便交给临清筠去应对边关战事的,他还未找到机会收回来。   另一半下落不明,最有可能是在江殊澜那儿。   一击不中,江殊澜只要不蠢便肯定会有所防备。她今日突然主动接近临清筠,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想谋求他那半枚兵符。   大启军只认兵符不认人。苦心筹谋良久,他坐上了龙椅却仍不能安眠。既然兄长给他留了这么大的隐患,也就不能怪他对他女儿不择手段了。   *   江殊澜心急如焚地到将军府门口,来不及和守门的侍卫说什么就跑了进去。一路上都有人和江殊澜行礼,却并未阻拦她。   她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临清筠卧房外。   房门紧闭,门口无人把守也没有任何人进出。江殊澜竭力平息了一下呼吸,轻轻推开门。   屋内很安静,还有浓重的血腥味没散去。江殊澜心口一紧,快步往床榻的位置走去。   借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光,她看见他盖着锦衾躺在床上,呼吸声很浅,几乎让她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江殊澜无声地走近,瞥见桌上的空药碗,知道他已经服过药了才稍稍放心了些。   这里没有照顾的人或是大夫在,应是已经缓过来了正在休息。但江殊澜也注意到,临清筠露出来的半张脸很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和墨色面具之间的对比太过刺目。   江殊澜想靠近却又无力迈步,美眸含泪,心底的刺疼与难过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上一世的今日是她毒发后挣扎于生与死的边缘,现在竟是换了临清筠身受重伤。   这是她重活一世带来的变故吗?   还是老天给本不属于这里的她的惩罚。 第七章   江殊澜终于走近临清筠,屈膝倚在床榻边缘,不断将气息放轻放缓。   她牵住临清筠放在锦衾之上的左手,微微侧首,冰凉的脸颊感觉到熟悉的温热后心才定了一些。   他还在。   在江殊澜看不见的床铺内侧,临清筠右手僵了僵,随即缓缓收紧。   她脸上有泪水。   静静地在临清筠身边待了一会儿后,江殊澜听见门外有人声传来。   “公主,将军府来了位叫林谨的太医。”   军医已经处理过将军的伤了,夏问便没敲门,只是在门外禀报道。   江殊澜还是有些不放心,松开临清筠的手准备去开门。   走了几步,她又快步折返,垂首轻轻吻了吻临清筠的唇。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悄声打开房门后,江殊澜吩咐候在外面的人:“让林太医过来看看。”   “是。”夏问应道。   夏问带着林太医赶到,却发现他好似并不敢抬头看唯阳公主。   公主派人去宫里把他叫来,夏问还以为是和公主相熟的太医,但看起来他们似乎没什么来往。   “殿下,微臣入太医院不过一年,平日里只负责文书和药材整理,并无诊治开方之权。”   林谨提着药箱,垂首道。   “所以你不敢给人看病?”江殊澜反问他。   “旁的人或许勉强敢,但临将军位高权重……”   “好了,你不是扭捏的人,快进去。”   江殊澜轻声说完,让出进门的位置,“动静小点儿,别弄疼他的伤口。”   林谨心里一顿。   “微臣遵命,劳烦殿下稍候。”   夏问一直沉默地低着头站在旁边,注意到林太医言语间虽很尊敬,却从始至终都未行过礼,连最简单的拱手礼都不曾有。   林谨走进屋内,只看了戴着面具的人一眼便发现他此时很清醒。   莫非这便是小师妹曾说的,有情人之间的情趣?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按照唯阳公主的吩咐,放轻动作先替临将军把了脉,微微掀开了些他的中衣领口再合上。   沉吟片刻后,林谨半真半假地说:“将军身上有多处重伤,其中胸腹和左肩几处都险些致命,但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此时只是因为服的药有安神的功效,才一直沉睡。”   “这些或轻或重的伤口很多都曾几次崩开,所以恢复得慢。但将军的身体底子很好,若之后好好修养,再配合微臣调制的药,可以恢复到受伤前。”   夏问如实道:“但军医说将军此次元气大伤,即使伤愈也无法再长期习武或是操练兵器。”   林谨不在意道:“也许是他医术不精。”   “你……”   夏问很想说林谨甚至都不是正式的太医,但当着公主的面,最终还是忍住了。   林谨是公主叫来的,而夏问这几年一直受命留守京中看顾公主府,没人比他更清楚将军对公主的在意。   江殊澜清楚林谨话里保留三分意的习惯,直接道:“只是恢复到受伤前不够,你要设法让他的身体状况比之前还好。”   临清筠带兵打仗常常顾不上吃饭,胃疾久治不愈,上一世也是林谨帮他调养好的。   “殿下……”   “你做不到,本宫就去城外的竹院等你师父回来。”   林谨游刃有余的态度里终于有了些意外,“殿下认识微臣的恩师?”   江殊澜放轻动作帮临清筠掖好薄被,“本宫不只认识你的恩师。”   还有他的师母和小师妹。   江殊澜上一世曾在他们的竹院里住过一段时间,也是在那里认识了从军中卸任的临清筠。   林谨的师父是天下闻名的游医林岱。作为医者,他一生的信念便是毒不胜药。   但老人家用尽毕生所学也无法解江殊澜身上的毒,在江殊澜死去后不久便因自责和心结退隐了。   “临将军和你师父也很熟,老人家回京都后你可以去问问。”   “家师医术精湛无人能及,但微臣只是个无名小卒,殿下不担心微臣是庸医?”   江殊澜太熟悉他这副说辞背后的用意了,淡声道:“知道你想听人夸你,但本宫现在没心思。”   “这次是本宫私下请你照料临将军的伤势,相应事宜不必记录递交太医院。若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应付。”   “需要什么药材就去公主府拿,有问题可以直接找本宫。”   “至于酬劳,”江殊澜顿了顿,“你想要的那本香谱古籍不在太医院,在本宫府上。”   林谨越发觉得奇怪了。   连师父都不是很清楚他进太医院的目的,但唯阳公主似乎对他的性格和打算都了如指掌。   “口说无凭,那本古籍若是在殿下手里,不如先暂借给微臣一阅?”   江殊澜从善如流道:“可以,你想先看第一页还是最后一页?本宫明日就让人撕来给你。”   闻言,林谨第一次朝江殊澜拱手行礼,“殿下不必费心。微臣定会殚精竭虑,助临将军早日恢复,到时再借阅香谱也不迟。”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关门的时候小声些。”江殊澜想再在临清筠身边待一会儿。   临清筠耳力极佳,江殊澜和林谨的对话他每一字都听得很清楚。   她很了解这名叫林谨的太医,言语间也很信任他。   临清筠隐在阴影里的右手不动声色地轻点两下。   等夏问带着林谨离开,江殊澜又握着临清筠的手倚坐在床榻边。   江殊澜把手指轻搭在临清筠左手腕间,静静感受着他的脉搏。   “以后不要再受伤了。”她轻声说。   阖眸沉睡的人无法给她回答,江殊澜只是无比眷恋地看着他,用目光描摹着他的侧脸轮廓。   她不知道临清筠为何一直戴着面具,只记得以前的确听说从未有人见过他面具下的模样。   但两人相遇时他已经摘下面具,还没了兵权不再是将军。   前世江殊澜是在上山拜访林老先生的路上看见了身穿荼白色外袍的临清筠。   那时他眉目温文和顺,长身玉立,为她指路时带着沉静谦和的笑容,是个如竹如松的翩翩君子。   后来她才知道,他就是那个为大启平定四方的镇远大将军,临清筠。   江殊澜抬起手,却在即将触及他面具的前一瞬停下,手指随即改换方向,顺着他的喉结轻轻抚过。   他曾说这里是习武之人最忌讳别人触碰的地方。   但也是她曾吻过无数次的地方。   又轻又浅地,江殊澜在那儿落下了一吻,像以前每一次那样。   临清筠长睫颤动,酥麻和战栗顺着他的脊骨不断攀爬。   她竟第二次偷吻了他。 第八章   深沉的夜色笼罩住世间的一切。   江殊澜离开后临清筠才睁眼。   他很快抬手轻触自己的唇,想起江殊澜悄悄落在他唇上的吻,喉结轻滚,忽然笑了。   “将军。”   方才暂时退避在府内其他地方的影卫夏答现身。   “查到什么?”   “云月公主的贴身侍女前日曾私下见过荷雪。”   临清筠脸上的笑意迅速散去,眸中寒意冰封,在人前掩藏得很好的凌厉尽数显露。   “她背叛了公主?”   “虽还未找到确切证据,但应该是。”   “找到人带回来,要活的。”   “是。”   “查清公主何时认识的林谨。”   临清筠从不知江殊澜和林谨有交集。   临清筠察觉到,他看似是名斯文谨慎的医者,却有深藏的武艺在身。林谨也发现临清筠其实一直清醒着。   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   想起了什么,临清筠突然问:“公主在府里时,夏问为何没送膳食过来?”   江殊澜一直没吃东西,连口热茶都没喝,只是安静守在他身边。   夏答顿了顿,如实道:“他说不敢打扰公主殿下和您独处。”   临清筠动了动唇,沉默几息,转而说:“让他进来。”   “是。”   待夏问出来时夏答忙迎上去,“哥,将军叫你进去干嘛?罚你了?”   “没有,”夏问挥了挥手上的纸条,“让我去城西糕点铺买些花糕,和府里的玫瑰酿一起送去。”   纸上连买什么、买多少都一一写明了。   “那就好,看来将军跟公主一样,也不愿意让人打扰。”   将军连装睡这招都用上了。   “明白就好。”   夏问知道的事情多些,提醒弟弟:“总之记住,凡事以公主的意愿为先,将军只会赏。”   *   江殊澜回府时邢愈正候在府门口。   “殿下。”   “人带回来了?”她问。   “回殿下,都带回来了,受伤的那名侍卫也看过大夫包扎好了伤口。”   江殊澜点了点头,“云月公主没拦你们?”   “有,是范明真说服了她。”   “把今日的事都理一遍,进去说。”早膳过后江殊澜一直未进食,现在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正往里走,江殊澜忽然意识到临清筠服药之后似乎睡了很久。   她午时到将军府,戌时末才离开,临清筠一直没有醒过。   治外伤的药即使有安神的功效也不至于睡这么久。   难道临清筠醒了但继续装睡?   江殊澜顿住脚步,随即笑了笑。   看来即便不是她期待的一见倾心,或许也差得不远。   江殊澜用膳时不喜欢有多的人在一旁,便只有叶嬷嬷陪着,邢愈在殿外有条不紊地说着今日在范府的事。   邢愈了解清楚前因后果,确认云月公主把范明真送回了范府后便带着人去把范府围了。   范府的下人不信他们是去找钱袋的,但他们只是守在周围并不进门,也就没人能说什么。   后来范明真突然发烧,范府的人去请了大夫却被拦着进不去,才急着派人去找了云月公主。   “她没对你们发脾气?”江柔应该气疯了才对。   “云月公主本想把我们也抓起来,但范明真被人扶着出来了,他说不愿看两位公主姐妹之间因为这些小事反目,否则他余生都会良心不安。”   江殊澜轻笑一声,“状元郎家缺个戏台。”   江殊澜丝毫不奇怪江柔会听范明真的,上一世江柔可以说是病态地顺从他。   她派人去范府就是为了逼范明真出来把伪君子的戏做全,省得她费更多功夫。   “若是范明真没有发烧,范府的人不去找她,你准备怎么办?”江殊澜继续问邢愈。   “卑职习惯先礼后兵,若是到了时辰没找到钱袋,卑职会带人进范府搜查。”   “若是还未找到,卑职会请范大人到公主府门前回忆一下,兴许他见到过但忘记了。”   上一世的邢愈没有“礼”过,次次都是直面杀手以一敌多。江殊澜原本以为他今日也会直接动手。   “你不怕云月公主惩治你们?”   邢愈沉着道:“卑职只以殿下的命令为先。”   江殊澜夹菜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放下木箸。   父皇驾崩之前告诉江殊澜,有些人可以为她所用。   邢愈他们都是孤儿,幼时被父皇安排的人收养后有人教他们读书习字,武艺谋略,再陆续进入禁军营及其他地方。   如今只有江殊澜知道该如何调用这些人。江殊澜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人,但他们每个人都以保护她为己任。   若是一直风平浪静,无事发生,他们便会继续过平淡普通的生活。只有江殊澜主动调用或是遭遇险境,这些人才会从各处聚到她身边。   父皇信任自己的弟弟所以把皇位传给了他,却也自很多年前开始便为江殊澜筹谋了许多。上一世若非最亲近的荷雪背叛,江殊澜后来的人生也不会是那个模样。   父皇和她都信任了不该信的人。而最亲近的人在背后刺的伤,也最疼。   “这次你们做得很好,你去支些银子犒赏大家。以后也一样,不必来问本宫。”   上一世她病重无力注意到这些事情,终究是亏待了他们,她希望能补偿些。邢愈一直是他们的主心骨,不会失了分寸。   “谢殿下赏赐。”   邢愈甫一离开,便有护卫来报,说门口有将军府的人求见。   “让他进来。”   看清来人后江殊澜愣了愣,“夏问?你怎么来了?”   夏问是临清筠最信任的亲卫,很重要的事才会由他亲自去做。   “临清筠怎么了?”江殊澜焦急地问。   “回殿下,将军无恙,已经醒了过来。将军命卑职给您送些糕点和府上的玫瑰酿来。将军还说雪天夜寒,殿下记得酒要温了再饮。”   江殊澜微怔,“糕点?”   “对,城西清澜阁的花糕。”   “他怎么知道我爱吃那家的花糕?”   夏问恭敬道:“先帝在时便常命人买清澜阁的花糕入宫,京都人人都知是因您爱吃。”   江殊澜都快忘了。   以往都是父皇给她备着,父皇驾崩以后,她再也没吃过清澜阁的花糕。   “放下吧,替本宫谢谢你家将军。”   “卑职遵命。”   方才便见殿下没用多少饭菜,叶嬷嬷适时提议道:“殿下,要用些花糕吗?”   “好。”   叶嬷嬷打开食盒后愣了愣。   最上层是一小碗桃花羹,下面的小碟子里盛着玫瑰糕和桂花酥。   先帝以往每回为殿下准备的也是这些。而且量也适中,正是殿下用过膳后吃完也不会觉得不舒服的程度。   江殊澜看见这些也心里一动。   她沉默地注视着这些曾在她和父皇的相处中不断出现的东西,似乎看见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之间传接了什么。   安静地把这些糕点都吃完,江殊澜才问:“嬷嬷,临清筠他是不是……也心悦我?”   这么晚了还派自己的亲卫去给她买糕点,应是已经开始在意她了吧?   叶嬷嬷没有回答,却问她:“殿下,您还记得这家店的名字吗?”   “清澜阁?”江殊澜有些奇怪,“怎么了吗?”   这家店自她八岁那年开始就叫这个名字了。   “您能想到什么?”   “你是说我和他的名字?”江殊澜摇了摇头,“我八岁那年,他也才十一岁,我们那时还不认识,这应该只是个巧合。”   大启民间只避皇帝尊号,不用避公主名字,老板从某句诗里取的这两个字也不一定。   叶嬷嬷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或许等殿下自己去发现也好。   从将军府回来不久,江殊澜已经又开始想念临清筠了。   整夜辗转反侧,她卯时初便起身。   梳妆打扮过后草草用了早膳,江殊澜正准备去将军府看临清筠恢复得怎么样时,有护卫来报:   “殿下,云月公主派人把公主府围了起来,说要找一支发簪。”   江殊澜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无奈道:“这是又来唱戏了。” 第九章   将军府。   “将军,江柔带了人正围在唯阳公主府门前。殿下似乎原本正准备来将军府,但被她耽误了。”   影卫夏答正和临清筠回禀。   临清筠捻了捻手指,不耐烦地压着眉梢。   “她找的什么理由?”   “说是要找一支簪子。”   “去帮她找找,再在她寝殿留点见面礼。”   “是。”   “守着公主府那边,有必要的话可以出手。”   他知道江殊澜昨日调了些新的护卫,手下的人说他们的身手都很好,但临清筠还是有些不放心。   *   风卷寒云,雪过天清。   江殊澜记得,前世的今日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她终于从昏迷中醒来时,只能看见寝殿外纷纷扬扬的乱雪,院中的枯枝几乎承不住冬日寒冷的重量。   而江柔正守在她床榻边哭得梨花带雨,见她醒来后还自责不已地问:   “姐姐,你是不是因为得知我要和范明真成婚了,受不住打击才突然病得这么重?”   “都是我不对,我把他还给你,你快些康健起来,好不好?”   那时的江殊澜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听见江柔又自顾自地扮柔弱,说:   “多谢姐姐成全,我和明真一定会幸福美满,不辜负姐姐的一番苦心。”   三言两语间,江柔和范明真便能在害过她之后,名正言顺地接受世人祝福。   但前世那场几乎把江殊澜的一生都掩埋的大雪,昨日便停了。   江殊澜系好披风,吩咐护卫:“去问问昨日那几名被带走的侍卫,还记不记得云月公主来时戴的发簪是什么样式的。”   “既然丢了,总得帮她找找才行。”   “是。”   “别让云月公主等累了,备好茶送去。”   江殊澜刻意走得慢了些。   问话的护卫折返回来确认了她的猜想后,江殊澜心里有了主意。   江殊澜缓步到府门外,看见江柔正指挥她带来的手下认真翻找着还未化完的积雪。   好似真能找到什么一样。   “你今日怎的有闲心来这儿?”   江殊澜漫不经心道。   江柔已经没有昨日那般心急,面带微笑地说:“打扰姐姐休息了,昨天我的发簪好像掉在这里了,所以来找找。”   “是得好好找找,”江殊澜吩咐门口和江柔的手下们对峙的部分护卫,“你们也去帮忙。”   “是。”   昨天早上江殊澜看范明真唱了一出戏。这会儿在相同的位置,坐在同一把铺了月色绒毯的冰绽纹围子玫瑰椅上,江殊澜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柔做跳梁小丑。   “宫里最好的乌龙茶一直都送到姐姐这儿,姐姐府里玫瑰乌龙茶的味道果然不错。”江柔执过茶杯浅饮一口,赞赏道。   江殊澜随意道:“喝腻了,现在都拿来招待不想看见的人。”   “你……”江柔一时气闷,顺手扔了茶杯。   “姐姐若是想要那支发簪,大可直言,妹妹送你也不是不行,没必要藏……”   “别着急,”江殊澜打断她的话,“会找到的。”   江柔蹙了蹙眉,不明白江殊澜在搞什么鬼。   她很清楚那支发簪此时在何处,但江殊澜似乎很笃定。   “好,那本宫耐心等等。”   等晨光渐起,天光大亮时,路过的人也纷纷在公主府门前驻足。   “公主府这儿又怎么了?”   “两位公主这是……要打擂台?”   “嘘!小声点儿,忘了昨天这儿的事是怎么收场的了?”   ……   江殊澜的护卫拿着一支发簪停在江柔面前,垂首恭敬道:   “云月公主,您要找的是这支发簪吗?”   江柔正准备直接否认时却无意瞥见他捧着的东西,旋即转头狠狠剜了一眼身旁的侍女。   侍女立即跪下,颤声隐晦道:“奴婢用性命担保!”   江柔面带不悦地挥了挥手,她便跪着退开了人群。   江柔冷声问:“在哪儿找到的?”   “在……”护卫欲言又止。   江殊澜轻松道:“无妨,你如实说就是。”   护卫侧身面对着几级阶沿之上的江殊澜,“回禀殿下,是从公主府西面围墙附近的一个乞丐手里得来。”   “你胡说!”江柔倏地站起身,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又端庄地坐下。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哪儿找的赝品过来交差?”   “就算找不到本宫也不会责罚你们,不必蒙骗本宫。”   护卫认真道:“卑职不敢说谎,那名乞丐方才的确一直拿着这支簪子把玩,您的很多手下也看见了。”   “他还说这是昨日云月公主经过时赐予他的,是他与公主的定情信物。”   “乞丐,这怎么可能……”   “昨日状元郎分明跪在这儿说和云月公主两情相悦。”   “要我说,昨日是状元郎攀扯唯阳公主,非说以前和公主有婚约;今日也是乞丐异想天开,腆着脸攀扯云月公主。”   “你这样一说,状元郎不就和乞丐一样了哈哈哈”   ……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混账东西!”   江柔厉声叱骂,一把抢过护卫手里的簪子准备往地上砸,“这分明就是伪造的!”   但手中熟悉的质感和重量让她顿了顿。   这支簪子似乎是真的。   江柔出门前看着侍女收好了那支发簪,但此时她手上这支也不像是假的。   她的那支发簪是捷尔泽国去年呈给大启的贡品。上面镶嵌的宝石很稀有,捷尔泽国整年都不一定能开采出一颗来,所以呈贡时只有一支发簪。   但此时江柔手里这支发簪上的宝石无论是色泽还是莹润感都像是真的,不是草草仿制。   那便是有人偷了她的东西。   “那个乞丐在哪儿?”江柔压着怒气问。   护卫拱手应道:“卑职从他手里拿走发簪后,他就疯了似地挣扎跑远了。嘴里还喊着有人想拆散他和云月公主,毁他姻缘。”   “放肆!”   江柔恼羞成怒,狠狠把发簪摔在地上,习惯性拔出手下的佩剑朝护卫身上砍。   但在她动手的一瞬护卫便快步退开,回到其他护卫的队伍中。   昨日殿下赏了那名受伤的侍卫和其他被抓的人,但也说以后云月公主再发疯时能避则避,不要再有伤亡。   唯阳公主府的人,以后都不必被她拿捏磋磨。   “还敢躲?”   江柔扔下剑,挥袖命令手下:“给本宫把他拿下!”   江柔的手下迅速拔剑逼近那名护卫,江殊澜的护卫们也同时亮出兵器和他们对峙。   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聚集在公主府附近的百姓都噤若寒蝉。   “江殊澜,你的人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提及玫瑰乌龙茶时两人就已经撕破脸,江柔也不想再维持表面和睦。   父皇说过江殊澜调来的这些护卫资质和能力都很一般。若是江殊澜不自量力地想硬碰硬,输的只会是她。   江殊澜瞥了眼两边的阵势,轻飘飘地问:“他何罪之有?”   “散布谣言,污蔑抹黑皇室。”   “偷盗珍宝,还妄图瞒天过海掩埋罪行。”   “忤逆本宫,不敬主子。”   “无论哪一条,都够让他去死。”   江柔冷眼看着姿态放松的江殊澜。   荷雪被赶出府时江柔就知道下药的计划失败了,她今日来本是要给江殊澜一个下马威,让她老实缩着别给她添堵。   但那个护卫几句荒谬可笑的话竟把她和低贱的乞丐牵扯到一起,她成了那些贱民的笑柄和谈资,就连范明真和乞丐之间都多了莫须有的对比和联系。   她原本以为江殊澜派人送来椅子和热茶是讨好她,可江柔忽然后知后觉,即便此时她站着,江殊澜也一直坐在几级阶沿之上俯视着她。   她在羞辱自己。   “你是要纵容手下触怒本宫吗?”   江柔已不再掩饰言语间的恨意。   江殊澜终于站起身,缓步走下几级台阶,柔声劝道:“他只是在如实回答你的问题,不要迁怒于人。”   见她面容平静,江柔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憋闷至极。   走完台阶后江殊澜也未停下,反而继续朝江柔靠近,看向江柔的目光带着笑意,却冷冰冰的仿佛淬着寒。   被她这样看着,江柔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江殊澜经过被摔在地上的发簪时,江柔下意识抬手,紧接着她身侧的一名侍卫便忽然朝江殊澜拔出了剑。   但在他准备用长剑的距离迫使江殊澜停下脚步时,江殊澜身后不远处的一名护卫迅速靠近,挥刀重重砍向他的右臂。   长剑应声落地,侍卫神色痛苦地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   “啊!”   有好几人都惊呼出声,又紧紧地闭着嘴。   江柔喉间也压抑着尖叫。   但她看着掉落在华美发簪旁的那只断臂,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煞白的小脸上被溅起了鲜红的血,狼狈而惶恐。   她在刚才那个男人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杀意,霎时出了一身冷汗。江柔不是没有杀过人,却是第一次感觉到死亡近在咫尺——   他有绝佳的武艺和忠诚,若他要杀自己,她的手下没人能拦得住。   邢愈收刀的同时也退回他原本的位置。   江柔注意到,方才有他及时遮挡,江殊澜并未沾染任何血污,妆容仍然精致美丽,披风也洁白如常。   江殊澜神情怔愣,像是几息之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退后几步,难以置信道:“妹妹竟要为一支已经找回的发簪杀了我吗?”   “你……你血口喷人。”江柔还没从惊恐中缓过来。   “柔柔,你竟如此恨我……”   江殊澜痛心道,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   哽在江柔喉间的压力突然消散,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胡说!我刚才没想伤害你!你在装可怜!”   她不会蠢到在人前对江殊澜动手。   见了血后围观的百姓间有些混乱。江柔的手下眼看着她也即将情绪失控。   按以往经验,她很可能会做出些疯狂的事来,那名挥刀的护卫也许会命丧当场。他们很快熟练地将无关人等都驱逐。   有些场面,公主不喜让别人看见,否则会有更多人悄无声息地消失。   但江柔并未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因为那个护卫此时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瞥见人都被赶走之后,江殊澜脸上才重新有了浅淡的笑意,她悠然道:“你说得对,本宫确实是装的。”   江殊澜错身经过江柔时顿住脚步,在她耳畔轻声问:“下回,那把刀会砍向你漂亮的脖颈还是别的什么呢?”   江殊澜带着人离开后,江柔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用尽了,脚下一乱朝一侧倒去,被侍女扶住才勉强稳了稳身形。   她听见江殊澜上了马车,愉悦期待地和车夫说:“去将军府。”   江柔脑海中思绪万千,心绪不宁。   江殊澜方才是故意逼近引她让人出手阻拦,那名护卫以保护为由挥刀震慑她,演完那些柔弱戏码给其他人看之后,江殊澜再好似无事发生过一样悠然离去。   以前小猫死了江殊澜都会难过,一夜之间她的性情竟变化至此。   作者有话说:   临清筠:老婆好狠,我好爱   江殊澜:彼此彼此 第十章   江柔心绪未平,赶回府的侍女便慌乱跑近后回禀道:   “公主,那支发簪的确还在您的寝殿里,但是……”   “但是什么?”江柔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支并不像是赝品的发簪。   “但您的寝殿被人闯入过。”   侍女胆战心惊地说。   公主的寝殿里还被泼满了血,场面如人间炼狱。   她已经可以想见公主回去后会发多大的火,她们这些下人又要遭罪了。   江柔眉头紧蹙,有些不信侍女的话,却也知道她不敢蒙骗自己。   “回府!”   待看见一片狼藉的寝殿时,江柔觉得心中有一股无名的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压抑着需要狠狠发泄的情绪。   有人弄坏了她所有的首饰,那些她喜欢的裙衫也全被丢进炭盆烧成了灰,就连她精心照顾的盆栽都被人拔起毁了根。   这个始作俑者是在挑衅,或是想警告她,甚至还想让她害怕。   瞥见她那支被毁坏得已无修复可能的发簪,江柔很难不把眼前的残局和江殊澜联系起来。   “把今日府中值守的侍卫全都押到地牢严刑拷问。刺客进本宫的寝殿竟如入无人之境,本宫倒要看看是有人吃里扒外,还是她江殊澜神通广大。”   “让人去查江殊澜的护卫找到的那支发簪到底从何而来。”   心中戾气丛生,江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不耐烦道:“荷雪那个死丫头呢?带上来,本宫要知道她到底还隐瞒了些什么。”   江殊澜现在已经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她这个贴身侍女竟没提起。   负责看押地牢犯人的侍卫只能硬着头皮道:“回殿下,荷雪从地牢中消失了。”   “嘭——”   江柔用力把茶杯砸在他脸上,“废物!给本宫说清楚!”   *   马车在将军府门前停下,江殊澜吩咐邢愈:   “你带人去查之前被调离的侍卫和侍女,看看哪些人跟宫里或是云月公主府私下有来往,酉时再来将军府。”   她今日想和临清筠一起吃过晚膳后再回去。   “卑职遵命。”   江殊澜发现守门的侍卫并不打算拦她或是例行询问什么。   她想起,昨日急急忙忙赶过来时,自己也是直接进了临清筠的卧房。   心里有了猜测,但江殊澜故意问守门的侍卫:“你们将军府是格外热情好客,还是只有本宫来时不用通报?”   侍卫尊敬道:“回殿下,卑职不知。”   江殊澜点点头,进门后看见夏问正出来迎自己,她又明知故问:“谁都可以自由出入你们将军的卧房吗?”   夏问从善如流地答:“回殿下,卑职不知。”   听着如出一辙像是提前安排好的答案,江殊澜心里甜滋滋的。   若去问临清筠,他那般守礼,大概会用公主为君他为臣所以不必通报之类的话来解释吧。   无论因为什么理由,她都很开心能成为临清筠的例外。   “你们将军的伤如何了?”   “林太医一早便来看过,还帮将军换了新调制的金创药,伤处并无不妥。”   江殊澜昨晚听叶嬷嬷说林谨去公主府领了很多名贵的药材,没想到今日药便调好了。   “将军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但将军没吃多少。”   江殊澜想了想,说:“本宫还未吃早膳,让厨房煮点鱼片粥送来。”   “是。”   昨日来得匆忙,离开时也已是晚上,江殊澜没有仔细看过将军府如今的模样,但其实和她印象中的没什么差别。   上一世自出城寻医后江殊澜便再也未回过京都,临清筠后来也一直陪着她住在那些安静的地方。   是化作一缕残念跟着临清筠回了京都后,江殊澜才知道原来这里就是他的府邸。   和平常的宅子不同,无论将军府内的庭院还是路边都没有任何树木花草,只有简单干净的石子路和假山池水。   上一世临清筠回京后,曾在将军府南边的院子里种下了满园她最爱的红玫瑰,他每日都会独自去那儿待很久。   一边走一边回忆着,江殊澜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廊下站着一道挺拔熟悉的身影。   是临清筠。   他今日穿着上一世初见时那身荼白色外袍,身姿颀长,人如玉立,正沉默地看着她在的方向。   恍惚间,江殊澜觉得自己和他似乎回到了那片微风习习的竹林,又看见他眉目温和地笑着和她说话,用各地的风土人情为她解闷。   那时的他还未因替她报仇而变得狠戾冷硬,这回她也不会让他变成那般让她心疼的模样。   她的大将军,只需要是他最舒服习惯的性子就好。   临清筠等了许久都不见江殊澜,便从卧房出来站在她的必经之路上,想早些看见她。   昨日曾陪在他身边许久还偷吻过他的人,甫一看见他便停住脚步,目光柔和而缱绻地看着他。   像是看痴了。   但临清筠敏锐地意识到,她透过自己看到了别的人。   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临清筠先开口道:“殿下怎么来了?”   江殊澜这才回神,调笑道:“来你这儿讨点吃食当早膳。”   “看来公主府的厨娘怠惰了,竟不为殿下准备早膳,该罚。”临清筠不动声色地提醒道。   江殊澜心里一顿。   她调走了府上原本的侍女和侍卫,却忘了那些极少和她见面的厨娘,回去还是得换掉才行。   但她面上不显,仍笑着说:“是我想和你一起用早膳。”   临清筠微怔,很快道:“还望殿下不嫌弃末将府上的饭菜。”   江殊澜已经走近,微微抬头望着他面具下的眼眸,语气柔软道:“再多的珍馐美馔也比不上和我一起吃饭的大将军。”   临清筠垂眸看着眼前温暖似韶光的人,心头微痒。   应无人敌得过这样的她。   见临清筠沉默,江殊澜怕又操之过急,适时继续往前走,还另起话头:“将军怎么不在房里好好养伤,还出来这么远?”   “林太医说末将可以适当走动。多谢殿下挂怀。”   “殿下可是和林太医及他的师父相熟?”临清筠状似随意地问。   他从不知道她认识林老先生和林谨,就连他也只是和林老先生有些来往,并不认识他这个不拘一格性子落拓的徒弟。   “偶然从别人那儿听说过他们,并不算熟悉。”   江殊澜含糊说完,问他:“可是林太医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适应?”   “没有,都很好。”   “可我今日却不太好。”见临清筠刻意微微落后她半步,江殊澜故意说。   “怎么了?”临清筠上前一步看向她,“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江殊澜摇了摇头,装作闷闷不乐道:“过来之前,被人摔坏了一支发簪。”   临清筠见她眉间似有愁云轻拢,却又不时抬眸偷觑他的反应。   并不拆穿她此时是假意气闷,临清筠轻声询问:“很喜欢那支发簪?”   “也不是,但总归是我的东西,被人弄坏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那支发簪似乎是某个小国的贡品。其实她并不是很喜欢那个过于华贵的样式,还遗失过一次。没想到后来又有支一模一样的发簪到了江柔手里。   上一世的今日,江柔在江殊澜床边哭得梨花带雨的时候就戴着它。   江柔借它发难,倒让江殊澜没费什么力气。   “那怎么才能觉得好些?”临清筠顺着她的话说,语气里下意识带了些宠溺和劝哄。   “听说临将军不仅骁勇善战,画艺也很出众,”江殊澜说出自己在来的路上就有的念头,“不如辛苦将军为我画个发簪的样式,我再让人拿去制出来?”   不愿勉强他,她又说:“若将军不愿意也没关系,我随口说说的。”   上一世临清筠曾亲手为她制过一支发簪,她很喜欢。可惜后来她便不能起身,日日躺着,也就再没用过那支发簪。   面具底下,临清筠眼尾微微上挑,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身侧的人,一瞬之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除了夏问和影卫,就连纪怀光都不知道他会作画。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回道:“殿下若是不嫌弃,末将愿意一试。”   听见他清浅温雅的声音,江殊澜心里似醴泉流过。   感受到右手掌心细微的疼痛,江殊澜想起早晨叶嬷嬷想帮她上药时她有意拒绝了。   她放慢脚步和临清筠并肩,抬起右手柔声问:   “还有金创药吗?我出门时忘了上药,这会儿有点疼。”   临清筠的目光落在她素白纤细的手上,昨日她牵着自己时那种细腻柔软的触感仿佛正从他掌心慢悠悠地划过。   但那几道伤口很刺眼。   “药还有,”临清筠声音清冽似乎不染杂念,“末将唤人来为殿下上药。”   “不要别人,”江殊澜摇了摇头,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狡黠和得逞,“将军府里不是没有女子吗?难道将军要让你的亲卫来?”   “你帮我上药,好不好?”   她又在对他撒娇。   临清筠不自觉捻了捻垂在身侧的手指,暗自想道。   作者有话说:   临清筠:她又对我撒娇了,她是不是喜欢我   江殊澜:还不够明显吗? 第十一章   冬日里难得的晴天终于降临,阳光掠过回廊和假山,一寸寸消融雪后的寒意。   临清筠和江殊澜一道往他住的院子走去。   江殊澜的个子只及他肩头,此时两人只隔了不过一拳的距离,似乎他只需稍稍展臂便能揽她入怀。   临清筠不自觉手腕轻动。   他昨日听夏问说江殊澜似乎很了解将军府内的布局,没有任何人带路也能直接找到他的房间。   此时他步伐稍慢些,她也能自然地在对的地方转弯抬步。   “殿下可愿先在立雪台稍等片刻?末将有些事要吩咐手下去做。”   行至一个回廊路口,临清筠忽然道。   江殊澜没有多想,眉眼弯弯笑着说:“那你可得快些回来,别让我等得手上的伤都愈合了。”   “不会。”   临清筠先一步转身,捕捉到身后轻缓的脚步声后才回过头看向那抹娉婷的身影。   立雪台和他住的院子在不同的方向,昨日她不曾经过。   江殊澜没问他,却走对了。   临清筠很快敛回目光,思忖着什么往长廊的尽头走去。   没走多远,江殊澜便倏地身形一滞。   意识到什么,她心里乱了几息,又很快镇定下来继续去往立雪台。   离开长廊后,临清筠对现身的影卫夏答说:“审清楚荷雪做了什么,别让她死在这里。”   江殊澜把荷雪遣出了府,可她们一起长大,江殊澜仍对她有恻隐之心。   临清筠很想了结了她,但荷雪不能死在他这里。   夏答问:“她遍体鳞伤,已经没有再用刑的余地了,要关进暗格审问吗?”   云月公主府的地牢里有各种酷刑,人被带回来时已经快不行了,用了些药才把命拖住。   密不透光的暗格只有普通棺材的一半大小,被一个正常尺寸的棺材装在里面,中间的空隙会放很多饥饿的大鼠和蛇搏斗。   在暗格里不会受皮肉伤,无望的黑暗和那些仿佛贴着头皮与肌肤传来的撕咬挣扎声却能让人心神崩溃。   进了暗格的,从没人能撑住不招。   “你看着办。”   “是。”   夏答拱手行礼后很快消失。   未知却又近在咫尺的死亡才是最可怕的。   临清筠十一岁时便体会过了。   思及那抹把他从无望的黑暗里救出来的暖光,临清筠不自觉加快折返的脚步。   他带着金创药到立雪台时,江殊澜正站在石桌边看着什么。   还未回暖的风拂过,她的裙边似花瓣轻舞。   风比他离得更近。   临清筠低敛的眸光落在那儿,暗藏深沉。   “你回来啦?”见他靠近,江殊澜笑盈盈地把目光转到他身上。   临清筠心里松了几分,微微颔首,“殿下在看什么?”   江殊澜抬手在石面轻点,“我出宫开府时,差点因为这张长得像奇松的石桌,把公主府定在这里。”   这张石桌与地面紧紧相连的部分长而直,很像是延伸而下再稳稳扎根的树干。石桌表面平坦却略有起伏,宛如被摧折过后仍迎风伸展的枝桠树冠,浑然天成,姿态优美。   江殊澜还是一缕残念时,常在这里看着临清筠自己和自己对弈。他习惯在这里理清思绪。   “原来殿下以前便来过这里。”   临清筠放下药,“夏问说鱼片粥稍后便送来,末将先帮殿下上药。”   “好。”   见临清筠似是没有多想,江殊澜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一位老臣的旧宅,江殊澜开府之前确实有人跟她推荐这里,但她没来过。   她开府之前看了很多地方,把这一处也算进去应该不会露馅。   有些事情她无法解释,暴露出来也许只会惹他怀疑。   临清筠用取来的干净丝绢轻轻把药涂在江殊澜手心那几道刺眼的伤口上,动作间带了些不自觉流露的疼惜。   那日她想握缰绳时临清筠就知道她的手会受伤,但见她兴起便没有阻拦,想着早点把好用的药送去给她也勉强能弥补些。   此时看着这些烦扰到她的伤口,他心里也密密麻麻地疼。   临清筠神色如常,无人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按例,公主即将开始筹备婚事时才会出宫开府。   所以先帝突然让江殊澜开始选址后,不会有人比临清筠更清楚她当年考虑过哪些地方。   在当时的临清筠看来,那即将是她和范明真共同的家。   他走遍了她去过的每一处地方,自虐般地想象她和别的男人在这些地方共度余生时的模样。   临清筠很清楚,江殊澜并未进过这座府邸。   但她想让他相信,那他便信。   “怎么不帮我吹一下?”带着促狭笑意的轻软声音突然响起。   “嗯?”   “将军怎么走神了?”   江殊澜轻轻晃了晃自己的手心,“我说弄疼我了,不帮我吹一下吗?”   临清筠抬眸,对上她盛满柔软晨曦的眸子。   她再简单的撒娇和撩拨都足以让他自灵魂深处生出愉悦来。   但他面上不显,只安静地望着她。   是包容,也是拒绝。   见他目光清明宁静,江殊澜知他不愿逾距,转而道:“好了,不逗你了。多谢将军帮我上药。”   “果然很快就不疼了。”   江殊澜收回已经上好药的手,像是很善解人意道:“将军的伤还疼吗?礼尚往来,我也可以帮将军上药。”   临清筠眸色渐深。   他的伤都在衣衫遮盖之下。   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   素手纤细柔软,若是触碰他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   “殿下。”他低声唤她。   江殊澜发觉他的声音微哑,但仍只是温和无奈地看着她。   像是拿她没办法,又像是纵着她。   江殊澜倏地起身朝他靠近了些,两人的气息几乎缠绕在一起时他也并不闪躲或生气。   似乎很是沉着冷静,方才轻哑低磁的声音像是别人的。   蓦然间,江殊澜微微侧首停在他耳畔,红唇和他的耳垂将触未触时,她问:   “将军是不是未曾被人调戏过?”   临清筠轻叹一声,“的确无人敢这般拿末将取乐。”   “是吗?”江殊澜退回去,眸光含情,笑意款款,“这可不算取乐。”   “这是……情不自禁。”   她说话时声音酥懒,眼神也一直绕着临清筠。   临清筠正欲说什么,却听见纪怀光的声音自不远处的转角外传来:   “临清筠,你这鱼片粥看着真不错,夏问备了两碗呢,有我一碗吧?”   忽然被打扰,临清筠压了压眉梢,却发现江殊澜方才还游刃有余地撩拨他,此时见有人来,清透瓷白的面容已经飞快染上了潋滟羞红。   原是虚张声势,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忍不住羞意。   只在人后,只在他面前,才会有那般柔媚诱人的模样。 第十二章   纪怀光的身影还未出现,江殊澜便已经慌乱地退了回去,还掩饰着什么似的有意侧首望向立雪台外。   江殊澜不自在地偷瞧了临清筠一眼,发现他唇边有清浅的弧度。   “看来将军虽未被人调戏过,却适应得很快。”   窘态被他尽收眼底,他却仍是那副大方自然的模样,江殊澜故意道。   临清筠眉间的郁色散开,慢条斯理地替她斟了杯茶,“殿下脸红了。”   “你看错了。”   江殊澜飞快否认,却下意识用手背贴了贴脸颊,感受到明显的热意后欲盖弥彰地端起茶杯想转移心神。   但在嗅到熟悉的茶香时,她动作一滞,旋即把茶杯放了回去,改为以手扇风驱散热意。   临清筠幽邃的眼神在那杯茶上凝了一息。   “殿下。”纪怀光已经走近,扶剑对江殊澜行礼。   “不必多礼。”   见夏问端着放了两碗鱼片粥的托盘,江殊澜略一思索便道:“两位将军应是有要事相商,我先去别处打发时间。”   她来之前已经用过早膳,本就是为了让临清筠再吃点东西才找的说辞,纪怀光想尝便给他了。   “别忘了喝粥。”她看向临清筠,嘱咐道。   临清筠抬眸看了眼正暗自观察着什么的纪怀光。   纪怀光心底一跳,连忙拒绝:“末将的事不重要,殿下和将军先聊,末将去书房看会儿书就行。”   江殊澜用狐疑的眼神询问临清筠,却见他轻颔首,“随他去。”   “好。”江殊澜点点头。   得了允许,纪怀光忙拉着夏问一起快步离开了立雪台。   “他刚才那眼神你看见了没?感觉我要真坐下了换公主离开,他能让人把我做成粥。”   “我又不知道公主在陪他喝茶……”   “来的路上卑职告诉过您。”夏问直接道。   “咳,”纪怀光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谁会不想看看一贯清心寡欲的临大将军和女子独处时是什么模样呢?”   “能看到他刚才那温柔得跟什么似的模样,冒点风险也值了。”   “难道你不想?”纪怀光想拉夏问下水,“不然端粥上茶这种事怎么会是你来做?府里又不是没人了。”   夏问摇了摇头没说话。   公主的事将军都很上心,即便是端粥上茶这种琐事也只会安排最信任的手下去做。   得不到夏问的配合,纪怀光继续道:   “你说这人回京之后怎么变了这么多?”   “入城那会儿也是这样,稍有人打扰他和公主,他就跟被人抢了什么宝贝似的。”   “若是公主和范明真的婚约还名正言顺地存在,”纪怀光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那有朝一日范明真会不会曝尸荒野?”   夏问平静道:“不会。”   “嗯?”   “没人能找到他的尸体。”   既然要让他消失,便会更彻底。   纪怀光想了想,认同道:“也对。”   这才是临清筠做事的风格,   *   不知名的鸟雀偶尔落于立雪台边缘,安静与平和也缓缓在这方角落里流淌。   江殊澜右手托腮,目光一瞬不错地看着临清筠。   临清筠手指瘦削细长,在战场上执刀剑的手此时正拿着一柄瓷白勺,粥被优雅地送至薄唇边,吞咽时好看的喉结会上下轻滚。   碗勺之间没有磕碰的声音,一碗粥用完后,他唇边也并未沾染任何痕迹。   人前从不失仪,仍是江殊澜熟悉的端方君子仪态,也是很多人所习惯的他。   却会让她忍不住忆起在某些亲密的瞬间,那个在她颈间呼吸急促,挣扎于失控边缘的临清筠。   只属于她的临清筠。   临清筠的手指几不可见地紧了紧。   那种感觉又来了。   她在看他,却又并非在看他。   “殿下,”他噙笑唤她,“东西不合胃口吗?”   江殊澜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想了什么后心如鹿撞,强作镇定道:“不是,我不饿。”   “夏问说殿下没用早膳。”   “我骗他的,”江殊澜笑吟吟的,“只是想看你吃。”   “再吃一碗吗?”   常年习武练兵,但临清筠习惯每餐都吃得很少。以前也是陪着江殊澜时才会多用些。   “好看吗?”他忽然问。   “自然好看。”   “临大将军最好看。”   临清筠听出她话里的乖觉和顺从,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殿下也会这样看别人吗?”   用这种含着情意的,会让人心头酥麻的眼神。   让他以为,她在爱他。   江殊澜黛眉微蹙,回想起之前在马上,临清筠曾问她是否因范明真悔婚一事才去接他。   “临清筠,我和范明真没有关系。”   临清筠轻轻点了点头,开始用第二碗粥。   江殊澜也变得沉默。   她的接近对于他来说,似乎确实太突兀了。   理智如他,也许正在找寻一个说得过去可以相信的理由,而非她突然说出口的心意。   临清筠安静地吃完粥。   不该问的。   无论她看着他时心里想的是谁。   临清筠起身,用漆黑温润的眼睛望向她:“殿下先休息一会儿,末将与纪将军谈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江殊澜抿唇摇了摇头。   两人之间的气氛第一次变得凝滞。   但临清筠正欲道歉时,怀里却多了个眉目温柔的人儿。   “殿下……”   记得他身上有伤,江殊澜只是轻轻环着他的腰,脸颊微侧倚靠在他胸膛上。   “别动。”   临清筠一僵。   天地万物都静止下来。   怀中的她温暖而美好,独属于她的温度与气息一寸寸将他缠绕,因她抬臂的动作而微微敞开的披风也遮不住婀娜身姿。   即使是冬日临清筠也衣着单薄,她的玲珑有致与他衣衫下那道伤口之间离得太近了。   那些骤然升起的贪婪和渴望,于纯洁净美的她来说,是亵渎。   临清筠想起回京之前曾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   他吻她,她也乖顺阖眸回应。   那不是江殊澜眼里的临清筠会做的事,却是他的朝思暮想和求之不得。   临清筠稍稍退开了些,想在两人之间留出空隙。   但江殊澜立时察觉他的逃避,又追着贴近他。   这朵脆弱娇美的玫瑰再次主动步入了他的怀抱。   近到,仿佛他只需轻轻触碰,便能把她从原本停驻的枝头攀折下来,让她往后日日夜夜都只能在他怀里生长,盛放。   他好似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因他还听见她语气柔软,一字一字认真道:“我不会那样看别人。”   “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她微仰起头,又用送他玫瑰时那种温柔缱绻的眼神望着他,眸中升起缥缈水雾。   “不要不相信好不好?”   临清筠心里一窒,呼吸微乱,还未开口便又见她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地说:“我会难过。”   要命。   临清筠压抑着内心的滚烫,声音喑哑低沉:“嗯。”   *   直到走进书房,临清筠也仍未完全回过神来。   他方才几乎克制不住对她的渴求,险些忘记自己是谁。   他是她会喜欢的那个临清筠,不是深渊下那个人。   刚才临清筠差点放下虚抬的双手回抱住她纤细的身躯,但她像是很快便抱够了,恰好松手从他怀里离开,还催促他来书房找纪怀光谈正事。   临清筠抬眸睨了眼正拿着本游记看得昏昏欲睡的纪怀光,指尖微动,有什么东西便直直打向他的膝盖。   “谁!”   纪怀光被打得膝盖一痛,立马从椅子上跳起做防备状。   “若是敌非友,你已经死过一回了。”临清筠淡声道。   “啧,”纪怀光草草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至于吗?不就打扰了你们一会儿,还用暗器打我。”   “还不是怪你府上的地龙烧得太旺了,我才一时松懈。”   纪怀光放下随手拿的游记,走到长案边。   “以往再冷你也从不用地龙,今日怎的转性了?”   临清筠沉默不语,只是打开放在长案一角的京都舆图。   “是因为公主来了吧?”   纪怀光揶揄道:“怕人冷着怕人饿着,方方面面体贴入微,以前怎么不知道临大将军这么会疼人?”   临清筠并不否认,只瞥了他一眼,“看来昨日进宫收的见面礼还不够多。”   纪怀光觉得自己膝盖的疼痛又重了些,“别提了,被皇上罚跪一天一夜都没你刚才那一击疼。”   “不过我还真听到了点消息。”   纪怀光收起调笑,正色道:“皇上和江柔似乎想让殿下去和亲。”   临清筠神色沉凝,垂着眼睑看向舆图中宫城所在的位置。   “不知死活。” 第十三章   静谧是将军府的底色。   府上没有侍女,护卫们也都依令没有靠近打扰,冬日里薄薄的暖阳追着江殊澜的脚步走过回廊和池塘。   不知不觉绕到靠近临清筠书房的院子时,江殊澜没有再往前。   她想早些拉近两人的距离,却也明白需要拿捏其中尺度。   临清筠的卧房她不请自入,是情急之举,也更多只与他和她的私事有关。   而书房是整座将军府最重要的地方,牵涉军中要务,此时的她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进去。   江殊澜忽然想起,上一世临清筠和她住在那个清净避世的小院子里时,书房里放了很多他们给彼此画的画像。   那时他不是将军,只是她的夫君,书房也是他们两人合用。江殊澜身子弱,临清筠担心她画久了疲累,故而也大多是他来画她。   她的一颦一笑都被他留在画里,她死后,那些画也成了陪伴他最久的东西。   江殊澜重活之前最后看见的画面,便是临清筠带着那些画最后一次回到了他们的家里,在见证他们结为夫妻的那园子红玫瑰前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她死前曾让他答应自己,要记得替她看看那些玫瑰三十年后的模样,他便孤独地生活了三十年,然后在她的忌日死去。   一天都不多。   闭眼时,他几十年来惯穿的玄色衣衫也换回了他们初见时的荼白色。   用狠辣手段替她报完仇之后,旁人眼里的临清筠励精图治,揆文奋武,是大启子民人人称颂的皇帝。   但陪他度过了无数个难眠长夜的江殊澜明白,他其实只想当她的夫君。   江殊澜心里酸酸涨涨地疼。   “夏问。”   江殊澜知道他一直不远不近地守在附近。   “卑职在。”夏问很快现身。   “有作画的纸笔和颜料吗?”   “有,卑职送去立雪台可好?”   “嗯。”她很喜欢那儿。   临清筠重伤未愈,纪怀光此时找来,事情应是比较重要。他们可能还有一会儿才能谈完,江殊澜准备先做点别的。   夏问准备的颜料很齐,连最珍贵少见的几种宝石颜料也有。   江殊澜只以为是平日里临清筠作画用的。   但夏问却很清楚,这是将军昨日吩咐他备好的。   “她爱画画,也许用得上。”   没想到今日便用上了。   落笔前,江殊澜已经想好要画她离开之后的临清筠——沉默寡言,气质冷硬,眉目间再无柔和笑意。   那样的他让她万分心疼,她却只能隔着虚空与生死的界限看他,从未靠近过。   她不会让这一世的临清筠变成那样,却也不愿让自己忘记那个他。   那个临清筠是因她而来。   她必须记得。   或许,岁月流转世事几易,也只有她还记得。   江殊澜细细回忆着,一笔笔画下那个她未能拥抱触碰过的临清筠。   许是因作为一缕残念在那样的他身边待了很久,他的气质风范悉数落于江殊澜笔尖。   但江殊澜并未勾勒画中人的五官神态,也未画下面具,而是在几番犹豫之后选择了留白。   很不恰当的留白位置。   但她不忍画出,也画不出他心死的模样。   一幅画毕,江殊澜想起今晨他站在廊下看向她时的模样。不及多想,手中的笔已经行云流水地开始勾勒。   这样的临清筠她已经画过很多次,颀长的身姿和温文儒雅的气质很快便跃然纸上。但江殊澜仍然选择在同一位置留白。   画上面具便是今日在廊下等她的临清筠,画上五官便是上一世在竹林初遇时的临清筠。   两个都是他,哪个她都舍不得不选。   留白之后,她便可以任性地认为都选了。   连着画完两幅画,江殊澜才放下笔,轻轻揉了揉有些酸软的手指。   歇了会儿,把两幅画瞧了又瞧,江殊澜又这边补几缕发丝,那边落几片衣纹,哪幅都不愿薄待了。   两边都是她的夫君,她舍不得画得不够好。   *   日头越攀越高。   冬末的干燥暖意引人犯困。   临清筠回到立雪台时,江殊澜正撑着脑袋浅眠。   立雪台几面透风,但他命夏问备在几角的炭盆把这方小天地烤得暖融融的,江殊澜瓷白的小脸也微微泛红。   一缕发丝被风吹动,耍赖般地落在她唇边便不愿离去。   临清筠只犹豫了一瞬,便无声靠近,把那缕发丝从她唇边拨开,带至耳后。   许是感觉到发丝轻抚而过时的酥痒,江殊澜无意识眉间轻蹙,伸手蹭了蹭颊侧,嘴里似乎还轻轻呢喃了句什么。   原来睡着时这般可爱,像只性子软糯无害的小猫。   临清筠听夏问说江殊澜在府里走走看看之后想画画,以为她也许是想画假山园景。   但目光落在她手边的画纸上时,临清筠微怔一息。   她竟画了他。   一袭荼白色衣衫,玉冠束发,左手负于身后,安静站在廊下。   是今日她看见他时的模样。   笔触细致,连回廊的阴影处都刻画得很认真,足以见落笔之人用的心思。   但没有勾勒面容。   是因为他戴着面具,不知该如何画吗?   瞥见这幅画下面还有一张画纸,临清筠犹豫了片刻,垂眸看向还未醒来的人。   只看一眼就好。   他绕到江殊澜另一侧,轻轻拿起上面的画纸,很快便看见第二幅画。   但他突然僵住了,像是遇见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一贯冷静沉稳的神色间难得有了几分空茫。   画里的人着玄色竹纹锦袍,腰间系黑玉腰带,气质冷肃,即便面容留白也不难感觉出他的凉薄狠绝。   这幅画上的人,更像他。   是他更熟悉的,不愿也不敢让江殊澜看见的,原本的临清筠。   心底似是被什么灼烫了,临清筠很快把画放了回去。   他甚至不敢再多做任何停留,快步离开了立雪台,只吩咐夏问去请江殊澜到正厅用午膳。   *   江殊澜醒来时未发现任何不对,她把画纸卷好后用丝带系上,让夏问送去了府门外公主府的马车里,准备晚上再带回去。   她本想让临清筠看了之后夸夸她,但又担心他问起那幅特殊的,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用完午膳后,江殊澜见临清筠无事要忙,便拉着他下了会儿棋,又赶他回卧房休息。   林谨都说他的伤很重,可以想见当时的处境有多凶险。她觉得临清筠还是得多歇歇。   按来时的打算和临清筠一起用过晚膳后,江殊澜才想起自己又该回府了。   这里还不是她的家。   “我明天可能会来得晚些,你认真用膳服药,别随便应付。”   “还没回暖,要不你还是多穿点?虽然可能会不太习惯,但现在毕竟是在养伤。”   江殊澜有点不放心,恨不得方方面面都嘱咐一遍。   “这段时间最好还是留在府上养伤,哪儿都别去,以免伤口又崩开了……”   “殿下是在担心末将吗?”   看着她认真时眉间不自觉浮现的蹙痕,临清筠忽然问。   江殊澜准备要唠唠叨叨好一阵的话还没说完,听他这么问,没忍住凑近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没被面具遮住的脸颊。   不知道他身上哪些地方有伤,不能乱戳,只好选这儿了。   “这还用问吗?”   临清筠薄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就算要问,”江殊澜想了想,“也应该问我明日什么时候来。”   “这样我会觉得你很期待明日再见到我。”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温声道:“嗯,末将很期待明日再见到殿下。”   江殊澜愣了愣。   不仅听进去了,竟还认真重复她的话。   突然觉得他有点乖,有点可爱。   这和他将军的身份或是温润的气质都不太符,但江殊澜就是这么觉得。   这样的临清筠让江殊澜很想引他变坏。   “以后不许叫我‘殿下’了,也不许再说‘末将’。”   感觉他离她很远。   “嗯?”   江殊澜又戳了戳他另一边脸,唇角含着笑,“你可以叫我‘澜澜’。”   以前他便是这样。   耳鬓厮磨间,他总爱在她耳边这样唤她,声音时而酥懒如叹,温柔缥缈,时而滚烫迷离,满含欲求。   “澜澜。”临清筠在心里默念几遍后,轻声唤道。   这两个在他心里埋藏了数年的字,第一次从他唇齿间掠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江殊澜白皙的面庞上染了些浅红。   “嗯。”   她应道。   送江殊澜离开将军府后,临清筠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带着很多画像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子。   把玄色锦袍换成今日那身荼白色的衣服之后,他眉目深情地一一翻看那些画着江殊澜的画纸,再走到了屋后的园子里。   那儿开着一簇簇鲜红娇艳的玫瑰。   而他一直看着它们,直到死去。   作者有话说:   此时一位路过的秃头作者放下了小碗碗,默默等待小天使们的收藏评论和贴贴~ 第十四章   屋内昏暗,只有层层单薄的月光悄声从窗棂探入,映照在那束还未开始枯萎的红玫瑰上。   从漫长的梦里醒来,阵阵钝痛不断在临清筠心底叩击,催促他去做些什么。   一道清瘦矫健的身影自将军府隐入暗夜。   “哥,你说以将军现在的身体,能行吗?”   屋顶上,看着黑影离开的方向,夏答忍不住问。   夏问瞥了眼他,幽幽道:“好好说话。”   “嗯……我的意思是,将军还受着伤,翻墙之类的事,是不是最好别做?”   “那你敢去劝吗?”   夏答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哪儿敢啊,你没见我都不敢跟上去吗?”   平日里,哥哥夏问在明为亲卫,弟弟夏答在暗为影卫,两人都跟在将军身边。   但有些时候,他们都知道自己不该也不必跟去。   比如现在。   “审完荷雪了?”   “审完了,是个蠢的,三言两语就被人蒙骗了,竟敢给公主下药。”   夏问蹙了蹙眉,“将军知道了?”   “对,让人今夜把她送回那边地牢去,也算是她自食恶果。”   她不能死在将军府里,但若是云月公主不留她的命,也怪不得别人。   不过夏答不太明白,将军为何要让他把今日公主没喝的那杯玫瑰乌龙茶灌给荷雪。   茶里没毒,最多是凉透了,但荷雪却被吓得丢了魂,跟被关在满是老鼠和蛇的暗格里时一样尖叫不止。   “哥,你明日的差事是什么?”   夏问顿了顿,“给将军买衣服。”   夏答:?   夏问摇了摇头,没多说。   将军让他去制备些和今日这身荼白色外袍风格相似的衣服,应是觉得公主喜欢。   但这话就不必告诉夏答了。   *   一室馥郁,芳香满床。   江殊澜不爱熏香,寝殿内只放了些当日采摘的红玫瑰和药草,阵阵花香和药香助眠安神。   临清筠静静地立于红漆描金拔步床前。   她的睡颜安静乖巧,似是毫不设防,可以任他欣赏,采撷。   被最亲近之人背叛时,她在想什么呢。   先帝和先皇后都已不在,她那般信任那个侍女,应少不了心痛无助,也许还曾因此垂泪难眠。   但那些时刻,他不仅不在,甚至一无所知。   他自以为能护住她,却仍让那些该死之人有了可乘之机。   若是她未发觉,喝下那杯被下了药的玫瑰乌龙茶……   他不敢想。   临清筠无声靠近,眉目低垂,眸光缱绻不舍地自她的细眉流连至花瓣一样的嘴唇。   安静注视了良久,终是忍不住,临清筠俯首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又吻向她温软的唇。   他终于亵渎了他的神灵。   唇瓣相触,停留几息后他才退开,温柔地用手背摩挲她的颊侧。   他不会再离她那么远,那么久了。   在江殊澜身边一直守到寅时末,临清筠才最后眷恋地凝望了她一眼,转而步至她的梳妆匣边。   临清筠打开最下层的匣子,把一只小巧精致的红玉耳环放了回去。   三年前,他摘了面具等在她回府的路上,刻意制造了离京前的最后一次偶遇。   两人只那一瞬的错身而过。后来的几年里,他只能在四方的军营里遥望京都,盼她夜夜好眠。   那日江殊澜还未走远时,临清筠便发现她常戴的红玉耳环落了一只在他身旁。   但他没有叫住她,而是悄悄捡起了那只耳环,随身带着直到今日。   物归原主时,他想要的已经更多。   似有所感,临清筠侧身看向不远处的紫檀雕竹纹长案——   上面放着江殊澜在将军府里作的那两幅画。   虽无清晰面容,但临清筠清楚,梦里在玫瑰园中死去的他和画上身着玄色衣衫的他,一模一样。   隐隐的,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一闪而过,却又在他看清之前便消散了。   *   寒意渐退,晨光透云。   之前接连几日都没怎么睡,江殊澜醒来时才终于没那么累了。   她今日得先去办一件事,才有时间去将军府看临清筠。   江殊澜带着叶嬷嬷和几名护卫到了城北隆宝堂,却没直接进去,而是先到了对面茶楼的二楼雅间里。   “殿下可是想买些新的珠钗首饰?”   见她不时注意着楼下的珍宝店,叶嬷嬷问。   江殊澜摇了摇头,“今日不买珠钗,等一个人。”   她只知今日这里会有事发生,却不清楚具体时辰,便只能先等着。   好在,没过多久她便看见楼下出现了一个眼熟的人——崔言修。   上一世的今日,崔言修被隆宝堂的伙计打断腿落下了残疾。   后来他弟弟重病不治而亡,他错过了今年的春闱。来年崔言修虽高中状元,却也一直受范明真排挤打压,郁郁不得志。   崔言修性子纯直,可入京前的满腔抱负还未开始便被碾进泥里。   临清筠返京为江殊澜报仇时,崔言修才暗中成了他的助力,后来官至首辅,由大启第一位残疾状元成了一代名臣。   那时江殊澜只为残念并无具形,只能在临清筠的住所停留,便只在将军府和后来的皇宫内见过崔言修来找临清筠。   故而当年很多事情江殊澜都只知结果,并不清楚具体内容。   若要详查父皇与母后的死因,扳倒龙椅上那人,仅凭江殊澜自己会耗时更久。   她唯一信得过的人便只有临清筠。而皇帝一直想架空临清筠收回兵权,今后崔言修作为文臣,在朝堂上能帮到他。   所以无论是为了助崔言修避过一劫还是为了今后之事,江殊澜都得来这一趟。   此时的崔言修还看不出未来首辅的模样,只是一副文雅简单的书生打扮。他急匆匆地走进了隆宝堂。   但很快便被人赶了出来。   “滚开!我们店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几名伙计嘴里骂个不停:“日日都来,影响我们做生意你赔得起吗!”   “你们分明偷梁换柱,用劣品换了我那颗明珠,怎能不认!”   “你们一日不认,我便来一日!”   崔言修脸色涨红,急道。   “那是救命用的,是我崔家的传家宝,你们得还给我。”   其中一个高个儿伙计已经被他说烦了,黑着脸道:“让你滚就滚!你个穷酸的外乡人,还想讹上我们店不成?”   “你们怎可……”   “老子没工夫跟你废话!”   高个儿伙计狠狠将他推搡在地,觉得不解气,又凶神恶煞地抬脚想踢他。   但还未动作,他便被人重踢在地。   剧痛之后,他气急败坏地爬起身,吼道:“谁这么不长眼!”   看清站在几名护卫之后的江殊澜时,他放低声音:“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哪家贵小姐……”   眼前的人衣着首饰均非凡品,他不敢贸然冲撞。   隆宝堂里忽然跑出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跪拜道:“草民不知殿下驾到,下面的人有所怠慢,求殿下恕罪。”   他是隆宝堂的老板,前几日刚见过这位公主在城门口与临将军一起离开。   虽然都说这位公主如今身份尴尬,但也不是他能得罪的。   几名伙计也立马跪下,陆续求饶。   “殿下恕罪……”   “殿下恕罪!”   邢愈扶起崔言修,确认他并未受伤后朝江殊澜摇了摇头。   江殊澜的目光从接连跪下的几人之间掠过,淡声道:“看来已少有人认得本宫了。”   “草民……”   “他所说的明珠,怎么回事?”江殊澜打断他那些说辞。   老板忙道:“此事只是误会,其实……”   “本宫要听实话。”江殊澜漠然道。   老板心里一顿,朝旁边的伙计使了个颜色,很快改口:“回禀殿下,是手下的人弄错了,小店已经准备好珠子,正等着这位公子回来拿。”   立马便有机灵的伙计跑进店里拿了包东西出来。   “是无意弄错还是有意昧下,你若查不清楚,便让官府或是本宫的人来查。”   崔言修接过东西,打开看过之后却只拿出其中一颗玉色明珠,“这个是我的,其他的不是。”   店老板脸上堆着笑,殷勤道:“其他的是给公子赔礼道歉。”   “不必了。”崔言修把剩余的东西还给他。   “殿下,您看这……”   “不用费这些心思。”   江殊澜不愿再听老板绕圈子,见崔言修拿回他的东西后,便准备离开。   崔言修连忙出声问道:“不知殿下是?”   叶嬷嬷提醒他:“殿下是唯阳公主。”   崔言修双膝跪地,俯首为礼,诚恳道:“多谢公主殿下。”   “不必言谢,”江殊澜朝他抬了抬手,“京都不比别处,仅读懂世间书籍还不足以为民谋事,读懂人心也很重要。”   “多谢殿下指点。”   江殊澜示意叶嬷嬷给了崔言修一些银子。   “不必拒绝,先拿去救急,待你手头宽裕了再还本宫就是,传家宝还是好好收着吧。”   “谢殿下救命之恩!”崔言修重重地叩首道。   胞弟卧病在床等着吃药,几日下来,焦头烂额的他已经顾不上文人气节。   事情做完,江殊澜便立即往将军府去。   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也不知道临清筠会不会等她一起。   无人注意处,临清筠把方才那一幕看在了眼里。   原是因为这个书生,她才说今日会晚些去将军府。   临清筠长睫垂敛,沉郁的眼神一直缀在书生身后,周身的温润感悉数褪去。 第十五章   临清筠记得江殊澜曾救下过另一名书生。   那名书生在进京赶考的路上被人抢走了行李,一路风餐露宿,到京都城外时恰逢大雪,染了风寒烧得昏迷也无人发现。   那日江殊澜从南山寺赏完梅回宫。路上积雪太厚马车难行,留下一些侍卫铲雪清路后,她和剩下的人暂时到附近一处已经荒废的庙里等待。   手下来报,说在雪地里发现了个昏迷的人。见还剩一口气,江殊澜便吩咐随行的太医把他救了回来。   问清他的处境,江殊澜让当时的贴身侍女荷雪给了他一些银钱,足够让他在京都活到殿试之后。若最终并未考中,回家的路费也够了。   书生成了那年的状元,也是后来先帝为江殊澜选的驸马,范明真。   江殊澜心思柔软善良,临清筠知道她从小到大助过很多人,范明真不是第一个,今日的崔姓书生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再往前些的很多人或事,她自己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临清筠一一记在心里。   其中便包括临清筠与她初识那日,只有八岁的江殊澜曾朝他伸出小手。   临清筠嫉妒这些能被她记住的人。   他也难以克制地希望,无论如今还是以后,她盈满爱和依恋的目光只会落在他一人身上。   就像她提着妍艳盛开的玫瑰接他回城时那样。   回府之前,临清筠淡漠地瞥了一眼隆宝堂门口——   范明真方才看江殊澜的眼神,他很不喜欢。   隆宝堂内。   范明真神色晦暗地注视着江殊澜离开的方向。   江柔的寝殿被人闯入破坏后,无论她换到哪儿住,夜半时分都有蛇鼠落于她的床榻之上。   她一口咬定是江殊澜指使人做的,但公主府上下一直查不出证据来。没过几日,江柔便烦躁不已,寝食难安。   听说起因是一支发簪,范明真今日来隆宝堂是想买支珠钗哄江柔开心,却目睹了江殊澜为那个书生解围。   那日在公主府前被江殊澜命人堆作雪人取乐时,范明真以为当初那个温软善良的公主已变得刻薄不仁。   但他方才分明看见,江殊澜仍愿助陷于困境中的人,仍对旁人的不易与困苦保有悲悯之心,一如几年前救下在雪中奄奄一息的他。   原来江殊澜并没改变,只是那些心软和善良,不再对他。   近日京都中关于江殊澜和临清筠的各种议论纷繁不止。   他听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过那日江殊澜是如何给临清筠送花表意,他们又如何同乘一马离开。   而方才江殊澜离开时,范明真也听清她身边的嬷嬷吩咐车夫去将军府。   他们不可能在几日之内便亲近至此。   但临清筠出征已三年未回京,以往他和江殊澜在明面上也并无任何来往。   即便是还有婚约时,江殊澜也从未去过范府,见到他时也从无什么欣喜或娇羞之感。   莫非在他悔婚之前,江殊澜与临清筠便……   原来不是他不想要那婚约,是她早已背叛了他。   范明真紧攥着手中的珠钗,尖端划破手心刺进血肉,鲜红的血无声滴落。   “范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老板关切的声音突然响起,“怎的受伤了?要不要紧?   眼前的范大人可是云月公主的心上人,京都无人不知。他买的珠钗定是送予云月公主的。   无权无势的唯阳公主已是他这种商人不能得罪的,云月公主比太子还受皇上喜爱,她心悦之人自然也不能怠慢了。   范明真回过神来,脸上下意识浮现亲和儒雅的微笑:“无妨,只是不慎划破了,多谢您关怀。”   “劳烦您帮我把这支珠钗擦净包起来,同一样式的耳环也一起吧。”   “好嘞!”   和范大人这种性子温和又好说话的客人做生意,老板自然欢喜。   只是他隐约记得,范大人似乎已经买过一套这个样式的发簪和耳饰了,不知是遗失了还是有所损坏,才又来买套一模一样的。   *   清风拂云,艳阳高照。   江殊澜甫一下马车,便见临清筠正立于将军府门口,看着她在的方向。   他今日穿着一袭浅蓝色织锦长衣,融融的日光落在身上,为他温文的气质泊了层暖光。   只是那副墨色面具终究遮挡了她熟悉的面容。   她得想办法让他摘了它,起码和她待在一起时别戴面具了。   “将军在等我吗?”江殊澜提着裙子快步走近,笑盈盈地问。   临清筠微微颔首,“末将猜殿下来时或许还未用午膳,便在门口等一等。”   “末将知道有家酒楼,菜肴的味道不错,殿下也许会喜欢。”   江殊澜守孝期间鲜少出门,临清筠想和她一起出去走走。   江殊澜蹙了蹙眉,“昨日才答应好的话,便不算数了吗?”   “殿下是指……”   江殊澜打断他的话,有些委屈,“不是说好以后叫我‘澜澜’吗?你后悔了?”   她喜欢听临清筠亲昵些叫她。   临清筠温声道:“若是在人前唤公主闺名,旁人会误会末将与殿下关系过于亲近。”   “是误会吗?”   江殊澜倏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这里,昨日我没碰过吗?”   她又轻轻指了指他腰侧,“这里,昨日我是不是还抱过?”   不仅抱过,还抱了好一会儿呢。   “况且大将军一言九鼎,怎能说话不算数?”   见她秀眉轻蹙,临清筠缓慢抬睫,眸中含笑,顺从道:“澜澜,我错了。”   江殊澜忽地笑了,心满意足道:“下次将军再忘,可就得受罚了。”   “好。”   见她欢喜了些,临清筠忍不住故意问:“但你仍叫我‘将军’?”   江殊澜从善如流道:“那我以后也唤你筠筠?”   见临清筠一向从容自然的神情有片刻僵滞,江殊澜小心思得逞,声音轻快道:“逗你的。”   “我喜欢叫你将军,”江殊澜牵住临清筠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你不喜欢吗?”   临清筠目光柔和道:“没有。”   他很喜欢江殊澜这副俏皮鲜活的模样。   她叫他什么都好。   江殊澜想起,以往她都习惯唤他“清筠”,只是某些时候会被他诱着哄着唤他“夫君”。   他似乎很喜欢听她难耐地柔声唤他,求他。   见江殊澜脸颊微红,临清筠出声问道:“可是觉得热?怎么脸红了?”   江殊澜摇摇头,转移话题:“将军说的酒楼在哪儿?”   “离将军府不远,走吧。”   “你可以出门吗?林太医怎么说?”   “今早问过林太医了,他说只要别让伤口崩裂,出去透透气也好。”   江殊澜对林谨的医术很放心,这才愿意跟着临清筠一起往热闹的长街上走。   夏问、叶嬷嬷和邢愈远远地跟着他们。   到了临清筠所说的酒楼时,他们径直走上三楼,去了临清筠提前派人备好的雅间内。   孝期之前江殊澜曾来过这家店一次,当时的味道便很合江殊澜的心意,如今的菜色更好了。   用完膳后,江殊澜才想起昨日在将军府的午膳和晚膳也都是她爱吃的,她不喜欢的食材从未出现过。   “将军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临清筠笑而不语,只问她:“还吃得下糖葫芦吗?”   进店之前,他注意到她悄悄看了两眼旁边小摊上的糖葫芦。   “你怎么知道……”江殊澜顿了顿,“你看见了?”   临清筠点点头。   “算了,我不想吃了。”江殊澜只犹豫一瞬便拒绝道。   楼下的糖葫芦个大果圆,看起来就很甜很好吃,但吃起来不方便,也不好看。   临清筠总是气质卓然落落大方的,她不想在他身边失仪。   “当真不想吃?”   临清筠故意问:“冬日过去,糖葫芦外面的裹糖易化难存,可就买不到了。”   江殊澜想了想,反问他:“那若是炎夏里我想吃,将军会为我想办法吗?”   临清筠默了默,终是没有违心,“会。”   闻言,江殊澜忽而笑了,面庞上的笑意如春风化暖,“那我今日也想吃,将军愿意帮我跑一趟吗?”   临清筠笑着应下。   江柔和范明真从雅间里出来时,均在对面雅间的门开合间瞥见江殊澜的身影。   范明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走了一段,江柔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情却仍觉不快。   “明真,你先等我一下。”语毕,未待范明真应答,她便带着人快步折返,朝江殊澜走去。   “殿下!”范明真急忙跟上。   “嘭——!”   门被大力推开,江殊澜看见来人,不在意地笑了笑。   “好巧。”   江柔开门见山地质问道:“是不是你派人砸了我的寝殿,还在我府里放那些蛇鼠作乱?”   江殊澜冷淡道:“你府里的人连寝殿都守不住,这般无用,还是换了吧,”   “你!”   江柔心里本就堆着恨,见她竟还敢嘲讽自己,她随手端起桌边的茶杯便想往江殊澜脸上泼。   反正上次那名凶狠的护卫不在,江殊澜孤身一人,自己却带了武艺高强的侍卫。   但她还未来得及出手,便有一道冰凉的触感贴近她的脖颈。   “放肆!是谁……”   “放下。”   男人的声音仿佛被淬炼成刃的冰,寒而沉,一触即发的浓重杀意从长剑另一端传至她颈侧。 第十六章   剑刃已划破她脖颈的皮肤,有细密的血迹缓缓从伤处渗出。   江柔意识到,若不照做,这个男人下一瞬便会毫不犹豫地割破她的喉咙。   她不敢乱动,忍着惧意和怒意放下茶杯,又等了好一会儿,见江殊澜微笑着朝她身后的人摇了摇头后那柄剑才从自己颈侧移开。   江柔立马转身想看看究竟是谁,竟宁愿行刺她也要维护江殊澜,却面色一僵。   是刚回京不久,她父皇都不得不忌惮的镇远大将军,临清筠。   几年前临清筠出征时,江柔跟在父皇身边见过他,也知道他虽年轻,在军中的威望却极高。   招惹不如拉拢。   江柔以前和江殊澜走得近,清楚她和临清筠之间并无交集,这几日才开始来往。   父皇曾提过,临清筠一贯待人宽和有礼。他方才朝她举剑应是以臣子身份护卫公主,对事不对人。   若她和范明真能与临清筠交好,以后在朝堂上,范明真便能多些助力。   父皇一直不愿松口重用明真,也许这会是个契机。   江柔心思百转,抬手轻轻遮盖颈间的伤口,面露疑惑地问:“临将军,怎么是你?”   见临清筠并不应答,江柔耐着性子,关切道:“本宫听说临将军为国负伤,可好些了?”   她目光下移,却见临清筠以左手执剑,右手拿着一支糖葫芦。   难道是……给江殊澜买的?   临清筠的眼神一瞬不错,只凝眸看向江殊澜,温声问她:“我来迟了吗?”   江殊澜柔柔地笑着,“没有。”   一旁的范明真忽然觉得江殊澜此时的笑容刺眼极了,出声道:“两位公主间应是有什么误会,临将军不必过于担心。”   江殊澜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声音清冷:“侍讲学士在哪位公主面前都这般随意吗?”   范明真知道她暗讽自己只是从五品官,却并无任何恼怒神情,只恭敬地行拜礼,垂首道:   “微臣范明真,参见公主殿下。”   “明真!你跪她做什么!”江柔有些心疼。   她都舍不得让范明真向自己行礼,更遑论是她最讨厌的江殊澜。   而且真要论起来,江柔是嫡公主,临清筠是臣子,即便是手握权柄的将军也合该尊她敬她。   但临清筠却像是看不见她一样,并不搭理她。   江殊澜只淡漠地瞥了范明真一眼,并未让他起身,又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   “不想待在这里了,”她重新看向临清筠,毫不掩饰自己此时的不耐烦,“看见他们,什么心思都没了。”   语毕,江殊澜站起身走到临清筠身侧,接过他手里的糖葫芦后轻轻牵住他的衣袖,“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好。”临清筠微微颔首,扔下方才从江柔的侍卫手里夺过的剑便欲带着江殊澜离开。   “将军和姐姐这是……”江柔故意欲言又止,暧昧地问道。   临清筠顿住脚步,声音温和,但说出的话却让江柔不寒而栗:   “别犯蠢。”   江柔颈间的伤口仍隐隐作痛,方才被那柄剑逼近时的惧意又顺着脊骨攀上。   “你……”   她忽然觉得,临清筠方才也许并非对事不对人,而是当真愿意为了江殊澜取她性命。   江殊澜和临清筠离开后,江柔训斥侍卫:“废物,自己的剑都守不住,都滚回去领罚。”   “卑职遵命。”   侍卫们也心有余悸。   临将军来得太快了,他们根本无力阻拦。听说临将军身受重伤,可方才丝毫看不出来。   范明真起身走到江柔身边,温柔劝解道:“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先回去处理伤口吧。”   江柔轻轻靠在他怀里,忧虑地问:“明真,你说临清筠是否能为我们所用?”   范明真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她竟还是这般愚蠢。   临清筠如今手握兵权,正是皇上的心腹大患。这次回京之后,皇上定会寻机架空他,将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若江柔此时主动接近临清筠,定会惹皇上猜疑,到时只会有害无益。   “殿下不要轻举妄动,临清筠应该很快就不再是镇远大将军了,不必拉拢。”   江柔似懂非懂,但她很听范明真的话,顺从地点了点头,“我只是心里着急,父皇只让你做从五品官,连江殊澜都看轻了你。”   范明真轻声笑了笑,劝哄道:“无妨,微臣还年轻,还需多多沉淀积累。”   “你放心,等我们成婚之后,你做了驸马,父皇就会允你掌更多实权了。”   江柔抬眸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倾慕与崇拜。   范明真抬手帮她理了理鬓边微乱的长发,含笑道:“好。”   “殿下以后再和江殊澜遇上,切勿冲动,要保全好自己,”范明真轻轻抚摸她颈边带血的伤口,举止间似有万般情重,“微臣会心疼。”   江柔面带羞意,乖巧应下。   范明真心内沉静,细细思索着什么。   科考之后还需经人举荐参加许多选拔考核,才有官可做。在京中没有人脉便只能苦等机会,故而历来寒门学子难出头。   当初便是江殊澜得知范明真虽中了状元却找不到门路,才举荐了他,让他有机会参与翰林院的官员选用考核。   但范明真用尽全力也无法更进一步,只因他并非世家大族的子弟,在朝中无人帮扶。   他与江殊澜并无深交,也无法再求助于她。   故而范明真那时才处心积虑地让先帝相信他对江殊澜一往情深,再为他和江殊澜指婚。   为防止外戚谋权,历朝历代的驸马都受限,无法担任实职。先帝却曾在江殊澜十二岁那年下旨允许驸马入朝为官。且文可至首辅,武可为将军,全凭本事。   但不久之后先帝便猝然崩逝,新帝即位,江殊澜虽仍为公主却已无法再对范明真有任何助益,反而会是拖累。   仕途实在多舛,范明真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命数,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挣脱。   但江柔却倾心于他。   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   街市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身为公主,江殊澜终究做不到边走边进食,便只是把临清筠方才买给她的糖葫芦拿在手里。   “你刚离开不久,她就欺负我。上次我的发簪也是被她摔坏了。”   声音婉转而略带轻怨,委委屈屈的,听着让人心里生怜。   临清筠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不愿离开她太久,临清筠来回都很快,但还是险些让江柔冲撞了她。   “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你方才伤了她,不怕受罚吗?”江殊澜故意问。   “我只认识一位公主。”   得了想听的答案,江殊澜方才被影响的心情才又欢喜起来。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还是先回家?”藏了些小心思,江殊澜意有所指地问。   虽然将军府现在还不是她的家。   临清筠心里一动,方才被她牵过的那一小片衣袖仿佛还残留着属于她的温香。   回家。   听起来好像在说,那是他们的家。   “先回家吧。”临清筠自然道。   他方才瞥见江殊澜略带遗憾地觑了一眼手里的糖葫芦,想吃又不能吃的可怜模样像极了当初牵着他衣角讨花糕吃的小姑娘。   但他预想中的明媚笑容却并未出现。   江殊澜忽然面色慌乱,眸中含泪,想靠近却又不敢贸然触碰他,只能颤声问:“临清筠,你的伤口是不是又流血了?”   临清筠无意识地手指慢捻。   原来自己不仅喜欢看她欢喜的笑颜。   她因他而落泪时,他心底也会升起隐秘而滚烫的愉悦。   轻轻缓缓地,那些剔透的清泪似乎成了某种恶念的养料,滋养着它肆意疯长。   “无妨,不疼的。”他仍面带微笑,温和道。   作者有话说:   将军:想让老婆笑,也想把老婆弄哭   澜澜:*#《&~   感谢为出来约会的澜澜和将军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 10瓶;   么么啾~ 第十七章   江殊澜不信临清筠的话,立时朝远远跟着的夏问和邢愈抬手,让他们叫车夫把马车赶了过来。   “邢愈,你去请林谨太医,夏问先回将军府准备处理伤口的东西。”   有条不紊地安排了几句后,江殊澜便扶着临清筠的手臂让他上马车。   车内,两人相对而坐。   见江殊澜很紧张不安,临清筠声音沉稳地安慰她:“不用担心。”   他感觉得出来,情况并不严重。   江殊澜没有出声,只强装镇定,一直看着他胸口那处被鲜血洇湿的痕迹。   脱下盔甲后,临清筠平日里习惯穿浅色的衣服,此时那些血迹也就越发刺眼了起来。   方才临清筠没离开多久江柔就找过来了,他那么快就出现,应该是赶着回来的。   所以伤口才又流血了吧。   江殊澜紧紧攥着披风,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偶尔有热泪夺眶而出时她也会很快抬手擦掉。   看着江殊澜有些倔强坚持的模样,临清筠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念头全都被心疼取代。   “澜澜,”他温柔唤她,“真的不疼,虽然流了点血,但应该并无大碍。”   “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江殊澜还带着克制不住的哭腔,“护卫们离得不远,我不会出事的。”   江殊澜和临清筠在街上慢走时邢愈和夏问都只是远远跟着,但方才在酒楼里,他们都在雅间附近,却还是临清筠先到。   “你相信他们能护你周全?”临清筠忽然问。   江殊澜点点头,“夏问是你的亲卫,邢愈是我父皇的人,他们都不是普通的护卫,应对江柔的人绰绰有余。”   她前世便见过这两个人的实力。   临清筠:“你也可以相信我。”   江殊澜一时有些怔愣,没太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我也能应对那些人。”   他想让江殊澜最信任他,也只依赖他。   临清筠沉敛住眸中的情绪,没有言明自己的心思。   江殊澜沉默几息。   她很想告诉临清筠,如果真的遇险,她宁愿自己出事也不要他不顾一切地来保护她。   但江殊澜只是说:“总之在你伤好之前,都不许再像今日这样冒险了。”   “你要暂时忘了自己是将军,忘了你的身手和武艺,时刻谨记自己还带着伤。”   “不然即使你护下了我,我也不会安心。”   临清筠看着她还微红的眼眶,虽明知自己做不到,也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江殊澜和临清筠回到将军府时,林谨已经等在门口。   只看了眼临清筠衣服上的血迹,他便宽慰江殊澜道:   “殿下不用担心,将军方才应是动用了部分内力,胸前最重的那道伤才稍有渗血,但伤口并未崩裂,也不需要重新缝合。”   “熬一碗止血汤药给将军服下,微臣再帮将军清理一下伤处重新上药即可。”   “好,劳烦你了。”江殊澜稍微放心了些。   江殊澜本想跟进临清筠的卧房看看他伤处的情况,但林谨却很快关上了门,还隔着门道:“男女有别,还望殿下见谅。”   不期然被拦在门外,江殊澜有些无奈。   林谨分明最不在意这些,这会儿装得还挺像样。反倒衬得她似乎有些不正经……   林谨拴好门,快步走到临清筠身边,揶揄道:“听说将军英雄救美了?”   “将军可得惜命,否则家师返京后找不到棋友,微臣不好交代。”   “林老先生要回来了?”临清筠问。   “对,师父信里说,您托他查的事情有了眉目。宁州药王谷近年培植出的唯一一株蛇草荷,最终的确流入了宫中。”   蛇草荷并非毒药,反而有极好的止血、止疼作用,是治疗外伤时不可多得的良药。   可若超了剂量,蛇草荷也会让人有幻视、幻听反应,严重者会心智失常,气滞血淤,最终心内绞痛而亡。   很符合先皇后生前的症状。   但蛇草荷在野外已经很难找到,也不易种活,即使是最擅长种植草药的药王谷,也只在几年前出了一株。   林谨也是收到师父的信才知道,原来临清筠一直在查当年先皇后的死因。   “能查出具体到了谁手里吗?”临清筠压着眉梢问。   “线索断了,”林谨摇了摇头,“药王谷谷主亲自和那人交易,把痕迹抹得很干净。目前只能确定和宫中有关。”   “好,有劳林老先生了。”   “此事可需告诉殿下?”   临清筠看着透过门窗映入的纤细身影,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   临清筠打算等到事情都查清楚了,再让江殊澜知道,以免她忧心答案,心事重重。   “也好。”   耐心地为临清筠的伤口上着药,林谨不忘提醒他:“将军需再小心仔细些,否则殿下再着急几次,微臣也拦不住。”   “到时将军如何才能止住殿下的眼泪,可就难说了。”他调侃道。   临清筠神色微顿。   连林谨都已看出江殊澜在意他。   几日下来,他已经习惯了林谨的随性,却仍不能对江殊澜待他的关心淡然处之。   许是因为一直以来他都只在暗中窥伺觊觎,从未想过她会主动朝自己走来。   帮临清筠上完药,林谨便离开了他的卧房。   “殿下,将军的伤已经处理好了。”   他对仍面有忧色的江殊澜说:“微臣调的药不会比以前师父给将军的差。和往常一样,将军身上的伤愈合后不会留疤。”   停顿几息后,他补充道:“不会影响观感,更不会让人觉得可怖。”   江殊澜刚放下去的心又莫名跳得快了些。   说得好像临清筠的伤留不留疤,影不影响观感,和她有什么关联似的。   她才没有想看。   “有劳林太医了。”江殊澜冷静自若道。   *   云月公主府。   江柔甫一回到寝殿便把今日范明真送她的珠钗和耳饰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收入一个精致的屉子里。   一旁的侍女有些疑惑——   范大人已经给殿下送过一套这个样式的首饰了,怎么又送了一模一样的?   莫非他忘记自己已经买过了?   之前寝殿里被人闯入,殿下常用的首饰都被毁了,好在这个被珍藏在床榻之下的屉子逃过了一劫。   否则他们这些下人就不会只是挨几顿打了,全都被赐死也是有可能的。   江柔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和的目光满含深情地注视着那些范明真送她的礼物,轻声道:   “他有这个心就够了,即使没那么多,没那么真。”   只要他愿意为她花心思,或多或少,她都很满足。   侍女心思复杂,不敢多言。   几年来,她眼看着殿下的性情变得越来越古怪。   凡事只要与唯阳公主有牵扯,殿下便会暴躁易怒,冲动不已。但每每思及范大人,殿下又会十分温柔深情,仿佛那个动辄打骂重罚周围人的不是她。   江柔把东西收好,才让侍女帮她处理颈边的伤口。   想起今日临清筠在酒楼时对江殊澜的维护,江柔思索片刻,吩咐侍女:   “把那瓶春日露找来。”   春分那日的宫宴上,说不定它会大有用处。   侍女手上动作不稳却不敢多问,只定了定神应下来。   春日露是男女欢好助兴之药,殿下本是想先用它让范大人对她心生愧意,再慢慢让他对她动真情。   但在殿下用这药之前,范大人便已经开始逐渐接受殿下,为了尊重他们之间的感情,殿下最终没用这药。   殿下突然要找春日露,不知是自己用,还是要设计谁……   *   自那日临清筠伤口渗血后,江殊澜便不许他再出门。   她每日都会早早去将军府陪着临清筠,两人一起看书作画,下棋聊天,或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坐在廊下晒太阳。   林谨的药和医术都很好,也日日都很早到将军府照看临清筠的伤。他身上的伤口自那以后便未曾再流过血,林谨也说临清筠的伤恢复得很不错。   但今日林谨却临时有事,没能像平时一样早早到将军府帮临清筠换药。   见夏问端着药和纱布正准备进临清筠的卧房,江殊澜揣着小心思,尽量语气自然道:   “把药给本宫吧,你去看看将军要服用的药煎好了没有。”   “卑职遵命。”夏问垂首离开。   门内,临清筠意识到什么,呼吸不自觉乱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家附近有确诊,小作者今天要去做社区防疫志愿者,零点可能来不及更新哦   我晚上回家之后码新章然后定时白天发,小天使们早点休息不要等~   大家都要注意防疫好好照顾自己! 第十八章   “怎么不开窗?”   江殊澜进屋放下药,先目不斜视地去推开紧闭的窗户,才缓步走向临清筠。   抬眸瞥见江殊澜微红的耳尖,临清筠紧绷的心弦反而松了些。   原来她也很紧张。   “让夏问来吧,这些事不必由你来做。”临清筠温和道。   江殊澜悄悄轻出了一口气,才定下心立于临清筠床榻边。   “你是指开窗还是上药?”   “若是开窗,我已经做了,他不必再来一趟。”   江殊澜把药放在床边的矮几上,“若是上药,我把他支开就是为了自己来。”   临清筠声音微绷,却问不出什么,只无奈地低声唤她:“澜澜。”   “叫我什么都没用。”   江殊澜已经做好了上药的准备,抬了抬下巴,笑着催促他:“将军怎么还好好穿着衣服?”   拿她没办法,临清筠只好解开外衣,并未像平日面对林谨和军医时那样完全脱下。   江殊澜脸上的笑意立时散去。   原来他身上有这么多伤。   她听林谨说过,临清筠虽身上大小伤交错重叠,但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最近恢复得也很好。   但亲眼目睹他身上的一道道伤口,江殊澜心底仍然忍不住抽疼。   已经结痂的,依旧泛红的,长而深或是只剩浅淡痕迹的,每道伤都烙在江殊澜心上。   “怎么受了这么多伤?”江殊澜问道,声音如玉碎。   她之前便想问了。   上一世两人相识之前,江殊澜曾于病中听闻临清筠平安凯旋。后来他们先后在林老先生的竹院中住下,临清筠身上也并未带伤。   可这回好似什么都不一样了。   临清筠轻轻摇了摇头,只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伤亡都很平常。”   “那以后呢?”   “边境暂安,几年内,若无意外应不会再起战事。”   这是他三年前便答应过先帝的事。为了能长久地守在江殊澜身边,他也做到了。   江殊澜深知临清筠有他的责任和担当,说不出让他以后不再上战场的自私话来。   但她还是心疼他。   进来前怀揣的那点旖旎心思已经被放到一旁,江殊澜在他身边坐下,眉目微垂,一处一处仔细帮他上药。   好在的确如林谨所说,这些伤口都正在恢复。   见她神情认真,临清筠心里也越来越静。   此时此地,她眼里只有他一人。   江殊澜心无旁骛地将目之所及的伤处都上好药,顺势轻轻扯开临清筠的中衣领口,想看看靠近他锁骨的那道伤。   感觉到她柔软细腻的指尖偶然间从胸膛上划过,临清筠倏地浑身僵硬。   “这处伤是不是最重的?”江殊澜柔声问。   临清筠微微颔首,声音轻哑,“嗯。”   她温软柔美的气息像是一阵韶光笼在他周围,流入他的筋骨血液,引得他不自觉呼吸急促。   临清筠暗自收敛气息,静下心来,“很快就会好了,不用担心。”   声音已经重新变得清冽温雅,好似并无一丝杂念。   江殊澜右手小指无意轻倚着他的锁骨,食指和拇指继续帮他上药。   但没一会儿,她便发现临清筠玉白干净的脖颈像是被霞光染过,覆上了一层薄红。   离了战场,她的大将军真的很是斯文克制。   作乱似的,江殊澜朝他伤处轻轻吹了吹,才问:“疼不疼?”   倏然间感觉到她的气息拂来,一阵止不住的酥麻似乎顺着伤处流入了临清筠体内每一寸经脉骨血。   临清筠暗自握拳,凝神隐忍着什么。   “不疼。”他说。   但江殊澜却没有停下。   “药都涂出来了。”   她的食指在他伤口边缘外慢慢掠过,轻轻柔柔地似抚似慰,抬眸看向他时,眼神又妩媚含情。   临清筠筋骨紧绷,脑中一片茫然。   她眸中的情绪让他觉得有些无措,又让他忍不住沉湎。   “澜澜。”临清筠看向她。   江殊澜随手把药放在一旁,眼中露出调皮意味,故意问他:“将军怎么了?”   “药已经上完了。”临清筠声音喑哑地提醒道。   “嗯,我知道。”   江殊澜白皙的手缓缓移至他颈侧,声音酥懒而温柔,“将军这里怎么红了,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纤细手指顺着那抹红色往上绕,临清筠不得不头往后仰,想稍避那阵几乎让他难以忍耐的酥麻。   江殊澜把他此时的模样尽收眼底。   她喜欢与他亲近,也喜欢看他因自己变得不那么端方温文。   她想引他入凡尘,染俗欲,让平日里总是进退有度的人在拥着她时变得失控难耐,不再冷静。   江殊澜倾身靠近想抚上他颈间的喉结,临清筠忽而握住她作乱的手。   “殿下。”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江殊澜仍笑盈盈地望着他。   看来这便是他目前能接受的度了。   临清筠沉睡时,她已经悄悄吻过他。他清醒时,江殊澜也抱了他一回。   他喉结和耳际一贯很是敏感,想来也不会轻易让她触及。   但江殊澜看得很清楚,有一瞬,临清筠眸中蓄着她并不陌生的灼热欲求。   只是很快便被他掩下了。   “将军,你弄疼我了。”江殊澜轻轻晃了晃仍被他握着的手腕,语气柔软道。   “抱歉。”   临清筠很快松开手,但方才柔纤细腻的触感仿佛仍在他掌中。   他退坐了些,不动声色地以锦衾遮掩某些难以启齿的变化。   见他沉默着系好衣扣,江殊澜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话本里欺负美人儿的纨绔。   仗着他不会生气,便磨他勾他,看他节节败退。   江殊澜心里甜软一片,朝他伸出双臂。   临清筠垂眸看着她雪白腕间被他留下的红痕,眼神沉静。   他看出来,她在向他讨抱。   美眸中有无言的期待,眼神明晃晃地写着,她想让他抱她,想离他再近些。   分明又美又欲,目光却很是干净清澈。   要命。   临清筠指尖稍紧,喉结轻滚,沉吟片刻后无声靠近,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澜澜。”他在江殊澜耳边唤她,气息如叹。   他拿她毫无办法。   作者有话说:   将军:我要冷静理智些,不能失控吓到澜澜   澜澜:我要克制慢慢来,不能心急让他不适   小作者:好想让你们酱酱酿酿再酱酱酿酿啊 第十九章   一室静谧。   两人都只能听见近在咫尺的属于对方的轻浅呼吸声。   终于又被他拥在怀里,江殊澜几近忍不住眼眶中的热意,酸酸涩涩的难受就滞在她心头。   太久了。   临清筠怀抱的温热和力度,她已经离开了太久,也怀念了太久。   重活一世以来,江殊澜应对范明真的虚伪,担心临清筠的伤势,处理江柔的胡搅蛮缠。   终于在此时,在他的怀里,她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放松下来。   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静静地与离她最近的这个人相依相拥。   两人都没有主动结束这个拥抱。   直到门外响起夏问的声音:“将军,宫里来了人,说是带了皇上的口谕。”   夏问也不敢轻易打扰将军和公主独处,但宫里来的人已经在正厅等了有一会儿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   江殊澜无奈地轻叹了声,先松开了轻搭在他背后的手。   但稍退开些后,江殊澜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临清筠:“我记得林谨说你腿上也有伤?”   “我一并帮你把药上了吗?   临清筠已经平缓自然的气息随之又乱了几分。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他神色有些不自然,连忙拒绝。   腿上的伤在右侧大腿稍靠上的位置,上药时得……   临清筠甚至不敢继续往下想。   见他难得有些慌乱,江殊澜才体会到她前世不曾有过的乐趣。   前世成婚后都是临清筠占据主导,常逗得江殊澜又羞又怯了再来柔声哄她。   相比之下,此时的临清筠要比她纯情得多,稍显游刃有余的那个人反而成了她。   只是大着胆子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之后,她自己也觉得脸热。   知道临清筠有正事要处理,江殊澜不再逗他。她先离开卧房,让他可以更衣出去见宫里来的人。   前世临清筠去竹林时已经不再掌兵权。推算着时间,皇帝应就是在临清筠领兵回京后不久,便开始设法架空他。   临清筠从未和她提起过这些事,是以江殊澜并不清楚其中细节。   江殊澜和临清筠一起去了正厅。   等着见临清筠的是一个江殊澜没见过的内侍,他们还没到就听见他正颐指气使地问将军府的侍卫:   “你们将军到底受伤没有?怎的一会儿听说卧床不起,一会儿又在酒楼里和云月公主闹了误会?”   “你是来将军府耍威风的?”   江殊澜一边问着一边走入正厅。   对方看见江殊澜后愣了一瞬,人精似的很快反应过来朝江殊澜行礼。   江殊澜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再搭理。   内侍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起身后向临清筠转述皇帝的口谕。   江殊澜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原来北武国派了使者,即将来大启进行战后和谈。为示友好,皇帝和太子将在京郊猎场安排一场围猎,再于春分那日以宫宴相迎。   但表面的友好热情之下,也少不了两国之间的交锋。   是以皇帝希望临清筠和几名副将都能参与围猎,像在战场上那样挫其锐气,在和谈开始之前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听完内侍传的话,江殊澜蹙着眉没有出声。   临清筠先看了看江殊澜的神情,才说:“我会到猎场,但围猎的事交给纪将军他们就好。”   “可是你……”   “没什么好可是的,”江殊澜不耐烦地打断内侍的话,“他的伤还没好,不参与围猎。”   “殿下,这事关大启的荣誉,您不能……”   “那便辛苦皇上和太子为大启增光添彩了。”   江殊澜不再理他,看向一旁的夏问:“话已经送到了,送客吧。”   “卑职遵命。”   “公公请。”   夏问客气但不容拒绝地说道。   内侍觉得心里憋闷,但到底顾忌着唯阳公主的身份,只能黑着脸离开了。   临出府时,内侍忍不住问送他的人:“你是将军府的人,为何要这般听唯阳公主的话?”   夏问摇了摇头没答。   连他们将军都听公主的,更何况是他们。   内侍重重叹了口气。   他这趟本是来替皇上敲打临清筠的,不曾想唯阳公主竟旁加干涉。将军也好似并不在意皇上的话,只随着公主的心思。   他回去怕是交不了差了。   主子们顾及颜面不会把某些事摆到明面上来,遭殃的总是他们下面这些人。   江殊澜没想到,临清筠战场上受的伤还未痊愈,江黎便又想让他去猎场和北武国的人比试。   好似只把临清筠看作一件兵器,想用时,需要用时,便不再顾及其他。   或许江黎甚至觉得很遗憾,若是临清筠伤重不治,或是再也无力领兵出征,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收回兵权。   父皇在时以仁爱治国,恩威并施,也对文臣武将多加体恤照拂。江黎坐上皇位后,待为国负伤的将军竟只剩谋算和利用。   江殊澜前几日还得知,纪怀光刚回京就被江黎罚跪了一天一夜。若那日进宫的是临清筠,罚跪的便是他。   江殊澜越想越觉得不悦。   “他不配坐在那儿。”   江殊澜直言。   临清筠帮她倒了杯清茶,温和自然道:   “那便让他下来。”   “你不觉得我的话很大逆不道吗?”   江殊澜看着临清筠,第一次向他表露了自己对当今皇帝的态度。   “他是皇上,还是我父皇的亲弟弟,我却并不尊他敬他。”   临清筠只道:“若你不愿,可以不必尊敬任何人。”   哪怕是皇帝。   江殊澜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   也许她可以找个机会告诉临清筠一些她知道的事情,早做准备。   没过一会儿,叶嬷嬷来找江殊澜,说是宫里也派了人去公主府上,请她到时去猎场和宫宴。   “邢愈还得了消息,昨日江柔进宫之后皇上才决定让您也去。”叶嬷嬷道。   江殊澜点了点头,“好,嬷嬷先回去吧。”   这么上心,看来江柔应该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   “将军,你有玄色的骑装吗?”江殊澜状似无意地问起。   前世江殊澜被追杀时,临清筠曾穿着一身玄色骑装来救她,很是英俊好看。   临清筠指尖不动声色地在桌面轻点了两下。   他的确有玄色骑装,但并未在她面前穿过。   “怎么了?”他问。   “觉得你穿玄色也会很好看。”   “另外,我也想制一套新的骑装。”   “想要什么颜色的?”   江殊澜凝眸想了想,很快道:“你决定就行,但看上去得和你那身登对。”   临清筠心里一动,又听见她语带明媚笑意继续道:   “得让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你是我的。”   我也是你的。   作者有话说:   澜澜:现在的夫君好纯情   小作者(悄悄叹气):澜澜啊,以后你就知道其实大灰狼身上哪儿哪儿都摸不得撩不得,不然被吃干抹净的还是你 第二十章   皇宫里。   琉璃瓦被薄阳层层覆住,耀眼夺目。   “他们当真这么说?”皇帝批阅着奏折,淡声问。   “回陛下,唯阳公主和临将军的原话便是如此。”   转述完听来的话,内侍跪在一旁,殷勤恭敬地帮皇帝捶腿。   “唯阳公主近来倒是总往将军府去,”皇帝提笔蘸墨,在奏折上写着什么,“想来京中传言也并非全为不实。”   “你说,朕若是给他们二人指婚,唯阳公主会如何?”   内侍连忙道:“能得陛下赐婚,是公主和将军的福气。”   皇帝笑了笑,另启一本奏折开始翻阅。   “也许吧。”   “北武国此次来的使者是由他们四皇子带队,你去东宫传话,到时让太子去迎接。”   “今日你办事不力,自去领三十杖责罚。”   “是。”   内侍诚惶诚恐地磕头应下。   皇帝又拿出放在一旁的书信。   北武国皇帝的亲笔信中,曾隐约透露想通过和亲来增进和稳固两国关系。四皇子来大启,许是为了此事。   皇帝沉默思忖着,心下有了打算。   *   夕阳西下。   暮色逐渐笼上四方大地。   比起平常,江殊澜今日从将军府回来得要早些。   江殊澜和临清筠一起用晚膳时,叶嬷嬷面色凝重地来找到她,说江柔派人把荷雪的尸体送到了公主府门口。   江殊澜没了用膳的心思,和临清筠道别后便匆匆赶回了府里。   “荷雪现在在哪儿?”甫一在正殿落座,她便沉声问邢愈。   邢愈还未开口,叶嬷嬷先出声提醒道:“殿下,您还是别看了。”   “为何?”   叶嬷嬷不愿殿下伤怀,却也只能如实说:“荷雪浑身是伤,没有一处是好的。”   江殊澜心里一紧,立马追问:“怎么回事?送荷雪回来的人是怎么说的?”   “回禀殿下,那几名侍卫说荷雪潜入了云月公主府,偷盗财物时被人发现,是在仓皇逃跑时失足摔死的。”   邢愈道。   “把荷雪带上来。”江殊澜以手扶桌,指尖因为过于用力已经浮现白痕。   江殊澜虽遣了荷雪离府,却也让人给她留了银钱,她不至于落魄到偷盗的地步。   况且云月公主府守卫森严,荷雪一个弱女子怎能轻易潜入?   分明是江柔故意为之。   两名护卫把荷雪的尸体抬了上来。   江殊澜握拳好几次又犹豫着松开,才终于定神揭开了遮盖在上的白布。   只一眼,江殊澜眸中的所有情绪便凝成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无声浸没于衣料里。   荷雪的头发被剪得极短而凌乱。那张她无比熟悉的脸上已经没了丝毫血色,还遍布深可见骨的割伤。   稍往下些,颈间的鞭痕和淤青缀连在一起,她身上的衣料也破损严重,血迹斑斑,只是堪堪蔽体。不难想象衣服底下会有多少伤痕。   这绝不会是失足摔出来的,荷雪死前经历了种种折磨。   江殊澜不忍再看。   “叶嬷嬷,安排人将荷雪安葬了吧。”   “是。”   “邢愈,你去查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殿下,您回来之前卑职已查明,荷雪是被人抓进云月公主府的。”   邢愈拱手禀报道。   “荷雪在公主府地牢内受过严刑拷打,中途从地牢中消失过一日。她心口处曾被发簪刺入,是致命伤。”   “送她回府的侍卫说,云月公主把此物转赠给您。”   邢愈摊开的手里放着的,是江殊澜买给荷雪的珠花,此时已被血染透。   江殊澜沉默须臾,声音清冷道:   “江柔的头发也不必留了,再把这个,置于她枕边。”   江柔还不能死,但江殊澜要让她难以安眠,每晚都想起自己杀过的人。   还要让她知道,江殊澜可以悄无声息地取她性命。   她可千万千万,别放松警惕。   “卑职遵命。”   江殊澜以为荷雪会拿了那些钱开始新的生活,却没想到她们会在此番场景下再见。   看来江柔当真恨极了她。   父皇崩逝之前,江柔常待在江殊澜身边甜甜地唤她“姐姐”。   知道江柔喜欢在宫里玩,江殊澜便常留她在宫中和自己同吃同住。若是得了什么好看好玩的东西,江殊澜也常分给江柔。   虽并非一母同胞,江殊澜却也是真心拿江柔当自己的亲生妹妹对待。   前世江殊澜毒发后,江柔曾来她床榻旁假意难过实为炫耀。   那时江殊澜只以为是因自己守孝期间少与人来往,加之江柔喜欢上了范明真,姐妹情分才疏远了。   江殊澜生前,临清筠一直瞒着,不让她知晓当年给她下药的人是荷雪和江柔,也是担心她得知真相后会郁结难舒。   所以临清筠只是以荷雪推江殊澜去挡箭这件事为由将荷雪遣走。江殊澜离世后,临清筠才回京处理了江柔跟荷雪,为她报仇。   而这一世,许是因为计划败露,江柔毫不掩饰对江殊澜的厌恶。每每遇见,她脸上都是江殊澜不曾见过的气愤和排斥。   往事和眼前的场景交错着在脑海里出现,江殊澜有些哽咽道:“嬷嬷,荷雪和江柔是不是……”   “殿下,因果自得,荷雪有她自己因和果,云月公主也会有她的。”   叶嬷嬷温声宽慰道。   自荷雪离府那日起,公主便不再碰她最喜饮的玫瑰乌龙茶。   如今荷雪在云月公主府惨死,叶嬷嬷不难想出其中关联。   若当日云月公主得逞……   叶嬷嬷不敢想。   江殊澜沉默良久,才道:“春分那日的宫宴,嬷嬷陪我一起去吧。”   江殊澜还有事要做,仍有想护住的人。   “好,奴婢和您一起进宫。”   那儿曾经是殿下和先帝、先皇后的家,殿下也许会触景伤怀,叶嬷嬷不忍让她独自面对。   *   翌日清晨。   已经到了平日里去将军府的时辰却仍不见公主起身,叶嬷嬷敲了两回寝殿的门也无人应答。   叶嬷嬷很快推门进去,走近了才知道原来公主还睡着。   但近些日子公主总是早早去将军府,从不贪睡。   叶嬷嬷放心不下,悄声掀起帷帘,却发现公主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间也已沁出细汗,唇间还含糊地呢喃着“母后”。   她连忙用手探了探,果然一片滚烫。   叶嬷嬷立马出了寝殿,让府里新来的侍女去打热水后又叫了名护卫吩咐道:   “快去请林谨太医来府上。”   这会儿林太医应该已经看完将军的伤回太医院了。   叶嬷嬷还叮嘱他:“再叫个人去将军府,告诉临将军,殿下病了,今日去不了将军府。”   “卑职遵命。”   以往公主身子不适时都是先皇后亲自照顾,此时公主仍唤着“母后”,但先皇后已无法再陪在她身边了。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还是因为一直没能得到先皇后的回应,叶嬷嬷听见公主唤了几声荷雪的名字,又转而不时喃喃着“清筠”这两个字。   荷雪的死果然给公主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叶嬷嬷拧了巾帕替她擦汗,心疼不已。   过了会儿,叶嬷嬷想叫人去换盆水,却看见临将军正站在寝殿外。   送信的人刚出发不久,叶嬷嬷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就好像他一直离公主不远似的。   “将军。”   临清筠沉声问:“公主怎么了?”   “可能是染了风寒,但得等林太医来看过之后才能确定。”   临清筠点了点头,径直迈步走进寝殿。   叶嬷嬷下意识准备拦他,又想到公主方才多次意识不清地唤将军的名字,便忍住了,只是安静跟上去。   作者有话说:   将军:澜澜生病了(心疼皱眉)   澜澜:我生病了,那岂不是可以趁机让他什么都听我的?(满眼笑意)   小作者:他本来也什么都听你的(笃定点头) 第二十一章   听闻荷雪死讯时,江殊澜脸上散不开掩不下的悲痛刺疼了临清筠的心。   江殊澜强打起精神离开将军府,临清筠放心不下,便暗自随她一起回了公主府。   他看见江殊澜因荷雪的死流泪难过,也看见她失神地坐在没有点灯的寝殿里,像是浑身的力气和情绪都被抽空耗尽了。   知道她难以入眠,为免被她发现,临清筠便只守在寝殿外没有太过靠近。   可此时看着江殊澜红透的脸庞和病中不安的神情,临清筠心里既疼又悔。   若没有顾及那些他其实根本不想遵守的礼仪与准则,早些到她身边陪着守着,他或许便能更早察觉,也不会让她一人在睡梦中难受不安。   直到林谨赶来,临清筠都无声地陪在江殊澜身边,不时帮她擦一擦额上的细汗。   叶嬷嬷在旁边看着,觉察出将军虽仍像平时一样镇定沉静,放在膝上的左手却用力紧握,不难看出他正隐忍着什么。   将军应也是心疼公主的吧。   待林谨诊过脉后,叶嬷嬷忙问:“林太医,殿下怎么样?”   林谨温和地问:“殿下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自幼陪殿下一起长大的人死了,殿下伤怀了许久。”   “那便是了。”林谨点了点头。   “殿下近来应时常精神紧绷,昨日听闻故人死讯后心神骤然失宁,又适逢乍暖还寒时节,才病倒了。”   “微臣开副药方,嬷嬷派人去熬了每日让殿下服用三回,再让殿下好生歇息几日,便会好了。”   “有劳林太医。”   叶嬷嬷离开寝殿去安排人熬药,临清筠才压着眉梢问林谨:“你说她近来精神紧绷?”   “对。”   “从殿下的脉象来看,她最近应心有愁绪,担忧思虑过重。昨日殿下受了刺激后,心神便像拉紧的弦般骤然绷断,才病倒了。”   林谨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临清筠,故意道:“只是不知是何事或何人,能让殿下近来心绪难安至如此地步。”   是他的伤。   临清筠眉间深暗,沉吟片刻,问他:“我能做些什么?”   “让殿下心情舒缓愉悦,少忧少虑,神思放松即可。”林谨顿了顿,才意有所指地继续说,“汤药方面微臣会尽心,但此事或许只有将军能做到。”   语毕,林谨收拾好药箱出了寝殿,留将军和殿下独处。   他并未撒谎,也觉得自己的话还算清楚明白——将军需要做的,便是多哄公主开心。   只希望公主醒来后能念及他费心助她如愿,把那本古香谱先借给他看几眼。   当日他未在公主面前揭穿将军装睡的事,后来将军便派夏问给他送来了一本珍贵的香谱。   但林谨最想要的还是那本苦寻不得的古谱。若他真能找到,小师妹应会很开心。   *   药很快便熬好,但江殊澜一直未能清醒。   临清筠轻轻扶着江殊澜稍坐起了些,才端过药碗小勺小勺地喂她喝药。   慢慢把一碗药喂完,临清筠用叶嬷嬷备好的丝帕仔细替江殊澜擦了擦唇边,又让江殊澜重新缓缓躺下。   见公主已经喝完药,叶嬷嬷才低声道:“将军,公主府被禁军围了。”   临清筠眉梢轻挑,示意叶嬷嬷和他一起走得离江殊澜的床榻远些了才问:“什么理由?”   “领头的人说昨夜云月公主府里进了刺客,云月公主险些遇刺,才和皇上请调了这些禁军全城搜捕。”   “有人声称亲眼看见刺客逃窜至我们府上,所以云月公主带了几百禁军过来,想进府搜查。邢愈带着护卫正拦在门外。”   但禁军人数远超公主府的护卫,若正面冲突恐怕会把事情闹大,也许拦不了多久。   “昨夜去云月公主府的人,可曾真的露出破绽?”临清筠问。   叶嬷嬷心里一顿。   临将军知道殿下昨夜派了人去云月公主府?   “奴婢问过邢愈,他说做得很干净,云月公主并无实证。”   临清筠微微颔首。   看来邢愈还算可用。   “你先准备些新鲜瓜果送来,再让府里人去报官,就告云月公主滥用私刑,草菅人命。”   叶嬷嬷很快明白将军的用意。   江柔没死没伤,却实打实沾了一条人命。江柔是深受皇帝宠爱的公主,连禁军都可由她调遣,简单告官不会管用,但也能把她做的事捅出去。   只是叶嬷嬷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些。   殿下自幼时起服完药便不爱吃蜜饯,只爱吃些清甜的新鲜瓜果解苦味。   但这是殿下身边人才了解的小习惯,将军如何得知?   待叶嬷嬷离开,临清筠才召出暗处的影卫夏答。   “让夏问调些亲兵过来。一炷香之内解决门外那些禁军。”   方才林谨说过,服完药一炷香之后,江殊澜也差不多要转醒了。   “卑职遵命。”   夏答领命后正欲离开,却被叫住了。   “让所有人都看清江柔此时的模样。”   她亲自过来,应是戴了帷帽。澜澜有意让人按荷雪死前的模样剪去她的头发,她便别想遮掩。   “是。”   临清筠很快回到江殊澜身边,轻轻牵着她的手等她醒来。   江殊澜脸上不正常的酡红正慢慢消退,也不再出冷汗了,只是仍眉头紧锁,嘴里不时含糊地呢喃着什么。   第五次听见她轻唤自己的名字时,临清筠握着她的手,俯首虔诚而专注地在她颊侧落下一吻。   他凝眸注视着她,眼底是平日里掩藏得很好的偏执在意。   以往江殊澜病中只会唤她的母后,但如今她意识模糊间,他的名字也会从她唇齿间掠过。   临清筠心疼她此时的难受,却也忍不住因她此时的脆弱无助而暗生欢喜。   扭曲,矛盾,也十分真切。   也许她已经开始依赖他了。   他似乎真的听见了娇美花瓣一点一点因他而舒展开来的声音。   *   意识还未完全清楚时江殊澜便尝出了嘴里苦涩的药味,她下意识皱了皱眉。   很快她便感觉到有人正紧握着她的左手。   熟悉的温热不断传至她心底,把那些在梦魇中缠绕得她无力挣脱的黑色藤蔓都驱逐干净,再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迷雾,回到爱人的身边。   长睫轻颤,江殊澜睁开眸子,回握住临清筠的手,微哑道:“一醒来就能看见你,真好。”   听见自己不正常的声音,江殊澜眉间起了蹙痕。   临清筠的心被她这句话拧了一下。   “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他轻声问。   江殊澜微启唇却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抬手指自己的脖颈。   临清筠眉目柔和地看着她,“不喜欢自己现在说话的声音?”   江殊澜委委屈屈地点头。   太难听了,像被石子碾过磨过,粗糙沙哑。   “方才我已经喂你服了林太医开的药,很快就会好的。”   她脸上委屈的小表情很是鲜活灵动,临清筠情不自禁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看见她随之轻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临清筠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逾距,动作一僵,很快准备收回手。   但江殊澜却自然地拉下他的手牵住,不愿开口说话,便又指了指放在不远处的新鲜瓜果。   “想吃吗?”临清筠问。   江殊澜望着他点了点头。   被她乖巧微懵的模样取悦了,深藏的某些恶劣悄悄冒头,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故意逗她:“那是想让我喂你?”   江殊澜看了看已经洗净切好的瓜果,又看了看临清筠,沉默着没再点头。   临清筠开始思忖自己是否失了分寸,但他正欲收回刚才的话好好喂她吃些东西时,却看见眼前的人倏地靠近。   转瞬间便有一抹柔软温热的微苦落于他唇上,又很快离开。   江殊澜吻了他。   在他们都清醒的时候。   临清筠心跳停了一息,半身发麻。   他抬目望向江殊澜,不难发现她神色间有明显外露的小得意和狡黠。   江殊澜分明没有开口,临清筠却读懂了她的情绪——   他有意逗她,她便也要让他措手不及。   临清筠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江殊澜却好似无事发生般,神色自若地朝床榻边移了些,端起那碟子瓜果放在她和临清筠之间。   另一只手仍牵着他,不愿松开。   临清筠看见她轻轻抬了抬下巴,眼神里蓄着些可怜意味,无声催促他。   看来确实是被那碗药苦着了。   原来她生病时更爱撒娇。   因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而生的空茫无措都被心底的软和甜替代,他顺从而宠溺地应道:“好,我喂你吃。”   嘴里的苦味终于解了些后,江殊澜朝临清筠抬了抬衣袖,又轻轻拢了拢自己的寝衣领口,抬手做了个在鬓边擦汗的动作。   她的意思不难懂,但临清筠心里却掀起狂风巨浪。   “刚才出了汗不舒服,想换衣服?”   江殊澜皱着眉摇了摇头。   临清筠声音低沉微哑,试探着重新问:“是想让我帮你换衣服?”   他这才看见江殊澜笑着点头,眸子里还盛着细碎星点般的期待和并不掩饰的调皮捉弄。 第二十二章   世上所有声音都在倏忽之间归于沉寂,临清筠似乎能听见自己周身的血液正在流经因她而蓬勃跳动的心脏。   屋外微暖的韶光和江殊澜脸上浅淡的笑意一起,一寸寸剥开了他习以为常的外壳,让他的某些克制和伪装摇摇欲坠。   “我去叫叶嬷嬷来好不好?”他低声问。   无人知道他心底正期待着什么答案。   江殊澜饶有兴味地看着人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面露为难,没有忽略临清筠神色中明显的讨饶意味。   觉得嗓子没那么不舒服了,江殊澜试探着出声:“叶嬷嬷每日都很忙的,这会儿府里应当就我们闲着。”   “但这于礼不合。”临清筠温声道。   江殊澜故意轻佻地抬手,用食指指背缓缓摩挲临清筠的嘴唇,问他:“那这样呢?合乎礼仪吗?”   “还是说,我方才那样会显得我们之间更像是君子之交?”   方才她吻他的画面在临清筠脑海中闪现。   “殿下。”他无奈唤她。   却又隐隐地期待她能再进一步。   “你不是也偷偷亲我了?”江殊澜忽然问。   临清筠面色一僵。   虽然掩饰得很好,但他心里那些冠冕堂皇的虚伪说辞已全都烟消云散。   她说得没错。   他偷亲过她,不止一次。   但临清筠不确定她说的是方才她意识不清时,还是那个他潜入公主府看她的夜晚。   亦或是两次她都知晓。   敏锐地捕捉到临清筠平静如水的态度里曾有一瞬的空茫,江殊澜顿了顿,很快意识到什么。   “你方才真的偷亲过我?”她追问。   她原本只是随口问问,想看他一本正经地否认,竟歪打正着了?   “亲的哪里呢?”   江殊澜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间,“这里?”   粉白的手指缓缓掠过鼻尖,移至脸颊,“这里?”   最后用方才碰过他嘴唇的食指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唇瓣,“还是这里?”   前世每晚睡前,临清筠都会认真地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但他也很喜欢吻她其他地方。江殊澜一时猜不出这一世的临清筠会先吻她哪里。   江殊澜还以为偷吻是她才会做的事,毕竟比起临清筠在意的君臣之礼与男女之别,她只在意他。   临清筠知道她是从自己的反应中看出了什么,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明说。   江殊澜忽然抬手探了探,确认临清筠墨色面具下玉白的脸确实已微微泛起热意,那些浅淡的红色并非是她看错。   心里甜滋滋的,江殊澜也不再继续让他为难发窘。   已有了不小的进展,还是循序渐进为好,别把人逗得狠了落荒而逃。   “好了,还是叫叶嬷嬷进来吧。”   “但是以后你不许偷亲我了。”   临清筠薄唇微抿,很快面带微笑和歉意,颔首应下。   可江殊澜话头一转,又补充道:“可以光明正大。”   “当然,我也会。”   听清她的话,临清筠心神麻痹,脑中一片茫然,不太明白眼下的状况。   知道他趁她意识不清时曾冒犯亵渎过她,但江殊澜没有皱眉生气也没有厌恶,反而告诉他,以后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吻她。   这会让他以为,他可以对她做更多更过分的事。   叶嬷嬷进来帮江殊澜换衣服,临清筠立于她的寝殿外,细细思忖着什么。   见临清筠出去时带上了门,江殊澜连忙轻声和叶嬷嬷说:“嬷嬷,帮我把选好今日要穿的那套衣裙拿来,还是梳那个你新学的那个发髻。”   她醒来时临清筠已经在身边了,但她还穿着舒适却素白的寝衣,头发也散乱着,肯定不够漂亮。   她本来也没想真的让临清筠帮她换衣服。这些事前世的临清筠做得很熟练,但现在的他可做不来。   “再浅浅上点胭脂吧?”她生着病,气色肯定不好。   “殿下,您现在的模样也很美,将军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好的。”   叶嬷嬷照她说的做,但仍忍不住打趣她。   江殊澜面带羞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嬷嬷别取笑我了。”   待临清筠重新走到江殊澜床榻边时,她身上雪光缎的寝衣已经换成了金线绣海棠花长裙,衬得她越发柔美。   在临清筠看来,她虽仍不施粉黛,但面色稍微红润了些,应是服下的药起了作用,她没那么难受了。   “不是换衣服吗?怎么还梳了发髻?”   林谨让她今日卧床休息,梳了发髻躺着会不舒服,到时还是得把头发放下来。   “叶嬷嬷学了新的发髻,让她练手随便梳的。”   面对心悦之人时的某些女儿家小心思,江殊澜不愿全都告诉他。   “刚开始养病就有点闷了,你读游记给我听好不好?”   “好。”   江殊澜指了指稍远处的书架,“选那边第三层左边第五本怎么样?”   闻言,临清筠步至书架边,正欲抬手取下她说的那本书,却瞥见放在上面的一幅小画——   画着前日下棋时的他。   线条柔和干净,形神具备,即使只是一幅小画也画得很用心。   临清筠不动声色地把画移至一旁,取出那本《南明山游记》走回江殊澜身边。   “这本吗?”   “我画得怎么样?”江殊澜不答反问。   她是故意引他过去看那幅小画。她原本便打算今日带去将军府给临清筠看,等他夸她的。   临清筠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点点头,“画得很好。”   “那是自然,”江殊澜面露骄傲和欢欣,“我也觉得我画你画得很不错,毕竟我画过很多遍。”   说着,江殊澜从床榻外侧的软枕下拿出另一幅小画放在临清筠眼前,“这张也是画的你。”   看清画上的内容,临清筠眸色渐深,轻撩了一下眼皮,看向正明显等着求夸的人。   画里是阖眸沉睡时的他。   应是江殊澜得知他受伤后赶到将军府那日。   那时她安静地陪了他很久,他也一直佯装沉睡,享受她的陪伴。   临清筠还记得,清晨他进屋时她正睡在里侧。但她把这幅画放在床榻外侧空置的软枕之下。   就好像,那是他的位置。   “这张也画得很好。”他温声道。   江殊澜朝里移了些,让出床边的位置,“你坐在这里读吧,凳子太远了。”   临清筠只犹豫了几息,便随自己的心意,听了她的。   江殊澜坐近了些,把脑袋倚靠在临清筠肩上,听他慢慢读着前世也给自己读过很多次的游记。   那时的她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在他的讲述里了解那些风土人情。   临清筠的声音仍然清润似醴泉,她百听不厌。   前世同一本游记她可以反复听,但这会儿他读了几页之后,江殊澜渐渐不太满足于只是靠在他肩上。   她轻轻蹭了蹭他肩头,柔声道:“昨夜没休息好,我想再补会儿眠。”   “好,那我过会儿叫你起来用午膳。”   见她长睫轻眨,似乎确实是有些倦了,临清筠体贴道。   江殊澜眸光流转,思索片刻,还是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再大着胆子说:“我想让你陪我。”   “你也睡上来好不好?”   瞥见江殊澜骤然红透的耳尖,临清筠凝了凝神,想起她之前说的“光明正大”,很快揽着她的腰让她贴得更近了些,旋即俯首吻住江殊澜嫣红柔软的唇瓣。   一触即分。   “好。”他哑声回道。   她当真没有拒绝他的吻,面上也没有任何不悦。   没想到临清筠真的会回吻自己,江殊澜心如擂鼓,什么勇气和胆子都软了下来。   但机会难得,江殊澜担心病好之后临清筠就不会再这么无底线地顺着她了,便又勾着他的脖颈送上自己的唇,想缠着他讨个温柔缱绻的深吻。   只是后来到底是何时被他反客为主压在了榻上,唇角又是如何被他咬出了小伤来,她已经意识迷乱记不清了。   急促滚烫的气息交缠间,江殊澜只隐约觉得自己就像床边那张小画一样,被揉皱了,酥了,浑身都松松散散的。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这章真的在脖子以上,别的什么都没做,球球审核君别锁了〒_〒 第二十三章   皇宫内。   皇帝正认真鉴赏着大臣呈上的一幅名画,内侍在旁边有条不紊地禀报着今日在公主府门前发生的事。   “云月公主怎么样了?”   “回陛下,范大人把云月公主接回了府里。帷帽被打斗的禁军误击落后,很多人都看见了公主头发凌乱的模样,公主回去又哭了很久。”   听说今早醒来后公主便哭喊得厉害,来找皇上时也眼睛通红。   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公主应是被吓到了。   “她受了大委屈,”皇帝停顿片刻,“把范明真升为翰林院学士吧,再选些公主喜欢的珠宝首饰送过去。”   内侍连忙记下。   范大人已经做了好几年侍讲学士,云月公主也来求过很多次,陛下终于将他由从五品官升至了正五品。   只是其中缘由到底有些令人唏嘘。   内侍看得很明白,陛下格外看重宗室子弟,若是没有公主在其中,出身寒门的范明真应会在从五品官职上守到老,守到死,无出头之日。   眼看着升迁之路终于有了要开始的苗头,他的苦心也算没有白费。往后见到,或许自己也得对这位范大人再和颜悦色些,说不准皇上改了主意,真会让他做云月公主的驸马。   “临清筠调去公主府给江殊澜解围的那些亲兵,可有违制?”   听见皇帝发问,内侍立马认真道:“并未,将军府过去的亲卫不过百人。”   “看来是朕的禁军营无能了。”   派给江柔的五百人竟被临清筠的亲卫收拾了个干净,连江殊澜的府门都没能靠近。   “陛下宽仁,是临清筠胆大包天,以下犯上。”内侍诚惶诚恐道。   “为了护卫唯阳公主府,他也算有正经理由。”   皇帝挥挥手让内侍把画收好,温声说,“江柔并无实证,带人硬闯的确不合规矩。”   “可云月公主不是经由陛下允准才……”   皇帝瞥了他一眼。   内侍自觉失言,立马重跪在地,“陛下恕罪。”   “行了,起来吧。”   皇帝没有深究。   江柔来找他讨人时,他便知道或许不会那么顺利。   但江柔的头发在昨夜被人齐根剪去,对容貌影响与否还是其次,其中的危险和隐患引起了皇帝的重视。   江殊澜如今的护卫是从禁军营出去的,实力平平。安排在公主府的人被她尽数遣离之前也曾来禀报,说江殊澜身边并无武艺出众的护卫。   而即使临清筠自己有伤在身不出手,他身边的手下应也有能力在云月公主府来去自如。   皇帝允许江柔调遣禁军去找江殊澜,是想要么让她出出气顺心,要么让她受点挫折,知道以后做事不能再如此莽撞。   因着幼时的经历和范明真,江柔但凡遇上与江殊澜有关的事便会很冲动,以后或许会吃大亏。   皇帝也想试探江殊澜和临清筠的态度。   果然,为了维护江殊澜,临清筠公然与江柔,或者说是与江柔身后的他作对。   看来他这个侄女很会讨男人喜欢,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么快就有了不小的进展。   但若是有朝一日临清筠知道江殊澜接近他其实也是为了他手里的兵权,还会不会这般维护她呢?   他很好奇。   “以后给云月公主的赏赐,也给唯阳公主送一份过去。”   孝期已经结束,面上他不能慢待了先帝的这位独女。   “再放出消息,就说北武国的四皇子有意与大启和亲,属意唯阳公主做他的皇妃。”   “遵命。”   *   窗棱外,春日的曦光裹着温融的暖意,驱散尘世间所有喧嚣与尘埃。   临清筠垂眸,专注地凝视着江殊澜。   她像是累坏了,正毫无防备地侧躺在床榻上,安静阖眸休憩。   紊乱的呼吸还未恢复如常,瓷白的面颊上仍有红霞与潋滟羞意,红润柔嫩的唇边有细小却显眼的伤口。   裙衫上的朵朵海棠花已悉数盛放,凌乱。   他本想试探江殊澜是否会排斥他的靠近,但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结束后江殊澜竟忽然贴近环住了他的脖颈,吻上他之后还有意用舌尖轻轻挑开他的唇。   他便失控了。   一遍遍品尝她唇间的甜和软,只在江殊澜喘不过气来时稍给她留片刻休息的时间,情动时还咬破了她的嘴唇,在那儿留下了属于他的印记。   他是故意为之。   果然如他所想,就连她的鲜血都是甜的。   眼神凝着那道还带着浅红血迹的小伤,临清筠心底深沉浓重的情绪在汹涌。   不愿与她分开。   若非江殊澜累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临清筠一刻也不愿停下。   只是接吻,他灵魂深处那些堕落放纵的东西却不禁战栗疯狂。他甚至想就这样和她吻下去,紧密相依,至死不休。   “澜澜。”他低声唤她。   “嗯?”江殊澜意识模糊地回应他,嘴角轻微的疼让她眉间轻蹙,便下意识用舌尖碰了碰。   温热指腹靠近她唇角的伤口,“我帮你擦点药,别舔。”   “嗯。”江殊澜没有睁眼,只乖顺地出声示意自己听见了。   但临清筠的手指甫一触碰到她的唇瓣,便被她轻轻咬住又很快松开。   离开时柔软的舌还轻而快地勾了勾他的指尖。   临清筠眼底沉敛的欲色立时开始翻涌。   “你太过分了,”江殊澜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什么暧昧意味,小声委屈地控诉他,“刚才我都说我累了,你还……”   还不放过她。   像是怎么都吻不够。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温声劝哄道:“我错了。”   江殊澜抬起眸子望他,眼里满含明媚笑意,“但我很喜欢。”   她牵住临清筠空闲的左手,又懒懒地合眼,细腻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柔柔地绕了绕,“只是我得好好歇会儿,你帮我擦药吧。”   临清筠神色晦暗——   她在纵容他,允许他再更坏一点。   听起来就好像,他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不只是接吻,他还可以向她索取更多,和她更亲近紧密,不留丝毫空隙。   细致温柔地把凉凉的药膏擦在她唇边的小伤上,临清筠微微用力,揉了揉她唇上没被咬伤的地方。   方才被吻得水润嫣红的地方,又被他揉红了。   见她没有面露不悦,他紧绷的神色才缓缓放松下来。   江殊澜仍放松地阖眸小憩,临清筠俯首靠近,在她微露的一小截锁骨上落下一个轻吻。   如愿看见江殊澜敏感地身子微颤,长睫轻动,临清筠在她即将睁眼时伸手遮住了那双美眸。   “再睡会儿吧,我陪着你。”   “那你上来,抱着我睡。”   “好。”临清筠从善如流道。 第二十四章   潮湿的迷雾仿佛看不透的幕布,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   但临清筠知道自己正在梦中。   走到泥泞山路的尽头,临清筠在一座古朴简单的院子前停下。   四周寂静无声,树木草丛都被染上一层灰败之色,只有恹恹的鸟雀低飞。   他从未到过这里,却似有所感,径直穿过虚掩的木门,走过庭院和拐角,停在最僻静的一间屋子前。   隔窗瞥见屋内的人时,临清筠眸色渐深,眼底情绪凝结——   是他和江殊澜。   不知梦境的前情,临清筠却看出此时江殊澜正生着病,已无力抬起自己的手臂。   并非今晨的风寒,现在的她病得很重,虚弱苍白得让他心疼不已。   他看着自己耐心妥帖地为江殊澜穿好云罗裙,熟练地挽起她如瀑的长发,末了还把一支金丝玫瑰形的珠钗簪在她发上。   “你又忘了那个。”一直安静着的江殊澜忽然出声道。   临清筠看见另一个自己眉目温柔地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盒胭脂,动作自然地在她苍白面颊上涂敷了浅浅的一层。   “不用胭脂也很美。”   门里门外的临清筠同时说道。   江殊澜柔柔地笑了笑,眸中有落寞之色闪过,但她没再说什么。   屋内的“临清筠”轻轻拦腰抱起江殊澜,朝门口的方向走来。   临清筠下意识想避开。   但他们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径直从他身边经过,往不远处的园子里走去。   临清筠压着眉梢,眸色沉沉地注视着离他越来越远的那两道身影。   他正抱着她。   