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商户嫡女奋斗史》 第一章 初来乍到 天色将明未明,淅淅沥沥的小雨给这秋日增添些许寒意。苏州城东一座?33??邸里传来稚子的嚎啕哭声,听得来赶早集的人们纷纷摇头叹息。 一位黑脸膛的汉子,扛着山鸡、野兔等野味正往相熟的酒楼去售卖,见此情景不知何故,便询问路人。走街串巷的货郎道:“可怜啊,好好的一家人。我还受过这东家的恩惠,眼下这情形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眼看一位老大夫从巷尾走来,身边跟着一个背药箱的童子。货郎连忙拉住老大夫,询问道:“这位老人家请了,敢问徐家大夫人可是不好?” 老大夫叹息摇头:“岂止是不好,已然去了。” 货郎怔住:“这可如何是好,只剩下一对姐弟……” 黑脸膛汉子讶异:“这家的男人呢?” 老大夫道:“你来城里少,不知道。徐家大房前阵子出事了,当家的和大掌柜在京城入狱,还不知道该怎生转圜呢。” 黑脸膛汉子又追问:“徐家大房?可是锦绣记的东家?” 货郎道:“正是锦绣记,东家可是好人哪,怎会遇到这种事。”说罢摇头走开了,留下那黑脸膛汉子兀自发呆,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徐家后院,初秋的荷塘枯败凋零,一如眼下府邸里惶惶不安的人心。荷塘不远处有一座小楼,上面题字“映云阁”,正是徐家大房嫡长女徐婉真的闺房所在。徐婉真躺在拔步床上,面色苍白如纸,愣愣的出神。桑梓端着一碗熬好的粳米粥,轻声唤道:“小姐,小姐,先用点粥吧。”而徐婉真没有任何反应。自小姐在夫人床前晕倒后,醒来就一直这个状态,不动也不说话,哪怕哭出来也是好的呀,桑梓暗暗垂泪。 这时从屋外传来跑动的脚步,只见一个头戴虎头风帽总角童子蹭蹭蹭地冲了进来,粉嫩的小脸上全是鼻涕泪痕,口中不住唤道:“阿姐,阿姐!”桑梓连忙放下粥碗,掏出丝帕给他擦脸,匆匆赶来的奶娘在忙门旁站住。 奶娘呐呐道:“桑梓姑娘,小少爷非要来找小姐,我实在是拦不住啊。” 桑梓心中叹了一口气,老爷和大少爷在京城入狱,夫人一急之下生病去世了,这么小的孩子心里能不惶急吗?心中想着事,手一松,小童已经手脚并用往徐婉真的床上爬去,口中仍不住的唤阿姐。 一声声软软的童音,终于唤回徐婉真的神思,“阿姐?这是在叫我吗?” 那小童总算爬到床上,刚擦过的小脸又流下泪来,“阿姐,我是宇儿呀,你怎么不理我啦?阿姐你看下我好不好,你也不要我了吗?”说罢又抑制不住,小手徐婉真的脸上胡乱摸着,呜呜的哭起来。 徐婉真听着这稚嫩的哭声,扯得心中一痛,伸手将小童抱到怀里,眼泪情不自禁地流淌下来。 桑梓看着姐弟俩相拥而泣,也跟着难受,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只听徐婉真哑着声音道:“帮我倒杯热茶来。” 桑梓带着奶娘退出去,小声的嘱咐奶娘:“让小少爷在小姐这里待着吧,还心安些。你且候着,别主子有事找不到人。”奶娘应是。 待桑梓沏了热茶回来,见小少爷哭累了,伏在小姐身边呼呼入睡,徐婉真正轻柔地为他清理小脸。见她进来,道:“把茶放下就出去吧,我累了,休息一下不要来打扰。” 见桑梓出去关好房门,徐婉真起身,轻轻将小童紧紧抓住她胳膊的小手放好,盖好被子,便走到桌旁慢慢喝茶。暖茶入口,一直以来绷着的情绪总算是好些,脑中的混沌逐渐散去,开始理清思路。 自己不过是参加一场普普通通的酒会,这样的聚会平均每个星期都会参加一次。什么慈善义卖,什么爱心拍卖会,什么生日晚宴,什么公益音乐会等等,无非是有钱有闲的人家,与有权有势的人家找各种理由相聚,你得名我得利,瓜分利益罢了。作为一名根正苗红的官二代,陪着父亲出席各种交际圈的聚会已是家常便饭。 见惯了各色阿谀奉承的人,各种灰色交易,连人生也被父母安排的妥妥帖帖,自己只需要按路走下去而已。徐婉真不止一次的问自己,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一路贵族学校毕业,再到闻名全球的音乐学院就读,从海外归来后马上就有耀眼的光环等着自己。而自己,也将会给父母漂亮的履历上增加更多光彩。 不需要努力,不需要辛苦打拼,也,不被需要。 精致、优雅,身着全身高级定制的时装,这样完美的皮囊,也掩盖不住内心的苍白空虚。生活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糯糯小小的弟弟,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对着弟弟,徐婉真可以毫无形象的笑,肆无忌惮的哭,而他总是粘在身后,不离不弃。 想到弟弟,徐婉真一阵恍惚,自己就这样来到这里,弟弟找不到姐姐会不会哭?这么小的人儿,肯定是会伤心的,但父母都在,会安慰他的吧,慢慢长大了就会忘记自己这个姐姐的吧。我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呢? 对了,酒会上拍卖的那个玉镯,很少见的玉质,晶莹剔透的玉中闪耀着丝丝光芒。自己情不自禁的被它吸引,魏家那个大公子便迫不及待买下来送给自己。怎么也没想到,手刚刚接触到玉镯,玉中的光芒便透出来,像阳光一样和煦温暖包裹住身体,而自己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就躺在这张精致的拔步床上,各种信息纷至沓来,头痛如裂。让她不能分神去理会身边的事物,直到这小童跑来唤阿姐。 茶慢慢见底,思绪逐渐清晰。虽然在现代的自己活得漫不经心,近几年大热的各种穿越剧还是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就是穿越了吧,那玉环不知道跟自己有什么渊源,能带自己来到这个年代这具身体。当电视剧的狗血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知为何,徐婉真并不觉得难以接受。也许从心底,已经对现代那种被安排好一切的人生轨迹,感到深深地厌倦了吧。 是了,自己还是叫做徐婉真,一模一样的名字,苏州城锦绣记东家的嫡长女,今年13岁,尚未及笄。床上的小童是唯一的弟弟,名叫徐文宇。这个朝代叫高芒王朝?现代从未听说过的一个名字,倒是苏州城的名字跟历史上一样。环顾四周的布置,显然是古时候女儿家的闺房,窗边的贵妃榻上放着绣了一半的红色嫁衣。 记忆中还有一个兄长徐文敏,原本跟父亲徐昌宗到京城送一批重要的布料,结识人脉。没料到竟然双双被抓进大理寺,如今尚不清楚入狱原因。而母亲本是柔弱女子,与父亲极为恩爱,生了幼弟徐文宇后一直身体孱弱。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当下一病不起,祖母拿出了百年老参也没能保住性命。这具身体,就是在母亲去世时晕倒的,醒来后便换了自己。 还好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还在,醒来后一直郁郁哀痛的情绪,情不自禁的眼泪,都应该属于以前的徐婉真。想来她生命虽逝,但仍放不下吧。徐婉真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少女陌生而又熟悉。一张标致的鹅蛋脸,憔悴面容也不能掩盖她的美丽。养尊处优的长大,身体发育的极好,才十三岁的年纪胸前就有了优美的曲线。遗传了祖母的北方血缘,身姿高挑,目测接近一米六,在江南女子中当属异类。 徐婉真看着铜镜中的眼睛,手抚着心口,自言自语:“是因为你放心不下,我才来的吗?我答应你,照顾好幼弟,让阿娘入土为安,救出阿爹和阿哥。”说完感觉胸口的郁气消散了许多。 小雨渐歇,天空中云层散去,秋日的阳光通过窗口照射在徐婉真身上。铜镜中有什么在发着光,徐婉真看过去,原来左手上就戴着那只令她穿越的玉镯!震惊之余,仔细端详这个极其特别的玉镯,水头极好,冰种细腻通透,更特别的是,玉中偶有丝丝光芒闪耀。徐婉真在现代见过不少好玉,可以肯定绝没见过这样的品种。翻找记忆,这具身体从记事起的每件事都历历在目,竟然没有一点关于玉镯的回忆。 徐婉真在现代事事被安排,只需听从便好。可现在摆在眼前的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她自己着手去解决,这实在是很新颖的体验。但对于一个在历史上没有记载的高芒王朝,失去了预知历史的优势,学习二十多年的音乐看上去对目前的困境也没有任何帮助,徐婉真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床上传来徐文宇的呢喃声,依稀听得是在唤阿姐。徐婉真望着小童犹带着泪的睡颜,下定了决心,在现代的弟弟是无法顾及了,至少替原来的徐婉真守护好徐文宇和家人。无论如何,自己总比古人多几千年的见识,从小生活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耳濡目染,拥有超越常人的政治敏锐度,还有着二十五岁的灵魂,又不是当真只有十三岁。 徐婉真思量的正入神,门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原来是祖母身边的贴身婢女玉露到了。玉露屈膝施礼,柔声禀报:“老夫人打发奴婢来看看大小姐可醒了?孙家来人了,老夫人说,如果您有精神,请您过去看看。” 桑梓扬声道:“小姐这才刚醒一会儿,连粥都没还用呢。”护主之心满满。 徐婉真抬手制止桑梓继续往下说,对玉露道:“不妨事,我这就过去。” 第二章 祖母考较 徐婉真在桑梓的服侍下换了丧服,除下所有钗环配饰,将玉镯慎之又慎?33??锁在梳妆匣中。发间仅插一朵白花,一身白色衣裙衬的她益发瘦削清雅,惹人痛惜。吩咐了桑梓将室内鲜艳的摆件饰品换下,便随着玉露往老夫人接待客人的花厅走去。这是她苏醒后的首次出门,这个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宅院虽然存在她的记忆中,但亲自走一遍,感受愈发清晰。 一行人走出“映云阁”,拐上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路旁翠绿的芭蕉叶映衬得各种花卉分外娇艳。再往前行,听得潺潺流水声,一座太湖石造就的单孔石拱桥出现在眼前,桥栏板内侧雕刻精美生动的图案。在桥上放眼望去,整个宅院以溪水布局,各色小桥连接其中,远处的竹坞若隐若现地露出八角亭的飞檐。溪水碧波荡漾,偶见活泼的金鱼在水藻中调皮的游动,一座形如如意的奇石卧在水边。端的是一步一景,赏心悦目。 可惜因最近连接出事,主母新丧。下人们在院内各处挂上白灯笼,来往匆匆面带愁容,无心赏景。主家若是衰败,他们的前途更是惨淡。 徐婉真边走边思忖,这孙家乃是她去年十二岁时就定下的亲事,今年两家已经开始筹备亲事。双方换过了庚贴,纳采已过,正在问名,准备合婚仪式,自己也开始亲手绣嫁妆。高芒王朝的婚礼仪式极为繁琐,且耗时长。讲究三书六礼,而“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这六礼越是殷实的富贵人家越是讲究,往往耗时两三年,那些权贵人家的仪式更为隆重。 不同于徐家经营布料绣庄,锦绣记遍布江南开到京城,在苏州城是人人知道的豪富之家。孙家耕读传家,祖上出过三品大员,是为书香望族。和徐家结亲是的孙家三房的二少爷。三房孙老爷是永隆二年的三甲同进士,几经辗转,年前刚谋得实缺外放县令。 既然是未来的亲家,徐家夫人新丧,理应派人前来问候。可徐婉真敏锐的感觉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来到花厅,玉露打开帘子,屈膝禀道:“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徐婉真抬头望去,徐老夫人面容慈和,眉间虽有疲惫之色,但神色间透出刚毅。头戴一条猫眼石抹额,身着松鹤纹绣的洒金衣,端坐于主位上,神色不豫。孙老夫人是京城人士,在家中都按北方的称呼习惯。到孙辈,才按苏州的习惯来称呼。因此,徐婉真管孙老夫人叫祖母,管徐大夫人叫阿娘。大丫鬟碧螺侍立其后,见徐婉真看过来,给她打了个眼色。 顺着碧螺的目光看过去,下首坐了一个端庄的妇人。她裙裾一丝不乱,妆容淡雅,只是此刻眼圈微红,正是孙家的三房夫人。 徐婉真朝她从容施礼:“孙夫人好。” 徐老夫人见了,不禁心生安慰。家中连遭变故,大房现下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大孙女作为大房唯一的女儿,一向是全家的心头肉,金娇玉贵的长大,性情天真羞怯。眼下看上去倒是沉着懂事了许多,可越如此,越让人心生怜惜。 孙夫人拉过徐婉真的手,道:“好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掏出手帕拭了下眼角,面色愧疚:“我先告辞了,实在是没脸在这里多呆。” 徐老夫人见状也不多留,吩咐玉露送孙夫人出去,唤徐婉真到身旁坐下。 碧螺呈上礼单,徐老夫人看完冷哼一声:“孙家倒是乖觉,知道这事理亏,送的全是难得的珍品。” 说罢看向徐婉真:“真儿,你方知孙夫人所来何事?” 徐婉真暗忖,如今大房无人主事,徐老夫人询问她的想法,应是要培养她多思虑多历练。古代的女子可没大多自主权,为了自己的目标,获取一定的行动自由,眼下可不是装怯的时候。当下答道:“祖母,看孙夫人的意思,可是孙女的婚事有了变故?” 在高芒王朝,虽然男尊女卑,女子地位低下,但没有“七出”的条例,女子有一定的婚姻自主权和行动自由。世人对闺阁女子的清誉分外看重,在出阁前少女长年居于后院。但逢节庆戴上帷帽便可与家人一道参加欢庆,春日秋日好时光也可相约出游。在苏州城中,有女子当家做掌柜的,还有自立女户招赘的。 在婚事上,虽然也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会参考子女的意见,通常会在婚前安排男女双方见面。因此,徐婉真才能与徐老夫人坦言讨论自己的婚事。 徐老夫人叹一口气:“真儿想的不错,孙夫人是来退婚的。广仁寺的高僧说,从孙少爷的八字看,须得两年内成亲,否则前途堪忧,是等不了真儿除服了。”眼中有怒火:“这摆明了是托辞,不过是怕牵连。” 徐老夫人对己的疼爱历历在目,徐婉真不禁靠向她道:“祖母不必生气,人之常情罢了。孙女也想好好为阿娘守孝,这样倒也便利。有祖母在,孙女就安心。” 看着孙女孺慕的眼神,徐老夫人心下怜惜,道:“只是苦了你。还好孙家顾惜名声,没往你的身上推。虽说婚事退了,倒是对你的名声妨碍不大。孝期结束再议亲便是。” 祖孙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徐老夫人眉头皱了一下,听脚步她就知道是三房那个泼辣媳妇牛氏到了。徐家三房乃是庶出,徐老夫人一直颇为厌恶。庶子徐昌吉唯唯诺诺,性情懦弱,徐老太爷在世时便为他讨了这么个媳妇,支撑三房。 不待屋外的小丫鬟通禀,牛氏一撩帘子进来,“哟~大小姐也在呢。” 徐婉真施礼:“三伯母。” 徐老夫人见她期期艾艾,想是有话要说,又碍于徐婉真在的缘故不方便讲,便道:“碧螺,你带真儿去我那歇歇。刚熬的燕窝粥应该好了,喝一碗养养身子。” 徐婉真施礼告退。 见两人退出,徐老夫人面色一冷,“你有什么话就说。” 牛氏见状心里腹诽,这死老婆子,对自己就从来没有好脸色过。面上堆笑:“母亲,相公和我商议了一事,来找您讨个主意。” 徐老夫人心道,你那相公还能商议什么事情,分明就是你的主意。 见徐老夫人不语,牛氏硬着头皮往下说:“母亲您看,锦绣记出了这事,好歹也要多想想。我们经营的绣坊本小利薄,经不起这风浪。再说,也要给徐家留个产业不是?” 这是要分家啊,徐老夫人冷冷的看她一眼,道:“这话你还没资格说,叫老三来见我。” 牛氏忙道:“媳妇自是知晓,只是相公这几天出门谈生意去了。”徐三爷对嫡母一向是老鼠见猫,被吃得死死的。这主意也是她和刘姨娘商议的,大房吃香的喝辣的,三房就只有个绣坊苦苦经营。大房吃官司了,待罪状下来自家还得被连累。凭什么呀?趁早分了,自家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好不容易说动相公同意,可不敢让他来见嫡母。 说罢偷看徐老夫人的神色,老夫人不愧是官宦千金,心中虽怒,面上是一点表情不露。仅是气势,就压得牛氏喘不过气来。只听得徐老夫人道:“那就等他回来。”竟是一点口风不松。 牛氏闻言不敢多说,只得回去再想办法。 三房闹分家,对此徐老夫人并不意外。徐家豪富,但家风严谨。以往跟着大房蹭吃蹭喝都仍有怨言,如今大房出了事便迫不及待撇开关系,也在情理之中。三房不足为虑,只是眼下大房出事,二房徐昌荣一家又远在任上,家里连个能用的媳妇子都没有。马上要料理徐大夫人的丧事,原本还想着让牛氏协力来办,如今看来指望不上了。徐老夫人思及徐婉真刚才的表现,进退有据,被退婚也没有软弱哭泣,反倒过来安慰自己。再看看。如果可用,倒是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徐老夫人回转正房,与徐婉真说了三房闹分家的事。徐婉真心下诧异,这事不管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己过问吧?只听徐老夫人道:“说这事,只是让你心里明白些。今天你且回去养着,这节骨眼上,身子可不能垮了。明日你再过来,议一下眼下这几件事。” 徐婉真道:“孙女想再去看看阿娘。”徐老夫人允了。 徐夫人尚未装殓,停灵在东厢房,待前院的灵堂布置好后,次日进行小殓,徐老夫人已备礼请到了苏州城里“茶师傅”。茶师傅专司老百姓的红白事,属于府城治下。只要接到死者家人送信,就会知会杠房、棚铺、赁货铺、扎彩等行当,为死者准备治丧用具,帮助死者家人料理丧事,直至下葬为止。而徐家的下人正奔赴各处亲朋报丧。 徐婉真守在灵前,见丫鬟们将阿娘收拾的极为干净。秀丽的脸见不到一丝痛苦,闭着眼睛好似熟睡,脑中不由自主的泛起阿娘对自己百般疼爱的记忆。阿娘就是集江南灵秀于一身的温柔女子,从未见她大声呵斥。用温柔的手拉着自己蹒跚学步,衣不解带地照顾生病的自己,在阿爹远行时柔声叮嘱。可未曾想,这一次就是诀别! 悲伤的情绪在心中翻腾,这样疼爱孩子的娘亲,可惜徐婉真无福享受。索性不再压抑,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将痛失亲娘的悲痛,穿越到这个陌生朝代的无所适从,对未来的彷徨,统统都宣泄出来。 第三章 治丧 回到映云阁已是天色渐黑,徐婉真感觉疲累不堪。毕竟这具身体才十三?33??,又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好在徐家的后院够大,徐婉真经常带着弟弟在花园游玩,否则多走几步路都会喘。 见桑梓带着小丫鬟已经把院子里里外外的装饰都换成缟素,丫鬟婆子的衣服也全都换成粗布麻衣,徐婉真暗暗点头。桑梓是去世的徐大夫人专门给她挑的人,七岁时家乡遭了水灾,卖身进府,跟徐婉真一起长大,是她最信任的贴身大丫鬟。桑梓办事极有章法,体型娇小清秀,成天笑眯眯的,脸颊处有一对可爱的酒窝,府里上上下下都挺喜欢她。 徐文宇已经醒了,无神的坐着,奶娘正哄着他吃点心。见徐婉真进来,他眼睛一亮,急忙扑过来:“阿姐,你去哪里啦?我要去找你她们都不让。”小嘴委屈的撅着。 徐婉真揽过徐文宇,看着他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睛,心想这孩子是被阿娘吓坏了,柔声道:“宇儿,阿姐就在这里。会一直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当真?不骗我?” “嗯,阿姐绝对不会骗宇儿。”说着把手指伸给徐文宇,“我们来拉钩。” 得到了徐婉真的保证,徐文宇明显安心了很多,吃完点心跟随奶娘去睡觉。 徐婉真吩咐桑梓给她和徐文宇准备麻衣麻鞋。从明天起,姐弟二人将身着齐衰重孝,居家服丧。百日后做完法事方可换成轻孝服,直到三年后除服,才算守孝结束。 这时,另一个大丫鬟葛麻气愤的走进来,屈膝行礼后道:“小姐,我从前院回来,听到三夫人那里的婆子在胡说八道。”葛麻是徐婉真九岁时进府的家生子,比桑梓小一岁。性格火爆藏不住话,因为父母亲属都是徐家的仆妇,消息是最灵通的。徐家的家风严谨,作风并不豪奢,作为徐家大小姐,按例配有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院内粗使婆子两名。 三夫人既然要闹分家,想必不会有好话,徐婉真略想了想,道:“是说我们大房会连累他们?” 葛麻吃了一惊,小姐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没有着急的追问,反而能猜到三房那边的不满。忙回答道:“是的小姐,还有一些话极为难听。” “那些话就不必理会了”徐婉真淡淡道:“以后再听到都不要理会,只管告诉我就好。葛麻,你让院子里的人到门前来,我有话要说。” 不一会儿,桑梓、葛麻带着两个小丫鬟、两个粗使婆子在门前站好,徐婉真沉声道:“你们既然在我这里,以前的事我不管。从今天开始,我院里的任何事任何话,不得传出。外面听到什么,回来告诉葛麻,不得多嘴议论。” 徐婉真面色肃然,拿出前世养尊处优居高位的威仪,小小的身子散发出不得违抗的风范。丫鬟婆子们从未见徐婉真这么严肃的训话,皆以为她经过变故成熟所致,均肃手听令。 “我要是听到什么闲话,查明后即刻撵出去。都散了吧。” 戌时,桑梓为徐婉真拆掉双平髻,葛麻伺候她洗漱完毕。徐婉真道:“今晚你们都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够的累。我这里不需要上夜。” 葛麻迟疑道:“小姐?夜里无人差遣,这如何使得?” 徐婉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以后我的话只说一遍。” 桑梓见状,轻轻的扯了下葛麻的衣袖,两人悄声退下。 回到住处,葛麻问:“你不觉得小姐今天有些奇怪吗?” 桑梓心想,确实如此。以前的小姐天真浪漫,全家人都把她疼到了骨子里,几乎什么事情都替她安排好,也不舍得她吃苦。徐家经营布料绣庄,除了刺绣是必须要学好的,其他都没勉强,因此小姐的性情异常单纯。年初夫人还打算给小姐请一个教养嬷嬷,教导仪态、人情世故,就是怕将来嫁到夫家吃亏。没想到世事难料,经过此劫,小姐变得成熟稳重了。可作为丫鬟,不能这样说。 “小姐如今正是伤心的时候,你可要管住嘴巴,不要乱说话。”桑梓严肃的告诉葛麻:“刚才小姐的话你要记清楚了,不要以为我们两人会有例外。” 葛麻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桑梓姐,你可要经常提醒我才好。” 桑梓见状缓和了神色,道:“其实这样也好,眼下正是乱的时候。夫人走了我也难受,小姐能这样,我们才有依靠。” 却说徐婉真独自坐在桌旁,手捧一杯热茶,细细思量。这是她在现代就养成的习惯,遇到事情需要仔细考虑时,手中得有一杯热茶,才能让心安定下来,仔细思考。 从中午醒来不过大半天,母亲新丧、被孙家退婚、三房闹分家、祖母考较,这些事堆到一起,饶是二十五岁的灵魂,也感到应接不暇。何况在现代,徐婉真也没有自己真正做主过一件事。可眼下这情形,自己必须拿出主意来。 几番思量,茶水凉了几杯,徐婉真才熄了烛火,上床安歇。 翌日,桑梓服侍徐婉真早早的起了,换上齐衰孝服麻衣麻鞋。徐婉真的皮肤极其白皙细腻,只一会儿功夫,便被麻衣扎出了红点。桑梓心痛道:“小姐,衬一件里衣可好?”徐婉真摇头,她不需要,这是她为记忆中的阿娘能做的最后一件事。这痛,也能让她保持清醒,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徐婉真想到幼弟,道:“孩子的皮肤更加娇嫩,你让奶娘给宇儿加上里衣。” 待徐文宇来到,葛麻端来早餐,一屉素饺、几个馒头、搭配熬得黏黏的粳米粥,姐弟俩需茹素直到百日。一起用罢,两人去给祖母请安。 徐老夫人将徐文宇揽到怀里疼爱,见徐婉真眼底青黑,知她伤心睡不好,道:“真儿别怕,凡事有祖母做主。”说罢让奶娘将徐文宇带下去,方才好与徐婉真好好说话。 “昨日我说的,你可好好想过了?” 徐婉真答道:“孙女仔细思量过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好好料理阿娘的丧事,让阿娘走好。”说起阿娘,眼中泛起泪光,徐婉真强抑涌上来的悲伤,继续道:“三伯母那边,不用顾虑太多。跟我们本不是一条心,强留无用。” 徐老夫人微微颔首,懂得取舍,大孙女果然是开窍了。 “孙家的事情,孙女不怨,我更牵挂远在京城的阿爹和阿哥。”徐婉真抬头,“祖母,我有个想法,您听听看是否可行?” 徐老夫人示意继续,徐婉真道:“阿爹和阿哥的案子不知就里,主家不在,在京城的掌柜也使不上力。我想等阿娘百日后,出了重孝就去京城。先见到阿爹,才能继续设法。否则等罪名定了,一切都晚了。” 自长子出事后,徐老夫人不是没有想过去京城。可徐家根基在此,生意遍布江南,全靠她接手料理。现下族里已是流言四起,无非是想趁机分一杯羹,有多少族人眼红大房的生意,恨不得取而代之。徐老夫人将计就计,让人放出谣言,说大房的生意已经被官府看管起来,谁要是接手,等罪名定了就是同罪。这些人才消停了。 徐老太爷去的早,一大摊家业交到徐老夫人手里。好不容易等孩子长大接手过去,又出此变故。徐老夫人必须撑下去,待到九泉之下才好交代。真儿提出去京城,能够如此有担当,徐老夫人心怀大慰。这也确是一个好主意,京城一早安排人手在奔走,按之前传回来的消息,已与大理寺丞搭上关系,正在设法疏通,而有主家坐镇才有主心骨。唯一的问题就是,苏州到京城千里迢迢,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仅仅是路程安全就够让人忧心了,何况在京城全然陌生,能胜任吗?还需仔细思量。 “好孩子,难为你有心了,我再想想。”徐老夫人拉过徐婉真的手,“先去给你阿娘小殓吧。” 一行人走到前院,灵堂已搭设完毕,从广仁寺请来的僧人正在做法事。茶师傅已设好帷幔,待众人到后,便为徐大夫人清洁身体,换上寿衣。徐婉真强忍眼泪,亲手将一颗珍珠放入阿娘口中。待小殓完毕,杠房人抬来灵床,将棺木安置其上停灵。撤掉帷幔,在棺木头前设好供桌,点上焖灯。摆上水果、点心、倒头饭等供品。两位茶师傅一左一右,同时将香的两头点燃,横放在香架上,谓之“倒头香”。 有婆子将烧纸瓦盆放在供桌前,徐婉真带着已哭得抽搐的徐文宇,举哀焚纸。一时悲伤蔓延,哭声震天。徐老夫人想这媳妇在世时辛苦操持家务,夫妻和睦,生育了两子一女,悉心教导。这么多年来,就算身体柔弱也坚持晨昏定省从未松懈,忍不住老泪纵横。 此时天色已大亮,陆续有亲友前来吊唁。徐婉真姐弟在灵旁叩拜陪祭。 第四章 消息 翌日清晨,徐婉真起身后便去给徐老夫人请安。刚带着桑梓到了徐老夫?33??的正房,奶娘也带着徐文宇到了。正房里传出说话的声音,玉露打开帘子出来道:“大小姐和小少爷到了,请先去碧纱阁歇歇,一会在那边用早饭。” 正房里说话的是徐家二房派回来的长随徐明路:“二老爷和夫人听到大爷和大少爷被抓,急得不得了,赶忙打发人去京城疏通门路。又打发我回来帮忙,没想到刚进门就知道徐大夫人没了。” 徐老太爷共留下三个儿子,其中大儿子徐昌宗、二儿子徐昌荣是徐老夫人所出,三儿子徐昌兴是刘姨娘所出。徐昌宗继承家业经营锦绣记,徐昌荣自小天资聪颖苦读诗书,寒窗十载终于在永隆十一年高中二甲传胪,得座师看重,谋得河东道桑泉县令一职,仕途顺畅。同年迎娶徐老夫人的外甥女涂清扬,正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意气风发。因新婚后立即赴任,为了子嗣计,徐老夫人让涂清扬随夫赴任。 徐老夫人问:“昌荣那边人手可够?”不比得孙家世代书香,孙家子弟任职,家族中自会准备幕僚、师爷、长随班底。徐昌荣作为官场新秀,班底不足,所依赖的仅有座师和同年同窗。这个时间安排人手到京城,又派徐明路回来,徐老夫人担心会影响他的仕途。 徐明路答道:“老夫人放心,二老爷到任前,座师为他安排了幕僚随行。”又拿出信交给老夫人,道:“老夫人放心,今日小人收到二老爷用驿站加急送来的信,信上说座师回话,大爷和小少爷在狱中一切都好,没吃太大苦头。只是供应给皇家的布料出了些问题,要看上面的意思定罪。家里的人手也在疏通关系,如若事情进展顺利,过年前后能赶回来。” 徐老夫人接过信,仔细看过,心下大感安慰。又问了几句徐昌荣在任上的情形,打发徐明路下去歇了,第二日一早还要赶回桑泉县报丧。 徐昌宗案子的好消息,让近来大家的压抑心情得到了释放,早饭气氛难得的轻松愉快。徐婉真注意到,老夫人都多添了一碗粥,徐文宇也因此活泼许多。 孙家后院,与徐婉真定亲的三房二少爷孙智韬在书房内不断踱步。他面容清秀,有一种儒雅气质。在整个孙家的子孙辈中排行第九,人称九少爷。 等了半晌,孙三夫人急匆匆的走进来。孙智韬连忙问道:“阿娘,你可见过阿嫲了?阿嫲可是同意了?” 孙三夫人面带愁容,轻轻的摇了摇头,将从孙老夫人那里拿到的封信笺交给他,道:“你自己看吧,这是你阿爹在任上写回来的信。严令必须迅速与徐家退婚,不得耽误。” 孙智韬是在十岁那年,随阿娘去广仁寺上香时见到的徐婉真。那时徐婉真才九岁,天真娇俏,对路边的乞丐施粥时不见鄙薄,孙三夫人也对她极为喜爱。后来两人逐渐长大,见孙智韬将徐婉真放在心底,因不是长媳,不必承担主持中馈的重任,便依着儿子的性子定下这门亲事。否则以孙家的清贵门第,徐家再怎么豪富,也不在孙家的眼里。 孙智韬看完阿爹的信,双手不由得轻轻颤抖。孙家是书香望族,在朝中的人脉极多,加上孙三爷的同年同窗座师,就算是一个七品县令,也能窥探到一部分事情真相。信上所书难以置信。孙智韬红着眼看向阿娘,孙三夫人柔声道:“韬儿,你就别多想了。这事我们是无能为力。” 孙智韬愤怒道:“不是悬而未决吗?!阿爹如今就急忙撇清关系,令人齿冷!” “韬儿怎能如此说阿爹!”孙三夫人正色道:“涉及皇家血脉,谁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老爷的决定是仓促了一些,不能因为你连累三房,乃至整个孙家。婉真这孩子是让人疼惜,但娶妻当娶贤,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灾祸的妻子,就算你娶她进门,家里人岂能容的下她?后院的弯弯绕绕多了,你一个爷们护不住她,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孙智韬六岁启蒙,接受正统儒家教育,阿娘说的道理他岂能不懂?正因为明白,无力感才更觉深重。作为孙家子孙,家族责任比心爱的女子更重要。 孙三夫人看着泄气皮球一般的儿子,明白孙智韬不会再坚持。一时难以接受是正常的,过些日子应该便能缓过来。便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这段时间你多出门散散心,别憋在心里。”说罢便出门处理事务。 孙智韬呆愣了一会,心中暗下决心,唤道:“墨竹,你进来。”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清秀小厮,因从小伺候九少爷笔墨,也识得几个字,比起其他小厮多几分伶俐。见九少爷无精打采,知还在为徐家小姐的事烦心,又得了三夫人吩咐要多引九少爷出门游玩散心,便问道:“九少爷可是要出门?我知道城里最近新开了一个笔墨铺子,是京里来人开的,里面有好些墨砚听说都没见过。”笔墨一向是九少爷的心头好,捡这个来说,也是想分散一下九少爷的情绪。 孙智韬挥挥手道:“现下没这心情。你在葛麻那里是不是能说上话?” 两家自定亲后,逢年过节时常走动,打发下人相互送礼。男女七岁不同席,为了避嫌,孙智韬和徐婉真能见面的时间不多,反倒下人之间相熟。墨竹又极为伶俐,讨得徐婉真两个大丫鬟的喜欢,知道是未来姑爷的心腹,也愿意跟他多说两句,打好关系。桑梓掌管徐婉真的房内钥匙、钗环等贴身事务,外出走动较少。而葛麻性情活泼,管人情来往消息,与墨竹往来更多。 墨竹道:“是,葛麻是徐家的家生子,她家就在徐家后巷。” 孙智韬想了想,“你想办法让葛麻传个口信给她家小姐,说我有要事与她相商。”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孙智韬并不写书信,解下日常佩戴的小印交给墨竹,道:“此事极为重要,我只能当面告诉徐小姐,如若不信,你可把小印给她看。” 墨竹应是,孙智韬盯着他道:“此事只能你我二人知晓,不可告诉阿娘,否则你我主仆情分将尽于此。” 这一眼极为凌冽,看得墨竹背后发凉,退出书房方才松了一口气,认真去办事。 待墨竹走后,孙智韬喃喃自语,“出门乃是重孝期间的大忌,要是见不到,这消息可怎么才能告诉她?” 离苏州城外几十里地有座云雾山,山高林密,云雾缭绕。山间多野兔、野鸡等野物。再往深山里去,不乏老虎豹子等猛兽。在半山腰处有二三十户人家,形成一个小小的村落,多以猎户为主,靠山吃山,便叫做云雾村。眼下村庄里正是做晚餐的时候,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鸡犬相鸣,一派祥和景象。 其中一个小院里坐着一位黑脸膛汉子,兀自望着斧头发呆。屋内走出一个中年妇人,为了方便干活,包着头巾挽着袖子,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衣服拾掇的干干净净,是个利索能干的中年妇人。只听她叫道:“黑狗子,柴劈好了吗?这是在发什么呆?” 黑狗子听到,猛然醒神,“哦,阿娘,快好了。” 妇人疑惑道:“你昨天从城里回来就一直发呆,魂丢在城里啦?” “阿娘,有件事,我说了又怕你难受。” “什么事?快说,大男人别腻腻歪歪的。”妇人催促。 “我昨天入城,听到一个消息,徐家大夫人没了。”黑狗子埋着头,不敢看阿娘的脸色。 妇人听得脸色一白,急忙追问:“是当年在苏州城里救我一命的徐家大夫人?你没听错?” “就是她,我反复问过几个人,一定没错。” 听到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妇人眼前一黑,险些瘫软到地上,黑狗子连忙扶她起来。听得她喃喃自语,“当年我在城里突发急症,你背着我到处求医,跑几个医馆都不敢收,就怕为娘死在他那里。多亏了徐大夫人为我找来名医,这才捡回一条命。”说罢看向黑狗子:“我们素不相识,她尽力帮我,还给我留下买药的银钱。这么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黑狗子将他听到的消息告诉妇人,一时间母子俩皆束手无策。半晌,妇人道:“这段时间你多往城里去,仔细打听着。说不得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黑狗子应了。 这座大山里发生的事,徐婉真不会知道。其时徐大夫人救助那妇人的事,也没有告知过家人。在她看来,既然碰到了,顺手救人一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对于黑狗子母子,就是救命的恩情。这母子俩又是极重恩情的人,知自家和徐家天差地远,多年来将此恩情牢记心间,默默地为徐大夫人祈福,并不前去打扰。 第五章 传话 转眼徐大夫人的大殓仪式过去,茶师傅看了吉日,测算出下葬时辰,还?33??停灵七日方才下葬。墨竹在徐家后角门等了三日,不见葛麻出来,又到后巷找葛麻的伯娘,请她帮忙递话,请葛麻出来一趟。葛麻伯娘管着徐老夫人院里的小厨房,有几分手艺傍身,男人徐大有给东家赶车,一家人在徐家颇有些脸面。她当然知道孙家退婚的事,见着墨竹冷脸道:“哟~瞧这是谁?真是稀客。” 墨竹硬着头皮道:“大娘,实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请帮忙通融一下。” 葛麻伯娘,也就是徐大有家的,冷哼一声:“可不敢当这话,我们两家还有什么话需要说吗?” 墨竹连声哀求,徐大有家的想着他应确是有事,答应了他,让他就在屋里等着。 徐大有家的换过衣服,匆匆来到映云阁院前,拉住一个正在洒扫的小丫头问:“葛麻可在?” 小丫头答道:“小姐才从灵堂回来,这几日累坏了,葛麻在屋里伺候小姐歇下。” 等了一小会儿,见葛麻从房里出来,忙打手势让她过来。葛麻见到伯娘心下诧异,虽说沾亲带故,但在徐家各有各的活计,平常并不会往来过多,都是回到后巷了才聚。像这种专程来找她,尚属首次。 “伯娘找我何事?” 徐大有家的将缘故说了一遍,道:“我看他的样子是真有事,已经等了好几日,不会无缘无故。” 葛麻想了想,“刚好小姐睡下了,我去见见他也不碍事。”恨声道:“如果是帮他那少爷求情,看我饶不了他。” 墨竹正在徐大有家焦急转圈,不知道葛麻是否会同意来见他。看到葛麻走进来的身影,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少爷交代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一半。 葛麻冷脸问他:“找我有事?” 墨竹将少爷的吩咐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见葛麻疑惑,把九少爷的贴身小印拿给葛麻,道:“徐小姐认得这个小印,你务必交给徐小姐。”见葛麻应了,又连忙叮嘱一句:“这事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葛麻愠怒:“你当我傻?事关小姐清誉,我会到处说?”墨竹讪讪,又道:“我明日申时还在后角门,等你的回话。” 葛麻想了想道:“还是在伯娘家好,这些日子后角门人多眼杂,识得你我的人也多,怕传出什么闲话。”待墨竹走后又交代徐大有家的,务必保密,对自家伯娘葛麻十分了解,管了十几年小厨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很清楚,嘴极严密。 回到映云阁,见小姐还未起身。葛麻思来想去,按说两家已经在商议退婚,孙家九少爷如果为小姐好,更应该避嫌才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见小姐。 徐婉真这几日累坏了,属于原来身体的情绪一直悲痛,哭的头晕晕沉沉。加之服丧期间茹素,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望上去飘飘欲倒。徐老夫人见了,待大殓结束,便赶她回房休息。这一觉,直睡到天色将黒才醒。 桑梓听到动静,端过热水来给她洗漱。热毛巾敷了脸,用茶水漱过口,徐婉真彻底清醒过来。到底是年纪小身体底子好,狠狠地睡一觉便恢复了大半精神。听见桑梓道:“老夫人吩咐,吊唁的客人已散去,后面这几日小姐和少爷都不必过去,好好养身子。”顿了一顿,又道:“小姐的外嫲家来人报信,苏老太太和苏三爷的船在半道上受阻,明后天才能到。” 徐婉真想起面容慈祥精神矍铄的外嫲,外嫲年轻时跟着外公走南闯北,游走行医。有了孩子才在常州开设医馆,安顿下来。两人共养育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对阿娘和自己宝贝的不得了。如今阿娘去了,外嫲还不知道如何伤心。问道:“为何受阻?” 桑梓答道:“听那报信的家人说,走到三河码头时,前方河道被江南道都督府的官兵给封锁了。打听了一下,说是在部属抓捕水匪。苏老太太便先遣他走陆路前来报信。” 徐婉真听了心下担忧,这路上不大太平,希望外嫲和小舅舅能平安到达。又听桑梓道:“老夫人已经打发人,这几日都去码头候着。” 这时见葛麻走进来,屈膝行礼后道:“小姐,我这里有一事禀报。”说罢拿眼看了一下桑梓。 桑梓见状正欲退下,徐婉真道:“不必,你也一起听听。你们都是我信的过的人。”桑梓心下感动。 葛麻将墨竹的话复述了一遍,拿出孙九少爷的小印交给徐婉真。徐婉真对这方小印当然很熟悉,孙九少爷常给她捎一些团扇、妆镜等女儿家的玩物,为避嫌从不写书信,而是将玩物用纸仔仔细细包扎了,再盖上这方小印,足以看出他对徐婉真的用心。 从孙三夫人来退婚起,再见到这方小印,有物是人非之感。徐婉真思忖良久,对葛麻道:“你给墨竹回话,阿娘下葬后将在广仁寺做七七法事。孙三夫人理应会来,到时寻隙见面。”虽然两家已商定退婚意向,但徐大夫人新丧,至少要等到七七后才会请媒人来做退婚文书。在外人看来,徐孙两家仍是亲家,徐大夫人的七七仪式,孙家理应前来拜祭。 葛麻应了,疑惑道:“今儿听了墨竹的话,我一直想也想不明白九少爷所为何事。小姐可知?” 徐婉真道:“应该是阿爹的案子有了什么线索。孙家是书香门第,多年积累的官场人脉盘根错节,是我们所不能想象的。” 刚洗漱罢,奶娘便带着徐文宇到了。这些日子,徐文宇益发粘着阿姐,两人便一道去往正房给徐老夫人请安。 玉露已在碧纱阁摆好了饭,徐三爷和牛氏也在。碧螺搀着徐老夫人出来,牛氏殷勤的上前服侍。徐老夫人扫了一眼冷冷清清的几个人,大孙女徐婉真安安静静;孙子徐文宇的小脸瘦得下巴都尖了;庶子徐昌兴呐呐低头;庶子媳妇面上殷勤。不禁忆起徐老太爷仍在时的热闹,心下酸涩。 待用完饭,徐老夫人吩咐碧螺:“给宇儿每餐加上鸡蛋,早餐加上牛乳。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守重孝也能吃。”碧螺应了。 牛氏见徐老夫人将要回房,扯了扯徐三爷的袖子,徐三爷迟疑的开口:“母亲,我有一事。” 见徐昌兴开口,徐老夫人道:“我知道你要说何事,等做完七七法事就议。”牛氏闻言暗喜。 徐婉真外嫲和小舅舅直到出殡前一天才赶到,外嫲毕竟年纪大了,加之痛失爱女又舟车劳顿,望着不如以往精神好。抱住徐婉真痛哭了一场,一旁苏三爷劝道:“阿娘,你瞧外甥女不是好好的,快别哭了。”又将徐文宇抱来见了,苏老太太才收住泪。 苏老太太拉着姐弟的手道:“以后有什么事尽管给我送信。”又指着苏三爷道:“我让你小舅舅在这苏州城内也开一家医馆,也好就近照应。” 徐婉真道:“阿嫲,不要为了我们大动干戈。” 苏老太太拭泪,“傻孩子说什么呢?跟外嫲不要这么见外,我们以前也有过这打算。” 苏三爷是苏老太太的老来子,年纪只比徐婉真大四岁,尚未娶妻,与徐婉真关系甚好。眉眼生得灵活生动,从小在医馆长大又天资卓越,一身医术尽得苏老太爷真传。当下扬着眉毛,得意道:“小舅舅别的本事没有,一身医术那可是天下少有,外甥女你尽管放心。” 苏老太太刚勾起的悲伤情绪被这话逗笑:“就你能的。” 徐文宇扬起脖子,奶声奶气的问:“阿嫲,外公怎么没来?” 苏老太太闻言笑了,“看我家宇儿多乖,这么有孝心,知道惦记你外公。你外公去岭南道找药材,都去了半年,年前一定能赶回来。”亲了亲徐文宇的额头:“回来了一定来看你呀,给你带好吃的。” 到了徐大夫人下葬的日子,为了稳定人心,在徐老夫人的吩咐下,葬礼热闹隆重。茶师傅主持了祭门仪式后起杠,僧、道齐诵经,吹鼓手在阴阳生指挥下奏乐。徐文宇哭着摔了瓦盆,徐婉真抱罐跟随其后。亲友所送挽联、诔词、挽诗扎了彩棚抬着,沿途不断有亲友加入送殡队伍,孙家也在其中。徐大夫人生前乐善好施,苏州城里城外受她好处的人不少。不少百姓自发扶老携幼为她送行,黑狗子扶着母亲行走其中,那货郎也带着幼子婆娘来为恩人送行。可传为一时佳话。 送走了阿娘,徐文宇变得不爱说话,小小的人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徐婉真为引他说话,白日陪他习字帖,晚上耐心给他讲来自现代的童话故事哄他入眠。“木偶奇遇记”“白雪公主”听得徐文宇两眼发光,性子也恢复了些许活泼。 第六章 晴天霹雳 到了要做七七法事的日子,一家人提前一日抵达广仁寺,遣过下人来赁?33??一个小院供徐家人居住,舟车劳顿,各自安顿好不提。 当日天刚擦黑,到了酉时,葛麻进来禀道:“小姐,九少爷已经到了。墨竹说怕明日人多不好碰面,问能不能今日夜间见面?” 徐婉真道:“待祖母和外嫲安歇了再去,问清楚见面地点。” 等到亥时,已是暮色四合,寺庙里的僧人、仆妇、借宿的家眷均已安寝。徐婉真换上丫鬟服饰,留下桑梓在屋内支应,跟在葛麻身后,悄无声息的出了院门。墨竹等在院门外,打了一盏竹雕灯笼,引着两人沿小路往寺庙后方的竹林里的“听风亭”走去。 到达听风亭,徐婉真不由暗暗颔首,孙九少爷行事考虑周到。这个地点看上去四通八达毫不隐蔽,但人在亭子里便可看到周围动静。白日里游人来往,到了晚上由于太过寂静而无人问津,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九少爷身着蓝色交领袍衫,头戴软脚幞头,标准的读书人装扮,孤身袖手等待,看上去身姿落寞。 见到徐婉真逐渐走近的身影,孙智韬只觉心跳加速,是有多久没见到她?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情根深种。灯笼发出昏黄的光,映着她的脸庞莹润如玉,就这样看着她,怎么瘦了这许多,这些日子,她是怎么撑过来的?脸上的神情再也寻不到往日的娇俏天真。 只听徐婉真清冽的声音道:“见过孙九少爷。” 孙智韬心下酸涩,我们之间已经变得如此客气了么?情不自禁想要伸过去搀扶的手又收回袖子里。示意墨竹到亭外等候,徐婉真也让葛麻退下。 当下强抑情绪,道:“关于你阿爹的案子,我得到一些消息。” 徐婉真心想果然如此,又听到孙智韬道:“我爹写回来的信上讲‘与谋害皇嗣案相关,悬而未决’。这个案子牵涉到皇家子嗣,由于宫中意味不明,才悬而未决。”为了避免徐婉真误判,他特意将消息来源渠道告知。 “什么?!”徐婉真失声轻呼。她比谁都清楚知道,政治,就是利益集团之间的斗争。而在古代,涉及皇家子嗣,那简直是卷入了最高级别的政治斗争。难怪孙家退婚的态度如此坚决,在皇家这个庞然大物前,孙家、徐家只是蝼蚁罢了。又追问道:“可知为何?” 孙智韬摇头:“具体的尚不清楚,只知道这些。” 徐婉真低头沉吟,徐家只是经营布料生意,没道理与皇嗣沾上关系。这其中的门道,在苏州实在是鞭长莫及,更坚定了她要去京城的决心。 孙智韬安慰道:“你别着急,涉及皇家子嗣是大事,看样子没这么快定罪,还有周旋时间。”略作迟疑,又问道:“你,还好吗?” 徐婉真抬头看他,满眼的关切。能冒险为自己带来这个消息,孙智韬确是把她放在心底。轻声答道:“我还好。今日见过,还请九少爷多保重。不要再惦记小女子。”双手将小印奉还。 孙智韬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印在心底。他是瞒住母亲溜出家门,须得趁夜赶回去。一旁墨竹牵过马匹,主仆二人策马而去。 见过孙智韬,徐婉真回到院内悄悄歇下。小院是专门为前来寺庙做法事、礼佛的女眷准备的。院落大小不一,根据人数多寡来安排。通常一家人住在一个院子里,有专门的仆妇负责清扫,更精细的活计就由女眷的贴身婢女承担,斋饭由寺内大厨房统一供应。徐老夫人带着徐文宇居于北厢房,苏老太太在南厢房,徐婉真带着桑梓、葛麻住东偏厢,牛氏住在西偏厢。徐三爷和苏三爷是男人,安置在寺院专门接待男宾的院子里。 东偏厢由内外两家房构成,徐婉真住了内间,桑梓葛麻两人挤在外间,这晚主仆三人皆难以成眠。孙智韬带来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撼,徐婉真躺在床上,脑内闪过无数的念头,仍不得章法,看来不去到京城,是不会知道该如何着手。突然,脑中闪过一事,她轻声唤道:“桑梓。” 徐婉真出去见孙九少爷,桑梓担了一晚的心,这会都还没平息心情,尚未有睡意。闻言轻手轻脚的起来,披上外衣走到徐婉真床旁道:“小姐,我在呢。” 徐婉真让她躺进来说话,问道:“你知道我戴的那只玉镯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桑梓道:“不怪小姐不记得,那会小姐才刚满月呢,我都是后来听夫人讲的。摆满月宴的时候,门口来了一位蓑衣芒鞋的苦行僧。夫人心善,着人给了他饭食和饮水,还收留他在前院歇了一宿。他走的时候留下这个玉镯,使人传话给夫人,说小姐命中有一劫数,需在十岁后戴上此玉镯方可避劫。夫人方知道遇到高人,连忙使人去追,哪里还追的上?连连失悔。” 徐婉真心头剧震,原来这个玉镯的来历这么大?而自己确实是因为这个玉镯才来到的,也算是避劫成功。难道这个朝代真有仙佛不成?在物欲横流的现代,人们的信仰就是金钱,徐婉真自己也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就算迷茫也从未想过要求助于宗教信仰。桑梓的话简直摧毁了她二十五年来形成的三观,让她感到这个高芒王朝的神秘。“父兄的案子、皇嗣、孙智韬、玉镯”,徐婉真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卯时,桑梓便唤徐婉真起床梳洗,与徐老夫人、苏老太太一道用过早饭后,众人往寺庙前殿走去。做法事的水陆道场已经设好,众僧齐齐诵经。徐婉真姐弟为阿娘供上长明灯,点上立烛,焚烧祭品纸钱。 此时陆续有亲友前来上香拜祭,孙三夫人带着孙智韬也在其中。两人上完香,与徐老夫人叙话后离开,孙智韬全程未发一言,只默默看着徐婉真,爱意与无奈深藏眼底。徐婉真心内感叹,这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可惜有缘无分。对自己的婚事,徐婉真并没有放在心上。在现代活了二十五年也没有遇上爱情,对被父母安排好的政治联姻也从未有着憧憬。而这具身体的徐婉真,是喜欢孙智韬的吧?可以感到她残留的情愫,如果没有出这等变故,两人将会是和和美美的一对。情深缘浅,这让徐婉真对孙智韬虽然没有情愫,但并不讨厌,对他也和颜悦色。 回到徐家,徐老夫人与苏老太太叙话,说起孙家退婚的事。苏老太太道:“论门第,我们本来是高攀了孙家。如今要退婚,也不是什么坏事。孙家家族庞大,真儿如若嫁过去,头上就是两重婆婆,还有姑嫂妯娌。光三房就有庶子庶女好几个,这样的家庭,我本就担心按真儿的性格,难以应付。” 徐老夫人道:“说的是,如今真儿还未及笄,还有时间。但等出了孝期就十六岁,那时再找亲事年岁可就有些大了。不过真儿如今懂事许多。” “横竖还有几年,在孝期最后一年可以慢慢留意了。”两位老太太商议完徐婉真的婚事,当天下午苏老太太便返回常州,留苏三爷在苏州找店铺准备开医馆。 徐婉真思量了两天,阿爹的案子还是必须得与祖母商议。这日,徐老夫人午睡后起身,徐婉真端来一碗蜜茶,亲手服侍祖母喝下,摒退玉露、碧螺。 徐老夫人笑道:“真儿是有事吧?” 徐婉真道:“确实有事与祖母相商。”将从孙智韬处得来的消息,详详细细讲了一遍,说是孙家送的消息,只是隐去了在寺庙晚上私下见孙智韬一节。 纵然是历经风雨的徐老夫人,听到案子与皇嗣相关,心头剧震,茶杯摔在地上“哐当”一声裂成碎片。碧螺听到声音正要进来,里面传出徐老夫人哑着声音吩咐:“没事,待会再进来。”徐老夫人心里知道,事关皇嗣,可大可小。大的话会抄家灭族,整个徐家就完了;小的话只要走通了门路,权贵说几句话,罚银便可了解。这与徐昌荣传回的消息竟截然不同,一时间徐老夫人心里难以接受。 只听徐婉真道:“孙女知道后,有些想法,说给祖母听听?”徐老夫人颔首。 “依孙女所看,这个消息确实,二伯家送来的消息也不假。只是孙家的人脉更深,才略知道事情的真相。阿爹和阿哥定是被牵连,绝不是首犯要犯。”徐老夫人轻轻点头,如果是首犯要犯,不会拖到眼下将近俩月还未曾定罪。徐婉真继续道:“既然是皇嗣,定然牵涉到宫妃,不知道是哪位宫妃的孩儿。这些情况,我们远在苏州无法了解,更加无处着手。孙女想待母亲过了百日,除掉重孝服后即刻上京。在这里等于坐以待毙。” 徐老夫人思忖片刻道:“真儿考虑的很仔细,我只担心你去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百般坎坷。” 徐婉真道:“祖母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再说了,去京城我不是还以可以去投奔曾祖父嘛?”冲徐老夫人调皮的一笑,“只听祖母提起过,真儿可还从来没见过曾祖父呢。” 徐婉真这一笑冲淡了凝重的气氛,徐老夫人也露出向往的神色:“是啊,自从我嫁到苏州,还一次都没有回过京。好久都没见到父亲他老人家了。” 第七章 算计 议定了百日后徐婉真上京的事情,临走前还要做些准备。徐老夫人道:?33??真儿,我会找教养嬷嬷来教习你京中的礼仪规范,这段时间你抓紧练习,到京中交际才不会被看轻了。还有,到京中找门路通关系,样样都需要银子。你走之前,我会把锦绣记的大部分产业变卖成银钱交给你。” 徐婉真道:“祖母,是否等我到京城再陆续变卖产业?如今急着出手怕是价钱难以公道。” 徐老夫人一挥手,极有魄力道:“案子既然牵涉皇嗣,绝不能抱之侥幸,走门路银钱怕少不怕多。产业算什么,只要人在,就能挣回来产业。” 徐婉真心下佩服,道:“祖母放心,我一定能救回阿爹和阿哥。”徐老夫人又道:“在这之前,把三房分出去。” 徐老夫人下定决心,动作极快。第二日便唤来徐昌兴、牛氏夫妇俩,将分家文书交给他们。牛氏打开一看,除了如今他们经营的绣坊外,还多分了一套城北的院子、白银一千两给三房。识相的不再多说什么,请族老做了见证,又到衙门递了分家文书,便择吉日便连同刘姨娘搬到城北,此后再没有徐家三房。 葛麻见三房搬家如此迅速,忍不住嘀咕:“这撇关系撇得也太快了,以后别回来求咱们。”徐婉真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葛麻想到孙家在前几日已同媒人来商定了退婚文书,徐孙两家从此再无瓜葛,便闭上嘴巴不再言语,生怕提起小姐的伤心事。 这日徐婉真正在指导徐文宇习大字,桑梓进来禀报:“小姐,玉露来了。” 徐婉真抬头,见玉露屈膝禀道:“大小姐,老夫人吩咐,带郑嬷嬷来见您。”教养嬷嬷的事,徐老夫人提前给她知会过,此时并不意外。郑嬷嬷面容严厉不卑不亢,行走之间裙裾一丝不乱,通身都是规矩。年纪还不到四十岁,十五岁入宫,庆隆十年从宫里退下来,足足二十年的青春在宫中度过。本是苏州人士,从宫中回家后寄住兄嫂家。但并不自在,又过了婚嫁年龄,索性不再婚嫁,以教习大家小姐礼仪为生。为人极其低调,徐老夫人托了好些人找到她,除了每年的束脩银子,徐家还承诺为她养老,也并不需要身契。就算如此,郑嬷嬷也未一口答应,坚持要见过徐家小姐再议。 徐婉真停笔,洗净双手,恭敬行了福礼:“见过郑嬷嬷。”郑嬷嬷侧身受了半礼,不露声色地打量徐婉真。成为教养嬷嬷,意味着后半辈子好坏都在徐婉真身上。虽是自由身,但若是教导的主家小姐不好,也会连累教养嬷嬷的名声。到时年纪大了,难免晚景凄凉。见徐婉真行止从容,又考较了几个问题,心下满意。玉露见主仆相得,便回去给徐老夫人复命。 在这个深秋定下的主仆缘分,郑嬷嬷此生从未后悔。 在城东的另一座宅院的书房内,一微胖中年男子正俯身禀报:“得到确切消息,徐家准备开始变卖家产。” 一头发花白的清瘦男子缓缓点头,“按之前部署好的,用张家、卞氏、钱家的名义买回,最低价格。”中年男子应是。 清瘦男子眼中射出势在必得的精光,冷笑道:“徐家的老东西,我们斗了一辈子。你想不到吧,你留下来的产业总归是守不住的。” 徐老夫人对这暗中的阴谋略有察觉,但眼下救人要紧,无暇它顾。自古以来同行相轻,锦绣记作为江南道布料绣坊行业的龙头,自然阻碍别人的经营道路,得罪的人不知凡几,算也算不过来。自找了牙行来出手产业,便知道不会平静。 徐家族里听说要变卖产业营救徐昌宗父子,群情汹涌。眼下这偌大产业,等救出两人怕是不剩下什么。之前有传言说锦绣记被官衙看管起来,如今看来传言不实。族里要是不抓紧机会,等到变卖完毕可没多少油水可捞。徐家大房家大业大,族里不少人眼红,眼看着就要衰败下去,还不趁势分一杯羹?推举辈分最高的三叔爷作为代表,与精明强干能说会道的五老太太一道,漏夜赶往徐家。 徐老夫人穿戴整齐,正襟危坐地在花厅接待二人,玉露、碧螺侍立其后。三叔爷和五老太太迈入花厅,见徐老夫人面色严厉,眉间有不豫神色,眼中射出精光冷冷地看着二人。被这气势所慑,原本来质问的话在嘴巴打了个转,咽了下去,在梨花木椅子上坐下。 “玉露、碧螺,看茶。” 给三叔爷上的是六安瓜片,用汝窑釉上彩茶盅盛了,茶香袅袅沁人心脾;五老太太则是用越窑青瓷杯盛的君山银针。茶水温度适宜,香气弥漫,均为平日里两人的心头好,好茶配好杯,这么奢侈的待遇两人可是头一次。 见两人不语,徐老夫人道:“二位对这茶可满意?”两人连连点头。 “玉露,将这茶各包一斤出来”见两人意动,又道:“把这套汝窑的釉上彩茶壶,和越窑青瓷这套都包好,待会走的时候交给三叔爷和五老太太。”玉露应了,退下不提。 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这一上来就又喝又拿,两人的气势不禁矮了半截。但受族人所托,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三叔爷自忖辈分,使眼色让五老太太开口。 “大嫂,不是我说你,变卖产业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给族里打个招呼?” 徐老夫人淡淡道:“当初分给我们的产业,可只有一间作坊一座绣庄,五弟妹莫不是忘了?”当年族里分家,欺徐老夫人是京城人士无娘家撑腰,分给大房的产业极少。大头都被三叔爷打着要负责族田、祖祠的旗号给占了,五老太太家跟在三叔爷后摇旗呐喊,也尝到不少甜头。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纵然五老太太能说会道,一时也呐呐无言。 “若是忘了,我这里还留有当年的分家文书。二位要不要看看?”徐老夫人示意碧螺将桌上的分家文书呈给二人。分家文书县衙都有备份,也不怕他们恼羞成怒撕掉。“这偌大的家业,都是老头子拼死拼活挣下的。” 三叔爷咳嗽一声,道:“自古以来,产业夫死子继。如今徐昌宗关在大牢里,徐昌荣做官,族里我们老一辈都在。这产业是不是要变卖,自然是族里说了算。”这是拿辈分来压人了。 徐老夫人冷哼一声:“我有两个儿子,你们都能说出这话,巴不得我儿早死不成?当年我老头子早死,也是你们逼出来的。逼死老的如今又想逼死小的?每年上交给族里的年礼,都喂狗吃了不成?”一句比一句更恨。 三叔爷和五老太太没想到,徐老夫人也能说出这等市井泼妇的话,气氛尴尬。五老太太赶紧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别说这些伤和气的话。” “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变卖产业就是为了救徐昌宗父子,族里这些算计不过是为了多捞些银钱。是人命重要还是银钱重要,你们自己衡量。如若坚持要挡着,到时人救不出来,我能吃了你们。”徐老夫人面色狠厉,“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五老太太闻言瑟缩,三叔爷道:“事情没到那一步,这么大的产业要变卖,族里是必然要过问的。这样,你拿个章程出来。” 至此,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徐老夫人手里。闻言,示意碧螺拿出另一份契约给二人过目,五老太太并不认识,由三叔爷念给她听。契约上写: 一、徐昌宗一脉因经营困难,变卖名下产业 二、变卖产业所得银钱,上交一万两白银给徐氏宗族 三、其后徐昌宗一脉的产业,无论兴旺衰败,均与徐氏宗族无关 这文书是徐婉真与徐老太太商议后拟定的,在这个朝代,宗族关系有时是比官府还有用。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家族内的产业争夺,官府通常怕惹麻烦上身,不予过问。族长、族老对族内子弟有处置权,能借机用一万两买来以后的清净,也算值得。 五老太太心头暗喜,看徐老夫人如此强势,还怕分不到一杯羹。没想到她肯拿一万两出来,脸上露出喜色。 三叔爷看了一眼五老太太,无知蠢妇!小事精明大事糊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万两白银对徐家大房来说,只是一根粗一点的汗毛。第三条才是厉害之处,此后大房要是再兴旺发达,可就与宗族无关了。不过看徐老夫人鱼死网破的样子,没必要跟她较劲。大房能不能再发达,尚属未知之数,能拿一万两回去,在族里自己面上也有光。便道:“兹事体大,我还需回去禀报族长。有消息了再打发人来。” 徐老夫人心知徐氏宗族的族长只是个摆设,三叔爷才是真正管事的人。他这样说了,基本这事就定了。让玉露送客,将茶叶和茶壶用礼盒装好交给两人,五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 第八章 报恩 待两人走后,徐婉真从花厅的影壁后出来。徐老夫人让她隐身其后,看?33??如何与族人交锋,历练历练。 徐老夫人先是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再是送上重礼,让三叔爷和五老太太的气势一而鼓、再而竭。面对质问先从道理上反驳,再摆出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气势,将两人的心理预期降到最低。先抑后扬,在两人以为没有好结果时,给对方一颗甜枣,最后宾主尽欢。这其中手段,让三叔爷和五老太太应接不暇,实在是让徐婉真心下佩服。 见徐婉真一脸仰慕神色,徐老夫人笑道:“这不算什么,不过是两个乡下财主,如何会怯场?想当年,你曾祖父面对当朝宰相,也势均力敌。” 徐婉真道:“祖母,孙女想听您讲讲曾祖父的事情。” 徐老夫人陷入回忆:“当年我还是小姑娘,你曾祖父是国子监祭酒,管着好多太学生。秋高气爽的时候,在国槐树下都会聚集很多太学生激昂论文,抨击时事,真真是意气风发。我记得最出色的一位名唤高朗,雄辩之才无人能及。” 徐婉真不由心驰神往,那是多令人向往的一个盛况。 “可惜了,”徐老夫人声音低沉下来:“那等景象再也见不到啦。御史台告发太学生言论犯忌,引发了文官集团的内讧,你曾祖父因此获罪被贬斥。如今的国子监,已经沦为权贵勋爵子弟谋出身的地方,就连有势力的皇商,花足够的银钱就能捐个监生。真正十年寒窗的读书人,宁愿自己埋头苦读,也不屑于国子监生这个身份。太学生这个雅称,已沦为过去。” 徐婉真见状安慰道:“曾祖父如今开设书院,想必也是极惬意的。” 徐老夫人点头笑道:“当下想必更符合他的性子。你去了,替我好好尽孝。”徐婉真轻声应了。 徐家要变卖产业的消息,几日之间传遍苏州城,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感恩徐家的百姓无不扼腕叹息,也不乏额手称庆者。对于整个江南道的纺织行当来讲,龙头徐家的倒下,意味着整个行当的重新洗牌。一时间,布庄、丝绸行、绣坊的东家掌柜奔走往来,无不想从中分得一杯羹。有实力的商人更是瞄准了行业龙头的位置。 黑狗子留心徐家一举一动,得到这个消息后连忙赶回云雾村与阿娘商议。 “变卖产业?知道为什么吗?” 黑狗子道:“我听传言说,卖了产业筹集银钱,是为了救徐家大房父子。” 妇人边思索边道:“为娘想来,要去救人,必然要先到京城。你以前说过,徐家三房已分出去单过,二房又远在河东道。”蓦然一惊:“难道是老太太和大小姐去?” 黑狗子愕然道:“不会吧?老太太年纪大了,大小姐又那么小,听说前不久订好的亲事都退了。” 妇人着急起来:“这可如何是好?老弱妇孺,无论是谁,上京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黑狗子忽然想起一事,“徐家大夫人下葬那段时间,河道上还在闹水匪。”急的直搓手,“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妇人沉思片刻,道:“黑狗子,徐家大夫人救为娘一命,恩重如山。如今,我们就一命抵一命。”说着,眼中泛起泪光,“我们别的没有,唯你有两把子力气。就去徐家自卖自身,护着徐家祖孙往京城去吧!”语气哽咽难言。 黑狗子如遭雷击:“阿娘,这……阿爹走的早,我若是再走了,就留你一人。而且,我这一去山高路远,恐怕再难见到阿娘。”偌大一条大汉,竟也哭泣难言。 妇人不舍的摩梭黑狗子的头顶,如小时一般。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哪里舍得生生分离?何况是卖身为奴?穷苦人家只有实在过不下去,无法养活孩儿才会将孩子卖掉,希翼他能活下去活得好。 然而徐家大夫人的恩情再难报答,唯有尽力护住她在世上的亲人。黑狗子若不成为奴仆,怎能近身保护?她不知道什么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她用她最朴素淳真的道理来诠释。 母子俩抱头痛哭了一会,妇人拭掉泪水,强做笑颜道:“你才十八岁,为娘能老到哪里去?这里祖祖辈辈住了这么多年,左邻右舍都会关照。村里都是猎户,还没有出过到京城的人,你可要为娘争光,到时带上小媳妇,风风光光的回来。” 黑狗子见阿娘决心已定,知不可更改。好在徐家变卖产业尚需时日,便更加勤奋的往山上狩猎,要与阿娘过好这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年。 逐渐转冷的天气,预告着冬季即将到来。随着徐家大夫人下葬、三房分家,徐老夫人又遣散了部分仆役,主家只得老夫人、大小姐、小少爷三人。眼看要过年了,宅子里的气氛却愈发冷清。徐老夫人年老寂寞,儿子们都不在身边,还好有徐文宇承欢膝下。 自郑嬷嬷到来,徐婉真便一心一意的学起了规矩。江南人文锦绣商业繁华,女儿家也会识字作诗,对于礼仪并不严苛。而京城对闺阁女儿的教导则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学识上识得自己名字便可,举止仪态、厨艺女红才是大家闺秀的必修课程。譬如徐老夫人,一举一动自有威仪风范,堪称京城千金的典范。 徐婉真自小学习刺绣,且在刺绣一道上颇有天赋,技法纯熟后,在色彩搭配上常有亮眼之作,就连锦绣记的绣娘也常自叹弗如。但其他的规矩礼仪、琴棋书画,则需从头学起。要想在两个多月内有所小成,必然要付出代价,课程安排的极为紧密。 每日里卯时就起身洗漱,给徐老夫人请安后便是举止礼仪训练。结束后略作休息,郑嬷嬷给徐婉真讲解京城各大世家之间的关系,规矩禁忌。午饭后休息一个时辰,申时练习书画。绘画还好,毕竟有刺绣基础,而书法则是所有课程中,徐婉真最为艰难的部分。毛笔软绵绵的实在是无处着力,明明自己努力控制了,手臂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发抖,字写出来歪歪扭扭实在难以入目。郑嬷嬷不禁感叹,果然是人无完人。酉时起练习古琴,乐器都是相通的,在现代扎实的钢琴基础终于派上了用场,郑嬷嬷并不精于此道,只能稍作指导,但徐婉真的琴技可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到晚间,郑嬷嬷便不安排任何课程,怕烛火伤害眼睛。桑梓、葛麻准备好浴桶,郑嬷嬷将佩兰、紫苏草、丁香、夜香花、玫瑰等药材碾成粉,包成药包放在热水中,再加入少许米酒促进对药材的吸收。徐婉真浸浴半小时后,擦干身子,再将从郑嬷嬷宫中带出来的养颜露细细的涂遍身体。这样的精心保养,使得原本就白皙细腻的肌肤,越发莹润如玉。 这日上午,徐婉真在映云阁院子里苦练礼仪。头上顶着一平底白瓷碗,碗中盛了一半清水,两眼目视正前方,双手下垂随身体前行自然摆动,要求行动自如身姿如柳,不能漏出一滴水。郑嬷嬷在一旁手拿戒尺,桑梓、葛麻紧张的观看。徐婉真屏息吸气,小心翼翼地方走完这段路,没有出任何差错。郑嬷嬷微微颔首,“还不错,但身姿过于僵硬。明天练习时身段要放柔,取弱柳扶风之态。可以休息了。” 桑梓闻言,赶紧上前取下徐婉真头顶的水碗,葛麻用手帕擦拭她脸上的汗珠。 徐婉真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这种强度的训练对于闺阁千金来讲,果然还是太勉强了。道:“郑嬷嬷,不知是否有锻炼身体,增强体质的法子?” 郑嬷嬷心下诧异,没想到徐婉真能自己想到此节。这几天细心观察下来,徐婉真的身体底子不错,这有赖于她外嫲家对她身体的的悉心调养。 但前段时间徐大夫人的葬礼,耗了她太多的精神,又不得食荤腥。十三岁的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更多的营养补充。这只出不进,便导致如今徐婉真的身体底子有些被掏空。 这一点,苏家三爷也看出来了,正在给徐婉真搭配调理方子。当年徐家大夫人在怀徐文宇时便有阴虚之症,生完后一直恶露不止,苏老太爷亲自出马开了方子,之后便一直在按方调理,若是顺利一两年后便不妨事。谁知道听到噩耗便急火攻心,请来的老大夫诊断为内虚外热,导致寒气入体,血虚崩漏,只撑了两日就去了。苏家远在常州鞭长莫及,待报信的赶到,立即启程也只赶上给她送葬。 徐家大夫人的过世是苏家抹不去的痛,这种痛,苏家上下再不想发生一次,因此才有苏家三爷来苏州开医馆的事。 郑嬷嬷道:“老奴这里确有一套可以强身用的拳法,原打算教给小姐。后来苏三爷递话进来,要与调理方子配合着用。”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报:“大小姐,苏三爷到了。” 第九章 苏三爷的决定 苏三爷爽朗的笑声音传来,“婉真我的外甥女,小舅舅有个好消息告诉?33??。” 对于这位性情活泼、走到哪总能带来快乐的小舅舅,徐婉真是极为欢迎的。她抿抿笑着施礼,问道:“小舅舅可去给祖母请安了?”有客来到,须先拜访长辈,这是规矩。 苏三爷闻言,瞪大了眼睛,“我是那么不懂礼数的人吗?原来在真儿心中我是这样的人,哎呦我的心好痛。”捧心做痛苦状。徐婉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连一向严厉的郑嬷嬷眼中都充满了笑意。桑梓、葛麻相视而笑,只要苏家的小舅舅来了,小姐的心情就会很好呢。 院子外面传来“蹬蹬蹬”的脚步身,徐文宇使劲迈着小短腿在前面跑着,奶娘跟在后面追的直喘气。看到苏三爷,徐文宇眼睛一亮,“呼”的一声朝他扑过去。苏三爷正在那里哎哟哎哟的捧心演戏呢,一下子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哎呀,我的老腰。宇儿你太热情了,我招架不住呀。”众人先是一惊,随后不管不顾地爆笑起来。 徐婉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郑嬷嬷掩面而笑,桑梓笑得浑身发颤,葛麻笑的得腰都直不起来直喊肚子痛。奶娘本就跑的气喘吁吁,还没缓过劲来又看到这一出,直接笑得摔倒在地,心道这苏家小舅舅真是个活宝。 苏三爷搂住徐文宇,也不起来,躺在地上就挠起他腰间的痒痒肉。徐文宇乐得咯咯直笑,哈喇子流淌下来,糊的苏三爷满脸都是。 待舅甥俩玩闹的差不多,徐婉真抱起徐文宇,亲了亲小脸蛋,道:“宇儿,饿了没?” 徐文宇狠狠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徐婉真,“阿姐你好厉害,竟然能知道我饿了。”奶声奶气的话语听得徐婉真心都化了。 “阿姐这里有茯苓糕,你先吃一块垫垫肚子,待会我们一起用午饭。” 奶娘上来接过徐文宇,随葛麻去拿点心吃。 见苏三爷到来,刚好有话与他说。见天色正好,徐婉真便吩咐桑梓沏了茶,两人在院里的青石圆桌两旁坐了说话。 “真儿,你可知我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医馆位置?”苏三爷兴致勃勃道。 徐婉真讶异道:“这么快能找到?” 苏三爷道:“我也没想到,中人与我说起的时候我还不肯相信。原是苏州太守夫人名下的产业,如今刘太守高升为河东道采访使,年后赴任,年前就要上京述职。时间紧张,便急着出手。”喝了口茶接着道:“我去看过了,那座宅子就在学士河的百花桥头,离码头不远又不至于过分嘈杂,人们往来者甚多,又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前门临街做店铺,院子里可以晒药材,还有几间厢房可以住人。后门便是学士河,船只停靠方便,原本是药铺,开起医馆来很是便利。” 徐婉真含笑静静听着,苏三爷想起一事道:“对了,老夫人说你有事与我说?” “嗯,我待阿娘百日后便要上京,阿爹和阿哥还在牢中,我实在无法安心在苏州待着。” “什么?”苏三爷惊得茶水洒了一身,急道:“你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姐,又还在孝期,连出门都不能自主。就算去了京城又如何?” 徐婉真连忙唤桑梓给苏三爷清理茶渍,嗔道:“小舅舅,你别着急。瞧你这身袍子,可就毁了。”向郑嬷嬷道:“请嬷嬷去外院拿一套阿哥的衣服。”这里只有郑嬷嬷可自由出入内外院。 关于徐大爷和大少爷的案子内情,徐老夫人的保密功夫做得极好,除了她和徐婉真,亲戚仆妇均不知情,否则郑嬷嬷也不会冒这个险来做徐婉真的教养嬷嬷。因此苏三爷对徐婉真上京一事极为不解。 “小舅舅,”徐婉真看着苏三爷的眼睛,“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你能相信我吗?” 苏三爷看到了徐婉真眼中的认真与坚持,情不自禁点头:“既然如此,我便不问。但你须得调理好身体,眼下这样可不行。”略作思索,道:“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这样,我这就回常州与阿娘禀报,待年后便与你一起上京。” 徐婉真闻言讶异:“那小舅舅你在苏州的医馆不开了么?还有,父母在不远游。” 苏三爷挥挥手道:“那是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我们行医可不讲究这个,你外嫲还是你外公年轻时云游天下才结识的嘛。”说着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我也要去找个漂亮媳妇回来。” 徐婉真正与他一本正经的说话,听他突然来这么一句,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忙掩了口,道:“阿嫲定然不会同意,小舅舅你可是阿嫲的心头宝。来苏州还可以,京城可是山高水长。” 苏三爷一脸不在意:“放心吧,会同意的。” “可你不是来苏州开医馆的吗?” “那不是为了就近照顾你嘛??”话说到一半,苏三爷才发现一得意说漏了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阿嫲不让我说的。” 果真如此,虽徐婉真心里早有猜测,但听到苏三爷亲口说出,两世为人才感受到亲人不问回报默默付出的关爱,眼中泛起泪花,哽咽道:“小舅舅,你们?” 苏三爷忙到:“真儿可别这样,我们在哪里都是开医馆。” 徐婉真收敛了情绪,将亲人的关怀默默放在心底,道:“那座宅子呢?条件如此合适,小舅舅如何打算?” 提起这个,苏三爷烦恼的挠挠头,“待我回头仔细想想。” 两人说完话已近中午,因徐婉真吃素,徐老夫人特别打发玉露送来两个菜。奶娘将徐文宇抱来,三人一起用午饭。有可爱的徐文宇,有活宝似的苏三爷,这顿饭吃的轻松愉快,桑梓、葛麻好久没见到小姐如此开心了。 用罢饭,郑嬷嬷道:“小姐,我这里还要请教苏三爷一些问题。小姐先歇了午觉,养足精神方好继续课程,下午仍然是先习字。”说起习字,徐婉真不禁扶额,桑梓忍不住偷笑。 桑梓伺候徐婉真歇下后,见苏三爷仍在与郑嬷嬷商议。听苏三爷道:“女儿家不比男儿,习不得武,但练习强健体质的拳法是可以的。我们行医经常要爬山涉水,身体不好可不行,有一套流传在医家养生的五禽戏,我琢磨着可以改一下,让真儿练习。” 郑嬷嬷道:“在宫里也有一些女人养生的法子,我写给三少爷,请您一起参照。” 苏三爷道:“好。不过我明后天便要赶回苏州,待我琢磨好打发人送来。真儿的身体先慢慢养着,也不急于一时,之前的方子继续吃。” 苏三爷回了常州,徐婉真的日子仍是按部就班。气候益发潮湿阴冷,宅院各处添置了炭盆,下人们也做了冬衣。 徐婉真头顶上白瓷碗的水加到一大半,画技也有所长进,古琴弹奏更是让听者驻足。唯独书法,仅仅是能把字体笔画写端正。对此,徐嬷嬷只能叹徐婉真确实缺乏天赋,也无更好办法。 对此,徐婉真心道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另辟蹊径。便与郑嬷嬷商议,在书画一道上,自己稍加练习即可,重点在于专攻鉴赏能力。 郑嬷嬷虽在宫中见过不少字画珍品,但受制于身份学识不可能精通。字画品鉴,若不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大家,何以谈起?两人商议着,待上京后请曾祖父指点。 书画鉴赏非一朝一夕之功,解不了徐婉真书法的燃眉之急。书写不能见人,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徐婉真正捧着一杯热茶蹙眉沉思,忽听见外面一阵鸡飞狗跳,问道:“外间何事?” 守在屋外的葛麻掀了帘子进来,屈膝道:“回禀小姐,是小少爷在抓鹅玩呢。” 听见是徐文宇,徐婉真嘴角轻轻扬起:“走,我们去看看。”葛麻拿来素色披风给徐婉真披上便出了门。 映云阁外传来徐文宇的咯咯笑声,徐婉真走出去一看,只见徐文宇撵得一只大白鹅上蹿下跳,几个小丫头拦住鹅的奔逃路线。奶娘又要护住小少爷,又要听吩咐去抓鹅,两头跑累的不行。见徐婉真来,气喘吁吁道:“大小姐可来了!奴婢去帮抓鹅,小少爷你可千万别过来,小心鹅啄你。” 葛麻忙将徐文宇带到徐婉真身边,徐婉真柔声问道:“宇儿抓鹅来做什么呢?” 徐文宇眼睛亮晶晶的,道:“阿姐,我新学了首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我就想看看大白鹅到底是不是红掌。”徐文宇刚满六岁,由徐老夫人亲自给他启蒙,还未曾请先生。已经学完《三字经》,每日习大字,还教一些简短的诗句给他。 徐婉真心头一阵恍惚,《鹅》这首骆宾王的诗,她在现代的幼弟也背诵过,原来这个高芒王朝也有骆宾王?看来历史并没有偏离正轨多少。只听徐文宇开心的大叫:“抓到啦!抓到啦!” 只见那只大白鹅在小丫头怀里不断扑腾,奶娘抓住鹅掌让徐文宇来看。徐文宇兴奋的道:“阿姐!你看,果然是红掌呢!好像又不是那么红。” 徐婉真微微笑着,道:“宇儿做得不错!有不明白的地方,须得要亲自验证。”徐文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那大白鹅扑腾的满地鹅毛,粗使婆子拿了扫帚来扫。徐婉真见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便让葛麻捡了几根粗壮的鹅毛过来,徐婉真就着葛麻的手仔细端详。徐婉真想要制作鹅毛笔,现代她在法国巴黎国立音乐学院留学时,参与过一些社团。其中有一个社团就是致力于将中世纪欧洲的用品进行复原,其中就有鹅毛笔。既然无法驾驭毛笔,将鹅毛笔制作出来,硬笔书法总是没有问题的。 但现代的制作方法不能照搬,有些工艺在这个朝代并没有,须得找别的方法替代。 在徐婉真对鹅毛笔苦苦思索时,徐家在变卖产业的过程中遇到了大麻烦。 第十章 产业风波 徐老夫人端坐花厅主位,下首站满了徐家各大店铺的掌柜,有三十余人?33??江南道的掌柜们都到了。 为首的布庄吴掌柜道:“目前有苏州张家、湖州卞氏、常州钱家联合江南道其他布料行、丝绸行、绣庄,一起压价。并放话说,若是有别的店铺敢接手徐家产业,将会受到他们联合打压。” 徐老夫人缓缓道:“他们出价几何?” 吴掌柜脸色难看,道:“很低。苏州城里的两家锦绣记店铺,只肯出一万两银子,还须得掌柜、伙计、货品全部留下。绣庄连绣娘一起,四千两。城郊养蚕织布的布庄,只出三千两白银一座。”说罢将对方提供的价码文书呈上。 碧螺接过交给徐老夫人,徐老夫人却看也不看,眼神缓缓扫过站立的掌柜们。吴掌柜在徐家做了几十年,是徐老太爷在世时就倚重的人,他面容愁苦,忧心忡忡。几位徐家的家生子掌柜,神色茫然,不知何去何从。而近几年新进的几位掌柜,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色。还有几位,神色值得琢磨啊。将掌柜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徐老夫人心中也有了数,道:“你们也是徐家的老人了,你们说说,眼下当如何?” 沉默半晌,听到底下传来声音:“依小人愚见,这个出价确实太低。在这个价格上各加一千两银子,就差不多了。”正是之前神色值得琢磨的几位掌柜之一,徐文敏聘进来的越州锦绣记刘掌柜。 这句话引得各大掌柜纷纷侧目。要知道,徐家的产业遍布江南道,在每一座州城都可见到锦绣记店铺,当地人都以能穿锦绣记的布料为荣。布庄不仅自行养蚕采丝,还有固定的蚕户供应生丝。将生丝葛麻通过纺织、染色成为各种布料、丝绸锦缎,放在锦绣记售卖。客人需要成衣时,绣庄提供成衣剪裁、刺绣等服务。在徐婉真看来,这便是产供销一条龙服务,基本上杜绝了受制于人的可能性,古人的智慧实在不容小觑。锦绣记的经营是徐老太爷在世时定下的方略,从第一座布庄开始,数十年辛苦经营,挣下这偌大的家业。仅仅绣庄一项,一年的利润就能有三千两白银,这百万家产,在刘掌柜的口中,竟然在那等低价上浮一千两便够了,这怎会不令人诧异。 徐老夫人听得此言,不露声色道:“哦?还有哪些掌柜也这样看?”当下又有几人附和。 吴掌柜怒道:“刘掌柜,徐家待你们可不薄,如何说得出这等话来!” 刘掌柜白胖的脸上露出狡诈的笑意,道:“徐家这颗大树,眼看就要抱不住了。我们这些做掌柜的,要懂得看风向才是。待这些产业卖完,徐家还有铺子让我们做掌柜吗?不如趁早找跟粗大腿抱。” 吴掌柜气得骂道:“无耻之尤!” 但刘掌柜的这番话,说中了众掌柜的心声。除了徐家的家生子,身契在徐家无法可想,其他的掌柜均有不同程度的动摇神色。 见此,徐老夫人不怒反笑,道:“我们徐家一向以诚待人,但绝不容忍背叛。你们如今起了二心,我也不强留。今天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要走的人现在站出来。每人交出钥匙、账本,并上交一千两银子便可解除聘书,徐家不予以追究。” 听得这话,刘掌柜第一个站出来,身后有三人相随。他朝众掌柜团团作揖道:“诸位若是信我,便跟我走。常州钱家要盘下锦绣记在常州、越州、明州几地的店铺及布庄,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这一千两解聘银,钱家还是出得起。”当下又有四位犹豫不决的掌柜站到他身后。 见刘掌柜如此猖狂,竟然公然在徐老夫人面前挖墙脚,吴掌柜连连冷笑。在锦绣记几十年了,外人只当徐老太爷本事了得,可徐老夫人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刘掌柜这是在自讨苦吃。 待刘掌柜等八人站定,碧螺上前收缴了几人的随身携带的钥匙,徐老夫人道:“吴掌柜会到你们的负责的店铺逐一查账,若有亏空须立即补上。等查账完毕,收到解聘银后,就到官府履行解聘文书。” 闻言这几人松了口气,他们就怕徐老夫人变卦,得罪了徐家又不能拿到解聘文书,到时左右不是人。 徐老夫人接着道:“就这样散了吧,吴掌柜留下。”众掌柜鱼贯而出。 面对忠心耿耿为徐家做了一辈子的吴掌柜,徐老夫人放缓了脸色,让碧螺给吴掌柜看座上茶。 吴掌柜小心翼翼的坐了,叹道:“老夫人,眼下这局势,摆明了这几家落井下石,难以应付啊。” 徐老夫人轻蔑的笑道:“老头子在世时,这几家算什么,还不成气候。那时跟汪家斗的你死我活,现在汪家消停了,他们才跳出来。”顿了一下,道:“对他们联合压价,我早有预估。不过他们的眼界还是太低了,只局限在江南道。” 吴掌柜一惊,“难道?” 徐老夫人点头,碧螺呈上一份文书,看得吴掌柜心神激荡,将多日来的忧心一扫而空。徐老夫人经商或许没有徐老太爷精通,但胸中的格局、眼光的高远,让他肃然起敬,心头更不敢有半毫不忠的念头。 吴掌柜按徐老夫人的吩咐去料理事务。走出院门,见除了离开徐家的八位掌柜,其他的都还等在门外未曾散去。见吴掌柜精神抖擞的出来,忙围上去问个究竟,吴掌柜笑而不语,但他的态度给众掌柜吃了个定心丸。 还是那间书房,头发花白的清瘦男子听完禀报,道:“你是说徐老夫人已经同意刘掌柜几人脱离徐家?” “是,查完帐交了解聘银即可。” “哈哈哈!”清瘦男子得意的笑,“妇人就是妇人,不知道这个口子一开,徐家更人心思动了吗?待这几位签了解聘文书,还会有更多的人走。到那时,一个没有掌柜的锦绣记,能值几个钱?” “不过,”微胖中年男子犹豫道:“下人回报,吴掌柜留下来与徐老夫人叙了一会话,出来时笑容满面。” 清瘦男子摆摆手,道:“不用理会他,吴启忠这个老东西,这是一条道走到黑呢!不过是故弄玄虚,安定人心罢了。“他抚着胡须得意的道:”我们这是阳谋,过几日派人告诉徐家,要是到了腊月,出的银子会更低。” 关于变卖产业的一系列事件,徐婉真并不知晓。徐老夫人为了让她心无旁骛,连给她的信件都一并扣下,其中就有徐婉真的闺中好姐妹汪妙言。 汪妙言,与徐婉真同龄。就是那个一直略逊徐家半筹,跟徐老太爷斗了半辈子的汪家的嫡出大小姐。徐汪两家的关系微妙,既是生意场上的对手,又是利益密切的合作伙伴,两家的女眷也因此来往密切。徐婉真跟汪妙言两人,更是一见如故,在一起总是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徐婉真天真娇俏,汪妙言温柔可爱,在一起便是一道亮眼的风景。 此时汪妙言在房内叹道:“我一个人快无聊死了,婉真连信都不回。” 一旁的贴身大丫鬟冬雪笑道:“前些日子二小姐、八小姐、九小姐她们还邀你一起采桂花,做桂花糕呢。” “谁耐烦跟她们玩在一堆,不过是些庶出。”汪家大房子嗣不旺,嫡妻只得了汪妙言一个女儿。之后汪家大爷便左一个又一个地良妾美妾接近府来,庶子庶女一堆。汪家夫人干脆眼一闭,一心疼爱汪妙言,其余由他折腾,夫妻关系也降到冰点。 汪妙言自恃身份,从不与这些庶女多来往。而在苏州的官家千金小姐自有交际圈子,汪妙言作为一个商户女儿,就算去了也是被冷落的份。扒拉一圈下来,也只有徐婉真与她身份相当,两人遂成为好姐妹,常来常往。而现在徐家遭遇变故,她也好久没见到徐婉真了。 冬雪道:“徐小姐如今正守着重孝呢,怕是不方便回信。” “我也知道,可这日子真的快发霉了。” 被汪妙言念叨的徐婉真,正盯着一根鹅毛发呆。映云阁院内架了两口大锅,一口大锅将清洗后的好品相鹅毛进行蒸煮,这一步是为了去掉鹅毛上残存的油脂。蒸好的鹅毛放在一旁青石上,进行晾干。另一口大锅里则装满了炒热的热砂,粗使婆子将晾干的鹅毛插入热砂中,让其自然冷却,这是为了让鹅毛的管子加固。最后便成了徐婉真手中的这根鹅毛。 看着这根鹅毛,徐婉真思绪万千,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这一根小小的鹅毛,可是穿越了古今中外,脸上浮起笑意来。 桑梓不解的问道:“小姐,这根鹅毛到底有什么稀奇?” 徐婉真笑道:“你去拿一把剪子,再摆上笔墨纸砚。” 桑梓按吩咐做好后,徐婉真拿了剪子小心的在鹅毛根管两端剪出斜角,再在中间开了一个小口,形成笔尖。手持鹅毛笔在砚台里汲了墨,屏息静气地在纸上写下一个端端正正的“徐”字。重新使用硬笔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啦,徐婉真在心底欢呼。 第十一章 鹅毛笔 郑嬷嬷对徐婉真做鹅毛笔,原本打算是让她放松心情。毕竟才十三岁的?33??孩,课程安排得如此紧张,偶尔玩闹调剂一下也是有必要的。但没想到还真能做出有用的笔,心下对徐婉真的评价高了几分。但仍端正神色道:“毛笔书法才是大家之道,不能落下练习。鹅毛笔书写便利,笔迹规整,用来做记账倒是刚好。” 徐婉真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笑着应下,道:“那我将做好的笔拿给祖母,正好给管事们用。” 徐老夫人看到鹅毛笔的态度,则与郑嬷嬷截然不同。以她国子监祭酒女儿的眼光,结合经商几十年的经验,拿着鹅毛笔试着写了几个字,便看出鹅毛笔的过人之处。首先原料简单便宜,鹅毛随手可得。其次笔尖细利,书写流利,不需要太多练习便可写出比簪花小楷更小的字,同样一张纸,可记录更多的文字。鹅毛笔带来的影响可能将是巨大的,当下道:“真儿,管事们不着急用,这鹅毛笔先不要流传出去,上京后应该能用到。” 徐婉真明白徐老夫人看出了鹅毛笔的价值,笑道:“是,孙女这就把制好的鹅毛笔都拿到祖母这里来。” 过了几日,第一批鹅毛笔已经全部制好。徐婉真命人撤了院子里的锅,给婆子丫头发了赏钱,让桑梓、葛麻分别训话,封锁鹅毛笔的消息。 葛麻将制好的鹅毛笔整整齐齐的摆放到立体圆雕海棠花红木盘上,徐婉真看着洁白如雪的鹅毛笔心里高兴,道:“葛麻,将我绘画的颜料工具拿来。”待葛麻拿来颜料,徐婉真拿出一支鹅毛笔,用画笔笔尖蘸了靛蓝色,细细地给羽毛上色。连续给七支鹅毛笔上了七种颜色,摆在一起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徐婉真得意道:“这套笔给小舅舅留着,他一定喜欢。”又涂了七支一套,连同白色的鹅毛笔一并给徐老夫人送去。 葛麻拿来一个双屉镂空漆盒将鹅毛笔装好,往徐老夫人的正房走去。刚走到穿堂,见玉露引了一位眼生的下人往里走。葛麻屈膝行礼,道:“玉露姐姐,我替大小姐给老夫人送笔。” 玉露道:“你且在外间等等,待会唤你。”葛麻应是。 徐老夫人倚在暖榻上,徐老夫人见到玉露引着的人,面上露出激动的神色:“涂瑞?你怎么来了?”涂瑞是涂家的家生子,徐老夫人兄长的长随。徐老夫人下嫁江南前,贴身女婢珍眉是涂家的家生子,不忍让他们骨肉分离,便将珍眉许配给了他。一晃几十年过去,山高水长,虽然每年徐老夫人都要打发人回京送年礼,但徐老夫人再没见过亲人。就是涂瑞,也有将近十年没见。 徐老夫人打量着涂瑞,比起上一次见到,他也是快六十的人了,身着靛蓝布袍,头发花白身形略有佝偻,好在精神头足。吩咐玉露端来椅子,涂瑞行礼后由玉露扶着他坐下,才细细问道:“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不让个年轻人来。” 涂瑞回禀道:“老太爷听到二姑奶奶家中出事,便让大老爷去打听。本想着先设法把人给捞出来,再给您报信。无奈不得法,便先让老奴来苏州看看,二姑奶奶这边可有什么麻烦?” 徐老夫人现在对案子心中有些眉目,知道凭父亲的人脉,打探不了这件事,道:“此事我自有计较。”又见涂瑞眼神闪烁,凛然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瞒着我?” 涂瑞一惊,他已经极力掩饰,没想到还是被二姑奶奶一眼就看出来端倪,苦笑道:“老太爷、大姑奶奶、大老爷都不让老奴说,二姑奶奶您这边太远帮不了忙,还白白担忧。” 徐老夫人略作思索,道:“是父亲的身子不好?” 涂瑞道:“这可是二姑奶奶您自己猜出来的,我就说我瞒不住。”顿了顿道:“旧年春节时,老太爷着了风寒,断断续续将养到夏天才好。刚入秋时,听到大孙子和曾孙都被抓进大理寺,一着急又病倒了。” 一番话听得徐老夫人眼含泪花,“我真是个不孝女!都这么老了,还连累父亲为我操心。” 涂瑞连连告罪,徐老夫人缓和了情绪,细细问过病情,得知并无大碍。又问道:“你们可还好?珍眉也是当奶奶的人了。” 涂瑞道:“谢二姑奶奶惦记,珍眉让老奴一定要替她给您问好。小孙子现在刚启蒙,大孙子是半大小子啦,前年开始听大少爷使唤。” 又叙了会话,徐老夫人让玉露带他先下去安歇,“舟车劳顿,你且先歇几日,我再做安排。” 玉露禀道:“大小姐打发葛麻送笔来,还等在外间呢。” 徐老夫人将葛麻送来的鹅毛笔仔细端详,道:“比第一次的成色更好,这套七彩色的有些意思。” 葛麻清脆的回禀道:“大小姐说了,她专门挑过了羽毛。要取鹅左边翅膀的羽毛,粗壮结实,还方便右手书写。”徐老夫人拿出一根来试了试,果然很顺手。葛麻又道:“大小姐还说,鹅毛笔容易耗损,一支鹅毛笔能用个把月。所以涂了套七彩的,经常使用也能用半年多。” 徐老夫人不由笑了,“你们大小姐还说了什么?一并说来。” 葛麻笑道:“我们大小姐还说了,可以做笔袋子套起来,方便取用。” 徐老夫人道:“真儿课程紧张,你告诉桑梓,让她先做两个笔袋子过来看看。”桑梓自小跟着徐婉真,一起学的刺绣,女红功夫只比徐婉真差点,做这个笔袋子定然没有问题。 待葛麻走后,玉露回来复命。徐老夫人问道:“都安顿好啦?” 玉露道:“是的,老夫人。奴婢将涂老管事安顿在外院的客房里,拨了一个小厮使唤。” “看到涂瑞就想起了当年,那会我们都很年轻,我还是个小姑娘。”徐老夫人露出回忆的神色。 “老夫人您现在也不老呀,您看您白发都没几根。” “你都管我叫老夫人了,我还不老?”徐老夫人踌躇道:“玉露啊,我想回京了。当年几个大丫鬟,我只带了一个来苏州,没想到她命不好,到苏州没多久就水土不服染上了时疫去了。现在老父亲又病了,虽不是什么大病,但他年纪大了,这么多年没见,我实在是牵挂的紧。” 玉露走到徐老夫人身后,为她捶背,静静聆听。 “昌荣全家都远在桑泉,昌宗父子又关在京城大牢中,这好好一家人,都是离散。待我将老太爷留下的摊子卖完,真儿上了京,就剩我这个孤老太婆和宇儿小孙孙两个,这么大的宅子,有什么意思?”此刻的徐老夫人,全然不见精明强干,脸上老泪纵横:“老太爷啊,你留下的产业,我始终是没替你守住。我对不起你,但你会明白我的吧,为了我们的大儿子昌宗和文敏孙儿。你在的时候常说,人比银钱重要。只有救出他们,九泉之下我才有脸来见你哪。”这些话梗在徐老夫人心中许久了,今日终于发泄出来。 玉露柔声劝道:“老太太,奴婢虽然无缘见到老太爷,但听您经常讲述,老太爷如此疼爱孩子们,定然是支持您的决定。”徐老夫人闭目,玉露拿来热水给她重新净了面,抿了发鬓。 涂家老家人的到来,让徐老夫人感怀。徐婉真虽从葛麻那里知道此事,但徐老夫人没有告诉她,必然有她的道理,并不打算去打听。每日里只是加紧练习徐嬷嬷安排的课程,闲暇时陪徐文宇玩闹习字。 这日,苏家打发婆子来见徐婉真。