却又不是他。   他只是误入了江殊澜和这个人的生活。   临清筠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临清筠”抱着江殊澜走到种满玫瑰的园子里,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一张铺了雪色绒毯的躺椅上,再在她身上搭好狐裘被。   这些玫瑰仿佛被什么攫去了所有色彩,只余下衰败与昏暗。   在她身旁坐下后,“临清筠”从旁边的矮几上拿起一本书,翻到中间的某一页开始细细地读给江殊澜听。   她一直眼含柔情和眷恋地看着“临清筠”,目光一瞬不错。   她也曾这样看过他,用带着缱绻爱意的目光。   临清筠心底病态的占有欲开始叫嚣——   他不愿让江殊澜用这种眼神看向别人,即便是梦中的另一个他也不行。   临清筠很快听出来那是《南明山游记》,今早他也刚为江殊澜读过。   还未读完两页,躺椅上的江殊澜便似是已觉得疲惫不堪,缓缓阖上眸子睡着了。   “临清筠”仍然语调温和地读着游记里那篇写山的文章,不时替江殊澜掖掖被角,或放轻动作将手指搭在她腕间细细感知着什么。   临清筠很了解“自己”,立刻意识到他是在探她的脉搏。   就好像在不断地确认,她还活着。   临清筠心底猛地一揪,让他心神俱痛。   山间的迷雾缓缓散去。   晨间沉闷灰白的天幕逐渐变得明亮起来,黯淡的玫瑰重新有了色彩,江殊澜单薄的身子被暖融的阳光拥在怀里。   临清筠起初只是站在一旁垂眸看着沉沉睡去的江殊澜,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他开始变得越发焦躁不安。   她睡得太久了。   日头越爬越高又逐渐西沉,天际的晨光已经被绚烂夕阳替下。   江殊澜还未醒来。   “她怎么了?”   他再次问已经读了一整天游记的“临清筠”。   可无论临清筠如何尝试都无法触碰到江殊澜,“临清筠”也听不见他已经越来越慌乱的质问。   他压抑着怒意与疯狂,声音危险:“你没有照顾好她?”   “她就在你身边,你却护不住她吗?”   他厉声问“临清筠”,也在问自己。   “临清筠?”江殊澜担忧的声音忽然自悠远处响起。   “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噩梦魇住了?”   临清筠猛地睁开眼,旋即用力收紧双臂抱住身边的人,埋首于她颈侧,呼吸急促而压抑。   他急切而后怕地哑声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嗅到独属于她的气息后他心底的剧痛才稍稍放松了些。   江殊澜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温柔回应他:“我在这儿。”   临清筠一言不发,但他滚烫的呼吸不断掠过她脖颈上细腻的肌肤,灼得她有些脸热。   方才她还睡着,却感觉拥着自己的怀抱越来越紧。   甫一睁开眼,她便看见近在咫尺的临清筠唇线紧抿,似是隐忍着巨大的痛苦,还焦急地唤着“澜澜”。   一声一声,近乎痛鸣。   “做噩梦了吗?”   临清筠握着她的手腕压在软枕上,急切地吻她的唇,贪婪地汲取她的体温确认着她的存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退开,声音喑哑道:“记不清了。”   确认她的脉搏并不虚弱,临清筠不待江殊澜再问什么,很快转移话题:“休息好了吗?”   “嗯,”江殊澜微喘着气点点头,额头抵着他的。   她觉得临清筠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但她说不上来。   “真的不困了?”他又问。   江殊澜心底忽然闪过一些久违的画面——   前世她病重无力起身时,曾因越来越虚弱而每日久眠。清醒的时间越来短,临清筠便会在她醒来时反复确认她是不是真的不想睡了。   那时她只以为临清筠是担心她没休息够。   但现在江殊澜忽然意识到,也许当时的临清筠是因她每日睡得越来越久而觉得很不安。   江殊澜摇了摇头,温声告诉他:“真的。”   “我饿了,我们去用午膳吧。”她说。   临清筠微微颔首,但心底的钝痛仍不断拉扯他的神思。   “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了,林谨的药起了作用。”   “再让他来给你诊一次脉吧。”   临清筠想再确认一下她的身体状况。   他无法真的目睹江殊澜在他身边不断虚弱下去。   江殊澜没有拒绝,“好,我让人去叫他。”   看着他此时对她的过分紧张和焦虑,江殊澜心底闪过一个她自己都觉得突兀的念头——   一觉醒来,临清筠好像变得非常怕她生病。   就像前世的他一样。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大大,这章小情侣真的在脖子以上,其他啥也没做,球球别锁了哇   (有人催更的感觉也太好啦!爱你们~ 第二十五章   又被人请来公主府时,林谨以为是江殊澜仍觉得有什么不适。   但他赶到后,明显看出江殊澜此时的气色好了很多。   比起清晨病得神志不清那会儿,她现在整个人的状态都很慵懒舒适,显然休息得很好。   从正门到寝殿的路上他还问过叶嬷嬷,得知公主午膳还比平日里用得稍多了些。   林谨放好小布枕,待江殊澜放上手腕后又耐心地为她诊了一次脉。   “殿下可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林谨温声问。   坐在旁边的临清筠心里一紧,梦里那场巨大的恐慌迅速席卷而过。   他立马看向江殊澜。   但江殊澜摇了摇头,“早上服完药后睡了一觉,醒来只是觉得有点累和饿,没有其他不适。”   “殿下会觉得饿是因为微臣开的药里有开胃健脾的药材,只要不过饥过饱即可。”   “至于为何补眠之后还觉得累,”林谨轻轻皱了皱眉,“应是病中消耗了太多精力。”   “殿下,您养病这几日切忌心绪起伏太大,也不可过于劳累,要保持心情平和舒畅。”   但江殊澜贵为公主,临将军跟叶嬷嬷待她也无微不至,林谨实在想不出来能有什么事会让她病中疲累。   江殊澜自己也怔愣了一瞬。   想起了什么,她神态不太自然地点头应下,转而瞥了一眼安静的临清筠。   都怪他太会接吻了。   即便江殊澜有前世和他接吻时学来的经验,也根本无力招架。   若非知道他并未和谁这般亲近过,江殊澜都要怀疑他到底是无师自通还是经验丰富了。   回忆起自己主动拥着他索吻之后却累得睡着,江殊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日临清筠似乎比她预想中的情况要更失控。   或许前世因为她身体不好,耳鬓厮磨间他虽也有难耐失控的时候,但也一直克制着。   那时即便做更亲密的事江殊澜也从未累得睡过去。今日只是接吻,她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   那他前世岂不是从未满足过……   听完林谨的叮嘱后临清筠心底正乱,忽然看见江殊澜投过来薄嗔浅羞的眼神,他很快明白过来。   原来是他。   江殊澜主动吻过来时他失了冷静,沉溺在她的温软甜蜜中不愿清醒,竟影响了她养病。   是他过分了。   诊完脉,林谨把师妹为他做的小布枕收好,抬眸时不经意瞥见江殊澜唇边细小的伤口。   他手上动作一滞,很快想通了方才的疑惑。   林谨打开随身携带的小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小盒药膏放在桌上,“殿下唇边的伤可以涂这个药,多饮温水多食蔬果也有益。”   他语调平常,只是出于医者身份给她建议,但江殊澜心虚得面上发热,含糊地应下后借口要午睡,便让临清筠送他出去了。   门阖上后江殊澜才红着脸抬手碰了碰自己唇边的小伤。   难怪方才用午膳时,叶嬷嬷曾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和临清筠。   江殊澜很快把林谨留下的药膏收进屉子里,仿佛再多看一眼,脸上的热意便能将她融化。   她忽然有些担心,少了很多限制之后,身体康健的自己也许反而会受不住……   临清筠和林谨一前一后离江殊澜的寝殿越来越远,绕过长廊转角后临清筠才停住脚步,问道:   “殿下的身体可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或者她可曾中毒?”   当着江殊澜时他没有多问,但临清筠仍然不放心。   江柔曾设计让荷雪在江殊澜的茶里下毒。那次江殊澜避了过去,但也许更早之前还有过。   梦里江殊澜的虚弱状态若非重病,便应是中了毒。   林谨不答反问:“我早晨来为殿下诊脉时,将军虽然也担忧却不像这般紧张。将军为何觉得不安?”   不过半日便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林谨觉得有些奇怪。   临清筠沉默不语。   林谨也不强求他的答案,只是如实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殿下的身体并无大碍,几日之内便能恢复如初。”   “林太医可愿以性命作保?”临清筠沉声道。   听出他话里的危险意味,林谨眉梢轻挑,对这位戴着半副面具的将军产生了些探究的兴趣。   今晨临清筠面对公主府的叶嬷嬷和护卫时都一直温和有礼。   但自看到临清筠的第一眼开始,林谨便知道他并不似表面看起来这般随和温润。   林谨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或不对,他自己在人前也有另一套处事态度与风格。   只是没想到临清筠会在他面前不做掩饰。   若公主的身体真有什么问题,即便他做不到妙手回春包治百病,也不至于完全发现不了。对于医理,林谨有自己的骄傲和自信。   “以性命作保不难,但如此一来将军便能放心吗?”   “若将军担心有在下没能察觉的隐毒,待家师归京后,可以请他来公主府一趟。”   林谨的师父林岱更精通毒理。   临清筠没再追问。   世间无林老先生不能解的毒,临清筠当年中毒之后性命垂危,也是被他救了回来。   或许经林老先生确认之后,他才能真的放心。   林谨发现,离开公主寝殿后临清筠周身的气质便愈加沉郁,即便到现在也丝毫不见放松。   不知到底是何事让他成了这样,林谨忍不住提醒:   “将军,执念过深于身体无益。不仅是公主,你也需要心情舒缓平和些。”   “否则无论是你的胃疾还是身上的外伤,都很难调理得好。”   临清筠不置可否。   他按江殊澜说的把林谨送到公主府门口后便很快折返。   可走到江殊澜寝殿时,临清筠正欲推开门的手顿了顿,犹豫几息后还是放下了。   他安静地站在门外,远远捕捉到屋内江殊澜平稳的呼吸后也不断整理自己的心绪。   早晨的失控与沉溺还在眼前,临清筠怕自己心绪混乱地走进去,会忍不住再向江殊澜索取更多,也更过分。   那个梦险些让他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念头悉数涌向她,将她禁锢,淹没,深藏。   江殊澜也许还未察觉他的反常,但临清筠不敢赌。   她有意无意大着胆子靠近他,撩拨他,他都看在眼里。   但临清筠也很清楚,他可以偶尔如她所愿变得不那么自持冷静,也可以暗自放任某些阴暗面暴露,却不能超过某个限度。   他不能失去那层她喜欢的明亮温和的底色。   否则他也会失去她。   这副无形的面具,他会一生戴着。   再推开门走向江殊澜时,临清筠已经掩下所有不安与杂念,恢复了平日里温和如水的模样。 第二十六章   安静的寝殿内,江殊澜正独自沉思着什么。   方才临清筠送林谨出去后,叶嬷嬷给江殊澜送来了一套玉红束袖骑装,说是夏问亲自送来公主府的。   不待江殊澜仔细看这套骑装,叶嬷嬷便把早晨在公主府门口发生的事和她叙述了一遍。   江殊澜这才知道原来江柔曾想带禁军强闯公主府,被夏问带人处理了,门口还发生过打斗。   江柔本不愿罢休,但禁军统领很快赶来把手下带了回去。江柔也被范明真接走了。   允许江柔调派禁军的自然是皇帝,后来禁军统领把人带走应也是皇帝授意,而非忌惮江殊澜或者临清筠的身份。   皇帝见她和临清筠越走越近,果然按捺不住,已经开始试探她和临清筠了。   “江柔当时心情如何?”江殊澜饶有兴致地问。   叶嬷嬷:“她来的时候戴着帷帽,言辞激烈,看得出来是气急了。”   “后来她的帷帽不慎掉落,周围人都看见了,议论纷纷。”   叶嬷嬷没有把话说完。   一国公主在人前情绪失控,不仅厉声尖叫,还用剑肆意劈砍她身边的侍卫泄愤。   叶嬷嬷只觉无言,慨叹不已。   很清楚江柔如今的脾气,江殊澜不难想见当时的场景。就是有些可惜,没能看见江柔暴怒怨愤却又拿她没办法的模样。   她转而问:“你方才说临将军知道我昨晚派人去江柔府里的事?”   “对,而且临将军也来得很早,按理说那时传信的人应还未赶到将军府才对。”   “奴婢问过护卫,他也说虽然是赶着过去的,但确实没那么快。”   江殊澜点点头,记下了这两件在她意料之外的事。   见叶嬷嬷似是还有话想说却神色犹豫,江殊澜笑着问她:“嬷嬷是不是有些担心我和将军来往过于亲密?”   叶嬷嬷忧虑地点点头。   看到公主唇边的伤口时,叶嬷嬷本以为她是不是吃东西时咬到了。   可叶嬷嬷还未问出口,便看见公主玉颈上有还未消退的暧昧红痕。   叶嬷嬷未曾成婚,但先帝与先皇后感情甚笃,她贴身伺候了先皇后很多年,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公主去将军府时一般都说不必让她跟着,叶嬷嬷是今日才知道公主和将军之间已经到了这么亲近的地步。   江殊澜眉目柔和地看着那套骑装,低声道:“嬷嬷,我认准了他,也只会和他在一起。”   有些事只是早晚而已。   她喜欢他,想和他亲近,所有拘束和准则都会往后放。   “奴婢明白,殿下别委屈了自己。”   叶嬷嬷不能越了身份干涉公主的事,但也难掩担心。   公主待将军情深,只愿将军不会辜负公主的心意,也别让公主像江柔那样爱得偏执,迷失自我。   人言可畏,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了,流言指不定会传得有多过分。   叶嬷嬷暗自决定,必须让公主府里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必不能有任何闲话传出去。   叶嬷嬷离开后将江殊澜才展开那套骑装。   江殊澜说想要和临清筠那套玄色骑装相称的,还以为他会选玉白色。那也是他平日里常穿的颜色。   但临清筠选了稍显明艳却不会过亮的玉红色,很适合她,江殊澜也很喜欢。   不过上面也的确用玉白色绣了朵朵或娇嫩含苞或蓬勃盛放的玫瑰,并不多,但位置都很巧妙。   似有所感,江殊澜翻开上衣的袖口,果然在那儿绣有暗绿色的竹纹,和前世他送她的那些裙衫一样。   筠,竹也。   前世他们成婚后,江殊澜的裙衫都是临清筠安排人准备的,且无一例外都会在袖口里绣有竹纹。   他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名字和情意留在离江殊澜很近的地方。   若她没猜错,临清筠也许已在他自己那身骑装的袖口添了暗红色的玫瑰纹。   但江殊澜没想到这一世这么早他就开始这么做了。   只是这个纹绣,江殊澜越看越觉得绣得不是很精致,针脚稍显得有些别扭,看起来实在不太自然。和前世那些纹绣比起来实在相差甚远。   应该不会是裁制衣服的人敷衍,莫非是……   江殊澜心底隐隐有了些猜测。   看见临清筠推门进来时,江殊澜很快回神。   她托着腮,微笑着说:“我还以为公主府太大,临将军走丢了。”   “和林太医聊了聊他师父的事,耽搁了。”临清筠温声道。   看见江殊澜手边的骑装,他问:“衣服喜欢吗?”   “很喜欢,”江殊澜点点头,“但是有个地方我有点好奇。”   “嗯?”   江殊澜从善如流地翻开袖口,露出里面的竹纹,“这里怎么也有纹绣?不是一般都绣在外面吗?”   临清筠神色平静,自然道:“许是裁制衣服的人习惯留下些标记。”   “原来是这样。”   江殊澜并不拆穿。   她拿出林谨离开前留下的药膏,柔声道:“能麻烦临将军帮我涂药吗?”   他留下的伤口,他得负责照顾才行。   “好。”   临清筠接过药膏在她身边坐下。   她发现了竹纹的事却没有深究,临清筠和她都心照不宣。   江殊澜看着临清筠用冰白的手指蘸取微凉药膏,又眼神清明地看了看她唇角的伤口位置。   她莫名觉得他出去一趟再回来,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江殊澜忽地靠近他,两人的唇将触未触时临清筠仍和以前一样,并无闪避之意。   但她轻轻吻在他唇角时,他也未像早晨那样给她回应。   江殊澜心底猛地一沉。   早晨他才和她亲近了很多,甚至远比江殊澜预想中的进展还要快。   她还未来得及去想为什么这次临清筠的反应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就已经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又退回了那些迷乱的吻和缠绵发生之前。   “怎么了?”   她退坐回去,不自觉问出了口。   “什么?”   “你怎么了?”   她追问,声音闷闷的。   临清筠眉目低垂,抬手温柔地把药膏抹在她唇边的伤口上,声音轻浅温雅道:“无事,澜澜怎么忽然这么问?”   “是不是待在府里养病太闷了?”   见她沉默着眉间轻蹙,临清筠沉吟片刻,建议道:   “等几日之后你恢复好,也差不多是围猎的时候了,到时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不愿听他转移话题,江殊澜心里酸酸涩涩的,忍不住低声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   她明明感觉得到他是在意她心悦她的,并非只有她自己沉湎于那些两人紧密相依的时刻。   但现在他却好像想疏远她。   临清筠心里一窒,劝哄道:“没有变心。”   “那你怎么……”   江殊澜的话还未说完,临清筠便靠近,在她颊侧落下一吻。   “你要养病,也要养伤,不能再胡来了。”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唇,解释道。   江殊澜被临清筠突然的吻弄得微懵。   临清筠语带疼惜:“抱歉,今早我有些失了理智,还伤了你,以后不会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江殊澜心里疯长的委屈和猜测乖乖偃旗息鼓。   她亲昵地拥着临清筠,靠进他怀里,“不用道歉,更不用自责。”   声音偏轻偏软道:“我很喜欢。”   “你的每个模样我都很喜欢。”   像是怕他不信,她又认真重复了一遍。   临清筠俯首,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心里无声轻叹。   他怎么舍得,又怎么可能变心。   在她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爱了她很久很久。   临清筠心底每一寸都深深烙印着她的名字,谁都无法改变,无法抹去。   哪怕是他自己。 第二十七章   初春气息一点点驱散整个冬日的阴冷,鲜活的嫩绿终于掩下深深浅浅的枯败之色。   江殊澜接连几日都在公主府里安心养病。   其实她第二日便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但还是乖乖把林谨开的药都喝下。   因为临清筠每天都会早早来陪她,温柔地提醒她服药,再喂她吃甜蜜可口的瓜果。   每回他到的时候江殊澜都还未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时便能看见临清筠正坐在桌边安静看书。   不会离她太远,但也不会太近。   前世互明心意后,每个他们共度的日子江殊澜都会在临清筠怀里醒来。   无论他忙不忙,无论她清醒过来的时辰有多晚,临清筠都不会让她在睁眼那刻发现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所以病得迷迷糊糊那天,她曾像以前一样告诉临清筠,醒来就能看见他的感觉很好。   而后来一连几日,临清筠都让她体会到,甚至是重新习惯了这种安稳的幸福感。   在那日短暂的失控过后,临清筠再回到江殊澜身边时又找回了一贯的自持。   后来江殊澜讨抱或索吻时他都会温柔地回应,但没再失去冷静。   江殊澜并非不满足,因为即使临清筠未明言,她和他也已经心照不宣地成了对于彼此来说很特殊的人。   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似乎有什么东西是悬浮失真的,落不到实处。   他明明就在她身边,她偶尔却会觉得他离得有点远。   印象里,江殊澜前世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又或者是那时的她其实没有足够精力和心神察觉这些细微的方面。   她担心是不是自己太心急了,突然让他打破了平日待人处事的态度和原则,才让他猛然反应过来后坚持时时克制。   还未待江殊澜想好要如何处理他们之间不太对的地方,就到了京郊围猎的日子。   这天清晨,临清筠也早早到了公主府等候。   江殊澜在寝殿内换好骑装,准备出去找临清筠时又折返到床榻处,打开了里侧的一个小暗格。   看见父皇亲手为她打的那把小金剪后,江殊澜思忖了几息,把它收进了袖中。   今日或许用得上。   从寝殿出来,江殊澜看见着一身玄色骑装的临清筠正立于廊下,肩宽腰窄,身材挺拔,脊背线条流畅。   比起平日里的温润感,多了些潇洒利落的气质,像是从斯文书生成了打马游街的恣意少年。   “临将军今日真好看。”江殊澜快步走近。   临清筠看着她明艳的模样,含笑道:“澜澜更好看。”   玉红色很衬她,骑装也让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和纤细身段显露得恰到好处。   回城那日他抱着江殊澜上马时曾揽过她盈盈一握的腰肢,让人裁制这身骑装时的尺寸才分毫不差。   江殊澜不知他心底掠过的念头,她想起了什么,忽然牵起临清筠的手翻开他的衣袖。   那儿果然绣有暗纹玫瑰。   绣活同样比较一般。   那日收到骑装后,江殊澜曾在牵他手时悄悄看过,临清筠左手手指上的确有几处被针扎过的痕迹。   一想到战场上舞刀弄枪,平日里翻书提笔的那双手曾拿起针线做这种暗藏心思的小事,江殊澜心里便暖融融的。   江殊澜笑盈盈地抬眸看向他,揶揄道:“将军好巧思。”   前几日江殊澜没有追问袖口竹纹的事,临清筠以为她不会再提起,忽然见她目光狡黠地望着自己,临清筠神色不太自然地收回手。   “我们出发吧。”他转移话题道。   江殊澜怕又把人逗过了头,点到为止后便不再深究。   “好。”   马车缓缓行进。   一缕晨光经车窗投入,轻轻浅浅地在江殊澜肩头跃动。   临清筠凝眸看了看那缕赖在她身边不走的春光,才温声道:“今日或许会有人来找你。”   “你是指北武国的四皇子吗?”江殊澜问。   临清筠微微颔首。   江殊澜听叶嬷嬷和邢愈汇报过,近来京都疯传北武国四皇子有意求娶她,想借和亲稳固两国邦交。   不少人都说,这是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公主最好的去处。   无论这个消息是皇帝还是北武国使团那边放出来的,江殊澜今日应该都得不了清净。   江殊澜语气自然道:“我今日只想和临大将军好好骑马,别的都不管。”   见她神色间并无任何细微的变化,临清筠暗自松了口气。   他想知道江殊澜对传言的态度,或是对和亲一事的态度。   但他不能越界问她,只能这样试探。   “若是江柔或者范明真找来了,你也不用理。”江殊澜转而道。   上次在酒楼时临清筠下了江柔的面子,她想带人强闯公主府时也是临清筠的手下拦了她,江柔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江殊澜提醒临清筠:“江柔如今脾气古怪,很多时候都不理智,待人残忍狠毒,必要时你不需要顾及她公主的身份。”   可以出手自保和还击。   “范明真那个伪君子你更不必在意,当他不存在便是。”   听见“伪君子”几个字,临清筠手指微动,心底一沉。   “好。”   他神色如常道。   马车行至猎场外,江殊澜被临清筠扶下马车时周围不少人都看见了,三三两两地小声议论了起来。   “听说临将军和唯阳公主近来关系十分亲密,看来果然如此。”一人语气暧昧道。   “孝期结束,公主也该给自己找个好靠山了,不然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京都不少人都知道云月公主、唯阳公主、范明真三人之间的纠葛。   江殊澜虽公开否认与范明真有过婚约,但官宦世家都清楚其中真相。   如今云月公主与江殊澜虽同为公主,但孰高孰低一目了然。云月公主毫不掩饰对江殊澜的厌恶,很多人都觉得江殊澜可能不止会失去先帝定下的婚约。   或许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什么时候都不一定。   “贵为公主却自甘堕落,以色侍人以换取庇护,简直可笑。”一道充满恶意与贬低的声音自马上响起。   周围人霎时噤声。   说这话的人是左相之子李风,也是太子亲信,平日里便眼高于顶,其他人却是不敢公然冒犯皇室的。   虽然隔了段距离公主应该听不见,但若被有心之人听去了必定是大麻烦。   临清筠目光柔和地看着江殊澜上马,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时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手腕轻动。   李风下流龌龊的目光正黏在江殊澜身上。   不待他出声对她婀娜的身姿发表言论,他的马却突然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蹄,旋即发了狂似地跳跃回转。   “怎么回事?!”   “马怎么突然受惊了?”   “快救人!”旁边的人惊呼道。   听见动静,江殊澜下意识蹙眉看向混乱处。   临清筠漠然地看着马上惊慌失措的人。   “快给我制住这畜生!”李风又惊又俱地喊着。   他拉不住缰绳,很快被重重甩到马下,立时捂着骨折的腿痛呼不止。   马仍在发狂,高抬的马蹄即将重踏在李风身上时,忽然有根鞭子甩过来勒住马,生生用力调转了它的方向。   转瞬间便有一把弯刀狠狠割向马脖,温热的鲜血倏地飞溅而出,马瞬间安静下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周围慌乱的人群一时有些反应不及。除了仍在痛苦哀嚎的李风以外,再无人发出任何声音。   诡异的沉默中,有一声平静的疑问响起:   “为何要惊扰公主呢?”   执弯刀的年轻男人五官立体,眉梢染了一滴血。   他安慰般抚了抚已经断气的马,直直望向混乱之外妍丽动人的江殊澜,温柔道:   “抱歉。”   看见男人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紧紧缠绕在江殊澜身上,临清筠长眸微敛,神色在一息之间变得阴沉清寒,心底戾气丛生。   作者有话说:   诶嘿让临将军占有欲爆棚的男人终于出来了!   感谢为养病|养伤小夫妻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 5瓶; 第二十八章   侧首看向江殊澜时,临清筠的眼神已经变得干净清明。   “我们先去骑马?”他温声建议。   江殊澜很快收回目光,隐下心里的怪异感受,微笑着朝临清筠点了点头,和他一起驱马在猎场边缘慢行。   刚才阻乱的男人明显不是大启人。   他一身异族装扮,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身形比周围的世家子弟都要高大。   应是北武国来使的四皇子,墨玄峤。   方才他唇角勾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温柔笑意,看向江殊澜的眼神放肆而直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被他斩杀于刀下的仿佛并非那匹马,他盯上的猎物似乎是全程身在混乱之外的江殊澜。   江殊澜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有心事吗?”   沉思中的江殊澜忽然听见临清筠问道。   她点点头又摇头,如实道:“我只是很不喜欢刚才那个人。”   临清筠气质沉郁几分,不动声色地问:“为何?”   “说不上来。”   但就是下意识觉得不适。   感受到手掌间的触感,江殊澜整理心绪收回注意力,问临清筠:“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双手套?”   以往骑马时,为免手受伤,她都会戴上父皇亲自为她做的狐皮手套。   方才上马之前临清筠也递了一双狐皮手套给她,和她收起来舍不得再用的那双很相似。   临清筠不答反问:“手套的大小合适吗?”   江殊澜笑了笑,语气柔软暧昧道:“我手有多大或者穿什么尺寸的衣服,将军不是都很清楚吗?”   牵她抱她时,他都亲自丈量过。   临清筠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她,薄唇动了动,只能用眼神无声讨饶。   看他拿她没办法又一如既往继续顺着她,江殊澜很是受用。   “临将军真不禁逗。”她揶揄道。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不置可否,轻夹马腹后拉了拉缰绳让身下的马转向,朝东北方向那片林子走去。   注意到他的动作,江殊澜也跟过去,忽然问:“临清筠,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我了?”   平地起波澜。   虽然他仍戴着半副面具,但江殊澜看得很清楚,临清筠原本放松的神态有一瞬的凝滞,唇角微绷。   “为何这么说?”临清筠问。   江殊澜沉默了几息,心思百转,还是说出了口:“因为你太了解我了。”   之前他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糕点、喝什么茶,还可以说是因为这些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京都很多人都知道。   但江殊澜骑马时会戴手套、喝完药喜欢用新鲜瓜果解苦味这些小习惯,和她每回来猎场都会先去东北边的那片林子这件事,只有她最亲近的几个人才清楚。   林子里埋着她人生中的第一匹小马,江殊澜每次来猎场都会去那儿看看。   而此时临清筠为她准备的这匹马上,也挂着她每次都会带给那匹小马的新鲜苜蓿草。   实在很难忽视。   无论是在将军府还是一起去酒楼用膳时,江殊澜不喜欢的食材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最初她没意识到,但养病时听临清筠给自己读过几次游记后,江殊澜想起每回她去将军府找他,立雪台的石桌边总会放着几本很合她心意的游记。   夏问准备的画纸和颜料也都是她惯用的乐平斋的东西,而非出自在京都更受人欢迎的唯古阁。   临清筠待她总是细心周到的,这种体贴入微的照顾实在太自然,以至于到现在江殊澜心底才萌生了这个猜想——   或许临清筠比她以为的,要更早认识她,熟悉她。   临清筠沉默了很久,终于启唇低声道:“嗯。”   “只是你不记得我了。”   江殊澜的心被他这句话和话里隐隐的落寞情绪狠狠拧了一把。   “我……”   她慌乱地在记忆里翻找,却怎么都找不出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江殊澜记得每一个和临清筠共度的时刻。   无论是前世在竹林里相识相知,他陪着她在避世的山院里养病,还是后来他在她无法触碰的地方沉寂难眠。   但再往前些,她一无所知。   若他们的初遇比她以为的要早,临清筠待她的感情是否也……   那前世她和临清筠在竹林里的相识,是偶然,还是他刻意来寻她,陪她养病?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是不是辜负过他。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   她无助地说。   “没关系的,只是些陈年往事。”临清筠温柔地宽慰道。   江殊澜侧首,看见他眉目低垂,墨色面具被太阳泊了层潋滟韶光。   他掩下了刚才那一瞬间外露的失落与遗憾。   “你讲给我听好不好?我想知道。”江殊澜问。   话里已经带了浅浅的没能被压抑的哭腔。   临清筠抬眸看向一臂距离之外的江殊澜,面带柔和笑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下次有机会讲给你听。”   “今日先别想这件事了,开心些,我们不是说好出来解解闷吗?”   江殊澜点了点头,但仍蹙着眉,不断在记忆深处默默搜寻他的身影。   瞥见江殊澜拉缰绳的手无所适从地换了两回,临清筠垂眸,眼底划过一些无人发现的暗色情绪。   他终于等到了。   他在江殊澜的生活里一点一滴留下痕迹,有意无意地将违和之处藏在两人的相处中,终于等到江殊澜发现——   在她认识他之前,其实她曾遗忘过他一次。   临清筠知道此时江殊澜正在自责愧疚,或许还会为他觉得心疼。   但他没有立即安慰开解她。   他需要江殊澜的这些情绪,让她将他记得更深刻,把他放在心底最重要的,永远不会再遗忘的位置。   临清筠从来就不是正人君子。   他并非无欲无求,相反,他私心很重,想要的东西很多,也只有江殊澜能给。   他要她心甘情愿且毫无保留地给他。   临清筠也很清楚,比起主动提起当年,让江殊澜自己发现她曾忘记过他,会对他更有利。   他疯狂地嫉妒那些从江殊澜的生命中走过,能被她记住甚至能留在她身边的人。   沉默着远望了她很多年,一朝抓住机会,他会用尽一切办法占据江殊澜身边所有位置。   自江殊澜提着玫瑰主动朝他靠近的那一刻起,临清筠便开始期待她发现的这一天。   *   把苜蓿草放在林中那座特殊的坟边后,江殊澜和临清筠到猎场中空旷的地方骑马。   其他参与这次围猎的人都已三三两两进了林子,只有江殊澜和临清筠显得格外悠闲自在。   万物复苏,草场蒙上了一层浅绿,远处的林中不时有飞鸟被弓箭惊起、射落。   只是不知安静的林中,正在狩猎的人们又是谁的猎物。   原本按例,江殊澜应去和皇帝以及皇室其他皇子、公主待在一起。   但江殊澜不愿在明媚春光下应付那些虚伪的面孔,她只想好好和临清筠说会儿话,晒晒太阳吹吹风,什么都不必管。   只是上午的围猎甫一结束,便有侍卫寻了过来,说是皇帝请他们过去一道用午膳。   江殊澜静静感受着袖间小金剪的存在,淡声道:“知道了,本宫和将军会去的。”   前世皇帝想取她性命便是因为这柄金剪背后的巨大作用。江殊澜需要找个机会,去见那个能认出这柄金剪的人。   待侍卫离开,临清筠说:“若你不愿意,我们可以不去。”   临清筠不愿让她去面对那些人心的阴暗面。   江殊澜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他如此费心,自然得去。”   这样那样的事情接踵而至,避是避不完的。   或许还有人给她备了大礼。   果然,江殊澜和临清筠抵达众人聚集的营地,甫一在最气派宽敞的那顶大帐内落座,便有几个异国打扮的人过来。   他们给江殊澜送来一只剥了皮的血鹿。   鹿的头颅被砍下放在一旁,鹿身鲜红的血肉上,被人用尖刀刻出了一朵盛放得妖冶靡艳的玫瑰。   与江殊澜身穿的玉红骑装上的玫瑰纹饰一模一样。   腰间悬着长鞭和弯刀的年轻男人走近,深深看了江殊澜一眼后单腿屈膝朝她行了一礼,声音低沉:“臣墨玄峤,参见公主殿下。”   暗自观察着他们这边的很多人都心里一惊——   几次面圣时都只行拱手礼的北武国四皇子,竟会向江殊澜俯首称臣。   将墨玄峤那个赤.裸的眼神以及他对江殊澜的恭敬姿态尽收眼底,临清筠眉间蹙痕渐深。   临清筠一直认为江殊澜耀眼夺目,远胜骄阳,所有人都应该匍匐在她裙边仰望她。   而他永远会是其中离她最近,也最虔诚的那个。   但墨玄峤妄图取代他。 第二十九章   江殊澜只淡漠地瞥了墨玄峤一眼便收回目光,执起临清筠方才为她倒的甜果饮浅酌一口。   “四皇子对本宫行此礼,不合规矩。”   她漫不经心道。   墨玄峤神色自然地起身,声音醇厚而温柔:   “在北武国,猎到最美的鹿之后都应送给最美的女子,还望殿下笑纳。”   江殊澜看了看那只鲜血淋漓的死鹿,兴致缺缺道:   “这种寻常东西都送到本宫面前来了,四皇子此行来大启,可以多见见世面。”   墨玄峤像是并不觉得难堪,抬手让人把血鹿带了下去。   片刻之后,营地一角便传来猎犬们兴奋的狂吠,离得近些的人似乎还能隐约听见骨肉被撕扯咀嚼的声音。   很多人都知道,今早在林中,太子殿下和北武国四皇子都盯上了这只身形壮硕的野鹿,而四皇子先一步射中。   自觉丢脸的太子还勉强用场面话打圆场,可四皇子也不知是性子直还是刻意让太子下不来台,明言要把目前为止看到的最好的猎物送给配得上它的人。   既然他意指太子不配,很多人都以为那便是要送给皇帝了。   但现在人人都亲眼目睹,墨玄峤说的人是大启皇室如今最边缘的公主。   江殊澜看不上,墨玄峤竟直接让人把鹿送去喂了猎犬。   坐在大帐上首附近的太子脸色已十分难看。   “沉住气。”皇帝平静提醒他道。   “儿臣遵命。”   太子阴着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墨玄峤看出江殊澜不愿多与他说什么,也不恼,只彬彬有礼道:   “并非有意怠慢您,臣会再猎到更好的东西呈给殿下。”   “不打扰殿下用膳,微臣告退。”   用视线细细描摹了一遍江殊澜的美眸与红唇,墨玄峤的眼神在临清筠身上凝了一瞬,很快转身,迈步回到了北武国使臣们的位置。   “四皇子,您怎可自降身份向那位公主……”   一位使臣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墨玄峤凌厉的眼神震慑得闭了嘴。   “和谈以外的事,你们都不必管。”他沉声道。   落座后,墨玄峤仍光明正大地注视着斜对面的江殊澜。   大帐中的矮桌都是给这次来参与围猎的非富即贵的人准备的,人人都分桌而食,礼仪周全。   但江殊澜和临清筠却是例外。   临清筠空下了为他准备的位置,与江殊澜并肩坐在一起,两人正旁若无人地谈笑。   原来他和她这么早便已亲近至此。   墨玄峤指腹轻轻摩挲酒杯,暗自思忖着什么。   *   江殊澜并未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临清筠有胃疾,林谨叮嘱过要让他三餐都认真对待。江殊澜每日最挂心的也是这个。   她如同平日里和临清筠一起用膳时那样,自然地吃临清筠为她布的菜。   发现他没吃多少就准备放下木箸,江殊澜也会故意为他布菜,再等他略带无奈地看她一眼,然后顺着她的意思一一吃下。   临清筠多年以来一直习惯少食少眠,但江殊澜能让他例外。   午膳是统一布置的,其中有江殊澜不爱吃的羊肉,但临清筠早早便让夏问把羊肉撤下了。   叶嬷嬷在旁边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临将军待公主极好,就连布菜、斟茶这些本该由叶嬷嬷来做的琐事也一一被临将军接过。   去将军府时公主一般都不让叶嬷嬷跟着,而像今日来猎场这种时候,她即便跟来了也做不了什么事,清闲得让叶嬷嬷觉得处处都不自在。   不经意抬眸看向四周时,叶嬷嬷瞥向一抹熟悉的身影。她顿了顿,又很快低头假作什么都没看见。   江殊澜看临清筠安静把她夹的菜都吃了,忽然凑近他问:“将军不怕我给你下毒吗?”   他实在太信任她了。   重伤时允她单独进他卧房,无论她让他吃什么喝什么统统都不拒绝,亲卫夏问也听她吩咐。   江殊澜无条件信任临清筠,是基于前世对他的了解以及两人的感情。但临清筠似乎也从未怀疑过她。   是因为她忘记了的那场相识吗?   临清筠放下木箸,轻声问她:“那澜澜会给我下毒吗?”   “说不准呢。”江殊澜声音微微上扬,有些俏皮地说。   “是毒也无妨。”临清筠温声道。   江殊澜调笑的态度倏地一僵。   他话里的意思仿佛在说,她给他下毒也无妨。   像是死在她手里也无不可。   江殊澜惊讶于自己心底奇怪的理解,但很快摇了摇头下意识否认。   这太疯了。   江殊澜在矮桌底下悄悄牵过临清筠的手,低声说:“我才舍不得给你下毒。”   “我只想和你……”   江殊澜未把话说完,而是用手指慢慢在他温热的掌心写了什么。   一笔一划感觉出她写下的那四个字,临清筠心尖微痒,心底悸动不止。   他很快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紧了紧。   江殊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副模样——   维持着在人前时一贯的守礼气度,却又隐忍着某些只有她才明了的,因她而起的情绪。   “乖些。”他声音轻哑。   江殊澜微微颔首,语气暧昧道:“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意有所指地把重音放在了“什么”这两个字上。   要命。   临清筠不动声色地轻叹了一口气。   她在他手心写下的那四个字,真的险些让他在人前失态。   他的澜澜越来越喜欢撩拨他了,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   胆子也越来越大。   皇帝坐在上首,把大帐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见江殊澜和临清筠姿态亲昵暧昧,而墨玄峤仍专注地看着他们那边,皇帝朝身旁的内侍抬了抬手指,吩咐道:   “听闻唯阳公主前几日病了,去请她过来一趟。”   “是。”   听完内侍的传话,江殊澜下意识看向临清筠,柔声道:“你等我片刻。”   “好,去吧。”临清筠松开江殊澜的手,给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江殊澜甫一离开,已独自静坐了许久的墨玄峤终于起身,端着酒杯朝临清筠走近。   “临将军。”他微笑着。   临清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作为战败国的使臣来大启,四皇子该收敛些。”   不跪皇帝,贬低太子,挑衅众将军,公然向江殊澜示好。   墨玄峤太张扬。   “是吗?”   墨玄峤俯身,手撑在矮桌上,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但她比你的画里还要美,我忍不住。”   更鲜活,更明艳,美得更加活色生香。   近来夜夜入梦的画中美人,一朝得见,墨玄峤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梦里是临清筠的立后大典,受邀观礼的墨玄峤看见了那幅陪临清筠走完典礼,被他视若珍宝小心呵护着的画。   画里的女子云鬓花容,凤冠霞帔,美得如神女般无暇动人。   墨玄峤在梦里的立后大典上一遍又一遍旁观临清筠对画中美人近乎疯魔的偏执深情,大启已故皇后的模样也一遍遍刻进他心底。   他很想知道,临清筠是否也经历了那些夹杂前世记忆的梦。   临清筠眉间轻蹙,似是不知他何出此言。   他与墨玄峤从未见过,那些他画有江殊澜的画纸也从不示人,他不可能看过。   但临清筠很快移开目光看向江殊澜的背影,不再理会墨玄峤。   今日人多,他不能让江殊澜离开自己的视线。   捕捉到他眸中细微的情绪变化,墨玄峤顿了顿,很快意识到什么,语带兴奋与狂热:   “你不记得了?”   若是只有他一人拥有那个缥缈如幻的前世片段,或许上天已经注定,这一世江殊澜会是他的人。   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那这位窈窕美人,我就……”   墨玄峤的话还未说完便有一阵劲风袭来,他下意识迅速闪避,却很快笑着停下——   临清筠手里的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脖颈,虽还未扎破血肉,刀刃也毫不犹豫地往里推进了些。   临清筠手腕微动,便能在转瞬间取他性命。   “离她远点。”   临清筠目光沉沉,声音里淬了寒凉杀意。   作者有话说:   小作者后排提醒:墨玄峤有且仅有这一点点碎片,算不上领到了重生名额,还会变相助攻将军想起前世,小天使们放宽心~   贴贴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安安 1个;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亦安安 10瓶;   还有一直追更的小天使们~么么啾! 第三十章   墨玄峤的护卫立时想靠过来,但墨玄峤抬起两根手指朝后挥了挥,示意他们不用上前。   临清筠仍握着匕首,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而几名在帐中的大启副将,以纪怀光为首,全都稳如泰山,专心吃着自己面前的东西,默契地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临将军都出手了,他们坐在旁边看热闹就是了。   这个墨玄峤今早在猎场可是出尽了风头,除了纪怀光以外,根本没人能从他手里抢到猎物。   之前都听说北武国这个四皇子天资平平,并不受重视,代表战败国来大启和谈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才会落到他身上。   但纪怀光和他一交手就知道,这人怕是一直在蛰伏隐忍,北武国上下以至于大启才会都认为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皇子。   临清筠与墨玄峤都不再说话,帐中沉寂如冰封,气氛陷入僵持。   皇帝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浅酌一口,才象征性制止,开口道:“临将军这是做什么?莫伤了和气。”   墨玄峤在早晨的围猎中占尽了上风,皇帝正需要有人给他一点下马威,也涨涨大启群臣将士的士气。   “皇上恕罪,临将军与本王只是一时兴起,简单切磋切磋,无伤大雅。”   墨玄峤主动出声回应道。   听出他并不想上升为两国之间的事,临清筠手里的匕首不退反进,阴沉着脸低声警告墨玄峤:“离她远些,收好你那些心思。”   墨玄峤脸上仍带着张扬的笑容,甚至放松地将左手负于身后,用口型答他:“可是你护不住她呢。”   “我很愿意代劳。”   临清筠手腕忽然转向,匕首转瞬间便深深刺进墨玄峤左肩。   刀尖擦着肩骨而入,几乎贯穿他的肩背。   “聒噪。”   临清筠淡声说。   “四皇子!”北武国使臣惊呼道。   “两国和谈,怎能如此对待使臣!”   “太过分了!简直欺人太甚!”   纪怀光等人也有些惊讶。   两国和谈之际,互有来往地针锋相对很正常,但一般不会轻易朝使臣动手,以免再起争端。   不过临清筠最后那一仗大大损耗了北武国的实力,他们已无法像以前那样主动挑起战事了。   墨玄峤生生受住了这一刀,只在眉间添了一抹蹙痕,旋即抬手将匕首拔出,慢慢在自己左臂的衣料上把血迹擦净。   “临将军好身手。”   墨玄峤赞赏道。   刚才那一击迅捷有力,躲不开,墨玄峤索性就没有闪避。   “四皇子谬赞。”   临清筠声音温静如水:“听闻四皇子在猎场上神勇非凡,这把匕首是我送给四皇子的见面礼。”   鲜血很快浸湿他左肩的衣料,墨玄峤浑不在意地按了下伤处,动了动脖颈。   顺手把匕首收好,墨玄峤笑道:“多谢临将军。”   “本王亲身试过,这把匕首的确很好用。”   “最适合拿来细细切割最美丽的猎物。”   感知到远处江殊澜落在他身上的担忧眼神,临清筠收敛周身的戾气,不再与他周旋。   不只是纪怀光这些大启将军,这下连北武国的使臣都看不懂此时的形势了。   分明剑拔弩张气氛僵持,但两人在言语间又都待对方客气有礼。   有一种矛盾又怪异的和谐与默契。   事情并没有闹大,但看了看还未与他寒暄几句便只挂心临清筠那边情况的江殊澜,皇帝仍然严肃道:   “切磋而已,点到为止即可,临将军做得有些过火了。”   临清筠走近,朝皇帝行了一礼,“请皇上降罪。”   江殊澜有些担心。   她不知一向冷静的临清筠怎会在御前动刀,还让北武国来和谈的四皇子见了血。   皇帝正愁抓不到临清筠的把柄,恐怕这件事不会被轻轻揭过。   但皇帝沉吟片刻,忽然道:   “为给四皇子赔罪,你便陪着他在京都各处游览一番,也赏一赏我大启的春景吧。”   他瞥了一眼江殊澜,继续道:“恰好唯阳公主大病初愈,你们年轻人一道出去,多放松放松也好。”   “皇子与公主,本也是相当。”他意味不明地说。   听出皇帝话里的未尽之意,江殊澜眉头轻皱。   没想到他连宫宴都等不及,今日便开始旁敲侧击。   不待临清筠开口,江殊澜便径直道:“皇上,临将军的伤还未好,仍需静养。我的身子也未完全恢复,恐不能担此重任。”   “不如让更合适的人陪四皇子游览京都?”   皇帝指尖在桌面轻点了两下,问临清筠:“临将军的意思呢?”   临清筠顺着江殊澜的话说:“公主所言极是。”   “那你们觉得,谁是更合适的人选?”   江殊澜拿出已经准备好的说辞:“云月公主自幼在京都城中长大,熟悉各方景致。且四皇子远道而来,云月公主身份尊贵,不会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如此一来,也是两国皇子与公主之间的一桩美谈。”   江殊澜也言辞暧昧道。   江柔今日很反常地没来猎场。   她应是还未找到更好的法子处理凌乱且极短的头发,加之上次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脸,才不愿出现在人前。   京都民间甚至已有人开始给江柔出主意,说她不如就此剪了头发去山里做姑子。   寻常百姓应不敢如此议论这位被皇帝视若珍宝的公主,就是不知在背后传这种奚落言论的会是谁。江柔目中无人,得罪的人应该不少。   江殊澜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她,能拿来挡挡麻烦事也好。   皇帝沉默下来。   他不是看不出江殊澜的意图,却一时找不出否决她这个提议的理由。江殊澜已经明言自己身体还未痊愈,他不能当众勉强她。   “皇上,本王也很期待与才貌双全的云月公主相识。”   墨玄峤的声音忽然响起。   江殊澜侧首看向方才走近的墨玄峤,又很快收回目光。   他竟会配合她。   恐怕目的不纯。   临清筠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捻了捻,眉梢不耐烦地压了压。   皇帝面色有些难看。   江殊澜这便开始公然忤逆他的意思了。   若她当真手握兵权,恐怕……   柔柔被人剪了头发后每日都在生气难过,求着他处置了江殊澜。但他还不能动江殊澜。   若是知道这件事,柔柔恐怕会更加委屈。   他针对眼前这三人的试探和乱局未做成,反而让江殊澜把柔柔算计了进去。   大启民风开放,男女同游并不算什么,但两国的皇子与公主同游,很难不让人揣度其中深意。   他虽不满意让范明真做柔柔的驸马,却也不愿意让她去和亲。   一旁压抑许久的太子终于忍不住出声:“四皇子,孤的妹妹最近身体欠安,恐怕……”   “大启竟无力照顾与供养公主吗?怎么都身子不适?”   墨玄峤打断他的话。   太子被他问得一噎。   如今大启只有两位公主,若坚持说全都病了,恐怕只会让人以为大启是有意推脱。   偏让人陪四皇子游览京都这件事又是父皇主动提起的,恐怕不能含糊过去。   总不能让他这个太子作陪吧?墨玄峤还不够格。   “罢了,此次便让云月公主尽尽地主之谊吧。”   皇帝把事情定下。   “不过,四皇子今日既猎了鹿来送与你,澜澜可有何回礼?”   皇帝另起话头,“听闻在北武国,战士们猎得美鹿后都会赠给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作为公主,你可不能失了气度与礼仪。”   江殊澜深深地望了临清筠一眼,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   皇帝话里话外都把她和墨玄峤扯到一起。   这只笑面虎是准备今日就把想让她去和亲的事摆上明面?   江殊澜心里烦闷但面上不显,正欲开口时却听见临清筠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回皇上,方才那把匕首便是公主与末将一同送给四皇子的见面礼。”   听出他话里的维护之意,江殊澜的心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小临:谢邀,下次还(往死里)捅 第三十一章   皇帝问:“此话怎讲?”   临清筠认真道:“末将于战场上得来那把匕首。它原本的主人是北武国的一位将军,刀柄刻有精美的民族图腾,刃薄而利,轻巧易携。”   “末将回京后曾想赠与公主防身。但听闻四皇子抵达京都后,公主便提议将这把匕首转赠给四皇子,以解其乡愁。”   江殊澜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差点在人前失仪,忍了忍才没笑出声来。   原来临清筠那把匕首是在与北武国的战事中得来的战利品,如今却被他当成转送给北武国皇子的礼物。   就差直接把“羞辱”这两个字送给墨玄峤和北武国了。   江殊澜很快意识到,临清筠对墨玄峤的敌意也许是来自近几年两国间频发的战事。   北武国如今的皇帝暴虐好战,登基以来吞并了很多周边小国。后来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便把视线转到了大启,多次挑起战争,进犯大启边境。   临清筠和大启军花了三年时间奠定如今绝对性的胜利局面,但仍有无数将士在战场上死去,很多人甚至尸骨无存。   战事方歇,大启任何人都可以对北武国的使者友好,但作为大启军的主将,临清筠不能忘记那些已经无法开口的人的血泪与痛吟。   江殊澜明白,即便两国间已经开始寻求更和平的关系,临清筠也不愿太快远离那些客死异乡的将士们。   皇帝也没想到事情会转到两国的颜面上,他很清楚自己此时只能顺着临清筠的话说。   在国家立场面前,无论是对江殊澜的试探还是女儿的委屈,都只能往后放。   听完临清筠的话,帐中的北武国使臣都面色发青。   他们来之前就知道和谈事宜应不会顺利。但不曾想,和谈还没开始他们就只能忍气吞声,这般憋屈。   而墨玄峤像是个置身之外的看客,脸上并无恼怒之意,反而笑得真诚谦逊道:   “多谢公主与将军的美意,本王定会好好珍藏这份礼物。”   见他仍用那种毫不掩饰的眼神看着江殊澜,临清筠方才握匕首的右手微动。   他该更狠些的。   但他不能在澜澜面前杀人。   江殊澜心底的怪异感更甚。   之前墨玄峤便顺着她的话,促使皇帝让江柔接过了烫手山芋。   此时事关两国颜面,他竟也配合临清筠的说辞?   几番尝试都没能取得预想中的效果,皇帝也只得暂时作罢,让江殊澜等人回去接着用膳。   自江殊澜与临清筠一起转身离开起,墨玄峤的眼神便紧紧缀在她身后。   目睹一切的北武国使臣们越发觉得心里憋闷——   无论大启如何羞辱北武国,四皇子都不作任何反应。那他为何要争取机会来这一趟?   莫非只是为了来这儿眼神一瞬不错地看着大启公主,还顺她心意忤逆皇帝?   众人各怀心思,皇帝恩赏的这顿午膳又进行了很久才结束。   下午的围猎于未时末开始。   江殊澜和临清筠仍未参与。   他们要么在草地上策马疾驰,要么悠闲自在地骑着马四处转转,不时在溪边或树下歇一歇,是整个京郊猎场最清闲的两个人。   加上前世缠绵病榻的那些日子,江殊澜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尽兴地骑过马了。   皇帝添的那些堵和墨玄峤身上的怪异之处都被江殊澜抛在脑后,她只全心享受和临清筠彼此陪伴的闲适时刻。   墨玄峤肩上受了伤,简单包扎后去寻了只稀有的红狐,顺利猎得后便回了供他休息的帐中,不再外出。   夕阳西下时今日的围猎才算结束,一队队人马将猎物运送至营地各处。   武将们尽了兴都神采奕奕,但大多数世家子弟都疲惫不堪,只能暗自叫苦。   皇帝让人在草地上燃起了篝火,就地烹饪部分猎物,筹备了一场野趣十足的篝火夜宴。   无论是皇帝还是普通将士,都席地而坐,开怀畅饮,在这个静谧自然的春夜里造出了载歌载舞的人间热闹。   江殊澜并不喜吃这些野物,便只用了些瓜果和鱼羹,以满天星子和春夜晚风佐餐。   临清筠一直陪在她身边,但江殊澜注意到,他曾不经意地看向远处那些将士们。   “你过去和他们聊聊吧。”江殊澜主动说。   “不想让我陪了?”临清筠问。   与夜晚同色的面具下,他眼角眉梢都有浅淡的笑意。   江殊澜摇了摇头,“不是。将士们和你一起出征三年才回京,今日难得放松,你也该去和他们待一会儿。”   和战场上的同生共死一样,这种有乐同享的时刻也有助于增进他们之间的关系。   临清筠犹豫片刻,才说:“我很快就回来,夜间猎场内很危险,你别走远。”   “嗯,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回来。”江殊澜乖乖点头应下。   “好。”   看着临清筠高挑的身影在晚风中离她越来越远,江殊澜心底的踏实与安定却丝毫不减。   除了是她的爱人,临清筠还是大将军,是大启军的主心骨,是大启所有百姓的保护神。   她爱的人肩上承担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任,却从未退却过,永远以挺拔的身骨撑起无数人的家与国,一如将她护在身后给她安宁。   走远后,临清筠很快吩咐混在人群中靠近自己的夏问:“去查墨玄峤为何没来夜宴。”   夏问领命后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交代好这件事,临清筠才朝自己的部下们走去。   见临清筠过来,纪怀光揶揄道:“临将军这是终于想起我们这些兄弟了。”   周围的将士们也起哄:“我还以为将军都不记得我们谁是谁了呢!”   “将军威武!今日也太解气了!”   “不管是战场对峙还是战后和谈,果然我们大启都不会输!”   “就是,而且谁看不出来那北武国四皇子倾心于公主,但公主只愿意正眼看我们将军啊!”   “谁也别想影响我们将军的人生大事!”   “郎才女貌!”   众人都看出来将军与公主之间关系匪浅,难得见将军和女子来往,他们都觉得有些新奇,忍不住借着酒意调侃。   临清筠面带温和的笑容,叮嘱他们:“别醉过了头,注意言行。”   有些话他可以说,因为北国使臣不敢找他麻烦,但他们不一样。   将士们立即正色大声道:“是!”   “今日围猎成果不如北国使臣的,校场加练一月。”他继续说。   “遵命!”   陪大家说了会儿话,临清筠才起身准备离开。   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划过一丝沉色,俯身从地上拎了壶酒走。   “你怎么转性了?”纪怀光忙问。   知道他一直陪在公主身边,若是身上带了酒气可能会惹公主不喜,纪怀光都忍住了没劝他酒。   怎么平日并不喜饮酒的临清筠反而主动拿酒了?   临清筠只淡声道:“不喝。”   步至火光黯淡些的地方,临清筠思忖片刻,还是抬手将壶中的酒洒了些在玄色骑装上。   热闹祥和的氛围里,江殊澜感觉自己惬意得都有些犯困了,看见临清筠朝她走来,才重新聚拢松散的意识。   但她很快注意到,临清筠的脚步似乎不像离开时那么沉稳。   待临清筠走近,江殊澜还闻出他身上的酒气很重,玉白干净的面容上也已染上了一层浅红,看向她的眼神不复清明。   他好像喝醉了。   作者有话说:   某作者:小临你竟然装醉!你想干什么!   小临:嗯……偶尔不做人,给总是撩拨我的老婆创造一点机会?   一无所知并且确实准备做点什么的澜澜:嗯? 第三十二章 、三合一 小红包   江殊澜轻声问他:“是不是被纪怀光劝酒了?”   离了战场后临清筠虽性子温和, 但在军中仍很有威望。今日来猎场的那些将士里,恐怕只有纪怀光敢做这种事了。   临清筠微微颔首,声音轻哑:“喝了一些。”   “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还好, ”临清筠顿了顿,“有一点。”   江殊澜记得前世时临清筠的酒量也不好。   他们成婚那日,临清筠被纪怀光灌醉后回到卧房里,抱着江殊澜就不愿松手。   他喝了酒很安静, 闷闷地一言不发,只是会忍不住抱她、吻她, 无论她做什么都寸步不离地跟着。   第二日江殊澜问起, 纪怀光说临清筠其实没喝多少,她才知道他的酒量很差。   临清筠此时只是比平日里沉默了些, 没有很明显的醉意, 也没有在人前做什么逾距的事,连平日里的矜贵仪态都无明显变化。   他应该不算醉得很深,身上的酒气许是和畅饮的将士们待在一起时沾染上的。   可惜了。   其实江殊澜更想看他借着酒意做些什么平日里不会做的事。   前世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即便是新婚之夜他也只是不断吻她, 再去冲了几回冷水, 什么都没舍得做。   “我送你去休息好不好?”江殊澜柔声问他。   “嗯。”   “殿下,要给将军端碗醒酒汤来吗?”一旁的叶嬷嬷问。   叶嬷嬷提醒道:“将军身上的酒香应来自军中人常饮的‘风行马上’, 这酒很烈,后劲不小。”   江殊澜不自觉地想:那他也许过会儿就醉了?   “把端醒酒汤送到我帐中吧。”   “好。”   看着殿下和将军, 叶嬷嬷欲言又止。   今日营地里人多眼杂,殿下若是直接把将军带进公主帐,不知旁人会作何猜想……   但江殊澜其实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除了临清筠去将士们那边时, 今日两人从未离开过彼此的视线。   经过午膳时在帐中的事, 江殊澜更想让人人都知道她和临清筠关系亲近。   若皇帝执意要让江殊澜去和亲, 不待她做什么,北武国那边应该首先就不会同意。   使臣和皇子都目睹了她和临清筠之间的相处,总不至于上赶着让北武国皇室彻底失了颜面?   漆黑夜幕下,众人的好奇心也如正在燃烧的篝火般,在看见唯阳公主和临将军牵着手一同离开时烧得最烈。   或隐晦或明目张胆的目光紧紧缀着两人的身影,见他们朝着营地东面的公主帐走去,议论渐起。   “公主和将军这是……”   “不可说,不可说。”   “看来今日李风说的话虽难听了些,但也有几分真。”   “你们还提他?李风刚说完唯阳公主的不是,腿就摔断了,有些玄乎。”   “是吧?听说前几年有人酒后胡言,说是唯阳公主妨碍了先帝与先皇后的命格,用词极尽下流僭越,他第二日就被债主割掉了舌头。”   “越说越离谱了,巧合吧……”   “这巧合落你身上你怕不怕?”   “别说了别说了!太子过来了!”   太子面沉如水,走近后问这些世家子弟:“今日李风到底因何落马?”   李风是左相独子,如今摔断了腿留下残疾,他若不给左相一个说法,恐怕在朝中的助力会损失大半。   立时有人开始和他还原今晨的混乱场景。   *   踏着微凉如水的夜色,临清筠全部注意力都凝在自己右手上。   临清筠没想到江殊澜会当着众人的面主动牵他。   两人独处时江殊澜喜欢与他亲近,常会找他讨抱或是主动踮起脚亲他。   但在人前时,江殊澜虽一直待在他身边,也只会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在他手心作乱写些什么,再无其他。   还未等他再往下想,江殊澜温软的声音便响起:“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我会牵你?”   方才把手放进他掌心时,江殊澜明显感觉到他动作凝滞了一瞬,才回握住她的手。   “嗯。”   江殊澜踩过月光下的树影,轻轻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语带笑意:“因为我要让他们都知道,临将军是我的人。”   “你今天这身太好看了,我怕有人打你主意。”   今日大启最优秀的好男儿都在京郊猎场,虽不能去围猎,但还是有不少名门贵女被请来。初春时节也是适龄男女们互生情愫的好时候。   临清筠离京三年,回来后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穿这套玄色骑装的模样不仅一直被江殊澜记在脑海里,也引了不少娇美的妙龄女子目光流连。   临清筠沉默须臾,“是你的人。”   江殊澜心里一顿。   她不止一次说过这种话。   重活一世她不愿在临清筠面前掩藏什么,恨不能能让临清筠时时刻刻都记得她心悦他。   但这是临清筠第一次给她回应。   鬼使神差地,江殊澜顺着问:“谁是我的人?”   “临清筠。”他温和道。   江殊澜微怔,很快侧首看向临清筠,发现平日里走路时习惯目视前方的人,此时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眼神比月光与晚风还要温柔。   江殊澜停住脚步,临清筠也随之停下。   “怎么了?”他问。   “临将军,你是不是……有心悦之人了?”   接他回城那日,江殊澜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临清筠很干脆地否认了。   两人越来越亲近,相处间已无距离,但临清筠从未挑明过什么。   每回江殊澜说起自己对他的在意,临清筠总是温和地笑着,听着,不曾回应。   临清筠目光柔和地看着江殊澜,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心悦之人吗?”   “有的。”   “是谁?”江殊澜忙追问。   “她正紧张地牵着我的手,期待又忐忑地望着我。”   “澜澜,我心悦你。”临清筠一字字认真说道。   江殊澜心头微颤。   “你是不是……醉了?”   不然怎么会用这么深情滚烫的眼神看她。   临清筠眉间微蹙,神色有些不适地轻轻动了动脖子,“可能是,头有点疼。”   他熟知“风行马上”的后劲会在什么时候发作。   见临清筠并不否认醉意,江殊澜有些着急。   “不行,那你刚才说的岂不是醉话?”   临清筠眸中带着细碎笑意,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细腻白皙的脸颊,温声道:“是真话。”   是他要借着莫须有的醉意,才敢说出口的话。   非要追问的人是江殊澜,得到想听的答案之后脸颊发热的也是她。   不知是烈酒还是深夜的春风,给临清筠平添了几分勾人的风.流意气。   江殊澜感觉到临清筠用修长微凉的手指轻轻托起自己的下巴,还俯首越靠越近。   他想吻她。   那日在她榻上的迷乱结束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吻向她。   是酒的后劲上来了,醉意催生了些他平日里不会外露的情绪和念头吗?   像是从未接过吻,江殊澜紧张得连忙阖眸,长睫微颤。   这副惹人怜惹人疼的娇羞模样落在临清筠眼里,让他心底的深沉欲望不断翻涌。   “殿下,真巧,我们竟在这里遇见了。”   墨玄峤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动作。   江殊澜同时感觉到临清筠牵着她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气。   她安抚般蹭了蹭他的掌心,转而蹙眉看向隔着一段距离的墨玄峤,声音清冷道:   “四皇子听了多久?”   “微臣刚来,只听见将军最后一句话而已。”   墨玄峤微笑着说。   临清筠与不通武艺的江殊澜不同,墨玄峤知道他早已察觉自己的靠近,却并不避讳什么,甚至有意与她更显亲密。   这个男人果然不似看上去这般端方守礼。   否则他也不会从如今的大将军变成今后的一国之君。   可他应无力护好江殊澜,否则梦里的她也不会以画中人的模样参加立后大典。   既然他做不到,那便由他代劳好了。   公主应当还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吧?   墨玄峤越来越觉得,来大启的这一趟很有趣。   江殊澜本不愿与他多言,但听清墨玄峤的话,她眉间蹙痕渐深,“四皇子并非大启官员,不必对本宫自称‘微臣’。”   墨玄峤在皇帝面前都自称“本王”,却在人前人后给她不合常理的尊重,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不需要被墨玄峤特殊对待,这只会给她惹来皇帝的猜疑与试探,让她不得不花多余的精力去撇清和他的关系。   她只想成为临清筠的例外。   墨玄峤眉梢微挑,道:“微臣以为殿下当得起。”   “当得起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听是另一回事。”   江殊澜不再多言,牵着临清筠的手错身经过他,继续往公主帐的方向走。   但墨玄峤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江殊澜立即甩手挣脱,身旁的临清筠也迅速侧身揽过江殊澜,抬掌用力击向墨玄峤左肩,将他远远推开。   紧紧拥着江殊澜的肩,临清筠黑眸沉沉,面色冷肃,努力克制着才没使出别在腰间的杀器。   “将军过于紧张了。”   墨玄峤轻轻抚了抚衣服褶皱,似是丝毫感觉不到崩裂的伤口。   他从怀中拿出一双漂亮精美的红狐皮手套。   “微臣只是想将此物送给殿下。”   江殊澜已彻底失了耐心。   除了一直用那种冒犯的眼神看她,他竟还突破应有的距离,径自拉她的手腕。   虽隔着衣物,他也并未用力,江殊澜仍觉得无比恶心。   “四皇子自重。”   江殊澜面露厌色,“实在无需做到如此惹人厌恶的地步。”   说完,江殊澜不再理他,牵着临清筠离开了。   墨玄峤还欲说什么,却听见临清筠语气冷冽道:   “滚。”   墨玄峤顿了顿,当真停下脚步,只在江殊澜身后意有所指道:   “原来临将军还有这副模样。”   江殊澜也一时微怔,侧首望向临清筠。   重活一世,她还从未见过他有面色如此冷厉的时候,周身的气势异常沉郁。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感觉他身上杀意骤起。   更像是前世她离开后,临清筠返京替她报仇时的模样。   这也是因为方才饮了酒吗?   察觉到江殊澜探寻的目光,临清筠不动声色地深深吐息一次,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才回望她,蹙眉轻声说:   “澜澜,我还是有些头疼。”   江殊澜再也没心思想别的,忙带着他往公主帐去。   邢愈很快出现,无声拦在墨玄峤面前。   方才他离得稍远护卫不力,竟让墨玄峤冒犯了公主。   “你这护卫倒有意思,竟敢拦在本王面前?”   “为何不拦着刚才那个男人?”墨玄峤语带兴味地问,“他做的事可比本王过分多了。”   邢愈一言不发地与之对视。   墨玄峤也不在意他答不答自己的问题,只垂眸遗憾地看了看手里的红狐皮手套,声音微低道:   “可惜并不讨她喜欢。”   话落,墨玄峤便随意把手套扔在了地上,径直往自己帐中走去。   毫不在意他带伤猎回红狐又花了一下午时间做的那副手套此后会被谁拾去,或会被多少人踩过。   再用心,不能让她喜欢的,都是废物。   *   甫一掀帘进账,江殊澜便被临清筠揽着腰深深拥进怀里。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临清筠滚烫而带着些许强势的吻攫去所有心神。   江殊澜稍顿了一瞬,旋即从善如流地抬手勾住他的脖颈,专注而投入地回应他。   临清筠的手搭在江殊澜耳后,捧着她的脸,让她不自觉地朝他微仰起头,露出脆弱细腻的脖颈。   唇齿交融间,帐中偶有江殊澜难耐地轻吟逸出。   一吻结束终于被临清筠放开时,江殊澜的呼吸乱而急,脸颊泛起了诱人的酡红与潋滟春色。   只沾染了些许他身上的酒香,江殊澜却觉得自己已经有了醉意。   不然为何会脑袋晕晕乎乎的,脸也越来越烫呢。   她假作听不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尽量神色平静地拉着他在桌边落座。   “先把醒酒汤喝了吧。”   方才进来时江殊澜看见叶嬷嬷已经放下醒酒汤在帐外守着了。   临清筠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像是一瞬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怎么了?”江殊澜柔声问他,嗓音里还有些不自然的轻哑和柔媚。   临清筠不说话,只拉过她的手,解开玉红骑装腕间的索扣,缓缓将衣袖往上推了推。   幽深的眼神凝在她细腻柔滑的雪腕上,他抬手抚了抚那片肌肤,又稍用了些力气揉了揉,让那儿染上了暧昧红痕。   莫名色气。   江殊澜的脸倏地红透。   “你……”   江殊澜的问题还未说出口,便僵住了——   临清筠垂首在她腕间轻轻落下一吻。   带着万分虔诚与深情。   “他碰了这儿。”临清筠轻声道。   但江殊澜却从他风轻云淡的语气里听出了浓重的在意。   “我一时不防,但很快就甩开了。”江殊澜下意识解释道。   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急着解释。   许是看出他因此而变得有些反常。   临清筠点了点头,抬眸看向江殊澜时面上已有了平日里的温和笑容。   他温柔道:“澜澜做得很好。”   是他做得不够好。   才让墨玄峤碰到了她。   临清筠执起一旁的醒酒汤安静饮下。   不知醒酒汤何时才会起效,江殊澜问:“要先歇下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饮了酒,她总觉得现在的临清筠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临清筠不答反问:“在你这里吗?”   江殊澜柔柔地笑了,故作轻挑地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下颌,略有深意地大胆问:   “那,临将军敢留下吗?”   江殊澜养病这些日子里,临清筠每日都会在她醒来之前到她的卧房,安静地等着她睡醒。   但他们都没在对方卧房里留宿过。   今夜饮了酒的临清筠和平日里克制守礼的他很不同。   江殊澜隐约感觉到,似乎无论她问他什么,他都会如实相告。   无论她想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温柔耐心地顺她心意。   临清筠眼底聚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暗欲,他喉结轻滚,轻声唤她:“澜澜。”   “我若留下,明日京都便会……”   “可我想让你留下,陪我睡。”   欲盖弥彰似的,江殊澜红着脸添补了句:“听闻林中有恶狼,我不敢自己睡。”   临清筠沉默须臾。   叶嬷嬷就在帐外,若是需要,她更适合陪在江殊澜身边。   而他和江殊澜都心知肚明,她来过京郊猎场无数次,并非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害怕的女子。   但江殊澜不知道,想将她吞吃入腹的,藏于暗夜中觊觎她的,或许并非林中或传言里的恶狼。   临清筠最终还是遂了自己的心底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点了点头。   江殊澜愣了愣,脸上很快染上羞意,有些不自然道:“那,那你先回去沐浴吧,我还得去见一个人。”   “我们应该能差不多时辰回来。”   临清筠的衣物都在另一边的将军帐中。   若让他在她帐中沐浴……   江殊澜羞于往下想。   临清筠心底微沉,状似不经意地问她:“见谁?”   这么晚了,有谁值得她离开他再去见?   江殊澜并不隐瞒,告诉他:“禁军统领,石森。”   意识到什么,临清筠手指轻捻,抬手把她的衣袖放下,重新扣好骑装的索扣,温声提醒道:   “别走太远,让护卫跟着。”   “早些回来,我会很想你。”   江殊澜心间微窒,旋即被丝丝缕缕的甜浸满。   比之平时,今夜的临清筠要更直白,也更撩人。   她很喜欢。   “好。”她笑着应下,语气软糯。   江殊澜凑近亲了亲他的唇,才转身离开。   江殊澜走出营帐,临清筠脸上的柔和神色便悉数敛下。   他想杀了墨玄峤。   但还不是时候。   方才听江殊澜说起她要去见的人,临清筠便意识到,他创造机会暂时离开江殊澜,让夏问去调查墨玄峤的踪迹时,她也派人去联络了禁军统领石森。   或许她还有很多暂时不愿意让他知道的秘密。   但没关系,他会让她对他毫无保留,全心信任。   *   夜色深沉,只有皎洁的月光在其中减淡肃杀之意。   江殊澜到她帐后无人注意到的角落时,禁军统领石森已经候在那儿了。   “卑职石森,见过公主殿下。”男人腰间悬着宽刀,向江殊澜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   江殊澜拿出袖间的小金剪递到他面前,问:“你可认得此物?”   临清筠去陪将士们聊天时,江殊澜让邢愈去给石森传了信,约好今夜在这里会面。   方才临清筠动的是她另一边袖口,才没发现她已经藏了一天的秘密。   石森接过金剪,在手柄的位置使了点巧劲,将两侧手柄弯折至与剪刀尖端并拢,使其成了一个新的形状。   “先帝亲手所制。”石森说。   小金剪的手柄用了特殊的材质,才能还原成这个模样。   这是当年先帝准备的信物。   先帝临终前曾吩咐石森,若有朝一日唯阳公主遇险,或受新帝胁迫身不由己,便把先帝交托给他的东西转交给唯阳公主。   而这把小金剪,才是能调令全体禁军的信物。   “只是没想到,会有用上它的一天。”   石森无声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木盒递给江殊澜   “殿下,此物关联甚广,十分重要,还望您使用得当。”   这是最有用的底牌,也是最致命的危险,石森其实并不清楚公主纤弱的肩膀是否能承担其中重量。   “本宫会谨慎的。”   木盒中装着的是本该由皇帝保管的那半块兵符。   前世江殊澜毒发后,禁军统领石森便深夜造访过公主府,避开所有人把这半块兵符交给了她,还说禁军营可以随时听她调遣。   但当时江殊澜自知时日无多,且并不知道自己是毒发,只以为是身染重疾,对龙椅上那位亲叔叔的杀意无知无觉。   她便只是让石森回去,一切照旧,自己则出了京都,去林岱林老先生的竹院里养病。   江黎以为自己坐拥天下,但兵权旁落,只能调遣禁军护自己无虞,所以才处心积虑想要架空临清筠、暗害江殊澜。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连禁军都并非忠诚于他。   禁军只效忠于先帝,若唯阳公主平安顺遂,江黎作为新帝自然可以调遣禁军为己所用。   可若先帝独女有需要,他连仅有的禁军也会失去,只剩下当初他还在王府时的那些手下可用。   “父皇当初,可有留下什么话?”江殊澜问。   父皇给自己留下邢愈这些人,又准备了如此重要的保障,应对江黎起过疑心。   只是也许为时已晚,才没能改变最终结局。   石森拱手转述道:   “先帝命卑职转告殿下,这是一道护身符而非枷锁,用它去做您想做的事便可。若是无事想做,能拿来自保也好,不必勉强自己做不愿意或不擅长的事。”   “高悬天际的太阳不需要低下来够任何东西。”   江殊澜一字一字记下。   “当年在父皇与母后身边伺候的人,可还有活口?”   石森摇了摇头,“这几年那些宫女太监都陆续以各种原因死去。”   看惯了宫里那些腌臜事,石森不会不知道其中原由。   只是他没想到,当今皇帝竟真的与先帝和先皇后崩逝之事有关,只是痕迹都被清理得很干净。   为免打草惊蛇,石森不能太过深入,这些年也只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不能找到实证。   “若说得先帝信任的,便只剩司礼监掌印太监韦公公还在职。许是因为他最显眼,不能轻易动。”   “但新帝登基第一年,司礼监的一位随堂太监便成了秉笔太监,很受重用,如今正在与韦公公夺权。”   江殊澜心里一顿。   或许不需要多久,江黎就会找到由头将韦公公也处理掉。   一直还记得前世的某些事情,江殊澜不能让韦公公出事。否则她会一生愧对叶嬷嬷。   “必要的时候,护住韦公公性命。”   “春分宫宴上,我要见那位受江黎信任的秉笔太监。”江殊澜冷静道。   “遵命。”   “到时是否需要调用禁军?”   见公主直呼皇帝姓名,石森隐晦地问。   江殊澜摇了摇头,“暂时不用。”   她还不准备逼宫。   若只是让江黎死,还不够。   如今大启人人都说江黎这个皇帝勤政爱民,如先帝一般是仁慈贤明的君主。   但他不配与江殊澜的父皇相提并论。   在他死之前,江殊澜会先让他受千万人唾骂,为那些在他手下枉死的人讨个天道轮回,恶有恶报。   他越在意兵权,越看重所谓贤名威望,江殊澜便越要让他全都得不到。   并且是让江黎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从他手中失去。   *   江殊澜回到营帐时,临清筠正以手撑额,在桌边睡着了。   许是酒意上来,觉得困倦,才在等她时便睡着了。   他身上的玄色骑装已经换成了平日里惯穿的衣衫,酒气也淡了很多。   江殊澜在他身侧停下,手指不由自主地靠近他脸上的墨色面具,从边缘掠过。   “你这副面具要戴到什么时候呢?”江殊澜轻声问。   但她并未趁临清筠睡着时摘下他的面具。   她要等着临清筠清醒的时候,主动在她面前卸下最后这层屏障或是防备。   想起之前一起进来时被他拥着吻得头晕脚软,江殊澜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瞥见他好看的薄唇,江殊澜回忆起自己接他回城那日偷亲他的事,不自觉慢慢朝他靠近。   但还未等她做些什么,临清筠的长眸便睁开了,还满含笑意地望着她。   “澜澜想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做坏事被抓包,江殊澜本来觉得有些羞赧,但见他揶揄自己,她的底气又足了些,大着胆子道:   “想亲你。”   在临清筠开口前,她又说:   “也想你亲亲我。”   临清筠脸上的调笑神色渐渐被别的什么情绪代替,江殊澜凝视了几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前世每回他想要自己时,便是这种眼神。   极具占有欲与侵略意味,满含蛊惑与陷阱。   只等她点点头,他便会不知疲倦地吻她,再强压着乱窜的欲念去冲冷水,或者在她身边用别的方式纾解。   被脑海里那些旖旎画面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江殊澜很快便想移开眼神。   但刚生起闪避他这种目光的念头,江殊澜便倏然被眼前的人拦腰抱起,径直朝榻上走去。   “临清筠,你做什么?”江殊澜有些没反应过来。   “回殿下,末将只是想听您的命令。”   听她的命令?   是指……亲亲她?   可她刚才的想要的是那种蜻蜓点水的吻,他抱着她往床榻走,让她忍不住猜测,是不是会有什么更深入的事发生。   临清筠轻轻把江殊澜放在榻上,正欲俯首吻她,却被她伸手拦住了。   “我还未沐浴。”江殊澜忽然说。   临清筠神色微顿。   只是亲亲她,何须沐浴?   临清筠不想要那种一触即分的吻。   他想要上回在公主府时那种更缠.绵更亲密的深吻,所以才把她带到榻上,以免过会儿她又站不住。   但她忽然以还未沐浴为由拒绝他,让人不自觉浮想联翩。   就好像他要对她做什么更过分的事,而她并不打算拒绝,只是单纯担心自己还没沐浴。   临清筠喉结微滚,声音里带了被欲念裹挟的喑哑,“澜澜,我没打算对你做什么。”   深吻不算。   方才的话一出口江殊澜便羞得脸通红,好似她期待与他坦诚相见,还担心他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够好一样。   “是我想对你做什么。”输人不输阵,她硬着头皮说。   临清筠温柔地吻了吻她眉心,顺从道:“好,那你先去沐浴。”   “然后回来,看看殿下想对末将做什么。”   江殊澜脑袋微懵。   平日里她说这种暧.昧的话,他都只是温和地笑笑。但现在竟会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了?   还在这种时候用“殿下”、“末将”这种词,莫名让江殊澜觉得,很刺激,很隐秘。   那“风行马上”的后劲这么足吗?   竟让临清筠的态度游走于他恪守的那些原则之外,愿意陪她闹,陪她乱来。   她若是先退缩了,怎么下得来台?   “我在帐中沐浴,你要出去等,还是就在这里?”她问。   “嗯?”   听见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即使只是一个音,江殊澜也觉得心动不止。   “帮我沐浴吧。”她大着胆子说。   临清筠沉默下来,过了会儿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当真?”   江殊澜点点头。   前世她病重时,每日都是他帮她沐浴。   但强忍着羞意对此时的临清筠提起,江殊澜其实是想趁着他饮了酒,看看他能接受她做到哪个地步。   她才知道今晚自己做到什么程度他不会觉得过分,也松弛有度地不断拓宽他能接受的边界。   她倒是什么都想做,但就是怕把人撩拨过了头,让他像上次一样变得更加克己复礼。   可她没想到,临清筠沉默地凝视她片刻后,竟低声道:“好,我帮你。”   江殊澜没来由地有些慌乱,下意识攥紧袖口,眸中盈着些不解望向他。   “怎么?又不敢了?”   她听见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反问道。   “怎会不敢?”   江殊澜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忍着羞,“你抱我过去。”   临清筠没说什么,顺从地将她拦腰抱起,稳步走到帐中屏风之后的浴桶边。   放下她后,他唇边含笑,问:“殿下需要末将,怎么帮?”   江殊澜觉得今夜醉酒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不然临清筠怎么会有这么……这么陌生又风.流的时候。   “先、先帮我把衣服脱了吧。”她抬起双臂,声音轻颤,强作镇定道。   她还从未说过这种话。   像在求欢似的。   见江殊澜毫无防备,临清筠心底那些阴暗角落里的爱欲与痴迷悉数出笼,叫嚣着让他照做,再引着她主动说些更大胆更动听的话。   但临清筠静了片刻,只是从江殊澜身后拥着她,气息如叹,问:“不怕吗?”   “怕什么?”   江殊澜甫一问完,便察觉到某些异样。   “你怎么会……”   这么快就有了欲求。   她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因为想你。”   临清筠的滚烫气息萦绕在江殊澜耳畔,他声音低沉若碎,喑哑道:“因为想要你。”   江殊澜脑中一片空白,半身发麻。   即便前世两人成婚后,临清筠再难耐想要,也从未这样直白地说过,只是会在动作间泄露他的心思。   江殊澜声音微绷,顺着自己的心里话说:“不怕的。”   “若是与你,做什么都可以。”   临清筠浑身僵硬。   墨玄峤的出现不断刺激他的心神,临清筠察觉到自己正在放纵那些恶意滋生。   他快要装不下去了。   临清筠以为自己借着莫须有的酒意试探着说这些过分的话,会让她怕他,躲他。   如此一来,为了留住她,他便能继续忍耐和克制自己身上的劣根性,而非放任其不断生长。   每句话说出口前,他甚至都做好了会被她嫌恶的准备,也想好了解释的说辞——饮酒误事。   虽借口有些俗套,但只要他好好演,她会信的。   她不是已经相信他是个谦谦君子了吗?   但江殊澜却说,他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毫无戒备。   经年妄想一朝有了实现的机会,临清筠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该如何反应才是她想看到的。   又或者他用这些逾距出格的话试探她时,她其实也想看看,他是不是如范明真那样的伪君子。   若这是陷阱,他无力抵抗,只想溺死其中。   但临清筠还未理清思绪,江殊澜便转身回抱住他,说出了那句湮灭他所有理智的话:   “我也想要你。”   “很想很想。”   临清筠心脏停跳一刻,拥着她的怀抱倏然收紧,身骨紧绷。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便这般信任他吗?   是信任他,还是信任那个名叫临清筠的正人君子。   临清筠不愿再想,甚至不敢问她会不会后悔。   他只想在她觉得害怕,忍不住要逃开之前,永远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在她身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   临清筠抛却所有纷杂的思绪,俯首吻向她,不断地重重吻着她的唇舌,像是想将她吞吃入腹,不死不休。   江殊澜发现临清筠似乎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这回的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急更凶,更让她觉得难以承受。   似乎也更真实。   江殊澜仍乖顺地迎合他,偶尔被吻痛了也会想反客为主,像以前一样拿回主动权。   但临清筠丝毫不给她机会,只强势地向她索取,想拽着她与自己一起沉沦,沉进他那座无间地狱。   玉红骑装与男子的浅色衣衫散落在地时,只着雪缎中衣的江殊澜已经被临清筠轻轻抱起,放进了盛满热水的浴桶中。   “在这里吗?”江殊澜微仰着头,忍着羞耻问。   临清筠紧紧攥着拳,艰难地隐忍着什么,贴着她颈侧不断吮.吻,在玉白的肌肤上留下他的痕迹。   “不在这里。”   “今夜不碰你。”临清筠说着违心的话。   “嗯?”   “等回去。”   临清筠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的初次,不该在这里。”   即便没有芬芳花瓣与融融红烛,也不该是在偏僻简陋的京郊营地中。   这里条件实在很一般,临清筠不愿委屈了她。   “但你……”   “无妨,过会儿就会好的。”   江殊澜被吻得意识迷蒙,却仍记得前世的某些旖旎画面。   “我可以帮你,用别的方式。”   临清筠大脑一片空茫,酥麻顺着他的脊骨不断攀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   “好。”   声音沙哑至极致。   ……   太久了,江殊澜已不记得临清筠是何时放过自己的,只知道自己的手酸软得不成样子,连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江殊澜累得昏昏欲睡,临清筠在榻上拥着她,低声问:   “澜澜怎么会这些?”   听清他的问题,江殊澜猛地清醒过来,含糊不清地说:   “看过一些册子。”   “为何要看那些东西?”临清筠又问。   江殊澜羞赧不已,在心里默默道:“还不是前世你哄着我看的。”   但她只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小声道:“认识你之后才想学的。”   “怕你会……不舒服。”   前世她的确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才会看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图。   要命。   临清筠把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轻轻吻她已经泛肿的红唇,声音温柔缱绻道:   “殿下做得很好,末将很受用。”   他有些恶劣地故意说:   “以后,末将也会礼尚往来,让殿下舒……”   “不许在这种时候说那两个词!”   江殊澜又羞又急地捂住他的嘴。   会让她莫名觉得自己是个荒唐无度的公主,威逼利诱他同自己做了什么背德的浪荡事。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大大,我真的已经拉灯了啊!别锁了球球了(落泪.jpg   本章留评有小红包掉落~感谢大家支持!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3105468 1个;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3105468 40瓶;eternity、伤鱼座 5瓶;Hades 2瓶; 第三十三章   晨曦初照, 春意盎然。   这是江殊澜重活一世后,第一个在临清筠怀里醒来的清晨。   她睁开眸子时便看见临清筠正目光清明地注视着自己,温和地问她:“要再睡会儿吗?”   江殊澜摇了摇头, 想抬起手回抱住他的腰身,却因手腕处的酸软不自觉蹙起了秀眉。   昨晚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迷乱时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无暇注意,但这会儿意识慢慢回笼,江殊澜才发现原来她和临清筠昨夜的亲密一一深刻在她记忆里。   她被吻得气息紊乱浑身发软, 只能靠在他怀里借力时,他竟还记得帮她沐浴。   只不过是他抱着她一起进了浴桶。   再往后的事, 江殊澜便不敢再细细回忆了。   她这才更清楚地知道前世临清筠到底有多顾及她的身子。   同一种亲密的方式, 病中的她从不曾这么累过,身体康健时反而受不住了。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穿好了寝衣, 临清筠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江殊澜故意问:   “这回你也会变心吗?”   如同上次在她榻上一样,与她那般深吻过之后又像是忘了这回事。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靠近后用额头抵着她的,“没有变过。”   从来不曾。   “这回我没有哪儿受伤, 总不会又找理由不与我亲近了?”   上回临清筠咬破了她的唇, 便直到昨晚都没再与她好好接过吻,每回都是蜻蜓点水般轻轻触碰。   但江殊澜其实很喜欢他凶一点、急一点的吻。   会让她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连指尖都是酥麻愉悦的。   临清筠温柔地帮她按捏着有些不适的手腕,一言不发。   她记得昨晚所有的事, 却没有丝毫要怪他的意思,甚至他准备好的解释都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你不觉得我有些过分吗?”   临清筠终究忍不住问出了口。   他甚至开始期待她的回答,好的坏的都可以, 那能为他指引接下来的方向。   继续往前进犯或是回退蛰伏, 他的灵魂每走一步, 都需要以她的反应为令。   他快要在她的纵容里迷失了。   “嗯?”江殊澜有些疑惑地抬头望他。   “抱歉,昨夜是我失态了。”   见他面露愧色,江殊澜没忍住凑近用力咬了他嘴唇一口,离开后还抬手微微用力点了点他的面具。   “临清筠,你昨晚说心悦我,难道是假话吗?”   她虚张声势地诘问。   “不是。”   “那你想与我亲近吗?”   临清筠默了片刻,轻轻颔首。   “我还以为只有我想时时刻刻都与你待在一起,想与你牵手、拥抱、亲吻,甚至是鱼水……”   江殊澜到底脸皮薄,没能把话说完。   她神色不太自然地止住话头,重新道:“所以昨夜的事,你何须向我道歉呢?”   “我也很……很愉悦的。”   江殊澜红着脸说:“若非要说你有什么地方不对,便是在替我穿寝衣之前,忘了那件小衣。”   这样待在他怀里,江殊澜莫名觉得自己跟什么都没穿似的。   临清筠动了动唇,还未说出什么,便听见江殊澜继续道:   “你在人前是英勇善战的大将军或别的什么模样都可以。但在我面前的时候,你可以更遂心自在一些。”   “我不需要一个时时处处都克制守礼、进退有度的情郎。那样的话,岂非显得我一点魅力都没有?”   前世两人成婚前,江殊澜与临清筠之间最多只有轻浅的吻与拥抱。   仅是这样,他也曾多次因觉得自己冒犯了江殊澜而表露歉意。   但成婚后,临清筠会对她有欲求,有理智与本能彼此拉扯的时刻,而他与江殊澜之间也名正言顺地有了很多耳鬓厮磨的亲密缠.绵。   在江殊澜看来,这都是夫妻间正常的、应有的东西。只是她身体不好,自洞房花烛夜起,两人便不曾有过夫妻之实。   江殊澜离开后,临清筠为她孤守了一生。即便是以画的形式,江殊澜也是他的皇后,是唯一能与他并肩的妻子。   重活一世,江殊澜仍把自己看作是临清筠的妻子,不想让所谓男女之别或是礼仪原则隔开她和临清筠。   所以江殊澜想与他亲近,情感上,身体上。   只是此时的她与临清筠还没有成婚,在他心里,像昨夜那样的事应该总归还是不合礼数。   所以她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柔声问:“临清筠,你会娶我吗?”   巨大的空茫与不解将临清筠整颗心攥住,他眼眸微垂,神色晦暗不明。   他不明白江殊澜为何不仅丝毫不生他的气,反而……   但临清筠意识到,她并非是用调笑的态度问出这个问题,也不是在试探他什么,而是在认真诚挚地问他——   会不会娶她为妻。   他甚至能从她盛着细碎星子的那双美眸中看出,她在期待他的答案。   卑劣的他最初只是贪恋觊觎一缕阳光,但她却愿意与他建立最特殊且唯一的关系。   “我会。”   沙哑的声音里蕴藏着几乎掩饰不住的兴奋与狂热。   他一定会。   江殊澜轻轻靠在他怀里,温柔的声音里裹了绵长的情意,“我会嫁给你,也只会是你的夫人。”   “所以无论我们做了什么,你都不用觉得抱歉,不用觉得有违礼数,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前世的记忆一幕幕在江殊澜脑海里重现,让她忍不住有些难过。   她和临清筠真的错失了太多。   “世事无常,或许明日,或许下一刻,我便会死去,成为旁人茶余饭后提起的一个遗憾。”   “所以我要及时行乐,要胆大妄为,临清筠,你会陪我吗?”   临清筠被她话里的低落和那个刺耳的字眼戳得心疼不已。   梦里江殊澜病重的模样忽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临清筠用力把江殊澜按进自己怀里,宽大的手掌隔着单薄寝衣感受着她的温度,却仍然平息不了他心底那阵没来由的恐慌与痛楚。   “你不会死。”他沉声道。   “好,我不会死。”江殊澜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顺着他的话说。   “那你会不会陪我?你还没回答呢。”   “会。”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   临清筠的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发顶,一字一字认真道。   江殊澜没发现临清筠眸中深藏的偏执在意。她只是想着今日把这些话说开后,临清筠应不会再觉得他不该与她太亲近了。   他并非迂腐刻板的人,克制守礼只是不愿轻慢了她。   若是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他会顺着她,陪着她。   如同前世一样,临清筠总是愿意什么都以她的意愿为重,给她足够的尊重与呵护,也永远让她顺心遂意。   紧密拥抱下,江殊澜发现临清筠微微躬腰,像是避着什么。   曾和他同床共枕过很多个日夜,江殊澜自然知道清晨时他为何会这样。   但江殊澜还没来得及就着此时的氛围和临清筠做点别的事,便猛地想起了什么,连忙问他:   “你昨夜是不是叫水了?”   她隐约记得,临清筠中途曾用他的外衣包裹住她,唤了叶嬷嬷叫侍女重新备了热水送进来。   “嗯。”   临清筠答道。   昨夜过了头,水放凉了,他怕她会生病所以重新叫了热水。   “那岂不是人人都以为我和你昨夜……”   “澜澜担心旁人误会吗?”   临清筠眸底蕴着些不易被人察觉的暗色。   江殊澜摇了摇头,“不是怕谁误会。”   “只是觉得有点亏。”   “为何?”   江殊澜慵懒地蹭了蹭他的胸膛,遗憾道:   “人人都以为唯阳公主昨夜和临大将军这样那样了,但其实并没有,我岂不是担了虚名?”   “说不定还有人议论我是个荒.淫无度,色胆包天的公主。在京郊猎场就这般毫不避讳,将你带进公主帐留了一整夜不说,中途还叫了水。”   临清筠温声问:“为何叫了水便会有诸多猜想?”   “澜澜,你好像,很懂这些……”   江殊澜立马吻住他,不让他把话说完。   缱绻缠.绵的一吻结束,江殊澜才微喘着在临清筠耳畔轻声引诱道:   “我还在册子上学了些别的东西,临大将军,想试试吗?”   江殊澜觉得自己此时像是话本里的女妖精,引诱着想让正直守礼的书生和她一起放纵。   “乖。”   “你昨夜累着了,好好休息吧。”   江殊澜用略带遗憾和可怜的眼神望着他,一言不发。   临清筠闭了闭眼,无奈地吻了吻她的鼻尖,“饶了我。”   “我会忍不住,会不知满足。”   “但我不能在这里要了你。”   江殊澜趁机和他提起:“那以后你每晚都陪我睡好不好?”   “在你的卧房,我的寝殿,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你都陪在我身边。”   除了白日,漫长的黑夜里江殊澜也想与他待在一起。   能夜夜与他相拥而眠,是她曾拥有过却又早早失去的幸福。   临清筠发现江殊澜似乎越来越黏人了。   他很喜欢这种被她依赖、被她需要的感觉。   “好。”   他微微用力,用拥抱填补两人之间的距离。   临清筠心底的贪婪以江殊澜对他的信任、依赖与纵容为食,已经无法再被关回笼中。   他的澜澜,再也没有机会从他身边离开了。   无论是骄阳还是鲜妍花朵,她都只能留在他的臂弯之中。   *   江殊澜和临清筠用完早膳走出公主帐时,便察觉附近经过的人齐齐低下了头。   江殊澜抬眸看了看临清筠,略带得意的眼神似乎在说:“看吧,我就说会这样。”   临清筠温和地回望她,笑而不语。   暗自关注着他们的人紧接着便看见,唯阳公主笑容灿烂地牵住临将军的手,还踮起脚在他耳边亲密地说了什么。   临将军也温柔耐心地微微俯首,配合她的动作。   这两人不仅毫不避讳,竟还当众这般亲近,路过的人都行色匆匆地离开。   京郊围猎已经结束,今日众人便该回城了。   营地中要带回的东西还未归置好,有关唯阳公主与临将军的议论就已在世家子弟中传遍。   “你们说,他们昨夜是初次,还是常态?”   “瞧着她走路的模样,要么是早已适应了,要么是临将军不太行。”   众人哄笑开来。   “你们不要命了!竟这般猜测皇室公主!”有人制止道。   “就是,心里想想就得了,还说出来,不怕被处置?”   “有什么好怕的?谁不知道这个公主如今就是靠临将军护着的金丝雀,你还拿她和云月公主一样看待不成?”   “但她终究是先帝独女……”   “先帝都崩逝几年了,你怎么还拿这个公主当回事啊?”   “你……”   “你们大启的好男儿,原来只会聚在一起议论他人私隐。”   众人的议论戛然而止,面露尴尬。   墨玄峤轻飘飘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语带轻蔑道:   “狩猎时技不如人,畏首畏尾,背后议论皇室公主时倒个个神采奕奕。”   他抽出腰间的长鞭随手一挥,便吓得刚才那个言语间最过分的男人仓皇躲避。   “原来是个窝囊废,”墨玄峤慢条斯理地收起鞭子,“真没意思。”   见墨玄峤百无聊赖地走远了,众人才松了口气。   “我们完了。”有人面如死灰地说。   “胡说什么呢?吓傻了?人都走了。”   “他是北武国四皇子。”   “那又如何?他又不能插手大启的事。”   “蠢货!无论唯阳公主多不得势,被北武国的人撞见我们在背后那般议论大启公主,一定会有人来追究罪责。”   “真……真的吗?你别吓我。”   几人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便有一队禁军齐步走来,堵上他们的嘴把人带走了。   最气派显眼的营帐中,禁军统领石森拱手道:“陛下,那几人已经被关押了起来。”   皇帝点了点头,仍专注地翻看着手里的书,冷淡道:“言语最恶劣的那人,杖毙。”   “其余人杖责八十。”   “卑职遵命。”石森领命退出营帐。   北武国四皇子来使,大启不可能不派人暗中监视。   那些人用污言秽语议论唯阳公主时,墨玄峤本可以装作没听见,径直沿着自己原本的路线离开。   但他却转向走到了他们面前,把事情挑破。   如此一来,无论是为了皇室还是大启的颜面,这些人都会被处置。   但墨玄峤为何会过去?是为了让大启皇室丢脸,还是为了维护公主?   石森担忧公主安危,在心底存了个疑问。   回城途中。   江殊澜没再像来时一样坐马车,而是与临清筠各自骑了一匹马。   江殊澜以前惯骑的马早已被江柔借故处置了。这次来猎场,临清筠提前为她重新挑了一匹,与他那匹战马同脉,但要温顺很多。   “我进宫的时候,让林谨再去将军府看看你的伤吧。”江殊澜说。   昨晚共浴时,她看过他身上每一道伤口,有些已经恢复了,但有些应还需要些时日。   方才皇帝让人来传话,说皇后听闻江殊澜近来身体抱恙,宣她进宫去让太医瞧瞧。   江殊澜隐隐能猜到皇后叫她去的真实目的。   “我从宫里出来后直接去将军府,今晚……今晚就留宿在你府上,明日我们再一起去参加春分宫宴。”   虽然已经约好了,但说起要留宿的时候江殊澜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陪你一起去。”   当年先皇后的死与宫中脱不了关系,先帝死因也存疑,临清筠不放心让江殊澜独自进宫。   “但你是外臣,没有皇帝允许,他们不会放你进后宫。”   临清筠侧首看她,温声道:“我若想去,无需任何人首肯。”   江殊澜很喜欢他这副自信强势的模样,偏偏他还用温润如水的声音说着这种旁人会觉得大逆不道的话。   她就更喜欢了。   “那你在我母后的寝宫里等我?我想去看看。”   “好。”   江殊澜的母后崩逝后,她父皇一直让人继续打理着延乐宫,维持它的原状。   后来江黎登基,为表对先帝和先皇后的尊重,他并未让他的皇后住进延乐宫,而是另选了一处宫殿居住。   一直保留至今的延乐宫便成了除皇陵以外,江殊澜常去怀念父皇与母后的地方。   前世离开京都养病后,江殊澜从未再回过自己出生、长大的延乐宫。   而未带临清筠去见见她的父皇与母后,也是她与临清筠成婚时的遗憾。   这一次,她想告诉他们,如他们将全部情感交付给对方那样,她也找到了那个可以携手相伴一生的人。   甚至,不止一生。   江殊澜和临清筠的马并行着,两人的背影在旁人看来实在太过登对。   亲眼目睹有人被杖毙后,已无人敢再随意议论他们,但仍有人不时偷瞧。   没人能按捺住心底的窥私欲。尤其是当公主、将军这般尊贵身份,与暧.昧风.流这些最能挑动神经的事有所牵连时,人们会更好奇。   墨玄峤也目光沉沉地看着江殊澜与临清筠的背影。   这两个人似乎打定主意,要在众人眼中把他们的亲密无间坐实。   是觉得这样,她便不需要嫁去北武国吗?   他的画中美人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墨玄峤唇角含笑,轻夹马腹追了几步到两人身侧。   墨玄峤声音温柔道:“京都多是非算计,身为皇室公主也有种种束缚与限制,殿下总有疲于应对的一天。”   “或许殿下可以考虑,与我一同去北武国看看塞外风光,做世上最自由的公主、王妃,甚至是皇后。”   江殊澜并不搭理墨玄峤,连丝眼风都未分给他。   若真要说,墨玄峤便是她懒得应对的人。   江殊澜的反应在墨玄峤的意料之中。   但他没想到,临清筠竟也不似昨晚那般戾气外露,反而一直神色平静地目视前方,周身盈着温润之感。   是又拾起了人前那副随和斯文的面具,还是已经不会再被他激怒了?   墨玄峤笑了笑,转而对临清筠道:“这么漂亮的美人,若是早早香消玉殒,岂非人间憾事?”   “临将军应也不愿意看她被京都这些糟心的人和事害死吧?”   “死”字一出口,墨玄峤便如愿看见临清筠握着缰绳的手微动,像是想对他出手。   但不知为何,他又敛回方才一闪而过的杀意,侧首道:“四皇子远道而来,不知礼数也情有可原。”   “但三番两次打扰我与殿下,实在是有些失礼。”   墨玄峤耸了耸肩,无奈道:“我只是好心提醒。”   “你可一定要把她守好了,一刻都不要松懈。”   在大启京都,墨玄峤能做的事暂时有限,也不清楚江殊澜到底会遭遇何种致命的危险,只能提醒临清筠警惕。   “否则无论她是香消玉殒还是随我远走高飞,将军可能都会追悔莫及。”   临清筠温和道:“四皇子放心。”   “即便是有朝一日你横死街头,公主都不会有事。”   也不会离开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鱼渔 10瓶;哒哒哒哒跑起来鸭、欣 5瓶; 第三十四章   墨玄峤打马离开后, 江殊澜才和临清筠说:   “我总觉得他很奇怪。”   “嗯?”   “他总用那种‘我什么都知道’的眼神看你和我,言行间也有点疯。”   听邢愈说,墨玄峤昨天下午一直待在他自己帐中, 亲自用临清筠“送”给他的那把匕首给红狐剥了皮,给她做手套。   他还把那只红狐的头割下来,放在枕边陪自己睡了一夜。北武国一名使臣进他帐中时都被吓得不轻。   临清筠长眸微敛,不动声色地问:“若我也变疯呢?澜澜也会觉得我奇怪吗?”   江殊澜毫无所觉, 下意识道:“你才不会变疯,你跟他不一样。”   前世她离开后, 旁人眼里的临清筠的确有些偏执疯魔, 但江殊澜只是心疼那样的他。   这一世她会好好陪在他身边,不让他再经历那么痛苦绝望的失去, 他也就不会变成那个模样。   但临清筠却很清楚, 墨玄峤与他是同类。所以他才会因为墨玄峤靠近江殊澜而心生杀意。   他太知道墨玄峤在想什么了。   只是墨玄峤毫不掩饰自己那些阴暗的念头,而他藏得很好。   临清筠沉默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纪怀光驱马走到两人身边,神秘兮兮地问:“刚才那人过来找你们说了什么?”   “你很好奇吗?”江殊澜问他。   纪怀光点头,“那是自然。”   “听说他今日在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世家子弟面前出言维护了殿下, 皇上知道这件事, 还杖毙了其中一人。”   江殊澜疑惑道:“他们说得很过分吗?”   “据说是不堪入耳。”   纪怀光看热闹不嫌事大,大着胆子问:   “殿下, 若是这北武国四皇子当真向皇上求娶,你会如何?”   话音刚落, 纪怀光立时感觉到有道黑沉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掠过。他后背一紧,但还是硬着头皮等江殊澜的答案。   范明真之后,临清筠这么快就又有了情敌, 纪怀光实在太好奇了。   哪怕冒着会被临清筠在校场练到死的风险, 他也想比别人都先知道后续发展。   江殊澜看着墨玄峤越来越远的背影, 平静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去北武国。”   “有太多人死在与北武国之间的战役中。”   江殊澜的父皇还在时便日夜为边境安危忧虑。大启无数的好男儿赶赴战场,才换来了如今的和平局面。   就连临清筠和纪怀光这些将军,也是九死一生。   战事方歇,作为大启的公主,江殊澜觉得自己与北武国之间应是有血仇的。   她做不到以北武国的人为夫,更遑论墨玄峤的父亲正是北武国那个喜好屠戮的皇帝,是近些年所有战事的始作俑者。   若是江殊澜的父皇还在,绝不会让江殊澜嫁去北武国。至于如今这个皇帝,他还不配插手江殊澜的婚事。   听完江殊澜的答案,纪怀光也收敛起玩笑的态度,神情正经了起来。   原来不只是直面战事的他们,在这平静繁华的京都,也有人还记得那些浴血的亡魂。   这位被先帝宠在手心里长大的唯阳公主或许不只享有了公主的权力,也传承了先帝身上的责任与悲悯之心。   让临清筠倾心的女子,看来的确不会只有仙姿玉色。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深想些什么,便听见江殊澜声音放轻,柔声道:   “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临清筠了,自然更不会同意别人的求娶。”   纪怀光心里一顿。   他没想到江殊澜会当着他的面直言对临清筠的心意。   寻常女子不是都会羞于言明这种女儿家的心事吗?但公主不仅说了,当着他也是大大方方的。   “所以,”江殊澜话头一转,抬了抬下巴,提醒纪怀光,“你以后别再劝临清筠喝酒了。”   “他酒量不好,喝了酒还会头疼,还是不喝比较好。”   纪怀光:?   他什么时候劝临清筠喝酒了?   临清筠昨晚分明滴酒未沾,离开时虽拿了壶酒走,但跟他说了不会喝。   而且临清筠虽不喜饮酒,酒量却是极好的,纪怀光从未见他酒醉过。   纪怀光不明所以地看向临清筠,立刻明白过来——合着这人昨晚是在公主面前装醉了,还拿他当借口?   临清筠竟也会用这种方式换取关注吗?   “末将记住了,”纪怀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临清筠,“日后绝不会再劝临大将军喝酒。”   纪怀光故意把重音放在“劝”这个字上。   他帮临清筠遮掩一回,定要找机会向他讨点什么好处才行。   *   临清筠不能从宫门口光明正大地进,便和江殊澜分开走。   经过前世的生与死,江殊澜再回到熟悉的宫城内,只觉得恍若隔世。   她自幼在宫里长大,每一处红墙绿瓦都曾见证过她四处玩乐的身影。   这里曾是她和父皇、母后的家,有她最喜欢的御花园,母后常会带她去那儿放风筝、追蝴蝶。   父皇还寻来了最美的红玫瑰亲自种在御花园里,那是她和母后最喜欢的花。   以前很多地方都有父皇命人为母后做的秋千。   那时江殊澜和母后会一人坐在一个秋千上,父皇来回推他最爱的两个人,逗得她们欢笑不止,他也会暂时忘却繁重公务带来的压力。   但今日江殊澜一路走来,发现原来那些秋千全都没有了,御花园里那些品种珍贵的玫瑰也全都被换成了牡丹。   若非她出宫开府时移栽了部分红玫瑰进公主府,开始守孝之前也带走了些双亲的遗物,便是什么念想都留不下了。   江殊澜步至当今皇后富丽堂皇的寝宫。   若她母后放满了书画与花草的寝宫是大雅,这里便是大俗,金雕玉琢的各种物件几乎堆满了整座宫殿,华贵却冰冷。   待侍女通报之后,江殊澜甫一走进内殿便有一位美貌妇人起身迎她:“澜澜,你终于来了。”   “本宫担心你的身子,已让太医候着了,快过来。”   江殊澜淡声应下。   铭记着前世种种,江殊澜不愿与她亲近,神色有些冷淡。   给江殊澜诊脉的是太医院院使张太医,也是她父皇与母后最信任的太医。   如今他仍是皇帝与皇后最看重的太医,不过是因为当年他闭上了本该清明理智的眼睛,任由江殊澜的母后、父皇先后死于那些龌龊手段。   前世作为一缕残念时,江殊澜曾听见夏问向临清筠禀报有关她母后崩逝的真相。   原是江黎让人在江殊澜的母后惯用的香料中加了一味能致人心神恍惚的药材,最终让她心内绞痛而亡,在怀有八个月身孕时一尸两命。   江殊澜的弟弟还未出世便和母后一起离开了。   只因若是江殊澜的父皇膝下有子,江黎便绝不会有触及皇位的可能。   而江殊澜的父皇并不求长寿,也从不碰丹药,最后却被太医诊断出是死于过量服食丹药。   江殊澜并未听到有关父皇死因的真相,却也猜得出,肯定与这位张太医脱不了干系。   甚至与她眼前的皇后也定有关联。   江黎还是王爷时,他这位夫人便因精通药理在京都闻名。江殊澜幼时生过一场重病,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也是她让江殊澜活了下来。   无论是那些香料还是丹药,再高明也会在体内留下痕迹。张太医日日为江殊澜的父皇与母后请平安脉,却从未提起过任何异样。   江殊澜心底郁气凝结,忍不住问正在帮自己诊脉的张太医:   “张太医如今教导后辈时,还会说‘医者仁心’这四个字吗?”   年过五旬的张太医眼神微动,“殿下为何这么问?”   “只是忽然想起当年张太医提携王、李两位年轻太医时,语重心长地说起这四个字的模样。”   张太医正在诊脉的手指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殿下还记得。”   “自然记得。”江殊澜意味不明地说。   “殿下近来可还有忧思过度?”张太医蹙眉问道。   江殊澜神色淡淡地收回手,声音清冷道:“已是前几日的事了。”   “殿下之前那场病来势汹汹,但幸好后来调理得当,已无大碍。”   “只是今后要忌过于忧虑伤怀,不要留下心病拖垮了身子。”   “本宫记下了。”   皇后适时开口劝慰道:“澜澜,你不能一直沉湎于过去的伤痛之中。”   “先皇后便是痛失幼妹后哀思过度,才积郁成疾离开了你,你可得好好顾惜身子。”   见她提起先皇后,一旁的张太医神色僵了僵。   “多谢皇后挂怀,澜澜记下了。”   待张太医离开后,皇后亲昵地握着江殊澜的手,一副要与她推心置腹的模样。   “本宫近日听闻,我们澜澜有心上人了?”   江殊澜没有掩饰,微微颔首。   “可是临将军?”   “嗯。”   “澜澜,先皇后走得早,有些话本宫得替她提醒你,以免你以后走错了路,辜负了先帝与先皇后对你的期望。”   “女子有心悦之人并无过错,但大启的公主绝不能自轻自贱,有些事,合该多注意些影响。”   有些流言越传越厉害,以后也会影响柔柔的名声。即便是场面话,皇后也得表明立场,以免江殊澜的放纵与浪荡拖累了柔柔。   见她以这副伪善的模样提起父皇与母后,江殊澜面色沉了下来。   她沉吟片刻,状似疑惑道:“皇后是在说云月公主与范大人之间的事吗?”   “近日听闻小柔与范大人即将成婚,他们之间若是亲近了些,应也无妨。”   “总归是我看不上的人和婚约,柔柔既然这般喜欢,做姐姐的也盼望她能称心如意。”   “你……”   皇后准备好的话才刚开了个头,便被江殊澜堵了回来。   “另外,小柔滥杀无辜的事已经传遍了,或许您该帮她想想应如何消除其间影响,否则她这位公主,恐怕真的会辜负您与皇上对她的期望。”   荷雪的死,江殊澜一直记在江柔身上。近来舆论愈演愈烈,她只等待一个时机,让江柔付出她应付的代价。   到那时,便不是剪剪头发这种仅让她丢人的小打小闹了。   江柔的父亲是笑面虎,母亲是假好人,偏她如今性情古怪,喜怒皆形于色,最好引导与激怒。   “您可得把您的乖女儿看好了,不然到时辱没了皇家颜面,谁也下不来台。”   江殊澜淡声说完,未及行礼便起身离开了皇后金碧辉煌的宫殿,无视她难看的脸色。   再待下去,她觉得自己要么会忍不住质问她当年的事,要么会憋闷难抑。   现在还不是彻底与这对蛇蝎夫妻撕破脸皮的时候。   江殊澜走到母后的延乐宫时,发现门口已无人值守,院内荒草丛生,俨然像是一座冷宫。   她记得前世自己出城养病之前曾来看过一回,并非这副场景。   走进正殿时,江殊澜看见临清筠正在细心清理祭桌上厚重的积灰。   江殊澜沉默着靠近,一言不发地与他一起整理破败凌乱的大殿。   江黎登基后曾多次亲自去皇陵祭拜江殊澜的父皇。情深义重的名声立下后,便连面子功夫都不再做了。   临清筠知道江殊澜此时心绪不佳。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安静地陪着江殊澜一点点仔细将先皇后的寝宫清理干净。   许是觉得江殊澜已无足轻重,除了表面功夫外,江黎已不再顾及她的感受。他不仅让她的家成了这副模样,还打算让她去北武国和亲。   或许那把龙椅,他也不需要再坐下去了。   临清筠暗自思忖道。   江殊澜一直在延乐宫的台阶上静坐到夜幕深垂。   “我们回去吧。”   江殊澜低声道。   临清筠点了点头。   “不想走路了,你抱我。”江殊澜朝他伸出手。   临清筠双手穿过江殊澜的膝弯将她抱了起来,足尖轻点便带她跃上了屋顶,很快掠过宫城,回了将军府。   两人换好寝衣相拥在床上躺下后,江殊澜才在深沉的黑暗里埋首于他的怀抱,声音闷闷的:   “临清筠,我好难过。”   听出她声音不对,临清筠忙轻托起她的下巴,果然发现瓷白的小脸上已经有了泪痕。   他心疼地轻吻她的眉眼,又小心翼翼地吻去她晶莹的泪水,柔声劝哄道:   “乖,我在。”   “我想父皇和母后了。”   听见他的安慰,江殊澜忽然忍不住委屈,带了哭腔。   “他们是那么好的人,那般信任他。”   “他却……他却……”江殊澜哭得越来越厉害,已词不成句。   临清筠爱怜地轻抚她的乌发,语带疼惜:“我陪在你身边。”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那些背叛了先帝与先皇后的人,伤害了江殊澜让她皱眉流泪的人,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4.22上夹子啦,更新挪到晚上23点~么么啾爱你们!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惜 1个;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古队员 8瓶; 第三十五章   临清筠话一说完便后悔了。   有些事他可以想, 可以做,却不该让江殊澜知道。   江殊澜的眼泪深深刺痛了他,让他将自己内心那些阴暗的念头放了出来。   江殊澜听清临清筠的话后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竭力平静下来慢慢止住哭声,轻声说:   “江黎夫妇一定会死,也必须死。”   在那之前,他们还需要付出一些生不如死的代价。   临清筠眸色深暗, 声音轻哑:“嗯,会的。”   他拥着江殊澜, 放轻动作抚她的背脊以安抚她的情绪。   江殊澜逐渐在他的怀抱中平静下来, 但眼泪仍无声地淌着,浸湿了临清筠寝衣的前襟。   直到她哭得累了, 迷迷糊糊睡着, 细腻柔滑的脸上都还挂着泪痕。   临清筠觉得那些泪水像是滚烫的岩浆,灼得他心里疼痛难忍。   知她难过,临清筠没有哄她不哭,只是耐心陪着她释放那些夺去了她的活力与微笑的情绪。   先帝去世后的这三年里, 他离京征战, 她在公主府内守孝,是否曾有过很多个这样流着泪入睡的夜晚?   眼底情绪不断聚拢, 临清筠压着眉梢,用拇指指腹轻柔地拭去她脸上冰凉的泪痕, 克制地在她眉眼间落下一吻。   担心江殊澜睡得不安稳,临清筠彻夜未眠,一直守着她。   中途见她微蹙着眉, 似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临清筠便轻轻地顺一顺她的背脊, 让她放松下来,再慢慢吻去她眉间的蹙痕。   即便在睡梦中,也会有清澈晶莹的泪水从江殊澜眸中涌出。临清筠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却知道即使在梦里,她也仍是委屈难过的。   那些人,真的该死。   *   春日的曦光自窗棂射入。   见江殊澜长睫微颤,隐约快要转醒,临清筠才阖上眸子。   江殊澜睁开眼便看见临清筠沉静平和的睡颜。   包括前世那些他们同床共枕的日子在内,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比临清筠先醒来。   以往江殊澜睁开眼时他都已经清醒,等她醒来后他便会垂首温柔地亲亲她,问她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做梦,还困不困。   印象里,似乎她也从未在他之后睡着过。   她睡着的时候,他会想些什么呢?   是和她此时一样,很想凑过去吻他,又怕打扰了他吗?   略一犹豫,江殊澜还是尽量放轻动作,悄悄靠近临清筠,在他的薄唇上落下一吻。   但她正欲退回原处时,却被临清筠揽住腰身压回榻上。   “公主殿下在做什么?”临清筠吻了吻她的唇,两人的气息缠绕间他低声问。   江殊澜顺势勾住他的脖颈,柔柔地笑了笑,“偷亲被抓住了。”   “临将军要罚我吗?”   临清筠俯首重新吻住她,唇齿辗转间佯装认真道:“要罚的。”   她流泪委屈的时候,弯眸甜笑或俏皮作乱的时候,他都很想吻她。   还记得今日要参加宫宴,眼看着这个吻快要失控,江殊澜才轻轻推了推他。   感觉到她没有一点力气的推拒,临清筠只作不知,继续向她索取着纵容与甜软。   她前日才说过,在她面前,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   比如现在,他就只想一直吻她,让她再也想不起来昨夜的眼泪与难过,只记得他。   只记得爱他。   “不行,”江殊澜稍稍退开了些,“今日还有正事要做。”   “这算闲事吗?”临清筠鼻尖抵着她的,故意问。   江殊澜抬腿蹭了蹭他,“这是最大的正事。”   “那便哪儿都不去了。”   就待在他身边,只陪着他。   江殊澜失笑。   若她没感觉错,临清筠此时好像是在撒娇耍赖。平日里这分明是她才会做的事。   “临将军,若今日你我不去参加宫宴,恐怕我被人嫁去千里之外你都不知道。”   皇帝肯定会让和亲一事在今日这种重要场合上被提起。她若不去,旁人还以为她是愿意的,顺从的。   最好能在事情开始之前截断所有可能性,若是提上朝廷议程,情况就复杂了。   临清筠吻了吻她的鼻尖,“不会。”   就算把朝堂翻过来,临清筠也不会让任何人摆布江殊澜,强迫她去做她不愿做的事。   她说过,她愿意嫁的人,只有他。   那她能嫁的人,也只会是他。   “帮我换衣服好不好?”江殊澜问。   她昨天交代过,叶嬷嬷应已把她今日要穿的衣服送来了将军府。   “好。”   临清筠应下,旋即开始解她的寝衣。   他神色清明,似无一丝杂念。   但江殊澜却忍不住往别处想。   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事实证明,临大将军事事都能做得很好,但面对女子这些精美却设计繁复的裙衫时还是会觉得有点棘手。   自己开的口,再羞耻也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江殊澜红着脸一样样教他穿。   最后帮她系上腰带时,一直垂眸记着各个步骤的临清筠忽然靠近,贴在她耳畔低声说:“这似乎也是可以举一反三的事情。”   “嗯?”   “比如,学会了穿,也就学会了到时该如何帮澜澜脱……”   江殊澜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把话说完。   她忽然觉得在自己和临清筠把话说开后,他似乎变了很多。   这种不正经的话,他以前是绝不会说的。哪怕是两人成婚后,床榻之间他也不常明言什么,更多时候会在动作间与江殊澜保有默契。   难道是她平日里太不正经,带得他也学了去?   临清筠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选了与她这身大红宫装很衬的外袍,也等着江殊澜主动来帮他换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   他们好似一对已经习惯与对方生活在一起的恩爱夫妻。   只是在临清筠脑海里,这是对他们今后生活的期待,江殊澜则多了些回忆与怀念。   前世她还有力气做这些事时,江殊澜与临清筠每天早上都会为彼此换衣服,选的都是自己想看对方穿上的。   但后来她病重无力,就只有临清筠能帮她挑每日的裙衫换上了。   “入春了,我让人给你制些新衣好不好?”   揣了点小心思,江殊澜提议道。   “好。”   临清筠顺从道。   他猜,每套衣服江殊澜应都会再制一套与之相称的。之前她的新骑装便想与他的玄色骑装登对。   江殊澜会在这些小事上有些细腻的心思,而临清筠也很受用。   这会让他更加真切地感觉到,她的确如接他回城那日所说的那样,是心悦他的。   皇宫里。   宫宴是皇帝命人筹备的,除了迎接北武国使臣以外,还意为君臣同乐,是以今日无论官职大小,群臣都能参与。   只是在正式的宫宴之前,还有皇后精心准备的春景宴,邀众人赏花品茶。   皇后特意让人培植了今年春时早开的牡丹,株株争奇斗艳,各有特色。除了皇宫里,别处很难将这些珍惜品种的牡丹搜寻得这么齐全。   但江殊澜和临清筠一同出现时,众人的注意力便不再放在这些名贵的牡丹身上,而是心照不宣地悄悄偷觑着两人。   京郊猎场的事已经在京都传遍。   很多没去参与围猎的人也都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唯阳公主与临将军是如何毫不避讳地亲密相处,北武国的四皇子又是如何明示他对唯阳公主的特殊态度。   但此时北武国四皇子墨玄峤正与云月公主谈笑,见唯阳公主到了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像是并不在意。   有人开始猜测,莫非云月公主遵皇命带墨玄峤游了一日京都后,这北武国四皇子也改了心意,觉得还是云月公主更好?   甫一看见江殊澜和临清筠,纪怀光便面色凝重地走过来,说是他的父亲,右相纪北忧想见临清筠,有要事相商。   “你先去吧,我就在这里,你忙完再回来就是。”见临清筠有些犹豫,江殊澜主动道。   “好,我很快回来。”临清筠说。   临清筠走后,江殊澜也注意到墨玄峤正在和江柔说着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和谐,江柔也一改常态,不是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反而变得有些温婉。   而且她竟又有了头发,不仅盘起了精致好看的发髻,还插了不少华美的发饰。   但她的头发被剪得很短,不可能在几日之内便恢复成这样。   江殊澜觉得古怪,吩咐邢愈去查。   邢愈走之前,低声提醒道:“殿下,宫里有人传来消息,云月公主命人在您座位上的这杯茶里加了东西。”   江殊澜漠然地瞥了一眼矮桌上的茶杯。   又是玫瑰乌龙茶。   同样的蠢事,她这个妹妹竟还能做第二次。   在宫里下手,江柔准备的应不是毒药。   许是些她认准了江殊澜中招后会不敢声张的脏东西。   江殊澜抬手端起那杯茶,轻轻摩挲着杯沿,暗自思忖着要怎么把这份大礼回赠给她那蠢笨而不自知的妹妹。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朋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大一只皮皮虾 2瓶; 第三十六章   江柔一直和墨玄峤说着什么, 正背对着江殊澜这边。   江殊澜随手用丝绢沾了沾杯中的茶水,低声吩咐叶嬷嬷:“把这个拿去外面给林谨,让他看看是什么东西。”   虽说群臣均能参与今日的春景宴与宫宴, 但像林谨这样职位很低的官员只能在外围待着,进不了江殊澜此时在的御花园。   叶嬷嬷有些犹豫。   “殿下,邢愈不在,若奴婢也走了, 您身边就无人可用了。”   今日殿下只带了邢愈和她进宫,临将军也被纪将军叫走了, 叶嬷嬷担心让公主独自待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会出什么意外。   “无妨, ”江殊澜温声劝慰她,“将军派了人在附近护卫, 不会出事的。”   纪相平日里为国事殚精竭虑, 甚少参与春景宴这种消遣场合。今日纪相不仅来了,还特意让纪怀光来找临清筠,事情应很重要。   否则临清筠方才也不会犹豫着要留下还是过去。   江殊澜平日里都和临清筠待在一起,不仅因为她舍不得与他分开, 她还隐约能感觉出临清筠很在意她的安危。   不得不暂离的时候, 江殊澜猜夏问应被临清筠留下了,还有一名叫夏答的影卫应也在附近, 只是不知道他们在什么位置。   “奴婢很快就回来。”叶嬷嬷心安了些,应下。   这段日子下来, 叶嬷嬷看得出,临将军的确处处以公主为先,待公主的在意与担心不会比她少。   叶嬷嬷带着沾有茶水的丝绢走出园子, 几经辗转才找到了正百无聊赖地赏花的林谨。   “林太医。”   叶嬷嬷走到他身边, 不动声色地说:“奴婢近来常会头疼, 不知能否斗胆,麻烦您帮忙看看?”   林谨眉梢微挑,配合道:“自然可以,请随我来。”   两人走到僻静处后,叶嬷嬷把丝绢递给林谨。   林谨把丝绢置于鼻尖轻轻嗅了嗅,不自觉蹙了蹙眉,忙问:“殿下可曾用过这杯茶?”   “不曾。”叶嬷嬷摇了摇头。   “那就好。”林谨放心了些,   “这茶水里有一种名为‘春日露’的药。”   “此药无色,只有浅淡的花香,是西域异国以前常会用在女奴身上的东西。它能助起情热,效用极烈,服药后能提高人在欢好时的承受能力,但若过量使用,不尽欢则会对身体有极大损耗,严重者可丧命。”   林谨又仔细嗅了嗅丝绢上的茶水,“茶里春日露的量不少。若是寻常女子用了这个分量的‘春日露’,恐怕在药性得解之前,便因过度欢好而……”   林谨没说完,叶嬷嬷却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江柔的心思竟已歹毒至此。若非殿下提前得知了茶里有古怪,后果不堪设想。   听林谨单独说了女子的后果,叶嬷嬷问:“那若是男子服下,会如何?”   林谨如实道:“若是这个分量,他不会死,却也会像发情的牲畜一般失去理智,只受本能驱使。”   顿了顿,林谨补充道:“恐怕他也很难善待与他欢好之人,对方或死或伤都有可能。”   叶嬷嬷点点头记下。   “多谢林太医。”   林谨儒雅地笑了笑,温和道:“不必言谢,我正觉得今日这春景宴有些乏味。”   “春日露药效太烈,西域异国已很少用,在大启更是难得,今日遇上了也算有趣。”   叶嬷嬷顿了顿。   这位林太医看着文弱有礼,却又敢直言皇后的春景宴乏味,应是个随性的人。   *   少有人经过的一处凉亭里,临清筠与许久未见的纪相碰面。   “伯父。”   “平安回来了就好。”头发花白的纪相面带欣慰道。   无父无母的临清筠自幼和纪怀光相识,虽并非在纪府长大,但纪府也已算是临清筠的一个家。   纪相看着他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入军营,又送他们远征,等着他们平安归来。   “我让怀光叫你过来,是因为一件与唯阳公主有关的事。”   纪相直入主题,“皇上并非真的想让唯阳公主去和亲。”   临清筠略一思索,明白过来:“他在试探公主?或者说,在试探我。”   “对。”纪相点了点头。   “自你回城那日起,京都有关你与唯阳公主的传言便一直未曾停歇。”   临清筠对唯阳公主的维护之意,连纪相都听说了。   “如今你手握兵权,唯阳公主又是先帝独女,身份特殊,皇上怎会不担忧你们生出反心,威胁他的皇权?”   皇帝是想逼临清筠沉不住气做些什么,他便可以抓住机会,顺理成章地收回临清筠的兵权或者起码打压打压他。   纪相这些年看得很清楚,如今的皇上事事处处都在模仿先帝,想要成为一名仁德的贤君,流芳百世。   所以纪相明白,即便是为了维持重情重义的名声,皇帝也不会真的让先帝独女远嫁去和亲。   起码在表面上,他对待唯阳公主与云月公主并无明显偏心,有任何赏赐都会另备一份送去唯阳公主府。   京都近来有关公主和亲的流言不止,但皇上从未对内阁辅臣提起过此事。为争取主动权,两国和亲这种大事原本在北武国使臣入京之前就该开始商议。   这已很能说明皇帝的态度。   而除了不落人口舌,纪相知道,皇帝绝不会让唯阳公主去和亲还有另一个原因——   先帝并未把本该由帝王所控的那半枚兵符留给新帝。   除了死,唯阳公主不可能有机会离开皇帝的视线范围。   “清筠,你与唯阳公主是两情相悦,还是逢场作戏?”纪相正色问。   除了纪相以外,临清筠身边已无其他关系亲近的长辈,他直言道:“彼此认定,已许终生。”   纪相轻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在查先皇后崩逝的真实原因?”   临清筠很快意识到什么,“伯父知道其中隐情?”   “别再查了,”纪相避而不答,“事已至此,大启不需要先皇后的真实死因,只需要休养生息以弥补近年来战事带来的巨大损耗。”   他熟知临清筠的性子,也知道若他如此看重唯阳公主,很可能会为了替她报仇而做出些谋逆之事来。   但不论当今皇帝的仁德是发自真心还是刻意为之,都为大启百姓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安乐生活。   这才是最重要的。   临清筠明白纪相的考虑,但他问:“那大启需要先帝崩逝的真相吗?”   “你说什么?”纪相惊诧出声,思绪百转,“莫非先帝也……”   顿了顿,纪相无力地叹了口气。   是了。   为了不让先帝有皇子,他可以对先皇后下手。那更过分的事情,他也并非做不出来。   “你当真要查清这些往事,打破大启朝堂的平静吗?”   