先去给徐老夫人行了礼,便到映云阁禀报。 “外嫲竟然同意小舅舅上京啦?”徐婉真看完信,不可思议的道,“也不知小舅舅是如何说服的。” 那婆子笑道:“你外嫲说,行医行医,行走天下才能叫行医。须得见多识广,不管是病情还是药材,都得亲眼见过了,才能增长经验。又说凭小少爷现在的本事可以出去闯荡了,先护着你去京城,她也安心。至于父母在不远游,年轻人不闯荡窝在家里干嘛?” 徐婉真心内咋舌,外嫲这思想可真够前卫的,就算放在现代,也是妥妥的一枚独立自主新女性。 只听那婆子又说:“老夫人让三爷安心在家过年,过完正月就来苏州,跟小姐您一起去京城。” 苏三爷能一起上京,徐婉真心内极为欣喜。毕竟在这个朝代,行远路并不容易,能有苏三爷这样高明的大夫一起上路,当然是极好的。而且多个男性长辈,遇到什么事,也好出头支应,比自己一介女流之辈好太多。 让桑梓打赏了婆子不提。 信上苏三爷还叮嘱她,每日需多走动,活动身体,待他来了苏州,再把他和郑嬷嬷一起探讨的养生拳法教给她练习。增强体质是徐婉真一直想要的,在古代女子生育早,特别是养在深闺的小姐,疏于运动普遍体弱,生个孩子那就是过鬼门关。既然小舅舅与郑嬷嬷有法子,那便等等,目前可先按自己在现代的方法,每日晨起去给徐老夫人请过安用过早饭后,带着徐文宇一起在小院里跑步,改善下心肺功能,增强肢体协调能力。 看天色渐晚,便带了桑梓去正房向徐老夫人请安。 第十二章 一起上京 到了徐老夫人的正房,还未进门,便听到徐文宇朗朗的背书声:“昔孟?33??,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口齿清晰流利。徐老夫人听着颇为满意,待徐文宇背完《三字经》,将他揽到怀里,道:“宇儿,可想去京城和很多大哥哥一起背书?” 徐文宇亮晶晶的眼睛一闪,道:“好呀好呀!孙儿喜欢背书,就是一个人背有些无聊。” 徐婉真讶异道:“祖母打算让宇儿一起上京吗?” 徐老夫人颔首,道:“宇儿天资聪颖,又喜好读书,不能浪费了。你曾祖父在京郊开设的松溪书院,声誉极好,几位讲师均有大才。书院开设了幼童启蒙班,不若让宇儿去书院,启蒙后就可以给他找本经的讲师。如果他以后要走仕途,会比他二伯的路更顺。江南虽然文风鼎盛,但有名声的文人都自恃身份,不愿与商家来往过多,影响清名。” 听到徐老夫人考虑周详,显然不是一时半刻的决定,徐婉真柔声道:“既然如此,不如祖母也一起上京?今天我外嫲家捎信来,小舅舅也要一起跟我上京呢。外嫲说行医就是要多增加见闻,才能增长医术。” “哦?”闻言,徐老夫人极为心动。苏家苏良智的名头她是知晓的,江南道的老百姓管他爹叫苏神医,管他叫苏小神医。苏家一共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均中规中矩,并不出色,打理苏家在常州的医馆安稳度日。唯有这个老来子苏良智,飞扬跳脱性情活泼,对医术极为钻研热爱。他爹把一身医术倾囊相传,又带在身边四处行医,小小年纪便闯下了“小神医”的名头。父亲的正在病中,虽无大碍,如若能得苏良智的悉心调理,以父亲的身体底子,必能延年益寿。当下道:“正好前几日得知,你曾祖父身子不好,我正有些忧心。” “祖母,您便同我们一起上京吧。我和宇儿都走了,家里可没人了。”再说,产业也卖了,不过这话徐婉真没有说出口,变卖产业毕竟是徐老夫人心中的痛。徐文宇也腻在徐老夫人怀里,撒娇道:“对呀,祖母,您不去,宇儿肯定会很想很想很想你的。” 徐老夫人被徐文宇那么多个“很想”逗的一笑,下定了决心。其实她的心中明白,在苏州只是留恋那些跟徐老太爷一起渡过的日子罢了,心中的犹豫不决,都来自于此。离开苏州,离开了这个家,徐老太爷的影子将越来越淡。想当年自己家道中落,不得不远嫁江南,幸好徐家婆婆宽容、丈夫体贴,渡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犹记得当年洞房花烛夜,丈夫明亮的眼神温和的笑颜,让远嫁他乡内心惶恐的自己一下就安心了。如今,丈夫的身影越来越远,自己连产业也不能替他守住,想到此节便心下黯然。若是再回了京,这大半辈子的时光,就这样抛下了吗? 徐婉真见徐老夫人面色黯然,知她心下所想,道:“祖母放心,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她握着徐老夫人的手,坚定的道:“这些产业,只要人在,迟早能挣回来。祖父也是靠自己,我们也能。” 徐老夫人看着徐婉真,揽着徐文宇,有这两个孩子在,心中充满了希望,道:“祖母明白,人要往前看。好,我决定了,等你阿娘百日后,我们便一起上京。” 徐文宇闻言欢呼:“太好了,太好啦!祖母和我们一起上京喽!”说着“啪叽”往徐老夫人脸上亲了一口,亲的徐老夫人笑开了花。 决定了一起上京,大家的心情都舒畅许多,上京前要准备要处理的事务,也陡然多了起来。家里的仆役下人,有身契的家不在苏州的便带上京城;有身契有家人的,便放了身契回家团圆;没有身契的便给了遣散银;有些在徐家服侍了一辈子的老人,家也安在苏州的,便留下来看守苏州老宅子。一时间忙忙碌碌,转眼间到了腊月。 吴掌柜带了两个伙计,身着棉袍头戴兔毛风帽,将披风裹的严严实实地,站在苏州码头接人。 离他不远处的茶棚上,有两人嘀嘀咕咕。其中一位着绿衫人笼着袖子道:“这都三天了,徐家这玩的什么招?” 另一人低头擦了擦鼻涕,道:“大冷天的跑码头来接人,害我们也跟着受冻。这风吹得,娘的,冻死我了。” 突然,绿衫人用手肘捅了捅他,道:“快看,吴掌柜接到人了。” 只见一艘两层商船靠岸,船上插的商旗写着红底黑字的“贺”字。船上当先下来一位伶俐的小厮,扶着一位身着蓝色绫罗长袍,头戴貂皮风帽,腰间垂了一块透亮翡翠玉佩,周身透着豪气,面目舒朗的中年敦厚男子下了船。吴掌柜忙迎了上去,拱手施礼道:“二公子有礼了!舟车劳顿,没想到是贺二公子亲自来到,老奴安排不周,多有得罪。” 贺二公子豪气的一挥手,爽朗笑道:“吴掌柜不必多礼。你这位江南道的行首大掌柜亲自来接,很给面子啦。”在他身后又下来一位佳人,帷帽垂地,扶着小丫头的手朝吴掌柜施礼。虽然帷帽将容貌遮的严严实实,但这袅娜身姿,能让贺二公子带在身边,必定是位绝色佳人。吴掌柜忙侧身不受礼,问道:“请教,这位是?” 贺二公子笑道:“这是路过扬州时见到的茹娘子。见她身世堪怜,便收到身边。” 吴掌柜施礼:“茹娘子好。”面有难色道:“二公子不若我们到一边茶棚稍坐片刻?老奴让伙计再去赶一辆车来。” 贺二公子道:“本是我不好,就稍坐片刻。” 自有贺家的小厮伙计去到茶棚,给店家两锭纹银,包下茶棚。冬日码头清冷,茶棚里本也没几个客人,这两锭纹银可够三个月的开支了,店家知道来了豪客,忙不迭的给店里客人道歉,退还了茶钱,半晌功夫便清理的干干净净。贺家小厮从商船上拿了帷幔,将茶棚围的严严实实,又在凳子铺上皮毛,方才请贺二公子一行进去坐了。 那绿衫二人走出茶棚,绿衫人眼尖,看到贺家小厮在茶棚的桌上铺好桌布端上汝窑茶具,心中不由倒吸一口气,“这贺家,是什么来头?看这排场摆得。”另一人道:“别想了,这事大了,我们赶紧回去禀报东家。” 不一会儿,一个简陋的茶棚便被收拾的如大户人家待客的厅堂,吴掌柜看在眼中,心道贺家这些年是越发兴旺了。不过是略坐一下的地方,也要安排的如此讲究。 待徐家伙计将车赶来,贺二公子与吴掌柜共乘一辆,茹娘子带着小丫头乘坐一辆,后面跟着小厮仆役,一行人往徐家去。 徐老夫人早得了信,遣了玉露将徐婉真、徐文宇都唤到正房。 贺二公子进了徐家,一路行来见仆役稀少,气氛冷清。进了正房,见到徐老夫人倒头便拜,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道:“晚辈贺青松拜见老夫人!” 唬的徐老夫人连忙叫吴掌柜把贺青松搀扶起来道:“快快请起,老身哪敢收二公子如此大礼。” 贺青松站起身,在婆子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洒然笑道:“当年若不是徐老太爷照拂,我们父子二人早就饿死在孟州街头,哪里还有今天。徐家有难处,贺家当鼎力相助。”说罢呈上礼单,“这份礼是家父准备的,老夫人请务必收下。” 徐老夫人接过礼单,见上面写“鸡翅木屏风一对、东珠一匣、妆花缎十匹”不一而足,均是贵重物品。感叹道:“话虽如此,然世上落井下石者众,雪中送炭者少啊。这份礼单实在太重了。”贺青松道:“老夫人万莫放在心上,不如此,家父心下难安。” 两人说过话,贺青松吩咐茹娘上前见礼,道:“这是韩茹娘。她爹原是工部将作少监,获罪后一家人被贬斥到岭南道禺州。她娘和离后回了娘家,不料走到半途她爹病逝,家中恶仆卷走细软,还将她卖给拐子,辗转流落到扬州。” 听到这凄惨身世,徐老夫人心下恻隐,拔了头上的蓝宝石鎏金钗给她,道:“这是见面礼。”见钗子贵重,韩茹娘看了一眼贺青松,见他轻轻点头便收下道谢。徐老夫人又对贺青松道:“既然跟了你,你便要好好待人家。回去宋州了,好好进门。”贺青松应是。 徐老夫人又唤徐婉真、徐文宇上前见过贺青松。虽男女有别,但贺青松一直对徐老夫人持子侄礼,便是一家人,不用讲究。首次见面,贺青松送了一套掐丝珐琅首饰匣子给徐婉真、一套文房四宝给徐文宇,作为见面礼。 双方见完礼,徐婉真心知两人要谈正事,便对徐老夫人道:“我那里刚画好一副画,正想请人品论一番。茹娘不如暂且安顿在我旁边的舒云居?也好常来往。”茹娘现在身份尴尬,虽跟了贺青松,但还没正式进门,算不得妾,徐婉真只好以闺名相称。 见贺青松没有反对的意思,徐老夫人道:“也好,你们二人正好作伴。”徐婉真便领着韩茹娘、带着徐文宇施礼告退,留贺青松、吴掌柜与徐老夫人说话。 第十三章 白算计 贺青松拱手道:“老夫人,来之前家父便嘱咐我,徐家在江南道的产业?33??我们可先按市价出银买下。待徐家有能力了,随时可以赎回,这段时间贺家先帮您管着。” 徐老夫人摆手:“这万万不可,这产业,卖了便是贺家产业。怎么能卖了又赎回?不瞒二公子,现在整个江南道的商家正对徐家虎视眈眈。二公子能给一个公道的价格,老身已极为感谢。” 贺青松诚恳道:“老夫人万莫往心里去。徐老太爷的恩惠这辈子是还不了啦,就让我们略尽绵力。” 见徐老夫人坚决不受,又道:“要不老夫人你看这样如何?产业还是贺家的,将来徐家能赎回其中两成的股份。”摊摊手道:“否则我实在是难以向父亲交代。” 徐老夫人笑道:“别人谈生意是可劲压价,到二公子这里,则是反着来。恭敬不如从命,贺家的好意,老身就笑纳了。” 贺青松哈哈一笑,“那也得分人。对别人,我那是手黑的很。” 议定了价码,贺青松道:“不知待产业交割完毕,老夫人又作何打算?” 徐老夫人道:“年后我就带真儿、宇儿上京投奔我老父亲去。昌宗父子的案子,在苏州也使不上劲。” 贺青松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们路上带许多银两也不安全。老夫人若是信的过我,先立下契约,我让父亲派管事到京城来,直接在京中交割银票。” “世侄考虑周详,有何不可?”徐老夫人笑道:“既然如此,二公子一路行来辛苦,先安歇。待吴掌柜拟好契约文书,明日送给二公子过目。”吴掌柜将贺青松安置到客院不提。 贺青松走后,徐老夫人感伤地对碧螺道:“老太爷虽然走了,可他仍在庇佑我们。” 由于有客人到来,郑嬷嬷给徐婉真放了一天假。韩茹娘走进映云阁,入目所见清淡素雅,丫头婆子各安其分,行事规矩有章法。比之官家小姐也毫不逊色,心下对徐婉真不免高看几分。两人叙过齿幼,韩茹娘比徐婉真大三岁,便是姐姐。得知徐婉真正在服重孝,一个丧母、一个丧父,两人不禁生起同病相怜之感,惺惺相惜起来。 待下人来禀报舒云居收拾好,请韩茹娘过去安置时,两人已亲如姐妹。韩茹娘柔柔行礼:“婉真妹妹且留步,我们明日再叙话。” 韩茹娘走后,葛麻不由吸了口大气。桑梓笑着掐她,“小姐,你看葛麻作妖。” 葛麻不服道:“我不信刚才你就没有小心翼翼?韩小姐就是纸做的人儿,我喘气大口了都怕把她吹跑。” 韩茹娘确是徐婉真来到高芒王朝后,遇见的第一个大美人。肌肤似雪,眉间轻蹙,行走间袅袅娜娜,说话似春风般柔和,弱质芊芊惹人怜惜,说的便是她了。这样的绝色容貌,又缺了人保护,难怪流落风尘,也幸好遇到了贺二公子怜香惜玉。 徐家院内发生的一切,外人无从知晓。但吴掌柜在码头接到贺家二公子,一路张扬着进了徐家,半日内便传遍了苏州各大布庄丝绸行绣庄。各大掌柜纷纷议论,这眼看到嘴的肥肉,就要飞了?沉不住气,纷纷派人前往汪家。徐家的下人发现这些掌柜的行迹,便往徐家报信。 徐老夫人正准备安歇,听到报信不禁冷笑:“我就知道,是汪家在背后搞鬼。这些年汪直华长进了啊,把张家、卞氏、钱家顶在前面,他自己躲在后面鬼鬼祟祟。算盘倒是打的好,那钱家可不是好相与的。” 已是亥时,汪家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头发花白的清瘦男子便是汪家老太爷汪直华,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那微胖中年男子是汪直华的大儿子汪茂才,只听他道:“儿子已经打听过了,这贺家,应该就是HN道宋州的贺家。他们在朝中有人,不仅经营布料绸缎,还开设酒楼钱庄,生意遍布高芒。”与贺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想比,徐家汪家都只是富家翁罢了,他们是断断惹不起的。但眼下这情形,汪家既然逼迫徐家,那无形中已经是得罪了贺家。谁能料到徐家竟然认识贺家? 汪直华心中发苦,原本与张家、卞氏、钱家说好,一起瓜分徐家。苏州及附近州城的锦绣记归汪家,其余的就近分配,汪家还让出两成利给那三家。现在钱家已经出手,煽动徐家掌柜离心。徐家如今已是军心不稳,人心离散,正是摘桃子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贺家,徐老夫人这个时间可真是把握的好啊。他苦笑,这到嘴的肥肉飞了,张家、卞氏、钱家会轻易饶过自己?张家、卞氏还好,那钱家可是黑道出身,行事狠辣。想到此节,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要早作准备了。这一场,输得可真是惨哪。 当下吩咐汪茂才,道:“你将要紧的文书契约收拾了,明日便带上孙女汪妙言,去投奔京城楚王府。”汪直华的大女儿汪丹若当年丽质天成,苏州府作保进宫选秀,没被皇帝看中,却被皇后赐给楚王做侧妃。这些年被楚王妃压得死死的,日子过的战战兢兢,还好有娘家的银钱支持,还算过的下去。若不是得罪了贺家,又有钱家这个隐患,汪直华是决然不会去求助女儿的。 汪茂才惊道:“父亲,何至于此?我走了,你待如何?” 汪直华惨然一笑,道:“白算计一场,还给自己惹来祸事。我一把老骨头,大不了拿命去抵。你明日赶紧走,你那堆庶子,也择一两个带去。”见儿子脸色惨白,宽慰道:“若是无事,你们回来便是,就当如京城游玩一圈。”其实心中明白,哪能无事?不过是说来宽慰自己的罢了。 次日,吴掌柜将徐家产业名册呈给贺青松,两人一起按市价估值后,交由徐老夫人过目。徐老夫人扶着碧螺的手站起来,朝贺青松施礼,道:“二公子,老身要再次多谢贺家出手相助。否则这次,徐家将被啃得渣都不剩。” 贺青松连忙用手托住,道:“老夫人的礼,我如何受得!这不是折我寿嘛。” 待徐老夫人起身,贺青松道:“原有的掌柜伙计,都不需要动,吴掌柜还是总管大掌柜。” 吴掌柜回禀道:“有越州刘掌柜等八位掌柜,已经解聘了。” 贺青松笑道:“那等鼠目寸光之辈,也不是贺家需要的人。年前就劳烦吴掌柜先管着,我这就写信回去,让父亲过了年就把掌柜派来。吴掌柜也可以看看,在当地有无合适的人举荐。” 两人议定事项,便一同到苏州府城,将徐家产业全部变更为贺家。这一消息,被早就等在官衙探消息的下人知晓后,迅速传播整个苏州。汪直华得到确切消息后,心竟然不慌了。就像一个死刑犯,在未判刑之前,还忐忑侥幸,判了死刑后便心如止水。 午时,苏州城最大的酒楼“鸿雁楼”二楼,各大掌柜聚集在一起,那刘掌柜当先发难:“那汪家诳我们解约,现在徐家产业店铺全被贺家接手,我们何去何从?眼看就要过年了,今年的分红没拿到,解聘银还是钱家出的,我们拿什么回家过年?” 又有掌柜说:“我当时就说心不要太黑,一座绣庄才出五千两银子。都是乡里乡亲,占点便宜就是了。否则徐家也不会这么狠。” 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道:“汪老太爷来了!” 只见汪直华身着墨绿锦缎长袍,神情淡然,举步上楼,众掌柜都安静下来。 他作了一个团团揖,道:“我汪直华终日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是我对不起大家!”说罢一个长揖到地,并不起身。 见他一个六旬老人如此,有掌柜忙将他扶起。听到刘掌柜阴阳怪气地道:“好说好说,不过只是光说对不起,这事可收不了场。贺家和徐家已经在官府交割了产业,没我们什么事儿了。当初要不是你挑事压价把事做绝,徐家也不会请来贺家。” 汪直华道:“今日各位掌柜在此,汪家愿意每家补偿五千两银子。先立约为证,各位请给老朽时间筹措银两,正月里交付。”这里有二十多家掌柜,参与此事的都来了,算下来汪家要补偿十万余两白银,是笔巨款了。做生意的银钱都是流动的,这笔款不但要抽空汪家所有店铺的现银,还要将老底拿出来贴补才凑的齐。这一来一去,汪家已经是元气大伤。 各大掌柜都是明白人,这笔账略略一算就明白。虽然同行相争,但又是乡里乡亲的,不愿把事做绝,纷纷同意。只有代表钱家的刘掌柜阴狠地看了汪直华一眼道:“钱家的账,还需单独算。”众掌柜已经白白得到利益,虽比不上瓜分徐家的利益深厚。眼见钱家要找汪直华的麻烦,不愿掺和纷纷离去。 刘掌柜在汪直华的面前坐下,道:“东家吩咐,过几日将亲自来找你。”汪直华听了,面色如土。钱家原是越州水匪,皇帝招安后还封了一个正六品的骁骑尉,钱家这才做起丝绸生意。但匪性不改,在越州欺行霸市,越州州官也才六品,品级大不过,地方势力更不如,官府对钱家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那刘掌柜口中的东家,便是六品骁骑尉钱峰,那可是从杀场中走出来的狠角色。想到要直接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汪直华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刘掌柜见他如此,心下鄙视,眼下不敢见东家,当初心就别那么黑。 第十四章 商战详解 汪直华的困境,徐老夫人有所预料,此时正在教导徐婉真。 “真儿,你祖父常说,做人做事要留有余地,经商更是如此,切忌乘人之危置对手于死地。当你这样做时,也将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境地,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对手还有怎样的底牌。”徐婉真深以为然,现代的政治斗争也常常见到。那些身居高位者,从不轻易表露真实意图,就算心中将对方恨的要死,也不会下狠手对付。通常是表面上一团和睦,再软刀子割肉,一点一点攫取权力和利益。 徐老夫人将汪家的事掰开揉碎了讲给徐婉真听,讲她如何破局,又该何时出手,又道:“徐、汪两家原本并没有任何恩怨,都是生意上的往来。你祖父在世时,为人宽厚广结善缘,大家都愿意与他打交道。而当年,汪家本是江南纺织行业龙头,汪直华与你祖父年纪差不多。你祖父凭一间店铺一座绣坊起家时,他已经是汪家大少爷打理几十间店铺了。” 徐婉真奉上蜜枣茶,徐老夫人润润喉咙接着道:“汪直华本性不坏,只是当你祖父慢慢追上他时,心下不忿。两人又都是年少得意时,汪直华便存了比较的心思,急功近利做出一些事,店铺掌柜走了几个,还带走了好些生意,场面便急转直下。后来又是送女儿选秀,又是放下低身段让利给其他掌柜,才稳住局面。但这么多年,一直屈居第二,他心里其实憋着一把火,还是没有想通他输在何处。” 徐婉真心道,其实不怪汪直华,只怪他遇上了祖父这个神对手,简直就是商界版的“既生瑜、何生亮”。问道:“若是汪家不这样苦苦相逼,祖母还会请来贺家吗?” 徐老夫人笑道:“其实汪家如果能按市价来接手,哪怕比正常价格略低一些,如果能开诚布公的来找我谈,我未尝不能接受。毕竟要一下子吃下这么多产业,要筹措银钱也不容易。”又冷然道:“可他汪直华躲在背后,搞一些鬼蜮伎俩,真当我徐家无人了不成!” 徐婉真道:“祖母说的极对,难道他要为刀俎,我们就要为鱼肉任由宰割吗?既然他这样做了,就须得承担如今的结果。” 徐老夫人颔首:“真儿这话,极得我心。你定要记住,做人眼光要高远,格局要大。遇到困境须跳出来想办法,而不是坐井观天。” 徐婉真笑道:“真儿知道了,就像这次。江南道纺织业联合压价又如何,跳出江南道,在HN道请来宋州贺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本就是徐老夫人的得意之作,一时间其乐融融,又道:“真儿定要向你祖父多多学习,我们能请来贺家,也在你祖父在庇佑啊。” 在回映云阁的路上,祖母的这些话在徐婉真心中反复琢磨。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啊,这场商战打的是轰轰烈烈,汪家乘人之危强势开局、却因胃口太大,惨淡收场无人同情。而徐老夫人运筹帷幄,看准时机,既清扫了徐家的内鬼和******,又得了利,还获取了苏州老百姓的舆论同情。贺家以报恩的名义,占领道德制高点,轻松收割整个江南道的纺织业市场。高!实在是高招。从这场商战中,徐婉真获益良多。 回到映云阁天色将黒,郑嬷嬷正在给徐婉真准备泡浴。葛麻进门施礼禀报:“小姐,舒云居的韩小姐打发小丫头来说,下午听您的琴声曲调新颖潇洒,直听的入了迷,问明日下午能不能来请教琴技?” 徐婉真心里一笑,下午弹琴时一时技痒,将《沧海一声笑》给弹了出来,那当然是说不尽的风流潇洒。难怪韩茹娘会忍不住,天都黑了还来问。道:“当然可以,明日我练琴时,请她过来。” 桑梓给徐婉真拆着头发:“也不知韩小姐要在我们家住多久?” 徐婉真笑道:“怎么?韩小姐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你还嫌弃她住的久呢。”徐婉真从穿越到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月,从最开始对陌生环境的谨小慎微,到现在也敢放开一些自己,开些玩笑。这句话语气轻佻,跟登徒子也没两样。 桑梓羞红了脸,跺脚道:“小姐,您怎么能这样说话?” 葛麻拿过浴衣呈给徐婉真,对桑梓道:“这样才好呢,省的你成天一本正经。” 桑梓不依,想去扭葛麻,又谨记在重孝期间不能玩闹,便噘着嘴不说话。只听徐婉真道:“贺二公子现在正由吴大掌柜陪着,在整个江南道接收店铺,巡视生意呢。年底店铺本就要盘账分红,如今换了东家,要逐一交接对账。这一圈走完,没个把月回不来。韩小姐自然也在这里住着。” 桑梓讶异道:“那贺二公子岂不是无法赶回家过年?” 徐婉真点头,道:“原先贺家在江南道只有酒楼、钱庄的生意,布庄丝绸行绣庄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进入。这次天赐良机,哪怕不能回家过年,贺二公子也得把这盘生意好好捋顺才走。” 桑梓敬佩道:“小姐您可懂的真多。” 郑嬷嬷从里间走出来,笑道:“要不怎么你是丫头,小姐是小姐呢。”闻言桑梓又噘起了嘴,“连嬷嬷你都欺负我。” 郑嬷嬷也不看她,对徐婉真施礼道:“小姐请入浴。” 徐婉真入浴不惯人服侍,待泡浴完毕,自己抹上香膏便是。 徐家这边解决了产业问题,和乐融融。而汪家,自从汪茂才带了汪妙言和两个庶子上了京,他的后院便翻了天。 刘姨娘道:“这大过年的,老爷去楚王府做什么?只带大小姐去,我们二小姐便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哪?婚事不用管吗?”孙姨娘哭哭啼啼道:“老爷心中只有那两个儿子,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老五,都不说多看一眼的。”林姨娘叉腰指着孙姨娘:“老爷看不上你家老五,那是他自己不争气!我的老三多出色,不用我吱声,老爷自然就带去。”当下孙姨娘边用帕子抹眼泪,边去撕扯林姨娘,林姨娘的丫头赶紧护住,孙姨娘的丫头又上前加入战局。其余姨娘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帮忙劝架的,群雌粥粥乱成一团。 这几日,几乎每日里给汪夫人请安都会这么闹上一场。小林姨娘拿眼看了看端坐主位的汪夫人,只见她闭着眼手捻佛珠,任由底下的姨娘胡闹,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场闹剧,以孙姨娘落败收场。汪夫人才睁开眼,道:“你们都下去吧。”众姨娘看今日打探无望,对正房夫人的命令无人敢违抗,均悻悻然散去。 待姨娘们走后,汪夫人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容,“一群无知蠢妇!汪家得罪了钱家,还不知如何收场,你们还有心思算计试探。”想到汪茂才,恨道:“还算你有良心,知道将妙言带走避祸。”却不知此事乃汪老太爷的吩咐。 汪老太爷这几日在书房坐困愁城,就像是头上悬着一把刀,却始终没有落下。患得患失,又心存侥幸,一下子衰老好多。只听下人禀报:“钱家老爷到了。” 听到书房外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小厮掀开帘子退下,一位中年男子出现在汪直华面前。只见他两鬓如刀,身姿慵懒却蕴含着力道,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汪直华,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道:“你说吧,这事怎么办?”语气极为轻蔑。 汪直华一身汗毛都立起来,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危险,无心计较语气,直截了当道:“汪家把常州、越州、越州三地的店铺、作坊一应交给钱家经营,明天就可去办理过户契约。”这条件,比钱家当初低价吞并徐家在这三地的店铺更好,毕竟不用花一分一毫。 钱峰笑了,道:“好,干脆!懂得取舍还不错,此节揭过。”说着站起来,俯身倾向汪直华道:“不过,你让我不高兴了,这个损失,怎么陪?” 汪直华唬得冷汗直流,脖子一横,闭眼道:“我这老命一条,你高兴便拿去。” 钱峰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我不要你的命。”看着汪直华意味深长的笑,“听说你的儿子上京投靠楚王府?” 汪直华猛地睁开眼,“不,不!求你饶过我儿子。” 一直笑着的钱峰脸色一冷,周身释放出杀气,“我最讨厌,在背后搞小动作的小人!你不仅搞了,还是两次。自作聪明,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汪直华闻言瘫软在地,“求求你,放过我儿子。事情是我做的,跟我儿子没关系,你杀了我吧。” 钱峰蹲下来看着他:“不,要你的命,是便宜了你,我要你看着你儿子死。”说罢拂袖而去。 汪直华知道求也无用,钱峰喜怒无常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本想大不了赔上一条老命,自己这一辈子也算是活够本,原想着把汪家产业收了,圆自己多年的心愿。但怎么也没想到,不但没成还会搭上儿子一条命。汪茂才可是他的独苗,也因此才对他纳妾的行为不管不问,子嗣对汪家是多多益善。儿子若是没了,自己的整个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他真想一死了之,可没钱峰允许,是死都不敢。若是擅自死了,天知道那个活阎王会做出什么事? 汪直华心如死灰,应该这么做才能挽回儿子一条命?应该去求谁? 第十五章 帮?不帮? 天气越来越冷,行走在苏州街头的行人们都换上了厚厚的冬装,家中烧起了炭盆。还有十来日便是新年了,家家户户贴对联、挂灯笼、贴年画,市集也比平日里热闹,城中河道上载满年货的小船往来穿梭,各大店铺红红火火。无论贫富,人们都在为迎接新年做准备。农家汉子给婆娘捎上一节新棉布,给儿子女儿买了平日吃难得吃到的糖果;庄户人家将养了一年的猪来卖了,换取第二年的生活银钱,再置办一些年货;士子们忙着同窗相聚,酒楼里日日高朋满座;商人们白日里忙碌,夜晚挑灯盘账,分到红的伙计掌柜们喜气洋洋;苏州州官的官邸后角门,迎来送往,各种往来接送年礼的人络绎不绝。 徐家自来了韩茹娘这位客人,宅子里显得比以往热闹许多。从穿越以来,徐婉真还难得跟同龄人相处。除了上午郑嬷嬷教习规矩礼仪、讲诉京中秘闻时,每个下午韩茹娘都泡在徐婉真的映云阁内。两人一起习字作画,一起弹琴。因为韩茹娘在,徐婉真也不把鹅毛笔拿出来,每次写毛笔字都写得痛苦不堪,惹的韩茹娘连连偷笑。到了练习古琴的时间,便是徐婉真大展身手的时候,韩茹娘常请徐婉真指点琴技。 这段时光,是韩茹娘父亲亡故后过得最惬意最无忧的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京城,在闺阁中的快乐日子。经历过艰难才更懂得珍惜,多年后韩茹娘回想起来,仍是清晰的记得映云阁中的一花一草,徐婉真的一颦一笑,两人共弹的每一个音符。 这日下午,两人正在一起作画,葛麻进来施礼后禀报:“小姐,老夫人打发玉露来请你过去呢。” 徐婉真搁下了笔,歉意道:“茹娘姐姐,我要先出去一趟。” 韩茹娘柔声应道:“你且去,我把这幅画作完。” 到了徐老夫人的正房,徐老夫人示意碧螺将事情给徐婉真讲诉一遍。 原来在午后,徐老夫人午休刚起身,便听到玉露禀报汪老太爷求见,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算算时间,便是徐老夫人刚睡下便来的。午间并不是做客的好时候,主人要午饭后就要午休,人们直接上门拜访都会特意避开这个时辰。在大户人家更通常的做法是,提前一天递上名帖,待主人回复后方才上门拜访。这让徐老夫人诧异之极,两家争了几十年,就算徐老太爷在世时,汪直华都从不上门。洽谈生意上的合作,都是约在城中酒楼。如今汪家翻脸在前,徐家无情在后,还选在这个时候上门拜访,他来做什么?其实汪直华已经没了章法,哪里还能特意关注拜访时辰。 未曾想汪直华进来,一言不发便拜倒在地。徐老夫人大吃一惊,连忙让碧螺搀他起来,见他面容仿佛苍老了十岁,往日里虽然清瘦,但从未像今日这样不修边幅,憔悴无神。 汪直华起身后固执的不坐下,站向徐老夫人拱手道:“汪直华厚颜来求老夫人出手,救我儿一条命。汪直华愿做牛做马来报答。”汪直华苦思了两日,解铃还须系铃人,徐老夫人毕竟是国子监祭酒出身的大家小姐,且手段高超,这次他输的是心服口服,或许她能有些办法。若是徐老夫人愿意帮忙说项,事情或可挽回。 闻言,徐老夫人哭笑不得,道:“我要你做牛做马干什么?你且说说发生什么事?” 汪直华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徐老夫人沉默不语。钱峰喜怒无常手段狠毒,行事全凭喜好。就说汪家这事,因为汪直华的心思,钱家虽然没有如愿买入徐家三地州城的店铺,但汪家补偿了五千两白银,又将三地州城的汪家店铺交割给钱家。无论怎么看,钱家也占尽了便宜,却还不依不饶。 汪直华知道自己贸然提出这个要求,之前两家还是对手,徐老夫人不答应也在情理之中,他只是病急乱投医罢了。见徐老夫人沉默,知她需要时间来考虑权衡,道:“这件事,老夫人管与不管,我都不怪。怪只怪我太贪心,明日我再来听信。” 待碧螺讲完,徐婉真心下震惊,这才多大点事就要置人于死地,这个朝代还有王法吗?思索半晌道:“孙女以为,汪家行事可恶,落井下石。虽然手段卑劣,但也仅止于此。万没到要以一条性命相抵的地步。” 徐老夫人微微点头:“那真儿觉得,我们帮,还是不帮?” 徐婉真道:“帮不帮,要看我们徐家是否能宽恕汪家。孙女认为,宽恕并不是让对方感激,而是求得自己心安。这是一条人命,若是不知道便罢,既是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置若罔闻。” 徐老夫人赞同道:“不错,真儿有你祖父的遗风。只是钱峰这人,可不好打交道啊。” 徐婉真低头思索片刻道:“我们徐家当下只剩老弱妇孺,听汪老太爷的描述,钱老爷行事虽偏激,但仍算有章法,最痛恨的事是有人在他背后搞鬼。我们开诚布公地跟他谈,他就算有心计较,也找不到借口。如果能救下汪老爷是最好不过,救不下,我们也尽力了,求个心安理得。” 徐老夫人道:“好,那便按真儿说的办。”当下便吩咐碧螺:“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不需要等明天,让他内心多煎熬。你让徐大有走一趟汪家,就说我答应了。不过我一介妇孺不便出门,见面地点只能定在徐家,这个让他自己想办法。” 汪直华接到信,简直是欣喜若狂。虽然抱着一线希望去求了,可他没想到汪老夫人竟然能不计前嫌,这么干脆的答应他。忙打发人查问刘掌柜的行踪,亲自跟刘掌柜讲了此事,求他一定要转告给钱老爷。 苏州城里最大的销金窟倚红楼内,处处欢声lang语,歌舞撩人。二楼的一间雅间内,刘掌柜正毕恭毕敬地向钱峰禀报汪直华的请求。 钱峰揽着头牌名妓红雪,手漫不经心的在她柔软的腰肢上拂过,听到刘掌柜说完,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有意思,汪直华竟然能请动徐家帮他说项。” 半晌后对刘掌柜道:“让他们停止行动,听我下一次命令。” 刘掌柜心下讶异,自他跟随钱峰,还第一次看到东家更改命令。但面上并不显露,恭敬应了。 “告诉汪直华,我同意在徐家见面。” 汪直华正在为儿子的性命奔走,黑狗子母子娘也在共同度过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春节。亲情是世上最深的羁绊,当每一个小生命呱呱落地,他的父母便做好了为之付出一切的准备。而为了报恩,黑狗子即将要离开相依为命的阿娘,他心中极其难受。但为了不要阿娘担心,不善表达的他,只好用行动来表示。 在冬天来临之前,黑狗子凭借他高超的猎人技巧,趁山中动物都出来觅过冬粮食的机会,冒险在大山深处设好陷阱,得了一个熊瞎子。又费了两天功夫,才把这头熊瞎子从山里折腾出来。他娘站在村口焦急的等待了几天,终于看到他扛着一头熊,浑身是伤的走出来,忍不住掉下眼泪,骂道:“你这个没脑子的黑狗子,熊瞎子是这么好对付的吗?” 黑狗子只是憨憨地笑,阿娘不愿意他冒险,但他也想要阿娘以后的日子轻松一些。云雾村都是靠打猎为生,可耕种的地很少,只有几亩薄田。平时种些菜自家吃还行,要以此为生会相当清苦,他不忍心阿娘过这样的日子。这次虽然冒险了些,但他还是有把握的,就算没有收获自己也不会伤到性命。还好老天保佑,猎得一头熊瞎子,皮毛也保持完整,可以换好些银子了。 连续几天没有好好休息,黑狗子狠狠的睡了一觉。第二天进城将熊瞎子卖了个好价钱,得了五百两银子。又着意打听了徐家的消息,知道徐家的产业已经顺利卖给HN道来的贺家,心情是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徐家一切顺利,难过的是跟阿娘分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便又置办了好些年货,回村里跟阿娘猫冬去了。 山里过年跟城里可不一样,家家户户提前置办好足够的粮食零嘴,储备好柴火,在腊月、正月期间,加起来前前后后将近一个月是不出门的。尤其在云雾村,都是猎户,冬天可打不着什么猎物。北风狂呼、天降大雪,这个期间出门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于是这个月便成了一年中难得的休息时间,人们都窝在自己暖和的家中,吃吃喝喝睡睡。 这个年,黑狗子和阿娘都有默契的不提即将到来的离别,又物资准备丰富。虽然村里比不上城里热闹,但过的极为惬意。 而城里过年更加热闹,小孩子们穿上了新衣,笑嘻嘻地满街放着炮仗,见到相熟的人便上前讨一些糖果。贺青松也将江南道的店铺都巡察了一遍,回到苏州跟韩茹娘、徐家老小一起过年。虽然他在苏州城中也有产业,但总不如在徐家住着有家的感觉。 第十六章 女儿心思 韩茹娘对贺青松的感觉是复杂的,这天下午她与徐婉真一起作画,画到一半怔怔发愣。徐婉真怕勾起她的伤心事,便忍住没问。半晌后,听到她柔声叹息道:“婉真妹妹,我这一辈子,可能就要交付给二公子了。”她从一个官家千金小姐,到沦落风尘,虽然仍是清白身子,但到底是污了名声。贺青松将她从那种地方带出来,除了去死,韩茹娘也只能依靠他了。 迟疑片刻,又道:“可是,其实我对他,除了感激,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这种感觉徐婉真是很明白的,她两世为人,加起来三十多年,也没有遇到一个心动的人。何况在高芒王朝,女子自由有限选择更少,对韩茹娘来说尤其如此。算算年纪,韩茹娘才十六岁,放到现代那才刚上高一,花儿一样做梦的年纪,正是对爱情有憧憬向往的时候。贺二公子品性端方,性情豪爽,有眼光有魄力,又救她出火坑。可爱情哪里有什么道理好讲?让她就此跟着一个中年男人做妾,现实未免太残酷了些,但世道如此,韩茹娘又是相貌绝色性情柔弱,这是目前对她最好的选择。 徐婉真想的久了些,不过韩茹娘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发觉。徐婉真便出声劝道:“茹娘姐姐,这些事我没有经历,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当年和孙家九少爷定亲,也就见过寥寥几面,谈不上有什么感觉。要是家中没有发生变故,那也是一辈子了。这些话,除了我,你可不能告诉第二个人。” 徐婉真清冽的声音让韩茹娘清醒过来,是啊,女人一辈子要认命,自己能作几回主?尤其是自己这样的,还不是随波逐流,碰到贺二公子已经是积德。 见她神情动摇,徐婉真又道:“我看贺二公子对你是极好的,没有在路上就不明不白的纳了你。这是打算等回了家,给你一个良妾的出身呢。”就算是妾,也分三六九等的。最末等的便是青楼出身的妾,那是可以通买卖互相转赠的;然后是上官赏下的,下属进献的妾;再后是长辈赐下的人,或主母做主开脸的丫鬟,在家中有几分颜面;最好的便是良妾了,是有正经的纳妾文书,进门时给主母磕头敬茶,有的良妾进门时还会摆几桌酒庆贺。良妾,属于后院的一份子,主母不能随意打死或发卖。作为曾经的官家千金,韩茹娘岂能不知良妾才是主母最痛恨,又最难对付的妾?韩茹娘要作为良妾进门,也并不容易,这个身份至关重要,她暗暗点头。 徐婉真见她想通,笑道:“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二公子如此待你,你可要真情回报他才好。”只要抓住了贺二公子,韩茹娘在贺家后院才有好日子过。 都是通透心思的人,一点便透,此后韩茹娘放下别的心思,一心对待贺青松。而贺青松对她本就是一见倾心,只是韩茹娘难开笑颜,连话都未曾与他多说几句,只当她是感怀身世。见到这番变化,以为是在徐家过的自在了,放下了心事。两人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只是韩茹娘仍然严守底线,吊的他更是心痒痒。多年以后,韩茹娘极其感谢徐婉真如今劝他的这番话。 两人在后院说着话,花厅里汪直华正在等待徐老夫人。与钱老爷约定的见面时间本是申时,但汪直华心内忐忑,未时就来候着了。只见徐老夫人身着藏蓝色漳缎襦裙,上面用金线细细绣了万字不到头花纹,将花白头发挽了盘桓髻,插了一把白玉如意云纹梳篦,额前戴了祖母绿宝石抹额,扶着碧螺走了过来。整个打扮简单又不失庄重,将徐老夫人的大家风范展露无遗,既不过分夺目,又显得重视这次会面,极为符合调停人的身份。 碧螺服侍徐老夫人慢慢饮用蜜枣茶,汪直华心中有事,则一直未动面前的茶水,只是不停的看向门口。一时两人相坐无言。 刚到申时,小丫头来报:“钱家老爷来了。”汪直华闻言连忙站起来,躬身等候。徐老夫人见他如此,不禁暗叹“可怜天下父母心”。想这汪直华也是江南道上数一数二的富商,家产比起钱家只多不少,现在儿子的命捏在钱峰手中,只得任由拿捏。 随着门外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钱峰出现在花厅门口,汪直华连忙打帘子请他进来。待他坐好,碧螺奉上用汝窑茶杯沏好的信阳毛尖茶。 徐老夫人作为调停人,率先开口道:“不知道钱老爷的喜欢,只好用如今家中最好的茶来招待,不知还合意?”钱峰略略点头,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此事本因徐家而起,汪老太爷做错事,也跟老身道歉过了。”徐老夫人略顿了顿,又道:“依老身看来,汪家也付出了代价。徐家的产业如今都变卖给了贺家,眼下是拿不出什么。但作为调停人,老身愿以徐家的信誉作保,请钱老爷高抬贵手。” 此番话一出,汪直华感激涕零,钱峰眉头微微一挑。徐家作为调停人,原没必要做到如此,徐老夫人行事让人赞叹。 汪直华连连道谢,又对钱峰道:“钱老爷,汪家的产业你看中哪里,我便立即去官府变更契约。” 只见钱峰并不为所动,手轻轻地在茶杯上摩挲,道:“老夫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徐老夫人听到这话,心头一紧,道:“请讲。” 只听钱峰道:“请徐家大小姐出来一见。” “这是为何?”徐老夫人扶在椅子把手的右手一紧,碧螺不安的看了眼徐老夫人,汪直华满脸的祈求神色。 却见钱峰轻轻一笑,道:“不用紧张,在下没有任何对大小姐不利的念头,只是想见见。” 徐老夫人沉思片刻,事关人命,也不用在意那些男女大妨,何况钱峰的年纪都可以给徐婉真当阿爹了,帮汪直华的主意,也是徐婉真拿的。便扬声对守在门口的玉露道:“请大小姐过来一趟。” 玉露到映云阁时,韩茹娘正打算告辞。徐婉真闻言略吃了一惊,钱老爷怎么会要求见她?不过既然想不明白,去做就好了。桑梓服侍她换好见客的衣服,鬓角插上一朵白绒花,因天气寒冷,再披一件细白布斗篷,便带着桑梓跟随玉露往花厅去。 这还是徐婉真第二次来到花厅,首次来是为孙夫人退婚之事。花厅乃是徐家待客之地,装饰的古朴典雅,但与上次所见想比,显得萧索许多。不仅仅是因为冬日,花厅两侧的一对青花折枝花果纹梅瓶、博古架上的金嵌葫芦瓶、红珊瑚盆景、书案上的沉香木笔筒等均不见了踪影,徐老夫人为了救出儿子孙子,真是倾尽全力。除了日常需要撑场面的衣饰,古玩珍品变卖了不少。 徐婉真进了花厅,低头敛首,眼角余光瞥见一位憔悴的清瘦老者、一位站姿如刀锋的中年男子,想必便是汪老太爷和钱老爷了。徐婉真先给汪老太爷见礼,再接着朝钱峰施礼道:“见过钱老爷。” 听到一个低沉的男中音道:“大小姐不必客气。”说罢递过来一个紫檀木匣子:“这是见面礼。”徐婉真看了一眼徐老夫人,见徐老夫人微微颔首,便敛礼道谢,一旁桑梓上前接过匣子。 钱峰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有些恍神。只见她身姿高挑仪容端方,因服重孝,周身缟素不见首饰,更是衬的人空谷幽兰般冷清。跟记忆中的那个明媚少女,除了嘴角下巴相似,再找不到其余相似的痕迹。 时间仿佛倒流到了二十年前,那时越州有三大水匪势力。那年他才十五岁,一身不俗的水性加上对自己够狠,控制了其中一股势力。成日里带着兄弟们水里进火里出,在越州洪泽大湖中神出鬼没,官府也拿他没办法。不曾想另外两股水匪密谋,欺他年幼,想将他灭了好瓜分他手底下的势力。绑了他手下一个兄弟的全家,逼的他只身前往谈判,又在谈判时设下陷阱。还好他多长了个心眼,贴身穿着水靠,分水峨眉刺就插在靴筒,见势不对跳入湖中逃生,但受伤颇重。最后仗着水性好在湖中藏了一日一夜,才从敌人的搜索网中逃出来,辗转搭船到了常州。 因一路精神紧张,伤势也只是作了简单的处理,到了常州已接近油尽灯枯。强撑着进了“苏家医馆”,便一头晕了过去。待再醒来的时候,入目便是一张明媚的笑颜,脆生生的问他:“受伤多久啦?阿哥已经给你裹了伤,你先用点粥再喝药。”说着将温热的粳米粥递给他。他最严重的伤在右胸上,见他用手端粥颇为不便,少女又拿来勺子,让他用左手盛了喝粥。他看着她俏丽的容颜,一见倾心。 他在苏家医馆住了几日,知道少女是这苏家唯一的一个女儿苏芷晴,苏家夫妇性情和善,虽然对苏芷晴极为宠爱,但教导有方。苏芷晴性情阳光活泼,就像一缕阳光射入钱峰黑暗的人生,更衬的他自惭形秽。苏大夫医术高明,外敷内服,不到十日伤口均已结痂。他搁下诊金便悄然离去,随后一阵腥风血雨,他终于将三大水匪势力尽收囊中,成为越州最年轻的水匪头子。 此后他吩咐兄弟们,对苏家医馆暗中照拂。而他只要路过常州,便会来医馆看看,远远见到她俏丽忙碌的身影,便无端心安。眼看她及笄,眼看她议亲,眼看她出嫁,眼看她生儿育女,可未曾想,竟然那么年轻的去了。刚听到噩耗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记忆犹新。想见见她留下的女儿,其实也无非是借机寻找她的影子。 第十七章 帅气大叔 感受到钱峰定在她身上的视线,徐婉真不自在的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连忙低下头,心中狂呼:天降帅气大叔!古天乐的颜、约翰尼·德普的沧桑、谢霆锋的不羁、陈冠希的邪气,竟然能如此完美的在一个人身上融合,极富魅力。这要放在现代,那一定是日进斗金的一线明星,这才叫“邪魅狂狷霸道拽”。两眼深邃,鬓角如刀,嘴角边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邪笑,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却透出一股凛然的杀气。相比之下,现代那些电视剧里面的霸道总裁简直弱爆了!一想到他的称呼竟然是“钱老爷”,徐婉真眼角不免抽了抽,这称呼未免也太不搭了。只是,他看自己的眼光,感觉是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 徐老夫人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钱峰从沉思中醒过来,道:“我在常州时,苏神医与我有救命之恩,才想见见大小姐。有唐突之处,请莫怪。”这番话听的徐婉真心下暗暗腹诽,外公救了你,你就要见外孙女?这是什么逻辑。 徐老夫人闻言道:“哦?苏神医果然是名不虚传,连钱老爷也受过他的活命之恩。” 汪直华心头狂喜,既然有这层渊源,钱峰想必会看在徐家的面上,饶过自家儿子。 见到了徐婉真,钱峰心情大好,轻笑道:“既然徐家都不予以追究,我也可以就此揭过。至于报酬,我之前听说苏小神医在苏州城看了座宅子,可有此事?” 徐婉真答道:“确有此事。小舅舅原本打算买下来开医馆,后来改主意要和我们一起上京,便罢了。” 钱峰点头,对汪直华道:“你将这座宅子买下,写徐大小姐的名字,就是报酬了。” 钱峰做事喜怒随心,徐老夫人一惊,道:“这怎么可以?”一个外男,赠送一座宅子给未出阁的女子,一旦传出去,真儿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汪直华放下了心头大石,出主意道:“可以先写苏小神医的名字,再以苏小神医的名义赠给徐大小姐。”对钱峰的用意,他也是摸不着头脑,但目前最紧要的不要再惹这尊煞神发威。钱峰点点头,跟徐婉真相关的事情,他总是特别容易退让。 事情议定,汪直华一吐多日来的郁气,神清气爽地回到汪家。刚坐下,小厮送来刘掌柜的书信,上书“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汪直华苦笑,果然没有那么容易过关,只不过在徐家当着老弱妇孺,钱峰避而不谈这等血腥之事罢了。不过只要儿子能留得一命,比什么都强。为免夜长梦多,忙吩咐人去买下那座宅子过户。看起来因为有苏家的渊源,钱峰对徐家大小姐态度不错,既然这座宅子是拿来送给她,就要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希望能让钱峰心情好一些,多放过自家儿子。 徐婉真回到映云阁,打开钱峰所赠的紫檀木匣子,玉色光华便氤氲开来,竟然是满满一匣子东珠!颗颗珍珠圆润光滑,难得的是个头均匀,每一粒都有胡豆大小。桑梓吃了一惊,道:“这也太贵重了!” 徐婉真蹙眉道:“还是交给祖母处置,更稳妥。”她心里有一些猜测,钱峰看自己的目光,可能是认识自己阿娘,否则不会特意要求见自己。如果是为了报答外公,外公的医馆可在常州,大舅舅二舅舅都育有子女。应是钱峰找外公看病时认识了阿娘,是阿娘的仰慕者呢。徐婉真不知道,她这种推测,基本上已接近还原实情。 但为了阿娘的闺誉,这种猜测还是不要宣之于口,而自己都能看出来的事,祖母一定也看出了端倪。自己毕竟缺乏处事经验,这匣子东珠,交给祖母再合适不过,如果不退回去,也能为救阿爹阿哥出力。 眼看离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北方的河道有些都已经结冰,可汪茂才的船还困在运河上的枫林渡口。按原计划,为了避免引起钱家的注意,他没有使用汪家自己的商船,而是带着两子一女雇了两艘客船,一艘坐自己和子女,另一艘坐婆子小厮等仆役,赶在河道结冰前进京。 可路程才走到一半,船便被拦了下来,几名不苟言笑的汉子坐一条快船追上来,跟船老大讲了几句,船老大便将客船停泊在枫林渡口,带着船上厨娘,连船都不要便径直走掉了。 没有了船老大,就算有船,汪茂才也寸步难行。他心知是被钱家发现了行踪,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枫林渡口因一片枫林而得名,秋天里,红叶映着蓝天分外娇艳,与奔流的江水倒映成趣,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来此吟诗作对。但在冬天,北风呼啸落叶飘零,一派萧瑟景象。在枫林渡口继续往前航行一个时辰,就能到安庆码头,是两江交汇之处,船只来往热闹非凡,安庆城里店铺林立。通常人们若是要补充给养,略作休息等便会选择此地。因此在枫林渡口上歇脚的旅客们很少,渡口上仅得一个酒肆,一间客栈,几艘摆渡船而已。 汪茂才一行人下了船,用散碎银子交了房钱,便住在那间唯一的客栈里。客栈破烂不堪,两扇大门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掉下来,洗脸水里都泛着油腥味。那两名庶子还好,汪妙言金娇玉贵的长大,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此时正在对冬雪发着脾气:“这是什么茶!一股怪味。” 冬雪苦着脸,她也是想尽了办法。茶杯和茶叶是从家里带来的,因走得仓促,便没有带沏茶的茶壶。谁知道这里的茶壶陈年污垢洗了好几遍都洗不净,泡出来的茶总是有一股陈腐的霉味,只能低着头挨骂。汪妙言嫌恶的看了一眼茶水,道:“算了,不泡茶了,你给我倒一杯水来。” 待冬雪退下去,汪妙言心中更加烦躁。本来阿爷说阿爹要上京给楚王府送年礼,让自己也跟着到京城涨涨见识。可自从出发以来,事情便透着古怪。先是临时带了两个庶弟,接着不用自家的船,现在又莫名其妙耽搁在这个渡口,连船老大和船上厨娘都不见踪影。她心思缜密,眼看就要过年了,自己一行人却在这里进退不得,阿爹成天眉头紧锁。虽不知道具体什么事,但想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个地方,就算花钱也买不到什么好的吃食,也讲究不了许多规矩。到了午间,店家整治了一些卤牛肉端上来。汪茂才一行人在客栈大厅中坐了两桌,一桌主人一桌仆役,汪妙言则和大丫鬟冬雪在客房内用餐。 汪妙言坐在桌前,看着面前这盘有些冷掉的油腻腻的牛肉,两碗糙米饭,几日来的憋屈终于变成怒火发泄出来,双手一推,“哐当”几声响,将桌上的饭食扫落在地。心中觉得委屈,“这种猪食,怎么吃的下?”掩面呜呜的哭起来。 冬雪赶紧上前,掏出手绢给她擦脸,道:“小姐暂且忍耐一下,过几日我们离开这里就好了。”说罢又检查她的双手,看她有没有受伤。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牛肉都可以称作猪食,汪家大小姐可真是金贵人儿。”房门嘎吱一声从外面打开,走进来一个面目俊俏、神情凶狠的年轻男子。 冬雪一惊,连忙侧身抱住汪妙言,挡住她的脸,汪妙言也吓得停止了哭泣。 “你这丫头倒是忠心。”年轻男子赞了冬雪一句。 冬雪颤声问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那年轻男子道:“我来请你们下楼,汪老爷在下面等你们。” 冬雪道:“凭、凭什么我们要下楼去?” 年轻男子玩味的看着这对主仆,一言不发。在冬雪怀里的汪妙言慢慢镇定下来,拍拍冬雪的胳膊示意她放手,从座位上起身,从容地向年轻男子施礼道:“且容我收拾一下,可否在门外稍等?” 那年轻男子点点头,退出门外,还顺手掩上了门。冬雪着急的轻声道:“小姐,这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好路数,我们要听从他的安排吗?” 汪妙言用水净面,道:“这就是我们的劫数了,也是我们在这里耗了这许多天的原因,不下楼去就不会明白原因。”说着苦笑了一下,“其实,你以为我们还有拒绝的机会吗?” 待汪妙言收拾好,冬雪拿来一件大红色云缎灰鼠毛滚边斗篷给她披上,再拿了一支玉簪子插在发髻旁,双手再拢上一个灰貂毛暖筒。汪妙言深吸一口气,心道:既然如此,不如用最好的状态去面对。 第十八章 代价 汪妙言扶着冬雪的手缓缓走出房间,斜靠在门口的年轻男子眼前一亮。这汪家大小姐可是美人儿,略作收拾便不见了先前的狼狈,只见她低头敛眉,举止优雅,散发出温柔沉静的气质。 走到楼下,汪妙言见几名灰衣男子散落在客栈大厅四周,桌上饭食还没来得及动筷,婆子仆役缩在一个角落处。汪茂才脸色发白,那两名庶子面色青白,身子瑟瑟发抖。汪妙言走过去,挨着汪茂才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汪茂才哑声道:“现在人都齐了,你们可以说了吧。” 那年轻男子道:“我秦阳荣到此地,所为何事,汪老爷应该清楚。在江南道,还没有谁,可以在戏耍了钱家后全身而退的。” 汪茂才急急分辨道:“汪家没有要戏耍钱家的意思。” 秦阳荣轻轻一笑,显得益发俊朗,道:“有没有意思不重要,结果才要紧。你们都要感激徐家,若不是徐老夫人出面说项,你们这两艘船,根本就到不了枫林渡口。” “徐家?”汪茂才失声惊呼。对徐家,汪直华可以说是落井下石,毫不手软。没想到徐家老夫人竟然愿意出面说情,实在是太出乎意料,让汪茂才心生愧疚。汪妙言心头一震,之前对付徐家的事,她不是不知情。虽然徐婉真是她的闺中好姐妹,但家族的争斗,她也不愿插手。原想着如果徐婉真落魄了,自己还可以伸出援手拉她一把,没想到被拉的人却是自己。这以后再见到徐婉真,可是低她一头了。 “对,就是你们一直对付的徐家。”秦阳荣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否则,我钱家还拿什么在江湖上立足?” “你想怎样?” 秦阳荣伸出两根手指头,摇了摇。汪茂才道:“二万两白银?”秦阳荣摇头。 “二十万两?”汪茂才肉疼道。秦阳荣仍然摇头。 “那是?” 秦阳荣淡淡道:“不要白银,我只要两根手指头。”伸手点了点汪茂才、汪妙言、及汪家两名庶子,道:“你们四人商量一下,只要两根手指,谁来出?” 那两名庶子闻言,吓得抱成一团,朝汪茂才哀求道:“不要,不要拿我的。阿爹,阿爹……”脸上涕泗横流。 汪妙言嫌恶的看了两人一眼,庶子庶女一向不在她的眼中,这两人的名字她都叫不上来。既然阿爹能让他们一起上京,想必应该是那堆庶子较为出色的,没想到遇到事也是这幅德行。她开口道:“阿爹,阿爷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当然不能变成残废。我是汪家嫡女,手指若是残疾,将来会被夫家看轻。”瞥了一眼抱作一团的两人,“还好有这两个废物,正好派上用场。” 汪茂才自然也是不愿意的,既然汪妙言讲了,他便默默点头,道:“乐安、乐裕,就委屈你们两个了。” 秦阳荣看得一场好戏,闻言轻笑,能把自私冷血讲的如此理直气壮,这汪家大小姐也是个人才。在她嘴里,让这两个庶子切两根手指,还成了恩赐。这汪家老爷嘛,则是当了****还要立贞洁牌坊。看样子差不多了,他道:“决定了吗?”汪茂才点头。 秦阳荣招手,走上来两个灰衣男子,将桌上的饭食拂在地上,就要去抓汪乐安、汪乐裕两人。汪乐安紧紧抓住桌子边缘不松手,口中不住惨呼,大厅中飘起一股臭味,竟然吓得失禁了,汪妙言蹙眉掩住口鼻。汪乐裕眼看无法挽回,摆脱汪乐安的纠缠,腾的站起身来,道:“不用抓我,我自己来。”说罢将左手大张五指放在桌面上,满眼怨毒地看着汪妙言,道:“小指。” 灰衣男子手起刀落,一截小指断在桌上,汪乐裕脸上冒出豆大冷汗,竟然能忍着一声不吭。汪茂才忙掏出手帕给他裹住伤口,又让婆子上前给他擦汗。汪乐裕心中有恨,反射性的想要躲避,犹豫了一下又任由汪茂才施为。 那汪乐安不断挣扎,秦阳荣亲自出手,将他的手按在桌面上动弹不得,看着汪茂才道:“哪根指头?”汪茂才颤声道:“左手,小指。” 随着汪乐安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小指连根断掉。 秦阳荣丢下一瓶金疮药,婆子小厮忙上前给两人裹伤上药。“船上现在有人了,你们是现在回苏州,还是过两天再走?”不允许他们继续前往京城。 这个地方汪茂才是再也不想待下去,忙道:“现在走,我们现在就走。”连声吩咐下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汪乐安、汪乐裕两人断指之痛,痛彻心扉,见汪茂才竟然不顾他们伤势,立刻要走,心中更加怨恨。听得汪茂才道:“这里没有大夫,我们赶紧到下一个码头找大夫给你们开几幅药。”汪乐裕心道,明明是你急着想走,说得为我们好,真是虚伪。到底有没有将我们两人当儿子,还是可利用的工具。 汪妙言目睹了这血腥的一幕,那两根断指还血淋淋的躺在桌面上,脸色发白,胸闷欲呕。虽然强作镇定,但紧紧抓住的双手出卖了她。冬雪也脸色发白,扶着她起身,回房整理行李。 秦阳荣看着汪妙言僵硬的背影,心中暗忖,这汪家大小姐果然有些意思,年纪小小便能如此冷血,推他人出去毫不手软。待长大了,又是一个蛇蝎美人。 却见小厮扶着脸色惨白的汪乐裕上前,吃力地将两手合拢作揖道:“秦兄,在下有一事相求。” “哦?”秦阳荣挑眉。汪乐裕刚才的表现还有几分血性和魄力,不教人看轻,因此对他还是有几分耐心的。 汪乐裕道:“我想跟你们一起走。”他想的很清楚,汪家经此一劫,万难起复。在汪家,父子情又如此淡薄,嫡姐汪妙言从来都看不起自己兄弟们,何况现在又缺了根手指,在汪家是难以出头。不如趁此机会,改换门庭,自谋生路,还有一线希望。这个断指之仇,若是混出个人样,迟早会找汪妙言报的。 此话一出,秦阳荣对他另眼相看,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审时度势,并找到出路,是个好苗子。便应了他,问道:“你是现在就跟我们走,还是等养好伤?” 汪乐裕咬咬牙,道:“现在就走。”转头交代给贴身小厮:“你帮我带话给姨娘,我去钱家了。等混出个人样来,就回来见她。”说罢扬声道:“阿爹,我走了。” 服侍了他十几年的贴身小厮,眼红红地跟在后面,“裕少爷,你这就走啦?不带上我吗?” 汪乐裕道:“我都自身难保,你还是回汪家去吧,帮我好好服侍姨娘。过几年回来找你。” 对于汪乐裕的离开,汪茂才只是心下错愕,汪妙言则完全不放在心上。他眼中的怨毒,汪妙言不是没看见,但一个小小庶子能翻起什么大浪?她更在意的是,今后怎样与同为嫡女的徐婉真相处。汪家一行人收拾行装,上船往苏州去了。 汪妙言的心思,徐婉真无从知晓。虽然她拥有与汪妙言相处的记忆,但自她穿越后,两人还未曾相见,连书信都被徐老夫人扣下,完全属于陌生人的存在。 徐家解决了变卖产业这个难题,又替汪家成功说项,此刻关起门来,一家人好好过年。 随着遣散了几批仆役,徐家的下人已经不多了,偌大一个宅子,只得三十余人。徐老夫人便将二房三房原来的院子封存起来,只安排两个粗使婆子隔天打扫一次。园子里留下了管理花木的老花匠夫妇,前院将赶车的徐大有、门房、小厮等几人留下,后院里大厨房也裁了人手,其余婆子丫鬟都集中在老夫人的正房和映云阁、舒云居三处。 除夕当日,按徐老夫人吩咐,大家一起过个热闹年,在各处设好除夕晚宴。前院的下人们摆了一桌,徐老夫人、徐婉真、徐文宇、贺青松、韩茹娘聚在正房穿堂处,又在院中给婆子丫鬟们设了一桌,热热闹闹一起过节。 贺青松举杯敬道:“我敬老夫人一杯,今年在苏州承蒙招待,侄儿多有叨扰。” 徐老夫人满面笑意:“世侄能在徐家过年,是老身的荣幸。”举杯饮了。 徐文宇也有样学样,举起他面前的小茶杯,奶声奶气地道:“孙儿也敬老夫人一杯。”听得大家都笑出声来,徐婉真柔声道:“宇儿,你是叫祖母,怎么也跟着叫老夫人啦?” 徐文宇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祖母,孙儿敬您一杯,祝祖母身体安康。”徐老夫人笑着饮了。 徐婉真奉上一对亲手做的云缎绣松鹤纹卷云式高缦鞋,道:“祖母,这段日子孙女一时技痒给您做的,您试试合不合脚。”徐老夫人接过鞋子仔细端详,见刺绣精致,配色沉稳大方,款式别致,内里还垫上了兔毛保暖,一时间爱不释手。 韩茹娘笑着赞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气,能有这么能干的孙女。”奉上一条猫眼石绣如意纹抹额,道:“茹娘的女红远不及婉真妹妹,只好献丑了。在这里多有打扰,老夫人可不要推辞。”猫眼石虽然贵重,但贺家并不缺这些银钱,过年时由茹娘送出,也是极得体大方的。贺家的行事让人如沐春风,徐老夫人笑着收下。 一时间大家其乐融融,用完晚宴,各自散去。徐婉真、徐文宇陪着徐老夫人守岁,徐文宇毕竟才六岁,刚到子时,便在徐婉真的怀里睡着了,自有奶娘带他下去安歇。 徐婉真轻轻地给徐老夫人捶腿,陪她说说话,又伺候她安歇了方才回到映云阁。 第十九章 贼? 回到自己房间,徐婉真解下斗篷正要递给桑梓,眼角瞥见梳妆台右下角有一个模糊的指印。心头一跳,手上的动作一顿。自己记得很清楚,在离开时特意对镜整理了衣服头饰,妆台是黄梨木打磨而成,油润光滑,那时候绝对没有这个指印。 在她们回来前,葛麻就准备好了热水,递上热毛巾,桑梓服侍她净面洗漱。徐婉真将动作放缓,慢慢思忖,屋子里一定是闯了人进来。这是什么人?贼子?应该不是,偷东西应该去库房。仇家?要寻仇也不会到自己的闺房。采花贼?自己可没什么美名流传在外。 葛麻拿来她平日里就寝穿的寝衣,桑梓正要给她换上,徐婉真轻声道:“时间晚了,你们先下去歇息,我略坐一会儿,自己换。”幸好今天除夕,郑嬷嬷免了每日的药浴。 葛麻还想要说什么,桑梓扯了扯她的袖子,两人施礼告退,掩好了门。 徐婉真从一旁做女红的筐子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子,反握在手中,她拿定了主意,先看看这人意欲何为?令桑梓、葛麻退下,一是她们在也帮不上多大忙,还陡增变数,后院里都是老弱妇孺,若是激怒了那人可不妙;二是那人在除夕夜藏到她的闺房,定是有不可告人之秘事,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危险。若真有什么事,自己承担便好,两世为人,这条命本来也是捡来的。不要累及无辜,乃至徐家,无论如何她的见识总要多一些,这件事由她来处理最好。 她转过身面对拔步床,右手紧紧握住剪子藏在身后,冷静的道:“你可以出来了。” 只见床幔微微颤动,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略微带些笑意:“你这小姑娘有些意思,不害怕吗?” 不知为何,徐婉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在听到这个声音后反而安心不少,道:“我为何要怕?这里是我的房间。藏头露尾的,算不得英雄行径。” 闻言,那男子轻笑一声,迈步从床后面的阴影处走出来。徐婉真只见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身着灰黑色的夜行衣,面部也蒙上了面巾,利用灯光隐藏在阴影里。只看见浓眉大眼,两眼深邃有神,不禁有些走神。这段日子净碰见帅哥了,钱峰那是沧桑的老帅哥,这位虽然看不到面目,但看那掩盖在夜行衣下的肌肉线条,五官轮廓,应该是一位年轻的肌肉帅哥。 见她有些呆愣,男子暗暗跟她之前的冷静相比较,呆呆的样子显得好可爱,这家小姐真是胆大又有趣。 徐婉真回过神来,见他正在打量自己,不由脸上一热,道:“你无礼。” 男子闻言收回目光,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唐突佳人的事,虽然这佳人看起来年纪好小,气红的小脸看起来更可爱了。忙道歉:“小姐莫怪,我这就走。”说罢往窗边走去。 他这一走动,徐婉真才发现,他的腿有些一瘸一拐,右腿外侧上有暗色的污迹,刚才隐在阴影中未能看清。正要出声,听到远远传来喧哗呼叫声,离得太远听不真切,仿佛是在深夜抓捕什么人。徐婉真扬眉问道:“这是冲你来的?” 男子苦笑了一下,道:“小姐放心,我不会连累你。” 徐婉真道:“你当初不进来,便不会连累我。现在你又要出去,这一进一出势必会留下更多踪迹。你进来的时候,可掩藏了行迹?” 男子心下讶异,这家小姐想的可真周全,哪里像这么小养在深闺的小姑娘。他哪里知道,徐婉真两辈子加起来都三十多岁,在现代虽然活的漫不经心,但也是在信息高度发达的社会浸淫着长大,收集信息分析信息那是每一个现代人的本能。见徐婉真仍在等他答复,傲然道:“小姐放心,没有人能发现我进来的踪迹,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有自信还会受伤。”徐婉真忍不住吐槽。听得男子心中暗暗吐血,没想到被一个小姑娘给鄙视了呀。 徐婉真可不管他怎么想,指挥他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轻声道:“你的伤口还需要再处理,稍等,我给你找药。” 男子的伤口本是箭伤,匆忙间只来得及把箭枝切断,用布条紧紧勒住防止血液流出,箭头还在伤口里,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一眼就看出不妥。 徐婉真将净面剩下的热水端来,将剪子上火上烧过了拿给男子,又从小舅舅留给自己的药箱里,翻捡了几瓶治外伤的药出来。道:“这几瓶药,你看哪种合用?” 男子看她忙忙碌碌,问道:“你不害怕我是坏人吗?还有,你怎么懂得这些?” 徐婉真心道,凭直觉不行吗?现代人都懂要消毒的,当然不能这样说,还好有个开医馆的外嫲家。自己好心让他治伤,还问东问西,白了他一眼道:“如果坏人都像你这么有礼貌,我也就认了。这些药都是小舅舅留给我的,他就是大夫,我看也看会了。” 男子将那几瓶外伤药都打开来闻了闻,惊喜道:“这几瓶药都不错,这瓶尤其好。我还只是在滇地见过,对止血消肿、收敛伤口有奇效,当地老百姓管这种叫白药,在滇地也很少见。” 滇地白药?不就是现代的YN白药吗,居然在高芒王朝也有,小舅舅的药箱可真是宝库。徐婉真又拿了一条未裁剪过的素罗,放在他的身旁,便退到屏风后面。帮他治伤也是为了不给徐家惹来麻烦,但自己的闺誉要紧,是不能亲自帮他裹伤的。用自己手绢给他包扎也是万万不能的,现代的电视剧还演的少吗?凭小姐的手帕就能变成私通信物。这男子看起来是个人物,身上的气质是掩盖不住的。尤其对徐婉真而言,前世她在众多大人物的环境中长大,对一个人的性格或许把握不住,但辨识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几乎是种天赋。跟他保持距离,好好送走,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选择。 男子点了大腿附近的几个穴道,让血液暂时停止流动。咬牙剜开伤口,取出箭头,趁鲜血还未冒出时,手法利落的洒上白药,用素罗包扎伤口。为了让注意力不集中在疼痛上,问道:“你就不好奇,我是什么人吗?” 屏风后传来清冽的声音:“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第二十章 阳光 男子听见,一时被噎住,确实他也不能告诉她什么。但这话也太实在了,听起来怎么就这么难以入耳呢?当下便不再说话,手下用力把素罗在右腿上紧紧缠好。当伤口包扎完毕,脸上后背都冒出了一阵虚汗。 徐婉真透过屏风,看他已经停止动作,便走出来。拿了桌上的糕点跟热茶给他,道:“吃点东西,才能恢复的快。” 男子也不客气,掀起面巾,几下就将糕点吃得精光,又喝了茶,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道:“多谢小姐照顾,在下他日定当报答。” 徐婉真掩口一笑,道:“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别给我们家添麻烦就行。”她本就皮肤白皙细腻,在烛光的照映下更是显得莹润如玉。经过郑嬷嬷的多日调教,举手投足优雅有风仪,这一笑更是仪态万千,仿佛一道阳光投射入男子的心底。 他原本受伤逃跑,仓皇间见这座宅子虽大,但护卫人员稀少,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没想到一路躲避,误打误撞到了小姐的闺房,心中已是后悔不迭,正要退出去,她就刚好带着丫鬟回房了。眼看她要换寝衣就寝,自己正在尴尬,没想到被她发现了。接下来她的举动让他心生好奇,冷静、理智、不吵不闹,还给自己提供了伤药、糕点。自己见过那么多大家闺秀,没一个能做到她这样好。他现在状态好了很多,才有多余的精力来分析这家小姐,这一笑映入眼底,动人心弦。细细品味,眼前的女子衣着素净,气质如空谷幽兰般高华,容颜如玉声音清冽,给人不易接近的感觉,但在她的身上,自己竟然能找到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垂下眼帘,掩饰心中汹涌的情绪,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在黑暗中渡过,未曾想,在这个除夕的深夜,竟然能见到阳光。 徐婉真正从箱笼里拿出一床棉被,没能发现他的情绪波动。将棉被递给他道:“你就在软榻上对付一宿,我可要歇息了。” 男子拿过棉被,闻到一缕似有若无的清冽幽香。徐婉真吹熄了烛火,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清晨,桑梓唤她起身。徐婉真本以为屋子里多了一个陌生男人,自己会睡的很不踏实,桑梓来叫她时才发现,她竟然一夜无梦,好眠到天亮。平日里她已经养成了习惯,时辰一到就会自动醒来,今日到点未醒,桑梓还以为是昨日守岁歇息太晚的缘故。见她未换寝衣,道:“小姐昨日太困了吧?” 徐婉真心不在焉的点头,看向窗边软榻。那里一丝不乱,棉被归还到箱笼,梳妆台的指印也抹去。昨夜的一切就像一场梦,若不是那种被守护的安全感还留在心底,完全看不出曾经来过一个男子,心底掠过一阵莫名的惆怅。 大年初一,苏州城里各处喜气洋洋,各家各户出门拜年,人们脸上都洋溢着新春的喜悦,孩子们穿着新衣蹦蹦跳跳,徐家也不例外。 徐婉真带着徐文宇到了徐老夫人的正房,给老夫人磕头拜年,徐老夫人笑盈盈地给两个孙辈发了压岁钱。 客居于此的贺青松、韩茹娘给老夫人拜了年,接下来是各处丫鬟婆子小厮,齐声给徐老夫人拜年。徐家虽变卖了产业,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下人们都得了赏钱,一时间人人笑逐颜开。 刚用罢早餐,玉露禀报,汪家老太爷携嫡孙女汪妙言前来拜年。 经此一役,徐家产业被贺家全盘接手,彻底退出了江南道的丝绸行业,只保留了在京城的两家锦绣记老店。汪家也元气大伤,退居二线。现在江南道的丝绸龙头是既得了实惠又收获了名声的贺家,钱家紧随其后。 汪直华彻底歇了要与徐家一较高下的心思,又念在徐家的援手之恩,自己唯一的儿子才能活下来。两家竟然结成了通家之好,恐怕徐老太爷在世时也没想到。 汪直华与徐老夫人在花厅叙话,打发徐婉真、汪妙言两个小姐妹自己去玩。 汪妙言嘟着嘴,道:“我听说你家出了事,便想来看你,又顾忌你正在重孝,不便探望。你倒好,我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你一封都不回。” 徐婉真对汪妙言这个闺中姐妹一点印象也无,前段日子家中事忙,郑嬷嬷安排的课程又紧张,习字、作画、弹琴的时光又有韩茹娘一起消磨,哪里想得到汪妙言。今天她来,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小姐妹。翻找了一遍自己脑海中的记忆,知道两人以往也有些交情,苏州城的商家千金们聚在一起时,常是两人作伴。便道:“过了年,我们就要上京了。祖母请了嬷嬷来教我规矩呢,你的信我都没见着,想必都在祖母那里。” 汪妙言因枫林渡口的事,本就觉得矮她一等。这次见着徐婉真,跟以往相比多了几分陌生,举止娴雅端庄,走动间有暗香浮动。见她不如以往热情,还以为徐婉真心下对她鄙薄,强打精神施礼道:“婉真,汪家之前确实对不住徐家,妹妹在这里给你赔礼了。” 徐婉真并不了解汪妙言的真性情,忙将她搀起来:“妙言切勿如此,家族的事,哪里是我们女儿家能做主的。” 汪妙言见她如此,心下更确定了徐婉真看不起她的念头。若是放在以往,两人之间哪里会如此客客气气,她若是赔礼,徐婉真定会嗔怪她多礼,定要来挠他,闹得她求饶才罢休。心下恼怒,既然你待我如此,我又何苦来哉?心里想了许多,但面上并不显露,只堆起虚情假意来说话,枫林渡口的事当下只字不提。 汪妙言心头的这千回百转心思,徐婉真哪里知晓,她本也是第一次与她相处。两人一起回了映云阁,让葛麻去邀了韩茹娘前来,三人一起在院子里,就着冬日暖阳,刺绣说笑。 午时,徐老夫人留了饭,汪直华才带着汪妙言回家。 进了自己的房间,汪妙言一直笑吟吟的脸便垮下来,扯掉头上的钗环扔在地上,气愤地道:“她徐婉真凭什么看不起人!家里产业都卖光了,还不如我们家呢!” 冬雪忙蹲在地上,去捡拾首饰,汪妙言一时气愤,伸腿将她踹倒在地,道:“捡什么捡?!徐婉真现在戴着孝,都比我精心打扮的好看。还有那个韩茹娘,那张脸一看就是个狐媚子!”少女的嫉妒心,让她失去了理智,也忘记了冬雪在枫林渡口的忠心护主。 冬雪含泪收拾好,默默退下。汪妙言还犹自气愤难平。 第二十一章 家风 徐家在新年期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产业虽然卖给了贺家,但在徐家干了一辈子的老人、老掌柜们,都来给徐老夫人磕头谢恩。以往受过徐昌宗、徐大夫人恩惠的街坊百姓们,知道徐家即将上京,都前来拜谢。关系亲近的,来给徐老夫人磕头,不认得的则在徐家门房留下拜年礼物。从古玩珍品、书画,到一篮子水灵灵的蔬菜、一筐鸡蛋,甚至嘎嘎叫的鸭子等,不一而足。 徐老夫人整理着上京的行装箱笼,让下人们将这些拜年礼品搬进院中,对徐婉真道:“真儿,你可知这是什么?” 不待徐婉真回答,又道:“这些都是人心,是我们徐家在江南道几十年,留下的痕迹。哪怕我们将来再也不回来,提起锦绣记,人们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 徐婉真屈膝施礼,“孙女记下了。日后行事,必定秉承徐家家风。” 祖孙俩正说着话,玉露接到小丫头的禀报,上前朝徐老夫人屈膝施礼道:“老夫人,门前来了一对母子,说是受了大夫人恩惠,定要前来给您磕头谢恩。”这些日子前来给徐老夫人磕头的人虽多,但都是识得的,这种情况尚属首次。徐婉真问了情况,玉露道:“门房讲,看穿着打扮,应是苏州城附近的猎户。” 徐老夫人道:“那快请他们进来。”说是苏州城附近,可苏州水路纵横,附近哪里有山?这最近的山进一趟苏州城,少说也得两天在路上,这么远的地方特意前来,无论之前认不认识,都不能凉了人家的心。 徐老夫人着人将母子俩引到花厅,因是徐大夫人的缘故,让徐婉真也在一旁听听。不一会儿,玉露带着母子二人进来。只见一名身材瘦小的妇人当先,头上包着蓝布帕子,一身碎花短打衣裳精干利索。后面则跟了一位昂扬汉子,黑脸膛,身材高大,双目有神。两人进了徐家,并不东张西望,中规中矩地朝老夫人磕头见礼。 碧螺端来凳子,给两人坐下。徐老夫人道:“听说你们与大夫人有些渊源?” 那妇人将缘故道来:“小妇人夫家姓韩,这是小儿黑狗子。永隆三年春节,我们到苏州城置办年货。不想小妇人突然发病,小儿背着我到处求医,医馆都不肯收治。要不是遇到徐大夫人,我这条命早就没了。”说到动情处,抹了眼泪道:“徐大夫人是好人哪,怎么会这么早就走了?” 一时间说得徐老夫人也伤感起来。徐婉真道:“多谢两位还记得家母。”命桑梓赏下荷包给二人。 韩氏急忙推辞,“我们母子二人不是为赏钱来的。是我听小儿讲,老夫人和小姐都要上京去?” 徐老夫人点头,道:“想必你们也听说了,锦绣记如今已经贺家的产业,我儿还在京城。” 韩氏道:“老夫人,徐大夫人的恩情,我们是没法还了。这上京路途遥远,又没有个当家男人依靠。我也知道徐家应有许多办法,但我思来想去,总是不放心。好在小儿还有两把子力气,可签了卖身契给老夫人、小姐使唤,总是要比外人可靠些。” 黑狗子一直低头不语,虽然这是腊月间就做好的决定,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舍不下阿娘。 徐老夫人、徐婉真心中齐齐震惊,徐家仆役遣散了许多,主动要求留下来的极少,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家做打算,也是人之常情。这当头,竟然有人来投奔,实在是太过意外。这个时候来徐家,已经没有任何利益,不大可能是谁安插来的眼线。看这母子二人的打扮,虽然生活清苦,但并不缺这几两卖身银子,报恩竟然能舍得让亲生儿子签卖身契?这说出去估计没有几人能信。要知道,一旦立下卖身契约,就是入了贱籍,三代之内都是不能科举的。 略作思忖,徐老夫人道:“这怎么可以?当年我大儿媳不过是举手之劳,怎么值得这样回报?” 韩氏露出坚定的神色:“徐大夫人施恩不忘报,可我们不能忘记。今天老夫人如果拒绝,我们往后连吃睡都不香了。”这是山里人淳朴的真理。 看她如此坚持,徐老夫人欣慰地笑道:“好,好!那黑狗子就随我们一道上京,卖身契则不必了。” 韩氏道:“黑狗子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若无卖身契,在老夫人和小姐身边出入多有不便,也就不能起到护卫的作用。” 韩氏考虑周详,徐老夫人只得应下,安排管事来立卖身契。 立契约时,徐老夫人示意管事将身契银子写为白银二百两,正准备写下“黑狗子”的名字时,徐老夫人问韩氏道:“可有大名?” 韩氏回答:“他爹本来打算等他满十岁时,请山下的里正取个大名。结果在黑狗子八岁那年冬天,他爹进山行猎没能出来,这名字,也就一直没取。” 徐婉真听得心酸,又被这母子二人的淳朴所打动,出言道:“敢问夫人,公子有何擅长?” 韩氏急忙摇摇双手,道:“小姐可不要夫人公子这样称呼,小妇人实在是不敢当。我儿自小跟他爹学打猎的手艺,九岁起就跟村里的猎户进山,没少吃苦。现在是云雾山里数一数二的好手。”眼中流露出自豪的光芒,“他力气大,别的不说,寻找猎物踪迹、铺设陷阱都是干熟的活计,射箭更是一射一个准。” 一旁黑狗子被她夸的不好意思,扯了扯韩氏的衣角。看的出来,这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感情甚好。 徐婉真抿嘴一笑,看来徐家的霉运即将过去,这足不出户,都有这么好的保镖送上门来,没想到看上去憨憨的黑狗子这么厉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便对徐老夫人道:“祖母,既然还没有取大名,不如孙女送一个名字可好?” 徐老夫人点头同意。徐婉真思索片刻,道:“既然黑狗子弓箭娴熟,不如取一个单名‘羿’字。后羿可是弯弓射太阳的大英雄,就叫韩羿,如何?” “韩羿,韩羿……”韩氏将在名字咀嚼了几遍,越听越觉得好,迟疑道:“只是,后羿的名字,我儿能配的上吗?” 徐老夫人笑道:“这名字好,就这么定了!虽然签了身契,但我们徐家,可没有拿韩羿当下人看,说不定将来有大造化。” 韩羿,这个在八年后大放异彩的名字,就诞生于苏州城这个小小的花厅。 第三十一章 单名“羿” 略作思忖,徐老夫人道:“这怎么可以?我大儿媳当年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怎么值得这样回报?” 韩氏露出坚定的神色:“徐大夫人施恩不忘报,可我们不能忘记。?今天老夫人如果拒绝,我们往后连吃睡都不香了。”这是山里人淳朴的真理。 看她如此坚持,徐老夫人欣慰地笑道:“好,好!那黑狗子就随我们一道上京,卖身契则不必了。” 韩氏道:“黑狗子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若无卖身契,在老夫人和小姐身边出入多有不便,那怎么能起到护卫的作用呢?” 韩氏考虑周详,再说黑狗子的来历尚且存疑,有卖身契在手是最好的。徐老夫人应下,安排管事来立卖身契。 立契约时,徐老夫人示意管事将身契银子写为白银二百两,正准备写下“黑狗子”的名字时,徐老夫人问韩氏道:“可有大名?” 韩氏回答:“他爹本来打算等他满十岁时,请山下镇子的里正取个大名。结果在黑狗子八岁那年冬天,他爹进山行猎没能出来,这名字,也就一直没取。” 徐婉真听得心酸,又被这母子二人的淳朴所打动,出言道:“敢问夫人,公子有何擅长?” 韩氏急忙摇摇双手,道:“小姐可不要夫人公子这样称呼,小妇人实在是不敢当。我儿自小跟他爹学打猎的手艺,九岁起就跟村里的猎户进山行猎,没少吃苦,也学了一身本领。现在是云雾山里数一数二的好手。”说起儿子的本事,她眼中流露出自豪的光芒,“他力气大,别的不说,寻找猎物踪迹、铺设陷阱都是干熟的活计,射箭更是一射一个准。” 一旁黑狗子被她夸的不好意思,扯了扯韩氏的衣角。看的出来,这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感情甚好。 徐婉真抿嘴一笑,看来徐家的霉运即将过去,这足不出户,都有这么好的保镖送上门来,没想到看上去憨憨的黑狗子这么厉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便对徐老夫人道:“祖母,既然还没有取大名,不如孙女送一个名字可好?” 徐老夫人点头同意。徐婉真思索片刻,道:“既然黑狗子弓箭娴熟,不如取一个单名‘羿’字。后羿可是弯弓射太阳的大英雄,就叫韩羿,如何?” “韩羿,韩羿……”韩氏将在名字咀嚼了几遍,越听越觉得好,又迟疑道:“只是,后羿的名字,我儿能配的上吗?” 徐老夫人心情甚好,大笑道:“这名字好,就这么定了!虽然签了身契,但在我们徐家,可不会有人拿韩羿当下人看,说不定将来有大造化。” 韩羿,这个在八年后大放异彩的名字,就诞生于苏州城这个小小的花厅。 管事将身契银子换成银票拿给韩氏,韩氏惊道:“怎会这么多?我们不是为了……” 徐婉真走上前去,安抚地握住韩氏的手,温言道:“这可不是韩羿的卖身银子。您一个人养育了这么优秀的儿子,现在又将他交给我们,我们就有义务照顾好您以后的生活。”二百两白银,在高芒王朝可是笔巨款。普通人家一年的花费才二十两银子,年前韩羿冒诺大风险猎回来的熊瞎子,也才卖了一百两。徐婉真冲她调皮一笑,道:“既然韩羿进了徐家,我们就不能让他对您放心不下,您说是吗?” 徐婉真的手白皙细腻,在郑嬷嬷的精心保养下,益柔软细滑。韩氏的手却因长年劳作,手掌粗糙,指头上都生有老茧。这样的两只手相握,反而和谐无比,韩氏小心翼翼,生怕伤到了徐婉真的手。得徐家如此真诚相待,韩氏心头涌起一阵感动,徐大夫人虽然走了,女儿仍是好的,想要拒绝那二百两银子的话,堵在嗓子眼,竟然说不出口。 进来后一直没有说话的韩羿见状,知道阿娘心中所想,道:“阿娘您就收下,我会安心护卫好徐家。” 徐老夫人赞道:“好!果然是好男儿!”顿了一下,又道:“如今才初八,韩羿可回家与阿娘过完元宵节再来。”两人心中欢喜,告辞而去。 徐婉真搀着徐老夫人缓缓回去正房,碧螺、桑梓紧随其后。路上,徐婉真问道:“祖母,孙女有一事不明。” 徐老夫人道:“尽管问来。” 徐婉真道:“身契银子既然给了,祖母又允许他们回家过节。这节后韩羿要是不来,我们徐家岂不是亏了二百两银子?” 徐老夫人失笑道:“你这小丫头,钻到钱眼子里去啦?我且问你,这母子二人如何?” 徐婉真回忆道:“在孙女看来,两人都是心底淳朴之辈。韩羿虽不善言辞,但看样子是有本领的人,韩氏应该没有夸大。” 徐老夫人点点头,道:“真儿眼光不错,刚刚做的也不错。怎么会又来计较这二百两银子呢?驾驭人心,是主子必修的功课,比你在郑嬷嬷那里学规矩更重要,这需要长久历练。”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观韩羿,是有真本事的人,值得大用。你阿娘的恩情可换来他一时投奔,但他的忠诚,还需要我们下更多的功夫。二百两银子,能买来让他安心;让他回去过节,更是对他的信任。这样的汉子,就要给予同等的尊重,才能换取他死心塌地。” 说罢狡黠地一笑,道:“就算你我二人同时看走眼,那也只损失二百两银子不是?” 徐婉真闻言也笑了,道:“祖母您可真是……” “真是什么?老狐狸是吗?”徐老夫人哈哈大笑。 徐老夫人的坚强、智慧、果敢,长远的眼光和格局,让徐婉真深深佩服。在她身上,看到了古代妇女是如何撑起一个家,乃至一个民族的脊梁。徐婉真所不知道的是,徐老夫人,闺名涂琼华,当年与其姐涂琼玉并称为“京城双姝”,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美名远扬。及笄之后,是京城贵妇圈中的热门儿媳人选,媒人都快把门槛踏破。要不是涂家遭贬斥,定然是某个公侯府上的掌家主母。 第三十二章 用情 正月里来闹新年,孙家枝繁叶茂子孙众多,处处都可听见孩子们的欢笑嬉闹声。 与之相反的是,孙老太君正院内的气氛沉闷的可怕,院子里众丫鬟婆子屏息吸气,生怕引火烧身。孙智韬手中缓缓抚摸着那方小印,默默地立在下,一旁孙三夫人暗暗饮泣。孙老太君端坐主位,脸色阴沉。见孙智韬一言不,右手握住的龙头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杵了三下,出沉闷的“嘭嘭嘭”声音。几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噤若寒蝉,好久没见到孙老太君这么大的火了。 其中孙老太君的贴身大丫鬟琳琅心内焦急,当下就应该说些软话哄哄老人家,随后再慢慢想办法。平日里九少爷是多玲珑的一个人,今日怎地就非要拧着来呢?须知老太君一旦火,可不好收场。只听孙老太君沉声道:“你可想好了?” 孙智韬道:“孙儿想好了,未考取举人前,誓不考虑成亲。愿领受家法。” 孙老太君怒道:“好!好,那就如你所愿。” 一旁上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人执杖,一人端上来一条春凳。两人将孙智韬按在春凳上便打。 d 板子打在人体上,出“噗噗”的沉闷声响。几板子下去,臀部已经浸出斑斑血迹。孙智韬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出求饶的呻吟。眼见儿子受苦,孙三夫人已经哭的不能自己,但她深知孙老太君的脾气,此时若求情,孙智韬只会挨更多板子。 孙家虽儿孙众多,但有眼见得有出息的仅有几个,孙智韬便是其中一位,年仅十四岁的秀才,就算在孙家也难得一见。孙老太君的用意只是惩戒,也并不是想将他打废,谁让他竟然敢公然挑战她在孙家的权威地位? 打了二十板子,孙智韬已是面色白,冷汗不住地淌下。孙老太君示意停手,道:“待养好了伤,去祖祠里跪一夜。” 孙智韬强忍疼痛,应道:“是,孙儿谨记。” 孙老太君道:“好了,下去吧。” 见孙老太君话,孙三夫人忙让人将准备好的竹榻抬上来,把孙智韬挪到上面,抬回了三房的院子。虽是亲生儿子,但孙智韬已是行过冠礼,在议亲的男子,又伤在臀部,孙三夫人心里再痛,上药时也只得回避。墨竹和另一个小厮合力,将孙智韬搬到床上趴着。又拿来剪刀,将臀部打烂的衣衫布条剪下,才好上药。清理布条难免撕扯到伤口,孙智韬出“嘶嘶~”的吸气声,道:“墨竹,你小子手脚轻一些。” 墨竹抱怨道:“少爷您现在知道疼啦?刚才不是很男人吗?” 孙智韬忍痛笑道:“这种场面,你少爷我可不能认怂。” 墨竹叹道:“您这是何苦?不管娶谁,迟早也是要成亲的,您这样用心,徐家小姐也不知道。” 孙智韬心里闪过徐婉真的如玉脸庞,恍惚低声道:“我只是忘不了你,一日不成亲,便一日还有希望。能拖几时是几时。” 墨竹轻手轻脚地给伤处洒上药粉,止住了血,又裹了几层纱布,将孙智韬的外衣牵下来,挡住臀部。收拾好这一切,才请孙三夫人进房。 孙三夫人一进来,便哭道:“我的儿,你可为何要这样顶撞阿嫲?这桩亲事,是你爹好不容易才搭上的线,江南道学政官的千金小姐,多少学子求之不得?” 孙智韬侧过头看着阿娘,道:“阿娘不可只看眼前利益,靠裙带关系出仕,在官场上将来能有多大前途?御史言官可不是摆设。” “好,就算不娶学政千金,也不至于要等中举后才成亲吧?才刚过了童子试,乡试还要等三年,三年后你都十七了。”孙三夫人蓦然一惊,道:“我的儿,你不会还想着徐家小姐吧?” 孙智韬冷静地道:“请阿娘放心,孩儿并无此意。十七岁成亲也不晚,这几年孩儿想潜心苦读。”他的心事,眼下不可说给阿娘知道。将来如何,还未可知,做不到的事情何必说出口?徒惹烦恼。如今他在孙家,虽然被大家看好有潜力,但毕竟人微言轻。不如潜心读书,若是一举考上举人,那么地位便截然不同。有了话语权,或许将来能对自己的婚事做主,正好婉真守孝也是三年,还可谋划一二。 徐婉真此时刚给徐老夫人请安回来,天空阴沉下着零星小雨,显得异常寒冷。桑梓掀了帘子请她进去,室内烧了炭盆温暖如春,刚迈进屋,徐婉真便被热浪激得连打两个喷嚏。守在屋内的葛麻连忙上前取下她的斗篷,打趣道:“这是有人在念着小姐呢。” 徐婉真接过桑梓递上的热毛巾,深吸了两口气,驱走寒意,笑道:“就你贫嘴。”放下毛巾,道:“祖母今日说了,我们待过完元宵节就出。特地看了日子,正月十八出行大吉。” 葛麻道:“那可只剩十来天了,小姐的箱笼,我们当下就要开始收拾了。” 徐婉真对葛麻道:“我的东西不多,其余的祖母已经收拾好,无需我操心。这些不急,葛麻,你一家子都在这里,待我走后,便家去吧。” 葛麻对自己的去留早有想法,去京城,她舍不得爹娘;不去,她又舍不得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一直在犹豫纠结。闻言一惊,道:“可是,小姐我舍不得您。我若是不去,便只得桑梓一人,怎能服侍周到?” 徐婉真温言道:“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也舍不下。但你难以做决定,便由我来吧。无论如何,跟自己爹娘亲人在一起,才是最好。” 说罢吩咐桑梓拿来葛麻的身契,又拿了二十两银票和一支金钗,道:“我是不能看着你出嫁了。银子就当我提前给你的嫁妆,这金钗你好好收着,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也可绞了换钱。” 见她为自己考虑的如此周详,葛麻忍不住悲声,哽咽道:“小姐您放心,我会活得好好的。您以后,也要好好的。”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又道:“桑梓,你可要好好服侍要小姐,不可让别人欺负了去。” 第三十三章 使命 正月初九,是徐婉真、徐文宇除斩衰重孝的日子。?? 一早,徐老夫人便吩咐徐大有套了两辆马车,一辆坐祖孙三人,一辆坐了玉露、桑梓、奶娘。一行人轻车简从,往广仁寺而去。 徐老夫人是广仁寺的常客了,徐家在此捐了不少香火钱,无论何时来,都是寺里的上宾。寺庙比普通百姓更懂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就算如今徐家没落了,享受的待遇仍然不变。见徐家一行人前来,知客僧忙前来接引,有雅致静室供歇息。 广仁寺离苏州城有十几里路,坐马车也需一个多时辰。徐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颠簸,徐婉真便亲自为她捶腰,徐文宇见状,也溜下椅子,为徐老夫人捶腿。玉露拿来靠垫,徐老夫人笑眯眯地依靠在榻上,享受孙女孙子的服侍。 略歇了一会,寺庙的仆役呈上斋饭。徐老夫人道:“要说斋饭,这里的只能算尚可,京郊的‘大悲寺’才是一绝。”目光中露出回忆的神色。 徐婉真笑道:“过几日我们就上京啦,看来这个春天就能品尝到了。” 徐文宇听到有好吃的,口水都快流下来啦,欢呼雀跃道:“我也要吃,宇儿也要吃。” 徐老夫人慈爱的笑笑,道:“好,祖母答应你们,到了京城一定请你们品尝。”用过斋饭,到前殿上了香烛,又给徐家大夫人添了长明灯的香油钱,一行人折往离广仁寺不远的徐家祖坟。 徐婉真携徐文宇在阿娘的坟前点了香烛,烧些纸钱。时间过的可真是快,一转眼,阿娘已经走了百日。徐文宇懵懵懂懂知道阿娘已经死去,不能再陪在自己身边,但相比成人,悲伤的情绪平复的更快一些。徐婉真深深地跪拜在阿娘的碑前,心中说道:“阿娘,我们就要上京了。想必你此刻已经知道,我不是您的女儿了吧。可我仍然把您当做亲阿娘,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文宇,救出阿爹和阿哥。” 