临清筠少有情感外露的时候,一朝把人放进了心里,即便是深受他尊敬的长辈也无法影响他的决定。   已猜到他会给出什么答案,但纪相还是不抱希望地问。   临清筠颔首,认真道:“真相对她来说很重要。”   临清筠毫不在意大启的皇帝由谁来做,但他不会让伤害过江殊澜的人坐在那个位置,手握可以干涉江殊澜人生的权力。   无论他是否真的想让江殊澜去和亲,只要江黎是皇帝一天,便可以给江殊澜添堵。   所以江黎必须死。   纪相隐晦地问:“那对你来说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但你应也不会让太子坐上那个位置。”   “伯父。”   临清筠不愿欺骗这位长者,如实说出自己的打算:   “公主为先帝独女,是名正言顺的皇室血脉,若她愿意,大启会有第一位女帝。”   “若她不愿意,也会由她来决定那个位置让谁坐。”   他会在她身前帮她铲平所有障碍,也会站在她身后,支持她所有决定。   纪相神色严肃,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忧心道:“希望到时不要波及到无辜百姓。”   他一生为臣,已辅佐了三位帝王。先帝最为贤能勤勉,却也最可惜。   自知改变不了临清筠的想法,纪相只希望无论为上者之间有何种恩怨纠葛,都不会影响百姓们的安乐生活。   战事已平,但大启的百姓仍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实在经不起别的变故了。   临清筠只能向这位忧国忧民的长者承诺:   “我不会伤害无辜的人。若江黎失了理智,做出什么迫害无辜者的事,我也会尽力阻止,”   江殊澜心地善良,她恨江黎,想报仇,却不会想牵连其他人。临清筠知道,自己对纪相承诺的事,也是江殊澜所希望的。   除了先帝以外,纪相是临清筠最敬重的长者,他们都教会了临清筠很多,让他有了一步步走到江殊澜身边的能力。   他不愿让先帝和这位一生为民的长辈失望。   即便比之黎民百姓,临清筠其实更在意,或者可以说只在意江殊澜。   纪相步伐沉重地走出亭子,离开前他还是提醒临清筠:   “无论你们将来想做什么,但目前绝不能因为和亲一事让他抓到把柄。”   “他正等着你们犯错。”   表面的平静安宁或许无法长久,他只愿大启不会走进风雨飘摇的境地。   “多谢伯父提醒。”临清筠诚挚道。   纪相应是担心他会关心则乱,不管不顾地做些什么,才专程赶来提醒他。   *   临清筠回到春景宴时,看见江殊澜正独自坐在矮桌边,兴致缺缺地瞥过那些富丽端庄的牡丹,眼神不经意地落在那盘葡萄上又很快移开。   “叶嬷嬷她们呢?”临清筠走近,温声问。   听见他的声音,江殊澜脸上旋即绽开明媚的笑容,微仰起头望向他:“你回来啦?”   临清筠心底一动。   他喜欢一直待在她身边,而暂时离开后能看见她这么欢喜地期盼着他回来,临清筠心里也生出愉悦来。   “有些事情让他们去做,没想到你会先回来。”   江殊澜还以为临清筠和纪相谈事情会需要很久。   “想吃葡萄?”临清筠在她身边坐下。   江殊澜乖顺地点了点头,“你帮我剥好不好?”   江殊澜突然有点想吃葡萄,但不喜欢让甜腻的汁水粘在手上,所以方才她只是看了那盘葡萄一眼,没有碰。   “好。”临清筠宠溺地应下。   江殊澜没心思看那些珍稀的牡丹,只认真看着临清筠用指节分明的手指拿起圆润新鲜的葡萄。   他的指骨修长清晰,如玉的手指轻捻开葡萄的薄皮。   江殊澜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不自觉有些发热。   那夜在京郊猎场,他也是用这双劲瘦的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她身上的骑装。   即便当时他的呼吸已在两人的深吻间变得滚烫,但临清筠丝毫不见急躁,反而像是平日里翻动书页,或是像此时剥葡萄一样,动作轻而认真,透着矜贵之感。   “在想什么?”临清筠忽然问。   听出他话里带着笑意,江殊澜也不知他是否看穿了她的心思,只大着胆子俯首,启唇将他指尖那颗剥好的葡萄带走。   心满意足地吃下后,她还眼含期待地看着临清筠,等着他继续。   临清筠的眸光凝在她嫣红的唇上,方才指尖转瞬即逝的柔软触感仿佛还未散去。   她此时藏着细碎星光的眼神,像是并非想吃葡萄,而是在期待着别的什么。   让人忍不住想对她坏些。   临清筠掩下心底那些念头,抬手拿起另一颗葡萄。   等江殊澜觉得解了馋,临清筠才起身去净手。   江殊澜认真吃东西,又乖乖等着他喂她时的模样实在可爱。但手上有葡萄汁液,他没办法捏捏她的脸,也不能牵她。   已经回来了一会儿的叶嬷嬷这才低声把林谨的话一一说给江殊澜听。   听叶嬷嬷说完“春日露”的效用,江殊澜觑了眼放在手边的那杯茶,又望了望远处的江柔和不时看向她这边的范明真,心底有了打算。   不少人都注意到这边唯阳公主与临将军的亲密姿态,而其中有一人的眼神最为深沉——   范明真。   他一直蹙眉看着江殊澜与临清筠之间那些亲昵得已称得上十分出格的动作。   他与她已无婚约,但范明真看着他们却觉得心里憋闷,有什么无名的东西在心底灼烧着他。   是对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吗?   他将理智抽离出来,剖析自己内心,猜测道。   见江柔还在与墨玄峤聊着什么,正背对着江殊澜那边,终于,他定了定神,朝江殊澜走了过去。   “殿下。”范明真拱手朝江殊澜行了一礼。   江殊澜眼神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很快又望向临清筠离开的方向,专心等他回来。   “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便闭嘴,离本宫远点。”江殊澜声音清冷道。   “先帝离开前曾命微臣照顾好殿下,微臣实在不愿见您在错误的道路越走越远。”   “是吗?”   江殊澜语带讽刺,问他:“何为错误的路?”   “您是皇室公主,在人前与男子如此亲近,实在是……”   他没把话说完。   江殊澜却知道他的意思。   他想说她有伤风化。   “范大人像是已经习惯了在本宫面前以下犯上。”   “微臣不敢。”范明真有礼道。   江殊澜叫住端着茶盏经过的侍女,要了杯茶。   用手背轻触了一下茶杯,江殊澜才朝范明真抬了抬下巴:   “难为范大人在春风得意时还记得先帝,这杯茶,赏你了。”   范明真顿了顿,不明白江殊澜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略带犹疑地抬手端起那杯茶。   原来这是一杯滚烫的茶,应是侍女才泡好,还未来得及放凉。   与在公主府门前将他堆作雪人为乐时一样,她还是想羞辱为难他。   她会为那位被欺压的穷书生解围,会在临清筠面前小意温柔,但待他,江殊澜却心思恶毒得像是另一个人。   范明真想道。   知道不可能喝得下去,但范明真仍尊敬有加地说:“谢殿下赏赐。”   因他背弃婚约,她心里有了怨念。而这怨念,也许能让江柔更心疼他。   不知为何,江柔自昨日起便和墨玄峤走得很近,说话时还会有意避开他。范明真需要一些事情来刺激江柔,让她更在意他。   而江殊澜会是最好的出发点。   江殊澜好整以暇地看着范明真,想知道他会如何应对。   果然,茶还未入口,范明真便恰到好处地右手一空,整杯茶都泼到了他虚托着茶盏的左手上。   滚烫的茶水立时将他的左手烫红,范明真额角沁出细汗,却忍着疼跪下,愧疚道:   “求殿下恕罪,微臣一时不察,竟弄洒了您赏赐的茶水。”   江殊澜轻嘲地笑了笑,随意地抬手指了指那杯玫瑰乌龙茶,“罢了,用这杯茶替了刚才的赏赐,快去上点药吧。”   范明真仍有犹疑,但他端起那杯茶水,发现只是有些凉了,并无其他不妥,便抬首将其饮下,将茶杯放回桌面,   他与江殊澜都知他是故意弄洒了那杯滚烫的茶,若这杯再出差错,恐怕江殊澜不会善罢甘休。   而此时,背对着江殊澜的江柔经墨玄峤提醒,转身看向她与范明真所在的方向。   见范明真正跪在江殊澜面前,江柔心里着急,忙提着裙子赶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甫一靠近,江柔便注意到范明真身上的茶叶与左手被烫红的痕迹,她压低声音质问江殊澜:   “你对他做了什么?”   江殊澜淡声道:“范大人不慎把热茶泼到了自己身上,对不对?”   范明真对江柔温声道:“是微臣一时不察,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碍于场合与墨玄峤对她的提醒,江柔压着怒意没有发作,只是着急地扶起范明真,想带他去上药。   江殊澜不止一次欺负范明真了,这笔账她一定要找机会讨回来。   江柔方才看见,江殊澜桌上那杯茶已经被她喝下了。   她就暂时耐心等着,只待明日江殊澜纵欲过度,死在男人身下的丑闻传出,大启便只会有她这一位尊贵的公主。   但江柔还未走远,便有什么东西朝着她的发髻而来。   下一瞬,整个花园内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江柔头上那些华美的发饰连同着她的发髻一起,掉在了她脚边。   而江柔已不是前几日那副头发奇短而乱的模样——   她头上已无丝毫头发。   有离得近的人大着胆子多瞧了一眼,地上那团散落的发髻分明就是由真人的头发制成。此时看着就像是一颗被人砍下的头,透着渗人的诡异。   墨玄峤不悦地轻“啧”了一声,望向斜对面的临清筠。   无趣。   竟被他抢先了。   作者有话说:   6500修完之后剩5500(也是两章叭,抹眼泪.jpg   明天争取能有6000+剩下来!   会争取每天双更(二合一或分开发,看情节安排),已经看过却发现最新章时间变了那就是我改了错别字之类的   贴贴追更的大家,好喜欢你们!!!么么啾!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败家子 20瓶;风墨 13瓶;frankkkkk、小古队员、哒哒哒哒跑起来鸭 5瓶;欣 1瓶; 第三十七章   墨玄峤虽一直在与江柔说话, 但他刻意面对着江殊澜而站,如此一来他便能时时看见她。   今日江殊澜身着盛装,柔美动人, 他实在舍不得挪开目光,却又不得不应付江柔。   方才与江柔对话间,墨玄峤注意到江殊澜端起那杯茶做了什么,又让侍女暂离, 一直未再碰过那杯茶。   他便猜出茶里恐怕有古怪。   后来见江殊澜让范明真喝下了那杯茶,茶杯也已放回, 墨玄峤才“好心”提醒江柔注意那边的情况。   来京都之前墨玄峤便得知这位云月公主与唯阳公主关系不睦。听闻范明真在其中的身份转换后, 他也不难想到江柔为何会这般忌恨江殊澜。   恐怕梦里江殊澜成为已亡的画中人,也是拜江柔所赐。   江殊澜既然有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墨玄峤也乐意为她助兴。   比起画中圣洁似神女的她, 墨玄峤觉得眼前有七情六欲,会设计对付自己厌恶之人的江殊澜更加鲜活动人。   墨玄峤猜得出江柔为何会一夜之间没了头发,也没人比他更清楚今日江柔头上的发髻从何而来。   但能让江柔出丑这种事,竟让临清筠抢先做了。   方才两人均朝江柔的方向掷出了小石粒, 可墨玄峤到底晚了一步。   但他不信, 他次次都会晚这一步。   *   临清筠回来时便看见范明真在和江殊澜说着什么,他按捺着没有过去, 心底却不断翻涌着恶意。   范明真竟还敢往江殊澜眼前凑。   看见他在江殊澜面前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临清筠有些遗憾——   得知先帝为范明真与江殊澜赐婚时, 他就该让范明真永远闭嘴。   方才夏答向他禀报,江柔竟又派人在江殊澜的茶水里动了手脚。夏答还把林谨告诉叶嬷嬷的那些话转述给了临清筠。   几次三番迫害江殊澜,江柔真的该死。   临清筠知道, 江殊澜并不愿让江黎这一家人死得不明不白, 是以他不能就这么杀了他们。   但只是让她在人前出丑还远远不够, 临清筠方才派夏答给江柔和已喝下“春日露”的范明真准备了一份大礼。   寂静无声的御花园内,临清筠心底的恶念一层层不断堆叠。   江黎,江柔,范明真,包括仍远远觊觎着江殊澜的墨玄峤。   临清筠很想一一割断他们的脖颈,剖出他们的五脏六腑,与丑陋的头颅一起拿去喂养那些嗜血的野畜。   看见江殊澜正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江柔出丑,临清筠心里那些叫嚣不止的恶意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个念头——   走近她,陪着她,让她永远这般放松愉悦。   临清筠心绪几转间,江柔已经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神色慌乱地抬手,欲触碰自己让人精心梳就的发髻,动作落空后又面如死灰地流下眼泪来。   还是没用吗?   她已经想尽了办法,却还是只能承受旁人无休止的议论与羞辱吗?   她明明是大启最受宠的公主,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也是范明真放在心尖上体贴呵护的人。   她明明已经把她最讨厌的江殊澜踩在了脚下。   但为何自那个黑暗的夜晚开始,她便要夜夜承受无休止的噩梦,还要被这些如利刃般的异样眼光羞辱与审视?   荷雪那个死丫头每晚都会浑身鲜血地来梦里找她。若非墨玄峤昨日给她试的那剂安神药,江柔这段时日以来连一个整觉都没有睡过,已身心俱疲,几近崩溃。   都是江殊澜害的。   一定是江殊澜派人潜进她的寝殿毁了她的头发。那日在唯阳公主府门口,肯定也是江殊澜故意设计,让人打落了她的帷帽,让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她那副奇丑无比的模样。   而今日,在母后为了哄她开心专程办的春景宴上,江柔又一次颜面尽失。   她的一切都毁了。   就在她最痛恨的江殊澜与最在意的范明真面前。   江柔不再有歇斯底里的力气,她全身的精力似乎都被耗尽了,只是无声流着泪,像个死气沉沉的破旧布偶。   范明真不会再喜欢她了。   她已经不再美丽,不再有骄傲的底气,甚至不敢再在人前与他站在一起。   为了在范明真面前永远保持最美的样子,即便是最寒冷的冬日,江柔也只会穿那些精致漂亮的、能恰到好处地显身段的裙衫。   江柔并非不怕冷,反而她体质寒凉,冬日是她最难熬的时候。   但自范明真以状元之身打马游街那日起,江柔对他一见倾心,近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晚的变故之后,她万般掩饰躲避,却还是让他看见了这样丑陋的自己。   周围那些人都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她的丑态,无人敢出声或靠近。范明真应也会觉得丢脸,沉默着从她身边走开吧。   江柔闭了闭眼却止不住泪。   但还不待她开口对身边的人说些什么,却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人握住了。   是范明真。   他安抚般紧了紧她的手,弯下腰去,用被茶水烫伤的左手帮她捡起了地上的假发髻,又眉目温柔地帮她重新戴上,还细心整理好上面散乱的发饰。   他似乎并不觉得她头发光秃的模样很丑。   “无事的,不要难过。”   “公主还是很美。”   江柔听见他温声劝哄自己。   这段时日以来的委屈与压抑悉数决堤,江柔泪水涟涟地轻轻点了点头,转而略带羞赧地柔柔微笑,被范明真牵着一步步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方才万分颓丧无力的人,竟就这么被他重现点亮了光彩。   御花园中的众人都神色怪异地偷觑他们离开。   看着两人的背影,江殊澜忽然明白了为何无论前世还是如今,江柔都会对范明真情根深种,近乎病态地任他予取予求。   这个男人用真假难辨的温情与爱意把江柔包裹其中,让她满心满眼只看得见他一人,任何的情绪变化都由他牵动。   为了往上爬,人心、情意、爱恨,范明真都可以拿来算计。   当初父皇有意为她与范明真赐婚时,江殊澜并无心悦之人,加之想让父皇放心,她便没有拒绝。   连阅人无数的父皇都被他欺瞒了过去。   而待人万般残忍,视人命如草芥的江柔在他面前竟似一只温柔乖顺的爱宠,会收起利爪尖齿,被主人摸摸头,便乖乖随着他的心意行动。   人人都说是范明真高攀了云月公主,但江殊澜知道,在他们的关系中,江柔一直都在低位仰望他。   这看似一物降一物的场景,其中的契合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有意为之?   见临清筠安静地坐在自己身边,江殊澜忍不住问:   “终日算计人心的人,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世事造就?”   当年她救下范明真后曾举荐他参加官员选拔考试,有过几次来往。   但那时的江殊澜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范明真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除了江柔以外,应人人都看得出他的虚伪与野心。   所以皇帝才至今都未给他与江柔赐婚吧。   临清筠知道她是在说江柔与范明真之间畸形病态的关系。   但他没有回答江殊澜的问题,只是意味不明地说:   “是被设计引导,还是心甘情愿地配合他、跟随他,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江殊澜或许会觉得有些唏嘘,但临清筠却认为,江柔是幸福的。   得偿所愿,怎么会不幸福呢。   将临清筠的话一字不差地听清,江殊澜心底忽然闪过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他似乎并非在说江柔与范明真,而是在说……   但江殊澜还未来得及深思,便见邢愈回来了。   “如何?”   邢愈垂首低声道:“回殿下,昨日江柔府里少了十名侍女,我们的人在城外荒地中寻得了她们的尸体。”   “几具尸体均头身分离,面目全非,且无一例外都没了头发。”   江殊澜有些不适地蹙眉,“江柔用她们的头发做了那假发髻?”   “对。”   “从那些侍女的所有头发中挑出了最为柔顺黑亮的,以发丝引针制成帽子样式的东西后,再绾好发髻戴在头上。”   “最后再杀人灭口?”   邢愈平静地应道:“对。”   “谁给她出的主意?”   未免太过残忍恶毒了。   “据云月公主府的人私下议论,昨日墨玄峤上门拜访之后,江柔才开始在府上挑选侍女。”   江殊澜心里一顿,抬首看向远处的墨玄峤。   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这边,见江殊澜看过去,他还有礼有节地朝她举起酒杯,遥遥敬她。   江殊澜心底泛起厌恶之感。   她不知道墨玄峤为何要给江柔出这种阴狠的主意,但江柔的把柄就这么到了江殊澜手里。   “派人联系那几名侍女的家人,把事情闹大。”江殊澜淡声吩咐邢愈。   方才这么多人都看见江柔的假发髻落地,那些侍女的死状一旦传开,江柔在京都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皇室公主的头发与十条人命相较,皇帝若不出面表态,恐怕会激起民愤。   待邢愈领命离开,江殊澜看向临清筠,正色问他: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心了?”   江殊澜为那些人命的消逝觉得遗憾,但无论如何,为了达到目的,她利用了那些惨死的侍女,也算计了人心。   临清筠摇了摇头,抬手轻揉她的头发,温柔宠溺的声音里带了些不易被人察觉的蛊惑:   “想做什么便去做。”   这不算什么。   他的澜澜大可以更狠,更坏。   毕竟临清筠并非什么好人。   满身血污的恶鬼爬不到人间,若能把澜澜留在无间地狱陪他,也很好。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二点之前还有一更(困了就睡明天再来看呀~)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 1个;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困 1个;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近义 10瓶; 第三十八章   临清筠的影卫夏答暗自缀在范明真与江柔身后, 跟着他们到了江柔出宫开府前居住的宫殿内。   见江柔屏退众人,带着范明真进了寝殿,夏答细细分辨着其间的动静, 确认他们走到里处了便轻手在寝殿门外上了一把锁。   夏答又在转角的暗处找到了方才提前让人准备好的火油,围着寝殿窗下洒了一圈。   做完这些,夏答跃上屋顶,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寝殿内。   “明真, 我帮你上烫伤药。”江柔还带着哭腔道。   范明真摇了摇头,温柔道:“殿下不用担心, 微臣自己来就行。”   面上平静, 但范明真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身上似乎有股无名的燥热在乱窜,有什么怪异的兴奋感正在挑动他的神经。   江柔心疼地揽住他的腰身, 还挂着泪痕的脸颊轻轻贴着他的胸膛。   “你受委屈了。”   感觉到江柔玲珑有致的身段, 范明真觉得那阵兴奋变得愈发剧烈了。   江柔投怀送抱过很多次,但他并非会如此轻易被撩拨的人,这是他第一次发觉本能正在与他的理智拉扯。   肯定有问题。   “无妨,唯阳公主消气之后就没事了。你们终归是姐妹, 万不可伤了和气。”   范明真强存着理智, 劝道。   “你放心,明日江殊澜就会身败名裂, 丧命也不无可能。”   “你说什么?!”范明真有些压不住心底的火。   “你做了什么?”   江柔知道他劝过自己不要对江殊澜下手,此时便有些底气不足道:“我设计让她喝下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范明真咬着牙, 强忍着身上的燥热问。   “能在她与临清筠欢好时助兴的药,我让人下在了她桌上那杯茶里。”   “蠢货!”   范明真立马明白过来当下的状况,低声咒骂道。   但他还未来得及想出些什么应对的法子, 便觉得脑海中的弦骤然绷断, 他无法再集中精力思考任何事情。   他垂眸看着自己眼前的江柔, 被本能驱使着狠狠吻了下去。   “明真……”江柔的声音被吞没在唇齿间。   范明真总是待她珍之重之,他们之间其实只有过牵手和拥抱,从未如此亲密过。   范明真方才见过她最丑的模样,却还愿意与她亲近吗?   江柔脑海中更多的念头还未成形,便被范明真一把抱起,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甫一把她放下,范明真便急切而焦躁地重新吻住她,还开始解她身上的裙衫。   江柔忽然有些慌乱。   此时的范明真太陌生了,她有些害怕。   但若是他想要,其实江柔很愿意给他。几年前她便这样想过,只是怕他觉得太快了,才一直没有逾距。   江柔定了定神,终于大着胆子回抱住范明真,专注而充满柔情地迎合他滚烫的吻。   屋顶的夏答终于听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后扔到那些火油上,很快离开。   在路上看见江柔的贴身侍女正往江柔的寝殿去,夏答想起将军的吩咐,掏出匕首无声靠近,在转瞬间取了她的性命。   上次教荷雪给公主下药的,还有今日亲自在那杯玫瑰乌龙茶里加入“春日露”的,都是这名侍女。   将军得知后只说:“杀了。”   夏答自然照做。   幕后主使的死期还未到,但她却是不可能继续活下去的了。   他和哥哥夏问最清楚,将军其实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   初次与江殊澜相遇时,临清筠刚从临家一百四十六人的尸体堆里爬出来不久。   那年他十一岁。   那场屠杀之后,临府上下只有老鼠和临清筠还活着,就连他养的小狸奴都被拧断了脖子。   临清筠在一片死寂的宅子里熬了十天,看着那些自己无比熟悉的人的尸体慢慢腐烂,被老鼠分食。   后来临清筠吃光了府里其他的活物,才在濒死之际等来了先帝的人赶到临府,救下他。   临清筠的父亲曾是大启最出色的暗探,敌国对他的头颅悬赏万金,无数人想取他的性命。   为了保护临清筠,他的父母让他随了母姓,自幼跟着母亲住在蜀地外祖母家。   自有记忆起,临清筠便从未见过父亲,只每年会收到一封带有重重伪装的家书。   但他父亲被下属背叛,最终死在了回家的路上,尸骨无存。那些人还找来了他外祖母家,在一炷香以内将除临清筠以外的所有人屠杀殆尽。   全府上下的人倾尽全力才护住了临清筠,管家的小儿子是他自幼的玩伴,也代替他惨死。   后来的几年里,临清筠每次闭上眼睛都能看见临府的人一一在他面前死不瞑目。   母亲因是与他父亲最亲密的人,死后还被人砍下头颅带离了大启,再也未能找回。   而临清筠一刻也无法忘记,让自己撑过最黑暗的那几日的,是那些分食了他家人尸体的老鼠。   他间接生啖了舍命保护自己的家人,自私地踩在他们的死亡上才活了下来。   临清筠以为自己余生都会烂在临府一百四十六人潮湿的鲜血里,像只苟活的老鼠一样,永远和腐烂及恶臭为伴。   但那日,穿着一身浅红色襦裙的江殊澜走过其他更正常的孩子,独独停在了他面前,把那块软糯甜蜜的花糕塞到了临清筠手里。   才八岁的她是那么干净纯真,眸子里盛着世间最柔软澄澈的善意。   对于临清筠来说,自那时起,江殊澜便是投向无间地狱的一缕光,拽住了他,不让他任由自己沉.沦。   临清筠见过太多种杀人的方式。偶尔午夜梦回,他甚至会分不清那些砍向自己家人的刀到底是不是他挥的。   被梦魇折磨得最严重的时候,临清筠曾疯狂地想杀人,也曾在自己身上练刀。   他甚至会忍不住想,看着鲜血一滴滴从自己身体里流尽时,他是否会觉得享受与解脱。   那时无论什么年纪,被先帝救下的所有孤儿都怕临清筠。   但江殊澜主动走近他那日,曾天真地问他:“哥哥,听他们说你很会打架,那你以后会是大将军吗?”   她还童言无忌地告诉临清筠:“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可也好凶喔。”   “我长大了想嫁给你,但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这么凶呢?”   “父皇说也许我会更喜欢拿笔的人而不是拿刀的人,还说我小小年纪不知羞,你说他是不是舍不得我?”   当时临清筠一言不发,只听着江殊澜喋喋不休。   可他最迷茫的时候,还是朝她不经意提起的方向走去,努力进了军营,也不再满身戾气地对待身边的人。   在战场上他不必压抑自己,可以尽情享受刀剑与血肉碰撞撕扯的快感。   只要一想到死在他手里的敌军或许也是当年闯进临府的人,临清筠便会觉得那些梦魇也被他杀死了。   离开战场后他会想象,不会让江殊澜觉得害怕,甚至会让她愿意接近的,会是什么模样。   长此以往,便有了如今的临清筠。   只是他已不记得,当初对那抹暖阳的眷恋与向往,究竟是何时变成了再也无法割舍的深沉爱意。   江殊澜担心临清筠会觉得她狠心利用了江柔那些惨死的侍女,可临清筠知道,其实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失了本心。   不愿在仇恨面前变得面目全非,所以甫一开始她便会不断叩问自己。而江殊澜内里那颗柔软的心是真实的,无需像他一样,不必经过任何伪装。   临清筠把江殊澜鬓边的一缕乌发拨至她耳后,收回手之前轻轻捏了捏她细腻白皙的耳垂。   如愿看见江殊澜亦嗔亦羞的眼神,确认她的思绪已不在江柔与范明真的事上停留,临清筠才温声道:   “澜澜,有些事可以让我去做。”   那些她不忍动手的,不愿目睹的,他都很乐意替她去做。   但江殊澜摇了摇头,柔声道:“那太自私了。”   她有自己的原则,临清筠也有他的。江殊澜做不到让临清筠代替她去突破那条底线。   她不能贪心得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愿失去。   必要的时候,她愿意放弃某些坚持。   这是她的仇恨,她可以向临清筠求助,却不能让他替她扛下所有,尤其是那些沉重的部分。   临清筠轻轻压了压眉梢。   他不喜欢这种被江殊澜排除在外的感觉。   但他没再多说,只是提醒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皇后得知方才的事后应很快会赶过来彻查。”   人人都看得出来方才江柔的假发髻并非自行掉落,而是有人故意让她当众出丑。   回忆起墨玄峤刚才的反应,江殊澜猜测也许是他做的。   在场文臣居多,总不会是临清筠做的?他一向光明正大,应不会暗中对江柔动手。   但皇后最清楚江柔与江殊澜之间不睦,恐怕会先怀疑她。江殊澜不愿费时与皇后周旋,便点了点头,提着裙子与临清筠一同起身。   见唯阳公主与临将军准备离开,在场也有人想走,他们都知道恐怕会有麻烦缠身。   可这是皇后安排的春景宴,作为臣子未得恩准不能随意离开,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公主与将军一样毫无顾忌。   留下的众人只能心不在焉地继续喝茶、赏花,维持表面祥和,等着皇后会如何让他们对今日的事守口如瓶。   皇后与皇上十分疼爱云月公主,定不会允许不好的议论再起。   江殊澜和临清筠离开御花园后还未走远,便见宫内一角浓烟滚滚,还有人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走水了”。   江殊澜很快意识到那是江柔的寝宫所在的方向。   不难想象江柔与范明真此时的处境,但江殊澜并不关心这场火到底因何而起。她只是笑着问临清筠:“我们现在去哪儿?”   临清筠问她:“宫里有你想去逛逛的地方吗?”   江殊澜弯着眸子,语带调笑与暧昧道:“我想去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   “和临将军接吻。”   哪里火光冲天危机四伏都与她无关,但成功设计了范明真与江柔,江殊澜忽然很想和临清筠深吻。   吻至呼吸紊乱,喘不过气来也不必停下。   那能无比真实地提醒江殊澜,她还活着。   如今危在旦夕任人宰割的,不再是她了。   作者有话说:   双更6000+已完成~   追更的你们就是我疯狂码字的动力哇!贴贴小天使们~ 第三十九章   江殊澜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大胆。   毕竟这不是将军府或公主府, 而是在皇宫里。她和临清筠从未在这种非私密的地方亲吻过,最多只是牵手或者抱一抱。   光天化日下,以临清筠的性子应会觉得不适合做这种太亲密的事。   但江殊澜正欲收回刚才的话时, 却见临清筠似乎正垂眸认真思考着什么。   在想该怎么拒绝她吗?   “罢了,我只是随口……”   “跟我来。”临清筠牵起她的手往某个方向走,打断了江殊澜未说完的话。   “去哪儿?”   临清筠带她走的路越来越偏,离浓烟和那些乱糟糟的人声越来越远了, 经过的地方甚至是自幼在宫里长大的江殊澜都有些不熟悉的。   “去你想去的地方。”临清筠温声道。   江殊澜不再发问,安静地跟在临清筠身侧。   两人身边初春的绿意越来越浓, 经过明净澄澈的湖泊时, 江殊澜不经意瞥见温柔的韶光洒在湖面,泛起璀璨如珍珠的光芒。   那些污浊的算计、复杂的人心, 都在柔和绵长的春.光里一一失色。   江殊澜倏然间觉得, 临清筠似乎带自己远离了什么,又离她久违的某些东西更近了。   江殊澜忍不住沉湎于这一刻,甚至开始回望他们一同走过的这条路,怕有什么细碎而深刻的幸福被她遗落在了路边的春.色里。   “在看什么?”临清筠发现她回头, 问道。   江殊澜笑得很放松, 眼角眉梢都是柔软的愉悦,“看我们的影子。”   他们执手往前时, 他们的影子也相互依偎着,一路都不曾分离。   听出她话里的甜蜜, 临清筠心里软成一片。   已经算是到了她说的安静无人的地方,临清筠停下脚步,慢慢靠近后亲昵地以手轻托起她瓷白的小脸。   “澜澜, 我可以吻你吗?”他轻声问。   明知她不会拒绝, 但他忽然就想再听听她的答案。   江殊澜被他眸中流动的情意摄住心魂, 正欲点头时临清筠却已俯首吻住她的唇。   江殊澜习惯性闭上眼回应他,临清筠的右手便游刃有余地拥着她的腰,让她整个人软软地倚在他怀里。他的左手掌则往后揽住她细腻的后颈,不断加深这个吻。   这个吻并不急切,两人的唇.瓣只是轻而缓地辗转,轻柔缠.绵间,江殊澜抬手懒懒地环住他的脖颈。   原来她说想与他接吻,他便不会在意这件事是否不合时宜,也不会考虑地点是否恰当。   她想要时,他便会给她,无论是他的情意还是别的什么。   他永远愿意纵容她。   心念一动,江殊澜悄悄睁开眼。   原来与她亲吻时,即便极尽温柔,临清筠眸中仍会带着化不开的欲意与沉.沦,像是把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在这一刻。   她阖眸沉湎其中时,他一直都这么看着她吗?   唇舌暂分时,临清筠碰了碰她唇角,问:“在想什么?”   江殊澜主动送上自己的吻,呼吸缠绕间,她才说:“在想你。”   “我的大将军。”   声音分明含欲带惑,偏又轻又软,诱得他气息骤深,不自觉吻得更深。   揽着她纤细腰肢的手臂也不断收紧,两人之间紧密相依。   江殊澜自然察觉出这个吻变得与之前不同,但她万分信任地将自己交给他。   她很喜欢临清筠温柔缱绻的吻,但他呼吸滚烫灼热,唇舌更加强势地侵入时,她同样很喜欢。   呼吸渐急时,临清筠稍放开了些,嗓音哑到极致,说:“澜澜觉得够了吗?”   方才她说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吻他,一吻过后,他便问她,够了吗。   江殊澜觉得他似乎在很多地方都有些不该有的坚持。   这种时候,继续吻下去不就行了吗?何须得她首肯。   江殊澜仍轻喘着调整呼吸,临清筠却忽然轻捻住她的耳垂,语带蛊惑道:“怎么不说话?”   江殊澜脸颊发烫,红.唇微肿,却仍是忍着羞意踮起脚,在他耳畔轻声道:“不够的。”   “和你亲近,怎么都不够。”   临清筠眸色愈深,忽地捧着她的脸重新吻上去。不仅不掩贪婪,还变本加厉地越来越深入。   轻风拂过两人的衣角,窥及这处的潋滟春色又含羞带怯地躲远了。   深沉的气息将怀里的人牢牢笼住,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终于捕获到了觊觎已久的猎物,使其再无丝毫逃脱的空隙。   而他的澜澜实在温顺极了,不但不觉害怕,还娇娆地在唇齿间勾缠他,被吻得急了喘不上气来也只是会用柔弱无骨的素手轻轻推推他,带着些欲拒还迎的嗔与媚。   乖得让他一瞬也不愿放开。   热烈湿漉的缠吻来回往复,江殊澜已不记得自己到底与临清筠吻了多久。她只知道,可以心无旁骛地与他待在一处,什么事都不必顾及的感觉,实在很好。   但临清筠却有些不知满足。   曾经连走近她都觉得是奢望的人,此时却觉得只是吻已远远不够了。   “今夜,回公主府吗?”他吻了吻她的发,问。   公主府是她更熟悉的地方,应会觉得更放松舒适些。   江殊澜似是从他这个问题里听出了什么深意,才慢慢褪.去红意的脸颊又变得热了起来。   她轻轻点了点头,“你同我一起吗?”   临清筠眸色一片深敛,呼吸仍在她颈侧流连,“好。”   待江殊澜平复好呼吸,临清筠才牵着江殊澜的手继续往前。   “还要往前走吗?”江殊澜问。   不是已经接过吻了?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心满意足地接完吻,澜澜便不用我了?”   江殊澜被他问得面色羞赧,窝在他掌心的柔荑不自觉紧了紧。   用或不用的……说得好像她怎么他了似的。   “想带你去个地方。”怕把人逗得太羞了,临清筠适时解释道。   江殊澜默不作声地跟着他继续在这条小路上深入。   又走了一会儿,直到在一处偏僻的假山后停下,江殊澜才意识到临清筠想带她来看什么。   在假山后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两株已半人高的玫瑰。   与御花园里那些由人精心侍弄的花草不同,这两株玫瑰更像是扎根在此后便自顾自地肆意生长着。   野蛮,蓬勃,自由。   “这是……”   “是以前长在御花园里的玫瑰。”临清筠温声说。   “可那些玫瑰不是都被换成了牡丹吗?”   那些雍容华贵的牡丹被照顾得很好。整座御花园里一株玫瑰都没留下,江殊澜知道应是江柔很不喜欢。   临清筠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你和先皇后亲手种下的那两株,我让人留下来种在了这里。”   听闻宫中要重整御花园时,临清筠便让人把这两株玫瑰移到了这处僻静无人打扰的地方。   江殊澜目光沉静地看着这两株在风中轻轻晃动枝叶的玫瑰。   今日在御花园里待着时,她其实有些难过。   江殊澜开府时已经移植了一些玫瑰出宫,但当时她特意把这两株留下了。   和母后一起种下这两株玫瑰时,江殊澜曾听母后对她说:   “它们会一直陪在彼此身边,高的这株玫瑰会为旁边那株遮风挡雨。”   那时她满心期待地说:“以后旁边这株也能反过来保护高些的这株,到时它们都能开好多好多花。”   可是在那之前,江殊澜的母后便离开了。   后来父皇说她到了该出宫开府的年纪,但江殊澜却舍不得让这两株玫瑰也离开家,便想让它们代替母后与她继续留在宫里。   只是皇宫换了主人,不再是她的家了。   她也曾想再把最特殊的这两株玫瑰移至公主府里,皇后借故阻止了她一回,她再进宫时御花园里便全都种上了江柔喜欢的牡丹。   江殊澜没想到,临清筠留下了这两株玫瑰。   它们不像那些牡丹一样被精心修剪造型,却更美更茂盛,枝叶间仿佛蕴了一整个冬的生命力,只待花期到达便会傲然盛放。   “原来你真的很早就认识我了。”   江殊澜有些哽咽。   否则他也不会知道这两株玫瑰对江殊澜的意义。还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替她护下了这部分写满遗憾的回忆。   临清筠把江殊澜拥进自己怀里,气息如叹,“是啊,很早就认识你了。”   “回去之后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好不好?”   江殊澜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忘记临清筠曾在自己记忆里出现过的片段,但她很想找回来。   她想知道她和临清筠真正的初遇到底是怎么样的,前世今生都被她遗忘了的事,却一直只有临清筠记得。   她很心疼。   “好。”临清筠温声说。   也是时候了。   *   与江殊澜和临清筠身侧的安宁不同,江柔的寝宫内人人自危。   皇帝与皇后原本正一起往御花园去参加春景宴,听闻走水的消息后很快转去了云月公主的寝宫。   火势虽不算大却也惹得龙颜震怒,无人敢懈怠。   但等侍卫与太监赶去灭了火,撞开寝殿的门准备救人时却被里面的场景惊住了,立即乌泱泱跪了一地。   他们都知道,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皇帝踢开挡路的侍卫走进门,只看了一眼脸色便阴沉下来。   “所有人,杖毙。”他冷声下令。   立马有人开始求饶:   “陛下饶命!”   “陛下恕罪!奴才们什么都没看见!”   “滚!”皇帝震声吼道。   很快便有禁军将推开门的侍卫和太监押了下去。   皇后心底越发不安起来,但她看清屋内的情况后也是心里剧痛,身形一倒,被身旁的嬷嬷扶住了才没摔在地上。   皇后恸哭出声,“我的柔柔……”   “将范明真带下去,凌迟处死。”皇帝沉声说。   “想活命就管好你们的眼睛和嘴。”他警告道。   立时有皇后宫里的嬷嬷上前将范明真与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云月公主分开。   皇后颤着手为满身伤口的女儿盖上薄毯,遮掩她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   江柔流泪不止,神情呆呆的,只一直用不解而悲伤的眼神望着范明真,不愿让任何人接近。   但范明真体内的“春日露”药性正烈,此时他没有丝毫理智,甚至开始拉扯身边的嬷嬷。   “混账!”皇帝拔出身侧侍卫的佩剑,欲就地了结了他。   但江柔却忽然醒过神来,踉跄着从床上跌下来,爬到范明真身前拦着盛怒中的父皇。   她痛哭着求道:“父皇,不怪他,不怪他,女儿是愿意的。”   “求您放过他吧,我不能没有他。”   “我不能没有他的。”江柔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皇帝痛心地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女儿。   “你……”   他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怎么会变成这样。   “都是江殊澜干的!是她给明真下了药,他才会失去理智变成这样!”   “父皇!处死江殊澜好不好?求您了!处死她吧!”   “我恨她!我恨她!都是她毁了明真,毁了我!”   江柔的声音已经沙哑不堪,字字泣血道。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太久了,今天手腕也有点疼,没有二更啦(卑微.jpg   明天再双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樱花草莓拿铁 1个;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哒哒哒哒跑起来鸭 10瓶;小古队员 5瓶;樱花草莓拿铁、土拨鼠尖叫 1瓶; 第四十章   看着痛哭不止的女儿, 江黎平生第一次觉得很无力。   他这一生事事谋算,至高无上的皇位也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从无任何东西可以阻碍他。   但江黎不明白, 柔柔已是大启最尊贵的公主,明明可以安稳无虞地度过一生,为何却耽于情爱,对范明真这个无能书生情深至此, 哪怕今日被他欺辱伤害也丝毫不改。   江黎以为自己已经给了女儿想要的,让她不必再像儿时那般羡慕江殊澜被众人簇拥。   但江黎此时才发现, 或许他一直都忽略了什么。   他可能是称职的皇帝, 却并非一个好父亲。   江黎扔下手里的剑,声音苍老而沙哑道:“叫张太医来给公主诊伤。”   “先把范明真绑起来。”   若今日之事当真与江殊澜有关, 她与范明真都得死。   柔柔对江殊澜的恨意无解, 留她在一日,柔柔的执念便难除。或许他早该为柔柔铲除这个心结。   但柔柔此时情绪不稳,范明真的命还得暂留。   江黎眼神阴沉地瞥过范明真。   他比江殊澜更该死。   若非他的蛊惑,乖巧懂事的柔柔绝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张太医为云月公主诊完脉开好药方, 又准备了能涂抹大多数伤处的药膏。   但他思虑良久, 还是如实禀报皇上与皇后:   “那几处咬痕深入血肉,即便恢复, 恐也会留下浅淡的疤痕。”   就连脸上、脖颈上都有,这些地方的伤疤都不易彻底消除。   “本宫命你必须把公主身上所有的伤都治好, 不能留下丝毫痕迹,否则你也不必活了。”   皇后终于忍不住厉声道。   一国公主怎能在如此明显的地方留下伤痕,还是一个卑贱的男人的齿痕。   这是莫大的耻辱。   甫一想起柔柔遍体鳞伤的模样, 皇后恨不能立时将范明真与江殊澜千刀万剐。   皇帝却仍像平日一样理智, 不仅留了范明真一命, 到现在也还未命人去捉拿江殊澜。   几十年来,他永远把权力与名声放在首位,但皇后只想让自己的孩子们平安。   她擅用毒,知内在医理,对治疗外伤却不算精通。   张太医无法承诺什么,只能跪下请罪:   “微臣无能,求皇后娘娘恕罪。”   “好了,冷静一点,别忘了你是皇后。”皇帝沉声道。   “可是柔柔她……”   “术业有专攻,一切交给太医便是。”   皇帝转而问张太医:“事无绝对,可还有别的法子?”   张太医顿了顿,如实道:   “唯阳公主儿时曾受过一次伤,在手臂上留有疤痕。当时有位名叫林岱的游医献了能祛疤疗愈的药,确有奇效。”   “这位游医此时在何处?”皇后连忙追问道。   “回娘娘,林岱四处游历,恐难寻踪迹。”   “那当初他献的药可还有剩下?或者你能否仿制?”   张太医摇了摇头,“微臣曾数次尝试,只是没有确切药方,药效终究有限。”   “但那药,或许唯阳公主手里还有。”   张太医记得,那时得知他想研究药中所用材料,林岱曾重新送过几瓶药给公主用。   按他后来的诊疗情况来看,公主手臂上的疤痕去除后,药膏应还有剩的。   皇帝思忖片刻,吩咐道:“去请唯阳公主过来。”   皇后眉间紧蹙,心底已极尽失望。   他竟用的“请”这个字眼。   他便当真丝毫不在意柔柔的感受吗?   皇后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陷掌心。   当初助他登上了这皇位,究竟是对是错。   付出了那么多,难道她还要如此委屈自己的女儿吗?   “张太医,你帮范大人也看看吧。”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柔忽然虚弱道。   “柔柔!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关心他?”皇后恨铁不成钢道。   “这……”张太医有些犹豫。   云月公主身上的伤从何而来他心知肚明。皇上未发令,张太医无论如何也不敢去帮范明真诊治。   “弄清楚他是怎么回事。”皇帝出声道。   范明真的命不重要。但下药一事总还是要查的,能借此处置了江殊澜也好。   “遵命。”张太医拱手道。   见范明真状若癫狂,形似发.情失控的牲畜,张太医也是一惊。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失去理智到如此地步。   诊明他此时的情况后,张太医向皇上禀明:   “范大人所中的药应是西域异国的‘春日露’,分量不少,且……且春日露无解药,只能等春毒耗尽或失效。”   “耗尽与失效有何区别?”皇帝问。   “此分量的春日露用在男子身上,这两种情况都不会致死。但若要耗尽则需与人欢好,若施针以致春毒失效,范大人的身体也许会受损。”   “那便施针让他早点清醒过来,朕有事要问他。”   “遵命。”   江柔默默垂泪,心底的自责与恨意翻涌不止。   她从未想过那杯茶会被范明真喝下,也不忍让范明真的身体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她已承受不住了,但若要让别的女子替范明真解药性,她也不愿。   *   内侍找来时,江殊澜与临清筠已回了御花园内,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闲适地聊天。   此时他们是整座皇宫内最悠闲的人。   御花园里的其他人都知道云月公主的寝宫那边出了大事,皇上与皇后才迟迟未到。   未得令,众人都只能待在御花园,心不在焉地继续着表面平静的春景宴。   见皇上身边的内侍来请唯阳公主,在场所有人心里都不断萌生出各种揣测来。   “行,带路吧。”江殊澜随意道。   临清筠随她一同起身,但内侍伸手欲拦:“临将军,陛下只召见了公主一人。”   “皇上是让你来抓本宫的?”江殊澜声音清冷道。   “这……”   “别多事,走吧。”江殊澜不耐道。   临清筠无声与江殊澜并肩。   江殊澜没不让他跟着,他便不会从江殊澜身边离开。   到江柔的寝宫时,江殊澜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两眼寝殿外那些漆黑残破的燃烧痕迹。   看着像是人为纵火。   只是不知道是谁,竟做了这种好事。   江殊澜让范明真喝下了那杯茶,这把火倒是让江柔与范明真的事直接被众人撞破。   为了保全范明真,江柔原本可能会忍气吞声,把此事遮掩下来。但皇帝与皇后得知了他对江柔做的事,范明真应是活不长了。   江殊澜与临清筠一起进了正殿,发现皇帝正坐在上首等他们,偌大的殿内并无其他人。   气氛有些古怪。   “临将军也来了?你们先坐吧。”皇帝开口道,态度里是一贯的宽和与亲善。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见江殊澜和临清筠在相邻的椅子上坐下,皇帝的手指不自觉在桌面轻点了两下。   他隐去前因,只和江殊澜说寝宫走水,江柔受了些小伤,可能会留下疤痕。   “澜澜可还有当年林岱留给你的药膏?”   “应还有,我让人把药送来。只是不知过了这么多年,药是否还有效。”江殊澜如实道。   “无妨,可以拿来给张太医看看,朕也会派人四处搜寻林岱的踪迹。”   临清筠知道皇帝想要的那种药膏。   林老先生也曾把那药膏拿给他用过,这么多年来临清筠受过很多伤却没留下任何疤痕,便是因为那药膏。   此次他带伤回京,林谨也给他用过类似的药,对治外伤有奇效。   皇帝已经到了要找这种药的地步,看来江柔伤得不轻。   只是可惜,这把火没能把范明真与江柔烧死。   应让人给林老先生传信,让他暂缓回京的步伐,以免卷入这些宫廷秘闻中,难以抽身。   临清筠暗自思忖道。   皇帝沉默须臾,隐晦道:“澜澜,范明真方才说,他被人下了药。你可知此事内情?”   江殊澜面露疑惑道:“是吗?”   “他中了什么药?”   为了柔柔的名声,皇帝没有明言,只说:“太医还未诊明具体是何药,但的确有被人下药的迹象。”   “有我应该知道的什么内情吗?”江殊澜反问道。   皇帝沉默几息,平静道:“范明真说是你故意设计,在茶里给他下了药。”   他已经派人查过,江殊澜的确曾让范明真喝下过一杯茶,这是他们今日唯一的交集。   江殊澜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这位范大人倒也不是第一次攀扯我了。”   按林谨说的,范明真应还未从春日露的药性中清醒过来。那应是江柔咬定此事与江殊澜有关。   皇帝倒是话里话外都把江柔排除在一边,丝毫没让她沾染这件事。   江殊澜假作不知江柔与范明真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直言道:   “我今日的确赏了杯茶给范大人,却也是当着众人的面,并未暗中动过什么手脚。”   “皇上若是有疑虑,可以派人去查那茶杯,应还在御花园内。”   她的话音刚落,皇后便带着人径直走了进来,冷声道:“本宫已经派人去查过了。”   柔柔浑身是伤地还躺在床榻上,她不会让江殊澜好过。   “人证物证皆在,你还要嘴硬吗?”   江殊澜温和地笑了笑,语气自然道:“不知娘娘查到了什么?”   皇后冷哼一声,朝皇帝行了一礼后对跟着她进正殿的人说:   “你们把方才告诉本宫的话再说一遍。”   一名内侍先跪下道:“奴才已将范大人用过的那只茶杯带回,张太医看过后,确认其中还有那药的残留。”   他旁边的宫女也颤声说:“奴婢是尚食局的宫女,春景宴之前曾目睹公主的贴身侍女进过茶水司,又神色紧张地离开了。”   见江殊澜面色犹豫,皇后以为自己抓住了她的痛点,乘胜追击,立即侧首对皇帝说:   “唯阳公主竟在宫中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狠毒事,还望陛下严惩不贷。”   皇帝沉默不语,神情间似有不忍,温声问江殊澜:   “澜澜,你为何要做此事?”   “可是因为范明真悔婚,你怀恨在心?”   江殊澜眉间蹙痕渐深,正色道:“皇上,我与范明真从无婚约,他又如何悔婚呢?”   “当年先帝不是为你们赐过婚?”皇帝问。   “那他可能拿出任何凭证来?”   “那道赐婚的圣旨似乎在你那儿。”   旁人也许不清楚,江黎却知道先帝只下了一道赐婚圣旨,当着范明真的面给了江殊澜。   当时江黎也在一旁。   江殊澜轻声笑了笑,“我从未见过与范明真的赐婚圣旨。”   知江殊澜不愿承认这桩婚事,皇帝不与她作口舌之争。   “那你为何要给他下药?”   “皇上似是已经认定此事是我做的了?”江殊澜垂眸,低声道。   似是有说不出的委屈与难过。   皇帝以为她不愿承认,问:“物证与人证齐全,你还欲如何争辩?”   江殊澜朝那位宫女抬了抬下巴,问她:“你当真见过本宫的贴身侍女去尚食局?”   那名宫女立马摇了摇头。   “混账!你这便要改口欺君吗?”   皇后怒而质问道。   宫女诚惶诚恐道:“奴婢不敢。”   “奴婢的确未曾见过唯阳公主的侍女,今日去尚食局的,是云月公主的贴身侍女红丹。”   “她的妹妹红蕊也是尚食局宫女,所以奴婢对她有印象。”   皇后脸色骤变,起身厉声道:“你竟敢攀诬云月公主?”   皇帝沉声提醒道:“皇后失态了。”   皇后阴沉着脸重新坐下。   她实在很难像皇帝一样保持冷静。   柔柔是她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孩子,如珠如宝地宠着长大,现在却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皇后方才听这宫女说见过公主的贴身侍女,下意识以为是江殊澜身边的叶嬷嬷,御花园的人也说她曾离开过。   只要一想到柔柔如今的模样都是江殊澜害的,皇后就恨不得将那些伤痛千百倍地施加在她身上。   “来人,去把红丹找来。”皇帝命令道。   江殊澜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出闹剧,很好奇最后会如何收场。   她已经能确定,这名尚食局的宫女,应就是告知邢愈那杯茶有问题的人。   片刻之后,有内侍慌慌张张地来报:“回陛下,红丹已经……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匕首割喉,一刀毙命。”   那便不是畏罪自杀。   “尸体在何处?”   “西边的偏殿内。”   皇帝的眼神在江殊澜与临清筠之间逡巡,无声的质疑慢慢被他掩在平静的神色之下。   这恐怕是个局。   “红丹是柔柔的人,她与范明真无冤无仇,不可能给他下药。”   皇后竭力平息自己内心的怒火,盯着江殊澜道:   “反倒是你,是否早因范明真悔婚一事在心里生了怨恨,寻着机会便想报复他?”   “不仅下了药,还想栽赃给柔柔?你以为杀了红丹,便可以死无对证了吗?”   “皇后娘娘,我方才说过了,我与范明真之间并无婚约。”   “而这药,红丹到底是下给范明真的,还是为别的什么人准备的,似乎也还说不准。”   江殊澜意有所指道:“若我没有临时起意把那杯茶赏给范明真,此时喝下那药的,恐怕就是我了。”   “红丹的死,倒更像是灭口。”   “你胡说!”   皇后气急,再不想忍耐,大步向前靠近江殊澜,朝她高高抬起手臂。   但在她的巴掌落下之前,临清筠便拦下了她的手。   “皇后请三思。”临清筠平静道。   “临清筠!你竟敢以下犯上?谁给你的胆子?”   临清筠松开她的手腕,淡声道:   “若是唯阳公主脸上带着指印离开这座宫殿,恐怕有关今日之事的各种猜测会再也无法遮掩。”   “听说方才有近十名参与灭火的太监与侍卫被杖毙,不知他们犯了什么事?”   “难道也是给范大人下药吗?”   皇帝的眸色骤然深沉。   临清筠不该知道这件事,自己身边竟藏有他的眼线。   而临清筠竟并不作任何遮掩,似是并不担心他知道。   江殊澜漫不经心地开口:“皇后如此信任与维护范明真,倒像是真把他当江柔的驸马看待了。”   “既然如此,又为何非要说他与我有婚约呢?莫非江柔性子特殊,偏喜欢担‘夺人婚事’的名声吗?”   “你住嘴!本宫不允许你诋毁柔柔!”   “好了,此事还需详查,都不要鲁莽地下定论。”   皇帝出声道。   他已确定江殊澜与临清筠都是有备而来,恐怕不能简单凭目前的证据处置她。   看来茶里的药并非出自江殊澜之手,但如今的场面应是她一手促成。可若硬要拉扯,事情恐怕会落到柔柔身上。   是以这件事不能闹大。   他也不得不考虑江殊澜与临清筠手里的兵符。   若是他加在江殊澜身上的罪名站不住脚,他便会落于下乘,到时若是他们要反,他恐反而会不得人心。   “是应详查。”   江殊澜一字一句认真道:“无人能证明我对范明真怀恨在心,倒是江柔,不仅曾抓走我的侍卫,以私刑处死我的侍女,还带人围困过唯阳公主府。”   江柔做过的这些事,今日都成了她容不下江殊澜的证据。   “我也很想知道,那杯茶里的毒,究竟是为谁准备的。虽不知范大人到底被人下了什么药,但说不定我还得谢他为我挡过一劫。”   话音落下,江殊澜便转身欲离开。   但步出正殿之前,江殊澜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   “既然皇后娘娘已因范大人的遭遇怀疑我,想必从我府上出来的药您更无法放心给江柔用。”   “所以您还是找林老先生重新寻那药膏吧。无论是给朝廷官员下药的罪名,还是谋害公主的罪名,我都担不起。”   临清筠跟在江殊澜身后,步伐平稳地离开。   江黎看着他们的背影,对女儿的心疼已逐渐被心底的危机感盖过。   这两个人不仅正面与皇后起冲突,还无视他的存在,径直离开了,那下一步呢?   是不是就该起兵反他了?   皇后见他无动于衷,竟就这么放走了江殊澜,心里钝痛不已。   “江黎,将你女儿害成如今模样的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你还在出神想些什么?”   “皇权?兵权?还是你仁义贤君的好名声?”   “皇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皇帝皱眉道。   “我不知道!”皇后声泪俱下。   “我只知道,我的女儿,我的柔柔,她现在很疼啊。”   “她自幼最怕疼了……”   江殊澜与临清筠都能听见正殿内皇后的哀痛质问。   她停住脚步,侧首看向临清筠,“至亲受伤时,原来他们也会觉得疼呢。”   药得对症才有用,刀自然也该往最疼的地方扎。   临清筠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温柔道:“那下次让他们更疼一些。”   “我已经开始期待了。”江殊澜笑靥如花道。   两人都语气轻松,像只是在讨论明日该去何处赏花踏青般。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主走剧情,但已经在脑子里把他俩下次卿卿我我的场景想好了(指文案宫宴后假山里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1还是0、诶嘿得囊达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kkkkk 10瓶;鲸落大海 3瓶;刺槐 2瓶;Valise 1瓶; 第四十一章   回到御花园落座后, 江殊澜轻声吩咐身后的邢愈:“帮尚食局那名宫女假死脱身。”   皇后恐怕不会留她性命。   邢愈点头应下。   临清筠心里一顿。   她连这种小事都放在心上了,若知道是他让夏答杀了红丹,还故意放了那把火, 会作何反应?   “红丹是怎么死的?”江殊澜忽然问。   临清筠端起茶杯的手凝滞了一息,很快不着痕迹地恢复如常。   邢愈只低声道:“不是我们的人干的。”   他还没能查出什么线索来,对方的实力不弱。   江殊澜心里存了疑。   难道还有其他人恨江柔,所以顺水推舟, 借了今日的局面对付江柔,把事情又往前推进了一步?   红丹若活着, 还有与尚食局那名宫女对质的可能。   如今她不仅死了, 还死在江柔的寝宫内,倒做得很像是江柔杀人灭口。   江柔一贯待自己身边的人心狠, 因各种原因死去的侍女和护卫也不在少数。   所以方才皇帝才让事情不了了之, 没再当场深究。他也怕亲手把女儿做的那些好事翻出来,反而让场面更难看吧。   左右这个杀人放火的人也算阴差阳错帮了江殊澜一把,让江柔吃了这个闷亏。   是敌是友,总会再遇上的。   江殊澜心情甚好, 又撒娇让临清筠给她剥葡萄吃。   御花园内的众人实在看不明白当下的情况, 也不知还有无必要参加今晚的宫宴。   左相、右相及其他位高权重的大臣都在议事,没来参加春景宴。太子与北武国四皇子已相约去了别处, 皇上及皇后也仍待在云月公主的寝宫。   如今看来,或许跟着唯阳公主便好。她还待在御花园内悠闲吃着葡萄, 他们也不必考虑接下来该往哪儿去、做什么。   而尚食局也并未懈怠,直到傍晚,各色茶点、小食与瓜果都不断往御花园送来。   见一直没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心绪不宁的众人也慢慢放松, 开始不自觉关注一直姿态亲昵的唯阳公主与临将军。   方才唯阳公主被皇上请过去, 有不少人都以为宫里那场火可能与她有关。   毕竟,近来两位公主之间的矛盾已摆上了明面。夺婚事、围府邸、杀侍女,唯阳公主的确有对云月公主动手的立场。   没想到唯阳公主很快便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还是和临将军牵着手一起,毫不在意旁人或打量或探究的目光。   传闻已久的云月公主与范明真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或许唯阳公主与临将军反而会后来居上,先一步成婚?   但北武国四皇子墨玄峤也明显对唯阳公主有意,到时当真向大启求娶这位公主也不一定。   虽说目前只在民间有和亲传言,朝堂之上还无人提起,但也并非绝无可能。   皇室公主的婚事,牵扯太多,总是很难简单有个定数。   *   江柔的寝宫内。   皇后正沉默地守在女儿床前。   江柔已经服了药睡下,但神情仍然十分惶恐不安,手还紧紧地攥着锦衾边沿,呈防备姿态。   今日的事,应是吓着她了。   范明真是她放在心尖上倾慕已久的人,却也给她留下了最沉痛的记忆。   也不知多久之后她才能从那些疼痛与惊慌中抽身。皇后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再也不会受任何伤害。   而范明真和促成如今局面的江殊澜,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皇后,你还有自己的身份与责任。”   皇帝走近,温声劝说。   “陛下,臣妾今日可否不做皇后,只做柔柔的母亲。”皇后无力道。   孩子刚经历了巨大的伤痛,她不愿去筹备什么宫宴,也无心接见任何命妇。   她只想守在自己脆弱的女儿身边,看着她入睡,等着她醒来,再像往常一样笑着唤她“母后”。   “皇后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柔柔出事了吗?”   皇帝平静道:“越是这个时候你越应该站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一切如常。”   “柔柔是大启最尊贵的公主,不能让任何人质疑她的体面与荣光。”   皇后的眼泪无声流淌。   一日之内,她的心已经成了座破旧衰败的老房子,原本安放在其中的东西一样样被打碎、破坏。   但此时,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却还能冷静理智地让她振作起来,用笑脸去维护表面的平静。   他不仅不为受伤的女儿报仇,甚至还对女儿万般憎恶的人和颜悦色,有商有量。   帝王之心,果然冷硬。   “臣妾,”皇后从江柔的床榻边起身,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遵命。”   *   夕阳沉坠,暮色四合。   白日里的所有喧闹混乱都被夜色掩下,皇宫内礼乐大作,大启群臣与北武国使者齐聚在承光殿中。   面容娇好的宫女将各色珍馐美馔端上,依次在每张矮桌上精心布置。   只在一个席位上稍有不同——唯阳公主的位置。   皇后吩咐她们,将唯阳公主的席位上所有东西都准备双份。宫女们都知道,应是因为白日里的春景宴上,唯阳公主与临将军一直坐在一起。   听闻今日云月公主的寝宫走水了,云月公主还因此受了伤。没想到此时皇后还能事事周到,待唯阳公主也这般细心体贴。   陆续有人步入承光殿,无论是否熟悉,遇上时总会笑着对彼此拱手行礼,明面上的礼数总是不会少的。   江殊澜的席位在大殿靠里的地方。她左手边空着的是江柔的位置,斜对面的第一个席位坐着太子。   不知是有意安排还是巧合,墨玄峤坐在她正对面。自江殊澜步入殿内,墨玄峤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   和临清筠一起落座时,江殊澜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殿中的大致布局。   除了皇后的两个孩子以外,便只有江殊澜的位置如此靠前,其余皇子、公主的席位都离得有些远。   这是自先帝崩逝后,江殊澜第一次出席这种隆重的场合。明面上,这对夫妻还是给足了她体面,没有给人留下话柄。   但江殊澜看见远处那些年纪不大的皇子与公主,很难不觉得讽刺。   江黎即位后,为给先帝守孝,他只将自己的发妻立为皇后,未再册封任何嫔妃,看起来像是闲置后宫,专心国事。   可这几年来,后宫已有数位皇子、公主出生,最近的一个前几日才满月。孕育这些孩子的女人们至今没有任何身份,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生母是谁。   但无人敢议论这点明面上和实际上的区别,都心照不宣地只作不知。   毕竟除此之外,皇帝再无其他地方能被言官们挑出问题来。   “今晚说不定有好戏看。”江殊澜轻声在临清筠耳边说。   江柔今日的事一过,即便皇帝不动手,皇后应也不会让江殊澜的日子过得太愉快了。   临清筠温声道:“那澜澜玩得开心些。”   江殊澜好奇地侧首看他。   怎么感觉临清筠在支持,甚至是鼓励她闹一闹这宫宴?   “临大将军这是和我待在一起久了,也被带得不搭理什么规矩礼仪了?”   今日的宫宴虽说是为君臣同乐,但也是很隆重的场合,更遑论还有北武国的使臣在。   作为大启的公主,江殊澜理应恪守规矩才对。   临清筠眉眼低垂,微沉的眼神凝在自己掌心的那只纤手上,意味不明道:“理那些做什么?”   有你就够了。   “那我要是闯了祸,临大将军护不护着我?”   江殊澜故意问。   临清筠手上微微用了些力,握了握她的手,“自然要护的。”   “澜澜就算是把天翻过来,也无妨。”   江殊澜眉眼弯弯,笑着用手指撩了撩他的掌心,“那我可记住了,你不能反悔。”   “好。”临清筠宠溺道。   *   殿内响起一阵庄严的礼乐声,内侍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殿内的人齐齐起身,恭敬行礼。   威严的皇帝与雍容华贵的皇后相伴出现,站在最高处俯视殿内众人。   皇帝抬了抬手,温和道:“平身吧。不必太过拘礼,今日各位把酒言欢,尽兴便是。”   “谢陛下。”群臣同声回道。   夜宴正式开始。   殿内歌舞不断,佳肴美酒接连呈上,众人皆安静进食,并无人敢当真在宫宴上把酒言欢。   夜宴的菜色还算合江殊澜的口味,临清筠温柔细致地替她布菜,江殊澜也十分配合地一一吃下,间或端起酒杯浅饮一口。   临清筠将她端酒杯的动作尽收眼底,在劝与不劝之间犹豫了一息,最终选择随她去。   今夜让她饮些酒,或许也并无不可。   但江殊澜忽然凑近,在临清筠身侧柔声问:“你是不是在等着我喝醉?”   临清筠心里一动。   “怎么这么问?”他神色如常道。   “我猜你原本想劝我别饮太多酒,但后来想到了什么,又放弃了。”   心思被猜透,临清筠的态度仍一如往常道:   “那澜澜觉得,我是想到了什么?”   “我猜,”江殊澜牵住他的一根手指,用自己的食指和他的绕啊绕,“你是想到了,今晚回公主府后我可能会对你做的事。”   江殊澜柔软娇媚的语气和动作像是挂了个小钩子,在临清筠心上勾缠撩拨不止,让他心底生出阵阵酥麻。   “那……澜澜会对我做什么?”他故作不知,掩下眸中的情绪,温声问。   “不可说不可说。”看着他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江殊澜老神在在道。   前世虽未与临清筠做到过最后一步,但她的经验无论如何也比此时的临清筠多些。   江殊澜几乎已经能想象出,到时自己凭着这些经验,在某些事上占据主导的模样了。   毕竟临清筠在那些事上的领悟速度很快,她的这点优势也许很快就没了,自然得早些把握机会。   “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临清筠隐约觉得江殊澜似乎对他有什么误解。   否则她怎么会这般从容地,期待着他们之间可能会发生的某些事呢?   若她看清自己心底那些写满了她名字的脏污念头,不知会不会害怕呢。   临清筠手指轻捻,不动声色地回味着方才江殊澜留在他指尖的细腻触感。   “好,那我便,拭目以待。”   江殊澜还未来得及与临清筠再说些什么,便注意到有一道阴狠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她抬眸看向那道目光的来处,发现是与自己并无交集的左相,李泯锋。   听闻他的独子李风前几日在京郊猎场摔伤了腿,恐怕会落下残疾。   和她探寻的眼神对上,李泯锋很快放下手里的玉箸,起身朝殿内几级台阶之上的皇帝拱了拱手,尊敬有加道:   “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殊澜倒没想到,今晚第一个开始唱戏的人,竟会是他。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还有一更,困了就睡明天再来看呀~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子 60瓶;荼茶 5瓶;Valise、Chelsea 1瓶; 第四十二章   李泯锋起身后便不再看向江殊澜, 但他垂敛的眸中仍蕴着深沉的恨意。   他的儿子李风今日原本也应来参加这场热闹的宫宴,与三五好友相谈甚欢。但此时他却只能躺在家里哀嚎不止,艰难地捱着断腿之痛。   那日到京郊猎场后不久, 李风的马便骤然发狂将他摔了下来,让他身受重伤,至今仍未恢复。   那匹马一向性子温顺,从未伤过人。太子已让人查过, 马的饲料、马鞍等都没有任何问题。   唯一的疑点便是马身上,除了有墨玄峤的鞭痕和致命的那一道刀伤之外, 还有几道深入血肉的割痕。   太子的人还在那匹马的尸体附近找到了几片带血的树叶。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 但基本可以确定,当时应是那几片树叶让马受了伤, 马吃痛后才变得躁动不安。   而当时在附近的人里, 应只有精通武艺的临清筠和墨玄峤有做到这件事的能力。   李泯锋不知道到底是谁做的,但这两人都与江殊澜有牵扯。李风那时不过是在与友人们闲谈间议论了江殊澜几句,便遭遇了这种事。   他老来得子,李风是李家今后唯一的指望, 现在却落下了残疾, 终生无法治愈,原本定下的好姻缘也只能不了了之。   可李家经历巨大变故时, 江殊澜却正与临清筠情投意合,即便是在宫宴这种场合也毫不避讳地卿卿我我。   李泯锋怎能不恨?   但再抬眸时, 他眼里已经再无丝毫个人情绪。   “爱卿有何事,大可直言。”皇帝温声道。   李泯锋正色道:“近日鸿胪寺正与北武国的使臣们商议和谈事宜,各项进程十分顺利。”   “但依臣愚见, 或许可以遵循前人的经验, 让两国通过和亲之法, 建立起更加稳固长远的关系。”   李泯锋的话音刚落,坐在他旁边的右相纪北忧便蹙眉看向他。   参与和谈的官员均未提起过这件事,李泯锋也从未表露过这个倾向。   众人都放下玉箸,眼神不自觉地在唯阳公主、临将军及北武国四皇子之间逡巡。   墨玄峤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殊澜,想知道她会如何应对。   但江殊澜却好似无事发生一般,仍只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美味佳肴上,不时含笑和身旁的男人说着什么。   皇帝眸子微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侧的皇后,才出声道:“不知李爱卿是否有了具体想法?”   “北武国四皇子一表人才,出类拔萃,且与唯阳公主年龄正相宜,若能结秦晋之好,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皇帝一抬手,歌舞俱歇,殿内只剩诡异的寂静。   江殊澜注意到皇后脸上一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像只是在安静旁观,全无之前看见江殊澜时的气愤怨恨。   江殊澜眸色浅淡地瞥了李相一眼。   李风是太子的人,看来李相与皇后之间也达成了某些共识。   和亲一事若成,说不定他们还会设法让江殊澜死在远嫁北武国的路上。随便找个水土不服、突染重疾的理由也能把事情轻轻揭过。   皇后是因女儿的处境想置江殊澜于死地,只是不知李相对她的恨意又从何而来。   那日李风坠马时,江殊澜只是远远瞧见了,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非李相以为这件事也与她有关?   心思百转,但江殊澜只是执起酒杯浅饮一口,并不发言,只继续耐心地看着他们把戏台搭起来。   皇帝语重心长地说:“唯阳公主乃先帝独女,朕与皇后将其视如己出。若让她远嫁异国,朕实在于心不忍。”   “此事罢了,以后也别再提。”   无论如何,在彻底解决兵符隐患之前,皇帝绝不会让江殊澜离开京都。   “且唯阳公主自幼在京都长大,远嫁后恐会有种种不适应,孤也舍不得与她兄妹分离,年久不得见。”   太子也开了口。   宫宴之前他便与李相说好了,两人不需要有太明显的配合,话里话外能推着江殊澜出来表态同意和亲即可。   有人唱白脸,自然也要有人唱红脸。   李相没有轻易罢休,继续道:“但身为皇室公主,唯阳公主有她的责任,也应在国家需要的时候负担起这份重任。”   临清筠压了压眉梢,有些不耐地看着他们在虚伪的言语间来回,妄图干涉江殊澜的人生。   但一只细腻柔滑的手很快牵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他的情绪。   她安静地望着他,眸中全然是信任与情意。   临清筠便按捺着没有出声。   可纪怀光是个暴脾气,听了这么几个来回,他气不打一处来,径直开口反驳道:   “大启是战胜国,何须将公主远嫁以求两国之间关系友好?”   “即便要和亲,也合该北武国的公主嫁来我大启才是。大启军浴血奋战才打了胜仗,莫非在和谈时反而要落于下风吗?”   “住嘴,越发没规矩了。”   听纪怀光说完,纪相才出声喝止自己的儿子,又起身朝皇帝拱手道:“犬子鲁莽,竟于御前失仪,求陛下恕罪。”   皇帝摆了摆手,宽和道:“无妨,诸位爱卿大可畅所欲言。”   他需要有反对的声音,让皇后等人彻底放弃送江殊澜去和亲的念头。   即便是死,江殊澜也只能死在他视线范围以内。   他并非不愿意替柔柔出气,也并非不愿意让江殊澜死,但他不能像皇后一样冲动,不管不顾地只想让江殊澜不好过。   “纪将军为武将,许是对很多事都不太了解。两国和谈,并非单纯以胜败而论。”   李相状似悉心教导道。   “将军有战场拼杀的职责,公主自然也有自己的职责。”   “是吗?那大启莫非只有这一位公主?”   纪怀光咄咄逼人道:“四皇子是北武国皇上与皇后的嫡子,云月公主岂非更与之相配?”   “可云月公主寝宫走水,殿下刚受了伤,怎可……”   “又不是明日就要嫁。”   李相不愿与纪怀光这个小辈相争,只面带忧虑地转向江殊澜,问道:“不知殿下如何看待此事?”   江殊澜动作悠然地放下玉箸,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声音清冷道:   “不如何。”   “殿下,为了两国之间长久的安宁与和平,难道您不愿意做出任何牺牲吗?”   江殊澜轻笑一声,指腹轻轻慢慢地摩挲酒杯边缘。   这是想把她架到火上烤,妄图用国家大事的分量逼她退步。   这些人为了打压她,连在和谈时超出应有限度地对北武国示好这种事都做得出,却反过来指责她不为大局着想。   人若自私起来,无论是国事还是别的什么,都能成为将自己的言行合理化的借口。   “若北武国不愿安宁,再战便是了。”临清筠淡声道。   “我大启将士在战场拼杀,不是为了在谈判时步步后退,主动牺牲。”   “可殿下作为公主,本就有与生俱来的职责。”   见李相还是这套说辞,纪怀光越发不快,质问道:“公主就一定得和亲吗?”   不说大启是战胜国,根本不需要以这种姿态向北武国求和。临清筠长这么大第一回 喜欢上谁,若真让唯阳公主去和亲了,他恐怕会孤独终老。   作为兄弟,纪怀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有些话江殊澜和临清筠的身份不适合说,纪怀光却不必顾及那么多。   而且方才他爹并没有打断他的话,说明他也不同意让唯阳公主去和亲,只是不好正面与李相起争执。   “那断发者岂不皆该为尼为僧,断腿者便应自认废人吗?”   李相被他话里的某些字眼戳痛了心,但他忍着怒意,只问纪怀光:“难道你是在暗示,断发之后的云月公主该入庵为尼吗?”   皇后心里压抑着不悦。   这两个人,竟然当众以柔柔的伤心事为理由争辩。   李泯锋这个老家伙,知道心疼自己的儿子,却毫不在意她女儿的颜面,只顾着驳斥纪怀光的话。   “够了。”皇帝出声制止道。   “越说越过分了。”   “无论是哪位公主,都不必去和亲。想必,北武国也不会因此放弃和谈?”   墨玄峤适时出声:“自然不会。对于此次和谈,北武国有足够的诚意。”   “只是若能促成和亲事宜,两国之间未尝不能在如今的基础上,结成更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共同抵御来自别国的威胁。”   “况且,若能求娶唯阳公主,也是本王的荣幸。”墨玄峤深情地凝望着江殊澜,诚挚道。   皇帝皱了皱眉。   他以为自己不赞同两国和亲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没想到这四皇子竟还是将求娶的话说出了口。   他若参与进来,这便成了两国之间的事,而不只是皇后与李相对江殊澜的报复。   在皇帝开口之前,临清筠淬了寒意的声音已响起:   “但你恐怕没命求这份荣幸。”   “大启不需要与北武国结成同盟,唯阳公主更不需要远嫁。”   临清筠握着江殊澜的手,长眸深敛,沉声道:“若有必要,本帅也不介意领兵,踏平北武国。”   施加在自己手上的力道骤增,江殊澜侧首望向临清筠,察觉到他周身戾气深沉,杀意横生,已全无他平日的温和模样。   江殊澜莫名觉得,若非还牵着她,临清筠也许已经迅速逼近墨玄峤,取了他的性命。   但临清筠极力隐忍着什么,似是意识到刚才握得太用力了,又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照顾到她的细微感受。   对人强势时仍不忘温柔待她的临清筠,让她很心动。   作者有话说:   今天6700+已完成~爱你们么么啾!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小古队员 5瓶 第四十三章   两世算在一起, 这还是江殊澜第一次听临清筠自称“本帅”。平日里他在夏问或叶嬷嬷面前都只说“我”,总是随和谦逊的。   但此时面对墨玄峤,临清筠锋芒毕露, 周身带着睥睨一切的傲骨与威严。   江殊澜第一次触及这些征战沙场的经历在他身上沉淀下来的东西。她也很真切地意识到,临清筠其实不只有温柔包容的那一面。   墨玄峤似笑非笑地对上临清筠的眼神,语气随意道:“临将军说笑了。”   “战事初歇,还是都不要太冲动的好。”   临清筠微微颔首, 似是赞同道:“的确,四皇子最好不要冲动。”   “或者你也可以试试, 看本帅是否有心与你说笑。”   “好了, ”皇帝适时开口缓和气氛,“看来今夜的酒实在醉人, 你们年轻人啊, 酒量还是有待进益。”   临清筠与墨玄峤仍无声对峙着。   僵持的沉默在殿内不断蔓延,片刻之后,墨玄峤才朝临清筠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含笑道:   “本王是有些醉了。”   临清筠淡漠地收回眼神, 不再理会他, 只万般珍视地轻轻揉按着江殊澜的手。   他刚才一时不察,手上力气大了些, 把江殊澜的手握红了。   “没事的,”江殊澜笑着, 纤白的手指在他掌心小猫似地挠了挠,“一点都不疼。”   临清筠兀自摇了摇头,仍温柔耐心地帮她揉着手指。   江殊澜看得出临清筠是心疼了, 但她越看他帮自己揉捏手指的动作, 就越觉得其中带了点引人遐思的欲色与暧昧。   她是不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江殊澜不由得反思了几息, 又很快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   左右是与临清筠,怎么都好。   李相眼看好不容易挑上明面的话题快要不了了之,还想再说些什么,他一抬首却对上了皇帝严肃沉静的眼神。   李相心里一顿,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什么了,只好紧握着拳退回去,面容平静地重新坐下。   只像是一个进言后未得到采纳的忠臣,而非设计为儿子报仇却没能如愿的父亲。   得皇帝抬手指示,方才中断的歌舞重起,夜宴继续进行。   殿内其乐融融,好似方才那番争论与对峙从未发生过。   皇后也明白,李相与她想让江殊澜去和亲,再让她身死异国的计划恐怕是成不了了。   因为皇帝不愿松口,执意要保下江殊澜。   皇后心里满是讽刺。   当初毒害江殊澜双亲的是他,如今对自己女儿的痛苦视若无睹,反而对江殊澜万般维护的人,也是他。   皇后攥紧手里的丝帕,强忍着什么。   见江殊澜神色放松地与临清筠笑谈,皇后蓄满恨意的眸子逐渐有了些别的情绪。   其他人或许还不太敢确定,但皇后却看得很清楚,这两人之间涌动的情意与默契都是真实的。   柔柔被心爱之人伤心伤身,眼泪都快流尽了,江殊澜脸上凭什么还能有那般柔美动人的笑容?   皇后慢慢松开手里的丝帕,语带关怀,向身侧的皇帝建议道:“陛下,依臣妾看,澜澜与临将军倒是情投意合。”   “臣妾也实在舍不得让澜澜远嫁。若是澜澜与临将军能琴瑟和鸣,岂非两全其美?”   皇帝看向皇后的眼神终于带上了隐隐的不赞同。   皇后自然知道他不会让江殊澜与临清筠成婚。   单论婚事,让江殊澜嫁给临清筠自然比远嫁和亲更好,且远比与范明真的那桩婚事体面适宜。到时无论是谁,都不能说皇帝薄待了先帝这唯一的女儿,也能全了他的情面与名声。   可正因为这桩婚事太好了,皇帝才不会同意。   皇帝应更想让江殊澜嫁给一个家世、能力都出众,却不至于出众到让他心生猜忌与怀疑的人。   皇后故意提起,不过是另有打算罢了——   江殊澜不愿去和亲,也别想嫁给她自己心悦之人。   皇后要让皇帝像方才压下和亲一事一样,当着众人的面否了江殊澜与临清筠成婚的可能。   柔柔拥有不了的幸福,江殊澜也不配有。   皇帝看穿了皇后的意图。   无论他们是两情相悦还是逢场作戏,江殊澜与临清筠二人的确已越走越近。   若再有了婚约,夫妻一体,恐怕越发难以控制。   不管他们之间是真情还是假意,皇帝都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让临清筠和江殊澜反目,绝不可能反过来助他们同心。   离得近些的人都听见了皇后的提议,也都静静等待着皇帝的回应。   看来今晚的宫宴上,唯阳公主的婚事便会有个定论。   以唯阳公主对临将军的依赖与亲近,和临将军对唯阳公主的维护来看,这桩婚事应也是他们二人愿意的。   “澜澜……”   “多谢皇后娘娘美意,”江殊澜忽然抽回手,起身打断皇帝的话,“但我还不想成婚。”   殿内欢快悦耳的乐曲潺潺流经每个人身边,江殊澜的话也传进了有心人耳朵里。   方才北武国四皇子求娶时,唯阳公主并未言明自己的态度,是临将军出面将四皇子的话堵了回去。   可皇后有意让皇上为她与临将军赐婚时,唯阳公主竟反而直言拒绝了。   莫非他们二人只是逢场作戏,图一时欢愉,并不愿意更进一步?   江殊澜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掐着裙衫的一丝衣料,克制着不去看仍坐在自己身后的临清筠。   皇帝稍显惊讶:“澜澜不愿让朕为你和临将军赐婚?”   不少人都静静等待着江殊澜的回答。   江殊澜掩下所有情绪,抬眸望向几级台阶之上正俯视着她的皇帝,语气轻松道:   “孝期刚过,我还有很多事想做,暂时不愿成婚。”   “朕赐婚后你们也不必急着成婚,缓个一两年也是可以的。”   江殊澜沉默不语。   “即便是与临将军,你也不愿?”皇帝故意蹙眉问道。   江殊澜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平静道:“对。”   皇帝默了片刻,温和道:“你自幼便是个有主意的。既然你不愿嫁与临将军,朕自然不会勉强你。”   “谢皇上。”   众人心底都觉出其中的不自然来。   唯阳公主说的是孝期刚过,暂时还不愿成婚。皇上却说她不愿嫁与临将军,倒像是她当众拒了与临将军的婚事一般。   两者差别可大可小,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品出其中滋味来。   “且先帝已为我赐过婚,唯阳已有了一道赐婚的圣旨,自然不能再接受皇上的赐婚。”江殊澜忽然补充道。   临清筠端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包括纪怀光在内的人也均是一惊。   唯阳公主这是要认下与范明真的婚事?   可她之前不是都否认了吗?   而且如今谁不知道云月公主与范明真两情相悦?   听说得知寝宫走水,云月公主受了伤,范明真到现在都还在她身边照顾着,宫宴都没来参加。   皇帝也下意识蹙了蹙眉,心底闪过种种怀疑。   今日范明真与柔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江殊澜恐怕最清楚不过,甚至很可能就是她一手促成的。   江殊澜对临清筠到底什么心思先不论,但她明显对范明真是不喜甚至厌恶的。   可她此时却准备认下与范明真的婚事?就为了不让他给她与临清筠赐婚?   他倒当真有些看不懂了。   “澜澜自己心里有数便好。”皇帝面上不显,慈爱温和道。   江殊澜重新落座时,没有再主动把手放进临清筠手心。   她甚至一直沉默着,不愿或是不敢再看向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只一直落在眼前的杯盏之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仍不算远,江殊澜却觉得那是一条她不敢跨越的鸿沟。   她不知道临清筠此时心里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怪她,有没有失望,是否已经后悔方才在众人面前以那么强势的姿态维护她。   因为她竟然当众拒绝了皇帝提起的她与他的婚事。   可她知道,她不愿,也不能,让江黎决定她嫁给谁。   他不配插手她的婚事,更不配以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参与她人生中的任何重要决定。   江殊澜不愿让将死的仇人在她与临清筠的婚事上再留下任何算计的痕迹。   若今日江黎当真为她和临清筠赐了婚,以后每每想起,江殊澜都会觉得无比恶心。   即便那个人是她唯一想嫁的,且早已认定的临清筠。   可临清筠会不会对她很失望?   江殊澜眼底很快蓄满了泪,她连忙垂首,倔强地不愿让任何人看穿她此时的情绪。   她知道,此时大殿内有很多人都在揣度她刚才话里的意思,猜测她与临清筠接下来会如何相处,说不定还想看他们冷脸甚至闹翻。   江殊澜心乱如麻。   但下一瞬,一只温热的大手牵住了她,渐渐驱散了她浑身的冰凉,也让她混乱不堪的心重新变得平静。   “没事的,”临清筠温润如醴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不要难过。”   江殊澜长睫一颤,晶莹的眼泪便轻轻落下,很快没入艳红的宫装里。   “你不怪我吗?”江殊澜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   临清筠心里一直反复着江黎那句“你不愿嫁与临将军”,眸底遍布着深沉的暗色。   他知道江殊澜是迫不得已,并非是江黎话里的意思,却克制不住,无法不让内心那些阴暗可怖的占有欲因此而肆虐。   但他忍耐着心底的钝痛,也将那些翻涌的情绪一一按下,控制着力道温柔地握着江殊澜的手,温声道:   “不怪的。”   他永远都不会怪她,那是他爱她的本能决定的。   他只是痛恨那些把她逼到这个地步的人。   事发突然,江殊澜原本想等回去之后再和临清筠解释。   可听出临清筠话里的低落与喑哑,江殊澜心底忽然很慌乱。   她连忙侧首看向临清筠,在他耳畔急切地解释:   “我的确有一道赐婚的圣旨,是父皇留给我的。”   “但不是与其他人的,是与你。”   还没等临清筠说什么,江殊澜却看见他右手上有刺眼的鲜血正无声滴落。   他竟紧握着破碎的酒杯。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班没来得及,只有一更   明天休假,我争取日万(flag轻轻放在这里,希望不会倒   感谢为澜澜和小轮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lsea、59038366 1瓶; 第四十四章   江殊澜心急如焚, 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问临清筠:“你怎么……”   是她刚才的拒绝,让他心里难受了吗?   所以不仅徒手捏碎了酒杯,竟还一直握在手里, 任由鲜血不断滴落在他衣摆上。   临清筠微笑着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无事,不用担心。”   江殊澜不信他的,立马小声吩咐身侧的叶嬷嬷:“把林太医叫到延乐宫去。”   叶嬷嬷很快离开, 江殊澜牵着临清筠起身,想带他去延乐宫处理伤口。   殿内人多眼杂, 且人人都怀揣着各种复杂的心思, 她一瞬也不愿再待下去。   临清筠顺着江殊澜的力道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掩藏手上的伤口, 任由她牵着自己往殿外走去。   在旁人看来, 便是方才唯阳公主当众拒绝皇上为她和临将军赐婚后,两人又牵着手径直从承光殿离开了。   而临将军竟全程神情温和,唇角带笑,像是丝毫不受唯阳公主与皇上那些话的影响。   就连纪怀光都忍不住想:难道临清筠就这么喜欢唯阳公主吗?   哪怕她话都说成那样了, 还当众认下了先帝指的她与范明真之间的婚事, 临清筠也丝毫不生气,万般顺着她, 事事都由着她心意。   都到了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有些委曲求全的地步。   但纪怀光脑海里的念头只留了一瞬便被他擦去了。   他认识的临清筠虽平日里待人温和,却不会一点独占欲都没有, 只知道沉默忍让。   或许这个总是温文尔雅的男人心底的独占欲反而会比别的人更深,更重,也更无法容忍别人染指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   即使只是名字与她的连在了一起, 以婚约的形式。   除非他并非真的喜欢江殊澜, 否则此时的风平浪静, 恐怕只是按捺压抑之后的表象。   而纪怀光知道,临清筠分明就爱极了江殊澜,才会用上自己所有的耐心与温柔,寸步不离地待在她身边。   纪怀光也很快想到临清筠会如何处理如今的局面——   杀了范明真。   这是让他与江殊澜的婚约作废的最迅速有效的方式,也很符合临清筠的行事作风。   *   江殊澜心里的各种思绪纷乱不止,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沉默地牵着临清筠往母后以前的寝宫去。   那儿里承光殿不算远,也更安静。   她觉得自己和临清筠都需要离开宫宴上那些弯弯绕绕,安静待一会儿。   “澜澜,真的不是别人吗?”临清筠忽然在她身侧问道。   他知道她不会骗自己。   但临清筠就是想听江殊澜再对他说那些能让他的心宁静又喧闹的话。   他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听她亲口确认,他是拥有着江殊澜的。   江殊澜脚步顿了顿,很快又牵着临清筠继续往前,“我之前说过的,我想嫁的人只有你。”   “父皇给我留下的赐婚圣旨上自然也不会有别人的名字。”   只有江殊澜和她父皇知道,他当着江黎与范明真的面递给江殊澜的,其实是一道不算完全空白的“空白”圣旨。   上面的确有赐婚的旨意,却只写了江殊澜的封号与名字,被指婚的另一个人的名字空了下来。   那是父皇留给她的选择权。   而重回这一世的当晚,江殊澜便找出了这道圣旨,把临清筠的名字写了上去。   只会是临清筠,也只能是临清筠。   江殊澜和临清筠抵达延乐宫时,林谨也刚赶到,叶嬷嬷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殿下,叶嬷嬷说临将军受伤了?”   “对,你帮他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江殊澜强作镇定地说。   延乐宫无人把守,江殊澜带着人径直走了进去。之前江殊澜和临清筠一起清理过这里,好歹能待人。   但殿内没有灯,林谨只能让临清筠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就着月光帮他处理伤处。   “这……”   林谨瞥了一眼临清筠右手的伤就知道,这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而且不是一次造成的。   酒杯在手里碎了之后,临清筠应还一直用力紧握,才让那些尖锐的碎片反复碾过伤口,让患处变得越来越严重,甚至显得有些狰狞。   “将军何至于此?”林谨难得严肃地问。   他一般不会问病人是如何受的伤,但临清筠这伤的自伤意味太浓了,他不能坐视不理。   临清筠的目光在自己伤处落了一瞬,又很快移开,眼神温柔地看向江殊澜,低声道:   “不用担心,只是看着严重而已。”   江殊澜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什么来,剔透的泪水从玉白的脸庞上滑落。   林谨细心地挑着瓷片碎粒,尽量放轻动作不让他更疼,却也直言道:“实际上也很严重。”   伤的问题不大,但临清筠的心态有问题。   “临将军,虽说医者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但也不喜欢自伤的病人。”   碎片一点点被挑出,难免会牵动受伤的血肉,但临清筠却像是丝毫不觉得疼。   知道澜澜很心疼他,临清筠心里已被自灵魂深处升起的愉悦填满,再装不下任何别的情绪,更感知不到任何疼痛。   他用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拭去江殊澜脸上的清泪,劝哄道:   “不哭了好不好?”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江殊澜心里揪成一团,拉下他的手继续牵着,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临清筠一向很冷静,江殊澜没想到他会让自己受伤,此时她心里的自责快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或许她应该早些告诉临清筠那道圣旨的事,那他便不会以为她是要认下与范明真的婚事,也就不会失手伤了自己。   临清筠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点了点头,温声道:“真的不会了。”   林谨觉得自己的存在实在很多余,但临清筠身上那些隐隐的暴戾和偏执或许瞒得过心乱如麻的唯阳公主,却瞒不过林谨。   他知道,临清筠也没打算瞒他。   从林谨看出临清筠故意在江殊澜面前装睡那时起,临清筠似乎就没在他面前掩饰过什么。   罢了,等寻个唯阳公主不在的机会再劝劝临清筠。   林谨的师父林岱刚给他寄了信来,说临清筠其实是旧友的儿子,让他一定要尽力保他身体康健。   可林谨医术再好,碰到这么不让人省心的病人也觉得无奈。   江殊澜一直担忧地看着林谨帮临清筠处理伤口,牵着的手也未曾放开。   见金创药涂上去后临清筠也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一直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江殊澜忍不住问:   “疼吗?”   临清筠不答反问:“澜澜在心疼我吗?”   林谨给他上药的动作一顿。   他是真的不该在这里。   有别的人在,江殊澜被临清筠问得一愣,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答:   “心疼的。”   “那伤口就不疼。”临清筠说。   江殊澜有些无奈。   临清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好似哄一哄,开心了,就不觉得难受了。   她又不是药。   “以后真的不能再这样了。”江殊澜正色道。   看见他的手伤成这样,江殊澜真的又急又怕。   临清筠顺从地点了点头。   林谨知道他表面应下来,心里说不定正因为唯阳公主此时的焦急心疼而觉得满足,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会忍不住想重温这种感觉。   他手上动作故意稍重了一点,隐晦地提醒临清筠:“将军不觉得疼是我的药管用,不代表你怎么受伤流血都是小事。”   “若是临将军轻易让自己受伤,谁来护着公主呢?”   林谨抬眸对上临清筠黑沉的眼神,故意问:   “还是说,临将军特别信任公主身边的护卫,觉得有他们在就够了?”   临清筠温和有礼地笑着,“多谢林太医提醒。”   正守在门外的邢愈耳力极佳,听清林谨的话后立即脊背一紧。   这人怎么把事情往他身上引?   虽然殿下可能看不出来,但邢愈作为习武之人,对临将军深敛的那些杀意十分敏.感。   之前他就几次察觉到,自己跟在殿下身边稍近了一些,就会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危险感如影随形。   渐渐的,公主也会习惯性像临将军吩咐夏问那样,让他只需要远远跟着。   能多一个人保护殿下自然很好,殿下也很信任临将军。但临将军的保护欲未免有些太重了。   知道临将军的实力在自己之上,能护好殿下,所以临将军陪在殿下身边时,邢愈会非常自觉地只守在门外或是稍远些的地方。   能及时听殿下调遣,又不会让临将军不悦。   邢愈已经很久没感觉到那种危险的迫近了。   而此时,林太医竟用他来刺激临将军。   邢愈觉得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恐怕会招致临将军更深沉的目光。   可禁军统领已经把殿下要见的人带到了约定好的位置,他还是得进去通报。   “药上好了,”林谨开始整理药箱,“但是最近伤口都不能碰水,右手也不能用力,以免影响伤口恢复。”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江殊澜连忙问。   林谨看了看临清筠,意有所指道:“就和将军之前养伤时一样。”   临清筠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伤也还未彻底好全,连带着手上的新伤一道养了就是。   林谨忽然想起了什么,狐疑地看了临清筠一眼。   公主刚知道临清筠受伤时,便主动让人找林谨去将军府为他治伤。   后来有次临清筠的伤口渗血,公主被吓得不轻,也连忙让人去找了林谨过去。   林谨听夏问说起过,这几次都不是他守在临清筠身边,而是公主寸步不离地陪着。   不会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临清筠有了这些奇怪的满足感吧?   或许还是应该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公主。不然临清筠再受了伤,还是得他来上心看顾。   林谨心里想着,面上却十分平静,收拾好药箱后便准备离开了。   再继续打扰临清筠和心上人独处,林谨担心他周身的不耐会化为实质将他埋了。   但林谨刚走到门口,便在与邢愈错身而过时感觉他似乎用不太友好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   林谨:?   公主的护卫不会也不正常吧,她这是什么体质?   他在门外转角后静静等了会儿,听见邢愈压低声音和公主说:“殿下,您要见的人已经到了。”   林谨听出公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和临清筠说:   “我得过去一趟,你在这儿等我吗?”   林谨不在眼前都能想象出,临清筠应是眉眼温柔地说出了那句“好”。   既然公主要暂时离开,或许他可以趁此机会和临清筠多说几句话。   林谨也没想过,除了看病治伤,他也有需要关注病人心里在想些什么的一天。   等看见公主带着叶嬷嬷与邢愈走出延乐宫,林谨才重新迈进大门,步至临清筠在的位置。   临清筠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垂首,看着石桌被月光投下的影子,认真等着江殊澜回来。   “临将军今日是故意弄伤自己的?”   林谨开门见山地问。   “嗯。”   见他并不隐瞒,林谨忍不住道:“在我面前的时候,你装都懒得装?”   难不成唯独他不必让临清筠用上那副善良随和的模样?   临清筠淡声道:“没必要。”   他知道第一次见面时林谨就看穿了。林谨自己也并非全然是人前那副文弱模样。   他的武艺不在纪怀光之下。   林谨一时无言。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临清筠:“看见江殊澜因为你担心着急,你是不是会觉得很愉悦?”   临清筠没有任何反应。   林谨知道自己应是猜对了,故意问他:“那若是江殊澜受伤呢,你也会这样觉得吗?”   临清筠猛地抬头看向他,眼底有骤然聚起的不善。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林谨觉得有些无奈,“我又不打算伤害她。”   “是你在伤害她。”   临清筠不说话,只低头看着刚才一直被江殊澜牵着的那只手。   不知道江殊澜要去见谁,才放开了他的手。   “我之前说过,她不能心绪起伏太大,尤其不能过忧过悲,否则会伤身。”   之前林谨一直觉得江殊澜忧思过重,才会有那场急病。最近看着倒是轻松了不少,应该也和临清筠有关。   “你不会以为那场病好了之后,这些话就不算数了吧?”   想起之前曾在他梦里长久沉睡的江殊澜,临清筠眉间蹙痕渐深,问道:“她的身体……”   “目前是安然无恙的。”   林谨怕又让他心绪失宁,先确定地说道。   “但你不能再用这种方式来刺激她。”   “喜欢就说,心里不舒服就聊个明白,何必用这些法子来证明些什么?”   “她的心意你大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来确认,不能再自伤了。”   林谨觉得这或许不是他第一次自伤了,也许在少年时就有过这样的行为。   而他对江殊澜的在意甚至到了有些扭曲的地步,应并非刚动心不久就能达到的程度。   他与小师妹青梅竹马,却也没有他这么偏执。也不知道临清筠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这么怕失去,需要时常确认她的心意。   “你也不必再在自己身上发泄那些难以按捺的念头,不如试试别人?”   林谨猜测,离开战场之后,或许临清筠心底某些阴暗嗜血的念头也压抑了很久。   临清筠凝眸看他。   林谨从药箱的暗层里拿出一壶酒,随意地喝了一口后建议道:“比如那些伤害了她的人。”   “范明真和江柔如今都在用药,若你需要,我可以给你些好东西,给他们送点小礼物。”   “我想让他们死。”   今日那把火没能让他们一起去死,还是太可惜了。   临清筠打算趁江殊澜暂离的这段时间,再去送他们一程。   “那岂非太轻易了?”   林谨语气轻松道:“有更多的方式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抓到猎物之后,先玩一玩,腻了再让他们死,不是更有趣吗?”   临清筠确定,眼前这个也并非什么好人。   或者说,他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   “我只想让他们死。”临清筠淡声道。   “那也行,”林谨把酒递给他,“总之能让别人流的血,就不必让自己流。”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有二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alise、Chelsea 1瓶; 第四十五章   走出延乐宫后, 江殊澜顿住脚步,和叶嬷嬷说:   “嬷嬷,你回承光殿吧。不必进去, 随时注意着情况就行。”   “那边如果有什么动静,若我还未回来,你便赶到延乐宫通知临将军。”   “遵命。”叶嬷嬷应下。   看着叶嬷嬷的背影,江殊澜在心底默默道:“希望这一世叶嬷嬷也能不留遗憾。”   前世叶嬷嬷舍身替江殊澜挡下了箭矢, 却再也没能见到那个还有误会没说清的人。   江殊澜继续和邢愈一道往冷宫去。   上次在京郊猎场,江殊澜和禁军统领石森说过, 她今日想见那位被江黎一手提拔起来的秉笔太监。   江殊澜本想一直陪在临清筠身边, 但这个人很可能知道当年父皇崩逝的内情,江殊澜必须得见。   况且人应该不是被请来的, 许是被石森或者邢愈绑了。为免节外生枝, 还是早点解决掉比较好。   但江殊澜往冷宫去的一路上,都难以克制地在脑海里回想方才她离开时,临清筠的神情。   明明还是温柔地笑着,她却看出他有些隐隐的失落。   江殊澜本想让临清筠一起, 却又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即将做的事情, 便还是让他在延乐宫等她。   也不知是不是吹了风,方才饮的那些酒的酒意上来了, 江殊澜觉得头有点晕,心里也乱七八糟的。   她在夜宴上时还是应该少喝几杯的。主要是前世孝期之后便一直在养病, 江殊澜也有很久没有这么尽兴过了。   但最后还是被李相那些人毁了好心情,最后临清筠还受伤了。   一路胡思乱想着,到冷宫时江殊澜就已经快要用尽所有耐心, 恨不能立马赶回去, 陪在临清筠身边。   江黎登基后冷宫还未进过人, 江殊澜的父皇一生也只有她母后一人,所以冷宫一直空置着。无人居住,更无人值守。   所以江殊澜才会决定在这里见那个太监。   邢愈推开门后,江殊澜便跟在他后面走进了满目荒败的冷宫。   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等着,他身边有一个人被绑着跪在地上。   见到江殊澜,石森朝她拱手行礼,敬道:“殿下,这就是那名深受皇帝信任的秉笔太监。”   江殊澜点了点头,“有劳石统领了。”   “不敢当,都是卑职应该做的。”   一旁被堵着嘴巴,还用黑布罩着头的余公公面色发灰,很快又“呜呜”地挣扎起来。   他原本以为绑自己的是掌印太监韦公公,因为夺权一事两人之间积怨已深。   可绑他的人竟是石统领,他口中的“殿下”很可能是哪位公主,且对方毫不避讳地让他听见了,很可能不会留活口。   石森抬腿用力踢了余公公一脚,厉声道:“安分点。”   他又问邢愈:“能搞定吗?”   “可以。”邢愈点头道。   “殿下,那卑职就先回去了,以免惹人生疑。”   “好。”   石森离开后,江殊澜示意邢愈把罩在人头上的黑布取下,又拿出堵住他嘴的布团。   “你若敢高声喊叫,他立马就能割下你的头。”   江殊澜冷声道。   瞥见匕首的冷光,余公公还未叫出口便止住了声音。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身在冷宫,这里根本无人会经过,无论他怎么叫都不会有人来帮他。   而且绑他的人竟是唯阳公主!   泛白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让她的美带了些致命的危险与冷感。   几年不见,当初那个温软亲善的小公主竟变成了这样……   “殿下,不知奴才犯了什么错?”余公公尽力保持镇定,问道。   江殊澜不耐地“啧”了声。   “本宫不想跟你废话。”   “一个问题,说实话可以活,敷衍或者撒谎的话,本宫不保证后果。”   余公公心里隐隐有了猜想,额角的汗不断渗出,“不知殿下想知道什么?”   “先帝崩逝的真实原因。”   江殊澜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奴才不知!”余公公立即回答道。   江殊澜毫不意外,抬手接过邢愈的匕首,“解开绳子,把他的手按在地上。”   邢愈很快照做。   余公公惊恐地挣扎着,却被这名护卫紧紧制住,双手按在满是碎石子与泥土的地上,动弹不得。   “殿下……殿下!”   “过会儿叫得小声点,别吵着本宫。”   江殊澜说完,便提着裙摆慢慢蹲下,握紧匕首,对着他的食指剁下去。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匕首并未立即将他的手指砍断,而是破开手指上薄薄的一层血肉,卡在了指骨中间。   余公公立时被疼得惨叫出声,头上被激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来。   “殿下饶命!”他慌乱地求饶。   他没想到公主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切人手指时的态度随意而散漫,像是面对着什么无聊的玩意儿。   但若他真的答了她的问题,他也肯定活不成了。   他只能赌,赌公主仍像先皇后一样纯善,即便折磨他,最终却不会要了他的命。   “抱歉,力道不太对。”   江殊澜语带笑意,将匕首往外退了退,又重新用力压下匕首,这才让他的食指与手掌分离。   鲜血在转瞬间涌出,渗透进他手掌之下的泥土里。   月光下,那截带血的断指显得诡异而可怖。   余公公被疼得抽搐不止,恍惚间,他觉得断指之痛似乎比不上匕首在骨肉间拉扯来回的痛。   邢愈仍死死按着他,不让他挣脱分毫。细碎尖锐的石子也已混着血陷进他的掌心。   “当年,先帝到底为何会过量服食丹药?”   江殊澜慢条斯理地在他衣服上擦掉匕首上的血和泥,淡声问。   “殿下饶命,奴才……奴才真的不知。”   余公公忍着痛,艰难道。   江殊澜面带无奈地晃了晃手里的匕首,刀尖轻轻在他脖颈处划了划,旋即调转方向,用力朝他的手背扎去。   “啊——!”   刀尖破开皮肉,穿透骨头,将他的手掌与被血湿透的泥土狠狠嵌在一起。   见他仍咬牙忍疼,一个字也不愿吐露,江殊澜彻底没了耐心,拔出匕首狠狠扎进他右边胸膛。   “呃啊!”   “下一刀,就是另一边。本宫不知道捅那边会不会死人,你想知道吗?”   江殊澜沉着脸问。   余公公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鲜血也顺着不断流下,让他像是一只惨死的恶鬼。   “我说!我说!”   余公公声音里已经满是对死亡的恐惧。   他能感觉到鲜血正不断从他身体里涌出,他的命也随着这一股一股鲜血落尽脏污的泥土里,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江殊澜面沉如水,听眼前的人断断续续地说着当年的事情。   越往下听,她心里的寒凉便越深。   “殿下,奴才知道的……已经……都、都说了。”   “求殿下、求殿下饶奴才一命。奴才当时……当时也是没有办法啊!”   余公公痛哭流涕道,声音已越来越小。   江殊澜站起身,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裙摆,丢下一句“杀了吧”便转身走出了冷宫。   在她身后,邢愈捂住余公公的嘴,从他胸前拔出匕首,又干净利落地割断他的脖子,了结了这个助纣为虐的小人。   走出冷宫大门时,江殊澜才发现自己脸上已潮湿一片,满是冰冷的眼泪。   她抬袖擦了擦,不经意垂首时才发现自己裙边沾染了猩红的鲜血。   因为沾上不久,还未变干,与她所穿宫装的红色有些不同,所以稍有些显眼。   江殊澜蹙了蹙眉。   她不愿意带着这些脏血回到临清筠身边。   脑袋有点重,江殊澜在宫墙边站了会儿,想吹吹风缓一缓越来越明显的酒意。   待邢愈扛着尸体从冷宫出来时,江殊澜出声吩咐他:“把尸体绑在皇后寝宫的房梁上。”   为示帝后深情,即便宠幸过其他女人还有了孩子,皇帝仍坚持每晚都只宿在皇后宫里。   而这具尸体会在他们头顶慢慢发臭,腐烂。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便会知道,他们的下场也快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将军在另一边杀人,先写他老婆hhh   今天7000+,日万失败(卑微落泪   五一小长假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加班&码字,一定会让将军吃上肉的!小天使们不必吃素hhh(好喜欢看小天使们的评论!码字动力up!up!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果 9瓶;frankkkkk 5瓶;诶嘿得囊达哟、小古队员 2瓶;Chelsea 1瓶; 第四十六章   夜宴里的礼乐喧嚣越隔越远, 偌大的皇宫里,不知有多少地方掩藏着见不得人的阴暗。   林谨喝完一壶酒,带着药箱翻宫墙离开后, 临清筠的身影也很快隐没于死寂的黑暗中。   初春的晚风伴着灯笼微光笼下来,临清筠步至一座宫殿的院内。   院子里把守的人都已陷入昏迷,临清筠径直走向装满水的荷花缸。   自皇帝命人将范明真绑起来后,他便被浸入了荷花缸里, 只有头露在水面。   春日露的药效已经过去,范明真知道自己入了局, 神智失常伤了江柔, 皇帝和皇后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他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范明真一直都明白,即便江柔对自己一往情深, 皇帝仍十分看不上他的出身, 也还介怀着江殊澜曾与他有过婚约。   所以即使他与江殊澜的婚约已经不复存在,皇帝也一直未给他和江柔赐婚,只是在江柔受委屈时象征性将他升至了五品官。   范明真原本以为,江柔深受帝后疼爱, 只要他在江柔最需要的时候仍陪在她身边, 让她更加依赖与信任自己,迟早能让皇帝对他改观。   所以见江柔因接连不断的噩梦而日日心神不宁, 范明真一直耐心体贴地陪着她,开解她的情绪。   而今日在春景宴上, 江柔的假发髻被人打落出丑,对于范明真来说也是个绝佳的机会。   他也的确如愿,让江柔对自己的感情更进了一步。   可送江柔回了她的寝宫后, 他却阴差阳错因为药性伤了江柔。   被制住捆起来, 短暂清醒时, 范明真曾看见江柔脸上的感动情深都被惊恐与心碎取代。   他苦心孤诣地经营的一切,都毁于那杯玫瑰乌龙茶。   江柔给江殊澜下的药,江殊澜顺水推舟设计让他喝下。   他曾想借这两个女人远离那些卑微低贱的过往,离成功也只有一步之遥。   可最终却还是因为她们,他的所有计划与筹谋都功亏一篑。   他没有家世,没有背景,虽曾做过几日万众瞩目的状元郎,风光无两,却也死死地被挡在权力之外,万般艰难也找不到往上爬的路。   如今连最后的机会也葬送了,范明真终于确认,自己这一生其实只能到这个地步。   或许早在被江殊澜救下的那个大雪天,他就该烂在泥泞冰冷的雪地里。   当初是江殊澜把曙光递到他手里,让他以为离了小山村之后,自己可以有抱负,有作为。   可今日也是她,亲自把他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他该恨她的。   但毫无尊严地被绑在荷花缸里,慢慢清醒过来时,范明真却忍不住一遍遍在脑海里回忆——   几年前自己从彻骨的寒凉里醒来时,江殊澜正面带忧虑地嘱咐随行太医,让他一定要把这个快被冻成雪人的书生救活。   她曾想让他活,如今也想让他死。   而他贱命一条,无论他怎么挣扎,生死都被掌握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手里。   江柔低泣的哭声在夜色中传至范明真耳里,他忽然觉得很聒噪,烦闷地将头埋进水底,想获取片刻的安宁。   可范明真想再出水面时,却被人用一只手死死按住了头。   他只能勉力在水中挣扎,很快便呛了好几口水,死亡的窒息感一寸寸缚住他的心肺,让他眼前开始出现一片白茫茫的雪。   几年前的那场雪簌簌地一直落到了今日,他正在重新被大雪掩埋。   范明真突然就不想再做什么了。   他很快安静下来,任由自己被那股力道按在水里,沉默感受着冰冷的水自他的口鼻不断灌入。   临清筠无声地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失。   “杀一个已经有意求死的人,多无趣啊?”   墨玄峤的声音忽然响起。   临清筠冷着脸把范明真抓出水面,让他缓了几口气后又把他按进水里。   等范明真再从下意识的挣扎变得无动于衷时,临清筠又重复着,怜悯似地让他可以短暂呼吸几次。   “欣赏着他在求生与求死之间徘徊,是不是还算有趣?”   临清筠不耐地压了压眉梢,“滚。”   墨玄峤闲倚在廊下,饶有兴味地问:“你应当也知道江殊澜去冷宫做什么吧?”   听江殊澜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临清筠神色阴沉地将范明真往更深的水底按去,在他濒死时才松了手,放他自己挣出水面大口汲取空气。   “啧,我还以为他当真想死呢。原来只是没被逼到绝境。”   见范明真并未完全放弃求生,或者说并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墨玄峤出声讽刺道。   “咳、咳!”   范明真大口呛咳着,无力说出什么来。   太可笑了。   这两个人杀他之前,都还要再羞辱他一番。   所有人都可以踩在他身上。   “临将军,你说,公主想杀的人此时死了没有?”   墨玄峤似是并不打算等到临清筠的回答,又自顾自说道:   “我猜,范明真若是死在你手上,她也定不会觉得这件事与你有关,你仍会是她眼中的翩翩君子。”   “就好像今日江柔出丑时,她似乎就以为是我干的。”   那会儿墨玄峤曾对上江殊澜的眼神,看出她目光中的怀疑意味。   可惜了,他没能赶在临清筠之前。   “还有那个侍女的死和那把火,她应该也丝毫没有怀疑过你吧?毕竟在她面前时,你实在太正直,太像个好人了。”   临清筠重新把范明真的命握在手里,以生死之间的距离继续折磨着他,用他面对死亡时的无措与挣扎消耗自己内心的暴戾。   “今夜去冷宫杀人,她带的是护卫而不是你。因为很多事情,比起你,其实她更愿意交托给自己的护卫。”   “不能亲手帮她杀了想杀的人,你是不是跟我一样,觉得很遗憾?”   “其实你也并没有拥有过完整的她吧?”   临清筠眼底戾气丛生,神情阴沉得骇人,黑眸紧紧锁着水底的范明真。   感知到他毫不掩饰的杀意,墨玄峤却恍若未觉,仍像闲话家常似地问:   “人人都以为她喜欢你,但你说,她喜欢的,究竟是哪一个你呢?”   “是此时这个以折磨人为乐,恨不能把范明真和我一刀刀凌迟的,还是那个假……”   墨玄峤的声音骤然顿住。   因临清筠已迅速迫近,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难以再说出一个字来。   气息一点点抽离,死亡离他越来越近,墨玄峤丝毫没有挣扎,眼底甚至还泛着兴奋的光芒。   “你想救他?”临清筠沉声道。   墨玄峤笑得十分张扬,艰难却尽力不那么狼狈地朝临清筠点了点头。   “难道你不想……当着她的面,杀了他吗?”墨玄峤的声音沙哑不堪,一字一顿地建议道。   方才墨玄峤不停地挑衅,除了想刺激临清筠,也的确是为了让他放过范明真。   “我有……更好玩的事……想做。”   临清筠用刚包扎好不久的右手迅速抽出匕首,用力捅进了墨玄峤的心窝后还拧了拧刀把。   像是丝毫没觉出伤口的疼来。   “那你就替他受了这一刀。”   临清筠干脆利落地拔出匕首,“下次,不会再偏这一寸。”   两国和谈还未结束,墨玄峤还不能死。但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临清筠捻了捻指尖属于墨玄峤的血,心底弑杀嗜血的冲动稍平息了些。   “我会当着她的面杀了他,也杀了你。”临清筠收好匕首,淡声道。   瞥见掌心的伤重新渗出血来,临清筠的眸子暗了暗。   又能让澜澜心疼他了。   还没来得及再生出其他情绪来,临清筠忽然想起林谨的提醒,皱了皱眉。   墨玄峤很快调整好呼吸,“放心,他的命会是你的。”   “但我的命,可能没那么好拿。”   不再理会墨玄峤和狼狈不堪的范明真,临清筠很快跃过宫墙,朝冷宫的方向去。   澜澜不愿让他知道的事应已做完了。   他要去接她回家。   作者有话说:   今天被压榨加班没能写多少T-T,但是下章就是文案假山摘面具啦!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惜 1个;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狗血崽崽 30瓶;我爱文概文概爱我 16瓶;诶、小古队员 3瓶; 第四十七章   荷花缸周围洒满了水, 范明真仰着头大口呼吸着。   临清筠离开后,墨玄峤才单手撑着廊柱,从袖间拿出一粒药丸服下。   按了按胸.前血流不止的伤口, 墨玄峤无所谓地笑了。   上次临清筠的匕首贴着骨头穿透了他的肩膀,这次也擦着最致命的地方过去。   看来临清筠真的很想杀了他呢。   或许下次,他真的会死在临清筠手里。   墨玄峤知道,临清筠每对自己动一次手, 就说明他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了一些。   他已经开始期待临清筠再也压抑不住内心那些恶念,无法在江殊澜面前装翩然君子时的模样了。   江殊澜会觉得害怕, 忍不住逃离吗?   她会想要离开临清筠, 转而寻找更好、更自由的庇护吗?   到那时,或许她就再也找不到理由继续留在这个满是阴谋与算计的地方了。   墨玄峤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 无奈道:   “衣服成了这样, 看来今晚是没机会再去见见她了。”   墨玄峤浑不在意地左右动了动脖子,漫不经心地走到范明真身边。   “死了没?”   范明真一言不发,满目警惕地看着他。   “怎么?担心临清筠走了之后,本王还是会杀了你?”   墨玄峤语带轻嘲道:“本王还不屑亲自对你动手。”   他不会像临清筠一样, 自降身份杀这种卑贱如蝼蚁的人。   让一个人死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   临清筠那种太暴虐了, 他喜欢更斯文,也更有趣一些的。   墨玄峤朝范明真抬了抬下巴, 问:“你说,皇帝还能留你活多久?”   旁人只以为云月公主被寝宫的火伤着了, 今日一直作壁上观的墨玄峤却知道范明真对江柔做了什么。   “我与四皇子似乎并无仇怨。”范明真嗓音沙哑着说。   “的确,”墨玄峤认真点了点头,“所以本王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范明真蹙眉看着墨玄峤。   他仍被绑得紧紧的, 浑身湿透, 凌乱的头发上也缠了荷花缸里的杂草, 眼睛被水刺激得发红发疼,整个人像是条丧家之犬。   而他眼前的墨玄峤也好不到哪儿去。   鲜血已经洇湿了墨玄峤胸膛的衣料,他风轻云淡的神情也掩不住周身浓重的血腥味。   受了重伤,墨玄峤却并不急着处理伤口,反而留在这儿与他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墨玄峤的手指慢慢在荷花缸的边沿徘徊着,像是为迷路孩童指路的好心人似地告诉范明真:   “今夜在宫宴上,唯阳公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先帝留下了一道赐婚圣旨,认下了当年先帝为她指的婚事。”   范明真一时有些怔忡,“她怎么会……”   难怪临清筠忽然想杀了他。   墨玄峤耐心道:“如今也只有她手里那道圣旨,能从皇帝的杀意之下保住你的命。”   “范大人,你想活吗?”   “还是说,其实你已经甘心烂在这口缸里,不准备往外爬了?”   不待范明真回答,墨玄峤悠然抬手,用方才临清筠施加在他脖颈上的相同力道禁锢住范明真,掐得他无法开口说话时墨玄峤才又循循善诱道:   “想活的话,就去求她,去当她的狗,乞她再怜悯你一次。”   见范明真被窒息和羞辱逼得面色通红,目眦欲裂,墨玄峤才俯首在他耳畔轻声道:   “去试试,看你能斗得过她身边那条恶狼吗?”   “当然,若你觉得已没必要再垂死挣扎了,我也可以送你一程。”   “定会比临将军的方式温柔些。”   *   暗夜里,四处阒然无声。   临清筠从夏答那儿拿了药物迅速重新处理好伤口,确认看不到任何血迹后,才循着江殊澜的方向过去。   找到江殊澜时,临清筠发现她正蹲在一条宫中小径旁,低垂着脑袋不知在看什么。   邢愈肩上正扛着一具被装在麻袋里的尸体,沉默地守在离江殊澜不远的地方。   临清筠经过他时低声道:“继续去做公主吩咐你的事。”   邢愈低头应道:“是。”   临将军来了就好。   从冷宫出来后没走多远,邢愈就发现公主的状态有些不对。   先是默默站在宫墙下的阴影里流了会儿眼泪,又有些脚步不稳地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但经过御花园时公主并未进去,而是越走越偏,最后在这个分岔路停了下来。   邢愈不能逾距去干涉公主的事,又不放心直接离开,便只好不远不近地护卫着。   临将军来了后他就可以按照公主的吩咐,把这个太监的尸体送去皇后的寝宫。   临清筠垂眸看了会儿江殊澜孤零零的背影。   她正抱着膝蹲在一株不知名的花前,背对着一切,把脸藏在阴影里。   临清筠感觉得到,她很难过。   像一只可怜的,被遗弃在路边的受伤小动物。   可她这么难过失落的时候,也没有选择回到他身边,而是宁愿待在这里。   临清筠眸中情绪沉敛,难以抑制地回想起墨玄峤那些刺激他的话。   他没有拥有过完整的她。   是因为他也并未用最完整真实的自己面对过她吗?   临清筠缓缓松开紧攥已久的手,无声迈步走近,在江殊澜身边蹲下后温声问她:   “怎么了?”   嗅到她身上微乎其微的血腥味,临清筠眸色渐深。   甫一听见他的声音,江殊澜眼神有些涣散的眸子里便落满了细碎的星芒。   “你来啦?”   她心里升起欢喜,说话时的尾调也不自觉微微上扬。   但临清筠发现她现在的状态和平时不太一样,神情放松而慵懒,原本白皙胜雪的面庞上带着些酡红。   娇妍无比。   方才她身影里透着的落寞和低落也立时被明媚的笑容替下。   许是之前在宫宴上饮了酒,这会儿酒意上来了。   宫宴上供给女眷的酒都比较柔和,江殊澜虽饮了几杯,应也不会晕乎太久。   “我都等你好久了。”   这句有些委屈。   临清筠心里一顿。   她是在这里等他吗?   “澜澜,你在等谁?”   他诱哄着问。   江殊澜靠近,抬手环着他的脖颈,临清筠便顺势拥住她纤细的腰身带着她站起来,让两人之间再无空隙。   他听见江殊澜贴在他耳边,轻轻吐气道:   “我在等……夫君。”   又轻又软的那两个字一落入耳中,临清筠还未来得及觉得喜悦便浑身一僵。   她从未这样唤过他,他们也并未成婚。   她在等的人……会是他吗?   临清筠不受控地收紧怀抱,克制着心里疯长的种种念头,试探地问:   “他是谁?”   似是不满他的疑问,江殊澜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控诉道:   “不是你让我这样叫你的吗?”   明明是临清筠总哄着骗着让她叫他夫君,怎么这会儿又反过来问她呢?   临清筠眉间紧蹙,心底各种恶劣的猜想不断翻涌。   他从未让江殊澜这样叫过自己,或者说,还没来得及。   控制着手上的力道,临清筠握着她的肩,温柔地追问:   “那我是谁?”   许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太奇怪了,江殊澜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昏昏沉沉的思绪清楚了些,看清他的脸后理所当然地柔声回到:   “你不是临清筠吗?虽然还是戴着面具,但我不会认错的。”   “你不是在延乐宫等我吗?”江殊澜想起了什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声音里裹着柔软的撒娇意味。   临清筠顺着她的话问:“你呢?怎么也在这里?”   “我想去看那两株玫瑰,”江殊澜指了指不远处的分岔路,“但我不记得路了。”   今日她只跟着临清筠走了一次,离开时也并非原路返回。夜深之后这边没什么灯笼,黑漆漆的看着哪儿都一样,是以江殊澜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边走了。她就蹲在路边,想回忆起白天是怎么走的。   临清筠沉吟片刻,耐心地问她:“我带你过去好不好?”   江殊澜抬眸望了望他,乖顺地点了点头。   临清筠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揽着她的腰肢,轻盈地抱起她往白日里去过的僻静处走。   他的确需要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可以让她助他平息心里那些汹涌沸腾的思绪,或是让那把火烧得更旺。   感觉到自己被临清筠稳稳地护在怀里,江殊澜全然信赖地倚靠在他胸膛上。   这条小路像是被人间的灯火遗忘,只有夜色与月光缠缠.绵绵,相依相伴。   临清筠的视线却似乎并不受影响,仍步伐沉稳地往江殊澜想去的地方走。   江殊澜微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无比熟悉的人。   她还记得,方才从冷宫里出来后自己身上带着还未干透的血迹,她不愿就这么去见临清筠,便一路慢慢朝延乐宫走着。   走过能通往御花园的一个路口时,江殊澜想起那两株被临清筠移栽到更自由的地方的玫瑰,便一时兴起想过去看看。   越走脑子越晕,江殊澜脑海里关于那条小路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才蹲在路边慢慢想。   但她还没想起来,临清筠便忽然出现在了她身边,一如以往很多个她需要他的时刻。   一见到他,那些整夜纠缠着她的负面情绪便都偃旗息鼓了。   可此时,江殊澜越看他脸上那半副墨色面具就越觉得不满意。   不得不说,这半副面具是好看的,边缘线条流畅而不失美感,会将他沉静的眼神衬得更加深邃,让他在温润随和之外多了几分锐利。   但江殊澜见过这副面具下的他,知道他看向她时温柔缱绻的眼神会如何牵动他面部的神情,也知道耳鬓厮磨时,他脸上的欲色会蔓延至哪一处。   前世在竹林初遇时,只一眼,江殊澜便记住了这个有着温柔眸子和俊美面庞的男人。   可这一世不知为何,临清筠一直未曾主动提起过摘下这副面具。她不愿勉强他,便也从未问过。   但此时夜色太沉,墨色面具愈加阻拦了江殊澜的眼神,她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了。   她想摘下他的面具,想吻一吻那个无人见过,只属于她的临清筠。   被临清筠轻而稳地放在假山边时,江殊澜终于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他脸上的面具。   在他启唇说话之前,江殊澜先踮起脚轻轻吻住了他的唇,粉白手指也顺着面具的边缘而过,缓缓掠过临清筠的下颌,最终停在他敏感的喉结上。   习武之人最为防备之处,他仍像前世一样,任由她靠近,触碰。   被她唇间的勾缠与指尖的撩拨带起阵阵酥麻,临清筠配合地在她唇.瓣间辗转,静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他察觉到,她似乎想借着酒意做些什么。   江殊澜细腻的指腹轻轻柔柔地在他喉结上流连。   察觉临清筠的吻开始慢慢加深时,江殊澜正摩挲着他喉结的指尖也带了些温柔的力度。   她知道,这个力度能恰到好处地让他觉得难耐,又不会让他生出不适之感来。   临清筠的呼吸倏然乱了几分,喉结也在她指尖重重地滚了滚。   待临清筠习惯性用掌心笼着她的后颈时,江殊澜稍稍退开,中断了这个缱绻缠.绵的吻。   “听说临大将军虽总以半副墨色面具示人,但其实俊逸出尘,不知本宫是否有幸得见真容?”   临清筠听见她微喘着,故意端起了公主的架子问他,却又并不掩饰嗓音里的慵懒勾人意味。   好似想用公主的威势来逼迫他,又想用柔得似水,若妖胜仙的缥缈嗓音诱他,让他什么都应了她的。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江殊澜只是借着将散未散的酒意,忽然很想尝试让他摘下面具,就算临清筠拒绝了也没什么。   她隐约能猜到临清筠的面具或许与他的过去有关。若他温声拒绝自己,她也不会觉得不悦。   可若他心软顺着她,她与他之间便不需要再隔着这层面具了。   但临清筠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的唇,却忽然拥着江殊澜的纤腰,把她带到了假山内狭窄的空隙里。   只有一片薄薄的月光洒落在假山入口处,两人紧贴的身影悉数隐于这一方暧.昧的黑暗里。   临清筠俯首抵着江殊澜的额头,大手用力将江殊澜压进自己怀里,才在她耳畔缱绻低声道:   “末将仅中人之姿,可若我将面具取下,殿下打算……拿什么来换?”   紧密无间的拥抱让江殊澜不自觉喟叹一声,她亲昵地回抱住临清筠的腰身,语带蛊惑道:   “将军想要什么?”   “本宫有的,尽可以都给你。”   只要他要。   一个温柔似云雾的吻落在她颈侧,又流连至她柔嫩的耳垂,“比如,往后公主杀人时,可愿以我为刀刃?”   江殊澜顿了顿,弥留的酒意倏忽间散尽了。   他知道她方才杀了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看了后台的订阅,发现有不少注册账号不久的小天使好像是用的网页端买新章节,不知道有没有必要但还是小声提醒一下:   在消费到一定晋江币之前,手机或者电脑的网页端买文都要比APP里贵些哦(具体可以看APP里账号与安全—用户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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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与情之间,叶嬷嬷把待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先皇后放在了前面。她并未要求韦千砚等自己,更不需要他为她做什么。   可韦千砚说他之所以一定要做掌印太监,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有向先皇后开口求她为妻的底气,说他会等她。   谁都没想到的是,先帝竟也猝然崩逝。   新帝很快即位,不仅仍留用韦千砚为掌印太监,为以示重视,还赐了当今皇后的大宫女和新宅院给他。   叶嬷嬷在宫外等了三日,却没有等来韦千砚任何解释。   自那以后,叶嬷嬷便不再见他,每回韦千砚去宫外找她,她都闭门不见。   叶嬷嬷知道,她去了公主府后,韦千砚仍会定期去她之前住的庄子里待很久。   但如今看公主对当今皇上、皇后及云月公主的态度,叶嬷嬷隐约觉察出当年先帝或是先皇后的崩逝也许另有隐情。   这些年下来,当初与叶嬷嬷一起在先皇后身边伺候的侍女以及先帝用惯了的太监们全都慢慢没了音讯。   而韦千砚作为深受先帝信任的掌印太监,却独独被留到了如今。   看着韦千砚渐行渐远的背影,叶嬷嬷暗自思忖道:   那些事会不会与他有关?   *   墨玄峤已离开多时,但范明真还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江殊澜竟承认了先帝定下的,他与她之间的婚事。   以方才临清筠恨不能将他折磨至死的态度来看,墨玄峤说的应不是假话。   可她为何会这么做?   江殊澜把那杯被下了药的茶赐给他,眼睁睁看着他往悬崖边走去。   却又在他即将落入万丈深渊之前,往他手里递了一段足以救命的树枝。   她是像临清筠方才那样,在享受他垂死挣扎的模样,以玩弄羞辱他为乐吗?   还是说,她真的想救他?   那日他去唯阳公主府门前,想让江殊澜放弃他们之间的婚事。而江殊澜虽在众人面前折辱了他,却也让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那时,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她与临清筠毫不避讳地在人前亲密相处,举止间尽显娇羞的女儿家姿态,为何却又拒绝皇帝为她和临清筠赐婚?   虽说皇帝赐婚的真意有几分还难说,但江殊澜今日却是直接在众人面前绝了她与临清筠成婚的可能性。   范明真发现江殊澜要比江柔更难懂,他丝毫猜不透她的想法。   想起自己当初按照皇帝吩咐,把江柔准备设计让江殊澜喝下的会致人痴傻的药,换成了会不断耗空人身体底子的毒,范明真蹙紧了眉。   江殊澜应只知道那杯她没喝下的玫瑰乌龙茶与江柔有关,才会不断折磨江柔,让她痛苦。   若是她知道那件事还与他有关……   皇帝亲眼目睹了江柔的惨状,绝不会再重用他,范明真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已经走到头了。   墨玄峤说得对,与江殊澜之间的婚事是他仅有的,能活下去的机会。   *   皇宫内各处暗流涌动,但偏僻的假山处,临清筠与江殊澜之间只有晚风悠悠然撩动他们的发丝。   察觉到自己怀中温软的身体倏然变得有些不自在,江殊澜也已沉默良久,临清筠眸底的暗色愈浓。   “殿下不愿意吗?”   他声音低沉喑哑地问。   她的护卫可以做她杀人的刀刃,他却不行吗?   江殊澜抬眸望向他的面容,心底有些乱。   她暗自挪了挪脚步,想把染血的裙摆藏在身后。   手上已经沾过人命,她却希望在临清筠眼里,自己仍是原本那个江殊澜。   “我杀了人,你会不会觉得……”   觉得什么,江殊澜也说不清楚。   但她觉得,按照临清筠的性格与原则,或许会认为让有罪之人受到应有的审判与惩罚比被她用私刑处置了更合适。   她不愿让临清筠觉得他们在人命这种有分量的事之间有分歧,才会避着他去见那个太监。   江殊澜记得,前世时遇到山匪劫道,临清筠也是让人把他们捆了送官,并未就地处置了他们。   他还特意走下马车,态度和善地建议他们今后找点正经营生做。   但全程待在马车里的江殊澜不知道的是——   那些山匪突然出现惊了马,因手里的茶洒出来弄湿了裙衫后她曾浅浅地蹙起黛眉,临清筠便让人在江殊澜看不到的地方将那些山匪一一身首分离,喂了野狗。   临清筠执起江殊澜的一缕散发,动作温柔地拨至她耳后。   夜色太沉太柔,临清筠不禁放任某些深埋的东西朝江殊澜靠近。   “那个人该死,该杀。”所以澜澜杀了他也没什么。   临清筠仍用缱绻的嗓音道。   能死在澜澜手里,是那个太监的荣幸。否则他不会有全尸留下。   他的脏血玷污了澜澜身上精致美丽的裙衫,死后也不该获得安宁,被剁烂了曝尸荒野已算是对他的恩赐。   但临清筠猜测澜澜或许留他的尸体还有用,否则刑愈方才也不会一直带着他的尸体护卫在一旁。   而临清筠也知道,江殊澜也许亲自动手伤了那人,但最终取他性命的,应是刑愈。   他的澜澜,应还做不到亲手杀人。   见江殊澜眼神里还有着慌乱与不解,临清筠俯首贴在她颈侧,用藏了些强势在内的语气温柔追问:   “澜澜是觉得我不如你身边的护卫吗?”   所以才不愿用他。   江殊澜虽不知临清筠为何会做这种对比,却还是很快摇了摇头,柔声答他:   “你比世间任何人都要好。”   “但我不会以你为刀刃的。”江殊澜拥着他。   “为何?”临清筠沉声问。   “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是要与我相伴一生的人。”   而若按临清筠说的,以他为利刃,江殊澜会觉得她与他之间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那不是她想要的。   听见江殊澜说“夫君”这两个词,临清筠脑海里的某根弦又被拨动。   “澜澜,你方才说在等你的夫君。”   那是还未在她与他之间出现过的称呼。   “也是在说我吗?”他面色沉静地问。   江殊澜呼吸一顿。   之前那些酒意让她心神放松,她竟把两世的临清筠弄混了。   他肯定发现了。   江殊澜定了定神,用手指勾住他的衣襟,软着身子更紧密地靠进他怀里:   “自然是你。”   “也只会是你。”   江殊澜眼波如醉,转而反问他:“怎么?临大将军以为我还想等别的人吗?”   将她的柔媚娇态尽收眼底,临清筠吻了吻她嫣红的唇,气息交缠间似是随意地问道:   “那会有别的人吗?”   江殊澜眉间泛起蹙痕。   他似乎是真的想确认这个问题。   “清筠,我让你觉得很不安吗?”江殊澜忽然正色问。   所以自回京都那日起,他才不止一次想要确认她的心意。   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临清筠灼热的气息落在江殊澜颈侧,又在一瞬之间敛起所有偏执在意,只温柔地吻住江殊澜。   江殊澜轻轻推了推他,想先问清临清筠是否有什么瞒着自己。   她不想在他们之间留下任何隐患。   但临清筠却兀自收紧怀抱,用更急更凶的吻攫取江殊澜的气息与甜软。   缕缕热意在身体里攀升,江殊澜的呼吸变得急促,心思也很快便散了,随着他沉湎于这个滚烫而漫长的吻里。   空气变得粘稠而暧.昧。   江殊澜的力气一点点从她体内抽离,让她只能用指尖攥住临清筠的衣襟,被他揽着腰肢才不会摔倒。   这个吻带了太明显的欲意,江殊澜忍不住压抑喉间那些糟糕羞耻的声音。   柔软的唇.瓣不断被临清筠重重吻过,湿润的舌尖勾缠间有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泄出。   浑身发软快要承受不住时,江殊澜被临清筠轻轻推在假山壁间继续亲。   他温柔地护着她的后脑,也轻轻慢慢地抚着她的脖颈,似是想要安抚她越发急促难耐的呼吸,却又不断在她唇齿间进犯,索取。   两人滚烫的体温穿透衣料彼此引诱,临清筠肆无忌惮的吻渐渐不再满足于此。   舌根已经开始逐渐发麻时,倏然,江殊澜觉出颈间泛起一阵凉意,衣襟稍显松垮地往一侧散开。   临清筠的鼻息像是裹着一团火,流连至她细腻的颈侧,精致的锁骨,将她灼得身子轻颤。   江殊澜拥着他的脖颈,难耐地承受着他的吻,听见他声音低而沉地唤她,缓缓的,慢慢的,像是一把柔软的小刀轻轻划过她即将溃散的神智。   不疼,却让人觉得难以忍受,无法躲避。   并非第一次与临清筠贴得这么近。   但意乱情迷间,江殊澜却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思绪中能被称为理智的某个部分已经逐渐被临清筠一寸寸剥离,沉入仅他拥有管控之权的位置。   身前的人不再是那个温润包容的临清筠,而更像是个正在进犯与掠夺的将军,毫不掩饰想要将她吞吃入腹的欲.望。   他在掌控她的呼吸,神智,体温。   而江殊澜无力,也无心反抗。   晚风无法驱散江殊澜身上的热意,细微的凉意萦绕在她颈间,却让她恨不得把这身由临清筠亲自替她穿上的裙衫脱个干净。   难以呼吸的江殊澜无意识拧了拧身子,想缓缓这股快要将她融化的热意。   “澜澜。”   江殊澜听见临清筠喑哑到极致的声音自她右侧锁骨间传来。   意识到自己方才应是蹭到了他……   江殊澜整个人僵了僵,脸上滚烫的热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临清筠重新吻住她的唇,唇齿辗转碾磨间,他问:“澜澜想摘下我的面具吗?”   江殊澜睁开眸子,眼神迷蒙地看着他,从喉间逸出一声稍有变调的“嗯”。   临清筠寻到她的手,引着她靠近自己的面具,蛊惑道:“摘吧。”   摘下之后,他便当她便应了自己的提议。   往后,只有他是她手里最顺手最锋利的兵刃。   但江殊澜已经全然忘了方才临清筠提起的那个交换,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想看看他。   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用微绷的指尖摘下他的面具时,临清筠却抬手掩住了她的眉眼,用更加急切激烈的吻攫取江殊澜仅剩的意识与呼吸。   迷乱的脑海里忽然有个念头挣扎着出现,江殊澜用无力的玉臂推了推临清筠。   “叶……叶嬷嬷,她还在等……”   临清筠不愿停下,只将她最后的清醒淹没在唇齿间。   嘴唇被咬破,鲜血很快便被临清筠一点点舔舐干净,江殊澜只能在他唇齿间,品尝到属于自己鲜血的味道。   面具轻轻落在两人脚边,被窥探这方旖旎春.色的月光覆住。   旁边那两株枝繁叶茂的玫瑰也在晚风中摇曳身姿,承受夜色或温柔或强势的怜惜。   江殊澜不知道这个吻究竟持续了多久,她全然把自己交托给临清筠,任由他带着自己在深暗的欲.望里沉浮。   视线被遮挡,其余所有感官上的体验便被无限放大。   她仿佛能看见自己的每一根发丝都随着临清筠的气息拂动,每一寸肌肤都被属于他的体温点燃。   血液流动的声音里,仿佛也蓄满了他与他交融在一起的喘息。   临清筠终于稍退开些,将离未离地含着她的唇.瓣温存时,江殊澜听见他道:   “回家吗?”   江殊澜乖顺地点了点头。   被临清筠抱起,在宫墙之间轻巧起落时,江殊澜已经顾不上觉得心惊,更没有赏一赏宫城夜景的余力,只能微喘着气窝在他怀里,缓慢地恢复着消耗殆尽的精力。   她从不知道,只是接吻,她便能成了这样。竟比在京郊猎场那次还要累。   这回她手腕虽不酸痛,浑身却无一处还能使上劲,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只能任由临清筠带她越过宫墙,最终轻而稳地落于她的寝殿之外。   寝殿内燃着烛火,甫一被放于光亮中,江殊澜便侧首将小脸埋在临清筠怀里,着急道:   “把灯灭了!”   “嗯?”   临清筠磁沉的声音问道:“澜澜不是想看看我面具之下的模样吗?”   江殊澜犹豫了一瞬,很快抬头望向临清筠。   那张自己无比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时,江殊澜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俊美无俦的面上,长眉悠远,眼眸深邃,薄唇也微微染上了她口脂的颜色。   脸上还带着藏有一丝醉人风.流的笑意。   果然,哪怕朝夕相处过很久,再见到时,江殊澜还是会为他的样貌心动。   瞥见他眼底浓郁得化不开的欲色,江殊澜很快又垂首于他怀里,声音又轻又软道:   “把灯灭了吧。”   方才被吻得软成一汪水,她脸上的热意到现在都还未散去,不必照镜子江殊澜都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情有多糟糕。   临清筠也的确把她眼角眉梢的潋滟春.意尽收眼底。   他低低地笑了笑,故意问:“澜澜是害羞了吗?”   江殊澜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些,声音闷闷地控诉:“都是你,吻得太久了。”   临清筠揽着她的纤腰,俯在她耳畔暧.昧追问:   “澜澜不喜欢吗?”   “方才,你不是还……”   江殊澜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唇,不让他把话说完。   她彻底无力之前,的确因情动时大了胆子,在他想让她缓一缓时缠着他继续,不让他离开。   做的时候毫无负担,但若是听他把自己做过的事说出来,江殊澜觉得自己能羞到地底去。   “很美。”   临清筠拉下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温柔道。   江殊澜摇了摇头,假作不为所动道:“说什么都不行,你把灯灭了。”   “不然你就回将军府去,今夜我自己睡。”   临清筠吻了吻她微红的颊侧,恶劣地低声问:“澜澜以为,到了现在,你说的话还管用吗?”   江殊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在假山里的临清筠的确和平常很不一样。   即便同样是亲密,他也远比以前每一次都要强势。   就好像即便她不愿意,他也会继续在她这里肆无忌惮地索取,掠夺。   不过她自然是愿意与他亲近的。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同的?   江殊澜沉思片刻,回忆起了什么。   “是因为我今晚瞒着你去冷宫杀了人吗?”她试探着问。   “澜澜还有力气想这些,看来已经歇够了?”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江殊澜心神一滞,又很快从那些旖旎画面中抽离。   “临将军再避而不答,今晚我的榻上可不会留你。”   虽然在假山里时他们便险些没能自控。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大大,这章小情侣真的全程脖子以上,其他啥也没做,球球了别锁了呜呜呜   就是下章!(这一晚上真的发生了太多事。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安安、打小就好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古队员 2瓶;Valise 1瓶; 第四十九章   意识到江殊澜略带调笑的语气里有着些不容忽视的认真, 临清筠薄唇微抿,却仍沉默着。   他该如何回答呢?   说他恨不能像待那两株玫瑰一样,把他的澜澜藏在一座只有他能找到入口的花园中, 不再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人瞥见她的一颦一笑和倾城容貌。   因墨玄峤对她抱有觊觎之意,无论在何时看见江殊澜,他都会用那种让临清筠无比厌恶的眼神黏在江殊澜身上。   所以他想挖出墨玄峤的眼珠,狠狠碾破, 踩碎。   说他很厌烦所有人都以为她与范明真有婚约在身,即便事实并非那样。   只要一想到江殊澜的名字会和范明真一起被别人提及、想起, 临清筠便想将范明真一刀刀削成薄片, 让世间再无人能找到他的存在。   临清筠还很希望自己能是唯一一个看着她指尖染血,再替她杀人的最忠诚的追随者。   在杀人和处理尸体这些事上, 他会比邢愈做得更漂亮。   还是告诉江殊澜, 亲自将她的温软乖顺引诱至此时柔媚勾人的模样后,他其实什么都不愿再想再谈,只想一遍一遍向她索取着什么,来慰藉他那颗像是怎么都填不满的心——   尽是脏欲的心。   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无法示人。临清筠更不能让江殊澜知道, 即便面上装得再好, 他其实仍是个烂透了的坏胚。   是以与江殊澜眸中无声的追问对视良久后,临清筠只是如她说的, 抬手以掌风灭了寝殿内的所有灯火。   “告诉我好不好?你为何觉得不安?”   江殊澜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柔声问。   临清筠拥着她, 无声轻叹,似是拿她没办法,带着些许目的低声道:   “因为澜澜似乎更信任邢愈。”   “因为今夜去冷宫, 我没让你与我一起吗?”   江殊澜并不奇怪他清楚自己离开延乐宫后的去向。   她知道临清筠应派了人暗中保护自己, 夏答或者夏问都有可能。但她竟从临清筠的话里觉出, 他似乎有些委屈。   她是不是,低估了临清筠的在意。   临清筠故意用带了些浅淡低落的嗓音缓声道:   “无事的,或许澜澜觉得有些事不适合让我知道,我能理解。”   江殊澜心神一顿。   临清筠不仅吃护卫的醋,竟还说起了反话,这分明就是她平日里找他撒娇时才会用的法子。   “临大将军当真能理解?”江殊澜故意问。   “那我岂不是不必和你解释今晚的事了?”   临清筠微微颔首,温声道:“澜澜怎么做都可以。”   江殊澜:……   她头一次见临清筠现在这个样子——   像个分明正因没拿到自己想要的礼物而失落的孩子,却倔强地说自己其实不要也可以。   仍是平日里的温和态度,话里话外却都在透露着“快来哄我好不好”。   面对这样的临清筠,江殊澜觉得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他想要什么,她都会给他。   是以江殊澜也真的理了理思路,把自己今夜去冷宫见的人、做的事一一说给临清筠听。   说起那个太监交代的,有关她父皇崩逝的真相时,江殊澜的声音越来越低。   活了两世,她今日才知道,原来当初江黎凭借着父皇对他的信任,把烈性的丹药融在了他们偶尔共用的饭食里。   那丹药非毒,负责试菜的太监也用得很少,难以察觉。   但江黎每回都会提前让人把另外一种药交给今日死在冷宫的那名太监,让他把药混在自己的那杯茶里,好及时解了药性。   所以长期下来,只有江殊澜的父皇被药性过于猛烈的丹药弄坏了身体底子,病来如山倒,很快便崩逝了。   而江黎毫发无损。   那名太监后来被一路提拔至秉笔太监,明明发现端倪却缄口不言的张太医如今也仍是皇帝与皇后眼前的红人。   或许因为得知实情后已经哭过了,或许因为此时所有外物都被临清筠温热的怀抱隔绝在外,江殊澜没再流泪。   她只是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给她带来最充盈的安全感。   “我平生第一次杀人,不愿让你看见我那副模样,所以才没让你一起。”   这名太监是江殊澜手上的第一条人命。   虽并非她亲自动的手,但江殊澜知道,今日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她要报仇,那个心软的江殊澜便只能存在于过去。   可她希望在临清筠眼里,她还是原本的江殊澜。   “ 我怕你会不喜欢那样的我。”   她好不容易才拥有与临清筠重新开始的机会,不愿让任何可能危及他们关系的因素出现。   “你不能不喜欢我。”   临清筠在她耳畔轻叹一声,心疼地说:   “无论澜澜是什么模样,我都不会不喜欢。”   他的澜澜,竟会担心他因为那些混账的死,而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值得他喜欢。   该担心会不被喜欢不被选择的,明明应是卑劣阴暗的他。   她好像不够清楚他到底有多爱她,有多不能忍受自己被她遗忘,忽略。   拥有过她后,只是再想一想没有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临清筠都会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塌陷了下去,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是他把心思藏得太过了吗?   他是不是应该让她看见更多他的爱,让她知道,她已经成了他生命里绝对无法剥离的,最重要的存在。   “没办法不喜欢的,”临清筠虔诚而珍重地吻了吻她额间,“澜澜,我只愿时时刻刻,再也不会与你分离。”   他出征这三年,已经离开她够远够久了。   心里难过但一直还算平静的江殊澜忽然被他这句话引得泪盈于睫。   长睫一阖,微温的眼泪便落在临清筠的衣襟上。   前世与他阴阳相隔时,作为一缕残念的江殊澜与夜夜难眠的临清筠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时时刻刻,日日夜夜,都不要再分离了。   不愿让临清筠担心,江殊澜很快敛回泪意,软着声音说:   “那以后我做什么都告诉你,都让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意识到江殊澜允他再往她的世界迈进一步,临清筠眸底不动声色地划过一缕心满意足。   “好。”   “那无论如何,你都不许嫌我。”   “而且得听我的。”江殊澜想了想,补充道。   见怀里的姑娘似嗔似撒娇地向他提要求,临清筠从善如流地应下:   “好,都听澜澜的。”   “那你再说说,让你不安的,还有别的原因吗?”   得了他的承诺,江殊澜抓住机会继续问。   她还没忘记临清筠今夜在宫宴上徒手捏碎了酒杯,还伤了他自己。   她从林谨的话里听出来,临清筠有些自伤的意图。   这是前世的临清筠不曾有的,江殊澜不能不放在心上。   似是没想到江殊澜会继续追问,临清筠顿了顿,轻微动了动受伤的右手,半真半假道:   “今夜人人都以为你认下了与范明真的婚事,虽然你已告诉我那道圣旨上并无他的名字,我还是……”   临清筠欲言又止,把所有未言明的情绪与在意在融在他用力收紧的怀抱里。   “因为先帝的确曾认为,范明真更适合你。”   想起一桩往事,临清筠略带轻嘲,“我与范明真曾先后向先帝求娶你。但差了那么一点,是范明真成了你未婚的驸马。”   时隔多年,临清筠心底仍无法平静。   江殊澜从未听父皇或母后提起过这件事。   她眉间紧蹙,下意识追问道:“为何父皇会觉得范明真更适合我?”   临清筠轻而缓地吻住她的唇,感受她在自己怀中重新软下身子,确认她此时全然只属于他一人。   见江殊澜没了站稳的力气,临清筠随手拆了她发间的钗环,将她如瀑的鸦发放下,又温柔地将她抱回软塌上,在她身侧躺下,重新将她揽入怀中。   “或许是因为他更像个品行端方的君子,也能给你更多陪伴。”   临清筠轻抚着江殊澜的长发,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先帝那时曾和临清筠说,以君臣身份来看,他十分看重临清筠这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也很赞赏他为大启立下的赫赫战功。   但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他不愿让自己的女儿长期与夫君分隔两地,日日担惊受怕。   “朕只愿澜澜能平安顺遂地度过这一生。”   临清筠一直记得先帝的这句话。   先帝于临清筠有恩,也和纪相一样看着他一步步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临清筠知道,先帝应是看出了,他从临府老宅被救出来后,最开始那段日子里的疯狂阴郁并未消失,只是被他放在了不轻易示人的地方。   所以先帝才会觉得临清筠并不适合单纯善良的江殊澜。   他太复杂,也背负了太沉重的过往,或许给不了江殊澜平静的幸福。   但临清筠固执地觉得他可以。   所以他向先帝承诺,自己会尽快平息边境战事,为大启换得休养生息的时间,也让他不必再长期留守战场,离江殊澜太远。   先帝只意味不明地温声告诉临清筠,他不舍得让江殊澜太早出嫁,若到时他们真的有缘分,也无人能干涉。   临清筠当时在心里默默想着,就算老天不愿让他与江殊澜有缘分,他也绝不会让江殊澜嫁给他人。   只是他没想到的,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江殊澜便提着她最爱的花去城门口迎他凯旋,还自那日起便朝他越靠越近。   直到此时此刻,他可以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可以吻她,甚至可以做更多。   “我曾向先帝跪求,希望凯旋时他能将你许配给我。先帝只说会遵循你的意愿。”   听临清筠用微哑的声音不无落寞地说起当年他与父皇之间有关她的这些事,江殊澜心里揪着疼。   在她以为应下与范明真的婚事可以让父皇安心时,原来临清筠已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想用自己的战功争取与她的未来。   她以为父皇是觉得她到了该指婚的年纪,所以才为她择了前途无量,才貌双全的范明真。   但其实即便父皇给她与范明真指了婚,却也给她留足了重新选择的余地。   否则那道赐婚圣旨上不会只有她的名字。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两个男人,为了护她爱她,都默默做了太多。   临清筠出征前父皇便猝然崩逝了,可他还是遵循承诺,用三年平定了大启与边境各国的战事,无一败绩,却受了一身伤。   “你凯旋时我父皇已经离开了,无人知道你与他的约定,若我也并未否了与范明真之间的婚事,你打算如何?”   江殊澜忽然问。   前世临清筠卸下将军的身份来到她身边后从未提起过这些往事。他只是用日复一日的陪伴,让江殊澜最后的日子被平淡简单的幸福填满。   江殊澜很想知道那时的临清筠是怎么想的。   临清筠牵起江殊澜手,在如水的夜色里吻了吻她的指尖,用温润的声音说:   “把你抢过来。”   江殊澜一时失笑,揶揄道:   “临将军可不像会强取豪夺的人。”   临清筠心里沉了沉,随即贴在她耳畔缱绻道:   “或许只是澜澜没发现。”   江殊澜耳尖攀起阵阵酥麻,但她放松的思绪仍觉察出,临清筠的话里似乎有未尽之意。   他仿佛意有所指地说着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其中深意的话。   但江殊澜还未来得及再顺着话问下去,便被临清筠吻住了。   他握着她的手腕压在软枕上,气息交融间,临清筠低声呢喃道:   “床榻之上,难道公主只想与末将谈心吗?”   江殊澜呼吸紊乱,却还记着自己有另一件事没问。   “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他们的初遇,实在比江殊澜记忆里的要早太多。   甚至在父皇为她与范明真指婚之前。   江殊澜心疼于他这么久以来都一个人记着那些。   临清筠顿了顿,含着江殊澜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在间隙里低声向她叙述当年她是怎么像个小尾巴似地日日跟在他身后。   江殊澜被临清筠说得又羞又急,轻轻推开他,忙问:   “你是说,我八岁的时候就说要嫁给你?”   “嗯,还把你的糕点留着来送给我。”   当年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应该没想到,被从临府的尸山血海里救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临清筠吃什么都会觉得胃疼。   林老先生说那是心病在身体上的投射,也许会好,也许会一辈子这样。   直到多次拒绝无果后,他第一次尝了她送来的软糯甜香的花糕,才短暂地遗忘了那些萦绕在他唇齿间的生肉味道。   “可我怎么会不记得了呢……”江殊澜仍然想不通。   江殊澜九岁时曾生过一场重病,是江黎的夫人,如今的皇后治好了她。醒来后江殊澜并无什么异常,也记得身边所有人。   没道理她独独忘了临清筠。   “殿下,长夜漫漫,当真只用来回忆往昔吗?”   临清筠垂首轻缓地吻她。   唇.瓣浅浅接触又很快分开,似是只想感受两人肌肤相触的温热,没有别的杂念。   那些往事只有他一人记得也无妨。   他只要她今后一刻也忘不了他。   江殊澜张口想说什么,临清筠的舌尖却趁虚而入,开始越发放肆地攻城略地。   两人的呼吸都慢慢变得凌乱,临清筠却仍能在江殊澜唇齿间循循善诱道:   “殿下,其实很多话……都可以放在白天说。”   没道理接吻的两个人里只有他还有余力说话,江殊澜不甘示弱地微喘着呢喃:   “不把这些话……问清楚,我担心临大将军今夜会……睡不着。”   她若不问,他许是会一直把这些事闷在心里。   他太好了,总是温柔体贴地为她着想,从不会主动来告诉她这些。   而那些她本不该一无所知的深情与付出,其实她更希望他会主动来找自己讨要回报。   话本里总称颂不图回报的纯粹情爱,但江殊澜却觉得,相爱的两人之间,爱意更应当被看见,被回应,被珍而重之地对待。   那些在梦魇中被声声唤出的名字,也应被人听见。   前世她对临清筠的过往一无所知。江殊澜只以为是他不愿说,便从未问过。   却未曾想过,或许临清筠一直在等她问起,他才能像今晚这样,把那些只有他一人知晓的心事与挣扎都告诉她。   前世她离开后,每每听见临清筠在梦魇里近乎痛吟般唤她的名字,江殊澜都恨自己不能在他身边抱抱他,温柔地告诉他梦里的绝望与痛苦都是假的。   前世她让他一人在黑夜里踽踽独行了那么久。   这回,她怎么舍得明明发现他情绪不对了,却不及时问清楚呢。   临清筠轻轻握着江殊澜的肩膀,吻开始往别处流连,灼热的气息贴着江殊澜的颈侧,低声问:   “那殿下问完了吗?”   江殊澜后颈处起了一阵酥麻,不由自主地微仰起玉颈,纵他吻得更深了些。   “问完了。”江殊澜难耐地答。   “接下来……悉听尊便。”   临清筠的气息瞬间变得更沉了些。   她在说,他可以为所欲为。   从假山回来时本就只是勉强合拢的衣襟又慢慢散开,临清筠只是在江殊澜精致的锁骨上浅浅吻过,却激得她呼吸越发急促了起来。   临清筠抬起还缠有纱布的手,顺着江殊澜的手腕往上牵住她的柔荑。   “末将遵命。”   临清筠轻喘着说。   今晨是临清筠帮江殊澜穿的这身繁复的宫装,倒的确为他添了几分游刃有余。   殿内未点灯,江殊澜迷蒙的双眼看不见临清筠此时的表情,临清筠却能将美得不可方物的景看得很清楚。   知她不会拒绝,但临清筠仍语带蛊惑地问:   “末将可以……吻这里吗?”   江殊澜忍着羞意,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担心他看不见,又用已经十分糟糕的嗓音“嗯”了一声。   不知是她的应允还是勾人的嗓音刺激到了他,临清筠的吻骤然变得急切了起来,未受伤的手也用力地按在她腰上。   像被火石灼烫一般,江殊澜下意识攥住手指,眸中蓄起一层水雾,胸口因急促紊乱的呼吸无序地起伏。   却离他滚烫的吻更近了。   江殊澜想抓住些什么,手却仍被他握在掌心。纱布的质感时刻提醒着江殊澜不能用力挣扎,吻不到临清筠,她便微微侧首吻了吻他指尖。   鬼使神差地,江殊澜轻轻咬了咬他带着薄茧的食指。   临清筠浑身一僵,流连的吻也顿了顿。   要命。   江殊澜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慌乱地转过头,假作无事发生。   临清筠的吻如疾风骤雨般重新落在江殊澜唇上,舌尖碰撞,交缠,两人的理智都寸寸崩塌。   没有隐忍,没有克制,只有抵死缠.绵般的深吻。   裙裾似花瓣一般展开,江殊澜的锁骨上也有朵朵鲜花盛放,她快被自己和临清筠身上的热意融化了。   呼吸悉数被掠取,江殊澜被他吻得发懵。她看过那些册子,隐隐知道会发生什么,却不知道会是何种感受。   长指流连造访各处,江殊澜咬着唇,雪肩微颤。   江殊澜抬眸想看看临清筠,却不知自己此时含羞带媚的眼神比任何药物的作用都大。   临清筠用温热的长指在她身上燃起另一把火之前,先哑声道:   “澜澜,我想要你。”   “你若不愿,我……”   江殊澜艰难地聚拢神智,想道:她现在的样子像是不愿的吗?   莫非这种程度还不算主动吗?   那她要怎么做……   江殊澜从混乱不堪的脑海里抓到了一个念头,随即抬起未被牵住的那只手去感受。   只一瞬,临清筠本就已摇摇欲坠的理智被焚烧了个干净。   屋外的灯光朦朦胧胧,窗棂处有丝缕暖光溜进屋内,冬日里被积雪覆盖的枯树早已发出层层嫩芽。   倏然间,夜色笼罩下的寝殿内溢出一声低低的哭腔。柔媚轻软的呜咽随着声声轻哄传至树梢上,随着初春的薄薄月华缓缓落下。   十指交握间,临清筠眸子深暗,仍哑声引诱她愈发沉.沦:   “澜澜,我是谁?”   江殊澜面色酡红,忍着羞赧颤声道:   “清筠。”   “不对。”   似是对她的答案不满意,他迫她的呜咽声又起了些。   江殊澜避无可避,剔透的泪顺着细腻的颊侧滑下。   思绪艰难地转动,江殊澜又答:   “夫……夫君。”   “乖。”   男人语带夸奖,江殊澜似泣非泣的腔音却愈发止不住。   江殊澜未发现的是,听见她颤声唤他“夫君”,临清筠满含欲.色的眸底曾倏地划过一瞬空茫。   有什么他从未经历却无比真实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闪过。   他好像,并非第一次听她这般唤他。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大大,这章小情侣在脖子以上且乖巧拉灯了,球球不要锁了T_T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樱花草莓拿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汽水 36瓶;DusHues_ 10瓶; 第五十章   皎洁的月亮一点点越攀越高, 再渐渐含羞带怯地西沉。   江殊澜以为今夜会温柔似水,像是缱绻绵长的悠悠乐曲。   毕竟摘了那副墨色面具后,临清筠气质中本就不多的那部分凌厉便随着消失了, 只剩下如玉如竹的气质和清俊的面容。   难免让江殊澜以为,他会像前世那样,再难耐也全程温和体贴,若是手上失了力道在她的肌肤上留下稍重的红痕, 他都会自责不已。   临清筠也的确很温柔,时刻照顾着她的感受。   可颤栗与酥麻骤然被痛意中断, 江殊澜在转瞬间被逼出哭腔后, 临清筠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   虽会俯在她耳边声声诱哄,会轻拍她的背缓缓安抚, 还不断用深吻转移她的注意力, 可察觉她慢慢缓过来后,临清筠就逐渐变得越来越强势,掠夺了江殊澜身体的所有控制权。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开在枝头任人采撷的玫瑰, 只能随着清风的力道无着无依地晃啊晃。   唯一能让她觉出些许安心的, 便是临清筠一直用那只受伤的手握着她的细腕。   让她知道,有他在, 他尽可以全心将自己交托给他。   但也是因此,江殊澜脑海中一直艰难地绷着一根弦, 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反应过度,不能在无意识挣扎时再弄疼他手上的伤。   后来江殊澜才意识到,临清筠是故意的——   故意用受伤的手将她笼在原地, 让她不敢逃, 不能避, 只能艰难地包容与承受。   因为除了会温柔地替她吻去颊侧温热的泪花,他也会不时附到她耳边,低低地问些让她脸颊红透,耳尖滚烫的话。   比如问她会不会觉得太慢了,觉得他们不够近之类的。   哪儿还有更近的余地呢……   一句接一句,不正经得让江殊澜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那道带着薄喘的声音又分明是属于他的,不再那么干净温润,却带着她熟悉的磁沉喑哑。   被他引诱着喊出“夫君”后,江殊澜曾天真地以为他会听懂她的讨饶意味。   却不知自己那种可怜巴巴又带着乖顺意味的声音反而催生了他心底更多的欲.求。   她等来的便是更加彻底的占据与索取。   不知到底有多久,有几回,江殊澜只隐约记得自己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尽时,才被临清筠抱在怀里带去沐浴。   他好似比江殊澜自己更知道她能承受到什么程度,一点不多,却也一点余地也不给她留。   江殊澜很快便在舒服的热水里沉沉地睡着了,安静地由临清筠帮她净发洁身,换上干净柔软的寝衣。   临清筠甚至还在江殊澜的乌发上细致地涂好了她喜欢的玫瑰香泽。   上回在京郊猎场,他帮她沐浴后不知道要用这个,翌日清晨醒来后她曾自己小声呢喃了一句,临清筠便记下了。   他会将与她有关的一点一滴都记住,再处处留下自己的痕迹,让江殊澜随时都能凭借身边的事物想起他来。   终有一天,他会占据她身边每一寸位置。   黑沉的天际已经有了一线白。   临清筠放轻力道把江殊澜揽入怀中,垂首专注地凝视她安静的睡颜。   他的澜澜无一处不美,他一瞬也舍不得与她分离,也远未餍足。   但江殊澜初次经历这些,开始时还疼得哭了很久,临清筠贪欲再重也终究舍不得让她累过了头。   那些深沉的欲.念缓缓回笼,临清筠开始细细回忆方才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   江殊澜颤声唤他“夫君”时,临清筠仿佛听见另一道属于她的柔媚声音穿过层层云雾与漫长岁月,在他心底响起。   在他曾于梦境中见过的那座小院里。   他与江殊澜在软塌上紧密相拥,衣衫落于一侧,她眸中盈着水雾,也被他引着诱着,那般娇娇柔柔地唤他“夫君”。   枕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册子,上面满是足以让江殊澜羞得面红耳赤的小画。   这幅活色生香的画面实在太过真实,就连清风自窗而入,悄悄翻动书页的声音都近在他耳边,好似他真的经历过一样。   而上次在这座小院里,临清筠曾看着江殊澜像是一朵失去所有色彩与生命力的枯花,在另一个“临清筠”身边沉睡了整整一天。   他从锥心刺骨的疼痛里醒来时,是江殊澜一声声的安慰让他相信,那只是个噩梦。   但临清筠还记得,在赶回京都的路上,他的脑海中也曾出现过他与江殊澜亲密相处的画面——   他克制地吻向江殊澜,苍白而虚弱的她温柔回吻,然后静静地阖上了眼眸。   那样的吻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已是平常,但对那时刚从战场回来的临清筠来说,只是奢望。   一次若还能说是偶然,这一幅幅看似独立,又仿佛存在某种关联的画面却在临清筠脑海中叩响了某种直觉——   这些或许真的存在过。   只是如今的他无法窥得全貌。   想起了什么,临清筠眸中蕴着涌动的情绪,有些疑问在他心底呼之欲出。   江殊澜和临清筠说起冷宫内发生的种种时,曾将先帝与先皇后崩逝的隐情也一一告知他。   为避免打草惊蛇,临清筠已查到当年的事与江黎有关,却还未找到足够证据,也并未理清所有关节。   但江殊澜似乎已经十分清楚其中的因果过程。   江黎通过何种方式对先帝与先皇后下手,有哪些人主要牵涉其中,为何当年会无人察觉,她都说得很仔细。   江殊澜把邢愈这些一直隐藏实力的人调来身边还不算久,在这之前她应该并未开始探查这些往事。   而按理来说,这些真相也并非江殊澜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能掌握的。   看着江殊澜乖巧的睡颜,临清筠暗自沉思着。   她仍有不能或不愿告知他的秘密。   那些不断在他脑海里出现的陌生画面会与她的秘密有关吗?   无妨,他会一点一滴地往前靠近,直到让江殊澜退无可退,甘愿主动朝他敞开心扉,待他毫无保留,全心信任。   他很有耐心。   *   翌日午后。   江殊澜还未睁开眼,逐渐回笼的意识便先感觉到了周身的酸软与疲乏。   两世加在一起江殊澜也从未这么累过。   并非她体弱,而是临清筠的体力实在太好。   江殊澜原以为自己能仗着前世的某些经历,起码在临清筠面前占据一点主动权。   在她的设想中,临清筠会被她撩拨得欲罢不能却又不得章法,她再体贴地引导他做些什么。   但这会儿脑海里不断回现昨夜的种种,江殊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她以为的纯情、内敛、克制,全都和临清筠不搭边。   他太会了。   她那点儿所谓的经验在他面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自己昨晚实在太没出息,不仅哭得嗓子都哑了,竟还几次忍不住向他讨饶。   想起临清筠昨夜根本不听她的,江殊澜心底有些微妙的别扭,即便醒了也继续阖着眸子,假作不知道临清筠正在身边守着她。   但临清筠却悄声靠近,轻而柔地吻住她还有些红肿的唇.瓣慢慢碾磨。   “澜澜。”他低声唤她。   江殊澜克制着不去回应他的吻,还偏了偏脑袋,想故意躲一躲他铺天盖地罩下来的温情。   “看来还没醒。”   临清筠自顾自地说着,长指却轻车熟路地散开她寝衣的衣襟。   江殊澜心里一急,连忙睁开眼,抬手拦住他。   “你怎么又……”江殊澜欲言又止。   临清筠含着笑意的眸子锁着她,明知故问道:“又什么?”   “没什么。”   江殊澜不太自在地挪开目光   昨夜的种种全都在恢复清醒的脑海中浮现,江殊澜没忍住道:“你好像……很会。”   临清筠挑起一缕她的乌发在指尖轻捻,解释道:“怕会让你觉得不舒服,所以提前做了些准备。”   “……”   虽然京郊猎场那一夜后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实在想不到,他竟还为此做了准备。   江殊澜红着脸另找话说:“什么时辰了?”   窗外天光大亮,江殊澜也觉得有点饿,时候应该不早了。   临清筠捏了捏她微红的脸颊,说:“午时已过。”   “什么!”   江殊澜惊异地提高声音。   她竟然一觉睡到了这么晚?昨夜的确累,但这也未免有些太夸张了。   因着前世养病时实在睡得太多了,重活一回江殊澜习惯早起,想多与临清筠待在一起。是以除了那回骤然病倒,她都醒得很早。   临清筠拥着她的腰,温声道:“不是你的原因。”   江殊澜这才察觉周围正萦绕着一股久违的香味。   她心神放松,自然而然地问道:“是安神香吗?”   临清筠心里一顿。   为了让江殊澜休息得更好些,他的确点了安神香。   但这是他母亲特制的方子,里面并无常见的安神药材,而是用了些花料和香石粉末代替。不知情的人闻到了,一般不会往安神香的方向想。   他也只会在伤重难眠时使用。   但对香料并无什么了解的江殊澜却说中了。   临清筠不动声色地敛回探寻的眼光,长指在江殊澜腰间轻轻摩挲,温和道:   “嗯,想着你或许会喜欢这个味道。”   江殊澜这才觉得合理了些。   难怪她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前世临清筠也常在卧房里点这种安神香,即便是病中不适,她也能休息得好些。   这一世江殊澜还是头回这么清楚地看见临清筠的面容,她很快把刚才的话题抛在脑后,用目光一寸寸描摹他的五官神情。   接临清筠回城那日,江殊澜曾听见有不少人都猜测,临清筠的脸或许是在战场上留下了伤疤,奇丑无比,才会用面具遮挡。   但只有江殊澜知道,临清筠要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用“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来形容临清筠都让江殊澜觉得远远不够。   她像是看得痴了。   而且临清筠很明显地感觉出,这回她并未透过自己看到别人。   被她用那么温柔缱绻的眼神望着,临清筠心尖微痒。   “是觉得不习惯吗?”他温声问。   她不记得儿时与他相处的那些时刻,应也不记得他的长相了。自回京以来他都戴着面具与她相处,她会暂时觉得有些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但江殊澜摇了摇头,凑上去吻了吻他,柔声道:   “习惯的。”   比起他戴面具的模样,她反而更熟悉这张英俊的脸。   毕竟她曾与临清筠朝夕相处过很久,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陪伴了他几十年。   仅仅对上她此时的眼神,临清筠便觉得自己心里某些念头又在蠢蠢欲动。   但他知道不能太过了,临清筠只是敛下心绪,问她:   “饿了吧?要吃点东西吗?”   在她醒之前,临清筠已经让叶嬷嬷送了些她爱吃的东西进来,应还热着。   江殊澜抬起玉臂拥着他的腰,故意语气暧.昧地问:   “吃什么?”   临清筠呼吸一窒,本就不甚清明的眸子染上暗色。   “澜澜。”他低声唤她。   但还不待他有什么动作,江殊澜便带着狡黠的笑意从他怀里逃开,拉过薄衾坐起来,又俏皮地说:   “我怎么还明知故问了,这个时辰,自然是吃不算午膳的午膳。”   见临清筠拿她没办法,江殊澜又戳了戳他的腰,问:“不然临将军以为是什么?”   临清筠倏地将她重新拉回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如愿惹得江殊澜脸颊通红后才把人放开。   “好了,再不让你吃东西,叶嬷嬷恐怕都要忍不住进来提醒了。”   他还记得叶嬷嬷看见他从江殊澜寝殿出去时欲言又止的眼神。   江殊澜平日三餐都按时用,昨夜在宫宴上被那些人坏了心情,用得不多。今日早膳与午膳的时辰她也都睡过去了。   昨晚累成那样,临清筠也该放她去补充体力了。   江殊澜故作镇定地要求道:“那你帮我换衣服。”   临清筠拿过早已为她挑好的裙衫,从善如流地应道:“好,我也能更熟悉些。”   熟悉什么……   江殊澜忽然想起昨夜他附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让人脸热的话,立马意识到他是指学会帮她穿之后,也就知道该如何脱了。   这人像是忽然被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真的越来越不正经了。   她在四周找了找,却未看见昨夜那身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宫装,被褥也都换了新的。   不待她问,临清筠便先为她解惑:“都被我处理了。”   “你怎么……”   “怕你觉得害羞。”临清筠温和道。   江殊澜颊边染上一些赧红。   那些东西的确已经不能见人了,若是被叶嬷嬷或是别的侍女看见了,江殊澜真的会羞死。   江殊澜尽量保持面色自然,配合临清筠为自己穿衣的动作。   瞥见自己手腕上的红痕还未消去,江殊澜却觉出有什么不太对劲。   除了有些累,浑身酸软以外,她竟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那些钻心的痛楚也好似随着她睡醒全都消散了。   见她眉间微蹙,神色似有不解,临清筠又道:   “帮你上过药了,还疼吗?”   听他语气如常地说着这么刺激人心神的事情,江殊澜神色僵了僵,忍不住问他:   “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她还什么都没问,他却已经开始耐心地解答她的疑问了。   “或许因为澜澜把问题都写在脸上,”临清筠帮她系好衣带,“又或许,因为我已经很了解你了。”   他竟恶劣地故意把重音放在“很了解”这个词上。   里里外外,来来回回,他的确是了解了个遍。   她睡着时,他竟还帮她上了药,那岂不是……   江殊澜羞耻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实在没忍住,凑近在他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你再胡说,以后……以后就不必来我府上了。”   听见她没什么威慑力的提醒,临清筠不再逗她,配合地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你昨夜就没听我的。   江殊澜在心里默默道。   但她怕自己再提起昨夜的事,他又会说出些什么让她招架不住的话来,便只藏起心思往桌边走。   “你喂我吃。”   “好。”临清筠顺从道。   乖巧地将临清筠喂过来的东西慢慢吃下,得了闲的江殊澜便专心看着他。   想起了什么,江殊澜在进食的间隙问临清筠:“你以后还戴面具吗?”   “澜澜希望我戴吗?”   江殊澜撑着下巴思忖片刻,建议道:“不如出门时戴着,回家后就摘下?”   “为何?”   “因为我们临大将军实在太好看了。”   江殊澜半认真半开玩笑道:“我怕你出去惹了什么桃花债回来。”   她还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亲自在人前摘下他的面具。   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大将军不仅不丑,还特别英俊,且只有她有特权。   “我还以为澜澜觉得我拿不出手。”临清筠温声道。   “才不会。”   江殊澜抬手故作轻挑地抚了抚他的下颌,纤指流连至他的喉结处后微微点了点,说:   “就是因为太好看了,我才不想让别人看见。”   临清筠笑了笑,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揶揄道:   “你八岁时也说过这种话。”   那会儿其他孩子都不敢靠近临清筠,只有江殊澜日日跟在他身边。   有回她看着他发了会儿呆,就说:“哥哥,你真好看,若是把你藏起来,只能我一人看见就好了。”   江殊澜想不起来他说的这段旧事,却为幼时的自己辩驳:   “那会儿是童言无忌。”   临清筠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自然明白那时的江殊澜其实就像是看见了一个好看的小玩意儿,比如她喜欢的那些花灯或风筝,所以想藏起来,只留给自己一个人。   临清筠没告诉江殊澜的是,那时他记下了小姑娘的话,才会在离开那个地方后日日戴着面具。   像是为了完成她孩子气的一个心愿。   可江殊澜听完他前面的话却蹙眉摇了摇头,解释道:   “我儿时才没有那么小气。花灯和风筝这些东西,再喜欢都很舍得拿出来和别人分享。”   “不过现在嘛,”江殊澜盈笑于眸,并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的确是独占欲作祟。”   临清筠一直知道江殊澜不吝于向他表露自己的心意,每每听她亲口说这些让他心动不止的情话,临清筠也都会觉得很受用。   但他觉得还不够。   “独占欲?”他故意问。   “我心悦你,自然希望你会独属于我。”江殊澜自然道。   “难道你不会这样吗?”她故作严肃地问。   像是若他说自己对她没有这种在意,她便会觉得不开心。   临清筠喉结轻滚,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自然会。”   远比她以为的,还要在意。   听到满意的答案,江殊澜才笑盈盈地吃下最后一口吃食,转而问他:“你吃过了吗?”   临清筠点了点头。   江殊澜之前曾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按照林谨说的那样,按时用膳,且不能总食得过少。   知道她担心自己的胃疾,所以临清筠一直记得,也在照做。   “真乖。”   江殊澜起身贴近,居高临下地看临清筠,捧起他的脸亲了亲,又故意像夸奖听话的孩童般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   昨夜完全被游刃有余的他掌控,江殊澜此时便想找补些回来。   临清筠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笑而不语,只安静地抬眸望着她。   江殊澜不甘示弱地与他回望。   但很快她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临清筠的眼神太深情缠.绵,里面蕴着的深意也太过直白,让她心跳越来越快。   可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便被临清筠拦腰抱起,步伐平稳地往床榻边走去。   “不行。”江殊澜攥着他的衣襟,轻声道。   “什么不行?”   “白日宣……”   “嗯?”临清筠假作不解道:“今日无事需要处理,我只是想让你再歇一歇。”   “澜澜在想什么?”   江殊澜被问得一噎,脸颊瞬间红透。   她还以为……   果然还是她更不正经吗?   “好,那我再补会儿眠。”   江殊澜不太自然地顺着临清筠的话说完,却发现他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竟捉弄她!   江殊澜生出些别的念头,随即勾着他的脖颈,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贴在他耳畔柔声道:   “可我好像更想……”   听清她轻软娇媚的最后几个字,临清筠心尖微烫,侧首望她。   看出他眼底渐深的欲.意,江殊澜意识到什么,连忙想从他怀里离开,却被临清筠深深吻住。   直到被放回软塌上,江殊澜都还有些没理清楚,这回到底是她撩拨得过了火,还是临清筠早有打算,顺水推舟。   白日里亲近,江殊澜更加避无可避,只能一直闭着眼睛,掩耳盗铃般以图能少些羞耻感。   临清筠也的确是早有打算。   虽然夜色并不影响他视物,临清筠仍想在更加明亮的时候,把独属于他的美景欣赏得更清楚,也更仔细。   一寸一寸,毫无遗漏。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写小情侣卿卿我我(逃   感谢为澜澜了小临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1还是0、2422416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待待 88瓶;叶子 30瓶;猫阿怂 10瓶;Valise 1瓶; 第五十一章   像是在寝殿内隔绝出了个小天地, 临清筠和江殊澜在其中极尽亲密地独处,不问世事,眼中只看得见彼此。   仿佛世间只剩下这方角落, 供他们耳鬓厮磨,缱绻交心。   江殊澜终于有足够的力气和清醒的意识走出寝殿时,已是宫宴后的第二日下午。   她见到叶嬷嬷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拿了一叠画纸交给她, 叮嘱叶嬷嬷找最好的工匠,按着图上的样式制些新的面具来。   那日在假山中她不慎脱手, 让临清筠那副惯用的墨色面具落在了地上, 后来她和临清筠都没能顾得上它。   已经又过了两日,即便再找回来, 江殊澜也不舍得让临清筠用了——   一副面具还得去捡回来接着用, 说起来怪可怜的。   江殊澜之前说想让临清筠继续戴面具,确实是出于女儿家撒娇的小心思。   但谈心时听临清筠说起当年临府遭遇的事情后,江殊澜觉得暂时还是不让他以真面目示人为好。   临清筠已知晓当年血洗临府的杀手来自北武国,如今北武国的使臣还在京都, 保不齐那些人里便有还记得他父亲长相的人。   他的姓氏随了母亲, 或许还不太能引人注意。但若是再加上可能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外貌,难保不会有人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虽说如今临清筠已无需受任何人威胁, 却总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临清筠的父亲曾是大启最出色的暗探,除了临清筠的母亲, 至今也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姓名。   生前颠沛蛰伏,为国捐躯后连尸骨都未能归乡,江殊澜希望不会再有人打扰父亲的安宁。   那是大启的英雄, 也是临清筠和她的父亲。   所以和临清筠待在寝殿内朝夕相处的这两日, 江殊澜闲时便与他一起画了些面具的样式。   只当是她赔给他的。   这些图样整体看上去不会很张扬显眼, 却也藏着些她的小巧思。   她原本担心临清筠用惯了之前的面具,也许会念旧舍不得换,但他好似比江殊澜更期待这几副新的面具,江殊澜才放下心来让叶嬷嬷寻人去做。   叶嬷嬷收好画纸,看着公主颈侧与腕间层层未消的红痕,不会不知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犹豫再三,叶嬷嬷还是问道:“殿下,需要奴婢给您熬碗药来吗?”   江殊澜有些疑惑,“什么药?”   之前林谨给她开的药不是已经喝完了吗?她那场来势汹汹的病也早已养好了。   “避子汤。”叶嬷嬷低声道。   江殊澜神色一顿,明白过来叶嬷嬷的担忧。   但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薄薄的羞,温声道:“不必了。”   “殿下……”   江殊澜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我想顺其自然。”   就好似他们已彼此认定,所以很多事早晚会发生一样,她与临清筠若能有个孩子……也很好。   前世的临清筠在少年时便失去了所有家人,后来江殊澜也早早离开,他孤守了几十年,过得太苦了。   而江殊澜短短的一生也有太多遗憾。   江殊澜无法改变他们父母双逝的遗憾,但她希望在接下来的人生里,自己与他能拥有更多幸福。   况且她前世与临清筠已在那一园子的玫瑰前拜过天地,江殊澜重活这一世也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夫君。   只要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其他事情,能顺其自然就很好。这种事终究得看缘分。   他们前世实在失去了太多。   正坐在屋内作画的临清筠把江殊澜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心里。   她竟愿意与他……   临清筠握着毛笔的手不断收紧,笔触乱了几分,心底也有什么他看不分明的情绪在流动。   已经拥有了很多惊喜,临清筠还未来得及奢望更多,但他的澜澜已经想到了更远的将来。   他们共同的未来。   叶嬷嬷知道公主是真的已经认定了临将军,便说起了另一件事:   “殿下,邢愈从宫宴上回来时,受了重伤。”   “他现在情况如何了?”江殊澜连忙问。   她知道邢愈是去了皇后寝宫,或许是在那儿受的伤。   “林太医已经来过了,邢愈已经脱离危险。他说查到了一些事情。”   叶嬷嬷知道殿下如今只信任林谨这一位太医。   江殊澜松了一口气,说:“让他先养伤,其他的事不急。”   要查清那些往事本就并非一日之功,不急这点时间,江殊澜也并非不顾手下死活的人。   “他已经过来了,正在院外候着。”   叶嬷嬷也没想到邢愈会如此忠心耿耿,刚从伤重状态转醒,便坚持要来见殿下。   江殊澜蹙了蹙眉,思忖片刻,道:“那让他过来吧。”   “是。”   江殊澜提起裙摆步入寝殿,见临清筠还在继续刚才未完成的画像,红着脸挪开目光,柔声问他:   “邢愈要来禀报一些事情,你要一起听吗?”   江殊澜很清楚,若论谋略与智计,在战场上拼杀过数年的临清筠要比她更游刃有余。   她也已把能说的事都告诉了临清筠,很多时候可以放心地依靠与信任他。   冷宫的事之后,江殊澜发现好像临清筠也更期盼她能这样做。   临清筠立时敏锐地觉察出江殊澜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邢愈是她的手下,但江殊澜想让临清筠一起听邢愈暗中查到的那些事情。   或许,她是想让他参与其中。   他似乎又离她更近了些。   “好。”   心里的满足感悄然堆叠,临清筠温声道。   江殊澜知道邢愈应是查到了些重要的事,才会带伤也急着来回禀。   但她没想到,邢愈查到的竟是一个惊天秘密。   原来与江殊澜的父皇不谋而合,当今皇后也会每年寻一些孤儿,为他们提供吃穿和住所。   但和江殊澜的父皇不同,皇后不会派人教养他们,只会将这些孤儿聚到一起,毒哑之后再带入她寝宫的密室里,做试药之用。   或者更准确一些,应是做试毒之用。   邢愈说那间密室像是个人间炼狱。   每个人都被关在狭小黑暗的隔间内,有人躁狂疯癫,有人奄奄一息,有人原本面色如常却在下一瞬无声暴毙。   那些人里无一人有外伤,暗室里一滴血都见不到,却处处都透着死亡灰败的气息。   江殊澜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自己的母后与父皇,他们都亡于江黎的毒辣阴谋,背后助他一臂之力的,也是这个心思狠毒的皇后。   那些孤儿没有户籍和家人,流离失所,悄无声息地从这世上消失也无人知晓。   被救下时,他们中的很多人或许都以为自己的苦难终于结束了,却不知道,他们已被引入了另一个人间地狱。   “暗室内可有人把守?”江殊澜问。   邢愈摇了摇头,“无人把守,但有很多机关。”   邢愈便是被机关所伤。   他已经十分小心,避开了其中绝大多数机关,却仍在离开时被击中。   一直沉默着的临清筠出声问:“可曾留下痕迹?”   “并未。”   邢愈仔细将自己的血迹清理干净后才出宫,为免被人跟踪,他还在城内绕了很久,后半夜才回到公主府里。   江殊澜点了点头,“好,你先下去吧。好好养伤,不必着急。”   “卑职遵命。”   邢愈急着赶来见殿下,除了尽职,其实也隐隐带了些私心。   暗室里的那些孩子实在太过可怜,邢愈希望自己能帮他们一把。   回自己住处的路上,邢愈心里一直回忆着陈年往事。   邢愈是被先帝派人养大的孤儿之一。   那座庄子里的所有孩子都知道,他们余生的职责是护卫唯阳公主的平安。   无事发生时,他们可以如常人一样生活。而公主需要时,他们便会竭尽全力为公主效命。   邢愈是其中资质最好的,便被培养成了所有同伴的领头人。   但邢愈知道,原本有另一个人,无论是习武的天分还是智谋都远在他之上。   那个人与邢愈的年纪相当,不过十一二岁,但被带回那座山间的庄子时浑身都带着沉重的死气。   他不跟他们一起习武读书,只日日都坐在偏僻的角落里,目光沉沉地想着什么。   曾有别的孩子私下讨论,说觉得那人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身上才会带着死人尸骨的味道。   只有公主敢靠近那个少年。   但那个少年没在庄子里待太久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教养他们的先生和师父们也都未曾追究过他的踪迹。   那时邢愈便隐隐猜测,他或许是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做。   邢愈方才第一次看清了临将军的样貌。   他没想到,临将军竟就是当年那个阴郁沉默的少年。   邢愈几乎立刻明白过来,或许临将军与公主殿下之间的缘分不仅是缘分,也是有意为之的久别重逢。   见邢愈离开,江殊澜问临清筠:“你记得他吗?”   江殊澜也是看见邢愈后才意识到,临清筠和他一样,都是父皇的手下救下的孩子。   或许他们当年便已见过。   临清筠微微颔首,“记得。”   临清筠被接到庄子那日,邢愈是第一个向他施放善意的少年。只是临清筠没有给他回应。   那时的临清筠抗拒所有人靠近自己,只有总是笑盈盈地跟在他身旁的江殊澜,叩开了那扇积灰染血的门。   “他应也认出我了。”   临清筠没有遗漏邢愈那个略带惊讶又很快被掩下的眼神。   “怎么你们都记得当年的事,就我忘了……”   江殊澜的声音越来越低。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老天其实已经很眷顾她,唯独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或许她不该再求更多了。   过去的事她可以听临清筠一点点说给她听,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共度。   “如果把那些试毒之人救出来,可行吗?”江殊澜转而问。   那些人中也许还有人能活下去,早日逃离那间密室,生还的机会或许就能多一分。   为已逝的父皇与母后报仇很重要,但还活着的人也不能不顾。   临清筠思忖片刻,“我会找机会救下他们。”   “但在那之前,我可能会先利用他们的存在扳倒皇后。”   临清筠听邢愈说起那间暗室时便意识到,这是一个把先皇后崩逝的真相公之于众的好机会。   甚至在邢愈离开之前,临清筠便已经在脑海里把每个可能的计划都过了一遍,从中选出了最有效,最能一击即中的那个。   仅是想着能把澜澜的仇人踩入必死的境地,临清筠心底便觉得兴奋不已。   他说过,他想成为她杀人时的刀刃。   这是临清筠一直以来的夙愿。   但临清筠也担心澜澜会发现,其实他理智得有些冷血。   因为听澜澜说起想救那些人,临清筠才意识到方才计划那些事时,自己并未将那些人的生死也考虑进去。   他的澜澜心软善良,他却并不关心其他人,只在意她的一举一动。   江殊澜不知为何临清筠眉间忽然有了些她看不懂的情绪,但她还是叮嘱他:   “无论如何,你得护好自己。”   在江殊澜心里,临清筠的安危一定是放在所有人与事之前的。   临清筠笑着点点头,宽慰她道:“遵命,末将一定会照顾好公主殿下的夫君。”   江殊澜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按他这么说,像是她的夫君另有其人似的,那她与他岂不是在……   她悄悄轻吁了口气,忍着脸热大起胆子顺着他的话说:   “那麻烦你转告我夫君,如有必要,禁军统领石森是可信之人。”   在宫中行事,石森应该能帮上忙,会省心省力很多。   临清筠长眸微眯,抬手把江殊澜揽进怀里,贴在她耳畔暧.昧低声道:   “那是否要顺便转告你夫君,他的夫人,以后就是我的了?”   江殊澜被他这副风.流姿态弄得脸颊红透,实在有些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很快从他怀里落荒而逃,跑去整理那些他们共同完成的画像。   他的话也太不正经了……   说得好像她在跟他做什么背德禁.忌的事一样。   她从不知道他还有这么恶劣的时候。   瞥见手上那些画的内容也实在过于孟浪,江殊澜又欲盖弥彰地用崭新的画纸盖在最上面。   这人前世哄着她看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册子,这回竟更过分了,还让她与他一起画……   江殊澜乱七八糟地想着,发现这几日自己好像已经看到了临清筠很多与平时不同的模样。   前世他好像没有这样过。莫非临清筠是耳濡目染,被她带成了这样?   难道临清筠在这种事上也举一反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江殊澜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完全比不过他了。   但这样的临清筠又总能让她脸红心跳。   无瑕的白玉因她才染上了人世的俗欲,她忍不住与他一道,在这俗欲里越坠越深。   作者有话说:   今晚4000+,明天会继续日六的   小天使们晚安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樱花草莓拿铁、取名字真是件让人头痛、顾惜、阿澄 1个;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思琪 19瓶;诶嘿得囊达哟 8瓶;阿澄 4瓶;取名字真是件让人头痛 1瓶; 第五十二章   窗棂外, 轻而薄的月光自高处落下,微亮的星子在夜幕下明明灭灭。   这几日过得实在有些混乱了,应该睡觉的时辰还在胡闹, 江殊澜白日里想补会儿眠,醒来时才发现已经入夜。   她悠悠转醒时,便见临清筠正立于稍远些的书架边安静整理着什么。   江殊澜偶尔会在某些方面讨懒,比如能少走几步路的时候, 便不愿为难自己。   她的寝殿足够宽,便把书房也布置在殿内一角, 离床榻不算近, 却也能时时看见,她要作画或是翻阅书籍都很方便。   但寝殿这边也只放了她近来常用常看的书, 别的都在真正的书房那边, 隔段时间会更换部分过来。   此时江殊澜便注意到,桌案长几上都多了好些她没见过的东西。   “醒了?”   察觉江殊澜轻浅的呼吸声变了,临清筠回身看向床榻的位置,温声道。   江殊澜懒懒地坐起来, 朝他点了点头, “你在做什么?”   “整理书架。”   江殊澜来了些兴致,缓步至临清筠身边, 拿起几本还未被放回架上的书瞧了瞧,道:   “这些书可并非我府里的东西。”   她拿的那几本都是兵书史籍, 而非江殊澜更喜欢的游记闲书。   旁边倒也还放着不少游记,是前世临清筠曾为她搜罗来的那些。江殊澜没想到此时这些书就已经在他手里了。   她还以为是见她病中可行的消遣太少,前世的临清筠才去找了这些游记。   如今才知道, 或许早在走到她身边来之前, 临清筠就已经开始搜寻这些他觉得她可能会喜欢的东西了。   在她还不知道的那些岁月里, 临清筠真的已经爱了她很久。   临清筠面色如常,温声道:“这些书是我的。”   “我自然知道是你的,”江殊澜拿手中的书轻轻抵了抵他的胸口,故意问,“但它们怎么会在我这里?”   临清筠沉吟片刻,仍如实道:   “方才让夏问从将军府里搬来的。”   不愿吵着江殊澜休息,临清筠便自己一点点慢慢无声整理这些东西。   江殊澜醒来前,临清筠心里又隐隐有些担忧,怕江殊澜会觉得他得寸进尺,与她亲近之后便想要搬过来日日与她待在一起。   “那衣物呢?可有带过来?”   临清筠心里一动,微微颔首,“有。”   她好像丝毫没有生气或是不悦。   “临将军这是……准备在我这里常住?”   江殊澜心里欢喜,却还是语气悠然轻挑地问:   “还未成婚,将军怎的这般着急?”   临清筠轻轻吻了吻她,“是很心急。”   能日日待在她身边看着她,陪着她,哪怕什么都不做,便已很好。   临清筠恨不能再早些。   “只是不知,殿下是否愿意收留末将。”临清筠低声道。   “自然是愿意的,”江殊澜放下手里的书,靠过去拥着他,眸中含笑,仰着头望他,“但临将军打算拿什么来换?”   “公主府可不是谁都能住的。”   “殿下想要什么?”   看着她眼里细碎的星芒,临清筠宠溺地问。   “要什么你都给?”   “嗯,都给。”   江殊澜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脸,声音婉转道:   “我要你以后每日清晨都为我绾发描眉。”   前世自成婚第一日起,临清筠便开始日日帮江殊澜绾发描眉,江殊澜早就有些怀念他做这些事时温柔专注的神情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临清筠听她说着实在不算要求的要求,心底软成一片。   “但我可能做不好,要不先……”   “你能做好的,”江殊澜打断他的话,柔柔地笑着,“便从明日开始吧。”   前世临清筠为江殊澜绾的发髻和画的眉形都很适合她,从没出过差错。   江殊澜已经开始期待明日他与她相对而坐,而他用平日里执刀剑或毛笔的手为她描眉时的模样了。   晨光明媚,那时情意绵绵的场景想必会很美好。   只是翌日清晨,看着那两道让自己与临清筠相顾无言的眉,江殊澜才发现她可能忽略了什么。   看来临清筠也并非什么都会。前世第一次为她描眉之前,他或许已经暗自学过练过,才会画得那么完美。   而她昨夜的要求提得太突然了,他一时没有准备,此时才会一边下手过重,另一边又实在太轻,显得有些滑稽。   “临大将军,你说,今日我能这样出门吗?”   看着此时的眉妆,江殊澜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临清筠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起身语带歉意道:“我去让叶嬷嬷进来,重新帮你画眉。”   “不用,”江殊澜拉住他,眸中蕴着笑意,“熟能生巧,你再多试几次就好了。”   “临大将军不是在……之前也会先看些册子做点准备,然后就能做得很好吗?”   江殊澜故意说:“相信描眉绾发这些小事也难不倒你。”   临清筠此时略带为难的神情实在难得且有趣,江殊澜想再多看看。   没有漏掉她前面做铺垫的话,临清筠眉梢微挑,问:“澜澜觉得,我做得很好吗?”   江殊澜面色一顿。   见临清筠终于也有没那么游刃有余的时候,江殊澜本想调笑他,不曾想竟反被他抓住机会来直白地问她感受……   “还是让叶嬷嬷来吧。”她飞快道。   临清筠反而重新坐下,放轻动作替江殊澜把不合适的眉形拭去,重新细细地描摹。   “澜澜说得对,熟能生巧。”   他意味不明道:   “若是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好或是不舒服,也要及时告诉我。”   江殊澜快要被自己的羞耻心和他藏着深意的眼神淹没了,她干脆阖上眸子,用底气没那么足的声音道:   “临将军越来越孟浪了。”   临清筠温柔地用长指调整她眉上的黛色,不解道:   “为心爱的女子描眉,也算不该做的孟浪之事吗?”   江殊澜红.唇微启,低声控诉道:“你分明不是指的这个……”   一个轻浅的吻落在她唇上又很快离开。   “就是指的这个。”他说。   江殊澜拿他没法子,终于收起揶揄他的心思,不再想着找补些什么。   她已经万分确认,在某些事上,无论说的还是做的,自己怎么也不如他放得开。   临清筠刚回京那段时日,江殊澜帮他上药时他玉白的脖颈和面容都能染上浅红,如今倒是能神色自若地故意拿这些暧.昧的话来逗得她止不住羞意。   此一时彼一时,两人的位置和态度倒像是在不知不觉间互换了。   妆台边,充满柔情的静谧在两人身边流淌。   明知江殊澜已允许他与她同住,临清筠还是忍不住道:   “若你觉得我们同住在一起会不太适应,我可以搬回去。”   “抱歉,没有提前问过你的意见。”   或许是怕会被拒绝,或许也隐隐期待着江殊澜本就不会拒绝,昨日临清筠在她睡着后便让夏问把自己常用的东西都带了过来。   可是目的达成后,他终究是贪心的。   他想听江殊澜亲口说她愿意让他更深入地参与她的生活,愿意让她的身边处处有他存在的痕迹。   思及方才两人的衣物收在一起的场景,江殊澜唇角弯了弯,柔声道:   “其实原本我就打算搬去将军府,只是没想到你比我快一些。”   江殊澜早已希望能与临清筠朝夕相处。但又担心让他住在公主府会惹人闲话,便打算着由她搬去他的府上。   在外人眼里他还并非驸马,住进公主府后或许会有人妄自揣测些什么。   可临清筠似乎并不在意别的,不考虑外人得知后会不会用难听的话议论他,只担心她会不会不适应与人同住。   “我并不常住将军府,但你在公主府里已经住惯了,自然是以你的习惯为先。”   临清筠温声道。   他连年在外征战,将军府空置已久。   但自开府以来,江殊澜便住在这座公主府内,早已熟悉了这里的陈设。就连公主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按江殊澜的心意布置栽种的。   他自然不愿让江殊澜离开自己熟悉的一切,去将军府重新适应。   “我的习惯吗?”   江殊澜重复他的话,语调微微上扬道:   “我的习惯就是每日睡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和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都是你。”   这是前世他们成婚后共度的一个个日夜让江殊澜养成的习惯。   前段时间她也并不适应每晚自己孤零零地入睡和醒来,所以才会每日在他身边待很久,早早地去,又踏着夜色回府。   所以住哪儿都可以,他在身边就已经很好。   临清筠心底充盈着暖和安宁,温声道:   “好。”   他会成为她不可分割不可更改的习惯。   一生如此。   *   宫宴过去后,京都平静了许久。   人人都知道云月公主被火灼伤,皇帝正命人四处搜寻可以祛疤的良方。重金悬赏之下,有不少医者从各处往京都而来。   听说范大人自宫中起火那日开始,便一直留在云月公主身边照顾,已许久没回过自己府里了,可以说是极尽用心。   但皇帝最想找到的游医林岱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无人能寻到他的任何踪迹。   江殊澜知道,本已在回京途中的林老先生接到临清筠的信后,便转向去了避世隐居的一位老友那里。   而江殊澜承认先帝曾为她指婚的事也已在京都传遍。   那日不少人都看见唯阳公主拿手炉砸范明真,当众否认了曾与他有婚约的事,没人料想到她会又改了说辞。   可唯阳公主与临将军之间的相处似乎不仅不受任何影响,反而还更亲密了些——   临将军竟搬去了公主府里住。   按例,即便是驸马也需要在与公主成婚后才能住进公主府内。如今这般名不正言不顺,公主身上还有与其他男人的婚约,反倒像是以往其他公主那样,往府里收了个男宠似的。   这般奇耻大辱临将军竟也能忍。且他每每与唯阳公主外出时虽仍戴着不同的浅色面具,旁人都不难看出他对待公主温和宠溺的态度。   不少人都听说,有回公主在马车上睡着了,将军安静温柔地抱着她走出马车回了公主府,他手上还不忘拿着公主在长街上买的花灯。   不仅是临将军与唯阳公主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范明真自宫宴那日起也一直未出过宫,连上朝都不去了,只守在云月公主身边。   京都人人都在观望,好奇唯阳公主与范明真的婚事,或是想知道临将军、唯阳公主、范明真、云月公主四人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最终会如何收场。   而江殊澜除了日日与临清筠待在一起外,只做了一件事——   让人盘下了一间书局。   待书局重新布置好后,江殊澜便带着地契找到了一个已经许久未见的人。   崔言修。   自那日在隆宝堂门前为这位未来的首辅解了围之后,江殊澜便一直让人暗中注意着他的情况。   得知崔言修的弟弟已经养好了病,他也在认真准备科考,江殊澜便不再打扰他的生活。   今日临清筠要进宫探一探皇后那间暗室,江殊澜才来了崔言修和他弟弟落脚的山寺中。   见门外之人竟是当日助自己讨回明珠的唯阳公主,崔言修连忙跪下行礼道:   “殿下。”   “不必多礼,”江殊澜朝他抬了抬手,“家人的病可治好了?”   崔言修站起身,拱手道:“家弟已经痊愈,多谢殿下当日出手相助。”   崔言修知道,若非唯阳公主帮他解围,那日他不仅拿不回传家宝,或许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   当时殿下还给了他银钱,不仅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还让他这段时日可以安心温书,不必为生计奔波。   “只是那笔银钱,草民暂时恐怕无法……”   “你以为本宫今日是来讨债的?”   江殊澜打断他的话,揶揄道。   “草民不敢!”   见崔言修立马又要跪,江殊澜无奈道:   “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多谢殿下。”崔言修道。   “本宫今日来,是有一事要交给你。”   “草民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崔言修诚挚道。   “没那么严重,”江殊澜让叶嬷嬷把地契拿给崔言修,“这里有家书局,是给你和你弟弟的。”   “殿下……”   “不用急着拒绝,”江殊澜打断他的话,“这家店的位置并不算好,只是让你们在京都的生活能有个着落。”   即便状元登科,在有官可做之前也只能等一次次的官员选拔。   很多像崔言修这种出身寒门的书生在等到官职之前连生活都成问题。   一年,两年,甚至更久,实在熬不住等不起,最终只能遗憾返乡的也大有人在。   “殿下当日之恩草民已无以为报,如今危机已过,实在不敢再劳殿下费心。”   “那春闱之后,若久久无官可做,你准备以何谋生?”   “草民可以卖些字画。”   “到时京都最不缺的就是书生,更不缺你们的字画,若卖不出去,你又当如何?”   江殊澜继续问。   崔言修一时无言应答。   他只会笔墨工夫,弟弟也不过十四岁,他们在京都并无亲戚友人,想要长久谋生的确不会容易。   “再者,那日本宫借给你的银钱,你准备何时还?”   江殊澜忽然问。   当日她把银钱给崔言修时,怕他会不收,便说了只是借他的,待他手头宽裕了再还就行。   但江殊澜和崔言修都很清楚,即便春闱后他很快便有官可做,开始时官职也不会太高,靠微薄的俸禄很难在短期内还清那笔银钱。   崔言修无力地垂首。   他知道,仅靠自己,在京都的确是举步维艰。   “况且本宫与临将军若成婚,莫非你要空手来喝喜酒?还是说,到时即便本宫请了你,你也不愿来?”   前世崔言修是临清筠在朝堂中最大的助力,也像纪怀光一样,是他的知己好友。加上云游天下偶尔回京的林谨,他们曾多次一起饮至夜深,让临清筠的疲惫不堪的神思得到短暂的休息。   江殊澜不在的时候,崔言修曾数次开解临清筠。   虽仍无法改变临清筠日日低落的情绪,却为他孤守的那几十年找到了一个目标——   做一个能得江殊澜赞许的好皇帝。   江殊澜很感谢他们让临清筠不算彻底孤身一人。   所以这一世她与临清筠成婚时,她自然也会让他们都来喝杯喜酒。   也补上前世那份。   “殿下与临将军……”崔言修面露疑惑。   他即便是在山寺中暂住,也听来往的香客说起过,唯阳公主与几年前的状元范明真有婚约在身。   但如今看来,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江殊澜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把地契交给崔言修,“这家书局是本宫与临将军一同赠与你的。”   “只当是预祝你春闱顺利,能得偿所愿。”   “你若实在不敢收,也可以把自己当成是这家书局的掌柜,替本宫经营,按市价得工钱。”   “待你攒够钱还给本宫后,再把店还回来也可以。”   江殊澜知道崔言修或许很难说服他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这家书局,换了个法子。   “当然,若你反而亏了钱,本宫是会记在那笔欠款上的。”   崔言修沉思片刻,重新朝江殊澜行了个跪礼:   “殿下与临将军的恩德,草民没齿难忘。”   崔言修明白,唯阳公主提起临将军,提起春闱,是意有所指。   而若接受唯阳公主的这份好意,意味着什么,崔言修也并非看不懂。   他很清楚,在朝堂上,像他这样出身寒门的人几乎很难有立足之地,更遑论施展抱负。   为公为私,唯阳公主与临将军的阵营或许都很适合他。   看到崔言修表明态度,江殊澜把地契交给他后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叶嬷嬷一起离开了。   离开山寺前,江殊澜在那尊受过无数人跪拜的佛前,虔诚地上了一炷香,却并未求什么。   老天爷已经给了她回来与临清筠弥补遗憾的机会,她不能再贪心要更多。   江殊澜回到公主府时,临清筠已经在院内了。   “你回来啦?”江殊澜问,“有受伤吗?”   她还以为临清筠会比自己回来得晚些。   那日邢愈在皇后的暗室中受了伤,江殊澜有些担心,一路赶着回来的。   临清筠微微颔首,将带着笑容快步朝自己走来的人拥进怀里,温声道:“没有受伤。”   “崔言修收下了?”临清筠问。   昨夜江殊澜和他说过今日要去做的事,听完后临清筠心底便有疑问,却一直留到了现在。   “收下了,”江殊澜亲昵地靠在他怀里,“他应明白其中深意。”   “澜澜,你为何觉得他有能力为我们所用?”   “据我所知,今年的学子中,崔言修并非最显眼的那个。”   甚至可以说是无人在意崔言修这个寒门学子。   春闱还未开始,江殊澜却似乎已经确定崔言修今后能大有作为。   临清筠不知她这份确认或是信任从何而来,而这令他觉得很在意。   临清筠还记得,那日江殊澜说会迟些去将军府陪他,便是去了隆宝堂门口为这名叫崔言修的书生解围。   如今回看,临清筠意识到当初他心里为何除了不舒服以外,还觉得其中有违和之处——   江殊澜就像是早知道崔言修会出现在那儿似的。   所以她才会在前一天离开将军府时便告诉临清筠,她第二日会被一些事情耽搁。   那日临清筠便派人查过,崔言修并非京都人,在那之前也从未与江殊澜见过。   手下找来了几份崔言修写的文章,临清筠看得出来,他的确是大才,堪当重任。   但那日江殊澜与他不过是初次见面,却好似已经知道他有才能,所以才不仅助他脱困,还曾指点他不要只读世间书而不懂人心。   江殊澜并未察觉临清筠心中所想,只是笑着问:“你吃醋了?”   不然他不会让人去查崔言修。   临清筠望着她,点了点头,如实道:“对。”   他难以抑制地想知道,江殊澜施恩于崔言修,是否只是因为他有才能。   临清筠派人仔细查过,崔言修并非是像范明真那样的伪君子,他的确性子纯直。   崔言修的心要比他的干净太多。   察觉临清筠的怀抱收紧了些,他似乎隐忍着什么,江殊澜柔声道:   “那书局是以我们俩的名义交到他手上的,我还让他赚了钱给我们的大婚备礼。”   虽然临清筠吃醋时江殊澜心底会觉得有小小的欢喜,但她还是舍不得让他心里不舒服。   “今后在朝堂上他应能助你一臂之力,”江殊澜亲了亲他的下巴,“所以我这是在替临大将军招揽人才。”   “临将军有奖赏吗?”   临清筠喉结滚了滚,哑声问她:“澜澜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啊。”江殊澜勾着他的脖颈,语气柔媚道。   “想要你抱我,吻我,越来越心悦我。”   她想要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6000+,宝贝们晚安哦~做个好梦呀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伤鱼座 5瓶;在线学习养虎 1瓶; 第五十三章   春光融融, 满城都被温柔的风拂过。   无人知晓,在大启如今最受宠的云月公主的寝宫内,阴沉沉的氛围已经持续了多日。   宫宴结束后, 勉强恢复了些体力的江柔便哭闹着,要求她的父皇与母后把范明真带到她身边来。   不许他们罚他,伤他,辱他。   为了让江柔能安心养伤, 皇帝让人把范明真从荷花缸中捞了出来,允许他陪在江柔身边照顾。   这段时日下来江柔与范明真未曾说过一句话。   他们似乎都不知该如何提起或是略过当日的混乱, 便都沉默着。   江柔知道当日的事皆因自己而起。她给江殊澜下药却弄巧成拙, 反让范明真被江殊澜设计陷害。   而她生命中最圆满的一个梦也因此被打碎。   江柔遍体鳞伤,连心里最柔软深情的角落也被阴霾遮盖。   但江柔知道, 她仍深爱着范明真。   所以她一定要在父皇与母后的杀意下保住范明真的命, 让他时时刻刻都待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才能放下心来。   可她又控制不住地,会怕他。   范明真端着药碗靠近的时候,坐在床边温柔地望着她的时候, 甚至他守在她身边不自觉累得睡着的时候, 江柔心里都会升起一层一层几乎将她整个人掩埋的惧意。   春日露汹涌的药效或许让范明真记不太真切当日的事情,但江柔却全程都很清醒。   那些深入血肉的破碎、撕裂与拉扯, 给江柔带来了永生难忘的疼痛。   有些什么不一样了,但她不愿深想, 也不愿承认。   她只希望一切都能回到春分那日之前。   是以,江柔用轻纱遮盖面容上的咬伤,不愿让范明真为她上药, 也不愿让他看见那些狰狞难看的伤口。   仿佛只要他们没有共同直面那日留下的伤口, 那场噩梦便还能被掩盖, 被翻过。   但江柔不知道的是,那层细腻的轻纱无法将深红的伤口悉数遮盖,甚至连她脸上的惧意与挣扎也无法藏住。   范明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很清楚,江柔已无法再成为他的护身符。   甚至,若是皇帝与皇后知道江柔如今对他的惧意已经快要胜过爱意,范明真或许立马便会被处死。   但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天意弄人,江殊澜竟认下了那场先帝留下的婚事。   这成了范明真能活下来的,最后的可能。   再一次瞥见江柔眉间的恐惧时,范明真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药碗。   玉勺和碗壁轻碰,发出的脆响竟惊得江柔浑身瑟缩了一下。   “殿下很怕微臣吗?”范明真温声问。   江柔神色微滞,心底的慌乱更甚。   他发现了。   但她很快摇头否认,用哭哑后还未恢复的声音说:   “没有。”   “明真,我想吃蜜果,这药太苦了,我不想喝。”江柔强装着镇定,像往常一样撒娇道。   范明真重新端起药碗,盛了一勺药喂至江柔唇边,“殿下先用药,微臣再去帮您把蜜果端来。”   “不喝药的话,伤怎么会好呢?”   范明真循循善诱道。   春分那日的宫宴之后,这是范明真第一次提起她身上的伤。   江柔心里忽然很不安。   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从她手里溜走了,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挽留。   “会好的,”江柔声音里带着再藏不住的哭腔,“这些伤都不算什么,很快就会好的。”   范明真温和地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对,会好的。”   “所以殿下也要乖乖喝药,不能再哭了。”   他抬起手,轻柔地抚了抚她连日来一直红肿着的眼睛。   范明真一直都知道,江柔会在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悄悄背对着他流眼泪。   怕吵醒他,江柔还会死死地咬着被角,压抑自己的哭声。   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并不聪明,甚至可以说蠢笨至极,但的确是爱极了他。   可惜,当她的感情已无法成为他的任何保障时,便只会徒增烦恼。   巨大的无力感压得江柔喘不过气来。眼泪夺眶而出,流经还未愈合的伤口时,激起了阵阵刺痛。   钻心的痛。   “好,我乖乖喝药。”   江柔颤着手掀起轻纱一角,就着范明真的动作将药喝下。   慢慢喂完一碗药后,范明真仍像往常一样,不忘放轻动作帮江柔擦了擦唇角。   “微臣去拿蜜果,殿下先歇一会儿,等微臣回来,好不好?”   江柔愣愣地看着范明真,意识到什么,立马问他:“你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范明真唇边带着微笑,眸中似是仍蕴着暖似春风的情意,抬手揉了揉她头发,温声道:   “微臣会回来的,殿下放心。”   “真的?”江柔颤声问。   “真的。”   范明真轻轻拭去她颊侧的泪水,“微臣何时欺骗过殿下?”   江柔攥紧薄衾的手已经有些发凉,却下意识点了点头,“对,你从没骗过我。”   “那我睡一会儿,等你回来。”   见江柔躺下,范明真眸中含着笑,仔细替她掖了掖被角。   “睡吧,微臣很快就回来。”   *   范明真从江柔的寝殿出来,去了正殿,朝坐在上首的皇帝行了个跪礼。   “陛下。”   “你果然没让朕失望。”   范明真当初向先帝求娶江殊澜时,即便并未太频繁刻意地接近江殊澜,却也还能看出几分真心。   但江黎登基后,眼看着他是如何借江柔对他的情意,让她越来越信任与依赖他。   江黎看得很清楚,范明真只是因为先帝崩逝,江殊澜不再能助他,才想转而借他的女儿往上爬罢了。   他也果然没看走眼。   皇帝之前便警告过范明真,不许他动柔柔分毫。这几年来范明真也一直恪守本分,没有逾距。   却没想到那杯茶毁了一切。   范明真深低着头,匍匐在皇帝面前,敬道:“微臣,身不由己。”   “你是想说,你并不想要与江殊澜的婚约,宁愿守在柔柔身边,直到朕取了你这颗脑袋?”   范明真状似真挚道:“微臣自知罪孽深重,伤了殿下,愿以死谢罪。”   “够了,”皇帝放下手里的茶杯,“你骗骗江殊澜和柔柔还行,不必在朕面前故作姿态。”   “你应该很清楚,若非江殊澜当众承认先帝曾为你和她指婚,朕绝不会久留你的性命。”   范明真沉默不语。   皇帝继而道:“即便有那道赐婚的圣旨在,想必你也不敢自此觉得高枕无忧。”   为了柔柔的名声,皇帝与皇后不会将范明真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而碍于先帝的圣旨,皇帝也无法随意处置了他。   毕竟名义上,他是先帝属意的驸马。   但也不是完全找不到处死范明真的理由。   甚至即便江殊澜与他当真成了婚,江黎作为皇帝,想杀一个驸马也并非难事。   不过是如今各方都在观望江殊澜的婚事,江黎暂时不能动手而已。   或许就像皇后说的,事情发生后他便应该立即处死范明真。当时若不为了柔柔的心绪暂且留他贱命,如今也不会让他抓住这一线或许能求生的机会。   范明真意味不明道:“微臣会日日谨记自己犯下的罪,时时自省。”   “是吗?”   皇帝淡声问:“你觉得,若是江殊澜知道当初你替朕做过什么,她会不会在朕之前,动手杀了你?”   范明真知道皇帝是在拿当初换毒药的事警告自己。   “那杯毒茶,唯阳公主并未喝下。”   范明真未说明的是,若皇帝向江殊澜挑破当初范明真在其中做了什么,便相当于和江殊澜撕破了脸皮。   如今人人都知,两位公主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但无人能说皇帝待唯阳公主不好。   可若唯阳公主与皇帝之间不合,旁人很难不往更深处去想,这于皇帝的声明和威望来说都并无好处。   是以,范明真几乎可以肯定,在江殊澜与皇帝彻底闹翻之前,皇帝不会主动挑破范明真当初替他换药,想毒杀江殊澜的事。   “你费尽心机究竟能爬到什么位置,朕拭目以待。”   皇帝丢下这句话,径直越过仍跪着的范明真,朝江柔的寝殿走去。   放范明真去接近江殊澜,皇帝也存着自己的心思。   一是可以让范明真去试探江殊澜承认婚事的真实意图。皇帝并不觉得江殊澜会如范明真以为的那样,是真的准备救他一命。   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秉笔太监已经失踪数日,无人知晓他到底去了哪里。皇帝已派人去查过,他家里的银钱珠宝等都没有被带走,应并非是潜逃了。   皇帝很难不把这件事与江殊澜或者临清筠联系起来。   这名太监知道当初的一些事,若是落在江殊澜手里……   或许他该有所准备了。   二是,或许这样可以让柔柔知道范明真不过是想利用她的情意而已,绝了她对这个伪君子的心思,往后都不必再耽于情爱。   他会护她一生无忧,再不受任何伤害,无论是心底还是身体。   “谢陛下。”   范明真礼数周全地说道。   皇帝轻手推开门,走到江柔床榻边时,便发现她正蜷着身子小声啜泣。   见进来的不是范明真,江柔边哭边问:“父皇,他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皇帝下过令,不许任何人把江殊澜在宫宴上说的话告诉江柔。   江柔摇了摇头,“没有。”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莫名感觉,范明真方才已经和她道过别了。   皇帝把一碟子蜜果放在江柔床榻边的矮桌上,温声道:   “尝尝这些你母后亲手做的蜜果,去一去药的苦味吗?”   江柔无力地闭上眼。   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   日头掠过窗棂,午后的春.光片片铺洒开来,正是小憩的好时辰。   但唯阳公主府门前却逐渐聚起了越来越多人。   “状元郎怎么又跪在这里……”   “不是听说他与唯阳公主有婚约在身吗?那他上次来这里求唯阳公主允他与云月公主两情相悦,岂非让唯阳公主脸上蒙羞?”   “他当日下跪是想悔了先帝赐的婚事,怎的又来?”   “莫非仍是想与云月公主在一起,想求唯阳公主成全?”   “很有可能,听闻他近日都陪在云月公主身边照顾,倒是情深义重。”   “云月公主被火灼伤,也着实可怜。”   “但我怎么听说,公主的伤另有隐情……”   人群内议论纷纷,但范明真都充耳不闻,面色平静地等待着什么。   上回他来这里,是为了揭过他与江殊澜的婚事。可造化弄人,的确如墨玄峤所说,如今江殊澜手上那道赐婚圣旨是他最后的活命的机会。   他必须抓住。   既然江殊澜当众承认了先帝指的婚事,便应当并不想置他于死地。   看来江殊澜虽用那杯茶报复了他,却仍对她救过的人有恻隐之心。   否则她只需要静静等着,皇帝或皇后便能让范明真死得名正言顺,不必再多此一举。   她终究是心软善良的。   经过之前种种,范明真不知该如何讨江殊澜欢心。   但他还记得,上回自己跪在这里,江殊澜发现江柔派人替他打伞遮挡风雪时,脸上曾闪过嘲讽的神色。   他希望能尽力能江殊澜消气,所以这回便跪在了艳阳之下,甚至还特意寻了些碎石子铺在膝盖之下。   他在等,等江殊澜像当年那个大雪天一样,再最后救他一次。   他可以不在乎江殊澜与临清筠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旁人的任何议论或是奚落他都可以接受。   只要,江殊澜愿意顺利让他做她的驸马,让皇帝与皇后不能轻易处死他。   生杀大权攥在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室手里,人微言轻如他,只能抓住唯一的浮木。   但范明真不知道的是,江殊澜听叶嬷嬷来禀报府门前发生的事时,只浑不在意地说了声“知道了”,便继续和临清筠下棋。   春日暖融融的太阳一视同仁地照在院内的人和蓬勃生长的花草身上。   “这步我走错了。”江殊澜把上一颗棋子收回来,换了个位置。   “澜澜,你已经悔了九步棋了。”临清筠无奈道。   临清筠暗自观察着江殊澜的神色,想看看她面上是否会有不忍之色闪过。   好在,并没有。   韶光披身,江殊澜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棋盘,又不时抬眸,偷觑她悔棋之后,临清筠的反应。   见临清筠眸中仍带着温柔宠溺的笑意,江殊澜才放下心来,撒娇道:“反正你会顺着我,凑成十步也讨个圆满的好意头。”   “要不别数着我到底悔了几步棋,干脆教我该怎么赢你好不好?”   江殊澜以往和父皇下棋时每回都会赢,她也知道是父皇不动声色地让着自己。   虽说和临清筠下棋也总是她赢,但临清筠每次都会先让她陷入必输的局面,再由着她耍赖,反败为胜。   让得光明正大。   却也要先让她步入困局,再等着她来撒娇讨饶。   临清筠失笑,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心,“有你这样下棋的吗?”   江殊澜才不管下棋的规矩是什么,她很喜欢看临清筠无条件顺着自己的模样。   她喜欢被偏爱。   尤其是被临清筠偏爱。   江殊澜又笑盈盈地落下一子,才对叶嬷嬷说,“不必管他。”   “他爱跪就跪好了,只当他不存在。”   江殊澜当时在宫宴上说出父皇给她留了赐婚的圣旨,却故意没言明上面已经被她写了临清筠的名字。   她不愿过早地把她与临清筠的婚事摆上明面。   因为她不愿收到江黎假惺惺的祝福和赏赐,更不想要那位手上沾血的皇后因着表面关系为自己准备嫁妆。   有些东西,她和临清筠会自己拿到手里,不需要任何人赏。   她也是后来才意识到,她没言明的婚事除了让自己与临清筠得了清净外,还让皇帝无法顺利处死范明真。   如今范明真那般伤了江柔却还没死,江殊澜的确是有些遗憾的。   但一想到范明真因此以为他自己有了一线希望,还不惜来她这儿讨好卖乖,江殊澜又觉得似乎有了些新的乐子。   计上心来,江殊澜走进寝殿内,随手画了什么后把纸交给叶嬷嬷。   “嬷嬷,让人打个这样的烙铁,做得精细些,不能慢待了范大人。”   “奴婢遵命。”   叶嬷嬷离开后,江殊澜继续专注于和临清筠下棋。   但临清筠心里却翻起层层巨浪。   她是要对范明真用烙刑吗?   那张纸上,会是代表她的某种图案吗?   是妍丽的玫瑰,还是明媚的骄阳?   在范明真身上烙下与唯阳公主府有关的事物,让当初风光无两的状元郎承受这种对待贱奴或重刑犯的惩罚,的确很能羞辱范明真,但却更能让临清筠心底的占有欲不断翻涌。   烙印终身无法消除,范明真不配与江殊澜产生如此难以磨灭的联系。   若是留下了,临清筠会将烙印连同那块血肉一同剜去。   最好让范明真把那块脏肉生咽下去,再将他的嘴缝上,让那个烙印随着他的尸体一起腐烂。   这样,就无人能再看见烙在他身上的痕迹了。   正目不转睛地钻研棋盘的江殊澜没发现,临清筠微垂的眸子里蕴着狂热而偏执的目光,正压抑着什么从不示人的暗色情绪。   临清筠轻出了一口郁气,微哑的嗓音里蓄有深沉的在意:   “澜澜是想对范明真用烙刑吗?”   江殊澜微笑着看向他,“对,你猜到啦?”   “他今日又来这里跪,应是以为那道赐婚圣旨真是我与他的,想靠我逃过眼前这一劫。”   “分明是我让他走到必死局面的,又怎么会救他呢?他恐怕以为我像江柔那般好哄骗。”   江殊澜饶有兴味地说:“现下随时都可以让他死,但我忽然想到,或许也可以再找点乐子。”   绝境中以为看到了曙光,走近了却发现不过是另一个必死的局面,得到希望后又彻底绝望的滋味,想必范明真还未尝过。   江殊澜有些好奇江柔知道范明真又来她府门前跪求后的模样。   当初范明真是为了他与江柔的婚事求,如今却是想要彻底抛开遍体鳞伤的江柔,所以来江殊澜脚边摇尾乞怜。   江殊澜知道江柔对范明真的爱意深入骨血,所以给她准备了个小礼物——   一个烙有代表江柔的图案,却在利用她伤害她之后,又选择背叛她的爱人。   “左右他早死晚死都没什么影响,死前再给我们解解闷也好。烙刑只是一点小惩罚罢了。”   临清筠心底病态的念头几乎脱口而出——   他很想问问江殊澜,自己是否也能拥有这种对他来说更像是奖赏的惩罚?   但他希望烙在自己身上的,是与范明真不同的,更特殊的图样。   临清筠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江殊澜的私有物。   也只有他是。   可临清筠怕自己会吓到江殊澜,或者会让江殊澜觉得他太过奇怪,便生生止住了心底的冲动。   只温声问:“澜澜,到时能由我去了结他吗?”   语气平常得好似在问江殊澜,午后想画画还是看书做消遣。   即便是尸体,临清筠也不允许范明真身上留下任何与江殊澜有关的东西。   江殊澜心里一顿。   她方才竟从临清筠的问题里听出了一闪而过的兴奋与狂热。   应是错觉吧。   江殊澜很快散去心底怪异的感觉,笑着点头,“自然可以。”   她记得,临清筠曾因她杀那个太监时没让他一起而觉得不安,还吃起了护卫的醋。   临清筠若想去,由他去便好。   前世那杯拖垮她身子的毒茶,也有范明真参与其中,他是一定得死的。   江殊澜不知临清筠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些她想杀的人究竟死在谁手里。   但她愿意配合他的在意。   就好像每次下棋他都会由着她耍赖悔棋一样,不过是能让对方开心的小事而已。   这些人死的方式和时间与临清筠的心情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说:   确实是烙刑,但要烙的图案跟澜澜无关~   (好喜欢看小临自己悄悄吃醋,吃八大缸   下午才知道对门邻居也确诊了,现在就是完全不敢动.jpg   小天使们都要注意防护呀!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哒哒哒哒跑起来鸭 20瓶;猫阿怂 10瓶;Valise 1瓶; 第五十四章   花开烂漫, 正是一年好景时节。   江殊澜与临清筠接连几日都同乘马车出门游玩,随行护卫常带着风筝、浆果和各色糕点远远跟着。   悠闲自在,怡然自得。   而唯阳公主府中无一人理会仍跪在门前的范明真。   几日下来, 范明真一直跪在由他自己铺就的那堆石子上。   只在江殊澜和临清筠牵着手出门游玩或一同回府时,范明真才会抬眸看向他们。   直到两人亲昵的身影越来越远,远到再也看不见时,范明真才会重新垂首, 望着地上的灰尘出神。   江殊澜似乎,并不打算理会他。   但这一步已经迈出来了, 范明真无法再回头, 江柔身边也不会再有他的立足之地。   范明真唯一的希望,在且仅在江殊澜这里。   范明真在唯阳公主府门前跪的第四日, 江殊澜望着润泽万物的绵绵细雨, 似乎才终于想起了还有这么个人。   春雨如酥,别是一番缥缈美景。但江殊澜不爱在雨天出门,便只和临清筠一同待在府里。   江殊澜百无聊赖地望着檐下滴答而落的雨珠,忽然虚指了指叶嬷嬷正端来的樱桃和茶水:   “嬷嬷, 把这些东西摆到府门前去, 我与将军过会儿就来。”   “也该去看看范大人了。”   “是。”   临清筠正在翻动军册的长指绷了绷,不动声色地问道:   “澜澜要让我一起?”   他本以为江殊澜会自己去。   似是当真犹豫了一番, 江殊澜眉间微蹙,侧首问他:“若是过会儿看见我狠心的一面, 你会不会觉得我没那么好了?”   “如果会的话,那就我自己去。我很快就回来,到时和你一起看昨日新买的话本, 好不好?”   临清筠放下军册, 温声道:“不会觉得你有什么不好。”   “只是担心我若去了, 你会玩得不够尽兴。”   “毕竟,他曾是澜澜未婚的驸马。”临清筠低声道。   江殊澜听出来,临清筠是担心他和范明真同处一地,她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话里话外还有不加掩饰的低落和吃味。   江殊澜觉得自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两人越来越亲近之后,临清筠似乎也越来越明白该如何牵动她的心绪——   知道她会舍不得,他有一分的不舒服都会显露成五分,只等着她来哄他,慰他。   江殊澜不知道的是,其实正相反,有千万分的偏执在意,临清筠也只敢显露毫厘。   再多,他怕会惹她烦,让她恼。   “他算哪门子未婚的驸马,”江殊澜语带轻嘲,“名不正言不顺,也无任何人或物能证明。”   近来有关范明真、临清筠与江殊澜的各色流言已传遍京都,若是她和临清筠一起出去,正面和范明真对上,来围观的人恐怕的确不会少。   “莫非随便来个乱七八糟的人说同我有婚约在身,我都得拿正眼看他吗?”   江殊澜走近书桌,慢悠悠拿开临清筠手里的军册放在一边,转而坐在他腿上,柔声道:   “况且我家夫君爱吃醋,小心哄着宠着都还不够,哪儿能让他独守空房,胡思乱想?”   两人靠得很近,气息缠绕,临清筠欲吻江殊澜,却被她纤柔的指尖轻轻按住薄唇。   “所以……临将军要继续处理公事,还是同我一起,去看看外面那只正垂死挣扎的东西,解解闷?”   江殊澜的指尖轻缓地描摹着临清筠的唇形,似是在拒绝他的吻,又似是在引诱他做些别的。   “先不必管他。”   临清筠把江殊澜扣进怀里,在她耳畔低声道。   话音落下,还未等江殊澜再说些什么,临清筠便吻住她的唇,辗转碾磨。   吻得越来越深时,临清筠开始一点点抛弃克己守礼的模样,让她只能攀着他的肩借力,软着身子承受他深情的掠夺。   裙衫的领口被扯散了些,雪白的肩颈触及雨天微湿的空气,缀有盛放花朵的裙摆被卷起来,与他天青色的衣衫登对极了。   “不行……不能在这里……”江殊澜小声控诉。   两人胡来时虽不分是在白日还是黑夜,却也只在床榻之上。   这会儿还在书桌旁,手边便是她未读完的游记和他未处理完的军务。   江殊澜实在放不开。   但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情.动时的娇媚模样有多美。   临清筠恍若未觉,仍肆无忌惮地向她索取,要她把所有温柔与情意都交付给他。   让他可以确认,她是他的。   只是他的。   跪在公主府门外的范明真什么都不是。   江殊澜艰难地克制那些羞人的声音,很快在他的进犯中散了意识,只能随着他浮浮沉沉。   身后的书册落地时,江殊澜的心神短暂地聚拢了一瞬,随即又迷失在临清筠沉哑的呼吸声中。   不知过了多久,临清筠才终于抱着她去沐浴,又为她换了新的裙衫和发饰。   还不忘把被他吻尽的口脂补上。   江殊澜用略带幽怨的眼神望着他。   她明明跟叶嬷嬷说一会儿就过去,结果耽搁了这么久。虽无人靠近寝殿,但见她换了衣裙,又重新绾了发髻上了妆,恐怕也不难猜出。   江殊澜觉得自己真要无颜见人了。   都怪他。   看出她眸中的嗔怪,临清筠唇边含笑道:   “方才我准备抱你回榻上,是你不愿,不能怪我。”   江殊澜面颊微红,还带着朦胧水雾的眼眸蓄着薄羞凝了他一眼。   方才他的确曾打算抱她回榻上,却是准备直接抱着她起身,继续用那种姿势……   她自然会慌乱地阻止。   “临大将军越来越过分了。”她幽幽道。   “谢殿下纵末将越来越过分。”临清筠从善如流道。   江殊澜:“……”   也的确是她纵的。   虽说白日里在书桌边成事的确太过刺激了些,可江殊澜也不得不承认,临清筠已经越来越熟悉她的身体,她也乐在其中。   所以她才会柔柔地勾着他的肩颈,忍着羞意回应他。   但这就不必让临清筠知道了,不然他恐怕会愈发不加节制。   他常年习武,但她的体力却实在不算很好。   “澜澜今日的眉妆,想要轻一点,还是重一点?”临清筠温声问道,唤回了出神的江殊澜。   江殊澜下意识答:“轻一些吧,配你给我挑的浅色衣裙。”   瞥见临清筠微微颔首时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江殊澜忽然反应过来——他方才也这么问过。   这个人真是,越发没个正型了。   “抱我出去看戏。”等他慢条斯理地帮自己画完眉,江殊澜故作镇定道。   临清筠心里一动。   “澜澜不怕被别人看见?”   江殊澜慵懒随意地朝他伸出胳膊,“谁要管他们怎么看。”   “我累了,不想走路。”   都是临清筠害她没了力气,所以他得负责为她解决走路的问题。   临清筠顺着她的意思,轻手将她抱起,又在她耳边低声提醒:   “过会儿别害羞。”   江殊澜轻轻吻了吻他的喉结,语调微微上扬:“在你面前才会害羞。”   在别人,尤其是范明真这种垂死挣扎的小人面前,江殊澜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唯阳公主,骄傲而清冷。   公主府门前。   范明真已跪了数日,众人见实在无事发生,便渐渐都散去了,不再围观。   再加上今日是雨天,便更无人会为一桩无关痛痒的小事驻足。   而叶嬷嬷安排人在避雨处摆好桌椅和浆果、茶点后,才逐渐又有人撑着伞聚起来。   人人都看得出,唯阳公主终于准备料理这件事了。   但众人等了又等却不见唯阳公主现身,便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你们说,公主晾了他这么多天,真的会搭理他吗?”   “会吧,场面或许还会很有趣,上回公主不就堆了个‘状元雪人’来解闷?”   “没看错的话,那阶沿上是放着个火盆吗?暖春时节,这火盆总不会是拿来取暖驱寒的?”   “你们看得出来吗?火盆里那个长柄的东西,像是个烙铁……”   “当真是烙铁!莫非公主是想……”   议论声高高低低地传入范明真耳里。   他也看到了那个已经被烧红许久的烙铁,却一直未等到江殊澜出现。   她或许,是真的打算对他施以烙刑。   叛主的贱奴或是身负重罪的犯人才会受的烙刑。   静静等待江殊澜出现时,范明真已在心底细细思忖过。   若江殊澜当真想用这种羞辱意味十足的方式来惩罚他,只要能让她觉得解气,他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   从想手握重权到寻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再到如今只求能活下去。   范明真眼看着自己的底线一点点后退,已再无任何余地。   心比天高没用,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他的确命比纸薄,只能低头。   在活下去的机会和虚无缥缈落不到实处的尊严之间,范明真觉得自己应该明白作何取舍。   但看着身形高挑的临清筠抱着笑容明媚的江殊澜在公主府门前出现时,范明真的心还是猛地一窒。   先皇后崩逝之后,他从未再见过江殊澜笑得这么放松。   围观的众人见唯阳公主和临将军姿态亲昵地出现,不约而同地都垂下了头,不敢直视。   公主为君,他们是民,自有应该避讳的时候。   唯独范明真反而抬起了头,目光一瞬不错地看着临清筠把江殊澜放在椅上。   他看见江殊澜笑着朝临清筠抬了抬下巴,又指了下桌上那盘樱桃,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撒娇。   而临清筠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拿起樱桃和旁边的银签,轻巧地去除樱桃核之后把柔嫩嫣红的果肉喂至她唇边。   而她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则很快浮现心满意足的微笑。   江殊澜淡漠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瞥来时,范明真忽然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他来跪求江殊澜取消婚事的那个大雪天。   春雨微凉,他本已淋了许久,没什么感觉了。   此时看着宛如一对璧人的江殊澜和临清筠,范明真却突然觉得周身被冰封雪埋的寒意覆得严严实实。   若自己当初没有想往上爬得更高些,而是真的在先帝崩逝后好好陪在江殊澜身边,他与她,会不会也像此时的他们一样幸福。   一步错,步步错。   他已经彻底错失了原本触手可及的阳光。   江殊澜并不想知道范明真心里在想什么,她看向范明真,只是因为方才听临清筠淡声道:   “澜澜,他在用我很不喜欢的眼神看你。”   “了结他的时候,我可能会从剜掉他那双眼睛开始。”   范明真的眼神中夹杂着悔与憾,望着江殊澜时好似有几分情真。   江殊澜也很厌恶他这种眼神。   “夫君若是想,此时便可以剜掉他的眼睛。”   江殊澜侧首看向临清筠,声音又轻又软道。   作者有话说:   澜澜和小临恩恩爱爱,顺便拿快要死的范明真解解闷~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祈 35瓶; 第五十五章   临清筠拿着樱桃和银签的长指顿了顿, 抬眸望向江殊澜。   他预想中的犹豫、迟疑和忌惮,无一在江殊澜的面容上出现。   她脸上只是带着清浅的笑和几乎让临清筠觉得是幻觉的——   宠溺。   平日里都是她撒娇,他宠着顺着。临清筠此时却莫名觉得, 自己正被她宠着。   江殊澜的神情似乎在说“想做就去做,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而她好似会永远这样笑着看他,无论他想做的事有多么残忍血腥。   他试探着说自己想剜掉范明真的眼睛,江殊澜便当真由着他, 顺着他。   仿佛无论他是清正还是阴暗,她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他。   像是有温软的池水漫过临清筠的心, 那些被范明真觊觎江殊澜的眼神激起的戾气和躁郁, 都逐渐被她包容的态度安抚。   如临清筠所期待的那样,她的确毫不在意范明真。   “不了, 别让他的脏血污了你的眼。”临清筠温声道。   “不急于一时。”   他已经为范明真想好了很完美的死状, 却不愿,或是不敢让江殊澜看见。   江殊澜托着下巴看他,揶揄道:“临将军是喜欢杀人,还是唯独喜欢杀这些会让你吃醋的人?”   话问出口后, 江殊澜自己都愣了愣神。   她怎么会问临清筠喜不喜欢杀人?   他是将军, 不是杀神,怎么会喜欢杀人呢。   或许是因他几次显露出对范明真的杀意, 江殊澜才一时想岔了。   “我不是……”   临清筠眸底情绪深敛,温柔地把一颗去过核的樱桃递至她唇边, 轻声打断她的话,道:   “或许是后者。”   也或许是前者。   江殊澜心里闪过了一缕难以言明的感觉,但她没来得及抓住, 只接过他喂的樱桃, 下意识顺着他的话说:   “那看来临将军爱极了我?”   临清筠微微颔首, 温和道:“的确如此。”   樱桃甘甜的汁水充盈在唇齿间,江殊澜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听见范明真的声音忽然响起:   “殿下。”   江殊澜蹙了蹙眉,侧首不耐道:“闭嘴。”   “本宫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范明真的神色僵了僵,周遭也陷入一片死寂。   唯阳公主对范明真的态度实在说不上好,其中的厌恶与不耐烦已经不加掩饰。   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这是有婚约在身的两个人。   江殊澜并不在意旁人怎么想,只是很快又对上临清筠柔和的目光,认真道:   “我也是。”   “嗯?”临清筠轻声反问。   见他明知故问,江殊澜眼尾蕴着笑,抬手拉着他的衣襟让两人靠近。   待临清筠配合地微微俯首,江殊澜才偏头在他耳边说:   “我也爱极了你。”   话落,她还避着外侧的目光,轻轻在临清筠玉白的耳垂上落下一吻。   除了不约而同地立即低下头的守门侍卫和不远处的邢愈,再无人能看清方才那一瞬发生了什么。   但从其他人的方向看过去,也会以为唯阳公主与临将军方才是交颈相拥着做了什么很亲密的动作,否则另一侧的侍卫们也不会立马垂首回避。   但无人敢议论什么。   刚才唯阳公主对范明真严厉的态度近在眼前,没人敢再不合时宜地打扰殿下和临将军。   江殊澜把想说的话说完,才坐回去,眼神轻飘飘地看向范明真。   “范大人今日怎的又来公主府门前跪?这里是什么风水宝地不成?”   她淡声问。   范明真敛下晦暗不明的眸色,按捺着方才看见江殊澜和临清筠亲近时心里升起的不悦,平静道:   “微臣为何会再来公主府,应无人比殿下更明白。”   别人或许不清楚那杯被下了春日露的茶为何最终会被他喝下,范明真和江殊澜却心知肚明。   是她把他逼到了如今这一步,只能来她面前跪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他已经不想要,也要不了别的了。   江殊澜随意道:   “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微臣知错。”   范明真俯首行拜礼,敬道。   不远处的阶沿上,江殊澜与临清筠之间流动着默契的情意,他们是今日赏这场春日雨景的人,高高在上。   而范明真很清楚,自己只是这场绵绵细雨中,一棵能被人随意踩死的杂草。   “范大人言重了。”   “不过,”江殊澜话音一转,“既然范大人主动来请罪,本宫也不能让你失望。”   “想必本宫来之前,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江殊澜让叶嬷嬷把她想吃的樱桃带出来时,邢愈也已经烧好了火盆放在公主府门前,还把烙铁放了进去。   邢愈一直让火燃着,此时那火光还在摇曳,范明真看到其中的烙铁时应就猜到了江殊澜今日想做什么。   既然他一直未离开,便是已经在心里做好了选择,决定接受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范明真不算蠢人,江殊澜也就省了些说话的力气。   江殊澜好整以暇地看着范明真。   果然,范明真没多犹豫,声音沉着道:   “一切听从殿下处置。”   江殊澜姿态放松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故作不明地问:   “那你想让本宫如何处置你?”   范明真双手不自觉握紧。   江殊澜不想担恶名,所以要等他自己说出来。   她可以杀他,也可以辱他。而他只能顺从,其余什么都做不了。   范明真调整了几瞬呼吸,神色如常道:   “微臣,愿受烙刑。”   人群中响起几声惊呼,又很快被掩下。   没人能想到,唯阳公主还什么都没说,竟是范明真主动提出来愿意承受烙刑。   从唯阳公主府里拿出来的烙铁,上面应刻着和公主府有关的字或是图样,一旦在他身上留下烙印,便无法去除。   除非将烙印连同那块皮肉一并削去。   而只要那烙印在一日,范明真以后即便成了驸马,也会永远背负着这道耻辱的印记。   他求的到底是什么?竟甘愿做到如此地步。   又吃下一粒樱桃,待甜味慢慢扩散开来时,江殊澜才问:   “既然范大人诚心相求,本宫自然会让你如愿。”   江殊澜没有明说他求的是烙刑还是别的什么,范明真心里一时也有些疑惑。   若说他求的是烙刑,那便是又多羞辱他一点,说他是自己上赶着来讨这一回罪。   但若说的是婚约……那便是同意救他吗?   范明真忽然想起,上回他来这里时,江殊澜虽用手炉砸了他,还拿他堆雪人,但最终也允了他当日求的事——揭过了他与她之间的婚事。   看来这次也一样,江殊澜虽打定主意要在人前羞辱他,让他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她留在他身上的耻辱,却也终究是愿意再救他一回的。   范明真沉重的心绪终于可以勉强喘一口气。   “不知范大人想将这烙印落在何处?”江殊澜轻而缓的声音重新响起。   “是如旁人一样落在额角,还是稍微没那么显眼的右手手背上?”   范明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还是很快道:“微臣愿落在额角,日日不敢忘。”   她需要他的诚意,他便给她足够的诚意。   但江殊澜却忽然淡声吩咐身旁的邢愈:“听见了吗?范大人说他两处都想留下这烙印。”   “卑职遵命。”   邢愈应下,很快拿起已准备多时的烙铁朝范明真走去。   围观的人看着那通红的烙铁都不敢出声。   看来今日唯阳公主是真准备让状元郎好好受些罪了。   额角若有烙印,除非整日遮面,否则人人都能看见,只是自己或许还可以勉强逃避。   右手背上的烙印虽并不算显眼,但每日能用到右手的时候实在太多,穿衣吃饭,提笔翻书,连想眼不见为净都做不到。   只能日日面对,日日不能忘却今日的耻辱。   范明真心里的疑虑骤起。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江殊澜竟没打算让他选吗?无论他怎么答,她都早已决定让他额角与手上都受烙刑。   “这烙铁上的图样,还是本宫亲自为范大人画的,但愿不会让范大人失望。”   听见江殊澜后面这句话,范明真忽然觉得自己想通了什么。   他当初悔了婚,背叛了江殊澜。   所以江殊澜才要用不止一处的烙印让他记住,他与唯阳公主府永远脱不开关系吗?   那名拿着烙铁的护卫越走越近,浑身早已被雨水淋透的范明真迫使自己一动不动,安静地等待即将发生的事。   既然已经避不开,起码不要让自己显得更加狼狈。   左右无论他如何挣扎,今日都得受这烙刑,让江殊澜出了气才行。一处还是两处,没什么区别。   但滚烫的烙铁瞬间开始啃噬额角的血肉时,范明真还是被痛得身形一晃,用力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倒下。   那些滋滋作响的声音并不陌生,江柔带范明真在京郊猎场内烤鹿肉时,他便听过。   被疼痛激得意识恍惚间,范明真觉得,自己也成了一只正在被炙烤的猎物。   只等着被人分而食之,余下的骨与肉便会烂在那堆燃尽的火里。   这股灼心剔骨的疼痛是全然陌生而磅礴汹涌的,压得范明真难以忍受,却无法逃脱。   那护卫还加了力道,用烙铁在他额角按了按,像是要把那图样烙进他的头骨。   要他永生难忘。   额角的滚烫甫一离开,范明真抬起的右手背便开始重复同样的煎熬。   捱到护卫把烙铁挪开时,范明真终于受不住,身体前倾,虚捂着手倒在了冰冷的雨水里。   接连几日跪在碎石子上,一直萦绕在膝盖处的剧痛都变得不值一提。   脏污的雨水攀上狰狞的血肉,不断刺激范明真的伤处,让他忍不住痛吟出声。   丧家之犬,不过如此。   江殊澜等了几日才等到下雨,总算让她预想中的场景得以还原。   见他神色痛苦不堪,江殊澜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提醒道:“方才忘了,范大人不如此时就着你的右手,看看本宫画的图样如何?”   范明真咬牙忍着疼,说不出话来,却也只能忍痛抬起右手,凝眸艰难地辨认上面的烙印。   他勉强聚拢意识,却发现模糊的血肉中,那团烙印并非任何与唯阳公主府有关的东西。   在他身上烙下的,分明是两朵连在一起的云和一弯残缺的月亮。   范明真忽然明白过来,江殊澜并非要在他身上留下属于唯阳公主府的印记。   她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也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他是云月公主江柔的东西。   与她无关。   “别家的狗找错了门,本宫自然要为你指一指路。”江殊澜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   “以免你的主子等久了心里着急,再哭得梨花带雨的,耽误伤口恢复。”   “毕竟,她被自己的狗咬伤,”江殊澜语带嘲讽,“已经够可怜了。”   作者有话说:   小临全程在想:怎么办,澜澜好像真的很纵容我,我要不别装了不做人了?   毫不知情的澜澜:打狗真好玩儿(乖乖吃下夫君喂的樱桃   拎起我的小天使们抖一抖,会有评论掉落吗~ 第五十六章   公主府门前, 人人都噤若寒蝉,细细思索着唯阳公主方才的话。   大家都能听出唯阳公主是在羞辱贬低范明真,而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只差明说范明真是云月公主的狗了。   但无人比范明真更清楚江殊澜没有言明的深意。   在烙刑之前故意提起烙铁上的图样是她亲自画的,让范明真下意识认为那只是为了惩罚他当初悔婚的事。   范明真顺理成章地觉得她是想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些印记,让他像是唯阳公主府的贱奴一样受人轻视贬低。   而范明真以为这是她的交换条件——   只有把尊严放在地上任由她践踏,让她解了气, 她才会愿意用先帝留下的那道圣旨救他一命。   毕竟若是要处死先帝独女的未婚夫,皇帝要有一个十分站得住脚的理由才行。   但范明真勉强认出那个血肉模糊的烙印后便明白过来, 江殊澜从未想过要与他做什么交换, 也并不打算救他。   江殊澜既然让他额角与右手都留下了与江柔有关的烙印,便不可能会与他成婚。   今日让范明真受烙刑, 只是纯粹想要羞辱他。   但范明真不明白, 若江殊澜根本不想救他,又为何要在宫宴上承认先帝曾为他们指婚。   范明真痛得只能蜷缩在地上,咬紧牙关问:   “殿下为何……”   江殊澜看着地上那个像一滩烂泥的人,声音清冷道:   “既然你为了给云月公主求药甘愿做如此大的牺牲, 本宫自然也愿意成全你的心意。”   范明真与临清筠都心里一顿。   他们都知道范明真来求的是与江殊澜的婚事。   但江殊澜之前一直语焉不详, 并未正面提起过与婚约相关的事,此时更是随口给他安了个莫须有的请求。   “我不是……”范明真强忍着痛, “不是为她……”   范明真仍然想不明白,江殊澜分明承认了与他之间有婚约, 为何又要把他与江柔死死绑在一起。   “看在你们情深义重,对彼此不离不弃的份上,本宫会让人把治伤的药送过去。”   见范明真被疼痛刺激得词不成句, 江殊澜继续道。   她知道临清筠很介意旁人把她和范明真联系在一起。   所以今日拿范明真解闷是次要的, 江殊澜更想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范明真只是江柔养的一条狗而已。   与她无关。   “以后你都不必再在本宫眼前出现了。”   看着范明真从之前抱有一丝希望变成此时狼狈心死的模样,江殊澜也玩够了,态度随意道:   “别人碰过的东西,本宫嫌脏,哪怕只是名义上,本宫也丝毫不愿意沾染。”   “所以往后你若再在人前攀扯本宫,便不只是烙刑这么简单了。”   话音落下,江殊澜便不再理会躺倒在脏污雨水里的范明真,吩咐邢愈道:   “让人把他送回云月公主府,和林太医昨日留下的药方一起。”   江殊澜自然不会把能助外伤恢复且不留任何痕迹的药拿去给江柔。   她只是让林谨按太医院目前正在给江柔用的药写了方子,拿去应付一下而已。   想必江柔会很开心吧?   毕竟今日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范明真为了给她求药,不仅来唯阳公主府门前接连跪了几日,还不惜主动承受烙刑。   如此深情,不正是江柔一直期盼的吗?   江殊澜很愿意成人之美。   而皇帝或江柔到底会不会真的认为范明真是来为江柔求药的,就不关江殊澜的事了。   江殊澜正欲和临清筠一起回府时,安静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疑问:   “殿下,您与状元郎不是有婚约吗?为何对他这般狠心?”   临清筠一直沉默着帮江殊澜给樱桃去核,闻言后目光一掠,立时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名做平常百姓打扮的内侍。   看来是皇帝派来的人。   江殊澜的眼神轻飘飘地瞥过,反问道:   “与他有婚约吗?本宫怎么不知道?”   “范大人与云月公主情深似海,你们恐怕误会了。”   江殊澜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临清筠,转而道:   “本宫未婚的夫婿,自然不会是范大人这种人。”   江殊澜没有直接说范明真到底是哪种人,但不少人都还记得,方才她曾说云月公主被自己的狗养伤。   云月公主如今的确受了伤,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她被寝宫的火烧伤,但各种议论纷乱繁杂。   如今再加上唯阳公主意味不明的话,众人都开始猜测云月公主受伤一事或许与范明真有关。   在雨中止不住颤抖的范明真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他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翻身的机会。   无论那道圣旨是否存在,江殊澜都从未想过要救他。   江殊澜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幼被如珠如宝地宠着长大。   无论是在那个大雪天将他们的婚约直接抹去,在宫宴上承认他们曾有过婚约,还是在今日重新改口,说与她有婚约的人并非是范明真,都全凭她的心意。   因为先帝当初把唯一的赐婚圣旨留给了她,这些话只能任由她说,旁人没有任何证据能推翻她的话。   先帝当真十分疼爱这个女儿,即便是婚姻大事上,也只把决定权留给了她。   愿意承认时她便可以拿出那道圣旨,不愿意承认时只需要矢口否认便可。   而即便是作为那桩婚事里的另一人,范明真也无能为力。   无论是生死还是婚事,都由不得他自己。   额间和手背上的疼痛与越来越明显的饥饿感混在一起,浑身被雨淋得冰冷的范明真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重新回到了被山间大雪掩埋的那一日。   饥寒交迫,痛不欲生。   范明真已经几日都未曾进过食了。   但他知道,方才江殊澜手边的那一碟子樱桃是由先帝命专人培植而得的,春日早熟的第一枝甜果。   并未到樱桃成熟的时候,只是因为江殊澜喜爱吃这些甘甜可口的东西,先帝便让人精心改良品种,还建了温房,力保让她可以尽早享用。   同为人,地位高低,便有如此多的不同。   权力是一座高山,没有任何背景与根基的他永远也攀不上去。   自赴京赶考那一日开始,直到此时此刻,范明真终于认命了。   *   江殊澜知道方才那个混在人群里故意发问的人会被临清筠处理掉,便不再理会,轻声对身侧的临清筠说:   “我累了。”   出来之前被临清筠拉着在书桌边胡闹,江殊澜的确仍觉得有些惫懒。但临清筠却丝毫看不出疲态。   “那我抱你回去休息?”临清筠温声道。   江殊澜乖顺地点点头,被抱起来后又熟稔地环着他的脖颈,故意问他:   “临将军还吃醋吗?”   她在人前彻底断了范明真与她之间莫须有的联系,临清筠应不会再那么介意了?   临清筠抱着江殊澜迈进府门,不答反问道:   “澜澜是为了哄我开心?”   所以才故意在人前狠狠羞辱范明真,让范明真再也没办法与江柔撇开关系,还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十分厌恶范明真。   即便没有将那道写有临清筠名字的赐婚圣旨公之于众,今后也不会再有人相信江殊澜准备与范明真成婚。   临清筠很介意旁人把江殊澜和范明真的名字在婚约、夫妻、情意这些事上联系起来。   他看出来,江殊澜做这些,似乎也是因为觉察出他十分介意范明真的存在。   江殊澜笑盈盈地点了点他的胸膛,又问:   “那我们临大将军心里舒服些了吗?”   行至无人处,临清筠垂眸凝视了江殊澜片刻,喉结滚了滚,声音低沉地答非所问道:   “我爱你。”   江殊澜的心跳停了一息,旋即在她胸腔内不受控地如擂鼓般重鸣。   这三个字裹着浓烈而深沉的情意,骤然将她笼在其中。   平日里更加主动表达爱意的那个人其实是江殊澜。   她不吝于用直白的话语和亲昵的动作展露自己对临清筠的心意,这已成了她的习惯。   而临清筠总是会温柔地回应她,或是用极尽亲密但无言的方式,让江殊澜知道他对她的爱意,独占欲,和无休止的索求。   但临清筠吃醋或心里有不舒服的情绪时一般都不会主动提起,只是在江殊澜问起时他不会隐瞒。   印象里,他从未如此主动直接地说起过“爱”这个字。   江殊澜心里又甜又软,轻轻靠在临清筠怀里,柔声道:   “我也爱你。”   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有了变化。   但江殊澜唯一笃定确信的是——   她和临清筠会如前世一样相爱。   而因为有了弥补前世遗憾的机会,他们能陪着对方度过更加长久的一生。   将这爱意一直延续下去。   是夜。   缱绻缠.绵后,临清筠垂眸望着怀中累得将睡未睡的人,轻轻拨开江殊澜额间微湿的乌发,吻了吻她仍带着些红肿的唇.瓣,声音磁沉地问:   “澜澜想给我留下些什么印记吗?”   “嗯?”   江殊澜微微喘着气,仍觉得腰酸腿软得厉害,思绪也还散乱着,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是他在自己身上留下了那些红痕和浅淡的淤青吗?   “留下些印记,让其他人知道我是你的,”临清筠眸色渐深,有些沉迷于自己的设想,“澜澜想过吗?”   江殊澜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朦胧的意识勉强聚拢了些,问:“你是说像范明真身上那种吗?”   她今日让邢愈在范明真身上留下了代表江柔的烙印,的确是人人都知道他与江柔之间是不可分割的。   她不知道临清筠指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比那更好看些的。”   临清筠语带蛊惑:“若是澜澜想在我身上烙印些什么你喜欢的字或是图样,也可以。”   只要能代表他是属于她的。   江殊澜儿时曾随口提起过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临清筠的脸,想让他只是她一人能看见的好看的大哥哥。   临清筠最初戴上面具,除了想在战场上遮掩自己的面容,以免被父亲的旧敌注意到以外,也是为了圆江殊澜童言无忌的小心愿。   后来,临清筠虽未再出现于江殊澜的生活中,却也在暗处护着江殊澜慢慢长大,逐渐了解了她的一切。   他想看看世间最纯洁美好的人会拥有哪些幸福,想看着她在父母跟前欢喜玩闹,与心上人两情相悦,陪着天真稚子一点点开启新的人生,最终平静安宁地老去。   那会是与他完全不同的一生,是习惯了鲜血与尸骨的他已经无法拥有的生活,临清筠有些好奇。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临清筠发现自己的心思发生了变化。   他渐渐不再满足于旁观,而是想要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他希望与江殊澜两情相悦的人,陪着她慢慢老去的人,会是自己。   他会难以抑制地想着,若是江殊澜能真的想要独占他就好了。   不是一个懵懂天真的小孩想要独占喜欢的玩物,而是已经长成明艳少女的江殊澜想要让心悦之人只属于自己,只看得见自己。   临清筠希望,江殊澜的人生里除了代表美好的鲜花与阳光,也容得下阴暗的他。   他想成为江殊澜的所有物。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晚安~ 第五十七章   临清筠安静地注视着江殊澜, 耐心等待她的意识逐渐回笼。   美得不可方物的姑娘不着寸缕,脊背光洁柔滑,泛着柔柔香雾的鸦发带了些许湿意。   江殊澜身上轻轻一碰一按便会有红痕。偏偏临清筠心思恶劣, 亲密间总有意无意地用不会让她觉得难受的力道,在她原本白皙如云纱的肌肤上染起层层暧.昧红霞。   只有他一人能欣赏的美景,也只由他来创造。   慢慢缓过神来后,江殊澜浓密的睫羽轻眨, 眸中带着薄薄的迷蒙之意望向临清筠,柔声问:   “为何想让我在你身上留下印记?”   