这是徐婉真第二次说这番话,每说一次,胸中的信念便坚定一分,这已经成为她的使命。 回到徐家,宅子里的白灯笼已经取下,虽然仍然没有挂上新年喜庆的红灯笼,但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萧瑟。徐婉真、徐文宇均换下粗布麻衣,在此后三年内,衣着素净即可,饰都可以适当佩戴。在吃食上不用茹素了,出门走亲访友也不再忌讳,只是不能谈婚论嫁。待三年守孝期满,才会恢复正常生活。 奶娘给徐文宇换上白色圆领对襟小棉袍,腰间垂下一块圆形白玉玦,头戴圆顶兔毛风帽。这些日子虽然不能吃荤腥,但每日一个鸡蛋一晚牛乳,徐婉真又每日清晨带着他在院子跑步,徐文宇在阿娘刚过世时掉下来的肉又长了回来,小脸蛋圆嘟嘟粉扑扑的煞是可爱。 徐婉真的打扮仍以白色为主,白色素缎的袄裙,桑梓将她的头挽成双环垂髻,通身并无任何饰。徐婉真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再不见之前的憔悴。在郑嬷嬷的精心调养下,脸色莹润有光泽,这才短短三个月,身体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果然是正长身子的青春期。目光触及手腕,想起一事,道:“桑梓,你把那个苦行僧送的玉镯拿来。” 桑梓拿来匣子打开,见玉镯静静地躺着其中,光芒流转。徐婉真略略思索,既然这个玉镯将自己带来高芒王朝,又是神秘的苦行僧所赠,应该有些缘故。不如就贴身戴着看看,便将镯子套上左手手腕。 桑梓笑道:“小姐,这个镯子衬得您的手好漂亮。” 葛麻正好沏茶进来,嗔道:“桑梓你又趁我不在,拍小姐马屁。” 桑梓放下匣子,拧了一下葛麻的嘴,道:“好呀,你竟敢说小姐是马屁。”葛麻笑嘻嘻的躲开。 徐婉真看着两人笑闹,心绪正好,吩咐净手焚香,准备抚琴。 一曲弹罢,葛麻奇道:“咦?我就觉得今天缺点什么,怎么韩小姐没有过来呢?” 徐婉真道:“竟敢当着你家小姐想念大美人,桑梓你给我挠她。”一时间三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韩茹娘此时真和贺青松在“竹语阁”的一间静室内品茗。“竹语阁”临学士河而建,环境清幽,三进院内种满不同品种的竹子。有高大葱密的慈竹、高直坚硬的硬头簧竹、散落四周的湘妃竹琴丝竹,还有极为珍贵的墨竹,连错落摆放的盆景里都是文竹、水竹。轻风拂过,竹叶沙沙低语,是江南文人雅士最爱光顾之地。这里虽比不上鸿雁楼人来人往,但餐**致,其中一道“西湖莼菜羹”更是让众多食客慕名而来。 在客人诗性大,兴致浓时,也有曲艺班子,可吹弹作和。只是这里不是青楼,作和的女子装扮素雅,并不卖身。 韩茹娘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弹奏声,不禁感怀身世。自己若是没有碰到贺二公子,下次估计比这些女子还惨。想到此节,对贺青松益温柔。 她本就是温柔似水的绝色女子,又有着养尊处优十几年的官家小姐贵气,这样放低身段的柔美风情,看的贺青松两眼直,内心蠢蠢欲动。 贺青松咳嗽一声,以强的自制力压下心底**。为了两人的将来,在进贺家门前,韩茹娘都得是清白身子,不能因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只听他道:“我仔细思量过,你的来历需得保密。好在贺家远在河nan道,若非着意打听,是不会知道你的经历。” 韩茹娘低头柔声道:“茹娘但凭二公子做主。” 见她的柔顺模样,贺青松真是恨不得狠狠地将她揉进怀里,看来以后二人还是少独处的好,保不定自己哪天就会犯下错误。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不能一起回贺家,这样你的来历就掩不住,须得分头行事。江南道的生意,节后我还有些手尾需要处理。正好这次徐家元宵节后要上京,我跟徐老夫人讲一声,你跟随徐家一起上京住一段时间。待我回到贺家,再派人来迎娶你,就说你是徐老夫人的远房侄女。我观你跟徐家上下相处融洽,这个忙,想必徐老夫人是愿意帮的。” 第三十四章 美人表姐 韩茹娘听到贺青松考虑得如此周详,虽然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请徐老夫人将她认成远房侄女,这其实是欠了徐家一个人情。?贺家二公子的人情,可是比什么黄金都值钱。能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她心底感动至极,一双柔夷情不自禁地握上他的手,眼角闪着盈盈泪光,道:“奴家能遇到公子,真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贺青松心神一荡,将她揽入怀中,温香软玉在怀,顿时豪情万丈,道:“茹娘请放心,有我在一日,必有你的好日子过。” 两人用罢饭食回到徐家,韩茹娘回到舒云居,贺青松求见徐老夫人,说了此事。 徐老夫人对韩茹娘本就怜惜,认作远房侄女,既能帮她一把,又能让贺二公子欠下一个人情,何乐不为呢?当下一口答应,道:“请二公子放心,老身定将此事做的妥妥当当。我记得涂家有一个旁支,绝了户,让他们认下茹娘,岂不两全其美?这样爹娘亲人四角俱全,以策万全。茹娘虽原来是京中千金,但好在养在深闺识得的人本就不多,贺家又远在hn宋州,作为良妾,出门机会少,破绽也小。” 贺青松闻言大喜,这等方法当然比一个远房侄女的身份更为妥当,经得起推敲查探。当下施礼道:“多谢老夫人援手。” 徐老夫人摆摆手道:“二公子不必多礼,茹娘这孩子,老身极为喜爱。待上了京我便去安排此事。” 两人又议了一些上京的细项,到京后的银票交接办法等。贺青松又将韩茹娘的吃穿用度银子交给徐老夫人,徐老夫人坚辞不收,道:“我徐家虽然没落了,但也不缺一个小姑娘的吃穿。”见徐老人如此说,贺青松只得罢了。 韩茹娘收到贺青松的消息,悲喜交加。悲的是一旦认了他人做爹娘,那疼爱自己的父亲就只能活在自己心底了,母亲当年如此绝情,不提也罢。喜的是这番运作之后,将重新获得一个新的身份,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贺青松又着人送来一匣子头面饰,几百两银票给她傍身。 服侍韩茹娘的小丫头画扇,是贺青松收了茹娘后才在路上买的,没有教过规矩,滴溜溜四处乱转的眼神显得很是机灵。她哪里见这么多好东西,忍不住拿起一根做工精致的孔雀石鎏金步摇,艳羡道:“小姐,贺二公子对你可真是好。” 这些饰,作为官家千金时,韩茹娘是司空见惯了的,并不以为意。见画扇去拿,心中不喜,但她性子绵软柔弱,只让画扇将步摇放回匣子便罢。 晚间徐婉真去给徐老夫人请安时,徐老夫人讲了此事。徐婉真欣喜道:“那我岂不是多了一个美人表姐?” 徐老夫人闻言笑道:“瞧你这孩子说的。要把这件事办好,到京后我们还需细细运作。既然做了,就务求完美。” 徐婉真狡黠一笑,道:“您是想让贺二公子的人情债,欠的更大吧。”祖孙二人相视而笑。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徐家的主子们、韩茹娘、贺青松都聚在徐老夫人的暖阁,准备一起吃汤圆。除了汤圆,徐老夫人还命人和好了面,准备了饺子馅,有鱼肉馅、莼菜牛肉馅等等,又将案板抬来,众人自己动手包饺子。 徐老夫人笑着对众人道:“在江南很难吃到饺子,可是等上了京,又很难吃到这些馅了。” 贺青松应和道:“老夫人说的是,我们在家包的饺子都是韭菜芹菜馅,哪里有鱼肉这么鲜嫩、莼菜这样爽滑。”又豪气一挥手,道:“既然有这等美食,我贺家酒楼也不是摆着好看的,定然让老夫人在京城也能吃到。” 在北方,无论贫富贵贱,新年里都会自己包饺子,图个好意头,当然在大户人家主子们包饺子就是个意思。贺青松的饺子馅料放的多,包的端正大方,一个个白白胖胖排着队地坐在案板左上方;韩茹娘包饺子的小巧精致,饺子边上还有细致的波浪褶皱纹路,紧紧地挨在贺青松饺子的下方;徐老夫人拿出几枚小巧的金钱和在饺子中一并包了,中规中矩,个头适中,放在案板中间;徐婉真加上上辈子也没有包过饺子呀,不过好在她心灵手巧,不一会也包的有模有样,刚开始包的东倒西歪,后面包的规规矩矩,在案板右侧;至于徐文宇,哪里是在包饺子,就是在捏面团玩,饺子没有包上几个,捏了个不成形的兔子,面粉蹭的满脸都是,瞧的众人忍俊不禁。 汤圆饺子热气腾腾地盛上来,徐老夫人起筷后,众人吃的其乐融融。 孩子爱吃甜食,奶娘怕他糯米吃多了不好克化,徐文宇嘟着嘴找徐老夫人撒娇。徐老夫人捏了捏他的小胖脸,给他指了指碗里的食物:“你看,这是什么?” 徐文宇一看,原来他捏的那个小兔子也煮好了呀,当下眼睛就亮了。撅着吃得油腻腻的小嘴,“吧唧”的亲了徐老夫人一口,吃得那叫一个欢快。 韩茹娘“哎呀”一声,樱桃檀口中吐出来一枚金钱,徐婉真道:“恭喜茹娘姐姐,吃到金钱可是福气无边。” 徐老夫人道:“茹娘是有后福的孩子。” 这样的热闹,让韩茹娘感到了家人般的温暖,道谢的话不想再多说,记在心间便好。 待吃罢晚餐,众人便散了。贺青松带韩茹娘去看苏州城里热闹非凡的灯会,奶娘带着徐文宇下去准备睡觉,徐婉真陪着徐老夫人在园子里散步消食。 徐老夫人有些感慨,元宵节本是团圆的一天,可今年徐家人却天各一方。还不知明年元宵节能否相聚?长子徐昌宗的案子,就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底。作为此刻徐家的主心骨,在平日里她又不能露出任何软弱,必须作出气定神闲的姿态,徐家方才不会乱。 徐婉真扶着她缓缓走动,感受到徐老夫人的情绪有些低落,转移话题道:“孙女还不知,在京城有几位表姐妹呢?祖母可要给我好好讲讲。” 第三十五章 涂家表亲 徐老夫人道:“在涂家,我排行第三。排行第一的是长姐,她最有才华也最命苦。父亲当年遭贬斥时,她刚刚出嫁到晋南候府雷家,成为嫡长媳。不料婆家势利,丈夫软弱,父亲失势后很是遭了些虐待。父亲气不过,请了当时的礼部尚书作保,才得以和离回家。”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道:“所以后来父亲才将我远嫁给江南的商人,就是远离京城官场是非,希望我一辈子过的富庶安定。” 徐婉真道:“江南鱼米之乡,祖母过得可称心?” 徐老夫人笑道:“除了见不到老父亲,自然是称心的,可我那长姐实在是命运多舛。父亲在国子监时,有一位极出色的学生高朗,一直仰慕她的风华,得知长姐和离回家后,便上门求娶。那时长姐刚刚和离,哪有心情再嫁。三年后我都嫁到江南了,才答应他的求亲。两人志趣相投,成亲后和和美美,还得了一个女儿高清扬,便是你的二伯娘了,我还道长姐终于苦尽甘来。怎料到黄河泛滥,高朗作为当地父母官前往巡察河工,竟然被决堤的河水给冲走了,尸骨无存哪。”徐老夫人眼中泛起泪光:“高家乃是寒门,也就这一根独苗,连个儿子都没能留下。经此打击,若不是女儿需要母亲,长姐几乎要活不下去。” 徐婉真叹息,她这位大姨婆,真真是红颜薄命。本为了转移话题,没想到徐老夫人讲到长姐更伤心了。忙问道:“那大舅公呢?” “你大舅公是父亲的长子,排行第二,比长姐小一岁。娶的是礼部尚书右丞的庶女林氏,养了两个嫡子两个庶女。嫡长子涂博文也成亲了,膝下有嫡长女涂曼芬、嫡次女涂曼珍、庶长子涂瑞铭。嫡次子涂博思刚成亲不久,养了嫡长子涂瑞章才五岁多,跟宇儿同年,小月份。” 徐老夫人如数家珍,而徐婉真听得头晕脑胀,她在前世便不擅长理清这些亲属关系,撒娇道:“祖母,这么多名字我可一时记不住。听起来我有两个表姐妹,两个表兄弟?” 徐老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你这只会偷懒的猴儿。记住了,你大舅公的孙女跟你同辈,曼芬十七岁、曼珍十四岁,都比你年长,你得唤表姐。瑞铭十二岁、瑞章五岁,都比你小,你称作表弟。这样说,可清楚明白了?” 徐婉真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亲昵地将头靠在徐老夫人肩上,道:“还是祖母疼真儿。” 热热闹闹的元宵节过去,离出就只剩两天。这次上京还不知道要待多久,需要用的大件物品在腊月就已经整理完毕,也打涂瑞在腊月间就回京报信。余下的就是一些贴身用的衣物、细软、契约、书籍等需要整理,桑梓、葛麻将这些分类收到各色箱笼里,出时直接搬到船上即可。 郑嬷嬷作为教养嬷嬷,并不沾手这些活计,她只需要打理好自己的行装即可。她心里暗叹,这才没过几年,没想到又要回京城了。苏州城虽是自己的故乡,如今却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这一去,不知道将来能否还乡? 徐婉真见几人都忙的脚不沾地,自己带了一个小丫头,去往阿爹阿娘居住的院子里。院子有粗使婆子隔日打扫一次,保持的如阿娘生前一样干净整洁。可毕竟没了女主人,显得空旷寂寥。阿爹一定知道了阿娘过世的消息了吧?还不知道该怎样伤心呢。徐婉真玉手拂过阿娘用过的妆台,心内黯然。 听到门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玉露来了。玉露柔声道:“我去了映云阁才知道大小姐在这里。正好老夫人打我将徐大夫人的嫁妆单子拿来,给大小姐收着。”高芒王朝有律法明文规定,娘家给女儿陪嫁的嫁妆,属于私产,婆家不得动用。通常母亲的嫁妆都会用在将来子女的嫁娶上,徐文敏、徐婉真、徐文宇兄妹三人均未成亲,这份嫁妆还未动用过。但徐大夫人已过世,又未曾留下遗嘱,徐老夫人继续保管这份嫁妆难免会招来非议。长子徐文敏又还在牢中,便干脆将这份嫁妆交给徐婉真,由她代他们兄妹三人保管。 玉露又道:“老夫人说,大小姐想将嫁妆封存入库,或一起运上京都行。” 徐婉真思索片刻,道:“此次上京变数较多,还是封存入库的好。”接过嫁妆单子仔细看了,阿娘的嫁妆主要以黄花梨各色家具、珍贵药材、饰头面为主,有部分古玩字画,压箱银一千两,还有苏州城郊的庄子一个良田一百亩。 单子上的家具都摆在厢房里做日常起居使用,药材也用掉一些,古玩字画都放在库房,现在只需要将余下的药材,和阿娘的饰细软收到库房封存即可。压箱银徐婉真先收着,麻烦的是那个庄子和良田。 徐婉真问道:“那个庄子上的人家现在如何?” 玉露答道:“大夫人过世时庄头来过,是老夫人接见的。现在我们要上京了,老夫人已经派人通知他们上来,明日应该就能到。” “嗯,明日他们到了你来叫我。” 两人说完话,徐婉真让玉露将葛麻叫来,再加上两个小丫头,一下午便将徐大夫人的嫁妆整理入库,登记造册。 徐婉真道:“葛麻,你是否愿意在徐家,看守我阿娘的嫁妆?” 徐婉真虽然将葛麻的身契给了她,但对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来讲,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活计。她这样的家生子,最擅长的便是伺候主子。摆在她面前的无非两条路,要么去当绣娘,待年纪到了嫁人;要么再去给大户人家当婢女,随小姐嫁人。现在徐婉真给了她第三条路,留在徐家看守嫁妆虽然清苦,但也有月钱可领,又不像绣娘那么辛苦。 能看守嫁妆说明人品端正,是得主家看重的丫鬟,说亲时有会不少人家愿意,应该可以嫁入清白人家当正头娘子。 葛麻当然是愿意的,欣然答应,又道:“我要留在徐家做这个差事,还是将身契还给小姐的好。” 徐大夫人的嫁妆都是贵重物品,有了身契才能更加放心,徐婉真点头应了。 第三十六章 陪嫁庄子 将登记入库的册子和嫁妆单子收好,夕阳已西斜,到了要用晚餐的时候。 徐婉真带着葛麻正要出院子,见奶娘带着蹦蹦跳跳的徐文宇过来。 徐文宇一见阿姐,便两眼亮,道:“他们说阿姐到阿娘的院子来啦,瞧我找到你了吧?” 徐婉真笑吟吟的点头,道:“走,我们去给祖母请安。玉露说今天晚上祖母那里有好吃的哟,有你最爱吃的扬州狮子头。” 一听到狮子头,徐文宇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一脸馋相,连连催促着往徐老夫人那里去了。 姐弟二人给徐老夫人请了安,正要在暖阁摆饭,玉露进来施礼禀告道:“老夫人,韩羿到了。” 闻言,祖孙二人相视而笑,这个人,确实没有看错,着人带他进来。 韩羿上一次来,是在花厅,那是接见外客的地方。而这次,徐老夫人在正房见他,说明徐家已经接纳了他,将他当做了自己人。这其中的区别他虽然不懂,但也能感觉到因徐老夫人对他的看重,阖府上下对他态度热情许多。 只见他一身粗布短打棉衣,肩上系了一个薄薄的包袱,背一把柞木猎弓,在腰间箭筒里插着十余只羽箭,是条英姿勃的汉子。韩氏并没有跟他一起来,饶是他单独一人脚程够快,也足足赶了一天的路才到苏州城。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不安地搓了搓手。 徐老夫人笑着对他道:“往后徐家就是你第二个家了,要慢慢适应才好。”韩羿低声应了。 “这几天你先在前院安顿好,我们上京时,你就是船上的护卫。”自有下人带他去安顿不提。 翌日,正月十七。一早就接到苏家下人前来报信,苏老太太和苏三爷的船是中午到码头,徐老夫人便打人前去迎接。 一想到要见到小舅舅,徐文宇就兴奋的上蹿下跳,连午觉都不睡了,跑来找阿姐。徐婉真看着追在后面气喘吁吁的奶娘,蹲下身笑着对徐文宇道:“宇儿,你瞧刘妈妈都追不上你。以后不要光顾着自己一个人在前面跑,要等着后面的刘妈妈,知道了吗?” 徐文宇使劲点了点小脑袋,朗声应道:“我知道啦,阿姐。” 徐婉真对刘妈妈安抚的笑了笑,道:“既然宇儿不愿意午睡,就让他在我这里吧。” 没想到这一等,过了午时,二人都还未到,徐大夫人陪嫁庄子上的庄头却先到了。一共来了两人,一人神情局促,年纪大约在四十多岁正是壮年,粗手粗脚,一看就是经常下田干活的庄稼汉子;另一人穿着要体面些,身材矮胖脸型圆润,看的出来日子过得不错。他笑着施礼道:“小人马正,管着庄子。见过老夫人、大小姐。” 徐老夫人问了两人几句,了解一下大致的情况,以往都是徐大夫人亲自管着,庄头也只是半年才来一次,徐老夫人并不过问。徐大夫人过世时,马正来吊唁,也没有来正式禀报。这还是马正第一次正式见徐老夫人和徐婉真。 庄子里种了十来颗果树,散养了一些鸡鸭,主要的收入是一口鱼塘,和十几亩药田。开了春就混搭着买了鱼苗放到塘里,鱼长的有快有慢,大概一年能收三茬鱼,算下来能收入一二百两银子。药田里分季节播种,主要栽种白英、龙葵、车前草、麦冬这几样,马正原来是苏家医馆抓药的伙计,识得几分草药性能,又勤学好问,自己摸索着栽种成功了这几种草药。已经连着种了几年,成熟后自有药材商人前来收购。别看药田地不大,产出也不多,但收入比鱼塘高多了,一年下来,能有个四五百两银子。 另外那一百亩良田,就紧挨着庄子,由那位庄稼汉子李兴财管着。田是顶好的,水旱无忧,一共有佃了九户出去,以种小麦为主,到秋收时佃户给主家交租子。获利虽不多,但种的是粮食,胜在安稳。 两人分别将账册和收益呈上来,马正道:“去年的册子还没来得及跟夫人交账。想着老夫人在上京前,定然是要见一下我们的,便把账做到了过年的时候。”一旁碧螺呈上往年的账册,徐老夫人拿了对照着一一看来。以徐老夫人几十年看账本的经验,只要看其中一些关键数字,便知道有无猫腻。满意的放下账册,喝了一口蜜茶,道:“你们二人不错,将庄子、田地都打理的很好。” 马正口齿要伶俐些,代李兴财一起道了谢,又道:“往年我都会将鸡鸭、庄里产的果子、鸡蛋药材这些装一车来,如今想着老夫人明日就要上京了,这些拉来都是累赘。就只将去年收益的银子拿来,已经在前院入了帐。”李兴财补充道:“我也将银子交到前院了。” 徐老夫人道:“往后马正、李兴财就直接交账给真儿,今年我只是代为过问。”这是让两人知道,徐婉真才是主家。 徐婉真道:“我也要随祖母上京,庄子和田地,还要劳烦二位好好管着。”两人忙道不敢当。 桑梓拿出赏钱交给他们,徐婉真道:“去年辛苦二位,年底本就该有赏钱的,是我疏忽了。往后我虽在京城,但商队往来方便,便改为每年秋收后交一次账,你们二人可择一人上京。”两人拿了厚厚的红封手中,笑容满面的退下了。 徐老夫人道:“真儿,你看这两人如何?” 徐婉真道:“孙女看来马正口齿伶俐,为人要圆滑些,那李兴财看起来是个老实人。” 徐老夫人笑道:“真儿不可以貌取人。”教她看这几本账册,徐婉真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李兴财还做了这些小动作。” 徐老夫人道:“你阿娘性情宽厚,这些田地刚到你阿娘手里时,第一年确实有些佃户遭了灾交不起租子,芷晴便免了那两家的租子。这李兴财见此便活络了心思,你看后几年,时不时就有些情况,不是这家佃户被水淹了,就是那家的男人摔断了腿,多的一年甚至免了五家的租子。这其中,真真假假谁知道?但这田地的位置我是清楚的,这意外多了就不正常。”拍了拍徐婉真的手,语重心长的说:“真儿要记住,不能凭直觉好恶去断定一个人。作为主家,一味的宽厚也只会增长人心的**,财帛动人心,须得恩威并施。” 这番话,让徐婉真受益匪浅。 第三十七章 小淘气 祖孙二人说了会话,过了申时,苏家的人才到。 苏老太太在徐老夫人房中说话,徐婉真自带了苏三爷去映云阁看外甥徐文宇,小家伙早等得不耐烦啦。 苏老太太乐呵呵的道:“我们的船原本午时就到码头了,哪想到今天码头上卸货的船太多,一直靠不了岸,耽误到这个时辰才到。劳烦亲家久等啦。” 徐老夫人道:“没关系。今天都十七了,过了一个春节,各商铺都要新进货,每年的这几日,码头是最热闹的。” “是啊,我看钱家的船最多,有五、六条。”苏老太太回忆码头的热闹,道:“贺家也来了两条,运的布料好像是北方的,我在江南没见过。” 徐老夫人点头,道:“目前贺家是江南道最大的丝绸商人,自然要将在北方的货品运过来,互通有无。钱家也不容小觑,年前收割了汪家几地的店铺,正是急扩张的时候。” 两人又叙一会儿话,徐老夫人问道:“亲家母,你当真舍得让良智上京?” 苏老太太笑眯眯的道:“有句话叫做‘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我虽然大字不识得一个,但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你家昌荣不也远在桑泉县?” 徐老夫人感叹道:“是啊,孩子大了,翅膀要让他们自己去练硬。我们这身老骨头,能护着孩子们到几时?不过,老妹妹,我是真佩服你。” 两人这里是其乐融融,映云阁里却闹翻了天。 徐文宇抓着小舅舅,一会要跟他玩竹马打仗,一会要上树掏鸟窝,一会又要捉迷藏。 徐婉真倚在窗前,两手托腮,看小舅舅愁眉苦脸地任徐文宇差遣,脸上笑意盈盈。对桑梓道:“宇儿正是贪玩的年纪,我每天约束着他写大字背书,难得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桑梓两手上下翻飞,熟练地打着络子,道:“苏三爷来了,才有人陪小少爷疯玩呢。” “说的极是。”徐婉真道。家里都是妇孺,宇儿作为一名六岁的男童,目前最缺少的便是父亲的陪伴。自己和祖母虽然在生活学习上对他照料精细,但男孩子还是应该玩男人的游戏,从成年男子身上习得阳刚之气。这些,都是自己无法给予的。 还好有小舅舅来到,他自身就是个性格跳脱的大男孩,又对疼爱宇儿,两人竟然能玩到一块去。宇儿在他面前,可以完全释放天性,这对他以后的成长有利。徐婉真可不想看到宇儿变成一个内向懂事的孩子,所谓懂事,那都是历经了苦难。宁愿宇儿少些懂事,多些天真,男孩还是淘气些好。 徐文宇笑成一团钻进屋子,一头扑到徐婉真的怀里,想要说话,又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来。徐婉真揽住他,用手帮他在胸口顺顺气,笑道:“宇儿不着急,慢慢说。” 徐文宇喘了几口气,急忙说道:“阿,阿姐。小舅舅他要捉我,你快把我给藏,藏起来。” 徐婉真亲了亲他的小胖脸,道:“你又干了什么坏事?” 徐文宇终于喘匀了气,道:“阿姐别问啦,快把我藏起来。” 徐婉真笑着将他脱了鞋袜,放到拔步床里侧躺好。冬天的棉被厚重,徐文宇人小,躺在里面一点都看不出来。徐文宇道:“阿姐,我的鞋子也要藏好。” 小小人儿,心思还挺细密,桑梓将他脱下来的鞋袜藏到床下面,又重新整理了床铺。徐文宇使劲屏住呼吸,不爬到床上看,还真看不出他躲在床上。 徐文宇刚躲好一会儿,苏良智气咻咻的走进来,也不待人招呼,往凳子上一坐,自己拿了茶壶就倒茶喝。 徐婉真和桑梓看着他,目瞪口呆,“扑哧”一下,都笑出声来。 苏良智还不明所以,急吼吼的将一杯茶水一口喝干,道:“陪小家伙疯了半日,渴得我。”见她们笑,问道:“怎么啦?” 徐婉真掩嘴笑着,拿了一面妆镜给他看。 苏良智一看,额头上竟然被画了一只怪模怪样的小乌龟。“好呀,这小屁孩!我说刚才让我闭上眼睛做什么呢。还说是捉迷藏,让我数到十才来找他,他人呢?” 徐婉真笑道:“小舅舅你竟然被宇儿捉弄了。他躲起来啦,让你自己找。”一旁桑梓给苏良智使眼色,让他往床上看。 苏良智放下茶杯,蹑手蹑脚地往床前走去,张开双手正准备去吓徐文宇一跳,却见他乖乖的躺在床里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阖下来,嘴角还带着笑意,呼呼地睡着了。伸出食指向徐婉真主仆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徐婉真用口型无声的问道:“睡着啦?”苏良智点点头。 徐婉真上前轻轻地脱去徐文宇的外衣裤子,帮他拉了被子盖上。示意桑梓守在这里,便和苏良智出去说话,让葛麻打了热水来,把额头上的乌龟洗掉。 “宇儿为了等你没有午睡,又疯闹了半日,必然是困倦的。” 苏良智含笑道:“宇儿实在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要多疼爱他。阿姐去了,你们兄妹三人一定要互相扶持。” 徐婉真点头,又问道:“小舅舅你答应给我的强身法子呢?” 苏良智道:“稍后我交给郑嬷嬷,让她来教你。”虽为舅甥,也要讲究男女大妨,见面说话都无碍,肢体接触还是要避免的。想了想他又道:“明日就要上京了,在船上也没法练习,干脆等到了京城安顿好再开始。” 两人说着话,到了时间便要去向徐老夫人请安用餐。桑梓也把徐文宇叫了起来,睡多了晚上则不好睡。 徐文宇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奶娘拿了热毛巾给他擦了脸才清醒了。他左手拉着徐婉真,右手拉着苏良智,开开心心地去往徐老夫人的正房。外嫲一见这可人疼的小外孙,自然是心肝宝贝唤个不停,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了晚餐。 晚间,徐婉真将库房册子和阿娘的嫁妆单子,都用鹅毛笔誊录了一份,收在要上京的行李中。将原来的两份慎重的交给葛麻,道:“葛麻,我走之后,就靠你了。” 葛麻点头,不舍的道:“小姐您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第三十八章 出发 待桑梓、葛麻都退下了,徐婉真双手握住一杯热茶,仔细思量。≈明日就要动身去京城了,心中难免有些惶恐。那是高芒王朝的政治中心,以皇帝为的权力中心,是整个王朝风云变幻的漩涡中心。在前世,她身在其中却毫不在意甚至想要逃离,而现在却要主动融入,以一介商户女儿的身份去寻找突破口。 这其中,实在有太大的不同!高芒王朝与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截然不同,在现代人人拜金,笑贫不笑娼,用钱能解决绝大部分问题。而这里,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地位最低,就算在苏州城,官家千金与商户千金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圈子,何况在京城。 在现代,虽说也有特权阶层,但毕竟不像这里,皇帝一言可决生死。 在郑嬷嬷的讲述中,在京城有良臣猛士如云,美人公子如玉。有多少阴谋诡计,就有多少慷慨热血。自己能在其中找到存身之道,并成功救出父兄吗?徐婉真将京中的重要势力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一遍。 要人物当然要数当今皇帝卫高祖,六年前登基,正是五十知天命的岁数,正当盛年。曹皇后出自定国公府,如今三十六岁,育有三子一女:长子齐王、次子楚王、幼子在三岁时不幸夭折,长女昭阳公主。 而卫高祖的妻留下两个儿子,长子在卫高祖登基后即被册封为太子,如今已经三十六岁。次子册封为迁阳王。 当今皇帝励精图治,治理天下,对后宫并不太在意。登基后进行了两次采选,宫中嫔妃并不多。皇后之下,四妃之位上只有一位叶贤妃,受宠的有刘昭媛、史婕妤二人。 除了皇家,在京城最有权力的勋贵为四大柱国,均为开国时的功臣,曹家定国公、石家安国公、武家忠国公、刘家平国公。都有丹书铁券,爵位世袭罔替。这四家之间互相联姻,构织了一张势力网,是高芒王朝的顶级权贵。 对此刻的徐婉真来讲,皇家也好、权贵也罢,都距离她实在太遥远。但既然父兄的案子涉及皇嗣,如果能顺利跻身其中,那便能掌握最真实的资料。这个突破口在哪里呢?苦苦思索也不得法,徐婉真苦笑,看来还是只能到了京城,看一步走两步了。有郑嬷嬷这个了解京城权贵圈子的人在身边,想必能找到机会。 抚着左手的玉镯,徐婉真心想,来到高芒王朝才三个月,想起前世竟然变得遥远不真实起来。不知道究竟前世是梦?还是今生是梦?根据她在前世习得的一些的历史知识,这个朝代的风土人情跟唐朝很像,但又不完全是。比如苏州城还是叫苏州,也隶属于江南道,但唐朝的京城是长安,这里是在更东方的洛阳。看来如果有机会,得好好找两本高芒王朝的史书来看看,不然这糊里糊涂的。 苦思到了丑时,徐婉真才上床安歇,一夜都是光怪6离的梦,梦里竟然闪过前些日子那蒙面男子的影子,睡的极不安稳。才到卯时,桑梓便进来唤她起身了。 今天是正月十八,徐家动身去京城的日子。 徐老夫人早就安排的妥妥当当,徐家产业虽然变卖了,但商队商船还在。满满四艘商船,载满了苏州独有的杜织绸、绫机绸、绉绸、纹绸、春绸、花罗、素罗、刀罗、河西罗、秋罗等布料,运往京城的锦绣记。吴掌柜虽然如今帮贺家做活,也亲自前来安排调度。 徐老夫人、徐婉真、徐文宇、韩茹娘、苏良智五人,连同服侍他们的玉露、碧螺、桑梓、画扇、奶娘,都在一艘双层楼船里起居。这艘楼船船体宽阔,行驶平稳,二楼舱房就有十余间,一行人住在里面不会觉得丝毫拥挤,船家、众船工和韩羿住在底层舱房。这艘船是贺家专门为官眷权贵出行打造的,贺二公子特地调来送徐家上京。 另有管事嬷嬷、郑嬷嬷、粗使婆子、小厮等,按性别分乘两艘船。 早在寅时,徐家的下人便将行李箱笼一趟趟地往船上搬,待主子们洗漱完毕用罢早餐,就分乘了马车前往苏州码头。 徐家今日上京,得到消息的都来相送,一时间码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汪直华带着汪妙言上前叙话。汪直华拱手道:“徐老夫人,我们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今日一别,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日。”一阵唏嘘。 徐老夫人笑道:“何必感叹。如今是有一日活一日,多出来的日子都是赚到。”汪直华点头称是。 一旁汪妙言拉了徐婉真进马车里说话,一进马车,汪妙言便揭下帷帽,道:“戴这劳什子,连气都喘不匀。” 徐婉真也掀开帷帽,并不揭下。帷帽长纱及地,揭下容易,再戴上还要花些功夫,她待会还要下车,道:“你便忍一忍,只是出门才戴。” 汪妙言握住徐婉真的手,道:“婉真,在苏州城,就你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现在连你都走了,我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徐婉真知她脾性,道:“你且眼光放低些,家里的姐妹也是可以相处的。” 汪妙言闻言,道:“哼!我宁愿对镜呆,也不要跟她们一起玩。”看着徐婉真,道:“好婉真,你到了京城可一定要给我写信。原本在腊月,祖父让我跟父亲上京,去楚王府送年礼的,后来没有成行。没想到,你却先去了。”她还是隐瞒了枫林渡口一节,那段回忆实在是极不愉快。 徐婉真笑着应下,虽然她在汪妙言身上并没有找到朋友的感觉,但在记忆里,原来的徐婉真跟她是极为要好的小姐妹。 徐老夫人跟汪直华叙完话,招吴掌柜到一旁问话。道:“事情办好了吗?” 吴掌柜施礼道:“请老夫人放心,在腊月间我就放出消息,到了京城,贺家才交割银两给徐家。刚好赶上过年,苏州是消息集散地,眼下江南道应该都知道此事。” 徐家变卖家产的消息,在旧年的初冬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引了江南道整个纺织行业的大洗牌。贺家买下徐家产业一事,更是人尽皆知,若是有水匪认为徐家上京的船上,有变卖产业所得的大量银两,那必然会红了眼,倾巢而出。 这风险,徐老夫人可不敢冒,便让吴掌柜将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放出去。只有江湖上知道徐家上京的船上并没有银钱,一行人上京才安稳。 第三十九章 相送 在另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内,贺青松正和韩茹娘依依惜别。贺青松握住她的柔夷,道:“茹娘,你放心。江南道的事情我预计在三月就能处理完毕。四月回宋州,顺利的话,五月就能来京迎娶你。” 韩茹娘靠着他的肩,柔顺的点头,道:“奴家在京城等公子。” 贺青松又拿了一个荷包给她,道:“里面有些金叶子,你贴身放着,以备不时之需。” 韩茹娘连忙摇头,道:“公子已经给奴家很多了。” 贺青松坚持,道:“这不一样,路途上难免遇到需要花钱的地方,多一些傍身总是好的。” 韩茹娘一双美目看着他,嘴角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柔声道谢。贺青松心头一荡,再按捺不住情动,右手用力揽过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俯身朝着樱桃檀口深吻下去。 男人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韩茹娘哪里经历过如此阵仗,“嘤咛”一声。脸上泛起红霞,一直烧到耳根,想要推拒偏身子又绵软无力。 这样的温香软玉在怀,似拒非拒,让贺青松食髓知味,浑身都在叫嚣着要更进一步。好在他心智坚定,右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毅然放开韩茹娘,道:“茹娘,在下唐突了。” 韩茹娘软倒在车厢一角,脸上红的似要滴下血来,长长的睫毛仿佛受惊的蝴蝶,随着她细细的喘息轻轻颤动,吐气如兰,害羞地道:“公子,奴家……” 贺青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韩茹娘此刻在他眼底,一举一动一根丝都是诱惑,需要竭力抗拒。伸手将韩茹娘的帷帽递过去,她接过去欲要戴上,偏四肢软手上无力,整理了半晌,那帷帽上的长纱更是乱作一团。 贺青松好笑的看着她,柔情地道:“你先戴上,我让画扇进来帮你整理。”韩茹娘轻轻应了声。 贺青松掀开帘子走出马车,让画扇进去,自己袖手等在一旁。却见此时天色已大亮,码头上来送别的百姓更多了,就算之前不知道徐家今日上京的,随着消息在赶早集的人们之间传开,大部分人们都已知道。苏州城里受过徐家恩惠的,几乎都来送别。作为江南道最大的码头之一,苏州码头宽敞平整,此时却被挤的水泄不通。百姓们的想法很淳朴,徐家这次走了不知道能否回来,好歹也要来送一送。 因都是来送别徐家的,人虽然多,秩序却并不混乱。有认得的,徐老夫人便问个好,不认得的,也点点头,尽显世家风范。 贺青松见到这一幕,心下更坚定了要和徐家交好的决心。别看徐家在江南道没有产业了,可商队还在,银两还在,京城的老字号锦绣记还在,以徐老夫人的格局,又后继有人,东山再起不是难事。徐家的案子到现在京城都没消息,想来没有大碍,现在贺家雪中送炭,收获跟徐家的友谊,是再划算不过的事情。 跟汪妙言道过别,徐婉真戴好帷帽,往苏老太太那边去。苏老太太握住苏良智的手,正一一叮嘱,儿子在外,最牵挂的莫过于母亲。徐婉真施礼道:“外嫲。” 苏老太太拭去眼角的泪,道:“真儿,你这一去,可要当心哪,凡事多长个心眼,多多思忖,不可逞强。” 苏良智在一旁耍宝道:“阿娘,你就放十万个心吧,有我在呢。” 徐婉真对这位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外嫲,比对着徐老夫人更有孺慕之情。徐老夫人更像一位睿智的智者,能劈开迷雾,指引她前行的方向。而外嫲则是全心疼爱,是徐婉真能撒娇能依赖的港湾。 道别完毕,徐婉真跟随在徐老夫人后面,往楼船走去,徐家的下人仆役也纷纷上登船。 这时,在码头边一直停靠着的钱家商船上下来一行人,为的正是钱峰。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朝徐老夫人作揖道:“钱峰见过老夫人。” 徐老夫人停住脚步,问道:“钱老爷这是要去哪里?” 钱峰道:“钱峰欲往京城商谈生意,望与老夫人同行。” 徐老夫人心下诧异,钱家刚接手了汪家好几个县城的商铺,这时不在越州好好经营,去京城何干?不过这不是她要考虑的问题,钱峰作为江南道原来最大的水匪头目,至今仍控制着水上势力,能与他一起上京,徐家的安全系数大增。当下笑道:“能与钱老爷同行,是老身的福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钱峰道:“谢过老夫人。请徐家船队先行,钱家跟在后面。” 船队缓缓驶离码头,四艘徐家商船在前,双层楼船在中,钱家两艘蒙冲改成的客船跟在最后。 码头上的人潮逐渐散去,葛麻泪眼相望,舍不得离开。小姐走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转身欲走,却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低呼出声:“墨竹?” 墨竹给她施了一礼,道:“葛麻姐姐。” 葛麻回了礼,顺着墨竹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孙九少爷背对着两人,负手站在河堤上,向着船队驶离的方向眺望。风吹得一身天青色儒袍猎猎作响,一身寂寥,让葛麻看得有些心酸。 孙智韬目送船队逐渐远去,极目远眺,直到船队变成远处的几个小黑点,方才收回目光。他心下黯然,这一去,山高水长,相见之日遥遥无期。唯有放手一搏,三年后的乡试,一定要考中举人,否则一切休提。他的眼中射出坚定的神色。 墨竹迎上来,小心翼翼地道:“少爷,我们回府去吧?”孙智韬点头,回孙家苦读不提。 楼船上,徐婉真倚在窗边,看着缓缓流动的江水出神。即将开船时,在码头拥挤的人潮中,她一眼便看到河堤上卓然站立的孙智韬。四目远远相对,视线在空中凝结,纵然相隔数米,他眼中的深情也汹涌而来,将徐婉真淹没。 这样的深情,这样的默默守护,徐婉真焉能无动于衷?记忆中与他的相见并不多,每次见面,总是他含笑看着她,目光倾慕,但谨行守礼,从未唐突过她分毫。这样俊秀的翩翩少年郎,让徐婉真历经两世的心,荡起了一丝涟漪,悄悄打开一扇朦胧的心门。 第四十章 江南河 从苏州城前往京城洛阳,先沿着江南河向北航行,经过楚州、泗水,再转入大运河通济渠,直抵洛阳城外的商丘南关码头。 船队离开了苏州码头,一路北上。初春的暖阳洒在河面上,河水闪着粼粼波光,江南河像一根银线似地蜿蜒流淌。不时从渔船上传来的歌声飘荡在上空,河面上船只来往有序,好一派河道风光。 然而,对此美景,在楼船上的徐家众人却无心欣赏,一众人晕船的厉害。 徐婉真脸色白,就着碧螺的手喝了些温水,强忍住心头的不适,问道:“祖母还好吗?” 碧螺轻轻地放好茶杯,道:“老夫人中午吃了点茯苓糕,比昨日已经好了许多。”又道:“老夫人说,江南河的河面窄一些,水流湍急,好在我们这艘楼船够平稳,慢慢适应了就会好些。等到了通济渠,河面宽阔平缓,就不会再难受。” 徐婉真点点头。 徐家一众女眷虽是江南水乡长大的女儿家,但毕竟是养在深闺,轻易不得出门,比不得在河道上讨生活的渔娘。初次乘船,都有不同程度的晕船。 晕得最厉害的是徐婉真,徐文宇姐弟,吐了几次,恹恹的没有精神,徐文宇偎在奶娘刘妈妈怀里,连话也不想说。徐老夫人要略好一些,她当年也是沿着这条河,嫁到苏州城,坐过船身体便要适应些。丫鬟中桑梓、玉露也晕船,只有碧螺,从未没坐过船,却直接很好的适应了。 韩茹娘因为在江南辗转,流落到扬州,后来才到了苏州,差不多有两个月时间一直在船上,现在已经完全不晕船了。但她并不是徐家内眷,船上又有苏良智在,便轻易不出舱门。好在画扇也是在河道上长大的丫头,一日三餐都由画扇端进舱内用饭。 苏良智则更不用说,从小跟随阿爹在江南道四处行医,晕船是什么?他没听说过。见大家饱受晕船之苦,略为琢磨了一下,对徐老夫人道:“老夫人,我有个法子,能缓和一下晕船的症状。” 徐老夫人很感兴趣,道:“哦?什么法子。” 苏良智道:“在百会穴做灸,应能有用。不过行船时颠簸,不能做针灸,须得停靠稳当。” 徐老夫人让碧螺去询问船家,前方可有停靠地点,片刻后碧螺回话,再前方航行半日有一个谢家渡口,申时应该能到。便着人吩咐下去,准备靠岸。 一时无事,苏良智走出船舱,坐在甲板上怡然自得。江南河他是很熟悉的,只是没有去过更北方的通济渠。徐家一众女眷都晕船,韩茹娘又是别家女子需要避嫌。他行医从来都是一个人,没有带小厮药童的习惯,此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两岸的景色再美,看了两日也有些腻了,正是有些百无聊赖。突然听得有“铮铮”响声,伸长脖子一看,只见船尾处,站立了一个昂扬汉子,正左手举弓,右手将弦成满月,再放手。但弦上并不搭箭,反复如此。 苏良智心下好奇,这汉子显然不是船工,应是徐婉真讲过的韩羿,是个有真本领的人,便走过去。 韩羿虽没有正经习武,但多年行猎养成的习惯,对周遭环境极为警觉。见有人过来,便放下了弓。 苏良智道:“你可是韩羿?在下苏良智,是徐家大小姐的小舅舅。你且练你自己的,不用管我。” 韩羿本就不善言辞,低头呐呐道:“苏少爷,我是黑狗子,啊,不,我有名字了,小姐取的韩羿。” 苏良智见他老实淳朴,便收起了作弄人的习性,问道:“你今年多大啦?可有婚配?” 韩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刚满十八岁,还没成亲。山里生活太苦了,没有姑娘愿意嫁进来。” 苏良智闻言笑道:“好男儿何患无妻!到了洛阳,我给你找个美娘子。” 这话听得韩羿脸上烧,好在他是黑脸膛,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两人又攀谈了一会,韩羿性情淳朴,苏良智很是喜欢。一个说,一个听,竟也异常和谐。最后苏良智道:“你比我还大一岁,我们之间就不要少爷来少爷去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少爷。你我就管你叫韩羿大哥,你就管我叫苏兄弟好了。” 韩羿连忙拒绝,出之前他阿娘特地叮嘱过他,对主家都称呼小姐夫人,主家亲戚也都按此称呼。未出阁的唤作小姐,婚后妇人都称为夫人;未成婚的叫少爷,成婚后的喊老爷。可没告诉过他,可以跟徐家的亲戚称兄道弟。 苏良智说破了嘴,韩羿坚持不应,无奈道:“你真是固执,我去跟真儿讲。大小姐的话,想必你要听的吧。” 韩羿只憨憨地笑。 不愧是给贺家楼船行船的船家,对河道极为熟悉。刚到申时,船队一行便在谢家湾码头停靠了。这原本不在航行计划中,后面钱峰便打人来问,徐老夫人讲了缘故,他才知道原来徐家女眷晕船的厉害。 为稳妥起见,碧螺奉命特地前来询问苏良智:“苏三爷,老夫人问,可要上岸针灸?” 谢家湾水流平缓,码头就建在湾内,楼船本就宽阔稳定,停靠好后河湾中的水温柔地推着船轻轻荡漾。苏良智站在船头感受了一下,道:“就在船上针灸没问题,一众女眷要下船也要费些时间,天色晚了更不好做灸。” 徐婉真、徐文宇都到徐老夫人的舱室内,由苏良智挨个针灸。苏良智拿出一套燕尾青建绒袋装着的针灸,袋子四角都用的有些磨损,银针闪着冷冷的亮光。他的手纤长稳定,先将银针在烧烫的艾绒上炙烤,待银针温熨后,用芒针刺法迅在徐老夫人百会穴上下针,再细细捻入。徐老夫人闭眼任他施为,感受到灸火的温和热力随着银针慢慢流入头顶,一直有些沉闷晕的头,竟然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徐婉真一直屏息观看,针灸这样神秘的医术,在现代早已失传。银针刺穴治病,这听起来无异于神话。虽然她对苏良智的医术有信心,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见到徐老夫人的越来越轻松的神情,才对眼前生的事有了真实感,心下极为佩服,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容小觑。 第四十一章 苏三爷的医术 半晌后,徐老夫人笑容满面的睁开眼,赞叹道:“果然不愧为苏小神医。老身活了大半辈子,还第一见到针灸能治疗晕船之症。” 苏良智一贯被人赞医术好,此刻来自徐老夫人的赞美却让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夫人快别这样说,行医乃是良智的本行。”接下来又为徐婉真施了针。 轮到徐文宇时,他看着闪着亮光的银针,小手交握,小声地对徐婉真道:“阿姐,我害怕。” 见他心下害怕,却仍懂事的并不哭闹,徐婉真心疼无比,将他揽在怀里抱着,柔声哄着他,道:“宇儿别怕,阿姐和祖母都陪着你呢。你看我们不是都做过了吗?都没事是吧?” 徐文宇乖乖点头,道:“可是我还是害怕。”徐婉真用双手将他的小手包裹在其中,道:“是小舅舅给你治病呢,宇儿是不是最喜欢跟小舅舅玩呢?小舅舅也很疼爱宇儿,会轻轻的。” 苏良智道:“宇儿放心,只要你乖乖不动,我一定会轻轻的。等到了京城,我给你买麦芽糖吃好不好?” 徐文宇紧紧地闭上眼睛,带着哭腔道:“好,我会哭可是我保证不动,小舅舅一定要轻一点。” 苏良智放柔了力道给他施针,徐文宇将徐婉真的手抓的白,两行眼泪沿着长长的睫毛从小脸蛋上流下来。好不容易施完了针,众人都长出一口气。徐婉真亲亲他的小脸蛋,给他擦去泪水,道:“宇儿真是勇敢。”徐文宇睁开眼,道:“小舅舅好厉害,我现在不想吐了!”眉开眼笑起来。 徐家的主子们诊治完毕,苏良智也放下心来。这个法子是他根据以往的经验自己琢磨出来的,没想到效果那么好。他边收拾用具边道:“刚施完针,静养一下效果更好,避免反复。” 徐老夫人道:“如今日头偏西,干脆在此停靠一晚。” 苏良智道:“老夫人好好安歇,需要治疗晕船症的,都到我的舱房来。”徐老夫人点头,碧螺一一告知下去。 待苏良智回到舱房,丫鬟婆子们都到了他的舱门前。他认识的就有郑嬷嬷、桑梓、玉露,还有好几个婆子、小厮,总共十来人。人一多,不免有些嘈杂,那些婆子嘴碎,彼此间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又有些龃龉,如今聚在一起你刺一句我抢白一句,如同十八只鸭子同时在叫。 徐婉真听到动静,出来一看,舱房通道原本就不宽,十几人在苏良智的舱房前挤作一团,苏良智一脸苦笑。徐婉真心里偷笑:这架势,还真像现代的专家看病。 郑嬷嬷、桑梓、玉露三人当然不会跟这些人挤在一起。徐婉真朝郑嬷嬷使了个眼色,郑嬷嬷施礼表示收到。略提高了音量,沉下脸对众婆子道:“放肆!在船上就没有规矩了吗?主子们都在舱内休息,谁要是吵着主子,打二十个板子。” 众婆子一听,虽心下嘟囔,面上却立即收了声,规矩地束手站好。 徐婉真缓步走上前,冷声道:“这次上京不是去游玩,你们更需谨言慎行,不要仗着是服侍徐家的老人,就胡乱做事。谁要是让徐家没了脸面,我就会让他更没脸面。丑话说在前头,到时莫怪我心狠。”冷眼一一看过众人,众婆子低头听训,原本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几个小厮也赶紧收了面上的笑容。徐婉真道:“这番话,没在这里的人,你们也好好的说给他们听。”敲打完众人,徐婉真拂袖而去。 郑嬷嬷对苏良智施礼道:“请苏三爷进舱房。”又看向众人,道:“能得苏三爷出手诊治,是你们的福气,还敢作妖的,就自己苦熬去吧!现在按先来后到,顺序排队诊治。” 苏良智见徐婉真突然威,猛然觉得徐婉真已经长大了,再不是自己抱在怀里那个天真娇怯的小女孩。刚才一瞬间,竟然有些不认得自己这个外甥女,原来真儿还有这么厉害的一面。听到郑嬷嬷说话,才醒过神来,进入舱房替众人做灸。 众人的症状轻重不同,施针时间的长短、轻重均不一样,每人至少花费半刻钟。这一番诊治下来,天色尽黑,徐老夫人吩咐碧螺端了饭菜进来。 完成诊治,用罢饭菜,苏良智走出舱房,到甲板上伸展伸展身体,将僵硬的脖颈和手臂都活动开。后面想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苏大夫好医术。” 苏良智回头一看,在桅杆处靠着一人,着深色衣衫,披黑色斗篷头戴兜帽。此时天色已黑,谢家湾码头只得几点灯火,怪不得自己刚才路过时都没有现。拱手道:“阁下是?” 那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出桅杆的阴影,拱手道:“在下钱峰。” 钱峰此人,苏良智是听过的,也见过几面,但印象并不深刻。他当然不知道,钱峰默默守护了苏家十余年。不过此次钱峰和徐家一起上京,他是知道的,当下道:“谢钱老爷抬爱,在下只是薄有医名。” 钱峰一直关注苏家,怎会不知他的真实实力?不过这次,苏良智略施小技,便治好了徐家一众人的晕船症,仍然让他惊叹。他从十多岁便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上混,明刀暗枪受伤无数,也跟很多大夫打过交道,苏家医馆从医德、到医术都是屈一指。尤其是苏良智,是苏芷晴最疼爱的幼弟,眉眼间颇有几分她的神韵。他出生那天,钱峰刚好在常州办事,还特地上门送了贺礼,等于是他看着长大的,有几分疼爱在里面。 因此特地等在此处,跟他说说话。闻言笑道:“苏大夫不必过谦,苏老太爷对我可有救命之恩。日后若是有难处,尽管遣人来和丰号,钱某将竭力相助。”说着解下腰间一块圆雕海棠花羊脂白玉牌,拿在手中,将内力集中到手掌,把玉牌震成两块,自己留一块,另一块交给苏良智,道:“凭此信物,可获取和丰号的鼎力相助。” 苏良智心下讶异,和丰号乃是钱家的命脉所在,不止是丝绸行,还有船队、行商队、镖局,得和丰号相助,可是凭空得了一大势力。待要推拒,见钱峰冷下脸道:“莫非,苏大夫嫌弃钱某出身水匪?” 第四十二章 影卫 见他脸色一沉,苏良智不禁心头憷,钱峰喜怒无常的名头可不是说笑的,按下疑虑,双手接过一半玉牌道:“不敢不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送上门的好事岂能不要?何况钱峰也说了,阿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钱峰心头暗笑,看来自己的名头吓唬人还是不错的。自己到了京城,尚有许多事要办,不能时时关注徐家。京城又不比江南道,自己人手有限,苏良智手中有了信物,自然知道使用,婉真若是有事也能放心。 下了徐家楼船,钱峰施施然走向自家客船。刚进舱室,警觉的眯起双眼,右手握向右腰随身佩戴的短匕,听见室内响起低沉的男声:“是我,影风。” 钱峰闻言身姿蓦地放松,右手将短匕放开,握拳放在胸口,施礼道:“属下风十八,拜见影风大人。” 影风坐在窗边的阴影处,面目模糊,道:“这次行动很成功,我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你配合的很好。” 钱峰道:“恭喜大人,这次立了大功,想必回京之后,影风大人就会获得统领之位。” 影风微微颔,他的心内是欣喜的。这次的功劳来得实属不易,又很及时。影卫分风、雨、雷、电四组,四组统领分别称为影风、影雨、影雷、影电,下属则按组别加编号的方式进行命名。越靠前的编号,代表此人在影卫中的地位越高,能调动的资源越多。比如钱峰所在的风组共有几百人,散布在整个高芒王朝的各个角落。他能被称呼为风十八,显见立功不少。为了行事隐秘,下属的真实身份只有统领知道,但互相之间仍使用影卫之间的称呼。 旧年初夏,影卫的统领“影”在出任务时意外中毒,回京后电组动用了所有人手研制解药,但收效甚微,未能挽回性命,在缠绵病榻半年后毒身亡。临终前留下遗言,让风、雨、雷、电四组统领各自领一个任务,半年为限,其中任务功劳最大的,可担任影卫统领,任务结果由主子评定,主子默许了这个方式。 而自己当初选择到江南道的决定,看上去虽然冒险,但富贵险中求。从小便在生死间游走,不拼命还有别的出落吗?只有掌握更大的权利,才能改善目前的处境。 风十八虽远在江南,但贡献突出,在影卫中升职极快,十年时间,便从风三百九十六升到风十八。以往虽只在密报中有往来,但影风能看出来此人有野心、有能力,也是他此次来江南道的最大倚仗。就结果来看,他没有信错人,经过三个月共同出生入死,如今是钱峰已成为他的头号心腹。这次查获的证据,不只是他可以升为“影”,钱峰也能升职。 余下的便是怎样将证据送到主子手里,这也是他来此的目的。他思绪万千,钱峰也保持恭敬姿态,并不多言。 沉默半晌,影风开口道:“证据我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风九走6路上京,另一份则在我身上。王府失了证据,必然倾力追讨,你这船队可安全?” 钱峰思索片刻,道:“徐家上京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所谓大隐于市。在下的身份无人知晓,再说又是临时加入船队,王府一时间想不到此节。稳妥起见,大人可分派人手,分别上京,以策万全。” 影风点头道:“我出之时,已经派了五路疑兵扰乱视线,6路水路均有。既如此,我便藏身其间。” 两人议定,影风此后便藏身于钱峰的舱室,并不露面。钱峰在江南道的势力行动起来,密切关注王府所派追讨证据的人手行踪,这些消息一一汇集到影风手上,他再加以分析。 自苏良智施针做灸后,徐家众人总算能告别晕船的烦恼,安心欣赏起沿途风光。船队一路向北,有着贺家徐家钱家三家的旗号,黑白两道均通行无阻。航行了**日,来到了扬州城外,运河与扬子江交汇处的瓜洲码头。 扬州,这座以运河及盐商闻名天下的城市。若说运河是扬州的“根”,盐商则是扬州的“命”。当地大贾、晋地盐商,还有无数小盐商的血泪,共同造就了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一座座令人叹为观止的高墙深院里、瘦西湖岸旁一艘艘漆雕彩绘的画舫上、一间间鳞次栉比的商铺中,演绎了多少兴衰沉浮,多少悲欢离合?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两句实在太过有名,徐婉真倚着船旁栏杆悠然向往,想不到自己竟然有能亲眼目睹这繁华古城的一天。 在船上**日,虽然后来不再晕船,但再宽敞的船,能行动自由的地方毕竟有限。徐文宇早就憋不住了,见这次船停靠的码头热闹非凡,便去央求祖母下船游玩。徐老夫人逗他道:“宇儿,这扬州城人来人往,人员混杂。要是有拐子把你拐了,再也见不到祖母和阿姐,你待如何?” 徐文宇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骄傲地道:“我有小舅舅,才不怕坏人!”转眼一看,道:“我还有羿叔叔,羿叔叔可厉害了!”这些天,徐文宇跟韩羿混的极熟悉。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弓箭,缠着他问东问西。这么粉嫩的小正太,谁不喜欢?韩羿也是耐心好的,慢慢跟他一一讲解。徐文宇又缠着问他在山里打猎的故事,韩羿虽然口舌笨拙,但行猎乃是他的亲身经历,也遇到过不少次风险,就算如实道来也**迭起,听的徐文宇一惊一咋。几天下来,韩羿已经成为他心中的英雄。 听见此言,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韩羿,一众美貌丫鬟的目光,把老实的韩羿看得手足无措。徐老夫人笑着解围,道:“好啦,祖母答应你,这次我们就到扬州城里住两晚,好好休息下再出。” 徐文宇闻言欢呼起来:“耶!耶!祖母最好啦。”一蹦一跳地朝含笑站立的徐婉真奔去:“阿姐,我们下船吧!”走之前还不忘在徐老夫人脸上“吧唧”地亲了一大口,把徐老夫人乐得笑开了花,笑骂道:“这个猴儿!” 第四十三章 扬州城 到扬州城后停靠休整两RB就在徐老夫人的计划内。 扬州城内有一间锦绣记的老字号,都是在徐家干了一辈子的掌柜。现在虽然卖给了贺家,但作为老东家,如果路过扬州都不去看看,难免令人寒心。航行了**日,船上的给养也需要补充。船刚靠岸,徐老夫人已命人去城里寻找客栈了。 一行人则在船上收拾行李,虽只下船小住两日,但女眷出行不便,一应物事都需收拾妥当。见桑梓满满的收了两大箱,徐婉真无奈笑道:“你家小姐我又不是出嫁,你收拾那么多干嘛?” 一旁郑嬷嬷肃然道:“小姐可不能如此戏言,闺阁千金岂能将出嫁挂在嘴边?”徐婉真施礼听训:“婉真知道了。”郑嬷嬷侧身受了半礼。作为徐婉真的教养嬷嬷,郑嬷嬷地位然,除日常教授礼仪举止,小姐有不当言行,是可以立即训斥的。 桑梓见徐婉真挨训,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指着未盖上的箱笼道:“小姐,你看。住客栈,被褥枕头总是需要的吧?”又指着箱笼里的物品一一道来:“这披风、帷帽需得备一套,如若有用,现买可买不到称心如意的。还有寝衣、衫裙、袄子、鞋袜,冬衣本就厚重,这就装了一箱。苏三爷给的药匣子也得带着,总不能什么都去麻烦苏三爷。这妆镜、梳妆匣子,哪一样能少了?” 桑梓振振有词,又看向舱房内的陈设,道:“这熏香球也得带上,睡觉前需得熏一熏床榻。” 徐婉真道:“好吧,箱笼里面的都依你。既是放不下,那熏香球就别带了,我哪有这么娇贵。” 郑嬷嬷正色道:“千金小姐,就得养尊处优,才能养出尊贵气质。京里的嫡出小姐,按例有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一个奶嬷嬷一个教养嬷嬷这等配置,哪一位出门不是前呼后拥的排场?这些做派,不光是为了做给别人看,更多的是让小姐自矜身份。您虽然只是商户人家的小姐,但曾祖父为前国子监祭酒,如今涂家大舅公官至五品,任国子监博士,一门清贵。到了涂家,表兄妹都看着你,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 这番饭让徐婉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啊,之前自己只顾着想京城内的权贵势力了。可放在眼下,在入京后先要打交道的,是涂家的表姐表弟们。自己还是太自以为是了,用现代的经验来看待如今,幸好有郑嬷嬷提醒。在高芒王朝,女儿家的闺誉相当重要,如果连自家亲戚的认可都不能获得,何谈踏足京城权贵交际圈子?徐婉真郑重地朝郑嬷嬷施了一礼,道:“是,婉真多谢郑嬷嬷提醒。” 郑嬷嬷见她受教,心下甚慰。在宫内几十年,宫外又教授女学生,不要说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宫妃她也见过许多。且不说长相,单论性情,有骄纵的、有温婉的、有知礼的、有跋扈的、有天真的,可像徐婉真这样,懂得尊重他人、面上冷清骨子里又藏着坚毅,不盲从却能听取意见的,就只得她一个。这个学生,她是相中了的,现在是越看越满意。 最后,又多收了一个小箱子,将熏香球、泡浴所用的药粉香膏都收进去。桑梓服侍徐婉真穿好披风,将帷帽拿在手中,一行人才去往徐老夫人的舱房,等待下船。 徐老夫人的舱房内,熙熙攘攘站了一地的人。徐文宇腻在她怀里,见徐婉真进来,笑眯眯地叫道:“阿姐!” 见众人还没有下船的动静,徐婉真解下披风交给桑梓,坐到徐老夫人一旁,轻轻地给她捶腿。 门外有人求见,玉露前去应了,带他进来,正是前往寻找客栈的小厮徐乐安。 徐乐安从小卖身进府,如今已是十六岁的少年了,长相普通,同样的竹青色下人衣裳穿在他身上显得精精干干。办事能力强,在一众小厮中能力突出,原来为徐家干了一辈子的徐老管家收了他做徒弟。这次上京,徐老夫人体恤老管家年岁已高,又在苏州城有一大家子人口,便放了身契给他,还给了安家银子,让徐老管家能安享晚年。徐乐安孤身一人,连父母是谁都不记得,无牵无挂,带着他上京,也有栽培他的意思。 徐乐安上前打了个千,道:“回老夫人的话,扬州城在下个月初要举办一场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江南道上的各楼各坊都出动了当家花魁,远在金陵秦淮河上的画舫也在南下,此刻都在往扬州城内聚集。眼下文人雅士闻风而动,各路豪商各显身手,好一些的客栈、园子,都被包下。小人原本打算租下瓜州湾‘听风院’的一处院子,如今全都客满。只得在扬州内找了一家‘沁竹茶园’,本是盐商们商谈生意的场所,如今见客多,便改了些院子来临时接待客人。” 这番话条理清楚,讲述了眼下的境况,并提供了解决办法,不愧是老管家的亲收徒弟。徐婉真心下暗暗点头,徐乐安这等人才,在现代那也是高管精英一族。 徐老夫人皱眉问道:“怎么就赶巧了?茶园的话,我们女眷多,会不会不方便?” 徐乐安回话道:“请老夫人放心,茶园原本就是三进的院子,不在闹市。这次改的客院小人前去看过,是一个独立的院子,从玉带河上的后门出入,不用经过前院。院子不大,只有五间厢房,但胜在安静清幽,主子们住进去足够了。” 徐老夫人闻言放心不少,道:“既然如此,那另一条船上的婆子小厮这两日便住在船上。你且下去安排。” 从瓜州湾码头到“沁竹茶园”,虽然都有河道,但并不相通。需得先下船乘坐马车,到城内河道了再转为小船进入玉带河,才能抵达。又是女眷居多,颇要费一些周折。这些事情徐乐安自去安排不提。 念着其余的下人不能上岸,徐老夫人吩咐玉露前去安抚,并每人赏了一百个大钱。这些婆子小厮本有些抱怨,但有钱拿,等于白白赚到,那些话便也不说了,安心在码头上守船。 临下船前,老夫人打人去问钱峰,他回话自有安置处,不用管他。 第四十四章 冰月 钱峰的“和丰号”的镖局总部就设在扬州城,他自然有地方落脚,顺便巡视产业。? 此刻他正在询问影风:“大人,可要随属下往扬州城一趟?若是有心人关注徐家船队,见我不下船,会引起疑虑。我若是下了船,大人您在舱房内的三餐便无法解决。” 影风思忖片刻,道:“那我便扮作你的长随。”说完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和一瓶粘胶,细细在脸上粘好。又将乌黑的长打散,挽一个略微凌乱的髻。钱峰再拿了一套跟他身材差不多,钱家下人穿的黄栌色棉布衣袍给他换上。影风挽起衣袖,微微佝偻着腰,一个在水上讨生活的普通汉子便出现在眼前。 钱峰赞道:“电组的人,手艺越来越好了。这样的面具,江湖上根本没见过。” 影风笑道:“这种面具在影卫也只得几张。力求越普通越不被记住越好,否则用几次被人记住就废了。” 这张面具的特异之处在于很薄,完全贴合皮肤。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还能将佩戴之人的毛孔、面部表情都如实反映出来,这样戴着也能正常吃饭睡觉,神态自如,让人难以觉。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一旦戴上,需要很麻烦的步骤才能完整的取下。不过相较于它的优点,这点麻烦只能算些许遗憾。 却说徐家一行人走下船来。徐乐安打头带路,玉露、碧螺扶着徐老夫人走在当先,徐婉真戴着帷帽,桑梓扶着她紧随其后。刘妈妈抱着徐文宇,苏良智护着二人一起走,画扇搀着韩茹娘缓步跟上。韩羿背着猎弓,警惕地走在队伍最后面。 一行十余人,又是妇孺居多,若是放在平时,就算在瓜州码头,也是人数众多惹人注意。不过此刻码头上熙熙攘攘,不断有远近来扬州的士子豪客到来,排场比徐家大的就多了去了,徐家走在其中并不惹眼。 此时,在另一艘大型楼船上,有一位头戴貂皮风帽、身着淡青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手上戴了两个玉扳指、五六个金戒指,身材圆润的豪商,正在楼船二楼上凭栏而望,漫无目的地打量码头上的人群。 当他见到徐家一行人中韩茹娘的婀娜身影时,情不自禁道:“咦?这位看起来很眼熟啊。”扬声唤道:“林公子,林公子!” 叫了几声,才从一间舱室中走出一人,只见他打着哈欠,面色白脚步虚浮,显见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系着大红绣金连理莲纹圆领袍腰间的带子,有气无力地道:“尹老爷,何事唤我?” 那位尹姓豪商拿手指着韩茹娘的背影,道:“林公子你看,这位是不是旧年秋天见过的那位美人儿?” 林公子听到此言,如色中饿鬼两眼放光,道:“你可看清楚了?”自从旧年秋天在“伊人居”中他一眼相中,至今对那位美人儿念念不忘。扬州瘦马虽然名扬天下,可见得多了也难免腻味,都是一味的温柔和顺,就算懂得琴棋书画又如何?但这位美人儿可不一样,官家小姐流落风尘,虽然在那里被众多男人打量,绝色的脸庞带有怯色,但眼底的傲气还没消散。老鸨给她取了个花名叫“冰月”,真是人如其名,这样的驯服起来才有快感啊。 可惜那时自己身上银钱不够,被贺二公子抢了先手。当时林公子并未在意,原以为贺二公子尝了鲜,“伊人居”总要将冰月挂牌出来接客的。没想到第二日再去,老鸨竟然告知贺二公子将她买走,真是可恶!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如今又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林公子焉能不激动?尹姓豪商谄媚地笑道:“林公子,你且再仔细看看,我看有八成相似。” 此时徐家众人离码头已有数百步远,韩茹娘头戴的帷帽面纱及地,林公子只遥遥见到一个婀娜的背影,哪里分的清?不过尹老爷是两淮最大的盐商之一,在认人上有过人之处,只要他见过一眼,下次一定能认出来。他也凭借这个本身,交结权贵、游走在豪商阶层。当时在“伊人居”也是尹老爷作陪的,见过冰月。他说有八成是,林公子相信他的判断不会错。就算错了,能和冰月有八成相似,那也是极品美人儿,恨不得立即弄到手。便道:“那就拜托尹老爷查探一番。” 见林公子一脸色相,尹老爷心下鄙视。但这位公子自己必须得伺候好了,这关系着他今年的盐引,爽快的应下,吩咐下人去查这行人的来历。 等了不到一个时辰,下人回禀,他们都是徐家的家眷,来自苏州,前往京城。但乘坐的这艘楼船,是贺家借给徐家的。 尹老爷面上浮起微笑,给在一旁听得懵懵懂懂的林公子解释道:“徐家是江南道最大的丝绸商,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为了营救被关在京城大理寺的长子、长孙二人,徐老夫人在旧年冬天变卖了产业,今年开春了才上京。林公子你猜卖给了谁?”虽然不同行当,但尹老爷对这些商场上的消息了如指掌,娓娓道来。 林公子茫然的道:“贺家?” 尹老爷抚掌笑道:“公子真是聪慧!可不就是贺家。” 林公子被这一记马屁拍的飘飘然,恍然道:“冰月是被贺二公子买走的,贺二公子又买了徐家的产业。这么说,跟徐家女眷一起的定然是冰月?” 尹老爷在心中对林公的能力暗暗腹诽,面上却毫不显露,赞道:“公子说的不错。我们是旧年秋天遇到贺二公子的,想来他就是专程去苏州收徐家产业的。半道在扬州城买了冰月,再继续南下的。” 林公子闻言一阵兴奋,道:“那太好了!”淫笑道:“如今冰月又回到了我的地盘,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尹老爷心中暗自摇头,自己又作孽了,冰月看起来如今活的不错。但为了今年的盐引,也只能祸害一个女子了,这等事做的多了,也就慢慢麻木。吩咐左右,跟着徐家一行人的行踪。 第四十五章 月下居 尹老爷和林公子打的主意,徐家没有任何察觉。? ? 毕竟只是路过扬州而已,谁不会想到韩茹娘会被盯上。 一行人到了城内的河道码头,雇了几艘小船大家分乘了。玉带河水清澈平缓,河面上小船络绎不绝,自有一派水乡的繁忙景象。伴随着“哗~哗~”的船桨划动声,船行到沁竹茶园的专属码头边停靠,自有茶园的下人将船拴好,接众人下船。徐乐安结算了船钱。 徐老夫人扶着碧螺的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地方。入目的是一座月白石拱门,拱门两侧是青石砌成的院墙,目测约莫有两丈多高,这个高度费时费料费力气,彰显着茶园主人的雄厚财力。沿着院墙种了一圈郁郁葱葱的慈竹,轻柔的河风吹过竹林出“沙沙”声,显得清幽雅致。 一行人沿着拱门进去,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左侧并排有好几个小院子,都是独立门户进入。小二将他们引到第二个院子门前,哈腰道:“老夫人,‘月下居’到了。” 徐老夫人举步进入,院子小巧玲珑,五间厢房呈合围之势,布置倒也精巧。心里暗暗点头,恰逢花魁大赛,在仓促间能找到这样的地方落脚,对徐乐安的办事能力更加认可。 此刻已接近酉时,茶园内逐渐亮起灯火。徐老夫人吩咐:“大家先安置好,把房屋收拾一下。今日就先对付一下,晚饭就让茶园准备。” 徐婉真笑道:“老夫人先歇歇,我来看着便是。在船上颠了几日,今日总算能睡个踏实觉。” 玉露、碧螺搀着徐老夫人进了北厢房。韩茹娘是客人,徐婉真安排她住了北偏厢,自己住了南偏厢。刘妈妈带着徐文宇住进东偏厢,西偏厢则住进了苏三爷、韩羿和徐乐安三人。出门再外,也讲究不了内院外院、主仆之别,一家人安全最重要。若是男人们都去住了另外的院子,一则现在房间紧俏,二则只剩下妇孺太不安全。 徐乐安吩咐小二将热水打来,给众人先洗去风尘。又将膳食安排下去。 桑梓将箱笼打开,拿出被褥把床铺好,笑道:“扬州城可真是繁华,一路过来我都看花了眼。” 郑嬷嬷将药浴的材料拿出来,打趣道:“扬州城算什么,到了京城,你不更花眼?到时若是丢了小姐的脸,看我不打你。” 桑梓嘻嘻笑道:“郑嬷嬷最疼我,哪里舍得打我?” 见两人说笑,徐婉真心情甚好,在窗边软榻坐下道:“我也是第一次出苏州。两者相比较的话,扬州更像一位富丽堂皇的贵妇,而苏州则是一位清新脱俗的闺阁少女。虽然都是水乡,但气质则完全不同。” 桑梓闻言长大了嘴,道:“小姐就是小姐!我就是这样想的,可说不出来这样的句子。” 看着她夸张的表情,徐婉真不禁莞尔一笑,道:“在这里要住两晚呢,明日我想禀了老夫人,去城里各处看看,也不白来这一趟。” 郑嬷嬷道:“去城里看看不是不行,需得去对地方。容我向茶园小二了解情况。” 徐婉真点点头,道:“把茹娘姐姐也叫上,两人一起才有意思。宇儿年纪太小,还是在院子里安全。” 众人洗漱完毕,小二呈上膳食。按徐老夫人吩咐,就在院子中摆了三桌,两张圆桌分别坐了徐家女眷、丫鬟仆妇,一张方桌坐苏三爷、韩羿、徐乐安三人。徐文宇见小舅舅坐在那边,也扭着身子跟过去,刘妈妈不安的跟着身后。 徐婉真看出刘妈妈的顾虑,按理她是应该伺候徐文宇用饭。但那边毕竟都是男子,她有些迟疑,便出声道:“刘妈妈,让宇儿过去,你还是过来跟玉露她们一起坐。” 刘妈妈迟疑道:“可是,小少爷不能没有人伺候。” 苏良智拍了拍徐文宇的头,道:“这都六岁了,一时半会无人伺候有什么打紧。我们宇儿可是男孩子。” 徐文宇闪着亮晶晶的大眼,兴奋道:“男孩子!男孩子!我能自己吃饭。” 徐老夫人见状,笑道:“好!宇儿最是能干。” 待小二将酒水加满,徐老夫人举杯,向众人道:“出门在外,就不要讲究那些规矩。今日不需要人伺候,不论主仆,大家一起举筷。”一言既出,桑梓、玉露等人方才安心坐下。 就算不讲究主仆规矩,但“食不言、寝不语”仍是要遵从的。众人默默吃过饭,各自散去。 郑嬷嬷向小二打听了城里的店铺,城中有好几家都是专门接待女客的,饰铺“玲珑坊”、成衣铺“云裳”、丝绸行“锦绣记”、脂粉铺“花颜阁”,这几家都是百年的老字号了,在高芒各处都开设有店,有多年的口碑信誉作保。在接待女客上,有专门的通道和静室。 对徐婉真来说,到了一个旅游城市,不能去各处景点走走看看,实在是种遗憾。不过如今在高芒王朝,这种遗憾也只能在心底想想罢了,那是文人骚客才能做的事情。眼下能去店铺逛逛也是好的,这样难得的出门机会,总比闷在院子里强。等到了京城,可没有这等自由了。 当下便去禀报了徐老夫人,徐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她,道:“明日里,祖母要见见锦绣记在此地的管事,你与茹娘去散散心也好。接下来到京城还有一个月的路程。” 韩茹娘在画扇的服侍下去了钗环,正准备安歇。见徐婉真过来,忙起身相迎。 徐婉真道:“姐姐快别客气,我就是来问问你。明日我打算去逛逛扬州城里的店铺,你可要与我同去?” 韩茹娘闻言有些迟疑,爱逛街乃是女人的天性。可扬州城,对她而言却是不堪回的记忆。 见她面有难色,欲言又止,整个身子竟然在轻轻抖。徐婉真示意画扇和桑梓退下,将她扶到一旁的软榻坐下,握住她有些凉的双手,安抚道:“姐姐别怕,有我在呢。” 韩茹娘脸色悲戚,闭了闭眼,两行清泪留下脸颊。颤声道:“婉真妹妹,这事除了贺二公子知道,我没告诉过别人。” 徐婉真抱着她,柔声道:“现在没事了,说出来会好些,我听完就烂在肚子里。” 第四十六章 际遇坎坷 这段记忆,一直埋在韩茹娘心底,不堪回。?? ≠贺二公子爱惜她,知她不愿想起,便小心翼翼地回避这件事。画扇半途买来又不可信任,韩茹娘无人倾诉开解,心事越压越深。这次徐婉真问起,她也想要一吐为快,一个秘密在心底久了,实在是压抑。 韩茹娘臻轻埋,露出一抹雪白如玉的后颈,回忆道:“我父亲死后,我被那恶仆卖给了那王婆子。王婆子手下有好些个女孩,都是在各处收来的的,有拐来的,也有家里太穷卖掉的。她将我们圈到一个院子,有几个大汉守着。她自己每日都会带几个女孩出去,如果哪天都卖掉了,心情就会很好,会买些酒菜糕点回来,我们的日子也好过。”说着,打了一个寒战,道:“要是哪天,一个都没卖掉,回来就拿我们出气,动辄拳脚。她是不会打我们脸的,打坏了影响价钱。”但那种痛,让她想起来就忍不住瑟缩。 徐婉真掏出手帕,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柔声道:“茹娘姐姐,太痛苦就不要说了。” 韩茹娘抬起头,秋水一般的眼中露出坚定的神色,道:“不,我要说出来。这次不说,下次更没有勇气了。”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挺身坐好,道:“小女孩在她手上周转的极快,刚收回来的,几天就给卖了。扬州瘦马天下闻名,都是从小培养。那些长相清秀的,她就专卖给调教瘦马的地方。瘦马瞧不上的,便卖给大户人家做小丫头。”叹息了一声:“其实瘦马和小丫头,谁都不比谁命好。” 又接着道:“而我年纪大些,颜色又好,王婆子就待价而沽,想着找一家肯出高价的青楼。折腾了几个月,那些小丫头都换了好几茬,我还在院子里。听那些汉子说,有好几家青楼都出了价,想要看人,王婆子不让。说这样价格卖不高,这样难得的好货。” 徐婉真心疼地看着她,亲耳听到自己被比着货物,作为一个曾经的官家小姐来说,何其残忍。韩茹娘的芙蓉玉面上掠过痛苦的神情,道:“最后‘伊人居’的老鸨说,既然王婆子那么有信心,就直接拍卖******,拍卖所得的银子,分给王婆子一半。她才答应了。” 韩茹娘的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痛苦地道:“从听到要把我卖到青楼的那一天,我就开始绝望。到了‘伊人居’,我就开始绝食寻死。但老鸨的手段何其多,连寻死都成为奢侈的事。最后她威胁我,若是不听从她的安排,便把我扔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我一个弱女子,落的如此境地,连寻死都不成,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听从于她,每日练习舞蹈古琴,她又安排了嬷嬷来给我调理身子。养了一个月,才在‘伊人居’进行拍卖。” 韩茹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竟然奇异的冷静下来,道:“当夜,来了许多的人。听一旁的小丫头议论,我才知道她早就放出了消息,还将我的身份告知众人。”她自嘲的笑笑,道:“一个落魄的官家小姐,当然比在青楼长大的女子值钱不是?我当时已经接受了现实,按老鸨的吩咐着装装扮,又按她的要求抚琴跳舞。台下那么多男人,见他们一个比一个兴奋的叫价,我竟然不感到羞怯,是我堕落了吗?” 徐婉真柔声道:“茹娘姐姐快别这么想,你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哪里能有什么办法?”在高芒王朝,女子没有独立地位,都是依附家族、男人而生存。一个失去依靠的美貌弱女子,哪里拥有对抗命运的能力?又道:“后来就是贺二公子出现了吗?” 提起贺二公子,韩茹娘的脸上掠过一抹娇羞,轻声道:“嗯,他是最后出现的。那时叫价最高的是一位肥胖的商人,我正心里害怕,贺二公子就出现了。”眼神中露出回忆的神色,道:“他看我害怕,就跟我说说话,自己睡了。没想到第二日,他竟然跟老鸨将我赎了身。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报答。” 徐婉真道:“都过去了,姐姐就别再想啦,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冲韩茹娘俏皮的一笑,道:“你好好对待贺二公子,便是报答啦。” 韩茹娘动情的道:“是的,遇到他,还有你们,都是我的福气。说出来真的舒服很多,谢谢你听完诉苦,婉真妹妹。” 徐婉真拉着她的手道:“明天我们去好好逛逛,去去晦气。如今不是‘伊人居’,茹娘姐姐可以好好在扬州城里走走。” “是啊,现在自己自由了,等到了京城,有了新的身份,就能开始新的生活。”韩茹娘心想,对未来也开始憧憬起来。 从北偏厢里出来,徐婉真带着桑梓缓缓走回去,心情有些沉重。虽然能料到韩茹娘的经历一定很坎坷,但亲耳听到,感受则完全不同。这个朝代,女子就如浮萍般随波逐流,韩茹娘已经算得的运气极好。否则若是一直留在“伊人居”,再是绝色,等到年老色衰也是晚景凄凉。别提风尘女子,就算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又如何?在郑嬷嬷的讲诉中,不乏为了家族利益,嫁给暴虐的男子最后惨死的例子。娇贵着长大,也不过是为了卖个好价钱。那平民女子又如何?一旦嫁错人,等待他们的结局更悲惨。 再来说自己,父兄在牢中,还不知能否顺利营救出来。士农工商,商户的地位最是低贱,自己的未来又在何方呢?一时间竟陷入愁绪中,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担忧。 回到南偏厢,郑嬷嬷已经放好了泡浴的药材,见她神情郁郁,拿眼看了一下桑梓,桑梓表示自己不知。韩茹娘和徐婉真谈话时,她在门外,两人声音又轻,所以她也不知徐婉真为何突然间情绪低落。 郑嬷嬷让桑梓下去,挽起袖子试了下水温,道:“今日就让老奴伺候小姐沐浴可好?” 第四十七章 泥泞中开出花 徐婉真在沐浴时,一向不太习惯有人伺候。? 而眼下心绪不宁,想要找个人说说话,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郑嬷嬷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在郑嬷嬷伺候下,徐婉真缓缓迈进浴桶,问道:“嬷嬷,我有一事不明。身为女子,自己的命运难道就不能自己做主吗?” 郑嬷嬷玲珑心肝,伺候宫中主子都从不行差踏错的人。听到这话,便知道徐婉真是看见韩茹娘的遭遇,感怀自己的身世。有担忧是好事,但如果陷入这种情绪,则忧伤伤身。便出言开解道:“这世道,女子确是身不由己。但不代表,就对自己的人生毫无办法。” 徐婉真听得精神一震,又迟疑道:“女子嫁人,无异于第二次投胎。若是嫁得不好,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郑嬷嬷梳着她乌黑的长,慢慢道来:“那就想办法嫁的好。京城的夫人,哪一位不是为了自己女儿嫁的好而奔波?那些为了利益出嫁的女子毕竟是少数。就算是家族联姻,也有珠联璧合,一辈子琴瑟和鸣的。也有嫁的不好,后来想办法和离回家再嫁的。你的大姨奶奶不就如此?和高朗成亲后,日子过得多好。至于后来夫君身死,那是意外,谁能料到?” 徐婉真缓缓点头,就算在现代,谁也不能保证没个意外。 听郑嬷嬷又道:“我不知韩茹娘遭遇了什么。但若是你,你会随波逐流吗?” 徐婉真静静想了一会,若是自己,定会防范恶仆,他就不会得逞。就算被卖,一路上也有无数次可逃走的机会,不至于等到了“伊人居”才来寻死。父亲虽然被贬斥病死,但毕竟也是官场中人,自己若是求助于当地府衙,想必能得到救助回京。细细想了,坚定地回答道:“我不会。” 郑嬷嬷松了一口气,道:“所以不是女子无法掌握命运,而是性格决定命运。韩茹娘她性情柔弱,遇事不知反抗,但换个人便不是同样的结局。过得不好,不能全怪命运。” 徐婉真深深的点头,道:“对。凡事需靠自己去努力。就算眼下是一片泥泞,我也要在泥泞中开出花来。” 听得此言,郑嬷嬷极为欣慰。 热水泡浴洗去了连日在旅途中的疲惫,跟郑嬷嬷的谈话,更让她坚定了面对未来的决心。徐婉真一夜好眠。 是夜,尹老爷所在的园子里,他把玩着一串紫檀木珠子,听着下人的回禀。 “老爷,小的们跟随徐家一行人到了‘沁竹茶园’,给小二使了银钱打听了。徐家要在这里住两日,后日启程。” “嗯,”尹老爷点头道:“‘沁竹茶园’是江司马的产业,在那里可不好动手。” 那下人又道:“徐家小姐的教养嬷嬷朝小二打听了城中的店铺,明日里可能要进城。” “哦?那你紧紧盯着,韩茹娘若是同去,就安排好将她掳来。”尹老爷沉思片刻道:“若是不去,那说不得只能晚上在‘沁竹茶园’动手了。到时做的隐蔽些,想来江司马也不会来追究一个女子的失踪。” 第二日清晨,徐婉真在啾啾鸟鸣中醒来。天色放晴,早晨轻柔的阳光洒进院内,一派祥和气象。 徐婉真神清气爽的收拾妥当,和韩茹娘一起向徐老夫人请安。徐老夫人见眼前这一对娇俏女儿,心情甚好。徐婉真身着浅青色对襟窄袖裙,通身只在左手戴了一只玉镯,披了件银白织锦羽缎斗篷;韩茹娘穿了镶绒边轻纱丁香色绒裙,身披驼色散花百褶软毛织锦披风。因徐婉真服孝,穿着素净,韩茹娘也挑了相对柔和的颜色来穿。 徐老夫人笑道:“你们两个小姐妹,今日且好好玩。将韩羿带去,光是丫鬟伺候我不放心。” 徐婉真道:“我们在城里,能有什么事?韩羿还是在院子里好,让徐乐安跟我们去就行啦。”徐老夫人应了。 徐文宇在一旁蹦跶:“祖母,宇儿也要去!” 徐老夫人唬着脸吓唬他,“城里拐子最多了,最喜欢拐你这么好看的小男孩。” 苏良智知道徐老夫人的担心,抱起徐文宇,道:“宇儿就在院子里陪小舅舅好不好?”徐文宇将头扭到一边不看他。 苏良智又道:“我们还可以看韩羿大哥习武哦。” 徐文宇闻言扭过头来,问道:“小舅舅不骗人?” 苏良智跟他拉钩,道:“怎么舍得骗你,等韩羿大哥练完,我们也练好不好?” 见徐文宇眉开眼笑的答应了,徐婉真和韩茹娘才放心的告辞出来。 从“沁竹茶园”的后门出来,徐乐安已经在雇好了小船,徐婉真和郑嬷嬷、桑梓乘坐一艘;韩茹娘、画扇乘坐另一艘,徐乐安坐在其中一艘的船头,往扬州城最繁华的大街码头开去。 见她们的小船慢慢划走,茶园码头一旁闪出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其中一个吩咐道:“快去禀告老爷,韩茹娘出来了。” 徐婉真、韩茹娘一行人在码头上下了船,又换了马车,才到了“锦绣记”。当家掌柜去“沁竹茶园”拜见老夫人去了,二掌柜知道前东家的小姐要来,殷勤伺候着。徐婉真温言勉励了几句,挑了一匹素净的缎子。韩茹娘到京城便要开始待嫁,徐婉真便做主让她多挑一些,到了夫家也好裁衣。她便挑了一匹秋香色百蝶纹闪缎、一匹水绿并蒂莲纹秋罗、一匹蜜合色蝙蝠纹贡缎。 徐婉真笑道:“这些颜色都极衬姐姐的肤色,花纹寓意也是极好。等姐姐到了贺家,必定艳压群芳。” 韩茹娘羞怯道:“妹妹净是胡说。” 挑好了布料,两人来到脂肪铺子“花颜阁”。由于里面都是女客,徐乐安便在门外等候。这家脂肪铺子布置清雅,总号开设在京城。见两人衣着富贵,女掌柜上前殷勤招呼介绍。店铺中的胭脂颜色齐全、粉质细腻,香味淡雅,徐婉真对古人的技艺不免又高看几分。 郑嬷嬷束手站在一旁等候,徐婉真和韩茹娘取下帷帽,放在一旁。 桑梓随徐婉真一起挑选,因她还在服孝,只需要淡色胭脂即可,韩茹娘则需要挑一些喜庆的颜色。画扇在“锦绣记”就看花了眼,一直忍住未动,进来这里看到如此多品种的胭脂,哪里还忍的住手?伸手拿起一盒海棠色的胭脂就打开来看。 郑嬷嬷看见,沉声喝道:“放肆!如此没有规矩的丫头!” 第四十八章 处置画扇 画扇在韩茹娘跟前,一向散漫惯了,哪里被人呵斥过?吓得手一抖,整盒胭脂掉下来,刚好掉到韩茹娘的披风上,一件好好的驼色披风,顿时在右侧染了一道刺眼的海棠色。 郑嬷嬷皱眉道:“如此毛手毛脚!”心想这个丫头以后可不能留在韩茹娘的身边,丫头笨点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画扇这种不本分的最是要不得。韩茹娘又性情软弱,以她的性子,根本压不住。回头记得跟小姐说一声,需得换个丫头才是。否则等将来嫁到了贺家,这丫头迟早会给韩茹娘带来祸事。 画扇见这个变故,吓的一惊。这件披风,还是在扬州城时,贺二公子亲自陪同韩茹娘在“云裳”购买。上面的散花百褶是“云裳”最好的绣娘,用平迭绣一针一针绣出来,各色小花朵足足有上百朵,层层叠叠散布在披风尾端,随着行走的摇曳身姿,仿佛花朵的脚下盛开。这些都是画扇当时亲耳听到“云裳”大掌柜介绍的,价值五百两白银之多,韩茹娘异常爱惜,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知道自己闯了祸,画扇一时间竟吓得傻了。 因胭脂盒是从韩茹娘背后倒在披风上,她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徐婉真道:“掌柜和郑嬷嬷想想办法,看能否补救?” “花颜阁”的女掌柜忙上前,解下披风轻轻抖动,将胭脂抖落一些,但更多的还附着在披风上。郑嬷嬷让她取来洁白的丝缎和清水,将水用丝缎微微浸湿,裹在右手食指上,一点一点的去吸附披风上面的胭脂。 韩茹娘这才看清,披风上胭脂留下的刺眼海棠色,一对秀眉紧紧蹙起,心疼的无以复加。声音难得的多了几分严厉,道:“怎么会这样?还有救吗?” 郑嬷嬷道:“我这样处理完,再仔细浆洗一遍,应该看不出来。” 但这样的水磨功夫,极为耗时耗神。女掌柜吩咐下人收拾了一间静室出来,奉了茶,请一行人进去歇脚。 郑嬷嬷将披风在静室方桌上铺开,一点一点的小心处理,桑梓在一旁协助。 韩茹娘坐在右侧的花梨木椅子上,她正忧心披风能否完好无损,紧紧的盯着郑嬷嬷她们,无暇他谷。 画扇跪在地上,两眼茫然。徐婉真面无表情的喝着茶,眼神冷冷地看着她。一时间,静室鸦雀无声,画扇在地上跪着,觉得压力越来越大,心中越慌张。 徐婉真本想着让韩茹娘来亲自处理,画扇毕竟是她的丫鬟。但见韩茹娘无心此事,心知她在做官家千金时,还没有来得及被教导如何管束下人,还没有意识调教丫鬟的重要性。徐婉真心道:“既然如此,需替茹娘姐姐好好管教这丫头。往后再与她细说。”因此并不开口,由着画扇迷茫不安,这丫头需要好好教训。 又过了片刻,画扇终于顶不住这压力,“哇”地一声哭出来,跪着膝行到韩茹娘的脚下,磕头道:“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郑嬷嬷的处理手法娴熟优雅,韩茹娘正看的出神,被画扇这一哭,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却听到徐婉真冷厉的道:“画扇,按说你是茹娘姐姐的丫鬟,我无权处置。但今日这事,你可知错在何处?” 韩茹娘正不知如何是好,要罚画扇吧,看她哭泣伤心,好歹也服侍了自己几个月,心下不忍;要原谅她吧,这件披风自己实在是心疼,加上她以往的行为,自己确实心下不喜。而约束下人之事自己并不擅长,见徐婉真开口,便欣然道:“画扇你好好答婉真妹妹的问话。”这是将处置权移交给徐婉真。 画扇见状,只好答道:“回徐小姐的话,画扇知错了,不该将胭脂洒在披风上面。” 徐婉真眯起眼,道:“哦?只有这个错处?” 画扇抽泣道:“还有,还有不该随意拿起胭脂。” 徐婉真站起身,道:“你今日之错,一、未经茹娘姐姐允许,擅自取胭脂观看,是为品性不端;二、毛手毛脚,做事不稳重,是为不能胜任丫鬟的活计。”顿了一顿,喝问道:“你这等品性不端又不能做活的丫鬟,要来何用?!” 画扇吓得一屁股坐的地上。她本以为按韩茹娘的性子,她求饶几句就可以揭过此事,没想到让徐婉真来处罚她,这是要将她赶走吗? 韩茹娘面露不忍,徐婉真安抚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画扇醒过神来,爬过去抱着韩茹娘的腿,语无伦次的哭泣道:“小姐,小姐!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就饶了我这遭吧!对了,是郑嬷嬷突然教训我,奴婢才拿不稳胭脂的。” 郑嬷嬷闻言冷笑了一声,手上活计不停,目不斜视道:“还知道祸水东引,你不错啊!” 徐婉真冷言道:“你若是能真心悔过,且能放你一马。如今看来,你对自己犯下错误毫不自知。” 画扇闻言哭道:“徐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不敢擅做主张,您就大人大量,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见画扇哭的一塌糊涂,韩茹娘面上不忍之色越来越重,就差亲自开口求情了。 徐婉真见状,心下暗叹一声。本想借此机会,撵了这个不安分的丫头,但也要顾及韩茹娘的脸面。异姓姐妹的关系相处本就微妙,没必要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让韩茹娘心里不舒服。再说,不比得在苏州,撵了画扇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丫鬟替代,韩茹娘也不能没有丫鬟服侍。只好眼下先从轻处理了,后面的事,慢慢和韩茹娘分说。 “既然你诚心悔过,”画扇听徐婉真口风松动,忙起身跪好,徐婉真接下来道:“那便可饶过你这遭。扣你半年的月例,待回了‘月下居’,在院子中间罚跪三个时辰。” 韩茹娘见此处理,松了一口气。 画扇伏地,眼中是对徐婉真满满的恨意,磕头道:“奴婢谢过小姐,谢过徐小姐。”起身收拾好自己,默默侍立在韩茹娘身后。 第四十九章 澜水轩 待郑嬷嬷处理完所有的胭脂,披风上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浅红印子,郑嬷嬷开颜笑道:“回小姐,如此便不妨事了。?将披风好好包好存放,待上京后浆洗过便看不出印子。” 得郑嬷嬷承诺,韩茹娘总算放下心中担忧,柔声施礼道:“多谢郑嬷嬷出手。”郑嬷嬷连忙避开,并不受礼。 桑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雀跃道:“总算是好啦!午时都快过了,小姐我们找地方用膳去吧!” 徐婉真脸上露出笑容,道:“你这个馋嘴猴儿!走吧,郑乐安打听过,城中有一家‘澜水轩’,是一位守寡的秀才娘子开的,只接待女客,菜式很是精致。” 桑梓闻言,眉开眼笑道:“那我先出去跟徐乐安讲一声,把车套好。” 徐婉真道:“我记得你带了备用的披风?顺便拿来给茹娘姐姐先用。” 韩茹娘施礼道谢,徐婉真连忙阻止,道:“你我姐妹,都是应当的。要是拿我当妹妹,就快别给我客气。” 郑嬷嬷在胭脂痕迹处用白色丝缎垫了,用布将处理好的披风仔细包好,交给桑梓,道:“小心些,不要散了。一并带到车上去。”摆明了不相信画扇来做事,画扇的脸色晦暗不明。 徐婉真因守着孝,服饰的颜色都以白色为主。桑梓拿进来这件也不例外,是一件月白色云锦斗篷,跟徐婉真身上穿这件极为相似。韩茹娘虽比徐婉真略长一岁,但徐婉真身量高,两人身高竟是差不多。两人的斗篷颜色款式相近,再带上帷帽看不清面容,站在一起,更是一对娇俏的姐妹花。 桑梓打趣道:“小姐,韩小姐跟您像亲姐妹一样呢,我都快分不清谁是谁啦。” 两人相视一笑,将之前的不快扔到脑后。 画扇扶着韩茹娘当先先迈出静室。在过门槛的时候,画扇神思不属,竟然被门槛绊了一下,连带着韩茹娘都被扯歪了身子。桑梓连忙上前,托了一下韩茹娘的胳膊,将她稳住了。 徐婉真皱眉看着画扇,罚也罚过了,好不容易气氛好起来,她不想再责罚画扇。便道:“桑梓,你去扶着茹娘姐姐。画扇,你到我身后来。” 画扇默默退下,郑嬷嬷上前扶住徐婉真,一行人向外走去。临走前,徐婉真吩咐将之前看好的胭脂颜色包了几样,对女掌柜道:“给您添麻烦了。”女掌柜忙道不敢。 走出了“花颜阁”,徐乐安已经命车夫套好了车,只待二人上去。见韩茹娘换了徐婉真的披风,也聪明的没有多嘴。 桑梓小心的扶着韩茹娘登了车,郑嬷嬷也扶着徐婉真上车,画扇跟在后面。 尹老爷守在门旁的那几人,见两人出来,都不禁有些傻眼。其中一绿衣男子低声嘀咕道:“怎么换了斗篷?这帷帽戴着又看不清面容,哪里分得清谁是韩茹娘。” 一个脸色有疤的痞子道:“这还不简单,看丫鬟。” 几人听了,又商议了一番,觉得果然有理。衣服可以换,但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是用惯了的,还没听说小姐出门会临时交换双方的丫鬟。 另一人迟疑道:“那老嬷嬷?” 疤脸痞子道:“老嬷嬷不用去管。徐家现在都败落了,哪里还用的起教养嬷嬷,想必是徐老夫人见小姐出门不放心,才特别派的管事嬷嬷来跟着。