她放轻动作握着临清筠的右手, 看着他掌心还未完全恢复的伤口, 心里仍是疼的。   酒杯的碎片坚硬而锋利,宫宴时他就那么握在掌心, 该有多疼呢。   江殊澜舍不得让临清筠身上留下任何伤痕, 所以连日来无论如何累了倦了,都不会忘记用林谨调制的药细细为他涂抹,只盼着他的伤能好得再快些。   江殊澜意识混乱间在他脊背上留下几道痕迹都会觉得刺眼。   两世加在一起,临清筠已经流过太多血, 江殊澜不愿再让他疼, 也不愿再让他受一丝伤。   但临清筠却说,想让她在他身上留下些印记, 即便是范明真经受的那种烙印也可以。   她怎么会舍得。   “澜澜不愿意吗?”临清筠嗓音轻哑着问。   话里蕴着浓得化不开的在意。   江殊澜轻轻摇了摇头,缓声道:“不是不愿意。”   “我自然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江殊澜在他指尖落下温柔一吻。   “但你是我的夫君, 我的爱人,是要与我携手相伴,一起走很远, 走很久的人, 不是一件什么物品。”   更不像是范明真那种在她脚边摇尾乞怜的丧家犬。   “所以我也不需要在你身上留下任何能让别人看到的, 显眼的印记。”   轻浅的吻流连至临清筠修长清晰的指骨骨节处,嫣红柔软的唇瓣轻轻地触碰那些还未完全消失的伤。   她抬眸望他,眼尾带着还未弥散开去的,引人堕.落的魅红,声音缱绻道:   “临清筠,我就是那道印记。”   “我时时在你身侧,旁人便会知道,我们只属于彼此。”   江殊澜发现临清筠似乎需要时常向她确认什么,她愿意一遍遍把自己的爱意说给他听,也让他时时刻刻都能看见。   如果他觉得不安,江殊澜愿意不断填满他心里的空隙,直到他的心也能像她一样,安宁而踏实。   “好。”临清筠低声道。   临清筠沉敛的眼神一直凝着掌心被江殊澜吻过的伤痕。   她满怀柔情地向他表露心意,他却难以抑制地因她的心疼与怜惜,任心底某些隐秘的欲念不断滋长。   他真是烂透了。   临清筠静静地想着。   江殊澜纤细的手指在他锁骨边缘缓缓掠过,用引人遐思的声音道:   “如果临将军实在想让我在你身上留下些好看的印记,我可以在你身上作画。”   但江殊澜会画在只有她和临清筠能看见的位置。如此一来,既不会让临清筠受任何伤和疼,也算是件闺房情.趣。   左右临清筠让她一同画了些不能示人的小画,都是两人间的闲乐,画在纸上还是他身上,也并无太大不同。   “以纸笔还是别的什么作画,都由你来选,如何?”   临清筠对上她盈着笑意的含情目,喉结轻滚,声音喑哑道:   “好。”   两人又在潮湿的夜色中温存了会儿。   被抱去沐浴时,江殊澜倚在临清筠怀里,渐深的倦意正不断拉扯她的神识,她迷迷糊糊地继续说:   “礼尚往来,你自然也可以……在我身上画些什么。”   “但今夜不行,我累了。”   临清筠轻轻吻了吻她的唇,低声劝哄道:   “不动你了,睡吧。”   今日的确累着她了。   “你过会儿记得,要抱着我睡。”   江殊澜已阖上眸子,没了睁眼的力气,却还是窝在临清筠怀里柔柔地撒娇。   “嗯,不会忘的。”临清筠宠溺地耐心回应她。   每晚他都会把江殊澜拥在怀里,静静地等她入睡。   听着她熟睡时平稳轻浅的呼吸,临清筠才会觉得安心。   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是隐隐有些担忧——   怕她会像梦里的江殊澜一样沉睡不醒,流连于那个他去不了的世界,不愿再回到他身边。   所以每晚临清筠都只会浅眠,在江殊澜醒来之前便睁开眸子,等着她醒来后便能望进他的眼里。   让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   *   雨夜。   范明真被扔在云月公主府门前的街边后便一直蜷缩着身子,想等被雨水浸泡啃噬的烙印疼痛稍减。   但他疼晕过去又醒来时,那股痛意并未减少分毫,反而从皮肉深入骨髓,不断拉拽范明真的神经,让他头疼得厉害。   江殊澜的护卫把他扔来这里之前还在无人处打了他,下手极重,却都很有技巧地打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还控制着力道并未让他破皮流血。   范明真稍一动,便觉得浑身的筋骨都抽痛着,呼吸间那些钝痛也会不停地拍击他的心神。   范明真不知道的是,江殊澜曾吩咐邢愈在烙铁上加了些东西,不仅会加重他的伤势,使其反反复复发作,还会影响烙印的恢复,让那两处耻辱的痕迹深深刻在他身上。   即便是用林谨或林岱老先生特制的祛疤药膏,那两处丑陋的烙印也不会浅淡分毫。   范明真抬起湿透的衣袖,避开额间的烫伤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不远处便是云月公主府的正门。   范明真被人扔在这里已经很久,但并无一人来看过他一眼。   江柔还在宫里养伤,云月公主府的人应早已收到了皇帝的命令,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尊敬有加地对待范明真。   范明真知道,以往只是因江柔爱他在意他,云月公主府里的那些人才不得不也像敬主子一样对待他。   此时的他比街边无家可归的乞丐还不如,那些人拜高踩低,当做没看见他,也是正常的。   范明真定了定心神,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往范府的方向去。   连日腹中空虚,范明真的体力已经耗尽,双膝也因在石子上久跪而疼痛难忍。   每一步,范明真都觉得自己像是在生死关口的刀刃上迈过,他只能强打起精神,淋着雨一路走走停停。   或许再倒下一回,他便再也站不起来。不待皇帝对他下手,他就自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个雨夜。   行至一间店铺的门前暂歇时,范明真听见隔壁店铺的屋檐下有人声传来。   “没想到京都的客栈竟这般贵,我连一间客房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带来的盘缠只够再买两日的吃食,还得省着吃才行。”   “唉,张兄好歹还有点钱买吃食。李兄与我连明日该用何物果腹都还不知,得继续去找些活计做。”   “再熬一熬,春闱过后若我们能榜上有名,便算是守得云开,不必再过得如此艰难了。”   “也不知我们十年寒窗,是否真的能……”   “愚蠢。”   范明真虚弱无力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几人的交谈。   “谁!谁在那里?”   范明真忍着疼咳了几声,不愿再与他们多言。   一个又一个寒门学子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前赴后继地从各处赶来京都,妄想凭借科举出人头地。   却不知有些高山并非是等着让人攀登的,它只是立在那儿,把这些痴心妄想的人拦截在外而已。   几名书生打扮的人绕过遮挡,见方才出声的人狼狈不堪,已经筋疲力尽,也只好压下心里的不悦,不与他计较。   “许是个落魄的可怜人,罢了。”   范明真面容僵了僵,随即苦笑。   时过境迁,又是一年春闱临近,京都此时最不缺的就是年轻且怀揣雄心壮志的学子。   他如今这副模样,已无多少人还能认出他是当年打马游街,众人瞩目的状元郎。   几人回到方才避雨的位置,继续说着看不清的前路。   “明日我们也去城外山寺中试试吗?听说那儿虽住不下人了,但每日还有一餐素斋。”   “若是我们能再来得早些,便也能在山寺借住了。”   “你们的箱笼再放进来些,别把书淋湿了。”一人提醒道。   另一人叹了口气,无奈道:“如今连安放书本,专心温习的地方都没有。今年春闱也不知你我是否能得偿所愿。”   春闱与秋闱原本都是每三年一次,此次春闱是因国丧才推迟到今年。若是此次不中,便又要再等三年,眼前的艰难磋磨也得再来一遍。   “你们还记得几年前的状元吗?听闻他竟抛弃文人风骨,去讨好依附云月公主,以求能官运亨通。”   “白费心机,我听说他下午在唯阳公主府门前受了好一顿羞辱,烙刑呢,以后算是没脸见人了。”   “莫在人后议论,人各有志,自求多福罢了。”   “扪心自问,若是能得公主高看,我也狠不下心去拒绝,哪怕是身份尴尬的唯阳公主也好。”   一人闷声道。   “我不像你们,我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只想能过得好些。连最便宜的笔墨都得省着用的日子,我真的过够了。”   许是这个话题实在难以继续,一同避雨的几人陷入了沉默。   范明真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与他有关的议论,分辨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何感受。   时至今日他也并不觉得自己选错了路。   天不遂人愿,最终他的所求一一落空,也只是老天不公罢了。   离他不远的这几个人无人提携引路,最终的下场兴许还不如他。他们能否活到春闱之前都还成谜。   范明真拖着浑身疼痛离开避雨的屋檐,继续往范府走去。   那是他高中状元后先帝赏给他的宅子,是他如今唯一能栖身的地方。   起码,他仍然比这几个无处可去的人过得好。   他曾经拥有过的东西,已是他们求也求不来的。   夜色深重,无人看见这个疲惫不堪的人额间血肉模糊的烙印,更无人认出,这就是他们方才议论的那个状元郎。   翌日。   雨过天晴,京都像是被这场春雨细细地洗涤过,不染一丝灰暗尘埃。   今日京都各处都传着同一个消息——   唯阳公主把城西的几间客栈都订了下来,为从各地而来的赶考学子提供住所与三餐。   闻言,散落各处的学子将信将疑地往城西去。   他们为生计焦头烂额,昨日不曾去唯阳公主府门前目睹那场烙刑的实施,也无人见过唯阳公主。   但赶到最大的那家客栈时,他们都立时看出,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一对璧人应就是唯阳公主与临将军。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安安 1个 第五十八章   清风拂动两人的衣摆, 带起萦绕在江殊澜与临清筠周围的默契氛围。客栈前的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在他们之外。   明眼人都看得出,唯阳公主的裙衫与临将军的衣袍无论颜色还是样式都是特意配着来的。   看着临清筠身上新制的衣衫,江殊澜也很满意。   她之前让人给临清筠准备换季的衣衫, 也揣着点小心思,一一给自己备了对应相配的。   这样走在外面,无论是谁看见了,都能看出他与她是一对。   就连临清筠今日戴的浅色面具, 都与江殊澜的白玉水滴耳铛和钗环相称。   “辛苦临将军今日陪我来这一趟。”   和临清筠一起往客栈对面的茶楼走时,江殊澜轻声说。   临清筠侧首与她对视, 知道她想听什么, 从善如流道:   “去哪里都可以,我很愿意陪殿下。”   江殊澜唇角微弯, 下意识想过去抱抱他亲亲他, 与他亲近。   但她想起此时并非在他们独处的寝殿内,注意着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便克制住了。   临清筠看出她心思的变化,心尖微痒, 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捻了捻。   知道她下意识想亲近他, 临清筠心底泛起轻浅的涟漪。   让他一刻也不愿意停留,只想和江殊澜一起回到只有他们独处的一方天地。   但临清筠知道江殊澜今日还有事情要做, 便按捺着,耐心陪在她身边。   旁人虽看不见临将军面具下的容貌, 却也都觉得他和唯阳公主不论是气质还是身段都登对极了。   一个儒雅翩然,一个昳丽明艳,方才两人周身盈满了暖白的阳光, 任谁都会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跟其余京都百姓不同, 客栈门前的许多学子都更关注那则与他们有关的消息——   唯阳公主真的打算为他们订下客栈吗?   若当真如此, 他们便不必再日日担忧今夜在何处落脚、下一顿吃食从何而来。   但众人为唯阳公主和临将军把路让开后,见她笑着与临将军走进了对面茶楼,没人敢开口询问,只是小声议论着。   “公主怎么走了……”   “会不会是传言有误?”   “但公主的侍女和护卫留下了,应是还在等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再耐心等等。”   走进茶楼雅间后,江殊澜先拉住临清筠,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   “抱歉,临将军今日太好看了,我忍不住。”   方才在人前不能亲,这会儿关上门来只有他俩,总得补上。   临清筠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回以一个温柔缱绻的吻,低声道:   “那便不必忍。”   “今日不能太放纵了,”江殊澜轻轻从他怀里退开,牵起他的手往窗边走,“得先把事情做完。”   江殊澜站在二楼窗边,见人聚得越来越多,眉间蹙痕渐深。   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学子都满身疲惫,面容憔悴。   昨日傍晚,邢愈替崔言修呈了封信给江殊澜。   崔言修去了那家书局后才知道,附近的店主都不清楚这家书局到底是谁的,只听说书局的老板是一名富商,与崔言修都来自浔州。   崔言修便明白唯阳公主隐下了她与他之间的一切来往,还帮他找了个做书局掌柜的理由——受同乡帮扶,有份可以赚钱的活计。   从山寺搬到书局后院住下后,崔言修见到了很多在城中各处的学子。   有京都的本地人,无需忧虑食宿,日日聚在清净的亭台茶楼讨论诗词文章。   但也有更多一眼便能看出已满身疲累的外乡人,他们每日穿梭在街巷之间寻找零散的活计,以求赚些可以度日的银钱。   崔言修知道,若非受了唯阳公主的恩,他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   所以思前想后,崔言修给江殊澜写了一封信。   信中他建议江殊澜出手助这些考生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日,也从大局和私心方面一一阐述了其中原因和作用。   江殊澜读完信后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计划还不够快。   范明真参加科考那年,她只救了他一人。是江殊澜的父皇派了相应的官员,由朝廷拨款安顿了那些家境困难无处落脚的考生。   江殊澜还记得那时父皇曾对她说:   “山高路远,很多人赌上家里所有积蓄进京赶考。朝廷无法让人人都榜上有名,但起码应让这些学子能平安归乡。”   一直记得父皇的这些话,所以江殊澜除了为早早抵达京都的崔言修解围以外,也计划着由公主府出钱为其他家境贫苦的学子提供食宿。   只是她没想到,因为这次春闱曾推迟,学子们心中焦急,很多人冒着冬雪出发,来得比往年早了很多。   她近来和临清筠常去京郊各处踏青游玩,没有及时注意到城中各处多出来的这些学子们。   所以甫一收到崔言修的信,江殊澜便让叶嬷嬷把之前选好的那几家客栈订了下来,准备今日便安排已经抵京的学子住进去。   为了显示自己的慈爱与公平,皇帝近几年给江殊澜府上送了不少银钱珠宝,拿来用在实处比放在府内积灰好。   但崔言修在信上曾写,这笔钱最终不会由江殊澜出。   江殊澜也猜到,皇帝若知晓她这番动作,再送来公主府的银钱应会只多不少。   所以她不仅要做这件事,还要做得人尽皆知,让皇帝坐不住,主动把这笔钱再送到唯阳公主府去。   见客栈附近的年轻书生们面色犹豫却都沉默着,江殊澜朝仍在客栈门前的叶嬷嬷轻轻点了点头。   叶嬷嬷收到指示,上前一步,面对众人正色道:   “附近这几家客栈你们都可以入住,一应花费由唯阳公主府承担,但并非毫无条件。”   “想要入住的人需要先拿着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在旁边登记,建议有能力自行承担食宿的人不要参与,但不会强制将谁排除在外。”   叶嬷嬷记得殿下说过,这样一来便不需要由公主府筛选,众人的目光便能把那些家境富裕却想混在里面的人逼退。   春闱在即,没多少人想因为强占便宜而被其他人看低。否则若最终榜上有名,这些都是抹不去的污点。   “入住之前要先签下契书,承诺直到春闱结束,你们每日都会教一名孩童读书识字两个时辰。”   叶嬷嬷还将要求说得更细了些。   比如所教的孩童需要这些书生自己去找,不限年龄,不限男女,但需要征得其父母的同意,师生关系一一对应不能轻易更换,也不能敷衍应付。   世家子弟自然不缺人教他们读书识字。但因为家境或别的原因,京都城内外仍有许多孩子没有进过私塾。   这些此时住不起客栈的书生,除了在来的途中遭遇山匪的,大都家境不富裕,更知道这些上不起私塾的孩子的处境。   江殊澜是希望这些各地学子中的佼佼者能在尚且年幼的孩子们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即便最终这些被教的孩子里无人走上科举之路,只要其中有一人能因为识字而让今后的生活过得稍好些,今日的一切便不算是徒劳无功。   一笔银钱能为两代人带去希望,江殊澜觉得很划算。   “这便是你们入住客栈的条件,愿意接受的,此时便可以去旁边登记签契,然后直接入住。”   “几家客栈的房间有限,所以需要两人一间,住满即止。”   叶嬷嬷的话音落下,在场的学子们便开始小声讨论起了什么。   “春闱前每日教孩子读书两个时辰便可以不再担忧食宿,我觉得可行。”   “我昨日从早到晚给人做工,也只挣到了一顿饱饭,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还犹豫吗?”   “入京之前我原本就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如今字画卖不出去,也没有其他手艺,这个条件简直为我量身定做。”   “张兄,你我同住一间吗?”   “好,幸好文书都贴身带着,我们去那边登记。”   “你们都不担心这是陷阱吗……”   “唯阳公主何必费心用这种陷阱来害你我这种寒门学子?”   “自视甚高,还看不清现状,以为人人都要迫害你吗?”   “你怎可如此贬低他人……”   江殊澜托着下巴,视线随意地在楼下那些学子间逡巡而过。   兴奋的,怀疑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把心里的想法写在脸上。   江殊澜是想做些什么,却也不会勉强谁,更不会上赶着去说服谁来做这笔交易。   用两个时辰来教授一名孩子识字,有人觉得值,便会有人觉得不值,江殊澜不会强求。   她也只是为这些人提供一条可走的路而已。   见邢愈带着护卫把楼下的情况控制得很好,应不会出什么问题,江殊澜便准备和临清筠回公主府了。   但江殊澜忽然注意到,崔言修正站在楼下并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与一名书生说着什么。   而离他不算远的另一处,范明真也正平静地注视着这些神色各异的学子。   若无意外,崔言修会是今年的状元。   那这便是这两个状元郎初次离得这么近。   前世的崔言修虽高中状元,却一直被范明真和江柔打压,在临清筠回京之前一直郁郁不得志。   而此时,江殊澜将两人的处境尽收眼底,很清楚范明真已无法再与崔言修相提并论了。   一个的大好前程正要开始书写,另一个已经烂在淤泥里,再也无法翻身。   江殊澜细细思忖着什么,没注意到旁边临清筠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他随即看向楼下相隔不远的崔言修与范明真。   面具下,临清筠的神色渐沉,眸色已变得幽暗,如墨的占有欲在眼底凝结。   临清筠知道,江殊澜此时看得见那些落魄狼狈的学子,也看得见楼下那两人。   只是忘了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哒哒哒哒跑起来鸭 1个; 第五十九章   江殊澜没有察觉临清筠周身渐深的戾气, 只是笑盈盈地侧首看他,揶揄道:   “我怎么觉得临将军看着比这些书生更斯文儒雅些?”   无论是衣着还是气质,不知他身份的人见了, 都会先以为临清筠是文臣或儒士,而非杀伐果决的大将军。   “是吗?”   临清筠很快敛下那些见不得光的暗色情绪,眉目柔和地问她:   “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在人前总是礼数周全,沉静谦和, 看起来极具欺诈性。”   江殊澜语调微微上扬道。   “欺诈性?”   临清筠温声重复她最后几个字。   是了。   只有临清筠自己知道,他日日担忧江殊澜会看穿这层极具欺诈性的面目之下, 他原本的模样。   却又隐隐期待着, 或许即便被她看穿面具之下的真实,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受任何影响。   他最初只是希望能靠近江殊澜, 但将她的爱意收入囊中后, 又压抑不住骨子里的劣根,贪心地希望她的爱能无条件,无底线。   “对。”   江殊澜避开楼下那些探寻的目光,拉着临清筠往窗户里侧移了些, 柔声道:   “我觉得你有时其实比表面看起来要强势很多。”   尤其是在某些时刻, 每回她讨饶都不管用。   “我的腰到现在都还有些酸。”   江殊澜小声控诉。   今晨起床之前,临清筠分明已经帮她揉按过好一会儿, 江殊澜却还是觉得腰间有些不适。   江殊澜想到什么便和临清筠说了。   她没意识到,虽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自己已经可以尽可能神情自然地在白日里想起某些旖旎画面,并向临清筠提起。   临清筠听出她话里的撒娇意味,专注地望着她, 温柔道:   “我的错。”   “回去后再帮你揉揉, 好不好?”   原来她说的只是某些特定的时候, 而非他这个人本身。   或许是他伪装得太好了。   临清筠一时有些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   不愿让她看穿,又希望她看穿,矛盾而挣扎。   江殊澜勾着临清筠的后颈,声音轻软道:   “让威名在外的临大将军给我揉腰按肩,会不会不太合适?”   “你手下的将士们若知道了,指不定会如何议论我呢。”   临清筠轻轻拥着江殊澜,埋首于她颈窝轻嗅独属于她的温香气息,低声道:   “他们不敢。”   “明面上肯定不敢,私底下说不定会想着,‘唯阳公主真是个狐媚的,勾得我们将军不问世事,只知沉湎于温柔乡’。”   见江殊澜猜测时还带着些灵动俏皮的小表情,临清筠失笑道:   “是担心他们这么想,还是你这么想?”   江殊澜舒服地窝在他怀里,问:“你好像很久没去过演武场了?”   临清筠领兵回京后,为了养伤,便把军营里的很多事都交给了纪怀光。   后来他的伤势逐渐恢复,临清筠平日里也都陪在江殊澜身边,只抽空处理一些重要的军册和文书。   也是今日要一起出门处理这些学子们的食宿问题时,江殊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临清筠回京之后他们日日都待在一起。   无论是去京郊猎场、春分宫宴,还是今日一起来这里,都是他陪着她,按她的心意来。   临清筠从未离开去做过他自己的事情。   江殊澜担心自己会耽误他的事。   “我陪在你身边便好,”临清筠轻轻吻了吻江殊澜微红的耳尖,“纪怀光能处理好军营里的事。”   实在需要临清筠经手的事情,纪怀光也会让亲卫来问他。   离京三年,临清筠在军营已经待够了。如今他只想待在江殊澜身边,寸步不离。   但若是江殊澜不愿意……   “日日与我待在一起,澜澜觉得厌烦了吗?”   临清筠垂眸,与怀里的人视线相接。   江殊澜也望着他,正欲开口调笑,却看出他眼底蕴着磅礴汹涌的深情,倏忽深邃的目光像是能看进她心里去,想在那儿翻找他要的答案。   不是任何虚假的,表面的情话,他要她最坦诚,最赤.裸的真心。   江殊澜愣了愣神。   此时的临清筠,她觉得有些陌生。   他眉目微垂,仍如往常一般温和地笑着,却让她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些对危机的不安与警惕。   像是一只林中小鹿,忽然发现自己正被一只极度危险凶猛的野兽注视着。   但眼前的人是她的爱人,是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那个人。   爱他的本能很快便占了上风。   江殊澜抬起手,轻轻捧起临清筠的脸,吻了吻他微微滚动的喉结,缓声道:   “我恨不能时时刻刻都与你形影不离,怎么舍得厌烦?”   临清筠仍凝视着江殊澜,像是只听她说出答案还不够,他要自己从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中捕捉最细微的真实。   确认江殊澜没有觉得不耐烦,神色间也并无任何隐瞒后,临清筠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江殊澜沉吟片刻,意识到什么,继续温声问道:   “是觉得我方才忽略了你吗?”   她细细思索了一遍方才的事,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   临清筠仍无声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与懊恼。   见临清筠似乎很不喜欢他自己此时的模样,江殊澜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直以来,江殊澜都以为自己是更依赖这段关系的那个人,所以自临清筠回京那日起,她便力求能更多地与他待在一起。   但此时,江殊澜倏地意识到,或许临清筠比她想象中更需要她,也更无法忍受片刻的失去。   所以江殊澜的注意力短暂地放在别的人和事上时,想让临清筠也去做一些他想做或需要做的事时,他会觉得不安,会担心她已经厌烦了与他待在一起。   江殊澜心里很疼。   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曾多次忽略临清筠的需要与在意,才会让他觉得不安。   “抱歉,我方才在想关于科考和这些学子的事。”   江殊澜拥着临清筠,如实道。   “但无论如何,你比任何人或事都重要,什么都无法越过你在我心底的位置。”   “以后你若因为我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而觉得不舒服,提醒我一下,好不好?”   江殊澜有些歉疚道:“我怕自己不能及时发现,会让你觉得难过。”   江殊澜深知自己是个需要事事有回应的人。临清筠应也会不喜欢自己的在乎与希冀落空吧。   以后她会再细心些。   “好。”   临清筠下颌线紧绷,声音喑哑低沉得如坠山海。   她太纵容他了。   每次临清筠担忧江殊澜会因为他暴露出的病态在意而心生不悦时,她都会更加温柔地包容与安抚他,让他心底那些阴郁深沉的念头一寸寸被抚平。   这是他所渴求的,甚至他是故意将那些心绪藏得没那么好,就是为了让她看见然后像现在这样来安抚自己。   但临清筠仍忍不住想,卑劣的他到底何德何能,竟让这么美好的她舍不得他有丝毫难过,时时处处为他着想。   还愿意把所有的爱和真心都给他。   临清筠的手臂逐渐收紧,把江殊澜更深地拥入自己怀里。   察觉到他的动作,江殊澜也微仰着头安静回应他的拥抱,右手还在他脊背上轻缓地抚着,无声劝哄。   江殊澜知道,若非自己问起,临清筠大概不会明言他曾因为她方才的忽略而觉得不舒服。   毕竟在她察觉并发问之前,临清筠还如往常一般与她调笑。   感觉着临清筠微沉的气息在自己耳畔萦绕,江殊澜觉得他其实有点像一个明明需要很多陪伴与关注,却又怕被指责不懂事,所以不愿把心中所想说出口的倔强少年郎。   让人心疼。   江殊澜盼着有一天,临清筠会愿意主动把心中的所思所想都说与她听。   好的坏的,她都希望他不必一人承担。   江殊澜与临清筠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才牵着手一同走出茶楼。   排队登记名册与签契的学子有些多,且都背对着茶楼这边,临清筠小心护着江殊澜从人群中走过。   甫一走到没那么拥挤的街边,江殊澜便看见纪怀光正在与一个书生说着什么。   “死读书是不行的,你怎么跟我爹那个老古板似的?”   纪怀光从书生手里拿过一本书,指着其中某一页继续说:   “这篇策论虽出自当年的状元,但时移世易,你不能还跟着这个思路走。”   书生急红了脸,“表哥,你是武将,并未参加过科举,你怎知范大人的文章如今行不通了?”   “我是武将,但自幼被我爹逼着读书,真要参加科举,绝不会比你差!”   纪怀光倨傲道。   不经意瞥见不远处临清筠的身影,纪怀光神色一喜,拉着那名与他争执的书生朝临清筠走去。   “我今日倒要让你看看,武将到底懂不懂你们这些文章。”   “不信你问问他,范明真当年的策论,如今还行得通吗?”   纪怀光朝临清筠抬了抬下巴。   书生看着戴着面具的男人,有些犹豫道:“表哥,这是?”   纪怀光愣了愣,随即意外道:“你不认识他?”   “看来是我们临大将军还不够努力啊。”纪怀光朝临清筠使了使眼色,揶揄道。   书生慌忙理了理发冠,朝临清筠弯腰拱手道:“临将军,在下尚辰,是纪怀光的表弟。”   临清筠微微颔首,温声道:“幸会。”   尚辰昨日才抵京,的确不认识什么人。今日也是经过时见客栈门前聚集了很多书生打扮的人,才停下来向旁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尚辰与一名投缘的书生讨论起状元郎范明真的策论时,他表哥纪怀光不知怎的忽然出现了,还直言这篇策论已经过时了。   历年来状元、榜眼与探花的考卷都会公开张贴出来。上次科举中的几篇文章里,尚辰最喜欢的就是范明真这篇。他并不知道范明真入朝为官之后的事,只是觉得这篇文章实在引人深思。   听纪怀光把这篇策论贬低得一无是处,尚辰一时有些着急,才和他在街边争执了起来。   被临清筠的目光觑了一眼,平日里不太重视礼数的纪怀光脊背一僵,旋即意识到什么,立马朝江殊澜行了一礼。   “殿下。”   “不必多礼。”江殊澜朝他抬了抬手。   尚辰闻言后也急忙朝江殊澜跪下,道:   “草民方才失礼了,还望殿下恕罪。”   看来眼前的便是为如此多寒门学子解决了燃眉之急的唯阳公主,尚辰心生敬意。   “不必拘礼,你不认识本宫,不算失礼。”   江殊澜看了眼纪怀光,打趣道:“你表哥认识本宫,过来时也是只看到了临将军。”   “殿下饶了我吧。”纪怀光立马道。   方才临清筠那个眼神已经让纪怀光有些心慌了。   他在军营里待惯了,和主将临清筠又是相识许多年的兄弟,从不拘礼。   回京后纪怀光也还未习惯众多的礼数,所以平日能不去比自己官大的人面前就不去。   之前他遇见临清筠和公主时都不会忘了行礼,今日确实是被自己的表弟气着了,有些没顾得上。   “好了,与你说笑的。”   江殊澜看了看尚辰手里的书,问:“你们方才在争什么?”   尚辰如实道:“是一篇往年的策论,表哥与我意见相左。”   “听你刚才的意思,是争不过了,所以想让临清筠为你助阵?”   江殊澜问纪怀光。   江殊澜听着,觉得莫名有些像是两个少年吵架难分输赢,然后纪怀光想拉着人帮他吵。   “也不是助阵,”纪怀光有些赧然,“就是我担心他想岔了,到时春闱失利。”   “我性子急,说服不了他,看到临清筠后才想着让他试试。我觉得临清筠与我的看法应是一样的。”   江殊澜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纪怀光。   原来他知道自己性子急。   江殊澜还以为纪怀光对这一事实浑然不觉。两世他都一直是这个性子。还是后来遇到了他的夫人,才慢慢变得更沉稳了些。   谁能想到,纪相的儿子竟会拉着他那斯斯文文的表弟在大街上争得脸红脖子粗,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知道的说他们是在讨论学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吵架。   临清筠略一思索,问尚辰:“你觉得范明真那篇策论如今仍然可行吗?”   面对临将军,尚辰虽有敬畏,却仍坚持自己的看法:“对。”   从临清筠的问题里猜出他的态度,江殊澜提议道:“既然你们意见相左,不如找个地方细细讨论讨论?”   江殊澜看得出来,纪怀光与这个表弟的关系应很不错,才会为他的科考担忧。   临清筠与纪怀光相熟,不会拒绝帮他这个忙。   江殊澜比任何人都清楚,临清筠不仅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在学问或政事上,他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前世临清筠在位几十年,大启政通人和,无人不称赞他是一代明君。   平日独处时,两人之间更多的是闲趣。江殊澜有些想亲眼看看临清筠与旁人讨论这些正经事情时的模样。   应也会很有魅力。   作者有话说:   澜澜:听说男子认真时的模样最英俊,想看(期待   小临:澜澜觉得我做何事时不够认真?   小作者:我怀疑楼上在暗示什么,并且有证据!   贴贴追更的小天使们,好喜欢看你们的评论呜呜呜,每次看完码字动力都咻咻咻往上涨,爱你们!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 10瓶; 第六十章   见公主提出建议后临清筠并未反对, 纪怀光打算带着表弟和他们一起往不远处的茶楼去,找个安静的雅间再聊聊那篇策论。   在临清筠面前,纪怀光知道公主说话肯定比自己管用,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当然要帮自家表弟多争取一些。   以前被逼着读书时,纪怀光曾借过临清筠写的东西去交差。他家老古板一眼就看出那些文章并非出自他手。   为官几十载,纪怀光的父亲见了太多, 所以坚信人各有命,不可过多干涉他人的抉择。   但见过临清筠的文章后他却反复感叹, 认为临清筠决意要进军营实在是可惜了, 还去找先帝认真讨论过这件事。   后来见临清筠在军中屡立奇功,纪相心中的遗憾仍未消退, 嘱咐临清筠闲时也别太松懈, 可以写些文章,待回京再拿给他看看。   纪怀光知道自家老古板很欣赏临清筠的才华,还把临清筠看作唯一的学生,亦师亦父地待他。   这次春闱还是由纪怀光的父亲主考, 他知道老头子肯定不会有所偏私, 但说不定经临清筠指点之后,表弟的胜算会大一些。总比他闭门造车好。   纪怀光甚至很快便想好, 聊完范明真几年前写的这篇策论后,再让表弟把自己写的东西拿给临清筠看看, 说不定能助他多些思路。   但周围有人一边排着队,一边分心注意着纪怀光和尚辰有关那篇策论的争执。   见他们还没讨论出结果便要离开了,有书生立马朝临将军和唯阳公主行了跪礼, 大着胆子道:   “殿下, 临将军, 草民斗胆请求旁听。”   “草民同求。”   “望殿下恩准。”   有人起了头,便有人接二连三地跪下出声道。   很快,江殊澜与临清筠面前便跪了不少人。稍远些不明情况的学子也连忙一一跪下。   参加此次春闱的许多学子都很欣赏范明真的那篇策论,但发现临将军似乎有不同的观点后,他们都很好奇。   纪怀光身形一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尚辰也跪下道:“望殿下恩准。”   尚辰抵京不久,还未与参加此次春闱的学子们来往过。机会难得,他也想与其他人交流看法,说不定还能遇到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   纪怀光眼前一黑。   榜上的名额有限,人人都卯足了劲想竞争,他这表弟倒把难得的机会拿出来与这么多人一起分享,未免大方得过了头。   尚辰和其他学子都不知道临清筠与纪相之间的关系,只以为临清筠是因为身经百战,还亲历过大启很多重要的事情,对国事的看法才与他们有所不同。   世家子弟能听家中长者或是其他人分析政论,有机会对很多事情有更加深入透彻的理解,却也有可能会脱离百姓最真切的需求。   这些出身寒门的学子虽置身于百姓民生之中,却接触不到朝堂中的官员。他们也很担心自己埋头钻研书本,得到的看法会只是空中楼阁。   是以一旦有机会接触新的观点与看法,他们都会尽力争取。   此时他们便都有些忐忑地等着临将军的回应。   “都不必多礼,先起来吧。”江殊澜温声道。   临清筠用眼神询问江殊澜的意见,江殊澜点了点头,在他身侧轻声问:   “临将军是不是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临清筠旁若无人道:“以往都是和军营里的将士们切磋武艺,把人打倒就行。”   “今日可不能动手,”江殊澜看着隐隐靠过来的学子越来越多,声音小了些,“得以理服人。”   临清筠是看起来斯文,眼前这些书生可都是真的只与笔墨纸砚打过交道。   “好,听你的。”临清筠从善如流道。   临清筠看得出来,江殊澜很想帮一帮这些在京都没什么门路的学子。   临清筠没她那么善良,他其实丝毫不在意这些书生的现状与未来会如何。   但他不仅想为她杀人。   江殊澜想做的事,临清筠希望自己都能参与。   陪在她身边,与她做一样的事,或许他们看起来便可以更加登对。   他也能更加配得上她。   邢愈一直注意着公主与临将军那边。   原本见他们站在这些聚集的书生之外与纪将军说着什么,邢愈便没有靠近。   但发现开始有学子朝公主那边靠过去时,邢愈很快带着护卫赶到,把公主身边的范围都空了出来。   人多眼杂,邢愈不能不警惕。   江殊澜发现,有些书生原本还在排队,听周围的人说了些什么后便从登记的队伍中走了出来。   方才还井然有序的队伍开始有些乱,长街也渐渐被靠过来的书生们挤满,已经有些影响其他行人与车马的来往。   “稍安勿躁,”江殊澜耐心地提醒道,“需要入住客栈的人先登记,结束之后再到对面茶楼来。”   客栈要安排这些学子们入住,最好尽早登记完。   春闱临近,近日京都城中应不少地方都有学子们聚在一起切磋学问。   择日不如撞日,江殊澜便让人去旁边的茶楼定了些茶点,为这些解决了食宿问题,暂无后顾之忧的书生们提供一个可以交流沟通的地方。   见还未登记完便靠过来的书生面带犹豫地重新回去排队,江殊澜有些无奈道:   “放心去,早些登记完便能早些过来。”   这些读书人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江殊澜见多了像范明真和江黎那样虚伪的人,也隐约有些担心。   从书本中抬起头,在复杂的京都或官场走上几年,不知还有多少人能像此时这般性子简单。   江殊澜希望有朝一日,大启的官场不会再是吃人的地方。   重新回到茶楼后,江殊澜和临清筠没再去二楼雅间,而是和其他书生一样在一楼落座。   他们两人与纪怀光、尚辰一桌,其余书生都尽可能近地选了位置坐下。茶楼空出来的位置很快便被坐满了。   店小二已经把江殊澜让人定好的茶水与点心端了上来,但书生们都正襟危坐,谁都没有先动作。   这回不等江殊澜说什么,纪怀光先受不了了,无奈道:   “明明就饿了,你们怎么不吃呢?”   这些书生一个比一个消瘦,不少人的眼神都不自觉地往那些精致的茶点看去,又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是公主和将军让你们进来的,你们还怕自己吃了会被掌柜扣下抵账不成?”   学子们面面相觑,仍无一人碰那些茶点。   江殊澜无声叹了口气,先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才说:“本宫已经先喝过了,你们不必顾忌,想吃便吃。”   “等你们吃得差不多了,本宫才让临将军开口。”   说着,江殊澜还在桌下轻轻牵了牵临清筠的手。   她不会再忽略他了。   闻言,早已饥肠辘辘的学子们才终于开始吃那些茶点。   不少人为了省钱都强忍着一日只用一餐,更有甚者两日才用一餐。   方才登记时他们听那个嬷嬷说可以去客栈先吃点东西,但又实在想听听临将军和公主有关那篇策论的观点,便都强忍着没有立即进客栈,而是跟着来了茶楼这边。   这会儿得了殿下的允许,他们才稍放下心来。   出身虽不高,但这些学子没有因为腹中饥饿而在人前失礼,一举一动都妥帖恰当。   常待在军中,闲散惯了的纪怀光看着他们这样,忍不住问身边的尚辰:   “你们读书人都这样吗?”   尚辰有些无奈道:“表哥,你是不是对我们读书人有偏见?”   “确实是,”纪怀光直言道,“我觉得你们老了都会变成我爹那样的老古板。”   尚辰:……   江殊澜悄声问临清筠:“要与这么多学子讨论学问,临大将军会不会有点紧张?”   “不会。”临清筠回握住江殊澜的手。   “看来已经胸有成竹了?”   “澜澜似乎很期待?”临清筠反问。   “的确很期待,所以你可得认真些,别输给他们。”   江殊澜用指尖轻轻挠了挠临清筠的掌心,“听人说,男子认真时的模样看着会更让人心动。我想看看这话是真是假。”   “谁与你说的这话?”临清筠不动声色地问。   江殊澜身边的嬷嬷和护卫都不像是会与她说起这种话的人。   江殊澜神色微顿,没想到他会抓住这个点问自己。   这话……前世是纪怀光说的。   也只有他才敢在江殊澜面前说起这种话,还撺掇她去找临清筠试试。   前世时江殊澜经常看临清筠专注地练字、作画,或是为她读那些百听不厌的游记。   的确很让人心动。   但江殊澜的确还未见过他在人前认真做什么事时的模样,无论是文还是武。   因为前世自初遇起,临清筠的所有事情都围绕着江殊澜,再无其他。   所以江殊澜才会提议让临清筠与尚辰聊一聊那篇有争议的策论。她想补上前世没见过的,临清筠的其他模样。   但临清筠忽然问起,江殊澜只能含糊地说:“忘了,或许是我以前的侍女吧。”   临清筠又问:“澜澜接我回城那日时说,有人曾告诉你,接心悦之人回家时要有花。”   “也是侍女说的吗?”   见他突然提起这件事,江殊澜微怔了一瞬,随即顺着自己的心意答他:   “若我说是你上辈子告诉我的,你会相信吗?”   前世,这句话的确是临清筠告诉她的。   那时他们刚离开林老先生的竹院,搬去那座属于他们的山中小院住。   小院内的一切都是临清筠布置的,而把江殊澜接到那座院子后,临清筠带她去看了满园他亲手种下的玫瑰。   他拥着病中的江殊澜,眉目温柔地对她说:   “接心悦之人回家时应该准备她喜欢的花,只是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江殊澜无声在他怀里倚了很久,才柔声道:   “够了。”   翌日,他们便在那些妍丽的花旁边,结为了夫妻。   作者有话说:   澜澜:一个不那么直接的直球,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小作者看了看细纲:小临想起前世倒计时?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樱花草莓拿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取名字真是件让人头痛 1瓶; 第六十一章   早在江殊澜让茶楼的书生们都安心用茶点时, 尚辰便去找最初与他讨论文章的那人了。   而眼见这里只剩三个人时,纪怀光不需要看临清筠的眼神,便紧跟着主动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去门外没事找事了。   听江殊澜说起“上辈子”这几个字,临清筠心里猛地抽痛了一瞬。   他下意识问江殊澜:“上辈子,我也在你身边吗?”   听他这么问,江殊澜眸中倏忽聚起了热意, 让她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   但她很快便定了定神,止住了将落未落的眼泪, 尽量语气轻松道:   “自然是在的。”   “不管是哪一辈子, 我们肯定都在彼此身边。”   无论是充满遗憾的前世,还是让江殊澜有机会将那些遗憾一一弥补完整的今生, 他们都在彼此身旁一起走过。   有什么轻轻拨动了临清筠的心, 他微微颔首,认真回应江殊澜之前的问题:   “我信。”   江殊澜说那句话是临清筠上辈子告诉她的,他信。   无论她说什么,临清筠都会深信不疑。   一直如此。   江殊澜心间忽然酸涩不已。   前世种种, 如今只有她一人记得。   失而复得与久别重逢的幸福, 也只有她一人能感知到。   但她状似无意地说起离奇的上辈子时,一无所知的临清筠仍会选择相信她。   就好像, 无论世事变迁的准则是什么,无论为世人所熟知的常理是什么, 临清筠都丝毫不在意。   他唯一笃信的,只有她。   临清筠察觉江殊澜原本放松的情绪似乎添了些稍显沉重的底色。   他未来得及深想方才的对话,只温声问道:   “觉得不开心了吗?”   临清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答案并非是她想要的, 所以她才会忽然变得有些低落。   江殊澜暗自深呼吸了一个来回, 旋即唇角微弯地看着他, 语气轻快道:   “没有,只是忽然觉得这样很好。”   “眼前的日子好得几乎都有些不真实了。”   能日日与临清筠待在一起,不管去哪儿都陪在彼此身边,能做这些她前世有心却无力完成的事,和他一起把一个个设想变成现实。   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   望着江殊澜眼角眉梢带着笑意的弧度,临清筠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再多问。   临清筠越来越意识到,有时他似乎会错失某些关键之处。   他不知道江殊澜为何会忽然在低落与满足之间转换。   但临清筠知道,自己会一点点触及江殊澜最深处的真实。   那里有她还未朝他完全敞开的秘密,也有她最完整的爱意与信任。   他会一一据为己有。   *   客栈门前的队伍越来越短,登记完的学子接连走进茶楼找了位置坐下。   邢愈过来向江殊澜禀报,说客栈已经开始按名册分客房时,江殊澜才让尚辰组织著书生们,开始有关范明真那篇文章的讨论。   江殊澜与临清筠一起静静地听着。   大多数学子都认为范明真写的那篇策论当得起“针砭时弊,振聋发聩”这几个字。   大启并非积贫积弱的小国,朝中也不乏矜矜业业,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但国境辽阔,官员无数,其中仍有贪墨渎职之辈。   上次春闱之前,北方便有多处的官员将朝廷的赈灾银层层盘剥。若非有人拼死到京都告御状,北方的那个寒冬险些遍地饿殍。   除此之外,北武国等邻国连年挑衅,边关战事不断,朝中主和派与主战派争论不休,百姓们也人心惶惶。   所以范明真在策论中认为应以更为强硬的手段清理官场蛀虫,以寸土不让,每战必争的态度应对别国挑衅,且列出了很多有一定可行性的主张。   这也是眼前的书生们十分认同的内容。   待学子们各抒己见后,临清筠温声道:   “先帝当初大刀阔斧地改革吏治,量才授官,肃清官场积弊的同时也重视军中将士们的培养,命大启军严抗外敌。这些均成效显著。”   尚辰很快问:“这些不正说明这篇策论中的主张行之有效吗?”   先帝施行的政令要比范明真的主张更加完备全面,但范明真的思路与先帝的改革方向是一致的。   临清筠微微颔首,并不否认,“范明真的这篇策论的确写得很好。”   “大启朝堂沿着先帝铺就的这条道路也已经平稳地走到了如今,虽仍无法彻底铲除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但现下的官场其实已算清明。”   临清筠侧首,发现江殊澜也像其他学子一样专注地听着,只是看着他时眸中多了些缱绻情意。   他心尖微动,在无人注意处紧了紧牵着她的那只手,才转而继续说道:   “只是世事变化,我们已不能再站在往昔看今日的大启。”   “边关战乱已平,北武国的使臣已在京都与鸿胪寺的官员们和谈,大启不需要再将举国之力投入至战事中。”   作为主将,临清筠很清楚这些年来大启在战事上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换来了眼前的和平与安稳。   “在严格的审查与重刑震慑下,官场贪墨现象已少了很多,但敢放开手脚去做些什么的官员也不多。”   “你们来自各处,应也见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地方官员。这些人不仅不敢贪墨与犯错,还不敢革新,不敢尝试,各地的发展随之陷入停滞。”   大启近年来其实一直是套用着先帝留下的模子,有小的改动但没有明显的进益,一直停在原地,平静如水的表面之下已经开始逐渐有问题显露。   这才是现状。   来自各地的寒门学子只是意识到当地官员在百姓生活中的存在感日益降低,却不知其实纵观全局后,这原来是那些日益严苛的官员审查带来的后续影响之一。   物极必反,对官员的管理也已过了需要用雷霆手段的时候,该张弛有度才对。   一名书生蹙着眉问:“将军,您的意思是这篇策论放在几年前适用,但如今局面已变,之前的路已经行不通了吗?”   临清筠朝他点了点头。   “战后的大启需要休养生息。”   临清筠沉静的目光在眼前这些年轻学子身上一一掠过,认真道:   “问题已经不同了,再拿着以前的答案来解,便只能得到错误的结果。”   “那我们现下该如何重新解题呢?”角落里一名书生忽然出声问。   临清筠随和地笑了笑,温声道:“如何找出新的应对方式,便是需要你们细细思索的。”   “我只是抛砖引玉,给你们一些新的方向,但希望你们不会因此被限制了思考。”   一名已经有些难掩焦虑的学子连忙问:“那范明真这篇策论岂非毫无用处?这几年来我花了大量心力去钻研分析它……”   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变得有些沮丧。   他的家乡离京都太远,能接触到的东西也很有限,这篇策论是他好不容易才托人弄到的。   若是已经偏离了现实,那他为此付出的精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你们熟读过许多书籍,应当明白,很多时候学问并不是非此即彼,能进行纯粹划分的。”   临清筠直视着这名有些颓丧失落的书生,开解道:“或许你们是为了科考才数年如一日地费心赏读诗书,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不能切中考题,这些文章也不会白看。”   江殊澜也十分认同临清筠的话。   范明真在这篇策论中的主张已不适用于如今的大启,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行文逻辑与技巧,引经据典为自己的观点做支撑的方式,都仍属上乘。   当年的范明真,的确是凭借真才实学成了状元。   只是后来他走上了另一条路,把才华与精力用到了别处。   在场的学子们都若有所思地记下了临清筠方才说的这些话。有人根据范明真的这篇策论又提了些问题,临清筠都一一耐心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除了政论,后来又有人主动向临清筠讨教诗赋。江殊澜一直在临清筠身侧安静地看着他和这些学子们交谈。   此时的他仿佛彻底褪去了属于大将军的那一面,变成了一个饱读诗书的清雅少年。   无论是谁问到了什么,他都对答如流,用清润的声音给出自己看法的同时,也会根据对方提问的特点与方式,谦和地引导他们有更多自己的观点。   不仅是江殊澜,在场很多人都下意识觉得眼前的人并非叱咤疆场的大将军,而是一个循循善诱的良师。   原来他与人交谈学问时是这个模样。   全程温文尔雅,即便意见不合也不会在言语间有任何攻击性,让人忍不住静下心来认真地听,再细细思考他的话。   若临清筠没有那些被鲜血浸透的经历,他或许会如这些书生一样日日与笔墨纸砚打交道,然后经科举,入朝堂,为一代名臣。   他不用学会如何又快又准地杀人,掌心不会有刀剑留下的薄茧,也不必受那些伤,数度在生死关头徘徊。   他本能有更加安宁顺遂的一生,却痛失所有家人,被迫负担起临府上下所有人性命的重量。   想着这些,江殊澜心疼不已。   天色已渐渐暗下来,白日里热闹的长街已经归于平静。   但茶楼的书生们仍一个接一个地与临清筠对谈着,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江殊澜不忍打扰他们,便一直静静等在一边。   但临清筠瞥见江殊澜不自觉轻轻动了动肩膀,看出她久坐后已经有些累了。   他回答完上一个人的问题后便出声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但是我还想……”   “临将军今日已经与我们说了许多,时候不早了,我们不该一直耽搁将军与殿下。”尚辰出声道。   今日尚辰收获颇丰,也和其他人一样舍不得就此打住。但尚辰知道已经很晚了,他表哥纪怀光也在一旁等了很久。   “有机会还会再见的,不急于今日。”   临清筠已经连着说了几个时辰的话,江殊澜有些心疼。   想起了什么,她提醒道:“天色已晚,你们也该回客栈歇着了。别忘了自明日起你们要各教一名孩童读书识字,不能失信。”   “草民遵命。”   学子们恭谨守礼地答道。   他们起身行礼,待唯阳公主和临将军离开后,才意犹未尽地一边与身旁的人继续深谈,一边往客栈走去。   和临清筠一起坐上回公主府的马车后,江殊澜先看着他听话地喝下了一杯温水润喉,才靠在他怀里,柔声道:   “看着你与他们对谈,我忽然觉得你以后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无论什么问题,你总会温柔耐心地回答。看来以后我们的孩子或许不必请先生,有你在就够了。”   临清筠神色微顿,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她的话后,临清筠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她刚才说——我们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小临:只是和这些书生们聊了一天,澜澜连我们以后的孩子请不请先生都想好了,我觉得一点都不累,我还能回去接着聊   小作者:?   你不该想着早些让你俩的孩子出来享受读书的快乐吗?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困、DusHues_ 1个;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鸣野闻 70瓶;DusHues_ 20瓶; 第六十二章   临清筠俯首靠近, 与江殊澜的鼻尖将触未触时,他声音低低地问:   “我们的孩子?”   江殊澜面色一红,轻轻推开他, 有些不自然道:“我随口说的,你不用当真。”   显得好像她很着急与他有孩子,都开始考虑那么远的事了。   江殊澜平日里主动归主动,在这种事上还是会觉得有些羞赧, 还没放得特别开。   临清筠的眸色骤深,气息也沉了些, 又急又凶地吻住江殊澜。   江殊澜被临清筠突如其来的吻弄得微懵, 只能虚攥着他的衣襟,下意识回应他。   马车平稳地在夜色中行驶着, 无人知晓车中有如何让人脸红心跳的景色。   察觉江殊澜身子发软, 有些撑不住时,临清筠才稍放开了些,抵着她的额心低声问:   “随口说的?”   江殊澜微喘着气,感受到舌尖轻微的疼痛时抬眸含嗔带羞地望了他一眼。   “你故意的。”   不仅突然急切地吻她, 还吻得她舌根发麻发痛, 像是在惩罚她方才改口。   “是末将的错,殿下恕罪。”临清筠从善如流道。   但他又轻轻吻了吻江殊澜仍泛着妖冶红色的唇.瓣, 语带蛊惑道:   “澜澜方才的话,不愿让我当真?”   见他明知故问, 江殊澜莫名不愿落于下风,转而问他:“临将军想当真吗?”   临清筠的喉结轻轻滚了滚,喑哑的嗓音里蕴着浓重的在意:“想。”   “很想。”   似是怕她不信, 临清筠又重复道。   他很想和她一起, 与另一个生命之间产生最紧密深刻的联系。   江殊澜的心忽然跳得又急又快, 几乎不受她的控制,要从胸腔中逃出来——   把她早已宣之于口的爱意化为实质,让他看得更明晰,更真切。   但没来由的,江殊澜觉得有些慌乱。   这是她前世也不曾有过的经历。   前世的她与临清筠已经十分亲密,所以与他相处时,江殊澜敢大着胆子去撩拨他,勾缠他,看临清筠的理智因自己而摇摇欲坠。   但她未曾与他一起迎接过另一个生命的到来。   江殊澜相信临清筠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为一个称职的母亲。   江殊澜的父皇与母后给了她足够的爱与温柔,那些世间最纯净真挚的感情让江殊澜得以无忧无虑地长大。   但江殊澜不敢确定,自己是否也能让她与临清筠的孩子在爱里长大。   毕竟此时的江殊澜心里还有仇恨,她还有很多想要杀死的人。   这样的她或许还不适合做一个母亲,无法心无旁骛地陪一个纯洁无暇的生命长大。   所以江殊澜尽力平息心底的悸动与慌乱,腰肢微动,侧身倚坐在临清筠腿上,攀着他的肩自上而下地与他对视:   “临清筠,我们的孩子不会以江黎为君主。”   她俯首靠近,在临清筠耳畔柔声道:“孩子出生时,要么是太子,要么是公主。”   “所以临将军,你敢不敢谋反,弑君?”   感觉到温软的气息在自己耳际萦绕,临清筠拥着江殊澜盈盈一握的纤腰,抬眸望她。   江殊澜的发髻被临清筠刚才的吻弄乱,散下的几缕发丝悄悄搭在他颈间,顺势燃起阵阵酥麻之意。   此时的江殊澜唇间有一抹极其诱人的水红,面容上因深吻而起的红晕还未消退,偏她眸中还有丝丝缕缕的温情。   像是一只魅惑感十足却误入人间的妖,想诱人与她一道,一步步迈入深不见底的湖水,长眠其中。   但其实,面对江殊澜,无论是要一起去做什么事,临清筠时时刻刻都是心甘情愿的,无需任何诱惑。   “敢。”   临清筠埋首于她颈间,低声道。   与江殊澜相比,谋反,弑君,都不算什么。   江殊澜勾着临清筠的脖颈,递上自己柔软缱绻的吻,气息交缠间,她声音轻柔而魅惑道:   “那……我陪你一起,以下犯上。”   “好。”   临清筠继续加深这个吻。   “末将正在以下犯上。”   *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唯阳公主与临将军一同乘着马车离开后,崔言修才从茶楼中出来。   白日里他一直在人群中,看着唯阳公主在长街上与学子们交谈,也跟着那些学子一起走进茶楼,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他全程一言不发,只安静地听着临将军与其他人交流,并在心里默默给出自己的看法。   崔言修下意识觉得临将军并不似表面这么温文无害,却也看得出来,他事事以唯阳公主为先,不会做违背她心意的事情。   否则他也不会因为唯阳公主几句话,便耐着性子在茶楼里端坐数个时辰,对所有想与他说话的学子一视同仁。   若说临将军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唯阳公主便是唯一能操控他的那条缰绳。   锋芒毕露时,临将军或许会是一柄能在转瞬间取人性命的利刃,但唯阳公主仍会是他的刀鞘。   有唯阳公主在,无论临将军是多么危险的人物,应都不会失控。   把江殊澜对寒门学子的亲和态度尽收眼底,崔言修越发确认,自己并未站错阵营。   而和崔言修前后走进茶楼的另一人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   崔言修很确定,自己在他脸上看到了懊悔与痛苦的神情。   那人坐在崔言修对面时并未刻意遮挡额角与右手手背上的烙印,崔言修自然知道他便是范明真。   唯阳公主的护卫既然没拦着不让范明真进茶楼,崔言修便也假作没看见他那两处还带着血色的烙印。   听着这些即将参加春闱的学子讨论他当年写的那篇策论,范明真几度神色恍惚。   崔言修听人说起过一些与范明真相关的事,看着当初受不少人钦佩仰慕的状元郎变成如今的模样,崔言修也不免觉得有些唏嘘。   但人各有所求,范明真求了他的因果,崔言修也不会有过多的看法。   只是在他准备离开时,紧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范明真忽然出声叫住他:   “你姓崔吗?”   崔言修脚步一顿,回身朝他微微颔首,态度温和道:“在下崔言修。”   “今年受江殊澜赏识的,是你?”   范明真还记得,那日江殊澜曾在隆宝堂门前助过这位姓崔的书生,还提点了他几句。   崔言修意识到范明真的重点在“今年”那两个字上,但他没有多言,只是彬彬有礼道:   “无可奉告。”   他与公主有来往的事应没多少人知道。范明真却不仅直呼公主的姓名,还能说出他的姓氏,崔言修猜测也许是那日公主为自己解围时,被他看见了。   范明真紧接着有些讥讽道:“那日她救了你一回,你便打算为她所用了?”   崔言修蹙了蹙眉,察觉出他话里的针对,并不回答。   “我猜猜,她这回是用了什么来收买你?银钱?前途?还是别的什么承诺?”   “范大人许是吃茶吃醉了,还是早些回府。”   说完,崔言修便准备转身离开。   但范明真快步拦在他面前,有些着急地问:“你不怕自己后悔吗?”   “在春闱之前便选择以后要依附于她,以后即便入朝为官,因为低贱的出身也不得不一直仰人鼻息。”   “无论如何苦心筹谋,最终只需要这些上位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被打回原形,甚至落入比之前更加肮脏的境地。”   范明真几乎压不住心里的急迫,又追问了一遍:“你就不怕自己将来后悔吗?”   崔言修意识到他这些话其实并非是对自己说的。   略一思忖,崔言修态度如常道:“你后悔了?”   “我没有!”范明真立马否认,还神色痛苦地摇了摇头。   崔言修并未继续这个问题,转而道:“为何一定是依附呢?”   “知遇之恩并不代表自此以后便要抛弃自己的所思所想,成为任人驱使的棋子。你仍可以借着这个契机,去更顺利地实现自己的抱负。”   “况且,”崔言修顿了顿,仍选择直言,“况且唯阳公主也并非挟恩图报之人。”   “你走到今日的地步,与公主当初对你的襄助并无丝毫关联。公主当日之举或许是你迈入官场的因,但你成了如今模样,怪不得任何人。”   从范明真方才那些话里,崔言修已猜到当年唯阳公主或许也曾帮助过他。   “相反,其实你很清楚,每一个选择都是你自己做的,并无任何人逼迫过你什么。”   唯阳公主与崔言修来往时并未有过任何逼迫之举,反而在言行间都没什么架子,骨子里透出来的随和与耐心做不得假。   崔言修从未觉得自己是被公主俯视与施舍的人。   而先帝的仁德至今为人称颂,应也不会迫使范明真做什么违背他本意的事。   云月公主对范明真的情意在京都已不是什么秘密,且不少人都见过范明真与云月公主一同出行,并未听说他是被勉强的。   “你懂什么!”范明真的情绪忽然有些失控。   “当初……当初我也是人人艳羡的才子,世人都以为我会有大好的前程。”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时至今日都还有人在研读我当初写下的那篇策论。即便临清筠他那么讨厌我,恨不得我去死,也不得不承认我那篇策论写得很好。”   范明真垂眸看着地上被灯笼投射而出的阴影,神色晦暗道:“可我……”   “可你这么多年来再未写出过任何为人所知的文章,所以时至今日,你有且仅有那一篇文章广为流传。”   范明真面色一僵,立即反驳道:“我日日提笔,写了很多文章!”   “可事实是,如今满京都的人都只知道你与云月公主情深义重,无人听说过你在朝堂上有过什么贡献。”   “范明真,你处心积虑地想靠最体面的婚事抵消自己的寒门出身,如今求仁得仁,难道却要反过来说是唯阳公主当初不该帮你,或是帮你不够多吗?”   范明真没再反驳,静默了须臾,随即颓然地低下头,无人能看出他此时的想法。   崔言修也并不在意他如何想。   只是看出范明真似乎想将自己今日所得都归咎于别人或是那些他无力改变的外物,崔言修才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轻叹了一口气,崔言修转身,在静谧的夜色中往回走。   范明真慢慢抬起头,目视着崔言修挺拔颀长的身影越走越远。   他的脊梁也曾如他一般笔直,他也对自己和大启的将来有着种种构想与远大的志向。   只是范明真已经有些记不清,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他手中的笔再也写不出值得让人研读的文章。   他苦心往上爬的每一步,最终都让他走进了更黑暗的深渊。 第六十三章   夜色一层层笼下来, 将世间万物都掩藏于其中。   茶楼的人群散去不久,今日临清筠与那些书生们说过的每一句话便都被人登记在册,送进了宫中。   “他们对临将军和唯阳公主的态度如何?”   江黎慢条斯理地翻看着, 淡声问仍跪在地上的眼线。   “称得上感恩戴德。”   “好一个感恩戴德。”江黎缓缓道。   “全都在这里了?”   “回陛下,今日唯阳公主与临将军在人前所说的每一句话均未遗漏,在场学子们的身份及言行也都一一由卑职及手下记录了下来。”   “人前?”   江黎挑了挑眉,“仍无法潜入公主府吗?”   跪着的人立马叩首道:“卑职无能。”   公主府的守卫实在太过森严。   他们的人不仅无法乔装混进去, 夜间登高时也会很快被时刻埋伏的暗卫注意到,无法靠近公主府分毫, 更遑论探听到什么。   “自去领罚。”   “卑职遵命。”一身夜行衣的人很快离开, 消失在宫墙间。   江黎细细看着手中的册子,将上面的话一行行看过去。   他从不知道, 临清筠竟不只在领兵打仗这些事上有天赋, 在政论和诗赋方面也丝毫不落于人下。   还想以此来收拢人心,在这些即将参加春闱的学子中树立威望。   江黎又翻到记录了学子们身份的地方,发现今日参与茶楼对谈的人中,除了尚辰背靠纪家以外, 其余的均出身寒门。   这些人从各处来到京都, 一路上走得艰难,且见识短浅, 最容易被临清筠三言两语说动。   但江黎不得不承认,临清筠今日在茶楼所说的话均言之有理, 不仅切中了大启政事上的痛点,且言辞都很有分寸,并未触及任何不该说的内容。   这也让江黎无法凭借此事治他的罪。   江黎还记得, 上回春闱时, 是他那个仁义的哥哥派人在京都安顿了这些清贫的考生。   今年江黎本也已开始让下面的官员着手准备这件事, 但未曾想最终会被江殊澜抢了先。   如今人人都说唯阳公主心善,不仅处处为寒门学子着想,且待人亲和,颇有当初先帝的风范。   既然江殊澜在人前的形象已开始有意无意地朝先帝靠拢,江黎便不得不更加忌惮她的存在。   毕竟当初江黎初登帝位,也是处处模仿着已死去的那人,才逐渐让朝堂安稳,得百姓信服。   江黎已得知江殊澜待范明真的态度,确认她绝不会与他成婚,便更确定江殊澜仍心心念念着想与临清筠在一起。   临清筠对江殊澜的在意已无人不知。即便受人议论揣测,他也愿意什么都不顾,名不正言不顺地住进公主府。且他连演武场都不去了,只日日陪伴在江殊澜左右。   或者即便江殊澜对临清筠并无几分真心,她最终也不打算与他成婚,她应也想用自己对范明真的决绝态度稳住临清筠,以求有朝一日让他手里的兵权能为她所用。   而兵权能用来做什么,已不言而喻。   不仅图谋兵权,如今还明目张胆地收拢学子,江黎觉得江殊澜的企图已呼之欲出。   但江黎觉得江殊澜动错了心思。   朝堂中常年来仍是出身世家的官员占了上风,没有家世背景的官员,即便是范明真这种风光无两的状元郎,也只能每日汲汲营营,费尽心机地谋求其他出路。   这些寒门学子即便一一被江殊澜收服,在盘根错节的朝堂中也翻不起任何浪来。   江黎一一扫过那些名字。   科举之事经手的官员众多,为了积累已久的名望,江黎不能冒险干涉他们的成绩。   但张榜之后,无论这些人有多少才华,他们的任用仍需由他这个皇帝来定。   即便考中了状元,江黎若想一辈子按死他,他便永远无法通过官员考核,更别想入朝为官。   “明日命人送一批银两去唯阳公主府。”   江黎放下手中的名册,淡声吩咐一旁的内侍:   “记住,要比公主为这些人花的只多不少。公主主动为朕分忧已属有心,自然不能让她负担这笔钱。”   “传朕口谕,唯阳公主此次的差事办得很好,该赏。”   “至于赏什么……你看着办便是。”   江殊澜既然公开帮助这些穷酸的书生,那他便用更多的钱,将她这份功劳抹平。   “奴才遵命。”   内侍恭敬地应道。   *   皇后宫中。   “陛下还未回来吗?”皇后有些漠然地问。   “回娘娘,陛下许是公务繁忙,才……”   “本宫明白。”皇后打断侍女的话。   她已不在意他还回不回这里了,只是为免下面的人议论帝后失和,照例问一问罢了。   “公主今晚还是哭着睡着的?”皇后问。   “对。”   皇后轻叹了一口气。   柔柔让她回来歇息时还笑着,想让她放下心来。   但皇后知道,其实柔柔并未从那日的伤痛中走出来,她每晚以泪洗面,却又在见到自己与皇帝时强颜欢笑。   而皇帝竟还在这个时候让人把范明真在宫外做的那些事传到了柔柔耳朵里,丝毫不顾及她是否承受得住。   皇后手里紧紧握着方才卸下的钗环,又慢慢松开。   她的女儿,她会自己好好疼。   “明日让人把四皇子献的药拿去给公主试试。”   墨玄峤之前拿了一盒药膏来,说是有治伤祛疤的奇效。   皇后收下后并未立即给柔柔用,而是先让暗室中的人试试这药。今日她去看过那几人,伤口恢复得很快,也并未留疤,药膏确实没问题。   “奴婢遵命。”   往床榻边走时,皇后蹙了蹙眉,有些不悦地问:   “怎么做事的?为何本宫的寝殿内还是有这股难闻的味道?”   “娘娘恕罪。”   侍女立马重跪在地,诚惶诚恐道:“奴婢已命人里里外外仔细清理过,也用熏香去过味,但这股味道……实在无法去除。”   皇后静下心来又细细地嗅了嗅,发现这味道比昨日更重了些,且隐约有些熟悉。   她沉默思忖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   是尸臭。   “你先下去吧。”皇后支开了侍女。   待侍女低着头退出寝殿,皇后才灭了灯,找到暗室的开关打开门后走了进去。   但皇后在自己这间暗室中仔仔细细找了一遍,确认其中并无未被处理的尸体。   而皇后注意到其中一个试药的女孩时,发现了另一件事——   她一直未能成功研制出的那药,这回似乎快要成功了。   若这次这能制成,那她便能……   皇后连忙上前,细细为那个女孩诊脉,仔细探着她目前的状况。   走出暗室时,皇后的眼神不自觉在寝殿中扫视而过。   既然不在暗室中,莫非在寝殿内?   审视的目光一寸寸逡巡而过,寝殿内除了那些华贵的珍宝以外,并无什么更显眼的东西。   寝殿内的柜阁也日日都有人整理,没有能藏得住尸体的地方。   那便只有……梁上!   皇后不自觉屏住呼吸,却并非因为害怕。   若真有人在她的寝殿内放了一具尸体,无论是为寻仇还是挑衅,皇后觉得都应趁皇帝在的时候,由他们一起目睹。   毕竟她做的那些事,也都是为了他们两人。   皇后面色平静地收回眼神,随即缓步至床榻边,躺下后才用目光在漆黑一片的寝殿中细细搜寻着,猜测那份礼物会在哪一根横梁上。   她已经有些期待皇帝看见它时的模样了。   *   今夜,皇宫中另一位尊贵的主子同样难眠——   江柔仍躺在床榻上,在深沉的夜色中默默流泪。   她还记得,范明真离开那日,她便是这般躺在床榻上,目视着他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后来她听自己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女说,范明真出宫后径直去了江殊澜的府门前,在那儿接连跪了几日。   最后那日,即便被冰冷的雨水淋透,范明真都未离开。   但狠心的江殊澜却仍觉得不够,让人对范明真施以屈辱的烙刑,让他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江殊澜在人前说范明真是去为江柔求药,但她知道,并不是。   后来江殊澜派人送来的不过是与太医院相同的药方,而范明真求的,也并非与江柔相关的任何东西。   他只是看出了自己变得有些害怕他,担心父皇与母后不会再留他的性命,才去别处另寻机会。   他放弃了她。   江柔心里疼极了。   她想不明白,为何范明真不相信她能护住他,能让一切都恢复如初,甚至能让父皇与母后同意他与她成婚。   她更想不明白,范明真觉得走投无路时,为何对她只字未提,却去求江殊澜。   她最讨厌的江殊澜。   江殊澜曾是大启唯一的公主,自幼便拥有很多江柔没有的东西,漂亮的御花园,恩爱温柔的父母,穿不尽的精致裙衫,友好耐心的玩伴……   而江柔只能跟在江殊澜身边,看着她对这些她求而不得的东西习以为常。   甚至江柔一眼倾心的状元郎,也成了江殊澜未婚的驸马。   好在,好在后来江殊澜的母后与父皇先后崩逝,而江柔的父皇登基,她也成了大启的公主。   父皇在礼部拟的封号中选了“云月”二字,这让江柔一度有些不开心。   虽然江殊澜父母双逝,地位已无法再与她相比,但凭什么江殊澜是“唯阳”,而她只能是更黯淡无光的月亮?   可知道范明真很喜欢深夜的月色后,江柔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封号。   江殊澜守孝的这三年,也是江柔人生中最幸福的三年。   她的父皇与母后感情日益深厚,且都宠着她,对她比对太子哥哥还要好。江柔成了大启最尊贵受宠的公主。当初江殊澜有的东西,她都加倍拥有了。   而范明真也与她越走越近,他爱她疼她,也呵护与尊重她,把未曾给过江殊澜的真心全数交付给了江柔。   他们已心照不宣地把对方看作会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甚至,范明真与她已经开始设法说服父皇同意他们的婚事。   得知江殊澜在人前否认她与范明真的婚事时,江柔觉得自己与范明真很快便能结为夫妻了。   因为江柔一直以为,那桩被先帝强加在范明真身上的婚事是他们之间唯一的阻碍。   可自范明真在江殊澜府门前跪求她的成全开始,一切都开始往江柔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最终,她成了如今的模样,而范明真也离开了她。   父皇说范明真其实一直都在骗她,说其实当初他与江殊澜的婚事也是他主动求来的,但江柔不信。   范明真待她那么温柔体贴,怎么会有人愿意数年如一日地骗她呢?   若真是在骗她,他又为何不愿意继续了,不能一直骗下去呢?   她很早以前,就已经信他了啊。   *   唯阳公主府中。   夏答与夏问照例远远找了处屋顶,一边吹着晚风一边闲聊。   “哥,今日将军在那些书生面前侃侃而谈,你说他全是装的还是也有几分真?”   夏答总觉得,那时的将军或许也不全是因为公主才说那些话。其实将军与那些书生站在一起并不违和,甚至气质间比他们都更像是读书十几载的文雅郎君。   或许年复一年地这么要求着自己,伪装也成了真实的一部分。   夏问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提醒道:“慎言。”   “你放心,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说。”   只有他们是最了解将军的人。   “我总觉得将军与公主在一起后,开心了很多。”   夏答补充道:“他今日竟然没直接把范明真从茶楼拎出去杀了,可见心情真的很不错。”   夏问看着公主府寝殿的方向,意味不明地说:   “或许并非是心情好。”   “嗯?”夏答有些疑惑,“你是说,将军是顾及着公主在吗?”   夏问点了点头。   “也是,将军在公主面前不做那些事情。”   夏答是影卫,虽平日将军与公主独处时他都会自觉地离得远远的,但暗中跟着外出时也不难看出,将军在公主面前时不仅脾气很好,杀意与戾气也会悉数收敛。   想起了什么,夏答语气有些闷地说:   “将军之前吩咐我们拿公主当主子看待,且要比尊敬他更尊敬公主。如今公主已经认识你了,平日里还会像待她自己的护卫那样待你,但她还没见过我呢,也不给我指派任务。”   “以后会有机会的。”夏问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夏答忽然问:“哥,你觉得将军如今这样好吗?”   “你觉得呢?”   夏答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也不太懂男女之事。”   “但我总想着,将军很好,公主也很好,若公主也喜欢将军那些旁人看不到的模样,就更好了。”   夏问注视着浓重的夜色,意有所指道:“会的。”   照将军的性子,他一定不会满足于此。将军迟早会得到公主所有的爱,让她爱全部的他。   江殊澜不知道寝殿外发生的一切。   她刚沐浴完,躺在榻上姿态放松地等临清筠沐浴时,正想着过会儿要不要拒绝。   其实昨日有些过度,江殊澜腰间一直有些不适,今日又在茶楼久坐了好几个时辰,肩膀和腰就更累了。   但方才在马车上时,江殊澜能感觉出来,临清筠与自己都吻得有些情动,所以她又有些心痒。   要是她的体力能像临清筠一样就好了。   江殊澜有些郁闷地想着。   昨日明明做了同样的事,临清筠就跟没事人一样,甚至好像还有些意犹未尽。   今日临清筠也久坐了几个时辰,但站立坐卧都丝毫不受影响,只有江殊澜忍不住想捶捶腰动动肩,又顾及着还在茶楼,当着那么多人便生生撑住了。   或者不跟临清筠比,起码要比她目前的情况再好一些。不然就免不了陷入这种心意与身体的两难境地,真的很难取舍。   江殊澜随手从床边的花篮中拿起一朵玫瑰,百无聊赖地一边揪着花瓣一边说:   “做,不做,做,不做……不做。”   一朵花被揪光,江殊澜顿了顿,旋即面不改色地重新选了一朵看起来花瓣更多的。   “做,不做,做,不做……”   “什么做或不做?”临清筠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   江殊澜神情一滞,下意识把手中没揪完的花丢回花篮里,含糊道:   “没什么,在想明日要不要让叶嬷嬷做花糕。”   “想吃便让叶嬷嬷做,为何会纠结?”   看临清筠的头发还带着湿意,江殊澜顾左右而言他道:   “怕吃了后日渐圆润,你就嫌弃我了。”   “快把头发擦干吧,别湿着。”   临清筠看出江殊澜似是在隐瞒着什么,在她身边坐下后轻轻把人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红.唇后才说:   “澜澜什么模样我都喜欢,不会嫌弃。”   “男子在床榻之上说的话不能信。”江殊澜故意道。   “为何?”   临清筠仍亲昵地拥着她,温声问。   “‘最后一回’,‘很快就好’,‘我只抱一会儿’,”江殊澜掰着手指数,“哪句算话了?”   临清筠神情微顿,转而靠得更近些,一边轻吻着江殊澜一边问:   “原来我曾多次失信于澜澜。”   “以后不会了。”   江殊澜轻轻推开他,问:“以后不会说话不算话了?”   江殊澜莫名觉得他这句话也不可信。   临清筠摇了摇头,“以后不说这些我做不到的话了。”   江殊澜:……   “生气了?”   见她不说话,临清筠轻声问。   “不是,”江殊澜顿了顿,含笑道,“只是没想到在外威名赫赫的临大将军竟也有这般耍无赖的时候。”   “嫌弃了?”   “我喜欢还来不及,才舍不得嫌弃你。”   江殊澜轻轻咬了咬他的薄唇。   “既然澜澜喜欢,那我便不改了。”   临清筠从善如流道。   江殊澜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临将军得寸进尺的本领越发好了。”   临清筠不置可否,忽然意味不明地问:“那别的本领呢?”   江殊澜:“什么?”   “别的什么,澜澜还有想夸的吗?”   说着,临清筠还渐渐收紧怀抱,让他们能更近地感受彼此的体温。   江殊澜忽然明白了什么,拉过临清筠,稍有些用力地咬在他唇上,控诉道:   “越来越不正经了。”   临清筠并不否认,只抚着江殊澜白皙细腻的后颈,与她交换了一个缠.绵温柔的吻。   “别担心,今晚不折腾你。”   一吻结束时,临清筠温声道。   “揪花瓣都用上了,我有那么可怕?”   “不是……”   临清筠将怀里的人放回床榻上,替她盖好薄衾后顺势在她身边躺下,“睡吧,你今日也累了。”   也累了?   江殊澜忽然明白过来,看来临清筠并非完全不知疲惫嘛。今日坐那儿几个时辰,还一直和书生们对谈,原来他也会觉得累。   “好。”江殊澜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胸膛,抬眸问他:“但你的头发……”   “已经干了。”   “嗯?”   “用内力烘干的,这样便可以与你一起睡。”   江殊澜来了精神,“你们习武之人的内力还可以用来做这个?”   “怎么了?”   “那你之前怎么没这样帮我烘过头发?”   临清筠每回都是用长巾一点点慢慢帮江殊澜把头发擦干。   临清筠抬手灭了寝殿内各处的烛火,感受着江殊澜的心跳,温声解释道:   “因为想与你多待一会儿。”   江殊澜心里一顿。   这个男人……竟还有这种小心思。   “又不是头发一干我就跑了,”江殊澜亲了亲他的下巴,“我们一直都待在一处的。”   “我知道。”   但临清筠就是想让她把每日的时间都放在这一件件日常小事上,与他一起消磨过去。   她便没有时间去考虑别人明日住哪儿、吃什么,也不担心别人是否能顺利参加春闱。   只能着眼于他和这些琐碎的幸福。   “下次让你试一试?”临清筠提议道。   他看出江殊澜有些好奇。   “好。”   熄了灯之后江殊澜一天的倦意便慢慢涌了上来。   被临清筠拥在怀里的安心感也让她的睡意渐渐更浓,长睫轻眨,已经有些睁不开眸子时,江殊澜还不忘了说:   “其实我刚才揪花瓣不是觉得你可怕。”   “是我自己,既有点想,又觉得今日有些累,所以才纠结。”   临清筠呼吸一窒。   不是第一回 听她这般直白地向他提起,但每回,临清筠都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狠狠往上拎了一下。   她直接而炙热的感情,总能让他觉得心动不已。   但临清筠只是轻而温柔地在江殊澜额间落下一吻,克制着没做别的。   “睡吧。”   还在茶楼时临清筠就看出江殊澜有些累了,今晚本就打算让她好好休息。   临清筠照常静静地守着江殊澜,待她熟睡后才闭眼浅眠。   但今夜,临清筠梦到了一些陌生的画面——   梦里的他穿着一身金纹龙袍,带着一幅江殊澜的画像走完了立后大典。   一幕幕场景无比真实。   无声睁开眼眸时,临清筠忽然回忆起江殊澜之前说起“上辈子”这几个字时的模样。   她似乎已经做过他的皇后。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踩零点更新,总熬夜身体有点受不了。之后想把更新时间换到早上来,所以熬了个大夜,早上五点半才码完这章6000+(瘫倒   (相当于把今晚零点的更新挪到了早上,晚上没有新章了哟,宝贝们早点休息不要等呀~)   吃个早餐去狠狠补觉啦,么么小天使们~ 第六十四章   看着梦中的自己并未与江殊澜执手, 而是陪在她的一幅画像身边走完立后大典时,临清筠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梦里的他永远失去了她。   临清筠认出那幅画的笔触出自自己之手,也看得出画上的江殊澜穿着皇后制式礼服。   但她只是笑靥如花地站在画里, 不在他身边。   临清筠垂眸,凝视着江殊澜安静的睡颜兀自出神。   在茶楼时,江殊澜说是他上辈子告诉她,要带着花去接心悦之人回家。   细细回望, 在临清筠领兵离京之前,除了在几次宫宴上远远见过, 江殊澜与他的生活其实并无交集。   仅有的几次擦肩, 也只是临清筠把自己伪装成不起眼的路人后,有意为之的偶遇而已。   她不曾注意到他。   而自他回京那日起, 江殊澜便开始走近他, 陪伴他。   就好像在这三年内发生了什么临清筠不知道的事情,不仅让江殊澜注意到了他,还让她愿意在接临清筠回城那日当着众人的面赠花给他,与他同乘一马。   后面的日子里, 每回他们变得更亲密, 其实也都是江殊澜主动迈出的那一步。   临清筠一直按捺着心底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眼看着江殊澜一步步走进他的怀抱里。   直到如今, 他们已经成了对彼此来说最亲近的人。   这不是临清筠第一次见到这些并非他亲身经历却无比真实的场景。   但江殊澜白日里提起的“上辈子”这几个字,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都让临清筠心底的某些猜测逐渐变得清晰。   澜澜一直未与他言明的秘密,会与他的这些梦有关吗?   或许,他真的曾永远失去过江殊澜。   想到这里, 临清筠心底被阵阵钝痛填满, 某些难以压抑的暗色情绪不断翻涌, 让他几乎难以呼吸,下意识蹙起了眉。   临清筠忍不住一遍遍用目光描摹江殊澜的面容,一点一点离她更近,将她抱得更紧,感受着她的呼吸和脉搏,以确认她此时只是睡着了。   没有离开。   见江殊澜因为不断收紧的怀抱而下意识动了动身子,临清筠艰难地克制着自己深沉的占有欲,慢慢放松臂间的力道。   等江殊澜眉间轻浅的蹙痕消失,临清筠便立刻停下,用此时的力度抱着她。   怕再重些她会觉得不舒服,但若再轻一些,临清筠心底不断滋生的恐慌便会将他彻底吞没。   他需要江殊澜,需要确保自己时刻都能感受到她。   被心底最浓重的爱意驱使着,临清筠俯首,虔诚地吻了吻怀中正熟睡着的人,没什么血色与温度的薄唇隐隐有些颤抖。   他绝不能失去她。   *   窗棱外的春光伴着声声婉转鸟鸣起舞,斑驳的树影下,万物都蓬勃生长着。   江殊澜与临清筠正在用早膳时,宫里便来了人。   金银珠宝流水似地被送进唯阳公主府,不仅是一路上的百姓,连江殊澜都觉得有些讶然。   她知道皇帝肯定会把她为那些学子们花的钱填上,但没想到他会如此大手笔。   听内侍说这是皇帝给她的赏赐,以嘉奖她此次办事得力,江殊澜便明白过来——   皇帝这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江殊澜为学子们解决食宿问题其实是经他的授意。   所以才有办事得力这一说。   或许有人会信,有人不会信,但昨日临清筠与那些学子们对谈数个时辰是临时起意,显然与皇帝无关。   银钱上的助力自然重要,但江殊澜觉得,在某些数年苦读的书生心里,或许昨日那番交流比银钱更重要些。   如今临清筠在学子间的声名已经有了基础,江殊澜花的银钱被补足后还多出来一笔很可观的数目,处境艰难的学子们也可以安心温书准备科考。   江殊澜觉得昨日这一趟去得很值。   但皇帝会不会觉得他给出的这些“赏赐”很值,便不是江殊澜关心的事了。   内侍离开后,江殊澜让叶嬷嬷把这些东西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便都收了起来。   “临将军,你说我这笔生意做得好不好?”   江殊澜笑着问,神情间似是在讨夸。   “自然是好的。”临清筠温声道。   江殊澜花钱让这些书生在客栈里吃住,为他们提供纸墨书本,这些都只会持续到此次春闱结束后一段时间。   但皇帝送来的金银珠宝已足够将京都的客栈全都买下来,这都还有多的。   一日之内便能赚这么多,几乎没什么生意能比。   “那你说,我现在养不养得起我们临大将军?”江殊澜面带狡黠地问。   “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不必担心买不起。”   临清筠失笑,无奈道:“澜澜本就不用担心,我很好养。”   江殊澜想了想,深以为然。   临清筠每餐都用得不多,口味也不挑,对穿着没什么要求,脾气还很好。   的确很好养。   “那以后你要用银子便直接告诉我,管够。”江殊澜大方道。   “好。”   临清筠唇角带着笑意,顺着她的话说。   但江殊澜知道,临清筠的手下将临府在各地的私产经营得很好,他其实并不缺钱花。有些时候朝廷的粮草送达得不及时,他还会先用自己的钱作军费开支。   说不定临清筠比她这个公主还富。   想起方才那些金银珠宝,江殊澜忍不住语带轻嘲道:“江黎出手还挺阔绰。”   江黎应也存了想让她受旁人议论的心思。   即便真是皇帝指派的差事,也没道理给这么多赏赐。   几日之内,京都应就会开始有人议论,说因为江殊澜是先帝独女,才会格外受皇帝关爱恩赐。   如此一来皇帝得了重情重义的名声,而很多人或许会被有意引导,认为江殊澜恃宠而骄,以小功易大赏。   临清筠与江殊澜的猜测一致,思忖了片刻后,他道:   “可以将这笔钱再花出去。”   “我也是这样想的,大将军有什么建议吗?”   江殊澜一时只能给这笔钱想到一个去处。   “犒军。”   “看来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战事初歇,此时还有很多人记得长期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但人们的注意力迟早会转移至别处。   战前需要鼓舞士气,战后也很需要稳定军心。到需要用兵时才开始犒劳军士其实已经有些晚了。   边关的战事已平,但江殊澜和临清筠要做的事才刚刚开始。   “我若直接参与军营的事,恐怕不妥。”   说不定还会让御史们猜疑。   江殊澜想了想,转而道:“不如改成抚恤将士们的家眷?”   军中的饷银有所增加,伤亡的将士们也都已由朝廷出资补偿过,但战事频发的这几年,后方其实还有无数个家庭日日担惊受怕。   家里的壮年男子参军,家眷们便不仅需要自己把家撑起来,还要忍受家人分离之苦。   即便如今战事已平,除了部分回京的大启军以外,很多将士们也在各地驻守,仍是聚少离多。   若适当对这些后方的家眷加以抚恤,也能达到稳定军心的目的。   “应当可行。”临清筠颔首赞同道。   “那便不经过军营,让有人参军的家庭凭相关文书到固定的位置领一笔银钱吗?”   临清筠沉吟片刻,建议道:“发放银钱更直接,但我们其实可以适当绕一绕路。”   “换成布料和粮食,或许能让更多人参与其中。”   江殊澜很快明白过来。   百姓们的生活说到底便是穿衣吃饭,若用布料和粮食代替银钱,便能在其中加入“商人”这一环。   量大的情况下,价格肯定会比大家各自去买时划算。   而把价格谈得买卖双方都觉得合适后,这些商人会在平常的基础上加大采买,能把供货的那些人也包含进来。   几方受益,这笔钱便能最大程度得到利用。   “多谢临将军提醒,”江殊澜踮起脚吻了吻他,才继续说,“我立马让人着手去办!”   见江殊澜这便准备把事情吩咐下去,临清筠把人留在自己怀里,继续道:   “这些事也要做得光明正大,人尽皆知才行,影响越大越好。”   把所有事情都摆在明面,即便江黎或是御史们怀疑江殊澜有别的企图,也很难明着指责她什么。   毕竟她并未插手军营事务,只是以公主的身份抚恤这些有亲人参军的家庭而已。   闻言,江殊澜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   “那我们可以联系富商参与,再多凑一些银子,不断把抚恤的范围扩大。”   若能尽可能多地把各地富商动员起来,便能自京都起,逐渐把其他地方也包含进来。   大启国境辽阔,前几年备战时各地都曾征兵,还有很多个这样的家庭需要被人看见。   江殊澜不准备明里暗里强迫谁参与,只是想由自己牵头,再通过各地商会的积极号召,尽量将那些不抵触做些什么的富商聚集起来,尽可能多地照顾到这些将士们的家眷。   若进展顺利,以后或许还能定期为这些有亲人参军的家庭发放粮食与布匹。   比如逢年节时,家家户户都团圆,他们没办法与家人见面,但也能得到一些关心与慰藉。   “以后或许还能让各地的商会把这件事一直做下去,不是一次两次,一年两年,而是长久地让军中的将士们少些后顾之忧。”   “作为补偿,可以在宫中采买时适当向这些富商倾斜,在各地培养一批皇商也无不可。”   “如此一来,便能在不动用国库的情况下为这些将士的家眷们改善生活!”   见江殊澜一边思考着一边说与自己听,神情间也不难看出她已越来越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临清筠一直用温柔而宠溺地眼神看着她,适时提醒道:   “若要号召富商参与,便还需要安排可信的人在其中监督银钱、粮食和布匹的使用。”   “且不能是当地的官员,以免官商勾结,欺上瞒下。”   江殊澜兴奋的心稍静了些,她险些忘了这茬。   以往便有官员贪墨的事情发生,的确需要杜绝有人趁机在其中牟利。否则即便江殊澜原本的想法是好的,恐怕也会招致很多不可控的后果。   江殊澜把心里那些想法都先放在一边,抬眸对上临清筠温和的视线。   她又一次切实地感觉到,临清筠待在她身边时,便是最能让她安心的存在。   临清筠会耐心地支持她所有想法,在恰当的时候为她提供建议,或是在需要的时候出声提醒,助她将事情想得更全面些。   像是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是她最稳固有力的支撑,永远能把她稳稳托住,帮她让事情变得更圆满。   呵护她心底那些热情与柔软,也能在需要的时候变成可以让她冷静的清泉。   江殊澜轻轻柔柔地倚在临清筠怀里,故意问:   “我将这些钱都花了,以后养不起临大将军了怎么办?”   临清筠俯首,在她耳畔轻声道:“我也是军中之人。”   “嗯?“   “作为我的家眷,你也可以去领粮食和布匹,然后再回来养我。”一个轻浅的吻落在江殊澜耳尖。   “我可以吃得再少一些,把粮食都留给澜澜。”   江殊澜哭笑不得,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反驳道:   “谁说我是你的家眷?”   “不是吗?”   临清筠低头吻住江殊澜,又慢慢收紧怀抱,待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时才放过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江殊澜本就因深吻染上薄霞的脸颊更是在转瞬间红透。   她立马从临清筠怀里逃开,嗔道:“临将军越发孟浪了。”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温声道:“多谢殿下纵容。”   作者有话说:   小临下章就想起前世啦!我争取在白天发~   (520了诶,我爱你们!!宝贝们晚安~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营养液的小天使:哒哒哒哒跑起来鸭 10瓶; 第六十五章   接连几日, 皇后都派人去请皇帝来自己寝宫。   但皇帝总说还有奏折需要批阅,只叮嘱皇后好好休息,别因后宫事务太过劳累。   皇后很清楚, 皇帝其实只是因为她之前冷淡的态度,觉得她近来越发不像是国母,便想晾一晾她,让她自己想清楚。   柔柔经历的痛苦像一根越扎越深的刺, 连着血肉陷在皇后心里,拔不出来, 也无法忽略。   可皇帝却像是无事人一样。   他不仅至今留着范明真的贱命, 只整日对着那些奏折,去看柔柔时待不了多久便会离开, 竟还让人送了赏赐给江殊澜。   得知这个消息, 皇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屏退旁人,回到寝殿静静坐了一会儿。   殿内的尸臭味已经越来越浓,宫中的侍女私底下议论纷纷, 但皇后却只当不知, 仍夜夜伴着这股味道入睡。   她必须和皇帝一起打开这份大礼。   不知出神了多久,皇后才走出寝殿, 吩咐一直候在外面的侍女:   “去告诉皇上,他今日若不来, 明日皇宫内便会响起丧钟。”   侍女身形一晃,惶恐地应下:“奴婢遵命。”   话带到时,皇帝眉心紧蹙, 沉声问:“皇后当真说了这话?”   侍女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 不敢抬头, 颤声道:“回陛下,奴婢一字不敢错漏。”   “胡闹!”   皇帝重重放下手里的奏折,起身往外走时冷声道:“照顾不好皇后还任由她胡来,杖毙。”   “陛下饶……”   侍女的求饶还未说完,便被一旁的内侍捂住嘴按在地上。   内侍知道,让她把话说完也无用,近来皇上心情烦闷,偏皇后还来添堵,惹得龙颜大怒。   这名侍女若不死,遭殃的恐怕就是他们这些近身照顾皇上的内侍了。   皇帝没有乘辇,而是一路步行至皇后的寝宫。   他到的时候,却发现皇后并未如往常一般候着迎自己,而大门紧闭的寝殿外正站着一列本该在巡防的侍卫。   “怎么回事?”皇帝皱眉问。   “回陛下,娘娘说寝宫里有刺客,便命人召卑职们前来,但娘娘不许卑职们靠近。”   “有刺客?”   皇帝还未再问些什么,便看见寝殿的门从里面打开,皇后微笑着站在门边,温柔道:   “陛下,臣妾有些害怕。”   皇帝心底闪过一丝古怪,但面上不显。   “听闻皇后寝宫有刺客?”   “对,”皇后指了指屋内某处,“就在房梁上。”   见她不像在说谎,却又丝毫不见慌乱,皇帝抬手命令侍卫:“进去看看。”   “是!”   皇后很快让出进门的位置。   侍卫们拔出剑警惕地往里走,可甫一走进金碧辉煌的寝殿,便因充斥其中的臭味齐齐顿住了脚步。   是否有刺客还是未知,但这座寝殿内一定有死尸。   果然,其中一人身姿矫健地攀上房梁时,便看见离床榻很近的一根房梁上有一大团被黑色麻布袋装着的东西。   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便来自这里。   等把这一大团黑色的东西往下推后,侍卫看见房梁上还残留着一些不明的腐液痕迹。这具尸体应已在房梁上放了不短的时间。   一朵已经枯萎的牡丹也顺着这团黑色麻布袋一起掉落在地。   冥冥中似有注定,那朵花落在了散发着恶臭的麻布袋上,让此时的场景更显诡异。   宫中无人不知,皇后与云月公主十分喜爱牡丹。   “打开。”   已经猜到其中装着什么,皇帝声音平静地吩咐道。   “陛下,您不好奇里面会是谁吗?”   皇后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问。   无论把尸体放在梁上的人是针对皇后还是皇帝,这具尸体应都是与他们有关的人。   起码那朵牡丹花,应是送给她的。   皇帝隐隐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皇后一眼,“是你做的吗?”   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皇后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温柔道:“陛下大可打开看看。”   侍卫将黑色麻布袋打开,里面的人已经看不出是谁了。   但根据他身上的衣物,还是有人立即猜测道:   “陛下,此人或许是前些时日失踪的秉笔太监,余公公。”   “查清楚他死于何时,是谁干的。”皇帝冷声道。   看着皇帝阴沉的脸色,皇后自然意识到这件事是冲着皇帝来的。   “陛下,臣妾的寝殿脏了。”   “让人来清理干净。”皇帝心不在焉道。   皇后轻轻摇了摇头,“清理干净后臣妾也不敢继续住下去了。”   “柔柔近来总是睡不着,臣妾想去陪她。”   皇帝看向她,眸中已隐隐有了怒意。   这具尸体腐烂成了这副模样,明显已经在房梁上待了一段时日。   寝殿内的臭味已经弥散得让人难以忍受,但皇后却直到今日才让人把尸体找出来。   她会不敢住下去?   她分明夜夜与这具尸体一同待在寝殿内。   皇帝忽然觉得很烦躁。   他的皇后似乎已经开始逐渐想挣脱什么了,但她知道很多秘密,若到了必要的时候……   皇帝敛下心绪,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温和道:“既然如此,便辛苦皇后了。”   “告诉柔柔,朕得空后会去看她。”   “谢陛下关怀。”   皇帝很快从皇后寝宫离开。   不许内侍跟得太近,皇帝独自在宫中缓步行了一段后,才开始集中心神,细细思考近来发生的种种事情。   秉笔太监是在宫宴那日消失的,当晚江殊澜与临清筠都先行离席,且未再返回。   会是他们中的谁干的?   把人杀死之前应还拷问过什么,那当年的事,他们是否已经知道了?   皇帝不断在心底思索,忽然顿住脚步,抬手召了一名内侍上前。   “去请临将军进宫,记住,只请他一人。”   *   内侍来传话时,江殊澜和临清筠正一起在府中做秋千。   “你的意思是,只许临将军一人入宫?”   江殊澜淡声问。   “回殿下,按陛下口谕,的确如此。”   “若本宫要一起呢?”   “这……”   内侍有些为难。   “我一人去就好,”临清筠最后调整好秋千的位置,温声道,“不用担心,我会很快回来。”   江殊澜黛眉微蹙,有些犹豫。   江黎忽然让临清筠入宫,且直言不允许江殊澜同行,她隐隐有些担心。   江殊澜估计着,皇后寝宫中的那具尸体应该已经被发现,皇帝是想知道那名太监到底是谁杀的。   但与那名太监身负的秘密有更直接的关系的是江殊澜,她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为何皇帝会召临清筠入宫而不是她。   或许是还不想与她撕破脸皮?   江殊澜定了定神,柔声和临清筠说:   “那你回来时,帮我带清澜阁的花糕好不好?”   她已经知道清澜阁背后的老板的确是临清筠,里面的糕点种类不算很多,但全都很符合江殊澜的口味。   那是临清筠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便为她准备的一份礼物。   无论江黎想做什么,江殊澜都不会让他影响自己与临清筠的生活。   “我等你回家,别回来太晚。”江殊澜温柔道。   临清筠心里一动。   “好。”   进宫后,临清筠在殿外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掌印太监韦公公从殿内出来。   “临将军。”韦公公朝临清筠行了一礼。   临清筠神色冷淡地微微颔首,两人并无任何眼神交流。   错身离开后,韦公公平静的眼底才有了些波澜。   方才皇上召见,问他是否知道余公公的死因。   余公公一直想让韦公公腾位置,但韦公公的确一无所知,便如实答了皇上的问题。   可韦公公还记得那晚临将军曾派人给他送信,让他替唯阳公主给仍等在宫宴外的叶嬷嬷传话。   韦公公多多少少能猜到余公公的死与司礼监的内部争斗无关,恐怕会牵扯出某些更重大的秘密。   当年暗中为他解决困局的人是临将军,对叶嬷嬷有恩的是先皇后,是以韦公公几乎不需要任何考虑,便知道自己该抱持着什么态度。   他只希望这些站在云端的大人物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不会伤及她。   所以无论唯阳公主与临将军今后想做什么,韦公公都会倾尽全力,尽他所能地为他们做些什么。   临清筠走进殿内后,内侍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只剩下江黎与他。   “来了?”   皇帝放下手里的笔,抬头看向临清筠时的眼神仿佛是一名长者看见自己十分看好的晚辈。   “陛下。”临清筠行礼道。   “不必多礼,”皇帝朝他抬了抬手,开门见山道,“今日叫你来,朕是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你最近都住在唯阳公主府?”   “是。”临清筠言简意赅地答。   “朕之前想为你们赐婚,但公主拒绝了,你是怎么想的?”   “末将与殿下的想法一致。”   皇帝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唯阳公主被先帝与朕宠坏了,偶尔会有些任性。你心里没有怨言便好。”   “唯阳公主与范明真之间有婚约的事想必你也还记得,”皇帝直视着临清筠,“目前看来,公主应不会想与他成婚。”   “但朕不明白的是,为何公主仍派人暗中照顾着范明真?”   皇帝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临清筠的神情,见他仍保持着温和沉静的态度,皇帝又道:   “朕也听说了之前唯阳公主府门前发生的事,还以为公主已经厌弃了范明真。”   “但目前看来或许并非如此,她还是在袒护他。”   “即便如此,你也没意见吗?”   临清筠点了点头,仍平静道:“末将尊重殿下的意愿。”   临清筠很清楚,江黎的挑拨离间十分拙劣,甚至只是故意想刺激他。   所以他神色间并无任何变化,只在心底因江黎把范明真和江殊澜联系起来而觉得烦躁不快。   皇帝亲和地笑了笑,声音爽朗道:“很好,看来公主没有看错人,朕便放心了。”   “有一件事,朕觉得你应该知道。”皇帝严肃了些。   “公主性子单纯,应是受了范明真的蒙蔽,才会至今对他心软。可范明真狼子野心,朕不能再留他。”   临清筠安静地等着江黎接下来要说的话。   皇帝顿了顿,朝明亮的窗棂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后语带忧虑道:   “朕近日查明,范明真一直想将这桩婚事作废,所以曾买通公主身边的侍女,在她喜饮的茶水中下了毒。”   临清筠面色如常,但心底已逐渐聚起戾气。   是荷雪当初动过手脚的那杯玫瑰乌龙茶。   夏答查到是江柔的贴身侍女将药给了荷雪,但那原本是会致人痴傻蠢笨的药,后来才被人换成了毒药。   夏答一直未能查出到底是谁将药换了,只能确定是云月公主府的人。   临清筠不难猜出换药之人应是受皇帝指使,便直接把这笔账记在了江柔和江黎身上。   “公主似乎只以为是那名叫荷雪的侍女的问题,但朕曾派人拷问过范明真,他承认自己曾骗荷雪,说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药,只是会让公主更加信任依赖她。”   “后来他才又设法,暗中将那药换成了剧毒,想置公主于死地。”   “好在公主并未饮下那杯毒茶,否则朕绝不会让他苟活至今。”   临清筠知道皇帝的话半真半假,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荷雪和范明真身上,把他自己和江柔撇得干干净净。   荷雪与江柔的贴身侍女都已经死了,范明真,也该死了。   至于江黎和江柔这对父女,临清筠也不会轻易放过。   “陛下希望末将做什么?”   临清筠径直问。   皇帝召他来说这些,应不只是想把脏水泼到范明真身上。   “知晓范明真的所作所为之后,朕日夜难安。既不愿忤逆先帝留下的赐婚旨意,又实在不忍唯阳公主与这样歹毒的人再有任何瓜葛。”   “几番考量之下,朕仍觉得公主的安危最重要。”   “所以朕想让你带着朕的旨意,去了结范明真的性命。”   皇后一直不满于他仍让范明真活着,皇帝想趁此机会借临清筠的手解决他,也试探一下江殊澜和临清筠是否知道些什么。   无论是与先帝和先皇后的死有关,还是与当初江殊澜差点喝下的那杯毒茶有关。   临清筠没有犹豫,立时应道:“末将遵旨。”   “这件事朕不放心交与旁人,只是……若由你来做,以公主对范明真的在意来看,或许会生你的气。”   “若你不愿,朕也不会勉强。”   临清筠摇了摇头。   “好,”皇帝把早已写好的圣旨递给临清筠,“不要让朕失望。”   临清筠接过明黄色的圣旨后便出了宫。   他一路都沉默着,很快便到了范府。   似是知道他会来,范府的大门敞开着,门前空无一人。   临清筠走进府中后不久,便看见范明正坐在院子里,面前摆着一局棋。   “临将军,你果然来了。”范明真仍坐在原地,平静道。   “他的人已经来宣过圣旨,说我蓄意谋害唯阳公主,赐我死罪。”   从被施了烙刑那日开始,范明真就知道皇帝不会再留自己的性命。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江殊澜不愿意将那道赐婚圣旨拿出来保下范明真。   江殊澜在宫宴上提起婚约,或许只是为了拒绝皇帝的赐婚而已。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没想到,他会让赫赫有名的临大将军来送我。”范明真略带嘲讽地笑了笑。   “来一局吗?”   临清筠一言不发,一直跟在暗处的影卫夏答很快现身,动作利落地将范明真绑在椅子上。   绑人时夏答用了不少力气,将绳子深深勒紧,让范明真动弹不得。   将军最讨厌杀人时对方乱动,夏答自然不会给范明真留下任何挣扎的余地。   这畜生还想和将军下棋?   他也配!   范明真全程都没有任何挣扎,只是被狼狈地束缚在椅子上时,他下意识动了动,无所谓地笑着问:   “想必你已知道我做过什么,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将我绑起来,不直接杀了我?”   “我死之后,你应也不会放过背后真正的主使吧?我也不算冤死。”   临清筠没有回答他,似是觉得他聒噪,只神色阴沉地用袖间的匕首在范明真右手腕上狠狠割了一刀。   “啊!”范明真立时吃痛哀嚎。   觉得那些潺潺而出的鲜血还不够,他又转换方向,在原本的伤口上交错着留下另一刀。   但临清筠还未来得及收回匕首,便在看见那两道相交的伤口之后神色一滞。   以此为引,临清筠脑海中忽然有很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他想起来,自己曾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过范明真。   那时范明真也像现在一样忍痛喊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为何还要如此折磨我!”   紧接着,脑海里的临清筠与此时的他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将带血的匕首横着卡进范明真嘴里,自左到右用力划了一刀,匕首重重地磨着血肉下的脸骨而过。   范明真两侧嘴角的伤口深陷于他的脸颊,鲜血霎时如泉涌。   作者有话说:   啊没写完这个剧情,明天还有!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惜 1个;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ary-、取名字真是件让人头痛 5瓶;天使梦猫人 3瓶;Leshi_Wing 1瓶; 第六十六章   临清筠握着匕首的手垂在身侧, 他眉间蹙痕渐深,细细梳理脑海中忽然出现的那些场景与记忆。   无数复杂而深沉的情绪不断在临清筠心底翻涌,牵扯着他的思绪。   他期盼着死后能抵达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重新见到自己日夜思念的爱人。   却未曾想过,自己竟会回到过去,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未来。   那些过往记忆重新出现在临清筠脑海中时,他也几乎立刻便意识到, 此时的江殊澜也记得他们之间的种种。   所以他们并非重走了一遍过去的路,而是可以带着所有共同的记忆, 继续往前。   孤身一人生活的那三十年, 他只是比她多走了一段路。   幸好,他终于, 又走到了她身边。   临清筠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江殊澜身侧, 想将她拥进自己怀里,想以他们都很熟悉的方式吻她,爱她。   但眼前的人,他已经杀过一次的范明真, 还活着。   临清筠幽黑的瞳眸重新看向脸上带着狰狞伤口的范明真。   范明真一贯喜用这张嘴说些江殊澜最厌烦的虚伪之言。   前世江殊澜毒发时, 范明真便是靠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让她成了大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被驸马当众退婚的公主。   这回江殊澜未再给他这种机会, 但临清筠还记得前世范明真的所作所为。   所以临清筠像前世一样,用刀刃割破了范明真的嘴和舌头, 让他生前死后都无法再说出什么来。   临清筠也还铭记着,当初是范明真帮江黎换了药,江殊澜才因此被那杯毒茶拖垮了身子, 连年受病痛折磨, 最终早早离开了他。   他不会让范明真死得太轻松。   临清筠静静地欣赏着范明真此时疼痛难忍的模样。   无论是第几次, 临清筠都会在这些伤害过江殊澜的人经受死亡逼近的痛苦时,自心底生出浓烈的愉悦与满足来。   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涌出,将范明真的下半张脸和衣襟全都染红。刀口几乎将范明真的半张脸削下,让他像只狗一样大张着血口,涎液混着鲜血不断往下淌着。   刀刃划过舌头,留下的伤口并未深到让他立即因失血过多而死去,却也让他难以再说出些什么。   剧痛让范明真即便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勉强在喉间发出些“呜呜”的声音。   被临清筠淡漠的眼神锁着,范明真心底竟并未生出什么惧意来,而是在铺天盖地的疼痛中想到,幸好他在临清筠来之前便遣走了府里的家丁。   范明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愿让这些跟了自己几年的家丁受到牵连,还是不愿让以他为主子的人看见他如今落水狗一般的模样。   没有人会知道,他死前曾这般狼狈不堪。   他早该死了。   若能死在那个被江殊澜救下的大雪天,其实或许会更好。他便不需要不断得到再失去,最后再也无力挣扎追逐些什么。   但就在范明真仔细感受着温热的血液从自己的几处伤口不断涌出时,一抹在夜色中越走越远的身影忽然在范明真脑海里闪现。   他有些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崔……崔言……”   临清筠眸中多了一丝兴味。   这回范明真在死前竟也想起了崔言修。   前世崔言修考中状元后一直被范明真和江柔打压。   临清筠杀范明真时,他与崔言修之间的合作还埋在暗处,崔言修也还未官至首辅,但范明真直到死,都还忌惮着同为状元的崔言修。   范明真很介意崔言修的存在。   因为这个人与他很像,同样出身寒门,同样曾是打马游街的状元郎,受世人钦佩。   但这个人又与他太不同,因为崔言修有他所没有的本心与坚守。   临清筠抬起匕首,刀尖慢条斯理地在范明真脸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游走,戳刺,他淡声道:   “崔言修吗?”   “你放心,他以后会官至文官之首,为一代名臣,无人会再记得你。”   被绑后范明真第一次有了些挣扎,但绳子仍死死地将他束缚着。   听着他喉间那些含糊不清的声音,临清筠有些烦躁。   血流得太慢了。   临清筠没有前世那么多耐心,不愿慢慢等着这些血流尽。   因为与前世无牵无挂时不同,今日他还得去买澜澜爱吃的糕点带回家。   临清筠重新在范明真双腿上各自狠狠划了一刀。   看着范明真周身的血液又有了新的出口,临清筠似是仍觉得不满意,又避开要害用力在他胸口捅了两刀。   范明真的意识很快便因为不断失血而变得模糊,他的痛吟和不甘也越发微弱。   鲜红的血液将地面都浸红时,范明真已经不再有任何呼吸。   但临清筠仍未离开。   他亲眼看着范明真腕间的伤口不再有血液往外涌,确认已放干范明真的血后,才将一直握在手里的匕首插在范明真心脏的位置。   临清筠一边用那道明黄色的圣旨擦手,一边状似安慰道:   “别担心,你在江柔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不能白费,我很快就会送她去找你。”   见圣旨无法将手上的脏血擦干净,临清筠随手将其扔在已经死去的范明真身上,缓步往范府深处走去。   用清澈干净的水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后,临清筠才离开范府。   在他身后,范府的一角已有火光不断升腾。   春分宫宴时,临清筠一直有些遗憾没能让江柔与范明真死在那场大火里。   今日便只当是补上。   *   长街上。   不少人都神色紧张地看着某个火光冲天的方向,但大家也都很快注意到,临将军逆着所有人的目光,步伐平稳地走向了清澜阁。   京都无人不知,唯阳公主十分喜爱清澜阁的糕点。   清澜阁的掌柜并不知道此时走进店里的便是自己真正的老板,但他认识这是大启的英雄。   所以他很快便亲自过来招待道:“临将军想要些什么糕点?”   临清筠已恢复平日里示人的模样,温和有礼道:“唯阳公主喜欢吃的花糕便好。”   “还是以往的分量吗?”   之前将军府的护卫曾多次来买,掌柜已经记住了。   “嗯,多谢。”临清筠温声道。   “应该的。”   掌柜之前一直听人说临将军性情随和,今日接触之后也发现的确如此。   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但掌柜觉得他不仅没有架子,还让人忍不住想与他来往。即便戴着面具也能让人感觉出,他此时的神情应是沉静谦和的,不会让任何人生出畏惧或是慌乱来。   但把装好糕点的食盒递给临将军时,掌柜不经意地嗅见一阵浅淡的血腥气。   掌柜心里一顿,脊背立时僵了僵。   但他又很快放松下来,想道:“将军这是刚审完犯人,便来买花糕回去给公主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临将军亲自来买糕点。   传言说临将军住进唯阳公主府后,两人的感情越发深了,看来果真如此。   临清筠接过食盒,将银子放在柜台上,彬彬有礼道:“麻烦了,不必找了。”   掌柜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临清筠便已提着食盒走出了清澜阁。   临清筠丝毫不关心火势还未被止住的方向,径直往公主府走去。   江殊澜还在等他回家。   甫一看见公主府,临清筠便发现江殊澜正等在府门前。   他正欲加快脚步走向她时,却看见江殊澜面容上盈满了笑意,迫不及待地朝他跑来。   缀在裙边的花瓣随着她的步伐绽放。   自想起前世种种后,临清筠的心绪一直纷繁复杂,此时却忽然安静下来。   皇帝挑拨试探时的虚伪嘴脸,范明真潺潺流尽的脏血,京都众人关注的那场大火,全都落在无声之处。   所有喧闹都不再与他有关,临清筠眼里心里都只有正笑着朝他跑来的江殊澜。   世间唯一的明媚骄阳,仅有的鲜妍花朵,所有能代表美好的事物,都是江殊澜。   都属于临清筠。   临清筠快走几步,很快便接住了轻盈地扑进他怀里的江殊澜。   在离开公主府进宫之前他也曾这般拥抱过江殊澜,他们之间也早已有过更多更亲密的事情,但临清筠仍觉得此时这个拥抱来之不易,无比珍贵。   “你回来啦。”江殊澜笑吟吟地抱着他,声音又轻又软道。   被种种复杂情绪攫住心神,临清筠嗓音低沉喑哑道:   “我回来了。”   临清筠独自走过的三十年里,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失而复得和久别重逢的场景。   但真切地经历时,临清筠才发觉,这是难以用任何言语描述,也无法以任何画作重现的一刻。   他们终于都回到了彼此身边。   被临清筠拥在怀里的那一瞬间,江殊澜便察觉到他身上有还未散去的血腥味。   江殊澜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确认他并非带着伤回来后,才慢悠悠道:   “你去了好久,我都等饿了。”   “我的错,”临清筠轻轻提了提自己手中的食盒,“掌柜好像特意多装了一些,应该够我们一起吃了。”   江殊澜从临清筠怀里抬起头,故意打趣道:   “临将军不会专程上门亮明了自己老板的身份,然后不付钱吧?”   “自然不会。”   “不然岂非让人以为殿下当真养不起末将了?”   见他神色如常地与自己调笑,江殊澜的心才彻底放下。   临清筠出宫后还未走到范府时,夏问便已回了公主府,将皇帝的旨意转告给江殊澜。   江殊澜知道临清筠是不愿让自己担心,所以让夏问提前回来,让她心里有个底。   皇帝让临清筠去杀范明真,江殊澜其实并不担心。她与临清筠本就不准备让范明真苟活太久,如今也算是名正言顺。   她只是怕临清筠会因为范明真或是皇帝说了什么而觉得心里不舒服。   江殊澜一直记着,临清筠有的时候会觉得不安。   是以江殊澜一直等在府门前,想早些看见临清筠,让他知道,她一直在等他回家。   邢愈回禀说范府起了大火后,江殊澜便知道临清筠快要回来了。   即便刚杀了人,他也真的没忘记,要为她买来她爱吃的花糕。   “方才你不在,我玩秋千玩得有些热,想沐浴。”   江殊澜微微踮起脚,在临清筠耳畔语气暧.昧道:“临将军要与我一起吗?”   临清筠侧首轻轻吻了吻江殊澜,“好。”   他知道,江殊澜是想让他换下身上沾染了鲜血味道的衣服。   她什么都不问,因为她并不在意范明真是如何死的。   但她想让他远离那些脏污的东西,即便只是范明真鲜血的味道。   因为在江殊澜眼里,临清筠一直是那个与她在竹院相识的温润君子,如至简至洁,不染尘埃的玉石。   即便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江殊澜也并未发现,临清筠其实早已与那些血色或暗色的东西没什么不同。   甚至,他就是它们。   屏风将明媚的日光与春景遮挡在外。   温热的水中,江殊澜坐在临清筠身上,勾着他的脖颈,亲密无间地与他接吻。   不知是因为逐渐加深的吻还是因为蒸腾的热雾,江殊澜白皙的肌肤很快便染上了缕缕红霞。   身子发软,她只能攀着临清筠的肩借力,微喘着气在临清筠耳边轻声问:   “皇帝今日与你说了什么?”   临清筠温柔地拨开她身前的湿发,哑声道:   “他说你一直在暗中袒护着范明真。”   江殊澜蹙眉道:“他胡说的。”   这么蹩脚的挑拨离间都用上了,看来那个太监的死让江黎乱了阵脚。   “是吗?”临清筠故意问。   “澜澜未曾告诉过我荷雪给你下毒的事,也未说过范明真、江柔和江黎都参与其中。”   江殊澜心神一顿。   的确。   她毫无保留地将父皇与母后的真实死因告诉了临清筠,却从未与他说起过当初自己为何会遣荷雪离开公主府,也未提起过自己曾被下毒一事。   因为她一直记得前世临清筠因她的安危费了多少心神,这回既然避开了,她便不愿让他再担心一回。   她如实道:“我没喝下那杯毒茶,他们也没能伤害到我,我不想你因此太忧心我的安危。”   这一世,江殊澜越发深刻地感觉到临清筠对她的保护欲和占有欲,是以不愿让他更加不安。   临清筠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托着江殊澜的下巴,引她靠近自己,鼻尖触着鼻尖,气息交融间,他意味不明地问:   “没喝那杯茶吗?”   江殊澜立马道:“自然没有,我不是好好地待在你身边吗?”   临清筠沉默地埋首于她颈间,深深地呼吸着她身上温软柔和的味道,眸色晦暗至极。   此时她好好地待在他身边。   但他与她曾被那杯毒茶剥夺了数十年的时光。   即便这一世得以避免,临清筠也丝毫无法释怀。   他相信江殊澜也无法淡然地将当初的遭遇揭过。   可在他还没想起这些记忆之前,江殊澜一直独自承担着这些过往的重量。   自想起来的那一瞬间起,临清筠心里便一直疼着。此时紧密地拥着她,那阵疼痛却不减反增。   他的澜澜先于他走进这个世界,在他一无所知时便主动靠近他,将自己的所有真心与爱意捧给他看。   纵着他,顺着他,爱着他。   却对自己心底的沉重只字不提。   最初,临清筠以为江殊澜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仔细调查过江殊澜生命里的每一个人后,他才能确定她不曾有过任何心动的经历。   他便以为又是自己的占有欲作祟,错觉罢了。   此时临清筠才明白,透过他,江殊澜看见的仍然是他。   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作为她的夫君,他本该为她遮风挡雨,替她分担所有的难过与疼痛。   但他却让江殊澜孤身一人面对那些遗憾与伤痛,她还不得不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规避那些与常理相悖的事情。   其实很多次他都差点穿过迷雾看到真相,却一次次错失。   他以为自己已经爱她爱到了极致,却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爱人。   临清筠抬眸,深深地凝视着江殊澜,忍着心底密密麻麻的疼痛吻了上去。   江殊澜习惯性拥着他回吻,却发现这个吻异常深情而用力。   像是承载着什么她看不透的痛与憾。   但江殊澜未来得及深思,便被骤然消失的距离弄得微懵,喉间忍不住溢出一声惊呼。   他揽着她,扣着她的后脑勺,将这个吻与拥抱的力度传达至彼此灵魂的最深处。   见她有些紧张,临清筠还缓缓地轻抚她的背,嗓音低沉地安抚道:   “别怕,我在这儿。”   江殊澜累得力竭时,临清筠才抱着她回到榻上。   临清筠很快用内力帮江殊澜烘好了头发。看着她已经有些困倦的模样,临清筠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浅克制的吻。   “要你抱着我睡一会儿。”   江殊澜累极了,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便想在用晚膳之前先歇一歇。   “好。”临清筠在她身边躺下,动作熟稔地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入睡。   嗅到临清筠身上熟悉的味道,江殊澜安心地放松下来,任由倦意将自己包裹。   在临清筠怀里时,她总能睡得很好。   这是前世便有的习惯。   但她将睡未睡时,却听见临清筠在她身边低声道:   “幸好,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字字清晰无比。   临清筠轻轻吻了吻她的唇,低哑的声音里裹着迈过了漫长岁月的眷恋与爱意。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江殊澜呼吸骤乱,猛地清醒过来。   睁开眸子对上临清筠眼底化不开的在意与思念时,她倏地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晚安~ 第六十七章   江殊澜很难说清自己在这一瞬间的感受。   她原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福, 毕竟并非人人都有机会重回爱人身边。   可在听见临清筠的话时,江殊澜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也有点难过。   她有那么多的爱, 却没能一一让他知晓。   所以他才会在走过那段漫长的孤独岁月时,在无望地等待她时,以为她不要他了吗?   “我没有。”   眼泪一开始便止不住了,江殊澜带着浓重的哭腔, 低泣着说。   “我知道。”   临清筠心疼地轻轻吻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温声道。   临清筠不难猜出, 江殊澜应是在他回京前不久才有了前世那些记忆。而在接他回城之后, 江殊澜便一直竭尽所能地在爱他。   但临清筠克制不住地在心底觉得嫉妒——   那时的临清筠先他一步看到了江殊澜更加鲜活明媚的模样,也先他一步拥有江殊澜更加大胆直白的爱意。   他明知无论自己有没有前世的记忆, 江殊澜爱的都是他。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满是缺憾的前世, 只是一直相拥着,用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的心情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像是一只迷路已久终于归家的小动物,江殊澜满是依恋地窝在临清筠怀里。   无论临清筠怎么轻声劝哄,她仍一直哭得停不下来。   江殊澜从未想过, 自己不仅能回到临清筠身边, 那些共同度过的一个个日夜也终于不只她一人知道,记得。   也是此时彻底放下心神, 江殊澜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都隐隐期盼着可以无所顾忌地在临清筠怀里哭一场。   不需要合理的解释与理由, 也不必忧虑临清筠会因此而觉得不安或为她担心。   他都明白。   与临清筠错失的那几十年带来的心痛与遗憾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江殊澜哭了很久,直到累得睡着时, 她都还紧紧拥着临清筠, 不愿放松分毫。   看着她哭红的双眼与长睫上的泪迹, 临清筠心疼地拨开她被泪水沾湿的乌发,轻轻吻去她眉间浅淡的蹙痕。   临清筠守了她一整夜。   许是因为哭了太久,江殊澜睡梦中仍有些不安,几次迷迷糊糊地不断靠近临清筠的怀抱,确认了什么之后才会又放松下来。   第一缕曙光投射进屋内时,临清筠动作极轻地把自己的一件外袍搭在江殊澜身上,再抱起她走出了寝殿。   他想带她暂时远离京都的人和事。   前世江殊澜离开后,临清筠返京做的事都十分狠绝。   那时的他再也没有机会在江殊澜面前保持她喜欢的模样,便无所顾忌地用了种种极尽狠戾的手段,希望能解心中的恨与痛。   临清筠亲手杀尽了曾伤害过江殊澜的人,却于事无补,他心里的痛意丝毫不减。   如今那些曾死在他手里的人还活着,但临清筠知道自己不能像前世那样。   他很愿意继续把江殊澜眼中的自己保持下去,这是前世失去她之后,临清筠日夜怀念的事情。   所以有些事情他仍然会做,却不会让江殊澜知道。   为了早日让他与江殊澜的生活中再无那些虚伪可憎的嘴脸,临清筠这回会更迅速且平静地结束那些事。   江殊澜醒来时便发现自己正枕着临清筠的腿,并未在自己熟悉的床榻上,而是到了马车里。   一路上她都被临清筠好好地护着,丝毫未感受到颠簸,所以才一直睡到了平日醒来的时辰。   眼眸处隐隐有些不适,江殊澜下意识蹙了蹙眉,才问一直垂眸凝望着她的临清筠:   “我们要去哪儿?”   临清筠抬手轻轻捂住江殊澜仍有些红肿的眼眸,温声道:“去见见老朋友。”   细细感受着临清筠掌心的温热,江殊澜很快便觉得哭疼的眼睛好受了很多。   “老朋友?”   想到了什么,江殊澜猜测道:“林老先生回京了吗?”   “嗯,他几日前已抵达在城外的住处。”   皇帝之前四处搜寻林岱的踪迹,想让他回京帮江柔治身上那些伤。   收到临清筠的消息后,老先生本已打算在旧友避世隐居的地方久住,以避开这些事端。   但前不久,临清筠重新写了信,暗中将老先生请回了城外山中的竹院。   “老先生此时还不认识我,贸然过去会不会不妥?”   江殊澜在临清筠腿上动了动,轻声问。   前世是邢愈查到了林岱老先生在城外的住处,毒发后堪堪留下一条命的江殊澜才去竹院拜访他。   此时江殊澜并未中毒,似乎找不到什么贸然上门的理由。   前世她与林老先生及其家眷都相处得很好,但此时的她对于他们来说还只是陌生人。   临清筠轻轻抚了抚她散开的长发,解释道:   “是我有求于他,想让他帮你看看。”   江殊澜心里一揪。   她知道,临清筠仍在担心她的身体,怕虽然避开了那杯毒茶,却仍有其他隐患。   “好。”   江殊澜也希望能让临清筠放心。   感觉到什么,江殊澜眨了眨眼,长睫在临清筠掌心轻轻扇动。   “临将军把我带出来之前,怎么不顺便帮我换衣服?”   江殊澜身上还是昨晚临清筠亲手替她穿上的寝衣。   “怕吵醒你。”临清筠温声道。   “那你帮我带衣物了吗?”   “嗯,过会儿帮你换。”   江殊澜抬手拢了拢微乱的衣襟,遮掩住那些还未散去的红痕,故意道:   “今日我忽然想自己换。”   “好。”临清筠吻了吻她的唇,顺从地应下。   “你不许看。”   “好。”   “到老先生的竹院后,我们分开住吗?”   在自己府上时江殊澜不觉得有什么,但若是在林老先生和他夫人面前,江殊澜想着她和临清筠或许还是分开住比较好。   “嗯。”   “这么好说话?”   江殊澜唇角微弯,揶揄道:   “是不是想起来我们已经成过婚,同床共枕了很久,所以觉得腻了?”   未听见临清筠的回答,江殊澜正欲再说些什么时便被临清筠吻住,再分不出心神来调笑。   临清筠仍轻轻遮掩着她的眼睛。这个吻十分温柔,但在江殊澜看不见的地方,临清筠眼底满是狂热偏执的占有欲。   他永远都爱不够,又怎么会觉得腻。   不知不觉间,江殊澜身上的寝衣已经被放在一旁,肌肤与微凉的空气接触时她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很快便被临清筠揽进怀里。   “刚才说的话都不算数。”辗转深吻间,临清筠低声道。   “但是……”   “乖,”临清筠带着薄茧的长指轻轻摩挲着江殊澜漂亮的蝴蝶骨,声音微哑,“不用担心,林老先生知道我们的关系。”   所以不需要分开住。   江殊澜的心神松了松,轻轻咬了咬他的唇。   临清筠心尖微动,像是得到了什么允许,很快便不断加深这个吻。   两人周身的气息愈发滚烫。   一直记着马车外还有人,江殊澜便咬着唇艰难地克制着,不愿让那些羞人的声音传出来。   临清筠难掩沉迷的眼神在江殊澜红润的唇间凝了几息,很快含.住那两片娇嫩柔软的花瓣吮吻着。   “别咬伤了自己。”他哑声道。   江殊澜拥着他,难耐地睁开眸子,却看见临清筠神色间还有她早已丢失的清醒与理智。   心底忽然又有了莫名的胜负欲,江殊澜勉强凝了凝神,腰肢微动,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自做了些什么。   下一瞬,临清筠的气息倏地变得紊乱,没戴面具的脸上也染了更加浓重的欲.色。   他中断这个吻,转而俯在江殊澜耳边,灼热的呼吸不断拂过她微红的耳垂,低沉喑哑的声音里满是蛊惑与引诱:   “澜澜乖,再试一次。”   江殊澜羞得立马闭上眼,飞快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还是不愿再试。   临清筠在她耳畔低低地笑了笑,意味不明道:   “倒是的确没咬你自己了……”   江殊澜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唇,不许他继续说那些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懂的话。   最终还是临清筠帮江殊澜穿的裙衫,因为她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   马车平稳地停下时,江殊澜面颊上的红霞还未散去,临清筠刚帮她绾好发髻,戴好珠钗。   “临将军是不是提前算准了?”   江殊澜声音柔媚道。   做完这些时竟然刚好到地方,未免太巧了。   临清筠吻了吻她,“下回不算了。”   江殊澜神情顿了顿,她莫名觉得临清筠有话还没说完——   下回不算着时间了,像往常一样,直到她累得睡过去为止。   “不正经。”她低声道。   “我抱你下车。”   江殊澜摇了摇头,“不用,多亏临将军善解人意,这点力气还是给我留了的。”   “昨晚下了雨,山路难行,我抱你走。”   临清筠温声道。   他不愿让江殊澜鞋底沾泥,也不愿让路边残余的雨珠湿了她的裙摆。   江殊澜也的确不喜欢踩在泥泞的地面,便从善如流地朝临清筠伸手讨抱,撒娇道:   “那就辛苦临将军了。”   被轻而稳地抱起来后,江殊澜又俯在临清筠耳边软声说了些什么。   临清筠侧首望她,温声道:“看来澜澜还不觉得累。”   不然怎会继续撩拨他?   “才不是,”江殊澜立马摇了摇头,“累极了,累得一步都走不动了。”   “这条上山的路本来就不好走,你得一直抱着我陪着我才行,不许把我颠了摔了。”   知道临清筠一定会护好自己,但江殊澜还是故意这么说着。   两世下来,她一直都很喜欢看临清筠温柔地宠着自己顺着自己的模样。   “好。”   临清筠的喉结轻轻滚了滚,“会一直都抱着你。”   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取名字真是件让人头痛 3瓶; 第六十八章   春雨初歇的山林间, 湿润的雾气与天际的云层似连非连,像是一对缠.绵亲密的眷侣。   被临清筠抱着走下马车时,江殊澜便发现马车外只有夏问一人。   “叶嬷嬷呢?”   平日里江殊澜要出门时, 叶嬷嬷都会和夏问一样跟着。   临清筠温声解释道:“叶嬷嬷还在公主府里,会一切照旧。”   “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已经不在府里了。”   江殊澜想起来,皇帝如今应还在四处搜寻林老先生的踪迹。临清筠带她离府的事的确需要暂时隐瞒。   平日里无事时,江殊澜与临清筠都会待在府里闲散度日。叶嬷嬷会操持府中一应事务, 比江殊澜更常出现在人前。   叶嬷嬷是江殊澜的贴身侍女,江殊澜外出时她都跟在一旁。她留在府里, 便能营造出江殊澜与临清筠都还待在府内的假象。   “那这几日, 谁替我绾发梳妆?”江殊澜故意问。   临清筠道:“我会比她做得更好。”   江殊澜点了点头,赞同道:“是很好。”   近来都是临清筠在做这些事。叶嬷嬷还悄悄朝江殊澜打趣过, 说她都快无事可做了。   