贴身丫鬟才是关键。” 绿衣男子道:“那便看准了,韩茹娘的丫鬟是上的第二辆车,别弄错了。你们依计行事。那边都安排好了?” 几人应下,迅散去。 徐婉真、韩茹娘到了“澜水轩”,是临水而建的两层酒楼。 马车从一道垂花拱门直驶进去,徐婉真才现,在酒楼门前空出一大片空地,用雕花黑白围墙给圈了起来,给前来用膳的女客停靠马车用。女客们在此下车,既安全又私密,想的很是周到。 出了马车,一座精致的小楼出现在眼前,在门前立了一个牌子“恕不接待男客”。徐乐安和车夫自去找地方用餐。 徐婉真、韩茹娘两人携手步入,郑嬷嬷、桑梓、画扇跟上。进入酒楼,连迎宾在内,均是用的女子担任。虽已经过了午膳时间,大堂内仍有几桌女客在用膳。俏生生的女小二穿梭其间,为客人上菜、端茶,自有一番江南水乡风情。 一位迎宾的鹅蛋脸女子见几人来到,上前施礼,甜甜的笑道:“几位可是第一次来本店?以往可是没见过贵客。” 徐婉真对这座女子构成的酒楼极为叹服,不知那寡居的秀才娘子是何人,竟能想出这样的点子。夫人小姐长年处于后宅深院,有这样一个去处,又打理的清净私密,聘用的侍女看着清秀舒服,想是极为愿意光顾的。这样的地方如不能赚到银子,那才是怪了。 郑嬷嬷上前回话道:“这是我家两位小姐,正是次前来。” 那女子笑吟吟道:“正好这会客人不多,楼上的雅间空出来了。各位楼上请。” 一行人上楼到了雅间。徐婉真、韩茹娘摘下帷帽,凭栏而望。“澜水轩”视野极为开阔,能望到整个河湾。河水波光粼粼,浅滩上河风吹过芦苇荡漾起伏,不时有水鸟掠过,响起清越的叫声,远处有渔船在撒网捕鱼。好一副云淡天高的景色,看得几人心旷神怡。 这样开阔的景色,带给韩茹娘精神上的享受,她好久没有如此舒展过了。 对徐婉真来说,虽然前世的大海更加波澜壮阔,但眼前的美景别具风情,也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待几人坐定,一位皮肤微黑的女小二,前来施礼询问:“几位小姐请了,我们家的拿手好菜有有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三套鸭、水晶肴肉、松鼠厥鱼、梁溪脆鳝,不知几位想品尝哪种?” 能品尝到地地道道的淮扬菜,徐婉真心下也是期待,道:“我们人多,那便一样上一份。再多准备一份,我们带回去。” 桑梓笑道:“小姐出门也念着老夫人呢。” 待饭菜呈上来,果然是色香味俱全。尤其是水晶肴肉,切的晶薄如纸,透明如水晶,也不知加入了什么调料,味道鲜美异常。 几人纷纷称道,果然不虚此行。 第五十章 惊变 离开“澜水轩”,一行人便去往“云裳”成衣铺子。? 这家铺子的总号在京城,款式紧跟宫中。大户人家的家中虽都养着绣娘,但在此定衣者仍有不少,生意极为兴旺。 徐婉真有心再挑一件披风送给韩茹娘,徐家跟贺二公子的关系,越近越好。 来到“云裳”,桑梓扶着韩茹娘当先进去了。郑嬷嬷扶着徐婉真,画扇跟在她后面,正要进门,旁边冲过来一个半大小子,一下撞到画扇身上。 画扇正是气不顺,叉腰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 那半大小子笑嘻嘻的道歉:“走的太急,冲撞了小姐。”说罢一溜烟跑掉。 见他将自己称为小姐,画扇心下高兴,便不与他计较,抬腿进去。 那半大小子跑到街角,向绿衣男子禀道:“看清楚了,正是跟着韩茹娘的丫头。” 男子点点头,从她旁边走出一个打扮成丫鬟模样的俏婢,圆脸杏眼,望之可亲。她挽着篮子,道:“该我出手的时候了。” 说罢她走进“云裳”,对掌柜施礼道:“掌柜的,我名叫如冬,我家小姐吩咐我来拿些衣服样子回去。” 在“云裳”,常有大户人家的丫鬟来往。如冬长了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又礼数周到。掌柜的也没问她小姐是谁,吩咐了伙计招待她坐下,去取衣服样子的图册给她。 如冬坐在角落,见先头进来的徐婉真、韩茹娘二人正在柜台挑选。由于这里并不是女掌柜,二人并未拿下帷帽。伙计殷勤接待二人,道:“二位小姐若是喜欢,后面院子里有专门的静室。前两日刚到了几册衣服样子,正是京里新近兴起的。二位可坐下来休息,慢慢挑选。” 这世间还有不爱漂亮衣服的女子么?韩茹娘颇为意动,徐婉真道:“我陪姐姐进去。”郑嬷嬷、桑梓、画扇跟随其后。 见二人进去,如冬心下大定,面上不显分毫。等伙计拿来图册,道了谢走出店门。 走到街角,将图册扔给那个半大小子,如冬挎着篮子,收敛行迹,沿着巷子往“云裳”的后院走去。“云裳”的货物进出都是用自家码头,伙计们直接从正门进出,因此这条巷子人迹稀少。 如冬觑了一个左右无人的空隙,吸气提身,脚下力一跃,攀上近一丈半高的院墙。这个位置她提前计算过,刚好处于“云裳”的角落,有大棵大树遮挡。如冬顺利地从墙上下来,理了理衣服头,脸上摆出丫鬟活泼讨喜的神情,往接待女客的静室走去。这样,就算碰到店中的伙计,也会被认为是哪位小姐带来的丫鬟,不会怀疑。 如冬放眼望去,一眼便见到有间静室的窗台上边摆了盆白色的水仙花,正静静绽放。那是“云裳”的内线给她留的信号。 她走到窗边,侧耳倾听,正是徐婉真一行人。如冬靠窗站好,左手窗户纸沾湿,右手拿出一根吹管,将迷烟吹入室内。 徐婉真、韩茹娘几人刚刚坐定,连帷帽都还没来得及摘。闻到迷烟,统统昏迷过去。 听到里面有人倒下的声音,如冬收了吹管,把那盆水仙花移到门旁,打开房门走进去。只见室内一共有五人,左侧有一位小姐和一位丫鬟,右侧有一位小姐、一位丫鬟,都倒在软榻上。软榻中间摆放了一张矮几,上面的衣裳图册刚刚翻开一页。而在静室角落处,则倒了一位嬷嬷。 她并不识得韩茹娘,但绿衣男子教她辨认了韩茹娘身边的丫鬟画扇。她放下篮子,从里面拿出一叠整整齐齐的石青色绸布,竟然是一个极大的绫?地花绸布袋子。这种绫?地花绸质地结实,分量轻巧,极大的一张布都可以叠放成一个小方块。 如冬扶起倒在画扇身边的小姐,并不除掉她的帷帽,将她从头套到脚。 这时响起敲门声,如冬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只见一个打扮成伙计模样的男子,推着一辆运货的平板小车,上面堆了各色布料,问道:“小姐有货物要运吗?” 这是前来接应的人,如冬放下心来。打开门,将绸布袋扛上小车轻轻放好,又将其余布料在袋子身边堆好。看上去,这就是一辆再正常不过的,“云裳”内时常出入运送布料的平板小车。 小车轱辘轱辘走远,如冬将吹管放回篮子,环顾四周,除了少了一位小姐,另四人仍然昏迷,并无其他异样。便挽着篮子走出去,并掩好了房门,将门边的水仙花摆回窗边,穿过前院施施然离去。 过了约莫三刻钟,韩茹娘揉着头醒来:“这是怎么了?头好痛。”她在倒下的时候,头磕到了矮几边上,在头部左侧起了一个小肿包。她掀开帷帽,见郑嬷嬷倒在墙角,不由惊呼:“嬷嬷?” 郑嬷嬷仍没有反应,韩茹娘慌的站起来,一把掀开帷帽,高声道:“婉真妹妹?” 却见自己身侧倒着桑梓,另一边倒着画扇,并不见徐婉真的身影。韩茹娘心急如麻,这到底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如冬用的乃是上好的迷烟,按她的计划,几人应该要昏迷一个时辰才会醒来。小姐们在静室看图册,顺道喝茶聊天那是常有的事,“云裳”的伙计们不会催促。拖的时间越久越好。哪知韩茹娘因磕到矮几,疼痛难忍提前苏醒。 韩茹娘此刻芳心大乱,自从认识了徐婉真,虽然她更年长,但遇事都是徐婉真拿主意。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依赖于她。可此刻不见的正是徐婉真,引的她六神无主。 “这可应该如何是好?要出去叫伙计进来吗?但眼下这情况不清不楚,事情若是闹大了,会不会对婉真妹妹不利?”韩茹娘思绪如麻,团团转了两分钟,将目光投到墙角的郑嬷嬷身上。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与其找“云裳”的伙计,不如想办法将值得依靠的郑嬷嬷弄醒。 她蹲下身子,边摇晃郑嬷嬷边唤到:“嬷嬷?郑嬷嬷?”连着唤了十几声,郑嬷嬷并无反应。又拔下头上簪子,尝试着刺她的手指,眼见都快刺出来血,郑嬷嬷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韩茹娘急的掉下眼泪来,俯身抱住郑嬷嬷,道:“嬷嬷,你快醒来吧。眼下该如何是好?” 第五十一章 失踪 冰冷的眼泪滴到郑嬷嬷脸上,将她激的醒过来。?? ≠郑嬷嬷睁开眼,感到头脑晕晕沉沉,又见韩茹娘趴在她身上哭泣,脑子蒙,这什么情况? 感觉到郑嬷嬷的动静,韩茹娘惊喜的抬起身子,胡乱拭去脸上的泪,道:“嬷嬷你可算是醒了。” 郑嬷嬷沉声道:“怎么回事?” 韩茹娘将郑嬷嬷从地上扶起来,道:“我也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醒来现头上肿了一个包,而你们都还昏迷不醒。婉真妹妹不见了!” 郑嬷嬷站起身,环视四周,心内倒抽一口凉气。这手法,明显是江湖中人做的,很高明。除了徐婉真失踪之外,未动屋中一丝一毫。那是什么迷烟,起效甚快,连自己也瞬间着了道。心中快的整理思路,徐家什么时候招惹了江湖中人吗?没听徐老夫人说过。若是有,必然会提醒于她。 匪徒单单掳走徐婉真,是什么因由?要挟?索要赎金?见色起义? 郑嬷嬷摇摇头,又一一否定自己的猜测。徐家如今连产业都变卖了,没有任何值得要挟的地方;扬州城里豪商大户是盐商,没必要大费周章的来绑一个苏州城里败落的徐家小姐;要说色,放着绝色的韩茹娘不绑,怎么会绑走徐婉真。 既然推测不出因由,便不想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救回小姐。在这个陌生的扬州城,有哪些人哪些势力是可以动用的? 郑嬷嬷快的在脑中过了一遍,徐家能用的人有韩羿,他猎户出身,擅长追踪行迹,可让他来此地,查看痕迹;“云裳”的掌柜,能将分号开遍高芒,这里的东家势力绝不简单,小姐在此地出事,“云裳”也脱不了干系,有义务协助。 还有谁呢?郑嬷嬷苦苦思索,哪怕多一分力也是好的。对了,苏三爷提过,钱峰给了一块玉牌给他,说到了京城有难处都可以凭这块玉牌去找“和丰号”求助。眼下虽然不在京城,但确有难处。根据她的观察,钱峰对苏家,绝不止有救命之恩这么简单。虽然不知道具体缘故,但他愿意帮助苏家的人,这总是没错的。求助于钱峰,他能调用的势力,会乎她的想象。 郑嬷嬷上前查探桑梓、画扇二人,果然是迷烟导致的昏迷。拿起矮几上的冷茶,往每人脸上泼了些,将两人唤醒。对迷烟最有效的就是冷水,还好韩茹娘的眼泪误打误撞的让她清醒。 瞧着懵懵懂懂醒来的二人,郑嬷嬷冷静地将眼下的情形告诉她们,桑梓惊呼:“小姐怎么会不见?” 郑嬷嬷低声呵斥,道:“噤声!你想嚷的天下皆知吗?”接着吩咐二人,道:“画扇,你去将掌柜的请来,就说有十万火急之事。若是漏了口风,立刻打死!” 见徐婉真失踪,画扇正在幸灾乐祸,不过郑嬷嬷的吩咐她不敢不听,卖身契还在韩茹娘手上,悻悻然应下去了。 “桑梓,你赶紧去找徐乐安,让他带你回‘月下居’,你亲自将情况禀报给徐老夫人,并将韩羿请来。”郑嬷嬷顿了一顿,又道:“你见到徐老夫人后,先要让苏三爷去‘和丰号’找钱老爷。度要快。”又教她怎么给徐老夫人禀报,桑梓应下,急忙小跑出去。 韩茹娘见只剩下她和郑嬷嬷两人,急道:“嬷嬷,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郑嬷嬷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候。”能做的她已经做了,此刻只能等待,心内虽然焦急,但面上不能显露分毫,眼下只有她能主持大局。 韩茹娘不断的在静室内转着圈子,郑嬷嬷端坐于榻上,时间在这仿佛停滞的空气中,一分一秒的流逝。 最先回来的是画扇,带着“云裳”在扬州城的大掌柜和一个账房先生。郑嬷嬷看了一眼两人,开口道:“这位账房先生可信的过?” 大掌柜是一位微微福的中年人,蓄着短须,面色和善可亲。他不知生何事,但见她如此慎重,施礼答道:“在下姓周,这是京城总号来此巡店刘账房。还请夫人放心。”郑嬷嬷乃是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良民的身份,气度端庄不凡,妆容得体,称一声夫人也不为过。 郑嬷嬷示意画扇将门关上,厉声喝问道:“周大掌柜,‘云裳’也是老字号了,怎么会干出如此偷鸡摸狗之事?!” 周大掌柜再次施礼,道:“不知夫人何意?可是丢了什么贵重的物事?” 郑嬷嬷沉声道:“店内伙计引我们到此,刚坐下,便中了迷烟。醒来后,我家小姐竟然失踪了!若不是你们店里有鬼,怎会生此事?”郑嬷嬷其实心知肚明,“云裳”作为一个老字号,是不会做这等自砸招牌之事。但她只有这样说,周大掌柜才会动用力量全力追查。 周大掌柜心头一惊,“云裳”开店至今,从未生过这等事情,忙道:“夫人请息怒,在下敢以性命担保,‘云裳’绝不会行此苟且之事。” 郑嬷嬷冷哼一声,道:“好好一个大活人,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说你们‘云裳’毫无干系,谁信?” 周大掌柜道:“还请夫人把原委说来,在下将全力追查。”一位小姐竟然在“云裳”的地头上失踪,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回头禀报东家,看来是这些年“云裳”低调过头了,什么宵小也能打主意到头上。 郑嬷嬷从她们进来“云裳”说起,讲完后道:“我家小姐乃是徐家嫡长女,锦绣记也是江南道数一数二的商号。外祖乃是前国子监祭酒,大舅公如今官至四品。在追查过程中,务必选口风紧之人,我家小姐的闺誉若是受到影响,你们‘云裳’也脱不了干系。” 周大掌柜心中腹诽,旧年徐家变卖产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他当然知道。徐家举家上京,他也略有耳闻,原来就是涂祭酒的外孙女啊。在京城,涂祭酒是出了名的护短,“松溪书院”声名远播,如今的文坛宗师柳伯承就出自他门下,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书院内讲师身份清贵,规矩严苛。每年在春季进行一次大型入院试。若是通不过,任你多大后台多少银子,学院仍是不收的。就算如此,仍有不少学子趋之若鹜。众多权贵子弟在此求学,影响力极广,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这事若没处理好,“云裳”真是没吃到羊肉还惹一身骚。哪个不长眼的把心思动道徐小姐身上?这次定要让他好看。 第五十二章 和丰号 “和丰号”镖局内,众镖头正簇拥着钱峰在练武场上巡视,影风扮作的普通汉子跟随其中。?这些镖头都是过往跟着钱峰在水上讨生活的好汉,水上功夫一流。钱峰被招安后,由黑转白,成立镖局,将这些手下安置于此。 只要在河道上,打出“和丰号”的旗帜,便通行无阻。道上的残余水匪都是被钱峰打怕了的角色,既然打不过这些硬茬,便谁也不想惹怒钱峰这个阎王爷。 练武场占地约莫有两亩地,用黄土夯实做基,青石铺就,是钱峰花大价钱打造而成。场边竖立十余个兵器架子,十八般兵器,如刀枪剑戟应有尽有。 场内,不出镖的汉子们正在此练武。正是春寒陡峭时,他们却打着赤膊,露出半身精壮的腱子肉,一招一式,喊声震天。教头是钱峰重金礼聘而来,他的野心,不止是要做水上的霸主,镖局也要慢慢扩展6路。镖师都要每日打熬筋骨,练习拳脚功夫。 看到如此热火朝天的景象,钱峰心下满意。扬州的“和丰号”是他的重要产业之一,此次机会正好,有影风大人同行巡视,能增加他在影卫中的砝码。 影风在心中暗暗点头,对钱峰此人的价值,重新进行评估。 徐乐安给了车夫银子,将这辆车临时雇了,亲自驾车载桑梓一路急行,回到“沁竹茶园”大门口。 事情紧急,桑梓也顾不得那许多,从“沁竹茶园”前院急急穿过,直奔月下居。 徐老夫人刚午睡起身,碧螺正在伺候梳洗。玉露守在门边,见桑梓气喘吁吁的过来,忙迎出去,奇怪道:“这个时候,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桑梓急道:“你快去请苏三爷、韩羿过来老夫人处,我有极为要紧之事。” 午饭后,苏良智、韩羿在陪着徐文宇玩投壶游戏,徐文宇玩的兴致勃勃错过了午觉,这会才刚睡着。月下居并不大,听闻玉露禀报,嘱咐让刘妈妈好好看住徐文宇,二人半刻功夫便到了徐老夫人房内。 待二人到齐,桑梓也刚喝了茶喘口气。眼下都是信得过的人,便将今日之事简要道来。 “什么?失踪?!“众人脱口惊呼。 徐老夫人听完,如一块大石砸中胸口,一时间竟缓不过气来。碧螺忙给她揉胸口,玉露呈上蜜枣茶给徐老夫人润喉。 半刻,徐老夫人才缓过来,心急如焚地颤声道:“怎会这样?” 桑梓道:“郑嬷嬷说,从我们昏迷到醒来,约莫用了半个时辰。到现在,也不到一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小姐一定还在扬州城内。如今当务之急是寻人帮忙,还请苏三爷迅拿着那半块玉牌,往‘和丰号’求助。” 又看向韩羿,道:“请韩大哥收拾一下,迅跟我回去,看能不能找到小姐的踪迹。” 说罢,几人均看向徐老夫人,等待她话。 徐老夫人迅镇定下来,这辈子大风大浪她什么没见过,这紧要关头,好多事都需要她拿主意,不能自乱阵脚。只见她环顾四周,苏良智一脸焦急,韩羿面色愧疚,玉露、碧螺神色震惊,桑梓正焦急的等她回话,缓缓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我相信真儿的本事,无论遇到任何情况,她定能平安回来。事关真儿闺誉,除了我们在场的七人,此事不能露了半点口风。” 几人点头,慎重答应。 徐老夫人又道:“郑嬷嬷处置妥当,韩羿你收拾一下,马上跟桑梓去‘云裳’。苏三爷,请立即去寻钱老爷。郑嬷嬷在‘云裳’居中指挥,我在此等候消息。玉露,你也去“云裳”,碧螺你就留在此处。两处有任何消息,你二人立即互相通报。”这是给了郑嬷嬷前线指挥的权限,她则坐镇后方,安抚军心。 众人应了,分头行动。 此时,徐婉真悠悠醒来,“这是怎么了?不是正在‘云裳’和茹娘姐姐一起挑衣裳样子吗?难道又穿回现代了吗?这可如何是好,自己要是没了,那么多疼爱自己的人,徐老夫人、外嫲、小舅舅等等,都会伤心的。还有可爱的宇儿,他是那么的依赖自己。” 缓了一缓,徐婉真回过神来,感到左手腕传来阵阵刺痛,头也有些晕晕沉沉。勉力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但视线所及之处,均是石青色的绸布,自己好像是被一个极大的绸布袋子罩住了,手脚倒是自由的。 她心下奇道:“这应该不是穿越回现代了吧?倒像是被绑架了,怎么会被装进布袋子。” 心下骇然,双手急忙摸了摸周身上下,还好穿着齐全,连帷帽都还在,髻也只是微微散乱而已。 抬起不断刺痛的左手腕,只见白玉镯竟然出绯红的光芒,但并不刺眼,这还是徐婉真第一次看到玉镯生变化。定睛一看,以为在玉镯里不断游走的银色丝芒竟然生了变化,不仅绯红色,还在不断涨缩,居然能实质性的刺痛自己。 这种痛,又酸又涨深入骨髓,徐婉真忍不住从牙缝中吸了一口冷气,反射性的用右手握住手腕。此时此刻是何境地,尚且弄不明白,哪里敢痛呼出声,只好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对抗这种疼痛,脸上都冒出了滴滴冷汗。 好在过了半刻,疼痛慢慢减弱,直到不痛。她放开手腕,见玉镯的颜色神奇的又恢复了以为通透的白色,里面的银丝也不再涨缩。 徐婉真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个白玉镯实在是神奇,不过这么痛是要闹哪样?明明自己已经这么惨了。 吐槽完玉镯,徐婉真才慢慢用身体去感受周遭的环境,但并不敢太大动作。不管是谁,将自己捆在袋子里,一定不是怀着好意,要不是这个绸布袋很透气,闷也闷死了。用手轻轻地感受四周,触感柔软,估计都是布料;脊背后面则硬硬的,轻轻摸了下,应该是木板。 初步推测了一下,自己应该是靠着角落,蜷缩在一个布料堆里。仔细聆听四周,并无人声,很安静。 徐婉真正想着,要不要尝试着打开绸布袋子,突然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第五十三章 神奇的白玉镯 脚步慢慢停住,听到有钥匙开锁的声音,接着“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门。 随即响起一个年轻的男声,道:“你看,我说没事嘛,冬娘的迷烟你还不清楚吗?不到三个时辰,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醒不过来,这才过了一个时辰。” 另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还是看看的好,老爷看重的人,务必不能出任何岔子。” 那个年轻的男声道:“现在你看过了,该放心了吧?这堆布料,我走时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走吧走吧,我们去赌几把。” 说罢关上了门,又重新锁上,拉着另一人渐渐远去了。 徐婉真抚着心跳如雷的胸口,心道:“好险!要是刚才我早一步打开袋子,便会被这两人现。那个什么迷烟,是会让人昏迷三个时辰,足足六个小时啊。原来是白玉镯提前让自己醒来的?之前自己错怪它了。”手抚着玉镯,忍不住亲了亲它,还要多谢它。否则当真昏迷三个时辰,做什么事也晚了。 如今那二人离去,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再回来。虽然不知道那个老爷为什么要抓自己,但逃出去才是最要紧的。 徐婉真摸索了一下,绸布袋的结捆在自己的脚底下。原想着用力扯破袋子,没料到这布料摸起来轻薄,却结实异常,根本无法扯破。头上又没有戴簪子,否则还能划破。只好费劲的将身子缩起来,让手隔着布料去将打的结子解开。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从绸布袋里出来。徐婉真迫不及待的掀开帷帽,只见这是一间小小的房间,估摸着也就四、五个平方左右。一扇被锁上的门,从一个仅能通过一本书的窗户里,吹进来阵阵凉风。而自己四周果然堆满了各色布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走到窗户边一看,徐婉真心里摇头苦笑。只见窗外碧波荡漾,这竟然是在一艘船上。怪不得这间房和窗户如此小,这就是一间舱室一个舷窗啊。想来这间船也是极大的,如今特意去注意了,才察觉船身有轻微的摇晃。这里确是一个藏人的好地方,够机密,够机动。虽然被小舅舅治好了晕船症,可这具身体不会水啊,就算会水,那么小的舷窗,如何出去? 找了一圈,这件舱室里连一个能当做武器的东西都没有,哪怕给一根木棍也好啊。 徐婉真朝窗外看了几分钟,景色未变,再加上船身的摇晃程度,这艘船有极大的可能,是停泊在码头,只是不知在哪个码头罢了。只要自己能逃下船,就能找到人求助。 刚刚想罢,船身突然颠簸一下,竟然动了!这什么情况,徐婉真暗暗腹诽。随着离码头越远,船行度越来越快,感受那着个小小舷窗吹进来的河风,徐婉真心知从船上逃出去这条路是不用想了。 既然不能力敌,那便智取罢!其实如何逃出这艘船,自己也没有半分把握。醒来又如何?眼前这道门,她就打不开。 徐婉真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定有办法的,还有那么多爱着自己的人在等我回去,还有那么多事没来得及去做。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在这个高芒王朝,已经多了这许多的牵绊。 前世目睹的官场现象告诉徐婉真,任何事情的生,一定有其因由,不会无缘无故。以为只是倒霉吗?其实可能是在不经意间得罪了人。所以,只要想明白,自己为何被掳来,便会有破解之法。 如今至少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慢慢思考。徐婉真握紧了拳,侧身站立舷窗边,清凉的河风有助于保持清醒。眼下可没有热茶,但我一定会想到的! “云裳”仍然客似云来,只是借口查账,并不再带女客进入后院。后院内,原来有数间准备给女眷看图册、歇脚的静室,也在周大掌柜的安排下,悄然清空。 在郑嬷嬷、韩茹娘身处的静室内,韩羿已现窗户上吹迷烟的小孔,又在门口的地面上现了车辙的痕迹。 若不是韩羿,那道痕迹几乎不能辨认。几人进进出出,并未在意,脚印早就掩盖了车辙。见徐家派了韩羿来追查踪迹,周大掌柜心里原本并不放在心上。这间静室,他已经第一时间,派他手下最擅长此道的何进查探过,除了那个窗户上的小孔,并未任何现,对方做的干净利落。 没想到这个外表粗厚的黑脸膛汉子,竟然有这么强的寻踪能力。而对韩羿来说,这道车辙,就如冬天深山草丛中,野兔的足迹一般醒目。 既然现了车辙,一路上总会有蛛丝马迹。郑嬷嬷心里总算觉得安定了些,对难掩焦灼的韩茹娘道:“你且放宽心,小姐必然是能救回来的”。 以韩羿为,何进为辅,徐乐安及“云裳”的几个长随紧跟其后,一行人沿着车辙向前追踪,到了“云裳”用来上下货的码头处。 何进吩咐那几个长随,道:“你们去查一下,午后从未时到申时之间,有哪些船只在此停靠?”这是“云裳”的私人码头,只允许和“云裳”相关的船只停靠,无论是卸货还是出货,都是有记录的。 管理码头的吴叔那里就有登记册子,何进接过来一一翻阅对照,指着其中一行,问道:“申时一刻有一艘小船,是我们店内伙计运货出去分号?这几日店内都在补货,库房都还没登记整理好,怎么就有出货了?” 吴叔答道:“他有店里的对牌,说是临时调货。”又去找来对牌呈上。何进皱眉,对牌是桦木所制,上面有“云裳”的店铺标记,下方刻了一朵芍药花,确实是“云裳”伙计用来调货的对牌。 吴叔凭对牌放行,并无过错。何进皱眉道:“既然如此,这个伙计的身份就值得怀疑,请周大掌柜仔细查探此人。”一名长随应下,去禀报周大掌柜。 既然徐婉真在船上,韩羿有再高明的本事,也无法追踪一艘船在河中的痕迹。只能暂停下来,等待此事的结果。 第五十四章 求助 “和丰号”镖局前,苏良智正面色焦急的等待,钱峰虽然给了自己半块玉牌,但不知道是否肯全力相助。 从“月下居”出来,他找茶园的小二打听了,才知道钱家的“和丰号”有几个地方:镖局、布料庄、商号。其中镖局是总号,其他两个都是分号。要找钱峰,只能去这三个地方。 如今时间宝贵,三选一的几率,要是走错了地方,会浪费更多的时间。苏良智咬咬牙,既然镖局是总号,那钱峰在此地的把握总算要比分号大些,便直奔镖局而去。 所幸,他押对了宝。镖局的门子接到那半块玉牌,不敢有丝毫怠慢,忙请他进门坐了,奔进去禀报。 钱峰已巡视完毕,与影风在后院的一间小厅内对坐品茗。在钱峰的地盘,影风可以安心坐下,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敢闯入。 两人正谈笑风生,门外有人大声禀报道:“老爷,苏家三爷拿玉牌求见。” 钱峰闻言,陡然站起身,手边的茶杯“哐当”一声摔碎在地。 影风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他所见过的钱峰,都是懒洋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就算任务失败,也不过是从头再来便是,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钱峰心道:“一定生了什么事,还是徐家无法解决的事。还未到京城,就让苏良智动用了这块玉牌。”出声道:“快请他进来。” 苏良智在门子的带领下穿堂入室,无心观看路上景色,匆匆到达钱峰所在的小厅。 小厅内已收拾停当,钱峰坐在主位,影风扮作的汉子站立其后。见苏良智快步进来,抬手先将那半块玉牌归还给他,问道;“生何事?” 苏良智收下玉牌,贴身放好。看了影风一眼,欲言又止,钱峰道:“不妨事,尽管说来。” 苏良智着急道:“我那外甥女今日午后,在‘云裳’失踪了!在下前来求钱老爷相助寻人。” 钱峰面色一变,极力压制心中的震惊与愤怒,座椅的扶手都被他捏得嘎吱作响。平缓了一下呼吸,缓缓道:“你且仔细道来。”苏良智将桑梓禀告的经过,一字不漏的告知钱峰。 钱峰心中极为后悔,早知道会如此,自己一定会给徐婉真配一个会功夫的仆妇。在“和丰号”里,找一个身家清白、忠心、功夫好的女子,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哪里知道她会遇到这种麻烦?在整个高芒王朝,徐家如今不过是区区败落的商户而已,怎会有人去动徐婉真?而且,无论是已过世的徐老太爷,还是如今的徐老夫人,都是宽厚待人。连汪家,都能握手言和。徐家家风如此,还真没听过有什么仇人。 但无论什么缘故,徐婉真总是在扬州城出了事。眼下当务之急是将人救回,如今已是申时三刻,距离子时还有三个时辰。徐家安排得当,消息处理的快,这个时间应该足够了。徐婉真是未出阁的小姐,不能在外过夜,务必要在子时前将人救回。 江南道算是他的地盘,自己和徐家同行上京,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掳人,等救出徐婉真,一定会让对方知道,后悔两个字如何写!钱峰的眼中闪过狠厉。 钱峰对苏良智道:“你且在门外稍等我片刻。” 苏良智出去后,钱峰转身对影风道:“影风大人,我须得离开半日,去寻回这家小姐。她乃是我救命恩人的女儿。我告诉过自己,一定要守护好她。” 影风目睹了事情的过程,知道钱峰对此的重视,道:“敢问是哪家小姐?” 钱峰道:“锦绣记的前东家,徐家长房的嫡长孙女,徐婉真。” “什么?”一向不动声色的影风,竟然失声轻呼。那个温暖的除夕之夜,那张烛光下的玉容,那个给他带来阳光的女孩,是他心中最珍藏的画面。后来他暗中打听过,那个宅子正是徐家老宅,符合年纪的小姐也只有徐婉真一人。 打听到之后,他并不敢再去见她。从小游走在生死边缘,见惯黑暗肮脏的勾当,手底下也有好几条人命,怎敢去亵渎那份美好?那份阳光? 她有属于她的快乐世界,有那么多爱护她的人,也有属于她的烦恼。她父兄的案子,影风略微知道一些端倪,并无甚大事。只好将她深深埋进心底,刻意遗忘她的消息。 怎料到,再次听闻她的消息,竟然是失踪?影风握拳的手紧了紧,道:“我与你同去。” 钱峰心中诧异,然而并不多言,点头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在人前,影风仍然扮作钱峰的护卫。 钱峰对苏良智道:“我们先去‘云裳’。”又回头吩咐一旁的下人,道:“将秦阳荣找来,让他直接去‘云裳’。”事关徐婉真的闺誉,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须得自己亲自去办,秦阳荣乃是他的心腹手下,两人一起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办这件小事不在话下。 “云裳”内,周大掌柜紧紧皱起的眉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就在刚才,根据何进现的线索,在后院一间偏僻的库房内,找到了一名伙计,正是那块对牌的主人。 找到他时,手脚被紧紧缚住,口中堵了块破布,使他无法声求救。何进拿掉他口中的布,他赶紧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几人又七手八脚的将他解绑,见他手指尖都变得紫黑,若是再晚些时间,这双手都保不住。 何进一边帮他按摩指尖,一边吩咐人去找跌打大夫,他的手指能否保住还在未知之数。 伙计缓过气来,虚弱的道:“今日一早,我在后院整理库房时,被人从后面打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我就想一定有谁要对我们‘云裳’不利,但绑的太紧,挣脱不了,实在是愧对大家。” 周大掌柜面沉如水,心中极其愤怒。好大的胆子!如果说在“云裳”的地界上掳走徐大小姐是伤了面子,那么伙计被绑则是伤了里子。“云裳”打开门做生意,有心人要混进来并不是什么难事,看来有人是把“云裳”当软柿子捏。 周大掌柜温言安抚这名伙计,道:“有心人算无心,这不是你的错。这几日好好休息,歇好了再来上工。”又转头吩咐何进:“让大夫务必要保住他的手指,不要吝惜药钱。” 至于那作恶之人,不知道你是否准备好迎接“云裳”的怒火?周大掌柜面上掠过阴狠的神色。 第五十五章 应对之策 钱峰一行人赶到“云裳”时,正好赶上被绑的伙计被救出。?? 苏良智上前询问了原委,才知道徐婉真吸入迷烟昏迷后,先是用小车推到“云裳”的专用码头,再被一艘小船运走。 钱峰、影风是习武之人,一眼便看到那名伙计的手指。因为勒住时间长了,缺乏血液供应,如果按正常的医治办法,十之**是保不住的。既然要在“云裳”行事,释放些善意也无妨。 两人对视了一眼,肯定了彼此的想法。由影风出手,将那名伙计的手指握住,调动内息,将内力输入指尖,疏通他淤塞的经络,使血液能够流通。 伙计顿时大叫起来:“啊!啊,我的手,好麻!好痒!” 周围的人们却松了一口气,有了知觉,就说明手有救了。 苏良智是医者仁心,虽然心内担忧徐婉真的下落,但看到眼前的患者仍然忍不住要出手,上前道:“我是大夫,让我再给他处理一下。”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灸袋,取出来一根银针,在指尖轻轻捻入,放出淤积的血液。见他手法纯熟,乌黑的血液沿着银针滴落,“云裳”的众人面上都浮起感激之色。 钱峰的鼎鼎大名,江南道上无人不知。同为丝绸行当,周大掌柜之前也见过他几面,不知此时他来所为何事?见他示意手下相助,周大掌柜上前作揖道:“在下见过钱老爷。能得钱老爷出手相助,周某代‘云裳’谢过。” 钱峰拱手还礼,道:“是钱某冒昧打扰了。徐小姐的外公,乃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事我既然知道,便不能不管。” 这时有“云裳”的伙计来禀报周大掌柜,店铺前面有人求见,是来寻找钱老爷的人。 钱峰见秦阳荣到了,当着周大掌柜的面道:“既然最后是上了条小船,那便交给我好了。”他纵横江南道水路十几年,若是寻不到人,那才是可笑。吩咐秦阳荣,带上水上讨生活的汉子,分作几十艘小船,宣称“和丰号”有重要物品失窃,在整个扬州城的河道上展开拉网式搜捕。 周大掌柜手持名帖,亲往扬州刺史府,求见扬州刺史彭学林。按理说,一个商号的大掌柜,是不能轻易见到牧守一方的长官的。但周大掌柜不仅得到接见,走时还被刺史府门房恭送出门。他与彭刺史谈了约莫两刻钟,内容不得而知。但当他出来后,彭刺史立即签海捕文书,关闭城门。众多衙役、捕快出动,全城搜捕贼人。 一时间,黑白两道纷纷出动,扬州城内风声鹤唳。老百姓们不知道生何事,纷纷回到家中,紧闭门户。店铺提前关门歇业,应对官兵检查。 徐婉真当然不知道,她的失踪会引这么大的风波。 清凉的河风拂过她的脸颊,她集中思绪。先,这应该是突状况。徐家眼下的境况,不会有人处心积虑的来对付。将近日的行踪一一想来,从苏州出,直到扬州,路上均无任何意外情况生。那么,便是到扬州城,才出现的状况。 扬州,扬州。徐家和扬州城有什么交集呢?徐婉真苦苦思索。 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在苏州时,好像就听谁提起过扬州。对了!是贺二公子说起,韩茹娘是他在扬州救下的。 韩茹娘,对啊,原来不是徐家跟扬州城有什么关系,是因为韩茹娘啊。昨日,茹娘姐姐在谈起她的遭遇时讲过,“伊人居”拍卖她的初夜,险些被一个尹姓肥胖商人买下。难道是因为此人就在扬州,对韩茹娘一直念念不忘?所以,韩茹娘才再次被盯上。 徐婉真将来扬州后的行程,在脑中仔细的回放一遍,越来越认定自己这个想法是正确的。 对方应该一直在盯梢,没料到在“花颜阁”里,因为画扇打翻胭脂,韩茹娘用了自己的披风,在外又都是帷帽及地,导致对方难以辨认。自己又刚好让桑梓去服侍韩茹娘,让画扇跟着自己。这么多巧合,才导致原本是要绑韩茹娘的,如今却绑了自己来。 徐婉真又反复思考了几遍,只有如此,才能说明这件蹊跷事件的由来。在现代她曾经听到一句话“当你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无论剩下的是什么,即使再不可能也一定是真相。”正是诠释了她如今的境遇。 原来是绑错了人!徐婉真长舒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有了应对之策。 又暗自庆幸,幸好是绑错了人。若是真绑了韩茹娘,以她的性子一定会被吓坏的。 她放下心来,整理好自己的衣饰,又将帷帽的长纱理顺。才有心情来打量舱房中的那些布料。 那个装她的绸布袋可是个好东西,在丝绸行中长大,徐婉真辨认出那绸布是产自嘉兴的绫地花绸。嘉兴盛产绸布,老百姓日常所见的就有素绸、花绸、濮绸等等绸布。但绫地花绸不比其他,纺织工艺特殊,质地轻薄却异常结实,一年的出产不过一百匹,是皇宫里才用得起的好东西。徐家曾经是江南道的龙头老大,家中专门收集了各地布料,用来教导后人。徐婉真因此才识得此物。 这等好物,既然用来装她,那她也不客气了,将绸布袋仔细叠好,装入袖袋中。 又打量了舱房内那堆布料,不过是些常见的花罗、素罗等布匹,想来是掩盖人耳目所用。 徐婉真撇撇嘴,将那些布料收拢,做成一个懒骨头沙的雏形,安安稳稳的坐于其中。 徐老夫人坐镇“月下居”,听到玉露不断传回来的消息,心神慢慢安定下来。她虽然在众人面前言之凿凿,相信徐婉真能平安归来。但此地是扬州而不是苏州,徐家只能借助外力。好在郑嬷嬷说动了“云裳”的周大掌柜,苏良智又请动了钱峰,在全城展开搜捕。 不知道“云裳”的东家是什么来头?竟能请动彭刺史出面。“云裳”是以往徐家最大的买家之一,要货量大,对布料的品质要求很高。但除此之外,并未察觉“云裳”有何特别之处。徐老夫人心里想到,要不是生这件事,自己也不会察觉。能动用一州刺史的力量,“云裳”的东家一定来头不小,若能与之交好,对徐昌宗的案子或有帮助。 第五十六章 扬州女子失踪案 戌时一刻,天色褪去最后一丝光亮,黑暗下来。 扬州城上空阴云密布,响起春雷滚滚声,风雨欲来。 众衙役、捕快的排查线索摆在彭刺史的案头;秦阳荣也将得来的情报收集汇总,向钱峰禀报。所有的线索情况,均指向扬州城外的瓜洲码头,扬州大盐商尹成业的大船。 彭刺史身着半旧常服,在府内书房主位落座,几位师爷幕僚或坐或站,为他出谋划策。 其中一位年纪老迈的师爷道:“东翁,那尹成业是晋地盐商的翘楚。若是将他抓捕,怕是要激起晋地盐商的激愤。怕事态失控,今年的盐税可就完不成了。” 另一名着黑袍的中年师爷道:“何师爷,此言差矣。盐税固然是大事,但得罪了那位,后果更难预料。” 彭学林是一名面白体丰的中年人,已过四十而不惑的年纪。入宦海十余年,他深谙为官之道,大人物不能得罪,但盐税更是关系到自己的年终考评。扬州作为两淮盐场重地,一向是朝廷关注的重中之重。这真是左右为难。 彭学林暗自思忖,要是盐税上出问题,自己这个好不容易才当上的扬州刺史,可就走到头了。 那中年师爷见他拿不定主意,又道:“前些年,扬州城也有过几起女子失踪案。只是那几位女子身份普通,查不到线索便罢了。如今看来,也有可能是尹成业所为。两淮巡盐史林大人的幼子,乃是色中饿鬼。尹成业祸害了这些女子,不过是为了孝敬林公子。”扬州的盐商分为两大利益集团:当地大贾和晋地盐商,这两大集团一直打擂台,争取更大的利益。这中年师爷受了当地大贾的好处,逮着这个机会,不管是不是尹成业所为,先将罪名安在他头上。 彭学林闻言,道:“哦?确有此事?将李师爷唤来。”李师爷主管刑名,是扬州当地的积年老吏,并不属于彭学林自己的幕僚班底。 李师爷面色黝黑,两手骨节粗大,一看便是是长年奔波在外之人。他秉性耿直,并不为彭学林所喜。但他精于破案,在刑名上彭学林还要仰仗于他。 听那中年师爷询问“扬州城女子失踪案”,他拱手为礼,答道:“回汪师爷,确有此事。自永隆八年起,至永隆十二年,总共失踪有八名女子失踪。” 彭学林沉吟,林大人正是永隆七年上任,这个时间刚好对的上。作为扬州官场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彭学林与林巡史在各种不同的场合见过面,自然也见过那位林公子。林巡史老来得子,对这名幼子那是言听计从,极是溺爱,甚至取名为林家宝。林公子已二十多岁,家中妻妾成群,性好渔色,成日里花街柳巷。 这八名女子的失踪,是万万不能牵扯到林巡史的,二人在官场还要相见。若能安在尹成业头上,晋地盐商便无任何借口闹事,还能在林巡史跟前捞个人情,又不得罪京里那位大人物。非但无过,还有功劳,可一举三得。彭学林便问李师爷道:“可有线索?” 李师爷悲愤道:“有线索,但都查不下去。查案的捕快不是受伤,就是家中遭骚扰。” 彭学林勃然大怒道:“还有这等事?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妨碍官府查案。”厉色道:“李师爷,命刘捕头带一队捕快,去查尹成业大宅、船只。” 李师爷对这些失踪案研究多年,那么多的线索都指向尹成业,只是奈何自己人微言轻,不能替无辜女子伸冤,愧对她们的父母。这时见刺史大人要查尹成业,顾不上那些官场内情,能查案就是好事,匆匆领命下去。 彭学林给那汪师爷施了个眼色,只见汪师爷闪出门出,唤住举步欲走的李师爷,面授机宜道:“查案归查案,一定不要牵涉到林巡史、林公子。” 李师爷心下明白,这种官场的猫腻,他不屑参与,但也没必要与上官顶着来。当下点头答应。 何师爷捋着胡子笑道:“东翁真是高明!这一石二鸟之计,实在是高!” 若能搬倒尹成业这个晋地盐商大鳄,扬州本地盐商的谢礼定不会轻。那中年师爷得了好处,并不多言,附和其余几位师爷,一片赞誉之声。 彭学林志得意满。 而在“和丰号”里,则没有这些心机官司。钱峰看着眼前的证据,问秦阳荣道:“可以确定?” 秦阳荣点头,道:“回老爷,确认无误。尹家的大船已经离开瓜州码头,沿扬子江出海口,往东海驶去。” “带上人手,把‘和丰号’现有的船都开出来,我们出去追。”钱峰吩咐道。 尹家大船一间大厅内,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地铺红色波斯地毯,悬挂鎏金八角宫灯,灯火辉煌。更有各色歌姬,吹拉弹唱,莺歌笑语,好一个温柔乡。 尹成业将肥硕的身子依靠在榻上,身旁一个黄衫娇俏的女子正在为他素手剥橙。林家宝左拥右抱,正在调笑。 尹成业早已接到回报,冰月早已掳上船,看了看时辰,估摸这会应该醒了。高声笑道:“林公子,尹某还为您准备了一个惊喜。” 林家宝刚喝完其中一个美妓送上的“皮杯儿”,心满意足,闻言有气无力的答道:“有何惊喜?” “那位冰月美人儿,林公子没忘吧?”尹成业凑上前问道。 “冰月?!在哪里?”只要自己想要的美人儿,尹老爷总会替自己搞到手,从无例外。林家宝对他如此识相非常满意,帮尹成业拿到不少盐引,助他成为晋地盐商之。这种交易,各取所需,林家宝是满意的紧。而冰月,以他御女无数的眼光看来,都属极品美女。 见林家宝果然念念不忘,尹成业心中暗喜,看来今年的盐引数量可以翻番了。 拍拍手,门外走进来一名绿衣男子。尹成业吩咐道:“将冰月带上来。” 林家宝两眼放光,想到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冰月,连身旁的两个美人儿也顾不上了,伸长脖子等着。 第五十七章 先声夺人 绿衣男子走出大厅,推开旁边一间小舱室的门,冲里面喊道:“别赌了,老爷叫带人了!” 里面几人七手八脚的收齐赌具,谄笑道:“王管事来了,请坐请坐。? ????” 王管事摆摆手,道:“不坐了。小六小七,你二人跟我去带人。” 锁住人的舱室离此并不远,就在这层楼的另一头。王管事三人走到舱室打开门,见了室内情景,三人俱都惊呆在当场。 只见室内凌乱的布堆被收拢在一起,一位身姿高挑的女子头戴帷帽,安坐其上。见舱门打开,轻启樱唇道:“你们,是带我去见尹老爷吗?” 这三人做这种勾当也不是第一次了,还是次见到有被绑来的女子,能如此镇定自若。哪一个刚开始不是寻死觅活?偏偏那林公子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就喜欢看美人哭喊,不愿用药。否则带一个女子过去,哪里用得着三个人? 不过他们接到的命令只是把她带过去,美人不哭不闹更好,他们也不用用强。王管事觉得蹊跷,这美人儿是怎样知道老爷姓氏的? 见三人呆愣住,徐婉真站起身来,散出高位者的威严,对王管事冷然道:“带我去见你家老爷。” 王管事被她的气场所慑,竟然不自觉的施礼应道:“是。”话一出口,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怎么会对一个阶下囚施礼? 好在小六小七更为不堪,没有现他的失态。 徐婉真不管这三人,径直越过这三人,迈步走出船舱。王管事一看,忙叫上还在呆的小六小七,跟在后面。 这一路走去,徐婉真随着歌舞之声往前走,走的端庄大气。王管事三人畏畏缩缩地跟在她身后,像是她的随从一般。到一间大厅门旁停住脚步,问道:“是这里?”王管事连忙点头。 徐婉真双手交握,拿出在郑嬷嬷训导下,最规范的闺阁仪态,一步一步仪态端方的往厅内走去。 尹成业、林家宝见她进来,目瞪口呆。这是冰月?跟了贺二公子才几个月,竟然仿佛换了一个人。 歌姬们见二人神色,也停下手中丝竹,心中惊疑不定。眼前这个女子是何来路? 徐婉真在一片寂静中,缓步走到大厅中央,傲然站定。透过帷帽面纱,她隐约见到右边一位身材圆润的豪商,想必那就是韩茹娘口中的尹姓商人。而位居左的是一位面色苍白的年轻公子,着一身绯色金线衣衫。 徐婉真心中闪电般转过念头,在高芒王朝,左为尊,原来掳掠韩茹娘,是这尹姓商人是为这个年轻公子而做。在扬州,如此豪商只能是盐商。能得他如此讨好,这位年轻公子,一定与两淮管理盐商的官员有着密切关系。 想到这里,徐婉真更有把握,缓缓开口道:“其余人等,俱都退下。” 众歌姬美妓看向尹成业,尹成业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哪里容一个阶下囚来号施令?正要开口,又听那女子冷然道:“尹老爷,接下来我的话,可不适合被这些不相干的人听到。你若是不在意,我也无妨。” 尹成业如今能肯定,眼前这女子,一定不是冰月。难道是扬州府衙派来查案的人? 挥挥手,让众人退下,且听她如何说。两个大男人,难道还怕一个女子不成? 徐婉真冷声道:“尹老爷,你抢错人了。我不是冰月。” 林家宝出失望的呼声,嘟囔道:“原来不是冰月啊。” 尹成业只是确认了他的想法,对此并不意外。问道:“你是谁?” 徐婉真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尹老爷你有麻烦了。还有你,也有麻烦了。” 林家宝闻言,嗤笑道:“我父亲是巡盐史,在扬州,我爹的话就是王法。我能有什么麻烦?” 真是个绣花枕头酒囊饭袋,这么简单就被套出了来历。尹成业心下恼怒,难道就看不出这女子是在虚张声势吗? 徐婉真在心头快过滤,扬州巡盐史,姓林。江南道的官员,徐家都是仔细打听过的。 “哦?林公子。那在扬州之外呢?”徐婉真疾言道:“上有皇权,下有勋贵。一个小小巡盐史,充其量是个土霸王,能排的上名号?” 几句话说的林家宝恼羞成怒,上前就要去揭徐婉真的帷帽,狠色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嘲笑我爹?” “慢着。”尹成业低声喝止他,眼前这女子来路成谜。如冬亲自出手,还从未出过差错,怎么会掳错人?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这女子是故意代替冰月被绑。那她一定握有底牌,否则不敢如此猖狂。因此,不能任由林家宝胡来。 尹成业将林家宝拉到角落里,低声耳语道:“这女子,可能通着天呢。不能轻易得罪。” 得尹成业提醒,林家宝作为官员之子,隐约记得,他爹提过有那么一支影卫,专查官员的不法之事,手段狠辣。其中有一支,均由女子组成。难道眼前这位女子出自影卫?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见他神情慌乱,尹成业以为他知道什么内情,对眼前这名女子更为忌惮。拱手道:“不知小姐到此,有何贵干?” 徐婉真不知二人所想,只要有所忌惮便行,冷声笑道:“尹老爷、林公子。你二人做的好事,真以为上面不知道吗?”继续用言语诈他们。他们能掳韩茹娘,想必不是第一次。那位林巡史,可是已经上任五年了。“那些女子,如今人在何处?” 而林家宝本就心中有鬼,又不是能沉得住气的人,加上影卫的赫赫大名,吓得摊软在地,颤声道:“求大人饶过这遭。往后再也不敢了。” 尹成业见林家宝如此,以为他猜出了眼前女子的来历。但京城来人,怎么会管这区区女子失踪的案子? 徐婉真见尹成业心中猜疑,沉声道:“我不过是路过扬州,但遇上这事不能不管。将人交出来,我或可放你们一马。” 第五十八章 瓮中捉鳖 尹成业心下释疑,原来只是刚巧碰上。 或许是同为女子,才相助于冰月,并顺手查案。他本起了歹心,既然这女子孤身一人,将她灭了口就万事大吉。可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林家宝,放弃了这个念头。林家宝此人,好色如命,又贪生怕死。若是上面来人追查,他是一定会出卖自己的。 林家宝已然开口说道:“那些女子,有三位在我后宅,一位在尹家大院,还有两位在‘天香阁’。还有两位……”林家宝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竟然嗫嚅不敢言。 徐婉真闻言,心中愤怒,双手紧紧握拳压抑自己。这是什么人渣?有几个权力便为所欲为。好好的女子,随意掳掠糟蹋了不说,还随意送人,竟然还卖入青楼。只听到自己从牙缝里冒出声音,森然问道:“还有两位如何了?” 林家宝听出她的怒气,怯怯答道:“她们,她们已经死了!”这话说出口,便没有那么害怕,胡乱辩解道:“不是我让她们死的,她们是自己死的。” 听林家宝交代了一切,尹成业知道大势已去,只是心中并不如何慌乱。不过几条女子的人命,不值当如何,就算认下,多塞些银子打点便能搪塞过去。自己是晋地盐商的代表,林家宝父亲是巡盐史,眼前这女子就算有心追究,上面也不会让她因几名女子,而扰乱两淮盐政。 但他没料到的是,此事惊动甚大,为了保住林家宝,彭刺史已经决定将他推出去顶罪。 当下拱手施礼道:“这位大人,尹某立即释放这四位女子,并将在‘天香阁’的两位立即赎回。至于已经死去的两位,尹某愿意补偿其家人,每家两千两银子。” 徐婉真虽心中愤恨,但也只能见好就收。她如今身处险地,能成功唬住这两位已是不错,先平安下船,才能再找机会,将这二人的丑恶行径公之于众。 徐婉真淡淡道:“如此甚好。将船开回瓜州码头。” 尹成业正要出厅去吩咐,只见王管事匆匆奔过来,道:“尹老爷,大事不好!河道上追来了好多艘船,有扬州府衙官兵,还有钱家的蒙冲舰。出海口也给封锁住了。” 尹成业倏然回头,望向傲然立于厅中的女子。只听她沉声道:“不用慌张,许是见我太久未归,他们前来迎接。” 若说之前尹成业对她的身份还有几分存疑,此刻疑云尽消。若不是大有来头,怎能同时惊动黑白两道的人物,为她保驾护航? 徐婉真心下温暖,距离出事还不到三个时辰,就有官兵和钱家的船前来寻找。想来徐老夫人一定为了营救自己,而殚精竭虑。这种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一直以来孤身奋战的她,眼角竟有些湿润。 但为防尹成业狗急跳墙,眼下这戏,还得要演下去。 徐婉真缓步走出大厅,尹成业紧随其后。林家宝突遭其变,已吓得不能起身,尹成业让王管事去照看他。林家宝,他仍然是得罪不起的。 来到甲板上,徐婉真双手扶住船舷,迎风而立。河风吹得她的衣衫猎猎作响,帷帽的面纱随风飘扬,气质若仙若幻,如凌波仙子降临人间。 河风中裹挟着丝丝冷雨,天色已尽墨,大船小船上都燃起了熊熊火把。 钱峰、影风正在为的一艘蒙冲舰上,见尹家大船上走出一位女子,迎风而立,又看不太真切她的处境。钱峰心急吩咐道:“靠近些,让尹家放舷梯下来。” 李师爷带领的船队在前面封锁出海口,眼下尹家的大船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而有无罪证,须得上船搜查过才知道。 尹家大船上放下舷梯,钱峰带着影风、李师爷带人登船。 徐婉真迎上来,见为的是钱峰和另一位师爷服色的官员。心知钱峰是受徐家所托,前来寻她,朝钱峰微微颔示意,她这场戏,还需要他的配合。钱峰心领神会,虽不知内里的究竟,先静观其变,再寻机配合。 徐婉真朝李师爷不卑不亢的拱手为礼,道:“见过大人。现已查明女子失踪案。共计八名,有两名已身故,六名尹成业承诺立即释放。” 李师爷有点懵,这是官场中平辈相见的礼节。但这等风华的女子,他若是见过,绝不会忘记。可他确实不认得眼前这女子,扬州城也从未听说过有过女子查案。 徐婉真要的就是这种反应,淡然道:“我本欲往苏州,经过此地见尹成业作恶,方才出手。接下来的事务,便交由扬州当地处理。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李师爷心里猜测,难道是京里来的大人?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在下姓李,乃是扬州刺史府的刑名师爷。” 徐婉真轻轻颔:“那便交由李师爷处理。” 钱峰心中不由击节赞叹,此事的来龙去脉,他最清楚不过。徐婉真明明是被尹成业掳掠到此,不知她是如何应变,竟然能反客为主,逼得尹成业主动交代所犯下的罪孽。 待他们上船后,又能机智应变,模糊身份,让李师爷误认为她是京城来人。既能加深尹成业对她身份的确认,又能避免她的真实身份在众目睽睽下被揭穿。要知道,她可是连帷帽都没有取下来过。 她已经做的足够好,好到出乎他的预料。这个年方十三岁的坚强少女,竟然能驾驭如此复杂的场面,成熟懂事得让人心疼。好在她身量高,又刻意压低声音,才没有露出破绽,但在她内心一定也会有恐惧。 这一刻,钱峰看着徐婉真,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心中默念:“孩子,不要怕。既然我到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 钱峰上前一步,拉过李师爷,轻声道:“李师爷,这女子应该来头不小,我们配合她所说便是。” 李师爷见钱峰也如此说,跟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点头照办。毕竟对他来说,能破案,寻回那几名女子才最重要之事。官场的门门道道,他不想理会。 第五十九章 迷乱的心 影风隐在钱峰身后,目睹了这一切,心中震撼得不能言语。? ? 眼前这女子陌生,而又熟悉。他记忆中那个温暖的除夕之夜,她冷静、聪慧,又有一点呆呆的孩子气,美丽又可爱。而此刻此地,傲立于船头的她,虽帷帽及地看不到面容,但仍然是那么冷静聪慧,却又似空谷幽兰一般冷冽,如谪仙一般不真实,让人不敢靠近。 如果说除夕之夜的她像阳光般温暖了影风的心,那此刻的她却似冰雪般冷清。一个人身上,怎么会同时具备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影风从未见过有如此的女子,置身险境却不坐以待毙,沉着自救。散出拒人千里的冷漠气质,却该死的紧紧吸引着他。 女子不都应该是娇弱的、温柔的么?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哭泣的、慌张的吗?不是应该等着被营救、被圆场的吗? 徐婉真,这个如此矛盾的女子,让影风的心再一次不受控制的,迷乱起来。 从傍晚就开始酝酿的春雨,终于伴着阵阵雷声落下来。 河风呼啸,豆大的雨滴拍打在尹成业的头脸,他双手被缚在身后,刘捕头押着他从船上走下。 经过钱峰时,钱峰在他耳边低语道:“尹成业,你竟然敢动我的人。不知道,这个后果,你承担的起吗?” 尹成业心中茫然,这是怎么了?好像从那神秘女子现身大厅开始,事态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失控,离他熟悉的规则越来越远。 不过是几名普通女子的陈年失踪旧案,竟然会引得扬州刺史府出动刑名师爷。那钱峰又是为何而来?谁又是他的人?得罪了钱峰这个活阎王,他会干些什么? 尹成业越想越惶急,喜怒无常的钱峰让他感到恐惧,一把推开刘捕头,转头朝钱峰跪下,急急道:“钱老爷,你想要些什么,尽管出价。千万别累及我的家人。” 他在扬州城拼命挣钱,甚至不惜干下坏了良心的恶事,也是为了让晋地家中的老母妻儿不再受欺凌,过上人人艳羡的好日子。这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年,怎么就摊上这事?自己做的孽自己心里清楚,可老母妻儿是无辜的,她们根本就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见钱峰并不为所动,尹成业膝行向前,抱着钱峰小腿,“嘭嘭嘭”磕了几个响头,嘶声道:“有什么事一定要冲着我来。” “想不到此人如此重情义,还算是个男人。”钱峰心中想到,自己本也不想伤及老弱妇孺,不妨答应他。 事出突然,刘捕头回过神来,要将尹成业带下,尹成业抱着钱峰的小腿不撒手。钱峰缓缓道:“你放心,我定会来先问过你。” 尹成业这才放手,跟刘捕头下船。 李师爷记起临行前汪师爷的提醒,让捕快们将船上的歌姬美妓赶到甲板上,自己走入大厅搜寻。如林巡史的公子不在这里最好,如果真在此,就需得保他周全。 李师爷心中感叹,这大厅如此奢华,都够普通百姓几十年的嚼用了。厅中杯盘狼藉,乐器散乱摆在地上,一眼望去,并未看到有林家宝的踪迹。定睛一看,大厅左侧的大红色镶金边帷幔在瑟瑟抖动。 李师爷失笑,举步向前,撩开帷幔。林家宝瑟缩成一团,正微微抖。感觉有人撩开帷幔,并不敢看向来人,埋头双手急挥,道:“不是我,不,不关我事。”身下一热,竟然被吓得小便失禁了。 李师爷心中憎恶,这林家宝实在是贪色又无能,十足的酒囊饭袋,连纨绔子弟都算不上。要不是他爹是林巡史,他连被人利用的资格都没有。 李师爷俯身向下,轻声道:“林公子不要害怕,你爹让我照拂你。”说着将他搀到椅子上坐好,道:“林公子,你先在这里,待我处理好外面的事,再来接你。”至于那摊尿渍和林家宝身上的衣服,他是不打算帮他处理的。 林家宝抬起头,呆呆地看了一眼李师爷,道:“你真是我爹派来的?” 李师爷心内腹诽,只是看在你爹的份上,对你加以照拂而已。眼下如此说,只是为了让你安心,怀疑这个有何意义?怎地遇上这个猪脑子。按下心中不耐,安抚道:“是的,你且等等。” 林家宝看起来确实被吓坏了,瘫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 待李师爷回到甲板上,钱峰上前打了个眼色,问道:“就由我护送这位大人下船如何?”让李师爷以为他是想跟京里来的大人套近乎。 这个顺手人情,李师爷何乐不为?何况他也要需要等人都散去后,护送林家宝下船。 在尹家大船和钱峰的座舰之间,早有人铺好了船板。尹家大船的甲板高出一丈有余,由高到低的走下去,船板悬空,下方是风急浪涌的河面,徐婉真心中萌生怯意。 钱峰走惯了水路,这点高度如履平地。见徐婉真害怕却又强做镇定,心中莞尔,这才像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嘛。 他轻轻一笑,当先走上船板,转过身将手伸出给她。徐婉真暗自腹诽,不愧是大叔级美男子,随便一笑都这么有魅力。想到钱峰的年纪都可以当她爹了,不用考虑男女大妨。船板随波起伏摇晃,自己确实不敢在上面独自行走,便将手交给他。 钱峰在前,徐婉真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影风则默默地走在最后,护卫着徐婉真。 河风凌乱,不时将丝丝冷冽的幽香送入影风鼻端,就像猫抓一样,轻轻挠着他的心。让他盼望着,这条路没有尽头。 徐婉真努力地保持着平衡,尽量不往船板下面看,每一步都力图走稳。但她毕竟第一次走这种船板,头上的帷帽又遮挡住视线,有好几次都险些摔倒,还好钱峰及时抓住她的手,帮她调整平衡,才化险为夷。 眼看快走到尽头,钱峰已走上前方座舰,转身对徐婉真伸手,欲接她上船。 徐婉真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段惊险的路总算是到头了,连后背上都冒了一层冷汗。突然,脚底传来“咔擦”一声响,一块老旧的朽木应声而破。未等她反应过来,脚下一空,身子向右一歪,双手凌空挥舞了几秒,未能找到着力点,“噗通”一声掉到河里。 第六十章 水中轻拥 钱峰的手抓了一个空,愣了一下。 影风见徐婉真落水,未经思考便跟着跳下去。 在他的心内极其懊悔。以他的反应,居然没能及时拉住她?都怪她的背影太过美好,让他沉醉其中难以自拔。这才早春二月,正是春寒陡峭之时,徐婉真一个闺阁弱女子,如何能抵挡这冰冷刺骨的河水? 影风的水性,钱峰是见过的,虽然不及他,但这里河流平缓,船只就在跟前,救人当是绰绰有余。有他入水相救,钱峰便安排人手准备炭火、棉被、热水备用。 徐婉真在落水前一秒,大口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河水便一下将她淹没。羽缎斗篷吸水后变得更加厚重,包裹着她往水底落去。 两世为人,她都不曾学会游泳。徐婉真屏住呼吸,以为自己会非常慌乱,但心底却冒起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我会死吗?应该不会,钱峰可是水匪头子,他就在跟前呢。” “落水了身份会曝光的吧,能独自查案的女子,竟然会失足落水,实在是太可笑。” “这件事情过后,茹娘姐姐总算是安全了,没人会再打她的主意。她以后会幸福的吧。” “这半日,祖母应该担心坏了吧,还有小舅舅。宇儿应该不会知道,大家会瞒着他。”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渐渐感到一阵睡意袭来,四肢柔软的伸展开来。 影风入水,借助四周船上的火光,看清徐婉真落水的方向,加朝她游去。他身具内力,屏息两三盏茶的时间都不在话下。 片刻之间,便到了徐婉真的跟前。 只见她,纤纤玉手被河水映出青白色的光,左手腕上的白玉镯出绯色光芒明灭不定。黑在脑后随波飞舞,长长的帷帽面纱被水流撩起,在她身后漂浮不定,露出精致的玉容。她阖着一双妙目,意态闲适,嘴角轻轻翘起,似乎在含着微笑入梦。 此刻的徐婉真,竟然有一种奇特而妖异的美感。 但如今,可不是欣赏的时候,这种神态,代表着她的生命危在旦夕。影风一把拥住她,往上方游去。可徐婉真无法呼吸,加上寒气入体,之前的身体还没有完全调养好,脸色越来越白,脉搏也逐渐无力。 眼下救命要紧,哪里顾得上那许多。影风将心一横,捧住她的脸颊,轻轻地吻了上去,将空气渡给她,助她呼吸,又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 手上的触感如凝脂般细腻光滑,唇上传来柔软的芬芳,明明是救她性命的权宜之举,却让影风心驰神摇。 徐婉真的心跳逐渐恢复,手腕上白玉镯的红光慢慢消退变得正常。 见她睫毛轻颤,就要醒来,影风不想吓着了她,点了她的睡穴,托着她冲出水面。 钱峰立在船头,全神贯注打量水中动静。见二人终于浮上来,长舒了一口气,将船靠过去。 影风先将徐婉真托给钱峰,幸好这是刚刚开春,身上衣物厚重,不至于曲线毕露。钱峰用自己的玄色大氅将徐婉真裹了,抱入船舱,放在炭盆旁的榻上。 影风翻身上船,拧了拧湿衣服,对钱峰道:“她有些窒息,我渡了些内力给她,眼下没事了。点了睡穴,让她好好睡一觉。” 钱峰点点头,吩咐早已等候在旁的一名年轻妇人道:“秀莲,你在这里照顾她。” 徐婉真如今浑身湿透,必须立刻将湿衣服换下。为了避嫌,钱峰和影风到另一艘蒙冲舰上,吩咐船队往瓜州码头驶去。 秀莲是“和丰号”的女镖师,皮肤微黑脸色红润,一双杏眼十分有神。身姿丰腴,具备十足的成熟少妇风情。以往她也是跟着钱峰在水上讨生活的一员,水性好武艺不错,又心细如。成立镖局后,在护送达官贵人的女眷时,经常成为夫人小姐们的贴身女保镖,后来便有贵人特地点她来出镖。 在护送家眷方面,女镖师更有优势。钱峰便给了她一队女子,让她自行训练。如今她带领的“水燕队”,已成为“和丰号”的一块金字招牌。 还是在船队出前,钱峰考虑到营救徐婉真,说不定会需要她出手,才特意带来。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趁徐婉真正在睡眠,秀莲细心的除去徐婉真的帷帽、斗篷、袄裙等衣物,用热水和着烈酒将她的身子擦拭一遍,除去寒气。又拿来一套船上常备的干净里衣,轻手轻脚地给她换上,盖上厚厚的棉被,暖和她的身体。 拿过熏笼上烘得热热的毛巾,仔细地擦拭她的长。又将袄裙和斗篷搭在熏笼上慢慢烘干。等徐婉真下船时,还是穿自己的衣服为好,避免不好的流言传出。 尹家大船上,甲板上的歌姬美妓们惊疑不定。 这一晚的遭遇,对她们来说,简直匪夷所思。无论是前朝还是高芒王朝,扬州城都是两淮盐场的重中之重。为保盐税,还从未有过扬州地方官搜查盐商私宅私船的历史。跟别提只是为了区区几名普通女子的失踪案,竟然抓捕了晋地盐商的代表性人物。 那名神秘女子,更是在她们的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原来,作为女子,也可以活得如此坦然,如此有尊严。 李师爷见这群莺莺燕燕便头痛,他最不擅长与她们打交道。好在如今她们受到了惊吓,不敢轻易言语。 李师爷沉声道:“今夜所见,回去后一个字都不能提。你们明白了吗?”不仅是为了林家宝,那位女子的身份,李师爷也不想从他这里泄露出去。 众女子齐声应是。李师爷又强调一遍:“若是我现谁说漏了嘴,将会以散播流言的罪名抓捕。各位好自为之。” 随后让捕快衙役安排一众女子离船,大厅内还有一位让他更为头疼的主。 林家宝维持着他走时的姿势,瘫坐在椅上,神情茫然。 见李师爷进来,连忙起身问道:“外面怎么样了?捕快都走了吗?不会来抓我吧?”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李师爷厌憎的掩住了口鼻,道:“请林公子放心,您这便同我下船吧。” “下船去哪里?”林家宝担心的问。 李师爷道:“先回瓜州码头,再送您回林巡史府上。” 对林家宝来说,这个噩梦般的夜晚终于过去,他终于可以重新回到父亲的羽翼下,从此再也不想出来。 第六十一章 影风的决心 “云裳”内,周大掌柜收到彭刺史派人送来的消息。??知道徐婉真不但安全了,还顺势而为,将尹成业抓捕归案,心中激赏。虽素不相识,但这等出色的女子,丝毫不弱于东家。 徐家是要上京去的,待这女子回来,自己前往探访一番。若是果真不错,可将她引荐给东家,让东家再添助力。 郑嬷嬷收到钱峰派快船送来的消息,徐婉真平安无事,落水已救起,如今正往回赶。苏良智、韩羿、桑梓、玉露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额手相庆。画扇早已被郑嬷嬷遣回月下居。 听闻徐婉真曾经落水,苏良智道:“她身子还没将养好,这次落水怕受了寒。我去准备药物,等真儿回来立刻诊治。” 知道徐婉真平安,韩茹娘激动的落下泪来,哽咽道:“嬷嬷,这半日,真不知道是如何过的。” 郑嬷嬷看了一眼时辰,正是亥时一刻,对玉露道:“你先回去禀告老夫人,就说小姐和韩小姐在外用了晚膳,正在听女先生说书。要晚些时候才回‘月下居’。”这是要掩人耳目。 对于一个闺阁小姐来说,曾经失踪三个时辰,若是被有心人得知宣扬出去,那是能活活逼死人的。不要说嫁人,这辈子也就毁了。玉露应声退下。 郑嬷嬷、韩茹娘、桑梓三人则在“云裳”等徐婉真回来。 徐老夫人听到玉露的禀报,心领神会。知道徐婉真落水,少不得要调养几天。女儿家的身子最是金贵,须将养好身子再走。便传话下去,在扬州城多留两日。 这次徐婉真能平安归来,还要多谢钱峰出手相助,谢礼单薄了不行。 徐老夫人吩咐碧螺打开在行李箱笼,亲自找出一座朱漆描红玳瑁玉石插屏、一块鸡血石好料、一对青玉雕成的貔貅,作为谢礼。 秀莲刚给徐婉真收拾好,影风便撩开帘子走进来。在她榻边坐下,看着她沉睡的容颜,影风心乱如麻。 “曾经告诫自己,要远离她的生活,不想偏偏再次遇见。 虽然事急从权,也无人知晓,但自己毕竟是吻了她。 想要对她负责,可自己的人生都是一团乱麻。 自己这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见了两次,她都没见过自己的真面目,她可愿意将她的人生交付给我?” 影风几次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长,触摸她的容颜。手却停在半空,不敢落下。 “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强烈的心意。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想要将眼前的人儿狠狠拥入怀中,拥有她、占有她。”影风在心中下定了决心:“等徐家到了京城,找机会与她正大光明的见面。只要她不讨厌自己,便不会放手,定要千方百计将她娶到手。” 想通此节,影风心神大定。不再纠结,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出舱门。 钱峰知道时间宝贵,吩咐船队快行驶,不到半个时辰,船便在瓜州码头靠了岸。 靠岸前,秀莲已经叫醒徐婉真,帮她穿好烘干的袄裙和斗篷,再戴上帷帽,收拾妥当。 徐婉真悠悠醒来,任由秀莲施为。她觉得脑子尚不清醒,只记得自己落水的那一刻。后来是谁救的自己?仿佛记得,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身体被轻轻拥住的安全感。是谁呢?这个感觉如此熟悉。 她开口问道:“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一开口,才现自己声音沙哑,喉咙肿痛。 秀莲忙端来热茶,服侍她喝下,道:“在下秀莲,见过徐小姐。”又按钱峰的吩咐答道:“是我救了小姐。”钱峰瞒着她,也是为了让她的名节。影风救了她的事,越少人知道,对徐婉真越好。 徐婉真点头,自己落水,钱峰派女子相救,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可是不知为何,总是心下疑虑,觉得哪里不对。 秀莲又道:“小姐在河里吸入了寒气,眼下要少说话的好。老爷吩咐了,下船立即赶往‘云裳’,苏三爷在那里给您诊治。” 一行人赶到“云裳”时,已是亥时三刻。众人已不在静室,周大掌柜特意收拾了一个小院落出来,供他们落脚。 分离不过短短半日,但当郑嬷嬷、韩茹娘、苏良智、韩羿、桑梓,见到在秀莲搀扶下缓步走入院门的徐婉真时,都有恍然隔世之感。 韩茹娘上前抱住徐婉真,抽泣道:“婉真妹妹,你可回来了。我都担心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婉真见她情真意切,笑着抱住她,轻拍她的背,沙哑的道:“我这不回来了吗?你放心好了。” 韩茹娘听她声音沙哑,急切道:“这是怎么了?”赶紧拉过苏良智道:“快给婉真妹妹看看。” 苏良智颇为无奈,他本就是要上前为徐婉真诊治的,是韩茹娘挡住了他。 桑梓蹲身行礼,眼中泛出泪光,道:“小姐,您受苦了。” 郑嬷嬷看着眼前这几人,有些人如寒梅,越是经历风霜,越是绽放美丽,如徐婉真。而有些人就算经历了坎坷,也并不懂得成长,如韩茹娘。 在平常的日子里,徐婉真与韩茹娘二人亲如姐妹,无话不谈。但遇事时,虽然韩茹娘更年长,但徐婉真更具有长姐风范,冷静、聪慧,沉着应对。 就像她自己曾经说的话,“就算眼下是一片泥泞,我也要在泥泞中开出花来。”有此心志,才能百折不弯,在困境中找到出路。 像韩茹娘这样的闺中姐妹,除了给徐婉真带来负累,还能有什么?郑嬷嬷心中极不赞同徐婉真与之亲密结交。好在韩茹娘到京后就要嫁往宋州,远离京城。 韩羿远远站在院子一角,众人迎向徐婉真时,他只是默默看着。只要看到小姐平安无事,他就安心了。 进了厢房,苏良智为徐婉真诊治。果然如他所料,她本来就有些阴虚之症,这下又添了寒气,更是雪上加霜。虚火上升,导致肺部热,咽喉肿痛。 咦?有一团真气护住心脉,让寒气无法入侵。苏良智猜想应是钱峰所为。好在有这团真气,保护心脉不受损伤。这样调养起表症来,要有效的多。 当下开了方子,让下人去敲开药铺的门抓药。幸好此刻在扬州城,并不实施宵禁。要是在京城洛阳,晚上哪里敢随意在大街上走动。 苏良智微笑道:“真儿不用怕,好在钱老爷处理及时。寒气并未入心脉,吃了药调养几日便好。”开好了药退出厢房。 第六十二章 引荐信 桑梓服侍徐婉真净面洗漱,重新挽过髻。? ? 本想将她身上落水的衣物都换成干净清爽的,徐婉真摆摆手示意不用。这身衣服早上从“月下居”穿出门,晚上回去时也要原样才好。等回去沐浴后再换不迟。 郑嬷嬷上前,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柔和。钱峰已经把详细的情形都告诉了她,徐婉真的表现,折服了所有知道的人,也让郑嬷嬷真心拜服。到此刻,徐婉真成为了她心中唯一的主子。 徐婉真哑声道:“是真儿不好,让嬷嬷担心了。” 郑嬷嬷道:“是老奴照顾不周,这才着了道。‘云裳’的周大掌柜想要前来探访小姐,您看可方便?小姐出事后,周大掌柜求见了扬州刺史,彭刺史才兵搜查尹成业。”顿了一顿,低声道:“我看‘云裳’的东家来头不小,应是京城的大人物。此刻见一面,对大老爷的案子,应该有所帮助。” “哦?”徐婉真心中讶异。无论古往今来,一个区区商贾,是绝不能说动一府长官兵的,果然是大有来头。点点头,让周大掌柜进来。 周大掌柜迈入厢房,只见郑嬷嬷伺立在侧,一位身量高挑的小姐坐在主位。她鹅蛋脸,眼神清澈,气质端方,神情从容。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美人,却教人看见她,就觉得安心。明明是劫后余生,在她脸上却见不到慌乱、后怕的情绪。 周大掌柜拱手施礼,道:“在下周华熙,代‘云裳’向徐小姐赔罪。让小姐受惊,在下深感愧疚。” 徐婉真侧身受了半礼,道:“不敢当周大掌柜的礼。原是我们自己不小心。” 临危不乱,又谦虚有礼,果然是良质玉材,值得自己推荐给东家。周大掌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上,道:“到了京城,徐小姐可持此信,求见昭阳公主。” 郑嬷嬷接过信,闻言与徐婉真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同是震惊的神色。原来“云裳”的东家竟然是昭阳公主? 她是皇上的长公主,曹皇后的唯一女儿,闺名卫翠姿。当今帝后关系并不和睦,卫翠姿为了帮助母后,十岁便出宫开府建衙。在她十五岁及笄那天,被册封为昭阳公主,同日宣布远嫁契丹和亲。曹皇后为此恼怒皇帝,但圣旨已下,无法更改。 正在给昭阳公主准备嫁妆之时,传来消息。契丹王庭生变故,前来求娶的契丹可汗身故,二王子篡位自立。但其他兄弟姐妹并不服气,各自带兵,在草原上战作一团。昭阳公主的远嫁之行,这才耽搁下来。但皇上不话,哪个世家子弟敢求娶? 如今昭阳公主正值二八妙龄,却因为国事而不能议亲。徐婉真在郑嬷嬷口中,听闻过她的事迹。心中仰慕她的风华。出前,自己曾思量过,如何才能进入京城的顶级交际圈子?如今看来,正是天赐良机。今日这遭罪,倒也没有白受。 徐婉真接过信仔细端详,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用火漆封了口,盖了周大掌柜的私章。徐婉真慎重收好,起身对周大掌柜深深施了一礼。 对于她们二人的反应,周大掌柜相当满意。果然是自己看中的人,懂得这封信,对眼下徐家的重要性。这个礼,他是代昭阳公主受的,自然受的起。 在前来探访前,周大掌柜做了充分的准备。如果徐小姐不如自己所想,那么呈上去的就会是一张“云裳”赔罪的礼单。礼物虽贵重,但也不过是花费些银钱罢了,远远抵不上这封薄薄的引荐信。 待周大掌柜告辞,郑嬷嬷笑着恭喜徐婉真,道:“恭喜小姐。” 徐婉真轻轻点头,眼中也是掩不住的喜意。这封信,就是京城权贵圈子的敲门砖。她作为一个败落商户的女儿,竟然能一只脚踏入,已经是很剩下的便靠自己努力。心中的信念益坚定,这最难的一步已经做到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略作歇息,徐婉真、韩茹娘、苏良智一众人等从“云裳”出,终于返回了“月下居”。 徐文宇没能等到阿姐回来给他讲故事,闹了一会,在刘妈妈的安抚下,已经睡去。 徐老夫人见徐婉真迈入入内,难掩心中激动,站起身迎了上来。徐婉真哪里能让祖母迎接自己,连忙快走几步,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是真儿不好,让祖母担心了。” 徐老夫人眼中涌现热泪,连连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好担心,从此见不到真儿了。”她的年纪毕竟大了,遇到事情的时候强作镇定,此刻心里放松,内心的软弱才冒出头来。 徐婉真拭去她的眼泪,扶着徐老夫人到榻上坐好,碧螺拿来腰靠给她靠上。玉露奉上热茶,笑道:“老夫人这下放心了吧,小姐活生生的,一根毫毛也没少。” 徐老夫人被她逗的笑起来,对徐婉真道:“今天够折腾的,你又受了凉。先回去好好歇着,明天咱们俩再好好叙话。”事情的原委,徐婉真还没来得及对任何人说。不过只要人平安,什么话,不能留着慢慢说? 徐婉真退下,郑嬷嬷、桑梓在门外候着,几人回到南偏厢。徐老夫人早已吩咐人,准备好了泡浴的热水。郑嬷嬷按顺序往浴桶中放入药材,桑梓为徐婉真拆掉髻,脱去外衣。 徐婉真泡入热水中,闻着药材中熟悉的香味。一整天的疲累袭上心头,加上身体受寒虚弱,不多时竟然沉沉睡去。待热水慢慢变凉时,郑嬷嬷为她擦拭干净身子头,涂上香膏,换了干爽的寝衣。和桑梓一道,将她扶到床上躺下。 桑梓望着沉睡的徐婉真,不过短短半日,又是失踪又是落水。心里酸涩,小姐这是吃了多少苦啊?回想起来,上一次自己这样守着她,还是大夫人刚过世之日。 郑嬷嬷知道桑梓对徐婉真的感情,轻声劝道:“你有一个坚强的小姐,你瞧,她脸上可有疲惫?” 桑梓定睛瞧来,徐婉真虽在病中,但呼吸平缓,脸色安稳,显见今天的遭遇,并未能影响她的心志。 不多时,苏良智将煎好的汤药拿来,叮嘱桑梓,若是夜里烧,定要及时用温水擦拭。郑嬷嬷将徐婉真唤醒服了药,嘱咐桑梓夜里多加警醒,自己才去歇下了。 第六十三章 人心 韩茹娘也回到了北偏厢。?画扇凑上前来,幸灾乐祸道:“徐大小姐真是命大,被掳走了还能平安回来。但失踪了可足足有半日呢,谁知道究竟生过什么事?” 韩茹娘闻言大怒,脆声喝道:“跪下!” 韩茹娘一向温柔待人,画扇从未见她如此火,吓得身子一抖,连忙跪下。 只听韩茹娘正色道:“婉真妹妹是有福气之人,何曾被掳走过?” 画扇心里翻了个白眼,又来睁眼说瞎话这套,不过小姐既然如此说了,自己做丫鬟的又能如何,当下应道:“小姐说的是。” 韩茹娘紧紧的盯着画扇,道:“这些话,你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能瞎说。否则,我只好将你交给郑嬷嬷处置。” 提起郑嬷嬷,画扇心有余悸,撇着嘴应下了。 她在韩茹娘这里做丫鬟,比之前的日子,好上不知道多少倍。活计轻省,韩茹娘又是个性子绵软的,任由自己拿捏。贺二公子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都够自己吃大半年。画扇哪里见过这些好东西,拣一些不起眼的小物件藏了,再偷偷换成银子藏好。一来二去,韩茹娘竟然都没有现,画扇的胆子越的大。 但今日在“花颜阁”,不过就是洒了盒胭脂,徐婉真就要将自己撵了,这不是挡她的财路吗?因此画扇心中恨极徐婉真,见她出事,心下盼着就此失踪的好。 没想到徐婉真竟是个命大的,晚上平安无事的回来了。画扇便想着多多撺掇,让小姐起些疑心,疏远了徐婉真,自己才好继续捞些好处。财帛动人心哪。 谁知道韩茹娘并不上当,画扇只好按下此事,慢慢再想法子。小姐总是要出嫁的,徐婉真总不能跟着韩茹娘一辈子吧。 画扇的心思,韩茹娘并未察觉。她今天大悲大喜,到晚间已是极度疲惫,头刚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徐婉真这一夜,因着阴虚火旺,几次醒来要水喝,又起夜了几次。桑梓整夜未眠,伺候她喝水起夜,又时不时去探她额头,看是否有烧迹象。 翌日卯时,月下居在公鸡啼鸣中醒来。 徐老夫人先打玉露去看了徐婉真的情况,玉露回禀她仍在昏睡,但夜里并未烧,无甚大碍。 徐老夫人放心不少,和徐文宇一起用过早餐,一起去南偏厢看望徐婉真。 徐文宇见阿姐躺在床上,心里害怕。当时阿娘就是这样躺着,没多久就过世了。大眼里蓄满晶莹的泪水,小手紧紧地牵着徐老夫人,小声问道:“祖母,阿姐怎么了?怎么不起床呢?阿姐会死吗?” 徐老夫人柔声安抚道:“宇儿不怕,阿姐只是生病了,病好了就能陪宇儿一起玩了呢。” “真的么?您不骗我?” “真的,你小舅舅已经开了药。他可是大夫,不信你可以问他。” 徐文宇才放下心来,刘妈妈想将他带出去,他固执的摇头道:“不,我不出去,我要在这里陪着阿姐。” 苏良智一早进来给徐婉真诊脉,便见到这一副温馨的姐弟图。徐文宇守着床边,两手托着腮,望着睡眠中的徐婉真目不转睛。 苏良智笑道:“宇儿,你守着你阿姐干嘛呢?” 徐文宇扭头见他,将食指比在嘴唇边“嘘”了一声,悄悄说道:“阿姐在睡觉,小舅舅说话小声点,不要吵着她。桑梓姐姐说昨天晚上,阿姐没有睡好呢。” 见他那可爱的模样,苏良智也配合的说起悄悄话:“好的,我来给你阿姐把脉。看是不是好些了。” 听苏良智是来给阿姐把脉的,徐文宇挪动小身子,给他让出位置。 苏良智将手搭上徐婉真的手腕,及时喝了药,又休息得当,脉象比昨日好上一些。对伺立在床旁的桑梓道:“没问题了。就按眼下这个方子,服上三天药,当可无碍。”见桑梓眼底青黑,知道她昨晚辛苦,这又是路途中人手不够,又道:“药还是我煎好送来。” 郑嬷嬷此时进来,对苏良智施了一礼道:“谢过苏三爷。”让桑梓下去休息,白天她来照顾徐婉真。 苏良智去徐老夫人处,禀了徐婉真的病情。徐老夫人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们在扬州再留上一留,三日后出。” “月下居”众人悉心照料徐婉真,在尹家大院内,气氛如秋风般瑟缩。 尹成业于深夜突然被捕,让他手下的掌柜们乱了阵脚。各晋地盐商也感觉唇亡齿寒,做这个行当,谁没有一点不干净?不约而同的聚到尹家大院,共同商议对策。众盐商群情激愤,最后推举出仅次于尹成业,在晋地盐商中排在第二位的熊兴运,前去刺史府讨个说法。 钱峰此刻面沉似水,坐在关押尹成业的牢门前。他需要弄明白,尹成业为何会掳走徐婉真?徐家还有别的什么仇家吗? 钱峰道:“尹成业,昨日你掳走那女子,所为何事?” 尹成业一脸茫然,其实他也没想明白,自己明明是掳走冰月,怎么后来就变成那位神秘女子了。不过事已至此,对着钱峰,他只能有一句答一句,不敢耍任何花招。 他答道:“我想掳走的其实是冰月,不想掳错了人。我自己也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 钱峰眼瞳一缩:“冰月是谁?”从未听说过这个人,跟徐家有什么关系? 尹成业答道:“就是贺二公子买走的那个小妾。冰月是她在‘伊人居’时候的名字。” 原来是韩茹娘,钱峰放下心来。“为何要掳她?” “林巡史的公子在旧年秋天见过她一面,便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等花魁大赛过后,马上就要领取今年的盐引。我想把她献给林公子,争取更多盐引。” 又是一桩权色交易,钱峰皱了皱眉头。接下来的事,除了徐婉真怎样被错当成韩茹娘一事外,他比尹成业更清楚。 尹成业见钱峰沉默,心内惶急,道:“钱老爷,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不知是何处冒犯了您?求求您,看在我不知者不罪的份上,就饶了我这遭。” 钱峰睨了他一眼,道:“你得罪的人不止是我。我饶不饶你,其实并不重要。敢在‘云裳’掳人,尹老爷,您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作为影卫中专门刺探情报的风十八,他如何不知“云裳”是昭阳公主的产业? 扔下心惊胆战的尹成业,让他慢慢煎熬去吧。钱峰恶趣味的想着,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离开。 第六十四章 收割利益 熊兴运到刺史府前,递了名帖上去。作为晋地盐商的二号人物,他从未单独前来拜见过彭刺史,此刻心中除了激愤,还有一丝喜悦和兴奋。代表整个晋地盐商集团啊,尹成业在的时候,什么时候才会轮到他? 约莫过了半刻,汪师爷从府中迎出来,隔着老远就笑道:“我说今儿一大早喜鹊就在叫,原来是熊老爷大驾光临啊。” 熊兴运受宠若惊,汪师爷何曾对他如此客气过? 汪师爷是当地大贾在彭刺史那里的喉舌,对他来说,扳倒尹成业,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利益。对晋地盐商也不能打压太过,扶持一个熊兴运,一则符合彭刺史的利益,稳定盐政;二则符合他自己的利益,若是没有晋地盐商的威胁,扬州城的盐商怎么肯拿出更多的钱财来打点他? 汪师爷与熊兴运把臂同欢,一起往书房走去,边走边道:“熊老爷,你可不知道我家老爷的难处啊。你知道尹成业他干了什么事情么?” 突如其来的待遇,已经让熊兴运晕晕乎乎,顺势问道:“什么事?” 汪师爷叹息道:“你可知扬州女子失踪案?” 这件案子涉及八名女子,还有一名是秀才的女儿。虽然失踪的人家并无权势,但失踪女子均为年轻貌美之辈,在街坊邻居中小有美名。人数又多,影响范围广,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熊兴运岂能不知? 然而这个案件历经四年,一直没有结案,民怨颇大。熊兴运一个激灵,道:“难道与此案有关?” 一路行来,两人已走到书房门口。汪师爷看着他,微笑点头,示意他进去,道:“老爷正等着您。” 熊兴运拱手施礼,道:“谢汪师爷提点。”摸出一个荷包递过去。 汪师爷不露声色的将荷包收到袖袋中,退到一旁。 进了书房,见彭刺史脸色肃然的坐在书案后,又得汪师爷露了口风,熊兴运心内忐忑,施大礼道:“草民熊兴运,拜见刺史大人。” 彭刺史面无表情的“嗯”了一身,道:“来了?坐吧。” 熊兴运闻言起身,但并不敢坐实了,半个屁股都悬在外面,以示尊敬。 他以往见彭刺史都是在各种应酬场合,处于人群之中,都是尹成业上前单独应对。如今在书房中,单独面见掌一地生杀大权的彭刺史,被官威所慑,感觉压力颇大,豆大的冷汗沿着额角流下。 这哪里是那些盐商所想,还能找彭刺史讨说法?官就是官,商人再豪富,也只不过是最低贱的行当。平日里这些上官看在盐税的份上,对他们和颜悦色而已。生死操于人手,哪里能真把自己当人物?熊兴运想通此节,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彭刺史晾了他半晌,眼看差不多了,痛心疾道:“八名女子失踪,持续四载,民怨沸腾。我作为扬州城父母官,失职啊!失察啊!” 喝道:“你说!尹成业此人,该不该死?!” 熊兴运闻言,连忙伏身在地,道:“该!该!确实该死!” 彭刺史坐直身子,冷声道:“现已查明,八名女子失踪均为尹成业所为,现已有两名身死。”用手指关节重重的敲了几下桌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小动作,想干什么?!罢盐运为尹成业出头?” 熊兴运汗出如浆,他完全没料到是这种情形,尹成业完全是在自己找死。早知如此,自己才不会来这一趟,白白被训斥一顿。忙道:“草民该死,绝无此意。” 彭刺史见敲打的差不多,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你且起来说话。知道就好,回去跟你们晋地盐商都说道说道。本官也想放尹成业一马,你去问问,那几名女子的家人会答应吗?” 熊兴运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汗,一迭声道:“草民明白,草民明白的。” “以后再有什么事,提前投了名帖,就可以直接来见我。”这是让熊兴运代替了尹成业,代表晋地盐商集团,在官府面前说话。 这简直是天上飞来的馅饼,熊兴运喜出望外,忙答道:“草民明白。请彭大人放心,此事绝不会影响盐运。”拿人好处替人消灾,尹成业被捕这件事,他务必让浪花都不起一个,才能保住自己刚刚获得的地位。 待熊兴运退下,彭学林志得意满的捋了捋胸前的胡须。这件事运作下来,好处多多。 在他任上,破获了积年的女子失踪案,既收获民心又有政绩;尹成业此人得罪了昭阳长公主,既然出了人命,将他问罪可讨好长公主,曹皇后宽厚仁德,在朝中有不少重臣拥护;扶一个熊兴运上位,稳定晋地盐商集团,保盐政正常运转,不生风波;救下林巡史的公子,卖一个人情给他,官场上最怕的是什么?欠人情啊。 想到此处,彭学林只想仰天长笑,算来算去,只倒霉了尹成业一人嘛。那名被掳走的女子是谁来着?哦,锦绣记的前东家,徐家大小姐,这女子可真是我的福音。 两淮巡盐史府上,林泰鸿皱着眉头,看向紧闭的房门,问一旁林家宝的妾室王姨娘:“家宝他还是不肯出来吗?” 王姨娘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少妇,身着水红色裙衫,满头珠翠。揪着手帕扭着身子,娇滴滴地道:“老爷,自从昨日深夜,李师爷将家宝送回来,就一直这样了。” 林泰鸿想起昨夜的情形,就胸口闷。 昨夜亥时,林府上下均已安寝,落门上栓。大门响起“嘭嘭”的砸门声。门子骂骂咧咧地打开门,却看见一位师爷搀着一身狼狈的林家宝,忙通报后宅,将林大人唤醒。 林家宝并不是头一次夜不归宿,但林泰鸿放心的很。他的儿子,在外面谁不是好吃好喝的招待? 这次见他衣着不整,身上隐约传来尿骚味,不由大怒,道:“这是谁人所为?” 李师爷生性耿直,本就对不能治罪于林家宝心怀不满,当下硬邦邦的答道:“林大人,贵公子是咎由自取。八名女子,现在六人存活、两人死亡,都是贵公子造下的孽。能保他一命,已是法外开恩。” 作为堂堂两淮巡盐史,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窝囊气?偏偏还作不得,还好言好语,礼数周全的把那李师爷送走。 第六十五章 生死抉择 林泰鸿在院中又站了半晌。 丫鬟小厮轮流上前卖力拍门,但房内只传出来林家宝的大吼声:“别叫我,我哪里都不去!” 一贯伺候他的小厮四儿道:“少爷,我们不出去。我把饭给您端进来可好?” “不吃不吃!”房内传来“哐啷哐啷”砸东西的声响,“别来烦我!” 见状,林泰鸿吩咐道:“让他安静会吧。”又对王姨娘道:“孙氏呢?让她来劝劝。” 孙氏乃是林家宝的正房夫人,小户人家的女儿,并无多大见识。林家宝垂涎她的美色,将她娶回来。 但他本就是喜新厌旧的性子,孙氏又不擅风月,林家宝对她热乎不到半年就丢开手,连孩儿都未曾诞下。 孙氏娘家不得力,只能一味劝她忍让,头两年还成日里以泪洗面,后来慢慢想通了,成日吃斋念佛,其余诸事不理。任由各房妾室使出十八般武艺,争宠斗法,并不将她这个正房夫人看在眼里。 王姨娘正是林家宝近段时间的新宠,听到公公提起孙氏,不情不愿的应下,亲自去请她。 这件事,虽然彭刺史卖了一个人情给林泰鸿,但还有些手尾需要他处置。他就算再担心,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等林家宝出来。吩咐四儿,若是有任何动静,便来禀报。 林泰鸿带上心腹手下林永,匆匆赶往扬州大牢。狱卒事先得了吩咐,打开牢门便去外面守着,留几人单独谈话。 尹成业在牢中苦苦思索,欲给自己找一条生路。他至今都未能想通,自己是哪里出了错?怎么就引得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纷纷出手? 听到动静,抬头看着眼前掩盖行迹的两人,心中苦笑,这是今天的第二批客人,难道又是来问话的? 林泰鸿揭开斗篷,尹成业认清来人,膝行两步道牢门前,叫道:“林大人救我!这些年,我为您老人家鞍前马后,还望看在往日我小心伺候的份上,救我一命!” 林泰鸿眼底闪过一丝怜悯,然而瞬间被冷漠代替,开口道:“尹成业,你为人不错。但万万不该把家宝也牵扯进来。” 尹成业嘶声道:“林大人您放心,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到林公子身上。” “只有死人,我才放心。”林泰鸿冷冷道:“这件事不能拖延太久,你认罪自裁。你家中的妻儿老母,我还可照顾一二。”与尹成业打了几年交道,知道他事母甚孝。 尹成业面色凄然,道:“林大人,您说话,可有什么保证?” 林泰鸿站立不语,林永开口道:“老爷说话一言九鼎,从不食言。如今你除了相信老爷,还有别的路可走吗?这件事若是闹大,对老爷的影响固然不好,但你更加讨不了好。”略顿了一下,阴测测道:“你若是不想自裁,想要你死,办法还是有很多的。” 林永凑上前去,两眼紧紧盯住尹成业,轻声道:“小爷我,不怕麻烦。” 尹成业打了个寒战,在林永的身上,他感到了森森杀意。忙道:“林大人,且容我考虑一二。” 林永看了一眼林泰鸿,见他并不反对,道:“给你一柱香时间。” 尹成业已别无退路,钱峰已言明,自己得罪的“云裳”是比他更惹不起的人物。事已至此,就算眼下能苟活一时,后果却更难预料。眼前林大人想保住林家宝的心情急迫,不如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给自己的家人谋条生路。 心中想好,尹成业开口道:“林大人,小人愿认罪自裁,把知内情的几人都供给李师爷,保证不留任何尾巴。只求林大人一件事。” 