若说前段时间的临清筠还不算熟练, 如今想起了前世记忆的临清筠便是已经十分有经验了。   前世他们成亲后,每日都是他帮江殊澜挑选裙衫为她换上,再为她绾发描眉。   和每日睡前、醒来时的亲吻一样,是临清筠与江殊澜早已刻入心底的习惯。   临清筠抱着江殊澜走上了崎岖不平的山路, 夏问带着此行的衣物远远跟在后面。   “临大将军, 刚才在马车里时,你也觉得紧张吗?”   勾着临清筠的脖颈, 江殊澜微仰着头问。   “心跳好像要比在府里时更快些,”江殊澜略带狡黠, 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因为在马车里时,你也觉得比往常更刺激些?”   临清筠微微俯首, 贴在江殊澜耳畔低声道:   “澜澜似乎也这样觉得?”   江殊澜被他问得一噎。   是挺刺激的……   江殊澜强忍着脸上的热意, 轻声控诉道:   “书桌边, 马车里,你下回还想选在哪儿?”   临清筠似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建议道:“不如听澜澜的?”   江殊澜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巴,故意道:   “那我们先歇两个月,怎么样?”   “好,听你的。”   江殊澜纤细的食指在临清筠的喉结上流连轻点,柔声道:   “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澜澜没当真,就不算骗了。”临清筠面不改色道。   江殊澜揶揄道:“原来临大将军在耍无赖这件事上,也越发熟练了。”   “也?”   临清筠低声反问道:“澜澜觉得,我还有什么事也做得越发熟练了吗?”   江殊澜:“……明知故问。”   临清筠轻声笑了笑,“多谢殿下耐心配合。”   江殊澜已经发现了,临清筠在其他事情上都对她有求必应,唯独在某些时候,他会更加强势些。   这应该是临清筠少有的会说话不算数的时候。   每回临清筠都能把握着尺度,带着江殊澜在疲累与欢.愉之间不断沉.沦。   不过得益于临清筠越发娴熟的技巧,后者总是会占上风。   所以她也只是嘴上调笑他几句,舍不得真与他一起禁欲两个月。   就算临清筠做得到,江殊澜觉得自己或许也忍不住。   山间的春景独好,与临清筠一起行在这条她曾走过的小路上,看着并不算陌生的草木山石,江殊澜心底的感觉有些复杂。   立足于此刻,她整个人都觉得十分放松自在,心里也充盈着幸福与满足。   但下意识回想起她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时的心情,江殊澜难免有些怅然。   那时的她时日无多,只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拜访林老先生。   在那个雪夜骤然病倒,身体底子在一夕之间被耗空,江殊澜是心有不甘的。   被还未暴露的荷雪扶着一步步艰难地往山上去时,江殊澜心底甚至生出了一些陌生的情绪——怨恨。   她先后失去了母后与父皇,连自己也莫名病倒,被所有医者断言活不了多久了。   那时的江殊澜止不住地想着,老天爷在她前面十几年的人生中放满了幸福与欢乐,为何却又在一两年间悉数收回。   她不知道自己该恨什么,却没来由地觉得心里有很多灰暗的念头在滋生。   直到走进这片竹林,她看见了临清筠。   那时他安静地站在那儿,长身玉立,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温润柔和的笑意。   像在等什么人。   “临清筠,那时你是不是有意先到了这里,等我?”   临清筠垂眸,对上她温柔的眼神,轻声道:   “嗯。”   “邢愈查到的那些关于林老先生的消息,也是你故意透露的?就是想让我找过来?”   “对。”   江殊澜心里又疼又软,“那你为何不……”   顿了顿,她没能问下去。   她知道,那时病中的自己满心戒备,或许即便他主动去找她,她也很难接纳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完全陌生的人。   “为何不直接去找你吗?”临清筠接过她的话。   江殊澜点了点头。   “澜澜,那时你还不认识我。”   临清筠温声道:“所以我需要一个机会让你重新认识我,然后我才能重新走近你。”   后来的事情也的确如他所愿。   “好在,这回是我先来找你的。”江殊澜柔声道。   没让他在两人隔着的距离里期待又失落,想靠近却又不敢贸然打扰。   “所以,原谅我之前曾忘记过你,好不好?”   时至今日,她也没能想起来儿时与临清筠相处的任何记忆。但临清筠却从未忘记过。   江殊澜一直觉得自己还欠临清筠一个道歉。   临清筠眼角眉梢都带着柔和的笑意,俯首吻了吻她,“没怪你。”   也就不需要原谅。   江殊澜已经把世间最珍贵美好的东西——她的爱意,给了他。   穿过两人前世相遇的那片竹林,江殊澜看见路边有朵朵无名的小花,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这座山后面有一处百花泉?”   临清筠目光微敛,不动声色道:“嗯?”   “你忘了吗?”   江殊澜细细回忆,“林老先生说因为那附近开了很多花,才被他的夫人取名为‘百花泉’。那处泉水澄澈而温热,久浴其中会有助于心神舒缓。”   前世是江殊澜住进竹院后不久,林夫人才发现那处百花泉,据说还无人去尝试过。   “但那时我病中体弱,林老先生便特意叮嘱我不能去。我还遗憾了好久。”   “你去过吗?”江殊澜问。   临清筠与她一同在林老先生那儿借住时,临清筠偶尔会离开几个时辰,她也不知道他是下山办事了还是做别的什么去了。   临清筠如实道:“没有。”   “那……这回试一试?”江殊澜笑盈盈地望着临清筠,建议道。   “好,我陪你。”   江殊澜悠悠然地摇了摇头,“不用陪。”   “我们各待各的,安静放松地享受一下温暖的百花泉,如何?”   “不如何。”   “这回连表面同意都省去了?”江殊澜戳穿道。   她还以为临清筠会像之前那样,无论她说什么都应下,然后又都不算数。   “还是应该坦诚些。”临清筠温声道。   “我想和澜澜待在一起,不想分开。”   江殊澜哭笑不得,又道:“那说好了,可以待在一起,但不做别的。”   这回不是欲拒还迎地撩拨,江殊澜的确是这么想的。   于山野间水浴已是江殊澜不曾有过的经历,若是再做些别的……   她觉得未免有些过于刺激了,是在马车里或书桌边都不能比的。   但临清筠却略带深意地看了江殊澜一眼,唇角微勾,语气暧.昧道:   “我应该做不到,所以不能答应。”   江殊澜:“……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嗯,不做了。”   江殊澜还想挣扎着拒绝一下,却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竹院门前。   “你先放我下来。”   被抱着上山可以,被抱着走到林老先生面前去,江殊澜觉得自己会无地自容。   江殊澜刚站在地上整理好衣裙,便看见竹院的门由里打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爽朗地笑着朝他们走来。   “你们终于到了,我和家里那位等了好几日。”   想起眼前的老人还是临清筠父母的旧友,江殊澜忽然有些紧张,下意识开口道:“林大夫。”   见临清筠沉默不语,江殊澜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   临清筠笑了笑,这才说:“有些事耽搁了,所以今日才来。”   “谁关心你什么时候来?”   林老先生很快看向江殊澜,颇有些期待地问,“这姑娘就是你信里写的那位?”   “嗯,”临清筠点了点头,“她是我的夫人,江殊澜。”   江殊澜的心跳停了一息,飞快看了临清筠一眼又收回目光。   “真的?”林老先生看着江殊澜,温和地问。   江殊澜点了点头,顺着临清筠的话说:“对。”   “是我这老头子消息闭塞了?”   林老先生意有所指地问:“好像没听说临将军成婚了?”   江殊澜微笑着答:“我们已彼此认定,不久之后便会成婚。”   那些事情做完以后,她就会再一次与他结为夫妻。   “你就不怕他不是什么好人?”   闻言,临清筠垂在身侧的手指微绷。   他忽然有些害怕,怕自己会听出江殊澜有丝毫的犹豫。   但江殊澜很快神色自然道:“不怕。”   不管临清筠是什么人,她只需要确认他很爱她,就够了。   “那就好,”林老先生抬手拍了拍临清筠的肩,打趣道,“我还以为你小子会娶不到夫人,孤苦一世。”   “你可得对人家姑娘好才行,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得替你爹好好收拾收拾你。”   听见“孤苦一世”四个字,临清筠与江殊澜均心神一顿,牵着对方的手也下意识紧了紧。   前世失去她之后,他的确称得上孤苦一世。   作者有话说:   一写小情侣酱酱酿酿就收不住手,想必大家都知道下回我要写什么场景了……   (但不是下章哦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安安 1个;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30瓶;猫阿怂 10瓶;kkk 3瓶; 第六十九章   跟着林老先生走进熟悉的竹院后, 江殊澜与临清筠便看见他的夫人正在院子里沏茶。   “来啦?”   林老夫人脸上带着亲和温柔的笑容,柔声对江殊澜说。   “快过来坐,尝尝我刚做好的茶点, 让他们先去忙他们的。”   江殊澜愣了几息。   林老夫人应还不认识她才对,但此时反而像是与江殊澜更为相熟些。   “好。”   江殊澜连忙松开临清筠的手,朝林老夫人走去。   临清筠下意识捻了捻被放开的手指,看着江殊澜从自己身边走开, 还不忘回过头来给他递了个眼神。   她有点慌乱,想让他找机会跟过去。   “怎么?夫人离开一会儿你就受不了了?”   林老先生在临清筠身旁揶揄道。   “嗯。”临清筠如实道。   “得了, 忍忍吧, 你先跟我过来,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临清筠微微颔首, 但仍先走到江殊澜身边, 轻声告诉她:“我离开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好。”江殊澜点了点头。   旁边的两位老人都含笑看着他们,江殊澜的脸颊不自觉变红,临清筠却还旁若无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见临清筠被林老先生带去竹院东面的一间屋子, 江殊澜心里就更紧张了。   前世两位老人是看着他们相识、相知的, 因为已十分熟悉,江殊澜面对他们时没什么压力。   但这回江殊澜是以临清筠夫人的身份被带来见他们的。   一想到两位老人与临清筠父母之间的旧友关系, 江殊澜莫名有了点新媳妇见公婆的紧张和不安。   林老夫人看出她有些不自在,温声道:“不用紧张, 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   “嗯。”   不管怎么说也是前世已经十分熟悉的人,江殊澜深知林老夫人其实很温柔可亲, 便慢慢放松下来, 与她一起用茶聊天。   江殊澜没想到的是, 林老夫人竟拉着自己聊她与临清筠是如何相识相知,又是如何互许终生的。   恍惚间看着她眼角眉梢的轻松笑意,江殊澜觉得她不像是和蔼慈祥的长辈,更像是与自己同龄的闺阁姐妹。   前世顾及着她的身体与心神,周围的人与她相处时或许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同吧。   只是江殊澜有些不解,为何林老夫人与林老先生都说,他们曾觉得以临清筠的性子恐会难以与人交付真心,担心他会娶不到夫人。   在江殊澜看来,临清筠虽经历过临府那场血腥的屠杀,却也长成了很好的人。   不说他性子温润随和,满身军功,即便只凭他清俊出尘的面容,也不会娶不到夫人。   不过幸好,她捷足先登了。   *   临清筠跟在林老先生身后步入竹屋内时,便看见林谨正站在桌边写着什么。   “临将军竟比我还慢些了。”林谨放下笔,调笑道。   “也难怪,抱着自家夫人在山间一路慢走,别有一番趣味,将军再好的轻功也用不上。”   临清筠瞥了他一眼,似是并不意外他此时本性毕露的模样,径直问:“宫中有事发生?”   林谨点了点头,正色道:“想必你已收到消息,皇帝一夜之间杀了很多人。”   “嗯,已有安排。”   “那张太医……”   “宫里死的那个并非真正的张太医。”临清筠直言道。   皇帝发现那个太监的尸体后便开始彻底清理某些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而在他杀人灭口之前,真正的张太医已经被临清筠提前派人带到了别处。   张太医最清楚当年江殊澜的父皇与母后的身体状况。江殊澜想将江黎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当年的物证已难寻,张太医便是最重要的人证。   “那皇后宫中那间暗室里的人?”   临清筠抬眸望了林谨一眼。   他倒是没想到,林谨连这都查到了。   “昨夜也都由我的人换了。”   皇后那间暗室里全是为她试药之人,临清筠知道江殊澜想救他们,便趁着昨夜皇帝在宫中清理当年遗留下来的人,让自己的手下中身形相似的人易容之后将那些人换了出来。   皇后已住进江柔的寝宫,倒方便了临清筠的手下们行事。   “我今日赶来师父这里,便是想问问临将军,那些被迫试毒的人可否交给我?”   林谨问。   他想试试自己能否解了皇后研制的这些毒。   林谨原本便对毒理兴趣颇深,但离了江湖入了京都后,林谨便没什么机会解毒了。   之前听闻皇后搬去了云月公主那儿暂住,寝宫闲置,林谨便去夜探了几回。但昨晚他再去时,便发现那间暗室里的人似乎与前日有些不同。   若非他特意留心了其中一位,也险些被骗过去了。   林谨不知道临清筠的手下用了什么法子,伪装之人竟连中毒后的脉象都相差无几。   临清筠点了点头,“那便拜托你与林伯为他们解毒了。”   江殊澜不只是想把这些试毒的人救出来,还希望尽可能让他们能活下去。临清筠一直记着,也会努力为她去做这些事。   将那些试毒之人如今所在的地方告知林谨后,临清筠便很快回到了江殊澜身边。   他甫一走近,林老夫人便微笑着起身,温柔道:“你们小夫妻先待一会儿,我去做饭。”   林老先生紧接着说:“还是我来吧。”   林老夫人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转而问安静站在一边的林谨:   “我做的饭不能吃吗?”   “师母的手艺世间绝佳,无人可比。”林谨从善如流道。   林老先生很快追问他:“那你小师妹呢?”   这回便换成林谨神情微顿,有些不知该如何答话了。   小师妹和师母的手艺……只能说不分伯仲。   “好了,你做饭,我在旁边帮忙,林谨去挖两坛桃花酒出来。”   林老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江殊澜和临清筠,打趣道:“让他们说说话。”   “好。”   林老先生和林谨都应声道。   刚才被问了不少事情,江殊澜现在还有些不好意思,看向临清筠时的眼神都有了些闪躲。   只余下两人时,临清筠才问她:“怎么不敢看我了?”   江殊澜有些犹豫道:“刚才……林老夫人帮我把了脉。”   临清筠心里一紧,连忙问:“然后呢?”   “她说,”江殊澜顿了顿,硬着头皮道,“她说我们以后得节制些。”   江殊澜实在没想到,老夫人一把脉就什么都看出来了。当时她羞得恨不得钻到地底去。   临清筠眉间紧蹙。   他已经十分克制了,难道还是太过,伤了她吗?   见临清筠神情紧张,江殊澜连忙补充道:   “没什么大碍,只是我因儿时那场重病服了不少汤药,林老夫人说我初为人妇,得调理气血,再多强身健体。”   林老夫人说,临清筠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与儿时生过病的她不同。   江殊澜也理解过来——虽说临清筠每回都不会伤着她,也都让她得了趣,但总归每回到最后她都累极了。   可能同样的事,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影响,对她来说却可以算得上是太过纵欲了。   林老夫人说,若不加以克制或调理,以后江殊澜也许会容易心神倦怠,身子疲乏。   临清筠沉默片刻,正色道:“好。”   他虽重欲,却只因为那人是江殊澜。他自然会以她的安危为先。   “老夫人可有说该如何调理?”   江殊澜摇了摇头,有些不明白,“我问了,但老夫人什么都没说。”   是为她调理身体,为何却不告诉她?   临清筠心领神会道:“她应是准备说与我听,稍后我去问问,你别担心。”   江殊澜微怔,在心里想了一遍才想通了。   女子调养身体,或许很多人会觉得只是妻子的事。但林老夫人与她的夫君感情甚笃,从不认为夫妻之间的事情会只是某一方需要考虑的。   看着林老夫人与林老先生如今仍彼此深爱,心意相通的模样,江殊澜隐隐期待着自己与临清筠也能像他们一样,直到白发苍苍,也能不改心动与情深。   “方才林谨可是与你说了什么要紧的事?”   江殊澜问。   “嗯,”临清筠帮江殊澜重新倒了杯热茶,“皇后暗室里的人已悉数救出,林谨与林伯会为他们解毒。”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临清筠摇了摇头,温声道:“澜澜只需要好好陪在我身边,每日过得愉悦自在,无病无痛,便够了。”   江殊澜笑吟吟地望着他,唇角微弯地问:“只需要这样?”   “还要一直爱我。”临清筠补充道。   江殊澜往后瞧了瞧,确认四处无人后便凑近吻了吻临清筠。   “都答应你。”   她笑着说。   *   皇宫内。   江黎已派人查了整夜,但关于那名太监的死仍一无所获。   他深知有些人已绝不能再留,于是命人暗中一一清理。最先死的,便是知晓一切的张太医。   一夜过去,无论是当年经手的人还是出谋划策的人,即便已身居高位,都不再留有活口。   只剩下……皇后。   “皇后仍住在云月公主的寝宫?”   江黎沉声问一旁的内侍。   “回陛下,皇后心系公主安危,近日一直陪在公主身侧。”   江黎两指在桌面轻点,吩咐道:“让人去查查,皇后宫中为何会偶有生人进入。”   皇帝自然知道为何,也知道皇后用那间暗室在做什么,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皇后研制的毒于他有用,近年来也为他不动声色地处理了不少人。   这也是他们彼此之间的桎梏。   但他身为帝王,自然不会真的受她一介女流束缚。   “范府的事,不许任何人多嘴。若是公主听了什么闲话,你知道后果。”   瞥见那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圣旨,江黎命令道。   临清筠的确按他的圣旨去杀了范明真,但据下面的人回禀,范明真的死状奇惨,最后整座范府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看来临清筠的确是爱极了江殊澜,所以才恨极了范明真,在他死前也要百般折磨他。   既然如此,临清筠便有了弱点。   动情之人,也最容易为情所困,被人拿捏。   没想到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也会允许自己有这般可笑的软肋。   “派人盯着唯阳公主府,临将军与唯阳公主有任何动向,都一一来禀。”   “遵命。”   皇帝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命令很快便被人按照临清筠的指示,递到了皇后手里。   *   “柔柔,今日可觉得好些了?”皇后坐在女儿的床榻边,柔声问道。   “好多了,多谢母后挂怀。”   范明真出宫后,江柔脸上的轻纱便已揭下。但此时那几处原本十分刺眼的伤口已经浅淡了很多。   “您让人拿来的药膏很有用,伤口恢复得很快。”   江柔每日都在认真涂药,想让自己身上那些伤口不留任何痕迹。   只要那些伤还在,范明真与她便无法回到过去。   这药据说是墨玄峤寻来的,对治愈外伤和祛除疤痕有奇效,江柔用着也觉得很好。   她希望自己的伤能好得快些,再快些,所以每日都会多擦好几遍药。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伤口也的确在迅速恢复,伤痕一日日变得越来越淡。   要不了多久,她便可以重新出现在范明真面前了。   “柔柔的生辰就要到了,今年的生辰宴还是由母后为你操办吗?”   眼看着柔柔的伤逐渐恢复,皇后也想借由这次的生辰宴,让柔柔重新出现在人前。   证明她的柔柔的确只是因为之前那场火受了点小伤,其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柔柔仍是那位尊贵骄傲的小公主,被家人宠爱,受世人仰视。   “都听母后的。”江柔乖顺道。   虽然伤口正在不断恢复,但她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出现在人前。估计着,到她生辰时应就能恢复得与以往一般无二了。   江柔已经开始期待自己再见到范明真时的场景了。   听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自那日在江殊澜府门前受辱后,范明真便一直在府中养伤。   江柔相信,等他们都把伤养好了,她与范明真一定可以慢慢把那日的事情揭过。   到时父皇与母后不会再因她受伤一事互相指责,江柔也会设法让他们不再迁怒于范明真,同意她与范明真的婚事。   只要到了那时,他们便都能恢复以往的生活。   等到一切都重新开始的时候,她不会再对江殊澜心慈手软了。   江殊澜没喝下的那杯茶里只有致人痴傻的药物,下回,她一定会让江殊澜死。   江殊澜伤她辱她还不算完,竟还那般对待范明真。父皇与母后如今都很心疼她,哪怕自己下令处死江殊澜,父皇肯定也会护着她,顺了她的心意。   至于那个临清筠,凭他是什么将军,难道还能越过了父皇去?   *   守着江柔睡下后,皇后在正殿见到了已等候多时的太子。   “母后。”太子起身行礼道。   “起来吧。”皇后温声道。   “近日在朝堂上,可还顺利?”   “父皇已开始让儿臣参与政事,目前来看,还算顺利。”   看着太子愈发挺拔的身姿,皇后忽然道:“今年秋时,便该是你二十岁的生辰了。”   太子有些不解,但仍接着道:“多谢母后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儿臣定会不辜负您与父皇的期望。”   “期望吗?”   皇后有些无力地笑了笑,道:“你的父皇如今不过四十,母后对你的期望,恐怕……”   恐怕还十分遥不可及。   太子面色一僵。   他听出了母后话里的深意,却不知母后为何会忽然说出这番话来。   “母后,近来国事繁忙,父皇或许有些忽略了您与妹妹,待有空了,父皇一定会来看您和柔柔的。”   太子也听说父皇近来已不在母后寝宫留宿,自母后搬来柔柔这里后,父皇更是少与母后相见,隐隐有冷落之意。   “本宫是他的妻子,更是你与柔柔的母后,姻缘或有虚实,血缘却不可分割。”   “母后已不期盼帝王之爱,惟盼着你和柔柔能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母后……”   “罢了,今日本宫说得多了些,你不必挂心。柔柔已睡下了,你改日再来看她吧。”   “儿臣遵命。”太子尊敬道。   离开时,太子仍在细细揣摩方才母后话里的意思。   父皇正值壮年,大权在握,他虽为太子却也只能做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即便知道母后与妹妹受了委屈,他也不敢开口为她们说一句话。   帝王之心不可揣摩,太子时时谨记着不能触怒父皇,要事事顺从。   天家父子做到这个地步,和睦,却也淡漠虚假。   太子与皇帝都心知肚明,但他们都需要这样的父子关系,便也就这么过来了。   父皇膝下还有另外几位皇子,但他们的生母均无任何名分,只要他耐心等待,皇位迟早都会是他的。   可若母后愿意助他,或许,他可以早日……   目送太子若有所思的身影离开,皇后也慢慢陷入了沉思。   她得到消息,皇帝近来不仅从未用过她派人送去的点心,还开始派人查她的寝宫。   而昨夜,张太医等人都悄无声息地死于各处。   皇后太了解自己的枕边人。他表面上是与先帝如出一辙的温和仁德,暗地里却手段毒辣。   见到那个太监的尸体后,皇帝便害怕有人会再翻出当年的事来,动摇他的皇位。   而如今知晓当年内情的,只剩下她了。   同床共枕数十载的两个人,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们以往默契地同握一把刀,刀下有先帝与先皇后的血,更有无数不值一提的蝼蚁的性命。   不知道这一回,他与她,谁能更胜一筹。   作者有话说:   那边小情侣酱酱酿酿,这边狗咬狗   这章算是双更合一,晚上要加班就没有新章了哦,宝贝们明天见~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kkkkk 2瓶; 第七十章   晚风徐徐, 山野间的云雾缥缈散去又聚拢,声声虫鸣与林中静谧作伴。   素雅的竹院内正燃起一堆温暖的篝火为灯,不远处有阵阵香味传来。   “师父, 您做的烤肉比一年之前更有滋味了。”   林谨全然没了在京都城中时那副斯文模样,正随性自在地吃着烤肉,不时饮几口味温微甜的桃花酒。   这些肉有林谨从山下买来的,也有今日在山中猎得的。   木签上的每块肉都肥瘦分布均匀, 被炙烤后滋滋冒油却并不显腻,配上师母寻来的各种香料, 香味四溢, 比林谨之前在宫宴上吃过的烤肉还要更胜一筹。   林老先生头也不抬地回他:“你串肉的手艺倒是退步了。”   以往还能用削好的木签将肉串得整齐又漂亮,今日倒是只顾着让每根木签上的肉多些, 丝毫不顾观感。   “还是久不动手, 生疏了,”林谨解释道,“如果师父能日日都做烤肉吃,徒儿一定能把这些肉串成花来。”   “你就知道贫嘴, ”林老夫人轻轻敲了敲林谨的头, 叮嘱道,“你师妹心都玩散了, 还不愿意回京,你也一点都不着急。”   他们三人看着要比江殊澜见过的很多家庭都更和睦温馨, 江殊澜也不自觉跟着轻松了很多。   提起小师妹,林谨收了收玩笑的姿态,轻叹了口气道:“小师妹生性偏爱自由, 我着急也没用。”   听到这里, 江殊澜忽然想起了什么, 问林谨:“如果你小师妹知道那本她遍寻不得的古香谱在你这儿,她会不会回来?”   林谨心里一动,很快看向江殊澜,又收回目光,故意道:“还未完成你所托之事,那本古香谱与我的缘分或许还未到。”   当初在将军府里,江殊澜曾说过,只要林谨能把临清筠的伤治好,且让他的身体状况恢复到受伤之前,她便会把那本珍贵的古香谱送给他。   如今临清筠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但他的胃疾仍需定期施针调理,佐以食补,目前来看恐怕要到秋时才能调理好。   江殊澜故作惊异道:“我原本打算提前把古香谱给你,既然你不愿意要,那便罢了。”   林谨面色一僵:“……我只是客气一下,假意推脱,你怎的就反悔了?”   按照常理,不是应该他推脱一回,她坚持要给,他再顺水推舟地收下吗?   “我又不知你是假意推脱还是当真这般守约,自然要尊重你的话。”江殊澜微笑着说。   “既然你与那香谱的缘分还未到,那便再等等吧。”   林谨被她说得一噎,只好看向临清筠:“还劳烦临将军为我说说话。”   林谨知道只有临清筠才能说动江殊澜。   他看出江殊澜在说笑,却不是很熟悉她的性子,不知道如何才算顺了她的意,便想从临清筠这儿走走捷径。   临清筠帮江殊澜把烤好的肉放进碟子里,温声问她:“若我为他说话,你会改主意吗?”   江殊澜吃下很合她口味的烤肉,巧笑嫣然道:“自然会。”   前世她病中吃得清淡,平日里的胃口也很一般。这还是江殊澜第一次吃临清筠烤的肉,才知原来他的手艺不比林老先生的差。   而且因为临清筠更熟悉江殊澜的喜好,不仅选的都是她爱吃的肉类,对火候和各种香料口味的拿捏更是恰到好处。   烤好后不仅肉质细嫩,内里充盈着汁水,还丝毫不让人觉得腻口,只觉得怎么都吃不够。   且因身在充满野趣的山林中,周围的人也都不拿她当公主那般远远敬着,江殊澜便悄悄放下了那些繁杂的礼仪与规矩,吃得很开心。   见她吃得愉悦放松,临清筠含笑点了点头,“那我便不为他说话了。”   林谨:……   “临将军?”   临清筠朝他举了举酒杯,假作歉疚道:“我只听她的。”   林老先生拍了拍自己徒弟的肩膀,悄然将手上的黑灰都蹭在他肩头,才打趣道:   “他们夫妻同心,你打错了主意。”   “还请师父为徒弟指点一二。”   林老先生转而将火候把握得最好的烤肉放入自己夫人的碟子里,问她:“你说我要不要帮他?”   林老夫人很快道:“不要。”   她还记得,今日林谨拐弯抹角地想让他师父劝自己以后都不要进厨房了,明显是嫌她做的饭菜不好吃。   “听到了吧?”   林老先生也端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林谨的,“我也只听我夫人的。”   林谨看看自己左手边的临清筠与江殊澜,又看看自己右手边的师父与师母,知道捷径是走不了了,只能老老实实问江殊澜:   “这回想让我做什么?”   他自然知道江殊澜是想与自己做什么交换。   江殊澜这才开口道:“整肃太医院。”   林谨抬眸看了看江殊澜和临清筠,直白地问:“当今皇帝下台之后?”   江殊澜点了点头。   江黎近年来通过张太医把持着太医院,明面上对朝廷官员一视同仁,定期让太医们为大家看诊,背地里却在摸清群臣的身体状况后加以设计。   临清筠前几日便告诉江殊澜,江黎登基以来,因病离世的官员中有不少人都曾怀疑过先帝死因。   但这些人的死状都无不妥,家眷都只以为他们是病故,并未起疑。   张太医被临清筠的人救下后,得知皇帝终于容不下他了,才将这些年来的事情和盘托出。   临清筠和江殊澜都知道,这些人看似正常的死因背后,应也是皇后在其中出力。   但她研制的那些似药非药,死毒非毒的东西,最终还是经由太医院到了这些官员手里。   除了张太医以外,太医院内肯定还有其他人为江黎他们所用。江殊澜和临清筠无法处处亲自顾及,便想让林谨接过这件事。   “我知道你与你小师妹一样,都不喜束缚。”江殊澜继续道。   林谨一身武艺和医术均极佳,或许像前世一样,游走于大千世界会更能发挥其用处。   但江殊澜暂时想不到比他更合适来整肃太医院的人选。   “所以等到太医院内那些该清理的人都被清理干净之后,你便可以随时离开,我们都不会勉强你留在宫城中。”   江殊澜希望以后的太医院能真的为朝廷官员做些有益之事。   所以不管是并无真才实学,仅靠关系或银钱进了太医院的,还是有些本事却心术不正的,都不能留。   “酬劳只是那本古香谱?”想了想,林谨问。   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江殊澜笑着道:“自然不止。”   “今后宫中所有的香谱与医书任你借阅、誊抄,俸禄也按照正三品官员来领。”   太医院内最高的官职,太医院院使,便是正三品官员。   “只是借阅与誊抄?”   江殊澜悠悠然吃着碟子里的烤肉,问:“莫非你还想把宫里的医书和香谱都搬空?”   林谨试探道:“可以吗?”   江殊澜瞥了他一眼,转而问一旁的林老先生:“林伯,不如我们来做这笔生意?”   林老先生从善如流道:“自然可以……”   “誊抄就誊抄,”林谨忽然道,“我答应了。”   宫中很多藏书都难得,在太医院任职一段时间后便能任由他借阅那些书,林谨很难不心动。   “成交。”   江殊澜轻轻推了推临清筠,让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   林谨接过纸张后很快看了一遍,难以置信道:“你们连契书都提前写好了?”   “难道你们还担心我言而无信不成?”   江殊澜但笑不语。   单看这一世还不算相熟已久,但她和临清筠都知道林谨其实最是随性自在的一个人。若不提前把事情都一条条写好定下来,他哪天凭空消失了都有可能。   果然,看见最后一处写着的内容,林谨便觉得自己还是答应得太快了。   “离开太医院之前必须找到合适的人接任?”   林谨指着这条问临清筠和江殊澜:“言外之意是,我若找不到可以接任的人,便需要一直待在太医院里?”   江殊澜回道:“到时若找不到,培养一个你看好的徒弟便是,此事应不难。”   江殊澜隐约记得,前世自己是一缕残念时,林谨来找临清筠喝酒,曾说起过他带徒弟的一些趣事。   她看得出,林谨对那名徒弟很满意。   林谨顿了顿,转而问临清筠:“你们已经胜券在握了?”   听江殊澜放松地说起这些,林谨莫名觉得他们暗中在做的不是造反,而是一件理所应当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在考虑未来太医院内的官职安排时才会这般自然。   临清筠正为江殊澜倒着果茶,闻言后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   “至多半月便能尘埃落定。”   这下不仅是林谨,连一旁的江殊澜都有些意外。   今生的每一件事的确都进展得很顺利,但江殊澜没想到临清筠会说只需要半个月便能结束一切。   半个月……   江殊澜忽然意识到,半月后是江柔的生辰。   临清筠是准备在当天结束一切?   看出江殊澜眼底的探寻,临清筠朝她微微颔首,还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给她,让她不用担心,一切交给他便是。   江殊澜很相信临清筠,知道他既然说出口了,便是已经有了万全的计划与安排。   但江殊澜心里仍然有一件事悬着:“你派去皇后暗室里的那些人,可会有危险?”   江殊澜方才已知道临清筠让手下将暗室中那些试毒的人都换了出来,但若皇后继续试毒或是杀人灭口,江殊澜担心那些人会受牵连。   她想救下那些被强迫着试毒的人,却不想有别的人因此被毒害。   林谨顺势问道:“我也想问,为何你派去的手下能那般像试毒的人?”   身形、神色,甚至脉象都能以假乱真。   若非曾经与其中一个已被毒哑的孩子同行过一段路,知道一些旁人不清楚的事情,林谨也分辨不出真假来。   临清筠先让江殊澜安心:“他们都不会有事。”   “论治病解毒,我的人不如你,”临清筠又看向林谨,笃定道,“但论伪装与掩饰,不会有人胜过他们。”   时间有限,临清筠的手下未能把那些试毒之人的所有过往查清,否则林谨也不会看出那个哑童已被换下了。   临清筠的父亲曾是大启最优秀的暗探,手下均十分擅长伪装身份与掩饰真实。   而先帝将那半枚兵符交给临清筠时,也将调动大启所有暗探的权力交到了他手里。   那时先帝便告诉临清筠:“护好澜澜,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江黎并非良主,取而代之。”   无论是大启的未来还是江殊澜的人生,先帝真正信任与托付的人,其实都是临清筠。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七十一章   富丽堂皇的皇宫内, 人人都提心吊胆。   自从皇上与皇后不再同宿一处,宫里的人便发现这两位主子的心情都不太好。   接连几日下来,宫中人人自危, 即便是长期待在皇上与皇后近旁伺候的人也都受过责骂,其余被惩处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皇后开始着手筹备云月公主的生日宴后,宫中各处的人更是把心悬在头顶,每日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 生怕自己会犯错。   人人都知道,自从云月公主因寝宫走水而受伤, 皇后整颗心都系在她身上。   皇后原本便对公主宠爱有加, 如今更是因为公主的伤还未痊愈,皇后连被皇上冷落都无动于衷, 仍日日陪在公主身边。   云月公主受伤后, 皇后还把自己的大宫女留给了公主。   无人知道云月公主原本的贴身侍女红丹去了哪里,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在那场大火后便再无踪迹。   但有人曾隐约听说,皇后搬去与云月公主同住之前, 侍卫曾于皇后寝宫中的房梁之上找到一具尸体。   据传这才是皇后搬离寝宫的真正原因。   无人敢聚在一起议论什么, 但私底下也都有自己的猜测。无论是否相信那具尸体真是一个刺客,大家都在心里默默想着一个令人胆寒的事实——   皇后竟与那具尸体一同待了数日, 连腐臭味都忍了下来,只为等皇上去了之后一起看看那具尸体是谁。   “这些话是谁传出去的?”   皇后端坐在正殿内, 神色冷漠地问俯跪在不远处的人,她的大宫女花艾。   “回娘娘,并非是我们宫里的人传出去的。”   花艾隐晦道。   皇后自然听出她话里的深意。   不是她宫里的人传的闲话, 便是皇帝身边的人或是当日那些侍卫。   无论是谁, 应都有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想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一个心思深沉阴狠的皇后, 连与死尸共处一室数日都不怕,还执拗甚至病态地希望与他一同亲眼目睹那具尸体的出现。   她的确不怕。   活人可比死尸危险得多。   “司礼监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花艾立马答道:“一切如常,并无异动。”   “好,你记住,一定要好好盯着韦千砚,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都立马来禀报本宫。”   韦千砚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皇后当初设法把自己的大宫女赐给他做妻子,便是为了能监视朝堂动向。   “奴婢遵命。”   花艾恭敬地应下。   但从正殿出来后不久,花艾便在云月公主待洗的衣物中放了什么,才端着它们走出了寝宫,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独自待在正殿内时,皇后拿出一个袖珍的玉瓶,仔细思忖着什么。   这颗药是她近几年以来一直都在尝试研制的,昨日才终于成功。如此一来,那间暗室与其中的人便都不再有用处,到了可以清理干净的时候。   只是近来皇帝正派人盯着她,暂时还不能弄出任何动静来。   那间暗室的作用她与皇帝都心知肚明,但皇帝并不知道该如何进入,是以皇后目前还不担心自己会很快落于下风。   只要那间暗室里的秘密不暴露于人前,皇帝就没有任何合理的借口来动她。   皇后自江黎登基起便开始研制这药,原本是为了不动声色地助他最后解决江殊澜,让他可以再无后顾之忧。   在这药制成之前,江黎似乎找到了可以给江殊澜下毒的机会,找她拿了另外一种可以迅速毒发然后逐渐将人的身体底子掏空的药。   那药已十分难得,因为可以将毒发的反应掩藏在骤然而来的重疾之下,很难有人能察觉那是毒而非病。   但结果显而易见,江殊澜仍然好好地活了下来。   如今皇后终于把自己一直想制的药制了出来,却有了别的用处。   皇后不会让江殊澜得意太久,她迟早得像范明真一样惨死,以偿她对柔柔造成的伤害。   但皇后此时更在意的,是另一个人的死活。   他小心警惕地不愿再碰任何由她的人送去的东西,换个法子便是了。   *   东宫中。   “什么?!”   太子随手将手里的茶杯摔在琉璃窗上,厉声问手下:“李风死了?”   “回殿下,李风下午从东宫离开后,便于长街上惨死。”   “杀他的人应是在与他错身而过时将匕首直接刺入了他的心脏。那人出手狠绝,李风当场毙命。”   太子怒极,额角直跳,问:“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卑职无能,并未查到凶手的任何踪迹。”   “李相知道了?”   “消息没能盖住。李风在长街上倒下时很多人都看见了,消息很快便传回了李府。”   “知道了,下去接着查。”   太子不耐烦地朝手下挥了挥手,心乱如麻。   看着窗边散落一地的琉璃碎片,太子心里又惊又怒。   李相之子李风是太子的亲信,京都无人不知。但他不仅于热闹的长街上被人刺杀,太子的手下竟还无法查到任何线索。   之前李风从马上摔下来,腿落了残疾,李相便隐隐向太子表露过不满。为了以示安抚,太子将自己的亲卫派去了李风身边,护他安危。   可如今李风却死了。   恐怕今后李相在朝堂上不会再助他。   而让太子心里难安的是另一件事——   李风从东宫离开之前,太子曾与他密谈过一些事情。   太子不知他们所谈之事是否已经泄露,所以李风才会突然被人刺杀。   他是大启的太子,身边的亲卫均是绝顶高手,但他们不仅没能护住李风,且无一人能查到杀死李风的凶手。   在京都,若要说谁能在杀了他的人之后不留任何痕迹,太子下意识想到那个自己敬了惧了很多年的人。   如果他与李风商谈的事情真的已经被他知道了……   不会的!   太子很快摇了摇头,想从脑海中摈弃这个想法。   若那件事败露,死的就不是李风,而是他了。   但太子仍克制不住地有些后怕,只能勉强定了定心神,准备明日一早便去见一见母后,或许她能帮自己去试探一二。   可翌日清晨,太子离开东宫后正欲往母后与妹妹同住的寝宫去,便看见他父皇身边的内侍迎面朝自己走来。   “太子殿下,陛下有请。”   内侍在不远处停下,温声道。   “父皇可曾说有何事?”太子强作镇定地问。   “回殿下,您去了就知道了。”   太子犹豫片刻,道:“吾想先去给母后请安。”   内侍沉默不语,但仍躬着腰,保持着为太子引路的姿势。   太子知道这便是父皇的意思,只好堪堪稳住心神,随内侍一同前去。   进殿后见到那抹一贯威严的明黄色身影,太子如往常一般敬畏有加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   见太子起身后神色犹豫,似是想问些什么又不敢开口,皇帝淡声道:   “近来你去看望皇后的次数,险些比上朝还勤了。”   太子背脊一僵,连忙说:“妹妹伤势未愈,母后也日夜忧心,儿臣才……”   “孝顺有加,当赏。”皇帝打断他的话。   “但你似乎有些慌乱?”   “可是因为李风之死?”   见父皇先提起这件事,太子立马跪下道:“是。”   “李相可有追究?”   “还未。”   皇帝瞥了一眼太子微低的头颅,意有所指地说:“李风是你的人,若是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李相恐不会善罢甘休。”   “朕听闻,有人说是朕要剪除你的羽翼,才会对李风下手,以断绝你与李相之间似有若无的关联。”   “你以为呢?”   太子惊出了一身汗,声音已经有些不稳道:   “儿臣绝不敢结党营私。李风与儿臣只是棋友,并无其他关系。李相与儿臣更是鲜有来往。”   “望父皇明察。”   殿内沉默良久,皇帝才温和道:“朕自然信你。”   “只是李风离开东宫后便惨死街头,李相那边,你还得好好安抚,切不可君臣失和。”   “儿臣遵命。”   太子额角已沁出细汗。   “朕叫你来便是问问此事。”   皇帝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知道你心中有数便好,去陪陪你母后吧。”   “谢父皇关怀。”   直到已走回东宫门口,太子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父皇刚才是在敲打他,或者说是在警告他——   警告他不要结党营私,不要再像拉拢李风那样,妄图与朝中大臣建立任何在他允许之外的关联。   或许真的如传言所说,李风的死,是父皇为了打击他在朝中的势力,也是为了震慑那些与他关系亲近的大臣。   无论父皇是否已知晓他与李风密谈的内容,他都已经触及了一位帝王的逆鳞。   以往他以为父皇是默许他培养一些自己的实力,才并不阻拦他与李风等人来往。   可如今看来,或许从一开始,父皇便十分不喜他做这些事。   他只希望他能安分守己地待在太子的位子上,不要生事,不要试探,更不要在他愿意让位之前试图染指至高无上的皇权。   作为太子,除了等着龙椅上的人寿终正寝,他什么都不能做。   太子离开后,皇帝看着手里的一份密报,暗自沉思着什么。   太子将自己的亲卫派去保护李风,李风却仍惨死街头。   是当真有人比皇家层层遴选出来的高手还厉害,还是太子有意为之,以求将传言引到他身上?   江黎的确不喜太子与朝中大臣结交,却并不担心他能翻出什么大的风浪来。自己的儿子,他很清楚他有几斤几两。   可若是除了江殊澜与临清筠之外,这位一直惧怕自己的太子也有了反心……   江黎放下那份密报,目光深沉地思忖着什么。   *   山野间没有相互怀疑的复杂人心,只有一日日的清闲舒适。   林老夫人一早便为江殊澜和临清筠准备了一间干净整洁的竹屋,且考虑到小夫妻情意正浓,老夫人为他们选的还是最僻静的那间屋子。   前世江殊澜便在这间竹屋内养病,斜对面是临清筠曾住过的屋子。   今晚两人回到屋内后,江殊澜便嗅见一阵浅浅的药香。   “又要喝药了吗?”江殊澜苦着脸问。   临清筠点了点头,温声道:“每隔一日便得喝药,澜澜忘了?”   “没忘,”江殊澜皱了皱眉,“只是不愿意面对。”   林老夫人给她开的药主温补慢调,用的药材并不算很苦,但江殊澜到底还是不喜欢喝药。   实在是前世喝了太多。   临清筠从善如流道:“今日想提什么要求?”   这是江殊澜第三次喝这药,前两次均向临清筠讨要了甜头才肯喝。   知道临清筠宠着自己,江殊澜也不故作矜持地推拒,而是说出自己已经想了一整天的要求:“好几日没动过笔了,我想画点什么。”   临清筠很快应下来,“好,明日我便帮你铺纸研磨。”   江殊澜作画时习惯用的纸笔颜料都带到了山上,这个要求并不算难。   但江殊澜略带深意地摇了摇头,语气柔软道:“不需要纸。”   “明晚,我想在临将军身上作画。”   “你答不答应?”她朝他撒娇。   临清筠呼吸一顿,心尖微痒。   范明真被施以烙刑那日,他曾向江殊澜提起过,想让她在自己身上也留下些什么印记。   但江殊澜不愿让他疼,也就不愿让他身上留下烙印或刺青,便说可以用笔在他身上作画,且允许他也以同样的方式待她。   她还说那些印记无需示人,可以画在只有他们彼此能看见的地方。   他原本是想拥有某些可以证明自己独属于江殊澜的印记。   可江殊澜说,她日日待在他身侧,就已是证明。   而江殊澜的建议更加旖旎暧昧,更加诱人,也更让他无法拒绝。   原来她还记得。   “好。”临清声音微哑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阿怂、Bella 10瓶; 第七十二章   夜晚的灯盏熄灭, 屋内与屋外是如出一辙的悠长静谧。   自上山那日林老夫人为江殊澜诊过脉后,江殊澜与临清筠每晚都只是如此时一样默契地相拥而眠。   相比之前,江殊澜的确觉得自己不那么疲乏了, 白日也很少觉得困倦。   临清筠每晚在吻过她之后都能变回以往清心寡欲的模样,可江殊澜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但无奈临清筠比江殊澜更能忍耐,无论她如何撩.拨,他都只是抱着她, 轻哄着她乖乖睡去。   林老夫人只说要他们节制一些,却没说让他们彻底禁了亲近之事, 江殊澜觉得临清筠实在是过于克制了。   要么就每回都要将她的体力耗尽才肯罢休, 要么就干脆什么都不做,江殊澜从未如此清晰地觉得, 临清筠其实在某些时候是有点极端的。   与临清筠说好了明日会一起“作画”, 江殊澜今夜就没再勾他,很快便窝在他怀里安心睡去了。   但临清筠今晚其实变得更加难以入眠。   前几晚江殊澜都会在睡前诱着他亲近一会儿,临清筠按捺着用温柔的吻安抚她,却也隐隐因为她对自己的依恋和欲.求而心生愉悦。   不只是他需要她, 她也如他一般, 会想要他。   这个事实带给临清筠的满足感,不比他与她抵足缠.绵时的少。   可今晚江殊澜却好似不再想要他了。   临清筠一直拥着江殊澜, 感受着她熟睡时轻缓的气息一点点与自己的气息相融,用目光认真而细致地描摹着她安静的睡颜。   她不能不要他。   夜深时, 临清筠不舍地轻轻松开怀抱,吻了吻江殊澜的颊侧,才悄无声息地从屋内暂离。   不远处的山林间, 夏问正和临清筠说着什么。   “将军, 东宫那边近几日便应会有所动作, 皇后也已相信那药制成了。”   临清点了点头,沉静的目光仍看向江殊澜与他的那间小屋,问道:“鸣冤的百姓如何了?”   “近几日都被压了下来。”   夏问按照将军的吩咐,引导当初云月公主府那些惨死侍女的家人去鸣冤,状告江柔草菅人命。   但鸣冤的人接连几日都被冷待,没有任何官员敢出面见他们,消息也都被按下了。   “继续按原计划行事便好。”临清筠淡声道。   “把范明真的死讯递进宫给江柔,算是提前送她一份生辰礼。”   “卑职遵命。”夏问应道。   “将军,和谈已结束,北武国使臣明日离京,但墨玄峤会再留几日。”   墨玄峤给皇后献了药,江柔的伤也因此恢复得很快,皇帝便允了他的请求,让他可以在参加完江柔的生辰宴后再回北武国。   临清筠眼底的情绪深了几分。   “他还在探查公主的去向?”   “对。”   除了墨玄峤以外,京都无人怀疑将军与公主是否还在公主府中。   夏问一直在暗中阻挠着墨玄峤的探查,是以他只是猜测,还无法肯定。   临清筠漠然道:“使臣离京后,墨玄峤的死活便无足轻重了。”   前世时墨玄峤便曾因在立后大典上见到江殊澜的画像,一直借机在京都逗留,暗中探查与江殊澜有关的事情。   后来他竟还妄想从临清筠手里盗取江殊澜的画像。   前世临清筠亲手杀死了潜入宫中的墨玄峤,即便他那时已是北武国的太子,是北武国未来的国君。   两世他都企图纠缠江殊澜,从此以后,临清筠不会让墨玄峤再有见到江殊澜的机会。   他一眼都不要妄想。   临清筠迈步往江殊澜在的地方回去,低声命令道:   “把守好上山的所有路口,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靠近。”   “那邢愈……”   “任何人,没有例外。”   山下的那些事情,临清筠不希望江殊澜知道。   她有他便够了,不需要护卫。   也不需要任何别的人。   “卑职遵命。”   *   用早膳时,江殊澜发现林老夫人不时含笑看向她和临清筠。   还是那种带了点揶揄和……期待的眼神?   江殊澜几次想问问,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等临清筠去帮江殊澜洗新鲜采摘回来的浆果时,江殊澜才听见林老夫人问自己:   “你知道今日他要带你去哪儿吗?”   “嗯?”   “他清晨时问了我百花泉在哪儿。”林老夫人笑着说。   江殊澜面色稍顿,很快明白过来,脸颊不自觉微热。   前几日他们一起闲聊时,林老夫人便提起过山中那处百花泉,还说了具体的位置。   而且前世时临清筠就已知道百花泉在哪儿了,但他还是又去问了林老夫人一遍,应是为了让她知道今日他们会去百花泉。   黎明时林谨和林老先生便都下山去为那些从暗室中救出来的人解毒了,今日山上只有江殊澜、临清筠和林老夫人。   只要知道他们今日要去百花泉,林老夫人便不会往那边去,好让他们能独处。   江殊澜甚至能想象出,他当时的模样应是淡然而正经的,好似真的全无深意,只是纯粹想知道百花泉的位置。   不难看出江殊澜有些羞赧,林老夫人温和道:   “春日好景稍纵即逝,但年轻时与身旁的爱人一同看过走过的地方,即便是几年甚至几十年后也不会被遗忘。”   “你们小夫妻就得多出去走走,别总待在这院子里。”   江殊澜轻轻点了点头,乖顺地应下。   这已不是江殊澜第一次觉得,林老夫人在某些时候其实很像她的母后。   温婉,柔和,如同和煦温暖的韶光,永远能给人以包容。   *   春.光漫漫,山野间氤氲的雾气缓缓散去,原本朦胧的山林草木都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江殊澜与临清筠并未径直朝百花泉而去,而是牵着手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便步入了别有一番意趣的春景之中,成为这景色中的一部分。   途径一种十分眼熟的淡红色花朵时,江殊澜难免想起了前世的某些画面。   她轻轻晃了晃与临清筠牵着的手,明知故问道:   “所以那时你其实清楚我最喜欢玫瑰,却假作不知吗?”   临清筠瞥了一眼路边那些还带着朝露的花朵,微微颔首,“嗯,那时想着不能做得太明显了。”   所以他才会把别的花送给江殊澜,见她日日微笑着收下后,再等她主动告诉自己她最喜欢的花是玫瑰。   他知道是一回事,她愿意让他知道便是另一回事。   “那我告诉你之后,你是不是就确定我也心悦你了?”   江殊澜微微侧首,脸上盈着朦胧笑意。   男子给女子送花的深意自然不言而明。   是以江殊澜在连续几日都能收到临清筠精挑细选的花束时,便知道他对自己应是动了心的。   临清筠神色微顿,却摇了摇头。   “那时只能确认你不排斥我的靠近,不敢想更多。”   江殊澜愣了愣,心里倏地一疼。   她想起来,那时的自己不记得儿时相处的时光,也还没有后来那些与他相爱的记忆,是以面对他未言明却不难看出的心意时,江殊澜是有些犹疑的。   重病在身,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所以她会忍不住瞻前顾后。那时的江殊澜不仅没有像这一世的她一样直白坦率地向临清筠表露心意,甚至还曾一度退缩过。   那时临清筠心里应是有不安与难过的吧,却还是日日换着法子给她解闷,耐心地等她真的愿意敞开心扉接纳他。   江殊澜是后来才意识到,如果能互相陪伴的幸福已确定难以长久,其实更应该珍惜当下,牵紧他的手,尽可能地留下更多回忆。   因为即便是江殊澜离开以后,他也从未忘记过她,仅靠着那些有她的记忆孤独地过了几十年。   她原本可以给他留下更多。   “抱我走这段路好不好?”江殊澜忽然说。   临清筠心里一紧。   当年她也曾对他说过这句话,此时此景正如彼时彼景。   “好。”   两世以来,临清筠已经十分熟悉该用何种力道抱起她,江殊澜也早已习惯用最舒服的姿势倚在他怀里。   而一切的开始,便是当初两人一起走过这里时,江殊澜主动让临清筠抱自己走了一段路。   她那时也像现在一样,微扬起头轻轻吻了吻他。   “临清筠,我们成婚吧。”   穿过岁月山海,江殊澜又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临清筠的喉结轻轻滚了滚,目光微垂,看向她的眼神难掩深情与温柔。   “好。”他说。   江殊澜轻轻靠着他,那是个全身心信任和托付的姿势。   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与自己的几乎重合,看着暖阳从树梢上流泻下来将两人笼住。   她与他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美好的晴日。   出门前便知道今日要去百花泉,江殊澜原本还有些旖.旎心思,但这会儿她的心忽然便静了下来,再也想不了别的。   只是被临清筠抱到百花泉边时,江殊澜还是难免有些意外。   临清筠竟已经提前来过了。   微风轻拂,泉边的各色花朵和不远处高大的树木均缓缓摇曳身姿。泉内一处正不断往外涌着活水,清澈灵透。不时有漂亮的蝴蝶路过,在某朵鲜花上短暂停留。   这里似乎藏着一整个春天。   而江殊澜之所以知道临清筠已经提前来过,是因为泉水边的正放着崭新的画笔和已经调好的颜料。   “你什么时候来的?”江殊澜勾着临清筠的脖颈问。   “你睡醒之前。”   “这么心急?”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嗯,是很心急。”   “澜澜提了要求,我自然得好好准备。”   江殊澜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喉结,声音柔媚道:“我可没说想来百花泉这里画画。”   临清筠点了点头,“是我想。”   瞥见旁边还放着什么,江殊澜轻声问:“那是临将军为我准备的衣物?”   “嗯。”   江殊澜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是衣物,但那薄如蝉翼的轻纱若穿在身上,其实与不穿也没什么差别。   等避着临清筠的目光换上那层轻纱,见他听话地还背对着自己,江殊澜连忙步入温热的池水中,企图用氤氲着浅淡热雾的泉水遮挡些什么。   临清筠闻声转过身来,看见江殊澜微红的脸颊,他唇角微勾,走近后故意问:   “不等我一起?”   “在等的。”江殊澜小声道。   只是她实在没办法穿着这种衣服站在明亮宽敞的岸上,太羞了。   临清筠但笑不语,下水后缓缓走到江殊澜身边把她拥入怀中。   “不是要画画?”   “嗯。”江殊澜强作镇定道。   她哪儿还有心思画画。   但临清筠却好似很认真地想要配合她昨夜喝药之前撒娇提的要求,动作随意却不乏优雅地解下衣物,又把自己亲手制好的毛笔递到江殊澜手边。   “你先,还是我先?”   江殊澜抬起眸子,含羞带嗔地望了他一眼,硬着头皮道:“我先。”   临清筠面容正经地点了点头,应下来:“好。”   蘸了颜料的笔尖甫一触及临清筠身上那层结实匀称的薄肌,江殊澜便很快移开了目光。   心里一乱,下笔便也乱了。   江殊澜只好掬了一捧水帮他洗去画乱的地方。   临清筠身上的伤都已经愈合,不留丝毫痕迹,晶莹剔透的水珠凝结在他宽阔的肩和胸.膛上,是与看她自己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这笔……”   江殊澜发现下笔时的感觉很不一样。   “是我做的。”临清筠如实道。   自从江殊澜说起,临清筠便会每晚在她入睡后,安静守在她旁边做这些笔。   无论是多么名贵的画笔,对于江殊澜的肌.肤来说仍算是粗糙的。不知道是否真的会有用上这些笔的时候,但临清筠不愿让她有丝毫不舒服的可能。   也不愿让别人做的笔碰到她。   所以他亲手做了这些笔触更加柔软的画笔。   “那颜料呢?”   江殊澜发现这些颜料和自己往日用的也有些不同,颜色同样丰富,但似乎更加细腻些。   “是由各种花草的汁液调制而来。”   担心平常的颜料会对她有损,临清筠便命人去寻了各种无毒的花草,自己从中提炼出这些可以用作颜料的东西来。   除了颜料,他还趁此机会学着做了几盒胭脂,但还没找到机会送给江殊澜。   “原来临将军比我还挂心这件事。”江殊澜揶揄道。   她还以为只有自己被惑了心窍。   临清筠并不否认,低声问她:“想画什么?”   江殊澜勉强专注了些,定了定神,继续在靠近他心脏的位置作画。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临清筠笑着看她。   其实不难猜。   他的目光虽一直注视着江殊澜,却能轻易感知到她手里的笔是在何处流连,又勾勒出了什么图案。   是一簇盛放的玫瑰。   仔细算下来,江殊澜虽很喜欢玫瑰,却很少把它画在纸上。   和临清筠在一起之前,江殊澜喜画山川湖海,将她见过听过或是在游记上看过的景落于笔下。   但后来,江殊澜便更喜欢画他。   她以前总觉得无论如何画,应都画不出玫瑰蓬勃的生命力,便不愿把它们束缚在纸上。   印象中,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画玫瑰。   已经看过太多遍,江殊澜几乎不用怎么仔细回忆,手中的笔便能如行云流水般勾勒出玫瑰鲜妍的花瓣和茎叶。   画得入神时,江殊澜还不自觉换了更纤细的画笔,为几朵开得最盛的玫瑰点上了花蕊。   可画着画着,江殊澜发现被她作为画纸的那块地方渐渐泛起了一层浅红。笔尖经过时,他的呼吸还不自觉乱了几分。   她含笑望向临清筠,问他:“临将军害羞了?”   临清筠轻轻揉了揉她的湿发,不答反问道:“那澜澜呢?怎么也脸红了?”   江殊澜用脸颊蹭了蹭他温热的掌心,又稍有些不自在地放下手里的画笔,欲盖弥彰道:“池水温热,这很正常。”   临清筠点了点头,认同道:“是有点热。”   “但我是因为澜澜,不是因为池水。”   江殊澜假作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把画笔递到他手里,轻声道:“换你画了。”   临清筠垂眸看了看她在自己心脏处留下的那簇玫瑰,问:“我可以开始了吗?”   “自然可以。”   临清筠吻了吻江殊澜红润的唇.瓣,却并未深入,而是用长指轻轻拨开那层已经湿透的薄纱,随即在那儿轻轻落下一吻。   江殊澜不自觉轻轻颤了颤,连忙闭紧了唇,以防有什么羞人的声音外露。   方才直到她画完,临清筠都只是乱了呼吸,她不能太没出息了。   但等笔尖真的落下,江殊澜才知道临清筠的定力有多好。   蘸湿的笔尖已经十分柔软,在肌.肤上的触感却仍然很陌生,甚至是稍显粗粝的。   比临清筠略带薄茧的指腹要粗粝一些。   笔尖游走至何处,阵阵的酥.麻便流连至何处,偏偏临清筠还不断收回力道,提笔轻轻地描画着。   江殊澜抬首看向他,发现他的面容上只有如平常时一样的清雅淡然。   仿佛他只是像平日一样正在练字,只是一笔一划地写着那些他喜爱的诗句,并无旁的杂念。   并非在描摹着她与他共同的欲.念。   流畅游走的笔触不断刺激着江殊澜,他笔下的每一次动作都像正不断拉拽着她的神识与理智。   几乎能触及灵魂深处的战.栗层层堆叠,江殊澜忽然想靠他更近些,便不自觉动了动,朝他伸出双臂:   “抱抱我。”   临清筠的手掌轻轻环着她瓷白的腕,亲昵地摩.挲着,却并不让她如愿。   “乖,很快就画好了。”   见他不为所动,仍称得上专注地继续作画,江殊澜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委屈。   她想被他拥在怀里,想让他的长指和温度代替画笔,想与他做更多事。   但他不给。   薄薄的一层水雾盈于睫前,江殊澜赌气不再看他,还故意不时看看泉边的花与石,以求能让自己分神。   她方才故意作怪,但他却好似要与她反着来,每回她以为笔触快要流畅经过时,他又很快手腕微动,让手里的笔继续往别处游走。   临清筠把她的种种反应尽收眼底。   此时的江殊澜美极了。   妍丽的玫瑰同样盛放在靠近心脏的位置,其中的妖冶美感却无可比拟。   她故意挪开了眼神,但通红的眼尾仍沾染着散不去的欲,莹白的雪肤间也染着一层淡粉。   随着他轻而缓地移动笔尖,她的长睫也会悄然轻颤。   一边欣赏一边不疾不徐地画完后,临清筠才微微俯身,在属于自己的这幅画旁边轻轻印下一吻。   江殊澜莫名觉得自己像是真的就此成了一幅属于他的画,临清筠的那枚吻便是落在她身上的印章。   她腰肢微动,忽然靠近临清筠,在自己方才的画旁边也落下一吻。   “刚才我忘了。”   他也得是她的。   临清筠温柔道:“不想看看我画了什么?”   话里带着柔和的笑意。   江殊澜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只顾着屏息忍耐了,完全没心思注意他画了什么。   这会儿看清后,她也忍不住微怔了几瞬。   他竟也画了玫瑰,且与她画在他身上那幅一模一样。   像是同一簇玫瑰,既长在他的心上,也长在她的心上。   如同那些深沉的,能跨越时光与生死的爱意。   但因着某些起伏,他画的这簇玫瑰显得更加蓬勃,也更鲜活。   “你……”   江殊澜下意识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自己想说什么。   “好看吗?”临清筠低声问。   “好看。”   临清筠温声重复她的话,又说:“我的澜澜,很美。”   “我很喜欢。”   一阵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的悸动忽然攫住她,让江殊澜再想不了别的,只顺从自己的心意凑近吻住他。   临清筠也很快将她扣在自己怀里,不断加深这个吻,时而用指腹轻按着她白皙的后颈。   两人都渴求着与对方亲近,可也都并不急迫,有的只是跋山涉水而来却仍未曾减淡分毫的温柔情意。   一笔一笔画下的玫瑰早已消失在温热的泉水中,不留丝毫痕迹。   江殊澜恍惚间觉得自己变成了散落在水面的花瓣,轻轻柔柔的,只想一直沉溺于临清筠的怀抱里。   这一处泉面向连绵巍峨的远山,周围仍开着各色鲜艳的花,有嶙峋的怪石环绕,还恰好被很多繁茂的树木遮挡。   若非找到那个隐蔽的入口,很难发现这里面其实还别有一番天地。   暖阳当空,澄澈的泉水漾起层层清浪,漂浮于水面的轻纱接住了自天际倾泻而来的金色光芒,又融于山野深处的美景之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哒哒哒哒跑起来鸭 20瓶;取名字真是件让人头痛 1瓶; 第七十三章   已经好几日未曾这般亲近过, 此时的氛围也实在很好,但临清筠仍一直克制着,没让江殊澜累得太过。   江殊澜觉得今日这个程度刚刚好, 但也知道临清筠肯定没能尽兴,便在他帮自己穿衣服时故意问:   “临将军会不会委屈?”   临清筠抬眸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委屈什么?”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最放纵迷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江殊澜此时说不出那些直白露.骨的话来。   临清筠笑了笑, 轻轻在她仍染着薄红的颊侧落下一吻,温声说:“那澜澜先帮我记着。”   “嗯?”   “以后补偿我便好。”   江殊澜失笑, 问他:“感觉会补偿不完?”   江殊澜总觉得即便是以往她累得没有丝毫力气时, 临清筠也没有真的够过。   明明看着是清心寡欲的文雅君子,但其实是有些重.欲的。   这种太过极端的反差让江殊澜觉得临清筠好像还有很多她未曾见过的模样。   临清筠耐心地帮江殊澜烘着头发, 声音里的微哑已经散去, 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清润:   “那就慢慢来。”   江殊澜闭着眼靠在他怀里,神情惬意道:“若我们真的能像此时这样,慢慢在山里一直住下去,不问世事, 闲散度日, 其实也很好。”   前世她与他成婚后在那座小院里也算是避世而居,但她重病在身, 总归还是不如此时这般放松自在。   临清筠手上动作微顿,眼底不自觉有什么念头划过。   “澜澜愿意只与我待在这里吗?”临清筠状似随意地问。   “自然愿意。”   “即便不再见别的任何人, 也可以?”   江殊澜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思忖须臾后如实道:“你是最重要的那个,自然也是我最想见的人。”   “其他人, 比如林老夫人和叶嬷嬷, 或者林谨和崔言修, 他们与你都是不同的。”   和这些人来往时的江殊澜也会有不同的身份和模样。   临清筠和他们一起构成了江殊澜的生活,而他在其中占了最重要的位置。   临清筠轻轻把江殊澜抱起来,神色如常地往回走,“那若要取舍呢?”   “在你和这些人之间?”   江殊澜习惯性环着临清筠的脖颈,蹭了蹭他的胸膛,调笑着问:“临将军是吃醋了?”   临清筠什么都没说,只是垂眸吻了吻她。   江殊澜隐约意识到临清筠似乎并非随意提起这个问题,顿了顿,她还是认真回应道:   “若非要取舍,自然会选最重要的你。”   “但与你的感情和与他们之间的来往其实并不冲突,应也不会有需要进行取舍的时候?”   在江殊澜看来,她与临清筠之间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而临清筠与这些人之间也并无矛盾,甚至可以说是相处得很融洽,自然不需要进行抉择。   “嗯,”临清筠抱着她的手紧了紧,重复她的话,“不会有这种时候。”   江殊澜很快便从这段对话中抽离,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临清筠抱着她来,又准备抱着她走回去。   “还是我自己走回去吧,”江殊澜有些不太自然地说,“若是林老夫人见我们这样回去……”   那他们在这里做了什么就太明显了。   知道她的顾虑,临清筠眸中带着柔和的笑意,让她安心:“我会避开她。”   “可是泉边的颜料和画笔也还没处理。”   方才两人都有些沉迷,是以泉边那些原本被临清筠摆放得很整齐的东西现在都一片凌乱,实在不像是正经画画会有的场面。   “我先送你回去沐浴,然后就过来处理。”   方才在泉中时起了一阵风,虽然是个晴日,临清筠也及时拥着江殊澜换了个方向为她挡风,但临清筠还是担心她会着凉,便想先带她回去沐浴更衣,熬碗姜汤给她喝。   江殊澜失笑,“我现在没那么容易着凉的。”   她觉得或许是习惯使然,临清筠似乎还拿她当前世重病时那样小心呵护着,唯恐她会生病。   临清筠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却也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江殊澜带回了竹院。   烧好热水重新为江殊澜沐浴时,临清筠听见江殊澜问他:“你想知道前世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心悦你的吗?”   临清筠心里微顿,这是他们未曾提起过的话题。   “什么时候?”   江殊澜笑了笑,被带了花瓣的热水浸得有些慵懒,慢慢地说:“在竹林里看见你时,我便知道自己动心了。”   那是江殊澜第一次因为某个人而心跳加速,对她来说是很新奇又陌生的感觉。   只是前世时她不知道临清筠对自己的心意,还以为她与他之间是在后来的相处中才日久生情,互生情愫。   “不知道第一眼的心动算不算是喜欢,但后来的确是一日比一日更加在意你。”   会不自觉留心他今日做了什么,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衫,又说起了什么过往经历。   那时的江殊澜遗憾于没能在自己生病前早些与他相识,便在脑海中试着还原过他话里那个临清筠。   前世的她因为种种顾虑和犹豫,没能早些让临清筠知道她的心意。   即便现在两人早已过了那个时候,江殊澜觉得自己仍然应该告诉临清筠,虽然不记得儿时与他相处的经历,但再见到他时,她便因“初遇”而为他心动。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他漫长情意的一种回应,但江殊澜希望临清筠能对她的感情多些笃定,少些不安。   可意料之外的,江殊澜发现临清筠似乎并未因她的话而觉得开心,反而好似有些隐隐的失落。   “怎么了?”她问。   临清筠温柔地为她净发,温声道:“无事,怎么这么问?”   “感觉你好像有些低落。”   临清筠笑了笑,说:“没有,知道澜澜比我以为的更早心动,我开心还来不及。”   “真的?”   “真的。”   临清筠方才在不远处点了安神香,江殊澜的心神有些放松,没能抓住一闪而过的疑虑。   “那就好。”   她靠在临清筠怀里慢慢阖上眸子,缓声道:“我就是希望你知道,虽然前世时我很晚才给你回应,但其实在那之前我便已倾心于你。”   “嗯,我知道。”   临清筠轻声劝哄道:“倦了便睡会儿,用膳时我再叫醒你。”   “好。”   意识一散开,江殊澜很快便因安神香的作用安静地睡着了。   眉目低垂地看着江殊澜全然信任的睡颜,临清筠心底翻涌着很多矛盾而挣扎的情绪。   与她在竹林的“初遇”,也是他精心设计的。   他摘下了平日里示人的墨色面具,挑了最可能会让她喜欢的荼白色衣衫,用温润文雅的玉冠束发,就连单手负于身后的站姿也是他长久以来为了保持儒雅模样而养成的习惯。   江殊澜说她第一眼时便已对他心动,可那时的他,处处都不是真正的临清筠。   临清筠一直以为江殊澜是因为他前世的陪伴和日渐显露的爱意才慢慢开始心悦他。   这些才是真正属于他,也是他仅有的可以捧给江殊澜的东西。   江殊澜说是在一日日的相处中越来越在意他,可最初让她心动的,却是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假的临清筠。   临清筠日复一日地模仿着她可能会喜欢的模样,但知道那样的自己真的能让她心动时,临清筠却压不住心底某些阴暗病态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已经拥有了她,他忍不住开始变本加厉地希望,若自己不是以那副刻意伪装后的模样出现,仅凭他的爱意和陪伴,江殊澜也会对他心动。   他希望即便江殊澜知道他处处都与初见时的模样相反,她也会爱他。   江殊澜觉得他和她周围别的人之间可以共存,不需要做取舍,但临清筠却忍不住地渴望着,有朝一日江殊澜身边会再无任何人,只有他一个。   友人,长者,护卫,统统都不需要。   她有他一个就够了。   但他不能让江殊澜知道这些,因为这不是能让她心动的那个临清筠会做的事。   临清筠轻轻抚摸着江殊澜沉静的睡颜,目光缱绻痴迷地一寸寸描摹着她的面容。   *   与此同时,山下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后,禁军统领石森和邢愈正面色严肃地说着什么。   “殿下已经上山几日了,你一直未找到法子接近吗?”石森问。   邢愈摇了摇头,“各处上山的路都有人把守着。”   他已尝试过很多次,均未能找到突破口。   “亮明身份后也不行?”   “嗯,是将军身边的夏问亲自出面拦的我。他只说殿下并无危险,在尘埃落定之前,殿下的安危会由将军负责。”   “你不放心?”石森记得殿下十分信任将军。   邢愈顿了顿,只好如实说:“我相信将军不会伤害殿下,但你不觉得,殿下此时的处境更像是被软禁了起来吗?”   邢愈的人一直监视着京都各处的动向,自然知道很快便会有大事发生,殿下提前暂离的确会更安全。   将军那日把殿下带离公主府,为了掩人耳目所以让叶嬷嬷留下也算无可厚非,但不仅是叶嬷嬷,公主府里的任何人都没能与殿下随行。   邢愈知道将军不愿让自己离殿下太近,是以他之前便选了几名身手极佳的女子以侍女的身份护卫在殿下身边。可这回将军连她们都不许跟着。   “但将军为何要软禁殿下?”石森不明白。   将军与殿下之前便已同住在公主府内,邢愈说将军应深爱着殿下,殿下也十分信任他,石森觉得临将军实在没有软禁殿下的理由。   但邢愈不仅认为殿下如今是被软禁了,还专程找了石森过来,想与他一起设法上山一趟。   邢愈沉吟片刻,仍然只能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其中缘由,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作者有话说:   相信大家都能看出来,澜澜要得风寒了(文案),小临要黑化了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亦安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欢、Los、猫阿怂 10瓶; 第七十四章   石森明面上仍受皇帝驱使, 与唯阳公主并无太多交集,他很清楚自己不会比邢愈更了解公主和将军的相处。   既然邢愈觉得公主是被软禁了起来,石森认为他应有他的道理, 便没再多问,很快和邢愈兵分两路,各自选了个方向重新尝试着上山。   “两个时辰之后,无论是否成功, 都回此处碰面。”邢愈说。   石森点了点头,叮嘱他:“多加小心, 不要受伤。”   公主与将军之间关系亲近, 两边的手下却仍各自分属,若真到了需要对抗的时候, 或许也免不了兵戎相见。   邢愈孤身一起, 若和夏问他们对上或许会吃亏。   “我不会跟他们硬碰硬,你也小心些。”邢愈提醒道。   石森是禁军统领,很多时候都要在皇帝面前出现,若负了伤恐会难以遮掩, 惹来猜疑。   如今公主的处境不明, 一切都还只是邢愈的猜测。邢愈知道若他们与将军的手下先动了手,公主应会有些为难。   他有护卫公主安危的职责, 却不能莽撞地给公主添麻烦。   两人的身影各自隐于茂密的树林中。   邢愈正欲在暗处观察把守上山路口的人,却发现有人方才从山上下来。   之前看着林谨和一位老人一起下山后邢愈便已查清, 那位老人是林谨的师父林岱。   邢愈便猜测这位身穿素白色衣裙的妇人应是林谨的师母。   上山的路走不通,邢愈便想借机找刚从山上下来的人问一问。   是以邢愈一路在暗处跟着她,等离开那些临将军的手下后才很快现身, 在她身后问:“不知夫人可是林老先生的妻子?”   林老夫人转过身来看了看他, 径直问:“公主府的人?”   邢愈并未隐瞒, 点了点头。   “想上山找公主?”   “卑职是公主的护卫,请求夫人指点。”   林老夫人说:“公主并无性命之忧,你还是想冒险走这一趟吗?”   林老夫人知道守在山下的人都是临清筠的手下,她也很清楚临清筠为何要这么做。若邢愈硬闯上去,应不会安然无恙。   邢愈很快道:“这是卑职的职责所在。”   林老夫人没再多问,只说:“一直往西走,看见一间废弃的茅草屋后可以进去看看,或许能找到别的路。”   “多谢夫人指点。”   林老夫人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她收到了林谨派人送来的消息,说那些试毒的人里有人中了一种罕见的迷香,至今意识不清。她擅制香用香,便打算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她自然知道林谨的消息能被送进来应也是经临清筠授意,否则也会像这位公主府的护卫一样被拦在山下。   林老夫人很清楚临清筠是有意想引开自己。   但有些事情旁人都无法插手,那是临清筠曾经的经历留在他性格里的印记,只能靠他和江殊澜一起去面对。   知道临清筠不会伤害江殊澜,林老夫人便下山准备去林谨他们那边了。   这个护卫或许会是一个引子,让他们尽早共同直面那些感情中的隐患。   感情里很难容得下隐瞒,更何况临清筠一直以来隐瞒的,是他最深也最真的自我。   此事过去后,这对相爱的人应才能走得更长远些。   *   京都城内一如既往地热闹,但近日来仍多了些引人议论的事情。   一是城中各处几家店开始给大启军将士的家眷发放粮食和布匹。   只要出示相应的文书凭证,便能在登记后领取一定量的粮食和质量良好的布匹。   人人都知道这是唯阳公主和京都城中的一些富商共同促成的事情,公主不仅把皇上赏的银钱都拿了出来,还自己添补了不少。   京都的言论一时有了两个不同的风向。   有人觉得唯阳公主心系百姓,也有人觉得她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实际上是想有意在军中收买人心。   但这件实事给大多数百姓的观感仍算是很不错的。   而且有大启另一位公主作对比,无论有心之人如何恶意引导言论,很多百姓心底也自有分辨。   因为近来日日都有身穿白色麻布衣服的人在云月公主府门前哭。   京都百姓大都已经听过其中缘由。   原是云月公主为了收集乌黑柔顺的头发做发髻给自己用,便在府中挑选了一些年轻侍女取发,事后为了灭口又命人将这些侍女杀死抛尸荒野。   这些在云月公主府门前哭的人便是惨死侍女的家人。   他们曾去报官,想为自己身首异处的家人讨个公道。但没有任何人敢出面见他们,只让他们等却没有任何实际做法。   受人指点后,这些人也去了不少官员的府邸门前跪求,只有纪相把他们请进了府里,耐心听他们说了一遍事情原委。   纪相说会尽力帮帮他们,但在那之前也只能先等着。   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云月公主府门口跪求,希望公主能出来给他们一个说法。   为何他们好好的女儿、妹妹本来是在公主府里做侍女,却在一.夜之间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可他们又听说云月公主最近都住在宫里养伤,没有回府,他们便只能继续在云月公主府门口苦等或许不会到来的结果。   从始至终,云月公主府都没有人出面给过他们任何回应。   平民百姓的性命在皇室公主的眼里或许一文不值,但她们的忽然离去在这些家人眼里却是难以磨灭的伤痛。   一直不曾有人出面反驳这些人的说辞,也无人曾当众对他们做什么,便有许多人默认他们哭诉的事情应是八.九不离十。   再加上临清筠安排的人在其中悄然引导,许多人都逐渐对这些人展露了善意和支持。   有人日日为他们送去热的饭食,或是帮着照看啼哭的无辜稚子,还有人耐心地听他们哭诉,劝慰他们节哀。   不过几日,跪在云月公主府门前的便不只是这些失去了家人的百姓,还有越来越多与他们素不相识的人。   一直未能得到任何回应,百姓们听闻宫中上上下下正精心筹备云月公主的生辰宴后,更是群情激愤。   逐渐开始有人聚集在宫门前无声地跪求,希望疼爱女儿的皇上与皇后也能可怜可怜平民家的女儿。   但宫里得到消息后,皇帝与皇后并未碰面,却都默契地选择命人让这些跪在宫门外的百姓离去。   禁军领命做这件事,但上面的人只说让这些人散了,没说能不能动用武力驱逐,赶到的禁军都有些进退维谷。   态度温和了,这些人根本不会配合离开。若强行驱逐把事情闹大了,到时上面的人不好直接责罚众多百姓,恐怕遭殃的就是他们。   是以禁军也都只能耐心劝说,见实在劝不动,便守在这些人周围,并远远拦着继续靠近的百姓,以免事态继续扩大。   听到内侍来报说禁军没能把那些跪着的百姓赶走,江黎神色沉郁道:“都是废物。”   “石森呢?”   内侍连忙道:“回禀陛下,石统领家中有急事,今日告了假。”   “让人去把他找回来处理宫门口的事。”江黎揉了揉眉心,吩咐道。   柔柔当初做的事的确过了些,或者说,在江黎看来,是做得不够干净——   若当初那些侍女不是被抛尸在荒野后被人发现,也就不会有如今混乱的场面。   柔柔的伤还未彻底痊愈,外面那些人却想让他惩罚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   江黎忽然觉得是否自己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仁德名声反过来束缚了自己。否则那些平民百姓绝不敢跪在宫门口,妄图以众人的微薄之力逼他出面回应这件事。   如今事情已经闹大,他迟早得给个说法,否则这件事会像个累赘一样一直跟在柔柔身后,让她难得安宁。   江黎思忖片刻,命令身旁的内侍:“派人去云月公主府查一查,那些侍女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记得柔柔的贴身侍女似乎自宫宴那日起便消失了,看看此事是否与她有关。”   他们想要一个结果,他便让人去查出个结果来。   内侍很快明白皇上想要什么答案,躬着身子出去安排了。   他作为皇上身边伺候的人,自然知道那个名叫红丹的侍女早在宫宴那日云月公主的寝宫着火后便死了。且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死得干脆利落。   而死人也正是最听话的人,什么责任都能乖乖担下。   算是暂时安排好了这件事,江黎动了动酸软的脖颈,起身往后宫走去。   近几日江殊澜又在京都各处收买人心,江黎实在有些厌烦却又不能立即做些什么去阻止。只有温香软玉在怀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忘记这些烦心事。   云月公主寝宫内。   皇后的大宫女花艾垂首禀报道:“娘娘,皇上又去了那个新人的宫里。”   如今后宫中除了皇后之外,其余女子即便生下了孩子也没有任何名分,只以新旧划分。   皇后已得知江黎对和柔柔有关的那件事有了安排,她一边尝着尚食局为柔柔生辰宴准备的菜色一边漫不经心道:“他想去便去。”   “您不着急吗?”花艾有些犹豫,“皇上已经许久未曾见过您了,连公主都见得越发少了。”   宫里已有了闲言碎语,说是皇上有意冷落皇后,就是废后也并非毫无可能。   毕竟皇后并无任何家世背景,当初只因为是皇上的结发妻子才被立为皇后。   皇上说要为先帝守孝,所以自登基以来并未册封其他任何嫔妃。如今先帝孝期已过,朝中许多大臣都开始跃跃欲试,想把自己的妹妹或女儿送进宫来,也分一分这后宫的恩宠。   皇后自然知道江黎如今不愿再见她,但她已经不在意这个了,便笑着说:“有什么好着急的?”   皇后也没想到,原来心死之后再听见这件事,她真的能做到毫无感觉,甚至还能因为自己的计划正顺利进行着而觉得欢喜。   “他愿意去见那新人才好,怕的就是他不去。”   皇帝如今正防着她,皇后也就不往他面前去。只要他还会用手里的权力为柔柔排忧解难,她就暂时不担心别的。   饵已经放下去了,她只需要耐心等着鱼上钩就行。   她不出现在他眼前,等事发时,她才能全身而退。   在这之前,最重要的事便是柔柔即将到来的生辰。柔柔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郁郁寡欢,皇后想靠着这次生辰宴,让她重新变回那个骄傲美丽的公主。   那么多人想逼着还有伤在身的柔柔去给他们一个说法,江黎却能在勉强处理这件事后便去会他那个娇美的可人儿。   是他上赶着想找死,也实在怪不得她。   作者有话说:   这章安全地走剧情,可以放心地晚上发完就睡,宝贝们晚安哦~   (下章让我们把镜头切回澜澜和小临那边,看看澜澜会不会发现自己被软禁了呢~)   明天还是中午十二点更,如果有加更就放在下午或者晚上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取名字真是件让人头痛 1个; 第七十五章   瞥见旁边那支金簪, 皇后手执的玉箸轻顿,问身旁的大宫女:“太子今日也未曾来请安?”   花艾很快回道:“并未。”   “太子殿下昨日清晨时被陛下召了过去,离开后一路都有些失神, 后来便一直在东宫内。”   “他可曾召见什么人?”   “自昨日起,东宫并无人进入,太子殿下只遣人给娘娘送来了这支金簪,另外还遣了几人出宫采买。”   皇后放下手里的玉箸, 面色如常道:“把簪子收起来吧。”   “奴婢遵命。”   出宫采买……   想起之前她给太子的暗示以及后来太子开始日日来给她请安,皇后不难猜出太子私底下应已有了筹划。   她原本以为应还有段时间, 可若太子近日便动手, 或许会影响她目前正在进行的事情。   应是李相儿子的死成了太子与皇帝之间的一个疙瘩,皇帝或敲打或警告了太子, 他才会忽然乱了阵脚。   江黎不像个父亲, 儿子便也不太像儿子。这么多年下来,两人之间一直是敬畏与被敬畏的关系,也不知太子是否真的能担当大任。   但无妨,只要事情尘埃落定, 她会帮太子坐稳那个位置, 就像当初她能帮江黎一样。   “去把太子妃请来陪本宫说说话。”皇后吩咐道。   “奴婢遵命。”   *   皇帝从软塌上起身后,一眼都未再看那个浑身痕迹的美人, 很快便换好衣服离开了。   短暂地从政事中抽离后,他仍需回到自己应在的位置。   “宫门外的事情如何了?”   “回禀陛下, 听闻宫里已派了人去详查那些侍女之死后,宫外跪着的百姓们情绪平稳,仍在耐心等候。”   “人数可有增多?”江黎问。   “禁军赶到后控制住了事态, 并未放更多人靠近宫门。”   江黎微微颔首, 吩咐道:“让下面的人别查得太快。”   既然他们要一个结果, 便不能给得太轻易了,否则难以让人信服。   “东宫那边可有任何异常?”江黎紧接着问。   内侍连忙回道:“太子仍未出过东宫。”   “皇后那儿也没去?”   “没有,只遣人送去了一支金簪。”   “金簪?”江黎脚步微顿,“什么样的?”   “风衔牡丹。”   江黎眸色沉了沉,“太子可曾派任何人出宫?”   “回陛下,并无任何太子亲卫出宫,只有几名负责采买的人于昨日出了宫城。”   江黎冷声笑了笑,转而问:“昨日出宫,此时可回来了?”   听出皇上话里的杀意,内侍的额间倏地挂上了豆大的汗珠,只能如实道:“并未。”   还真应了他的猜测。   江黎沉声命令道:“让临将军进宫一趟。”   江黎想借此机会让临清筠手里的兵权为他所用,若他有任何违抗之意,江黎便有了直接收回兵权的理由。   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这个好儿子倒是给他送来了一个机会。   *   午后,明媚的暖阳于不知不觉间被层层乌云遮盖,原本晴朗的天气变得阴沉沉的。   邢愈在林老夫人说的那间茅草屋里找到了一条暗道。那条路能通往山上,却有重重精妙危险的机关,邢愈已十分谨慎,但他走到出口时身上仍负了伤。   在山上又寻觅了一会儿,邢愈才终于看到了一个简单清雅的竹院。   这应是山里唯一能住人的地方,邢愈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很快便闪身靠近竹院,却在避开院门即将潜入时被一柄凭空出现的长剑拦住了去路——   是临将军。   邢愈竟丝毫未察觉出他的靠近。   “临将军。”邢愈仍如往常一样拱手敬道。   临清筠黑沉的眸子紧紧锁着眼前的护卫,手里的剑仍悬于他颈侧,沉声问:   “上山的理由?”   他已听夏问禀报过,邢愈一直想找机会上山。   邢愈道:“卑职有要事禀报殿下。”   “何事?”临清筠眸中已有了些许不耐烦。   邢愈只认一个主子,但事情还未明朗之前他不能就此将自己的猜测说穿,以免适得其反。是以他垂首重复道:   “卑职有要事禀报殿下。”   临清筠不再理会邢愈,随手将长剑斜插在他脚边的泥土里,漠然道:“滚开。”   邢愈看着那柄深深没入泥中的长剑,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他感觉得到临将军对自己的排斥和敌意,也敏锐地察觉临将军身上那种上位者的威严要比还在公主府时重了许多。   有一瞬间,邢愈几乎以为眼前的不是临将军,而是一位君主。   因为他身上带着久居高位的帝王气势和不由分说的冷硬与强势。   不过离府几日,临将军便好似换了个人,不仅不再以那副温和的模样示人,周身的戾气和阴沉也深重了许多。   或许这才是临将军原本的模样。   “临清筠?”   “我在。”   竹院内传来殿下和将军的声音,邢愈高悬着的心这才算勉强放下了些。   殿下的声音听起来并无任何不对的地方,只是有些懒懒的,像是刚醒。   邢愈很快便退守在竹院外。   他是护卫,只要能确认殿下安然无恙,其余事情便不是他该干涉的。   快步走回江殊澜身边时,那些深沉阴郁的情绪已经被临清筠悉数掩下。   “睡够了吗?”他温声问。   江殊澜点了点头,有些慵懒地问:“你去哪儿了?”   这还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她醒来后没看见临清筠陪在自己身边。   临清筠轻轻吻了吻江殊澜还有些泛肿的唇.瓣,与她额头相抵道:“刚才在做午膳。”   若非察觉邢愈靠近竹院,他本可以在江殊澜醒来前便及时回到她身边。   方才临清筠心底甚至曾出现过一个念头:杀了邢愈,他和澜澜便不会再被打扰了。   但嗅到邢愈身上的血腥味后临清筠忍住了那股冲动。   邢愈是先帝为江殊澜培养的手下,对她忠心耿耿,若江殊澜知道邢愈死在他手里,可能会不开心,也会看穿他恶劣的本性。   但临清筠心底仍然翻涌着无法示人的恶念。   瞥见江殊澜唇.瓣微张似乎是想说什么,临清筠忽然靠近,又急又凶地吻住她。   江殊澜懵了一瞬,很快便如往常一样回应他的吻。腥甜的鲜血很快便给这个吻染上了些危险又妖异的色彩。   江殊澜知道是自己的唇被咬破了,却并没有推开临清筠,而是轻轻缓缓地抚着他的脊背,试图安抚他。   她不知道缘由,只是能感觉出临清筠此时的情绪不算好,似乎正挣扎着什么。   临清筠很想就此沉迷下去,但到底被长久以来习以为常的理智唤了回来。   他不能伤了她。   “对不起。”他收紧怀抱拥着她,声音低哑道。   江殊澜微喘着调整呼吸,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需要道歉,勉强平息下来后又问他:“怎么了?”   她睡着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临清筠珍惜而小心翼翼地吻去她唇边浅淡的血迹,低声说:“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所以有些难过吗?”   “嗯。”   江殊澜抓住了心里的某个念头,下意识问他:“上辈子我离开后,你过得怎么样?”   她与临清筠似乎还未说起过那段他一人走过的时光。   临清筠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手指微绷,很快敛下心绪面色自然道:“后来一直住在我们那个小院子里。”   江殊澜眉间轻蹙,“真的?”   “真的。”   江殊澜意识到临清筠想瞒着她某些事情。   “那你后来都做了些什么?”   临清筠重新帮江殊澜绾发,温声回答她:“照顾那些你喜欢的玫瑰,读书作画,品茶饮酒,闲散地过了几十年。”   后来那个他不会是她喜欢的模样,临清筠便隐去了部分内容。   江殊澜离开时曾让临清筠答应自己,会替她看看那些花三十年后的模样。   她知道他做到了,却也知道临清筠并非只是像他说的那样在她离开后过着闲适的生活。   那些日子分明是沉重而灰暗的,他却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   他为她报了仇,杀了很多人,还曾背上残忍弑杀的骂名。   他也为了让大启变回江殊澜的父皇和她所期待的那样,殚精竭虑地做着一位他觉得能让江殊澜满意的帝王。   答应的三十年一到,他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日都没有多活。   江殊澜知道,若非有她与他的约定,临清筠或许会更早离开。   可这些事,他只字不提。   江殊澜心里有些难过,她不知道临清筠为何要瞒着自己这些,只能猜测他是不愿让自己多想。   “你没有为我报仇吗?”   江殊澜只能一点点试探着问。   临清筠手上动作微顿,无声轻叹,有些无奈道:“有。”   “但你刚才没有提。”   临清筠揉了揉她的头发,“只是不愿让你再想起那些人。”   已经死了的,该死的,他都会一一清理干净,不愿意让他们再出现在她脑海中。   “那报完仇之后呢?”江殊澜继续问他,“你的前世是如何结束的?”   临清筠笑了笑,温柔道:“应是垂垂老矣,睡着后便再也没能转醒。”   江殊澜沉默地凝视了他片刻,见他仍一直用带着柔和笑意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眸中逐渐蓄起了热泪,心里针扎般的疼痛也密密麻麻地弥散开来。   “临清筠,你还在骗我。”   她离开后虽无法再触碰到他,却知道他走过的每一步。   他并非自然地老去、死去,而是在带着她的所有画像回他们共同的小院后服了毒,强行让自己的生命在那一天结束。   江殊澜忽然想起宫宴那日,临清筠曾将碎裂的酒杯紧握在手心里,好似丝毫不觉得疼。而那时的临清筠还没有前世的记忆。   或许临清筠早在她离世前就曾有过自伤的倾向,但她并未早些注意到。   “后来你的生活,我全都看在眼里。”   江殊澜长睫轻眨,泪水便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在临清筠的手背上留下一阵灼痛。   “你明明过得一点也不好。”   本只是想引出他心底那些仍想隐瞒但她早已知晓的事情,可江殊澜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有了哭腔。   “你总是什么都不愿说,如果我没能发现,你便全都藏在心里不让我知道。”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所以让你觉得我不值得被信任,不值得与你一起分担什么吗?”   听着她声声带泪的问询,临清筠心神俱痛。   他心疼地把她拥进怀里,声音里已有了慌乱:“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   “并非不信你,”临清筠顿了顿,意味不明道,“只是怕你会觉得后来的我太陌生。”   “我担心告诉你那些事后,你会怕我。”   可若江殊澜曾亲眼看着他做那些狠辣的事情,这一世仍选择走近他,爱他,是否也意味着,她并未因此而害怕什么。   或许,她不会不要他。   即便是那个她很陌生的临清筠。   作者有话说:   澜澜:我觉得我什么都能问出来(握拳自信   小作者:装哭变真哭,这谁看了不心疼啊(但你还是把你夫君想简单了   小天使们六一快乐哦~么么啾!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七十六章   脸上的泪珠被临清筠温柔地拭去后, 江殊澜又牵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说:   “可我知道你是为了替我报仇,才会对江黎他们做那些事情, 我又怎么会怕你呢?”   方才的猜测还未来得及得到证实,临清筠便被江殊澜这句话说得心里一沉。   “澜澜觉得,我是因为你才变成那样的?”   “难道不是吗?”   江殊澜被他问得一愣,很快又道:“那时我发现自己虽然没办法触碰你, 你也看不见我,但我其实并未完全离开。”   “我知道你为何会忽然性情大变, 所以有心疼, 有愧疚,却绝不会有你所担心的恐惧。”   当初得知自己是中毒而非生病后, 江殊澜曾想过要报仇, 也怀疑过父皇与母后崩逝的原因,可受困于虚弱的身体,她终归只能是有心无力。   临清筠把她的遗憾和痛恨都看在眼里,但共度的那段时日, 他们都对这些事情只字不提。   他是承担了属于她的那份仇恨, 才把原本那个自己生生剥离出来,成了外人口中弑君谋权, 杀人如麻的临清筠。   听出江殊澜话里裹着心疼和歉意,临清筠的心终于还是沉入了深渊。   原来她是这么以为的。   她心疼于他的转变, 却不知道他只是卸去了那层只为她而有的伪装,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而已。   临清筠抬手把江殊澜揽进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乌发,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叹了口气。   “不用心疼, 也不用愧疚。”   不知为何, 江殊澜觉得自己似乎从临清筠的话里听出了浅淡的无奈和……消极。   江殊澜下意识回抱住他的腰身,轻声问:“你还是觉得难过吗?”   临清筠摇了摇头,很快掩下那些无法与江殊澜言说的情绪,状似轻松地调笑道:   “不是难过,是想着我做的饭菜还被孤零零地放在那儿,看样子是被嫌弃了,没人想吃。”   “想吃的,我都饿了好一会儿了。”   听出他不愿继续说,江殊澜也适时止住话头。   要让临清筠再也不下意识向她隐瞒那些或许没那么清晰明快的情绪,或许还是应该慢慢来,她也不急于一时。   “你做的饭菜吗?老夫人会不会以为你也和林谨他们一样,不相信她的手艺?”   今早江殊澜原本想和临清筠一起做早膳,但林老夫人非说他们是嫌弃她的手艺,把他们从厨房赶了出来。   临清筠轻抚着江殊澜的头发,不动声色地说:“林老夫人下山去了林谨他们那儿,帮忙解一种罕见的香毒。”   江殊澜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只语气轻快道:“那山上岂不是只有我们两人了?”   “嗯。”   “那,临将军……”   江殊澜微仰着头靠近临清筠耳畔,语气暧.昧地说了什么。   临清筠笑了笑,垂首吻了吻她嫣红的唇.瓣,温和道:   “老夫人不在,但她的话也还是管用的。“   江殊澜知道,临清筠的言外之意是他们还是得继续节制。   撩拨失败,江殊澜佯装不悦,轻轻推开临清筠,问:“我要去用午膳了,你怎么还抱着我不放?”   临清筠笑而不语,只是抱起她往屋外走。   江殊澜故意道:“又抱我,我都快要不会走路了。”   除了她主动撒娇要求,江殊澜发现上山后临清筠也常会抱着她走路,像是以前她生病时那样。   那时是因为她虚弱无力,连起身都很困难,现在却纯粹是两人之间的乐趣了。   “那也无妨。”临清筠低声说。   江殊澜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明的奇怪情绪——   好像,临清筠真的觉得他可以就这么抱着她一辈子。   但她还未来得及深思,便被浓郁的饭菜香味吸引。   “临将军的手艺真好。”   前世他们成婚后,一日三餐也是临清筠在做。为了顾及江殊澜的身体,菜色常偏清淡,味道也都很好,只是那时她实在提不起什么胃口。   此时江殊澜虽还未看见,却不难闻出临清筠应做了不少合她口味的菜。   “那过会儿多用一点。”临清筠叮嘱道。   江殊澜知道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些偏瘦,每回也都会听他的多用一些好让他放心。   但不知为何,今日临清筠还不让她动手拿竹箸,非要由他来喂她。   “这是连饭都不用我亲自吃了?”江殊澜失笑道。   临清筠未免有些过于照顾她了。   “不愿意让我喂吗?”临清筠轻声问。   看着临清筠蕴满了柔和情意的眸子,江殊澜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无奈道:   “不是不愿意,是怕被你宠坏了,以后我会忍不住恃宠而骄,越来越不知满足。”   前世除了实在重病无力时,江殊澜从没让临清筠这么照顾过她。   那时不愿自己像个废人似的什么都做不好,她也别扭过,但后来都被临清筠时时刻刻的体贴和温柔消融了。   “不用怕。”   临清筠继续把菜喂到江殊澜唇边,见她乖乖吃下后才说:“澜澜是我的夫人,自然可以恃宠而骄,也可以不知满足。”   江殊澜觉得临清筠对她无底线的顺从和宠溺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被他这么呵护着,江殊澜忽然意识到,前世她的重病给临清筠带来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所以他仍会因为曾经的失去而不安,想起前世种种之后,他便开始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江殊澜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好先顺着他的意思,安抚他的不安。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她会慢慢让他放下那些沉重绝望的过往。   所以等用完午膳,临清筠又要喂她吃切好的新鲜瓜果时,江殊澜也都乖顺地配合他。   两人坐在院子里下了会儿棋,见天色越来越昏暗,江殊澜说:“恐怕要下雨了,我们进屋吧。”   看出江殊澜神色间隐约有了倦意,临清筠温声问:“要休息一会儿吗?”   山雨欲来,竹院里也开始起风了,他怕江殊澜会受凉。   江殊澜点了点头,“用完膳之后就有些困倦,左右今日无事,可以多睡一会儿。”   “而且下雨天,正是适合睡觉的时候。”   每回听着雨声江殊澜都能睡得很好。   “我陪你。”临清筠收好棋盘,又走到江殊澜身边抱起她往两人的小屋内走。   江殊澜这回没再多问,只是如往常一样环着他的脖颈,轻轻靠在他胸膛上温声道:   “以后我们都陪着彼此,好不好?”   她再也不会离开他那么久,再也不会让他不安难过了。   临清筠喉结微滚,微微颔首,声音不自觉有些轻哑,“好。”   头一沾上软枕,江殊澜很快便睡着了。   临清筠起身点好安神香,又回到江殊澜身边安静地抱着她待了一会儿。   离开小屋时临清筠轻轻掩好了门,远远望了一眼床榻上江殊澜熟睡的身影后,他终究还是取下了门锁。   她一定不会离开的。   他不需要用到这个。   迈步走出竹院后,临清筠瞥了一眼仍守在不远处的邢愈,很快收回目光走进旁边的林子里。   “将军,卑职有罪。”   临清筠甫一走近,夏问便单膝跪地请罪道。   邢愈上了山,便是夏问的失职。   “自去领军棍。”   军纪严明,夏问知道自己该领什么责罚,临清筠便没再多提,转而问:“山下有何事?”   若无要事禀报,夏问不会给临清筠传信号,打扰他与江殊澜独处。   夏问拱手道:“皇帝命人去了公主府,让您进宫一趟。”   “东宫的人拦住了?”   “是,他也已经招认,此行的确是被太子派去清点私兵。”   太子果然沉不住气。   事情就快结束了。   “你守在院外,若有任何人进去打扰公主休息,你知道后果。”   那药能让江殊澜在熟睡时调养心神,不会对她的身体有损。   在他回来之前江殊澜应不会醒来,但临清筠仍不允许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趁机接近她。   “卑职遵命。”   夏问很清楚,将军只给人一次失职的机会,再有便永不会再用。   将军离开后,夏问径直走到邢愈身边,丢了一小包什么东西给他后便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守着。   邢愈感觉出那是金创药和纱布,他并未推脱,接过后便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抱歉,让你受罚了。”   他也是护卫,很清楚失职一定会有后果。   夏问目不斜视道:“技不如人,这次我认了。”   言外之意,邢愈不会再有下次机会。   “我不明白你为何非要上山?你也看见了,上来之后将军也不会让你见公主。”   邢愈正色道:“各为其主,你要完成临将军的命令,我也要确保殿下的安全。”   他们都知道公主与将军关系亲密。将军要求过夏问,对待公主要比对他更加忠诚。邢愈也一直记得,公主曾吩咐他要听从临将军的命令。   但他们都很清楚,他们的主子不是同一个人。   作为公主和将军的亲卫,两人已算彼此熟悉。但此时他们也都看得出来,将军的确把公主和别的人隔绝开来了。   不会有危险,却也绝不算正常的处境。   同为护卫,夏问很清楚,一旦找到机会,邢愈仍会亲自向公主禀报。   这是他的职责。   一个要维持现状,一个要打破表面的平静,他们两人的立场便因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临清筠想早些回到江殊澜身边,便足尖轻点,身姿矫健地在山林间穿梭,很快便下了山往宫城的方向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熟睡的江殊澜额间便开始隐隐升起了热意。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七十七章   宫城内。   去见皇帝之前, 临清筠看见那些百姓仍跪在宫门外。   见他们情绪平静,临清筠猜出皇帝应是做了些什么暂时以作安抚。   临清筠不动声色地朝守在一旁的禁军统领石森点了点头,石森也心领神会地予以回应。   石森寻找上山的突破口未果, 准备回约定的地方等邢愈时看见他留在那儿的暗号,得知他已经有了头绪便先回了城中。   得知有百姓在宫门前跪求一个说法,石森便意识到,这件事还可以闹得更大。   公主未出面, 但之前公主曾吩咐过,是以石森会全力配合临将军。   石森避着人朝一个属下动了动手指, 那人便很快退出去, 消失在人群中。   天上乌压压一片,眼看着就会有一场大的风雨降临。   跪在宫门外的百姓看见戴着面具的临将军出现, 有人忍不住出声道:“临将军, 你能帮帮我们吗?”   除了纪相外,此时或许只有大将军会愿意帮一帮他们了。   他是护卫边疆的战神,应也能为那些惨死的人讨回公道。   临清筠顿住脚步,看向这些他素不相识的人。   这些都是江殊澜和先帝时时记挂于心的百姓, 也是他前世为君时的百姓。   但他仍毫不犹豫地引导了他们, 利用了他们。   “此事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外,但大家放心, 陛下定会秉公处理。”临清筠温声道。   人群中有百姓立马顺着临清筠的话说:“对,世间一定会有公道, 陛下也定不会徇私枉法,漠视人命,大家再耐心等等。”   “除了等, 我们也做不了别的了。”   “刚才禁军不是说了吗?陛下已经派人去彻查此事了, 应很快就会有答案。”   “但愿如此, 眼看要下大雨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临清筠继续迈步往宫城中走去。   这一次临清筠没有急于杀了江黎。   他要把江黎的所作所为都公之于众,名正言顺地替江殊澜报仇,也还那些直接或间接在江黎手里惨死的人一个公道。   临将军离开后不久,正为即将到来的大雨而隐隐担忧的百姓们便看见有一个面容娇好的女人带着些人朝他们走来。   那人到了之后什么都没说,便让跟在她身后的人把带来的伞和刚熬好的姜汤一一分发给大家。   “这是来给我们送伞的?”   看出领头的人所穿的衣物并不普通,有人问:“不知是哪家的贵人?”   “是纪府或者将军府吗?”   “这纹饰……”   有人想起来什么,立马道:“这是唯阳公主府的东西!我记得公主府的马车上就有这个纹饰。”   叶嬷嬷温和地笑了笑,“我是公主府的嬷嬷。公主担心大家淋了雨会受风寒,便命人拿了些伞过来。”   “真的是公主!”   “多谢公主!多谢嬷嬷!”   得知京都内还有人看得见他们,已跪了许久的百姓都有些激动。   “多谢公主体恤!”   见大家都面露疲色,叶嬷嬷又温声道:“公主知道大家都有想做的事,便不多劝你们,只希望大家能得偿所愿,早日归家避雨。”   “这些伞勉强能遮挡风雨,但双腿若一直浸在水里恐怕不好,趁着雨还未下来,大家可以先喝些姜汤暖暖。”   “公主府会留一些护卫在此,若有人觉得不适或是撑不住了便向他们示意,会有人送你们回家。”   “多谢!”   “我们撑得住!今日一定得等出个结果来才行!”   “那么多人命,总得要有个说法。”   “劳烦嬷嬷替我们向殿下道一声谢。”   “对,劳烦嬷嬷了。”   叶嬷嬷微笑着回应大家,等伞和姜汤都发完后,她才神色自然地带着部分护卫先回了公主府。   公主不在府中,但听闻这里有不少百姓在跪求后,叶嬷嬷便决定过来一趟。   江柔成为众矢之的,也是唯阳公主府收拢人心的机会。   临将军带公主离府前曾说让她见机行事,叶嬷嬷几番考量之后,觉得此事可做,便带着人和东西过来了。   此时事情做完,她便不需要继续待在这里了,以免显得太过刻意。   邢愈也已离府几日,不知是去查何事了。   但愿他们都能帮公主分忧。   *   殿内。   临清筠已到了有一会儿,但江黎只和他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直到殿外传来瓢泼大雨落下的声音,江黎才话锋一转,忽然问临清筠:   “临将军近日可曾留心东宫的动向?”   临清筠平静道:“君臣有别,臣子探查太子动向乃僭越之事,末将不曾做过。”   江黎似是十分相信,点了点头后道:“那朕便说与你听。”   把东宫里的人以采买为名,实际外出清点私兵的事告诉临清筠后,江黎沉声道:   “太子恐生了反心。”   “不知临将军,可愿助朕平此风波?”   临清筠用一贯沉静如水的声音答道:“若真有人行谋逆之事,末将定会恪守职责,拨乱反正。”   江黎赞赏地笑了笑,“临将军忠肝义胆,朕自是信你的。”   但临清筠和江黎心知肚明,对方都并非真的相信自己的话。   只是表面上,君臣之间仍是和睦的。   江黎以为临清筠是还不敢贸然动作,却不知临清筠只是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把戏。   果然,江黎执起茶杯浅饮一口后又转而问道:“你与唯阳公主,近来可还好?”   “多谢皇上挂怀,殿下一切都好。”   “那你呢?”江黎追问道。   “殿下安好,末将自然也一样。”   “那朕便放心了。”   见临清筠并不掩饰他对江殊澜的一往情深,江黎又道:“范明真已死,她暂时也没有其他人在身侧,你可以多陪陪她。”   临清筠心底闪过浓重的不悦。   江黎竟还把江殊澜和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牵扯在一起。   见临清筠唇角微绷,江黎以为自己戳中了他的心事,又说:“你待公主情深,朕心甚慰。”   “但有件事,朕不知是否应当提醒你。”   临清筠:“皇上尽可直言。”   “也好,你就当朕随口说说,你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你领兵返京之前,澜澜曾向朕旁敲侧击地问过你手里掌着多少兵。你可知为何?”   临清筠蹙眉摇了摇头。   江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澜澜她啊,是想让兵权变成江家的兵权。”   “那时她担心你常年把持着大启军,迟早有一日会动摇先帝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江山。”   临清筠只说:“兵权属国,不属个人。”   “朕自登基以来便十分信任你,自然知道你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但若澜澜一直对你有所疑虑,或许会影响你们交心。”   江黎语重心长地说:“宫宴之后朕仔细想过,觉得她当初拒绝朕为你和她赐婚,或许也有此事的原因。”   见临清筠沉默不语,江黎继续道:“朕能看出你对澜澜的深情,也希望你能照顾好她,让她对你彻底敞开心扉。”   临清筠微微颔首,却并未说什么。   江黎走近后拍了拍临清筠的肩膀,像是个亲近的长辈般温和道:“没人能说你们不登对,朕也盼着有朝一日能为你们赐婚。”   临清筠终于开口道:“多谢皇上美意。”   一路淋着雨离开宫城后,临清筠才不再按捺内心的厌烦与杀意。   江黎竟还想挑拨他与江殊澜之间的关系。   以为用什么兵权、怀疑,便能让临清筠背离江殊澜,为他所用。   若非一直谨记着要光明正大地为澜澜报仇,临清筠方才会径直伸手拧断他的脖颈。   走到无人处时,浑身戾气的临清筠不耐烦地摘下面具一手捏碎,冷声命令现身的影卫夏答:   “今晚了结江柔。”   “杀得漂亮些,做份大礼送给江黎。”   夏答立即应道:“卑职遵命。”   虽不知为何将军忽然改了主意想提前让江柔死,但夏答知道,定是有人惹了将军不悦,才让他难以忍耐心底的杀意。   感受着将军周身弥散开来的黑沉戾气,夏答知道他心底应正翻涌着无数难以压抑的情绪。   以往这种时候,将军都会去战场上拼杀,用敌军的鲜血消解。   回京都以后,应只有待在公主身边,将军心里才会好受些。   临清筠也的确十分急切地想回到江殊澜身边。   他不再逗留,立马加快步伐往江殊澜在的地方赶去。   回到竹院后临清筠并未理会仍守在门外的夏问与邢愈,快步回到了他与江殊澜的小屋。   但浑身湿透着推开虚掩的门后,临清筠立时看见江殊澜脸上正透着不正常的酡红。   他心里一紧,连忙上前探了探,却发现江殊澜额间一片滚烫。   他没保护好她。   临清筠心里像是倏然被人狠狠扎了无数刀,疼得他放在江殊澜额间的手止不住轻颤,仿佛转瞬间被抽空了浑身所有力气。   “去请林大夫回来!”   临清筠嘶吼着高声命令竹院外的夏问。   作者有话说:   叮咚!忽然出现的二更~   明天就是小临一边照顾澜澜一边克制不住黑化啦~   黑化之后大家如果有什么想看的剧情都可以评论,在不崩人设和不被锁的前提下我尽量满足(空手套剧情bushi   昨天7000+,今天6000+,我支棱起来了!明天的6000+可能会在下午或者晚上一起发~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七十八章   临清筠早已熄了安神香, 但江殊澜仍沉沉地睡着。   看着她双眸紧闭,无论他怎么唤都唤不醒,临清筠心里的疼痛牵扯着他全身的筋脉骨血一同变得近乎破碎。   像是倏忽间又回到了亲眼看着她病重, 他却无能为力的日子。   拼命想抓住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他又被推回了那道将他埋葬的深渊。   临清筠眸光幽暗,一言不发地用干净裙衫为江殊澜换下已经有些微湿的寝衣,又拧了巾帕轻轻为她拭去面庞上的细汗。   前世因为江殊澜久病缠身, 临清筠主动跟着林老先生学过一些医术,已能在她忽然因为体弱染了风寒后及时照顾好她。   那原本是他已经做得很熟悉的事情。   因为那时的江殊澜身体底子被耗空, 实在太容易生病。   可此时触及江殊澜额间的滚烫, 临清筠明知她是发烧了,却好似因为过于慌乱而不知该做些什么, 只能下意识替她拭去那些灼热得几乎让他觉得指尖疼痛的细汗。   那句嘶哑的吼声之后, 临清筠便不再开口,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是目光一瞬不错地凝视着仍昏睡不醒的江殊澜。   像是长久被一片泥沼吞没其中,他已不知自己还应如何挣扎求生, 只能下意识紧紧抱着他在世间唯一的支撑不松手。   见江殊澜神色不安地在他怀里动了动身子, 临清筠的目光仿佛被什么灼痛了,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他很轻地把江殊澜放回床榻上, 为她掖好薄衾,转而脚步近乎踉跄慌乱地往那间存有各种药材的屋子赶去。   是他的错。   他本该一直守着江殊澜, 及时发现她的任何不适。   可等他从那些令人恶心的事中抽身回来后才发现,江殊澜已被高热折磨得意识不清。   而他不在她身旁。   若他能再小心些,让江殊澜避开雨前的那阵山风, 或是在百花泉中时不让她裸.露在温热的泉水之外, 江殊澜便不会着了凉, 忽染风寒。   这一世江殊澜避开了那杯掏空她身体底子的毒茶,但他却仍未能照顾好她。   他实在,不算是个称职的爱人。   夏问带着林老先生赶回竹院时,两人俱是心神一震。   正小心翼翼地给江殊澜喂药的临清筠像是突逢了什么巨大打击,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面无血色,看上去反而比江殊澜更像是病中的人。   林老先生快步走近后,夏问连忙关上门退了出去。   “让我看看。”   临清筠无声退到一旁,林老先生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小软枕仔细为江殊澜诊了脉,又端过临清筠手里的药碗嗅了嗅,点头道:   “她应是在温热的泉水中久浸之后见了凉风,才一时染了风寒,你熬的这碗药没问题,是对症的。”   “等你喂完药,我再给她施一次针以助发汗解表,高热很快便能退了。”   见临清筠继续给江殊澜喂药,林老先生忽然注意到他执药碗的左手手指有几道带血的伤口,浅色的衣衫上也染上了大片血迹。   林老先生看着那伤口蹙了蹙眉,问他:“是切药材时伤的?”   临清筠恍若未觉,没有应林老先生的问题。   林老先生叹了口气,温声劝慰道:“这场风寒并无大碍,烧退了之后便好了,你无需过于紧张。”   林老先生知道临清筠是惯使刀剑的人,若非心神俱乱,他绝不会因为切药材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伤到自己。   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因为江殊澜的一场风寒着急成这样,像是彻底乱了阵脚。   很清楚临清筠在某些时候会十分固执,但等他细心喂完了一碗药,林老先生仍叮嘱道:“我来为她施针,你自己处理一下那些伤口。”   见临清筠不为所动,林老先生无奈地把装有药和纱布的药箱递给他,问:“施完针之后她很快便会醒来,你想让她带着病反过来担心你手上的伤吗?”   林老先生已仔细观察过,临清筠手指上的那几道伤口都很深,肯定流了不少血,此时都仍有将凝未凝的血色。   临清筠眼神空洞地看着江殊澜,什么都没说,心不在焉地随手扯了段纱布包裹那些伤口。   见他不仅没用金创药,连伤口都未做任何清理,林老先生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却也无计可施。   林老先生看得出来,江殊澜生着病,临清筠完全顾不上他自己。   林老先生和夫人之前便隐隐感觉到临清筠性格里藏有一些不愿示人的东西。他对很多人都温润随和,却也都留有明显的距离。   他们曾一度担心这样的临清筠会难以与人交心。所以见他与江殊澜情投意合,两位老人是欣慰的。   可如今看着他这副模样,林老先生难掩担心。   长久被压抑的某些东西和问题若要被看见、被解决,定会免不了深重的痛楚。   但愿他们能早日度过这道难关。   林老先生没再劝他,开始为江殊澜施针。   纤长的银针刺进江殊澜的肌肤时,临清筠眉间下意识蹙痕骤深。   面颊红透的江殊澜也皱了皱眉。   “不用担心,我下针会轻些。”林老先生适时开口道。   临清筠仍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江殊澜。   林老先生很快便施完了针。但在把银针收好之后,他还未打算离开。   “手伸出来。”   临清筠已经立即回到江殊澜身边守着,闻言摇了摇头,示意不必了。   林老先生平日里跟他们相处都没什么架子,但不论是作为医者还是临清筠的长辈,看着临清筠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林老先生还是难得动了气。   “手伸出来。”声音已又沉了几分。   见临清筠仍专注地凝神望着江殊澜,像是丝毫无法注意到除她之外的任何人与事,林老先生叹了口气,迂回道:   “我听林谨说她有段时间曾忧思过度,还曾因此导致病邪入体,你是想让她醒来后又因你而心神不安,病得更重吗?”   林老先生很明显地察觉,自己的话说完后临清筠才仿若大梦初醒,配合地把带伤的那只手伸到他面前。   但临清筠凝满了占有欲的幽暗眼神仍一直看着江殊澜,不愿让她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片刻。   林老先生这才发现,临清筠左手食指处的那道伤其实深可见骨,之前只是因未触碰用力,血肉浅浅合在一起才勉强止住了血。   此时他一开始为临清筠清理伤口,那处便重新裂开来,血流如注。   林老先生帮临清筠将那些混乱的血迹清理好后又用干净的银针把最深的那道伤口缝合了起来。   临清筠全程都仿佛无知无觉,任凭林老先生处理他的伤口。   看着临清筠此时失神的模样,林老先生丝毫不奇怪他能因为切药材而伤了自己。   处理完他手指上的几处伤口,估计着江殊澜快要转醒时,林老先生便带着药箱先出去了。   风寒或外伤他都能治,但更深处的某些隐痛,他无能为力。   门被带上,屋内只剩下临清筠与江殊澜。   临清筠看着江殊澜脸上的细汗越来越多,知道她正在退热,便反复放轻动作为她擦拭。   如前世的习惯一样,他还会不时为她搭脉。   确认她还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开。   江殊澜觉得自己像是被浸入了不断升温的热水里,浑身都被摆脱不了的热意包裹着。   微湿的衣物黏在身上,江殊澜有些不舒服,便下意识扯了扯衣襟。   感觉到些许舒服的凉意后她又继续动作,想更多地远离那些潮湿的热意。   但有人握住她的手阻止,江殊澜挣脱不开,蹙着眉嘤咛了一声。   还好那人很快便遂了江殊澜的意,不仅帮她把那身让她难受的衣物换下,还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抚。   他的怀里也有微微的凉意,让江殊澜心底含混迷乱的焦躁慢慢散去,江殊澜很快便倚着他乖顺地静了下来。   江殊澜缓缓转醒时便知道自己正被临清筠抱着。   因为周围都有她十分熟悉和依恋的,属于临清筠的气息陪着她。   “我睡了多久?”江殊澜哑着声音问。   感觉自己嗓间有隐隐的不适,口中也有药的苦味,江殊澜愣了愣,很快意识到什么。   “我病了吗?”   她记得自己吃完饭后觉得有些困倦,便想小睡一会儿,怎么一觉醒来不仅衣服换了,还喝了药。   “是见风着凉了,林伯说出了汗转醒便好。”   临清筠把她拥得更紧了些,低声道。   方才担心江殊澜会觉得不舒服,临清筠一直克制着力道,此时见她终于醒来,临清筠便只想紧紧地抱着她,恨不能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江殊澜浑身都有些疲乏,但仍能听出临清筠的嗓音中蕴着还未散去的担忧和……   惶恐。   江殊澜心里一疼。   她侧了侧身,抱住临清筠的腰身,柔声道:“我已经不难受了。”   “嗯。”临清筠低低地回应她。   “抱歉,让你担心了。”   江殊澜知道临清筠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方才他应是想起了前世她病重时的模样,所以此时才仍久久未回过神来。   用午膳之前她还想着要慢慢让临清筠放下过去那些痛苦与不安,没想到紧接着她就病了一场。   恐怕他心里十分难受。   “不是你的错。”临清筠哑声道。   是他疏忽了。   江殊澜还未来得及接着说些什么,便听见临清筠埋首于她颈侧,声音喑哑地说:   “不要再离开我了。”   江殊澜心神一痛。   他的语气卑微至极,甚至像是在苦苦乞求。   “一步也不要。”   江殊澜心尖像是被狠狠掐住,疼得她眸中倏忽聚起了泪意。   “不会离开你的,绝不会。”江殊澜轻声道。   似是得到回应还不够,临清筠急迫地吻住江殊澜,在唇齿间不断向她索取。   接吻时江殊澜下意识阖上眸子,临清筠便一直凝望着她,以求确认她神色间并无任何不悦。   无论他如何用力地吻她,即便是让她疼了,她也从未躲避过,抵触过,排斥过。   她只是一如既往地纵容着,承受着,回应着。   好似他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临清筠深藏于心的病态与阴暗悉数失控。   待江殊澜有些无力承受时,临清筠才稍稍退开些,含着她的唇.瓣轻轻碾磨。   “澜澜不会离开我吗?”   “不会。”江殊澜微喘着答他。   临清筠紧接着又语带蛊惑地问:“那澜澜愿意一直与我待在一起吗?”   “只有我和你。”   临清筠拥着江殊澜的手悄然加重了些力道,让她更加紧密地贴近自己。   临清筠不知道若江殊澜拒绝自己,他会不会失控做些什么。   江殊澜没听出他话里隐秘的危险,迷蒙着眸子点了点头。   “好。”临清筠声音低沉轻哑道。   “我命人在离百花泉不远的地方建了个小院子,澜澜想和我一起住进去吗?”   忽然听他提起这个,江殊澜微懵地眨了眨眼。   她从不知道临清筠何时有了要在这座山上建院子的想法。   “不与林伯他们一起住了吗?”   临清筠轻轻吻了吻她水润的红.唇,轻声道:“这里是林伯他们的家。”   “澜澜不想有个我们自己的家吗?”   临清筠目光一瞬不错地注视着她,温柔的眼神里掩藏着呼之欲出的狂热与偏执。   江殊澜自然是想的,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临清筠:“是不是那个小院?”   前世林老先生和林谨去各地为江殊澜寻药,这座竹院便空了下来。   临清筠带江殊澜远离京都去了别处静养。在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院里,他们成了婚,彼此陪伴着走过了最后能够共同度过的时光。   江殊澜猜临清筠应是建了个一模一样的小院。   “嗯。”临清筠点了点头。   自想起前世种种起,他便命人开始在前世那座山上搭建那个他和江殊澜都十分熟悉的小院。   但临清筠也知道,在尘埃落定之前,他还不能带着江殊澜远离这一切回他们的家。于是他便同时让人在京都城外的这座山上建了一模一样的院子。   同样的院子,只要江殊澜一直在他身边,即便不在同一个位置,也是他们的家。   “我们现在便过去吗?”江殊澜很快问。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临清筠和她的家。   见江殊澜毫无所觉地期待着,临清筠几乎按捺不住心里深不见底的暗黑情愫。   “乖,等你再好些了我们便过去。”   江殊澜刚发了汗,外面的雨还没停,临清筠再急切也不愿冒任何风险。   江殊澜知道临清筠在担心什么,便乖乖应下他的话,还撒着娇转移临清筠的注意力:“今日喝了药没有甜果吃吗?”   “有。”临清筠轻轻揉了揉江殊澜的头发,“我去端来,你等一会儿。”   这是江殊澜喝了药之后的小习惯,临清筠不会忘。   见临清筠起身离开时似乎刻意将左手避了避她在的方向,江殊澜心里升起一些疑问。   等他很快端着新鲜的甜果回来时,江殊澜发现他仍神色自若地把左手负于身后。她这才意识到,临清筠不知何时也换了衣服。   “你的左手怎么了?”江殊澜径直问。   临清筠顿了顿,知道瞒不过去,只好说:“切药材的时候划伤了。”   江殊澜立即蹙起了好看的眉。   临清筠前世与她一起住在竹院时便常帮林老先生切各种药材,他从未因为这个受过伤。   “我看看。”   临清筠笑了笑,温声道:“林老先生已经帮我处理过了,澜澜不用担心。”   但看着临清筠被纱布包扎着的那几根手指,江殊澜实在很难放下心来。   手指上的皮肉不算多,受伤之后也大多会自行止血愈合。若非真的有必要,伤口一般不会被包扎起来。   江殊澜意识到,临清筠又受伤了一次。   即便伤在手指上,对于常年在战场上拼杀的他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江殊澜仍心疼极了。   江殊澜轻轻托起临清筠受伤的左手,安静地凝视着那些白得刺眼的纱布。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前世重病的是她,临清筠从未有过任何病痛和伤势。   可这一世,自从她接他回城那日起,他身上便总是带着伤。   甚至到了今日,惯用各种兵器的临清筠竟会被切药材的刀伤到。   她不难猜出应是因为她忽然染了风寒,他心里着急才会忙中出错。   心底的自责越来越深。   看着江殊澜不加掩饰的心疼,临清筠幽暗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沉沉地罩着她。   他不愿让江殊澜因为忧思过度而影响身体,却也无法克制地会因为她的心疼而越发贪婪。   看见江殊澜俯首轻轻吻了吻他受伤的指尖,临清筠觉得她的吻顺着指尖一直烫到了他心上。   让他心尖微颤,有什么难以言明的情绪几乎满溢。   “疼吗?”江殊澜担忧地问。   她见过切药材的铡刀,想到能将万般药材都切成片的刀曾伤到临清筠,江殊澜便觉得一阵后怕。   鬼使神差地,临清筠近乎示弱般低声说:“疼。”   深沉的钝痛狠狠砸进江殊澜心里,她眸中不知何时已蓄满的眼泪便倏地滴落。   临清筠用一直被江殊澜看着的左手轻轻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吻去她清澈晶莹的泪。   “不疼了。”他轻声说。   江殊澜摇了摇头,努力忍住哭腔和泪意,却什么都没说。   临清筠抬起右手轻轻抚了抚她脸颊上的泪痕,倾身靠近她耳畔,用低低的嗓音问:   “澜澜心疼我吗?”   江殊澜怕弄疼了临清筠,小心地避着他的左手,点了点头。   “可是今日江黎叫我进宫,说你是为了兵权才接近我。”   没想到江黎还未放弃挑拨她与临清筠,江殊澜皱了皱眉,问他:“那你相信他吗?”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语带轻嘲道:“他算什么东西?”   “只是,”临清筠停了几瞬,才继续说,“我厌烦他这样说,所以命人今晚去杀了江柔,做成一份大礼送给他。”   “澜澜会觉得我做得太过分吗?”   江殊澜顿了顿,江柔的模样在她脑海中短暂出现了一息又很快消失。   她温声道:“不会。”   前世江殊澜与临清筠的悲剧跟江柔脱不了关系,这一世江柔也为一己私欲让那么多人惨死,她死有余辜。   江殊澜发现临清筠似是终于松了口气,俯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边又缓缓勾起了一缕似有若无的笑容,声音缱绻地问她:   “那以后呢?如果我杀了更多人,做了更多过分的事,澜澜会想逃吗?”   江殊澜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奇怪,却还是温柔回应道:“无论你想做或是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怕你,更不会想逃。”   眼前的人是对她永远有无尽温柔爱意的临清筠,她怎会舍得离开他?还是用逃离这种方式。   临清筠仍一直凝望着她,黑沉的目光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就连江殊澜都有些看不透里面浓烈如墨的情绪。   “那澜澜一定要记住,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我。”   他声音如叹,像是说着情话,又像只是在体贴地提醒着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   等澜澜的风寒好了,他们便可以搬去那个属于他们的小院。   只有他们两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   他会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护着她,再不让她有任何病痛,也不会让自己有任何失去她的可能。   到时他仍然不需要任何门锁。   因为江殊澜对他的爱与纵容便能将她锁在他身边,而他也会成为这世间唯一与江殊澜有所关联的那个人。   前世他们错失的一切,他都会与她一一找回来。其中也包括他们本可以朝夕相处,共同度过的漫长余生。   他会渐渐把江殊澜身边的位置一一占据,让江殊澜的世界里只容得下他,也只看得见他。   江殊澜看见临清筠正垂眸静静思忖着什么,不知道他心底有些什么念头。   零落的雨声里,临清筠轻而缓地喂她吃着甜果,但江殊澜却忽然在他悉心呵护的动作中看出一些称得上过分的温柔。   有一瞬,江殊澜甚至下意识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这不该是临清筠会带给她的感受。   可江殊澜就是莫名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虽一如既往地深情温柔,却似乎多了些对她来说很是陌生的病态痴迷。   就好像她不只是他的爱人,还是一件珍贵的宝物。   会被他珍之重之地捧在手心,不容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欣赏,觊觎,染指。   江殊澜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她几乎不认识眼前的临清筠。   作者有话说:   小临:哄老婆主动去不上锁的小黑屋   澜澜(懵):嗯?那不是我们的家吗?   6000+双更奉上~   最近早上要忙工作,只够写完一章三千,但想着双更的话合在一起更好断章,所以会尽量下午六点前更新~宝贝们晚安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惜 2个;取名字真是件让人头痛、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鱼渔 32瓶;小鱼 10瓶;取名字真是件让人头痛 1瓶; 第七十九章   江殊澜原本便隐隐感觉, 临清筠想起前世后有些过度呵护自己。   今日她染了风寒后临清筠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什么都不让她做了,只让江殊澜待在床榻上休息。   就连有散乱的头发让江殊澜脸颊微痒时, 临清筠都会温柔地拦住江殊澜下意识的动作,亲自帮她把那缕长发拨至耳后。   好似除了他自己以外,临清筠不相信任何人能照顾好她。   江殊澜也不例外。   临清筠像是把她当成了一个脆弱易碎的珍宝,似乎只需要她安静地待在那儿, 其余事情无论大小都交给他便好。   江殊澜知道他还心有余悸,便配合着待在屋里, 希望能让他早些放下心来。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江殊澜乖乖窝在临清筠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临清筠的头发。   方才她作乱取下了临清筠的发冠, 让他的头发也像自己的一样散落下来, 随意地搭在身后。   人前的临清筠总是衣冠整齐,一丝不苟,处处完美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但江殊澜偶尔会很想让他在自己面前变得更加随意甚至懒散一些。   临清筠也可以有不那么完美的时候,而这一面只有她能看见。   想起方才临清筠说他曾下山进了一趟宫, 江殊澜轻声问他:“山下都还好吗?”   自上山以后江殊澜便没再关注山下的事情, 全都放心地交给了临清筠。   近来临清筠从未与她说起过山下的情况,但江殊澜忽然想起那些还未解决完的事情, 便想随意问问。   可江殊澜几乎立刻便感觉到临清筠拥着自己的手收紧了些。   她还听见临清筠贴在她耳畔,声音低低地问:“与我待在一处时, 还在挂怀别的人吗?”   “澜澜分心了。”   觉察出他话里隐隐的委屈意味,江殊澜恍惚觉得临清筠像是成了她平日里撒娇时的模样。   江殊澜失笑,从善如流地劝哄道:“只是忽然想起来便随口问问。”   她轻轻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柔声说:“里面只放着你呢, 分不了心。”   