见他愿意配合,林泰鸿缓缓点头,道:“你说。” “求林大人保住我部分盐引,等我死之后,交给我的老母亲。” “这个不难。”林泰鸿点头答应。尹成业若是认罪,官府会查封他的产业、财物,他是晋地盐商的龙头,名下积累的财富让人眼红,彭刺史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捞钱的好机会。但只是保住部分盐引而已,不会跟彭刺史生冲突。有了盐引,尹家好好经营,也能成为富家翁。 “另外,在我认罪前,我想见一见夏管家。将家中奴仆都先放了,为尹家,最后积一点德吧。”尹家的下人,只要是有卖身契的,都是尹家财产的一部分。如果任由官府接手,则会变成官奴,下场凄惨。经常有一家人骨肉分离之事生。 这点小事,林泰鸿当然应下。他所求的不过是林家宝安然无恙,些许财物自有人孝敬,他还未曾放在眼底。 安顿好了家人,尹成业别无他求,俯地磕,道:“小人恭送大人。” 林泰鸿二人午间离去,下午申时,夏管家就进来探望尹成业。 夏管家原是跟着尹老夫人的人,尹成业来扬州城闯荡,尹老夫人不放心,才派他跟着来。 夏管家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在尹家待了一辈子,忠心耿耿。见到尹成业,不由老泪纵横,手抖抖索索的打开包袱,将里面的棉被、棉衣、点心一一拿出来递进去。道:“老爷啊,我就劝你不要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遭报应哪。” 尹成业愧疚道:“是我没听您老人家的话,太过急功近利。夏管家,如今事情闹大了,我只能以命偿命,还能给尹家留条后路。”夏管家闻言泣不成声,尹成业是他看着一点点长大,在牙牙学语时就常抱着他到处玩耍,又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有了出息。如今却要眼看他死去,这让他心里如何能承受? 尹成业继续交代:“府外的产业是顾不上了,府内的细软、地契、银票你且转移到李子巷的宅子里,那些笨重的古董、银子就留在府内,官府抄捡时没东西也不行。府中签了卖身契的人,把他们都放了,让他们自谋生路去吧。” 夏管家连连点头记下,道:“老爷,您还有什么话,交代给夫人吗?” 尹成业怅然道:“就说我这辈子对不起她,下辈子再给她赎罪。让她好好抚育伯光,千万别学他爹。林大人那里,会保下一些盐引交给老夫人。帮我转告老母亲,尹家往后不求达,只要子孙安稳。” 两人心知肚明,这是最后一面。夏管家紧紧握住尹成业的手,心中悲恸不愿放开。直到狱卒来催,才挥泪而别。 尹成业伏地狠狠磕头,大声道:“不孝儿子尹成业,拜别老母亲!”他这辈子是再见不到老母亲了,只能托夏管家转达。 第六十六章 早春的阳光 后事既已托付,尹成业身心俱都轻松不少。? ? 回想自己的一生,年少时孤儿寡母,饱受同族欺凌。好不容易成家娶亲,延绵子嗣。孤身闯扬州,十年一觉扬州梦,也算是功成名就。眼下仍然牵挂老母亲和妻儿,但已将她们的生活安排妥当。以后的事,再轮不到自己操心啦,儿孙自有儿孙福。 “哈哈哈!”尹成业大笑三声,猛然敲击牢房栏杆,大声道:“来人!我要招供。” 李师爷闻讯赶来。 自昨晚将尹成业抓捕后,因事关林公子,他并未急着审讯,给彭刺史、林巡史留出足够的反应时间。他只是耿直,官场上的事,也并非不懂。 除了林家宝,尹成业将前后八名女子的失踪如实交代,并招供了掳人的那几名手下,签字画押。 李师爷拿了口供,请彭刺史过目。彭学林微笑点头,林泰鸿跟他通过气,这事办的不错。签了批文给李师爷,吩咐刘捕头前去抓捕那几人,一同问罪。 翌日清晨,早春的阳光洒入月下居。 南偏厢内传来徐文宇惊喜的叫声:“阿姐,你醒过来啦?” 徐婉真昏昏沉沉睡了两日,全靠郑嬷嬷和桑梓轮流伺候。这时方才彻底苏醒过来,见徐文宇肉嘟嘟的小脸蛋就凑在床边,微笑道:“宇儿,阿姐让你担心了。” 徐文宇扁了扁嘴,扑上床去抱住徐婉真,泫然欲哭,道:“阿姐吓死宇儿啦。我还以为是宇儿不乖,阿姐才会像阿娘一样。” 徐婉真抱着他,柔声哄道:“宇儿不哭哦。阿姐说好的,会一直陪着宇儿的。” 宇儿在她胸口闷闷点头,道:“宇儿以后一定会乖乖的。” 徐婉真轻轻抚摸他的头顶,道:“这不关宇儿的事,是阿姐自己不好。” 桑梓见徐婉真醒来,前去请了苏三爷过来。 苏良智进房,看了一眼徐婉真的气色,笑道:“真儿恢复的不错。今天可用些稠粥,喝点鱼汤,将养一下身子。” 徐婉真道:“小舅舅,我想起来走走,躺的背都痛了。” 桑梓扶她半坐起来,披上一件外衣,方便苏良智诊脉。徐文宇在一旁托腮看着。 “咦?身子恢复的比我预计的快,喉咙的热症也消了。”苏良智笑着放开手,道:“看晨光,今日天气甚好。可在院中适当走走。” 知道徐婉真醒来,郑嬷嬷端来一碗银耳燕窝粥,道:“滋补身子的,趁热喝下。” 喝了粥,桑梓伺候她洗漱了一番,望着窗外清晨的阳光,徐婉真只觉得神清气爽。由郑嬷嬷扶着,桑梓带着徐文宇在一旁蹦蹦跳跳,在院子里走了两圈。 “嬷嬷,你看我这身子还是太弱了,只落了一次水便病了两日。” 见她恢复的快,郑嬷嬷心情颇好,笑道:“早春的河水最是寒气刺骨。小姐您才在床上躺一日,今日就可下床走动,强过许多小姐了。” 徐婉真摇头道:“不跟别人比,弱就是弱。只盼着早日到了京城,小舅舅那套养生的拳法,我可以早些练起来。”在这个高芒王朝,她虽然多活了一世,但能倚仗的也只有自己的智慧。若是身体不行,那一切都是空谈。 因此,徐婉真对身体的健康,是相当在意的。她前世虽然也知道一些适合女子的锻炼动作,比如平板支撑、瑜伽的猫式、鸽式等。但毕竟没有自己练过,并不系统。 而且到了京城,随身服侍的人只会更多,这些动作做出来,未免有些惊世骇俗,还是入乡随俗的好。若是被人当成异类看待,更难快融入京城的环境。 又对郑嬷嬷道:“祖母应该用罢早饭了,我们去请安吧。” 桑梓道:“徐老夫人吩咐过,这几日请小姐好生养着身子,不必前去请安。” 徐婉真笑道:“哪有那么娇弱。再说了,这个院子也就几步路,又不是在苏州的‘映云阁’,去祖母那里还要穿过花园。我也有事,要与祖母分说。” 说笑间,几人到了徐老夫人所在的北厢房。玉露撩开帘子迎出来,笑着施了礼道:“远远的我就听到大小姐的声音,可是大好了?” 桑梓脆声应道:“可不是?苏三爷可说了,比他预计的恢复的还快呢。” 徐文宇奶声奶气道:“是我看着阿姐醒的呢。” 徐老夫人在室内听到几人说笑,笑道:“你们姐弟二人,可真是牛皮糖,恨不得时时粘在一起。” 徐文宇跳着进了门,跑到徐老夫人跟前,笑嘻嘻的道:“宇儿也要粘着祖母。”说着,像一只奶狗儿,在她身上蹭来蹭去,逗得徐老夫人哈哈大笑。 徐文宇玩闹了一会,徐婉真道:“祖母,我这里还有事与您商议。” 见大人要谈正事,徐文宇极有眼色的道:“我去找小舅舅和韩羿大哥玩。”徐老夫人欣慰的点头,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经历了这些事,徐文宇小小年纪,便懂得看人眼色了。他还未满七岁呢,更加让人心疼。 其余人等退下,只留了徐老夫人、徐婉真、郑嬷嬷三人。经过失踪一事,郑嬷嬷证明了自己的应变能力和忠诚,成为值得商议的对象。 徐婉真捧了一杯热茶,缓缓道:“这件事,我反复想过,尹成业不是冲着我来的。” 自尹成业被抓捕,徐老夫人和郑嬷嬷也思量过这个问题。尹成业跟徐家素无来往,找不到任何交集,没有任何理由去抓徐婉真。 “茹娘姐姐在之前跟我讲过,旧年秋天,她见过尹成业,还险些被他买下。”喝茶润了润嗓子,徐婉真又道:“在尹家大船上的时候,我见到林巡史的公子。当日在‘花颜阁’,画扇犯错后,我让桑梓去伺候茹娘姐姐,而茹娘姐姐刚好又用了我的披风。”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徐婉真将这几个关键点一一道明,两人便明白过来。郑嬷嬷道:“果然是因为韩茹娘。”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 徐老夫人问道:“既然是掳错了人,那真儿后来是如何脱身的?” 徐婉真微微一笑,道:“他们把我关押在尹家大船的一间舱室里,看守严密,船又开出了码头。我是在舱室里想通此节的。”并不谈白玉镯将她痛醒一事,这个镯子关系到她穿越时空的秘密,眼下她并不打算告诉第二个人。 第六十七章 尹成业之死 徐婉真娓娓道来:“既然想通了缘由,就好办了。 ? 我先制人,道出尹成业的名讳,让他生疑误判。又猜出林公子的身份。”说到此节,冲徐老夫人调皮一笑,道:“幸好徐家有江南道的官员名册,否则我还真是没辙。那林公子乃是酒色之徒,无用之极。不知道把我当做了什么身份,被我吓了一吓,就自己全都招了。” 徐婉真面上露出愤恨的神色,道:“祖母,您知道吗?他竟然已祸害了八名女子,两名死亡!那尹成业,就是他的帮凶!” 徐老夫人和郑嬷嬷均都吃了一惊,徐老夫人道:“这林巡史,也是穷苦人家科举出身。怎么能如此放任不管?” 郑嬷嬷摇头叹道:“正是因为穷苦人家出身,没有家风没有根基,更没有顾虑。一旦得势,比那些勋贵子弟更加穷凶极恶。自己从小家境贫寒,如今便一心宠溺儿子。殊不知,这才是害了后代。” 徐婉真点头,这番分析很到位,类似的例子,在现代她也见得不少。有少数人自小穷惯了,没见过世面。哪怕给一点芝麻绿豆大的权力,便想方设法捞钱。 三人正说着话,玉露在门外禀报:“老夫人,苏三爷在街上听回来一个消息。尹成业昨日在牢中自杀了。” “什么?”徐老夫人道:“快请苏家三爷进来。” 苏良智进了门,先向徐老夫人施了礼,道:“我本打算出门去再买些药材,在船上备用。没成想,竟然听见这个消息。我便又去扬州府衙前打听,府衙门口已经张了榜文出来。历时四年的女子失踪案,于今日结案。尹成业昨日认罪,当晚畏罪自裁。其余从犯,除一名叫‘冬娘’的匪徒外,其余人均已抓捕归案。” 徐婉真关切的问道:“那些女子呢?可都救回来了?” 苏良智点点头,道:“救了六名回来。死亡的两名,彭刺史自掏腰包了抚恤金。眼下在府衙里正闹作一团,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喊青天大老爷的,还有人痛骂尹成业的。”说着心有余悸道:“还有人骂那些女子不知廉耻的。” 徐老夫人叹息道:“这六名女子就算活着回来了,又怎样呢?人生已经毁了。” 郑嬷嬷默然,世道如此。女子虽说可以和离再改嫁,但像这种被掳走的女子,名节尽毁。要是父母是那种在乎名声的,只能一根白绫了事。就算是受父母疼爱的,为了家族名誉,也只能青灯古佛相伴,了却残生。 徐婉真轻叹一声,这些女子身世堪怜,尤其是那两名先是被掳走,后来又被林家宝无情卖入青楼的女子。她们犯了什么错?正值青春貌美,本可以拥有幸福的人生,却只是被林家宝看上,就要忍受这无常的命运。她能把她们顺势救出,已是尽力。眼下徐家自身难保,实在是再难援手。 待苏良智退下,徐婉真道:“看来林巡史的公子是摘出来了,摘的很干净。” 徐老夫人道:“林巡史的动作很快,这才第三日,便逼尹成业一力抗下,结了案。然而他再继续纵容下去,迟早引火烧身。” 郑嬷嬷深以为然,道:“子孙不能自立,乃是败家之根本。” 又闲谈了几句,徐老夫人吩咐徐乐安,前往扬州府衙探听情况。郑嬷嬷则扶着徐婉真回到南偏厢。徐婉真既然恢复的不错,按计划后日就要启程,继续北上。桑梓去和碧螺一起收拾箱笼去了。 见屋子里只得她们两人,郑嬷嬷扶着徐婉真在窗边坐下,道:“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婉真笑道:“嬷嬷有甚话,只管道来。” 郑嬷嬷斟酌了一下言词,道:“韩茹娘心地善良,但性子柔弱,连画扇都管不住。又曾流落风尘,来历复杂,容易招惹是非。这次尹成业将小姐误认为她,将来不知道还会有什么麻烦,小姐可适当疏远。” 韩茹娘害得徐婉真被掳,郑嬷嬷对她,心里是很有些埋怨的。若不是徐婉真够聪慧,“云裳”和钱家都出手相助,要是真的就此失踪,下场又会比那些今日才被寻回的女子好吗? 徐婉真听了,摇摇头道:“嬷嬷此言差矣。这不是茹娘姐姐的错,是男子的贪欲害了她,为何不问罪于男子,反倒说是她惹事呢?绝色容貌的弱女子,变成了男子的狩猎对象,本就是件可悲的事情。我若是疏远于她,与那些男子又有何分别?茹娘姐姐并无品性不端的行为,她秉性善良,不会防备人。画扇这丫头不行,我帮她挑一个忠心能干的便是。” 郑嬷嬷闻言,叹道:“小姐的心胸,老奴自愧不如啊。” 韩茹娘一人立在窗下,泪盈于睫。她本是前来探望徐婉真,想着她不喜画扇,便自己一人前来。没想到竟然听到这一番话。 她也是聪慧的人,之前便一直不明白,尹成业为何掳走徐婉真。原来事情的根子还在自己这里,竟然是掳错人?而婉真妹妹竟然丝毫不怪罪于她,只说是那些男人的错,还一心为自己打算。 韩茹娘默然立了片刻,悄悄退走。连累婉真妹妹受罪,此刻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郑嬷嬷说的没错,自己软弱可欺,连丫头都管束不住。 韩茹娘捏紧了粉拳,深吸一口气,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为了婉真妹妹,从今往后,自己不会再做一个软弱可欺的韩茹娘!徐家需要贺家的帮助,那么,就让自己做好这个中间人,让徐家和贺家的关系更加紧密。 徐婉真不知道,她无意间的一段话,竟然改变了韩茹娘今后的人生。其实这件事,她心中仍有困惑未曾解开。 午睡时,徐婉真抚着左手腕上的白玉镯,心里思量。这白玉镯到底有何玄机?能带自己穿越,又能在危险时将昏迷中的自己刺醒。 将它褪下仔细端详,那银丝光芒在玉中游走不定,并不像那天遇险,变成不断涨缩的红色光芒。无论是用眼看,用手摸,都找不到任何端倪。 徐婉真把它放在面前,问道:“你会说话吗?”白玉镯当然是不会回答她的。 徐婉真不由失笑,自语道:“我真是傻了。”算了,看来眼下是弄不明白的。那苦行僧既然将它送给了自己,希望他哪天会再出现,到时再问个明白。如今只要知道,自己遇险时,它会出红光就行了。 第六十八章 思念是一种痛 “和丰号”的小厅内,影风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阳光默然不语。 他从未尝试过,如此思念一个女子。想她柔软的唇瓣,想她脸颊如玉般的触感,想她散出的冷冽幽香。想她除夕夜里的可爱俏皮,傲立船头的绝世风华,落水时的慌张,在水中的妖异美感。 第一次见到她的,竟然被噎的说不出话的窘迫;自己知道她失踪后的慌张失控;在船上见到她时,那种她随时会飞走的不真实感;在船板上,走在她身后的迷乱心情;在水下时,极度害怕失去她的恐慌心情。 不知道她如今在做什么?河水冰冷刺骨,她的身体恢复的如何?影风摇摇头,自己真是乱了心神,有苏家小神医在,自己又用内力护住了她的心脉,恢复起来应该很快。 只是,为何那么的想她!想的五脏六腑都痛,连呼吸都焦灼。京城的事情,自己需早作打算了。 钱峰匆匆来到时,见影风面无表情的立在窗前,猜不透他的心思。这是影风自幼便习得的技能,控制表情。任凭心中情绪如波涛般暗涌,面上却不露半分声色。 钱峰禀道:“扬州府衙现已结案,尹成业昨夜在牢中自裁。一众手下,除‘冬娘’外,均已抓捕归案。失踪的女子,六名活着的,均已获救,如今在扬州府衙。” 影风沉思片刻,问道:“可知那冬娘,是何来历?” 钱峰道:“她来历神秘,信息甚少。只知道她武艺高强,尤擅轻功和遁走之术,自永隆二年出现在江南道。无人知她落脚之处,目前只为尹成业出过手。除此之外,她凭兴致做事,有几件富商的珠宝失窃案,推测是她所为,但没有证据。” “可惜尹成业已死,否则可以从他口中找到线索。你传令下去,让风组全力查寻她的下落,务必将她活捉回影卫。这个人,不能任由她在江湖上流窜。” “是。” “那六名女子,你让秀莲去看看。若是无甚去处,先将她们收拢到‘水燕队’,有好苗子,则可以由我推荐进雨组。”徐婉真救了那几名女子,想来也希望她们能活的不错。自己有这个能力,便顺手帮她们一把。也算是帮她了却一个心愿。 钱峰心下诧异,影风大人什么时候会管这些闲事了?不过他虽和影风一道出生入死,但仍是上下级关系。大人的心情,还轮不到他去过问,照做即可。当下答道:“是。” 待钱峰退下,影风暗暗捏紧拳头。还有个人,是他一定不会放过的。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秀莲于下午酉时来到扬州府衙,府衙中的人潮仍未散去。 彭刺史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下的公案后,扶额揉眉,汪师爷、何师爷站立在他身旁。 自从这六名女子获救到府衙后,她们的家中6续来人,真实上演了人间百态。 有的见面相拥而泣,痛哭不已。“我的儿,你受苦了!” 那名秀才爹,对着自己女儿声声痛骂。“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怎么还有脸回来!应该学学那两名自杀的女子,保住清白。” 那已死的女子母亲痛哭道:“你怎么就想不开,要寻死啊!留一条命比什么都强啊,你让娘亲以后还怎么活下去。” 不多时,那些女子的族人也来到了,有族老道:“为保名节,应将尔等沉江。” “要沉,沉你们自己的,不要牵扯上我家女儿。”有母亲将女儿抱在怀中,怒斥道。 一时间,堂下纷纷扰扰,哭声阵阵。 那六名女子心下凄惶。这次获救对她们而已,也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们本已认命,既然打算苟活下去,无论是在林府后院、尹府后宅,还是在“天香阁”,总算是衣食无忧,性命无虞。 获救后,暴露在整个扬州城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安能苟活?被世人、宗族所不容,沉江也好,一根白绫也罢,她们还年轻,真的不想死啊。就算父母爱惜,但父母也护不住自己一生,这日子,应该怎么过? 彭刺史原本打算,将她们的家人唤来,各自领回家去,便了结此案。 但看眼下这情形,这六名女子如何肯离去?纷纷伏在地上,哭求道:“求青天大老爷,为小女子做主啊!”“小女子不想死,求大老爷给一条活路!” 一众人等,吵吵嚷嚷了一下午。堂堂府衙,竟成了菜市场。这件案子本就影响甚大,听说结了案,老百姓纷纷前来府衙看个究竟。外面围着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彭刺史拍了几次惊堂木,安静了一时,复又纷扰起来。对这些苦主,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要还想要清明官声,就不能动板子。 一时间,彭刺史竟束手无策,总不能让他把这些女子都收了吧?何师爷捻着胡须,道:“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是有人出面,将这几名女子都收留下来。” “但这个地方不好找。要说起来,青楼是最合适的。”汪师爷心道。但这话可不能说出口,否则要被老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秀莲带了水燕队的两名女子,正是此刻来到府衙。扒开围观的人群,向手持水火棍的衙役拱手施礼道:“草民余秀莲,乃是和丰号管事。有事拜见彭大人。” 那衙役被人群包围了一下午,正是不耐烦的时候,听得她是和丰号的管事,只能耐着性子道:“你看堂上,彭大人哪里有空见你?” 余秀莲微微一笑,道:“草民正是为此事而来,烦请禀报。” 衙役一乐,嗤笑道:“你有办法?这不是说着玩的。” 余秀莲看着他,沉声道:“不要小看了女人。这件事,还真是非我不可。” 衙役被她说的有些悻然,前去禀报。 彭刺史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听到衙役禀报,喜道:“和丰号的女管事?快宣她进来。” 汪师爷在彭刺史耳边轻轻道:“和丰号有一支女子镖师队,唤作‘飞燕队’,专门护卫达官贵人的家眷。看来是钱峰知道大人为难,专门来解围的。”自旧年钱峰获得了汪家赔偿的产业,如今在江南道是炙手可热。汪师爷与苏州汪家乃是远房亲戚,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介意为钱峰说些好话,修复钱家与汪家的关系。 彭刺史微微颔,他心中记下钱峰这个人情。 第六十九章 新的希望 彭刺史“啪”地一声大拍惊堂木,汪师爷示意两侧衙役齐跺水火棍,出“梆梆梆”的声响,口中齐喝“威…武…”。? ? 堂上瞬间安静下来,只余女子的低声抽泣。 汪师爷扬声道:“传和丰号管事余秀莲。” 听到堂上传唤,余秀莲掸了掸衣服,抿了抿鬓角,带着两名手下便走上堂去。 余秀莲三人与时下女子的打扮都不相同。为了方便利落,如男人般用头巾包了秀,身着短袄,袖口用布带紧紧扎住。下裳襦裙只到膝盖处,裤腿扎到羊皮短靴里。 余秀莲身姿丰腴,长年行镖让她的身体弹性有力。只见她打头,三人英姿飒爽的大步走到堂中。众人为她们让开一条道,窃窃私语起来。有老学究摇头晃脑道:“这样出门,真是伤风败俗。”也有女子眼中闪耀羡慕的光芒。 余秀莲在堂中站定,不卑不亢地拱手施礼,道:“草民余秀莲,见过彭大人。” 一旁衙役喝道:“大胆刁民!见到大人,还不下跪!”根据律法,平民对有官职在身者施礼,需跪下磕头。 彭刺史知道这女子是来为他解围的,心情甚好,笑眯眯的道:“不妨事不妨事。你有何事?” 余秀莲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草民想恳请彭大人,将今日获救的六名女子交给草民。” 此言一出,如一滴水溅进油锅,众人“嗡嗡嗡”地议论起来。 “肃静!肃静!”彭刺史连拍惊堂木,才把声音压下来。黑着脸道:“再有吵闹者,按咆哮公堂治罪,打二十板子!”如今有个应对办法,彭刺史心中底气十足。官威一,堂下众人果然消停了。 彭刺史问道:“交给你如何?” 余秀莲道:“草民会将她们带回‘和丰号’,‘水燕队’正缺人手。” “飞燕队”确实是一个好去处,里面均由女子组成,出镖也是保护女眷,不虞名节问题。如今看来,是这六名女子最好的去处。“不过,这几名女子并不擅长武艺?”彭刺史问道。 余秀莲微微一笑,答道:“在‘水燕队’里,各有分工。武艺高强的姐妹担任护卫,擅长刺绣者负责姐妹们的衣物,水性好的担任船娘,厨艺高明者负责膳食。秀莲看来,每一名女子,都能在‘水燕队’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话音刚落,从左侧扑出一名黄衣女子,跪伏在地,磕头道:“青天老爷在上,小女子温沐兰愿去‘水燕队’。求大老爷做主。” 温沐兰正是其中一名获救女子,先前有族老说将这些女子沉江时,她被母亲搂在怀中护着。在几名女子中,她性情最为坚韧,遭遇也最为坎坷。被掳走后,先是被林家宝蹂躏,因她一直不从,又被卖入“天香阁”。在老鸨那里吃尽了苦头,但一直不屈从,对客人又抓又挠。老鸨无法,在青楼,年轻貌美的女子多的是,不差她一个。将她派去打扫庭院,做些粗使活计,这一做就是三年。芊芊玉手已磨出了老茧,当年的绮年玉貌已被风霜侵蚀。 在她以为人生无望时,终于等来了救援。但在府衙半日,听了各种说辞,心中愈冰冷。等在她前面的,仍然是绝路吗? 直到余秀莲的出现,才让她看到了新的希望。 这个“水燕队”,她在“天香阁”的时候听姐妹们说起过。犹记得众姐妹提起时,羡慕的语气。是啊,单单能凭借自己的能力,不出卖色相,就能在高芒王朝获取一席之地。不靠家族不靠男人,这种女子,难道不值得仰慕吗? 虽然母亲疼爱自己,但家族里还有未出阁的女子。会让自己这名背负了污名的女子,影响了整个家族女子的清名?影响她们的出嫁?自己若真回去了,不仅自己会背负骂名,母亲也会背负更多的压力。她于心何忍? 所以,她才挣脱母亲的怀抱,第一个扑出去,愿意加入“水燕队”。她的母亲本想呼叫,想起彭刺史刚才的命令,只得捂住嘴,哀哀低泣。她其实心中明白,这才是女儿最好的出路。但一想到,女儿从此要自谋生路,此后母女相见不易,心中难以接受。 见温沐兰带头,另几名女子也纷纷跪下,磕头道:“小女子愿往。” 其他人欲要阻拦,彭刺史一拍惊堂木,沉声道:“既然如此,现本官宣布,即日起,尔等六人自愿加入‘和丰号’商行。不得反悔。” 六名女子齐齐应是。 余秀莲抱拳道:“多谢彭大人成全。‘和丰号’一定好生相待,绝不辜负大人的美意。” 终于圆满解决了此事,彭刺史道:“尔等六名女子,及父母亲属留下。其余无关人等,统统退下。” 有些族人心生不满,在他们看来,这些女人苟活于世一日,就是家族的耻辱。但刺史大人已经宣布了结果,多说无益,只得讪讪然退下。 门口围观的百姓,见有了结果,也纷纷离去。“和丰号”在紧急关头接收了这批女子,也收获了良善的名声。 衙役关了大门,堂前便只剩下十几人。彭刺史走到众人中间,对着这些苦主,和颜悦色道:“你们慢慢话别,不急。”说完带着师爷回转后院。 余秀莲道:“你们虽是入了‘水燕队’,倒也不急于一时,可回家小住几日,再来‘和丰号’找我便是。” 那名秀才爹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回去作甚?还嫌给我丢的脸不够大?这便离去。”他的女儿缩在一旁,掩面哭泣。 温沐兰的娘一早就看他不顺眼,伸手将他推了一个趔趄,喝骂道:“说什么呢!掳走是她自愿的吗?亏你还是个秀才。呸!什么东西。” 那秀才虽比不得举人,但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之人,可见官不跪。何时被人这样骂过?用手指着温沐兰的娘,“你,你……”一时间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 余秀莲上前,抓住他伸出的食指,手下一用力,出清脆的“咔擦”声。顿时,“啊!”整个堂上响起他杀猪般的惨嚎声。他对女儿的百般辱骂,众人都看在眼底,无人前去安抚,任他惨嚎。 余秀莲走向秀才爹的女儿,柔声道:“你这便与我回去,可好?”那女子哭泣着点头。 不多时,一切安排停当。除这名女子外,其余均跟父母回家,小聚几日,再到“水燕队”报道。 第七十章 阉了 徐乐安也在府衙门口,目睹了事情的过程。想到徐家上下对这几名女子的关切,匆匆赶回去禀报这个好消息。 徐老夫人听了,抚掌笑道:“看不出,钱峰此人还有怜悯的胸怀。对她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出路。” 徐婉真轻轻颔,道:“我见过这位秀莲,当初落水就是她将我救起。说起来,还未能好好谢过她。”这“水燕队”,听起来有些像现代的女子护卫队,专门护卫达官贵人的家眷,是条极好的财路。只是不知,钱峰在江湖上一向被称为“活阎王”,如今怎么突然了善心? 这个高芒王朝,跟自己学过的历朝历代都有些不同。在扬州城,徐婉真不仅见到了专门接待女客的“澜水轩”,还知道了专门护卫女眷的“水燕队”。有这些专门服务女子的行业,那么,在本朝中,女子的地位就不如她想象的低。 这便意味着,自己可做的事情更多了些。想到此处,徐婉真的心情益好起来。 是夜,万籁俱寂,月黑风高。 更夫打着锣,“天干物燥,小心烛火”的喊声在空荡荡的街面上回响。只余几座青楼楚馆,仍是灯火通明,笑语阵阵。 从“和丰号”的后门中闪出一道黑色身影。只见他身法如电,专拣小巷阴影处行走。只花了两刻钟功夫,便穿过扬州城,来到位于瓜州湾的林巡史府上。林府占据了瓜州湾头的上风上水处,引了活水入府,占地极广。夜里看去,只觉屋宇楼阁重重叠叠,延绵不绝。 到了院墙下,他正欲提气纵上。忽见从院墙一角,有一个黑色身影,手提小包袱,如猫般轻盈跃下,沿院墙疾走而去。 “想不到被他捷足先登了。”看到这熟悉的身法,影风露出的双眼中闪过笑意,尾随而去。 那黑影到了扬子江边,打开包袱,捏着鼻子,将那包袱中的物事抖落江中,随波逐流而去。影风现出身形,笑道:“既然嫌弃,何必取来?” 那黑影闻言,先是一惊,随后放松下来,转过身道:“见过大人。”正是钱峰。 影风笑道:“你动作倒是比我快。”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露出英雄所见略同的神色。钱峰道:“活罪可免,死罪难逃。这才痛快!” “痛快!” 这两人先后到来并离去,未曾惊动林府的一兵一卒。 直到第二日,天色已完全大亮。林府后院里,才传来“啊!”一声女子的惊呼。 林家宝这几日仍然是足不出户,吃喝拉撒都在房内解决,又不肯沐浴,一身狼狈。以往林家宝虽说风流成性,好歹相貌不差,手头又豪奢,妻妾都争先在他面前邀宠。如今性情大变,味道难闻,伺候他则变成了苦差事。 要不然老爷有命,王姨娘才不会自己凑上前揽这桩苦差事。只是差事虽应下了,做的好不好,还不是自己知道?她心里嫌弃,在丫鬟服侍下好好用完早饭,才慢吞吞地端了早饭,预备去伺候林家宝用饭。 只是才推开房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夹杂着屎尿的异味,扑鼻而来,让人闻之欲呕。 再定睛一看,现林家宝昏迷在床头,双手被反剪绑住,口中塞了一块布,裤子被褪下至膝盖处。两腿大张,中间鲜血淋漓,竟然是被去了势! 王姨娘手中的托盘“哐当”一声掉到地上,汤盅、点心散落一地,惊恐呼喊道:“快来人!快来人啊!出事啦!” 小厮四儿闻声赶来,见此情形也被吓的不轻。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作为专门伺候少爷的小厮,竟然一无所知,定然逃不了干系。想起林大人的手段,两腿一软,瘫软在地。 林泰鸿带着林永急匆匆赶到,见了眼前的情形,面沉如水。林永道:“要报案吗?” 林泰鸿缓缓摇头,这种丑事,哪能报案?只能成为官场上的笑柄。用尹成业顶罪之事,扬州官场上大家心知肚明,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不说破罢了。要是知道这事,毕竟林家宝还留有一命,谁会去认真查?白白徒增谈资。 只得吩咐林永,带着家奴在现场寻找蛛丝马迹。见王姨娘和四儿呆愣在旁,林泰鸿喝道:“楞着干嘛?还不去将家宝放下来。” 二人连忙进房,将林家宝松了绑。忍着恶心,将他身下的污秽收拾干净。又打来热水,将林家宝下体擦拭干净,抱到床上躺好,盖好锦被。 整个过程,林家宝都尚未醒来。林永道:“回老爷,看公子这样,应是被点了穴,才会一直昏睡不醒。此人并不想取公子的性命,还特意为公子止了血。” 收拾好这一切,王姨娘脸色白,向林泰鸿施礼道:“老爷,我去请大夫来。” 林泰鸿点点头,王姨娘急忙奔走出院子,扶着外墙吐得一塌糊涂。林家宝两腿间血肉模糊的一幕,臀下大小便失禁的污渍,不断在她脑中翻腾,光想想就令人作呕。直到苦胆水都吐了出来,才掏出手帕擦擦嘴角,由丫鬟扶着,找管事前去请大夫。 林永勘查了房屋内外,并未找到蛛丝马迹,禀道:“老爷,贼人武功相当高明,未能找到踪迹。”林泰鸿心中狂怒,却又无可奈何。他心里推测,定是有江湖上的高人,知晓了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出手将林家宝阉割,又留了他一命。 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林家宝风流成性,这下没了命根子,这堆妻妾还不知如何是好。成婚几年,嫡妻未曾有孕,他又喜新厌旧,如今膝下只有两个庶女。本想着他妻妾众多,生儿子还不是迟早的事? 林泰鸿自己也是子嗣单薄,嫡妻只给他留下一名女儿,如今也已出嫁。林家宝还是后娶的继室诞下的幼子,林家唯一的独苗苗。因此他才百般溺爱,不想惹下大祸,终于导致引火烧身。 “我林家,难道要此绝了嗣?”林泰鸿仰天长叹。 等大夫前来,也不过只能治疗伤势,让伤口加愈合罢了。林家宝醒来,现自己的命根子没了,惨嚎不已。林夫人搂着他,一边痛哭,又一边大骂,毫无平日里的贵妇人风范。迁怒于伺候林家宝的小厮、丫鬟,伺候林家宝的下人都被打的只剩半条命。 林府上下一阵鸡飞狗跳。 第七十一章 善意 不同于林府的愁云惨雾,“月下居”众人相处和睦,一片祥和气氛,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徐婉真披了斗篷,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笑着看向院中。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纵然有影风的内力护住她的心脉,身子毕竟是受了寒气,这才两天时间哪里能够恢复如初。就算是坐着,仍觉得有些虚弱,桑梓、郑嬷嬷在她身后悉心伺候。 徐文宇正手持一支羽箭,聚精会神的瞄准,在他前方约莫两米处,放置了一个红泥彩绘陶壶。韩羿站在他身后,手把手的纠正他的姿势。随着羽箭的飞出,徐文宇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看着羽箭入壶,才出欢呼声,“耶!我又投进啦!” 韩羿来徐家这短短时日,获得了徐家老老小小的一致认可。虽然他不擅言辞,但徐家的主子,更多的是看重行为。他憨厚老实,行为端正受礼,又肯干活。徐老夫人特意吩咐了“韩羿卖身入徐家,不过是权宜之计。不同于普通下人,阖家上下,不可轻慢于他。” 因此,比他年纪小的徐婉真、徐文宇、苏良智等人,都以韩羿大哥相称。不过,他并未因此而轻狂,仍然是谨守本分,奉几人为主。 南偏厢里,韩茹娘趴在窗户边上,看着院子里快乐的徐文宇,眼睛都笑得弯起来。自从知道,徐婉真是受自己的连累,才被掳走后,她便将自己关在南偏厢里,能不出门则不出门。 画扇抱怨道:“小姐,在这里看有什么意思,请您出去又不去。” 韩茹娘摇摇头,这里毕竟是扬州,她不想再给徐家增添任何麻烦。画扇赌气的坐在一边,韩茹娘不出门,作为她的贴身丫鬟,除了出去端饭打水,她也不得出门玩耍。 徐老夫人在房中询问苏良智,道:“你看真儿的病情如何?可受得了船上的颠簸?” 苏良智道:“请老夫人放心,我细细诊过她的脉。从脉象上看,寒气已经驱除,余下的就是好好将养身子,不能劳累。这个在船上或是在6地上,都是无妨的。只要注意,别受了风就行。” 徐老夫人点头道:“玉露,你去告诉徐乐安,让他安排好,我们明日启程。还有,去‘和丰号’拜访钱老爷,将谢礼送了。顺便告个罪,如今耽搁了这些天,问问他们是否还与我们同行?”这两日,还没有找到缘由去送谢礼。 玉露应下,自去吩咐不提。 船上众仆妇接到出的指令,各司其职。各船自行检查,食物、水等等补给有无疏漏。 徐乐安拜访钱峰,回禀徐老夫人道:“钱老爷说了,明日一起出。”又将钱峰的回礼呈上。 玉露接过礼单,看了一眼,笑着念道:“四色果子一盒、绢扇一把、佛青贡缎尺头一匹、九连环一串。” 徐老夫人也听得笑了,这个礼回得是相当讲究。徐家的谢礼隆重而珍贵,是答谢钱峰救了徐婉真,也有拿钱封口的意思,毕竟女儿家的闺名要紧。 钱峰的回礼不贵,但却颇花了些心思。四色果子,徐家上下均可享用;绢扇送给徐婉真;佛青颜色沉稳,贡缎贵气,显然适合徐老夫人;至于九连环当然是为徐文宇准备的。这些回礼透露出的意思是,谢礼我收下了,对徐家三位主子,我钱峰只有敬意和关爱,没有旁的心思。 对钱峰释放出的善意,徐老夫人欣然接受。 翌日清晨,随着公鸡的啼鸣声,整座扬州城从睡眠中苏醒过来。太阳伴着霞光升起,将春日的薄雾从江面上驱散,预示着这又是一个好天气。街面上逐渐有了稀稀落落的人迹,赶早集的、卖早点的,还有那夜宿青楼的浪荡子、赌了一通宵的赌客。 “月下居”也开始忙碌起来,将收拾停当的箱笼,6续运到茶园的码头。徐乐安雇好了船,一早便在此等候。待徐家一众主子、下人都上了船,便朝着城外缓缓划行而去。 众人在玉带河码头下了船,又转了马车,这才回到了瓜州湾码头。 这个码头,徐婉真已是第三次来到。在失踪那日的夜晚,她历经惊险才重新回到瓜州湾码头。那夜春夜惊雷,寒风呼啸,冷雨扑面,显得瓜州湾码头格外凄冷。她行走其间,只感觉到瑟缩寒意。 而今旭日初升,身边都是熟悉的亲人。有徐老夫人慈爱的目光在后,有徐文宇蹦蹦跳跳的在侧,有苏家小舅舅打头领路,徐婉真只觉得身心被温暖包裹,分外舒坦。仿佛几日来的风寒,都好了许多。 一行人上了尹家大船,徐婉真回头看了眼码头。见钱峰带着几人,大步流星的上了钱家的船队。只是钱峰身侧那人,徐婉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仔细辨认,却又从未见过。 桑梓脆声道:“小姐,外边风大。苏三爷可叮嘱过,您万万吹不得风。”徐婉真无奈,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进入船舱。 过了半刻,随着悠扬的号子,船队扬帆起航,将扬州城慢慢抛在船后。这一去,将离开江南河,直抵泗水尽头的楚州。再从楚州进入通济渠。 徐家主仆十余人,不过在扬州城短短停留数日,给这座城市带来的巨大变化,正在慢慢酝酿、酵。 晋地盐商巨头,尹成业的倒下,不仅是成全了一个熊兴运。彭刺史、扬州府衙上下、查抄尹府的官差衙役,见着有份,人人喜气洋洋。大大小小的盐商,除了林巡史保留下来的一部分,瓜分了尹成业的盐引,不知又将上演何等悲喜剧。 真正为尹成业伤心悲痛的,只有远道而来的家人了。尹老夫人白人送黑人,尹夫人杨氏痛失夫君,尹伯光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父亲的照拂。夏管家将他保留下来的财产,交付给尹老夫人,几人为尹成业办了葬礼。 尹成业留下的盐引,也由林巡史交付给尹老夫人。但尹老夫人将这部分盐引就地转卖,带着家人回转晋地,好好教导尹家唯一的希望——尹伯光。 林府上下,由于唯一子嗣林家宝的被阉,终日家宅不宁。林泰鸿为了子嗣,又迎娶了一房良妾,刚刚怀上孩子,就被疯狂绝望的林夫人一刀捅死,一尸两命。 林家宝先被惊吓,后被阉割,逐渐神智失常。嘴里常叨叨:“被杀我!影卫……放过我……” 林泰鸿为他请遍了江南道的名医,仍不见丝毫好转。只得了银子,将林家宝的妻妾遣散,也算是积点德。 第七十二章 心绪难平 钱峰与影风在船上对坐品茗。 ? 两人身份使然,习惯凡事靠自己,出门在外并不需要他人伺候。此刻只有他们二人,影风不用再扮作钱峰的随从。又不谈公事,放下上司的架子,显得随和许多。 钱峰懒洋洋的斜依在榻上,唇边勾起一抹笑,道:“大人,您说那徐家大小姐,怎么就那般胆大?”钱峰心中隐约觉得,影风对徐婉真有些不一样的情感。作为下属,也只好装作不知,此刻便出言试探。 影风放下茶杯,低声道:“背后议论他人,还是一位闺阁小姐,可不是君子所为。”但语气并无不悦。 钱峰察言观色,见他其实并不讨厌这个话题,便继续试探:“我钱某人纵横江湖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偏偏这徐大小姐,实在是频频出人意料。” “哦?她还做了什么事?” “在苏州时,徐家大房在京城出事,要变卖产业。汪家汪直华落井下石,联合我们几家丝绸行,去压低价格,我便陪他们玩玩。怎知徐老夫人实在是厉害的紧,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找来了宋州的贺家。这下汪直华抓了瞎,赔了大笔银子。我本就预备去寻他晦气,他还偷偷将儿子送上京。当爷是哄着好玩的呢!” 影风是旧年来到江南道,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未曾关注这场商战。钱峰三言两语,将其中周折讲了出来,道:“汪直华走投无路,你猜怎么着?” 影风好笑道:“你当在说书呢?还抖包袱。” 钱峰嘿嘿笑道:“跟大人开个玩笑,莫怪莫怪。那汪直华竟然去求徐家来做调解人,而徐家,竟然答应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着影风,道:“徐家只得妇孺,徐老夫人询问徐大小姐意见,是徐大小姐做主帮汪家一把。” “什么?”饶是影风带着面具,都没能掩住讶异和关注。 钱峰心里暗笑,不枉自己扮作说书人一番,影风果然很是在意徐婉真。他见好就收,点头道:“确实如此。可见徐家不会就此衰败,不光徐老夫人格局大眼光长远,徐大小姐也不遑多让。才十三岁,这容人之量,就不是常人能比。” 钱峰将徐婉真一顿狠夸,却不知,徐婉真当初肯帮汪家,只是不愿见一条生命消逝罢了。她对落井下石的汪家,谈不上有多少好感。只是区区一条人命对钱峰来说,实在是不足挂齿,反而阴差阳错,对徐婉真高看不少。 如今,就算抛开对苏芷晴的爱恋。单论对徐婉真的欣赏,钱峰也会力所能及的帮她。 影风掩住情绪,在钱峰的口中,徐婉真展示了他意想不到的一面,让他更是心绪难平。 船队沿河而上,韩茹娘回到了楼船,便自如许多。因徐婉真需静养,不能出舱室,她便拿了琴过去陪她。 有如此绝色美人抚琴轻唱,有桑梓端茶倒水的服侍,有徐文宇的童言趣语。徐婉真深深觉得,这真真是神仙般的闲适时光,就算不能出舱门也认了。就算在前世,纵然物质更加便利丰富,但何曾驻足,慢慢品尝时光?全球化让世界变小,信息化让时间变少,人们都奔忙在路上,生怕不能到达目的地,却错过了路上的好风景。 航行了一天,在夕阳的余晖散去前,船队停泊在兴顺码头。休息一夜,明日再继续航行。 徐婉真已经逐渐适应了船上的生活,河水温柔地拍打在船舷,楼船轻轻摇晃。睡在床上犹如睡在摇篮中,一摇一晃的进入梦乡。 子时,她所在舱室“咯吱”一声轻响,舷窗从外面被打开,影风轻巧的落地。 影风是亥时三刻到的,凭借卓越的轻功,站在在舱外仅二指宽的木板上。一直等到服侍她的丫鬟退下,徐婉真也熟睡,他才打开舷窗,翻身进舱。 一室静谧,只听见她浅浅的呼吸声,只闻到她散出的冷冽幽香。 影风轻轻靠近床边,见月光透过窗户,映得她的脸庞莹润如玉,长长的睫毛随着她轻轻的呼吸,像蝴蝶一般扇动翅膀。如花瓣一样的嘴唇,看起来是那么的柔软诱人,让他不禁想起水下的那个吻。 影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夜闯香闺,这实在是太不像话,有违他自己的做事原则。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只是思念太痛,太苦,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本想着等到了京城,再安排与她正大光明的见面,但他的心已然等不及。是自己的心,指引着他来到这里。 然而,他此刻在床边,却迷惘着不知如何是好。这样偷偷来见她,除了缓解相思之苦,还有什么意义呢? 徐婉真安静如玉的睡颜,如磁石一般,吸引着他。让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向下,眼看就要吻上她的唇。徐婉真“嘤咛”一声,让影风瞬间清醒,倏然离开床边,手抚上狂跳如雷的心口。 当他想靠近时,徐婉真左手腕上的白玉镯,出绯色光芒,刺得她在梦中轻呼,才惊走影风。待他离开,白玉镯又恢复了正常,徐婉真重新入梦。 影风呆立半晌,才不舍的看了一眼她的睡颜,依依离去。 钱峰立在船头,见影风魂不守舍的回来,揶揄道:“影风大人,莫不是动了春心?” 影风低声叹息,道:“我自己也不明白。” 钱峰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道:“我明白,曾几何时,我也这样喜欢过一名少女。但她太美好太纯净,我自惭形秽,不敢接近她。”怅然的叹了一口气道:“可我后悔了,如果不想那么多,由我来亲自守护她,或许她不会早逝。” 他淡淡道来,但影风在其中听出了无尽的悔恨。杀伐果断的钱峰,难得暴露出他内心的脆弱。 或许是见到影风如今与当年的他极为相似,或许是这个春夜让人软弱,钱峰眺望远处码头上的灯火,道:“若是喜欢,就别管是否能配的上,也别理会眼前的荆棘。只问自己的心,如果交给别人来守护,将来会不会后悔?” 这番话,说给影风,其实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第七十三章 阴谋的味道 漫长的一夜过去,影风和钱峰的谈话,藏在彼此心底,不再提起。? 但袒露了心声之后,让他们在生死间建立的默契,除了上下级关系,还多了份兄弟情谊。 船队继续向前航行了几天,来到了泗水尽头,三江交汇处的楚州。楚州虽比不得扬州繁华,但此地是一个重要的港口。南来北往的船只在这里停靠,出港,码头上的人们来来往往,繁忙异常。 船队将在这里休整一天,补充食水。当船停靠稳当,徐乐安奉了徐老夫人之命,正要下船寻找客栈。 钱峰打人来问,他在楚州城内有一处宅院,是否需要暂时借住一晚?徐家女眷多,住客栈只是权益之计,不方便也不够安全。 这个提议,自然是为了徐家考虑,能借住在钱家当然更好。徐婉真在扬州失踪的前车之鉴,让徐老夫人心有余悸,生怕这一路再生出什么乱子。 徐老夫人谢过钱峰,欣然应下,由徐乐安便安排众人下船。徐家加上婆子仆役,也不过二十余人。只留下看守商船的人手,其余都可下船。 钱家安排了马车来接,徐家主子们分乘了两辆,丫鬟仆妇跟着车。钱峰自己则骑马走在前头,影风扮作的随从和另几名汉子也骑着马,紧随其后。 这一行共三十余人,也称得上是浩浩荡荡,进入楚州城,往钱家宅院去了。 在城内一处酒肆内,两名男子坐在二楼窗户边对酌,眼睛紧紧盯着街上的人群。 见二三十人簇拥着徐家马车过来,一名左脸侧有刀疤的男子眼睛一亮,低声道:“这里面的人有影卫?我看怎么不像?” 另一名蓝衫汉子道:“不会错。我接到线报,说林巡史的公子,自从尹成业被抓后,就神智失常,经常喃喃自语‘影卫’。为此我特地扮作大夫,前去诊治,也亲耳听到,看来尹成业的被捕里面,有影卫的影子。都知道尹成业就是为他顶罪而死,而徐家那几日刚好在扬州停留,钱峰也出现在抓捕尹成业的当夜。”他饮了一口酒道:“如果说都是巧合,我是不会信的。” 刀疤男子道:“钱峰如今在江南道,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黑白通吃。影卫这种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他犯不着去干吧?” 蓝衫汉子点点头,道:“我也觉着不是他。影卫都深谙隐蔽之道,藏身于这个显眼的队伍,更不会引起怀疑。要不是因为那林公子,我们也不会怀疑到他们。” 刀疤男子脸上露出狠厉的表情,那刀疤显得益狰狞,恨声道:“这次的任务,王爷是放了狠话的。若带不回证据,大家都没好下场。之前扑了几个空,这是最后一条线索。要是再错了,你我都会没命。” 蓝衫汉子狠狠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嘭”的一声放下杯子,道:“成与不成,就在今夜。” 两人付过酒钱,消失在街头。 钱峰常年在水上讨生活,这座宅院乃是一处四进院子,多年前便置下。在楚州,上可沿通济渠到京城洛阳,下可经泗水到扬州、苏州。一年的时间,钱峰倒有小半年在此,除了看守宅子的人手外,伺候的丫鬟、小厮、厨房都是常备着的。 徐家进入钱家宅院,钱峰作为主人,将徐家女眷安置在后院。而苏良智、韩羿则与他一同在前院安置。 桑梓打来热水,服侍徐婉真洗漱。语气轻快的道:“这钱老爷倒是好人呢!我第一次见时,还怕他的紧,没想到他那么热心,在扬州时救回小姐,现在又让我们借住。” 郑嬷嬷道:“你懂什么?钱老爷的赫赫凶名,在江南道可小儿止啼。不过,他对徐家确实充满善意。”闻言,桑梓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听她们二人对话,徐婉真也在思量,若说是自己外公的缘故,钱峰也没必要对徐家这么好?这其中缘故,她至今也没想通。 楚州,是钱峰的情报点之一。这里人口流动大,消息来源多。钱峰在此地散布人手,常年潜在酒肆、码头、青楼打听消息,这些消息会在这座宅院中汇集。有擅长此道的师爷,从众多消息中找出有价值的部分,再呈给钱峰。 钱峰还是水匪头子的时候,就加入了影卫。有了影卫势力的暗中支持,他才能在被官府招安后,还能横行于江南道。而这,也成为他最好的保护色。 他能调用的人手,也不仅止于“和丰号”的手下,还有影卫风组在江南道的人手。风十八这个位置,能够调动所有编号在他之后的人员。因此,在江南道,钱峰是掌握最新最快情报的人。 他此刻在书房,将书案上堆积的信件一一看来。这段时日的情报,就夹杂在这些书信的句子当中。他看完其中一封,眉头紧紧皱了一下,低声道:“原来如此。”袖了此信,去往影风所住的厢房。为掩人耳目,影风以他随从的身份,与他居于一个院落之中。 “大人您看,这句、这句,加上这句连起来看。”钱峰将解读此信的方法,指给影风。这封信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封再平常不过的书信,是越州大掌柜写给钱峰,禀报开春后的店铺情况。 经钱峰指点,将这些零碎的语句合起来,影风看到这样几句话:“经查,冬娘为东瀛浪人领,善忍术。与成业合作,运白银回东瀛。” 影风皱眉,道:“东瀛人?他们竟然渗透入两淮盐业,真是无孔不入。”作为风组统领,高芒王朝的情报都在影风那里汇集。 近些年东瀛国内征战频频,不断有浪人出海,来高芒王朝寻找出路。其中一种被称为“忍者”的浪人,凭借独特的“忍术”,出没于岭南道的福建、广东等地。有为富商作打手的,也有加入帮派成为一派领的,还有些成为神出鬼没的杀手。 而扬州城,尚是次听到东瀛人的消息。而且冬娘与其他浪人不同,她的目标是两淮盐业白花花的银子。 影风低声道:“这冬娘不是那么简单,可惜尹成业死的太早。盐业、东瀛、私盐……”他猛然一惊,道:“难道,也牵扯到那位王爷?” 钱峰点点头,两人都在其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第七十四章 月色似雪 夜幕逐渐低垂,各自用了晚饭,徐婉真、徐文宇、韩茹娘相携去给徐老夫人请安。?? 苏良智此时也在,正给徐老夫人请平安脉。众人到时,他收起脉案,笑着道:“旅途劳累,老夫人只是有些脾胃不合。不妨事,也不用吃药,这几日忌油腻、甜腻的食物便可。” 徐老夫人闷闷的道:“这要是离了江南道,就吃不到正宗的东坡肉了,还让我忌油腻。” 听到东坡肉,徐文宇馋的口水都快流下来,抱着徐老夫人蹭啊蹭的,道:“祖母,宇儿也喜欢吃东坡肉。” 韩茹娘柔声道:“老夫人和小少爷要想吃还不容易?让贺二公子找两个江南的厨子上京便是。” 徐婉真闻言,转头与桑梓笑着道:“桑梓呀,你要好好学学茹娘姐姐。这还没过门呢,便可以做夫家的主了。” 桑梓轻笑道:“小姐说的是,桑梓一定多多讨教。” “你们……我,我哪有这个意思?”韩茹娘羞的满面通红,不依的跺脚道。 屋中几人笑作一团,徐文宇见大家笑,也“咯咯咯”地笑起来。 半晌后,苏良智也为徐婉真诊过脉,道:“真儿恢复的不错,饮食上可以增加些荤腥,适当散散步,有助于恢复。看情形,再过两日,这次的风寒便可痊愈了。” 徐婉真笑道:“可算是解禁了。小舅舅你不知道,桑梓管着我,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去。闷在船舱里都快霉了。” 这次轮到桑梓跺脚了,环顾四周,冲徐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看小姐她……” 徐老夫人拍怕桑梓的手,道:“好孩子,多亏你管着她。不怕她,我给你撑腰,她这个猴儿就得有人管着才行。” 徐婉真笑语盈盈,引得徐老夫人开怀。见戌时将过,道:“难得今日上岸,祖母早些歇息。”便领着众人告退,碧螺伺候徐老夫人安歇不提。 当夜,明月高挂在天空,照得楚州城犹如白昼。 在一处房舍中,刀疤男子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恨道:“这该死的月亮!” 蓝衫汉子道:“再等上一等。如今刚过子时,夜还长。” “最多等到丑时,不行也只能硬上。”刀疤男子烦躁的转来转去,道:“他们在楚州只停留一天,要是等明天钱峰回到船上,论水上功夫,我们哪里斗的过?” 蓝衫汉子点点头。两人换了夜行衣、戴好蒙面巾,又将勾索、迷烟、匕等物品贴身藏好。 眼看快到丑时,天空中终于飘来薄薄的云层,将明月蒙上一层面纱,柔和的月光洒到楚州城上。 刀疤男子咬咬牙道:“没时间了,就这样。” 两人从藏身处闪出,如两道黑烟,在楚州城内穿梭。在白日里,他们早已勘查好路线,不多时便到了钱家宅院。 宅院中只余点点灯光,大部分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只有看门的门子、巡夜的人,仍然清醒。钱峰在此停留之际,都会安排手下在各处巡逻。 两人利用勾索上了墙,在墙上伏着,潜了一盏茶的功夫,将巡逻路线摸清。才窥了个空子,轻轻跳下围墙,收了勾索。 待这两人一组巡夜的护院走过来,两人同时在他们背后出手,身法如电,只听到“咔擦”的颈骨断裂声。干净利落的处理了护院,将尸体拖到假山背后藏好,两人才继续前行。 在出之前,两人已经定了计。此行若是不成功,他们两人都没有退路。因此不需留手,关键是要寻找被偷走的证据。在不知道目标是谁的情况下,唯有一一搜寻过去,只要暂时不惊动钱峰,其余人都无须活口。 无论影卫是不是在钱峰府上,钱峰事后是否追究,以他们的后台的势力,都无须担心。 两人一路潜行痛下辣手,配合默契。以他们的身手来对付护院,犹如大人欺负小孩,无一失手。护院们甚至来不及放出讯号,便倒地身亡。 见威胁已除,刀疤男子示意,分头行动。两人开始进入各个院子,一一搜寻,但并未现可疑的人或物品。此时外面的街道上,传来更夫的一慢四快的锣鼓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蓝衫汉子悄声道:“都五更天了,加快度。” 刀疤男子道:“前院只剩钱峰的院子。”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决心,轻身欺进。钱峰威名赫赫,虽未正式交过手,但不敢有丝毫轻敌。 五更天刚到,影风便清醒过来。每天早起练武,是他自幼养成的习惯。刚坐起起身,就听到院子里有轻微的树枝折断声音。影风提起床边的剑,悄声站立在门侧,从门缝处观察院子里的动静。 此时夜色正浓,好在有月光如雪般洒下来,将院子镀上一层银色。以影风的目力,可清晰看到院中情形。只见有两名身着夜行衣之人,正猫着腰沿着屋檐潜行,走到一间厢房处,便透过窗户往里吹入迷烟,再进入房间查看。 其中一名男子脸上的刀疤一闪而过,影风心中一惊,仔细分辨两人的身形,更加笃定心内的猜测。他认得这两名男子,刀疤男子是仇进,另一名叫王文彬。仇进手上力量大,善于使刀,脾气暴躁。王文彬善于谋略,使一把铁扇,招式诡秘。这二人均为心狠手辣之辈,乃是王府的头号心腹。 影风暗问自己,这二人怎会追到此地?自己是何时露了行迹?但事已至此,为今之计,只能让这两人来得去不得,断了线索才行。否则若是留下蛛丝马迹,让王府的人追踪到线索,取走证据,不仅自己功亏一篑,更会连累钱峰暴露身份,还会给徐家带来危险。 影风用茶水弄湿手帕,蒙住口鼻,以防迷烟。右手握紧配剑把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二人,只待他们到这间房,入房查看之时,便出手偷袭。力求毙敌一人,再与另一人缠斗,只要惊动了钱峰,必然不会使他跑脱。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第七十五章 谁是影卫? 韩羿乃是行猎好手,对周遭坏境的变化极为敏感。 他虽为下人,但徐家以礼相待,钱峰看重他的忠义,便让他也歇在这个院子。 仇进二人进入院子时,便惊起了韩羿。无数个深山老林的黑夜,练就了韩羿非凡的目力。借助月光,这二人的动作纤毫毕见。他观察片刻,见二人鬼鬼祟祟施放迷烟,知道不是什么好路数。在屋内悄然弯弓搭箭,待二人从另外一间厢房中退出,正背对他悄声商议之时。猛然打开房门,瞄准其中一人,“嗡”地一声,箭已离弦。 仇进二人万万没想过,会在此地被弓箭袭击。羽箭度极快,直奔仇进而去。而仇进不愧是用刀的行家,听风辨位,反射性的拿刀一挡,“叮”地一声,箭支反弹出去,斜插入土。 还未待两人反应过来,第二支箭破空而至,直射王文彬后心。王文彬急闪,只听得“噗”的一声,羽箭射入他的左肩,带着他身子向前栽倒,碰到前面的门板出“砰”的一声响,在这个静夜里,传出老远。王文彬心道好险,这箭来得又快又狠,若是被射中,立即就会毙命。 仇进又惊又怒,扶着王文彬,踢开门板,翻身藏进门边的角落。这间厢房睡了三人,已中了他们的迷烟,正在昏睡。 说时迟那时快,这前后不过一弹指功夫。 影风见此情形,不再隐藏,闪身到了院中,喝到:“来者何人?竟敢擅闯钱府,报上名来。”这时情形逆转,变成了韩羿、影风在明,仇进二人在暗。贸然冲进去,显然不是什么好办法。影风便故作不知,看他二人如何应对。毕竟王文彬受了伤,是他们耗不起。 仇进帮王文彬捂住伤口,右手将食指中指相并,急在他背后胸前点了几处穴位止血。这箭力道甚大,从后背直透前肩,在王文彬身前露出一小截箭尖,痛的他冷汗直流。 王文彬脸色苍白,紧紧抓住仇进的手,道:“那名射箭男子,恐怕就是影卫。院中那人是钱峰的长随,我在扬州城就见过他,一直跟着钱峰,武艺不弱。你帮我把箭杆砍断,我去引走那名长随,你趁钱峰还未到,迅打倒射箭的男子,拿走证据。” 仇进神情犹豫,他虽然出手狠辣,但也非无情之辈。与王文彬一起为王府做事,遇到事情全靠王文彬出谋划策,办成几件大事,两人才逐渐在王府站稳脚跟。并肩多年,很有几分生死情谊在。仇进箭伤不轻,这种情况下,去引开那名长随,只怕是有去无回。 王文彬急道:“度!等钱峰出来,一切休提。” 仇进咬咬牙,脸侧的刀疤随着神情抽动,手起刀落,砍断王文彬背后的箭杆。王文彬闷哼一声,摸出金疮药洒在伤口处,忍痛道:“你放心,我只是左肩受伤,并不影响身法。我将那名长随引到后院,他想必会有所顾忌,我会趁乱逃生。” 抬头看着仇进的眼睛,道:“我们的性命,就都在你手里。” 仇进重重点头,道:“我一定不负所托,拿回证据。”在说话间,他迅将床单撕成几条,绑紧王文彬的左肩伤口。 两人对视一眼,王文彬扬声道:“这位兄台,我兄弟二人乃西洞庭山门下,途经楚州,有些手紧借些财物。何苦如此相逼?”太湖上水匪云集,西洞庭山乃太湖七十二家山寨之一,暂时冒充他们的名头,不虞被立即识破。 影风听得暗暗好笑,既然双方都不想揭穿身份,那不妨将这戏演下去。用眼神示意韩羿,全神戒备,自己则开口道:“看阁下手段,不只是要借财物那么简单吧。” 王文彬朝着仇进点头,轻声道:“我们同时行动。我从后窗出去,你去缠住射箭那人。”说罢扬声笑道:“兄台高见。听闻钱府今日有小娘子入住,正想来偷香窃玉一番。” 王文彬边说边扬声大笑,强忍左肩疼痛,破窗而出。足下轻点,直往后院奔去。 他破窗同时,仇进手持大刀冲出房门。为防暗箭,将大刀舞得水泼不进。 影风听到王文彬此言,虽然知道他是为掩人耳目,但见他朝直奔后院而去,担忧徐婉真的安危,心中焦急。 韩羿不知就里,以为是江洋大盗冲着徐家妇孺而来。韩羿跟影风相处这几日,只知道此人沉默寡言,武功远远过自己。但见钱峰如此信任他,想必是极可靠之人。自己不过是猎户,并不会这些高来高去的功夫,有他去后院,才能挡住那人。忙道:“我在这里挡住,你去保护徐家。” 紧急关头,影风点头道:“你先挡住。”便追踪王文彬而去。他心里知道,韩羿的弓箭虽好,但近身武艺远远不如仇进。但这里是钱峰的院子,6续就会有人赶到,韩羿应该性命无碍。 对影风的离去,仇进毫不关注,他的眼中只有韩羿。有王文彬的话在前,他一心认定韩羿便是那名隐藏已久的影卫。再加上,韩羿一出手就伤了王文彬,提起全部精力,将他当做大敌来对待,不敢轻易冒进。 韩羿囊中有箭,眼看刀光雪亮但并不慌张,知道拖延时间对自己有利。退回房中,用箭支来防守。 钱府的后院,此时仍沉浸在睡梦中,如同一个不设防的孩子。 徐婉真因为风寒未曾痊愈,多喝了些茶水,在五更天时醒来,去床后的净房处净了手。她在前世本就一个人独立惯了的,到了高芒王朝,也未能习惯有人贴身伺候。在苏州时,她是一向不要丫鬟上夜服侍的。只是在船上,舱房有限,桑梓才在她屋外的房间歇下。 到了钱府,院落宽敞,徐婉真便遣了桑梓下去歇息,如今起夜也不惊动旁人。净手后,徐婉真半躺在床上,手抚着腕间的白玉镯,思量着它的来历,睡意全无。 徐婉真索性起身,披了外衣,将烛火挑亮。坐在桌前,就着烛火,观察白玉镯中游走的银丝。 王文彬来到后院,打量了一下房舍结构,直奔居中的几间大屋而去。高芒王朝的宅院,虽然在园林打造上各有不同,但房舍建造都有一定之规,主子们住的房屋,一看便知。 影风紧随其后,想尽快将他拦截,最好不要惊动徐家众人。 望着后院的重重屋宇,王文彬略停留了一瞬,应去往哪间呢?正觉茫然,忽见前方一间屋子内亮起烛火,一灯如豆。心中大喜,这间屋定有女眷在,将她挟持,便可解危。 影风在身后追的紧,他也顾不上隐藏行迹。脚下力,“咻”地一声激射入屋内。 影风远远看见,房门被王文彬冲开,灯下徐婉真扬起一张惊讶的玉容。心中“咯噔”一声,如一块石头压到胸口。 他最不想见到的事情,还是生了。 第七十六章 挟持 一柱香之前。 徐婉真正在灯下仔细端详白玉镯,这其中不断游走的银丝实在是太古怪了。非金非玉,也非光芒折射后的反光。而是真实存在的,在玉中不断游走的存在。 突然,银丝不再游走,停留在远处转为绯色光芒,不断涨缩,刺痛她拿着玉镯的手指。手指一痛,白玉镯掉落到桌面。 徐婉真一惊,反射性的抓过放在桌上,用来剪烛火的小剪子。 右手刚刚把剪刀拿稳,房门便“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只见一名黑衣人右手捂着左肩,裹挟一身初春的寒风冲入室内。 徐婉真忙将小剪子反握,藏在右手中,用衣袖掩了。正待站起身后退,但哪里还来得及? 王文彬进屋时迅打量室内,一双眼精光四射,一眼就看到桌后的徐婉真。身法如鬼魅般,闪到徐婉真的身后,右手“唰”地一声打开他惯用的铁扇,抵在徐婉真咽喉处,哑声威胁道:“不要动,动我就杀了你。” 那铁扇边缘,如刀锋般打磨出了白刃,冰凉渗人。徐婉真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心神如电转。 这是她来到高芒王朝,第二次她的卧室被男子闯入。第一次是在除夕夜,那名男子虽受了伤,却掩不住优雅贵气,是名谦谦君子。而这次的男子显然不是什么善茬,看他冲进来的姿势,应是左肩受了伤。立在自己身后,呼吸粗重,那伤势显然不轻。但他手持铁扇的手异常稳定,说明此人心智冷静。 自己难道是惹祸体质吗?在扬州被错当成韩茹娘掳走,如今又无缘无故被劫持。 影风眼神漆黑一片,自己果然是连累了她。已经如此小心的保持距离,但还是会带给她灾祸吗?强忍心头怒火,一步一步走向大开的房门,在门外站定,紧紧盯着门内的两人。 王文彬刚才强行冲进房,动用了身法,箭伤崩裂,导致伤势更加严重。他站在徐婉真身后,略作调息,才开口道:“兄台何必苦苦相逼?你是钱家的镖师,这位应是徐家的小姐吧?她是你们钱家请进来的客人,若是伤了,想必你也不好向钱峰交代。” 王文彬已经认定了他不是影卫,见他身手高明,估计应是钱峰倚重的心腹。用钱峰来跟他谈判,想必他会有所顾忌。 影风压低声音,掩饰住情绪的波动,淡淡道:“那又如何?我并不识得她。”撇开两人关系,一定不能让王文彬看出来,他对徐婉真的紧张,才能顺利营救。 徐婉真听到这声音,心中一动,这个声音好耳熟,一定在哪里听到过。此时天色已微明,月光依然明亮,能清晰的看见门前站立的高大男子。徐婉真见过的男子屈指可数,她十分确定,这男子他从未见过,但这身形和声音,都觉得熟悉。在他的眼神中,竟然还读出了几分紧张。 王文彬哑声笑道:“你不识得,钱峰自然识得。我把话挑明了说,眼下只要我能平安脱身,便可保这位小姐毫无伤。若是不能……”他嘿嘿狞笑,道:“我也不怕鱼死网破。我这个跑江湖的,能拉上一位金贵的小姐陪葬,这辈子也算值得。而你,害死了徐家小姐,还想有什么前途?” 对于他控制下的这位安静的徐家小姐,王文彬并不放在心上。一名弱质女流,遇到这种事,没有哭泣慌张就算不错,能有什么威胁? 他若是能看到徐婉真镇定自若的神情,怕就不会这么想。而此时,此时徐婉真已然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无非是他去前院被现,为求脱身,才流窜到后院来挟持自己,以求脱身罢了。 影风抬眼看了下天色,这事须得尽快解决。若是等院子里的仆役起身开始做活,就麻烦了。惊动的人越多,不确定的因素越多。对于徐婉真,他有一种莫名的信心,相信她能配合好自己。 影风缓缓开口道:“你待如何?” “你离开这个院子,我自会放开她,脱身而去。” 影风瞳孔一缩:“我如何信你?” “你只能相信。” 眼看两人僵持不下,气氛剑拔弩张,静可闻针。王文彬左肩伤口的血液,沿着手臂往下流,“啪嗒”滴落到地上。 徐婉真轻声道:“这位好汉,我看你伤势严重,我这里有滇地白药。让我为你上了药,重新包扎伤口,你再走不迟。”经历过除夕夜一事,徐婉真知道滇地白药是高芒王朝最好的金疮药。 韩羿造成的箭伤是贯穿性的,箭头还嵌在体内,每有动作,便钻心似的痛。王文彬全凭一股狠劲在支撑着自己,思路也不如平时清晰。要是在平时,听到这话他还会有几分警惕心。但如今听到“滇地白药”,已来不及去思考这位小姐的用意,问道:“你为何会有外伤药?” 徐婉真道:“不知道好汉是否听过苏小神医?他是我小舅舅。”既然如此,作为苏小神医的外甥女,有滇地白药便不足为奇。 影风自己就用过这滇地白药,止血愈合伤口有奇效。徐婉真此时开口,一定有她的用意,影风静观其变。 王文彬点点头,苏小神医的名头,在江湖上无人不知。转眼又意识到,这位小姐背对自己而坐,是看不到自己点头的,哑声道:“听过。你果真有药?” “果真有。”她保持姿势不动,道:“你看那边,药箱就放在窗边的箱笼上。” 这间客房虽是临时居住,但颇为宽敞整洁。约莫有二十多个平方,进门右边摆放一张黄花梨八仙桌和四把椅子,如今徐婉真就坐在右侧的椅子上,王文彬站在她身后,手持铁扇抵住她的咽喉。 门的左侧,是两扇绷了茜纱的木雕窗,窗户下摆了一张书案,上面是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在书案的左侧并排放了徐婉真的两个箱笼,其中一个已打开,是她的梳洗用具,因只是暂住,并没有将用具取出。另一个箱笼关着,上面放了一个小箱子。 书案侧面放置洗漱的妆台,铜镜。在八仙桌和书案的后面,放置一座屏风,用来隔开内外。拔步床设在屏风后面,在床后面还有单独的净房。作为客房来说,既保留了客人的**,又兼具了读书写字的娱乐功能,陈设古朴大方。 但既然房间宽敞,家具之间的距离也就比较远。从这张八仙桌到书案旁小箱子的距离,目测有七米左右。 徐婉真正是要利用这个距离,来安然脱身。 第七十七章 生死一瞬 王文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书案旁的箱笼上,摆放了一个长方形的小箱子。??问道:“那是药箱?” “是的。因我风寒未愈,小舅舅给我配了丸药,嘱我每日服用。为了方便,我将所有药品都放在那个药箱里,滇地白药也在里面。”怕刺激到他,徐婉真放柔了声音,一字一句慢慢道来。 王文彬看了房门口的影风一眼,影风摊摊手道:“你尽管去上药。你只要答应我,上了药立即离去,不伤徐小姐性命,我保证不动手。” 王文彬心中思量,只要自己拿这徐小姐做挡箭牌,料他也不敢乱来。上了药再走,自己更有把握,他要的是能平安脱离。不知道仇进那边进展如何,若是没有得手,自己也将情报回禀王府。只要确定了影卫在钱峰的船队里,到时出动更多的人手,不怕找不到。便道:“好,我答应你。徐小姐,请你起身。” 徐婉真缓缓站起身子,王文彬手持铁扇随着她的咽喉移动。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向门左侧的书案边走去。影风紧紧盯着二人,徐婉真要是有什么动作,就是此时了。果然,在经过房门时,徐婉真右手轻翻,朝着他,露出手心中藏着的小剪子。 影风缓缓对她眨了眨眼,示意知道了。有他的配合,徐婉真心里松一口气。 两人来到箱笼前面,徐婉真伸出双手,两手都用衣袖掩着。隔着衣袖,缓缓打开小箱子,从箱子里飘出一股药材的香味,更让王文彬深信不疑。他睁大眼睛盯着,注意力都放在即将打开的箱子上。持扇的右手难免离徐婉真的咽喉远了一些。 徐婉真左手探入箱子,抓出里面的药粉,猛然洒向身后的王文彬。同时身子一矮,右手紧握的小剪子,深深插入他的右腿,鲜血往外涌出。 王文彬眼睛被药粉所迷,紧接着右腿一痛,不禁破口大骂:“你这个婊子!”左手胡乱一捞,扯住了徐婉真的头,右手的铁扇就要往下杀去。 徐婉真头皮吃痛,无法逃离。感受到铁扇即将临身的飕飕凉风,紧紧闭上双眼。这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身上的皮肤都起了战栗,心脏“嘭嘭嘭”剧烈跳动。这一劫能不能逃脱,要看门口那名男子。 王文彬眼看就要得手,右手手腕一紧,影风的手如同铁钳般,将他的手腕紧紧箍住,再不能往下分毫。迫在眉睫之时,影风终于赶到,救下徐婉真。 徐婉真长舒一口气,这时她才觉得有些后怕,刚才的动作,要是任何一个环节稍微出了纰漏,这条小命恐怕就会交代在此。那个小箱子,根本就不是药箱,而是郑嬷嬷给她准备泡浴的箱子。里面盛放的是药粉、香膏、药材,这次只上岸住一天,小舅舅给她备的药箱还在船上,没有拿上来。 影风握住王文彬的手腕,将内力运到右手,只听到“咔擦”一声,手腕应声而断,王文彬一声惨呼。影风点了他的哑穴,让他不能声。这里院子虽大,但天色将亮,影风不想惊动其他人。 接着,卸掉王文彬的左肩关节,让他左手使不上劲,放开了徐婉真的头。 徐婉真脱离了王文彬的掌控,腿上一软,险些瘫软在地。自己撑着箱笼,慢慢站起身子。这真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此时的王文彬看起来极为惨烈:左肩箭伤崩裂、鲜血长流,双眼被药粉所迷、睁不开眼,右腿上插了一把剪刀,右手腕已断,左肩关节被卸。又被点了哑穴,喉咙里出“赫赫赫”的声响,却说不出话。 影风“砰”地一声,用拳击打在他的后颈处,将他打晕在地。问道:“有绳子吗?” 徐婉真环顾四周,古朴干净的房间,还真找不什么绳子。 影风无奈,道:“你转过身去。”徐婉真心下纳闷,但照他说的做了。 影风动作迅地抽出王文彬的腰带,将他反剪着双手捆起来,扔在窗户底下的角落里。侧身打量了院子里的动静。还好,众人还在梦中,无人醒来。退回房中,将打开的房门轻轻掩上。 徐婉真觉得左侧的头皮疼痛,用手一摸,竟然渗出了鲜血。眼前一花,影风已站到她的跟前,看着她水葱般的手指上,鲜红的血是如此刺眼,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怒火。 感到他的腾腾怒气,徐婉真吓了一跳,往后一缩。影风伸手捉住她的手指,含在嘴里,将血吮去。徐婉真被他的动作惊住,柔软的舌头在她的指尖打转,充满了**的意味,让她心跳加,脸上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眼看要失去她的怒火,烧灼了影风的心智。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要失去了她!眼下再不能冷静思考,吮去了鲜血,右手大掌定住徐婉真的后脑,左手力,抱紧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狠狠地吻了下去。唇瓣一如记忆中柔软,比之水底那一吻,更多些芬芳的温度,让影风情不自禁想要更多。 男人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腰间传来他的力道,仿佛有火在蔓延。徐婉真一瞬间心神失守,身子软,失去了思考。男人的吻,带着一股狠劲,又有着怜惜,她被箍在他怀里动弹不得,手抵在他的胸口,感应到他心脏的剧烈跳动。竟然慢慢沉迷其中,出低低喘息。直到他的舌头,再不满足只品尝她花瓣般的嘴唇,想要更进一步撬动她的贝齿。徐婉真才猛然从这迷醉的气氛中清醒,朝他的嘴唇咬了下去。 影风松开在固定在她脑后的手掌,拭去嘴角的血迹,嘴角扬起心满意足的笑容,道:“婉真,你一定要记住我。” 此时他不再掩饰特意声音,如大提琴般醇厚的音色,勾起了她的回忆。徐婉真掩住檀口,轻呼道:“你?你是除夕夜那人?怎么看起来不一样?”除夕夜那晚,他虽然蒙了面巾,但脸上的轮廓分明,眼前这人的眉眼,根本就不一样。 影风笑着点头,她能记得他,让他很是愉悦。解释道:“我戴了面具。” 面具?徐婉真心里好奇,在前世她只在武侠小说和电影电视里见过,没想到竟然能亲眼见到。忍不住伸出手,去摸影风的脸。 影风心里好笑,任由她的小手在他脸上乱摸。刚才的激情尚未褪去,她的小手犹如在他心上挠痒。又听到她自言自语:“怎么摸不到边缘呢?”他忍不住道:“你这样揭不下来。” 经他提醒,徐婉真才想起如今的处境,连忙缩回手,拍打影风箍在她腰间的手,道:“你快放开我。” 影风才想起,自己本打算质问她,怎么变成了说笑?脸上一沉,哑声在她耳边吼道:“根本就没有药箱,你简直是胆大妄为!这次只是侥幸,他是在江湖上有数的高手,岂是你能对付的?” 想起当时的险情,他心头一紧,低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今天,我一定要让你记住这个教训。” 第七十八章 守护的诺言 影风在她耳边低语,让徐婉真耳根烫。?? ?? 听到最后一句,她瑟缩了一下,两手捂住耳朵,转身想要逃离。 但她的力气,哪里是影风的对手?影风一把捞过她的身子,抱着她大踏步走到椅子上坐好,又将她翻身按在膝盖上趴着,右手大掌朝着她挺翘的臀部“啪啪啪”打了几下,掌上传来的弹力,让他欲罢不能。 徐婉真开始还使劲挣扎,这辈子加上上辈子,也没人这样打过她。等他打完了,她反而不动弹了。 影风心想,莫不是把她打痛了?自己可是轻轻打的,手上丝毫没有使力。担心的扶起她,只见她眼中噙着泪花,扁着小嘴,一脸委屈的表情。伸手为她抹去眼泪,柔声哄道:“我这是为你好。你知道那人是谁吗?不止在江南道,就算放眼整个高芒,他也是有数的高手。我跟他过招,都只能小胜,你竟然去对付他?” 徐婉真委屈道:“我,我哪里知道?” “哪有什么事情你都知道的?下次,不要再做这等没把握的事情了,好吗?”对着徐婉真,影风有无限的耐心。“一不小心你就没命了,相信我,让我来处理。” 影风抓住她的柔夷,放在心口,郑重其事的道:“由我来守护你。” 徐婉真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对着他,就觉得委屈的要命,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滴。哽咽道:“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不知道你的名字,也没见过你的长相。可你,你竟然非礼我。”她缩在影风的怀里,越说越委屈。连她自己都没觉,在她心底,是极相信眼前这名男子的,他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影风闻言一窒,这次他确实做的有些出格。好像一遇到徐婉真,他便会方寸大乱。除夕那夜是这样,在水中救她的时候如此,偷偷夜探香闺时也是控制不住自己,而今夜还是这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婉真身上散的冷冽幽香钻入鼻端,温香软玉在怀,让他忍不住心猿意马。他低头凑到她跟前,轻柔的捧住她的脸,爱怜的吻去她的泪珠,温言道:“是我不好。每次见你时,都是意外,其实我一直在钱峰的船队上护着你。婉真,你记住了,我叫武正翔。这面具一时半刻取不下来,等你回京,我会来见你。” 在他的安抚下,徐婉真慢慢的止住了哭泣,红着脸点头,拂开他的手,道:“但你不能再对我,做这样的事。”在高芒王朝,对女子的清名看的甚为重要。这件事要是被他人得知,自己只能一死了事。 影风点头应下,道:“好,我答应你。”今夜之事,生的太快,让一向以自控力自傲的他,情难自禁,碰到她便情绪失控。影风将头埋在她的肩膀,闻着她的香,大手轻抚她的背,道:“婉真,今夜的事,你害怕吗?” 徐婉真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惊魂未定,就被影风痛吻,这一连串下来,已经冲淡了害怕的滋味。她轻轻摇了摇头。 外面逐渐传来仆役早起的声响,“沙沙”的扫地声、打水的“哗啦”声、轻轻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晨起劳动的图画。 影风不舍的望了眼怀中的徐婉真,想要再吻她,又想起刚才的承诺,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只能将她抱起,温柔的放到床上,为她拉上被子,道:“折腾了许久,你也累了,再睡一会儿。”又望了她一眼,道:“我走了啊。” 徐婉真心神不定,顺从的点头,合上双眼。 影风走到窗下,抓起王文彬,绕过净房,从后窗处翻身而去。 徐婉真躺在床上,偷偷瞄着他的动静。那王文彬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被他抓在手中,竟然举重若轻。“武正翔,你到底是谁?”她在口中轻轻咀嚼他的名字。“第一次见他时,他被别人追捕受伤。第二次是他追捕别人,害得自己受伤。他说在京城见,看他的气质,应是京城的世家子弟。不知为何,来做这么危险的差事。还好自己有白玉镯的提醒,否则真是危险。呀!我的白玉镯还在桌上呢。” 想到这里,徐婉真忙起身,走到八仙桌前。见白玉镯好端端地躺在桌上,松了一口气,将它戴回左手腕。这可是个宝贝,连续两次了,都将昏迷中的自己唤醒,又能提前预知危险,以后都要戴着它不离身才行。 重新回到床上躺好,徐婉真抚着疼痛的头皮,心中叹道:“这可真是流年不利!”记起那个火热的吻,怔忪起来。她一向冷静理智,怎么遇到他,就失控了呢?还哭的那么伤心,真是丢脸。又想到自己被他打了臀部,屁股上传来麻麻的感觉。她的脸蹭的一下烧起来,红到了耳根,将脸埋到被子里,“我都在想些什么呀?” 徐婉真一直觉得,上天让她穿越到这个高芒王朝,赋予自己的使命就是去京城救出父兄,然后抚育幼弟长大,照看好徐家。因此,在她的计划中,原本没有他的存在,也完全没有想过,要找个男人谈恋爱什么的。所以,她才对孙家的退婚,如此处之淡然。 而他,就是一个意外,强势入侵到她的生活,拨动她的心弦。一时心中千头万绪,理不清自己对他的感觉。要说喜欢吗?他吻她的时候,显然是不讨厌的。要说喜欢?可终究只见了他两面而已,连了解都谈不上。 徐婉真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哪里还有睡意? 直到桑梓来轻敲房门,道:“小姐可醒了?我进来啦。” 徐婉真应了一声,桑梓推开房门,将热水放在洗漱架上,到床边来伺候她起身。见她捂着被子,笑道:“小姐您是在做什么?” 徐婉真在被子里也是气闷,一把掀开被子。见她面色潮红,桑梓吓了一跳,急道:“这是怎么啦?脸上又这么红。风寒又作了吗?苏三爷不是说,过两天都该痊愈了吗?” 自己的事自己知,总不能说自己在害羞吧?徐婉真懒懒的托住下巴,挥挥手道:“放心吧,我没事。在被子里闷的。” 桑梓又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果然不烫,便伺候她起身。先拿了热水给她擦脸,擦到额头时,徐婉真柔柔撒娇道:“桑梓,我可能撞到床头了,头皮好痛。” 桑梓吓了一跳,怎么又被撞到床头啦?今天的小姐感觉好不正常,这还是自夫人丧后,桑梓第一次见到小姐撒娇,有了几分以往娇俏的影子。 在床上光线不好,桑梓伺候徐婉真洗漱完毕,两人来到窗边,就着晨光,细细查看徐婉真的伤处。 第七十九章 审讯 徐婉真坐着,桑梓站着。? ?? 拿了条白丝帕,用热水绞了,细细的为徐婉真处理伤处。埋怨道:“小姐,您还是答应让我上夜吧。我就一晚不在,您看您,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这块头皮都出血了,连头都掉了一些,您到底是撞到哪里呀?” 徐婉真心里可不答应,昨夜那情形,桑梓要是在屋里上夜,那指不定会生什么事呢。当下抱着桑梓的腰,撒娇道:“好桑梓,我喜欢一个人睡。应该是夜里做噩梦了,才撞到的。嘶……好痛,你轻点。” 桑梓无可奈何的笑道:“行吧,我的好小姐。我们早些收拾好,还要给老夫人请安呢。” 回到影风抓着王文彬出去那一刻,趁着最后的夜色掩护,影风几个起落,避开早起的仆役,抄小路回去前院。晨风吹散之前的旖旎,让他瞬间清醒。不知道韩羿那边的结果如何?抓住仇进没有,若是没有,还是件麻烦事。 到了前院,环顾四周,见院中静悄悄的,只有钱峰的房门大开着。影风抓着仍然昏迷的王文彬,大步流星迈入钱峰房间。 进了房间,见地上整齐的摆了七八具尸,正是巡夜的护院们。都是一招毙命,死不瞑目。周围站了好几名钱峰的手下,目中含泪,面色悲愤。这死去的,都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好兄弟。 钱峰坐在上,两手撑在椅子把手上,五指不断打开,又合拢,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一向的神色都是懒洋洋的,知道他的人都清楚,当他面无表情时,才是彻底了怒。 韩羿站立在钱峰的右侧,他的脚下,是五花大绑,口中塞了块破布,对众人怒目而视不断挣扎的仇进。 影风进门,将王文彬扔到仇进身边。见王文彬未能逃脱,仇进的眼神黯淡下来,知道今日绝无幸理,不再动作,闭上了眼睛。 钱峰见影风成功抓回王文彬,心底舒了一口气。沉声道:“兄弟们,先将死去的兄弟安葬了。待我查明真相,自会替他们报仇。”说到“报仇”二字时,手底力,生生的将坚硬的红木椅子把手,捏出了道道裂痕,木渣飞溅。 众人点头,动手收殓尸,将他们抬出去安葬。这些死去的好兄弟,在做水匪的时候九死一生的活下来,哪个不是刀口舔血,满身伤痕?如今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却白白死在这里。让他们心中如何能接受? 然而他们信任钱峰,跟随他这么多年,他一向言出必行。只要钱峰说了会报仇,无论早晚,这仇定然得报。 待众人离去,钱峰痛心兄弟的死去,疲惫的道:“韩羿,你来说吧。” 韩羿点点头,上前一步,拱手道:“兄台追着那人走后。”指着地上的仇进道:“他便一直向我攻击,我避入房内,连放几箭都被他避开。我射空了箭,他追入屋内,我就在房间里用家具做掩护,边打边躲。” 说到此处,韩羿心有余悸,道:“他武艺高明,刀法大开大合,走刚猛的路数,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还好,有护院6续赶到,与他打斗。终于撑到钱老爷赶到。” 钱峰揉了揉眉心,补充道:“五更天时,我正在入定。要是早知道,也不会死这么多人。” 影风点点头,他知道钱峰所学的武功,一旦入定,便不知身外事物。好在他及时醒来,救下了韩羿,擒下仇进。幸好这仇进是个一根筋的,不知变通。要是他见事不对,立即逃跑,将情报带回王府,那才是麻烦事。 影风赞道:“韩羿你很不错,弓箭使的好,筋骨也打熬过。等到了京城,给你寻一个好师傅,认真练习,将来就算打不过我,那也不差。” “真的?”韩羿面上露出喜色,见到了高深的武学,自然是见猎心喜。又犹豫了一下,道:“可我去京城,是去护卫徐家小姐和老夫人的。去学武就不能护卫她们了。” 他的心思忠直,钱峰笑道:“快别担心那些,你又不能进内院。她们不出门的时候,你有大把时间习武。” 韩羿满心欢喜的告退,凌晨这一战,让他收获颇丰。以往他的对手都是山野猎物,还是第一次与人对战,这第一战的对手就比他高明许多,全凭毅力才撑到救兵到来。让他认识到自己武艺的不足,回房后,不断揣摩招式。 影风将房门关上,回头踹了王文彬一脚,道:“我知道你早就醒了,别装死。” 王文彬无奈的睁开眼睛。他听了这三人的对话,知道自己判断失误,那名持弓的汉子根本不是影卫。开口问道:“你才是影卫?”仇进闻言睁大了眼。 影风嘿嘿一笑,并不回答。 钱峰起身,走到墙边,揭开一副墙上挂着的、临摹的《韩熙载夜宴图》,露出墙后的砖墙。右手轻拍其中一块,只听到“轰隆隆”的响声,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 钱峰和影风,一人抓住一个,通过这暗道进入密室。 约莫过了两刻钟。影风打头,钱峰随后相继从暗道里出来,钱峰回身关上暗道机关。 两人在桌边坐下,钱峰掏出一张手帕,慢慢擦去手上的血迹,道:“幸好王文彬想要邀功,没有将情报递回王府。” 影风点头,道:“原来不是我们露了行迹。这说来也巧,林家宝竟然会把徐婉真错当成是影卫的人。王文彬这算是歪打正着。” 在密室里,王文彬、仇进二人哪里扛的住影卫的刑讯手段?两人分别审讯,不到一刻钟,便统统招供,只求死。将他们二人击毙后,毁尸灭迹。 从他们的招供中才推测出,林家宝在尹成业被捕当夜,错将徐婉真当成影卫。被阉后又心智失常,让王文彬从他口中听到了蛛丝马迹。而王府,眼下已是急红了眼,手段尽出。被影风当做疑兵派出风组影卫,已有的两组被他们现。当他们现上当,追错了方向一无所获时,为了泄愤,将那两组影卫气急败坏的虐杀。 影风与那两组人失去联系后,便知道他们的下场不妙。当真正得知他们的凄惨下场,饶是铁打的汉子,也虎目含泪。 证据还未能到京城,如今已付出了十几条人命的代价。他们何其无辜?影风、钱峰二人心中沉甸甸的,对坐无言。 第八十章 启航 在钱府后院,徐家众人其乐融融,已用罢早饭。≈ 初春的阳光和煦,照耀着整座楚州城,驱散了最后一丝阴暗。夜里生的那些血腥残酷的打斗,仿佛从没有生过。 徐婉真摇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罢了!不想那些,他不是说京城后会来与自己想见吗?那便等着好了。 苏良智神清气爽的走进来,在昨夜,他被迷烟迷倒,倒是好好的睡了一觉,丝毫不知前院生的那些打斗。 徐文宇正在树下玩自己的影子,一见他来,口中喊着“小舅舅”,热情的扑上去。苏良智已有前车之鉴,被他扑倒过一次。见他扑来,忙严阵以待,后腿在地上蹬住,一把将他接住。 徐文宇见没能把他扑倒,张开两手,去挠他脖子的痒痒肉。苏良智缩了缩脖子,道:“哎呀,我的小乖乖,你非要把我弄摔倒不可么?” 刘妈妈唯恐徐文宇摔下来,在一旁伸手护着。 徐婉真见这舅甥打闹,抿嘴偷偷乐起来。只要有这二人在,哪里都充满了欢乐。 郑嬷嬷和桑梓将箱笼搬到院子中央,把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收拾进去。郑嬷嬷打开装泡浴药材的小箱子,奇道:“咦?我那药粉,怎么少了许多?” 徐婉真心中有鬼,瞄了一眼道:“我瞧着差不多呢,许是嬷嬷你记错了。” 郑嬷嬷行事自有章法,哪里会被她轻易糊弄过去,道:“小姐您瞧,我装药粉的盒子里是有刻度的。昨夜我记得很清楚,准备好泡浴之后我才盖上盒子。那时药粉在第二个刻度,现在都快到第三个刻度了。” 徐婉真心虚,这郑嬷嬷做事,也太严谨了嘛。用轻快的语气道:“这我也不知道啦,谁会拿这药粉呢?又不知道用法。” 桑梓也纳闷道:“说来奇怪,今日我收拾屋子的时候,现窗边的地上都洒了些药粉出来。莫不是有耗子?”影风走时,因天色快亮,只匆匆收拾了一下,有少许药粉还洒在地上。 徐婉真连连点头,道:“可能真是耗子。这宅子又不是常年有人住。” “作死了,怎么会有耗子来翻药粉。”郑嬷嬷连道:“有耗子爬过,这盒药粉就都不能用了。可惜呀,可惜我那么多好药材,白白浪费了。这盒才刚开没多久,下次要好生放进箱笼里面。” 对此事,徐婉真心知肚明不是耗子干的。但她也不能说破呀,只好看着郑嬷嬷,将好好的一盒药粉倒掉,心中暗暗可惜。看来果真不能说谎,暴殄天物呀。 碧螺和玉露,一左一右地扶着徐老夫人的手,从北厢房里出来。 徐老夫人看着院中的众人,笑道:“你们一个个精神头倒好,这一大早的,便闹得我在房中待不住。” 徐婉真上前搀过她,清声道:“祖母,您也来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呢。” 徐老夫人扶着她的手,在院中缓缓散步,道:“我想着,趁今日天色好,用罢午饭就出,别错过了宿头。玉露,你去前院问问钱老爷,今日几时出?我们好提前收拾配合。” 玉露施礼应下。 影风此时也正在思考此事,他心中顾虑,若是再与徐家船队同行,可能会给徐家带来更多的麻烦? 钱峰见他犹豫,分析道:“大人,属下以为,一动不如一静。知道影卫在徐家船队的王文彬、仇进两人已灭口,线索已断。若王府真收到了什么风声,但他们其实并不清楚谁是影卫。若真找了来,徐家众人不明就里,反而危险。不如我们多调集人手,以策安全。” 这其中的道理,影风何尝不明白。只是他遇到与徐婉真相关的事,就会游移不定,大失常态。就连影风自己也未料到,徐婉真对他的影响,竟然如此之大。 见他动摇,钱峰又道:“从楚州出,沿着通济渠北上,会直抵京城洛阳。“说到此处,钱峰眼中露出自信的神色,唇边勾起一丝笑容,道:”只要在水上,我钱峰自信,没人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动手脚。” 影风思忖片刻,点点头,道:“好,那便如此。采买好足够的食水,在抵达京城前只在码头歇息,不再上岸。” 两人刚商议完毕,就听长随来报,玉露求见。 钱峰道:“请她进来。”在外人面前,仍是以钱峰为主。 玉露很少踏足外院。在苏州时,碧螺少言寡语,但细心周到,掌管衣物头面,贴身伺候徐老夫人。玉露行事大方,个性沉稳,则管钥匙对牌、迎来送往,与管事们打交道比较多。但无论是内院的管事,还是锦绣记的掌柜,都是到徐老夫人的正房来回禀事项。找外院的人或有事相商时,二门上都有小厮传话。 这次从后院过来,又不是在熟悉的苏州徐家,她一路走来有些心惊胆战。怕走错了路,又怕碰到什么鲁莽的男子。钱峰的手下都是正值盛年的汉子,见一个娇滴滴的丫鬟过来,纷纷笑着看她。虽然无人唐突她,但众多男子的视线让她极不自在,羞红了脸,只好低着头快走过。 好在江南道的宅院,大体结构都差不多。她一路匆匆走来,沿着路往最大的院子走去,顺利到了钱峰所在的书房。 玉露含羞给钱峰施了礼,露出一截粉颈,定了下心神,柔声道:“钱老爷,老夫人遣我来问您,今日几时启程?” 钱峰有趣的打量了下她,以前在徐老夫人那里见到她时,是挺大方的一个丫鬟。略想了想,便明白了缘故,道:“上午先收拾好行李,我们用完午饭就出。”玉露低头应下,钱峰唤了一名长随过来,送玉露回去。 一众人用完午饭,依旧是钱峰策马在前,仆役们簇拥着徐家女眷的马车,往码头而去。 徐婉真跟随徐老夫人上了楼船,感受到有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回眸一看,见影风骑在马上,英姿勃勃,眼中含笑的看着她。徐婉真脸上一热,不禁想起夜间那个狂乱的吻,耳朵都烧起来。还好有帷帽挡着,别人看不见异常。 如今已是早春二月,河岸边的迎春花,遍布星星点点的黄色花蕾。河堤上的杨柳,抽出嫩绿的新芽,柳枝迎风飘荡。 徐家船队沐浴在暖暖的阳光里,杨帆启航,直奔京城洛阳而去。 第八十一章 新的起点 通济渠河面宽阔,碧波奔流不息,时不时有水鸟在水面上掠过,出清越的叫声。 河面上船只来往如梭。商号的船队插了自家的旗帜,在河道上航行。双层楼船随时可见,还有更大型的三层楼船,从船上传来袅袅歌舞乐声。偶尔会见到描金绘彩的画舫,那是达官贵人在欢歌作乐。 又时而可见,身着儒袍的文人狂士,乘一叶扁舟南下,在舟上或击节而歌、或对月舞剑,或饮酒吟诗。 离洛阳越近,越有一股豪迈气息扑面而来。那些属于江南的蜿蜒河道,濛濛细雨中的婉约情怀,都被徐家船队远远的抛在后面。 徐婉真在船头迎风而立,明日就将抵达到京城,能亲眼见一见如雷贯耳的洛阳城,心中充满了期待和雀跃。这座城市,和唐朝的东都洛阳想比,会有什么区别呢?遥想女帝武则天令牡丹花在洛阳齐放的盛况,巍峨的紫微宫,气势恢宏的中轴线,雄踞洛城的明堂,大唐的气象万千令人神往。 而眼下是高芒王朝,卫太祖开国以来励精图治,称的上是国泰民安。卫太祖驾崩后,太子继位,改元永隆,至今已是六年。不知道历史在哪里走岔了道,但风土人情、城市名字、衣裳饰,又常常让徐婉真恍若置身唐朝。 身后传来徐文宇的欢呼声。从正月十八出,如今已是四月初六,加上在路途中耽搁的时间,足足航行了两个多月。这沿途风光再美,徐家众人都看腻了,何况是这小家伙。 听到明日就要上岸,徐文宇缠着徐老夫人,讲述京城的故事。这徐家众人,除了徐老夫人和郑嬷嬷,其余均未到过京城,连苏良智最远也未出过江南道。见徐老夫人讲述京城风华,都围过来倾听。 忆起过往,徐老夫人眼中露出笑意,道:“那会我才十多岁,先帝爷刚刚建国不久。听父亲讲,前朝末年天下大乱,他带着我们一家子进了深山,躲避战乱。我还记得年幼时,父亲带着我们兄妹几人,在院子的一颗大槐树下读书,用树枝教我们写字。后来连天下安定了都不知晓。” 徐文宇仰着头,两眼亮晶晶的问道:“那后来呢?祖母怎么到京城的呀?”这个问题,围着听徐老夫人讲古的人们,都想知道,露出期待的神色。 徐老夫人慈爱的抚摸着徐文宇的头顶,道:“你的曾祖父,乃是前朝大儒。那时天下初定,缺乏治理国家的人才,先帝爷派了人四处寻找前朝的文人。其中有一队就找到了我们家,将你曾祖父请出了山,做了户部尚书。后来年纪大了才升为国子监祭酒,教化学生。” 徐文宇满脸崇拜的表情,双手合在胸前,道:“宇儿好想马上见到曾祖父!”徐婉真听得神往不已,自己的曾祖父,原来拥有如此传奇的人生。 但果真帝心难测,看看涂家,曾祖父是前朝大儒、户部尚书、国子监祭酒,当年一定是意气风,门庭若市。再看眼前,遭贬斥后再不录用,长女守寡、次女嫁入江南商户,唯一的儿子至今也不过是官至五品而已。虽然曾祖父开设的“松溪书院”让读书学子们趋之若鹜,但比起当年的辉煌,涂家算是没落了,在京城的权贵阶层已然排不上号。 不知当年究竟生何事。先帝爷的手段了得,将曾祖父贬了官,但又默许他开设书院。到了今上永隆帝,才将大舅公重新启用。 徐老夫人乐呵呵的道:“宇儿明日就能见到啦,到时,要好好行礼,向曾祖父请教学问。” 徐文宇连连点头,脆生生答道:“宇儿长大了,也要像曾祖父那样厉害!” 听他立志,徐老夫人欣慰的连连点头。 影风还是扮作长随,盘腿坐在船舱中,他正在凝神修炼。武功一道,如小舟逆流而上,不进则退。钱峰立在船头,名为看风景,实则为影风护法。 听到舱中传来一阵骨节爆响声,知道影风收了功,弯身进舱。 明日就要到京城了,影风心情颇好。从旧年的深秋离京,算算已经五个多月,将将好能在半年之期限前赶回。 他已经接到消息,风九已安全抵达影卫总部,只要进了总部,将不会有任何人能威胁到他。那部分证据已经安全了,只要自己顺利到达,便可向主上覆命。相信这份情报的重要性,足以让自己升任为影卫统领。 钱峰施礼道:“大人,入城后,我在‘和丰号’布庄听候指令。”钱家的生意主要在江南道。在京城,只有一间布庄。钱峰此番入京,一则为影风作掩护,这次能拿到证据,他出了大力,也有在京城听候封赏的意思;二则拓展钱家的生意,想在京城开设“和丰号”镖局的分号,京城有了分号,才能在整个高芒走镖;三嘛,顺便护送徐婉真上京。徐家都是老弱妇孺,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徐家娶了苏芷晴做媳妇,成亲后,钱峰亲眼见她过得幸福。但徐昌宗又连累她早逝,所以钱峰对徐家的感情是复杂的,这也是为何汪家出手对付徐家的时候,他袖手旁观的原因。但自从见了徐婉真和徐文宇,这姐弟二人是芷晴血脉的延续,姐姐聪慧独立、弟弟天真可爱,他便再也放心不下,无法坐视不理。 值得庆幸的是,幸好他来了,否则徐婉真遇险,徐家在扬州城孤立无援。徐婉真就算顺利从尹家大船脱险,也很难掩藏身份。若是被外人知道徐婉真曾经被掳走,她的闺誉就算毁了,往后很难找到好人家。 徐家已经提前安排家人,乘了快船,回京郊涂家去报信。 当夜,徐婉真躺在床上,竟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穿越到此已经大半年,京城对她来说,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所在。 涂家是个大家族,光是直系亲属,跟她同辈的就有两个表姐,两个表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样的人? 出前祖母提过,曾祖父有恙在身,不知道现在可好些了? 还有,那个神秘的男子武正翔,他究竟是长什么模样?我们会在什么情况下见面呢?想起他,徐婉真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又羞又有些期盼。 直到天色渐明,徐婉真才沉沉睡去。 第八十二章 松溪书院 翌日清晨,船队即将抵达京城外的洛水码头。?? ?? 桑梓见徐婉真睡的香甜,时间尚早,不忍叫她起身,想着让她多睡一会儿。 徐文宇“噔噔噔”地迈着小短腿,像炮弹一样冲入房间,刘妈妈小跑着跟在后面。 见徐婉真还在睡觉,徐文宇笑嘻嘻的爬上床,去挠她的痒痒:“阿姐,阿姐!太阳都晒屁股啦,你还不起床,宇儿都起来啦。” 徐婉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将徐文宇抱在怀里,道:“宇儿别闹,让阿姐再睡一会儿。” 徐文宇在她怀里扭来扭去,道:“阿姐,都快到京城啦。我刚才在船头都看见了,好高的城墙!” 听得马上要到京城,徐婉真一惊,瞬间清醒。埋怨道:“桑梓,你也不叫我。” 桑梓吐了吐舌头道:“我看小姐睡的很香哩!老夫人昨日说了,到了我们也不着急下船。商号的两船货还要跟京里‘锦绣记’的掌柜做交接,行李箱笼都要收拾,等这些忙完,估计要到午时。” 徐婉真坐起身子,亲了亲徐文宇的小粉脸,道:“阿姐这就起身,宇儿先去玩,我一会来找你。”刘妈妈牵着徐文宇出去。 桑梓打来热水,服侍徐婉真洗漱。如今已是初春,大地回暖,众人都换下了厚重的冬衣。徐婉真穿了一件半旧常服,去给徐老夫人请了安,一起用了早饭。 徐老夫人对郑嬷嬷嘱咐道:“今日真儿第一次见涂家的长辈,嬷嬷你帮着参详一下衣饰,不可失了礼数。”还有未说出口的半句话是:“也不可让人看轻了去”。郑嬷嬷心领神会。 毕竟有几十年未曾回过京城了,徐老夫人离家的时候,还是十几岁的少女,当年涂家人口简单。而如今兄长也是当祖父的人,膝下嫡嫡庶庶儿女众多。人一多、是非就多。何况她本是出嫁女,眼下回娘家求助。 对徐家众人的到来,涂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总会侵犯到某些人的利益。真心欢迎徐老夫人回家的,恐怕除了涂老太爷、涂大老爷、涂大姨奶奶,没有几个人。各房都会为自己的利益打算,人心难以猜度。徐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再明白不过这个道理。 因此,这次正式相见就显得尤为重要。徐婉真的表现,徐老夫人一直看在眼底,叮嘱了郑嬷嬷之后,她并不担心。将刘妈妈叫来,徐老夫人亲自为徐文宇挑选服饰。 徐家在京中本有产业,在紧邻南市的“嘉善坊”内,有一座三进的院子,院子虽不大,但住目前徐家主仆二十余人,完全足够。徐昌宗进京时,拜访了涂老太爷后,都会在那里落脚。 但徐老夫人不同,一则阔别老父亲几十年,无论如何,都想再尽尽孝。涂老太爷年岁已高,想尽孝也尽不了多少年了。二则涂老太爷不同意,当日在苏州决定上京时,徐老夫人就去信跟父亲商议。涂老太爷回信说“既然回京,就要回家。你年纪再大,那也是我的女儿,没有去住外面的道理!” 为了涂老太爷,就算涂家上下有什么别的想法,徐老夫人也打算无视。但她担心自己疼爱的孙辈会受到涂家的刁难轻视,这才慎重其事。 “松溪书院”在京郊以北的邙山脚下,依山而建,前卑后高,层层叠进,错落有致。书院内遍植松树,亭阁点缀,山墻起伏。疏朗的山风吹过,松涛阵阵,读书声朗朗。 整座书院,分为内外两院。 外院是学子们求学之处,占地颇大。有宽敞明亮的学堂、讲师学子们用餐的饭堂,白墙黑瓦处是提供给学子们的住宿。书院给讲师们提供专属的小院精舍,配备一名使唤的小厮和粗使婆子,每一位讲师都一视同仁。 在书院进门的中轴线处,是一间高大敞亮的讲经堂,清水构架,朴实大方。乃是一月一度的聚众讲解经义之处。偶尔会邀请文坛大家、科场前辈来此讲经。尤其是高芒王朝公认的文坛柳伯承回到书院之时,便有各路学子闻讯赶来,盛况非常。 而外院占地最大,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一大片黄土夯基,青石铺就的校场。涂老太爷作为书院的山长,引导着书院教习的方向。他认为,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缺一不可。就算不能精通,也须时时加以练习,不能变成死读书的穷酸腐儒。这片校场,大可跑马,小可练拳。每日的晨练,也是“松溪书院”内,不同于其他书院的风景。讲师们也会下场,与学子们一起练习。 而内院,则住了涂家的一大家子。 涂老太爷居于正院,在岁寒三友中,他尤为喜爱松树的高洁不屈,将自己居住的院子题名为“松涛院”,院中自有天地。 寡居的长女涂琼玉,独居于“松涛院”左侧的“寒梅院”中。自丈夫丧后,又未能留下子嗣,她便回到娘家,深居简出,将独女高清扬精心抚育长大。自她出嫁后,涂琼玉更是闭门不出。 长子涂弘义、与夫人林安蓉居于“长弘院”中,如今的主持中馈的便是涂夫人林氏。他们的嫡长子涂博文一家住在“文翰居”,涂博思一家则在“晴芳阁”里起居。涂弘义还有两名庶女,乃叶姨娘所出,均已出嫁。 此时,涂老太爷正在偏院中,身着短打布衣,弯腰喂鸡。他年岁已高,如今很少管书院的日常事务,都交给书院的平讲郎主持。平讲郎原是涂老太爷的得意门生,举人出身,奈何运气欠佳,仕途失意,便回转书院教习。被视为下一任山长的人选。 涂老太爷心境淡然,则过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半隐士生活。偶尔去外院讲讲经义,指点学子文章。大部分时间则在院子里喂鸡养鱼、伺弄庄稼,含饴弄孙。 一名女子推开院门,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脸,见到涂老太爷,道:“老太爷,您的病才刚有起色,又跑来这里。”她声音甜美,面容姣好,约莫三十余岁,梳着妇人髻。眉眼弯弯含着笑意,眼角处有些许鱼尾纹,脸颊处有一对酒窝,使人望之可亲。 涂老太爷抬眼一看,将手中的饲料都撒在地上,引得鸡群“咯咯咯”一阵疯抢。笑道:“邬娘子,你又来管我。” 邬娘子呈上毛巾给他擦手,笑道:“候在码头的下人回禀,徐家的船队已于辰时抵达。我估摸着,午时前后应该能到家啦。” 涂老太爷闻言一振,道:“好!终于到了。” 邬娘子抿嘴一笑,搀着涂老太爷出了这院子,回到“松涛院”内更换衣裳。 第八十三章 林氏的不满 “长弘院”内,林氏正在跟涂弘义絮絮叨叨,“老太爷往日里万事不管。 ? 这下眼看徐家的人快到了,又是让我收拾院落,又是准备下人。看来在老太爷心中,还是幺女招人疼。我这个天天杵在眼前的,他就没个好脸色。这徐家有什么好?不过是一破落的商户。” 涂弘义并不吭声,他也到了耳顺之年。他自幼起博览群书,本想着凭借一身本领,一展宏图。没料到父亲遭贬斥,他也受到连累,不得为官,只好一直在“松溪书院”当讲师。本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庆隆帝登基后,将他重新启用。但国子监博士又能如何?区区五品小城,在天下掉块馅饼就会砸到三品大员的京城,真算不得什么。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他娶的这个妻子,乃是京城礼部尚书右丞的庶女。父亲被贬斥后,几个子女的婚事都不顺利,他也不例外。 涂老太爷当日为他相看婚事时,本想着找一名教养好的嫡女。但那时涂老太爷刚被贬斥不久,“松溪书院”又尚未设立,哪里能寻到满意的婚事?后来看这名庶女养在嫡母名下,行事端庄有规矩,模样不错,便求娶了来。 未成想,成亲以后才觉,她是个目光短浅的。主持中馈常常锱铢必较,与下人争利,毫无主母风范,又不识诗书,只略懂得几个字,能看懂账册而已。涂弘义哪里能跟她说到一块去? 只是林氏毕竟养育了两名嫡子,又辛苦持家。涂弘义在家事上是个耳根子软的,左右又出不了什么大事,由着她便是。更多的时候是眼不见心不烦,躲到叶姨娘处求个清净。 对徐家上京一事,林氏早就不满了。都说徐家生意做的大,是江南道数一数二的富商,这么多年也没说帮衬一下,不过是年礼送的多一些。“松溪书院”虽说名声在外,但靠那几个束脩,又要负责学子的饭食住宿、讲师等一应开销,能拿回涂家进入公中的银子并不多。 涂家的日子过得不差,主子们的吃穿用度,配备的丫鬟仆役,在京中都称的上是大户人家。奈何林氏只盯着“锦绣记”眼热,竟忘记了自身不过是名区区庶女,能嫁入涂家,生活优渥,已是众姐妹羡慕的对象。 林氏边说边翻阅手上的账册,道:“往日‘锦绣记’如日中天的时候,你这个二妹从不上京来露脸。如今她大儿子、大孙子都关进大理寺,才想起我们。这算什么?搞不好还会连累我们!”指着账册道:“你看看,不说别的,这公中到处都要花银子。‘寒梅院’也有几张嘴,都养了这许多年。我们自家的两个儿子,都在省着花,老太爷又要买画。这徐家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 涂弘义本坐在窗边看书,听到这里,实在是忍无可忍,将书往林氏的桌上一摔,道:“你说的是什么!江南道的生意,你以为很好做吗?往些年,只要是逢年过节,二妹妹都在往京城里送东西。一年四季的布料,什么时候短过你的?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这云绒裙,博文博思身上的儒袍,哪件不是二妹妹送过来料子做的?就连曼芬曼珍身上穿的,都是旧年送上来的年礼。她家里遭了这么大事,一句话都没朝娘家开过口,甚至都没忘记给京里送东西。我记得你当时还说过,这送上来都是时兴料子。” 林氏很少见他这么大的火,吓了一跳。又忍不住嘟囔道:“她是不用张口,老太爷可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呢!你瞧,徐昌宗出了事,老太爷不是就托人去周旋吗?” 涂弘义气得脸色铁青,“啪”地一巴掌打在桌上,力道之大,让桌上的账册笔墨都跳了起来。道:“她是我二妹妹!是父亲的亲闺女!难道你要父亲袖手旁观?” 林氏往后退了一下,拍拍胸口道:“你这是要吓死我呀。我就说说怎么了?事情还不是我来操持,我还说不得了?本就是个商户,现在又有罪案在身,略懂事些的,就知道不要往娘家跑,累及家人。” 涂弘义听到这话,气的直抖,用手指着她道:“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说罢拂袖而去。 林氏瞅了一眼他出门的方向,撇嘴道:“我不可理喻,你还不是只顾得去找那小妖精!” 门帘一掀,两人的嫡长子涂博文走进来,施礼道:“母亲。” 林氏点点头,问道:“你父亲又去叶姨娘那里了?” 涂博文颇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角,道:“母亲,你不要跟父亲争二姨奶奶的事情了。那是父亲的亲妹子,她遇到事情,父亲和祖父怎么可能不管?你这不是把父亲往叶姨娘那里赶吗?” 林氏撇了下嘴角,道:“我也就是说说,他就走了。” 涂博文道:“下人回禀,二姨奶奶一家大约午时前后就会到家。母亲,在这个时候,您一定要好好为他们接风,就算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要露出来。” 林氏不耐烦的道:“好啦好啦,这个我还是知道的。你不用特意跑来说这个。” 涂博文看她神情不耐,但作为儿子,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先告退。待会的场面若是有什么不妥,他见机打圆场便是。 洛水码头上,熙熙攘攘。 徐文宇趴在船栏杆上往下瞧,兴奋的大叫:“小舅舅你快看!这里好大,比苏州码头、瓜州码头大一万倍!” 苏良智失笑,弹了弹他的额头,道:“哪里有那么一万倍夸张。” 徐文宇揉了揉被他弹红的地方,嘟起粉嫩的小嘴道:“哼!明明就是很大嘛。小舅舅你欺负我,我要告诉阿姐去!” 徐婉真在郑嬷嬷的参详下,已收拾的妥妥当当。在徐老夫人的舱室里,给她过目。 徐老夫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满意的道:“我的真儿果然是长大啦。虽然还在孝中,不能穿鲜亮的颜色,但就这样好好拾掇一番,比的上京城那些贵女。” 朝郑嬷嬷道:“你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赏。”一旁碧螺拿了一个荷包,递给郑嬷嬷。 郑嬷嬷却并不接受,施礼道:“老夫人,徐小姐是老身的主子,老身自然要全心为她打算。这赏,老身不该拿,也不愿拿。” 她奉徐婉真为主的忠诚,徐老夫人看在眼底,满意的点头,便不强求她收下。 第八十四章 惊艳 钱峰在门外求见。 到了京城,徐家会去涂家所在的“松溪书院”,而他也有重要的事情。两家结伴航行到洛水码头,如今是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影风也跟他一起进来,想在走之前,最后见一眼徐婉真。 玉露打了帘子出来,对钱峰施礼道:“老夫人请您进去。” 钱峰还记得这个丫鬟在楚州时的窘迫,朝她勾起嘴唇一笑,进了舱门,影风紧随其后。他这一笑,让他如雕塑般的脸庞,平添了几分邪魅,让玉露脸上一红,低头跟在他身后,放下了帘子。 钱峰拱手施礼,道:“老夫人,这一去还请多多保重。若有用的上钱某之处,请尽管开口。” 在来求见之前,钱峰已经找到苏良智,叮嘱他,如果遇到难事,一定要持玉牌去“和丰号”求助。 与钱峰一路行来,徐老夫人对他的印象已大为改观。无论他在江湖上是什么样的人,口碑如何。在徐老夫人眼中,钱峰此人虽行事全凭心意,不拘礼法。但为人有情义,有恩必偿。苏家老太爷救了他的命,他就如此护着徐婉真。 徐老夫人笑道:“这一路上,多亏有钱老爷鼎力相助。否则在扬州城,还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们两家本是一路同行,哪有见到困难,不伸手帮忙的道理。” 两人寒暄着,而立在徐老夫人身后的徐婉真,却恨不得挖个地缝将自己钻进去。 她本在徐老夫人的舱室,还没准备下船,自然没有戴帷帽。而此刻,影风目不转睛看着她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吃了,羞的她粉面通红,又生怕有别人看到。好在舱中没有旁人,玉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立在门旁呆。 而影风直所以如此失态,是完完全全被她惊艳到了。以往两人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都是生意外时,形容狼狈。要不是在夜里,要不就是距离遥远。第一次见到她的除夕夜,徐婉真身着寝衣;第二次见面时,徐婉真落水;第三次是在生死之间,她刚刚从床上起身,只披了件外衣。 所以,徐婉真深深打动影风的,不是她的容颜,而是她的聪慧、冷静、坚韧,偶尔又有些迷糊的性情。 而这次,因为要去给涂家长辈见礼,郑嬷嬷下大力气将徐婉真打扮了一番。 只见她,身穿月白底滚边印花对襟夹袄,下着淡白色垂柳暗花绸缎挑线裙。将柔顺细软的秀,绾成一个垂鬟分肖髻,在头顶结鬟,其余长自然垂下,用一串乳白珍珠璎珞轻轻束住,垂于肩上。小巧精致的耳垂上,戴了一对海棠滴翠耳坠子。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白玉镯子,腰上系了一条淡金底蝴蝶结子长穗流苏作为点缀。 由于尚在孝期,她周身上下,以不同层次的白色为基调,只简单的搭配几样精致的饰。身姿高挑,只亭亭玉立的站着,便如一朵空谷幽兰在那里幽幽盛放。不像玫瑰般艳丽逼人,却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不若牡丹般国色天香,却自有属于她的迷人风华。 在她身上,散出拒人千里的冷清气质,却又莫名的让人觉得,在她身边能心安。 这样清丽的徐婉真,这样矛盾的美丽,怎能不让影风惊艳! 影风这样痴迷的看着她,看得她慢慢升起羞意,莹润如玉的脸颊上,悄然爬上红霞。低垂螓,只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挡住湖光潋滟的双眼。 这个过程,如同一株空灵的幽兰,沾上了红尘气息,变得鲜活而生动起来。 影风情不自禁地揉了揉胸口,他的心口,又开始疼痛起来,那是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痛,想要好好怜爱她的痛。徐婉真就那样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对他就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好在钱峰挡在他的前方,徐老夫人未曾觉异常。而徐婉真又立在徐老夫人的身后,她将羞红的脸低埋,只有钱峰看见了她的反常。 能在倾慕自己的男子眼前,展现自己完美的一面,徐婉真又是羞恼,又有一丝隐秘的欣喜。她对影风感情颇为复杂,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钱峰告辞出来,与影风二人下了船,分头行动。对刚刚船舱里生的一幕,影风不说,他也不问。影风对徐婉真的心思,他心内明白,而且是乐见其成的。 影风是他的上司,这半年来又一同出生入死。钱峰对他,有了足够深入的了解。此人家世显赫,又年少有为。在习武上,自律到近乎自残。私底下刻板无趣,从未见过他有什么爱好,也没有私生活。若不是为了任务,青楼楚馆一律不去。有段时间,钱峰曾经在心里怀疑过,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直到徐婉真的出现,才让影风屡屡失态。钱峰才在心底暗笑,原来不是有隐疾,只是未曾碰到让他动心的女子罢了。若影风真能求娶徐婉真,对徐婉真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然而,就目前来说,两人想要成亲,那是困难丛丛。 “锦绣记”在京城的掌柜姓俞,名向晨,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管着两间铺子。他将两艘船上的货物全部清点完毕,安排了人手,拉到库房入库。自己则上来求见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见他进来,笑道:“多年未见,俞掌柜一向可好?” 俞掌柜拱手施礼,面有愧色道:“老夫人,俞某无能。没能照顾好大爷和大少爷。”说着就要跪下去磕头。 徐老夫人忙让碧螺将他搀起,安抚道:“俞掌柜不必过于自责。这京里的生意,还全靠你照看。” 他站起身,眼眶有些湿润。当年他才二十多岁,被徐老太爷看中带上京城,从一名小小的管事,成为如今掌管两名店铺的大掌柜。又由徐老太爷做主,求娶到心仪的女子,如今在京城有家有室,儿女承欢膝下。对徐家的栽培之恩,他一直牢记在心,不敢有丝毫忘却。 旧年初秋,东家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抓,他却无能无力,这让他产生了深深的负疚感。此后,日日里寝食难安,到如今,竟然活生生的瘦了两大圈,以往的衣物穿着身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但他能做的实在有限,大理寺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探望的地方。还是涂老太爷出面,托人打了招呼,他才能进去给东家两人带去干净的棉被、衣物,尽可能让他们在里面,好过一些。如今老夫人上京,他才重新有了主心骨。 徐老夫人望着俞掌柜,事情生的前因后果,只有他最清楚。 第八十五章 皇商之道 想起徐大爷和大少爷在牢里的情形,俞掌柜拭去眼角的泪,禀道:“老夫人,大理寺探望不便。?我还是正月间去过一回。牢房潮湿,大爷的腿本就有些不好,如今时常疼痛。他时常忧心家里,担心大夫人和孩子们会过的不好。怕他担心,我还未给大爷回禀大夫人去世的消息。大少爷比较年轻些,身子骨好,只是精神上有些萎靡。” 徐老夫人心里知道,在牢中过的定然不好。但亲耳听到俞掌柜说起,仍然揪心不已。徐婉真怕她劳心,忙开口道:“祖母您放心,我们已经到了。会尽快找机会去见阿爹和阿哥。” 徐老夫人定了定心神,问道:“当日是何情形?你且慢慢说来。”虽然事情的经过,早已在书信往来中讲清楚,但详情仍需当面口述。 俞掌柜拱手答道:“此事还要从给宫**应布料说起。” 庆隆五年,仲夏。 皇商的竞争,一向是最激烈的。宫中会在每年年初,确定本年供应的商家,且一个品类只由一家供货。供应炭的只供应炭火,供应蔬菜水果的又是另一家。这样,若是水果出现问题,找那家就行,避免互相推诿的情况。 给皇宫**货,其实利润极薄。光是每年拿下皇商资格,就要花费不少的银子上下打点。宫中的贵人何其多,哪一家皇商背后都有贵人说话,就看哪位贵人说的话最管用。 而对货品,不光是检查严格,宫中的侍卫太监常常需要银钱打点,否则就会以不合格为由,要商家缴纳罚银。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商家要是舍不得这几个银子,后患无穷。贵人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开口,断了宫中侍从的财路。 若是供给宫中的货品,出现什么问题,轻则罚银,重则砍头。因此,皇商们无论谁中了当年的资格,都会有默契,供给宫中的是最稳妥的货,但不是最好的货。比如说,味道最好但容易腐烂的水果,一年只产几两的顶级茶叶,需要五个绣娘一年才能完成几匹的衣料。 这些顶级的货品,要么品质不稳定,容易出问题。要是皇上吃到了坏果,还想要脑袋不要?要么是产量极少,若是某位嫔妃特别喜欢,皇帝下了旨意,下令上贡五十匹,那到哪里去提供?皇上才不管这些细节问题。 所以,各家供给宫中的货,味道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稳妥的;衣料不是最漂亮的,但一定是能长年供应的。 然而利润如此之薄、要求如此严苛,动辄杀头的买卖,仍有人趋之若鹜。其中的原因在于,只要当选了当年的皇商,宫中会赏赐一个“御用通行牌”给商家。商家可凭此,免去商队在路上的所有关卡税收。虽然在赏赐时言明,只免特供宫中的货品。但在实际操作中,等于免去这个商家,这一年中大部分货品的关卡税,只缴纳小部分,以全脸面。 但凡申请皇商资格的,都是豪商大贾,货物流通整个高芒。这一年累积算下来,是一笔巨款,远远出争取皇商资格投入的银钱,和相应的风险。何况,历年来,因货品供应出问题而获罪的皇商,屈指可数。如此大的收益,让商家无视了其中风险,纷纷争抢。而且只要入选皇商,在民间就可以打出皇商的旗号,获得口碑,生意会好上两成。权贵之家也更倾向于购买皇商的货品,觉得更有保障。 宫中对此情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予默认,总要给一些甜头给他们,否则皇宫若无人供货,岂不尴尬? 在庆隆五年,京城大贾甑家成功搭上了皇太后的关系,成为供应衣料的皇商。 而这一切,本与“锦绣记”无关,直到仲夏,宫内尚衣局将衣料的采买单子交给甄家。宫中对衣料的采买,惯例是一年两次。年初采办春、夏两季,仲夏采办秋、冬两季。 甄家拿到新的采买单子,其中有一种“交织绫机绸”让他们犯了难。 绫机绸是这些年苏州才纺出来的新式布料,兼具了“绫”的光滑柔软,质地轻薄,又有“绸”的紧密质地,华丽光泽,产量稳定价格适中,在民间很受欢迎。但在宫中,并不追捧这种面料。宫妃们更喜欢那些,能彰显身份的奢华面料。 而尚衣局开出这种布料,完全是因为新晋的刘昭媛。刘昭媛本是江南人氏,是在永隆帝登基后,大选那年进的宫。这两年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今年,才获得皇帝宠信,一时风头无两。她入宫那时,“绫机绸”才问世不久,她一直对这种面料颇为怀念,寄托了对家乡的思念。如今她获得帝宠,自有人前去讨好,尚衣局也不例外。 尚衣局的陈姑姑,捧着采买衣料的册子,前去询问刘昭媛的意见。刘昭媛托着香腮,来回翻看了两次,欲言又止。 陈姑姑察言观色,问道:“昭媛娘娘,可是有什么想要的衣料,这单上没有?” 刘昭媛轻叹一声,道:“我记得在苏州,有一种料子叫‘绫机绸’。未进宫时,我很是喜爱,但如今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陈姑姑在尚衣局多年,对各种布料了然于胸。笑道:“这点小事,哪里需要娘娘操心。苏州出产的‘绫机绸’用来做贴身小衣、寝衣都很不错。这两年,又出了一种新的‘交织绫机绸’,用斜纹织就,望之如冰凌之理,光如镜面。娘娘您看,要不要试试这种新的衣料?” 刘昭媛进宫六年,对“绫机绸”的变化并不了解。听到陈姑姑介绍,知道在“绫机绸”的基础上,还出了新的样式,便欣然答应。 因此,这采买单子上,才出现了“交织绫机绸”。 甑家是多年的皇商,对宫中常用的衣料,通常会提前备下。宫中用不完的,才会拿去售卖。但这种“交织绫机绸”是新式衣料,宫中又从未采办过,甑家自己并没有准备这种面料。知道“锦绣记”是江南道的丝绸行龙头,便找到徐昌宗,商谈采买“交织绫机绸”的生意。 徐昌宗的个性,与徐老太爷极为相似,秉承着“宽仁、诚信、稳健”的信念在经商。因此这些年来,“锦绣记”一步一个脚印,走的极为踏实。虽放弃了一些快扩张的机会,但胜在妥当,经营的红红火火。 所以,当甑家找上门来时,言明为皇宫采买衣料时,徐昌宗一口拒绝,并不答应。 第八十六章 替罪羔羊 徐昌宗想得十分明白,供应衣料的皇商是甑家,而不是徐家,拿到好处的也是甑家。 同为经营丝绸行的商家,彼此之间都打过交道,知道对方的斤两。 徐家是江南道的龙头,甑家则是整个高芒王朝的丝绸大鳄。从布料、到染织、到刺绣,甑家的实力很强。在甑家面前,徐家顶多算一个地方土豪。甑家在京城中经营多年,在权贵圈中混的极熟,必要时候,是能通天的商人。其做生意的手段以果断无情著称,甑家的家史,也是众多小商家的血泪史。 彼此都是同行,如此种种,徐昌宗也略知一二。在以往,也给甄家供应过布料。只要质地相符,数量花色与订单相同,甑家收货付款都甚为爽快。 但此次不同,用“锦绣记”的货,通过甑家供给皇宫,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如此大的风险,徐家承受不起。 但甑家哪里肯放弃?采买单子上不仅要求一百匹的数量,还要求有五种颜色。“交织绫机绸”织出来是白色,要“五色”,还需要染色。光是染色,从调色到晾干,就需要半个月时间。但眼下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备货时间,从苏州调货都已经来不及,更何况染色。 而且,他们已经找遍了京城,能一次性供够一百匹“交织绫机绸”的,只有“锦绣记”。为了降低风险,甄家并不想东拼西凑。要知道,因为不同的纺织批次、放置时间、仓库保管环境等等因素,都会导致每一批织出来的布,略微有些差别。如果是普通百姓购买,些许差别不算什么。但供应给皇宫大内,也许就是天大的罪责。 所以,徐家就成了唯一的解决途径。如果这批货不能供应上,谁知道今年的皇商资格,会不会被取消?甄家大老爷下了死命令,要求族内子弟,务必让徐家供货。谁能完成这个任务,明年家族资源,可优先挑选。这让甑家众多子弟,闻风而动,奇招迭出,让徐昌宗不甚其扰。 甄天禄是甑家的旁支,平日里靠大房分下来的一些小生意过活,日子过得不好不坏。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想了一个主意,不从徐昌宗下手,反而去找徐昌宗的长子徐文敏。 他去徐文敏常去的酒楼等候,装作认错人与徐文敏搭上话。又刻意与之相交,舌灿莲花,将徐家供货给皇宫的好处夸上了天。“徐家这批‘交织绫机绸’供给宫中,让江南道的老百姓知晓,连皇上都穿‘锦绣记’的衣料,徐家的生意势必更上一层楼。” 又威胁道:“徐兄,我是与你相交,才跟你讲实话。这批货,甄家是势在必得,染色需要十五天。眼下已过了十天,顶多再过五天,甄家就会使出强硬手段,到时你们徐家是得不偿失。而眼下,只要你肯出让这批货,我们可在市价的基础上,再加两成价购买。” “交织绫机绸”自身的利润并不算高,按市价售出,有两成净利。甄家再加两成,可获四成净利。算下来,这笔生意可获得三千两银子的净利。软硬兼施,让徐文敏不禁有些心动。 甄天禄乘热打铁,不断游说,终于说得徐文敏一时冲动,瞒着父亲签下合约。 当甄家拿着合约上面提货时,徐昌宗满面愕然。但看到合约上,有长子的亲笔签名和印章,也只好长叹一声,如约将一百匹“交织绫机绸”交付给甄家。 甄家终于如愿以偿,拿去染色不提。 俞掌柜讲了足足两刻钟,才将详细经过讲完。叹道:“当初甄家来找东家时,东家只是出于谨慎,不肯答应。但大少爷签了合约,东家只好如约交付,也没料到真会出什么乱子。” 喝了几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出事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八月十五刚过,我和东家正在店铺里盘点库存。大理寺的衙役便冲进来,凶神恶煞的将东家和大少爷抓走,未曾说明缘由。紧接着,又将‘锦绣记’两家店铺查封。我当时不明情况,只好将伙计们先放了假,回去等消息。”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清楚了。涂老太爷托人打听消息,徐昌荣也通过座师,欲营救二人出狱,奈何都未能成功。大理寺看在求情的人都是同朝为官的份上,只是将店铺解封了,但徐昌宗和徐文敏的罪名至今未定,也不知何时出狱。 俞掌柜在京奔走,但也得不到更多的消息。待他讲完,众人默然。 半晌后,徐老夫人问道:“那甑家,可有人被捕?” 俞掌柜摇头道:“尚未听说。” 闻言,徐老夫人的双手将扶手抓得“咯吱…咯吱…”作响,怒道:“好一个甄家!竟然将我徐家当做替罪羔羊!” 徐婉真忙奉上蜜茶,温言道:“祖母消消气,我再问问。”询问道:“那甄天禄呢?事后可有出现?” 俞掌柜摇摇头。 “甄家呢?可有什么表示?” 俞掌柜继续摇头。 徐婉真静了一静,吸口气压住心头怒火,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徐老夫人已缓了过来,道:“俞掌柜,这段时日多亏了你。接下来,你回‘锦绣记’照常经营,有进展我会打人告知你。”示意碧螺打了赏。 俞掌柜施礼告退。 徐婉真走到徐老夫人身后,为她揉揉肩,道:“祖母,这甄家,真是欺人太甚!需要的时候,百般威逼利诱。出事的时候,翻脸不认人,还反咬一口。实在是太过可恶!” 又道:“不过甄家的事,可先放到一边。救出阿爹和阿哥,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这事的内情,俞掌柜并不知晓。我们还是从孙家那里得知,事关皇嗣,其中定然有什么隐秘,不为人知。” 徐老夫人点头:“这其中关节,我至今仍未想通。难道是某位小皇子,穿了我们供的衣料,出了问题?但衣料怎会伤人。就算是用药浸泡过,也不至于会伤人性命。” “祖母,我想着,需得打探到其中隐情,才能找到解决办法。”徐婉真缓缓道:“任何事的生,不可能毫无缘故。只要找到了因由,才能有解决办法。在扬州城时,‘云裳’的周大掌柜不是给了我一封引荐信吗?我想持此信,去求见昭阳公主。” 第八十七章 进城又出城 徐老夫人点点头,道:“这是个好办法,但不能贸然前去。? 须得安排妥帖,不能浪费了这封信。” 徐婉真应是。这封引荐信只是一个敲门砖,自己拿着它,固然能成功拜见昭阳公主,但机会也只有一次。 公主的喜好、近况等一应情形,在拜见前需打探清楚,有的放矢。自己一个区区商户女子,若是想要在公主那里获知内情,必然让要展示出自己的价值,让公主觉得她有用才行。否则,堂堂公主,为何会对她屈节相交? 门外徐乐安求见,禀道:“老夫人,货物已全部运走,行李装车。可以出了。” 桑梓为徐婉真披上散花百褶灰绒白狐狸毛滚边披风,戴上帷帽,收拾妥当。徐婉真步出舱门,遥望远方雄踞在洛水之上的京城,深吸一口气,心道:“洛阳城,我来了!” 碧螺、玉露分左右搀着徐老夫人,打头先走。徐婉真牵着徐文宇紧随其后。再后面是韩茹娘主仆,苏良智护在最后。 刚下了船,涂瑞便迎上来,对着徐老夫人施礼,面色激动道:“二姑奶奶,老奴在码头候了几日,总算将您老人家盼来了。” 徐老夫人笑道:“可是辛苦你了。”示意碧螺打了赏。 涂瑞如今是涂家的二管家,管迎来送往、车马出行等事务。他安排了十辆马车,前来迎接徐家一众人等。主子们分乘三辆丝绒车帘子的马车,婆子小厮坐了四辆大篷马车,行李则单独装了三辆车。 马车往洛阳城驶去。“松溪书院”在洛阳城北郊,需穿过洛阳城才能抵达。 来到上东门,此刻已接近午时,城门口进城的人并不多。徐乐安上前交了路引给守卫查验,涂瑞下了车,拿出几个荷包,掩在袖子下递给守卫,笑道:“几位军爷辛苦!这是我涂家二姑奶奶一家,从苏州来,今日刚到。” 涂瑞一辈子都在京城,作为涂家负责接送二管家,跟这些守卫俱都混了个眼熟。那守卫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收下荷包,道:“原来是你家的马车,我就说看上去有些眼熟。不过按例,还是要查看的。” 涂瑞连连点头,两名守卫粗略的查验了行李、仆役,看向打头的那三辆。苏良智从其中一辆上下来,眉眼处俱是笑意,道:“我这辆,二位尽管搜来。前面两辆,坐的是老夫人和小姐,二位可否行个方便?” 苏良智面相清秀,看上去就是一个阳光可亲的少年,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其中一名守卫道:“这位小哥,我们还是要看一看的。” 打开马车帘子,略看了一眼,见都是女眷,便挥挥手放行。 马车“哒哒哒”地驶入上东门,穿过北市,将从安喜门出洛阳城。 徐老夫人靠着软垫,听着车外传来的商贩的吆喝声、孩子们的欢闹声、讨价还价声这种种声响,心中不禁感叹:时隔几十年,又回到了京城,还以为自己这一生都无法回来。 徐婉真安坐于车中,对车外的热闹并不好奇。时日还长,有的是时间领略洛阳风貌,她此刻更多的在思量,接下来与涂家众人的见面。 只有徐文宇,听到外面如此热闹,不安分的在刘妈妈怀中扭来扭去,又趴在车窗那,悄悄掀起车帘子的一角往外瞧。车中不时响起他的呼声:“呀!那个糖人儿好漂亮!”“阿姐,我看到一样东西,我从未见过哩!” 韩茹娘和画扇坐了第二辆车。画扇是次来到洛阳,听得马车外的喧嚣,便有些不安分起来,欲要去掀车帘子往外看。 韩茹娘见她动作,轻声喝止:“不要掀帘子!”自从听到徐婉真对她的真心相待,她便在心中誓,不能再次拖累于她。对画扇的种种行为,虽谈不上严厉,但也不再放任。这是在京城,她生于斯长于斯,就她眼下的情形,绝不能在京城露面。 画扇悻悻然放下手,从扬州出后,韩茹娘将她约束的紧了,让她颇有些不适应。 马车行到“景行坊”时,徐乐安按徐老夫人之前的吩咐,让其余马车先走,徐老夫人和韩茹娘乘坐的这两辆,找了个巷子的僻静处,一前一后停了下来。 徐乐安来到韩茹娘的车前,隔着帘子道:“茹娘子,老夫人吩咐,我护送您去‘嘉善坊’的宅子里。待一切安排停当,再来接您。” 这是之前就商议好的,以韩茹娘的身份,目前不适合直接进入涂家。还未将她的身世落实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很难自圆其说。待徐老夫人和涂家那绝了户的旁支商议好,再以远房表亲的身份出现,才最为妥当。 韩茹娘在车内朝徐老夫人拜倒:“茹娘谢过老夫人。” 车轱辘再次转动,安喜门在北,嘉善坊在南,两辆马车在此分头前行。在马车缓慢交错时,徐老夫人掀开帘子,对韩茹娘道:“茹娘放心,很快来接你。有任何需要,你尽管吩咐乐安。我也会时常打人来看你。” 韩茹娘感激,再次拜谢。 出了安喜门,又前行了约半个时辰,在午时三刻时,总算是来到了“松溪书院”。书院的正门,供学子讲师们出入,涂家则在内院的西北处开了一个大门,作为涂家的正门。 涂家的内院大厅,宽阔、敞亮。涂老太爷,涂弘义、林氏夫妇,涂博文、李氏夫妇,涂博思、颜氏夫妇,连久不出门的涂琼玉也在。小一辈的涂曼芬、涂曼珍、涂瑞铭、涂瑞章都等候在此。 听到下人来报,林氏则带着儿媳李氏、颜氏前去迎接。这许多年,涂琼玉都未曾见过二妹妹,很想去迎一迎。但她是长姐,礼法上没有长姐去迎接妹妹的道理,只好耐着性子等候。 眼下已过了涂家用午餐的时刻,涂曼珍坐在一旁,与涂曼芬窃窃私语:“二姨奶奶好大的架子,这么多人饿着肚子等她。” 涂曼芬已十七岁,定了亲事,婚期看在今年的九月。她一向自视甚高,自认是才女,连京城的权贵人家她都看不上,何况是商贾之流。撇嘴道:“一个商户,哪值得这么多人等。” 涂曼珍放低声音,有些好奇的道:“听闻徐家的大小姐十三岁,只比我小一岁,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不过是暴户的女儿,庸脂俗粉罢了。想想我们以后要与她相处,我就头痛的紧。我就怕以后出门都要带上她,没得给自己丢脸。”涂曼芬蹙眉道:“还好我就要嫁了,你自己可要小心,别被她带歪了。” 涂曼珍点点头。 第八十八章 相迎 林氏迎到大门外,她心里再怎么不愿意,涂琼华也是涂家的嫡次女。 她作为长嫂,又是涂家执掌中馈的主母,不得不迎出来,带着两名儿媳,候在门外。 片刻功夫,徐家一行人的马车驶到门前。 待马车停稳,门前的小厮拿来小轿凳放在车门前,里面先下来一名身着湖绿裙衫的丫鬟,伸手从车内搀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她身着万字纹秋色刻丝云锦衫,花白的头挽起,梳了一个端庄的盘桓髻,髻正中用了一支蝙蝠纹镶玉金钗,边上插了一支宝蓝吐翠孔雀钗。面容慈和,精神饱满,只在额头上有明显的皱纹。显见保养得宜。额上系了金褐色缎镶红宝抹额,手上戴的是赤金碧玺石手镯。 她面带笑容,通身的富贵端庄,举手投足尽显贵气。车内又出来一名丫鬟,两名丫鬟分左右将她搀好。 “想必这位便是二妹妹了。”林氏笑着迎上去。 这位跟她想象中的实在太不一样了,原以为就算是京城贵女,但远嫁作商人妇后,必然是满身的铜臭气息,何况她还丧了夫!旧年儿子孙子又出了事。理应是一个满脸憔悴,苍老疲惫的老妇人才是。都是做祖母的人,怎么竟看起来比她年轻那许多。当下心中生出许多嫉妒来,笑容也就有些牵强。 徐老夫人将她的情绪看在眼底,但并不揭穿,仍然面带笑容施礼,道:“妹妹见过长嫂。这些年,全靠长嫂尽孝,妹妹实在是惭愧。” 见她说话谦和,林氏的心情才好些。将儿媳李氏、颜氏引见给徐老夫人,李氏、颜氏齐齐施礼,唤道:“见过小姑母。” 待两人见过礼,林氏问道:“婉真和文宇呢?” 徐老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徐婉真牵着徐文宇,两人正从车上下来。扬声道:“真儿、宇儿,快来拜见大舅婆、大表舅母、小表舅母。” 几人看过去,只见一名身姿修长的少女亭亭俏立,左手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一个小男童,后面跟着服侍的丫鬟和奶娘。二人闻言走上前来,齐声道:“婉真/文宇见过大舅婆、大表舅母、小表舅母。”徐文宇不过五岁,像模像样的作揖,招人喜爱。 李氏与姐弟二人见了礼,心头颇有些触动。婆母常常在她面前抱怨,说徐家如何如何豪富,为人又如何吝啬,作为江南道的富商都不肯帮衬娘家。这次徐家上京,又把徐家祖孙贬得一文不值,说这家人就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但三房的徐昌宗父子她是见过的,并不像婆母说的那么不堪。这次见到小姑母和徐婉真姐弟,三人均是脱俗之辈,让她对婆母的说法心头存疑。 颜氏的儿子涂瑞章与徐文宇同龄,见到粉嘟嘟的徐文宇不免多了几分喜爱,跟他笑着说说话,问他坐船可好玩?徐文宇是次见到她,也不回答,奶声奶气的回答。 几人见过礼,苏良智也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徐老夫人引见道:“这位是婉真的小舅舅,在江南道被百姓们称为‘苏小神医’。特意请他一道前来,为父亲诊治调理一番。” 林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年纪这么小的神医?只怕又是一个吃白饭的。 苏良智感受到她的目光,并不在意。他跟在父亲身后行医,因他的年纪,受到过不少质疑。不过是怀疑是眼神罢了,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笑着见了礼。 徐老夫人带来的婆子仆役将行李卸下,自有人安置。 几人进了大门,几顶软轿、抬轿的婆子早已候在门内。 整个“松溪书院”占地颇大,一分为二,涂家所在的内院面积不小。从大门处走到大厅,颇有些距离,便用软轿代步。 徐婉真坐在轿内,桑梓跟在轿后,一路穿堂入室。见院中以青石青砖为基,黑瓦灰墙为山,花木疏朗、松涛阵阵。虽不如苏州徐家园子的精巧细致,但胜在古朴大方,质朴端庄,使人心胸开阔。 到了大厅,几人下了轿。 想着就要见到阔别多年的老父亲,徐老夫人掩不住心内激动,疾走几步,到了厅前。一眼便见到了主位上的父亲,眼中闪出泪光,伏地叩拜道:“不孝女琼华,见过父亲。” 徐婉真连忙跟上,牵过刘妈妈手里的徐文宇,在徐老夫人身后伏地叩拜,道:“婉真/文宇,见过曾祖父。” 涂老太爷见到这祖孙三人,眼眶有些湿润,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邬娘子上前搀起徐老夫人,徐婉真、徐文宇跟着起身。 涂老太爷感叹道:“琼华,未曾想,为父还能再见到你。” 徐老夫人哽咽道:“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琼华往后,日日在您身边烦着您。”引见苏良智道:“父亲,这位是婉真的小舅舅,有一身好医术,我请他一起上京,帮您老人家调理身体。” 见女儿如此孝顺,涂老太爷开怀道:“好,好!”对苏良智道:“既来了,也不急于一时,先安心住下。” 涂琼玉上前,眼眶微红,道:“二妹妹。” “姐姐,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涂琼玉点点头,道:“挺好的。清扬时常有信回来,他们夫妇二人相得,我也就安心。” 涂弘义道:“二妹妹远道而来,想必也是累了。时日还长,话可以慢慢说,先见过了礼,就用午饭吧。” 涂家众人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便匆匆见过礼。徐婉真见了大表舅父涂博文、二表舅父涂博思,又见了同辈的大表姐涂曼芬、二表姐涂曼珍、大表弟涂瑞铭、二表弟涂瑞章。 对徐婉真、徐文宇二人来说,在场的长辈居多,二人收获了一大堆见面礼。徐文宇捧着一堆荷包,乐的见牙不见眼。 徐老夫人也给了两个侄儿媳妇、侄孙女、侄孙子见面礼。 林氏安排在前厅摆了饭,一众人往前厅走去。 涂曼珍扯了扯姐姐的袖子,两人走在最后,她道:“姐姐,我看徐家表妹仪表出众,不似你说的那般。”之前在互相见礼时,老一辈的在叙话,她俩的关注点则在跟她们同辈的徐婉真身上。 本以为会见到一个粗陋不堪的女子,但徐婉真步履轻盈的走进来,举手投足均有章法规矩,通身的打扮虽然素雅简单,但更衬的她冰清玉洁。这让涂曼珍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 第八十九章 接风 涂曼芬轻轻的“哼”了一声,这位表妹,与她预想的乡下表妹形象差的太远,通身的贵气,比之那些京城贵女,竟也不差。纵然她百般不愿承认,但其实心中清楚,徐婉真从仪表到外貌,都有与她分庭抗礼之势,让她准备好的嘲笑之词,此刻都说不出口。 十七岁的少女,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因“松溪书院”的名声,涂家在京城虽不是权贵人家,但名声清贵,涂曼芬常常与京城贵女相交,赢得了才女的名声,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傲立群芳。 而此时出现的徐婉真,她从未曾见面时的轻视,到如今的判断失误,让她在妹妹这里失了面子,这实在让她难以接受。对徐婉真生出种种不满,又混杂着一丝嫉妒。 听妹妹对她的赞美,撇嘴道:“妹妹不要被表面骗了,谁知道她骨子里是怎么样的人。规矩礼仪,只要请一个好的教养嬷嬷,就能调教出来。说到底,徐家不过是商贾,能有多大见识。多半只是绣花枕头外面光。”她这次倒不敢把话说死了。 涂曼珍跟她姐姐相比,更天真烂漫一些,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只是单纯对徐婉真感到好奇,毕竟两人的名字里,“真”“珍”两字音相同。一边是第一次见面的表妹,一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她当然要站在姐姐这边,点点头道:“嗯,我们还是离她远一些的好。” 两个小姐妹在后面的低语,长辈们并不知晓。 这顿接风宴,林氏花了大力气整治,务必不能让涂老太爷在这上面有所不满。菜肴精致丰盛,有京中名菜,也有江南的特色菜肴。这些表面功夫,她还是会做的。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涂博文、涂博思带了妻儿告退,自下去歇息。只留下涂老太爷、邬娘子、涂琼玉、涂弘义、林氏,还有远道而来的徐家人,在花厅叙话。 徐老夫人有三十多年未曾见到亲人。纵然她性情刚毅,此刻也忍不住胸中酸涩。只是碍着有林氏在,强压住心中的情绪。 林氏作为当家主母,徐家一行人在涂家的起居,需要她来安置。笑着向涂老太爷回禀道:“父亲,您吩咐的院子,我已经收拾出来,就等二妹妹她们来呢。不过,这位苏家少爷,倒是不好安置。” 涂弘义瞪了她一眼,苏良智随着徐家一道上京的消息,是旧年就捎了信过来的。林氏这会提这事,不是她没准备好,只是为了给徐家添堵,暗里讽刺二妹妹带别的亲戚来涂家。但二妹妹岂是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人?早就在书信中言明,请苏良智来,是为了给父亲调理身体。 林氏见他的眼神,不服气的瞪回去,心道:“没见过这么年轻的神医,当我是傻子呢。” 见这两人打眉眼官司,涂琼玉不好插话,她自己在娘家住着,身份都有些尴尬。徐家众人则视而不见,徐老夫人意态安闲的喝着茶;苏良智鬼精鬼精的,心里明白的很,只顾打量花厅的摆设;徐文宇有些懵懵懂懂,徐婉真拉着他,示意他乖乖坐好。 林氏一向的秉性,涂老太爷是知道的,当下懒的跟她多说,道:“将‘观云阁’的其中一间院子收拾出来,给良智住就行。” “观云阁”在内外两院之间,里面有三间小院,共用一个花厅、书房,配有洒扫婆子、小厮听使唤,还有独立的门户供出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自成一格。“松溪书院”时常有客到来,跟涂老太爷关系亲近的,比如柳伯承来访,就会居于此处小住几天。与涂家关系亲近的男客,也在此接待,这里本就是客院。 苏良智作为徐婉真的舅舅,也属于外客,理应在此起居。 林氏这种性子,让涂弘义颇为无奈。她此时说这事,除了膈应一下大家,又有什么好处?事情也做了,偏就嘴上不讨好。本来接风宴办的热热闹闹,这几句话一说,就显不出刚才的好来。这也是涂老太爷,这么多年来不喜林氏之处。 涂老太爷了话,林氏应下,唤来一名候在外间的婆子,吩咐道:“‘观云阁’里一应都是俱全的,前几日我又嘱人打扫了一遍。眼下那三间院子都无人居住,苏家少爷随这刘婆子去,挑一处自己喜欢的住下。缺什么尽管使人告诉我。” 苏良智笑着施礼道:“有劳涂老夫人费心。”便向众人告辞下去。 揭过此节,林氏道:“二妹妹的‘青竹苑’紧邻后花园,风景是极美的。按父亲的吩咐,在院墙边开了道角门,方便二妹妹的出入。” 徐老夫人知道她的心思,林氏将涂家的家产看的极重。毕竟涂老太爷只有涂弘义一个儿子,嫡子和嫡次子都是她生养的,叶姨娘只生了两个庶女,早些年就陪了些嫁妆嫁出去。眼下这些家产以后都归涂弘义及其子孙所有,早就被林氏视为她的囊中物。因此,涂家公中花费银子,就等于是在割林氏的肉一样痛。 徐老夫人笑道:“多谢长嫂费心。这次上京,一则为昌宗的案子,二则为陪伴父亲。徐家下人的月例银子,我自会给他们。‘青竹苑’里的一应开销,都不走涂家公中。”意思就是,除了住在涂家,不花涂家一分一厘。 徐家等人在涂家的花销,一直是林氏心头的刺。让她掏钱,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没料到她主动提出来,这让林氏喜上眉梢。 但随即涂弘义否决了这个提议,沉声道:“不行。哪有妹妹回娘家住,还自己花银钱的道理?” “大哥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但我也是做祖母的人,有家有业。”此次来,徐老夫人打算长住,直到父亲仙逝。虽然徐昌宗父子的案子,需要上下打点,花费不菲。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常用度这点银子,对徐家真算不得什么。且日积月累的,徐家二十多口人,对涂家来说,是一笔不菲的费用。她不愿引起林氏不快,进而影响涂家几人的关系。再说,徐家自己开销,不必事事到涂家公中支取银钱,也要自由得多。 “那是二妹妹夫家的产业,既然回了涂家,你就还是涂家的女儿。” 第九十章 青竹苑 见二人僵持不下,涂琼玉开口道:“弟弟妹妹都不要争了,我有个提议,你们先听听看。? 徐家下人和‘青竹苑’的开销,由二妹妹走徐家的账。在船上走了两个多月,想必二妹妹带的人手是不够的,这样若是要新添下人也方便。二妹妹和婉真、文宇、苏家少爷,几人的月例银子走涂家的账,毕竟这也是二妹妹的家。” 林氏一听,花销虽不是徐家全部承担,但不用负担下人和“青竹苑”的开销,比她预期的好太多。又怕涂弘义反对,想要就着话头,赶紧把这事定下来,忙道:“我看这样挺好。二妹妹和我们是一家人,不能生分了。” 她的心思,在场众人谁不明白?涂弘义心中气恼,这个老妻行事,实在是太过小气。 徐老夫人则心中一笑,其实这样最好,少受些约束。要在涂家长住,提前将银钱规矩定下来,以后少许多麻烦事。又问道:“不知‘青竹苑’内可有厨房?我带了苏州的厨娘进京,给父亲烹几道苏州菜,尝尝鲜。”这是徐家自行开设小厨房,不用涂家公中出钱出人的意思。 见她如此上道,林氏一扫之前对她的不满,忙应道:“有的有的,只是长时间未曾使用过了。待会我就安排人去修缮打扫,保证二妹妹能尽快用上。我也等着品尝苏州菜肴哩。”说罢,自觉得意,仰头大声笑起来。 见她如此,涂弘义扶额,涂老太爷无言,徐老夫人暗笑,徐婉真心内莞尔。只有徐文宇不明就里,见大舅婆笑的开怀,他也跟着“咯咯咯”地笑起来。如果忽略掉其中的尴尬,花厅内笑声阵阵,显得其乐融融。 见已议定,涂老太爷道:“既然如此,琼华带着孩子们先回青竹苑,好好休整一番。其他事情明日再议,晚饭就让大厨房送去。”一餐饭而已,林氏痛快的应下。 三兄妹虽还有话想说,但也不急于一时,各自散去。 出了花厅,林氏的大丫鬟荷香迎上来,林氏此时心情颇好,笑道:“二妹妹,就让荷香带你们去‘青竹苑’,今日先好好安置了。” 荷香是一名肤色白净、面相普通的丫鬟,她朝徐老夫人施礼后,便在前面引路。沿着左边的抄手游廊走到头,脚下出现两条青石小道。荷香笑道:“老夫人,您看,左拐的小路过去,就是府里的后花园。”徐家几人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那边有一道月亮门,隐约可见门内花木繁盛,自有一片天地。 荷香又道:“我们沿着这条直直的小路走,尽头就是‘青竹苑’。”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白墙黑瓦的院子就出现在眼前。院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青竹苑”三字。笔力苍劲有力,有一种返璞归真的质朴,望之能感受到执笔人浑厚的笔力,与当时的洒脱心境。 徐婉真跟随郑嬷嬷,已习得不少书画的鉴赏之道。见这三字,不由赞道:“好字!” 徐老夫人点点头,道:“观其笔锋,应是你曾祖父之作。比之当年,笔锋收敛了刚劲挺拔之势,多了些自然古朴之态。”问荷香道:“这个匾额,是父亲几时写就?” 荷香道:“回徐老夫人的话,是老太爷三年前写的。奴婢记得很清楚,那年柳大人到此做客,与老太爷饮酒高兴,说这院子里有‘松’有‘梅’,岁寒三友就差一个‘竹’。老太爷就写了这三字,制成匾挂在这个院子上。” 荷香不过是一名小小丫鬟,能记得这事,还要归功于林氏。当日得知老太爷亲手写了字,林氏就眼巴巴的望着,能将这块匾挂在他们所住的院子。怎料到,竟然挂到一个空置的院子,也不给她。涂老太爷作为历经改朝换代的三朝元老,当世大儒,虽已退隐,但在文官和天下学子心中,有无与伦比的声望。 涂老太爷擅画松树,画面构图远虚近实,常在一动一静之间,产生空灵与飘逸感。书法介于狂草与魏碑之间,自成一格。但他的书画只给至交好友,或奉旨而作,流传极少。让权贵重臣等求而不得,纷纷追捧。 但涂老太爷自从卸了国子监祭酒这差事,越的淡泊名利,好不容易写了这字。这匾若是能挂在涂弘义的院子上,对涂弘义一房均有好处。涂博文、涂博思就可以对外宣称,爷爷对他们的看重。也因此,当林氏得知,涂老太爷将这匾挂在一个空置的院子上时,她极为失望。将此事念叨了许久,荷香作为她的大丫鬟,自然是听的再熟悉不过。 徐老夫人听了,默默推算了一下。三年前,正是父亲大病初愈之际,柳伯承应是前来探病。这二人的师生之谊,比旁人想得更加深厚。这字的笔锋之间,有一种看破生死的洒脱。原来那场病是如此凶险,自己在苏州,竟然以为只是普通风寒而已。想到此处,徐老夫人心头有些闷。虽说事情已过去,但这种无力感,徐老夫人再不想经历一次。 徐老夫人突然低落的情绪,徐婉真看在眼里。不知何故,也不好劝解,只好默默搀扶着她前行。陪伴,或许就是最好的安慰吧。 进了“青竹苑”,碧螺、玉露、郑嬷嬷、桑梓都迎上来,荷香笑着要告辞。玉露拿了一个荷包打赏她,柔声道:“这位是荷香姐姐吧?在苏州时就听说,京城有位荷香姐姐极为手巧,打的一手好络子。往后还请多来坐坐,让妹妹也学些手艺。”不愧是徐老夫人调教倚重的大丫鬟,玉露这几句话说的是八面玲珑,荷香满心愉悦的回转“长弘院”。 徐家主子在花厅中说话时,下人仆役都已到了“青竹苑”。这半晌功夫,已在几个大丫鬟的领头下,把院子、各处厢房都粗略的打扫了一遍。行李还放在院中,尚未来得及收拾。 这座“青竹苑”是个一进院子,院中以青砖铺地,房舍合围。空间疏朗开阔,四周遍植竹林。有秆高挺秀的桂竹、刚韧坚毅的淡竹、高直挺拔的湘妃竹,还有琴丝竹、凤尾竹等等。品种不见得有多珍稀,但种植间疏得法,尽显竹的清丽风姿。内院比外院地势更要高一些,阳光和煦,使得竹林全无阴寒之气,只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第九十一章 安置 院子的正北处是上房,紧邻上房的左右两侧各有一间耳房,后面还有一处后罩房。 ? 在院子两侧,是东西厢房,在房舍之间都有游廊连接贯通。庭院中间,放置了一个颇大的青石材质鱼缸,几尾锦鲤在水草中穿梭游动,有画龙点睛之效,为整座院子增加了灵动气息。 南面则由院墙合围了,在东南方向设了一处小门楼,作为从内院进“青竹苑”的门,那块匾额就挂在门楣上。在进门处,正对着是一块影壁,转过影壁就进入庭院。往左侧走,西厢房和院墙之间,有一个小跨院,设做厨房。在影壁的右侧,挨着东厢房处有一条夹巷,夹巷走到头,开了一个东角门,可直通府外,便于婆子下人出去采买。 整座“松溪书院”,外院方正、内院呈半圆形。包裹这个半圆形的,则是涂家下人仆役居住的后巷。涂家的家生子、管家、管事嬷嬷都居于此。以往下人们都通过西角门出入。这东角门,是专门给徐家下人出入,徐家的管事、小厮等,自然也居住在这后巷。 当然,无论是涂家还是徐家,主子们出入还是走西边的正大门。这样算起来,“青竹苑”离大门的距离是最远的。 徐文宇见到鱼儿,尤为兴奋,趴在鱼缸上,两眼随着锦鲤的游动转来转去。朝徐婉真招手道:“阿姐!您快来瞧。这些鱼儿好漂亮!” 徐婉真见徐老夫人兴致不高,应道:“宇儿,阿姐先扶祖母进房去,一会再来陪你看鱼。” 徐文宇闻言,鱼也不看了,“噔噔噔”地跑过来,扬起小脸紧张地问道:“祖母是不是累了?不舒服吗?” 见他如此紧张,徐老夫人感到欣慰,勉力笑道:“宇儿放心,祖母只是有些犯困,你且去玩。”徐家都有午休的习惯,眼下已到了寅时,在平时都已经结束午休起身。 而今日一早到了洛水码头,又坐马车到“松溪书院”,一路舟车劳顿。上午接见了俞掌柜,弄清事情始末;中午又要应付林氏,劳心费力。徐老夫人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此刻总算是安顿一下,疲惫反而一下子涌上来,确实有些困倦。 玉露见她神色疲累,禀道:“老夫人,奴婢们已将上房收拾出来,只行李还未安置。不若您先歇息,等您起身了再收拾?” 徐老夫人点点头,徐婉真扶着她进了房,轻声道:“祖母好好歇息,由我来安置起居,如何?” “好。有真儿在,我少操好些心,定可多活几年。”徐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笑道。 徐婉真不依,道:“祖母定然长命百岁。” 说话间,玉露打来热水,碧螺服侍徐老夫人净了面,待她合上眼休息,徐婉真才轻轻退出来。 站在上房门口,徐婉真打量着这处院子。也许是地处京郊的缘故,虽只是一进院落,但宽敞轩亮。若放在京城,这样大的面积,才做成一进院子,简直是奢侈浪费。 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望着眼前开阔的美景,庭院中活泼玩耍的徐文宇,徐婉真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身侧的拳头悄悄握紧,告诉自己:“第一个目标:上京,已完成。接下来,无论多困难,我会让事情越变越好!” 桑梓上前回禀,道:“小姐,东西厢房都已打扫完毕,您和少爷怎么安置?” “宇儿住东厢房,刘妈妈伺候他,再拨一个粗使婆子过去。将我的行李被褥,铺到西厢房。”徐婉真边走边说:“上房的左边耳房设置书案、改成暖阁,右边耳房改成会客的花厅。你、碧螺、玉露、郑嬷嬷,都住后罩房。院门、东角门都要安排婆子排班守夜,亥时落锁,不可轻忽。院内下人,禁止吃酒赌钱,立好规矩。一旦现,绝不轻饶。” 郑嬷嬷在一旁听了,见她思维清晰、条理分明,安排合理,心下暗暗赞叹。小姐经过这些事,果然是不一样,尚且不满十四岁,在处置事情上,就初具主母风范。徐曼珍还比小姐略大几个月,瞧上去还是天真烂漫的性子。 在宫中,郑嬷嬷见过许多大家小姐,目睹她们从进宫时的青涩少女,在短短一两年时间内,生巨大变化。要么历经磨难蜕变成蝶,要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宫中。徐婉真的处境,虽然比不上宫中那些少女的环境残酷,但相比起家境顺遂的大家小姐来说,已经是几经坎坷,在她稚嫩的肩头,背负了与她年纪不匹配的责任。如今的徐婉真,成熟懂事得让人心疼。 徐婉真迈入西厢房,西厢房与东厢房相同,都由一明两暗三间房组成。正中一间为起居室,两侧为卧室。徐婉真吩咐桑梓,将被褥铺在靠北的卧室里,靠南的卧室则改成书房。“今日大家都累了,先歇下。改房间的事不急,慢慢来。” 徐婉真躺在新铺的床上,刚刚抵达涂家,事情还多。本只合上眼养养神,未曾想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斜。徐婉真还未完全清醒,一时竟有一种身在何处的疑问。 透过帐子望出去,余晖洒进窗内,将屋中的陈设都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时光仿佛冻结了般,一室静谧而美好。 徐婉真坐起身子,揉了揉额头。对啊,不是在苏州,不是在船上,我们已经抵达了京城。神智才逐渐清醒过来。 听到她起身的响动,桑梓端了热水进来,服侍她净面。“老夫人醒来有一会了,听见小姐还在睡,便吩咐不要打扰您。问过了安置的情况,说这样很好,就按您说的来办。” 热毛巾敷到面上,加上下午饱饱的睡了一觉,徐婉真只觉神气充足。道:“待会大舅婆会安排人送晚餐过来,不用出院子,我简单收拾下就好。” 桑梓将她的长梳了条辫子,穿上半旧的家居常服,披了斗篷,徐婉真便带上桑梓,往上房走去。 还未进去,就听到徐文宇活泼的声音传出来:“祖母,那些鱼儿可好玩了。我一过去,它们就围过来。一走,它们就散开啦。有一条头顶红红,身子白白的鱼,还吃了我的手呢。” 见徐婉真进来,徐老夫人笑道:“真儿你看这个皮猴,我们都在歇息,他竟然看了一下午的鱼。” 徐婉真将斗篷解下来,递给桑梓,笑道:“不睡也好,省的晚上错过了觉头。宇儿这个年纪,正好奇着呢,多看看鱼也养眼睛。” 第九十二章 万事待兴 不多时,荷香便领着几个丫鬟,送来了饭。?玉露带着人出去接了,在左边耳房摆了饭。饭菜从餐盒端出来时,还热气腾腾,显见是做好直接送过来。徐老夫人已经应下,“青竹苑”往后的一应开销自理,林氏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好客的女主人。 徐家就徐老夫人、徐婉真、徐文宇三位主子,徐老夫人在晚上一向吃的清淡,饭量也少。徐婉真刚睡了一觉起来,感觉午餐都还未消化,吃的也不多。徐文宇又是个孩子,能吃的了多少? 满满一桌丰盛的菜肴,只用了少量的一些,就结束了晚膳。徐老夫人吩咐玉露,道:“都撤下去,这些菜你们拿去分了。” 大丫鬟的日常饮食,不比主子差多少。但对于底下的粗使婆子来说,这些菜她们一年也就能吃上几回。俱都饱餐了一顿。 徐婉真扶着徐老夫人在院中,散步消食。将她脑中的念头整理了一遍,缓缓道来:“祖母,起居我已经安排停当。又略微算了一下,现还缺了些人手。” 徐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往下说。 “既然我们已经安顿下来,打算长住,在人手上不说配置齐全,但也不能太缺。宇儿那里,我拨了一个粗使婆子过去,但至少还缺两个小丫鬟。祖母这里,缺四个小丫鬟。”顿了一顿,也不避讳的提到自己,道:“孙女这里,只桑梓一个是不够的,还缺一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 她这是比照徐家在苏州的人手来配置的,虽比不上京城世家。比如方说在涂家,林氏作为当家的老夫人,就有四个一等丫鬟。涂博文的妻子李氏,是二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但毕竟在涂家只是暂住,地方也有限,人手够用就行。 “嗯。”徐老夫人点点头:“丫鬟的等级份例,也比照涂家的来。以后大丫鬟就是一等丫鬟,小丫鬟是二等丫鬟。宇儿还小,但房中不能由刘妈妈一人说了算,小丫鬟不行,需得再配一个一等丫鬟,要能理得起事的。” “那一共需要两个一等丫鬟,八个二等丫鬟。祖母您看,是不是从涂家的家生子里面挑?” “可以放出话去,在涂家挑一半,让人伢子也带人来挑。”徐老夫人这样考虑,既能周全了涂家的家生子,这些世仆,哪一家没有些儿女要找活计?又能顾及自己的院子,人伢子带来的人,背景更干净没有派系,忠诚度也更高。 徐婉真轻声应下。 徐老夫人道:“真儿,我年纪大了。往后这院子里的账,便由你来管着,有什么不明白之处,你再来问我。”这是将管家的权力,下放给徐婉真。 徐婉真惊讶道;“我?还是祖母管着,我从旁协助的好。好多大事,都需要祖母亲自拿主意呢。” 徐老夫人慈爱的笑笑:“正是如此,才要趁我在的时候,由真儿来掌家。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我可以帮你参详一二。等出了孝,真儿就要议亲了,嫁过去夫家,婆母未必好说话哩。只有自己真正掌了家,才明白很多事情的门道。从旁协助的话,是看不出来的。” 这是准备将徐婉真带在身边,教导她作为一个主母的管家职责。这对徐婉真来说,是能伴随她一生的财富。在高芒王朝,女子能施展的舞台并不多。无论是农家女儿,还是大户千金,无论在出嫁前是被精心呵护着长大,还是粗茶淡饭的养大。女子一旦嫁了人,便只有一个命运:相夫教子。 而在高门大户,若是作为长媳,还有施展所长的地方:执掌中馈。但要将几百人的府邸打理的井井有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那时会现,做姑娘时学的琴棋书画并不能帮上忙,就连女红、厨艺,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在京中有口碑的媳妇,哪一个不是在做姑娘时,就被亲生嫡母教导掌家之事?就算不是做长媳,对后宅中的门门道道,也要知晓,也不会犯下愚蠢的错误,失去夫君的欢心。也因此,高门大户在娶媳妇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要考虑的是有嫡母教导的小姐。娶过来才能使后宅安定、教导子女。 徐老夫人的良苦用心,徐婉真自然能体会。她如今缺了母亲教导,但养在徐老夫人处,以徐老夫人当年的名声,足可以弥补这点不足。应道:“祖母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天色渐黑,从外院隐约传来的读书声,也逐渐稀少起来。整座“松溪书院”逐渐亮起烛火,慢慢安静下来。 邬娘子将涂老太爷的髻解下,伺候他歇息,陪他说着话:“婉真果然如徐老夫人信中所说,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闻言,涂老太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像孩子一样纯净,道:“琼华亲手教导的孩子,能差到哪里去?”捻着胡须,道:“不过明日还需好好考较一番。还有文宇这孩子,听琼华说已完成启蒙,我来看看,他是不是读书这块料子。” 邬娘子抿嘴一笑,打旧年收到徐家要上京的消息,涂老太爷的精神就一直很好,连病都立时好了大半。这下终于见到徐家的祖孙三人,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是极为雀跃的。 温言道:“既然如此,老太爷今日好好歇息。明日才有精神考曾孙。” 文翰居内,涂博文揉着额头,午膳后在花厅生的事,他已经听说了。母亲表现出的贪财,对徐家前倨后恭的态度,都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头痛欲裂。 李氏上前,伸出素手,轻轻帮他按摩头部太阳穴,缓解头痛。 涂博文疲惫的靠在李氏怀里,无力的问:“你说,我是不是放弃仕途去经商,母亲才能不看重钱财?” 李氏十八岁嫁给他,两人一直夫唱妇随,感情深厚。她举止娴雅、温柔体贴,多年来又有夫君的呵护,容光焕,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的多。要不是诞了两个女儿之后,再无生育,也不会在林氏的强迫下,将身边的大丫鬟盼晴开了脸,做了涂博文的房里人。 但李氏是聪明人,从来不跟婆母林氏对着干,也不将林氏指责她话放在心里。等晴姨娘诞下庶长子后,涂博文回后宅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她这里。 作为儿子,对母亲的举动再不满又能如何?若是表现出来,便会被指责为不孝。当今皇上以孝治国,“不孝”这顶帽子一旦坐实,在仕途上将无任何前途可言。涂博文也只能在妻子这里,抱怨两句。 李氏闻言,吓了一跳,道:“夫君万万不可有此念头。母亲只是年少时清贫了些,才会如此在意钱财。绝没有让夫君辞官经商的意思。” 第九十三章 风雨雷电 晴芳阁里,点亮了烛火,丫鬟俱都退了下去。? ? 涂博思与颜氏成亲才第六个年头,她进门第二个月就怀上了涂瑞章,两人的感情益的好,正是浓情蜜意之时。 颜氏眼下才二十多岁,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褪去了青涩,多了些少妇的成熟风韵。此刻她卸掉了钗环,拆掉髻,一头乌黑柔顺的秀披散到肩头。一双凤眼眼波流转,在灯下看起来分外妩媚。她的声音如泉水般清澈,道:“夫君,徐文宇多可爱,今日我第一眼见到他施礼,就好喜欢他哩。跟章儿一样的年纪,又懂事知礼。如今徐家住下,章儿也有了玩伴。” 涂博思望着灯下美人图,眼神暗了暗,上前将她拥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轻道:“娘子,**苦短,不提别人。再给为夫生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小丫头如何?章儿的玩伴,越多越好。”说完,满意的看到颜氏的如玉的耳垂一点点红起来,不胜娇羞。 涂博思打横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颜氏抓住他的手,只觉心跳加,两人都老夫老妻了,在房事上,她还是敏感羞涩。 青竹苑内。 徐文宇因白日里兴奋了一天,这时终于扛不住,由刘妈妈哄着,早早便睡了过去。 徐婉真因下午睡的多,夜里没有困倦之意。干脆打开书箱,拿出一本书细细读起来。窗外月明星稀,夜风徐徐。看了半晌,徐婉真却托腮起呆来。 不知道这样美好的春夜,他正在做什么?还是在做那样危险的差事吗?可有受伤?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心中荡起涟漪,久久不散。又想起在常州那个夜晚,月色比今晚的还好,他紧紧拥着自己……徐婉真的脸上像火一样烧起来,怎么会又想起他?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魔。 此刻的影风,正候在皇宫大内一处宫殿内。同处一室的,还有影雨、影雷、影电三人。 影雨是一名中nian美妇,身姿妖娆绰约,杏眼桃腮,美眸中的媚意似乎要滴下来,右边眼角处有一颗泪痣,越显得整个人妖艳无双。但在一双星眸的深处,却满是看破世情的沧桑,这样矛盾的风情,最易让人迷醉。 只见她对着影风魅惑的一笑,贝齿轻启,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性感诱人,道:“影风大人,您此行的收获,可说来听听?奴家若是比不上您,甘愿在您麾下,供您驱策哩。”明明讲的是公事,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偏偏会让人浮想联翩。 影雷隐藏在暗处,看不清身形,透过窗外的月光,只能隐约看见他线条冷硬的下巴和无情的薄唇。他听影雨说完,见影风一言不,凉凉的讽刺道:“雨,你这把年纪,都可以做风的母亲了,还不放弃?” 影雨眸中掠过一丝恨意,在影卫中,她最痛恨的便是影雷。冷言道:“雷,你放心。做统领的人,一定不是你。” 影电是一名身形佝偻的老人,面容憔悴,留着山羊胡子。他掏出怀表,看了下时间,沙哑道:“还有一炷香功夫,主上便到了。各位还是想想,怎样给主上交差吧。” 几人俱都闭上嘴,时间在沙漏中缓缓流逝。刚到了亥时,就见到皇帝高大的身形,踩着月光,从殿外缓缓走来。四人上前施礼,口称:“见过主上。” 他着一身宽袖深色常服,面色肃然,不怒自威。在殿前停了一停,挥了挥衣袖,跟随他而来的宦官吴光启守在门前,将殿门关上。 庆隆帝虎步龙威,径直走到殿内的主位上坐下。抬眼看了眼前的四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呈上来,让朕看看你们的本事。” 影卫只对皇帝负责,由于失了统领,四组人之间不通声息,并不知对方完成的任务内容。新任的统领是谁,只待皇帝看完他们的任务完成情况后,来做决定。 影风呈上的是一封奏章、一本账册、一份名单。 影雨的是一封奏章、一封书信。 影雷的是一个木头匣子。 影电的呈上的也是一个匣子,只是更小更精致。 庆隆帝先打开的是最小的那个匣子,从匣中拿起一块滴答作响的怀表,惊讶道:“哦?影电你将这怀表,研制成功了?” 影电拱手,难掩喜悦的神情,回禀道:“启禀主上,历经十余年,才终于成功。表面可用水晶打磨替代,后盖也能用玉石或硬木制成。难就难在,表里面细小的齿轮部件,要精确到毫厘,才能让指针的时间正确无误。如今费尽心力,才造出这一只怀表。” 庆隆帝开怀笑道:“这第一件,我很满意。往后这怀表,将不只是西洋独有。影电继续研制,有了第一只,往后的就好办了。”影电应下。 庆隆帝伸手打开第二个匣子,只见匣子内用石灰铺了,内装了一个双眼紧闭的人头。辨识了半晌,庆隆帝拍案而起,“好!好!这实在是好!”连着叫了三个好字。 影雷心中一喜,看来这陶经业果然是庆隆帝的心头刺。陶经业是前朝的饱学之士,与涂家选择了避世不同,在前朝末年,他选择加入一方势力,辅助主公争霸天下。先帝问鼎天下后,本打算将他招揽,没想到他竟然逃到了契丹,作为军师,甘心为契丹可汗所用。仗着他对高芒王朝的了解,出谋划策对付高芒王朝,先帝在和契丹的战争中,吃了几次败仗,都是因为此人。庆隆帝心头对此叛族之人,极为痛恨。 雷组之人,全是擅长隐匿行踪,为皇帝执行裁决的杀手,影雷更是个中翘楚。为了争夺影卫统领一职,他甘冒奇险,在没有风组、雨组的消息配合下,扮作哑巴潜伏到契丹,其中的种种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但终于在睡梦中,取了陶经业的性命,又成功逃脱。他花费的时间,比影风还长,两人前后脚在半年期限的最后一天赶到。 不过,所以的这一切艰辛,能换来皇帝的三个“好”字,影雷便觉得不虚此行。 庆隆帝拿起影雨的奏章,仔细看了一遍,又打开信纸,作为印证。雨组和风组相同,都是负责刺探消息。所不同之处在于,影雨手底下的都是女性密谍,散布在高芒的各大青楼、边关小镇上。这份名单,除了影雨,就只有庆隆帝有。 男人,在女人肚子上时是最诚实的。雨组为庆隆帝提供手下权贵重臣将军的喜好、品性、不法之事;边关的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她。 第九十四章 庆隆帝 庆隆帝拿起影雨的奏章,仔细看了一遍,又打开信纸,作为印证。雨组和风组的职责相同,都是负责刺探消息。所不同之处在于,影雨手底下的都是女性密谍,散布在高芒的各大青楼、官员后宅、边关小镇上。有花魁、有在青楼不起眼的洒扫丫头、有良妾、有丫鬟、有客栈老板娘、有包子铺的粗使婆子,等等身份不一而足。只要庆隆帝想知道哪里的情报,雨组的密谍就会渗透到哪里。这份密谍名单,除了影雨,就只有庆隆帝有。 男人,在女人肚子上时是最诚实的;情报,通过市井间的风吹草动,往往能收集到真实情形。雨组为庆隆帝提供手下权贵重臣将军的喜好、品性、不法之事;边关的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她。 影雨呈上的这封信,是契丹二王子写来求助的国书。前几年契丹王庭变故,二王子欲篡位自立。在草原上,武力才是硬道理,二王子窃取大印、毒杀可汗的事,又被大王子揭穿。名不正言不顺,底下那些王子哪里能答应?二王子带着心腹手下,在草原上辗转,如今已穷途末路,渐渐式微。 影雨亲自出马,用美色接近草原在上流窜的二王子,对之痛陈利害。使二王子觉得,除了找高芒王朝求助,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但若是与高芒结盟,等于背叛部族,这让二王子犹豫不决。 “二王子,您若是获得高芒皇帝的支持,契丹可汗之外,垂手可得。若是不肯,您的兄弟自会上位,享受可汗荣耀。而您,则默默消失在这草原之上。族人就算偶尔提及您,也是背负毒杀可汗罪名的人。您都付出了这么多,真是这样,您甘心吗?不过是与高芒皇帝签订和平契约、进贡马匹、开放互市,这些一时的让步,比之可汗之位,孰轻孰重?” 影雨的话,就像毒药一般在他心头萦绕。终于,在又一次经历了惨败之后,望着身边的寥寥数人,二王子下定了决心。亲手写下这封国书,加盖了他窃得的契丹可汗大印,由影雨带回。他则潜伏起来,等待高芒王朝的援助。 这封国书内,都是对高芒王朝有利的条件。二王子已经陷入绝境,深怕不能打动庆隆帝,列出的条件极为优厚。在影雨呈上的奏章内,说明了这一切的经过。看得庆隆帝拍案而起,道:“好!有此国书,我高芒当有百年国祚!” 影雷听了,心中惊疑不定。这女人究竟做成了什么?能当庆隆帝如此高的评价? 最后拿起的,是影风呈上的奏章和账册、名单。 庆隆帝极为愉悦的神色,在看影风奏章的时候,眉头越皱越紧。待将所有内容看完,面沉如水,疲惫的揉揉眉心,叹了一口气,道:“影风,来拿去给大家传阅。” 其余三人看毕,俱都心头一凉。这么大的事情,还好被影风现。否则会出大乱子!一个处理不好,高芒覆灭,也许就在几年之间。 “影风,此事由你现,后续仍由你负责。保持紧密观察,太子府也一起监察起来。影雨,你调动人手,配合影风的行动。影雷,你等候我的指令。电组保持正常运作,支援风组、雨组物资即可。” 庆隆帝坐直身子,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令人以为,刚才那一瞬间的疲惫,不过是一种幻觉。转眼间,他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今日本应是选出影卫统领的好日子,但出了这事,庆隆帝心已乱。但眼前这四人,乃是他颇为倚重的武器,不过是一个统领的晋升,就逼出了他们的潜力。完成的这四项任务,桩桩件件都是能影响国运的大事。 庆隆帝需要他们的忠诚,这是他们豁出性命完成任务,一心盼望的日子,不能在这当口,凉了他们的心。当下开口道:“你们几人,完成的任务都很让朕满意。影电完成了对怀表的研制,朕能感觉到,这个小物件或许会对高芒朝产生的巨大影响。影雷,千里奔袭,干掉了汉人的耻辱败类。影雨,弱质女流,竟能完成众多大臣都无法完成之事。而影风,揪出了朝中的害虫,避免接下来的战乱。” 庆隆帝顿了一顿,目光一一扫过四人,道:“在朕看来,这几项任务的完成,对高芒王朝都影响深远。孰优孰劣?不好评定。十日后,你们再来此处,听候结果。” 几人应是,纷纷告退。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夜幕中。 他们走后,庆隆帝坐了半晌。对一名帝王而言,无论是对着朝中重臣,还是后宫嫔妃,喜怒哀乐,种种情绪,都成为驾驭人心的工具。明明有时讨厌一个人,却不得不称赞他的行为;明明极为欣赏之人,有时却不得不敲打。 他做了三十五年的太子,一直谨言慎行,跟着父皇身边学习帝王之术,生怕让父皇失望。也渴盼着,自己能登基做主的那一天。但当真正成为帝王,才能理解父皇心中的苦楚,高处不胜寒的孤寡。 庆隆帝习惯性的与所有人保持距离,即使是曹皇后,几十年相伴,也无法摸清他的心思。他将真实的自己深深地藏起来,不被了解,就没有弱点;不被喜爱,就不会受伤;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剩下的只是一具帝王的躯壳,条件反射的处理各项事务,习惯了对着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里,用不同的情绪反应。但只要是人,内心怎能没有偏倚?怎能没有放在心底的人? 因此,他喜欢独处。只有在一人独处时,他才会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这成了他最好的放松方式。在大臣们看来,庆隆帝没有亲近的爱臣,冷面无情赏罚公允;在嫔妃们看来,没有谁能真正得宠,只有生养的功劳。 吴光启知道他的习惯,悄无声息的躬身守在殿门前。若是他此刻敢抬头看向皇帝,会现,他脸上的神情落寞而寂寥,坐在位置上的身形,不知为何,看上去竟有一些软弱。 庆隆帝轻声呢喃:“薇薇,这是你的意愿吗?明泽,你终于也走上了这条路,骨肉相残,难道是帝王家的诅咒。”痛苦的呢喃声,消散在冷清的空气中,除了他自己,无人听见。 第九十五章 邬娘子 翌日的清晨,天空中才泛出第一抹鱼肚白,“松溪书院”内便响起了学子们的晨读声,朗朗悦耳。?? “青竹苑”内,徐婉真被第一缕晨光唤醒,神清气爽。洗漱完毕,带着桑梓往上房走去。在庭院中,碰到刘妈妈牵着睡眼惺忪的徐文宇。 昨日徐文宇兴奋了一天,毕竟才五岁的孩童,睡了一夜还未睡够。但已过世的徐大夫人,对子女的要求严格,除非病的起不来床或长辈话,给长辈的晨昏定省绝不能省。虽然她已过世,但这个习惯仍被坚持了下来。 看着迷迷糊糊,连腿都不知道往哪迈的徐文宇,徐婉真心头不禁觉得好笑。代替刘妈妈,牵过了他的手。徐文宇感觉到换了人,抬眼瞄了一下,见是阿姐,更放心大胆的闭上眼睛。 两人进了上房,徐老夫人早已起身。 林氏安排荷香,一早便送来了早饭,由玉露摆到了软榻的小几上。有一笼灌汤小包子、一碟茯苓糕、一份胭脂鹅脯、三碗粳米粥,一盏燕窝银耳汤,看上去精致可口、荤素搭配得宜,软糯易克化,都是适合老人孩子用的膳食,还冒着腾腾热气。 徐婉真解下披风递给桑梓,玩笑道:“祖母,今日的早膳,令人胃口大开哩!” 徐老夫人知道她是在打趣林氏,只是未说破,她也不好责骂,笑道:“你这个猴儿,恁多话。胃口大开就多吃点。”看到徐文宇牵着徐婉真的右手,兀自打着盹,感到好笑:“昨日精神过头了,竟到了这个点也不醒。” 徐婉真将徐文宇抱到榻上,温言笑道:“宇儿正在长身体哩,多睡有好处。过一会再吃也不打紧。” “你尽宠着他。”徐老夫人嘴上说着,手里却帮徐文宇脱了鞋,为他搭上一条毯子。 早膳一向要随意一些,两人都在软榻上坐了,吃了起来。用罢早膳,净了口,徐婉真想起一事,问道:“对了,祖母。昨日忘了问您,服侍曾祖父的邬娘子是什么人呢?看年纪不像丫鬟,也不像管事嬷嬷。难道是曾祖父的姨娘?” 闻言,徐老夫人笑了,道:“这位邬娘子,来历颇为曲折。她原本是礼部主事邬懿之女,十六岁定了亲,三书六聘都走完,到快成亲的时候,未婚夫遭遇意外死亡,守了望门寡。但夫家极为强硬,说是邬娘子命硬,克死了夫郎,要将她强娶回来,办冥婚。” 徐婉真差点惊呼出声,又怕吵醒徐文宇,用手掩口,轻声道:“冥婚?!那不是要死人之间才可以办的么?” “是啊,”徐老夫人点点头,接着道:“所以,邬娘子的夫家打算将她先沉了塘,再办冥婚。” “这也太过分了。官府不管的么?礼部主事也是朝廷命官。”徐婉真愤愤不平,来到高芒王朝,她已经听说多起女子的悲惨命运了。前有韩茹娘,后有扬州那些无故被林家宝掳走糟蹋的女子,现在又听到一个邬娘子。女子果真身如浮萍吗? “她的夫家乃是开国的四大柱国之一,平国公府刘家。虽不是嫡系血亲,但也不是一个礼部主事能惹得起的。邬懿也抗争过,为了女儿的性命奔走,但四处碰壁。邬娘子迫于无奈,又不想连累爹娘,便只身逃了出来。直逃到‘松溪书院’附近,被你曾祖父所救。后来刘家带人追上来,找书院讨人,你曾祖父一句‘邬娘子是书院学生’便将他们打回去。” 徐婉真听得一笑,曾祖父这是连个借口都懒的想啊,刘家这是活生生被打脸。问道:“这刘家,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了吧?” “当然不会,刘家家风不靖、子弟腐朽、恶奴仗势欺人。做过的恶事不少,气焰嚣张,还未曾遇到过不给脸面的。当下就回去求平国公世子,为他们出头。”讲到这里,徐老夫人觉得好笑:“结果,你猜你曾祖父怎么说?” “怎么说?”徐婉真很好奇接下来生的事。 “你曾祖父说,莫说平国公世子,就算平国公亲自来了,皇上来了也一样。你们想要将这名女子活生生沉塘,天理不容。她可有失贞?可有淫行?问得平国公世子哑口无言,末了还加了一句:‘命硬克夫算是什么狗屁理由!’” 徐婉真掩口一笑,道:“没想到,曾祖父这么儒雅的一个人,原来也会骂人哩。” 徐老夫人道:“真儿你不知道,父亲的性子极为护短。只要是他看重的人,那是不问缘由的庇护。后来平国公世子灰溜溜的回去了,‘松溪书院’是在先帝默许下开设的,谁敢来此闹事?刘家后来放出狠话,说邬娘子若是踏出书院的门一步,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这也欺人太甚,徐婉真胸中愤懑,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嘛,邬娘子真的就十余年来,未曾出书院一步。” “那不是等于被活生生圈禁起来了吗?”徐婉真怒道。 “还好,邬娘子极为适应书院的生活。对你曾祖父,从最开始的救命恩情,相处久了,被父亲的风骨才学所折服,逐渐转为倾慕之情。父亲对她虽谈不上男女之情,她的性子也讨喜,也乐意她的陪伴。我们为人子女的,亲眼见父亲孤寡多年,有一个女子能陪他走完余生,当然是喜闻乐见。但毕竟是红颜白,为免闲话,邬娘子没有正式进门,所为父亲的管家娘子出现在他的身旁,服侍他,陪伴他。” “原来是这样。”徐婉真回想了一下昨日的情形,曾祖父与邬娘子之间,虽然年纪相差颇大,但却有一种外人插不进的默契。没想到在这个朝代,竟然也能见到柏拉图式的恋情,徐婉真的心灵,狠狠地被撞击了一下。原来恋爱与朝代无关、与年龄无涉,重要的是在对的时候,遇上对的人。 那么,我也有追求自由恋爱的权力么?徐婉真不禁有些怔忪。 一旁睡着的徐文宇揉揉眼睛醒来,奶声奶气的叫道:“阿姐?祖母?” 徐婉真从思绪里惊醒过来,道:“宇儿醒了?”吩咐刘妈妈,将刚才用暖炉热着的早饭端上来。 徐文宇这时已经饿了,拿起一个灌汤包就往嘴里塞。徐婉真赶紧抢下来,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是灌汤包,宇儿小心烫着嘴。” 徐文宇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拿了一块茯苓糕,就着粳米粥吃起来。 第九十六章 涂老太爷之乐 徐文宇刚用完早饭,门外传来一把甜美的声音:道“老夫人在么?” 玉露在门内答道:“邬娘子来了?快快请进来,老夫人刚刚用完早膳。? ? ”为她打了帘子。 邬娘子莲步轻移,迈进门来,笑着道:“徐老夫人,老太爷请您和婉真和文宇,到‘松涛院’书房。”作为涂老太爷的身边人,虽然年纪轻,但徐老夫人在她跟前算是小辈。但她毕竟身份微妙,因此仍然称呼“老夫人”,只是互不施礼。 徐婉真朝她施礼,道:“见过邬娘子。”见姐姐行礼,徐文宇也有样学样,煞是可爱。 跟着邬娘子,三人出了“青竹苑”,途经后花园,沿着抄手游廊到了“松涛院”。涂老太爷正在书房里写字,候着他们。 见徐老夫人带着徐婉真、徐文宇进来,涂老太爷乐呵呵的放下了手中毛笔,道:“来,琼华,你随意坐。我主要是想见我这两个曾外孙。”一副嫌弃的口吻。 邬娘子听得抿嘴一笑,道:“老夫人稍坐,我去斟茶来。” 昨日里见得匆忙,徐婉真没来得及仔细的看涂老太爷。今日一见,方觉得这个老人家不简单。老人身材高大,并不是时下常见的文弱儒生形象,如今虽然老了,但仍可以看出来,在他年轻时的雄壮身材。许是之前大病了两场,身材仍然高大但只剩下了骨架,面容清瘦,颌下留了长须。一头银如雪,在头上挽了一个道髻,简单的插了一根桃木簪子固定住。着一身褐色广袖长袍,从骨子里透出来闲云野鹤的淡泊气息,又如魏晋名士般豪迈洒脱。 而此时,涂老太爷的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招招手道:“真儿、宇儿,来看看我写的字。” 徐婉真走过去,见在他的书案上,铺了一副对联,上书“修竹不受暑、青松岂换秋”。字迹洒脱不羁,雄伟苍劲,墨迹未干,一股墨香萦绕在空气中。 涂老太爷搁好笔,考较道:“真儿,听说你不擅书法,转而研究书画鉴赏之道。这幅对联,你且说说。” 徐婉真沉吟半晌,朗声道:“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望之纵横有象、低昂有态。气势雄浑,意态不羁。有魏碑之风骨,又有狂草之豪迈。端的是一副好字!” 涂老太爷听完,抚掌而笑,道:“讲的好!评的妙!”抬眼见邬娘子端着茶盘进来,朝她得意道:“你看,我这曾外孙女识货吧?”似一个孩子般做了好事,在等待大人的称赞。 邬娘子笑着点点头,赞道:“老太爷的字好,婉真自然是识货的。” 得到邬娘子的肯定,涂老太爷笑开了怀,脸上的皱纹仿佛每一根都是笑意,道:“等墨干了,这幅对联就送给真儿!” 涂老太爷字迹的珍贵之处,徐婉真自是知道的,虽然刚入住涂家第二日,但长者赐、不可辞,何况她也是真心喜爱这幅字。无论是从字里行间透出的心境,还是书法的一撇一捺的技巧,都值得她反复观摩学习。当下,也顾不得涂家有些人会眼红,笑着施礼道:“真儿谢过曾祖父赐字。” 邬娘子为徐老夫人上了茶,两人坐在一旁闲聊,笑看那一老二小。 考较完徐婉真,涂老太爷又问徐文宇:“宇儿,听你祖母说,你都习完千字文、背完声律启蒙啦?” 徐文宇见曾祖父问,骄傲的挺起小胸膛,清脆的大声回答道:“回曾祖父的话,是的!我还背完了三字经。”他跟着徐老夫人,自从给他讲了一次曾祖父的风采后,他就经常缠着徐老夫人,讲曾祖父的故事。在他的心中,曾祖父就是阿姐说过的偶像,偶像询问自己的功课,当然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回答。 众人被他的态度给逗乐了,徐婉真赞道:“宇儿功课上是极为认真的。在苏州时,每天都习一百个大字。” 看到如此认真好学的子孙,想必没有哪一个老人家不高兴。涂老太爷乐得捻起了胡须,道:“原来宇儿这么厉害,我来认真考一下。背一段声律启蒙?”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书房里响起了孩童清脆的背书声。 “嗯,不错,再来一段三字经,香九龄,起。” “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徐文宇将小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背起来。三字经他背的极熟,涂老太爷起了个头,他便接着往下背,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 涂老太爷让他停下,道:“可以啦,宇儿果真是不错。” 徐文宇仰着头,两眼亮晶晶的,如水洗过的黑葡萄,望着涂老太爷问道:“曾祖父满意宇儿吗?” “满意!” “那宇儿可以跟着曾祖父学习吗?” “可以!” “哦耶!太好啦!我可以跟曾祖父学习啦!”徐文宇乐的在房内直打转转,想起阿姐说过的“你若是喜爱一个人,就要把爱意表达出来。”跑到涂老太爷跟前,道:“曾祖父,您弯弯腰。” 涂老太爷不知道他想干嘛,冲他弯下了腰,徐文宇软糯的小手抱着他的脖子,嘟着小嘴“啪叽啪叽”的亲了几口。 涂老太爷虽然也有曾孙辈,但像徐文宇这样的热情,还是第一次遇到。以他在松溪书院的威望,无论是孩童启蒙班的幼童,还是涂瑞铭、涂瑞章,在他面前都是规规矩矩,循规蹈矩不敢逾越。当徐文宇软软的小手抱着他,亲着他时,一颗苍老的心,也不禁被他纯真的热情所融化。 老人脸上绽放了笑容,一把将徐文宇抱起,一老一小的笑容,竟都是那么的纯净:“宇儿真乖,走!曾祖父带你逛园子去!”徐文宇在他怀里点点头。 看着这两人,竟然扔下众人,径直走了。徐老夫人、徐婉真、邬娘子不免有些错愕,静默了一瞬,俱都笑出声来。 邬娘子道:“好久没看到老太爷如此开怀了。宇儿真是讨人喜爱。” 徐老夫人摆摆手,道:“不管那一老一小了,我们聊我们自己的。你的家人可好?见面方便吗?” 邬娘子也不避讳,大方答道:“老夫人放心,都挺好的。大约月余就能见到二老一次,父亲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前两年升了主簿,刘家是不敢明目张胆为难的。” 第九十七章 林氏之怒 几人在书房闲话,却说涂老太爷手中抱着乖曾孙,兴致勃勃的出了院门,一路往后花园而去,下人们无不侧目。? 虽说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但几十年来,在涂博文、涂博思幼时,也很少见涂老太爷亲手抱着。