临清筠似是很快便被哄好了, 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揉按着江殊澜敏.感的耳垂,耐心地和她说着山下那些事情的进展。   他毫无保留地把江殊澜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她,还说了些称得上是秘密的事情。   江殊澜也是这才知道,临清筠近几年虽远在边境,却也对京都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的手下暗中监视着京都动向,即便是难以安插人手的地方,也会有擅长伪装与掩饰的人将其中某些适合的人取而代之。   在京都,临清筠的情报网无一处缺漏,即便是皇帝与皇后身边也都有临清筠的人。   “你前世也有这些周密的安排吗?”江殊澜问。   临清筠摇了摇头,如实道:“前世只额外多派了些人关注公主府的情况,其余地方则维持着先帝原本的安排。”   那张暗探网是先帝交到临清筠手里的,临清筠前世时并未过多改变这些暗探的布置。   但这一世,临清筠在先帝崩逝后便有了要更加全面地监视京都城中动向的念头。这是之前不曾有过的。   或许自那时起,临清筠心里便已经隐隐有了些与前世相关的记忆,只是还埋得很深。   直到领兵回京的路上,离江殊澜越来越近,也离前世那个巨大变故越来越近时,临清筠脑海里才开始出现那些与江殊澜共同经历过的记忆片段。   江殊澜忽然又问:“公主府里也有你的人吗?”   她从没想过这个。   临清筠并不隐瞒,“有。”   “但他们应该已经被我换了?”   回到这一世之后,为了清理江黎和江柔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江殊澜很快便分批把公主府内的人都换了,一个不留。   “嗯。”   见他安静下来,江殊澜隐约有了个猜测:“后来换进府里的人,也有你的手下?”   临清筠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江殊澜的神情。   江殊澜的确有些意外。   那些人以邢愈为首,都是江殊澜的父皇特意留给她的手下,之前一直以十分平常普通的身份隐藏在各处。   江殊澜没想到其中也会有临清筠的人。   她猜应也是有人被取代了。   “那些原本的人……死了吗?”   被取代的人若还活着,便只会徒增暴露的隐患。   临清筠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稍稍加重了一点揉捏她耳垂的力道,语气温柔地反问:   “若我说为了能让手下混入其中,我杀了他们,澜澜会怎么想?”   江殊澜有些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那些人本是孤儿,自幼便被江殊澜的父皇派人养育,一直都以保护江殊澜为己任。   前世江殊澜曾看着他们或为了保护她、或为了替她寻药而伤亡,到最后已没几个人剩下了。   江殊澜并未认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但她实在无法心安理得,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因她而死。   江殊澜知道临清筠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才派手下混入其中,但他们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临清筠已从江殊澜片刻的犹豫中看出她的回答,黑沉的眸子在江殊澜看不见的地方暗了暗。   他的澜澜善良心软,但临清筠却并不愿意她把这些心软分给别的人。   他无比希望江殊澜能再也看不见其余任何人。   她是他的,无论是怎样的她,临清筠一丝一毫都不愿与别人分享。   “杀的是该死之人。”   “夏问陆续查到了先帝留给你的人,也密切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你让人去禁军营调用邢愈他们那日,其中有几人动了歪心思,想把先帝给你留了手下一事揭破以换取利益。”   “我的手下取代的便是他们几人。”   临清筠无声叹了口气,有些难掩低落道:“原来澜澜以为,我会为了安插手下而滥杀无辜吗?”   听出他话里的难过,江殊澜心尖猛地一颤,有些慌乱地说:“对不起,我不是……”   江殊澜顿了顿,随即自责地咽下了还没说完的话。   她无法为自己辩驳。   因为她方才的确没想过,临清筠杀的人并不无辜。   江殊澜意识到,不知为何,自己方才竟觉得临清筠会为了她抛弃原则和是非,去杀无辜之人。   她明明应该最清楚,临清筠不是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临清筠缓缓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无妨,应是我做得不够。”   临清筠深知自己并非什么好人,为了江殊澜,无论杀谁他都不会犹豫。   若是没有那几个背叛江殊澜的人,他也会命人选出适合被取而代之的人,让他们彻底消失。   但这并不妨碍他抓住此时江殊澜对他的愧意和歉疚,更多地蚕食她心底的位置。   “我没有往心里去,澜澜不必道歉。”临清筠低声道。   知道自己让他难过了,江殊澜心底的自责渐深,安静地埋首于他怀中。   临清筠越善解人意地体贴她劝慰她,江殊澜便越觉得自己方才不该那样想他。   她甚至觉得自己辜负了临清筠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可她明明那么爱他,江殊澜想不明白自己方才那一瞬间为何会把临清筠想成那个陌生而冷血的模样。   天色逐渐暗下来,雨声渐小,江殊澜仍依赖地窝在临清筠怀里。   “早些歇息吗?”临清筠温声问。   今日她服了三次药,其中都有些安神舒缓的药材,临清筠发现她渐渐有些倦了。   但江殊澜摇了摇头,“先沐浴。”   服药施针后江殊澜发了一身的汗,烧也早已彻底退了。   虽说临清筠为她换下衣物时曾帮她擦过身子,但喜洁的江殊澜还是没办法就这么睡。   知道江殊澜的习惯,临清筠不愿让她不舒服地入睡,又担心她会再着凉。   他默了默,轻声道:“稍等一会儿。”   江殊澜乖乖点了点头,盖好薄衾等临清筠。   临清筠起身后先燃起了几个炭盆放在屋内各处,才打了算得上有些烫的热水倒进浴桶里。   为了以免刚退烧的江殊澜又见风,屋里不能开窗。于是为了避免有炭毒隐患,待屋内的热气足够时,临清筠便把炭盆移了出去。   临清筠试了试浴桶内的热水,确认不会让江殊澜着凉后便洒了些江殊澜喜欢的花瓣进去。   把江殊澜沐浴时需要的寝衣等物都备在一旁后,临清筠才走回床榻边,连带着薄衾抱起江殊澜。   被放进温暖舒适的热水里后,江殊澜微仰着头,用氤氲着水雾的眸子望向临清筠,问: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娇气多事了?”   她把方才临清筠做的事都看在眼里,知道这些事情琐碎而无趣,但临清筠却总是这么妥帖周到地照顾她,不愿假手于人。   真的如叶嬷嬷所说,有临清筠在的时候,江殊澜身边的任何事都无人能插手。   “不会。”临清筠动作温柔地帮江殊澜沐浴,耐心道。   “那你会觉得厌烦吗?”   江殊澜前世未能与临清筠长长久久地同住,但她其实很清楚临清筠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就是想听临清筠再说给自己听。   临清筠吻了吻江殊澜微湿的玉肩,温声回应她:“永远都不会厌烦。”   “和澜澜有关的事,无论多久,都做不够。”   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江殊澜觉得她好似从这句情话中听出了几分暧.昧旖旎的味道。   直到和临清筠一起沐浴完,又很快被擦干水迹、换上寝衣、裹着薄衾放回床榻之上,江殊澜都未曾感受过丝毫凉意。   无论大事小事,临清筠总会顺从她的想法,也会为她做好万全的准备。   沐浴完周身都暖融融的,舒服极了,江殊澜便继续安心地倚在临清筠怀里。   为了让她休息得更好些,临清筠又点了安神香,江殊澜很快便有了睡意。   但将睡未睡时,江殊澜仍不忘轻声俯在临清筠心口说:“对不起,今日误会你了。”   “以后不会了。”   临清筠轻轻在江殊澜额间落下一吻,温柔宠溺地在她耳边说:“乖,睡吧。”   待江殊澜睡着后,临清筠才执起一缕她的头发轻轻吻过,目光痴迷,低哑的嗓音中蕴着深夜里无人知晓的深沉情愫:   “澜澜没有误会,那就是我会做的事。”   “你会怕吗?”   薄唇分合间,临清筠温柔得几乎有些阴森的眼神一寸寸描摹着江殊澜的面容,慢条斯理地轻声呢喃:   “可是怎么办?即便你害怕,拒绝,失望,也不会有离开的机会。”   屋内有令人舒适的暖意不断萦绕着,但临清筠唇齿间淌过的词句却像是被屋外的雨水浸透,无比寒凉。   江殊澜一无所觉,只是嗅着安神香的味道和属于临清筠的气息惬意地熟睡着。   即便在睡梦中,她也全然信任地深爱着临清筠。   江殊澜梦到了她和临清筠在那个小院里朝夕相处时的日子。   但梦里的江殊澜没有任何病痛,她和临清筠彼此陪伴着将四时风景看了一遍又一遍。   春赏斑斓色彩,夏游碧波清湖,秋拾遍山红叶,冬踏纯净白雪。   他们也看着那园子由临清筠亲手种下的玫瑰一次次生出新叶,发了花苞,于枝头盛放后再慢慢枯萎化于泥中。   这场美梦中断时,江殊澜正与临清筠在山间漫步,与一场不期而遇的清新春雨同行。   那是前世病弱的她绝不敢做的事,临清筠也不会允许她陷于淋雨的境地。   醒来时江殊澜先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见熟悉又陌生的帷幔。   那是前世她与临清筠成婚那日,他们房间的床榻上挂着的帷幔。上面的玉红流苏是她与临清筠一起缝上去的。   而在夜里远远留一盏烛火,也是江殊澜前世最后一年的习惯。   那时因为重病,江殊澜夜里已经几乎完全不能视物,也丝毫看不见临清筠的轮廓。   半夜若醒来看不见临清筠,江殊澜会心绪烦躁不安。为了让她能看见自己,即便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临清筠每夜都会为江殊澜留一盏烛火。   江殊澜还未完全回过神来,却先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忽然醒来——   有一抹温热的触感正流经她的颈项,暴露在空气中之后很快便带了微微的凉意,旋即没入她肩膀处的寝衣衣料中。   而临清筠正无声埋首于她颈侧浅浅地吻着。   “清筠……”   江殊澜察觉临清筠的浑身僵了僵,很快加重力道抱紧她,却不愿看向她。   或是不愿让她看清他此时的模样。   颈间和肩侧潮湿一片,江殊澜心疼不已地回抱住临清筠。   临清筠的体温和气息都是真实的,她知道这不是梦。   临清筠在流泪。   他很难过。   “怎么了?”江殊澜声音又轻又软地问。   “是因为今日的事吗?”   临清筠仍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是梦里有什么难过的事吗?”   江殊澜发现他正在慢慢收敛情绪,因为她颈间的清泪没入衣料后便不再有,他灼热的气息也变得越发平稳。   她心疼地拍了拍临清筠的脊背,柔声道:“没事的,你可以流泪,也可以难过,不用强忍着。”   “我在这儿。”   江殊澜忽然想起,临清筠还未想起前世记忆时,便曾因为某个噩梦而惊醒过,那时她也是这样抱着他。   “是不是梦到了以前的事?”江殊澜声音温婉道。   就着摇曳的烛光,江殊澜已经能确认,他们是回到了前世那个小院子里。   或者应该说,是到了临清筠命人在离百花泉不远的地方搭建的一模一样的院子里。   临清筠把她带回了家。   她方才梦到了很多与前世有关却不同的事,便猜测临清筠或许也是。   临清筠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喑哑得几近破碎:   “我梦到你又在我怀里睡着了,不愿意醒来,不愿意再见我。”   他紧紧把江殊澜拥进怀里,握着江殊澜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澜澜,我好疼。”   江殊澜呼吸微滞,瞬间蓄满水色的眸光晃了晃。   临清筠的眼泪重新无声地流进江殊澜心底,让她的心狠狠地揪着,酸酸涨涨的,江殊澜也忍不住有了泪意。   明明是他把她抱在怀里,江殊澜却觉得此时的临清筠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动物,正脆弱而无助地向她汲取着安全感和温暖,不求伤愈,只是想寻求一些慰藉。   江殊澜知道,他说的是前世她离开那日。   原来即便后来临清筠又独自走过了三十年,那日的记忆对于他来说仍是清晰的梦魇。   从未淡忘过。   “都过去了。”江殊澜强压着喉间酸涩的哭腔,低声安慰道。   “我们回到了这里,但不会再重走那条无望的路了。”   他们不需要再数着即将分离的日子生活了。   “我们不会再失去对方,相信我,好不好?”   临清筠声音沙哑地“嗯”了声,随即微微起身,病态而贪婪地嗅着属于江殊澜的温软气息。   江殊澜侧首想看看他,却很快便被临清筠顺势用牙齿含着唇.瓣重重吮吻着。   这个吻并不温情暧.昧,反而带着让江殊澜无法忽视的,来自临清筠心底最深处的痛与恨。   前世她的离开已经成了临清筠心底的阴影。   江殊澜忽然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让临清筠从那三十年绝望的失去里走出来。   如果不能,他与她之间,又该如何真的往前走。   得知临清筠建了这个一模一样的小院时,江殊澜满心期待地想回来。   可她不清楚若真的让临清筠重新置身这个小院,让他直面那些眼看着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却无能为力的记忆,临清筠会不会在那个阴暗无光的深渊里越坠越深。   越来越痛。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 10瓶;诶 3瓶; 第八十章   山下, 宫门外。   午后的那场瓢泼大雨一直下到深夜。   久跪在宫门外的百姓很快便有支撑不住的,唯阳公主府的护卫及时将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还有很多百姓撑着伞跪等陛下派人去调查而来的答案,但他们之中其实已经悄悄传开了一个说法——   陛下会让云月公主的贴身侍女来当替罪羊, 帮云月公主背下这些沉甸甸的人命。   大家已经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开始传起的,但越等越久,百姓们心里的怀疑便越发深了。   直到雨终于慢慢停下时,才有一个内侍模样的人来到宫门外, 告知大家最终的“真相”——   云月公主的贴身侍女红丹为了讨公主欢心,才擅作主张暗害了那些侍女取发, 制成发髻呈给公主后还谎称那些头发都是在民间买来的。   照内侍的说法, 云月公主也是被蒙蔽了,错都在那名侍女身上。   “那个侍女此时人在哪里?”有人大声问。   内侍很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查到红丹身上时, 她已经在公主府中畏罪自杀了。”   “公主虽仍在养伤, 但也十分关注此事。公主对此事也深表遗憾,但大家放心,陛下与公主都会好好抚恤与关怀那些无辜侍女的家人。”内侍循循善诱道。   “那岂非死无对证?任由你们说?”   内侍脸色不悦道:“莫非陛下还能蒙骗你们不成?也不看看你们配不配让陛下花这心思。”   “查清的事实就是如此,你们还有什么不满?难道还要继续大闹宫门不成?”   很多人被他趾高气昂的态度激怒, 站起身大声质问道:“是事实还是敷衍, 可有任何实证?”   “那个侍女哪儿来的本事杀了那么多人还全身而退,直到此时才败露?”   “云月公主呢?府里死了这么多人, 她便一点说法都没有吗?”   “为什么只有你这个太监出面?”   ……   眼看着场面愈发失控,内侍连忙退避到禁军身后, 颤声指责道:“反了!都反了!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来人呐!守住宫门,把他们都赶走,不许让这些刁民再扰了贵人们清净!”   “呸!不知好歹的东西!竟还胆敢问罪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 都不想活了!都不怕掉脑袋吗!”   方才还有些人能保持理智, 这会儿听了内侍这些话, 众人便都不再忍耐,纷纷一边质问着一边朝他逼近,还有人开始拉扯他的衣服。   “你们都瞎了吗!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内侍惊恐地命令一旁的禁军。   等内侍被人狠狠推倒在地时,在场的禁军像是才终于注意到了眼前的混乱,开始并排着站在一起建成人墙,把情绪失控的百姓拦在外围。   但也仅限于此。   没有任何一名禁军对这些百姓动手,有人不慎摔倒时,旁边的禁军还会及时拉他起来,避免他被人踩踏。   眼看着百姓们的怒火都朝着自己而来,内侍连忙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宫门内跑去。   无人看见,内侍转过身后神情便已十分冷静。   他接到的任务是让事情闹大,应还算完成得不错。   *   宫城中,江柔的寝宫内。   白日里,江柔已经得知了范明真的死讯。   江柔几次派出去的人都未对她说过实话,今日是有人在她的衣物里夹了一封信,江柔才知道原来范明真早已死了,范府也被付之一炬。   和信一起送进来的,是一支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发簪。写信的人说那是从范明真的尸体身上找到的。   江柔还能隐约分辨出,发簪上是一朵她很喜欢的牡丹。   那是范明真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或许是为了与她求和的,又或许是她的生辰礼。   但无论是什么,幸好,最终她都收到了。   江柔没有哭也没有闹,而是十分平静地去找了她的母后。   最终得到肯定回答后,江柔失神了很久,直到被母后陪着送回寝殿内,她都还没缓过神来。   江柔觉得自己是想哭的,但她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江柔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还是成了这样。   她一直抱着希望,以为只要自己养好了伤,便能让一切都回到以前的模样。   无论是她的容貌,她与范明真的关系,还是父皇与母后之间的关系,都能恢复如初。   可在那之前,她最爱的人就这么死了。   甚至在范明真离开后这么多天,她才知道这件事。   写信的人说范明真死前被折磨了很久,最后连尸体都被烧焦了。   能在京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江柔不难猜出其中应有她父皇的授意。   江柔知道父皇疼她爱她,却没办法说服自己权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但她也没有立场和身份再去问些什么。   江柔知道宫门外有很多百姓正在向她讨要一个说法。   因为死在云月公主府的是他们的妹妹、女儿,是他们的骨肉至亲,他们有足够的立场和身份来质问她。   可她不是范明真的谁,反而是下令杀死他的皇帝的女儿。   江柔被心里的矛盾挣扎牵扯着,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般过了一天。   夜里,江柔的母后不放心让她一人睡,便一直陪在她寝殿。   等母后睡熟后,一直清醒着的江柔便放轻动作起身,提笔写下了两封信。   一封给她的母后,一封给她的父皇。   江柔已经决定,明日待母后去处理后宫事宜,她便会去陪范明真。   她知道范明真也许没那么想见她,但江柔还是想和以前一样,跟着他,赖着他,陪着他。   哪怕是一厢情愿。   将信写好后,江柔重新躺回母后身边,久违地依赖着她,尽可能放松心神让自己入睡。   但过了很久江柔都没能睡着。她浑身都重极了,神智却越来越清醒。   直到发现自己想开口唤母后却无法出声时,江柔忽然开始害怕起来。   前段时间在公主府时她便曾有过这种经历——   整个人明明醒着,却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老鼠与蛇离自己越来越近。   但这次来的不是那些恶心的东西,而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   夏答慢步踱至江柔的床榻边,见皇后与她一个睡着一个醒着,他漫不经心道:“你竟然又没睡?”   “看来也是天意。”   让江柔亲眼看着她自己一点点被吞食,直至死去。   夏答将一小炷香立在床边,让它继续燃着。   这香能让睡着的人睡得更深,却会让醒着的人在越来越清醒的同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很适合拿来做些好玩的事。   夏答之前几次去云月公主府里都用了这种特殊的迷香,回回江柔都醒着。   他便欣赏了很多次她惊恐万分却被迫无声压抑的痛苦神情。   夏答走到方才江柔写信的地方,拆开随意看了看后笑了笑,又“好心”帮她把信放回了原处。   他没想到江柔竟已有了自尽的准备。   幸好他今晚来了,否则便错失了一次乐趣。   回到床榻边时,夏答先洒了些淡红色的粉末在江柔身上,再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瓷瓶里倒了两只虫子出来。   那两只虫子很快便嗅到了自己猎物,方向明确地朝江柔爬去。   江柔惊惧地看着那两只拇指大的虫子靠近自己,喉间压抑着巨大的慌乱却无法释出。   待虫子爬进寝衣开始啃噬她的血肉时,江柔瞬间被那股钻心的疼痛激出了一身冷汗。   夏答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玩味道:“别怕,很快就好了。”   夏答还得早些回去交差,然后看看他哥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今日邢愈和他哥打了好几架,一直难分胜负,夏答在暗处看着都有些心急了。   那一小炷香还未燃过半,江柔便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   “感觉到了?”夏答笑着问。   “接下来就是你的上半身,然后是脑袋,不知道它们吃到哪里的时候,你才会咽气。”   “它们有口福了,上回吃的是具腐尸,血肉肯定不如今日新鲜。”   江柔痛苦地闭了闭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消失于她已经用惯了的假发髻里。   她本想死得更漂亮些再去见范明真。   她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已经比范明真上次看到的模样好看了不少。   如今看来,应该是没机会了。   那一小炷香燃到末尾时,几乎昏昏欲睡的夏答才醒了醒神,懒懒地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   那儿现在正躺着一个即便睡着了也雍容华贵的皇后,和一具大启公主的尸骨。   夏答一直记着将军的命令,不仅要杀了江柔,还得杀得漂亮些送给江黎。   夏答和将军一样,都觉得死人的血肉是脏污的。只有不剩任何残渣的,白森森的尸骨是美的。   所以夏答为江柔选了这个死法。   他很快把这具新鲜的尸骨分出一半来装好,带离这座宫殿往江黎住的地方去。   剩下的便留给江柔的母亲好了。   生身父母一人一半,谁都不吃亏,谁也不多占。   *   翌日清晨。   皇后醒来时便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她还未睁开眼便慵懒地动了动身子,缓缓转过身,想抱一抱因范明真的死讯而失魂落魄的女儿。   但她一伸手,却只在江柔昨夜的丝绸寝衣下触及到一些冰冷的,坚硬的东西。   皇后心里猛地一跳,她立马睁开眼,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出了一声尖利痛苦的哀嚎。   皇宫中另一边。   江黎看了整夜的奏折,中途听见内侍回来禀报,说宫门外的百姓不仅并不满意查到的答案,反而越闹越大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摔了杯盏,命令禁军强行驱逐那些蛮横无理的人。   近日夜里他总觉得难眠,便干脆留在堆成小山似的奏折前待了一.夜。终于有了些困意后,他才俯在案上小憩了一会儿。   江黎醒来后正欲随手放下睡前还在看的那本奏折,却忽然看见所有奏折都散落一地,而原本应该放奏折的地方,此时正规矩整齐地摆着半具阴森尸骨。   他还未来得及觉得惊恐,便听见守在外面的内侍低声道: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江黎皱眉沉思了片刻,才说:“让皇后进来。”   “其余任何人不许靠近。”   皇后手里捏着两封信步伐紊乱地走近,目光触及江黎手边那堆白骨,她才终于心神俱痛地哭出了声。   “江黎,我们的女儿……柔柔她……”   *   旭日东升。   雨后的晴天总是格外清新而不染丝毫尘埃的。   像是正不断被洗去脏污的世界。   江殊澜醒来时,临清筠正眼神柔和地凝望着她。   “还困吗?”他问。   “不困了,昨夜睡得很好。”   江殊澜知道他是因为见她昨夜醒过来一次,担心她没睡好。   江殊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近来每晚都睡得很熟,昨夜倒是第一次在深夜醒来。   或许是冥冥中,睡梦里的她也感觉到了自己身旁临清筠的难过,才会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醒来。   幸好,她没有错过临清筠脆弱的时刻,没有让他独自被那些沉重的回忆缠绕着,整夜无法摆脱。   昨晚到后来,她拥着临清筠,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渐渐从那个一直纠缠着他的梦魇中抽离,回到了与她共度的现实。   他们都不会再失去对方的现实。   “我去做早膳,你再歇会儿吗?”临清筠温声问。   江殊澜摇了摇头,“我想和你一起。”   前世每日都是临清筠准备三餐,江殊澜很想与他一起,帮他做些什么,但那时的她只能有心无力。   “好。”临清筠宠溺道。   临清筠仍然不让江殊澜动手,而是由他来为江殊澜换上新的裙衫。   江殊澜发现这条裙子的袖口上仍绣有她很熟悉的竹纹,且看得出来要比之前那些精致很多,便知道这是临清筠恢复前世记忆后添上去的。   “我好像没有问过,你为何会偏爱在袖口留下属于对方的绣纹?”   现在她和临清筠每套衣服的袖口都有竹纹和玫瑰纹饰。   临清筠温和地笑了笑,说:“以前换季时裁制新衣,我母亲总会在我父亲的袖口上绣她喜欢的纹饰,也在自己的袖口上绣我父亲喜欢的。”   “虽然我父亲没机会穿上那些衣服,但我知道,那是他们相爱的细节和证据。”   帮江殊澜绾发时,临清筠继续道:“那时我便想着,等我以后有了夫人,也要像他们一样。”   江殊澜想了想,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我猜你当时想的应该是,让你今后的夫人也帮你绣?”   临清筠知道瞒不过她,便点头应下,“嗯。”   “但后来你才发现你夫人其实根本不会女红,是不是很遗憾?”   江殊澜曾跟着母后学过绣活,但她没学多久便放弃了,同样是安静地待着,她更喜欢画画。   “很多男子都会有心悦之人送的荷包,你想要吗?我可以学。”   临清筠摇了摇头,温柔道:“不遗憾,你也不用去学。”   他牵起江殊澜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细腻的指尖,“我舍不得。”   临清筠前世第一次拿起针线,便是想先熟练起来,再在送给江殊澜的裙衫上悄悄留下能代表他的竹纹。   第一次被针刺到手指时,在战场上受过无数伤的临清筠并不觉得疼。但他却下意识想到,即使只是这个程度的痛感,他也不愿意让江殊澜经历。   江殊澜不知道是否又是错觉,但她似乎又在临清筠眼中看到了温柔得近乎骇人的深情。   她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问起。   难道问临清筠:“你为何会用深情得过分的眼神看我?”   只是想一想江殊澜都觉得自己很奇怪,很不知满足——   要他爱自己,竟又觉得他过于深情。   天底下会有人觉得爱人给的爱意和温柔太多吗?   江殊澜轻轻蹙了蹙眉,从脑海中擦去那些奇怪的念头。   她很快便没了继续胡思乱想的心思,因为临清筠带着她走出了屋子,江殊澜发现这里的确和他们前世的院子一模一样。   无论是屋前草木的布置,还是檐下素雅花灯的图样,都完全符合江殊澜记忆里的样子。   她心里一动,连忙提着裙摆往某个她十分想念的角落走去。但她还未来得及走远,便身子一轻,被临清筠拦腰抱了起来。   是了。   前世时,这条路也更多是临清筠抱着她走过。   走入小院深处,看见那一园子开得正美,还沾染着潮湿露气的玫瑰时,江殊澜愣了愣。   “这些也是……”   “是我亲手种的。”   “在我睡着的时候?”其余时候临清筠都陪着她。   临清筠点了点头。   “喜欢吗?”   江殊澜笑着勾住临清筠的脖颈,吻了吻他的薄唇,“很喜欢。”   无论是第几次,江殊澜都会为临清筠的心意而欢喜。   只要看着这些玫瑰,即便这个小院与前世不在同一个位置,江殊澜也会觉得这就是他们的家。   “那我们便在这里住下来?”临清筠不动声色地问。   江殊澜毫无所觉地点了点头,语气轻快地应下来:“好。”   江殊澜还姿态放松地靠近临清筠耳畔,轻声问他:“临将军这算不算是……‘金屋藏娇’?”   “不对,这是木屋。”江殊澜又自己纠正道。   临清筠温柔地与她额头相抵,似是调笑着问她:“那澜澜愿意被我藏起来吗?”   “看在临将军如此英俊的份上,自然是愿意的。”江殊澜很快柔声应道。   临清筠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轻轻捻了捻。   他的澜澜毫无防备,甚至是如此欢喜地走入了他为她准备的家。   这让他仅有的那一丝负罪感和歉疚也散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   今天10000+我支棱起来了!   但是肩膀好酸呜呜呜,万字果然会把人掏空   明天的更新也在下午或晚上,我争取再肝个万更(做不到就让我悄悄划掉这句话   宝贝们晚安~ 第八十一章   见江殊澜动了念头想去看看那些花, 临清筠正欲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放下来,却忽地瞥见她颈间有刺眼的红痕。   他神情未变,眸底却倏然间有了些许沉敛的戾气。   视线移至江殊澜正攀着他肩颈的纤细雪腕, 临清筠发现那里也有一处。   无人会比他更清楚它们从何而来。   情动时,临清筠会克制不住地想在江殊澜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想弄乱她,玷污她。   可此时看着那两处染在她白皙肌肤上的暧.昧红色, 临清筠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呼吸也重了几分。   察觉临清筠一直凝视着她的手腕, 江殊澜也垂眸瞥了一眼, 不明白他为何会忽然开始在意那些浅淡的握痕。   她肤白而柔薄,即便什么都不做, 只是被临清筠攥着手腕吻一会儿, 也会很快起些或轻或重的痕迹。   若有出门的打算,江殊澜便会于晨起后让临清筠帮在她颈间的红痕上轻轻涂抹一些药膏,要不了多久便能消退。   而手腕和别的地方平日里都有衣物遮掩,江殊澜便连药膏都懒得用。   江殊澜已经习惯了。但临清筠此时的眼神却让她觉得, 他好似有些不能接受。   “怎么了?”见临清筠一直沉默着, 江殊澜柔声问。   临清筠摇了摇头,随即温柔地在她手腕和颈间的红痕上浅浅吻过。   “这些地方疼不疼?”他小心地问。   江殊澜神情微顿, 很快回应道:“不疼的。”   昨日只是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稍微大了些才留了痕迹,远远没到会让她疼的地步。   自他们开始亲密, 除了最初那回,后来临清筠无论有多沉湎其中,都会克制着, 极尽耐心, 没让江殊澜再疼过, 至多也只是累得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临清筠每回也都不会忘了细心帮她上药,以求能将亲近时带来的酸软和不适降到最低。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临清筠的眼眸仍微垂着,声音微哑地喃喃:“不疼就好。”   “不疼就好。”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看见他此时小心翼翼得近乎卑微的模样,江殊澜的心猛地一痛。   “清筠……”江殊澜把声音放轻到极致,靠近后与他呼吸相织,“你太紧张了。”   从临清筠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里,江殊澜看得出来,他很害怕会再失去她。   而她昨日那场来势汹汹又很快散去的风寒,应是把临清筠拉回了前世她病重时的记忆里。   所以他此时才会因为几道根本无关痛痒的红痕而在意成这样。   “你看,我现在好好的,没有任何病痛,你可以放心一些,也轻松一些。”   江殊澜不愿让他一直这么精神紧绷下去。   他越发无微不至,近乎病态地照顾与呵护她,江殊澜便越觉得他似是成了一把正不断被拉紧的弓,她担心有朝一日那根弦会绷断,伤了临清筠。   临清筠逐渐收敛起那些翻涌的阴郁情绪,恢复了平常温和如水的模样,“好,我听夫人的。”   他应了下来,江殊澜却能感觉出临清筠只是在强作放松。因为他克制的眼神仍会不自觉地往她腕间那抹红痕看去。   他做不到不去在意。   把临清筠此时的模样尽收眼底,江殊澜其实已经没了看花的心思,却也只能隐下自己的担忧,面色如常地和临清筠一起揭过这个话题。   接连两日,江殊澜都和临清筠过着和前世如出一辙的生活。   平静而幸福,似乎并不存在任何亟待解决的问题。   就好像他们中间未曾隔着那漫长的三十年,他们一直住在这个小院里。   江殊澜还未来得及想好该如何应对临清筠过于紧张不安的心绪,便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自住进这个小院之后,她开始越发嗜睡了。   还住在竹院时江殊澜便发现自己有些容易犯困,这两日变得更加明显了。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环境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熟悉和安逸,这两日来,江殊澜除了用膳时会觉得清醒,饭量也会比之前稍微大一些以外,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懒倦的。   即便有意识地想强撑着多与临清筠待一会儿,她也会忍不住慢慢在他怀里安静睡去。   大多数时候都在睡梦中度过,是以即便已经搬进来两日了,江殊澜每回醒来时看见眼熟的帷幔仍会觉得有些恍惚。   黄昏时又在床榻上醒来,被临清筠抱在怀里的江殊澜没来由地想起了林谨的小师妹。   江殊澜记得,前世林谨带着已经与他成婚数月的小师妹一起来看望江殊澜时,那个原本性子活泼俏皮的姑娘变得沉静了许多。   那时在问起原因之前,江殊澜先发现她的胃口变得好了很多,且与病中的她一样有些嗜睡。   但江殊澜是因为体弱和服的药里有安神药材,而她是因为怀了与林谨的第一个孩子。   江殊澜隐隐有了些猜测,却到底因为没经验,不太敢确定,便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去见一见林老夫人。   她怕自己想错了,会让临清筠跟着白白期待一场,便打算先不与临清筠说。   临清筠看出她醒来后不久便在沉思,轻轻按了按她纤软的腰肢,温声问:“在想什么?”   但平常对他并无隐瞒的江殊澜这回却摇了摇头,声音轻软地撒着娇说:“在想我们临大将军会不会嫌我贪睡。”   临清筠的眸色黯沉了下去。   他知道,江殊澜没有说实话。   “不会,”临清筠拥着江殊澜,吻了吻她的额角,“我会陪在你身边,等你醒来就能看见。”   江殊澜笑了笑,“可我最近整个人都懒怠了。”   临清筠宠溺道:“无妨,倦了便该歇息,这再正常不过。”   “那你呢?”江殊澜问,“日日守着我,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无论是军营那边还是别的,临清筠肩上有很多放不下的责任。   临清筠摇了摇头,“陪你便是最重要的事。”   “其余的事都已安排下去,无须担心。”   江殊澜没有多想,又像前几日一样乖乖地被临清筠抱去用膳。   被临清筠喂着他亲手做的饭菜,江殊澜的思绪缓慢地聚拢,想起之前临清筠曾说起过和江柔有关的事,她问:   “江柔死了?”   临清筠点了点头。   “那对夫妇有闹出什么动静吗?”   江殊澜知道临清筠的人肯定会把事情做得很干净,有些好奇江黎会作何反应。   临清筠动作温柔地为江殊澜轻拭唇角,“没有。”   “那个女人还在继续为江柔筹备几日之后的生辰宴。”   江殊澜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临清筠既然要杀江柔,便肯定不会隐瞒她的死,反而会让江黎知道得很清楚。莫非皇后是不愿接受现实,所以自欺欺人地觉得江柔还活着?   江殊澜知道江黎他们的死期也已经近了,没再继续思忖任何与他们有关的事。   皓月当空,江殊澜慵懒地与临清筠一起赏着如绸的月光。   “父皇把半枚兵符留给了我,就放在公主府寝殿内,你抽空回去取一趟吗?”   禁军统领石森说,父皇把兵符交给他暂为保管时曾留了话——那半枚兵符是他留给江殊澜的护身符而非枷锁。   江殊澜很清楚,执掌兵权不是自己擅长或感兴趣的事,便打算在临清筠和江黎撕破脸之前把兵符给他,多添一分胜算。   大启军认兵符不认人,只要兵符在他们手里,江黎不会有任何机会。   但临清筠摇了摇头,拒绝道:“你把兵符留着。”   临清筠还拿出了先帝交给他的那半枚主将兵符放进江殊澜手心里,“这个你也拿着。”   江殊澜皱了皱眉,“为何要我拿着?”   与兵法相关的事她从未了解过。   临清筠唇边有柔和轻浅的笑意,“属于帝王的那半枚兵符未出现时,我在军中有没有这半枚主将兵符都没有差别。”   因为他站在那儿,便是大启军的主心骨。   所以对付并无太多实际势力的江黎,临清筠的确胜券在握。   “而若是帝王与主将的兵符合二为一,即便是我也要听令,其余大启军便更会令行禁止,唯命是从。”   “所以合该由你拿着它们。”   “嗯?”   江殊澜没听懂其中的因果是怎么来的。   临清筠吻了吻江殊澜白皙微凉的颊侧,温声说:“那半枚兵符是先帝留给你的护身符,这半枚,是我给你的投名状和承诺。”   “我说过,会做你手里的刀。”   无论以后他们身处什么位置,江殊澜都是唯一能让他甘愿俯首听命的人。   “若是澜澜想做女帝,我也会是你最忠诚的臣下。”   前世临清筠为先帝和江殊澜杀仇敌,守江山,这一世无论以什么身份,临清筠仍然会陪在江殊澜身旁,护她裙角无痕,眉梢无忧。   江殊澜终于明白了临清筠的用意。   他是想让江殊澜安心,所以才想把能摇撼大启江山的兵符全都交给她保管。   但江殊澜很清楚,江黎死后,不会有比临清筠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他前世便是一位很好的君主。   而且江殊澜不仅对做女帝毫无兴趣,如果不是经历了巨大变故,其实她还曾向往过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游遍大江南北,用自己的画作和文字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再编写成游记与世人分享。   江殊澜自幼便喜读游记,她的父皇与母后也十分支持她去做一个自由洒脱的公主,他们会在江殊澜身后为她撑起一片天。   可是后来江殊澜的母后与父皇身故,她有了仇恨和遗憾,也有了应该负担起的责任。   遇见临清筠已是上天眷顾。   “你知道我为何喜读游记吗?”江殊澜靠在临清筠怀里轻声问。   临清筠心脏猛地一颤,巨大的慌乱如潮水般几乎将他淹没。   “为何?”他假作不知。   “我虽自幼在宫中长大,却曾希望能过上无拘无束,来去自如的人生。”   “想尽可能看更多更远的风景,见形形色.色的人。”   身为皇室公主,却想过最自由的生活。   “是不是很天真?”江殊澜语带轻嘲道。   “那现在呢?”临清筠低声说,“如果你想离开的话,等这些事情结束后我们可以……”   “不想了,”江殊澜打断他的话,“我报仇之后势必会打破大启朝堂的平静,自然也需要承担起接踵而至的责任。”   她不能既想报仇,又想有自由安定的生活,不能那么贪心。   “我从未想过做女帝。有些事情我或许能做,却不一定会有你做得好。”   事关江山社稷,江殊澜清楚其中分量。   “所以我不需要你的投名状,也不需要你做我的刀刃,反而想认真地问一问你,愿意和我一起承担这些责任吗?”   前世临清筠坐上那个位置后没有一日过得舒心,江殊澜不知道除了因为她的离开以外,是否还因为他并不喜欢坐在那儿。   他能做得很好,却不一定愿意做。   她不想勉强临清筠。   临清筠有些急切地问:“你也会留在京都,与我一起吗?”   临清筠一直知道江殊澜想去各处游历。前世因着身体虚弱无法成行,但临清筠不知道她今后是否会想离开京都。   又是否愿意让他跟着。   他前世为江殊澜寻遍世间游记,这一世也可以与她一起游遍山川湖海。   江黎妄图以兵权挑拨他与江殊澜,却不知道,江殊澜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权力。   方才听江殊澜提起喜欢看游记的原因,临清筠几乎以为她想等事情结束之后便远离这一切。   包括他。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临清筠便觉得连自己的灵魂都是痛的。   江殊澜愣了愣,轻声说:“我自然会与你一起,无论在哪儿。”   她是父皇的独女,那原本是她应该承担的责任。没道理她把重担移到临清筠肩上,自己却去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待在哪里都可以。”临清筠认真道。   见气氛有些过于严肃了,江殊澜语气轻松地调笑道:   “你不自己把兵符收着,就不怕我像当今皇后一样,意图谋反吗?”   若江黎的皇后有能合二为一的兵符,也不必大费周章给江黎下药了,皇权和兵力都唾手可得。   “澜澜想要,随时都可以拿去。”临清筠正色道。   皇位,权力,他的性命,无论是什么,临清筠都会毫不犹豫地一一捧给她。   只要江殊澜允许他一直待在她身边。   听见临清筠情话般的真挚承诺,江殊澜忽然意识到,其实她父皇早已为他们今日的局面做了很多安排。   父皇把主将持有的半枚兵符和大启的暗探网交给了临清筠,把本该由帝王持有的半枚兵符和邢愈他们那些精心培养的手下留给了江殊澜,就连护卫宫城的禁军统领石森也暗中听命于江殊澜。   这些便足以证明,江殊澜的父皇当初其实并非完全信任江黎,只是未能找到足够的证据,或是找到了证据却没来得及寻到更加适合坐上皇位的人。   那时的江殊澜才十四岁,单纯善良。父皇或许曾想过把她推上那个位置,却又很清楚那不仅会让她终生困于宫城,或许还会更早招来杀身之祸。   而边关战事告急,临清筠也不得不领兵出征,归期不定。   所以他把皇位传给了虎视眈眈的江黎,却把权力分给了临清筠和江殊澜两人。   而最终的选择权其实早在那时便交到了江殊澜手里——   因为先帝很清楚,无论如何,临清筠不会伤害江殊澜。   临清筠是他看着长大的。   无论是被江殊澜忘记的那些儿时与临清筠相处的场景,还是临清筠长大后对江殊澜的关注与在意、想以军功向他求娶江殊澜时的决心,先帝都看在眼里。   甚至可以说,江殊澜的父皇利用了临清筠对她深入骨髓的在意,让临清筠成了一把可以为江殊澜杀尽豺狼虎豹的利刃。   一手促使临清筠成了他离开后,可以继续保护江殊澜的人。   再往深了想,当初父皇在临清筠向他求娶江殊澜后便放出消息,说要为她和范明真赐婚,或许也是为了刺激临清筠更加在意江殊澜。   所以父皇才选了没有任何家世背景,江殊澜又从未对他动过心的范明真。   那道空白的赐婚圣旨从未在人前宣读过,可以任由江殊澜自己写上她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且不必因牵扯任何显赫的世家大族而犹豫。   父皇能让大启国泰民安数十年,以仁德治世却并非没有帝王心术。但这些都是江殊澜的猜测,早已无法向父皇求证。   可她始终相信,父皇做到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否则此时的她和临清筠也无法如此游刃有余地与江黎周旋。   父皇让石森转告她,那半枚兵符不是枷锁,是因为他一直知道,比起权力,自己唯一的女儿其实偏爱山川之景。   他给了江殊澜可以做选择的底气和能力,却并不要求她沿着他的路走下去。   若非骤然身故,他一定会做到自己曾经的承诺,让江殊澜成为世上最自由快乐的公主。   想起自己因为近来越发嗜睡而生的那个猜测,江殊澜下意识问临清筠:   “你说,我们能成为他们那样好的父母吗?”   江殊澜见过世上最称职的父母,却不知自己以后能否让她和临清筠的孩子也在那么美好的爱与阳光中长大。   临清筠的心跳重了几分。   他用略带薄茧的指腹缓缓摩挲江殊澜的脸颊,难掩心动地低声说:“会的。”   他的澜澜,无论什么身份,都会是最好的。   但他……   临清筠微微垂首,浓黑的鸦睫掩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当晚,江殊澜仍然很快便睡着了,却睡得没有之前那么沉。   是以临清筠轻轻吻了吻她后起身时,江殊澜是有感觉的。   江殊澜猜测临清筠是趁她睡着了,去和夏问商量什么事情。   但半梦半醒间等了会儿还不见临清筠回来,江殊澜心里忽然划过一阵不安。   她很快睁开眸子,拿起床边的裙衫穿上后打开了房门。   明月当空,能浅浅照亮前路,可江殊澜未能在院子里看见临清筠。   似有所感,她提裙去往院门的位置看了看,果然发现那扇已经紧闭几日的门此时正虚掩着。   像是等着她去打开。   江殊澜没多犹豫,很快便定了定神往院门外走。   没走多远,江殊澜便听见不远处隐隐有打斗声和人声传来。   她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是临清筠和墨玄峤的声音。   北武国的使臣不是离开京都了吗?墨玄峤怎么会在这里?   没来由地,江殊澜选择暗自隐藏身形,放轻动作慢慢靠近,最后停在了一个可以看清他们两人,自己的身影却能被草木遮挡的位置。   打斗已经停下,临清筠与墨玄峤正说着什么。   另一侧,均带着伤势的夏问和邢愈停在一棵高大的树上。   邢愈蹙着眉问:“怎么回事?”   夏问也有些不太明白,但他还是说:“墨玄峤已经查到公主就在这座山上,一直想靠近,但山下的人没让他得逞。”   “那他怎么在这儿?”   “今日将军命我留出一条口子。”   邢愈难以置信道:“是将军故意放他上山的?”   他是公主的护卫,将军之前都不允许他上来。墨玄峤分明对公主不怀好意,却能顺利通过山下的层层守卫走到这里。   “将军要做什么?”   夏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看着公主隐于夜色中的身影,夏问意味不明地说:“或许是为了让公主知道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临要借情敌让澜澜看清他的真面目啦!   双更合一,今天被姨妈打垮,日万失败(卑微.jpg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ary- 10瓶;小鱼 5瓶; 第八十二章   薄而柔的月光下。   方才经历过一番打斗的墨玄峤与临清筠正无声对峙着。   墨玄峤的手臂和胸膛都负了伤, 此时有些狼狈。   但临清筠却毫发未损,仍是那副淡然温文的模样。好似方才对墨玄峤步步紧逼招招狠辣的人不是他。   他们自然都已察觉江殊澜靠近,却也都在一种诡异的默契中假作不知。   或许他们本就在等着江殊澜走近这场对峙。   北武国使臣离开后, 墨玄峤已经在京都逗留了几日。他知道江殊澜与临清筠不在唯阳公主府后便一直在探查江殊澜的去处。   墨玄峤在暗处观察着京都近来的动向,隐隐猜测这里即将有一场剧变,便想趁此机会带走江殊澜。   以免江殊澜再落入他梦中的境地,只能以画中人的身份与临清筠一起参加立后大典。   墨玄峤其实并不知道梦里的片段是否真的是前世记忆, 因为除了那个画面以外便再无其他。   若只是梦,那江殊澜早在与他相见之前便已出现在他的梦中, 墨玄峤认为这是神赐予他的缘分。   面对天定之人, 即便是以身犯险,墨玄峤也觉得不算什么。   若当真是他经历过的前世, 墨玄峤不清楚为何明艳动人的江殊澜会早早逝去。   但既然临清筠在种种纷争中护不住江殊澜, 便该放她离开。   江殊澜应是自由飘驰于旷野中的一阵风,是误入凡尘的洒脱随性的仙子,而非深陷于这些权力争斗中的牺牲品。   江殊澜不该只是画中那副美则美矣,却失了鲜活色彩的模样。   更不该是被人囚于笼中的娇雀。   他想救她。   他要救那道把他从草原召唤而来的, 最纯净温柔的风。   即便以死亡为代价。   墨玄峤之前一直一无所获, 待皇帝遣人召了临清筠入宫,墨玄峤才终于等到了机会。   他也的确跟着出宫后的临清筠, 找到了这片在京都城外,少有人至的山林。   墨玄峤知道临清筠不会毫无察觉, 可他却还是让他跟了过来,像是丝毫不担心墨玄峤会做些什么。   墨玄峤很快便发现,即使他找到了这里, 知道江殊澜就在山上, 他也丝毫无法靠近。   因为这座巍峨的高山已被临清筠无处不在的手下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而江殊澜便被囚于其中。   墨玄峤自然知道临清筠并非什么温文尔雅的君子, 却也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把江殊澜强留在身边。   墨玄峤几番尝试上山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今夜,墨玄峤发现原本森严的守卫中竟有了薄弱点,让他得以顺利上山,还寻到了这处隐于满山静谧中的小院。   小院周围无任何人把守,甚至连院门都只是简单关上,并未挂锁。   如果没有山下那些严密的防卫,几乎会让人以为临清筠只是带着江殊澜来此地避世隐居了。   墨玄峤意识到,或许江殊澜并不清楚她自己如今的处境,还没有察觉临清筠其实已将她软禁了起来。   “临将军,别来无恙。”   察觉江殊澜的脚步停住,墨玄峤先开口道。   经过方才的交手,墨玄峤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临清筠已比之前见到的他更加阴郁暴戾。   临清筠此时虽停下了剑,周身的杀意却几近有了实质,直直朝他逼近。   临清筠神色不耐地瞥过身穿夜行衣的墨玄峤,冷声道:“不请自来,看来四皇子来我大启这段时日,仍未学会礼仪之道。”   墨玄峤笑了笑,“不是临将军主动引本王上山的吗?”   那个放他上山的口子开得很自然,若非知道凭借临清筠对江殊澜的在意和控制欲,不会允许手下出任何纰漏,墨玄峤几乎就要相信那真是他自己找到的漏洞了。   或许临清筠今夜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但他还是来了。   活着离开京都,就此消失于江殊澜的生命中,或许不如来这一趟,让江殊澜今生都无法忘记他。   无论是因为什么。   “这座山堪比铜墙铁壁铸成的牢笼,若无临将军授意,本王应还被拦在山下。”   江殊澜担忧的目光一直落在临清筠身上。不知为何,听清他们的对话,江殊澜心里闪过一丝古怪。   好似有什么一直被迷雾遮挡着的东西,轮廓开始逐渐清晰了起来。   背对着江殊澜所在的方向,临清筠随手将长剑挽了个剑花收于身后,淡声问:   “不知四皇子费尽心机上山,有何用意?”   “只是临行前想再拜访一次唯阳公主罢了。”   墨玄峤意有所指道:“大启皇帝原本允本王待到云月公主的生辰宴之后,但你也知道,一堆白骨过不了生辰宴,本王自然也就没了继续留下的理由。”   “皇后仍在筹备那场你期待已久的生辰宴,”临清筠嘲弄的目光落在墨玄峤身上,“你既有献药之功,想必帝后都会予以优待。”   听临清筠提起献药一事,墨玄峤便知道自己原本的打算已被他识破了。   皇帝派人四处寻医问药,想让江柔脸上的伤疤再无任何痕迹,墨玄峤便顺水推舟献了药。   那药的确能迅速治伤祛疤,代价却是伤者的寿命。   药用得越勤,伤恢复得越快,待隐于药效之下的毒发作时便会越发煎熬痛苦——   一旦停药,用过药的那部分血肉便会迅速溃烂。伤口还会不断扩散,让原本完好的皮肉也腐烂入骨,且再无伤愈的可能。   除非有解药,否则用药之人很快便会在日渐深重的伤势中死去。   墨玄峤知道江柔定会赶在生辰宴之前把伤治好,是以他给的药量并不多,便是算准了要让江柔在生辰宴临近时不得不面对即将彻底毁容的现实。   而到时,即便皇帝知道是他在药里动了手脚,为了解药也不得不答应墨玄峤的要求——   让江殊澜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给他。   一边是自己疼爱的亲生女儿,一边是顾及名声才不得不好好对待的先帝之女,墨玄峤相信大启皇帝知道该怎么选。   可墨玄峤没想到,就在他的计划快要成功时,临清筠竟派人直接杀了江柔,让他功亏一篑。   被分别送给皇帝和皇后的那堆白骨不仅让他们备受打击,也让墨玄峤的计划落空。   像是闹剧一般,皇后把江柔的死讯瞒了下来,自欺欺人地继续筹备江柔的生辰宴。   但墨玄峤很清楚,他已经没有别的机会再让江殊澜名正言顺地和他一起离开京都了。   “似乎自第一面起,本王便事事迟你一步。”墨玄峤忽然说。   无论是以恶言议论江殊澜的世家子弟李风,因退婚一事让江殊澜被人看轻的范明真,还是处处都与江殊澜做对的江柔,临清筠每次都先于墨玄峤出手并处理干净。   而墨玄峤猜测,临清筠故意放他上山,应是决定不再忍受他对江殊澜的觊觎,想像解决其他人那样,也杀了他。   临清筠撩起眼皮看了墨玄峤一眼,漠然道:“我不与无能之人争先后。”   “那你呢?”   墨玄峤姿态放松地把玩着手里的弯刀,似是在与临清筠闲谈。   “让江殊澜死在你面前,便不无能了?”   “你找死。”临清筠眼神阴沉道。   话音刚落,临清筠的长剑便已毫不犹豫地朝他刺来。   墨玄峤立时抬起自己的弯刀抵挡,却见临清筠手腕微动,剑身带起一阵劲风击开那柄弯刀,旋即干脆利落地朝墨玄峤的手腕劈砍而下。   仍保持握刀姿势的那只右手与弯刀一同落地。   临清筠的动作实在太快,墨玄峤用了全力仍没能避开。   墨玄峤额角迅速被疼痛逼出了大滴的汗珠,他很快用左手撕下一块衣料勒紧手腕上的断口。   但鲜血仍汹涌而出,很快便浸湿了墨玄峤脚边的泥土,灌溉着那片新绿。   锥心刺骨的疼痛让墨玄峤咬紧了牙关,但他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并未发出任何痛吟。   墨玄峤反而抬起失去手掌的右手仔细嗅了嗅,又如野兽般从腕间的伤口上舔舐而过,品尝自己鲜血的味道。   “临将军果真……记仇。”墨玄峤的声音有些不稳。   方才临清筠有机会一剑杀了他,却转而砍断了他的右手。   墨玄峤知道,是因为那日在京郊猎场时,他曾用右手拉过江殊澜的手腕。   虽然隔着衣服,还很快便被江殊澜甩开了。   那时被临清筠阴狠的眼神盯着,墨玄峤知道他恨不能活剥了自己。若非江殊澜在一旁,临清筠定不会只是给了他一掌将他击远。   墨玄峤扯了扯嘴角,笑着说:“临将军是不打算继续装君子了?”   “本王还以为,你能一直装下去。”   此时的临清筠摘了那半副墨色面具,墨玄峤看得出来,他也已不打算再继续把那副无形的面具戴下去了。   “是终于被她发现了你的真面目,装不下去了,还是,”墨玄峤忍着疼顿了顿,“还是知道她即便想逃也逃不了了,所以不需要再装了?”   就着月光,临清筠安静地看着长剑的一端正缓慢往下滴血,没有理会墨玄峤的话。   临清筠听见方才身后的江殊澜踩断了一根树枝。   他暗自思忖着,藏身于不远处的江殊澜听见墨玄峤的这些话时,会作何反应。   怀疑,后怕,还是丝毫不信。   会真的像墨玄峤说的,想逃吗。   见临清筠虽站在他面前却时刻注意着身后江殊澜所在的方向,墨玄峤已经猜出,临清筠或许是想借他让江殊澜知道些什么。   他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人人都以为临清筠和江殊澜深爱着彼此,爱到不顾世人的眼光和各自的身份,即便没有成婚也要住在一起,日日形影不离。   但江殊澜或许至今都不知道临清筠真实的模样。   这样的爱,到底爱的是什么呢?那副面具吗?   临清筠是终于忍不住想让江殊澜知道一切,却又不愿意亲自告诉她,所以想借由他来试探江殊澜的反应?   墨玄峤也很好奇,江殊澜知道这一切后会有什么反应。   “你以为派无数手下守着这座山,将她软禁于此,便能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吗?”   墨玄峤继续语带嘲讽地问:“若你护不住她,待你坐上皇位,再貌似深情地让九泉之下的她做你的皇后,你倒是觉得这样不算无能?”   临清筠终于抬眸看了墨玄峤一眼,眼神偏执沉静道:“那件事不会再发生。”   他绝不会再让江殊澜离开。   记起前世后,临清筠便根据墨玄峤在京郊猎场时说过的那些话得知,他之所以一直以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说临清筠护不住江殊澜,应是想起了前世的某些事情。   但墨玄峤或许不知道,前世的他便是死在了临清筠手里。   否则他今日应不会就这样闯上来。   墨玄峤蹙了蹙眉,“你知道本王在说什么?”   难道临清筠也有那些记忆?   见临清筠又不再理会他的话,墨玄峤思忖片刻,转而正色道:   “临清筠,你能将她囚于这座山上一时,却护不住她一世,何不还她自由,让她飞出京都这座牢笼。”   既然临清筠有那些记忆,甚至可能比他知道更多,便更应该明白他曾让江殊澜置身于何种危险之中,不该重蹈覆辙。   “她不会希望一直过这种深受束缚的生活。”   “你想带她走?”临清筠问。   墨玄峤笑了笑,反问他:“临将军会让本王活着离开吗?”   临清筠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语气随意道:“不会。”   墨玄峤垂下已经残缺的右手,席地而坐后浑不在意地动了动肩,“看来本王是走不了了。”   墨玄峤的武艺绝不算差,但即便几次引临清筠对他出手,墨玄峤也从未真的试探出临清筠的所有实力。   甚至可以说,面对毫不隐藏杀意的临清筠,墨玄峤并无多少招架之力。   否则此时他的右手也不该在地上。   墨玄峤自幼习武,却长于宫廷,那儿的人用心计多过用刀剑。蛰伏数年以来,墨玄峤杀的人不算少,但也绝比不上临清筠。   临清筠使的都是能让他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杀招。在近几年的对战中,北武国便是输给了他这个杀神带领的大启军。   墨玄峤知道,自己也已经输了。   但没关系。   临清筠也不会赢多少。   “临清筠,江殊澜知道你一直都在惺惺作态,以虚伪回应她的真心吗?”   江殊澜看向临清筠时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爱意,墨玄峤自然看得出她真的爱极了临清筠。   但临清筠却至今都还在隐瞒她。   临清筠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薄唇紧抿,却又很快浮现出一抹冷淡的笑意。   “她不会知道。”临清筠平静道。   墨玄峤皱眉看着临清筠。   他没有否认,反而说江殊澜不会知道。   江殊澜此时就在不远处,他们的话她全都能听见,为何临清筠却如此笃定地说江殊澜不会知道?   这分明已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承认了。   临清筠抬眸看向墨玄峤,眼底不再收敛的锋芒像是锐利的荆棘,刺透了墨玄峤正欲朝江殊澜看去的目光。   “想让她记住你?”   临清筠神情未变,但墨玄峤已觉出了森然杀气。   他看出临清筠故意放他上山,但也还是来了。   临清筠自然也能从墨玄峤的选择中看出他的意图——   他想亲自向江殊澜揭露临清筠的真面目。   如此一来,江殊澜每次想起她深爱的临清筠如何用伪装欺骗了她,便能同时想起,今夜是墨玄峤让她知道了这些。   “痴心妄想。”临清筠一字一字沉声说道。   江殊澜心里只能容下他一个人,无论是因为爱,因为恨,或是别的什么。   墨玄峤看出临清筠已放下所有克制和隐忍,神色间带着仿若血色修罗般的阴暗与凶戾。   临清筠信手挥剑的动作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感和赏心悦目的美感,却也带起一片肃杀之意。   墨玄峤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微臣言尽于此,还望殿下今后平安顺意,得偿所愿。”   墨玄峤单腿屈膝跪地,最后朝江殊澜藏身的方向高声说道。   权当是他的告别。   他是北武国的四皇子,至今也只朝大启的皇帝行过最简单的拱手礼,却愿意对她俯首称臣。   一如之前在京郊猎场,他猎到了最美的鹿献给她时那样。   只是,或许就像那时她不喜欢他的礼物,她也同样不需要他的告别。   听见墨玄峤忽然提高声音说的话,一直沉默注视着临清筠背影的江殊澜才如梦初醒,很快转身往小院回去。   早已夜深,她应该在家里等临清筠回来,拥着她入睡。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八十三章   静谧的夜色里, 江殊澜的影子被月光拉长,显得越发单薄。   原路返回时,江殊澜发觉自己的脚步竟沉重了许多。   方才临清筠和墨玄峤的对话里, 实在有太多对于江殊澜来说陌生而怪异的事情。她一时有些心绪繁乱,定不下神来细想什么。   分明还是同样的夜色和月光,这会儿看着却觉得哪里都和之前不同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江殊澜忽地顿住脚步, 低声试探着道:“邢愈?”   她的话音刚落,邢愈的身影便很快出现在她眼前。   “你上山时, 没被拦住?”江殊澜问。   按照墨玄峤说的, 临清筠派人把这座山围了起来,那邢愈或许也不会是例外。   否则当初临清筠带江殊澜从公主府出来时便会允邢愈跟着, 而不是把江殊澜身边的所有人, 包括叶嬷嬷和邢愈都留在府内。   邢愈拱手如实道:“回殿下,卑职的确费了些力气才能上山。”   江殊澜神色平静地颔首。   看来临清筠果然把她与旁的人都隔绝开来了。   若说林老先生和林谨的确是事出有因才下了山,那林老夫人很有可能便是被临清筠寻了个由头支开了。   如今他们搬到了这座小院,或许林老夫人也已经回了竹院里。   “你继续守在院外便好, ”江殊澜吩咐邢愈, “找机会请林老夫人上山一趟。”   今夜的她莫名没那么困倦,才能察觉临清筠起身离开屋子, 跟着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比起之前对嗜睡原因的猜测,江殊澜有了些别的念头。但她仍需要先验证一下。   邢愈应下命令, 又隐晦地说:“夏问也在附近,此事或许瞒不住。”   想起方才听到的种种,江殊澜摇了摇头, 神色如常道:“无妨, 不必瞒着。”   临清筠若是想知道, 本也瞒不住。   “卑职遵命。”邢愈很快消失于浓重的夜色中。   邢愈回到方才藏身的树梢时,夏问忍不住道:“你到底是如何上的山?”   他们的人已经将这座山翻了好几遍,也没能找到任何纰漏。夏问实在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何失职。   这几日他与邢愈比试过很多回都不分上下,两人身上都负了伤却还是谁都不服谁。   夏问知道邢愈仍然不会告诉他,却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邢愈果然又和之前一样摇了摇头,“若我告诉你了,便是我的失职。”   夏问有他的职责,邢愈也有他的。   林老夫人给他指了那条密道,但邢愈没资格擅自再把它告诉夏问。   而且除此之外,邢愈有意隐瞒自己上山的路,还因为他觉得,若殿下想从这里离开临将军却不愿放人,那条密道便是他助殿下离开的机会。   无论他与夏问有多相熟,他们终归都只忠心于自己的主子。   *   江殊澜怀揣着复杂的心事慢慢走回了小院,进门后她还不忘将门恢复成她出去之前的模样。   但她知道其实没必要这样做。   墨玄峤知道她在那儿,所以最后才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说出了那句话。   临清筠自然也知道。   或者应该说,像引墨玄峤上山那样,临清筠今夜也是有意引江殊澜跟了过去,让她看见他与墨玄峤的对峙,也听见那些事情。   方才临清筠也变相承认了很多墨玄峤说的话。   墨玄峤以为是他亲自向江殊澜揭露了临清筠的真面目,但其实临清筠只是借他之口,让江殊澜知道了那些隐瞒的真相。   可那些话在江殊澜听来实在太过不可思议,是以直到重新换好寝衣躺回床榻之上,江殊澜心里都还是乱糟糟的。   也是感觉到薄衾之下她原本睡着的位置已经凉透时,江殊澜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像是忽然回过了神来,有些慌乱地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强作平静,试图忍住仍不断汹涌而出的清泪。   墨玄峤说,江殊澜从未认识过真正的临清筠。   因为临清筠在她面前时一直都戴着一副无形的面具,真正的他被掩藏在江殊澜熟悉的模样之下。   两世至今,一直如此。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人狠狠掐着,疼得江殊澜几乎喘不过气来。   江殊澜不知道此时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也不清楚她该作何反应,铺天盖地的空茫已经将她淹没。   她毫无还手之力。   江殊澜只知道,自己心底某个长久以来都觉得安宁和踏实的角落,此时正隐隐作痛,且那痛意层层堆叠累积,无声拉扯着她的思绪。   有太多曾被她忽略或是没能引起她足够重视的事情此时才又慢慢在她脑海中浮现。   所以临清筠推开房门走近时,江殊澜面向床榻内侧下意识阖上了眸子,想掩饰自己方才淌下的眼泪。   也假装她一直熟睡着,从未离开过,未曾看到临清筠方才的模样。   但屋内默契沉默着的两人都知道,过了今夜,很多事情便都不一样了。   只是此时他们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有主动提起方才的事情。   江殊澜感觉到临清筠缓步走近后在床榻边停下,却不再有任何动作。   她能嗅到不远处隐约传来的血腥味,也能感觉到临清筠沉敛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一瞬也不曾移开。   有一刹那,江殊澜不自觉脊背发僵——   她的本能意识到了危险,像是成了一只被猛兽盯上的猎物。   但很快,那道让她几乎毛骨悚然心里发麻的眼神便消失了。   江殊澜仍然没有转身,看不清临清筠此时是用何种目光看着她。   但江殊澜很清楚,临清筠知道她还醒着。   可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   江殊澜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泪意又涌了上来,无人能看见的角落里,她眼眶发红,暗自倔强地抿紧唇.瓣不愿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来。   心里仍然是乱的,但那股难过和委屈的情绪先冒了出来,让江殊澜暂时想不了别的。   原来临清筠真的从未完全信任过她。   所以无论她有多么想让临清筠从那些不安的、患得患失的情绪中走出来,都只是徒劳。   所以设计让江殊澜目睹了面具下的真实之后,他便不敢再靠近她,也不再来抱她。   明明在今夜之前,临清筠最爱时常拥着她,守着她,陪着她。   因为他不信她。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   一个躺在床榻上忍不住委屈的眼泪,一个站在床榻边整夜缄默,两人隔着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临清筠一直注视着江殊澜的身影,看着她微微颤动的肩头,他知道她在哭。   他很想像以前一样,把江殊澜拥进自己怀里,轻轻吻去她所有的眼泪和难过,再哄着她乖乖睡去。   但今夜,让她难过的那个人是他。   此时的他,脸上、手上都带着星星点点凌乱的血迹,江殊澜爱看他穿的荼白色衣衫上也沾染了猩红狰狞的死亡色彩。   这样肮脏卑劣的他,该用什么样的姿势与力道去抱她。   靠近她之后,他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又该如何回答江殊澜可能会提出来的那些问题。   临清筠不知道。   因为这样的他未曾拥有过可以拥抱江殊澜的机会。   能与她牵手、拥抱和亲吻的人,都是今夜之前江殊澜所认识的那个临清筠。   不是他。   一日一日的煎熬挣扎和来自江殊澜的爱意与纵容交织着,让临清筠终于忍不住想试一试——   若江殊澜得知他一直以来隐瞒的事情,看清了那个从临府上下所有人的尸骨中爬出来的临清筠,她会作何反应。   江殊澜的爱灌溉着他心底的贪婪不断生长,临清筠克制不住地想知道,江殊澜会不会把同样的爱意给另一个自己。   所以他让江殊澜看见了他与墨玄峤对峙的场景。   但此时看着江殊澜难过的背影,临清筠后悔了。   每晚江殊澜都会在他怀里睡去,他得到的从来都是江殊澜温柔乖顺的怀抱,而非此时这个代表着抵触与排斥的背影。   是他太贪心了。   他明明应该知足,却任由自己的贪念变本加厉,迈出了试探的这一步,最终得来了一个他曾经设想过,却无法承受的结果——   他可能快要失去她了。   他不能失去她。   思及此,临清筠浓而黑的眼睫垂敛着,眼底满是他藏不住的偏执。   他要留住她。   江殊澜不知道临清筠在想什么。   她安静地等了很久,临清筠都没有再靠近。   她也逐渐开始真的觉得有些失望。   直到安神香的味道重新将她包裹,难以抵挡的倦意袭来,江殊澜才慢慢睡去。   再醒来时,江殊澜脑海里的某个念头变得越发清晰。   她很快起身,去了离床榻不远的一张矮桌边,将已经熄灭的安神香从香炉中倒在了地上。   临清筠已不在屋内。江殊澜换下寝衣,随手绾好头发,推开房门便看见他正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早膳。   江殊澜脚步微顿,旋即重新迈步朝他走去。   临清筠仍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见状,江殊澜便也继续沉默着,自顾自地拿起碗筷开始用早膳,似是并未发现眼前还有临清筠的存在。   一切都平静得让人觉得有些惶恐。   把江殊澜的动作尽收眼底,临清筠虚搭在石桌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呼吸也沉了几分。   近来都是他帮她更衣绾发,喂她用膳,他以为江殊澜和自己都已经习惯了。   方才临清筠一直克制着。   他想走进屋内,想像之前的每个早晨一样,让江殊澜一醒来就可以看见他,与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江殊澜耳鬓厮磨,缱绻相依。   但他没有。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殊澜醒来后的眼神。   他怕那眼神中会有自己不敢面对,也无法面对的厌恶或恐惧。   所以他一直坐在这里,听着屋内江殊澜起身后的一举一动,再默默看着江殊澜朝他走来。   可江殊澜坐下后好似并未看见他,那些他以为的共同习惯也都像是从未存在过。   江殊澜明显的忽视像是一支带着倒刺的利箭,直直刺进临清筠心里又狠狠拔出,带出血肉,混着疼痛,让临清筠浑身都变得紧绷起来。   喝粥的间隙,江殊澜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发现临清筠放在桌边的掌背上筋骨凸起得明显,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但江殊澜假作不知,神情自然地用完早膳后便放下碗筷,回了屋内。   江殊澜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果然,那阵熟悉的倦意又慢慢涌现。   江殊澜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些安神香,无奈地笑了笑,随即重新回到床榻上,任由自己的意识越飘越远,直至沉睡。   江殊澜睡下后不久,临清筠便无声推开房门,脚步有些急切地走到床榻边。   看着她安静乖巧的睡颜,临清筠眉间紧蹙,颌线紧绷,薄唇也紧紧地抿着。   像昨晚江殊澜睡着后一样,临清筠小心翼翼地在她身旁躺下,如往常一般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他垂着眼睫,静静地注视着阖眸熟睡的江殊澜,眉间的蹙痕渐渐散开,唇边也有了柔和浅淡的笑意。   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狼,终于找到了可以让自己觉得疗愈的温暖。   江殊澜再醒来时已是午膳时分。   待意识逐渐聚拢,江殊澜连忙侧身,仔细瞧了瞧那只无人睡着的软枕。   她临睡前有意放在上面的一根发丝已经不见了。   果然,只有在她睡着时候,临清筠才敢靠近她。   江殊澜重新躺下,阖眸细细思忖着什么。   临清筠仍在院子里等着江殊澜起身。   但这回,直到石桌上的饭菜都凉透,江殊澜也未从屋内出来。   临清筠的心越来越无法平静。   直到早已过了江殊澜该用午膳的时辰,临清筠终于推开门,站在门边温声说:“我做了午膳,要用一些吗?”   江殊澜很快侧身面向床榻里侧,只给临清筠留下一个无声的背影。   “澜澜。”临清筠低声唤她。   听着他卑微的声音,江殊澜心里一颤。   他的消极与难过几乎化为了实质,横亘在江殊澜眼前,让她心疼得厉害。   但江殊澜暗暗掐着自己右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直到那儿起了红印,她也不曾转过身看临清筠一眼。   昨夜之后,临清筠终于愿意主动来找她,与她说话了,却只是站在门外,一步都不靠近。   江殊澜知道还远远不够,便继续沉默着。   临清筠无声在门边站了很久,直到确认江殊澜真的不愿起身后,才轻轻掩上门回到院子里。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他不该那么贪心,用那个对江殊澜来说十分陌生的模样去试探她,也打破了他们生活中原本平静的幸福。   可事情已经发生,他无法处理随之而来的变化,也不知道江殊澜此时在想什么。   早晨时她坐在他面前,临清筠没从她的神色间看出任何恐惧或厌恶。   只有冷淡。   临清筠不知道江殊澜是对他失望极了,不愿意再看见他,所以对他视若无睹,还是说,她只是在等着林老夫人过来,想找机会从他身边离开。   无论哪一种可能,临清筠都难以承受。   临清筠把那些已经凉了的饭菜端回厨房里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菜都已热过了头,再难盛起来,江殊澜也仍未走出屋子。   下午果然没再困得厉害时,江殊澜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临清筠重新做好晚膳后又等了一会儿。   听见江殊澜推门的声音,临清筠眸中下意识聚起了期待,又很快熄灭。   因为看见江殊澜走出来的那一刻,临清筠便意识到,她都知道了。   江殊澜走到石桌边,温柔的月光落了她满身。   但在临清筠眼里,江殊澜此时的神情清冷得让他心底的恐慌和不安疯长。   “澜澜,我……”   “我不会再吃你做的饭菜了。”江殊澜打断他的话。   “你把叶嬷嬷叫来,或者让我下山,否则我不会再吃任何东西。”   临清筠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声音不稳道:“为什么?”   江殊澜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吗?”   临清筠极力克制着,可仍被卷入他无力挣脱的旋涡里,被拉拽着越陷越深。   “临清筠,你做的饭菜里下了药,我信不过。”江殊澜狠下心把事情说破。   那道横亘于她与临清筠之间的暗伤,无论埋得有多深,江殊澜都要把它连根拔起。   过程再痛,她也不会放任临清筠继续像之前那样。   江殊澜只知道临清筠一直心有不安,却不知道,他会在饭菜里下药,让她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沉睡着。   似乎只有这样,临清筠才能确认,江殊澜真的不会离开他。   江殊澜从未意识到,临清筠对她的感情竟偏执至此,不安至此。   临清筠的心狠狠抽痛着,他焦急地说:“那药不会……”   “我知道,那药不会伤害我,或许反而对我有益。”江殊澜平静地说。   除了困倦和食欲增加以外,江殊澜并无任何其他反应。她反而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要比之前更好些。   否则她也不会以为,自己是有了身孕。   如今也不需要林老夫人来了,江殊澜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看着临清筠此时难掩痛苦和自责的模样,江殊澜心疼地想,还好临清筠不知道她曾以为自己怀了身孕。   否则临清筠要么会与她一起期待,又与她一起失落,要么会因为知道一切而更受煎熬。   江殊澜从未见过临清筠像此时这么无措而慌乱过。   小心翼翼地瞒着她,以另一个模样来面对她时,临清筠心里应该也很难受吧。   所以才会在江殊澜一遍遍向他展露她的爱与在意时患得患失,会担心一旦他不再是那个样子了,江殊澜便不会再爱他。   所以他昨夜才有意引江殊澜发现了这些。   “那药终归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加进了我的饭菜里,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我分辨不了。”   江殊澜意有所指道。   临清筠喉间干涩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江殊澜是在说药,也是在说他。   真的假的,好的坏的,她分辨不了,所以都不想要。   临清筠抬眸看向江殊澜冷淡疏离的面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酸胀胀的。   他早已习惯江殊澜在他面前时娇俏明媚的模样。   他爱看她撒娇,爱看她朝他笑得柔美动人,也爱看她用全然信任与依赖的目光望着他。   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明日我让叶嬷嬷上山,今晚,你先吃我做的饭菜,好不好?”临清筠低声道。   “晚上的饭菜里,没有加过那些东西。”   江殊澜看着那些饭菜,忽然笑了笑,“我知道晚上的饭菜里没有。”   “因为回房之后有安神香。”   每回点了临清筠的母亲研制的安神香之后江殊澜都能睡得很好,不需要有别的药也可以让她熟睡。   临清筠颓然地垂下了头。   “但临清筠,我不信你了。”江殊澜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   “就像你一直不信我一样。”   江殊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无声轻叹了一声,说:“因为不信任,所以一直隐瞒至今。”   “也因为不信任,所以就连告诉我实情时,也是借别人之口说出来。”   临清筠想起前世后,江殊澜曾告诉过他,她以为临清筠是因为她的离开才性情大变,成了对于江殊澜来说不熟悉的模样。   那时临清筠便有机会向江殊澜坦白,但他没有。   江殊澜不难猜到原因——因为临清筠不知道江殊澜是否会愿意接受他的另一个模样。   因为他下意识觉得,江殊澜或许不会爱他的全部。   他一直都在看轻甚至贬低江殊澜所不熟悉的那个模样,所以才会一直隐瞒着,害怕江殊澜会发现。   却又因为想要江殊澜全部的爱,所以忍不住想让江殊澜发现。   江殊澜心疼于临清筠一直以来的自厌、隐忍与遮掩,却也知道,这已经成了他的一个心病。   若不彻底解决,他们之间便总会隔着什么,无法真的长久相爱。   “既然你觉得我知道一切后不会再继续接受你,爱你,那便如你所愿。”   江殊澜说完这句话便重新回到房中。   “澜澜……”临清筠连忙站起身,在她身后失魂落魄地唤她。   方才澜澜说,她不会再继续爱他了。   临清筠曾设想过无数次这个结果,可真的听她说出来时,临清筠仍觉得自己心上最重要的东西被人剜去了。   好疼。   临清筠身形微晃,扶住身旁的石桌后才勉强稳住身形。   甫一关上门,江殊澜便再也忍不住眸中的泪,蹲下低声呜咽着。   太疼了。   打破某些长久沉积的东西再重塑的过程,江殊澜知道,她和临清筠都在疼着。   得知临清筠一直都精心伪装成另一副模样面对她时,江殊澜便开始心疼。   她只知道临清筠曾以墨色面具在外人面前遮挡面容,却从不知道,他也以一副无形的面具在她面前掩盖真实的临清筠。   自前世在竹林相遇,直到昨夜,两世以来临清筠在她面前的模样竟都是他刻意为之。   江殊澜难以想象该是多深的执念,才能让一个人在一日日的朝夕相处中时刻都保持另一副伪装出来的模样。   可她很清楚,临清筠对她的爱和在意都是真的。   而即便他将阴狠偏执的那一面藏了这么久,临清筠常示于人前的随和温文也不全是假的。   就像是一副面具戴久了,即使摘下,也早已成了他的一部分。   但临清筠过于偏执的在意,让他一直以来都在厌弃与逃避那个未曾在江殊澜眼前出现过的临清筠。   江殊澜想让临清筠知道,她会接受每一个他。   但之前的多次尝试也让江殊澜明白,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都很难改变临清筠心底的自厌自弃,难以消解他心底的不安。   所以她狠下心来说了那些话。   她要让临清筠在她已知晓一切之后,把那些他以为是由自己骗来的东西都放到一边,主动重新朝她靠近。   既然她给他的,会让他患得患失,那便让临清筠以他原本的模样,再重新得到一次。   她要让临清筠明白,无论是第几次,无论他是什么模样,她都会爱他。   江殊澜听见临清筠缓步靠近了房门,却没有进来。   皎洁的月光将他的身影落在门上,临清筠慢慢在门边蹲下,对一门之隔的江殊澜轻声说道:“求你,不要不爱我。”   “澜澜不能不爱我。”   他不能没有她的爱。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阿怂、亦安安 10瓶;诶 5瓶; 第八十四章   夜色归于沉寂, 连月光与星芒都屏住了呼吸,悄无声息地旁观着这对分明近在咫尺,却又似乎相隔甚远的爱人。   听见临清筠声音微弱的乞求, 江殊澜几乎就要忍不住开门去抱他,吻他,给他回应。   但她知道,临清筠的心结还在那儿, 若这次不把它处理好,不上不下地搁置在一旁, 其实她和临清筠也都没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都不能自欺欺人地强行让两人的关系回到昨夜之前。   那便只能让他们之间拥有崭新的、完整的, 也正常的关系。   临清筠不需要再隐瞒或伪装任何东西,她也能爱他的全部。   所以江殊澜只是转过身, 隔着未完全紧闭的房门凝望临清筠的身影。   他原本身形高挑而挺拔, 此时却弯了脊背守在门边,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心疼和不舍攫取了江殊澜的所有心神,但她强忍着,抬起衣袖随手抹了抹止不住的眼泪, 狠下心转身离开了门边。   明明历经两世他们都是彼此的爱人, 是成过婚的夫妻,但临清筠设计让江殊澜看见那些事实后却不敢再靠近她。   他分明也看见她没将门关紧, 却只守在门外,没有进来。   她要逼临清筠正视他自己, 让他在江殊澜得知一切后也敢向她靠近,就以他最真实最完整的模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敢待在门外, 只敢在江殊澜睡着以后来抱她。   她不允许任何人看轻或是厌恶临清筠的任何模样, 即便是他自己。   临清筠听见江殊澜因为压抑哭泣而变得紊乱失序的呼吸, 也知道她走得离他在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她好像,真的不想继续爱他了。   *   江殊澜在屋内兀自出神了一会儿,便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她的心猛地提起,却在听清门外人的声音后重新变得失落。   “殿下,奴婢做了些吃的,给您送进来吗?”   叶嬷嬷温声道。   江殊澜以为是临清筠想进来,没想到原来他这么快就让人把叶嬷嬷叫来了山上。   “好。”江殊澜哑声道。   临清筠也许跟叶嬷嬷说了她午膳和晚膳都没用,江殊澜不想让叶嬷嬷担心。   叶嬷嬷端着刚做好的饭菜进门时,便看见公主正抱着膝坐在床榻上。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一片薄薄的月光从窗棂洒落,映得公主的身影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孤独和低落。   方才叶嬷嬷被夏问带着见到临将军时,将军也面色苍白,浑身都带着浓重的悲伤与无力感。   两人离开公主府之前都还好好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叶嬷嬷心疼得厉害,放下饭菜后将油灯和蜡烛一一点亮,才让屋内显得亮了些,暖了些。   “殿下。”叶嬷嬷温柔地唤道。   江殊澜轻轻点了点头,勉强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心绪后便步至桌边,安静地用膳。   临清筠已经很难过了,她不能让他再担心她的身体。   见公主用膳时也仍是心不在焉的,叶嬷嬷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可是与将军闹了矛盾?”   江殊澜心里一顿,沉默着摇了摇头。   其实她与临清筠之间没有争吵,也没有矛盾,但情况要比吵架更复杂些。   公主不愿说,叶嬷嬷也不便多问。待公主放下木箸,叶嬷嬷将碗碟都收好后便退了下去。   甫一走到厨房门口,叶嬷嬷便听见临将军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问:“她吃了吗?”   叶嬷嬷很快转过身,垂首应答道:“奴婢做的几道菜殿下都用了。”   “她看起来……怎么样?”临清筠低声问。   听见他难掩不安的声音,叶嬷嬷心里一惊,第一次忘了规矩,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临将军此时的模样。   他深邃黑沉的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忐忑,神色间满是犹豫和担忧。   实在不像是以往那个温润谦和的翩然君子。   “殿下应是难过的。”叶嬷嬷如实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叶嬷嬷知道,殿下和临将军此时的状态都只有对方才能改变。   临清筠失神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将军,您也吃些东西吧。”叶嬷嬷连忙提醒道。   既然在她来之前殿下未用膳,临将军应也一样。   但临将军像是听不见旁的声音,径直往院子里走去。   叶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来时临将军便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眼神一瞬不错地看着那道关着的门。   任谁都看得出他想进去见殿下,但不知为何,临将军只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那道门,没有走近。   叶嬷嬷收拾好厨房后绕到院子外,见到了守在门外的邢愈和夏问。   但无论她怎么问,这两人都只是朝她摇摇头,谁都没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道说服不了他们,叶嬷嬷也只好先把担忧放在心底。   临将军让夏问带她上山来,她起码先照料好殿下和将军的起居与膳食。   方才叶嬷嬷在厨房里看见了那些已经凉透的饭菜。   叶嬷嬷不知道为何殿下和将军把那些饭菜都放凉了,却都没动。但她希望殿下与公主能早些解决当下的问题。   以往两人相处时多好啊,她在旁边看着都忍不住觉得开心。   翌日清晨。   江殊澜用完叶嬷嬷做的早膳后不久,林老夫人便来了小院里。   请林老夫人进屋时,江殊澜注意到临清筠已不在院子里了。   林老夫人看着她下意识搜寻某个身影的眼神,温和地笑了笑,问:“还是不忍心吧?”   江殊澜神色黯淡地点了点头。   “夏问带我来的时候临清筠便走远了,夏问把我送到门口后也没有留在院子附近。”   林老夫人也是因此看出江殊澜和临清筠之间应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猜测道:“可能是为了让你放心。”   江殊澜很快明白过来。   她让邢愈去请林老夫人过来时,曾说夏问听见了也无妨,不必瞒着。   因为她很清楚,凭借夏问与临清筠的耳力,临清筠若是想知道她见了谁,谈了什么事情,自然会有办法。   临清筠此时离开,应是为了让江殊澜知道,他不会在周围探听,她可以放心与林老夫人说话。   江殊澜有些无奈。   他和她之间的关系竟到了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地步。   林老夫人一边替江殊澜诊脉一边说:“你都知道了?”   江殊澜微怔,很快意识到什么,“您之前就知道?”   林老夫人没有否认,“我跟你林伯虽不是看着他长大的,却也知道他的性格不似看上去那么温和无害。”   他们都曾担心临清筠会因为亲眼看着临府上下被屠尽的事而背负很多沉重的、难以卸下的东西。   但眼看着临清筠从那件事发生后的沉默阴郁变得越发端方温文,林老夫人与林老先生反而更加担心了。   那些深重的血海深仇,总归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   没有外露,便只是被他深藏压抑了起来。   “我们并非刻意瞒着你,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你们两人自己去面对与解决。”   林老夫人蹙了蹙眉,“他竟给你服了这药?”   江殊澜柔声问:“是什么药?”   林老夫人说:“是一种能在人熟睡时助人疏通经络,舒缓心神的药。”   “此药功效显著但十分罕见,很多习武之人在临近武艺突破之际,会不惜重金四处搜寻这药。”   “这药是你林伯研制的,当初给了临清筠和林谨一些,是为了助他们各自增进武艺,强健体魄。不曾想他却用在了你身上。”   “你既然不知道这是何药,他应未曾与你明言过。那他是如何让你服下的?”   “放在茶水里,还是饭菜里?”   “饭菜里。”江殊澜如实道。   林老夫人越说越觉得恨铁不成钢,“莫非他以为让你终日沉睡着,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江殊澜有些无奈,“他想用这种方式留住我。”   “大名鼎鼎的临将军原来还会怕守不住自己的夫人。”林老夫人叹了口气。   “你近来可有任何不适?”   江殊澜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嗜睡。”   “这是正常的。”   药的功效需要在人熟睡时才能发挥出来。即便是临清筠服了这药,也会有些嗜睡。   “从脉象上看,你的身体并无任何异常,而且我之前给你开的药和临清筠加在你饭菜里药都主调养,相得益彰,只有益处。”   江殊澜认真听着,忍不住小声问:“那我为何……为何至今都没有身孕?”   自与临清筠亲近以来江殊澜从未喝过避子汤。她原本觉得孩子的事随缘便好。但前几日有过错觉以后,不知怎的,她就记挂上了这件事。   林老夫人笑着问她:“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不是还在闹矛盾?”   “没闹矛盾,”江殊澜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他有心结还未解开。”   林老夫人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劝慰道:“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缘分,也像是你与他一样,不能强求,到了该来的时候,也就来了。”   “林谨的小师妹,也就是我跟你林伯的女儿,便来得很迟。我们还是医者,不也只能顺其自然?”   “我其实没有着急,”江殊澜看着窗外铺洒下来的阳光,温声道,“只是觉得如果能有个我与他的孩子,或许他的心思会不那么沉重。”   临府上下一百多人的性命就在临清筠眼前结束,自血淋淋的那日起他便没了任何亲人。   江殊澜会爱他,陪伴他,但他们之间的感情与亲情是不一样的。   江殊澜自幼在父皇与母后的爱和陪伴下长大,后来又与临清筠相识相爱,她很清楚亲人与爱人能给的陪伴都很重要,却又十分不同。   林老夫人又仔细给江殊澜诊了一次脉。   “你的身子没问题,心情愉悦些,顺其自然,子女缘迟早会到。”   “若你仍不放心,我可以找机会给临清筠也诊一次脉,看看是不是他……”   “不用!”林老夫人的话还未说完,江殊澜便连忙道。   见她转瞬间羞红了脸,林老夫人失笑,“任谁看了你这模样,也不会觉得你们正在闹别扭。”   江殊澜沉默着摇了摇头,情绪逐渐沉了下来。   事实上,她的确需要让临清筠觉得他们的关系正面临着巨大的问题,让他不得不与她一起正视那些一直被他刻意压抑着的东西。   送走林老夫人后,江殊澜便叫了叶嬷嬷进屋,问她:“近三日里京都可有何事发生?”   三日前的事江殊澜都清楚。之前她会听临清筠说起山下的事,但眼下只能问叶嬷嬷。   叶嬷嬷很快道:“春闱推迟了。”   “为何?”江殊澜有些意外。   春闱本也没几日了,临到眼前才推迟,应是有不得不如此的原因。   但叶嬷嬷说:“明面上并无确切消息传出。”   “只是在贡院门口张贴了告示通知春闱推迟的事项,但具体推迟到何日、为何要推迟都未明言。”   “或许邢愈知道更多。”   身份与职责不同,邢愈手里的消息要比叶嬷嬷准确很多。   “官员们可还去上朝?”江殊澜忽然问。   叶嬷嬷摇了摇头。   “自昨日起,皇帝便宣布罢朝三日。”   江殊澜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之前临清筠曾说过,皇后正在设计给江黎下毒,且下毒的方式十分隐秘。   或许是江黎毒发,无法出面主考会试之后的殿试,所以春闱才不得不推迟。   那应就不会只是罢朝三日了,这三日之后,不知他能拿出什么理由来。   这对夫妻互咬,倒是让江殊澜他们省了不少力气。   *   皇宫中。   大宫女花艾将一碗深色的汤药端到皇后面前。   皇后接过药,神色温柔地看向榻上的江黎。   “陛下,臣妾喂您服药。”   江黎目眦欲裂,气愤至极,却只能手脚无力地躺在榻上,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无法动弹。   皇后把盛了药的勺子递到江黎唇边,但他却咬紧了牙关,不愿服药。   皇后也不恼,随手将滚烫的药汁倒在江黎的脸上,便自顾自地继续盛药“喂”他。   “陛下怎么跟孩子似的,连药都要臣妾哄着喝了。”   皇后的动作微顿,随即轻声说道:“可是臣妾的孩子没了。”   江黎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些“唔唔”的含混声音。   皇后忽然笑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柔柔离开,你只伤心了一日,便又去宠幸了那个贱人。”   “当晚应是一次又一次,陛下很尽兴吧?”   皇后嘲弄道:“否则你也不会这么快就毒发。”   “看来柔柔最舍不得你,想让你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去陪她,弥补她。”   江黎用尽全力想挣扎,却都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来。   自昨日晨起后,他便开始迅速变得虚弱。   一开始只是四肢无力,他还能行走说话。但他去上朝的路上便没了走路的力气,只能强打着精神命令内侍去通知罢朝三日。   太医还未赶到,江黎便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   而他也没能等到任何太医来为他诊治——因为皇后派人把太医都拦了下来。   江黎从不知道,皇后的手已经能伸得这么远了。   “陛下是不是还在等着谁来救您于水火之中?”皇后柔声问。   “没用的,”她又自言自语道,“毒发之后,即便是臣妾,也回天乏术。”   她研制那毒的时候,便没打算留下任何解药。   “陛下还是绝了那些念头,安心等着驾崩吧。”   皇后状似贴心地替江黎掖了掖薄衾,却是直接将那明黄色绣龙纹薄衾盖在了他脸上,遮住了他满是药汁的狼狈面容。   “我们仅剩的那个孩子,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会接过你肩上的担子,成为一位比你还好的帝王。”   皇后的声音里是沁了毒的宽慰之意。   为了不让朝廷官员得知他的身体状况,皇帝倒下之前亲自命令罢朝三日,且不许任何人来求见,倒是方便了皇后行事。   毒发后,皇帝的症状看起来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中风了,既然如此,太子便理应代父扛起责任。   待江黎身上的毒再发作得厉害一些,皇后会让那些有名望的大臣都来见见江黎命不久矣的模样。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便可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若那些大臣有异议,太子已经暗中调来京都的私兵便可派上用场。   皇后垂眸看了一眼连自己掀开锦衾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江黎,很难说清她心底此时是什么感受。   她曾经爱他入骨。   为他生儿育女,差点难产而死。也为他研毒制药,双手沾满血腥。   她原本只是一个医女,因着他所谓的一见钟情,才嫁入了王府,成了他的夫人。   又为了他的宏图伟略,她不再治病救人,而是开始精心钻研毒理,再难说自己是一名医者。   成了个名副其实的毒妇。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能得到什么,反而在不断失去。   她被逐出药王谷,青春容颜不再,体面荣宠被分给其他更加年轻貌美的女人,就连她放在心尖上的女儿也遍体鳞伤。   她伤心欲绝几近癫狂时,眼前这个男人却还有心思与另一个女人整夜欢好,以至于她通过那个女人下给他的毒才会提前发作。   那药本不必这么麻烦,但知道江黎开始提防自己后,她便改了方子,让那毒以女子之身为介,在欢好时不断让他中了毒。   原来不爱他时,真的能变得更加清醒理智,也更加狠心。   他每宠幸那个妖娆艳丽的新欢一次,毒便会更深一分。   皇后原本计划着让江黎在柔柔的生辰宴之后毒发,没想到竟提前了好几日。   皇后此时仍记得,江黎看见那堆属于柔柔的白骨时神色十分冷静地提醒她不要大喊大叫,以免失了体面与身份。   他时刻谨记着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所以他看不见柔柔受的那些委屈和伤痛,也看不见她的眼泪和心碎。   既然他顾及皇帝的体面与身份迟迟不为柔柔出气,那她便自己来。   待太子登上皇位后,她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江殊澜。   但在那之前,皇后仍记得,自己答应了柔柔,会给她办一个最别开生面的生辰宴。   “把本宫选的那些宫服都送去给公主看看,让她挑着喜欢的在生辰宴那日穿。”她吩咐花艾道。   “下午让人把那些歌舞再排一排,本宫再检查一下其中是否有错漏。”   花艾颔首应下。   花艾很清楚,云月公主已经不在了。   但皇后除了最初痛哭了几个时辰以外,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不仅每日照常继续筹备公主的生辰宴,还夜夜都睡在那堆白骨旁边。   她从皇帝那儿把半副尸骨带回了云月公主的寝宫,与另外半副拼成了一具完整的。   饭食每顿都照常送进云月公主的寝殿内,但宫女中只有花艾知道,寝殿内的云月公主早已只剩下一堆白骨。   *   林老夫人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临清筠才回到小院里。   甫一看见他回来,原本坐在院子里品茗看书的江殊澜便起身回了屋内,只留给临清筠一个沉默的背影。   临清筠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江殊澜,直到被那扇紧闭的房门阻挡。   江殊澜又冷了临清筠一整天。   当晚,江殊澜不用临清筠哄便自己喝了林老夫人开的药,沐浴后便早早睡去。   似是丝毫不担心临清筠今日有没有用饭,今晚会睡在哪儿。   叶嬷嬷在一旁看着都有些着急。   叶嬷嬷见殿下不仅不关心将军的任何事,还很快便安稳入睡后,也只好轻轻掩好门退了出去。   她知道,临将军夜里会进屋陪在殿下身边,破晓时分会再出来。   殿下今日三餐都用得很少,临将军的状态也比昨日更差了,也不知两人何时才会重归于好。   临清筠走近江殊澜时,便看见她正侧身躺在床榻上,眉间带着柔和安宁之意。   这个时辰,她应已睡熟了。   临清筠这才无声在江殊澜身边躺下,动作小心地轻轻拥着她,俯首于她颈间,贪婪地汲取着属于她的温软气息与暖意。   整整一日,她未与他说过一个字,也未给过他一个正眼。   只有在她睡着以后,临清筠才敢悄然靠近她,与她亲近几个时辰,再在她醒来之前离开。   他不愿让她不再爱自己,却不知道他该做什么,才能挽回已经快要离他越来越远的江殊澜。   想起江殊澜昨夜说的如他所愿,临清筠心里止不住地抽痛着。   夜色里,江殊澜长睫微颤。   临清筠抱着她的那一瞬,江殊澜便醒了。   她睡着以后临清筠才敢进屋,所以江殊澜没有强迫自己一直醒着,却也比以往入睡的时间晚了些。   是以临清筠进来时,她还未彻底沉睡。   但江殊澜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就连呼吸都未曾变过。她想让临清筠觉得她还睡着。   这样他才会一直待在她身边。   她已十分想念临清筠的怀抱和温度,今夜她想就这样醒着,感受他的存在,也感受他藏不住的爱意。   可不久之后,江殊澜便察觉有她并不陌生的温热触感从她颈间划过,又很快没了温度,变得如微凉静水。   以为她睡着了,他才敢拥抱她,才敢在她身边流泪。   江殊澜的心猛地颤了颤,最柔软脆弱的地方狠狠往里缩了缩。   心疼得厉害,江殊澜强忍着眼底的泪,状似睡意朦胧般动了动身子,又“下意识”回抱住了临清筠的脊背。   像是以往他们共同度过的很多个夜晚一样。   临清筠浑身一僵,抱着江殊澜的手如被什么东西灼烫了般很快松开,又不舍地重新拥住了她。   “澜澜。”他唤她。   “嗯?”江殊澜没有睁眼,声音迷糊地应他。   原来没有完全清醒。   临清筠高悬的心缓缓放下。   “没事,乖乖睡吧,我在这儿。”他低声劝哄道。   江殊澜含混地应了句什么,又亲昵地抬手勾住临清筠的脖颈,轻轻吻了吻临清筠冰凉的唇,像是在半梦半醒间也不忘安抚他。   像是他们之间什么变故都没有发生过。   像是,她还在爱他。   某些这两日来被强行压抑的东西很快失控,临清筠只微怔了一瞬,便控制力道急切地吻住了江殊澜。   见江殊澜似是睡意仍浓,无意识地任由他吻得越来越深时,临清筠的吻也越发凶了起来。   他心里的慌乱不安,矛盾挣扎,都混着化为利刃不断切割他心脏的痛苦,藏在了这个几近失控的吻里。   想让她知道,又怕她知道。   他想要她的爱,她也曾毫无保留地给了他。   可江殊澜昨夜说,她要把那些给他的爱收回了。   临清筠疯狂地想留住些什么。   江殊澜很清醒,却一直未给他任何回应,只是任由临清筠越来越紧地拥着自己,越来越深地在她唇齿间攻城略池。   寝衣的前襟变得凌乱时,江殊澜忽然用冷静得让临清筠心痛的声音说:   “临将军是想在我睡着的时候,强要了我吗?”   临清筠长指微绷,脊背僵硬,瞬间清醒过来。   他立马从床榻上起身,退开了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难掩慌乱地说:“对不起,我不是……”   “不是什么?”江殊澜打断临清筠的话。   “不是深夜潜入我房中,或者不是趁我熟睡时与我这般亲近?”江殊澜平静地问他。   临清筠无法否认。   就着窗外的夜色,江殊澜看见他分明想靠近却生生停住脚步,她轻叹了一口气。   “临清筠,我们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强装出来的平静悉数崩塌,江殊澜的声音里已掩不住哭腔。   “自从墨玄峤出现之后,你都只趁我睡着之后才敢来抱我吻我,你把我,把我们的关系,当成了什么?”   江殊澜知道,自引她看清真相开始,临清筠从未问过她的想法,却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不会接受真正的他。   因为他不信自己会爱那样的他。   他不信她的爱。   见临清筠沉默着,江殊澜终于还是忍不住委屈,颤声问道:   “你是不是早就有了主意,设计让我知道墨玄峤说的那些事之后,便要与我分开。”   “因为你曾在我面前伪装过另一副模样,所以我们之间的一切便全都是假的吗?”   江殊澜无力地闭了闭眼,眼泪止不住地顺着颊侧滑落。   “既然你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我,为何还要来抱我?”   “既然你不需要来问我便已认定了我无法接受你原本的模样,为何不直接好聚好散,为何……为何还要因此流泪?”   临清筠像是忽然被人戳痛了心里最深的伤口,立即道:“不行!”   “我不要与你好聚好散。”   他忍不住急切地走近,下意识想抱江殊澜又生生收回了颤抖的双手。   “我从未想过要与你分开。”   “我们之间的一切也都不是假的。”他声音沙哑地一一回答着江殊澜的问题。   “忍不住抱你、吻你,是因为,我很想你。”   “澜澜,我很想你,很爱你。我不要与你好聚好散。”   临清筠神情痛苦,却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江殊澜摇了摇头,狠下心继续逼他直面某些东西:“临清筠,若你不愿信任我,不信任我的爱,我便也不会再给你那些信任与爱。”   “给出去的东西,既然你不想要,我想收回来时,你又何必要拦?”   临清筠薄唇紧抿,极力地克制着心底翻涌的暗色情绪,声音悲哀而无力道:“澜澜,我不是不信你。”   “我只是……只是不信我自己。”   卑劣,阴暗,暴戾,偏执,都是他。   可她却是世间最纯净美好的存在。   他觉得真正的临清筠不配得到她的爱与信任。   作者有话说:   7800+奉上~这章有糖(顶锅盖确信.jpg)有小刀还有剧情   今晚没有新章了哦,明天也早上更新   快收尾啦,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都可以提,我整理整理尽量满足大家~   目前已有:   小临没有家破人亡,澜澜也没有失去双亲的同背景圆满if线   奇幻修仙背景的同核心故事   现代都市或校园背景甜甜的恋爱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亦安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亦安安 10瓶; 第八十五章   月华如绸。   江殊澜屈着膝在床榻上坐起来, 轻声问临清筠:“为何不信你自己?”   临清筠微微垂首,眼神变得越来越黯淡,他盯着江殊澜放在锦衾之上的纤白指尖看了许久。   “因为不配。”   这四个字像是一支支利箭, 几乎把江殊澜的心刺透。   “为何不配?”   她又缓声问。   见临清筠沉默着摇了摇头,江殊澜忍不住侧身面向他,微仰着头柔声道:“你是担心我会接受不了你的什么吗?”   “因为那日我看见你与墨玄峤对峙的场景,所以你担心我会觉得你太心狠?”   江殊澜猜测道。   临清筠安静地凝望着江殊澜, 动了动唇,终于还是说:“那夜在你面前, 我对待墨玄峤的方式, 只是以往杀人时的十之一二。”   当时察觉江殊澜转身离开后,临清筠干脆利落地结果了墨玄峤, 并未再做任何折磨他的事。   战场上杀人要求速战速决, 杀得足够多时临清筠便会觉得发泄。   但战场之外,虐杀才能带给临清筠快意。   “那又如何?”   临清筠眼底藏着层层血丝,他声音沙哑道:“当晚,我不该杀墨玄峤。”   不该让江殊澜看见那样血腥残忍的他。   否则他不会就连出现在她面前, 都忍不住觉得自己虚伪肮脏。   他在江殊澜面前习以为常的模样已经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但临清筠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该以何种面目出现在她面前。   没了那副无形的面具后,临清筠也没了靠近江殊澜的勇气, 但他也从未想过什么好聚好散。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江殊澜离开。   江殊澜没想到临清筠会说他不该杀墨玄峤。   她无奈道:“你以为我在意的是墨玄峤的死活, 或是他的死法?”   “临清筠,我并非看不清眼前的事态。”   “墨玄峤的性命本就不该留,我又为何会因为他的死而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北武国使臣都已离京, 墨玄峤找了理由留下来, 却并非真的只是为了参加江柔的生辰宴。   他不仅能在江柔用的药里下手,还能在皇帝与皇后都压着江柔的死讯时得知详细内情,足以说明他在大启的皇宫内安插了眼线。   苦心孤诣地做了这些安排,墨玄峤作为北武国四皇子,又怎会只是为了探听一些皇室私隐?   墨玄峤不仅过分关注江殊澜,也把手伸到了那些他绝不应该涉及的地方。   北武国或许还以为他是那个存在感微弱的不受宠的皇子,才让他接下了代表战败国来和谈的苦差。   但临清筠和江殊澜却知道他隐忍蛰伏已久,一直在暗中发展着自己的势力。   即便临清筠不杀了墨玄峤,江殊澜也会让邢愈动手。因为她是大启的公主,绝不会放虎归山,让眼前的隐患有继续发展壮大、甚至重新威胁大启的机会。   两国和谈之事已经结束,起码十年内两国的境况都已成为定局,北武国已经没有了重新挑起战事的实力。   而墨玄峤在大启京都所做的种种事情不会无迹可寻,只要那些证据握在手里,即便墨玄峤死在了大启境内,北武国也没有立场和底气讨要任何说法。   即使北武国想以此为由挑起事端,仍驻守在边境的大启军很快便能踏过两国之间的界线,将北武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在家国大义面前,江殊澜又怎会在意墨玄峤的死法?   她待临清筠冷淡,从不是因为觉得他心狠残忍,而是因为他那夜回到房里后便不再敢靠近她。   他从未问过江殊澜,便已经替她给出了答案,在他们之间添了那些本不该存在的距离。   “原来你并不知道我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江殊澜已经止住了眼泪,声音里虽还有些哭腔,但已听不出其中的委屈与难过,平静了许多。   她躺回床榻上,拉起锦衾盖好后顿了顿,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临清筠。   浓黯的黑夜里,江殊澜语气清冷道:“既然你觉得自己不配拥有那些,我便先收回,无论是什么。”   “等你觉得自己配了,它们还会是你的。”   江殊澜听见临清筠的呼吸乱了几分,她紧接着又说:   “但我不会一直候着,若时机恰当,我把那些你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给了别人也有可能。”   临清筠气息沉敛。   他很明白江殊澜在说什么。   江殊澜看出了他厌弃那个鲜有人知的临清筠。   她是想让他知道,若临清筠仍然觉得真实的自己不配得到她的爱与信任,那她便不会给他。   直到临清筠能正视自己接受自己时,他才能重新拥有那些几乎已是他生命养料的东西。   而若他让她等了太久,江殊澜或许会将它们永远收回,转而给别人。   临清筠不想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染指来自江殊澜的爱意。   但临清筠可以数年如一日地伪装成一个君子,只要他不想便可以毫无破绽,却无法伪装出江殊澜此时想看见的模样。   他恨不能让那个浑身鲜血却毫发无伤的临清筠与临府上下一百多口人一起,死在那日的屠杀下。   而不是踩着他们的尸骨苟活于世。   是以他并非不敢,而是不允许那样的临清筠接近江殊澜,不让那些脏污的东西沾染她的一丝裙角。   可江殊澜却希望他能接纳那个临清筠。   这是否意味着,她其实真的如临清筠所奢望的那样,无论他是什么模样,都会爱他。   临清筠混乱不堪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沉默地立于床榻边,眼角眉梢都蛰伏着挣扎与阴郁情绪。   江殊澜耐心地等了许久。   直到高悬于天际的圆月开始西沉,终于感觉到临清筠在自己身旁躺下时,江殊澜的心才定了些。   临清筠知道江殊澜一直醒着,便试探着伸臂,放轻动作拥住她。   江殊澜唇边泛起了临清筠看不见的柔和弧度。   似是鼓励和奖赏般,江殊澜牵住了他环着自己的那只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在察觉到她细微的回应的这一瞬间,临清筠觉得自己灵魂深处的隐痛被什么温柔地抚过。   悬在心头事情终于有了进展,江殊澜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重新开始在她清醒时与她亲近。   之前意识到他只在她睡着后抱她吻她时,江殊澜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拧碎了。   好在,那些痛彻心扉的时刻结束以后,他们还牵着彼此的手。   清风入梦,一.夜安然。   江殊澜醒来后才发现,临清筠很反常地还睡着。   以往江殊澜睡意朦胧地醒来时便会看见临清筠温柔似水的眼神,那能让她一整天都觉得安心。   这几日临清筠都难以入眠,只是整夜整夜地无声拥着她。是以昨夜江殊澜把话说透之后,他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连日来的疲倦便全都压不住了。   看着临清筠眉间仍有蹙痕,知道他睡得并不安稳,江殊澜心疼地悄然往他怀里靠了靠,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   临清筠常年习武,习惯睡得浅,江殊澜知道自己的动作瞒不住他,猜测他应该已经醒了。   但江殊澜假作不知,仍乖顺安静地拥着临清筠,阖眸重新睡去。   下一瞬,临清筠便睁开眼凝望着她。   像是终于又更加确定了什么,他加重了些拥着她的力道,将她更深地揉进自己怀里。   *   京都城中人心惶惶。   之前科举考试本就已因国丧推迟过一回,各地的学子心中焦急,很多人都早早来了京都为这次春闱做准备。   外地学子每多在京都待一日,食宿上便需要接着花从家里带来的银钱。   如今春闱推迟,且具体何时才能开考还没个定数,很多家境普通的人都已经开始担忧自己带来的银钱能否撑到那时候。   而家境贫寒些的,便更觉得心中不安。   他们住在唯阳公主安排的客栈中,之前签的契书说在今年科举结束之前,他们可以每日教导一名孩童识字读书以换取食宿。   但如今春闱推迟,且无人知道需要推迟到什么时候,这些本就深感无力的学子便愈发担心自己今后的处境。   这日清晨,学子们正如往常一样准备出门去见自己所教导的孩子,却被客栈老板拦住了。   学子们心中一紧,有人忍不住连忙请求道:“老板,可否再通融我们几日?”   “能否容我们先找到可以糊口的活计?”   老板朝他们摆了摆手,笑着问:“你们是在我这儿住腻了,想提前搬走?”   “那我可得重新登记一下,退还一些银钱给唯阳公主府。”   学子们愣了愣,急忙问:“您不是要让我们搬走吗?”   “自然不是。”   老板温和道:“打开门来做生意,哪儿有赶客的道理?”   “今日唯阳公主府又派人送来了一笔银钱,还让我转告你们,安心住下去,好好温书,继续为春闱做准备即可,切莫因为考期推迟便松懈了。”   “当真?”学子觉得有些意外,“但今年会试不知要推迟到何日……”   “那又何妨?莫非你们便不考了,就此打道回府?”   “既来之则安之。但若你们的确觉得撑不住了想回乡,也可在我这儿提前领那笔公主为你们准备的盘缠。”   “只要想好了,你们自行做决定便是。留下继续为春闱做准备或是归乡,公主都为你们考虑到了。”   “我们还是只需要教那些孩子读书识字吗?”有人出声问。   “那是自然,”老板点了点头,“仍然按照之前的契书做便是,只是时间随着考期相应延长。”   “你们若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为你们解决。”   之前公主便亲口对他们这几家客栈的老板说过,无论是出了钱还是出了力,唯阳公主府都不会让他们吃亏。   这些家境清贫甚至困苦的学子倾尽家财,有的甚至还借了债才得以进京赶考,若就此回去,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不剩。   他们的户籍都在别处,不少人在京都待一段时间后仍然只能因落榜而回乡。   是以比起更加稳定的本地人,京都的店铺几乎很少有会招用他们的,否则他们也不会难以立足。   如今春闱忽然推迟,若无人相助,他们更是无法在京都久留下去,连回乡的盘缠都没有。   老板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仍有所顾虑,便正色道:   “我是生意人,不懂你们读书人的事,但既然公主为你们解决了后顾之忧,你们便只需安心为春闱做准备即可。”   “若有心的话可以记住,待有能力为他人解困时,尽力为之。”   在场的人有能榜上有名的,便也有只有希望落空的。   公主身居高位,施恩于他们其实也并非图他们的回报,但老板仍是忍不住提醒道:   “至于公主今日之恩,你们有心回报的便记住,但若你们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也不会有人追究什么。”   老板点到为止,便不再多说,只转告他们:“长街尽头上有一家书局,它家的掌柜昨日也来找了我,说你们若有想读的书,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文书去那儿登记暂借。”   “他不会收取你们银钱,但若有人不爱惜,或是借了之后逾期未还,便也无法继续住在我的客栈里了。”   老板知道,和他的客栈一样,公主应也是与那家书局做了交易,为这些学子承担了书籍的花费。   “多谢老板告知。”   听说有书局可以让他们借书来读,很多人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客栈,往老板所说的那家书局赶去。   “我们先一起去看看?”   “好。”   “说不定真能借到之前我想读的那本书。它太贵了,我实在买不起。”   “你看,去的人不少,我们走快些。”   他们都从家里带了书入京,但读书人不会有觉得书够的时候。况且京都的书要比别处都更加齐全,丰富。   只是囊中羞涩,他们无法把想读的书都买回来。在京都这段时间连食宿都无力承担,他们便更加买不起书。   之前也有人忍不住去书局里逛过,但也都只能草草翻看,若一直留在店里看书,即便老板没有明言什么,也会影响别人做生意。   是以听说有地方可以供他们借阅书籍时,大家都很难不为之心动。   看着学子们急切地往书局的方向赶去,老板不自觉笑了笑。   他是个生意人,除了账本以外看不进去什么书,但见这些年轻学子们因有书可读而兴奋,他也觉得欣慰。   老板很快便收回目光,继续忙今日要办的另一件事去了——   一些学子带的钱原本是够的,但春闱推迟,那些钱或许难以一直支撑他们在京都的花费。   公主府的人送来银钱时,还说让老板费心将那些越发捉襟见肘的学子也聚到一起,食宿上的一应花费仍由唯阳公主府承担。   上面的人说春闱推迟便推迟了,不仅对这些赶考的学子没有任何安排,就连一个能说服人的理由都没有。   最终也还是唯阳公主出面为他们解决问题。   客栈老板不禁有些唏嘘。   唯阳公主府的人与他谈的客房价格要比平日里的便宜一些。   但不仅能长期客满,还可以在唯阳公主面前露个脸,况且说不定这些书生里就有能榜上有名的,甚至出几个进士也有可能。   不论怎么算老板都不会亏,是以他做起这些事来也是格外上心。   *   崔言修在书局里等了没多久,便看见有书生打扮的人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比他预想中还要多些。   他与弟弟已经提前在书局里分出了一块地方,专门用来摆放那些可以借给这些学子的书。   卖出去的书自然得是新的,但借给他们的书可以在不同人之间辗转来回。   是以崔言修特意单独列了些书出来,且控制了每本书可借的册数,交错着借给他们,以免有过多的成本损耗。   前日有了借书给这些学子的念头之后,崔言修便去过一趟公主府。见他的人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叶嬷嬷,她说公主只让他放手去做。   借着春闱推迟的消息正让学子们心中难安时,崔言修便开始着手办这件事。   公主选的那几家客栈如今已经为这些学子解决了食宿方面的问题,而崔言修要做的,便是安抚人心。   让他们在春闱推迟期间有书可读,也记得是唯阳公主为他们提供了这个机会。   公主在文人士子中的名望越高,待行大事时的阻力便会越少。   甫一得到春闱推迟的消息,崔言修便猜测宫中应是有了大变故。   或许等到殿试时,站在学子们面前的便不再是当今皇帝了。   是以一直低调行事的崔言修也适时站到了人前,开始以书局掌柜和应考举人的身份与这些学子们来往。   皇帝此时应自顾不暇,难以再分出心思来怀疑公主是否在招揽人心,崔言修便也可以出面行事了。   向大家解释完借书要求之后,崔言修温声提醒道:“你们若有其他想读的书,也可以告知我。待想借阅的人达到一定数目,我也会将其添进来。”   他代为经营这家书局,不能不顾成本地随意把店里的书都借出去。若是想读的人很少,自然是无法借出的。   “也是唯阳公主承担了相应花费吗?”有人问。   这些书都不是凭空来的,不仅有成本,若卖出去还会有利润。但掌柜说不需要他们花钱便能借阅。   崔言修点了点头,“这些书已经被公主买下了。”   无人知晓这家书局实际上也是公主的私产,崔言修便顺水推舟地换了个说法。   众人闻言后都若有所思,随即才开始排队借阅自己想读的书。   借到书之后他们还得如往常一样赶去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不能失约。否则无论是食宿还是书籍,他们都没办法安心接受。   *   山鸟啾鸣,彩蝶飞舞。   晨起后,江殊澜与临清筠之间少了些冷淡与挣扎,多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虽然江殊澜还是自己换的衣裙,没如以往一样撒娇让临清筠代劳,但他们都知道,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们早晚会重新变回以往相处时的模样,甚至因为没了隐瞒与伪装,会更加亲密无间。   叶嬷嬷也敏锐地发现公主与临将军的情绪都好了些。两人坐在一起用早膳时,气氛已不似昨日那般沉闷了,他们也都多用了些膳食。   前两日见他们都没什么胃口,叶嬷嬷心里着急却劝不动。眼看着事情开始好转,她心里的大石也勉强放下了一些。   叶嬷嬷这才把山下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殿下听。   邢愈如今可以在山上与京都城中之间自由来回,是以很多事情江殊澜都能及时得知。   听完崔言修的一应安排后,江殊澜点了点头,吩咐道:“他若有什么想做的,公主府配合便是。”   崔言修知道分寸,江殊澜很放心。   “奴婢遵命。”   临清筠一直沉默着。   用完早膳后,待叶嬷嬷退下去,江殊澜才主动问:“江黎应活不了多久了?”   江黎死后春闱便可以开始了,拖得越久,这些学子便越焦虑难安。   临清筠微微颔首,“待太子与皇后动手,事情便可以结束了。”   如今皇后以为事情已成定局,便让太子的私兵严阵以待,正等着把太子扶上去。但临清筠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当年的所作所为,先帝与先皇后不会枉死。”   临清筠已经为揭露当年的真相做好了准备,人证物证都已齐全,他要让江黎在死前便受尽他应受的一切。   垂眸瞥见江殊澜慵懒地搭在石桌边的柔荑,临清筠心尖微痒,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轻轻牵住。   以往这些共处的时刻,他总是牵着她的。   以后,他也不会再松开。   发觉江殊澜并无丝毫不悦或是想挣脱的意味,临清筠惴惴不安的心才稍静了些。   她没有厌恶他的接触。   见他果然如自己所期待的那样主动牵起了自己的手,江殊澜眸中盈起了温柔笑意。   江殊澜倏然靠近临清筠,另一只手勾着他的脖颈引他也离自己近些,随即在他唇上落下浅尝辄止的一吻又很快退回去。   这是甜头。   奖励他开始迈出那一步。   临清筠微怔了几息。   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之后,他几乎下意识便想吻回去,如往常一样吻得更加深入些。   但他俯首靠近江殊澜时,却又生生停住了动作。   鲜血的味道凭空出现,没来由地将他淹没,吞噬。   他身上的血污会弄脏她。   临清筠眉间紧蹙。   “循序渐进,别心急。”江殊澜牵着他的手微微用力。   心结难解,江殊澜会陪着他一起面对。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 5瓶; 第八十六章   几日后。   是夜, 承光殿中。   今日群臣携带家眷入宫参与云月公主的生辰宴,但与往年不同的是,他们一入殿, 家眷便被带离了正殿。   若非是别国使臣来访或其余十分正式的宫宴,皇帝以君臣同乐为名,都会允许臣子的家眷随行入列,不必分席。   但今日只是云月公主的生辰宴, 并非为了国之大事,群臣们进殿后却被告知家眷们需要到偏殿入席。   众人心有疑虑, 但见李相的夫人也跟随内侍的指引去了偏殿, 便也只好让自己的家眷跟着过去了。   步入殿内后,众人才发现承光殿应是于不久前被重新修缮过。   如今地上铺的是白玉砖, 四周布满了鎏金灯, 殿顶悬挂着一朵巨大的血玉牡丹,就连廊柱上都嵌着一颗颗莹润珍贵的宝石。   各种珠玉的光色伴着灯芒弥散至殿内各处,极尽耀眼奢华。   皇帝一直厉行节俭,登基后从未如此大张旗鼓地修缮过任何一处宫殿。   如今出了先帝的孝期, 看来这些事便也都被摆上了明面。   落座后,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大殿中间那一大簇红得似血的牡丹吸引了过去。   几近齐腰高的雕花紫金檀底座上有仍显湿润的泥土,一株株花形完美, 品种珍贵的牡丹正于其中摇曳着身姿。   不仅殿内各处,就连每张桌案上也都有娇艳欲滴的牡丹正在开放。   京都无人不知云月公主与皇后皆爱极了牡丹, 今日这些品种也都很罕见,随便一株都价值不菲。   但这么多牡丹齐齐摆放在殿内,几乎已经到了称得上密密麻麻的地步, 看着反倒让人觉得心中怪异。   今夜的各色珍馐美馔也都极尽精致, 但承光殿内无人有品尝其中滋味的心思。   只因皇上已毫无理由地罢朝数日了。   无论是谁求见都会被拦下, 中途只有皇后与太子出面暂且安抚过群臣。   原本以为今夜是云月公主的生辰宴,皇上或许终于会露面了,但看见只有皇后与太子出现在殿内时,众人心中的念头便愈发难以言说。   之前便已有人猜测皇上是龙体欠安。宫里也传出消息称皇上是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才不接见大臣。   可若不仅是无法上朝,连宫宴都无法出席,或许皇上的病情并不简单。   甚至到底是病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也无人能说清。   看着殿内面色各异的大臣,纪怀光忍不住问:“爹,您说皇上是……”   “慎言。”纪相严肃道。   纪怀光旁敲侧击地说:“不如我去问问?”   他朝临清筠和唯阳公主那边抬了抬下巴。   他们仍像是以往出现在人前时那样,不关心旁的事,只默契亲昵地相处着。   像是即便在这聚满了朝臣的大殿内,他们也只看得见或是只在意对方。   纪相微微侧首,看向斜对面仍神色自若的两人,摇了摇头,“你不许多事,哪儿都不准去。”   经过之前与临清筠的那番对话,纪相对今日的局面已有所猜测。   他只希望人心惶惶的朝堂能早日安定下来,切莫影响了国家大事,也不要牵连无辜。   皇上未露面,太子便顺理成章地代为主持今晚的宫宴。   等太子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完,纪怀光状似关切地问道:“既是公主的生辰宴,为何公主并未出现?”   “莫非是另有安排?”   纪怀光之前得到临清筠命人递来的消息,知道江柔已经死了。   但没道理名义上是为了给云月公主办生辰宴所以把他们都请了过来,结果江柔连面都不露。   纪怀光倒是很想知道,皇后会给出个什么解释。   太子有些犹豫,不自觉看向正端坐于他斜后方的皇后。   皇后朝他微微颔首,旋即起身,缓步至他身侧,声音平静道:“云月公主一早便到了,此时就在这殿内。”   纪怀光心里一顿。   他知道江柔早已成了一具尸骨,皇后却说她来了今日的宴席?   莫非……   纪怀光瞳孔骤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殿内最显眼的那一大簇血红牡丹。   它们都像是长在了雕花紫金檀底座上。   方才牡丹更引人注意,但一旦有了某些猜测,那底座便越看越像是一具棺椁。   皇后很快便肯定了纪怀光的猜测。   她神色哀戚地缓缓走到那簇血红牡丹身边,不无落寞地说:“公主她……就在这里。”   在场众人均是一惊。   有沉不住气的年轻官员被吓得不轻,面色慌乱地站起身却打翻了面前杯盘酒盏,声音刺耳极了。   但无人在意这动静。   像是已经见怪不怪,即便惊讶,却也都不会在人前失态。   纪怀光反而来了兴趣。   他不清楚江柔具体是怎么死的,但既然是临清筠的手下所为,其中手段应都不会太温和。   显而易见,江柔的死讯或是死法还让皇后的神智出了些问题。   否则皇后也不会在江柔生辰宴这日,把装有女儿尸骨的棺椁摆在这富丽堂皇的大殿里,还在上面种满了妖冶的血色牡丹。   像是某种诡异的仪式。   殿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只有江殊澜适时出声问道:“不知柔柔为何会……”   “柔柔是病了!”皇后立马打断江殊澜的话,已没了国母的雍容风范。   且她看向江殊澜的眼神里有着丝毫不遮掩的愤怒与怨恨。   这个恶毒的女人明知故问,她很快便可以为柔柔报仇了。   皇后紧接着拿出已经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公主因为之前的烧伤落下了病根,伤了身体底子,一场风寒从本宫身边带走了公主。”   皇后不肯承认,也绝不会让别人知道,她美丽骄傲的女儿只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尸骸。   即便种种迹象都表明,那夜柔柔确实有了追随范明真而去的念头。但她绝不该是以那副模样离开。   思及此,皇后重新用满是怨毒的眼神看向江殊澜——   一定是江殊澜派人暗害了柔柔。   但江殊澜只是轻飘飘地朝她睨了一眼,旋即继续与身旁的临清筠低声说着什么。   皇后恨极了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只要江黎一死,太子即位,她便可以让江殊澜为柔柔偿命。   听了皇后的说辞,包括纪相在内的大臣们都蹙了蹙眉。   之前宫中传出的消息称,云月公主因寝殿着火受了轻伤,受了惊吓才少在人前出现。   如今皇后却说是那时的伤为公主的薨落埋下了祸根。   而之前宫里隐约传出的消息,也称皇上只是偶感风寒,才罢朝数日,不在群臣面前出现。   两件事情凑巧放在一起,众人很难不多想。   到时皇上会不会也不声不响地便……   无论心里有何猜测,众人也都缄默着,不敢妄加议论。   但纪相却在此时开口问道:“皇后娘娘,臣斗胆,想问问皇上近来为何罢朝数日?”   皇后冷笑一声,讥讽道:“你的胆子是很大。”   “皇上病了,正在静心修养。”   养到今晚,也就该断气了。   思及江黎今日的脉象,皇后暗自想道。   纪相:“可政务繁忙,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上龙体欠安,命太子监国,代为处理政务。”皇后直截了当地说。   皇后的话音刚落,以李相为首的一批大臣便纷纷起身,俯首恭敬道:“臣遵旨。”   他们安静了一整夜,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刻。   纪相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视而过。   这些都是平日里明着暗着与太子有所关联的人。   但以纪相为首的另一批大臣都不为所动,仍沉默地坐着。   “敢问皇后娘娘,可有圣旨?”   “陛下口谕,纪相不信?”皇后反问道。   纪相自然不信。   他目光沉着地看向泾渭分明的两派朝臣。   皇后几乎已经把谋权篡位这几个字摆在了明面,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纪相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一直沉默地站在大殿上首的太子终于出声道:   “今日宫宴只为庆贺云月公主的生辰,君臣同饮,不谈国事。”   他不想和这些老臣撕破脸,只需要耐心地再等等。   母后说过,子时事情便该尘埃落定了。   到时他便能名正言顺地即位,不需要背负任何骂名。是以他不准备在此时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话音落下,太子摆了摆手,早已停歇多时的乐曲又重新响起,宴席在一片怪异的热闹与死寂中继续着。   云月公主已经薨逝,哪儿还有庆贺其生辰的必要?此时该办的分明是丧仪。   众人越看那一簇装有尸骸的血色牡丹便越觉得悚然。   很快,无心欣赏歌舞的大臣们便发现承光殿的殿门被关上,还有一列列严阵以待的侍卫守在门口。   皇后与太子竟限制了他们的进出,还派人给方才未与李相一起表态的大臣们一一送来了他们家眷的贴身物品。   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但包括纪相在内,所有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只因一些人自认已有从龙之功,一些人之前便已暗中得了消息,暂时观望着事态的发展。剩下那些年轻的官员也都强作镇定。   太子与皇后都以为今夜已做好了万全准备,绝不会有任何差错,只需再等几个时辰便能成事。   江黎膝下堪当大任的儿子只有太子一人,到时这些大臣即便再不愿意,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登基。   皇后一直死死地盯着江殊澜。   柔柔离开了,江殊澜不仅没有丝毫悲伤,反而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盛开在柔柔尸骨上的牡丹。   殿内应只有她一人有赏花的心思。   皇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着江殊澜的脸上出现惊慌失措的神情。   她要让江殊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凌.辱后再给柔柔偿命。   却不知,在远离宫城的一处小院里,有人正一边侍弄着夜色下的玫瑰,一边赏着月,静待猎物一步步在为他们量身打造的陷阱里越走越深。   “假扮成我们的那两人,会被人识破吗?”江殊澜问。   临清筠挑了几朵开得最美的花放在江殊澜手边,“不会。”   即便是纪怀光也不会看出,此时承光殿中的临清筠与江殊澜其实是假的。   比起亲自去看那出闹剧,他们更想在家里观花赏月。   “那两人是什么身份?”要模仿得像,应得十分了解他们才行。   或许是他们身边的人?   临清筠看着江殊澜,意有所指道:“他们也是一对夫妻。”   江殊澜含笑看着临清筠,“也?”   “那你找的人应不太像我,”江殊澜故意道,“我还没有夫君。”   最近几日临清筠待她十分客气,除了拥抱与牵手外再无其他。   江殊澜虽不着急,却也时不时会拿话点一点他。   果然,临清筠闻言,正慢条斯理摘下玫瑰枝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抬眸看向江殊澜。   眼底蕴着浓烈如墨的占有欲。   “那我是谁?”他声音低低地问。   江殊澜眸光流转,调笑道:“前世的夫君?”   作者有话说:   澜澜:前夫?(故意刺激.jpg)   小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诶 5瓶; 第八十七章   晚风拂过, 江殊澜微散的几缕发丝趁机依着她柔滑的肌肤不愿离开。   临清筠深沉的眸子凝着她纤细白皙的玉颈。   “前世的夫君?”他低声重复江殊澜的话。   江殊澜神色放松地点了点头,悠悠然道:“自然是前世的。”   “那今生呢?”   “今生?”江殊澜顿了顿,“还没个定数呢。”   “京都的俊俏郎君我也没见过几个, 寻些机会多见一见,挑一挑,或许就能定下个喜欢的。”   临清筠放下手里的玫瑰花枝,沉默了几息, 忽然又问:“那我呢?”   “嗯?”江殊澜假作听不懂他的话。   “那我呢?喜欢我吗?”   临清筠看似漫不经心地为江殊澜重新斟了一杯茶,气息却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江殊澜撑着下巴望着他, 好整以暇地说:“临将军天人之姿, 俊逸出尘,但……”   她的话适时停在这里, 意味深长。   临清筠抬眸与她对视, 眼神似是无波无澜,江殊澜却从中读出他极力克制着的偏执情绪。   话说透之后,江殊澜便在等他接纳原本的临清筠,想让他在面对她时可以不再下意识隐藏什么。   可江殊澜发现, 若临清筠以往的克制隐忍只是他的伪装, 如今那些反而成了他真实的一部分。   临清筠对他自己的抵触,让他对待江殊澜时有些过于克制和小心翼翼了。   他怕她会失望, 会排斥,也怕她会厌恶。   所以他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把握好那个绝对安全的尺度——   不会太远, 也绝不会太近。   既不会疏离到让江殊澜心里失落的地步,也不会亲近到让她沾染上那些被他视为脏污的东西。   江殊澜忍不住想打破他这些隐忍与克制。   所以此时便故意说着一些意味不明的话来刺激他。   听见江殊澜的话后,临清筠下颌线紧绷, 眼底某些情绪如骇浪般翻滚着, 几乎要把江殊澜淹没。   以往澜澜总会直白大胆地向他表露爱意。   但方才他追问她喜不喜欢自己, 澜澜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就连“夫君”这个称呼,她似乎也不想再给他,所以收了回去。   临清筠与江殊澜对视几息,又逐渐收敛了周身的压迫感,温声问:“困了吗?要不要先沐浴?”   见他略显生硬地转移话题,江殊澜心思百转,点了点头,“花瓣好像用完了,你帮我去百花泉那边采些回来好不好?”   安静守在不远处的叶嬷嬷心里一顿。   下午她已经去采过殿下沐浴要用的花瓣,且殿下是看着她回来的。   临清筠似是并未察觉什么,顺从道:“好,我很快回来。”   “你在家里等我一会儿。”   看着临清筠的身影从院内消失,江殊澜沉默了片刻,仍然出声吩咐叶嬷嬷:“去把邢愈叫来。”   她要再点一把火。   *   夜色深沉浓郁,临清筠行走于黑暗的山林间却不受丝毫影响。   他知道江殊澜是想故意支开自己。   他没能接着江殊澜的话继续问下去,她便也没再给他任何回答。   自从在江殊澜笑盈盈的目光里转身那一刻起,临清筠便开始近乎疯狂地想着:   她为什么想支开他?   百花泉离他们的院子不算远,临清筠用轻功行一个来回也要不了多久,江殊澜想利用这一小段时间做什么?   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想让他知道的?   摘够花瓣回程的途中,临清筠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顿住脚步,周身的戾气骤深,旋即迅速往院子的方向赶回。   但等他回到方才与江殊澜一起赏花的园子里时,那儿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   只剩满园子被黑夜掠夺了原本色彩的玫瑰。   茶水已经凉透,他亲手摘来给她的那几支玫瑰也被随意留在他曾待过的位置。   临清筠步伐慌乱地穿过几个拐角,走到他与江殊澜的卧房门外时,却发现整座院子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没有一丝灯芒亮着,包括他们的卧房。   好似这里一直无人居住。   临清筠气息沉敛,轻轻敲了敲紧闭的房门,“澜澜,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临清筠心里一紧,径直推开了房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手里装满鲜艳花瓣的篮子无声落地,那些刺目的颜色散落在他脚边,寂寥而落寞。   临清筠快步走出卧房,把院子里的每一处都仔细找过后,他的身形旋即出现在院外,沉声:“夏问。”   “卑职在。”   夏问很快现身。   “公主呢?”   夏问脊背一僵,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召了邢愈进院,之后便带着叶嬷嬷一起消失了。”   “你为何不跟着?”   夏问静了静,无言应对。   临清筠立时想起,杀了墨玄峤以后,他曾命令夏问不必再监视公主,也不许探听公主与任何人的对话。   他还命人放松了山下的守卫,虽仍然严防有心怀不轨之人靠近,却允许江殊澜的人自由出入。   那时他不愿让江殊澜觉得他正无孔不入地窥探着她的生活,担心她会觉得自己把那些并不光彩的手段也用在了她身上。   但临清筠后悔了。   既然已经坏到了根里,他便不该妄想着能在江殊澜面前留下些什么干净的东西。   “你守在这里,”临清筠沉声命令道,“若……若殿下先回来,放信号弹。”   夏问连忙应下:“卑职遵命。”   临清筠的薄唇紧紧地抿着,低垂着眸子静默片刻,随即身形矫健迅捷地往某个方向而去。   看着将军的身影隐于夜色,夏问蹙了蹙眉。   邢愈一直不愿透露他当时上山的路线。难道他是想带着殿下从那条路离开了……   若真如此,将军恐怕会失控。   “哥,我们要不要提前做准备?”影卫夏答很快出现。   他指的是搜山。   夏问摇了摇头,“不必。”   他没能找到邢愈上山的路,但不代表将军也不知道。   夏问甚至隐隐觉得,将军一直放任那条密道存在,便是默默等着今日的事情发生。   像是受虐般,等着高悬的铡刀落下。   *   寂静的山林中。   “邢愈,你带着叶嬷嬷先去林老夫人的竹院里。”江殊澜望着某个方向,轻声吩咐道。   “明日午时之前不要回来。”   邢愈拱手道:“殿下不准备下山了吗?”   他以为殿下支开临将军,又让他带路来这处密道的路口,是想于今夜离开院子。   江殊澜摇了摇头,“我没打算离开。”   邢愈迟疑几息,最终仍道:“卑职遵命。”   叶嬷嬷一直沉默着,此时才出声提醒道:“殿下要小心些。”   “嬷嬷放心,我不会有事。”江殊澜温声劝慰道。   临清筠不会让她有事。   “好了,你们快走。”江殊澜估计着,临清筠应快要到了。   她想添一把火,却不想连累邢愈和叶嬷嬷。   待邢愈和叶嬷嬷犹豫着离开后,江殊澜便安静地等在原地。   这里的确很隐蔽。   身后是斜插入云的高大树木,看得出都已在山中生长了许久,树身笔直粗壮,大都需要两人环抱。   离江殊澜最近的这棵大树看上去并无不同,寻到树身背面的一处精妙机关后才会发觉其实树干中空,连通着一条可以下山的密道。   邢愈说夏问一直没能找出他当时上山的路,但江殊澜却很笃定地觉得,临清筠应在邢愈上山后不久便寻到了这里。   她很清楚,临清筠绝不会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他怕有心之人凭借这条密道上山伤及江殊澜,也怕江殊澜会在得知他面具隐藏下的真实之后从这条密道离开他。   但临清筠从未提起过他已经发现这里的事,江殊澜便顺水推舟地借此事刺激一下临清筠。   她不要他继续克制隐忍什么。   他爱她,舍不得她,不愿失去她,江殊澜都知道。   但她要让临清筠毫无负担地爱她,直截了当地和她彼此索取与给予。   若解开他排斥厌恶自己本身的心结需要循序渐进,那临清筠对她的爱和在意,要先放在他的自厌自弃之前。   他那么爱她,她会教他如何也接纳他自己。   临清筠对她的感情那般偏执深沉,江殊澜不信他不会寻来。   果然,江殊澜没独自等待多久,临清筠的身影便已无声停在离她不远处。   他神色阴沉,身披夜色,像是凭空从黑暗中出现的危险鬼魅。   但江殊澜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抬眸望他,眼底含笑道:“你来啦。”   临清筠周身仍被阴郁戾气包裹,目光对上她落了星芒的眸子时他呼吸一紧,心中有一瞬的空茫。   漆黑夜色里,他看见的竟不是她离开的背影。   江殊澜身边空无一人,正安静地蹲在那条能够离开他的路之前。她微仰着头望着他,轻松自然的神色中带了些显而易见的欢喜。   就好像她一直在这里等他,满怀期待。   而非正计划着要从他身边逃离,也并未打算永远将他抛在身后。   临清筠转瞬间便已移至她身前,长臂一伸,把江殊澜死死地扣在怀里。   这个拥抱的力度箍得江殊澜的肩背隐隐作痛,但身体微微颤抖的人却是临清筠。   他在害怕,他在疼。   江殊澜愣了愣,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临清筠便已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这是那夜把话说透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吻她,之前几次他都会生生停住动作。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凶,他神色痛苦地阖眸,唇齿辗转间带着些散不去的凶狠与强势,却又有江殊澜十分熟悉的珍视与在意。   江殊澜下意识想环着临清筠的脖颈回应他的吻,却被临清筠扣住手腕,再被不容拒绝地按在身后的树干上吻得越来越深。临清筠的气息愈发滚烫,江殊澜也不自觉脸热。   她忽然觉察出,临清筠此时并不需要她的任何回应。   他只是在不断向她索取,似是要将他差点失去的某些东西悉数讨要殆尽,吞吃入腹,再也不给任何人留下一丝一毫。   即便是她自己。   好像把人刺激得过了头。   被吻得几乎站不住,意识迷蒙间,江殊澜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说:   霸道小临即将上线,(伪)霸道澜澜(蒙眼)也不远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 5瓶; 第八十八章   与山上难掩旖旎的一方私景不同, 宫城内处处充斥着肃杀之意。   承光殿内的大臣们都正襟危坐,歌舞却时时不停。   显眼且突兀的那一簇血色牡丹仍生长在尸骨之上,大殿四处门窗紧闭, 无风可入,是以就连那些牡丹也都身姿凝滞,为今夜挟持威逼下的等待平添了几分诡异之色。   太子老神在在地饮着酒,耐心地等待母后白日里说的那个结果到来。   他已在太子的位置上待了两三年, 再多等一.夜而已,他等得起。   看着殿内神色各异的大臣们, 太子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尘埃落定后该提携哪些人, 又该如何安抚朝臣,以示君恩。   至于临清筠手里的兵权……   父皇在位三年都没能解决的事情, 他也会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做成。   无论是兵权还是皇权, 他都会紧紧攥在手心里。   以往是父皇一直压制着,他才难以有所作为。只要拿到机会,他便可以励精图治,大展拳脚。   但一直紧盯着“江殊澜”的皇后却逐渐蹙起了眉。   太久了。   按照江黎今日的脉象, 不该到此时都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皇后一直命人守在江黎身侧, 一旦他按计划“病发”就应有人来承光殿禀报,她与太子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事情进行下去。   但夜已经越来越深了, 却一直没有人来打破承光殿内沉如水的平静。   皇后心中生疑,轻声吩咐身后的大宫女花艾:“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花艾点点头退下。   但走出承光殿后, 花艾却径直往相反的地方走去,最后停在了一个无人经过的角落。   “事情可还顺利?”她问。   暗处的人走出来,掌印太监韦公公微微颔首:“林大夫正守在那边, 你可以撤了。”   按照计划, 韦公公设计让林老先生潜入了宫中, 他此时正待在皇帝身侧为他吊着命。是以皇后等得心焦,却没能听到她所期待的那个消息。   按临将军的吩咐,韦千砚也该去那边完成接下来的事了。   花艾难得笑了笑,“‘夫妻缘尽’,待事情都结束以后,祝你得偿所愿。”   自皇后把自己的大宫女赐给韦千砚那日起,花艾便被换了人。   这三年来明面上他们是由皇后赐婚的对食夫妻,背地里其实都是临将军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花艾”一直知道韦千砚心有所属,也知道那个人是他愿意为临将军所用的理由。   事情结束,“花艾”会假死脱身回到来处,韦千砚的生活也会有新的可能。   韦公公神色有一瞬的恍惚,苦笑道:“但愿她还允许我见她。”   “以真心对真心,无论结果如何,起码不会后悔。”   “好。”   言尽于此,花艾没再多说什么,只拜托他:“麻烦你帮我转告林大夫,多谢他当日为我解毒。”   “好。”韦千砚应下。   花艾帮着夏问他们把皇后暗室中那些试毒之人救出去时,林大夫看出她身上也被皇后下了毒,当即便替她解了毒。   皇后想用那药威胁花艾替她监视掌印太监韦千砚,以观察朝中动向。   被毒折磨了几年,花艾知道那毒厉害,所以解药肯定也很珍贵,她欠了林老先生一条命。   无论是解毒时还是今日,事情都很紧急,她不能久留,只能托韦千砚再替她转告一次谢意。   她的命和其他人的命一样,都属于任务。但林老先生的恩情她会找到合适的时机报答。   与韦千砚错身经过后,花艾很快便消失于宫墙的阴影中,等待属于她的下一个任务。   韦千砚也立即往林老先生所在的地方赶去。   今夜还很漫长,江黎会如皇后与太子所期待的那样断气,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江黎做完。   *   伶仃的月光覆下。   临清筠高大的身影仍把江殊澜笼罩其中。   漫长而急切的几次深吻结束,临清筠埋首于江殊澜颈窝粗.喘着。   他仍紧紧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不留丝毫空隙。   江殊澜长睫轻颤,倾城面容染上了些动人艳丽,在长夜间显得越发柔媚惑人。   “怎么了?”她的声音又轻又软,明知故问道。   “以为我悄悄离开了吗?”   “你……”   临清筠的喉咙像被什么大力扼住,生疼得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艰难地哽咽了一下。   顿了顿,临清筠勉力抬起仍满是阴郁之色的眼眸看向江殊澜。   “为何不离开?”   他以为江殊澜支开自己,是为了趁机逃离这座被他用来软禁她的高山。   江殊澜目光不偏不倚地回望他,柔软的声音里带了些深吻之后难以遮掩的轻哑,“我若是离开了,你会来寻我吗?”   “会。”   临清筠又不自觉将怀抱收紧,几乎要把江殊澜揉碎了与他融为一体。   无论她逃去哪儿,他都会把她找回来,死死留住。   感觉着临清筠微沉的呼吸,江殊澜回抱住他劲瘦腰身的手带着安抚意味地顺了顺。   说出口的话却继续挑动着临清筠紧绷的心弦:“若我是去爱别人了呢?”   “你也会来寻我吗?”   临清筠的心坠入冰冷的深渊里,目光幽沉地看着她。   “谁?”   他强势的气息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着江殊澜。   江殊澜微愣了一息,很快失笑道:“我只是说假如,没有谁。”   “我会去寻你,杀了他,再把你带回来。”   临清筠紧拥着她,手却在她看不见的阴影里用力攥着拳。   这是他第一次在江殊澜面前毫不掩饰那些深沉的恶念。   甚至想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江殊澜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平静道:“可是你杀不了他。”   临清筠周身的侵略感倏然变得深且重,让人难以忽视。   衣着打扮仍是儒雅的,骨子里的狠劲却显露无疑。   见他的神色越发晦暗,江殊澜适时说:“因为不会有这个别人存在。”   “临清筠,我不会爱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江殊澜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温声道。   “那个人只会是你。”   江殊澜是想刺激他突破那些心底的桎梏,却舍不得真的让他难受。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忽地身子一轻,被临清筠拦腰抱起。   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于浓烈如墨的夜色中。   回到他们的卧房后,江殊澜只来得及就着门外探入的月光看一眼那些散落在地的花瓣,随即便被临清筠铺天盖地的吻攫去所有意识。   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后,属于临清筠的气息似是一张密网朝江殊澜覆了过来。   她无处可逃,也从未想过要逃。   浓.稠的夜色里,临清筠眸底的情愫混沌极了,还带了些难掩凌厉的邪气。   气息交.缠间,江殊澜被吻得身体酥.软,临清筠竟是没再给她留下能说出一个字的空隙。   与以往都不同,江殊澜觉得这回临清筠是要彻底掌控一切,包括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和她高高低低的轻.吟。   一切都让江殊澜止不住颤.栗和酥.麻,她早已热得几乎融化,攀着临清筠脊背的纤指也不自觉绷紧,在他身上留下或浅或深的抓.痕。   他们热烈而缠.绵地相爱着。   但江殊澜意识迷.乱间却发现,临清筠英俊的眉目没有一刻舒展过。   他仍在折磨着他自己。   他仍在痛着。   眸底蓄着水.色,江殊澜心里也隐隐作痛。   本已软成春.水的身子凭空有了些的力气,江殊澜腰肢微动,倏地勾着临清筠的脖颈翻身。   临清筠一时不察,让江殊澜毫无征兆地成功变换了位置,两人的气息骤然间乱得更加过分。   “澜澜……”临清筠用力握着她纤细的腰,声音低沉而缥缈地唤她。   方才那一瞬的动作把江殊澜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她俯躺在临清筠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撑着他的腰腹直起身,无师自通地尝试掌握主动权。   凌乱的锦衾缓慢而暧.昧地随之来回,江殊澜却强打起精神,分心在四周寻找着什么。   实在没看见合适的,江殊澜眉间轻蹙,终是随手拿起她今日穿的那件裙衫递给临清筠。   “麻烦临将军帮我……撕些布条。”她微.喘着说。   临清筠没有多问,随手便让柔软轻.薄的衣料成了她想要的模样。   江殊澜看了看,觉得还少了点,便又在黑暗里随手摸索了一件什么递给他,“这回要宽一点的。”   临清筠顿了顿,看清她递来的那件小.衣后忍不住动了动腰腹,却被江殊澜伸手按住,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不许动。”   “好。”临清筠哑声道。   等想要的东西都有了之后,江殊澜当即停住动作,还很快便近乎无情地离开了临清筠。   临清筠艰难压抑着欲.念,任由江殊澜沉默着用那些偏细的布条将他的手腕与床榻左右两端绑在一起。   怕伤着临清筠,江殊澜还勉强用发软的手把多余的布料垫在他腕间。   做完这些,江殊澜才用宽些的布条蒙住临清筠的双眸。为了打结,她便下意识离他更近了些。   但感受到心口有他滚.烫的呼吸掠过,发觉以此时不着寸.缕的状态做出这个姿势实在太过令人羞.耻时,江殊澜本就还未褪.去热.意的脸颊很快便又红透了。   她强作镇定地退开了些,把右手放在临清筠的心口,感受着他有力却稍显失序的心跳。   “什么都别看,什么都别想。”   “我问,你答。”她勉强让紊乱的气息平稳了些。   视线被遮挡,临清筠便能更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侧之人灼.热的气息是如何掠过他的肩颈。   “澜澜,回你刚才的地方。”他呼吸渐沉。   想起方才的种种,江殊澜本就不算稳固的意志变得愈发摇摇欲坠。   “想让我回去?”江殊澜语气暧.昧地问。   临清筠喉结滚了滚,点头。   但江殊澜却并未让他如愿,而是抬手轻轻拭去他额角的一滴汗。   “嘘,别动,”江殊澜柔声道,“你说了不算。”   江殊澜定了定神,问他:“你还会梦到当年临府的事吗?”   临清筠神情微顿,某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倏地在他脑海中划过。   “嗯。”   似是鼓励和奖赏,江殊澜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又很快离开。   临清筠下意识倾身捕捉她的唇,却因腕间的束缚被迫停住动作。   他犹疑了一瞬,选择继续陪江殊澜进行下去。   “还会梦到当年我离开的时候吗?”江殊澜又问。   思及那些夜夜入梦的绝望,临清筠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却还是如实点了点头。   江殊澜很清楚这两件事是他的心结,即便两世为人,他也未能从中抽离。   她又在临清筠唇上落下一吻,这回多停留了几息。   温香软玉近在咫尺却又转瞬离开,临清筠难耐地动了动手腕,呼吸愈发急促而滚.烫。   “因为当年临府的事,所以你变得有些嗜杀。又因为亲眼看着我离开,所以你对那些伤及我的人、觊觎我的人都抱有杀念,是吗?”   江殊澜细白的食指轻而缓地抚着临清筠的侧脸,又流连至他颈间,经过敏.感的喉结时稍重了些力道蹭了蹭。   临清筠知道,江殊澜想剖开他的心,让她和他都看得更清楚些。   “是。”   布料一直蒙着眼,临清筠还配合地阖眸,眼前只有彻底的黑暗,身上的每一寸经络与血.肉却都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江殊澜的存在。   江殊澜的吻落在他轻滚的喉结上,离开时柔软灵巧的舌.尖留下一瞬的酥.痒。   临清筠的心跳变得更重更沉了些。   “你厌恶这样的自己,是吗?”江殊澜贴在他耳边问,呼吸轻轻喷洒在他耳际,声音妖.娆柔媚。   临清筠低声道:“是。”   轻浅的吻落在他心口,脊骨处不自觉升起一连串颤.栗。   江殊澜紧接着又问他:“你觉得我也会害怕甚至厌恶这样的你,是吗?”   沉沉浮浮的心脏忽地静了下来。   “是。”   下一瞬,落在他身上的不再是吻,江殊澜没怎么收力地在他心口稍偏处咬了一口。   临清筠随即闷哼了一声。   “我不满意这个答案。”江殊澜用手指在他心口轻绕,又作乱似地按了按,让他身体紧绷。   “我不害怕你,也不厌恶你。”   她要让临清筠明确地知道这件事。   江殊澜继续问他:“你说会娶我,是骗人的吗?”   “不是。”临清筠的声音已经沙哑到极致。   江殊澜久久未曾动作,临清筠忍不住猜测这次她的吻会落在哪里。   但一阵细微的动静之后,临清筠察觉江殊澜从自己手边离开。他正欲挣脱手上实在称不得束缚的布条,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半身发麻。   江殊澜回到了刚才待着的地方。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轻缓地吞没,实在难捱,临清筠没忍住动了动。   江殊澜连忙按住他紧实的腰腹借力,又掐了掐他,含羞带嗔地虚张声势道:“你不许动。”   临清筠只好咬牙强忍着冲动,放任江殊澜慢吞吞地琢磨着什么。   江殊澜声中带喘,“说娶我不是骗人的,但你却觉得你不配被我爱,那你是想与我做表面夫妻,不用心,也没有爱?”   “不是。”临清筠立即道。   他怎么会想与她做什么表面夫妻。   他恨不能让世人都知道,他与江殊澜是彼此的挚爱,让旁人都不再动那些觊觎她的念头。   江殊澜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见,便试探着,暗暗用了些力气。   意料之中地看见临清筠仰了仰微红的脖颈,按捺不住想动,江殊澜又按住他,“听话,别动。”   “好。”眼前的处境实在磨人又难熬,临清筠却状似顺从道。   江殊澜俯首在他唇上轻咬了一口,低声控诉道:   “那你这些天都待我这般客气,是吃准了我不会与旁人做今晚这些事,所以故意冷落我,逼我主动?”   江殊澜的话音刚落,便被临清筠反身覆住,她只来得及下意识惊呼一声,便再也拿不回主动权,甚至只能呜咽着词不成句地问他:   “你什么……什么时候……”挣脱的。   她还有话没问完,这人就不愿再配合了。   临清筠紧紧握着江殊澜的手腕压在头顶,让她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不许有旁人。”他用力吮.吻着她红润诱人的唇.瓣,声音喑哑道。   无论是什么,都不许她给旁人。   江殊澜的呼吸越来越急,心跳也愈发激烈,所有意识都淹没于临清筠强势得不容拒绝的亲吻中。   屋外夜色浓黯,阒然无声,月光自窗棂流泻而入,铺洒一地。   虽然还有话没问完,但似乎情况已经比之前好些了。   起码他不再强行按捺隐忍着不与她亲近。   只是好像又到了另一个极端。   江殊澜迷迷糊糊地想着。 第八十九章   接近黎明时分, 临清筠才放江殊澜阖着眸慵懒地俯躺在他怀里歇下。   江殊澜没忍住哭了几回,还没缓过来,连指尖都还微绷着, 脑袋也继续放空,什么都想不了。   察觉临清筠正缓缓用长指绕着她的发丝,江殊澜也微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他的喉.结, 气氛温情而旖.旎。   屋内寂静了许久,两人的呼吸终于都逐渐平稳下来时, 江殊澜才慢吞吞地发问:“今夜不觉得不配了?”   见江殊澜故意拿话戳他, 临清筠在她腰间最后一截脊骨的位置抚了抚,讨饶似地温声道:“我错了。”   “临大将军哪儿错了?”江殊澜仍闭着眼, 漫不经心地问。   话一出口她便愣了愣。   江殊澜想起来, 以前父皇与母后调笑时,母后也会用这种藏着点娇气与狡黠的语调问父皇。   母后即便成了母后也还是会无意识地撒娇耍赖。父皇会宠着她顺着她,难过或疲惫时也会沉默地靠在她怀里汲取力量,他还不忘也把尚且年幼的江殊澜抱在膝上。   那便是江殊澜儿时就已见过的, 夫妻感情最美好的模样。   幸好, 她也拥有了这样的感情。   而且还历经两世,失而复得, 历久弥坚。   “哪儿错了……”   临清筠低声重复江殊澜的问题,轻托着她的腰, 让怀里的人往上挪了挪,方便他在她颈间缓缓汲取属于她的温软气息。   “不该让澜澜为我心疼难过,费心耗神。”他的吻轻轻浅浅地落在她颈侧。   临清筠知道, 看着他陷在原地走不出来, 她也不好受。   江殊澜轻轻推了推他, 嘴硬道:“谁说我心疼你了。”   临清筠的吻流连至江殊澜唇边,他缱.绻温柔地细细吻着,唇齿间的音色仍是低的,“澜澜。”   “我的澜澜。”他气息如叹。   江殊澜听在耳里,微热的脸颊不自觉便又染上了绯色。   明明只是唤了她两声,江殊澜却觉得像是听见了什么让她面.红耳赤的勾.人情话。   气息交.缠间,临清筠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   江殊澜的呼吸倏然变得凌乱,她连忙退开,声如蚊讷:“不要了……”   那是他即将吻得更深时会有的下意识动作,像是个体贴的提醒,却总会让江殊澜不自觉变得紧张。   临清筠低低地轻笑一声,“好,听你的。”   “假话。”江殊澜小声控诉道。   方才他一开始还配合着回答她的问题,后来翻身拿回主动权之后便再也不听江殊澜的了,甚至都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夜色深沉,江殊澜看不清他的腕间有没有留下伤痕,便问:“挣脱的时候有受伤吗?”   “没有。”   粗麻绳索他也能挣开,那些单薄衣料不算什么。   “那就好。”   江殊澜都不知他是何时弄断了那些布条。   那条稍宽的,曾蒙着他双眸的布条后来也被临清筠拿来给她用上了。   也是那时江殊澜才发现,原来眼睛被蒙住以后一切感受都会被无限放大,深入脑海与每一寸肌.肤的刺激也是。   隐约记得自己还有问题没问完,但江殊澜实在是太累了,意识也一丝一缕地散开,让她越发睡意昏沉。   临清筠轻抚着她光.洁细.腻的脊背,温声道:“乖,睡吧。”   “嗯,”江殊澜声音含糊不清地呢喃,“你也睡。”   未来得及听见临清筠的应答,江殊澜便沉沉地睡着了。   临清筠这才万般珍重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明日醒来时,一切便都结束了。”   今夜后,江殊澜便可以与那些沉痛的过往彻底断开联系,与那些虚伪阴险的仇人再无瓜葛。   临清筠静静地在江殊澜身边待了一会儿,痴迷而沉醉地久久凝望着她的睡颜。   直到天际最远处浮起一线白,临清筠才放轻动作起身换了件衣衫,转身走出卧房,步入即将迎来曙光的黑暗中。   *   江黎的命一直吊着。   他原本以为自己今夜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冷冰冰的寝殿内。   无论他曾苦心孤诣地谋求过什么,即便他已在世间最尊贵的位置上坐了数年,如今变成这副浑身无力,口不能言的模样后便连提线木偶都不如。   他只能任人宰割,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今日竟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接连几日,皇后都将那些滚烫的汤药洒在了他身上,名为喂药,实为侮辱。   江黎身上被药汁弄得脏污的寝衣也是今日才有人为他换下。   身为大启皇帝却卑微无力至此。   可就在江黎的气息越发薄弱时,受皇后吩咐一直守在他身侧的内侍先后退了出去,有人提着药箱走到了他身边。   江黎从先前的混沌意识中逐渐变得越来越清醒时,便看见守在自己身旁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他从未见过。   但他仍然不能开口,便无法问对方到底是谁。   江黎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他的皇后派了人来准备彻底了结他。   察觉已经枯竭数日的力气正丝丝缕缕地回到自己身体里时,江黎早已平静无波的脸上才有了些讶然。   难道这人竟是来救他,而非来杀他的?   林老先生并不在意床榻上的人此时还是大启的皇帝,也并不好奇他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只专注地施着针。   寝殿内的沉寂被一个江黎并不陌生的人打破。   “林大夫,一切可还顺利?”韦千砚温声问。   林老先生垂眸瞥了一眼江黎的面色,微微颔首道:“此时是清醒的。”   听清掌印太监韦公公称呼眼前这人“林大夫”,江黎忽然想起之前为了帮柔柔治伤,他曾派人四处搜寻过名医林岱的下落。   莫非他便是林岱?   “陛下可还能说话?”   林老先生意有所指道:“剧毒入体已深,短期内无法清除干净。”   江黎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如死灰般的心忽然重重地跳了几下——   这人的意思是,若时间足够,他体内的毒可解?   难道他还有机会……   韦千砚侧身面对着榻上的皇帝,垂首道:“陛下,临将军有话要带给您。”   “唔!唔!”江黎说不出话来,但在听他提起临清筠后面色一冷,喉间也强行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竟是临清筠的人!   “您保重龙体,切勿再动怒了,以免得不偿失。”   韦千砚语气温和地提醒着他,声音里却并无丝毫敬畏。   “临将军说,林老先生是世间唯一一个能为您解此毒的人,但您若想活下去,得先做一笔交易。”   林老先生适时停下施针的动作,江黎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   韦千砚继续道:“若您同意,便眨两下眼睛。”   江黎紧咬着牙,已经苍白多日的面色也被气得涨红。   临清筠狼子野心,一直以来都把持着兵权,他想做的交易,左不过是想要皇位。   江黎心有不甘,但即便他不同意与临清筠做交易,他也无法久留于世。皇后对他起了杀心,也已经下了毒手。   可若他赌一把,真的活了下去……   那便还有扳回这一局的希望。   到时无论是那个让他陷入今日境地的毒妇,胁迫他的临清筠和传话的韦千砚,或是听命于他人不愿尽心为他解毒的林岱,他都不会留。   先活下去,才能有其他。   江黎吧隐隐升起的那丝期待掩下,屈辱地眨了两次眼。   韦千砚点了点头,“好。”   但出乎江黎预料的是,韦千砚紧接着拿出来给他看的并非是什么传位诏书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份罪己诏。   韦千砚十分细心地考虑到他正躺在榻上无力起身,还将那份罪己诏倾斜着,以便江黎能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   甫一读到第一句话,江黎便目眦欲裂。   临清筠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罪己诏上写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江黎直接或间接做过的事情。   先帝与先皇后的死,近年来每一次杀人灭口,给江殊澜下毒未果,以病故的形式被他毒害的大臣们……   有些事江黎甚至已经忘记,却都一一写在了这份罪己诏上。   临清筠是想让他签下这份认罪书。   可江黎很清楚,一旦他承认这些事都出自他手,即便解了毒活了下来,他也再也无法翻身。   而且临清筠既然如此了解当年发生过的种种,江殊澜也定不会一无所知。   血海深仇,她不会让他活下去。   临清筠是想骗他签下这份罪己诏,再过河拆桥,杀了他向江殊澜表心意。   江黎知道自己险些被蒙骗,一口气堵在心口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便神色愤恨地勉力动了动脖颈,不再看那份罪己诏。   以示他不愿接受这份交易。   见此,韦千砚轻叹了口气,“陛下糊涂了。”   竟没看出这份罪己诏上最重要的一点。   “是否要做这个交易,你说了不算。”临清筠的声音忽然在寝殿内响起。   韦千砚朝无声无息地出现的临将军俯首行了一礼。   江黎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们。   方才这个死太监都未曾向他行过礼,却对临清筠毕恭毕敬。   他们是当他已经死了吗!   临清筠居高临下地垂眸,像看一件死物一样看着江黎,声音冰冷道:   “这份罪己诏,就是你亲手写下的。”   江黎心神一震。   他猛地意识到,这份罪己诏上是他的字迹。   但他从未写过这种东西!   “唔!唔、可、唔!”他艰难地想说些什么。   “不可能吗?”   临清筠轻笑了一声,长指捏着那份罪己诏递到江黎眼前,“中了毒之后连自己的字都认不出了?”   “还是说,”临清筠顿了顿,“你一直都这么蠢?”   江黎想奋力挣扎着抢下那份罪己诏撕碎,却只是徒劳。   他甚至无法在榻上移动分毫。   连牲畜都不如。   临清筠把那张纸放回韦千砚端着的托盘里,淡声吩咐道:“帮他把玉印补上。”   江黎眼神惊惧地看着韦千砚径直踩上榻越过他死尸般的身体,推开他无力的右手后,便用钥匙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了那个暗格。   他费心藏在里面的玉玺便就这样被拿了出来。   当初先帝传位于江黎却唯独不给他兵符,让他这几年来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处处受到掣肘。   是以江黎自登基起,便把玉玺这个皇帝至高权力的象征藏了起来。若有需要用到玉玺的时候,也只是他一人在场才会拿出来,从未让别的人触碰过玉玺。   但是他们怎么会有钥匙!他明明把它藏得很好!   他死守不放的皇权,临清筠便如探囊取物般轻易地拿走了。   韦千砚拿到玉玺后便补足了罪己诏上缺的东西——帝王身份的证明。   自江黎登基起,韦千砚便按临将军的吩咐开始模仿他的字迹。三年下来早已能以假乱真,无人能从中看出丝毫破绽。   但盖上皇帝的玉印后,这份罪己诏才算彻底真实且完整了。   江黎不可能会真的主动认下那些罪行,但并不影响临将军让世人都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让他遗臭万年。   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韦千砚便带着这份罪己诏退了出去。   临清筠并不理会江黎有何反应,而是回身和林老先生说:“今夜辛苦您了。”   林老先生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无妨,暗室中那些试药之人的毒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人所中之毒和他身上的有些关联,我来看过之后也有了些新的主意。”   “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林老先生收拾好药箱,温声道。   按计划,林老先生施针吊着江黎的命,好让皇后推太子顺理成章即位的计划落空。   但他不做杀人的事。   临清筠瞥了一眼仍在拼尽全力挣扎着想说些什么的江黎,回首朝林老先生点了点头,“待事情结束,我再带澜澜去看您和伯母。”   林老先生笑了笑,打趣道:“不把人藏起来了?”   临清筠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捻了捻,没有应答。   “别让我们等太久,”林老先生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伯母很喜欢这姑娘,都恨不能是自己的女儿或儿媳了。若是你的……”   临清筠垂眸笑了笑。   他知道,林老先生其实还想说,若是临清筠的父母还在,肯定也会很喜欢江殊澜。   林老先生离开后,临清筠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江黎气得眼睛渗出血丝却无能为力的模样。   江黎胸中憋闷极了。   他被那毒禁锢在榻上动弹不得,连做出任何反应都万分吃力,但临清筠竟和人在他身边谈笑寒暄。   人走之后,临清筠还像是在观赏什么可笑的东西一样垂眸觑着他,淡漠的眼神中有看着死物似的冷然。   临清筠在赤.裸裸地羞辱他。   林谨出现时,临清筠神色淡然地瞥了他一眼。   “你来晚了。”   林谨搭了搭江黎的脉,语气随意道:“承光殿的戏实在太好看,耽搁了。”   那边每个人的反应都很值得玩味。   “你把他气得不轻啊,”林谨饶有兴致地笑了笑,“这血气翻涌的,在毒发之前怕是会先暴毙。”   他师父施针暂时压制了毒性,但江黎也活不了多久了,至多一个时辰便会断气。   但林谨知道,临清筠不会让江黎死得那么轻松,所以才会让他过来,用江黎试一试新研制的毒。   为了救那些从暗室里出来的人,林谨和师父一起解了不少毒,他还一时兴起自己制了几种毒药。   “是吗?”临清筠敛眉思忖片刻,“这种机会,还是留给他儿子吧。”   父子相争的戏码,若再加上母子反目,应会更好看。   临清筠改了计划。   一名内侍急匆匆地往承光殿的方向赶去。   皇后早已等得失去了耐心。   她的大宫女花艾走出承光殿后便未再返回,皇后心里的不安越升越高。   但她若亲自回江黎那边看情况,万一他正好在此时断气,皇后的处境便显而易见地会有些尴尬。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内侍步伐紊乱,神色慌张地冲进了承光殿中。   皇后认出那是她安排守在江黎身边的人。   猜出内侍会带来什么消息,她心中一喜却面色不显,连忙问:“何事如此慌张?”   内侍垂着头不敢看她,颤着声诚惶诚恐道:“陛下他……陛下他忽然吐血了!”   皇后内心一凛。   怎会是吐血?不应该是驾崩吗?   “把话说清楚!”没如愿听到等了一夜的消息,太子急躁道。   内侍闭了闭眼,似是鼓足了勇气才敢拼死说:   “陛下白日里都还好好的,眼看着风寒就快要好了。但……但下午喝了皇后娘娘喂的汤药之后,陛下却吐了好几次血,看着就像是……像是中了毒。”   “赶来的太医们一直被娘娘的大宫女命人拦着不让进,眼看着、眼看着陛下怕是……”   内侍像是怕极了,不敢继续说下去。   “不可能!狗奴才,竟敢随意攀扯本宫!”皇后气急,随手将桌上的酒壶砸向内侍的头。   内侍的额角顿时血流如注,顺着他紧捂伤口的指缝涌出。   承光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都以为皇后与太子如此心有成竹地把他们关押在这里,是已经有了能抹平一切事端的万全之策。   比如今夜皇上便会病故。   但等了一.夜后传来的消息却是——   皇后疑似有意毒害皇上,且阻挠太医为皇上诊治。   如此一来,皇后与太子所做的种种便都可称为谋逆。即便最后如愿成事,皇位也并非来得名正言顺,免不了会受人指摘。   除非他们把今夜这些被拘禁在此处的大臣全都处死。   太子也愣了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痛心疾首地回身朝皇后说:“母后,您糊涂了!怎可做这种傻事!”   皇后神情僵滞,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仅剩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九十章   皇后从未想过自己会置身于眼前的处境中。   她亲手给皇帝下毒, 以求让太子早日即位,是因为她痛失爱女,所以要为自己唯一的儿子谋求他应得的一切, 也要把能为女儿报仇的权力握在自己手里,不必再看江黎的脸色。   太子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地在她面前说一定会为柔柔报仇,也一定会让她当上最悠闲舒心的太后。   但到了这一刻,事情还未明朗, 只是因为这一丁点儿预料之外的变故,太子便毫不犹豫地反戈相向, 把还没有任何实证的罪名都甩到了她头上。   真不愧是她和江黎的儿子。   如出一辙的狠心冷情。   皇后心底悲凉一片, 但她没有说任何争辩的话,只是神情平静地看了一眼殿侧的江殊澜, 收回目光后问太子:   “仅凭这个奴才的几句话, 太子便给本宫定了罪是吗?”   太子的眼神有一瞬的闪躲,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厉声命令来传话的内侍: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孤去见父皇!”   眼下既然要做戏,姿态便要做足了。即便太子再盼着顺利即位, 也得先把孝子的模样摆出来。   皇后紧接着在他身后问:“你会让你妹妹安心离开吗?”   太子脚步微顿。   他知道母后是在暗指杀了江殊澜为柔柔报仇的事。这是母后近来最执着的一件事。   太子也听出来, 母后决定保全他。   “自然会。”他应了下来,声音有些不稳。   但他很快便整理好了心神。   事情有变, 他此时不该为这些旁的事分心,理应把目光放得长远些。   可太子匆忙的步伐还未来得及走出承光殿, 便被另一批人强行拦住了去路。   “滚开!”他不耐烦道。   但眼前的人仍死死把守着殿门,纹丝不动。   太子以为仍是母后安排的人,立即回身, 状似无奈而痛心地说:   “母后, 切不可一错再错, 拘禁朝廷官员、阻挠太医为父皇诊治,这些可都是谋逆之举!”   皇后面带轻嘲地笑了笑,缓声说:“你看清楚,这些是禁军,不由本宫调遣。”   她的儿子不仅心急,还开始犯蠢,连禁军的服制都认不出了。   他到底是随了谁才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野心勃勃却沉不住气,稍有意外便乱了阵脚,脸上的慌乱藏都藏不住。   若当初江黎在先帝面前也是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无论她多擅长用毒,江黎也绝不会有坐上龙椅的那天。   太子浑身一僵,心底像是有什么猛地砸下。   禁军……是父皇的人。   在看见这些禁军出现时,皇后便已经先太子一步意识到,今日是一个局。   只是不知设局之人究竟是不是皇帝。   起码明面上,禁军一直以来都为皇帝所用。皇后很清楚这一点。   是以自从江黎为了隐瞒自己疑似因纵欲过度而“中风”的身体状况,主动下令不许任何人求见后,皇后便切断了江黎与所有人之间的联络,对外宣称皇帝需要静养,就是为了防止他有反扑的机会。   禁军未得帝令不得擅动,却在此时出现,莫非江黎的情况有所好转,已能开口发号施令了?   不可能。   皇后很确定,自己研制的那毒首先便会将人毒哑,其后才是一点点抽干中毒之人的所有精力,使其只能卧于榻上,连日动弹不得直至“病逝”。   难道是有人假借江黎的名义,想坐收渔利?   “石统领,是谁派你来的?”皇后冷声问走到人前的禁军统领。   石森并未行礼,而是沉声道:“江立诚豢养私兵,围困宫城,陛下已命微臣把人一一拿下。”   江立诚是太子的名字。   “不可能!”太子立即出声道,“你竟敢假传圣旨!”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但太子心里慌得厉害,只能抓住一个在此时实在是无关紧要的点怒斥道: “竟敢直呼孤的姓名!你活腻了吗!”   石森并不理会他的愤怒,转而对殿内那些被迫留了整夜的大臣们说:“李氏为一己私欲拘禁诸位,此时危机已解,诸位可携家眷们出宫。”   “陛下有令,若江立诚和李氏再旁加阻挠,纪将军可先斩后奏。”   李是皇后的姓氏。   见石森已不再称呼他们为太子、皇后,在场的大臣们心底也都隐隐有了些猜测。   只是立场和得到的消息不同,想法便不同。   以李相为首的大臣们以为是太子与皇后的计划败露,皇帝准备反过来惩治他们,便正想着该如何让自己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   但纪相却隐隐猜出,或许石森话里的“陛下”已经换了人,所以他们才不再是“太子”与“皇后”。   而忽然被提及的纪怀光没想到,禁军统领石森竟也是临清筠的人。   江黎可不会把这种事交给他来做,石森口中的“陛下”肯定指的是临清筠。   看来大事已成。   “末将遵旨。”纪怀光很快应道。   在场的人都知道此事不会就这么轻轻放下,但除了身居高位的几名大臣仍留在殿内以外,大多数官员都垂首沉默着从承光殿退了出去。   上面的人斗法,他们只求能自保。   太子心急不已,脚步却似有万钧重,让他只能与石森僵持着站在原地。   若他谋反的罪名坐实而父皇没死,那他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他与母后原本打算让父皇自然地“病逝”,那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达成目的。   即使出了意外,他们手握的兵力也可以与禁军抗衡,逼宫的胜算很大。   因为在此之前皇帝亲自下令不见任何大臣,禁军统领石森也从未主动求见过皇帝。皇后与太子便都以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可本应口不能言且命不久矣的人却忽然下令打破了他们的所有计划,太子的私兵和能供皇后调遣的侍卫们都已经被禁军拿下,他们手上没有更多可以逼宫的兵力。   太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神看向了一直在旁观,整夜都一言不发的临清筠。   他手里有兵权。   可太子还未来得及和临清筠说些什么,却听见石森低声道:“虎毒不食子,还请三思。”   太子一愣,很快听出石森话里的意思——   即便今日的事败露,他仍是父皇膝下最堪当大任的儿子。   只要他弥补得当,父皇应不会要了他的性命,至多也只是废太子、拘禁。   若他能小心隐忍,说不定还有重新被立为太子的机会。   “孤要见父皇!”太子忽然高声道。   事已至此,他必须和母后划清界限,让父皇相信这一切的主谋并非是他。   事实也的确如此,是母后撺掇着他做这一切,他原本并未打算这么着急……   太子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后,“今日之事另有隐情,孤要见父皇!”   皇后自然能看出他那一眼里暗含着什么深意。   她略显无奈地笑了笑,却什么都没说。   孩子以为自己的翅膀足够硬,那便让他自己去试试吧。   皇后缓步走回那簇生长在柔柔尸骨之上的血色牡丹,静静地停了几息,很快便从袖间抽出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直直朝江殊澜刺去。   “去死吧!”她狠声道。   但她还未真的接近江殊澜,便被眼疾手快的纪怀光一掌击于腕间,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   见她仍挣扎着想冲向那个假扮的“江殊澜”,石森正欲让手下把人押下去,却见太子忽然朝他身侧的佩刀伸出了手。   石森制止的动作顿了几息,又朝纪怀光递了个眼神,不动声色地让太子成功夺去了自己的佩刀后才质问道:   “江立诚!你想做什么!”   石森的话音刚落,太子手中的刀便已刺入了皇后的腹部。   无人制止。   就连曾与皇后同谋大事的李相都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只有纪相不赞同地蹙了蹙眉。   太子闭了闭眼,松开了手,没有看自己刀下的人,便也不知道他的母后正满眼惊惶地望着他。   她以为他只是打算与她划清界限,便主动递了个机会,让他可以出面阻止她攻击江殊澜。   却没想到他会对自己下死手。   那刀竟毫不犹豫地捅向了她的要害。   “母后执迷不悟,事情败露后竟还妄图杀害唯阳公主泄愤,孤……孤要见父皇。”太子声音颤抖地说着,面上却并无任何表情。   好似那一刀捅向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石森挥了挥手,让人把中刀之后正迅速失血的人带了下去,却并未下令让人为她治伤。   他来之前得了令,无论这对母子反目后互相做到什么地步,都不必干涉。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按计划,石森本也要带江立诚走这一趟。但他没想到江立诚会真的对自己的生母下手。   皇家亲情,不过如此。   *   林谨遗憾于不能去承光殿欣赏那场闹剧,便一边在江黎身上试一种能让人瞬间五感尽失的毒,一边问临清筠:“你还在服用那药?”   临清筠望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我看了师母给公主新开的药方,”林谨语气平常地说,“公主应已开始有心关注子嗣之事。”   那些药大都是孕前调养之用,林谨猜应是公主问过,师母才会在之前的温调药方上做了改动。   临清筠神情微顿。   江殊澜未曾与他说起过这件事。   “你不打算告诉她吗?”林谨问。   临清筠仍在服用那药,公主再怎么调养也不会有身孕。不过那些药能温补公主的身体,到他们考虑要孩子时也能有所助益。   临清筠摇了摇头。   叶嬷嬷之前问起是否需要准备避子汤时江殊澜拒绝了,那时她说想顺其自然。但临清筠不知道她已开始期盼他们的孩子。   “也无妨,若我没猜错,你应也快要停了那药了?”   事情快要结束了,临清筠也得知公主开始考虑孩子的事,林谨觉得他不会继续服用避子的药。   “嗯。”   临清筠舍不得让江殊澜喝那些苦口的避子汤,却也不愿让江殊澜在他们成婚前受世人指摘,不愿让他和江殊澜的孩子经受任何聒噪的议论。   且之前种种事情还未结束,他担心会生出旁的事端来,影响江殊澜的心情。   是以他找林谨要了那药,从自己这边避免他和江殊澜的孩子在时机还未成熟时到来。   但至多一个时辰后这些事情就会归于尘土,他与江殊澜也很快就要成婚了,这些顾虑便都不复存在。   他会和她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临清筠便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轻轻缓缓地软了下来,蓄满了柔而暖的情意。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出差,更新时间不固定,但会保持日三,有时间会日五或者日六~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九十一章   无论是否清楚今日设局之人究竟是谁, 李相与纪相都能看出,太子已经无力回天了。   即便他亲手对皇后下了死手。   但太子仍不死心,固执地要求石统领带自己去见父皇, 口口声声说今日之事是另有隐情,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待他去见江黎本也是临时更改的计划之一,石森便没说什么,领着他出了承光殿。   纪怀光和纪相都注意到, 殿内的官员走得差不多时,唯阳公主和临清筠也一道离开了, 似乎并不打算跟着太子过去。   只有石森知道, 假扮成公主和将军的那两人会就此出宫,恢复成他们原本的身份。   太子心里又急又乱, 没什么着落, 回头看见李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站在原地时,他忽然出声道:“李相与孤一同过去吧。”   “有些事或许你还更清楚些。”他满含深意道。   李相位高权重,太子觉得若他为自己说情,父皇或许会考虑一下这些老臣的意见, 不会给他太重的处罚。   而且今日之事, 李相也并不干净,即便他想全身而退, 太子也不会轻易让他如愿。   但李相却是万般不耐。   他的确与皇后商议过,会支持他们某些事情, 但那都建立在他们今日的计划进展顺利的基础上。   如今皇后谋逆的罪名已经被坐实,中了那一刀后是否能活下去都还未知,李相与他们二人撇清关系还来不及, 又怎么会愿意为这个已经翻不了身的太子求情?   “微臣还是先……”   “我们一同去吧。”纪相出声打断他推拒的话。   “你为何……”李相生生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两人明里暗里斗了几年, 他知道纪相是想趁此机会把自己拉下马。   见状, 石森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人“请”李相同行。   纪怀光很好奇临清筠接下来还安排了什么好戏,也主动跟着纪相一起。   纪相一直未曾参与临清筠与唯阳公主的事,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今日皇后被太子亲口安上了谋逆的罪名,眼看着太子也脱不了干系。若最后皇帝能像太子与皇后原本期待的那样“病逝”,临清筠便能兵不血刃地解决所有阻碍。   登上那个位置。   纪相觉得趁此机会清理李相这个朝廷的蛀虫也好。   先帝去世以后李相便变得胆大包天,不仅贪墨无数,还纵容他的儿子李风草菅人命,结党营私。但江黎碍于种种原因,只是提点警告,并未加以惩治。   以太子想与李相绑在一起的态度来看,今日之事他应也参与其中。谋逆是最能把这只蛀虫按死的罪名,纪相不会放过。   一行人还未赶到江黎所在的寝殿时,林谨与临清筠便已隐于黑暗中。   “这还真是个看戏的好位置。”林谨玩味道。   临清筠瞥了他一眼,淡声说:“若是他没能按计划死,你有更多戏可以看。”   林谨浑不在意地动了动脖颈,“放心,江黎的儿子不会让我们失望。”   他方才用江黎试完那些毒,最后以银针封了他的目力。   他之前便已被毒哑,说不出话来,此时更是无法睁开眼睛,只能听着周围的动静,越发憋屈难解。   有临清筠刚才的打击,江黎早已气血上涌,加之体内的强毒未解,他离暴毙只有一线之隔。   虽然差不多能猜出江黎那个草包儿子会说出什么话来,但林谨还是很期待看这场父子相争的好戏。   “人呢!”太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寝殿中突兀地响起。   “伺候的人都去哪儿了?”殿内空无一人,太子高声喊道,“太医呢?孤不是命人去请了吗?”   无人应答。   太子悻悻地闭了嘴,快步奔至他父皇身边。   李相却稍显迟疑地没有离得太近。   这里太安静了,李相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见父皇正昏迷着,双眸紧闭,面色苍白,额间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滴,像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太子不安的内心才勉强定了些。   看来事情还没有变得太坏。   只要父皇的身体好不起来,他就还有机会。   但他仍状似焦急地回头朝石森喊道:“石森!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太医请来!”   在场的不是丞相就是将军,他只能使唤这个禁军统领。   但石森不动声色地退至一旁,并未再给他任何回应。   他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见石森像是并不在意父皇的身体状况,太子心里闪过一丝怀疑,但他没能及时抓住最关键的线索。   因为他发现父皇的手指动了动。   他虽口口声声喊着让人去请太医来,但却并不希望床榻之上的人真的醒来。   毕竟,只有皇帝死了,太子才能成为皇帝。   是以他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如今的处境,试探地问道:“父皇,您还醒着吗?”   江黎又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太子的手紧张地握成拳,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只勉强定了定神,在脑海中考量着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   江黎混乱的意识因不同位置的剧痛而起起伏伏,但他知道,在自己身上试了无数种毒的那个年轻男人最后又给他解了那些毒,施了几针,还喂他吃了一粒什么药丸。   在那之后他便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四肢却逐渐有了些力气。   虽然仍很微弱,但这已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还存在着。   听见太子慌乱着急的关切,江黎心里先萌生出的却是怀疑和愤怒。   因为皇后给他下毒,太子很大可能知情,甚至他或许也在其中充当了什么重要的角色。   若他死了,太子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可无论如何,江黎都不会让临清筠如愿。   江黎想不明白临清筠为何不在太子赶来之前杀了自己,反而让他逐渐有了可以回应太子问题的力气。   之前皇后一直隔绝他与任何人接触,但今日先后有临清筠的人来他面前,这会儿连太子也来了,或许皇后做的事已经被人戳破了?   所以太子才会急匆匆地赶来表忠心和孝心。   方才听见太子命石森去请太医,江黎心里生出了一丝希望——   虽然大启兵权在临清筠手里,但禁军还是他的人。   只要能让石森看出他此时的处境,他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幸好,太子紧接着便问他:“父皇,您这些日子是不是被母后软禁了?”   江黎撑着薄弱的体力,动了动手指回应他。   太子的声音里很快便有了痛心与悔恨:“父皇,都是儿臣的错,儿臣未能及时发现母后的筹谋与计划,救驾来迟了。”   江黎听出他是想把自己择出去,却无法出声斥责什么。   只要皇后倒了,他这个儿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留他一命也不无不可。   “您放心,母后谋逆之事已经败露,不日便会按律处理,您可以安心养病。”   太子“懂事”地说:“在您病愈之前,儿臣会代您处理朝堂之事。”   江黎的心猛地一沉。   狼子野心竟还不收敛!   他勉强蜷着手指虚握成拳,艰难地动了动手腕,想奋力表达自己的态度。   但在他绵软无力的拳头捶在榻上之前,太子便一把握住他的手,“体贴”道:   “李相与纪相也在这里,儿臣若有不明之处定会仔细请教他们,您大可放心。”   “唔!唔!”江黎气急,喉间终于发出了几声沙哑粗糙的声音。   太子像是这才发现他的异样,连忙问:“父皇!为何您醒着却一直不睁眼,也不开口与儿臣说话?”   “莫非……莫非您已经病得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了吗?!”太子假作惊惧道。   太子俯首,似是想尽力听清江黎在说什么,但江黎却反过来听见他靠近自己后缓声道:   “若是瞎了哑了,可就只能由我来做这个皇帝了。 ”   即便还活着也无济于事。   江黎喉间霎时涌出一口腥甜,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藏身于暗处看戏的林谨看到了正精彩处,撞了撞临清筠的肩膀,提醒道:   “你看,我就说他的儿子不会让我们失望。”   临清筠瞥了一眼自己的肩。   林谨发现他的动作,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察觉临清筠身上锐利坚硬的某些外壳隐隐有了裂痕,便故意试探了一下。   目前看起来他没猜错。   临清筠似乎没那么难以接近了。   “好了,接着看戏。”   太子安静地看着他父皇唇角流下的血,却没再命令石森去请太医。   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了。   反而是一直沉默着的李相急忙出声道:“陛下!”   纪相侧首瞥了李相一眼,适时开口道:“李相如此着急,是忘记自己与皇后一同谋反的事了?”   “太子,今日皇后所做之事你当真毫不知情吗?可为何皇后整夜将朝廷大臣们拘禁于承光殿中时,你还能那般悠闲自在地饮酒作乐?”   “你是不知情,还是也像皇后一样,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看出江黎已经命不久矣,纪相意有所指道。   纪怀光也火上浇油:“太子此时为何不急着请太医了?是觉得终于要等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结果了吗?”   “此时说这些,难道你们以为他还能清醒过来,夸赞你们的忠心?”太子反问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命不久矣,你们竟也不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吗?”   把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江黎忽地开始猛烈地呛咳,胸膛剧烈起伏,喉间不断外涌的鲜血喷洒得太子浑身都是。   那些刺目的颜色让太子心乱如麻,但他正努力强作镇定,他握着的那只手便猛地一颤,随即不再有任何动作。   江黎的眼睛终于在这一瞬睁开了,却是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死不瞑目。   太子神情一僵,很快意识到什么,滴血的脸上忽然有了突兀而怪异的笑容。   “父皇……”   他喃喃道:“陛下驾崩了……”   倏地回过神来,太子重新高声喊道:“陛下驾崩了!”   太子面上的激动与狂喜丝毫不加掩饰,他目光狰狞地看着方才妄图踩他一脚的纪相和纪怀光,冷声道:   “竟敢胡言乱语地诋毁朕,你们可知罪?”   李相立即俯首于太子面前,沉声道:“微臣参见陛下!”   “现在知道谁才是……”太子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纪相与纪怀光也行了跪礼。   这对父子也郑重道:“微臣,参见陛下。”   太子发现纪相与纪怀光并非正对着自己而跪,正欲开口指责他们,却猛地意识到什么。   他循着他们俯首的方向看去——   来人戴着半副墨色面具,身形高挑挺拔,肩背宽阔,周身气质带着沉敛的冷感。   是临清筠。   作者有话说:   呼!终于死得差不多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九十二章   见临清筠气定神闲地停在纪相与纪怀光面前让他们免礼, 江立诚脸色阴沉地质问道:   “你是想造反吗?”   “众人皆知朕是先帝定下的太子,如今先帝驾崩,朕即位是理所应当的事。”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担他们这一声陛下?”   临清筠只漠然地瞥了一眼江立诚, 便收回目光,深沉的眼神如巨石般压在李相身上。   “李相以为呢?”临清筠问。   李相额角的汗大如豆粒,但他仍一动不动地垂首跪在地上,不敢抬手去擦拭, 也不敢贸然应答。   方才殿内只有太子和他们几人,皇帝驾崩得突然, 且也的确没有别的人得皇帝青睐, 李相便以为太子已胜券在握。   虽然过程显而易见地闹得没那么好看,但无论如何, 皇帝驾崩, 未被废的太子自然可以即位。   可临清筠忽然出现,纪相的态度也打乱了李相的所有考量。   他以为纪相会旁观太子与皇帝之间的父子争端,但纪相却开口挑破了太子所做之事,还不忘把他与太子绑在一起。   而李相刚跪拜太子为新帝, 一向不喜结党营私的纪相便带着他儿子一起称呼凭空现身的临清筠为“陛下”, 他的处境霎时变得十分尴尬。   “老臣以为,太子即位才是正统。”   李相沉默须臾, 硬着头皮道。   见李相仍支持自己,江立诚紧绷的心神稍有了些着落, 立马又有了底气去厉声呵斥纪相与纪怀光:   “你们胆敢谋逆,朕要摘了你们的脑袋!”   眼看着太子仍在无济于事地胡言乱语,李相闭了闭眼, 转而语重心长道:“临将军切莫一时被奸人蒙蔽, 误入歧途。”   他与纪相一贯不和, 且李相方才已经向太子表明了拥护的态度。若他此时改口,不仅得不到临清筠的信赖,连太子这边的机会也将错失。   他只能咬死当前的立场,拼一拼太子的胜算。   皇帝的病来得突然,应与擅用毒物的皇后脱不了干系。她既然下定决心要毒害皇帝,便应没给他留机会,没让他写下传位于别人的诏书。   临清筠手里有兵权,却总归名不正言不顺,拉拢朝臣抨击弹劾他今日之举不算太难。除非他直接起兵造反,把谋权篡位的事摆上明面。   但李相觉得,看他今日一直隐于暗局之后,应是出于某些原因不愿起兵。   皇帝得知太子意图谋权,却在做出任何惩治之前便驾崩了,太子仍是皇位唯一的继承者。只要太子今日站稳了,他坐上皇位才最正当。   可李相不知道的是,临清筠丝毫不在意正当与否,只在意江黎这一家人死得够不够干净。   临清筠淡然地朝李相身后的人说:“给他看看。”   掌印太监韦千砚应声上前,双手把那份玉印齐全且与江黎的字迹一模一样的罪己诏递至纪相与李相面前。   纪相看完后眉间紧蹙,心里五味杂陈。   他只是隐约能猜到江黎与当年先帝和先皇后的崩逝有关,却没想到江黎的手上竟还沾染了如此多的人命。   而临清筠不仅要皇位,还早已设计好,要让江黎背着耻辱与罪责死去。   即便是死了,他这些年来做下的事也会因这份罪己诏而为世人所知,甚至会被记录于史书之上,遗臭万年。   以江黎的性子,他应不会写下这种会让自己声名扫地的东西。但起码在纪相看来,这份罪己诏找不出任何纰漏。   李相一字不落地看完这份罪己诏后神情要比纪相复杂很多。   无论皇位上的人为了那个位置做过什么,李相都不会觉得奇怪。但他很清楚,江黎不可能会写下这份罪己诏,让自己身为帝王的生前身后名都烂进泥里。   而让李相面如死灰的,不仅是这份难以找出任何伪造痕迹的罪己诏,更是最后那几句话里的意思——   皇帝竟让太子为自己守陵,一世代父赎罪。   若无法证明这份罪己诏是假的,待它昭告天下,太子便不需要再考虑即位之事了。   临清筠或许没有传位的诏书,但这份罪己诏却能让唯一一个可以顺理成章登上皇位的人失去即位的资格。   一世守在皇陵的人如何做皇帝?   李相沉默地看着地面那些方才喷溅而来的血滴。   皇帝驾崩,临清筠把太子能走的路堵死了,即便他没有传位诏书,也能踩着太子坐上那个位置。   彻底赌输了。   见两位丞相的脸色都不太对,江立诚一把推开李相,自己去看那张置于托盘中的诏书样式的东西。   甫一看见第一句话,江立诚的心便狠狠沉了沉。   迅速看完后江立诚更是皱紧了眉头,满脸惊疑道:“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   江立诚指着临清筠,高声痛骂:“蠢货!他怎么可能会写下这份认罪书!一定是你伪造的!”   似是找到了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江立诚的声音平稳了些,笃定地重复道:“肯定是你为了谋权篡位,伪造了这份所谓的罪己诏,想支开朕……”   他忽然着了魔似地冲上去,想把那份能将他压入万丈深渊的罪己诏撕碎,却被石森一脚踢开,重重地落在地上。   石森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江立诚吃痛地蜷着身子时仍固执地重复道:“朕是皇帝,不去……不去守什么皇陵。”   “他死了便死了,何须朕为他守陵,一把火烧了便是……”   暗处的林谨差点被今日这“父慈子孝”的场面逗得笑出声来。   但眼看着戏唱完了,林谨便也暗自退了出去。   他答应了要留在宫中整肃太医院,正好可以趁消息还未放出去,先去太医院看看情况。   临清筠神色冷淡地看着江立诚发疯,没有多言,只吩咐石森:“李泯锋意图谋反,着押入刑部大牢候审。”   李泯锋是李相的名字。   李泯锋自知挣扎无用,死到临头却也忍不住重重地磕头不止,求道:   “陛下恕罪!微臣知错了!求陛下开恩!”   在陛下面露不耐之前,石森便适时命手下把李泯锋拖了出去。   临清筠继续道:“把尸体处理了,按诏书所言,不必办丧仪,江立诚遵诏入皇陵,无旨不得出。”   江黎没来得及处置江立诚便暴毙了,临清筠不会代为下令以谋逆之罪处死他,也不会让他真的在皇陵过悠闲日子。   他略带轻嘲地看了一眼江立诚,“别让他自戕。”   临清筠不会让他死得那么轻松。身强力壮的年纪,拿去给林谨试毒应要比他爹江黎好用。   “卑职遵命。”石森拱手应道。   他知道,今后江立诚明面上是去守皇陵了,但他的死活不会再有人在意。   而江黎连皇陵都不必入,将他的尸体从宫中清理干净就够了。   交代完李泯锋和江立诚的处置,临清筠转而温声和纪相说:“科考定于一月后进行,劳烦您再重新出一份考题。”   纪相:“微臣遵旨。”   春闱原本应于明日开考,但江黎之前已经传令推迟,也无法临时恢复为原本的时间。   重出一份考题,能让那些原本动过歪念的官员们耗费的种种精力都落空,也能在这一月之间对朝堂上那些心术不正的官员加以清理和处置。   新帝即位势必要整肃官场风气,而近在眼前的春闱便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纪相难以评述临清筠的做法。但他看着临清筠和自己的儿子一起长大,很清楚,比起江黎父子,临清筠会更适合做大启的君主。   而他也会殚精竭虑地辅佐新帝,继续为大启朝堂剜去那些烂疮。   临清筠没再理会仍蜷着身子痛吟不止的江立诚,嘱咐纪怀光:   “你与石统领配合,带兵把那些‘深谋远虑’的大臣们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一一清理干净,再好好从李泯锋嘴里掏出些有用的话来。”   “末将谨遵陛下旨意。”   纪怀光一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单膝行跪礼道。   今日只有江黎及其妻儿有伤亡,一切都进展顺利,但纪怀光也知道,很多事情这才算真正开始。   与他一同在军营里领兵征战的临将军今后便是大启的帝王,纪怀光深知会有许多变化接踵而至。   虽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最终会变成何种模样,但纪怀光十分明确的是,在一切刚开始的时候,明知肯定会有人站出来抨击临清筠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他更应恪守君臣分寸,助他立威。   思及此,纪怀光心里一顿,他已经意识到第一个变化——   今后不能再直呼他的姓名了。   临清筠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纪怀光此时敬畏有加的模样,沉默地朝他微微颔首,很快便抽身离开此处,往宫城之外而去。   大势初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但临清筠却一刻也不愿再耽搁,只想立马回到江殊澜身边。   她快要醒了。   *   暖阳自窗棂投射而入,让江殊澜的眼前也亮起片片温润柔和的光。   江殊澜睁开眼时便看见临清筠正垂眸温柔地注视着她。   好几日未曾与临清筠那般亲近过,是以昨夜之后江殊澜有些累,醒得比往常迟一些。   “什么时辰了?”她问。   临清筠先找她讨了个缱.绻缠.绵的吻,才温声道:“巳时初,若困的话还可以再歇会儿。”   “不困了。”   江殊澜亲昵慵懒地蹭了蹭他的额心,却忽然意识到什么:“我们下山了?”   她发现屋子大了数倍不止,布局和陈设也都变得不一样了。   莫名有些眼熟。   “嗯,回了你另一个家。”   江殊澜心里一动。   她在宫里长大,即便是出宫开府后,她也觉得自幼与父皇和母后一起生活的延乐宫是自己的家。   “但这里不是延乐宫。”她说。   顿了顿,江殊澜想起了什么,难掩惊喜地问:“这是延灵阁?”   临清筠点了点头。   江殊澜面露惊讶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知道什么?”临清筠浓黑的眼睫半垂着,想让江殊澜自己把往事说给他听。   “明知故问。”   江殊澜抬手抵了抵他的胸膛,含笑道:“母后还在时,我第一次听父皇说起我今后得先出宫开府再成婚便哭了一场。”   “因为一直住在母后的延乐宫里,我以为即便成婚了,也只是会搬到别的宫殿与驸马同住,没想到其余男子不能住进宫里,只能是我出宫开府。”   “后来呢?”临清筠问。   “后来我就赌气和父皇说我不成婚了,以后也不用出宫开府,如果他觉得我耽误他和母后独处,便让我在宫里随意找一处地方自己住着便是。”   后来江殊澜当真在宫里找到了一处她很满意的地方——延灵阁。   它与其他宫殿都不同,两层木制小楼,伴着假山和一处清泉,一应布局和陈设都清雅脱俗,更像是江殊澜在游记中看过的那些隐居于世外桃源中的人住的地方。   而延灵阁也真的藏在好几座嶙峋高大的假山之后,极难被人注意到,江殊澜也是捡风筝时误打误撞才闯了进去。   她和母后提起时才知道,那是母后偶尔会去待一待的地方,是父皇特意为她布置的一处隐蔽而清净的地方。   母后与父皇有彼此全部的爱,但身份决定了他们肩上都有各自的责任。他们不只是彼此的爱人,也是大启的君主与国母,会有忙碌和身不由己的时候。   除了深爱对方,他们也需要站在各自的位置,做彼此的支撑。   “偶尔母后会来这里小憩一会儿,不是皇后,也不是妻子或母亲,只是她自己,可以像出阁前一样随心弹琴作画,或是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出神。”   知道那是独属于母后的地方后,江殊澜便没再进去过。   “母后说,待我成婚,会把这个地方给我。到时若我也有想独处的时刻,便可以回到这里。”   “我那时还求母后,说反正这里隐蔽,我和未来的驸马干脆就不出宫开府了,成婚后便直接住在延灵阁。若与驸马闹了矛盾,我就跑回母后的延乐宫住,再也不回来。”   那时的江殊澜很粘人,还不知道后宫是帝王的家,驸马不能住进来,她只是恨不得天天都跟在母后身边。   江殊澜记得那时母后同意让她带着未来驸马住进延灵阁,还打趣说会替她瞒着父皇,让她可以随时跑回延乐宫那个“娘家”。   后来母后猝然崩逝,父皇的身体也很快便油尽灯枯,江殊澜出宫开府后再也没机会回这里。   江黎即位时她能力有限,无法插手宫中事务。她还以为几年下来,这里就算没被他们发现,也已因年久失修而荒废了。   因着些或许是近乡情怯的感觉,她重活一世后也一直未曾来过这里。   没想到全都还好好的。   而她与临清筠也真的住了进来。   “你一直让人看护着这里吗?”江殊澜问。   无论是延灵阁还是御花园里那两株她和母后一起种下的玫瑰,临清筠都帮她护着。   像是护着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江殊澜。   “嗯。”   “为何?”   “这是澜澜的母后给她的嫁妆。”临清筠温和地说。   江殊澜认真纠正道:“是母后为我和未来驸马准备的新婚贺礼。”   “但你的未来驸马换了个身份,”临清筠拥着江殊澜,低声问,“澜澜愿意做我的皇后吗?”   江殊澜抬眸对上他柔和的目光,佯装薄怒,问他:“难道你还瞒着我有别的皇后人选吗?”   临清筠神情微顿,随即低低地笑了笑,揉了揉她柔顺的乌发:“是怕你不愿意陪我住在这深宫里。”   江殊澜吻了吻他,柔声道:“无论住在哪儿,有你陪着便很好。”   无论是山间小院还是威严宫城,只要临清筠在她身边,江殊澜便会觉得安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子 20瓶;57^ 3瓶; 第九十三章   及至巳时中, 宫城内外便都已知晓今日之剧变。   随着皇帝驾崩的消息一同传出的,还有皇后、太子与李相意图谋反的事。   而朝中大臣与民间的百姓还未来得及反应,皇帝驾崩前留下的罪己诏便又公之于众。   除了上面列出的一桩桩罪行, 人们也都注意到,皇帝在罪己诏的末尾要求太子余生都守在皇陵,代父赎罪。   民间一片哗然。   那份罪己诏被张贴在宫门外,有禁军把守, 人人都能看见。不乏有人心存疑虑,却也无从证明这份罪己诏是被人伪造的。   虽然没有明言, 但人人都读得出那份罪己诏中隐含的意义——今日崩逝的先帝皇位来得不正当, 而太子也无法即位。   是以人们一面为先帝的所作所为而愤怒、唏嘘,又一面暗自猜测着最重要的那个消息会在何时传出。   既然太子失去了即位的资格, 先帝驾崩时也未曾留下任何传位诏书, 那皇位最终能花落谁家或许便要各凭本事。   但就在众人以为紧接着便该是先帝的另外几位皇子与其余皇室宗亲明里暗里争夺皇位时,临将军与唯阳公主进宫的消息便迅速传遍了京都。   一时间,种种猜测都被已经呼之欲出的某个答案代替。   很多人都已隐约有了想法,但在事情明晰之前无人敢明着议论什么。   皇位所属并非人人皆可置喙的事情。   纪相回府后便换下了参加宫宴的衣服, 一刻不停地出了门, 想看看宫里的消息传出后京中的动向会如何。   这是大启首次出现皇帝驾崩时既无传位诏书也无先定继位者的情况。最终的结果还未向民间公布,但纪相担心会有对新帝不利的言论导向。毕竟别有用心之人不止李泯锋一个。   他一路走着, 却见在京都的街巷间,百姓们仍如往常一样生活着。   货郎沿街叫卖, 酒肆茶铺永远不缺闲谈久坐的客人,胭脂铺里也总有年华正好的女子驻足,稚童欢笑着彼此追逐, 一派安宁祥和之貌。   昨夜与今晨在宫中发生的事足以使朝堂震荡, 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比起皇位由谁来坐, 寻常百姓也许会更关心米面与布料的市价,晴雨变化对田地间庄稼的影响。   皇位永远会有人坐,那个人是谁自然会影响百姓们的生活,但只有在切实触及他们的生活现状时,那种影响才会变得明显。   否则无论宫里发生了什么,百姓们的生活仍会平静地进行着,重复着。   而这份安宁的平静与重复,已是难得。   好在,这次的事情来得迅疾却又称得上是无声无息,没有波及任何无辜之人。   纪相走得越久,看得越多,心里对大启的前景便越发笃定。   一路行至宫城入口,又看了一遍那份罪己诏后,纪相已整理好思绪,转身去筹备重新拟题以及科举开考的事宜。   若要说此时在京都城中除了那些朝臣以外,还有什么人十分关注最后的结果,便应是今年参加科考的学子们了。   有许多学子暂住的几家客栈外,那家临将军和唯阳公主曾去过的茶楼此时已经被学子们坐满。   在贡院门前看到科考定下具体时间的布告以后,大家都有些难以平息此时的心绪,便默契地聚到了这里。   他们也都敏锐地察觉到,或许他们会是最特殊的一批举人。   “当日在此处听闻的种种,也许当真能改变你我的一生。”有人忍不住道。   “若最终真是……,”另一人未把话说透,但在场的学子都明白他未尽之意,“古往今来,寒门子弟连得名师教导的机会都难寻,而我们岂非都得了天子亲自指点?”   见他直接大胆地说了“天子”二字,茶楼内霎时静了下来,无人敢接话。   过了会儿才有人缓声道:“以那日……的态度与言论来看,或许今后在大启朝堂中,寒门子弟能有更多机会。”   是纪怀光的表弟,尚辰。   似乎觉得再称呼临将军已不合适,又担心与方才那人一样提“天子”会有不妥,尚辰便暂且隐去了称谓。   自那日在这茶楼内得了临将军指点后,尚辰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学子。是以即便他家境殷实,不需要住在唯阳公主安排的客栈里,他也时常来这里与这些学子们会面。   而其中与他最聊得来的,便是同样不住在这些客栈里的崔言修。   崔言修也随即温声说道:“家世或许会越来越少地影响仕途,你我之夙愿与志向终有一日能得以实现。”   比起在场的学子,崔言修了解更多内情。   他知道,新帝当初能领兵平定边境战事,今后也能让大启国泰民安。而他愿为此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   宫城外各种消息已经传遍,而宫里的变化则更加清晰明显。   不过半个时辰,石森便已派手下把江黎的尸体及寝殿清理干净,还命人将李氏、江柔与江立诚的寝宫彻底打扫了一遍,抹去了他们曾住过的任何痕迹。   而近年来陆续被宫外的大臣们安插进宫中的眼线也迅速被一一揪了出来,随即处死,以作震慑之用。其余侍女和太监们都胆战心惊,唯恐会受牵连。   他们都深刻地意识到,新帝行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若不小心谨慎,今日那些人的死也会是他们的下场。   而按新帝的命令,这几处宫殿中的一应陈设以及皇后无比珍视喜爱的名贵牡丹都被陆续运到了宫门外,卖给了那些闻声赶来的商人。   所得银钱首先用于补偿那些在江黎他们手中惨死之人的家眷,剩下的便收归国库。   眼见半个时辰以内宫里就彻底变了天,没有任何大臣敢为李相和江立诚求情。但临清筠仍命人为被她自己的儿子捅伤的李氏处理了伤口,没让她简单地血尽而亡。   明面上,在江立诚入皇陵后李氏会去行宫养老。但实际上李氏的伤口甫一包扎好,她便被石森亲自送去了林谨和林老先生为那些从暗室中逃脱的人解毒的地方。与她一起被绑着送过去的,还有仍处于浑噩情绪中的江立诚。   从石森手里接过绑缚着他们的绳子时,林谨笑了笑,问他:“怎么像牵牲畜似的把他们带过来?”   石森看了看还妄图挣扎的李氏,“这已算是优待了。”   林谨:“陛下有说要不要留着他们的命吗?”   石森摇了摇头,“陛下只说这两人随你用。但若人跑了,你就得一直留在京都做太医院院使。”   林谨还记得自己和唯阳公主签了契书,在整肃完太医院之前他都得任太医院院使。但之后他便可以恢复自由身,且能随意借阅宫中的医书古籍。   “石统领,”林谨放低声音,“透露一下,陛下或公主有命你偷偷从我这儿把人带走吗?”   石森愣了愣,旋即难得笑了笑,回他:“暂时还没有。”   见他一贯正经严肃的神情终于有了些不同,林谨才说:“若你得了这命令,可否事先私下提醒我,我也好做些防备。”   石森:“恐怕不行。”   林谨扯了扯手里的绳子,让李氏和江立诚踉跄着走了几步,转而随意道:“那我就只好先把他们毒哑弄残了。”   这两人养尊处优,身体底子都不错,拿来试毒的话应能用上几年。   石森有些迟疑地提醒道:“以后或许便不该再称呼‘公主’了。”   “是吗?”林谨好整以暇地看向他,“那如何称呼?‘皇后娘娘’吗?”   听见那个熟悉的称谓,有伤在身的李氏神情一滞,忽然挣扎得更厉害了,一边嚎叫着一边疯了般想自己咬断三指粗的麻绳。   林谨随手在她颈间一击李氏便晕了过去。江立诚下意识扶着她,也勉强回过了神。   “管好你娘,否则我会帮你在一日之内送走双亲。”   江立诚目眦欲裂,声音沙哑道:“孤的父皇驾崩一事,是你做的!”   “还称孤呢?陛下可没你这么不中用的蠢儿子。”   林谨觉得好笑,提醒他:“江黎不是被你气死的吗?这就忘了?你身上可还沾着你爹的血呢。”   “不是……”   江立诚神色痛苦地垂首,左手紧握成拳,却因今日经历的种种变故说不出更多反驳的话来。   林谨今后能慢慢以他们为乐,不急于一时,便继续与石森说:“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都还未举行,若此时就改口唤‘皇后娘娘’,难免惹人非议。”   新帝即位是前朝的事,皇位归属已经没有其余可能,是以即便还未经登基大典,也无人敢多说什么。但新皇初登帝位,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后位。   公主的父亲曾是大启的皇帝,才驾崩不久的先帝也是公主的叔父,难免会有人想借由某些东西来加以针对。   林谨意有所指道,“待陛下的态度明朗后,再改口也不迟。”   他觉得此事应也很快了,新帝会是最急着立后的人。   *   延灵阁内。   江殊澜并不清楚宫里宫外发生的种种事情,但她知道临清筠能游刃有余地处理一切。   叶嬷嬷和侍女们正把那些从公主府的花房里移出来的玫瑰种在延灵阁内,江殊澜在一旁手执书卷出神。   她用早膳时才知道,临清筠让叶嬷嬷和她在公主府的侍女都来了延灵阁。他还命邢愈带着手下守在延灵阁外,不让任何人靠近扰了江殊澜的清净。   临清筠说在成婚之前他们会暂时住在这里,江殊澜便想把延灵阁布置成她和临清筠都会喜欢的模样,更像他们的家。   甫一想到“成婚”这两个字,前世便已经与临清筠结为夫妻的江殊澜竟还是有些紧张。   而江殊澜没想到的是,临清筠从延灵阁离开去处理后续事务时才告诉她,七日之后,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会同时举行。   他还说之前便已有人开始筹备一应事宜,无需她费心,这几日江殊澜只需要好好歇息,再从数十件新制成的皇后礼服中选出她喜欢的便好。   他竟早已准备好,要在正式登临帝位的那一日娶她。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秃头小作者疯狂哭哭,为什么要有加班这种人间惨事啊!整个人都被熬大夜掏空了(好在明天补假可以日六!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九十四章   江殊澜正出神时, 忽然听见叶嬷嬷及几名侍女一同恭敬道:“陛下。”   没来由的,江殊澜想起了前世她离开后的那三十年里,她也曾无数次听见旁人这般唤他。   那时的他在人前总是面沉如水,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神色都无太多变化。   而为帝王的他孤身一人立于万仞之巅数十年,直至永远阖上眸子。   直至他们重新回到彼此身边。   江殊澜从难以言明的思绪中抽离,回首看向那抹颀长挺拔的身影。   他目不斜视地朝她走来, 摘下半副墨色面具后随手放在一旁,靠近后便动作熟稔自然地揽着江殊澜的腰肢, 把她拥入怀中。   她的大将军已经成了大启的君主, 但他看向她时仍带着如常的温柔笑意。   “怎么在发呆?”他轻声问。   江殊澜靠在他胸膛上,亲昵地蹭了蹭, “夫君实在太体贴, 无事需要我费心,便只好偷闲发呆了。”   叶嬷嬷已带着侍女们退了下去,江殊澜便踮起脚亲了亲他,柔声问:“累不累?”   局面初定, 临清筠应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但他才离开一个时辰便又回来看她了。   “不累, ”临清筠揉了揉她如瀑的乌发,“立后大典的礼服挑好了吗?”   江殊澜点了点头, “挑好了,和你选的一样。”   叶嬷嬷带着尚衣局的人把数十套礼服送到延灵阁后, 江殊澜一眼便选中了其中的一套。   当时她还似有所感,翻开那套的袖口后果然发现有熟悉的出自临清筠之手的竹叶纹饰。   临清筠与她选中了同一套。   两世以来,无论他是什么身份, 这些临清筠爱她的细节都从未变过。   “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或是有什么我没考虑到的, 你可以直接吩咐他们去做,都听你的。”   临清筠俯首吻了吻她嫣红的唇.瓣。   “大婚的各项事宜都以能让你称心如意为准。”   江殊澜失笑道:“是我与你成婚,难道不需要让你也称心吗?”   临清筠挑了挑眉,语气自然道:“夫人满意了,我便能称心。”   “花言巧语,”江殊澜伸出纤白食指,故作轻挑地从他下颌划过,“你学坏了。”   临清筠俯首,贴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江殊澜白皙的脸颊转瞬间便被红霞染透,连忙推了推临清筠,从他怀里逃开了。   她早就知道这人越来越孟浪,却一直不能淡然应对。   一盏茶的时辰过后,临清筠便又返回兴庆殿继续处理政务。   江黎罢朝数日,堆积了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但临清筠不愿把全部心神都拿来解决江黎留下的烂摊子,是以每隔一个时辰,他都会回延灵阁,在江殊澜身边待一会儿。   几个来回之后,江殊澜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不累吗?”   虽然知道临清筠用轻功来回很快,但总归还是要花些精力。   临清筠埋首于她颈窝,低声道:“就是累了才要回来看看你,补充一下耗费的心神再回去接着看奏折。”   江殊澜从善如流地拍了拍他的背,问:“我是什么灵丹妙药吗?”   还有这种功效。   “比灵丹妙药还好用,”临清筠在她颈侧落下一吻,“百试百灵。”   “要不我去兴庆殿陪着你看奏折?”   他就不用两边来回了。   临清筠摇了摇头,“这些天你歇着,为大婚做准备便好。”   兴庆殿里只有文书奏折,江殊澜过去了不会有待在延灵阁里自在舒适。   “而且若是你去了,我恐怕就没心思再看奏折了。”临清筠低声说。   堆积如山的奏折和江殊澜相比,临清筠不必深思都知道自己会如何选。   “那你好好处理政务,”江殊澜唇角含着柔和的笑意,劝哄般亲了亲临清筠,“我等你一起用膳。”   之前临清筠日日陪伴在她身边,军营中能交付的事务他都交给纪怀光了,其余的事务临清筠也会趁江殊澜睡着之后再亲自去处理。   如今身份转变,很多事情都只能由临清筠亲自经手,江殊澜倒是第一次见他因为不想做正事而有些孩子气的样子。   像极了她儿时想出去放风筝,却不得不继续练字时的委屈模样。   “好,”临清筠紧紧拥着江殊澜,难掩沉迷地深嗅着属于她的温软气息,“等我回来。”   *   临清筠回到兴庆殿继续处理政事时,内侍躬身上前,恭敬地回禀道:   “陛下,后宫各宫殿都已重新清理完毕。”   临清筠稍加思忖,吩咐道:“朕与皇后住在延宁宫,大婚的一应布置都不能懈怠。”   延宁宫离江殊澜母后的延乐宫最近,内部的宫室布局也最相像。   内侍试探着问:“那玉和殿……”   玉和殿是历代帝王的寝宫,距离皇帝批阅奏折、面见朝臣的兴庆殿最近。若皇帝不去后宫嫔妃那儿,便会宿在玉和殿。   临清筠淡声道:“玉和殿闲置即可,不必布置。”   “除了延宁宫以外,后宫中其余宫殿都不会住人,只需派人定期去清理打扫,以防宫室年久失修即可。”   这些宫殿原本住着江黎那些没有任何名分的女人,临清筠会让她们和江黎的孩子们一起去行宫居住,不会把她们留在京都。   但这些宫室都已有了不短的历史,若长期不住人,荒废太久,以后再想要使用时,重新修缮便需耗费更多人力物力。   是以临清筠虽能确定自己在位时不会再有别的嫔妃住进后宫,但仍会命人简单加以维护。   内侍得了命令后便退了出去。   他只知道陛下与皇后情深,却没想到还未及立后,陛下便已决定要闲置帝王寝宫,与皇后一同住在延宁宫里。   且方才陛下还明确说,今后都不会再有别的嫔妃进后宫。   如此一来,后宫便不再是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嫔妃等待陛下垂怜的地方,而更像是帝后的家。   在深深宫城之中,内侍见惯了先帝一面对外营造帝后深情的模样,夜夜都回李氏的寝宫中住,一面又接连宠幸宫里的各色美人,且因为国丧而不给她们任何名分。   但新帝对皇后的爱和在意才真是自然流露,显而易见。   除了处理政事之外,陛下最关心的便是几日后的立后大典。甚至看起来陛下似乎还把与皇后成婚一事放在了所有事情之前。   且陛下今日每批阅一个时辰的奏折都会暂时离开兴庆殿一趟,回来时周身的气质会温和很多,内侍不难猜出其中缘由。   陛下入主宫城不过半日,便已有大臣想把自己的女儿或妹妹送进后宫,正派人四处打听新帝的喜好。看来他们都只能白费心机了。   内侍暗自想道。   *   江殊澜正在延灵阁内尝试着为临清筠绣个荷包。   临清筠之前说过,不需要她学女红做这些东西,但江殊澜还是想像平常女子一样,在成婚之前为自己的夫君做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荷包。   这是她前世与临清筠成婚时便留下的遗憾。好在,彼时她因着重病而留下的遗憾,如今都能一一弥补。   江殊澜又一次觉得绣得不满意时,叶嬷嬷来禀报道:“殿下,邢愈求见。”   自进宫以来,邢愈一直带着人守在延灵阁之外,未曾在江殊澜面前出现过。此时忽然求见,应是有要事要禀告。   “让他进来。”江殊澜说。   邢愈进了延灵阁后,甫一行完礼便正色道:“殿下,夏问也带着人守在外面。”   立后大典还未举行,公主府的所有人都仍称呼江殊澜为殿下。   江殊澜手里的针线顿了顿,她问:“有何不妥?”   “卑职及手下一直守在延灵阁,但卑职发现,夏问及其手下一直都守在我们外围。”   江殊澜静静地沉思须臾,“你是想说,他们把这里围了起来?”   邢愈点了点头,“对。”   邢愈带着人守在外面,是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扰了公主的清净。   但有之前在山上的经历,邢愈很难不觉得夏问带着人守在他们外围,是为了不让公主离开延灵阁。   “你觉得本宫又被软禁了?”江殊澜问。   邢愈并未确定,只是道:“卑职几番试探,发现夏问每回都会相应调动手下守在我们的人之外。”   但江殊澜却摇了摇头,“夏问他们的目的应与你们一样,是为了防止有人在这个时候靠近本宫。”   临清筠即位的消息还未彻底放出去,暂时只有宫里的人和朝中大臣知晓。   江殊澜猜测,临清筠应是担心有人想在这个关头做些什么来影响全局,才会格外小心地派人护卫她。   自之前开诚布公地谈过心之后,江殊澜能感觉得到,临清筠虽仍未能完全打开心结,却只是与他自己较劲,应不会再限制她。   想到了什么,江殊澜跟叶嬷嬷说:“准备一些合……合陛下口味的糕点。”   第一次用这两个字称呼临清筠,她还有些不太习惯。   快要到临清筠又回来看她的时候了,这次江殊澜想自己过去,给辛苦处理政务的某人送些茶点。   果然,江殊澜和叶嬷嬷一起从延灵阁出来时,并无任何人加以阻拦。   夏问及其手下就和邢愈一样,只是沿着江殊澜行走的方向先去确认前面没有任何问题,又折返回来远远地跟在暗处,以防万一。   江黎等人今早才被处理,临清筠会担心宫里还有余孽也在情理之中,是以江殊澜并未过多在意这些万般仔细的护卫。   而更令江殊澜意外的是,在宫里一路走着,她看见那些原本早已消失不见的秋千又一一出现了。   且与她记忆里的位置一模一样。   儿时,父皇在宫里各处为江殊澜和她的母后布置了很多秋千,每一处都曾有他们一家的欢声笑语。   很早之前进宫时,江殊澜便注意到那些秋千都被清理了,就和御花园里那些属于她和母后的玫瑰一样,不为李氏和江柔所容。   但此时看着这些重新出现的秋千,那些回忆里的画面也重新变得鲜活了起来。   “殿下,今日黎明时分,陛下进宫后便命人开始做这些秋千了。”叶嬷嬷轻声道。   那时宫里还没有变天。   “每一处秋千的位置也都是陛下画了图做好标记后才定的。”   有些位置连在宫里待了近二十年的叶嬷嬷都记不太清了,但陛下全都很清楚。   江殊澜心里软得不行。   原来在处理江黎父子之前,临清筠便已开始着手替她还原那些记忆里的美好与幸福。   这些与江殊澜有关的细枝末节的小事,却好似被他看得比所有事情都更重要。   作者有话说:   明天澜澜和小临就持(结婚)证上岗!   生病太难受了,我今天已经好很多啦,宝贝们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阿怂、DusHues_ 10瓶;绥绥周周 2瓶; 第九十五章   骤然变了天之后, 宫内各处都十分安静,人人都想尽快跟上这场剧变的步伐,唯恐会被落下, 被一并清理。   但江殊澜行至御花园外时,却听见在这一片寂静中有两道突兀的人声隐约传了出来。   “那些牡丹都被连根铲去卖了,我们是不是也会被分去其他地方?我不想去做那些又累又脏的活。”   看来是原本在御花园里照料牡丹的人。   另一名宫女柔声说:“不必担心,听说皇后很喜欢玫瑰, 我们还是有事可做的。”   宫里已经派了人出去采买各类品种珍稀的玫瑰,应就在这几日, 御花园里便会种满新的花了。   叶嬷嬷正欲出声时, 江殊澜轻轻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准备继续往前走。   宫城中的变化落到这些宫女和内侍身上便是一件件十分具体的事情, 她们心里有顾虑和担忧也很正常。   但紧接着, 江殊澜便听见了些别的话。   “可牡丹与玫瑰的习性不同,很多东西都得重新准备,很麻烦。若几年之后又换一个皇后,我们岂不是又得换种花来侍弄?”   “别胡说!你不要命了!”   忽然被高声斥责的人越发觉得不满, 语气不悦道:“我说错了吗?才三年就变了天, 谁知道这次又是几年?”   上次先帝来御花园时曾夸她把花照料得很好,还说若下回来时仍是人比花娇, 便让她去贴身伺候。   眼看着她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没想到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见这个相貌平平的宫女还想制止自己, 她又语带讥讽道:   “再说了,一切都还没个定数呢,谁知道几日之后的立后大典能不能顺利举行?又没人能看见, 你这就开始巴结维护上了, 不嫌累?”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 便看见自己对面的宫女忽然神色惶恐地俯首跪在了地上。   “你怎么回事……”   霎时感觉到一阵危险直逼向她的脊背让她浑身发麻,出言不逊的宫女倏地身形僵滞。   “杖毙。”   一道蓄满冷感和戾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连忙回过身,却只来得及看见声音的主人正戴着半副墨色面具往御花园外走去,只留下了那两个让她腿软心慌的字。   京都无人不知常戴着这副面具的人是谁,而宫里的人今日也很清楚眼前这人原本就很显赫的地位已有了何种转变。   “陛下饶命……”   她只来得及颤声说出这四个字,便被凭空出现的暗卫紧紧捂住了嘴,再也说不出任何求饶的话来。   另一名宫女一直深深垂着头,直到身旁的人被带走,御花园中陷入一片死寂,她才浑身脱力地勉强松了一口气。   方才看见陛下的神色阴沉如水,周身杀意明显,她还以为自己也活不成了。   冷汗已让她的衣衫湿透。   临清筠甫一走过转角便看见江殊澜正停在原地等他。   “你怎么来了?”江殊澜问。   方才听见临清筠的声音从那两个宫女的方向传来,江殊澜便知道他会来找自己。   叶嬷嬷垂首退得远了些。   临清筠自然而然地牵着江殊澜的手往回走,声音里已经没了那些阴沉森然的意味,温柔道:   “听说夫人要去看我,实在等不住,便想沿着这条路来接你。”   江殊澜并不意外临清筠会知道自己的动向,她只是问:“另一名宫女也会被……”   “不会的。”临清筠知道她想问什么,温声说。   即便觉得那两人都死了也没什么,但临清筠愿意维护江殊澜这份心软和善良。   江殊澜这才放心了些。   江殊澜察觉临清筠变得与面对墨玄峤和范明真他们时不一样了。听见临清筠的声音响起时,她以为临清筠会把两人都处死。   这些改变循序渐进地发生,总有一日临清筠会与临府唯一活下来的自己和解,她不会旁加干涉。   江殊澜转而问:“奏折批阅完了吗?”   临清筠微微颔首,“早点处理完,才能早点回来陪夫人。”   江殊澜失笑道:“你要多把心思放在政事上,怎么能总想着回来陪夫人?”   之前日日都待在一起,江殊澜已经习以为常,如今不得不暂时离开时,她才发现似乎即便只是与她短暂分离,临清筠也会觉得难以忍受。   江殊澜知道今日肯定有很多事需要他处理,但临清筠还是抽空回了延灵阁好几趟,就为了陪她待一会儿。   或者应说是他想让她陪,会更准确。   临清筠忽然顿住脚步,侧首望着她,问:“我们还未成婚,夫人便开始嫌我了吗?”   江殊澜哭笑不得道:“自然没有。”   “那我想见你的时候,不能回来吗?”   见他微垂着眼眸,长睫半敛,江殊澜故意问道:“陛下这是在撒娇吗?”   闻言,临清筠故意将尾音拖长,缓缓道:“夫人觉得呢?”   有什么轻轻慢慢地挠了挠江殊澜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她自然只能顺着他说:   “你随时都可以来我身边,只要你想。”   临清筠用仍牵着她的那只手轻轻摩挲她纤柔的指尖,含笑道:   “那我想让你不用与别人一样的词来称呼我,也可以吗?“   江殊澜顿了顿,很快意识到他是在说方才她用了“陛下”这两个字。   “我觉得‘夫君’便很好,”临清筠补充道,“‘相公’也可以。”   临清筠永远不会在她面前自称“朕”,也不愿听江殊澜大婚之后在他面前自称“臣妾”。   他不许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远,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江殊澜认真地与他对视了须臾,才笑着说:“好,听夫君的。”   她故意把重音放在了那两个他想听的字上。   翌日清晨。   江殊澜和临清筠一起去了延乐宫,祭拜供奉在正殿中的她父皇和母后的神牌。   在大婚之前,江殊澜想让父皇与母后知道,她和身旁的临清筠是彼此终生认定的爱人,他们可以放心。   临清筠牵着她的手在延乐宫中站了很久。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江殊澜却觉得父皇与母后和她一样,能读懂他的心思。   *   与新帝即将登基的消息一同公布的,便是几日后的立后大典会与登基大典一同举行的事。民间的种种猜测也终于有了定论。   几乎是这两个消息传开的同时,京都城中的很多店铺都开始做同一件事——给全城的人送自己店里的东西。   这些店要么是临清筠之前的私产,要么临清筠和江殊澜曾直接或间接帮助过这些店的老板。   其中最先停下生意不收银钱的便是清澜阁。   一直到帝后大婚那日,任何人都可以每天去清澜阁取一份喜饼,其中包含江殊澜爱吃的糕点和各式喜糖。   大启不避公主姓名,只避皇帝的尊号,但清澜阁不仅明晃晃地把帝后的名字都囊括其中,如今还如此大手笔,京都百姓也都隐约能猜出这家糕点店背后的老板身份应十分不一般。   而京都好几家布匹店、客栈、茶楼、书局等也都相应送出了很多有好意头的东西。那些受过恩的寒门书生也写了不少诗句以恭祝帝后琴瑟和鸣。   纪怀光还未走完长街,双手便已满满当当的,全是那些店主动送给过路人的东西,且都用红纸细致地包着。老板都喜笑颜开地在门口,唯恐有送漏了的。   “陛下果然把大婚一事看得很重。”他对身旁的父亲说。   消息放出来后这些店便同时开始动作,无论这笔钱是谁花的,都肯定有人提前计划过。   所以此时讨论立后一事的人反而要比讨论登基大典的人多。   就好像在陛下看来,比起登基一事,他更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即将与深爱的那个人成婚。   纪相瞥了他一眼,“那你何时成婚?”   纪怀光被问得一噎,连忙岔开话头:“帝后大婚的献礼您选好了吗?”   纪相收回目光,沉吟道:“纪府的礼不用你操心。”   言外之意是他只需要准备好他自己那份便好。   纪怀光与陛下之间的身份不一样了,但以往的交情还在,还是得单独再备一份礼才适合。   纪怀光也有些发愁。   他与陛下的关系发生了变化,送的礼自然也不能如往常一样随意。但纪怀光常年在军营里舞刀弄枪,最熟悉的便是兵器,要送一份处处都恰当妥帖的礼实在是有些难为他。   见他愁眉不展,纪相出声提醒道:“投其所好。”   闻言,纪怀光忽然想到了什么,把手上那些东西一股脑全都塞给父亲后便开始在长街上找他想去的那家店。   看着纪怀光这副冲动莽撞的模样,一向沉稳的纪相也忍不住在他身后又急又气。   不知他这个儿子何时才能让纪府也办办喜事。   纪相回到府里后才知道,他的夫人被请进了宫里陪皇后娘娘备婚。   与纪相的夫人一起进宫的还有林老夫人。   宫里宫外均洋溢着欢喜,但江殊澜却越来越紧张。她不得不承认,前世自己虽已经与临清筠做过一回夫妻,实际上却没什么备婚的经验。   帝后大婚涉及的礼节远比前世他们成婚那次要多,江殊澜与临清筠的双亲都已不在身旁,她便请了林老夫人和纪相的夫人来帮自己。   临清筠为了给她一场圆满完整的大婚,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事全都不少。   稍有不同的是,因为都住在宫里,男女两家之间的往来便成了临清筠处理政务的兴庆殿与江殊澜长大的延乐宫之间。媒人是纪相的夫人,需要双方父母商定的事情都由临清筠和江殊澜他们亲自来。   最让江殊澜意外的是,临清筠竟把他早已备好的聘礼也送进了延乐宫。那些聘礼险些把延乐宫能放东西的地方里里外外都堆满了,只能勉强留出一人宽的路以方便进出。   纪夫人都说那聘礼单比她这几十年里见过的任何一份都要长,像是翻不到底似的。   前世两人成婚时,因为江殊澜身子不好便一切从简。她也是此时才知道,临清筠几年前竟就已经开始准备聘礼,且每样东西都由他亲自挑选决定。   他早已确定自己要娶她,且势在必得。   知道临清筠想把前世成婚时简略的那些事情全都加倍补回来,江殊澜也都一一配合。   江殊澜的母后也早已为她备好了嫁妆,她出宫开府时一并带去了公主府。近几日便又命人全都搬进了宫里。   而到距离大婚只有三日时,临清筠还主动说这几日都分开住,且按照婚俗,两人先不见面。   江殊澜不知道临清筠是怎么忍住的,但她却是自分开住的第一日起便开始不停地想他,夜里甚至因为没了他抱着自己,久违地有些辗转难眠。   直到大婚前夜,怕翌日会气色不好的江殊澜用上了安神香,才终于早早睡着。   可入睡后不久,江殊澜便发现自己意识清醒地步入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梦境中。   作者有话说:   哦豁今日领证失败(民政局排队领喜饼去了没忙过来。)   明天一定洞房花烛!小天使们快来清澜阁领喜饼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诶 9瓶;姜欢 5瓶; 第九十六章   梦里, 江殊澜的父皇仍是她记忆中英俊挺拔的模样,正牵着她走在一条完全陌生的路上。   “过会儿别太闹腾,乖乖等我, ”江殊澜的父皇温声和她商量,“回宫的时候再给你买糖葫芦。”   而江殊澜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便发现自己的视线比平日里低了很多。   她变矮了,或者应该说是变小了。   江殊澜很快听见稍有些稚嫩却仍属于自己的声音回答道:“要两串。”   她在自己的身体里, 但说话的人不是她。   而同一时刻,下意识停住脚步的江殊澜也看见儿时的自己正继续与父皇一起向前走着。   江殊澜很熟悉此时这种一缕残念似的状态, 很快便跟了上去。   高大的男人丝毫没有君王的架子, 温和地笑了笑,问道:“另一串是给你母后带的?”   “江殊澜”摇了摇头, 故作正经道:“这两串都是我的, 母后的那份糖葫芦您得单独再买。”   “母后还说要上回的桂花酿,您别忘了买。”   “我没答应给她带酒回去,你俩什么时候背着我合谋的?”   “江殊澜”俏皮地笑着说:“秘密,不告诉你。”   在他们身后的江殊澜不自觉笑了笑。   父皇已经离开了三年多, 江殊澜两世都很少梦见父皇与母后, 在成婚前夜忽然又能看见父皇的身影,即便只是在梦里, 江殊澜也十分欢喜。   而跟着儿时的她和父皇不断往前,停下后江殊澜才知道这座大宅子是什么地方。   有很多十几岁的少年正在院子里练武, 角落里有些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孩子正在背诗,不时有女孩拿着什么东西经过院子。   这里应就是江殊澜的父皇安置那些孤儿的地方。江殊澜还在人群中看见了少年时的邢愈。   思及此,在梦中没有实形的江殊澜很快便开始在这座大宅子的各个角落寻找着, 果然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看见了一身黑衣的临清筠。   江殊澜的心重重地跳了几下。   少年模样的临清筠正孤身一人站在一棵古树下, 沉默地凝视着某处。   但江殊澜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 却发现那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在出神沉思着什么。   可就像前世她死去后那三十年里的经历一样,她只能看着他,却连临清筠的一片一角都无法触及。   而离近之后江殊澜才看清,有鲜血正顺着他的指尖滴下。   江殊澜心疼得厉害,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   按照临清筠之前曾和她说起的往事,此时的他应刚被父皇的手下从临府里救出来。   他刚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江殊澜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时,她看见儿时的自己朝着临清筠走了过来。   “哥哥,你知道从哪儿可以去有很多人在打架的地方吗?我好像走错路了。”   儿时的“江殊澜”一边走近一边问。   江殊澜知道她是想问邢愈他们练武的院子,也知道她在说谎。   从那个院子到这棵大树之间的路虽远,却并不算绕。江殊澜自幼在宫里长大,几乎跑遍了宫城中每一处,记路其实是她的长处。   她更应是经过时看到了临清筠,才找了个理由走过来。   而就像是临清筠曾和江殊澜说过的那样,临清筠并没有理会儿时的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树荫,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儿时的江殊澜本想跟过去,却转而朝着树下一片漂亮的落叶走去。   母后喜欢收集这些好看的叶子,江殊澜每次出宫都会找一些回去送给她。   但还未捡起那片落叶,“江殊澜”便停住脚步,看着地上那一小片被血洇湿的泥土,小声道:“原来漂亮哥哥受伤了。”   后来江殊澜又看着梦里的自己去找了父皇,打断了他和纪相的对话,拉着他去找大夫来给临清筠治伤。   儿时的江殊澜和全程旁观的江殊澜也都听见大夫说,临清筠是自己伤了自己。   后来一连几日,江殊澜都会撒娇让父皇带自己出宫去那座大宅子。   但或许是知道临清筠不会回应自己,她每次都只是自顾自地说话,从不提问,像个小尾巴似地跟在他身边。   他一直没有理会她,却也没有赶她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临清筠渐渐开始有了些回应。虽然只是一两个字或点头摇头,大多数时候也总是依旧沉默着,但儿时的江殊澜却因此开心了很久。   后来他戴上面具进了军营,江殊澜能见到他的时间便少了。   江殊澜以为梦里的种种便是被她遗忘的那些记忆,但她很快便发现梦境中的事与临清筠说的有了不同之处。   梦里的江殊澜没有受伤,也没有生那场由江黎的夫人治好的重病,而是平安地慢慢长大。   她没有忘记临清筠。   临清筠第一次随军远征时,江殊澜去城门口送了他。后来便每月都给他写信,托父皇帮她想办法把厚厚的信封送到临清筠手里。   临清筠从不回信,江殊澜也不觉得失落,只要知道他没有受伤便会心安,从父皇口中得知临清筠立下军功后便会雀跃不止。   临清筠打完那一仗回来时,江殊澜的父皇把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给了她,说是临清筠从战场上赢来的战利品,请他转交给她。   后来每次临清筠出征,江殊澜都会目送着他出城,然后一边给他写信,一边盼着他平安归来。   而每一次回京,临清筠都会托父皇给她送来这一仗的战利品。   旁观的江殊澜莫名能理解为何他每次都不亲自把东西送给她——临清筠不想让她被人议论是与外男私相授受,所以才每回都经她父皇的手。   而江殊澜的父皇或许也早在一次次为他们转送信件与战利品时,便已明晰了什么。   直到江殊澜及笄,临清筠向她父皇求娶并得到赐婚圣旨后,他才把那些筹备了好几年的聘礼都送进了宫。   而梦里那个江殊澜也是此时才知道,临清筠虽从未给她回过信,送的礼物也都是托父皇转交,但他早已决定要娶她。   就像梦外的临清筠一样。   但江殊澜还没来得及看见自己与临清筠的大婚,便从这个梦里醒了过来。   她已隐约猜出自己当初忘了一些记忆应与当年那场重病,与李氏有关。   若她真的没有忘记那些与临清筠共处的记忆,或许他们也能像梦里一样,早早彼此牵绊,约定余生。   江殊澜忽然意识到,梦里虽都是她更显主动地朝临清筠靠近,但临清筠是因她童言无忌的话才戴上面具进了军营。且自第一次出征起,他便把自己最好的战利品都转送给了江殊澜。   他早已给出了回应。   可梦外的现实中,在临清筠的立场,或许便是江殊澜一时兴起靠近他、依赖他,然后又忘了他。   他那些战利品便都没了送出去的理由和立场。   被遗忘的记忆回来了,他们原本可以有的另一种可能却让江殊澜心底觉得怅然若失。   但江殊澜不得不让自己尽快从这个梦的影响里缓过神来,因为到了她真的要与临清筠成婚的日子。   婚仪的各项准备都十分齐全,但看着叶嬷嬷为她上妆,越意识到正临近那一刻,江殊澜便越紧张。   今日的皇后礼服也是她的婚服,袖口里有临清筠亲手绣的竹纹,让江殊澜觉得已分隔三日的临清筠此时正陪在她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腕。   江殊澜尽量慢慢放松下来。   而身着大红礼服离临清筠越来越近时,江殊澜的心才真的安定了下来。   婚服精美的凤凰纹绣间缀着一颗颗红宝石,鲜艳裙裾以金线为笔,勾勒出江殊澜曼妙玲珑的身姿,美艳绝伦。   临清筠仍如往常一样温柔地笑着,牵起江殊澜的手后稍紧了紧力道,江殊澜顺势悄悄挠了挠他的掌心。   无人知道帝后之间亲昵的小动作。   “很美。”他温声说。   江殊澜脸颊微热,弯眸笑了笑,抬手摘下临清筠脸上的半副墨色面具,眉目柔和道:“夫君今日也很英俊。”   临清筠虽在她面前时已经不再戴面具了,但其余时候都仍遮掩着面容,江殊澜一直想在合适的时候为临清筠摘下面具。   无论有形或无形的面具与伪装,以后临清筠都不需要了。   他可以是最真实的模样,她会爱全部的他。   临清筠也一直等着这一刻——   她在众人面前为他摘了面具,也留下了印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于彼此是最重要而特殊的存在。   他的面具因她儿时孩子气的话而戴,也只能由她摘下。   温润而夺目的光芒洒落于身,他们是受晴空暖阳祝福的爱侣。   被临清筠牵着往前时,江殊澜看见两旁的朝臣均伏地行着跪礼。   这些大臣中的很多人都曾跪过江殊澜的父皇与母后,而如今,他们敬畏的帝后成了临清筠和江殊澜。   因着他们此时的尊敬,江殊澜逐渐觉得头顶凤冠的重量变得更加切实可见。   自此时起她便是大启的皇后,需要承担的责任要比是公主时只多不少。   幸好,无论她是什么身份,临清筠都会立于她身侧,牵着她的手,与她彼此陪伴。   步骤繁多的婚仪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中乐声四起,布满细碎星子的夜幕随即被多彩的焰火占据。   君民同乐,满城热闹。   凤冠太重,临清筠不愿让已经有些疲累的江殊澜再多行一步,便径直抱着她回到了他们今后会同住的延宁宫里。   而就在江殊澜以为所有仪式都已完成,终于可以放松下来时,临清筠把她放在寝殿的龙凤榻边,放轻动作为她卸下几乎要压断脖颈的凤冠后,又用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缀金龙凤吉纹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   “这是……”   “皇帝与皇后的婚仪结束了,”临清筠温声道,“但前世有的,这次也不能少。”   江殊澜明白过来,在帝后大婚的尊贵荣耀之后,揭盖头、饮合卺这些步骤他也一个都不想落下。   江殊澜试探着在身后喜被之下摸了摸,果然发现里面有红枣和花生等物。她猜殿内的桌子上应还有一盘生饺子。   她笑着问:“那夫君何时来挑我的盖头?”   “按理来说应是在夜里,”临清筠低声道,“但我有些等不及了。”   江殊澜也还记得前世他们成婚时曾以花茶代合卺酒,且因为她身体虚弱,两人并未圆房。她自然听出了临清筠话里的深意。   她声音又轻又软道:“别忘了,你还得出去一趟。”   帝后大婚,宫中宴请群臣,林谨和崔言修他们也都被请进了宫里,临清筠不去可不行。   临清筠不舍地隔着盖头轻轻揉了揉江殊澜的乌发,温声说:“我很快回来。”   江殊澜乖顺地点了点头。   听见寝殿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江殊澜便知道临清筠出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自己绣了好几日的荷包,轻轻抚了抚,转而悄悄摸索着放在了软枕之下。   江殊澜移了些位置,果然一伸手便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摸到了她喜欢吃的糕点。   就像前世成婚那日一样,临清筠不忘在她身边备些糕点,以免她饿着。   但江殊澜吃了几块糕点后,本已安宁下来的心不受控地重新跳得又急又快。   虽早已亲近过,但今晚到底是不一样的。   且自住进宫里那日起,临清筠与她便都只是相拥而眠,大婚前他们还一连三日都未曾见面。   都说小别胜新婚,今夜既算得上小别,又算得上新婚,江殊澜难免会既期待又忐忑。   也不知今夜的红烛会燃到何时。   江殊澜没等多久,临清筠便回到了延宁宫里。   “怎么这么早?”听见寝殿的门打开,江殊澜意外地问。   临清筠已经走到她身边,“他们不敢拉着我喝酒。”   “看来天威果然难逆。”江殊澜打趣道。   “但你随时都可以。”   临清筠用喜秤轻轻挑起正红色的盖头,垂眸凝视着江殊澜绝美倾城的容颜,声音微哑:“很美。”   江殊澜失笑道:“你今日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好几道仪式之前临清筠都会说她今日很美,江殊澜已经从最开始的忍不住羞意变得能安然接受了。   “不只是今日,”临清筠执起早已备好的合卺酒递给江殊澜,“时时刻刻,都很美。”   江殊澜抬起眸子,眼尾隐有流光,故意问:“那待我年老,会不会色衰而爱驰?”   临清筠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语气温柔而宠溺地说:“到时我们便会知道。”   江殊澜神情微顿,忽然觉得他这句回答比直白的情话还要让她心动——   人生漫长,双双垂暮时的事,他们会一同去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绥绥周周 2瓶; 第九十七章   窗外黑沉的夜空被一簇簇璀璨的焰火点亮, 京都城内外,四处都有人正抬头仰望天际的绚烂。   屋内红烛摇曳,暖而柔的烛光笼在两人身上。   饮完合卺酒后, 江殊澜猜想中的饺子便被临清筠端了过来。   如愿听她说完那句“生的”之后,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温声说:“好,都听夫人的。”   江殊澜微仰着头, 好整以暇地看着临清筠,眸中含笑, 柔声问他:“当真都听我的?”   临清筠似是认真思忖了片刻, 才缓声道:“今夜除外。”   江殊澜:“……”   这是连装都不装了。   卸下凤冠后江殊澜柔顺的青丝便铺陈开来,她随意地将滑落至身前的长发拨至耳后, 想借此遮掩跳动得过于厉害的心跳。   但她不自觉抬眸看向临清筠时, 便发现他正目光专注而缱.绻地凝望着她。   他眼底的情愫温柔极了,江殊澜却莫名觉得其中满是蛊惑之意。   像是正静静地等着或勾着她对他做些什么。   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江殊澜勉强定了定心神,缓缓朝他伸出手臂,语气似撒娇似耍赖道:“我想出去看焰火。”   前世他们成婚那日, 临清筠也为她放了整夜的焰火。   她已经许久没看过焰火了, 听见外面夜空中焰火绽放的声音久久不停,便想出去看看。   临清筠唇边隐有笑意, 但他仍听了江殊澜的,倾身抱起她。   可待江殊澜抬手自然地环着他的脖颈后, 临清筠却并未带着她往寝殿外走去,而是将她带到了一处敞开的窗棂边。   窗外便是种着古树和许多花草的庭院,四时风景各有其趣。临清筠还命人在窗边为江殊澜布置了画桌和案几。   而直到背对窗外, 被临清筠放在画桌边坐着时, 江殊澜才意识到了什么。   “不行, 这里是我以后……”要画画的地方。   江殊澜未说完的话被临清筠俯首的一吻湮没于唇齿间。   江殊澜只下意识轻轻推了推,转而配合地勾住临清筠的脖颈,温柔地回应他的吻。   肌肤相亲的那一瞬,或许是因为早已彼此熟悉,整夜忐忑的她忽然不觉得紧张了。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逐渐加重力道,临清筠的怀抱慢慢收紧,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江殊澜的呼吸变得凌乱,不自觉用舌尖轻轻勾.缠他的。   诱临清筠吻得更深更重。   可晚风轻抚,勉强散去了些许热意,江殊澜的意识仍算清醒。   她忍不住阖眸想着,若在这里,以后她每每提笔作画,肯定会回忆起些什么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滚.烫的长指顺着江殊澜的脊背滑下去,大红嫁衣似玫瑰花瓣一层层绽放开来。   江殊澜微.喘着轻声道:“回榻上……”   临清筠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际,他声音低哑着说:“澜澜不是想看焰火?”   “你明明不是想让我如愿。”江殊澜小声道。   临清筠让她坐在画桌边,无论怎么看都不是想让她赏焰火。   “嗯,”临清筠笑着微微颔首,“是为了让我自己如愿。”   见他就差明说打的是什么主意了,江殊澜乖乖巧巧地窝在他怀里,把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一定要在这里吗?”   临清筠喉结轻滚道:“澜澜以为我们要在这里做什么?”   江殊澜神情微懵,抬起盈着一层水雾的眸子瞧他。   这人竟还恶劣地明知故问。   她揽着临清筠的脖颈让他低下头靠近自己,气息交.缠间,眼见临清筠又要吻下来,江殊澜迎过去时悄悄扬起唇角,在即将吻上时又立马侧身躲了躲,还趁着这短暂的一瞬想从他怀抱里逃开。   但临清筠转瞬间便重新把江殊澜禁锢在自己怀里,尽显强势地吻住她红润柔嫩的唇.瓣。   骤然袭来的亲吻急切而热烈,江殊澜轻笑一声,作乱似的轻轻咬了咬临清筠的唇,又用细腻指尖蹭了蹭他敏.感的喉结。   其中意味,他们心照不宣。   临清筠裹着热.意的呼吸逐渐流连至江殊澜颈侧,在她白皙的玉颈上印下深浅不一的红痕。   窗外的焰火仍不断绽放,烂漫而肆意,明明灭灭的光芒透过窗棂映照在两人身上。   一室静谧中偶有暧.昧的低.喘与呜咽响起,寝殿内龙凤烛的火光颤颤巍巍地摇晃着,似是羞于瞥见窗边那两抹重叠在一起的身影。   喜烛燃了整夜。   *   帝后大婚,京都城中接连数日都处处洋溢着喜气,朝中官员也可休沐三日。   但到了第四日,江殊澜寅时醒来,却发现临清筠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仍一直阖眸拥着她。   “上朝要迟了。”江殊澜慵懒地蹭了蹭临清筠的胸膛,柔声提醒道。   江殊澜早早醒来是想为临清筠整理仪容,陪他一起用完早膳后再送他去上朝。   但似乎只有她记着今日该上朝一事。   临清筠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额角,低声道:“不想去。”   见他黏黏糊糊地赖在她身边,像是不愿去书院所以正在撒娇的孩童,江殊澜失笑道:“不想去也得去。”   “否则若传出去,世人还以为是我引得君王不愿上早朝,以为我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后。”   临清筠吻住她,如愿让江殊澜被亲得喘不过来气时才稍稍退开,含笑道:“的确是你引的。”   江殊澜含羞带嗔地凝了他一眼,辩驳道:“我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临清筠埋首于她颈窝,声音如叹,“若你真的稍加引.诱,我可能会真的再也不愿上朝。”   面对江殊澜时他总是重欲的,若不是顾及着江殊澜还在服药温补身子,临清筠恐怕真的很难克制。   “昏君才终日沉迷于女.色。”江殊澜打趣道。   “的确如此,”临清筠点了点头,“但夫妻之间不算。”   江殊澜无奈地哄他:“等你上完朝,我去兴庆殿陪你批阅奏章?”   这几日虽不必上朝,但仍有很多事需要临清筠处理。后宫一应事务也都亟需梳理,是以江殊澜会去兴庆殿,陪在他身边做自己的事。   临清筠抬眸看她,得寸进尺道:“下午也陪我?”   江殊澜点了点头,柔声道:“我今日都与你待在兴庆殿。”   “很多宫殿都不住人了,需要精简宫人数量。行宫那边安置了不少人,各项花费也得理一理。”   即便不去兴庆殿,江殊澜也会在延宁宫离处理这些事务。是以临清筠不召见大臣时江殊澜都可以陪在他身边。   江殊澜前日也得知,临清筠特意在兴庆殿为她准备了书桌与案几,她平日里惯用的笔墨和纸张也都有。   “辛苦了。”临清筠温声道。   “女官中有些得力可用的,我让夏问拟一个名册给你。”   之前李氏的大宫女花艾被临清筠的手下替换,这几年里也把宫里女官的性子与能力了解得很清楚。   江殊澜笑着说:“多谢夫君为我排忧解难。”   “若有什么不想做的事便交给下面的人或是我,”临清筠揉了揉她的头发,“别累着自己。”   江殊澜知道他是心疼她,但江殊澜不愿让他担心,且成婚之前她便做好了会承担更多责任的准备。   她会像她母后一样,在与爱人彼此陪伴的同时,也做一个称职的皇后。   是以江殊澜语气轻松地揶揄道:“做皇帝不够累吗?皇后的活儿也要一并做了?”   临清筠拥着她,略带薄茧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脊背,眉目沉敛,没说什么。   他知道江殊澜喜读游记,想游遍世间壮美山水,但她今后却只能陪他住在深宫里,处理这些繁杂的事务。   春闱后临清筠会对朝中官员的官职进行调整,而为了考察地方吏治,今年秋时还会有一次南巡。到时临清筠会带着江殊澜一起,忙里偷闲,去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   他想让江殊澜永远留在他身边,却不愿亲手把她关进笼子里,让她失了那些鲜活与明媚。   世间最美的玫瑰若少了阳光和雨露则会变得黯淡。   临清筠不会让江殊澜变成那样。   *   春闱之前,因着临清筠的铁血手腕,恩威并施,大启的朝堂很快便安定了下来。   许多大臣被贬谪、罢官的同时,也有长期不得志的官员被调动到更合适的位置。   而殿试之后,临清筠从这批考中的士子中觅得了更多德才兼备的人。经官员选拔考试后,这些人便弥补了朝中官员的空缺。   有前世为帝王的记忆,临清筠处理很多政事时都更加得心应手,且能未雨绸缪,但大多数时候仍是忙碌的。江殊澜便时常去兴庆殿内陪他。   很多时候两人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殿内一片安静,只在一起商谈某些事时才会说话。   若没有提笔写字,只是翻阅着什么,他们便会牵着手,偶尔下意识揉.捏对方的手指,默契而温情。   歇息时两人会相拥着亲近一会儿,和对方说些或许并无什么意义的话。   入夜后,临清筠会屏退步辇,牵着江殊澜的手在回延宁宫的路上踱步。   温柔的晚风轻缓地掠过两人的衣摆,窥探他们周围弥散开来的甜蜜温情。   江殊澜脸上的热意逐渐被风吹散,她轻轻捏了捏临清筠的手,没什么威慑力地说:“以后不许在兴庆殿胡来了。”   后殿备有可以休息的床榻,他们用过午膳后常会相拥着小憩一会儿。   但今日临清筠竟拉着江殊澜在后殿胡来。   除了上朝的金銮殿以外,兴庆殿是宫里最威严的地方。一想到前殿放着的都是写了政事的奏折,江殊澜便觉得与临清筠在后殿做那些事很不应该。   临清筠声音磁沉地笑了笑,温柔地问她:“因为澜澜今日很紧张吗?”   听临清筠隐晦地重提起某些细节,江殊澜瓷白的脸颊转瞬间又染上了红晕。   论孟浪及不正经的程度,江殊澜自知比不过临清筠。怕他又说出些什么会让她羞耻不已的话来,江殊澜不再与他继续说今日之事。   下回她一定会更加心志坚定地拒绝他,不被美色所惑。   “不想走路了,你抱我回去。”江殊澜不加掩饰地转移话题。   他们独处时临清筠都会屏退旁人,是以江殊澜可以无所顾忌地和他撒娇。   “好。”临清筠从善如流道。   把江殊澜拦腰抱起后,临清筠还不忘俯首朝她讨了个缱.绻缠.绵的深吻。   唇齿间不自觉溢出了些惹人遐思的声音,江殊澜连忙推开临清筠,声音不稳道:“先回去……”   听出江殊澜的言外之意,临清筠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周身气质随意而温文。   日复一日被江殊澜陪伴着,临清筠心底很多锐利而坚硬的东西已逐渐被那些属于江殊澜的,平淡而温柔的情愫消解。   他已经许久未曾梦到过临府那些被血浸透的夜晚,也不会再从失去江殊澜的梦魇中惊醒。   临清筠越发能确定,江殊澜不会再从他身边离开。   他们曾流失那么多时光,错过了一个又一个玫瑰盛开的黎明与沉夜。   玫瑰在他怀里枯萎的声音曾让临清筠的每一寸血肉都被撕碎,被摧毁。   临清筠身体里的一切情感都曾因失去江殊澜而破碎得彻底。他拖着那具腐骨般的身体在黑夜里踽踽独行了三十年。   幸而,骄阳里的玫瑰又回到了他身边,照亮他心底的疤痕,拭去每一滴污血,又轻轻柔柔地抚平一切,让所有残缺的都愈合。   低垂的星空下,他们余生的每一日都会如此时一样并肩走过。一直牵着彼此的手,蓄积了温柔月光的身影便再也不会显得单薄。   晚风仍轻缓地在檐下盘旋。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贴贴每个看到这里的小天使~后面会有一些番外不定时掉落,全文完结前都可以点想看的番外哦,有灵感都会写~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