徐家未上京前,最小的就是涂瑞章,见着涂老太爷时,都是考较功课。何曾如此开怀的抱在怀内? 徐文宇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他在苏州时,跟阿姐、祖母都是这么亲近。在涂老太爷的怀中,两人一问一答,洒下一路欢声笑语。刘妈妈紧紧跟在后面,若是涂老太爷手劲不继,随时准备接过徐文宇。 从“松涛院”要去后花园,须得先经过穿堂、花厅,再沿着游廊一直走,方才能到。 林氏正在花厅内,带着巧兰、香桃两个一等丫鬟,听府内各处的管事媳妇们回事,放对牌。听到有幼童的咯咯笑声,定睛看去,只看见涂老太爷乐呵呵抱着徐文宇,从花厅一侧走过。不禁心头一窒,一股郁气直冲脑门。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便是如此。涂老太爷在往日,对这些幼童一视同仁,谁也没得到特别的优待,林氏便不觉得什么,只觉得理应如此。如今出现一个徐文宇,这才来第二日,竟能获得涂老太爷的青睐,亲自抱着他去游玩。 林氏恨恨的想道:“这样游玩一圈下来,上到主子,下到婆子丫鬟,就都知道,涂老太爷对这个曾外孙的疼爱。这算什么?要知道,涂家的当家主母可是我!是我几十年辛苦持家,涂瑞铭、涂瑞章才是您老正经八百的嫡曾孙。跑去疼爱一个曾外孙,这将我置于何地?”直气得她心口痛。 巧兰个性伶俐,一看林氏颜色,便知道涂老太爷抱着徐文宇走过去的那一幕,刺激到了她。给香桃使了个颜色,道:“老夫人,今儿的事,都回的差不多。要不让她们先散了,有事再来找您?” 香桃接着道:“一早出来的时候,我将花样子给拣了出来,预备给您做个抹额。回去您看看喜欢哪一个?” 花厅内的管事婆子、媳妇们见林氏面色不好,虽不明缘由,但谁也不想在这受罪。万一她气不顺,将火泄到她们身上呢?这事,以往又不是没生过。 纷纷点头道:“回禀老夫人,奴婢这里无事了。” 林氏沉着脸点头,待众人退下,她才在巧兰、香桃的搀扶下,回到“长弘院”。涂弘义去国子监上值去了,不在院内。林氏一股郁气无处泄,昨日对徐家产生的那些好感,荡然无存。 香桃捧了花样子给她,林氏随意挑选了两个。见门口有个小丫鬟探头探脑,怒道:“鬼鬼祟祟干什么?进来!” 那小丫鬟吓了一跳,瞧林氏正在气头上,也只好硬着头皮一步一挪的走进来。 瞧她这样,林氏拿起放在一旁的龙头拐杖,在地上跺了跺,喝道:“这是什么表情!我会吃了你吗?” 小丫鬟身上一抖,回禀道:“回,回老夫人的话,不会吃了我。” 林氏本来正在生气,听了这话,不由一乐,缓了缓神,问道:“你在门口做什么?” 小丫鬟低着头,捻着衣角,答道:“回老夫人,我是来找巧兰姐姐。” 巧兰在林氏身后,眉毛一挑,这个时候来找她,不知是何事?对林氏施礼道:“老夫人,既是来找我的,想必是有事,我带她下去询问。” 林氏余怒未消,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她既然进来了,就在此回话。” 巧兰无奈,因林氏性子易怒,好些事都是小丫鬟先找到她,由她斟酌后,再慢慢给林氏回话。而眼下已到了跟前,只希望这件事不会惹怒林氏。 小丫鬟虽不懂得事情的轻重,但隐约觉得,林氏听得这事会不高兴。声音细如蚊呐道:“回老夫人的话,听‘松涛院’的下人讲,今日早晨,老太爷写了一副对联,请徐大小姐品评。徐大小姐评完,老太爷很高兴,将对联赏给了徐大小姐。” 她的声音小,林氏听得不太真切,只隐约听得涂老太爷高兴,赏了对联。她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强压住心头怒火,道:“你说大声点,再讲一遍。” 巧兰和香桃对视一眼,知道今日之事,注定无法善了,准备好了承接林氏怒火。 那小丫鬟已经害怕到了极致,听见林氏让她大声一点,当下不管不顾,大声嚷嚷出来:“老太爷写了一副对联,赏给了徐大小姐!” “什么?!”林氏怒急攻心,一把抓住放置在桌上的针线篮子,朝小丫鬟砸过去。砸的她一头一脸都是各色绣线、花样子,篮子在她的脸上擦出血痕,滴溜溜在地上滚了两圈。 小丫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句话惹了林氏,但巧兰的心中非常清楚。当年林氏对“青竹苑”三字未能挂在弘义院,耿耿于怀了好久。如今涂老太爷写了对联,赏给了才见两天的徐婉真,这让林氏心中,如何能接受! 林氏气得脸色铁青,小丫鬟跪坐在地,眼看就要哭出声来。荷香刚从外面回来,听到动静赶紧进来。一看这满地狼藉,只得出言劝道:“老夫人您消消气,小菊惹您生气,我这就带她下去责罚。” 林氏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她也不想见这呆呆的小丫鬟杵在这里,点了点头。 荷香拉起小丫鬟,踹了一脚,道:“走!出去领十个手板子。”临走前给巧兰使了个眼色。 巧兰将地上滚落的篮子、绣线捡起来,见林氏仍在生气,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林氏的性子,如果放任她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她会越想越生气,最后爆出来,谁也受不了。只好温言劝道:“老夫人,那徐家刚到,老太爷也就图个一时新鲜。您瞧,几十年未见过面,那不得赏一点好东西呀?” 香桃也道:“瑞铭、瑞章两个孩子,就养在老太爷身前,从小那是得了多少好东西?不说远了,就过年那会,瑞章看着老太爷新得的田黄石不转眼,老太爷连手都没焐热,就给了瑞章。老太爷嘴上不说,心里是极疼瑞章的。” 听着两个丫鬟的话,林氏慢慢缓过来神来,道:“可老太爷这心,实在也偏得太过了!” 第九十八章 心胸 林氏虽然是庶女,但记住嫡母名下,或多或少也学了些东西。她虽然将钱财看的很重,又冲动易怒,但并不代表她没脑子。丫鬟就算是再亲近,好多话也是不能说的,苦处只能自己憋在心底。 巧兰和香桃对视一眼,以她们的身份,也不敢再劝。林氏枯坐了一会,疲惫地道:“巧兰,给安平侯府送个口信。过几日就是谷雨,我欲带家人到大悲寺食香椿,邀请侯府夫人一道前往。” 巧兰应下,道:“老夫人放心,我立时出门,一定把口信送到。” 林氏又吩咐道:“将庄子里送来的那一筐子鲜鱼也带去,就说请侯夫人尝个鲜。” 安平侯府夫人,乃是林氏的嫡姐林安佳。 林氏作为庶女,未出嫁前,在林家过的小心翼翼。努力在嫡母面前表现自己的聪慧,又刻意收敛,不盖过嫡姐的风头,想尽了各种方法去亲近林安佳。她心里深深知道,她的婚事就捏在嫡母手中,嫁的好不好,就看嫡母对她的评价。 跟着嫡母嫡姐出府交际时,她紧紧跟在林安佳的身后,喜她所喜、忧她所忧、恶她所恶,安安份份的做好陪衬的绿叶。当林安佳需要时,她也可以挽着袖子上去,充当她的马前卒。 不得不说,她这样的办法相当成功,比那些一心想着在宴会上,勾搭上一个少爷的庶女更胜一筹。她果然获得了嫡姐林安佳的喜爱,甚至为她争取到了养在嫡母名下的机会,传出了贤淑知礼的好名声,才有了涂家这门好亲事。 出嫁后,林氏深知,想要在涂家站稳脚跟,除了生养,娘家的支持也很重要。几十年来,她一直与嫡母嫡姐保持亲密的关系。嫡母过世后,她更是三天两头嘘寒问暖,让林安佳把她这个庶妹视作知己,无话不谈。她如今心头愤懑难平,最好的倾诉对象就是林安佳,她也想听听嫡姐的建议。 巧兰退下后,林氏问道:“泥水匠人可来了?” “嗯,已到了一刻钟,正候在外面。”香桃答道。 林氏挥挥手,道:“让他们这就过去‘青竹苑’。限三日之内,将那边的厨房整治好。” 涂老太爷领着徐文宇,玩耍了一上午,快到午时才回到“松涛院”。对徐老夫人道:“你们先回去,宇儿就在我这里用饭。” 徐婉真逗弄这徐文宇,道:“曾祖父跟你一道玩了什么呀?” 徐文宇脆生生的答道:“我们看了蜻蜓,还有好多漂亮的花。有群大白鹅在水里游泳,跟我们在苏州家里的白鹅长的一模一样。” “那你乖乖陪曾祖父吃饭,吃完再回来午休。可不能像昨日,午间不睡走了困,到今日都睡不醒。” 徐文宇一阵猛点头,认真的回答道:“阿姐放心,我会乖乖的。” 涂老太爷捋着长须,看这姐弟二人一问一答,心情甚好。 徐老夫人和徐婉真回到“青竹苑”,刚进门,就见到有泥水匠人在隔出来的厨房处忙碌。郑嬷嬷迎上来道:“来了有一会了。不知老夫人和小姐何时回来,老身便自作主张,让他们开始做活。” 徐老夫人点头应了,道:“这样很好。往后若是我们不在,这些事情你能做主的就直接做主,不能做主的使人来寻我们。” 郑嬷嬷是良民身份,徐家主子走之后,她的身份最高。她见到事情不是推诿拖延,耽误时间,而是能站出来对这些事务做主,承担责任,是对徐家忠诚的表现。而且眼下在徐家,就徐老夫人和徐婉真两个主子,不如将权利下放给她,一来让她感到被信任,二来也不耽误事情。郑嬷嬷做事极有分寸,交托给她,不能做主的事情她不会越俎代庖,让人放心。 徐老夫人和徐婉真回了上房,已经到了饭点,却迟迟不见荷香送来大厨房的饭。 对此,两人心知肚明。一定是上午在涂老太爷那里生的事情,传到林氏的耳朵里,林氏借机表达不满。饭菜这些小事,晚送个一时片刻,徐家也只能忍了。就算找上门去质问又如何?林氏有无数的借口可以完美掩饰,还显得徐家很不体谅她的辛苦。这样的事,徐老夫人又怎么去做。 徐婉真怕徐老夫人多想,笑道:“祖母,在曾祖父那里坐了一上午,喝了一肚子茶,又吃了糕点。真儿现在正不饿呢。” 徐老夫人知道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道:“估摸着该来了。左右不过这几日,等厨房修缮完毕就好了。” 林氏是徐老夫人的长嫂,更是徐婉真的长辈,就算有任何不满,也不能宣诸于口。这才是大家小姐的教养。 果然,过了片刻,荷香就带着人送来了饭。对着徐老夫人施礼道:“老夫人,是荷香不对。刚刚有个二等丫鬟犯了错,我责罚于她。这才来得晚了,请老夫人降罪。” 徐老夫人摆摆手,道:“不妨事,都是自家人。长嫂那里事忙,往后几日都可以晚点。”她并不接荷香认罪的话茬,将这事糊弄过去。直接挑明了,她知道是林氏的意思,并作好了以后都会晚的心理准备,让荷香都不用找借口。 她不能言长嫂的不是,但在一个丫鬟面前,她也并不打算忍气吞声。荷香面色一红,徐家这里原来早已心知肚明,她只能尴尬的应了,退下去。 玉露、碧螺打开食盒,果然不出所料,饭菜虽都是好的,但都已经凉透了。一碟糖醋鱼卷,本是一道开胃的菜品,但此时冷的彻底,淋上去的糖醋酱汁看上去油腻腻黏糊糊的,使人没有任何胃口。 全部打开了看了看,别的菜品也差不多。送给主子的已然如此了,下人的饭菜可想而知。 郑嬷嬷见了,道:“老夫人和小姐都先别用,小心凉了胃。我拿下去用烧水的暖炉蒸一下。” 冷掉的饭菜确实无法入口,徐老夫人点点头,道:“你看看别的饭菜,也想办法热一下才好。” 林氏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但要说徐老夫人完全不放在心上,她还没有那么大度。尤其是徐婉真和徐文宇还是孩子,在吃食上一向精致,肠胃哪里受得了这种冷饭冷菜?幸好今日徐文宇是在曾祖父那里用餐。 碍于眼下的形势,徐老夫人口中虽不说,但心里已经给林氏记上一笔。 第九十九章 诊治 好容易才将饭菜加热,一起用了午膳。刘妈妈也带着徐文宇回到院子里,各自下去午休。 这次徐婉真只小睡了一会儿,便起了身。郑嬷嬷道:“小姐,眼下已安定下来,每日的功课,还是要按日完成。京中的关系网,在苏州已经讲的差不多,有遗漏的临时补上即可。礼仪规矩,还需继续练习。另外还有琴棋书画、女红,厨艺也要开始学习了。” 徐婉真道:“嗯,功课就交给嬷嬷安排,时间就定在下午。祖母让我学习掌家,上午要处理事务。” 郑嬷嬷应了,又道:“苏家三爷答应教习的强身之术,也可以开始了。” “对,我还差给忘了。桑梓,去请小舅舅过来。” 苏良智过来时,徐文宇刚醒,两舅甥好一阵玩闹。 等两人玩够,徐婉真才走上前去,掏出丝帕为徐文宇擦脸。徐文宇扬起红扑扑的小脸蛋,兴奋地说:“阿姐,小舅舅说要教我们功夫。” 徐婉真一乐,道:“不是功夫,就是练了会让自己身体变好。”转头问苏良智:“宇儿也可以一起练吗?” 苏良智点头道:“这套拳法我是从‘五禽戏’里得来的,去掉了一些困难的部分。柔中带刚。不以伤人为目的,主要练习身体的平衡性、协调性,适合女子、孩童。长期练习,可增强体质,抵御疾病。” “好,待我禀过老夫人。最好是家中的丫鬟也可以一起练习,我身体好了,她们总不能比我更娇弱对不?”徐婉真调皮的一笑。 玉露扶着徐老夫人到了庭院内,刚好听见这话,问道:“说什么这么热闹?还要回禀给我?” 徐婉真迎上去,搀着徐老夫人的手,道:“我们正在说,要一起练习强身之术呢。让家里的丫鬟奴婢都一起来练,可好?” 徐老夫人点头笑道:“自然是不错的。要不是我老了,我也一起来练。” 苏良智道:“练习时间,应选在每日晨间。坚持下去,才会有效果。真儿可想明白了?” 为了自己的身体,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古代,徐婉真哪里敢不坚持?笑着道:“放心吧,小舅舅。一定坚持的。那从明日开始,你过来教习可好?” 苏良智应下来。 徐老夫人道:“玉露,你去看看老太爷下午得空闲不?让良智去给他诊个脉。我也有事,要找父亲。” 一刻钟功夫,玉露便回转,回禀道:“老夫人,老太爷请您过去。” 到了“松涛院”,涂老太爷正在院子里看书,悠然自得。邬娘子守在一旁,为他添茶倒水。 见徐老夫人带着苏良智到来,邬娘子迎上来,笑容甜美:“老夫人您到了,就在院子里坐坐?” 徐老夫人笑道:“院中好风景,自然是好的。” 苏良智给涂老太爷施礼,道:“老太爷,让良智给您请个平安脉。” 涂老太爷伸出手,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是一年不如一年喽!”苏良智拿出脉诊垫上,闭眼诊脉。 徐老夫人嗔道:“父亲,别这么说。我见你的精神头是极好的。” 半晌后,苏良智放开了涂老太爷的手,邬娘子心急,问道:“老太爷的身体如何?” 苏良智问道:“老太爷是否生过两场大病?” 邬娘子点头,回忆道:“对,第一次是三年前,极为凶险。刚开始是伤风,后来越来越严重,竟躺着床上起不了身,连咳带喘。柳大人知道了,递了牌子到宫中,请了太医来开方诊治。又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这才好了。第二次是旧年深秋,还是一样的症状,太医来看了,说是之前留有病根,又气急攻心,才引的。” 徐老夫人听了,眼角泛起泪光,握着涂老太爷的手,哽咽道:“父亲,都是我连累了你。” 涂老太爷潇洒地挥挥手,慈爱的看着她,道:“不算什么,你能回来就好。” 苏良智开了一道膳食方子,道:“老太爷的身子底子不错,只是一时不慎,引得寒气入体,导致肺气不协。又急火攻心,心脉不畅,自然就会生病。太医的方子不错,眼下只是还有些病根。” 将方子递给邬娘子,道:“眼下不需用药,按这个膳食方子,先吃一个月。饮食上,忌寒凉食物,注意保暖,务必使手脚不凉。一个月后,根据调理效果,我再来重新开方。”说着,欲言又止。 涂老太爷见他有话要说,道:“还有什么,尽管说来。年轻后生,说话不要吞吞吐吐。” 苏良智一笑,道:“不知老太爷可听说过针灸之术?若是配合施针,可以加快拔除病根的时间。”他有些顾虑,毕竟针灸眼下还不被广泛使用,甚至有些地方将银针刺入皮肤来治病,视作妖术。 “我倒是听说过,就不知效果是否那么神奇?”涂老太爷疑惑道。 徐老夫人笑道:“良智施灸,我见过一回。从苏州刚出时,我和真儿、宇儿都晕船。他给我们施了灸,从此再也没晕过。” “哦,这么神奇?”涂老太爷一听,兴致勃勃道:“那我也可以试试。” 苏良智笑道:“好,只是今日未带针灸包过来,明日午后晚辈再来。此时阳气最旺,有利针灸。” 说定时间,苏良智退下。他来京城,是为了增长医术。打算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去京城中看看,最好能找个医馆坐馆,与京城名医交流医术。 邬娘子见两人有正事要商议,笑着说:“老太爷,我去看看厨房里的虫草鸡炖的如何了。”走的时候给徐老夫人上了茶,又将小丫鬟都远远支开,不教人打扰他们的谈话。 院子里清风徐来,徐老夫人道:“父亲,我这里有两件事。昌宗的案子,我有些眉目,眼下想先去大理寺探望。” 涂老太爷也不问有何眉目,对这个次女办事,他一向很放心。道:“探望好办,你拿着我的名帖去大理寺即可。” 徐老夫人点点头,道:“还有一事,宋州贺家二公子,在扬州城救了一个京官的女儿。想以良妾的身份迎她进门,我答应给他想办法。我记得,涂家族里的三表叔家,好像是绝了嗣?” 涂老太爷何等聪明之人,一听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点点头道:“成人姻缘,这是好事。我会写信去,请你三表叔家来一趟,当面商议此事。若是顺利,他们也有个念想。” 第一百章 安平候府 京里安平候府的后角门处,巧兰从徐家的马车上跳下来,朝看门的婆子施礼道:“李婆婆好,老夫人在吗?我家老夫人送了一筐鱼来。??? ? ” 林氏与安平侯府往来密切,巧兰经常来此,嘴巴又甜,与看门的几个婆子都混得极为熟稔。 李婆婆笑道:“哟,是巧兰姑娘来了呀?快请进来。”又叫来几个婆子,将马车上的鱼搬下来。 为了让鱼保持新鲜,筐子里还盛着水,望着一大筐活蹦乱跳、足够整个后宅享用一餐的鲜鱼,李婆婆笑得合不拢嘴,道:“托姑娘的福,今日老奴也能享享口福啦。” 巧兰往她手里递了几个大钱,笑道:“李婆婆的福气大着哩,哪里用托我的福。还劳烦您老,通禀一声。” 李婆婆接过赏钱,更是笑得开怀,忙道:“姑娘且先坐坐,老奴去去就来。” 侯府面积大,从后角门去到侯府老夫人的院子,也需要一刻钟。等了约莫有两刻钟,李婆婆才回转,道:“老夫人正好得闲,巧兰姑娘快去吧。” 说完使了一个小丫鬟,引着巧兰进去。 与“松溪书院”不同,安平侯府里处处富丽堂皇,假山都是千里迢迢拉来的太湖石,一座普通路上的石桥用汉白玉来做点缀。连小丫鬟们的头上,都插了米粒大的珍珠钗子,仆妇成群,处处透出一种奢靡的权贵气息。 巧兰每次来,都恨不得自己能在这侯府当丫鬟。 等丫鬟通禀了,巧兰进了侯夫人的屋内,见林安佳刚才起身,身后一名丫鬟在给她梳头,另有三名各自端水、捧毛巾、端茶盘,端的是好大排场。 林安佳正在对镜端详,她的年纪比林氏还大几岁,但一直精心保养。自娶了儿媳后,又把掌家的权利交给了儿媳,自己万事不操心,通身的富贵气息。接近六十的人了,看上去仍然容光焕。 见巧兰进来朝她施了礼,手中拿着一根镂空兰花金累丝珠钗在头上比划,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蓉妹妹让你来,有什么事?” 巧兰笑着道:“老夫人,我家老夫人说,谷雨那日,请你一道去大悲寺食香椿。” “哦?”林安佳眉毛一挑,有几分凶厉之色,破坏了她原本慈祥的面容,转过头看向巧兰,道:“最近在涂家,有什么事生?” “都挺好的,昨日里二姑奶奶到了,刚刚安置好。”巧兰斟酌语句,小心翼翼的回答。这位老夫人的厉害手段,她是听说过的。 林安家父亲的官位不过是礼部尚书右丞,在京城里是有名的清水衙门。虽说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但她能在众多千金中成为侯夫人,听说在当年是耍了些手段的。出嫁时,嫁妆也只有可怜巴巴的六十四抬,这其中有一半还是聘礼凑在里面的。 但就算如此,她在侯府一步一步的站稳脚跟,嫡妻的位置稳如泰山。这其中的手段,不是巧兰一个丫鬟能看懂的。不过,巧兰仍然对林安佳,有一种自本能的畏惧。 林安佳听了,笑了起来,道:“可是苏州来的徐家?京里‘锦绣记’的东家?” 巧兰应是。 “这也值当蓉妹妹烦心?好,我答应她了,谷雨那天去大悲寺。”林安佳接着吩咐道:“怀绿,明日你去安排一下,谷雨那日在大悲寺订个院子。” 在她身后捧毛巾的丫鬟应了。 见林安佳答应下来,巧兰如愿完成了林氏的托付,回转“松溪书院”。 翌日清晨,“青竹苑”内一片生气勃勃。 苏良智在庭院中,正一招一式的教授着“二禽戏”。徐婉真、徐文宇带头,不当值的丫鬟在跟随在后面,一起练习。 徐婉真手上认真学着,但不知何故,却想起了在现代随处可见的广场舞,不禁心内莞尔。除了没有音乐,这场面还真是挺像,都是女子孩童在练习。 学了半个时辰,苏良智道:“今天教的是鹿戏的前两式,还有一些基本动作。真儿若有时间,午休后也可好好练习。明日我再来教习,巩固这两式。接下来五天你们就自己练习,不可荒废。” 徐婉真这个身体,确实有些虚弱,这才半个时辰,就让她有些气喘吁吁,还不如徐文宇有劲。 苏良智在平日里,看起来是一个飞扬洒脱的大男孩。一旦做正事,相当严肃认真,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威严。 徐婉真听了,感觉苏良智这教习的方式还蛮科学,跟现代那些教兴趣班的老师一样,一周七天,上两天课,其余五天自己下来练习。道:“小舅舅放心,我们下来会好好练。” 苏良智蹲下身,刮了刮徐文宇的鼻子,道:“还有你这个小家伙,不许偷懒,知道吗?” 徐文宇鼓起两腮,瞪着眼道:“少小瞧人了,我才不会偷懒!”逗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二禽戏”练习完毕,徐婉真换下方便练习的短衫,桑梓服侍她穿上一件荼白半旧常服,去徐老夫人的上房。 见她来了,徐老夫人示意碧螺端了一个茶盘过来,上面放了账册、钥匙、对牌。道:“今日下午,其他的功课先放一放,先把这些账册拿回去看懂。这些账册内,记载的是徐家公中的银子账目,可以作为日常用度的支出。徐家船队、京城店铺的经营账册,则不在其中。真儿,你先将‘青竹苑’这个小家管好,再学习经营店铺。” 徐婉真点头受教,让桑梓上前接了,道:“真儿一定用心学习。” 徐老夫人让玉露将院中的下人集合到庭院中,步出上房,徐婉真紧跟其后。 徐家所带的仆役不过二十余人,在这宽阔的庭院中站着,显得有些空荡。徐老夫人一一扫过这些人,扬声道:“你们都是跟着我,从苏州过来的人,忠心自然毋庸置疑。从今天起,青竹苑内徐家的一应事务,都由真儿来打理。你们要像待我一样待她。” 闻言,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起来,这么一个今年才满十四岁的小姑娘来掌家,确实有些让人诧异。她能做好吗? “往后,每日上午,真儿在右耳房议事。各管事媳妇,在那里找真儿这里领对牌,到我这里支取银子。往后有任何事,都须禀报给真儿,我这里万事不理。若有纰漏,真儿来处罚。” 这是把人事大权和财权,全部下放给徐婉真,只有这样,才能使得动这些管事,安心做事。 眼下借住在涂家,“青竹苑”内人数少。这些从苏州带来的管事和下人都是极忠心的,又有徐老夫人坐镇,谁也不敢给徐婉真添乱,正是锻炼她掌家能力的好时机。 第一百零一章 徐婉真掌家 交接完掌家权利,徐老夫人回转上房,毫不客气的给徐婉真布置起任务来。 “明日,我们就去大理寺看昌宗和文敏。你准备几套干净的春衫、薄被,带去给他们换洗。再整治一桌好酒好菜,给那爷俩开开荤。打点的散碎银子,也提前准备好。” 这是徐婉真掌家后,领的第一件差事,她毫不犹豫的应下,道:“好的,祖母您放心。我会办好。”让桑梓先把账册等等,先捧回屋去。 这次的午膳仍然是迟了,好在徐老夫人早有准备,几人都垫了些糕点。等冷饭冷菜到了,依旧用炉子热了,一起用饭。 午休后,徐婉真起身,心道:“看这些账册倒不急于一时。明日终于能见到阿爹了,这些东西需得准备周详。” 想了想,吩咐桑梓道:“我们的行李内,带了阿爹和阿哥的衣裳,找出几套春衫来。再将新棉絮装两条被子。”桑梓应下。 又对郑嬷嬷道:“嬷嬷,劳烦你去将玉露请来。”其余的事,需要管事媳妇去办,对她们最熟悉的,莫过于在老夫人身边好几年,专门跟她们打交道的玉露了。 片刻功夫,玉露就来到西厢房。 徐婉真笑道:“玉露姐姐,你给我讲讲,家里这些管事媳妇吧。刚才就匆匆见了一眼,还不知道谁是谁?”玉露是徐老夫人身边得用的一等丫鬟,徐婉真尊称一声姐姐,正是理所应当。 玉露柔声道:“这次上京,家里的管事全家上京的,只有田兴一家,于学民一家。田兴家的管着看门和洒扫的婆子,田兴的儿媳妇万氏管着对外的采买。于学民在苏州就负责赶车,除了徐大有,数他赶车赶的最好。到了京城,老夫人仍安排他赶车,管着出行之事,只是借用徐家的马车。于学民家的针线好,管着绣房,手底下有两个绣娘。” 玉露娓娓道来,条理清晰:“徐乐安则总管着外面的事,需要外出办事只管找他,他会安排妥当。在苏州时,外院还设有账房,但如今由碧螺管着银钱和账册。库房的册子则是我在管着,大小姐需要什么物件,可先在册子里面选了由我拿来,也可以开了库房进去挑。眼下住在涂家,门房、茶房是一应没有设的。韩羿管着护院,但目前只有两个人手。就眼下来说,护院的人够了。若是独立门户,则需要再找人。” 徐婉真听了,赞道:“玉露姐姐如数家珍,果然是祖母依赖的内管家。” 闻言,玉露笑道:“大小姐又打趣奴婢。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都明白了,若有还不明之处,自会来问玉露姐姐。我这里人手不够,劳烦玉露姐姐跑一趟,将徐乐安叫来。” 待徐乐安来到,徐婉真吩咐他明日一早,套两辆马车,前往大理寺。又拿了对牌给他,允他到碧螺那里支取二十两银子,安排明日探监时的酒菜和零碎打赏银子。 桑梓已将衣衫和被子准备好,打成了一个包袱。徐婉真命她去“松涛院”和“长弘院”,知会明日出门之事。徐家虽在此有相当大自主权,但在礼数上,出门前仍需给长辈报备。 “文翰居”的院子内,涂曼芬和涂曼珍两人正凑在一起做女红,窃窃私语。 涂曼芬的婚期就在下半年,此时不得不放下她一向引以为傲的诗词,开始绣嫁妆。然而她实在是不耐烦刺绣,总觉得女红拉低了她才女的身份。她的母亲李氏对此,也颇为头疼。自幼给她请了好几个绣娘,都被她气走。到如今,涂曼芬也只是能做到针脚细密,中规中矩罢了。 涂曼珍小声说道:“姐姐,你听说了吗?徐婉真竟然掌家了。” “她哪有那么大本事?说出去好听罢了,还不是靠她祖母帮她撑腰。”涂曼芬不屑的撇撇嘴。 涂曼珍点点头,道:“还是姐姐聪明,我差点被她骗了,真以为她那么厉害。我们家都还是祖母掌家,母亲都没份,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们这辈。” 涂曼芬放下绣绷,叹了一声气。她虽未出嫁,但心智已成熟,对婚后的种种情形,李氏也做过提点,其中就有掌家这一条。在各种宴会中,她也在留意各家的情形。 涂家这种情况,在京城虽不多,也属少数。通常的大户人家做法是,长房嫡子迎娶长媳后,待长媳诞下长子,延绵了子嗣后,便会将掌家的权利交给长媳。若是长媳再次生养,才会暂时移交中馈。 而涂家只有自己祖父一房人,已出嫁的大姑婆、二姑婆不管是否回家长住,都不能算作涂家的族人了。母亲虽未能养育嫡子,但自己和妹妹都已长大,也有了庶弟涂瑞铭。但祖母仍然以没有嫡子为由,把持中馈,丝毫没有让出来的意思。 今年九月就是婚期,母亲没有掌家权利,祖母也没有让自己跟在身边学习中馈。涂曼芬虽然自视清高,但也明白若是对中馈一无所知,成亲后到了陌生的夫家,将极为被动。 在这个时候,听到徐婉真掌家的消息,涂曼芬心中格外窝火。 想到这里,涂曼芬招了招手,门外进来一个梳双丫髻的一等丫鬟,施礼道:“大小姐有事请吩咐。” “银屏,你去打听一下,徐家可有什么动静?” 待她去后,涂曼芬显得有些心烦意乱,道:“妹妹,我想去求母亲,跟在祖母身边学习管家。” 涂曼珍惊讶道:“姐姐也想管家?那多辛苦,你看祖母每天上午都要在花厅议事,经常到点了都不能用午饭。” 涂曼芬扶额,她这个妹妹自小被宠的太过,性子天真。自己真是急晕头了,才会找她商议。无奈道:“你懂得什么?等你快出嫁,就明白了。” 涂曼珍明年就要及笄,也是大姑娘了,李氏近些年也在积极给她相看亲事。闻言不禁红了脸,羞道:“姐姐你说什么呢?” 两人说笑了一会,银屏回禀道:“大小姐、二小姐。徐家明日安排了马车,要进京城。听说是徐家大小姐亲自安排的,他们要去大理寺看望大姑父和大表哥。” 涂曼芬挥挥手让她退下,听上去,那徐婉真原来真的在安排徐家事务?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恶意。眼珠转了一下,跟涂曼珍低语了两句,涂曼珍听了,满脸兴奋的神色。 第一百零二章 刘昭媛 涂曼珍身边的一等丫鬟翠袖乃是涂家的家生子,她的哥哥杜才志管着养马之事,手底下还有好几个马夫使唤。 “松溪书院”地处北郊,为了到京城来往便捷,涂家一共养了好些马匹。有几匹骏马,是供老爷少爷们骑乘上衙所用。夫人们要出府,则是用性情温顺的驽马来套车。 涂曼珍叫来翠袖,吩咐道:“你找一些巴豆给你哥哥,拌到今晚喂马的饲料里。” 翠袖迟疑道:“小姐,这恐怕不大好?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她心思玲珑,听了涂曼珍的吩咐,她在心底一打转,就知道是为了明日里徐家出门的事。但这事,与小姐何干?若被夫人知道,她作为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第一个逃不开责罚。 听翠袖所言,涂曼珍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母亲对她们两姐妹,一向家教极严。翠袖正想开口,趁机劝她打消这个主意。 一旁传来涂曼芬凉凉的声音,道:“母亲若是知道了,必然是你说的。”这个罪名可扣的大了,丫鬟不忠于小姐,反而向夫人告密? 翠袖慌忙跪下,道:“大小姐恕罪,翠袖绝无此意。” “没有这个意思就好,还不按二小姐的吩咐去办事!”涂曼芬厉声道。 翠袖只得磕头退下。但她说的话,还是让涂曼珍产生了些担忧,问道:“姐姐,你说母亲真的不会知道吗?” 涂曼芬点点头,道:“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翠袖是不会说出去的,说了她也逃不了干系。何况,就是知道了又如何?”涂曼珍傲然道:“我们可是涂家的嫡出小姐,一时贪玩罢了。为了我们的名声,母亲只会掩盖此事。” 涂曼珍这才放下心来。又想起明日一早徐家临到出门,才现无马可用的窘境,她心中就暗暗窃喜。这样的话,看徐婉真还怎么神气?比自己还小呢,好好当小姐不行么,出什么风头掌什么家? 翠袖出了“文翰居”,心事重重。 涂曼珍的吩咐,她不能不听。但这事,若果真做了,想必徐家那边也不是傻子,必然是要探查一番的。 徐家才来几日,主子们看上去温和有礼,但内中的秉性如何,谁也不清楚。若是徐家豁出去大闹一通,小姐们自然无事,但她定然是吃饱了兜着走。说不定,还会连累哥哥丢了差事。 翠袖愁眉不展,走到养马的偏院内。杜才志一看是妹妹来了,笑着走上前来,欲要伸手摸摸她的头顶,看着手上的马料痕迹,又将手缩回来背在身后,道:“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翠袖说了一遍原委,抱怨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儿?二小姐一向没有这些心思,想必是大小姐的主意。她出了主意,又使我们来干。也就是二小姐,才会听她的撺掇。也不知道徐大小姐好好的,哪里招惹大小姐了?”言语间,对涂家这位才名在外的嫡出大小姐,并无丝毫敬意。 杜才志听了,道:“既如此,这事由我来想想办法,也不是没有余地。”又宠溺的望着她,道:“这些话,出了我这院子,可不能提了。当心别人听见,你这是对大小姐不敬。” 翠袖闷闷的“嗯”了一声,哥哥一向有主意,交给他来做,她就放心许多。道:“我也是一时气不过,才找哥哥说的,以后都不会了。”又好奇的问道:“哥哥打算如何做呢?” 杜才志道:“我想一下,保证不耽误明日徐家出门,又能让你交差。”说罢冲她笑了一笑,示意她安心就好。 翠袖这才放心的回“文翰居”,给涂曼珍复命。 是夜,皇城内,怡景宫。 粗如儿臂的烛火,在宫中各处点燃,照得宫内恍如白昼。 刘昭媛着一身浅紫色弹墨印花纱绣舞衣,藕臂上挽了一条淡白色金枝线叶烟纱菱锦披帛,正在殿内正中的波斯地毯上,旋转起舞。 不同于宫妃平日所穿的衣裙和礼服,舞衣将她本就修长曼妙的身姿,包裹的更加玲珑有致。不盈一握的纤腰,白皙细腻的脖颈,随着舞动的脚步,胸前玉兔颤巍巍惹人遐思。 只见她身姿柔软,舞步灵动。一个举手、一个回旋,都散出女人的万种风情。 然而刘昭媛清丽无双的脸上,却冷若冰霜。仿佛舞动的只是她的驱壳,她的灵魂则在一旁冷漠旁观。宫女们都被她遣散下去,唯有在进宫前就伺候她的紫陌,低头垂,安静的侧立在旁。 大殿中,空气寂静,只剩下刘昭媛的舞步声,听上去是那么的孤独冷清。 宫殿前,有脚步声由远而近。紫陌轻轻抬手,拿起身旁木琴的红木打棰,轻轻敲击在琴身上,出“叮”的一声。 随着声响,刘昭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清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迅在脸颊上演变成一个沉浸在回忆中的美好笑容。整个人顿时生动起来,连带着大殿都多了些活色生香的气息。 紫陌继续敲击木琴,清越悦耳的琴声在殿内萦绕,刘昭媛的舞步准确的踏在琴声上,仿佛就要凌空飞起。 脚步声停止,庆隆帝在殿前站定。 紫陌仿佛这才现皇帝的到来,一惊,正准备伏地磕头,庆隆帝挥手示意她继续,自己则袖手观看刘昭媛忘我的舞蹈。 木琴声越来越急迫,刘昭媛的舞姿也越让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舞到**处,木琴出一声袅袅长音,嘎然而止。一个完美的回旋,舞衣如蝶般散开,披帛扬起,又轻轻的跟随她如梦的身姿,缓缓伏地。 刘昭媛将脸贴在地面,双目轻轻阖上,檀口气喘如兰。一对修长的**蜷起,如一只受伤的蝴蝶般,伏在波斯地毯上。见了这一幕,纵然是心石如铁的庆隆帝,也从心底涌现丝丝怜惜。 寂静了片刻,殿内响起庆隆帝“啪啪啪”的鼓掌声。 刘昭媛如梦初醒般,扬起一张惊喜的玉容,脸上的表情控制的恰到好处。从刚抬头的迷茫,到看见庆隆帝的惊喜,到不敢置信。她揉了揉眼,仿佛再次确定看到的是皇帝,从嘴角荡漾起一个完美的弧线,展现了一个绝美的笑容,脱口惊呼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刚问罢,她又是一惊,连忙将身子在地上伏正,施礼道:“臣妾见过皇上,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对庆隆帝而言,后宫的嫔妃不过是些美丽的摆设。但这样美人儿,又如此情深意重的牵挂着自己,让他心情愉悦。摆摆手让她起身,道:“不妨事,是我不让通报的。就来看看你,这些日子你还好吧?” 刘昭媛站起身,走到皇帝身侧,轻轻嘟起小嘴,嗔道:“皇上,您这一来,臣妾就白费功夫啦。” 第一百零三章 悟,方能重生 自刘昭媛旧年深秋小产后,庆隆帝来看过她。?而她一直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萎靡不振。皇帝来了,也只一门心思地追问他,何时能揪出害她孩儿的凶手? 见她如此,紫陌看着干着急,但在这个宫中,除了等她自己振作,还有谁能依靠? 庆隆帝来了几次,便不耐烦起来。皇家如今并不缺子嗣,曹皇后诞下的嫡子就有两位,分别是齐王和楚王。还有皇帝当初在潜邸时,废太子妃姜氏给他留下两个儿子,如今已经受封的太子和迁阳王。 庆隆帝并非无情,但自姜氏被废后,他便将一颗心牢牢的封闭起来,无人能进入。对他而言,既然连姜氏都忍痛舍弃,成就千古帝业便是他唯一所求。 自登基后,他励精图治勤勉为政,眼中只有王朝利益。为了稳固政局,冷心冷情,连长公主都拿去和亲。 庆隆六年,眼看政局渐稳,他才有心思回后宫找乐子。见刘昭媛清丽娇柔,性子又真诚,不失为一朵美丽的解语花。皇帝才对她另眼相看,给了几分宠爱。 但一个小产后不修容颜的妃子,唠叨着让他找出凶手的妃子,哪里还有几分可爱?不过是玩物,若是只会带来烦扰,还有什么价值?庆隆帝下旨让她安心休养后,再不踏足。 而在宫中,从主子到奴才,哪个不是捧高踩低?此后,怡景宫逐渐门庭冷落,旧年的宠爱,犹如一场秋梦般,了无痕迹。 等刘昭媛走出失子之痛后,才恍然现,自己不仅是失去了孩子,还失去了皇帝的宠爱、宫中的地位。不得帝宠,纵有昭媛封号,怡景宫也只是冷宫罢了。 此时她才现自己的可笑,竟然将皇帝,当成自己的天,自己的依靠。她苦笑着对紫陌道:“如今才想明白,我不过是皇帝的一个玩物罢了。玩物,就要尽玩物的本分,将自己打扮漂亮,哄主子开心。用心用情,只是我自己犯傻,竟然将一时的宠爱,当做真情。” 紫陌与她打小一起长大,虽未主仆实为姐妹。见到这样的小姐,极为心痛,知道往日那个真诚活泼的小姐,将一去不复返了。但只有认清了现实,才能在这个宫中生存下去。 听她这样说,也只得硬起心肠道:“小姐自小学的本事,如今还没拿出万分之一。眼下虽然如此情形,但至少有昭媛的份位。只要小姐有心,紫陌可帮助小姐,重夺帝宠,查出凶手。” 刘昭媛,乃江南道经略使之嫡长女刘素莹。这等地方重臣,为表忠心,都会在大选时,将女儿送进皇宫。能获帝宠最好,不能也可以让皇帝安心。因此,她自小就知道她的命运。家中请了教养嬷嬷、女先生,从琴棋书画到女红厨艺,刻苦练习,无一不学、无一不精。紫陌,也是专为此而培养的。 刘昭媛只是一时情迷,但聪慧俊敏。此时悟通了关节,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她心知凭借如今的宠爱,就算找到凶手又如何?其实她心中,已有了怀疑的人选。但要想为未成形的孩儿报仇,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让紫陌拿了一个红玛瑙鼻烟壶,找到吴光启,请他在今夜,将庆隆帝引到怡景宫一趟。作为庆隆帝的头号心腹,要做到此事并不困难。 这个舞蹈,她已练习许久。每一个转身、每一个跳跃,舞蹈中的传达出的情绪,甚至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反复练习直到纯熟。她的心已冷,但为孩儿报仇的念头,却熊熊如火。 但见她轻柔娇嗔,玉容上无一丝一毫被皇帝冷落的哀怨,庆隆帝不禁问道:“什么叫白费功夫?” 刘昭媛粉面微红,柔声道:“皇上,下个月就是您的圣寿。臣妾的一切都是皇上所赐,想来想去,只好编了一支舞,想在圣寿时献给皇上,到时给皇上一个惊喜。可眼下,这支舞还没有编完成哩。” 庆隆帝闻言哈哈大笑,上前搂了刘昭媛的香肩,捏住她的下巴,道:“这有什么?这里一切都是朕的,你也是朕的。我早看晚看,都是一样。” 说完放开下巴,两手顺着她的肩膀滑下,直到丰臀处,揉搓起来。这舞衣使得她曲线毕露,让庆隆帝心中燃起一团火气。 刘昭媛羞红了脸,低下头,两手轻轻抵住皇帝的胸口,身子如蛇般轻轻扭动,撩起庆隆帝的更多欲火。口中却颤声道:“皇上,可,可这不合规矩哩。”与她动作截然相反的是,她眼中如一汪寒潭,找不到丝毫**。 她这一说,庆隆帝也猛然想起,今日可是十五,礼法上规定了,每月的初一、十五两天,是必须要去皇后那里的日子。 姜氏因现任曹皇后被废,虽不是曹皇后的错,但庆隆帝一直对她淡淡的,除了这两日,其余日子概不踏足立政殿内。但每逢这两日,庆隆帝雷打不动,必去曹皇后那里,未有任何失仪。这是规矩法度,不能因一个区区刘昭媛破了例。 想到此处,他放开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小妖精,等我明日来收拾你。” 说罢转身出了殿,招呼吴光启,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吴光启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赔笑道:“皇上,今日这刘昭媛,您可满意?” 庆隆帝轻笑一声,道:“你这个老奴才,拿了什么好处?还不从实招来。” “嘿嘿,”吴光启笑道:“没啥,就一个玛瑙鼻烟壶。我见那紫陌求的可怜,刘昭媛又不通事故,对皇上一片真心的份上。” “哦?你是说,今日之事,刘昭媛并不知晓?” “我哪敢欺瞒皇上?那刘昭媛就一心想着练舞,练好了给皇上看。她也不想想,皇上的圣寿,她能随便出来献舞吗?见皇上今日情绪不佳,我才想着引来这里看看,松快松快。” 闻言,庆隆帝心情更加舒畅,哈哈大乐起来,道:“她原来是这么傻的。” 见他心情好,吴光启也松了一口气。 那个玛瑙鼻烟壶,只值得他将皇帝引来。为刘昭媛说话,只是为了让皇上高兴罢了。作为在潜邸时就伺候庆隆帝的老人,吴光启对他的心结了如指掌,不忍见他自苦伤神。 如今天下安定,朝堂稳固。这些后宫丽人,若是能让皇帝获得一时的高兴,他是不吝于说些好话的。 第一百零四章 软柿子? 刘昭媛恭送皇帝走远,直到那主仆二人的身影,远远消失在夜色中。 ? 才回到殿内寝宫,换下舞衣。 紫陌伺候她换上寝衣,看着一脸冷清的小姐,欲言又止。如今小姐行事,就连自己,也常常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刘昭媛见她困惑,抬眼一笑,道:“有什么话你尽管问。在这宫中,我只有你了。” “小姐,您明明知道今日是十五。辛苦筹划了这许久,为何要挑在今日?”只有二人在时,紫陌仍然沿用旧时称呼。 “正是因为知道。阿娘说过,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更容易惦记。可惜这些话,我以前都忘之脑后,一头热的栽进去。我今日若是成功侍寝了又如何?好不容易,才让皇上有些新鲜感,顶多也就能热乎几天。毕竟我不是新人了。” 说到这里,刘昭媛又轻轻一叹,道:“再说,将这身子当做工具去争宠。这种事,能晚一日,就是一日吧。” 在她心中,这半年来,已失去对庆隆帝的感情。但仍然要依附于皇帝,为孩儿报仇、为家族谋利,这种虚假的情爱,令她作呕,却不得不继续演下去。 眼下已是戌时三刻,夜凉如水,宫墙冷清。只剩下守卫殿门的石狮,仿佛在聆听着皇宫久远的往事。 此时青竹苑刚要落锁,从外面来了个**岁的小丫鬟,叩响院门。 看门的婆子不耐烦道:“马上就要锁门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那丫鬟年纪虽小,人却挺机灵,忙道:“这位婆婆,真有急事找徐大小姐。麻烦您老通禀一声,就说跟明日出行之事有关,徐大小姐一定会见我的。” 那婆子也知道,明日老夫人和大小姐要去大理寺之事,闻言再不敢耽搁,忙去通禀。 徐婉真刚泡完药浴,准备安歇。听婆子在门外禀报了,让桑梓去带那小丫鬟进来。自己凝眉思索,明日出行之事,会出什么事呢? 那小丫鬟跟在桑梓身后进来,规规矩矩地施了礼,脆生生道:“奴婢五儿,是马廊管事杜才志的表妹,如今在‘松涛院’做一些洒扫,见过徐大小姐。”几句话,将她的来历交代的清清楚楚。 徐婉真一乐,这小丫鬟挺有趣,问道:“那你此时不在松涛院,来我这作甚?不怕回不去吗?”还有一刻钟,就是亥时。届时各院落了锁,五儿就无法返回“松涛院”。若是主子,自然有人给留着门,这么个小丫鬟,想必是办不到的。 “回徐大小姐的话,五儿来是受表哥所托。谢过徐大小姐的关心,五儿如今并不住在‘松涛院’,还跟着爹娘住在后巷里。” “哦?你表哥托你来做什么?” “今日申时,表哥便现有几匹马病恹恹的不对劲。查了一下,才现有马夫错将霉的草料,放入马槽,马都吃坏了肚子。因徐乐安来交代过,明日徐老夫人和徐大小姐要用马车,忙叫了兽医来看,想着不能耽误明日出行。但刚刚表哥来找我,说这些马,明日定然是用不了,至少得将养一两日。他又不能进后院,只能托我来向徐大小姐请罪。”五儿一串话讲完,交代了事情始末,便垂头准备听训。 徐婉真静静听完,轻轻一笑,道:“好了,我知道啦。你下去吧。” 五儿诧异的抬头,她应承了杜才志这差事,就预备着会挨训的。没想到这位徐大小姐,竟然轻轻就放过了她。但如此不是更好吗?按下心中狐疑,告辞离去。 桑梓不忿地道:“小姐,您就让她这么走啦?明日没有马车可用,这如何是好?” 徐婉真道:“将她留下,或者责罚与她,明日就有马啦?” 桑梓一窒,道:“没有。” “既然如此,那又何苦为难一个小丫头?话是她来传的,这事,却不是她做的。”徐婉真眼睛微微一眯,徐家想必又在哪里,碍了涂家哪位主子的眼吧?瞧着这手笔,不像是林氏所为,更不会是“寒梅院”清心寡欲的大姨婆。就不知道是李氏、还是颜氏所为,左不过是这两家罢了。圈定了范围,这事并不难查。 这涂家,还真是前赴后继,给徐家添乱。徐婉真心道:“真当我徐家是软柿子了?谁都要来捏一把。待这几日过去,定要回敬,否则更是得寸进尺。” 桑梓急道:“小姐,那眼下该如何?这可是老夫人吩咐的第一件事。” 徐婉真忽地一笑,道:“这杜才志倒是个人才。既按主子的意思办了事,又掐着点来告知我,两头不得罪。既然如此,这事还得落在他头上。” 桑梓听得一头雾水,问道:“小姐你在说什么呢?” “找婆子去给徐乐安传话,让他明日卯时,去马廊找杜才志。就说知道涂家的马吃坏肚子,不能拉车。让杜才志帮忙,找书院借来几匹马,我们明日先借用。杜才志若是找不来马匹,徐家倒是带了兽医来,不妨试试那些马,到底是为何生病?”徐婉真吩咐道。 “我们什么时候带了兽医来?”桑梓虽然心中狐疑。但徐婉真的命令,她依然不折不扣的执行。 翌日,卯时,天色未明。 杜才志打着哈欠到马房门前,正要开锁。见门旁黑乎乎的立了个人,唬了一跳,钥匙“哗啦”一下掉到地上。 那人帮他捡起钥匙,笑嘻嘻的凑过来道:“杜大哥,是小弟我。” 杜才志定睛一看,回过神来,道:“原来是你,吓我一跳。” 徐乐安笑道:“昨儿夜里,大小姐打人来说,知道杜大哥这里的马匹都生了病。” 杜才志有气无力的挥挥手,道:“知道就好,你也别来为难我。我实在是帮不上忙。” “大小姐说了,请你帮忙,去隔壁书院借几匹马去。杜大哥是管事,想必与隔壁那边也是极熟悉的。” 杜才志忙道:“哪里敢当大小姐一个请字。只是那书院繁忙,日日都有安排。我现去借,未必会借我。”他好不容易才想了这么个主意,让翠袖既能给涂曼芬、涂曼珍二位小姐交差,又在昨日掐着时间去告诉徐大小姐,让妹妹能不担干系。眼下若是由他出面,向书院借了马,只怕涂家两位小姐会将火到他这里。因此,他是万分不愿。 听他这样说,徐乐安并不放到心上,只管道:“我们家大小姐还说了,杜大哥若是不肯,徐家有兽医。可前来查探一下,这些马好端端的,为何突然生病?” 第一百零五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一听这话,杜才志冷汗都惊了下来。 这徐大小姐看来是明白人,早就算好了,一步一步等着他呢。这话他听明白了,他若是不肯出面周旋,耽误了徐家出行,徐大小姐就会清算此事始末。届时,翠袖也好,自己也罢,还有五儿,都逃不脱干系。 他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日是糊弄不过去。罢了,比起徐大小姐将此事闹大,被涂家二位小姐责骂一回,忍忍也就过去了。想到这里,只好叹道:“别别别,徐家兄弟,你就饶过我这遭,我这便去借。” 徐乐安笑嘻嘻的望着他,道:“那我便先装车啦。杜大哥,卯时三刻,我在右角门等你的马。” “去去去,得了便宜就别卖乖啦。”杜才志挥挥手,认命地朝书院走去。为了给涂家两位小姐交差,那些马,可真是生了病,做不得假。作为养马之人,他也是爱马的人。虽然自己下的药分量极轻,但看到平日里活蹦乱跳的马儿,现在病恹恹的,就为了主子一个无谓的命令,心中就不知滋味。 “文翰居”的厢房内,涂曼珍一早就醒了过来。想起昨日她安排翠袖去做的事,便有些莫名的兴奋,第一次不用人伺候,就自己起身下地。 翠袖进来一见,忙拿过一旁的披风给她罩上,道:“小姐,这还有春寒未散,可不能着了凉。”赶紧伺候她穿了鞋袜,又待出去打热水。 涂曼珍忙拉住她,小声道:“这些先不慌。你先告诉我,昨天那些巴豆,可下了?” 翠袖点头,轻轻道:“回小姐的话,已经下了。昨天夜里,那些马就已经生病,我表哥只对外说,是吃了霉的草料,还连夜请了兽医来看呢。” 涂曼珍手上一紧,失望道:“请了兽医?那今天岂不是没事了?” 翠袖失笑,道:“哪里有那么快?兽医说了,至少要休养两日。” “真的?”涂曼珍兴奋道:“快,快!你快去打水来,我洗漱了去找姐姐!” 翠袖心中无奈,之前是她要去打水,是小姐不让。见涂曼珍如此雀跃,翠袖在心中,默默的将她和徐婉真放在一处,比了比。自家小姐,还是孩子心性啊!明年就要及笄了,瞒着长辈偷偷做坏事还这么兴奋。这性子,将来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涂曼珍简单梳洗了,窜到涂曼芬的房间里,眼中透出兴奋的光芒,轻声唤道:“姐姐,姐姐!”翠袖在门旁站定。 银屏正在给涂曼芬梳头,见她进来,笑道:“见过二小姐。二小姐今日怎么这么早?” 涂曼芬见她有话要说,吩咐银屏道:“好了,你去候着,看看母亲可起身了?若是起了,我们姐妹俩好去请安。” 支走了银屏,才问涂曼珍:“妹妹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涂曼珍早就按捺不住,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家里的马都趴窝啦!这下看那徐婉真,还有什么招,指不定正急得团团转呢。” 涂曼芬轻轻一笑,心中极为得意,却轻描淡写道:“这是应当之事,就值当你高兴成这样?”这种镇定,看在涂曼珍眼中,觉得姐姐果然是高深莫测,稍微想个主意,就能为难住徐婉真。 两姐妹在李氏的管教下,谨守着闺阁规矩,又有爹娘宠爱。在涂家,就这么一对姐妹花,可以说是在所有人的呵护下,快快乐乐成长至今,未受过任何挫折。涂曼珍清高有才,涂曼芬娇憨天真,有涂家的清贵名气在,二人在京城的嫡小姐圈子内,也是极受欢迎的人物。 然而突然上京的徐家打破了这个平衡。徐文宇获得了曾祖父的宠爱,徐婉真又得了曾祖父的字。或许她们并没有注意到,但在她们内心深处,隐约觉得徐婉真会夺去曾祖父的关爱。所以在无形中,她们将同龄的徐婉真,当成了竞争对手。 对涂曼珍而言,这次针对徐婉真的恶作剧,将她个性中小恶魔的一面释放了出来。所以,她才那么兴奋。 两姐妹嘀咕完,涂曼珍唤过翠袖,道:“你去打听一下,东角门可有什么事生?” 翠袖无奈,就算想看热闹,也不用让自己去吧。岂不是摆明了,是二小姐在其中动的手脚吗? 她斟酌了一下言辞,正要开口,听到涂曼芬道:“不用你去,找个小丫头去看看就行。” 卯时三刻,东角门处。 徐婉真扶着徐老夫人迈出门,刘妈妈牵着迷迷糊糊的徐文宇,桑梓、玉露拿着包袱跟在身后。 门外徐乐安迎上来,拿出脚凳,请徐老夫人上了马车。徐婉真让刘妈妈带着徐文宇先上去,道:“祖母,我再看看,妥当了再上车。”徐老夫人应了。 就着微微的晨光,徐婉真看了一眼,见两辆马车都已套好了马。这马还不是一般拉车的驽马,皮毛油光水滑,显得甚为神骏。她虽然不懂马,却也看到出,非平日的驽马可比。朝徐乐安微微点头,道:“做的不错。” 徐乐安却道:“这是杜才志孝敬的,说之前的事,请我来求个情。望小姐大人大量,原谅他则个。” 徐婉真微微一笑,这个杜才志做人,可真是八面玲珑。眼见事不可为,便立即弥补。道:“既然如此,你让他放心便是。这个人,你与他多多交好。”这种两难的任务,换了旁人,定要得罪一头。看杜才志如此会做人,人缘定然不错,徐家还要在此住上好几年,日后想必有的是机会,有要用上此人之处。 示意桑梓拿出两份赏钱,道:“这事办得不错,一份赏给你,一份赏给杜才志。” 又问了他酒席的事情,得知都安排妥帖,徐婉真才上了车。在合上帘子的一瞬间,徐婉真看见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在门后探出了脑袋。她索性打开帘子,冲她一笑,吓得那小丫鬟赶紧缩回了头。 见吓唬住了小丫鬟,徐婉真合上车帘,心情颇好。这个小丫鬟,应该就是那位背后的主子派来看热闹的。东角门可是专为徐家开设,看门的婆子也是徐家的人,回去一查,便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晨风徐徐,天边逐渐露出鱼肚白。涂家的马车驶过田野间的阡陌,在鸡鸣犬吠之间,往京城而去。 几日前,徐家匆匆驶过京城,而如今,正式登上京城这个大舞台。 清晨东角门那里的小插曲,已被徐婉真抛到脑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高大巍峨的洛阳城墙。 第一百零六章 一盆凉水 东角门的小丫鬟,被徐婉真这一笑,吓得拔腿就跑。 看门的吴婆子笑道:“这是哪里来的小丫鬟,跑什么呢?还有规矩没有,给我站住!” 那小丫鬟本就心虚,被她一喊,只得怯怯的站定。 吴婆子走上前去,问道:“你是哪个院子的?一大清早,不在院子里干活,跑东角门来做什么?” “我,我是……”她结巴了几句,灵机一动道:“我是‘松涛院’的水蓝,老太爷知道徐老夫人今日出府,放心不下,派我来瞧瞧。” “不放心就派你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来?”吴婆子心下狐疑,又问道:“那你跑什么跑?” “没有,我只是看徐老夫人走了,着急回去给老太爷复命。”水蓝嗫嚅道。 吴婆子这才放她走开。口中自语道:“这事儿,透着些古怪。‘松涛院’的水蓝?等大小姐回来了,须得回禀上去。” 水蓝离开东角门,一路疾走,慌慌张张的回到“文翰居”内。见涂曼珍还未回到自己的厢房,就在门口候着。 涂曼芬、涂曼珍两姐妹正在李氏的上房,给父母请安。 李氏温言问了她们几句,送了涂博文出了门,和姐妹俩一起坐下来用早饭。 涂家的家规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就算是用饭,李氏仍然举止娴雅,小口地吃着饭菜,无声地细嚼着口中食物。她对女儿们,也一向如此要求。 但今天涂曼珍牵挂着东角门的事,一心想着水蓝有没有打听到消息,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李氏见她如此,用手指敲了下桌面,出“笃笃”两声。 涂曼珍犹自在出神,突然听到声音,手中的白瓷汤匙“哐当”一下掉到桌面,摔成两半。她“呀”的一下惊呼出声,又想起吃饭不能出声音的规矩,连忙捂住嘴巴。 李氏皱眉,示意她房里的一等丫鬟画堂,将桌面收拾干净,又拿来一个新的汤匙。涂曼芬给涂曼珍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安静吃饭。 待三人用完饭,漱了口。李氏才道:“曼珍,今天你是怎么回事?” 涂曼珍早已想好了借口,撒娇道:“母亲,我在想,宁先生昨儿下午教的那曲子真好听,想出神了嘛。” 宁先生是涂家聘请来的女先生,教习两姐妹的琴棋书画。她也是命苦之人,原本是翰林娘子,当年也是男才女貌,夫唱妇随的一对。不料丈夫年纪轻轻就病逝,仅留下一名幼子。她的才学是极好的,便自立女户,以过世夫君为名,靠教授大户人家的小姐过活,抚养幼子长大。 她虽不富有,但并不随意收女弟子。除了考察弟子品性,弟子若是家风不靖,她也是不教的。收了女弟子后,每一家只教三年,绝不多待。她说:“有这三年的时间,我能教的已经教了,其余的靠自己练习。” 她教出来的第一个女弟子,就是如今的楚王妃。此后,京中凡是有待嫁女儿的,对她趋之若鹜。她来到涂家,也是看中了涂家的清贵名声,这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应不会砸了她的口碑。她是庆隆五年来到涂家,如今已是最后一年。 李氏听到涂曼珍原来在想功课,点点头,道:“用功是好事,但吃饭时须专心。下次若再犯,罚你抄写十遍心经。” 涂曼珍吐了吐舌头,拉着李氏的手道:“好啦,母亲,珍儿下次绝不会了。” 姐妹俩出了正房,涂曼芬轻声道:“妹妹你也太不小心了,差点就被母亲现。” 涂曼珍得意地道:“这不是没现吗?好在我应对得宜。”两人沿着游廊走着,涂曼珍眼尖的看见候在厢房门口的水蓝,摇了要涂曼芬的胳膊,兴奋地道:“姐姐!水蓝回来了。” “你小声点!我也看到了。” 走得近了,两人才看到水蓝脸上的表情不大对劲。涂曼珍问道:“怎么了?跟我进来。” 水蓝进了屋,禀道:“回大小姐、二小姐的话,奴婢刚从东角门回来。” 涂曼芬强压兴奋之意,淡淡问道:“嗯,可看到什么?” 水蓝怯怯的看了她一眼,道:“看到徐家套了两辆马车,徐老夫人、徐大小姐,还有徐家小少爷都上了马车。” “什么?你没看错?”涂曼珍瞪大了双眼,望着她。 水蓝被吓了一跳。翠袖吩咐她时,只让她去看看东角门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她去看了,什么事也没有。她向来胆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直觉这事不太正常,好端端的去东角门做什么?徐大小姐又冲她一笑,把她的魂都吓掉一半。 见到二小姐的反应这么大,她也不知何故,只好照实答道:“没看错,他们估摸是卯时三刻出了角门,不到一刻钟就出了。” 涂曼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怎么会?不可能是这样的!卯时这么早,徐家哪来的马? 涂曼芬见状,安抚地拉过妹妹的手,继续问道:“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特别之处……”水蓝回忆了一下,道:“啊,有的。” “有什么?你快说。”涂曼珍连声催促。 “徐大小姐最后一个上马车,她好像看到我了,还冲我笑了一下。不过隔得比较远,天也还没亮完,我不是很肯定。”水蓝道。 “什么?!”听了水蓝的话,犹如一盆凉水,将涂曼珍从头浇到脚。她惊叫一声,手上一紧,将涂曼芬的手心处抓出一道伤口,一下子沁出了血珠。 涂曼芬吃痛,缩回手一看,皱眉道:“别大惊小怪,你小心一些。” 眼见这一幕,水蓝被吓得木讷地呆立在跟前。涂曼芬见她呆呆傻傻,不耐烦道:“去,把翠袖给我找来!” 水蓝听见吩咐,一个激灵,慌忙施礼退下。 涂曼珍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口中喃喃道:“姐姐,你说怎么会这样?那徐婉真还冲水蓝笑,难道,她知道这事是我们干的了?”说到这里,她慌张起来,忙去拉涂曼芬的手,道:“她知道了,那可怎么办?” 涂曼芬一侧身,避开她的手,道:“你没见我手伤了吗?还拉。”没好气的道:“她怎么会知道,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就算怀疑了又能怎么样,她又没证据。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们要弄清,她是哪里来的马?” 涂曼珍醒悟过来,恨恨道:“对!翠袖好大的胆子,竟敢阳奉阴违。” 第一百零七章 恼羞成怒 翠袖去大厨房归还了早饭的食盒,刚踏入“文翰居”,水蓝迎上来道:“翠袖姐姐,大小姐二小姐正在找你。” 昨日院门快落锁时,哥哥打五儿来告诉了她,说事情已办妥,让她放心。但究竟如何了,她并不清楚具体情形,心中有些忐忑。见是水蓝,问道:“你可去了东角门?” 水蓝答道:“去了,我见徐家马车走后,就回来禀报给二小姐。但二小姐很生气,大小姐说找你过去。翠袖姐姐,不知道是什么事,你可要小心些。”翠袖是涂家的家生子,处事稳妥,又愿意照拂小丫鬟。在小丫鬟中,颇有些人缘。水蓝见情形不对,是真有些担心她。 对此,翠袖心知肚明,不知道哥哥用了什么手法。但总的看来,徐家是按时出了,并没有缺少马匹。不过她相信哥哥,绝不会骗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变故,是她所不知晓的。 定了定神,翠袖迈入厢房,准备好去迎接涂曼珍的怒火。 见她进来,不等她施完礼,涂曼珍抓住手边的一个珐琅彩茶盅,朝她用力扔过去,怒道:“翠袖!你竟敢骗我?” 翠袖哪里敢躲避,茶盅“砰”的一声砸到她的额角。涂曼珍在怒中,劲头颇大,这一下,顿时砸的她头破血流。翠袖忍痛答道:“回二小姐,奴婢不敢。” “不敢?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水蓝去看了,徐家有马有车,可一点没耽误时间。”涂曼芬在一旁握住手心,凉凉问道。 “回大小姐,昨日家里的马,确实都生病了。这点兽医可以作证,小姐若是需要,我可传他进来。” 涂曼珍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谁耐烦见他?你去看看,徐家哪里来的马?” 翠袖施礼告退,又怕涂曼珍等得久了,脾气更大。出了房门,只简单的用手帕捂住额角,便朝马廊快步走去。 房内涂曼芬道:“妹妹,不是我说你,再生气,你也不能用东西砸人。你这个冲动的性子,要改一改。” 涂曼珍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道:“一个家生丫鬟,砸了又怎地?她还能反上天去?” 涂曼芬正色道:“正因为如此,你更不能砸。你是主子,她是丫鬟,要责罚她也不用你亲自动手,这是其一。其二,要砸,也不能砸到脸面上,容易被人知道。若是传开了,你难免会落下了闺中跋扈,虐待下人的名声。” 涂曼珍一听,忙道:“我可没想这么多,那这次没事吧?” 涂曼芬轻轻点头,道:“等她回来,威吓她不许说出去,就行了。”涂曼珍这才放下心来。 却说翠袖匆匆赶到马廊。此时由于马匹生病,好几个马夫正在里面忙活,清洗马廊的、更换草料的,喂马吃药的,却没有见到杜才志。 其中一名十来岁的马夫,见到翠袖来了,问道:“翠袖姐,你来找你哥哥吗?” “是啊,小石头。我哥不在吗?” “杜管事去前面书院了,说去去就回,这去了有一会儿了。应该快回来啦,你先坐坐啊。”说完又看看马廊内一片混乱,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我还是给你端个凳子出来,在外面等吧。” 翠袖道了谢,接过石头递来的木凳,在马廊的院外,靠墙坐了。之前她急匆匆赶路,还没觉出痛来。此时一放松,只觉得额角伤处紧,一阵阵抽痛。将手帕拿下来一看,好大一块鲜红的血迹。 她看着这血,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翠袖其实有晕血之症,但她自己也不知道。马廊里众人正在热火朝天的干活,竟然无人注意到她的晕厥。 半晌后,杜才志回转马廊。今天卯时去找书院借了马,好在平日就相熟,书院的王管事听他说了缘故,痛快的就借给了他,还是几匹书院专门为客人准备的好马,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早上太匆忙,也没来得及道谢。这会他专门给王管事拎了两坛酒去,作为答谢。两人又略微聊了几句,他心中牵挂马廊这些病马,就告辞回来了。 怎料到,还没进去,就看到自家妹妹晕倒在院墙边。杜才志脸色大变,疾走几步上前,托起翠袖,唤道:“妹妹!快醒醒!” 翠袖面色苍白,仍然昏迷不醒。杜才志看到她额角的伤,一股怒气冲上胸口,不知道是哪位小姐干的,也太不是东西!抱着翠袖,高呼:“石头!石头!” 石头应声出来,看到这情形吓了一跳,道:“翠袖姐怎么晕了?刚才她来,我让她在外面等你。” “去拿点水来。”杜才志吩咐。 石头拿来了水,杜才志喂给翠袖喝了,好半晌,她才悠悠醒来。见哥哥抱着自己,迷惑的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杜才志按住怒气,道:“我回来的时候,见你晕了。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翠袖低头不语,她不想因为她,让哥哥对上二小姐。要知道,杜家是涂家三代的家生子,身家性命都在涂家手里。主家若是不愉,将下人打死或卖,官府是一律不予追究的。 “你不说,那我就知道了,定是那位涂二小姐。” 闻言,翠袖瑟缩了一下,抓住杜才志的袖子,道:“哥,我没事。你可千万别……” 杜才志眼眸沉沉,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傻。”扶她站起来,见她额角的伤不留血了,问道:“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头不晕了。我这次是来问问,今日一早,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前今早的事,杜才志苦笑一声,叹道:“说起来,我这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昨日我给马都下了些药,当然不是巴豆,只是略微让它们病个一两天,又请了兽医。然后掐着时间,让五儿跟你说了之后,就去青竹苑找徐大小姐。我想着,马上各院就要落锁,就算徐大小姐知道了,也无计可施。这样,无马可用也怪不到我的头上。” “那后来呢?”翠袖追问道。 “一夜无事,我就以为没事了。没想到今日卯时,徐乐安就来堵住我。话虽然说的很客气,但意思却很明白。徐家如果没马,我们也不好过,大有撕破脸架势,接着就提出了去书院借马。这徐大小姐端的是厉害,昨日那么点时间,都让她想出了这个唯一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 第一百零八章 醉白楼 “嗯,”杜才志点点头,道:“这附近除了我们涂家和书院,就都是农家。? ? 哪里养得起拉车的马匹?涂家的马病了,要借马就只有书院。徐大小姐不简单,那么短的时间,就能想出这个办法,还安排妥当,让徐乐安一早来堵我。” 看了看翠袖,见她脸色好多了,杜才志又道:“妹妹,你听我说。这位徐大小姐不是好惹的,你最好离她远一些。这事我得罪于她,还不知道会怎样。” 说起这个,翠袖愁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哥哥。可大小姐二小姐要跟她过不去,我又有什么办法?” 作为涂曼珍身边的一等丫鬟,翠袖会一直跟着她。就算她出嫁了,也是陪嫁丫鬟。涂曼珍不是一个好主子又如何?下人没有选择的权利,这是从翠袖到二小姐房里那一天起,就注定的命运。 作为下人,杜才志就算再有本事,也无法改变这个命运。一时间,兄妹两人竟相对无言。 过了盏茶功夫,翠袖猛然一惊,道:“我还要去给二小姐回话,哥,我就先走了!” “哎,你头上的伤……”杜才志唤道。 翠袖匆匆离去,只留一个背影给他,道:“没事的,我会处理。” 回了“文翰居”,翠袖先回自己房间,打了盆水,照了照自己的脸。见伤处有些青肿,但已经开始结痂,松了口气。拧了毛巾,沾了水轻轻将血迹擦去,让伤口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狰狞。 放好毛巾,翠袖整理了一下衣裙,匆匆赶到二小姐的厢房门口,道:“二小姐。” “进来。”涂曼珍在房内答道。 “回二小姐,今早徐家是借了书院的马匹。”其中的细节,她并不想多说。 涂曼芬听了,皱眉问道:“谁去借的?” “是徐家的管家,来逼着杜才志去书院借的。”翠袖垂头回答。 “去书院借?”涂曼珍疑惑道:“这个法子,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涂曼芬冷冷道:“时间紧急,定然不是徐大小姐的手笔。”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徐婉真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出这么好的法子。 涂曼珍也附和道:“对,定然不是。”又对翠袖道:“翠袖,你抬起头来。” 翠袖抬头,涂曼珍看了一眼她额角的伤处,道:“这伤怎么回事,你自己知道的吧?这几日,你就好好养着,先别出来走动做活了。” 翠袖低头应道:“是,这是奴婢不小心撞到门框,才伤到头。” 见她识趣,涂曼珍满意道:“好了,你下去吧。” 翠袖回到自己屋中,涂曼珍话中的冷漠和威胁,让她的眼中泛起委屈的泪。伤口疼痛,也比不过心里更痛。自己七岁入府,就一直伴着二小姐长大,一心为着二小姐好。可如今,换来了什么? 都是小姐,哥哥口中的徐大小姐,也会这样对待她的丫鬟吗? 徐婉真当然不会,她来自男女平等的现代。对于主仆之别,她虽无力改变现状,但也会尽力让周围的人,活得更好。桑梓对她而言,就是一起长大的姐妹。 此时,徐婉真正坐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醉白楼”的雅间内,上座坐了徐老夫人,旁边是徐文宇。 马车从“松溪书院”到洛阳的北边城门“安喜门”,只需半个时辰。抵达时,还不到巳时。但早上入城人多,马车耽误了一些功夫,直到巳时一刻才入了城。 几人出门得早,未用早饭,只在车上垫了一些点心。徐婉真便提前安排了,让徐乐安到“醉白楼”订了雅间,用些膳食,顺便歇息一番。 此时不是饭点,“醉白楼”内客人并不多。徐乐安很顺利就定到,转回头接他们上去。 徐文宇趴在雅间的窗户边往下看,道:“阿姐,您看外面好热闹。” 徐婉真笑道:“这里是京城呢,当然比苏州热闹许多。” 徐乐安进来禀道:“回大小姐,马夫我已安排在后房用饭了。” “嗯,你也去用饭。”徐婉真将涂老太爷的名帖交给他,吩咐道:“用完饭,持此名帖去拜见大理寺少卿司大人。请他行个方便,容我们见上一面,徐家日后定当报答。” 徐乐安恭敬的接了名帖,退下。 有徐婉真安排这一切,徐老夫人就真的万事不操心,乐呵呵的逗着徐文宇,等着饭菜上来。 “醉白楼”果然名不虚传,就算此刻不是饭点,才两盏茶功夫,便烹制了佳肴,端上桌来。 洛阳城作为高芒王朝的京城,汇聚八方美食。久居于此的京城人士,几乎人人都是美食家。在洛阳,有句“鞭杆鳝鱼、马蹄鳖,每年吃在三四月”的俗语,当下四月中,正是各种食材供应旺盛之时。 能在此开设酒楼,生意还如此之好,“醉白楼”当然以味道取胜。先上了头汤,以洛水中现打的鲤鱼为主料,辅以山珍野菌,汤色乳白,面上撒了翠绿的葱花,使人观之便垂涎欲滴。 玉露盛了三碗,分别呈给徐老夫人、徐婉真、徐文宇。 徐老夫人呷了一口,又闭上眼睛回味,半晌道:“清香挂唇,爽而不腻。多少年没喝到了,果然还是这个味道。” 徐婉真笑道:“还是祖母有口福,孙女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美味的汤。”又亲自动手,为徐老夫人布了几块辣椒子鸡。洛阳的辣椒子鸡类似宫保鸡丁,以雏鸡切为鸡丁,加上不很辣的新鲜辣椒,再加少许嫩竹笋小丁烹炒而成,有辣味而不甚辣,脆嫩爽口。 徐文宇一言不,埋头吃饭。美食当前,哪里还顾得上说话?见了他的吃相,徐婉真不由莞尔。 一顿饭用罢,气氛甚佳。徐婉真心道:“原来不止是甜品,美食也能让人心情愉悦。等闲下来,定要做几道记忆中的甜品出来,好怀念它们的味道。” 几人漱了口,让小二来收拾干净桌子,上了茶慢慢品茗,等徐乐安的消息。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人仰马嘶声。徐文宇道:“阿姐!你快来看,楼下来了好多人。” 徐婉真听到动静,也到二楼打开的轩窗处,往下看去。 只见楼下来了十余名骑士,人人鲜衣怒马,谈笑无忌。人们居中簇拥着的一位青年男子,头戴一顶双龙抢珠翼善冠,腰系一把镶玉剑鞘青铜把手的长剑,身披一件玄色缂丝猛虎大氅。通身的装扮,并不繁复却华贵异常。 仿佛感应到徐婉真的视线,他抬头望上去,只见二楼轩窗处露出半张玉容,精致的下颌。眉眼虽藏在窗后的阴影处,但就这一瞥,他敢断定这必然是位与众不同的美人,便望着她,露齿一笑。 见了他的笑容,徐婉真一惊,后退了半步。 第一百零九章 危险的太子 这位男子长相极为英俊,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咋一看竟有些中性的妩媚。但他周身的霸气中和了这种气质,使他看起来越俊美绝伦。这一笑,充满了掠夺的意味。 徐婉真一惊,反射性的后退半步,右手抚住胸口,按住砰砰乱跳的心口。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男人!她在心中告诉自己。 徐婉真反应过来后,迅将徐文宇抱离窗口。哪怕是短短一瞬间的对视,都让她受了惊吓。 这是一种猎物对猎人的本能恐惧,哪怕当日在楚州城,在那名江湖高手的铁扇利刃之下,她都没有这种极端危险的感觉。而如今,如芒刺在背,让她面色苍白。 徐老夫人见她情绪不对,正要询问,门口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这有些不同寻常。 “醉白楼”作为一座经营了几十年的酒楼,一向很守规矩。 无论是谁,只要客人一旦进入雅间,未得客人传唤,无论是小二还是掌柜,均不得进入,更无人打扰。为的就是让每一位来此的客人,都享受到独有的尊崇。哪怕你是乞丐,只要你能花的起这个银钱,一样可以享受到同样的尊贵待遇,无人歧视。 而此时,虽然叩门声很轻,也很有耐心。但毕竟是坏了一向的规矩,在京中长大的徐老夫人岂能不知?这一系列变化,想必与那楼下的喧嚣有关。 徐婉真戴上帷帽,示意玉露上前,将门打开。 进来的是酒楼的大掌柜,进来就是一个长揖到地,道歉道:“万分抱歉,打扰到老夫人和小姐。” 徐老夫人冷冷道:“何事?如今‘醉白楼’已经没有规矩了吗?” 大掌柜又是一个长揖,道:“事非得已,还请老夫人见谅。小人姓周,是这‘醉白楼’的大掌柜。太子驾临,要包下整个‘醉白楼’。我做主,送给老夫人您一张名帖,以后您就是这里的贵宾,能优先订位,所有菜品,都可让利两成。当然,这次的饭钱,也全免了。” 徐婉真在一旁听了,心道:“原来那男子就是太子,怪不得有如此气场。”又想道:“古代也有贵宾卡,也有八折优惠。做生意的手法,看来古往今来是想通的,无法是换了个名字。” 徐老夫人沉吟片刻,道:“就算是太子,也要有个先来后到。” 不是她不知进退,洛阳城是天子脚下,要说这太子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她是不信的。 道理站在她这边,她此刻要是退了,京城的圈子就这么点大,说不定明日就传出“别看涂家一门清贵,那老太爷的二女儿却是个没用的,畏惧权贵”之类的流言。 在京城,徐家的身份是不顶用的,她在外代表的是涂家女儿的身份。她初来乍到,这种流言又无从考究,要是一旦坐实,不仅对她的名声有碍,还会伤了涂家的清贵名声。徐老夫人对老父亲一直有愧,不想再给他添任何麻烦。 周大掌柜苦笑一下,虽不知眼前这位老夫人的身份,但见她通身的气派,便知不是普通人,不是一些小恩小惠就能收买的。正待说话,门口传来“啪、啪、啪”的鼓掌声。 徐婉真透过帷帽望过去,只见楼下那名男子斜倚在门口,手中拿着马鞭,俊美的脸上似笑非笑,道:“说的好!太子也需守规矩。” 周大掌柜见他亲自上来,吓了一跳,忙转身就要行磕头大礼。 太子用手中马鞭将他扶起,道:“掌柜不必多礼,这不是在宫中。” 太子?!桑梓、玉露、刘妈妈俱都惊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徐婉真扶起徐老夫人,牵着徐文宇,欲要跪下行礼。太子轻笑一声,道:“快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众人蹲身施了礼。 徐老夫人道:“不知太子驾临,有失远迎。” 太子道:“本王刚刚行猎归来,欲宴请兄弟们大吃一顿。这个时辰,不知楼上竟有人。原是本王的不是,老夫人何须自责。”端的是一派礼下于人的亲民风范。 然而徐婉真见识过他那一笑,并不被他眼下的表象所迷惑,只低头侍立在徐老夫人身侧。这种场合,她作为一个小辈,最好就是做恭敬状,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知老夫人府上是哪里?此次惊扰到老夫人,本王也好择日赔罪。” 徐老夫人答道:“不敢当赔罪二字。劳烦太子垂询,老身是涂山长的次女,前些日子方才进京。” “哦?可是涂大祭酒?”太子眉毛轻轻一挑,讶异道。 宫中京中各种宴饮不断,他身份尊贵相貌俊美,无论是成亲前后,贵女们都想往他身边凑。因此,京中贵女他几乎都识得,却没见过这老夫人和她身边这位,原来是刚刚进京。 “父亲已经离任,不敢再当此称呼。”徐老夫人施礼道。 既然已经获知身份,太子也不打算久留。那位小娘子确实引起了他一些兴趣,不过眼下只是随口问问,看看再说。便道:“老夫人您稍坐。”转头吩咐周大掌柜,道:“不可再打扰他们。他们这餐饭,算到我的账上。”说罢转身走出房门。 徐婉真轻轻舒了一口气,还好她及时带上了帷帽,不用直面那位危险的太子。 周大掌柜道:“老夫人,本店的贵宾身份仍然为您保留。”躬身送上一张精美的名帖。这张名帖与官员所用的不同,只有巴掌大小,用花帘纸制成,上面用毛笔手书了“醉白楼”三字,并盖有印章。 徐婉真思忖着,这款式大小,还真跟现代的贵宾卡差不多。 玉露上前接了,徐老夫人道:“老身谢过周大掌柜。还有一事,要劳烦大掌柜。” 周大掌柜道:“老夫人请讲。” “我们在此,本是等长随办事回来。但楼下如今都是太子的人马,能否劳烦大掌柜,届时他回来时,引他上来?” 周大掌柜应了,倒退着走了几步,待退出房后,才关上房门。 徐老夫人心中沉吟,突然遇到太子,也不知是福是祸?很少见真儿如此惊慌失措,定是刚才往下看时,看见了太子所致。 徐家一个小小败落的商户,若是与太子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这太子看起来是好的,但与公主不同,这个身份,就意味着危险的漩涡。若是可以重来,徐老夫人宁愿今天未曾踏足这“醉白楼”。 第一百一十章 安国公世子 突然遭遇这个变故,房间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 徐文宇虽然不明白,但感受到祖母和阿姐的情绪不好,乖乖牵着徐婉真的手,一声不吭。 几人想着心事,又过了两刻钟,门外响起徐乐安的声音,道:“老夫人,大小姐。” 玉露上前打开了房门,徐乐安进门施礼禀报道:“老夫人,小人已见到司大人,又略多等了些时间。司大人已安排妥当,未时两刻,我们可直接到监狱探望。” 徐婉真看了一眼沙漏,道:“祖母,眼下还不到午时。楼里如今又都是太子的人马,我们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去嘉善坊的宅子里歇息,顺道还可看看茹娘姐姐。” 这个安排不错,徐老夫人点点头。 一行人走下二楼,来到酒楼的大堂。一路上处处可见太子的随身侍卫,人人站得笔挺,目不斜视,对他们的出现视而不见。可见他们军纪严明,训练有素。 倒是没有再见到那位太子,徐婉真暗暗松了口气。 周大掌柜迎上来,将食盒亲手交给徐乐安,里面是提前订好的,预备去探监的酒菜。将他们送出酒楼,上了马车。 太子在三楼的专用房间内,透过窗户,看着楼下那个聘婷的身影上了马车。把玩着手中青玉酒杯,俊美的脸上浮起妖异的笑意,心情颇好。这次来“醉白楼”,还能有意外收获,不错不错! 房内一名束高冠的男子,身形瘦削刚劲。但此刻仿佛浑身没长骨头般,瘫在一张软榻上。一身绛紫色贡缎交领猎装,硬是被他穿出了慵懒的感觉,问道:“何事能让太子殿下如此开怀?” 太子抿了一口酒,道:“遇到一个小娘子,堪称美人。伯洲,你要是见了,一定感兴趣。” 他口中的伯洲,乃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石京泽,伯洲是他的表字。 这位是京城一等一的富贵闲人,安国公乃是开国四大柱国之一,以军功起家。比不上那些世代豪门,但爵位世袭罔替,在高芒王朝,那是一等一的权贵世家。 安国公石老爷子想的通透,家里权势已然这么大了,要再求上进,皇帝该不安心了。因此,早早就交了军权,族里的子孙只是按部就班,该启蒙就启蒙,该上书院就上书院。不比人强,也不人差多少,取中庸之道。 还立下家规,安国公这一脉的石家后人,禁止参加科举、禁止参与夺嫡,做一个皇帝的纯臣。等孩子们大了,也不求子孙有出息。嫡长这一支袭爵就好,其余子孙给些家产,自己去过活。过的好不好,就自求多福了。 这石京泽是石老爷子的嫡长孙,生来聪颖好学。自幼跟着安国公石老爷子身后,十八般武艺一学就通。聘了塾师启蒙,读书过目不忘一点就通,老师直呼神童。 在他幼时,石老爷子常常感叹:“这么好的孩子,要是生在别家多好!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可惜了!” 石京泽渐渐长大懂事,也逐渐明白,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袭爵这条路。他身份敏感,未免皇帝猜忌,最好是韬光养晦的好。 但一身本事,无处挥,久而久之就开始荒唐起来。与京里的纨绔子弟混做一堆,牵鹰走兽招摇过世,仗势欺人之事没少干。京里太子、齐王、楚王这几位王爷,纷纷与他相交,行猎、游河、品美人捧花魁,时时相聚。 而他呢,谨记家训,来者不拒。只要是太子王爷的宴饮,每请必到,不偏不倚,也看不出他是何立场。 听到有美人,石京泽眼睛一亮,坐起半个身子道:“则诚,你莫非诳我?这京里的美人,有几个是我不认识的。”说罢又懒洋洋的靠下去。则诚是太子卫明贤的表字。 太子知道他的得性,行猎游湖这些都是兴趣缺缺,只有说起美人,才能提起几分精神。轻笑道:“真不诳你,是‘松溪书院’涂山长的外孙女。刚刚就在这里的二楼,说的前些日子才入京的,你自然是没见过。” “殿下见到她了?” 太子摇摇头,道:“闺阁小姐,哪里那么容易见到,戴着帷帽呢。” 石京泽追问道:“那凭什么说是美人?” “在窗外时,本王瞥了她一眼。” “哦?”这下石京泽来了兴致,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太子品评美人的眼光一向很高,既然他看过不错,那定是不错。 想了一想,又起愁来,道:“涂山长的外孙女啊,这可不妙。” 除了太子和石京泽,屋中还有几位男子,分别是迁阳王世子卫华皓、安平侯府嫡长孙小侯爷程景同、京兆府尹公子唐鼎,哪一位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其中太子最为年长,已三十有四,宫中养生方子多,他勤习武艺又不好女色,生活上颇为自律,看起来只是二十余岁的青年人。程景同年纪最小,只有十七岁,尚未娶亲。 听到石京泽这样说,程景同笑嘻嘻地道:“以石大哥的本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唐鼎“切”的嗤笑了一声,道:“涂山长是什么人?你不懂就别信口开河。” 程景同闻言,涨红了脸,不再说话。他属于权贵子弟,对文官确实是不了解,只是单纯讨好石京泽罢了。一个安平侯府,在国公世子面前还不够看。 为免他难堪,卫华皓打圆场问道:“涂山长此人,还请正言讲一讲。” 唐鼎自诩是文官清流世家,京兆府就在天子脚下,掌京城防务,他家也是太子刻意拉拢的对象。唐鼎虽和太子结交,但一向看不起安平侯府这种二流权贵。 只是迁阳王世子都出面打圆场了,他也就坡下驴,道:“涂山长是前国子监祭酒,读书人的楷模,当世大儒。”说起这位众文官的集体偶像,唐鼎眼中光,道:“后来不知怎地,惹恼了先帝爷,才去京郊开了‘松溪书院’。” 在座的都是权贵子弟,除了太子有所了解外,其他人对涂山长都很陌生。在他们的圈子里,难得听到这样的消息,均侧耳倾听。 见几人安静下来,唐鼎不禁有几分得意,接着道:“涂山长如今年逾八十,仍然精神矍铄。‘松溪书院’就是我辈学子的圣地,纷纷趋之若鹜。但涂山长有个特点,他极为护短。” 看了一眼石京泽,打趣道:“石大哥是成亲了的人,要想一亲芳泽,恐怕是不容易。” 石京泽愁道:“可不是嘛。” 太子微微一笑,他一直想将安国公收入麾下,但石京泽油滑的紧,油盐不进。这次,或许会是个好机会。 第一百一十一章 嘉善坊的徐宅 徐家马车缓缓驶入嘉善坊,这座宅子,徐老夫人也几十年未回了。?? ≠坊内熟悉的景物车旁逐渐后退,不禁有些感慨,物是人非啊。 那些商铺、宅子,路边的石狮、牌坊都还是老样子,可那些熟悉的面孔,却一张都见不到了。 马车停到挂着“徐宅”匾额的一座院门前。这座宅子虽然有三进,但京城寸土寸金,占地面积只比青竹苑大一些而已。 在京城,徐家只不过是一个商户,主家没有官职在身,就不能称“府”,只能是“宅”。讲究也少了许多,正门供主家和贵客出入,下人出府办事就走后角门。 此时宅子的中门大开,有下人迎出来卸掉门槛,直接将马车驶入,到二门前下车。 垂花门前,韩茹娘带着画扇正殷殷盼着他们的到来。自打徐家下人来传了话,她就收拾停当,一心候着了。 徐老夫人下了车,韩茹娘忙上前搀扶,道:“见过老夫人,快进来歇息。” 徐婉真牵着徐文宇,跟在后面进了门。见这座宅子格局方正,虽面积不大,但各处小巧玲珑,干净雅致。在这里,才是完全属于徐家的产业。涂家,只是暂住罢了。 韩茹娘扶着徐老夫人进了宅子的正院。这个院子,本就是留给徐老夫人的。徐昌宗上京谈生意时,因没有女眷,都是带着徐文敏住在二门外的外院,内宅一直无人入住,只是由婆子打扫干净罢了。 韩茹娘到了这里,使内宅添了几分活力。她带着画扇二人,住在后院的一间客院内。 京城的宅子结构都差不多,正院、客院、大厅、抱厦、耳房、游廊,一目了然。作为曾经的官家千金,不用人讲,也知道自己应住的院落。 这几日她闲来无事,手头又有贺二公子给的银钱,便将内宅添置了好些东西。 不仅是客院,正院内她也收拾妥当,添置了被褥、洗漱等日常用品,又安排下人每天洒扫。 对此,画扇一直颇有微词,总是嘀咕:“花这个冤枉钱做什么?给徐家买了东西,到时又不能带走的。”有这个闲钱,从手指缝里赏些给她多好。她也不想想,之前她在韩茹娘这里拿了多少。 画扇经过扬州一事,不再像以往敢随意干涉。于是她嘀咕她的,韩茹娘做自己的,她想着,既然徐老夫人是暂住涂家,这座宅子总是时不时要回来看看的。 果然,她想的不错,今日徐老夫人就来了。 徐老夫人进了院子,入目洁净整齐,夸赞道:“茹娘是个持家好手。” 韩茹娘柔声道:“哪里敢当老夫人的赞,茹娘既然住在这里,略尽绵力罢了。” 徐文宇来到新的地方,好奇的东摸摸西摸摸,问道:“阿姐,这里是哪里呢?我怎么没来过。” 徐婉真笑着回答道:“莫说是你,阿姐也是第一次来哩。这里是我们徐家,在京城的宅子。阿爹在京城时,就住在这里。” 徐文宇两眼亮晶晶的,问道:“真的吗?那阿爹呢,我们快去找阿爹。” 徐昌宗每年在京城的时间并不多,通常都是夏末到,赶在落雪封河道前回苏州。旧年若不是遭遇意外,是要赶回苏州过年的。因此徐文宇年纪虽小,但对徐昌宗的印象很深。 童言无忌,却使徐婉真心里被狠狠地揪了一把。阿爹的案子,一直是压在她心底的大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阿爹如今不在这里,下午宇儿就能见到阿爹啦。” “哇,那太好啦!”徐文宇欢呼起来。 一行人进了房间,徐老夫人在主位坐下,画扇下去沏了三杯茶上来,呈给三人。 “茹娘姐姐,你在这里,可住的习惯?”徐婉真问道。 “嗯,一切都挺好,妹妹放心。”韩茹娘答完,转头吩咐画扇道:“你去把我近日的画作拿来,给妹妹看看。” 画扇心知肚明,这是要支开她,聊些私密事。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自下去不提。 待她出去,玉露极有眼色的到房门前守住,不让人靠近。 徐老夫人道:“你的事,父亲已经亲自写了信。只是涂家族人在孟州,虽不遥远,但书信往来也需时日。你且安心住着,估摸着月余就应该有消息。” 韩茹娘柔声应下,也不再说道谢的话。这是大人情,反复道谢反而显得矫情。 “茹娘姐姐,你这里只有画扇一个丫鬟,她这性子,极不妥当。正好我们也要进人,我给你物色几个,让郑嬷嬷调教一下,给你送来。”徐婉真道。 画扇这个丫鬟,个性轻浮贪财,做事没有章法,是个祸端。对韩茹娘的身世,她又了如指掌,真要作为陪嫁丫鬟到了贺家,恐怕会给韩茹娘招来祸事。若是哪天她不小心说漏了嘴,韩茹娘还如何在贺家的后宅立足? 所以,徐婉真一直想处置了她。但又不能轻易卖,谁知道她到了下一处,会胡乱说些什么?漏了什么风声出来,都会影响韩茹娘的清誉。因此,徐婉真一直未能想好,应该怎样处置画扇。 韩茹娘只是性子良善,但自她想明白后,也对画扇的处置颇为头疼。这个人,显然是不能跟她去贺家的,她对自己的底细一清二楚,真要跟去了,那自己还不得受她要挟? 也不能去徐家,自己的新身份就是徐家远亲,画扇若是在徐家散布流言,影响更大。自己这个身份,将经不起推敲。 同理,卖给别家也是行不通的。卖去窑子里?韩茹娘感怀自己的身世,画扇再怎么样,也服侍她一场,她也不忍心将她推入那个火坑。 然而,至少在新的丫鬟到之前,得有个解决办法才行。小丫鬟们都是互通声息的,聚在一起什么消息都瞒不住。到时,知道的人更多。 对画扇的处置,真是轻不得、重不得,一时竟无处可去。想到这里,韩茹娘头痛的扶额,这可如何是好? 徐婉真见她如此,道:“茹娘姐姐不着急,我也想想法子。只需在新的丫鬟来之前,处置掉画扇即可。” 徐老夫人见二人商议画扇之事,乐呵呵地看着,并不开口。 这些事情,她们总是要经历的。自己拿了主意,才知道究竟做的对不对。如今有自己看着,就算出了什么乱子,也能在事后缝补一二。 总好过将来,她们真的当家做主了,出了错漏的好。那时若是出了错,苦果只能由她们自己咽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坚韧的风骨 几人说了会话,徐文宇在一旁瞌睡起来,靠在徐婉真的身侧,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今日起得早,平日里去给徐老夫人请安,都是辰时。又坐了马车,吃饱喝足,这会便再也坚持不住。小脑袋一点一点,脸蛋睡的红扑扑的。 徐婉真不由莞尔,将他抱到怀里。 韩茹娘道:“暖阁我收拾出来了,你们去那边靠靠,休息一下。老夫人这里的被褥都是现成的,略歇一歇。” 正是春末初夏时节,午后的阳光略微有些热。 徐婉真将徐文宇放在里侧,自己也躺在榻上,桑梓在她腰后塞了一个软垫。本打算只是闭上眼睛养养神,却舒服的睡了一觉。 快到未时,桑梓将她唤醒。迅洗漱后,和徐老夫人一道走出正院。 韩茹娘迎上来,递上一个干净包袱,道:“我闲来无事,问了徐老爷和大少爷的尺寸,做了两套外衣。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徐婉真收下,施礼道谢:“茹娘姐姐有心了,妹妹在此谢过。” 韩茹娘忙将她扶起,道:“这怎么敢当?从苏州起,就一直叨扰徐家,老夫人还帮这么大忙。不过是花费些时间罢了,哪里就值当一个谢字。” 徐婉真也不再跟她客气,反复叮嘱若是有事,定要遣人来涂家报信,这才上了马车走了。 未时一刻,徐家马车来到了大理寺监牢的侧门处。 徐乐安先下了车,去给看门的狱卒说明了情况,将备着用来打赏的零碎银子,拿了一角出来递上。 那狱卒见他出手大方,又是司大人提前找过招呼的徐家,痛快道:“你们这时就可以进去了。但申时有刑部的人要来。在那之前一定要出来,千万别忘。” 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应该是足够了,徐乐安连连应下。 狱卒看了一眼马车,问道:“有几人?” “一共五人。” 狱卒斜着看了他一眼,道:“你当这监牢是自家呢?来那么多人。”伸出两根手指道:“两人,顶多两人进去!” 徐乐安忙道:“那三人如何?有一名是小孩子,不打眼。”说着又塞了一角银子给他。 他拿在手里颠了颠,并不说话。徐乐安见状,又加了一角银子上去。 狱卒将三角银子都揣进怀里,笑道:“好吧,看在是孩童的份上,三人就三人。” 徐乐安回到马车前,给徐老夫人回话,道:“老夫人,只允许三人进去,小人就不能陪伴左右了。” 徐老夫人道:“无妨,就我们祖孙三人进去,我们还没那么娇贵。” 玉露扶着徐老夫人下了车。徐婉真年纪轻些,让桑梓抱了被褥和换洗衣服来,她亲手抱着。好在如今即将立夏,衣物并不厚重。 徐乐安手提食盒,左右为难,到底应该给谁呢?徐文宇一旁见了,雀跃道:“我来提。” “这可不行呀,小少爷。”徐乐安苦着脸,小少爷从小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干过这种粗活。但眼下,确实是没有人手。大小姐已经抱了被褥衣物,总不能让老夫人亲自来吧? 其实徐文宇并不娇弱,从小精力旺盛。徐大夫人早逝后,徐婉真怕守孝让他营养不够,每天都让他吃蛋羹,又带他在清晨跑步。小胳膊和小腿儿,都蛮有劲。 在高芒王朝,若是生在穷苦人家,这个年纪天不亮就要上山拾柴火,放羊赶猪,是普遍现象。哪怕在现代,个个都是父母的心头宝,五、六岁的孩童,也能帮父母干些活。 徐婉真在现代教导弟弟就是如此,只要他力所能及的,就让他去尝试,总有自己守护在他身边。因为父母太忙,教导幼弟的责任就落在了她的肩头,因此她看了不少的育儿书籍。 她至今仍清楚的记得,其中有一条大约是:“让孩子自己动手,这样既锻炼了手的灵活性,也锻炼了独立性。由自己的劳动成果获得成就感,这是他们肯定地看待自己能力的基础。” 想到这里,徐婉真道:“既然宇儿愿意,你先试试看,能否提的动?” 为了轻省,“醉白楼”这食盒是用竹子制成,上了清漆,既轻便大方,又不刺手。食盒内饭菜并不重,重的盛饭菜的木盒,和那壶好酒。对于六岁的徐文宇来说,整个食盒略微重了些,需要用力才可提起。 有徐婉真话,徐老夫人也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着,她并不想将徐文宇养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娇贵少爷。主子拿定了主意,徐乐安也只好袖手旁观。 对徐文宇来讲,这并不是什么苦差事,得到了阿姐的认可,祖母的关注,小身子干劲满满。走上前去,来到有他半个人高的食盒处。 两个小腿腿一分,摆了个小舅舅教的“两禽戏”起始动作,两手抓住食盒的提篮处,略一使劲,就提了起来。 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徐婉真,乐道:“阿姐,我有劲吧?” 徐婉真抿嘴一笑,道:“嗯,宇儿特别有劲。走的时候慢一些,别歪了。” 徐文宇点点头,胳膊平举,将食盒提到胸前,一步一步朝监狱大门走去。徐婉真戴着长长的帷帽,又抱着被褥衣物,视线受阻,走动间也比较费劲。玉露将黄梨木拐杖拿给徐老夫人,搀着她到门口等这姐弟二人。 那狱卒见这姐弟二人缓慢走来,几十年来见惯世间百态的心,也不禁有些动容。看守大理寺监狱,入狱的多为犯官权贵,王爷他也不是没见过。前来探望的亲眷,更是见得不少。 有哭天摸地的,有跋扈嚣张的,有撒泼叫嚣的,但更多的是六神无主、娇怯哭泣的女眷。 像眼前这几位,他收到司大人的吩咐,徐家是苏州的一个商户之家,来探望被牵连进皇嗣一案的家人。看穿衣打扮、马车奴仆,也不是缺少银钱的。 平日里也是奴仆成群的主子,眼下离了丫鬟,这小姐和少爷明明看起来狼狈,不常做这些事,却有一股韧性,自信而独立,一步一步前行。 只见那位小姐,抱着一堆衣物,仍能做到腰背笔挺,举步优雅;那小少爷才几岁,平举胳膊的动作坚持不了多久,就放下来歇歇,换个动作继续往前走,却咬牙撑着,不哭不叫。 在他们身上散出一种光辉,吸引视线。这狱卒毕竟见识有限,不懂得这就是风骨。从门口到关押徐家人的牢狱,还很有些距离,他本能的觉得,应该帮助眼前这对姐弟。 他朝门后喊道:“胡老三!”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惊闻噩耗 从里面慢腾腾的走出来一人,问道:“刘大,啥事叫我?” 刘大在他刚得的几个银角子里面,拣了一块大的塞给他,努努嘴道:“看见了吗?这么小的孩子,你过意得去?” 胡老三收了银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禁揉了揉眼,道:“我没眼花吧?” 刘大拍了他一下,道:“眼花什么!还去上去帮忙。? ? ” “嗨!你多放一个人进来,不就是了?” “说什么呢!”刘大手上使劲,打了一下他的头,道:“是随便能进的吗?用用脑子。” 胡老三揉了揉脑袋,道:“痛!别打了老大。我这就去。” 徐婉真跟在徐文宇的后面,虽放手让他去做。但见到他提着食盒,艰难行走却一声不吭的背影,又忍不住担忧心痛。 从马车到门口,虽然只有短短几十步路,但徐文宇走来却是辛苦。毕竟他只有六岁,食盒有他半人高,无论换哪个姿势,都颇为费劲。 她思量着,在进门后再使点银钱给看门的狱卒,请他帮忙叫一个人来帮忙。正想着,从里面就出来了一位三十许的汉子,迎上来接过徐文宇手中的食盒,道:“这种粗活,还是让小人来干,小少爷跟我这边走。” 徐文宇回头看向徐婉真,见阿姐对他点头,才放开了手中的食盒。 进了监狱大门,胡老三引着三人一路向里走。徐老夫人拄着拐杖,牵着徐文宇,徐婉真抱着衣服被褥走在最后。 大理寺的监狱,被老百姓称作天牢。但这里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阴森可怕,高墙窄巷,寂静无声。 其中关押的都是有身份之人,见不到普通监狱中的喧嚣。但偶尔从深处传出的一声惨叫,想是在审讯犯人?让徐婉真心中憷,徐文宇也紧紧地拉着徐老夫人的手。 胡老三回头安慰道:“老夫人,小姐小少爷都莫怕,那里远着呢。” 徐昌宗的案子,因为牵涉到皇嗣,将父子二人单独关押在深处,不与别的犯人在一起。走了好一会,才到了一间牢门前。胡老三道:“就是这里了。” 上前放下食盒,掏出钥匙打开牢门,道:“徐家的,有家人来看你们了!” 这家人听说是个商户,但经常都有人来关照,胡老三等狱卒也得了不少好处。因此对这父子二人,还算精心。一来二往,也就熟识了。 徐老夫人心情激荡,拄着拐杖牵着徐文宇当先进去。 胡老三将食盒提进牢门,徐婉真也跟着进去后,他将牢门重新锁上,叮嘱道:“记住了!一个时辰,有什么话抓紧时间。快到时间了我来唤你们。” 徐婉真点头道:“这位官爷,小女子知道了。” 被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唤作官爷,胡老三搓了搓手,颇有些不好意思。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道:“好!好!”胡老三退下去,想着以后就多帮徐家看着点吧。 徐昌宗、徐文敏听到有家人来探望,早就站起身,见到徐老夫人进来的身影。徐昌宗大叫一声:“母亲!”扑倒在她脚下。徐文敏跟着跪倒在他身后,泣不成声,他心中一直自责,责怪自己见利短视,贪小便宜最终酿成大祸。 牢房里还算干净,一股陈腐的酸臭味扑鼻而来。借着牢门前的天光,徐婉真逐渐适应了牢内的昏暗,放下手中的被褥衣物。 徐文宇终于见到了父亲,在他幼小的心中,还不理解为什么要到这里,才能见着父亲。叫道:“阿爹!阿哥!”朝两人扑过去。 徐昌宗将这个小小的软糯身子搂在怀里,眼中泛起泪花,他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幼子。问道:“宇儿,你阿娘呢?” 在狱中,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远在苏州的孤儿寡母。家里缺了男人主事,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欺负? “阿娘,阿娘……她走了,阿姐说……阿娘在天上看着我们。”提前阿娘,徐文宇懵懵懂懂的说道,到最后忍不住,在阿爹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什么?”徐文敏膝行几步,看着徐老夫人和徐婉真问道,眼中有着希翼的光芒,希望祖母和妹妹能够否认这个消息。 徐大夫人病逝的消息,已瞒了他们父子二人许久。眼下亲人见面,到了再也瞒不住的时候。徐老夫人眼眶泛红,徐婉真低头垂泪,却无人否认。 “啊!啊!”徐文敏痛苦的大叫。自己竟然害死了阿娘,那个一心疼爱自己,永远站在自己身后,给自己拾掇衣衫,望着自己微笑的那个暖暖的身影,竟然此后再也见不到了! 而自己是多么不孝,未能侍奉床前,未能聆听最后的教诲,未能给阿娘送终,未能披麻戴孝! 他的心中极痛,痛恨这个连累阿娘的无能的自己! 徐昌宗抱着哭得哽咽的徐文宇,嘶声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芷晴她自生了宇儿后,身子就一直不利索,这你是知道的。旧年秋天,她盼你们父子回来过年。怎料到人没盼回来,却收到你们被抓进天牢的消息。” 说到这里,徐老夫人勾起了旧事,哽咽道:“苏州城内流言处处,家中产业被府衙查封了几日。芷晴气急攻心,一下子就病倒,再也没能起来。旧年春天,苏老太爷还特意去岭南道,寻找给她治病的药材。芷晴也没有等到啊。” 徐昌宗无声哽咽。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将他彻底击倒。他在牢中设想过,家中会遇到的种种困局,也想过芷晴的身子能否撑住。 但万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就去了!心脏仿佛被狠狠揪了一把,那痛,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无力的坐倒在地。 徐婉真扶住徐老夫人,她对阿爹和阿哥的印象,还是之前停留在脑海中的形象。 在她的记忆中,徐昌宗身形清瘦,身量不高。常年操持庞大的家族生意,劳心劳力。但回家对着妻小,一直是笑眯眯的,从未见他过脾气。 大哥徐文敏则是一名典型的暖男,容貌与父亲有八成相似,遗传父亲身量不高,是名笑容温和的清秀男子。 而这其实是穿越到高芒王朝的徐婉真,第一次见到父兄。 两人在这牢中过了大半年,脚镣手铐不得自由。天牢不比得普通监狱,没有外出放风的时间。二人长年见不到阳光,精神颓废。当然与她的记忆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第一百一十四章 骂醒 眼前的父兄二人,蓬头垢面,衣服有换洗的缘故,还算干净。由于长期戴着手铐脚镣的缘故,手腕和脚腕处都结了痂。 惊闻噩耗,徐昌宗像失了魂一般,枯坐在地,抱着怀中的不停抽泣的徐文宇。他本来就清瘦的身形,愈显得皮包骨头,脸上的颧骨高高耸起,两眼无神。眼泪顺着脸颊而下,淌出两道黑色的泪痕。 徐文敏以头抢地,悲呼不已。 看见父兄如此,徐婉真从心底深处,升上悲怆之意,仿佛原来的灵魂还住在心底,尚未消散。鼻子酸涩,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下来。 她走上前去,抱住徐文敏,道:“阿哥!你清醒一些!这不是你的错。” 徐文敏悲号道:“我害死了阿娘,怎么不是我自己去死!” 见状,徐老夫人重重的跺了几下拐杖,出“梆梆梆!”的声响,怒道:“昌宗!文敏!你们给我清醒些!” 见祖母怒,徐文敏停止悲号,呆愣在地。 徐老夫人沉声道:“文敏,大错已酿成,你悔恨又如何?自责有何用?” “是啊,都没用了……没有用……”徐文敏喃喃自语。 “就算你现在立刻去死,能换回你阿娘吗?”徐老夫人痛心疾道:“我徐家男儿,没有这样的孬种!” 徐婉真已将情绪调整过来,像抱孩子一样抱住徐文敏,轻轻拍打他的背,柔声道:“阿哥,如今徐家的希望,就是你呀!你一定要振作,不可让天上的娘亲失望。” 徐文敏回过一丝神来,道:“真儿,你说阿娘会原谅我吗?” “当然会,那是疼爱我们的阿娘。阿哥小时候淘气,阿娘不都原谅你了吗?这次的错虽然严重,但阿哥是受人蒙蔽,被有心算无心。重要的是,以后怎么做?” 徐婉真和婉却坚定的话语,如一道清泉,流淌进徐文敏迷茫自责的心田,渐渐将他的神志唤醒。他一把抓住徐婉真的手,道:“妹妹你给我时间,让我想想,我大约知道怎么做了。” 徐文敏入狱以来,一直处于深深的自责中。怪自己,若不是因为短视贪利,怎么会连累阿爹入狱,全家担心?在今日知道阿娘的噩耗后,负罪失悔的情绪达到顶峰,无处宣泄。幸而有徐老夫人骂醒他,有徐婉真温言开导,逐渐缓和过来。 但也不是一时半刻,他就能想明白的,徐婉真深深的明白这一点,点头道:“嗯,阿哥,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徐昌宗也回过一些神,痛失爱妻,对这个中年男人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他此刻只想着,要保护好妻子给他留下的血脉。哑声问道:“母亲,您怎么亲自来了?徐家如今如何?” “还知道过问徐家,不错,还没彻底晕了头。”徐老夫人扬起拐杖,在虚空中遥指二人道:“老三见势不妙,已分出去单过,此后徐家就只有你们两房人。昌荣在任上,想方设法托人情,欲救你们出去,我老父亲急得大病一场。” “原以为,你们会痛定思痛!不曾想,我竟然见到两个废人!”徐老夫人痛心疾,捂住心口道:“芷晴的离世,我就不痛?真儿不痛?!我们两个妇孺,尚知道放下痛苦,努力向前。你们两个愧对男儿身!” 徐老夫人一顿怒骂,徐昌宗惭愧跪倒在地,“嘭嘭嘭”磕了几个响头,道:“儿子不孝,连累母亲!儿子知道错了,定会和文敏一起振作。” 徐老夫人也不叫他起来,遭受这样的重大挫折,怕的是就此心志颓废,沦为一个废人。这个关键时刻,徐昌宗越是悔悟,将来才越能振作。 “我们上京前,已将江南道的产业,全部变卖给贺家,筹措救阿爹和阿哥的银两。跟贺家约定了,在京城交割。如今徐家还剩下苏州老宅、船队和京城两间‘锦绣记’的铺子。”徐婉真徐徐道来。 “什么?!”徐文敏震惊的抬头,问道:“全部卖了?这可是祖父留下的产业。”他心中非常清楚,这份产业对于徐老夫人的意义。 徐昌宗并不觉得意外,这桩案子牵涉到皇嗣,徐老夫人破釜沉舟来搭救他们,定然会倾尽全力。 “只要能救出你们,些许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徐老夫人沉声道:“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但你们别让我失望就好。” 徐昌宗、徐文敏齐齐磕头,口称:“孩儿绝不让母亲/祖母失望!” 徐婉真上前牵过徐文宇,打开食盒,拿出饭菜,温言道:“阿爹、阿哥,吃点东西,好好养好精神。身子可千万不能垮了。” “醉白楼”的饭菜自然是不错的,在嘉善坊宅子时,韩茹娘又一直用炉子温着,此刻端出来,仍然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两人好久未曾吃到像样的饭菜,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席地而坐吃了起来。 徐老夫人道:“你们慢些吃,有些话,我讲给你们听。这件案子,看起来牵涉皇嗣罪名甚大,但其实徐家只是替罪羔羊。甄家可恶!但目前不是对付甄家的时候,我们须得从别处入手。眼下已有些眉目,真儿机缘巧合,得了一封昭阳公主的引荐信,准备停当后,会去求见昭阳公主。” 闻言,徐昌宗惊讶的抬起头,道:“昭阳公主?” “对,这种皇室秘闻,到底来龙去脉如何,眼下是一团迷雾。若真儿能得了公主青眼,能得知此事隐情,才能解开症结。”徐老夫人对此深思熟虑。 徐婉真清声道:“请阿爹放心,真儿会竭尽全力,定能打动公主。” 听到女儿如此说,徐昌宗抹了抹眼泪道:“真儿,是为父无能。这个时候,你正是该准备嫁妆的时候啊。”说到这个,他猛然记起,问道:“孙家呢?是怎么个章程?” 徐老夫人冷哼一声,道:“孙家?哼!孙仁涧就是个趋利避害之徒!芷晴过世第二日,就来退婚了。不过他儿子倒是有情有义,你们这个案子的关键消息,还是他想办法告诉真儿的。” 这一连串的打击,徐昌宗已然麻木了,对这个消息,也不过是微微失神,道:“那真儿可如何是好?” “阿爹,您不用操心我。今年九月我才满十四岁,还要给阿娘服满三年孝期呢!”徐婉真故作轻快道:“我们如今住在涂家,一切都好。曾祖父可喜欢宇儿了,您就放心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招人忌是庸才 谈起一些居家琐事,气氛逐渐缓和下来。? ? ? 徐昌宗在京时,也时常前去看望涂老爷子,那可是他的外祖父。 徐婉真亲自动手,整理了用作床垫的干草,将新带来被褥铺上去,旧的撤下来包在一起。待二人吃完,将新的衣衫递给他们,道:“阿哥、阿爹,你们先换上,旧的给我。”说完背过身去,面朝牢门方向。等他们换衣。 只听到身后,徐老夫人道:“扭捏什么?母亲从小到大给你换过多少次衣服?” 又传来徐文宇清脆的童声,道:“阿哥,我给你拿着呀,你赶紧穿。” 虽身在阴暗的牢房中,听到这样生动的声音,徐婉真心中莞尔。这也算是一家人团聚了吧,接下来就要看自己的啦,她暗暗捏紧了拳头。 一家人好不容易相聚,要说的话总是很多。一个时辰虽多,却又哪里讲的完这些殷殷叮嘱?只觉时光流逝如水,还有好多话未曾讲,胡老三就来到了牢门口,道:“老夫人,时间到了。” 徐文敏面上露出不舍的表情,道:“妹妹一定要照顾好祖母。” “别担心我,我好着呢!倒是你们两个,一定要振作。”徐老夫人道。 几人一阵依依惜别。徐文宇不明白,好不容易见到了阿爹,为什么又马上要分开。抱着徐昌宗的腿,哭的一塌糊涂。 见幼子如此伤心,徐昌宗无奈抹泪。最后还是徐婉真上去将徐文宇抱开,柔声哄道:“宇儿,阿爹如今不得自由。但阿姐向你保证,很快还能再见到阿爹的。” 在徐文宇懵懂的心中,只知道阿姐向他保证的事,一向会做到,大力点点头。 徐昌宗双手紧紧握住牢门栏杆,看着那祖孙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沉声道:“文敏,惹出这桩祸事,非我二人所愿。母亲全力来救,我们当不负她。” 徐文敏的眼中射出希望的神色,答道:“是!文敏自当振作,定不辜负。” 三人离了天牢,出来时给胡老三和刘大道了谢。徐乐安迎上前来,一人又塞了一角碎银子。那些从牢里带出来的旧衣物,由桑梓上前接过去,放进马车里。 在牢中哭过这一场,祖孙三人俱都疲惫不堪,上了马车一路无话,直驶回涂家。 到了右角门,主仆几人都回到青竹苑。 徐乐安将马车赶回涂家马廊门口,扔下赶车的鞭子,跳下马车。见马廊内几人忙忙碌碌,笑道:“马儿的病还未好?你们杜管事呢?” 石头朝他努努嘴,徐乐安望过去,只见杜才志头上盖了一顶毡帽,两腿搭在长凳上,靠墙斜坐着。 徐乐安走过去,碰了碰他的胳膊,道:“这是怎么了?我看这些马,精神头尚可。想必过两日就能恢复,杜兄这是在愁什么?” 杜才志拿下毡帽,徐乐安才现他两眼通红,惊道:“生什么事?” “那涂家小姐,真是欺人太甚!”杜才志已想了一天,涂曼珍这样的主子,妹妹跟着她,只会受罪。但要想将妹妹换出来,以自己一家人的身份,谈何容易! 能给嫡出小姐做丫鬟,是家生子最好的出路,若是被人知道他们的这个心思,只会被骂不知天高地厚。杜家都是奴仆,哪里有与主家讲价钱的资格?唯一的出路,或许在徐家大小姐身上。 徐家来此不过几日,林老夫人对他们不满的情绪,涂家上上下下都能感受到。但对杜才志而言,这并不重要。 他冷眼旁观,这徐家虽是商户,但徐老夫人气度不凡,徐大小姐行事从容不迫。轻轻松松,就破了涂曼珍设的这个陷阱。因此,他有几分想向徐家靠拢的心思。见徐乐安前来,他想试探一下他的口风,率先将幕后主使道出。 徐乐安是何等伶俐的人,心思一转,就知他何意,笑嘻嘻问道:“不知杜大哥,说的是哪位小姐?” 杜才志闭口不言,他已经表达了善意,就看徐乐安如何表态。 “今日一早走的匆忙,大小姐给了赏银。”见他不语,徐乐安拿出一个荷包,放到杜才志手中。 杜才志满面是掩不住的惊讶,问道:“给我的?”这事一看,就知道与自己有关,徐大小姐那样的通透人,不会不明白。自己借了好马过去,也有揭过此节,请徐大小姐不要追究的意思。但竟然能有赏银?这徐大小姐的格局好大! 思索半晌,杜才志下定了决心,道:“还请兄弟代为转告徐大小姐,小人知错!那涂二小姐因未成事,迁怒于我妹子,小人有一事相求。” 未等他说完,徐乐安道:“你想好了?要知道我们才来几日,根基不稳。你现在决定了,将来可不要后悔?我们徐家,不需要墙头草。” “决定了,只要徐大小姐能将我妹子换出文翰居,我杜才志,任她差遣。”作为涂家的家生子,做出这个决定殊为不易。 但杜才志爱妹心切,不忍见妹妹的一生,毁在涂曼珍手上。现在仍在涂家,他还可看顾一二。一旦涂曼珍议亲,妹子作为陪嫁丫鬟出嫁后,他就鞭长莫及。因此他当机立断,表明立场。 见他说的坚决,徐乐安正色道:“杜大哥请放心,我定将话带到。”两人又就此事,详细聊了几句。 徐婉真此时正在听吴婆子回禀:“见过大小姐。今儿一早,你们马车出后,有个叫水蓝的小丫鬟在右角门探头探脑。” 在经历过生死的徐婉真看来,这些把戏实属可笑。她淡淡笑道:“嗯,我看到了。可有查过,是哪里的丫鬟?” 这吴婆子是个聪明人,一整天的时间,早就够她打探清楚,恭敬回道:“她说是‘松涛院’的,但老奴打听过了,那边根本没有这个人。只听说‘文翰居’涂家二小姐身边,有一名丫鬟是叫这个名字。” “好,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做的极好,右角门一定得看牢了,有什么动静,像今天一样,随时来报。” 桑梓拿出几个大钱,赏给吴婆子。 吴婆子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谢:“谢小姐赏,这本是老奴应当做的。”欢天喜地的下去了。 “原来是涂家二小姐!这好端端的,我们又没招惹她。”桑梓忿忿不平说道。 徐婉真眉眼清淡,这点小事,还不放在她的心上,淡淡道:“不用理会,不招人妒是庸才。”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个声音道:“徐乐安求见。”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各种人事 桑梓一愣,道:“这才刚回来,他来做什么?” 徐婉真略微思忖一下,心里有个大概的猜测。? 徐乐安去归还马车,应是在杜才志那里听到什么消息,道:“让他进来。” 桑梓打了帘子,徐乐安恭敬回禀道:“见过大小姐,小人有一事相禀。”说罢看了桑梓一眼。 徐婉真点点头,桑梓会意,去门旁守住房门。 “大小姐,翠袖是涂家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是杜才志亲妹子。这件事,乃涂大小姐挑唆,涂二小姐主使。让翠袖传话给杜才志,在马匹上动手脚,意图让今日我们出门无马可用,给大小姐您一个下马威。”徐乐安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的一清二楚。 徐婉真手里捧了一杯热茶,缓缓道:“看来我虽无意,但仍然碍了旁人的眼。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客气。那杜才志讲的如此清楚,可有什么条件?” “因今早这事,翠袖被涂二小姐砸伤晕倒。杜才志心疼妹子,想要请小姐出手,将翠袖换出‘文翰居’。”徐乐安道:“他说,若您能办到,以后唯大小姐马是瞻。” “他有没有说,想去哪个院子?” “这倒没说。” 茶香沁人心脾,暖暖的热力传入掌心,帮助徐婉真思考。杜才志此人无疑是有用的,但翠袖乃是涂曼珍的贴身丫鬟,跟随她一起长大的奴婢。 若是小丫鬟,相信她若是开口,林氏也乐意成全。但去讨表姐屋里的大丫鬟,就有些颇不给颜面。莫说还是嫡亲的亲戚,就是交好的人家也不能这样做。这件事急不得,须从长计议。 徐婉真道:“你去回复杜才志,这事我应承下来,但一时半会的,着急不来。” “小人明白,也跟他讲过。他也明白其中的难处。”徐乐安回道。 这日的晚饭仍然是迟了,好在徐婉真早有准备,在回来的路上,便吩咐了徐乐安买了足够的酒菜,一点没耽误吃饭。 饭毕,徐婉真招厨娘冯兴家的来问话。 “禀大小姐,厨房里灶台、顶棚、风箱这些泥水已经修缮完毕,眼下还缺锅碗瓢盆、案板等炊具需要采买。” 徐婉真眉头一皱,道:“这些采买,今日就该提前着手了。为何才来禀?我不叫你来,你打算何时来见我?” 冯兴家的嗫喏不敢言,在苏州时,厨房是徐大有家管着的。徐老夫人体恤,让徐大有一家在苏州看老宅子。她做得一手地道江南菜,才挑了她一道上京。 然而她并没有做过管事,虽然知道哪些事该办,但一大早见主子们都出门去,便不敢上去打扰。她的性子有些怕事,想着拖到明日再说,不料被大小姐叫来问话。 见她如此,徐婉真冷声道:“让你负责厨房,你就要担起这个责。厨房一日不好,院子里便一日吃不上热饭。其中道理,你不明白?” 冯兴家的脸埋的更低,低声道:“大小姐,奴婢知道错了。” “罚一个月月钱,厨房之事,暂时还是你来管着。要是不敢担责,另有他人。”徐婉真道:“桑梓,拿对牌给她,去碧螺那里支五十两银子。明日一早,就去采买。” “大小姐放心,奴婢知道了。”挨了训斥,冯兴家的醒了醒神道。 徐婉真正色道:“青竹苑的事,事无大小,需及时回我。厨房是你的事情,不要怕担责,哪怕做错,在我这里都有弥补机会。但若是欺上瞒下,别怪我不念旧情!” 冯兴家的这才算是知道了大小姐的秉性,忙道:“奴婢谨记。” 见她听的进去,徐婉真缓了缓语气,道:“我若是不在,找桑梓或玉露,但务必不能让祖母操心。给你最后一天时间,最迟后日,我们要吃上自家做的饭菜。” 处置完冯兴家的,徐婉真不禁有些头疼。眼下的大事小事,桩桩件件都需要她来拿主意。 在前世,她何曾同时处理过这许多事务?日复一日的钢琴练习,枯燥、单调、重复。最大的操心,不过是观众对演奏效果是否满意。家里的日常琐事,自己只需要讲一声,就自有管家安排妥当。开个人音乐会,也有父母安排的助手,来打理诸如场地、门票、嘉宾等等事宜。 忆起过往,徐婉真不由苦笑一下,自己原来是那么无用。在高芒王朝,作为一名大户人家的女子,实在是不容易。女红厨艺是基本功夫,琴棋书画是锦上添花,而掌家才是重中之重。 而要管理好一个内宅,涉及方方面面,不仅仅是把事办好就行。人情往来、各房的颜面、下人仆役的心思秉性,都要考虑周详,方能让人挑不出错。前两样还好,后面涉及到人事管理,这对两辈子都没管过人的徐婉真来说,无疑于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桑梓见她蹙眉思索,知她的习惯,轻手轻脚的下去沏了一壶热茶上来,斟了一杯放在她的手心,自己则悄然伺立在侧。 天色渐黑,桑梓掌了灯。郑嬷嬷前来为徐婉真准备泡浴,见她沉思,对桑梓示意后,自行退下。 良久后,徐婉真才从沉思中醒来,道:“拿纸笔来。” 桑梓拿来她惯用的鹅毛笔和宣纸,徐婉真将刚才想清楚的事项,分“轻、重、缓、急”一样一样列到纸上。 刚才的思索,让她回忆起在现代听到的一个讲座,关于如何掌控分配时间,正好能结合眼下的情形,使用起来。 徐婉真提笔,刷刷刷地在纸上写上四个大项:重要的事、紧急的事、重要又紧急的事、能快处理完毕的事。 又在这各个大项里面,分别写入对应的事务。这样一捋,顿时觉得眼下这些一团乱麻,清晰了许多。 一、重要的事:救出父兄、翠袖的去向。 二、紧急的事:厨房自行开伙、画扇的处置、回敬涂家两位小姐、各处增加人手。 三、重要又紧急的事:拜访公主、探听案件隐情。 四、能快处理完毕的事:完善青竹苑各房陈设,改变房间用途。 写完这页纸,徐婉真方才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桑梓,这页纸可是宝贝,你好好保管妥当。” “一张纸,为什么是宝贝?”桑梓好奇的问道。 郑嬷嬷在外听见,接话道:“什么宝贝这么神奇?老身也来掌掌眼。”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眠夜 徐婉真轻笑一声,将刚写好的清单递给郑嬷嬷,眼中闪着得意的光芒。就算加上上辈子,她也才不过三十多岁而已,还保有些许孩子心性,渴望得到认可。 郑嬷嬷仔细看了,赞道:“这个法子好,小姐是怎么想出来的?” “您是知道的,我哪有正经管过家?眼下这桩桩件件都是事,我拟个条陈出来,就不怕遗漏。” 郑嬷嬷点头,道:“除了管家,每日的功课也不能落下。早起的晨练、午后的功课、晚间泡浴,件件都不能少。” 这日子,怎地比现代的学生还忙碌?徐婉真哀叹一声,伏在桌上,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道:“嬷嬷,您就高抬贵手饶过我吧。” 难得见她耍宝,桑梓“噗嗤”一声笑出来,郑嬷嬷微微一笑,道:“小姐心中明白,何必求饶。” 三人笑闹过一回,郑嬷嬷正色道:“这张条陈,桑梓你需得放好了,除我们三人外,不能被别人得知。这其中,涉及小姐对很多事务的看法,若是流传出去,难免是一场风波。” 徐婉真点点头道:“嗯,我本不愿写出来,白底黑字容易留下把柄。但眼下刚刚掌家,害怕顾此失彼。” “刚上手难免如此,等熟悉后便不再需要。”郑嬷嬷道。 “桑梓,你去通知院中管事,明日四月十八,上午巳时在花厅议事。往后都是这个规矩,每逢双日议事,有急事则私下回禀。” 桑梓领命而去。 郑嬷嬷已经准备好了药浴,徐婉真劳累了一天,将身子泡进温度适宜的水中,不由舒服的叹息出声。郑嬷嬷用香膏给她梳理着长,笑道:“小姐的头,是越来越好了。” 徐婉真的头本就乌黑柔顺,经过这半年郑嬷嬷的调养,越显得莹润光泽,触之如丝缎般光滑。 夜色渐深,泡完药浴,徐婉真浑身舒泰,拥着轻软的锦被熟睡过去。 天空中轻云蔽月,整座“松溪书院”灯火次第熄灭,虫鸣寂寂。 然而在京城的一座宅子里,各处燃着粗如儿臂的火把,灯火通明。以一件书房为中心,不断有男子进进出出,但俱都身怀武功,落地无声、进退有序。如此繁忙,却又如此安静,如同一出默剧。 书房内,影风端坐于书案后。书案前堆满了各式书简、信件,右侧已处理完毕,左侧还有高高的两摞。 在他下处,摆开两张条案,有两名师爷正在奋笔疾书。不断有男子悄声进来,呈上新的消息。 此处乃是风组的据点之一,影风一走就是大半年,虽说有风一、风二处理日常消息,但多数还需要他亲自过目,因此便积压了这许多。 从皇帝那里回来,他就在此处理各种情报。有的只需整理归档,有的急需马上禀报皇上,还有的需要继续跟进,都需要他一一来拿主意。 三日后,就要去宫里等庆隆帝宣布任命,不知还会有何等变故,因此他打算在之前将这些积压的情报处理完毕。要知道,有些消息,过了时日可能就无用了。 影风喝了口茶水,活动一下僵直的手腕,心道:“看样子,今日就能处理完毕。”右手拿起一封书简打开,瞳孔一缩,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将那书简单独放在一旁,心中却腾起一个念头,一不可收拾。 自从抵达洛阳,事务接踵而来,影风一直专注于风组事务,没有时间考虑别处。此刻偷得半分闲,脑海中便浮现出徐婉真的玉容来,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狼狈、她的意气风、她柔软的唇。 影风情不自禁地揉揉了心口,每次都是如此,原来思念一个人是如此的痛?鼻端仿佛又嗅到她的清冽幽香,多想将她拥入怀中,狠狠怜爱。 手中的笔“咔擦”一声断成两节,将影风惊醒。下的两名师爷对视了一眼,还未见过影风大人如此失态。 影风揉了揉眉心,问道:“什么时辰了?” 其中一名师爷回答:“回大人,快到子时。” 影风心中默默思忖:“今夜眼看是来不及,不如把剩下的都处理完毕,明日歇息一日,夜深了再去见她。” 心中定计,继续专注于手上事务。 这夜的不眠之人,又岂止影风一个。 怡景宫内,花园凉亭中。 汉白玉的几案上,供着鲜果、糕点等贡品,还有彩纸扎成的风车等孩童玩具。 刘昭媛身着素衣,亲手点了香烛,将纸钱在烛上点燃,一张张地放入铜盆中。火光跳跃,映得她无悲无喜的脸色明暗不定。 烧光了纸钱,她又将风车等玩具投入盆中,眼看着它们慢慢化为灰烬。 心中默默念道:“孩儿,是阿娘无能,未能保护好你。今日,是你走了九个月的忌日。若是平安无事,此时你应该满月了吧?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玩具?阿娘样样都给你拿了些,不要怕玩坏了,阿娘自会再烧给你。” 在浓重的夜色中,她仿佛看见,一个胖小子正咯咯笑着对她伸出双手,撒娇地求她抱抱。刘昭媛双手在虚空中伸出,触手却尽是冰凉的空气。心底酸涩,眼角处沁出一滴泪,娇美的面容上露出悲戚的神色,眼眸深处掠过丝丝恨意。 “孩儿,你在天上好生玩耍。害你之人,阿娘已经有些眉目,一定为你报得此仇。” 紫陌远远的守在亭子边上,在宫中祭拜乃是大忌。虽说眼下已是子时,各宫早已落锁安歇。但宫中危机处处,仍需小心提防。一不小心,就会酿成大罪。 刘昭媛拜祭完毕,紫陌小心的将物品收拾打点好,跟随她进了寝宫。 她坐在妆台前,解开钗环,如瀑一般的黑披散到肩头,衬着她未施脂粉的脸色,愈冷清如雪。与那晚在殿中起舞的女子,判若两人。 紫陌拿来一把黄梨木梳,无声地为她梳头。 刘昭媛幽幽地道:“那个消息,可确实了?” “确实,奴婢怕消息有误,再三确认过了。”紫陌低声回禀道:“春凌宫那边,已死了两个宫女。一个是当日送浆洗衣物的小宫女,小姐流产后没多久,就得急病死了。” “嗯,另一个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忆秋日天真 “另一个是管着春凌宫库房的碧云。 前几日,她打破了一个金丝八宝珐琅瓶,史婕妤大雷霆,将她打了二十杖,结果她没撑住,今日午后就去了。”紫陌顿了一顿,又道:“听说史婕妤追悔不已,吩咐好好安葬了,又赏了三百两银子给她家里人。” 刘昭媛静静听完,唇边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她做事,一向是这么滴水不漏。” 说到紧要处,哪怕只有她们二人,紫陌仍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一早,我设法去看过碧云。” “她说了什么?” “我答应碧云,帮她的哥哥脱籍。她才说,旧年秋天,库房里少了几瓶生芋粉,之后小姐就犯了病。事急从权,紫陌擅作主张,还请小姐原谅。” 刘昭媛淡淡道:“不妨事,些许小事,你安排了就好。生芋粉?好精巧的心思。” “那件柳黄色交织绫机绸裙,想来便是被史婕妤泡了生芋粉,小姐才会穿上不久便奇痒无比。那治疗皮肤瘙痒的药,又对胎儿有碍。”紫陌轻声说道。 “是啊,我那时好傻,竟浑然不觉腹中已有了孩儿。”刘昭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 那时的刘素莹,在宫中几年本默默无闻。还是进宫时,因着父亲的官职,才被封为婕妤。后来一朝被帝宠,又晋封为昭媛,入住怡景宫主位。得众人奉承,一时间风头无两,她也有些飘飘然起来,将父亲的话忘诸脑后。 史歆美的父亲品级不高,但她生得艳丽妩媚,一双丹凤眼勾人魂魄,才在进宫后封为美人。因着两人都是苏州同乡,史歆美又着意与她结交,两人关系甚好。 也有人说她是狐媚子长相,但在史歆美刻意表现出的坦率下,刘素莹只觉得那些人是嚼舌根子,嫉妒罢了。获得皇帝宠信后,让史歆美也在皇上面前露了几次脸,侍寝过几次。 想到这里,刘昭媛冷笑两声道:“怪只怪我自己太天真。”本以为她会感激,帮自己固宠,没料到她恩将仇报,踩着自己上位。 旧年的七月二十二日,她记得相当清楚,那日刚刚立秋,天气仍然闷热。 皇帝在怡景宫来用了晚膳,暑气渐消,自己陪着皇帝到御花园里散步。刚走到莲花池,就现前方的凉亭里有史美人在歇凉。 遇到了好姐妹,刘昭媛还颇为欣喜。史美人也极有分寸,后退半步跟在二人身后,也不多言。见莲花池水清凉,皇帝意欲游湖,三人便连同侍奉的宫女太监一起上了画舫。 那日不知为何,皇帝心情极好,见到这朵朵盛开的莲花,兴致勃勃道:“莫看这花美丽,可全身是宝。” 刘昭媛浅笑道:“臣妾只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好景色,还不知原来这是宝贝?” 庆隆帝哈哈大笑道:“你长于闺阁,只知欣赏这美景。朕随着先帝征战时,有一年是在江南,吃了不知多少莲子藕节。” 刘昭媛玉质金闺,又按着宫妃的要求培养着成长,一般女儿家需要着重练习的厨艺女红,她都不擅长。纤纤十指,何曾沾过阳春水?养得一身的娇贵气质。 而史美人家境普通,她自然是知道莲花要结出莲子,待深秋花残叶败之时,就可于淤泥中挖出莲藕来。见刘昭媛连这等常识都不懂,她心下鄙夷,但又羡慕刘昭媛自小的娇宠。 但她知道,皇帝心中对她并不看重,此时可不是她插话的时候。便默默站在一旁,欣赏起这秋日黄昏美景来。 却见庆隆帝探身出画舫,亲手摘了一朵莲蓬,拿给刘昭媛,笑道:“你剥开看,这里面的就是莲子。” 见皇帝亲手为自己采摘,刘昭媛脸上浮起一朵红云,羞怯道:“皇上可要爱惜自身,怎可亲自动手?” “朕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庆隆帝催促她剥开莲蓬。 此时天边晚霞如火,将整座画舫都镀上一层暖暖的瑰丽之色。莲花池上清风徐来,粉花碧叶随风招展。刘昭媛粉颊娇美,素手如雪,莲蓬新鲜翠碧,纤手剥莲子的美景,看到庆隆帝心神一荡。 剥莲子并不困难,哪怕刘昭媛在家从未做过,看了一下也就会了。剥出一颗来,见皇帝情动地望着自己,刘昭媛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把莲子喂到了庆隆帝的嘴里。庆隆帝张口将莲子吃下,又一下将她葱白的手指含在口中,轻轻一吮。 刘昭媛虽早已侍寝,但在光天化日之下,皇帝对她做如此亲密的动作,还是头一遭。粉颊上红的似要滴出血来,眼波如丝,轻轻嗔道:“皇上……” 见她羞怯可爱,庆隆帝哈哈一笑,转而用手握住她的手指,戏谑道:“爱妃,莲花都结莲子呢,你呢?何日给我结个果实?” 自受宠以来,刘昭媛连着侍寝,算算也有三、四个月了,何尝不盼着能孕育天家子孙?低声曼语道:“皇上,臣妾也盼着,能有一个孩儿呢。” 她虽羞恼,但语气诚挚。不似其他妃嫔,明明心中极为渴盼,但当皇帝问起时,又说什么只要能侍奉皇帝左右,便此生足矣的言辞。 对她这点,庆隆帝颇为喜爱,搂住她道:“爱妃,你若能为朕诞下孩儿,便是有功。无论男女,晋封一级,绶‘莲’为封号,可好?” 刘昭媛在皇帝怀中羞不可抑,轻轻点头,道:“臣妾谢过皇上。” 昭媛已是九嫔之一,再晋一级,那便是四妃之一。封号并不是所有后妃都有的,皇帝宠爱的妃子,才会专门赏赐封号。这一切,让史美人看在眼里,妒在心底。 但她心思一转,眼前这大好机会若不把握住,将转瞬即逝。当下抚平心情,做出开心溢于言表的表情,欢喜道:“有皇上将姐姐放在心上,姐姐可真是幸福。妹妹在此,先恭喜姐姐,祝姐姐早得麟儿呀。” 好听的话,谁不爱听?她又说的如此讨喜,只听得两人心情愉悦。 但紧接着,话风一转,娇柔地道:“皇上,您只记得刘姐姐,还有臣妾哩。”说罢不依的一跺脚,妩媚的眼波流传,脸颊微微一侧,露出一截柔美白皙的脖颈,端的是风情万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踩人上位 正是秋日好时光,庆隆帝望着眼前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心情甚为舒畅,朗声大笑道:“好!好!朕就盼着两位爱妃的孩儿,只要诞下,统统晋封一级。??” 皇帝金口玉言,自有贴身太监吴光启记录在档。 忆起这段往昔,刘昭媛不禁摇头,笑自己当日痴傻。当日,史歆美分明是知道了皇帝的行踪,特意去等在凉亭处,自己还当真是凑巧碰见。也不知自己这宫中,哪些是她的眼线? 见皇帝对自己许下承诺,史歆美又抓住机会,打蛇随棍上,获得同样的晋封机会。可笑自己竟然还替她高兴,事后还祝贺于她。 想想那史歆美果然是心机深沉,当日不知收买了哪些宫女,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一清二楚。竟然会察觉到,连她自己都没有觉的身孕。 刘昭媛的月信一向不准,紫陌也清楚。晚个十来天,乃是平常之事。因此那次也晚了,但主仆二人均未放在心上。不想却被史歆美暗中留意,在新上身的衫裙上做了手脚,让刘昭媛身体奇痒不止。 那时已是深夜,太医院只有司药太监值守,取了止痒的丸药给紫陌。紫陌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连夜宣召太医进宫,又未免动静太大。刘昭媛连日获宠,怡景宫本就处于风口浪尖,不欲再给刘昭媛招惹“恃宠生娇”的罪名。 未料到,才吃了两次丸药,身上倒是不痒了。到了第二日,刘昭媛却是腹痛不止,一摸裙衫,湿漉漉全是血。忙招了太医过来,一瞧,却是有两个月的身孕,小产了。 刘昭媛痛哭悲号,无暇他顾。怡景宫逐渐门可罗雀,而春凌宫那边,则传出史美人孕有皇嗣,晋封为史婕妤的喜讯。算算日子,孕期竟然与刘昭媛相差时日不多。 春凌宫的主位乃是付贤妃,庆隆帝还在潜邸时,她便一直陪伴在他身侧,又诞下二公主卫瑶芙,封号“淳和”,称为“淳和公主”,眼下才十三岁,尚未及笄。 庆隆帝登基后,念在旧情,又生养有功,将她封为贤妃,入主春凌宫。虽皇帝于她,并无多少恩宠,但看在公主的份上,总要过去坐坐。史美人相貌妩媚,附春凌宫居住,又能讨得刘昭媛欢心,得了侍寝。 贤妃虽对皇帝没了想头,但眼看着淳和公主就要大了,婚事还需皇帝上心才好。也愿她宫中有人能勾住皇帝,多来几次春凌宫。 两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这才在史美人成功暗算了刘昭媛后,利用皇帝烦心之际,道出喜事,让庆隆帝开怀。 贤妃又在一旁巧言说道:“昭媛妹妹福薄,失了孩儿。史妹妹腹中孩儿,可就有了双重福气。宫中多时未曾有婴孩诞生,皇上您可要好好嘉奖史美人。” 史美人忙道:“贤妃姐姐可不要这样说,昭媛姐姐刚刚失了孩儿,正在悲伤,我们不宜庆祝太过。” 对成日悲伤枯槁的刘昭媛,庆隆帝本就失去了耐心。这二人一唱一和,使他郁气上冲,也顾不得之前说过,等诞生才晋封位份的话,道:“什么叫庆祝太过?朕的血脉,乃天家皇嗣,正该好好庆祝。来人,史美人孕育皇嗣有功,升史婕妤,赏黄金百两、白银千两、珍珠一盏,其余比照婕妤位份封赏。” 宫中嫔妃,各有等级。史美人出身不高,进宫后因容颜出众才被封为美人。眼下晋封为婕妤,自有婕妤应得的赏赐与份例。此时皇帝口中所封赏的,乃是额外所赐。 紫陌听到史美人晋封位份的消息,心头暗恨,但刘昭媛情绪低落,便一直瞒着,未曾告诉她。直到前些日子,刘昭媛从悲痛中走出来,才告知她这个消息。 此刻的刘昭媛,失去了帝宠,比前几年默默无闻时的处境,还要不堪。但她的心却冷如明镜,抽丝剥茧,将史婕妤的算计一一还原。 在进宫之初,史歆美便利用苏州同乡的身份与自己亲近,庇护在自己的位份之下。那时两人虽都无皇帝恩宠,但刘素莹好歹是个婕妤,宫女太监也不敢过于轻慢她,连带着史歆美的日子也过得比较舒心。 后来自己获了帝宠,史歆美更是变本加厉的讨好自己,自己还傻乎乎的给她制造机会,终于让她获得几次侍寝。秋日游莲池时,成功抓住机会,获得皇帝口头承诺,紧接着用计让自己落胎,又让付贤妃帮她说话,最终晋封为婕妤。 这一环一环紧密相扣,让史歆美从一个小小美人,成功爬到婕妤之位。肚中还孕育龙种,一时间成为宫中风头最劲的妃嫔。 刘昭媛在此刻想来,也不由佩服史婕妤的好算计。只是,自己既然理清了来龙去脉,又有人证,便会设法为孩儿报仇。大半年来,事实证明皇帝的恩宠只是过眼烟云,无法依靠,眼下能靠的,只有自己。 子时已过,刘昭媛望着镜中的自己,往日娇美的脸型瘦了一圈,衬得一双美眸清澈有神。她忽地笑了一下,这样好的容颜,不好好利用,岂不暴殄天物? 深宫夜冷,素衣长美人这一笑,看起来有些渗人。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随着鸡鸣,天空露出鱼肚白。天空中飘起零星的雨点,赶早集的人们纷纷撑起了油纸伞,码头上的汉子们穿戴起了蓑衣。 洛水码头,自宋州来的贺家商船上,跳下一个年约四十许的男子,身着青色长衫,髻用软巾包了起来,鬓角理的一丝不苟,典型的生意人装扮。 他用袖子挡着脸,仰头望了望天色,道:“这雨,可能要下大了。柱子,我们快些走。” 柱子扬了扬手中马鞭,道:“敖大掌柜,快上车来。” 马车轱辘转动,在这雨雾纷纷中,穿过洛阳城,直往“松溪书院”而去。 “青竹苑”的花厅内,徐婉真坐在主位,桑梓和郑嬷嬷分别侍立在两侧。 厅中站了徐家内宅的管事媳妇,管看门洒扫的田兴家的、管采买的万氏、厨娘冯兴家的、管绣房的于学民家的,一共四人。 冯兴家的昨晚刚被训斥,又知道了大小姐的秉性,当先上前道:“禀大小姐,我已支取了银两,这是采买单子。” 第一百二十章 贺家大掌柜 桑梓取过单子呈上来,徐婉真看了,见里面除了日常炊具外,开伙需用的柴米油盐、鸡鸭鱼肉、新鲜蔬果等等俱都在列,看来冯兴家的吸取了教训,想的甚为周全。? ? 点了点头,道:“可按此采买。另外,再寻一头产奶的母牛来。琢磨些牛乳的吃食出来,祖母和宇儿每日都用一些。”牛奶补钙,对老人小孩都有好处。这个道理徐婉真明白,但没必要讲给下人听,吩咐即可。 桑梓将采买单子交给了万氏,徐婉真道:“此事交由万氏去办,冯兴家的协助。明日从早上起,启用青竹苑的厨房,不得延误。” 两人得了命令,需采买的物品甚多,当即告退下去办事。 “田兴家的,今日里你带着人,将房间重新归置妥当。上房的左边耳房设置书案、改成暖阁,右边耳房改成会客的花厅。西厢房靠南的卧室,改成我的书房。” 听见吩咐,田兴家的面有难色,徐婉真停了一下,问道:“有问题吗?” “回大小姐的话,老奴略算了算,恐是人手不够。看门的婆子须得留一人,能用的婆子加起来就只有四人。” 能对接到的任务做思考,这比接下来才现办不到的强,何况这是客观事实,不是推诿责任。徐婉真道:“于学民家的,眼下还未做衣裳,你就带着那两个绣娘,帮田兴家的一把。” 于学民家的是一位年轻媳妇,做得一手好针线,将自己收拾的清爽悦目。闻言爽朗一笑,道:“好,小姐您就放心。不过,我这里的绣娘手要紧,干不得粗活。” “粗活自有婆子来干,你们做些细致陈设就行。”田兴家的又道:“小姐,若是家具陈设有缺,是采买还是?” 徐婉真微微一笑道:“既然我们住在涂家,自然是找林老夫人。我们若是自行采买了,还显得不把她放在眼内。这个你先不用管,我自会解决。” 林氏打得一手好算盘,徐家只是不于她计较罢了。就为涂老太爷偏爱了徐家两个孙辈,她就能公然撕破脸皮,不顾青竹苑都是老人妇孺,日日送来冷菜冷饭。底下的涂曼芬涂曼珍倒也一脉相承,意图让她无马可用,就不知道李氏是否参与。 这林林总总,真当徐家须得忍气吞声吗?实在是可笑!徐家住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涂老太爷,还真以为是来接涂家的清流名声? 徐婉真的脸上扬起傲然的笑意。本打算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然林氏这心胸狭隘之人,她的所作所为,需得好好回敬,以防她得寸进尺。 玉露进来花厅,施礼后道:“大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贺家遣人来拜访老夫人了。” “哦?”徐婉真心道:“这应是贺家前来交割银两。” 到了上房,徐老夫人坐在软榻上,身后靠着大迎枕。一位掌柜打扮的男子,坐在下的红木椅子上,正与徐老夫人说着话,碧螺已奉了茶。这是通家之好才有的待遇,以示亲近之意。 桑梓在门外候着,徐婉真上去施礼道:“给祖母请安。” 徐老夫人乐呵呵的笑道:“真儿来啦?这位是敖大掌柜,贺家偌大的生意,全是他在操持。放眼整个高芒,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敖大掌柜忙道不敢,道:“见过徐大小姐。在下区区一个掌柜,哪里当得老夫人如此赞誉?” “见过敖大掌柜,早就听贺伯伯提起您。”徐婉真浅浅一笑见了礼,走到徐老夫人身旁,挨着坐下。 “玉露,你去守着门。”徐老夫人道。这里毕竟是涂家,接下来要谈的事,事关重大,为防隔墙有耳,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敖大掌柜从怀里拿出一叠票据,一方小印。碧螺上前取了,拿给徐老夫人。 只听他道:“徐家在江南道的产业,二公子已全部接手了,盘点完毕。为方便计算,在下将‘锦绣记’产业略为分了分类。在府城的属于大型,州城属于中型,县城则是小型。以此标准来作价。” 要知道一个店铺的生意好坏,固然与城市大小有关,但跟当地物价、风土人情,乃至店铺掌柜是否妥当等等因素息息相关。然而这个分类虽简单粗暴,但便于操作执行,徐婉真暗暗点头。 “全部算完,共计有大型店铺十八间、中型店铺二十七间、小型店铺三十九间;绣房大型的有六座、中型的八座;养蚕庄子二十五座、采丝作坊八座;大宅子十二间,小宅子三十五间。另有掌柜、伙计若干人。”敖大掌柜报完,听得徐婉真暗暗咋舌。 她虽知道徐家豪富,但一直未曾有直观的印象。听到这些,才知道徐老太爷置办下了多大的产业,从养蚕开始垄断,怪不得能称霸江南道的丝绸行。 “掌柜的以外聘居多,伙计绝大部分有卖身契,这些都作价了银子。”敖大掌柜递上一个清单,徐老夫人仔细过目。这清单上的名字,有的熟悉有的陌生。 徐老夫人不由感慨起来,往日徐老太爷在的时候,一到年末,掌柜们齐齐聚在苏州徐宅,大家伙热热闹闹吃团年饭,领取分红。那时的日子,是多么红火!她闭上眼,将涌上来的泪意逼回去,眼下可不是软弱的时候。 敖大掌柜察言观色,知道这份名单勾起了徐老夫人伤怀,笑着转移话题道:“这些所有产业,加在一起,共计二百九十二万两纹银。二公子说,给凑个整数,就三百万两白银。”又将产业作价的清单呈上。 听得徐婉真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贺二公子行事豪迈,足足有八万两,够一个中等人家过活一辈子了!眼都不眨就凑了整? 对此,徐老夫人并不意外。贺二公子着意与徐家结交,自己又帮他遮掩韩茹娘的身份,八万两银子对他还算不得什么。也不看呈上的清单,笑道:“那老身就谢过二公子。二公子在江南可好,何时启程?” “劳烦老夫人挂心,算算日子,二公子此时应已启程,估摸着六月初就能坐船到洛阳,届时还需转官道回宋州。”敖大掌柜道:“二公子托我带话给老夫人,到时一定前来拜见。” 第一百二十一章 香椿宴 徐婉真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若是能在五月里,将韩茹娘认回徐家,正好能赶上贺二公子回京之时。到时两人见面,迎娶良妾便也顺理成章。 说完了产业作价,谈到银钱交割,敖大掌柜道:“三百万两白银,分成三份,分别存放于洛阳城里的‘通正钱庄’、‘咸亨银号’、‘升康隆钱庄’内。老夫人,您拿着这票据和小印,在十万两以下,即可随时支取。若是了额,需提前一周约好,给钱庄筹措的时间。” 徐婉真在旁看钱庄的票据,跟眼下昨日“醉白楼”的那张贵宾卡有些相似。都是巴掌大小,只是钱庄票据可以开合,正面是钱庄的名字,翻开里面有十个特殊的印鉴,估计一个印鉴对应十万两银子。在支取银两时,需票据、小印齐全,在最大程度上保证安全性。 这跟现代的定期存款单颇为相似。徐婉真之前还想过,如此大额的银两,就算全是大额银票,也保存不便。这钱庄已经初步具备现代银行的功能,古人的智慧果真不容小觑。 碧螺收好这票据和小印,敖大掌柜和徐老夫人闲聊起来。作为执掌贺家生意的大掌柜,敖兴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口才颇好,又懂得投人所好,天南海北的聊起来,听得徐老夫人和徐婉真津津有味。 徐老夫人留他用了午饭,敖大掌柜才告辞。 徐婉真扶着徐老夫人,二人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说说话。将上午在花厅吩咐下去的事务,跟徐老夫人讲了讲。 “这些事你安排了就好,我老婆子就等着享福喽。”徐老夫人乐呵呵道。 徐婉真抿嘴一笑,道:“那是因为,祖母有我这个好孙女嘛!”略微思索了一下,又道:“祖母,孙女有事想跟您商量。” 徐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接着说。 “明儿咱们就可以自己开伙。孙女想着,眼看就是谷雨,那时我们这边也理顺了,请曾祖父、大姨婆、大舅公一家,来青竹苑食香椿宴。”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意味着寒冷的天气基本结束,家家户户爱美的姑娘小姐们,都要6续换下春衫,穿上更轻薄美丽的夏裳。 谷雨前后是香椿上市的时节,这时的香椿醇香爽口,有“雨前香椿嫩如丝”之说。从古到今,在谷雨这日都有食香椿的习俗,在高芒王朝也不例外。 徐婉真想借着这个香椿宴,好好回敬一下林氏这几日的“照顾”,并顺便看看,能否将翠袖要到青竹苑,满足杜才志的要求。 徐老夫人道:“操持一个宴会,哪怕是这样小型的家宴,也不简单。既然你想做,让郑嬷嬷帮你,我也让玉露过来帮手。” 徐婉真笑道:“果然是祖母心疼孙女。那我这便去请长辈们,顺便请大舅婆给我们物色几个家生的丫鬟。” 出了青竹苑,徐婉真带着桑梓,先后去了“松涛院”、“寒梅院”,涂老太爷和涂琼玉一口应下。待去到“长弘院”时,林氏听到她来了,不耐道:“这不年不节的,她来干嘛?让她进来吧。” 荷香打了帘子,笑着迎上去,道:“今日这吹的什么风?徐大小姐竟然来了,快快请进。” 徐婉真笑着点点头,进房施礼,道:“见过大舅婆。” 林氏面上浮起假笑,道:“哟?是真儿来了。可是下人有什么怠慢之处?真儿尽管说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们。” 这种面上话,徐婉真自然不会当真,笑着道:“怎么会?上上下下都很好,徐家在这里住得很舒心。”闻言,林氏心头一窒,又听她接着道:“大舅婆,此次真儿前来,是来感谢您。厨房已经修缮完毕,想邀请您参加谷雨那日的香椿宴。” “哟,那可如何是好?前几日,安平候夫人邀我谷雨去大悲寺食香椿,我已经应了。”林氏并不想去青竹苑,还好她邀约林安佳在先,正好是个好借口。 林氏不愿参与,徐婉真并不意外,道:“既然大舅婆有约,那真儿留一些香椿,按江南的做法做了,第二日给您送来。” 徐婉真热情周到,林氏也抹不开面子,连连应下,又问道:“这香椿宴,还有谁去?” “曾祖父和大姨婆我都邀请了,谷雨那日会到。” 涂琼玉也就罢了,涂老太爷是林氏极为在意的。去大悲寺食香椿本是借口,她其实只想与嫡姐林安佳好好抱怨一番,但为了掩人耳目,才不得不举家出行。 青竹苑的香椿宴,若是大房一人都不到,恐涂老太爷认为她对徐家不满。干脆让李氏、颜氏去,就全了脸面,她也好脱身。想到这里,林氏便开口道:“我是来不了,到时让你大表舅母和小表舅母两家来,好好热闹热闹。” 说完此事,徐婉真又道:“还有一事,真儿想请大舅婆帮忙。” 林氏眉毛一挑,警惕的问道:“何事?且说来听听。” “徐家初来京城,人手实在有限,缺好些个丫鬟。我与祖母商议,看看能否从涂家的家生子里面挑一些?家生子,毕竟是知根知底些。” “哦?挑丫鬟?”林氏嘴上应着,心里飞快的盘算着。涂家的家生子也有两代人了,她管着家,为了节约月例银子,除了必要的排场,能不用则不用。要养一个丫鬟或小厮,月例银子、四季衣服,哪一样不是钱? 眼下在涂家后巷里,有好些半大小子和丫头没有活计,只能在家做些杂活帮补家用。有些年长的老家人,已经求到她这里好几次,给自家小辈谋差事。再推脱下去,恐怕会落得一个吝啬的名声。 这次是个机会,徐家若是能挑些人走,那再好不过。既不用她出银子,又解决了问题,这种好事,何不顺水推舟?这次林氏的笑容带了几分真心,道:“那真儿说说,需要几人?” “回大舅婆,若能有五六个丫鬟最好。”徐婉真并没有把话说死,在涂家挑丫鬟,哪里是林氏想得那么简单。 徐家初来乍到,事事不熟悉,徐老夫人又打算长住。比如此次林氏在饭菜上为难他们,徐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他们人生地不熟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东瀛刺客 下人奴仆虽不起眼,但却是后宅中人最多的一个群体,彼此间又因为姻亲,盘根错节。??就比如此次,若在下人中有相熟之人相助,林氏就算有意刁难,也未必能成功。 林氏只是示意荷香,将饭菜晚些送去罢了,饭菜冷掉是晚送的后果。后宅里说话都是艺术,她要是明令吩咐给徐家送冷饭冷菜,会被人耻笑毫无容人之量。 而徐家若是在大厨房里有人,只要刻意徐家的饭菜挪到最后来做,再掐着点来送,除了晚些用饭,徐家不会有任何损失。 因此,在涂家的家生子中挑丫鬟,这其实是看中丫鬟背后的层层关系。 一个丫鬟,有自己的父母家人吧?比如翠袖,哥哥就是马廊管事,她的父母也在涂家当着差。挑丫鬟,除了女孩自身的品性能力,背后的关系更重要,若是有合适的,徐婉真不介意多养几个人。 所以当徐老夫人一说,在涂家的家生子里挑一半丫鬟时,徐婉真就懂得了她的用意。她在现代浸泡在政治环境中长大,对这些人脉关系网,有着天然的敏锐直觉。 只有林氏,毕竟是庶女出身,做姑娘时没有正经管过家,哪懂得其中的门门道道?一心算着那几个银钱花用。当下痛快的答应道:“这事好办,我吩咐下去,过几日便让荷香带人来青竹苑。” 在涂家走了一圈,天空中的纷纷细雨逐渐大了起来。 桑梓撑着伞道:“小姐,小心脚下路滑,别湿了绣鞋。” 春天的细雨并不寒冷,带来阵阵清凉的气息。徐婉真带着桑梓,缓步行走在草木繁盛的院中,心旷神怡。 洛阳城的风组据点内,影风伸了个懒腰,走到院中。 昨夜处理情报,一直忙到天色白才结束,这一觉醒来只觉精神饱满。想到今日晚间就可以见到徐婉真,忍不住心头雀跃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影风看着眼前雨中的景色,只觉得处处满意,看那树叶多么碧绿,春日细雨多么怡人,就连门口匆匆走进来的人,也顺眼许多。 影风的动作一顿,这人不是风九吗?他此时应在宫内当值,来这里做什么? 风九上前,行了礼道:“风九拜见影风大人,主上有令,即刻进宫!” 影风脸色一肃,说好的十日还未到,此时相召,定然是有要紧事。匆匆与风九一道,进入皇宫。 到了偏殿,现影雨和影雷都在,影雨面色严肃,不复一贯的妖媚。 影风问二人道:“可知何事?” “我收到消息,在江南道扬州一带,有东瀛刺客活动的踪迹。主子召见,恐与此有关。”影雨开口道。 “东瀛刺客?我在扬州现一个叫冬娘的女子,是东瀛浪人潜入高芒的刺客领,有一身高明的本领。她在两淮盐业捞了不少银子,但后来踪迹全无,风组全力查探,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影风顿了一顿,道:“我曾怀疑她与迁阳王有关,但苦于没有证据。” 若是迁阳王手底下,有这么一支刺客队伍,那将相当棘手。几人深深的明白其中道理,都陷入了沉思。 庆隆帝高大的身形出现在大殿门口,三人躬身施礼。 “有东瀛刺客潜入,说说你们的看法。”庆隆帝沉声道。 “回主上,杀之。”影雷言简意赅,他本就负责清扫职责,杀人是他的老本行。 影风略一思忖,道出他的顾虑:“主上,东瀛浪人一向在沿海活动。属下在扬州现浪人领冬娘,此时又有刺客现身,时间上,是迁阳王在丢失账册、书信后生的,此事绝非偶然。但缺乏直接证据,只是属下的猜测。” “你说说看。” “属下猜测,迁阳王私采铁矿、铸造甲胄兵器、贩卖私盐,证据确凿不容抵赖。证据失窃后,他慌了神,派出的江湖高手又无功而返,才将一直私藏的东瀛刺客放出来,四处作乱,在江南道制造紧张空气。” 庆隆帝默然,迁阳王是废太子妃留下的第二个儿子。他心系废太子妃,对她留下的两个儿子疼爱有加。长子在他登基当日,就册封为太子。次子不能算作中宫嫡出,只能赴封地开府建衙,他就在江南道择了富庶的迁阳城给他做封地。 在影卫四组人交任务那天,他看到影风呈上来的证据,心如掉入冰窟。他不明白,那个从小乖巧的孩子,为何竟然会做出这些事来。听到影风的分析,虽然心中不愿承认,但其实明白这东瀛刺客,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就是不知道,迁阳王想干什么? 影雨恭敬道:“主上,若影风的猜测属实,那动迁阳王,就会投鼠忌器。”这等于惹了一个蚂蜂窝,一旦迁阳王走投无路,鱼死网破,那后果不堪设想。 开国以来,如今高芒王朝政局稳固,文官虽然各有派系斗争,也都互有默契,不会使出暗杀等手段。否则,一个政见不合就找人暗杀,岂不人人自危? 但迁阳王若是不顾后果,放开手脚大开杀戒,用东瀛刺客来刺杀地方重臣、高官大员,高芒王朝的文官体系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整个王朝的运作将会受到威胁,乃至于崩塌。政令不通、地方割据,届时将会天下大乱。 事关国祚,庆隆帝也顾不得思虑迁阳王的因由,不再犹豫,决然道:“我已密令江南道水军都督淳于峻,秘密调动水军,将迁阳城暗中围困起来,听候指令。雷,你即刻带领雷组,奔赴江南道,若有现东瀛刺客作乱,见一个杀一个。” 庆隆帝“刷刷刷”写就一道密旨,交给影雷,道:“到了江南道,你立即将此交给淳于峻。务必将迁阳王控制起来,他若反抗,”庆隆帝心中挣扎了一下,仍断然道:“生死不论。” 影雷轰然应诺。 “风,雨,你们二人,加派人手,立即前往江南道,查证东瀛刺客的来源,务必找出幕后黑手。”庆隆帝心中尚有一线希望,希望这东瀛刺客与迁阳王毫无关系。 目前虽证据确凿,每一条罪状,都指向迁阳王预备谋反作乱。但若只是如此,庆隆帝尚可手下留情,至少保得他一条性命,苟活余生。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抓捕 但若是证实了,东瀛刺客受他指使,勾结异族祸乱高芒,这性质又截然不同。 就算庆隆帝想要从轻落,朝臣哪个肯答应? 庆隆帝沉思片刻,又问道:“这几日,太子府可有异动?” “未有现。”自那日接到命令后,影风就加派了监视太子府的人手,每一条消息,他都亲自过目,因此最是清楚不过,道:“期间太子与迁阳王世子、安国公世子、京兆府尹公子去北郊围场行猎了一次,之后便在府内,未曾外出。” 权贵子弟间的交往游玩,实属正常。太子与迁阳王世子是叔侄,带侄儿一起出游,再正常不过。只是牵涉到迁阳王,需更谨慎处理。庆隆帝心中升起疑虑,迁阳王的这些举动,是否与太子有关?道:“继续严密监视太子府。” “敢问主上,洛阳城中的迁阳王府呢?” “我自有打算。” “关于影卫统领之位,我本已有腹案,待此事后,再做决断。”庆隆帝最后道。 三人应诺,俱都散去,立即准备奔赴江南。事态紧急,影卫三大统领同时出手,尚属次。 雨,哗啦哗啦越下越大,雨丝沿着屋檐流淌下来。 庆隆帝立在殿前,只觉自己仿佛苍老了十岁。半晌后道:“召武胜,来宣政殿见朕。”这处偏殿,是专门与影卫议事之所,接见朝臣当然不能在此。 武胜乃忠国公世子,任北军统领,掌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这北衙六军。忠国公府在保扶庆隆帝登基上,出了大力,一片忠心可鉴日月,是庆隆帝最信得过的肱骨重臣。是开国四大柱国中,如今唯一实权在握的国公府。 吴光启领命而去。 却说影风匆匆领命而去,回到据点召集风组精英。这次再下江南道,出前需将事务布置妥当,却是没有了去见徐婉真的时间。 想到自己对她的承诺,心口一阵紧,不知到何时,才能正大光明与她见上一面? 她父亲案子的隐情,这几日他已着意查探清楚,本想着今夜告知于她,却突生变故。事关皇室隐秘,不可书信传递,好在据他所知,徐昌宗不过是替罪羔羊,宫中的大人物早已将他遗忘,并无性命之忧。 眼下迁阳王一事,牵扯甚大,恐怕会满城风雨。更加无人去理会一个小小的徐昌宗,此事只有等他回来再讲。 此去江南,他带上最精锐的风一、风二,并将在京城候命的钱峰也召回,立即出。去江南道,怎能少了这个地头蛇。 不到一个时辰,风组便集结完毕,影风带队,众人在滂沱大雨中,从洛阳城长夏门策马而出,直奔江南道。 宣政殿内,庆隆帝高居龙椅之上,下方站立一名身材高大魁梧,身着明光铠的武将,正是武胜。 “武胜听令。” “喏!”武胜的声音雄浑有力。 “点左右神武军各五百名,携弓弩,即刻包围迁阳王府。将迁阳王世子卫华皓抓来见我。” 突然听到这个命令,但武胜毫不迟疑。忠国公从小给他的教诲就是忠于皇帝,无论听见什么命令,遵照执行即可。他双手抱拳施礼,道:“请皇上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见武胜大步流星的退下,庆隆帝端坐的身姿垮了下来,心中一阵萧索。吴光启在侧,默默陪伴。 出了宣政殿,武胜直奔神武营,点了一千名精兵,自宣仁门出,踏上长兴街。 武胜一骑当先,身后众将士铠甲鲜明,手持长枪弓弩。马蹄声疾驰如雷,惹得路旁百姓纷纷走避。 高芒自开国以来,国泰民安,在京城鲜少见到如此阵仗。能在洛阳定居的百姓眼界开阔,对这种非常事件自然有种直觉。骑兵过处,街道两旁的店铺纷纷关门歇业。大雨如注,出门的人本就不多,此时在短短时间内,散的一干二净。 京兆尹府接到命令,召了洛阳城各坊正,下达将宵禁时间提前到酉时的命令。 一时间,洛阳城内风声鹤唳。 来到迁阳府外,武胜一挥手,道:“罗校尉,领两百名士兵,包围王府。不得有一人走脱。” 身后罗校尉出列,传令下去,士兵如扇形般迅包围了王府。 迁阳王府,素日里嚣张的门子听到外面动静,悄悄透过门缝往外张望。见门外一将军策马而立,身后骑士衣甲鲜明,军容整肃。 门子吓得浑身抖,连滚带爬地跑进王府,连连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迁阳王世子卫华皓皱眉从书房踱步而出,喝问道:“何事慌张?” 见到世子,那门子忙一把抹去面上的雨水,道:“世子爷,王府门口来了好多官兵!” “什么?”卫华皓心中惊疑,他父亲贵为迁阳王,在京中能让官兵如此明目张胆,就只有当今皇上,他的皇爷爷。 他年方十六,父亲在封地开府建衙,他和母亲留在京中,名为享福,实为质子。 大雨中,王府刘管家冒雨疾奔进来,禀道:“来者是北军统领武大人,请世子一见。” 卫华皓心头一凉,京中谁不知武胜是皇帝心腹,他亲自出马,必有圣旨,这事显见不能善了。 迁阳王妃在后宅也知晓了动静,胡乱披了一件斗篷,在嬷嬷的搀扶下,匆匆来到前院。见到卫华皓,面容悲戚,道:“皓儿,你且去吧。既然只围不攻,想必皇上会念在血脉亲情,暂且不会动手。” “母妃,你可知为何事?” 迁阳王妃点点头,道:“我已劝过你父王多次,但凡他肯听一点,也不会有今天。你父王好狠的心,这是要置我们娘俩于死地啊!” 卫华皓悲声道:“母妃!”两人相拥而泣。 迁阳王妃抬起头来,眼中射出坚定的光芒,道:“其中内情,你不知道才是最好。皓儿需谨记,你是无辜的。你皇爷爷问起,你照实说不知就好。去吧,莫让皇上久等。” 王府门前,神武军将士勒住马匹,在倾盆大雨中候命,无一人出声,只有马匹不耐的嘶鸣,可见其军纪严明。 武胜腰背挺直,任由雨水沿着头盔往下淌,他在马上一动不动,紧紧盯着王府大门。再过半刻钟,若是再见不到迁阳王世子,他就要下令进攻王府。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以生命为代价 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王府大门终于打开。??? 迁阳王世子卫华皓身着世子礼服,头戴金冠,迈出大门。 武胜在马上抱拳施礼,道:“末将有令在身,恕不能全礼。” 卫华皓面色苍白,道:“武将军免礼,敢问前来何事?” “传皇上口谕,立即抓捕迁阳王世子面圣。”传完口谕,武胜缓和了语气,道:“世子,请吧!” 一旁有校尉迈出,将手枷戴上卫华皓双手,扶他上了马。 武胜正要领兵离开,迁阳王妃从门中衣裾飘飘,飞奔而出,口中脆声呼喊道:“武将军请留步!” 武胜勒转马头,问道:“请王妃恕罪,末将有令在身,不得延误。” 迁阳王妃拿出一封绢帛,交给武胜,唇边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道:“这封血书,请武将军务必转交给皇上。” 转头不舍的看着卫华皓,手中拿出一个青玉小瓷瓶,仰头一饮而尽。一双美目此刻泛出盈盈泪光,嘱咐道:“皓儿,此后你需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记住,留得性命好好活着。” 见她面容悲戚,语意不祥,卫华皓挣扎着从马上滚下来,扑到她身前,喊道:“母妃!你做什么?” 却见迁阳王妃的嘴角处流出黑血,睁大了双眼,两手无力的握住卫华皓的手,气若游丝道:“记住母妃的话,好好活着……” 突然见此变故,武胜将迁阳王府的血书绝笔收好,忙吩咐道:“快!传太医。”军中一骑拨马而出,直奔太医院。 卫华皓抱住迁阳王妃逐渐软倒的身子,双目泣血,声声悲戚唤道:“母妃,母妃!你怎么了?快醒醒!你怎么忍心,扔下我一人?” 六年前,迁阳王前往江南道开府,就再也没有回京,那时他才九岁。母子二人在京,相依为命,虽享有富贵荣华,但母妃的脸上总有一丝化不开的轻愁。卫华皓逐渐长大,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母妃思念父王所致,而今日方知别有内情。 大雨如注,洗去了迁阳王妃口鼻中流出的黑血,她的绯色衣裙散开在地,面容雪白凄美,逐渐失去了气息。如一朵绝美的牡丹花,留在这世间最后的风华。卫华皓只觉痛不可抑,仰头大叫,声声惨呼,状若疯癫。 “啊……”突然失去母妃的痛苦,彻底击倒了这个十五岁的少年。 见此惨状,武胜也不忍催促,派遣校尉将此变故先行回禀给皇上,原地等候太医到来。 军马度快,马上骑士马术甚佳,迁阳王府离太医院距离又不远。不到一刻钟,便打了个来回。 只听到“得得得”的马蹄声,马匹打着响鼻,骑士一勒缰绳,停在王府门前。他翻身下马,从马上抱下来一个年约五十许的一个太医。 那太医在马上被颠得七晕八素,下了马两腿软。扶着那骑士直喘粗气,口中颤声问道:“王、王妃在哪?” 武胜此时已下了马,迁阳王府已无威胁,不用再全副武装。他拱手为礼,道:“赵院使,这边请。” 这赵院使乃是太医院第二人,医术精湛。武胜作为忠国公世子,府中有人生病,少不了传唤太医,与他甚为相熟。他边走边道:“赵院使,事急从权,还望原谅则个。” 赵院使摆摆手,道:“不妨事。” 来到迁阳王妃身边,武胜将两眼呆滞的卫华皓扶起。赵院使只看了一眼,便知已回天乏力,但仍蹲下身子,仔细把脉。良久后,摇摇头道:“这是绝毒鹤顶红,武将军,迁阳王妃已毒身亡了!” 听到这话,卫华皓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揪住赵院使的衣领,恶狠狠的问道:“你说什么?!不可能!我母妃怎么可能死了。”摇的赵院使晕头转向,心道这趟差事真是不易。 武胜忙拖开他,双手按在他的肩头,喝道:“世子!请冷静些!” 卫华皓置若罔闻。 “世子!莫非你忘记了,你母妃临死前的叮嘱?你要好好活着。你母妃的绝笔,还需要我呈给皇上。” 卫华皓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自言自语道:“对!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好好问问父王,他到底做了什么!” 随着马蹄得得声,神武军离开了迁阳王府。罗校尉领命在此,继续围困住王府,王府准进不准出。刘管家带了几个婆子出来,收敛了迁阳王妃的遗体。主母离世,府中传出阵阵悲声,全府缟素。 宣政殿,庆隆帝打开迁阳王妃的绝笔绢帛。 只见绢帛上血字淋漓,字迹不整,显见是匆忙写就。上书“……言前废太子妃无辜被废,恐自身不保,欲拥兵江南道,侵犯岭南、安南,割据高芒。妾虽多有规劝,仍一意孤行。妾无德无能,自知罪该万死,以死谢罪。求皇上乞怜,留华皓一条性命,延续迁阳王血脉……妾绝笔顿。” 得知王府被围,迁阳王妃就知事。自从她知道迁阳王的打算起,便在心中预想过许多次,为自己设想了结局。见这一天终于到来,她当机立断,将迁阳王的打算和盘托出,并以自己一命,换取卫华皓一条生路。 要知道谋逆大罪,按律当诛九族。迁阳王最贵为皇子,诛九族定不可行,那不连皇帝都一起诛了?但迁阳王一脉,定然全部灭族斩。 左右要死,不如早死,或许还可换得皇帝怜悯,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一线生机。 纵然是庆隆帝,见此血书也不禁动容。迁阳王谋反,但王妃以死谢罪,死的壮烈! 抬头望向殿中央跪伏的卫华皓,问道:“华皓,你母妃为何而死?” 卫华皓抬起头颅,眼中尽是迷茫的神色,道:“回皇上的话,臣不知。” “你可知,你父亲做了什么?犯下何等大罪!”庆隆帝怒道。 皇帝怒,威压十足,压得卫华皓喘不过气来,冷汗顺着额角淌下。他紧紧记住母妃临终前的叮嘱,磕头回道:“臣惶恐,确不知生何事。” 庆隆帝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你且先下去吧。” 转头吩咐道:“武胜,将他关押到‘长秋宫’内,着人看守。” 第一百二十五章 风雨 武胜将卫华皓押下,庆隆帝高坐龙椅之上,心中满是愤懑。??? ? 卫明泽!你不当为人子,更不当为人父!堂堂王爷,这样的荣华富贵还不够吗?是什么理由,让你不顾父子亲情,抛妻弃儿,也要去割据为王? 庆隆帝坐直身体,道:“传旨,着岭南道、安南道都督,整顿军务,严守关卡,绞杀东瀛浪人。配合淳于峻抓捕迁阳王府下属。” 随着一道道旨意从宫中传出,文武重臣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庆隆帝张开天罗地网,只待迁阳王落网。 太子府中,太子在后院内一间敞轩内,与姬妾谈笑宴宴,俊美的脸上尽是笑意,听雨作乐。 一名师爷模样的男子,打了一柄黑油纸伞,来到此地,施礼禀道:“属下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眉毛一挑,不动声色的放下手中酒杯,轻佻的点了一名美姬的下巴,笑道:“你们且先玩乐,本王去去就来。” 出了敞轩,太子面色一肃,带着师爷去到前院书房。 “太子殿下,大事不妙。迁阳王已事,王府被围,世子被带进宫中,王妃在王府大门服毒自尽。” 太子面色一冷,周身散出阴冷的气息,沉思不语。 “为今之计,需尽快摆脱与迁阳王的干系,万勿使得皇上疑心。” “我与迁阳王,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干系如何能摆脱?他为我做事,我若是推的一干二净,岂不让人齿冷?”太子摇摇头道:“父皇不是随便就可糊弄过去的人,我这就进宫,为我那侄儿求情。” 无论朝中如何动荡,洛阳北郊的“松溪书院”仍是书声朗朗,风轻云净。 林氏在花厅主持中馈时,说道:“徐家来了些日子,我与二妹妹商议过了,在涂家的家生子中挑一些小丫鬟,供青竹苑差遣。”几句话,便将这差事说成是她为大家争取得来的。 但她最近对徐家使的小动作,谁人不知?管事媳妇们口上齐声道谢,心中却自有一杆秤。不过这却是难得的好机会。 “有年纪合适的丫头,齐头整面的,明日里都带来交给荷香引过去。” 随着这些管事回转,徐家要小丫鬟的事迅传遍了涂家。 青竹苑内,徐婉真正在练习琴艺。眼见桑梓忙忙碌碌的进出,心中暗笑。 一曲弹毕,徐婉真走到一旁的铜盆前净手,笑道:“桑梓,收了多少荷包啦?” 桑梓一跺脚,道:“小姐,您还取笑人家。这一下午,我什么事也没能做成,光见这些请托的婆子媳妇了。” 徐婉真道:“这些也是正事,你好好干。”又打趣她:“有荷包就收着啊,给自己攒些嫁妆也好。” 桑梓面上一红,羞道:“我不嫁人,这辈子都陪着小姐。” 徐婉真嫣然笑道:“你这才多大。一辈子还长着呢,不嫁人我怕你将来怨我。好了,说正事,涂家都有哪些人来找过你?” 桑梓掰着指头,一个一个道来:“有厨房徐大娘家的侄女,针线房管事的小女儿,晴芳阁管事嬷嬷的孙女,林老夫人贴身丫鬟香桃的亲妹子。” 徐婉真侧耳听完,微微一笑,这些都是在涂家有些体面的人,才会直接找到青竹苑来。涂家是多久没进过人了,连这些管事的小丫头都还闲着。明日想必来的人会更多,这样的效果,正是她想要的。 翌日清晨,青竹苑的厨房里燃起了炊烟。 冯兴家的一早便带了两个帮厨的婆子,在厨房忙忙碌碌。 她自打得了教训,做事积极主动,将厨房打理得井井有条。昨日采买了炊具和食材,便精心准备起青竹苑开伙的第一餐早饭。 徐老夫人起身梳洗完毕,徐婉真、徐文宇便到了上房给她请安。 耳房已改成暖阁,冯兴家的带着婆子送来了早饭,玉露和她一起摆着碗筷。一笼虾肉生煎包、一碟蜜糖鸭脯、一盘茯苓糕团、三盏牛乳做成的乳酪,再加上热气腾腾的豆浆和精心熬制的粳米枸杞粥,令人食指大动。 玉露笑道:“冯兴家的,你这是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呀?” 冯兴家的在围裙上搓了搓手,道:“玉露姑娘快别这么说,我这不是怕丢了差事。” 徐婉真扶着徐老夫人,来到餐桌前坐下。见菜肴精致,知道冯兴家的下了功夫,既然知错能改,这人就可以用。 这样的早饭,还是到涂家的第二日时吃过,后来几日送来的都是应付了事。见了冒着香气的早点,几人都胃口大开。 徐文宇见桌上餐点诱人,抓住一个生煎包就往嘴里送,直吃得满嘴流油,刘妈妈忙拿来帕子给他擦嘴。 徐婉真忍俊不禁,笑道:“宇儿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哩!” 用罢了早饭,祖孙三人随意闲话着,歇了半个时辰,便是例行的“两禽戏”时间。 徐婉真、徐文宇带着头,后面跟着丫鬟、婆子,就着晨光认真练习。不得不说,苏良智改的这个“两禽戏”确实很适合老弱妇孺练习。 只练了这几日,徐婉真便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关节灵活许多。相信只要长久坚持下去,定然会增强体质,不再是跑几步就喘气的娇贵小姐。 巳时,荷香带着**个小丫头,来到青竹苑。桑梓禀了徐婉真,人有些多,就在庭院中见了。 荷香让她们站成两排,笑道:“见过徐大小姐,涂家的家生丫头,我们老夫人挑了些好的来。您掌掌眼。” 桑梓端来了一把红木椅子,徐婉真端坐椅中,脊背挺直,两手交握轻轻放在腿上。 都是些家生丫头,并不怯生,虽规规矩矩站着,但也免不了好奇,偷偷瞄着这位徐大小姐。徐家来了几日,她们虽未曾见过徐婉真,但或多或少都听家人说起过。 有说她一来就得了涂老太爷赏字,又掌管徐家中馈,必然是个好的;有说她不过是商户、出身粗俗;也有说她规矩好堪比贵女;还有的说她不过是仗着徐老夫人撑腰,管家只是为了好名声。等等说法众说纷纭,在涂家的下人中流传。 这时见她仪态优雅,容颜清丽,面色端庄严肃,有一种不敢让人靠近的威严气质。小丫头们暗暗收敛了行迹,垂头听候指令。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反?不反 徐婉真示意,桑梓说道:“你们既然来到青竹苑,想必知道目的,不用我再多说。?我只说这次进人的规矩,年龄过十岁的不要、油嘴滑舌的不要、偷懒耍奸的不要。” 在涂家,徐婉真只想进二等、三等丫鬟,因此只要十岁以下的小丫头。一等丫鬟她直接在人伢子那里买进。 在涂家只是暂住,这些家生丫鬟临时用用即可,将来离了涂家,无论是在洛阳城中落脚还是回转苏州,这些丫鬟她都不打算带走。毕竟她们家在这里,让人骨肉分离,有违人伦之道。 虽然她们都是贱籍,在高芒王朝,鲜少有主家会这样替奴仆考虑周全。但徐婉真从现代而来,在她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让她们过得好一些,又何乐不为呢? 桑梓说完,站立的小丫头骚动起来,有两名抬起了头,其余小丫头纷纷看向她们。荷香笑道:“原不知有这个规矩,这两个却已了十岁。” “那让她们站到后边去。”桑梓道。 小丫头们重新站好,徐婉真轻启樱唇,清声道:“都抬起头来。”眼光缓慢扫过众人,道:“从左第一个开始,报一下自己的姓名,是哪家的。” 除去龄的两名,剩下还有七名小丫头,一一报上姓名。徐婉真细细听来,昨日桑梓说的那几家,果然在列。 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值得注意,是二管家涂瑞的小孙女。在苏州时,徐婉真就见过这名老管家,徐老夫人在闺中的贴身婢女就是许配给了他。昨日他未让人来请托,想来是知道这层关系,故意避嫌。 请托过桑梓的那四名小丫头,看上去倒也平头整脸。丫鬟顺不顺手,得用了才知道,本就是为了她们背后的关系网。眼下不妨给桑梓体面,让涂家众人知道,她身边的大丫鬟是个说话能算话的。 这四名加上涂瑞的小孙女,一共五名,徐婉真都留了下来。道:“你们五人,先不定等级,都拿二等丫鬟的月钱,先在青竹苑中做两个月。到了时间,视你们表现来定等级。若是做得不好,我自会让荷香来领你们回去。” 留下这五名本来心中暗喜,听她这样一说,心头一凛。若是没被留下倒也罢了,留下了又被退回去,这可丢人丢大了,连带着家里人也失了体面。均齐声道:“请小姐放心,奴婢一定谨守本分。” 荷香见此间事了,施礼告退道:“徐大小姐再有什么吩咐,尽管使人来找奴婢,奴婢带她们先回去。”便带走了剩下四名小丫头,回转“长弘院”向林氏复命。 徐婉真给留下这五名小丫头重新起了名字,以青为字,分别叫青叶、青菊、青柳、青萝、青莲,都以花草为名。 “今日你们刚来,桑梓会带你们先熟悉熟悉,明日正式到各房做活。”徐婉真给几人分派活计,道:“青叶你去宇儿房中;青菊、青柳、青莲,你们三人去祖母房中;青萝你就跟着桑梓,留在我房里。” 涂瑞的小孙女是青莲,刚刚满了十岁,瞧上去手脚麻利。徐婉真知道祖母顾念着往日的婢女珍眉,将青莲放在祖母跟前,也能让祖母知道她的近况。 一下子进来五个小丫头,青竹苑显得热闹许多。徐婉真在心底略算了算,按之前与祖母商议的,宇儿那里还差一个一等丫鬟、一个二等丫鬟,自己这里也是如此,祖母那里则还差一个二等丫鬟就够了。 但自己答应了韩茹娘,还需给她调教几个得用的丫鬟,算了下数量,吩咐桑梓道:“告诉徐乐安,让他找人伢子带人来看。要长相规整伶俐些的,懂得规矩的最好,年龄略大一些也不打紧。” 挑一等丫鬟,年龄就不是主要考量范畴。若有一些获罪来卖的官眷,是最好不过的。这些官眷里的丫鬟,懂得规矩进退,省了许多调教的功夫。 略微思忖一下,想起一个好主意,或许可顺道解决翠袖的问题。不过,需要知道翠袖本人的意愿,她也是涂家的家生子,如今年纪也不小,又是一等丫鬟。若是此时来到青竹苑,不管是跟着自己还是宇儿,将来都需离开涂家。 但若按自己想的那个主意,翠袖既离了涂曼珍身边,就不能去涂曼芬那里,何况这两姐妹都不是什么好主子。“寒梅院”的大姨婆深居简出、“松涛院”里有邬娘子伺候涂老太爷,思来想去,在涂家翠袖竟然无甚去处。 徐婉真道:“让徐乐安再问问杜才志,看翠袖可愿意来青竹苑?”桑梓领命而去。 十余日后。 江南道,迁阳王府内,迁阳王暴躁地在大厅中走来走去,如笼中困兽。 他头上胡乱的挽了一个髻,脸上仪容不修,露出了青色的胡茬。原本俊秀的一张脸,此刻却面色暗,眼底青黑,显见有段时间未曾休息好。 厅外匆匆走来一名黑衣男子,拱手施礼道:“禀王爷,属下前去查探了,迁阳城外走出数十里,就有水军都督的官兵把守。” “各处都有?” 黑衣男子点头。 迁阳王心知大势已去,那些证据定然已被送到庆隆帝手中。父皇将如何处置自己?从他心底深处泛出恐惧,双手竟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江南道水军都督淳于峻,是开国之后的名将。在福建,领着水师与来犯的东瀛倭寇打过几十场硬仗,军法如神。生生压住将倭寇压在海上十余年,未曾能侵入高芒海岸半步。 如今东瀛国内动乱,无暇侵犯高芒,庆隆帝才将他调来江南道,镇压水匪,河道为之一清。 迁阳王私下里铸造的甲胄武器,招募的私兵,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万人,又未曾经过水上训练。与这等名将对垒,他心底没有任何把握。 立即起兵谋反?这根本不是他原来的打算。 按他原计划,在江南这个富庶之地,又远离京城视线。给他十五年时间,足可招募十万大军,到时与太子一南一北,互为呼应,当可成事。 在这里,他小心经营,甚至让王妃和世子都安居洛阳,就是为了让庆隆帝不起任何疑心。原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小心谨慎,怎料到提前事? 这如何是好? 反?不反?两个念头在他心中来回翻滚,拿不定主意。 第一百二十七章 前尘往事 “回大小姐的话,杜才志讲,徐家二位小姐,都不是能跟的主子。 为了妹子一辈子,他愿让翠袖跟着大小姐,生死无尤。” 听这话,杜才志决心下的很大,是个果断的人。徐家来此不到半月,他对自己哪里来怎么大的信心?徐婉真不禁动容。问道:“翠袖自己的意思呢?” “杜才志能做他家一半的主,翠袖自己也乐意。” 徐婉真沉吟片刻,道:“好,既然如此,你便告诉杜才志,明日香椿宴上,按我说的办。”将事项交代给徐乐安,又道:“让翠袖谨记便可。” 徐乐安退下后,桑梓担心的问道:“小姐,您这样会不会惹怒林老夫人?” 徐婉真的眼睛略眯了一下,唇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道:“就是要惹怒她才好。” 翠袖借故头痛要去看大夫,向涂曼珍告了两个时辰的假。自上次她办事不力,被涂曼珍砸伤之后,为免传闲话,涂曼珍让她在自己房中歇了几日。雨燕本是二等丫鬟,趁机进了涂曼珍房内,贴身伺候起来。涂曼珍已不如以往那样倚重于她,翠袖告假倒也容易。 水蓝得知翠袖要出府,溜进来帮她收拾,不屑道:“雨燕的娘不过是个粗使婆子,她也配来跟翠袖姐姐争?不过是嘴巴甜,会哄人罢了。” 翠袖将存下的一些月例钱,和年节赏赐的银锞子、鎏银钗子、尺头等值钱的细软都打到一个包袱里,穿过的衣衫则叠整齐放入衣箱。边打包边道:“浑说什么?仔细被人听到了,又惹是非。” “就对着姐姐我才这样说,院子里那么多人,我只服翠袖姐姐一人。”见她打包的仔细,水蓝讶异道:“姐姐都包走做甚?在院子里不留几个钱,怕是不好过活。” 这个道理,翠袖作为涂曼珍的一等丫鬟,当然是懂得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林老夫人掌家将银钱管的紧,底下的婆子没了油水,若是无银钱开道,做什么都使不动。 但此次她心中有数,这个地方,她恐怕待不了几天。趁这此出府,把积蓄的银钱细软放回家中,但个中内情,怎么能对水蓝讲?笑着说道:“难得出府一次,先收拾了。这个月的月例钱不是还没?别担心我,够使了。” 与水蓝道了别,翠袖回到涂家后巷中的杜家,杜才志早已在家中等她。 翠袖原名杜秋英,爹是涂家看门的门子,娘是粮库管事。在涂家的家生子中,一家有两名管事,女儿又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杜家算是中等偏上的人家,有些体面。日子过得不算很好,但也不会缺衣少食。 一座打扫干净的院落,几间瓦房,就是翠袖的家。此时爹娘都在上工,正好方便兄妹俩说话。 杜才志见她进来,道:“让我看看,伤势好些了吗?”自上次一别,二人还没有机会见面。虽同在涂家做事,但各有职责,若无主子指派,见一面并不容易。 翠袖笑着道:“哥哥放心好啦,本就不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杜才志板着脸道:“都晕倒了,还不严重。那要怎样才算严重?”将她拉过来,迎着光线仔细看了一回,见额角伤处结的痂大部分已经脱落,四周的皮肤已经不肿,只是还有些青紫。 “我让五儿带给你的药,擦过了吗?” 有哥哥的呵护,翠袖甜甜笑道:“擦过啦,多谢哥哥。” 杜才志唬着脸道:“再有下次,别再傻站着不动。女儿家的容貌最要紧,还好这次的伤处在额角。就算留了疤,也不明显。” 翠袖应了,杜才志才将徐大小姐的打算,对她和盘托出。翠袖沉默半晌道:“哥,那徐大小姐,可靠吗?我没与她有过交道。” 杜才志自信的一笑,道:“妹子你放心,哥哥管着马,什么人没见过,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给涂老太爷赶车,见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重臣大儒。 “可是,”翠袖迟疑道:“你并没有见过徐大小姐呢。要是不可靠,岂不是?” “一个主子如何,看他使唤的下人是最能判断的。”杜才志将他的经验之谈缓缓道来:“下人瞧着精神,办事有章法,那这名主子也差不到哪里。你看你们文翰居里,不是过几天就有小丫头挨罚吗?连你这种一等丫鬟都难以逃脱,这就是主子不慈。” 翠袖回想了下,果然如此。又听杜才志道:“我给老太爷赶车,跟那些府邸的车夫厮混时间多。看多了,也就知道了。你看那徐乐安,还不到二十,就能做徐家的管事。放在涂家,那有可能吗?中馈至今握在林老夫人手里。” “你看那徐大小姐办事,马匹的事,我故意掐着点,在院门落锁前才让五儿去告知她。换着是涂曼珍,五儿该挨一顿好批吧?我后来特意问过五儿,徐大小姐很安静的听完,就让她走了,一点也没为难她。这是徐大小姐当时就明白了,是有人在作梗。但她能一点都没迁怒五儿,这脾性,你就放心去。” 翠袖点点头,道:“哥哥说的有理,主子再聪慧,脾性不好,我们做奴婢的也没个活路。” “所以,你就安心去。若不是徐大小姐初来乍到,只有一名一等丫鬟,妹子你还做不了,这是个好机会。”杜才志笑道:“再说了,我妹子的人才品性,那是一等一的好,也是徐大小姐的福气。” “好,我就听哥哥的。只是以后徐大小姐若出嫁,想见你们一面,可就难了。” “傻丫头,女子总是要出嫁的。你做徐大小姐的陪嫁丫鬟,总比做涂曼珍的强多了。”杜才志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道。 翠袖将她带回来的包袱解开,一一归置了,又问道:“我这事,是不是提前跟爹娘说一声?” 杜才志挥挥手道:“不用,等事情办成了,我再将原委告知爹娘不迟。”瞧了眼她的细软,嗤之以鼻,道:“你这堂堂一等丫鬟,就存了这么点细软?” 翠袖好性子的推开他,道:“自然没你跟着老太爷得的多。府里办什么不花钱?” 两人玩闹了一会,珍惜这难得的兄妹相处时光。翠袖将杜才志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才回了涂家。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兄妹情 “回大小姐的话,杜才志讲,徐家二位小姐,都不是能跟的主子。?为了妹子一辈子,他愿让翠袖跟着大小姐,生死无尤。” 听这话,杜才志决心下的很大,是个果断的人。徐家来此不到半月,他对自己哪里来怎么大的信心?徐婉真不禁动容。问道:“翠袖自己的意思呢?” “杜才志能做他家一半的主,翠袖自己也乐意。” 徐婉真沉吟片刻,道:“好,既然如此,你便告诉杜才志,明日香椿宴上,按我说的办。”将事项交代给徐乐安,又道:“让翠袖谨记便可。” 徐乐安退下后,桑梓担心的问道:“小姐,您这样会不会惹怒林老夫人?” 徐婉真的眼睛略眯了一下,唇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道:“就是要惹怒她才好。” 翠袖借故头痛要去看大夫,向涂曼珍告了两个时辰的假。自上次她办事不力,被涂曼珍砸伤之后,为免传闲话,涂曼珍让她在自己房中歇了几日。雨燕本是二等丫鬟,趁机进了涂曼珍房内,贴身伺候起来。涂曼珍已不如以往那样倚重于她,翠袖告假倒也容易。 水蓝得知翠袖要出府,溜进来帮她收拾,不屑道:“雨燕的娘不过是个粗使婆子,她也配来跟翠袖姐姐争?不过是嘴巴甜,会哄人罢了。” 翠袖将存下的一些月例钱,和年节赏赐的银锞子、鎏银钗子、尺头等值钱的细软都打到一个包袱里,穿过的衣衫则叠整齐放入衣箱。边打包边道:“浑说什么?仔细被人听到了,又惹是非。” “就对着姐姐我才这样说,院子里那么多人,我只服翠袖姐姐一人。”见她打包的仔细,水蓝讶异道:“姐姐都包走做甚?在院子里不留几个钱,怕是不好过活。” 这个道理,翠袖作为涂曼珍的一等丫鬟,当然是懂得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林老夫人掌家将银钱管的紧,底下的婆子没了油水,若是无银钱开道,做什么都使不动。 但此次她心中有数,这个地方,她恐怕待不了几天。趁这此出府,把积蓄的银钱细软放回家中,但个中内情,怎么能对水蓝讲?笑着说道:“难得出府一次,先收拾了。这个月的月例钱不是还没?别担心我,够使了。” 与水蓝道了别,翠袖回到涂家后巷中的杜家,杜才志早已在家中等她。 翠袖原名杜秋英,爹是涂家看门的门子,娘是粮库管事。在涂家的家生子中,一家有两名管事,女儿又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杜家算是中等偏上的人家,有些体面。日子过得不算很好,但也不会缺衣少食。 一座打扫干净的院落,几间瓦房,就是翠袖的家。此时爹娘都在上工,正好方便兄妹俩说话。 杜才志见她进来,道:“让我看看,伤势好些了吗?”自上次一别,二人还没有机会见面。虽同在涂家做事,但各有职责,若无主子指派,见一面并不容易。 翠袖笑着道:“哥哥放心好啦,本就不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杜才志板着脸道:“都晕倒了,还不严重。那要怎样才算严重?”将她拉过来,迎着光线仔细看了一回,见额角伤处结的痂大部分已经脱落,四周的皮肤已经不肿,只是还有些青紫。 “我让五儿带给你的药,擦过了吗?” 有哥哥的呵护,翠袖甜甜笑道:“擦过啦,多谢哥哥。” 杜才志唬着脸道:“再有下次,别再傻站着不动。女儿家的容貌最要紧,还好这次的伤处在额角。就算留了疤,也不明显。” 翠袖应了,杜才志才将徐大小姐的打算,对她和盘托出。翠袖沉默半晌道:“哥,那徐大小姐,可靠吗?我没与她有过交道。” 杜才志自信的一笑,道:“妹子你放心,哥哥管着马,什么人没见过,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给涂老太爷赶车,见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重臣大儒。 “可是,”翠袖迟疑道:“你并没有见过徐大小姐呢。要是不可靠,岂不是?” “一个主子如何,看他使唤的下人是最能判断的。”杜才志将他的经验之谈缓缓道来:“下人瞧着精神,办事有章法,那这名主子也差不到哪里。你看你们文翰居里,不是过几天就有小丫头挨罚吗?连你这种一等丫鬟都难以逃脱,这就是主子不慈。” 翠袖回想了下,果然如此。又听杜才志道:“我给老太爷赶车,跟那些府邸的车夫厮混时间多。看多了,也就知道了。你看那徐乐安,还不到二十,就能做徐家的管事。放在涂家,那有可能吗?中馈至今握在林老夫人手里。” “你看那徐大小姐办事,马匹的事,我故意掐着点,在院门落锁前才让五儿去告知她。换着是涂曼珍,五儿该挨一顿好批吧?我后来特意问过五儿,徐大小姐很安静的听完,就让她走了,一点也没为难她。这是徐大小姐当时就明白了,是有人在作梗。但她能一点都没迁怒五儿,这脾性,你就放心去。” 翠袖点点头,道:“哥哥说的有理,主子再聪慧,脾性不好,我们做奴婢的也没个活路。” “所以,你就安心去。若不是徐大小姐初来乍到,只有一名一等丫鬟,妹子你还做不了,这是个好机会。”杜才志笑道:“再说了,我妹子的人才品性,那是一等一的好,也是徐大小姐的福气。” “好,我就听哥哥的。只是以后徐大小姐若出嫁,想见你们一面,可就难了。” “傻丫头,女子总是要出嫁的。你做徐大小姐的陪嫁丫鬟,总比做涂曼珍的强多了。”杜才志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道。 翠袖将她带回来的包袱解开,一一归置了,又问道:“我这事,是不是提前跟爹娘说一声?” 杜才志挥挥手道:“不用,等事情办成了,我再将原委告知爹娘不迟。”瞧了眼她的细软,嗤之以鼻,道:“你这堂堂一等丫鬟,就存了这么点细软?” 翠袖好性子的推开他,道:“自然没你跟着老太爷得的多。府里办什么不花钱?” 两人玩闹了一会,珍惜这难得的兄妹相处时光。翠袖将杜才志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才回了涂家。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悲寺 翌日清晨,谷雨。? 林氏给涂老太爷请过安,带着荷香、巧兰上了马车,直奔大悲寺而去。 每逢节日,大悲寺前人流攒动。在那里搭了彩棚,有僧人轮流为民众讲经。不比高僧论辩,或是给达官贵人弘扬佛法。这样的讲经选取口齿伶俐的僧人,讲的佛法故事精彩绝伦。 人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听讲,还有扛着糖葫芦走来走去的小贩,显得热闹非凡。 林氏的马车却停也不停,直奔大悲寺侧面的院落而去。作为洛阳城香火最旺的寺庙,时常有前来挂单的僧人、做道场的女眷、借住读书的学子。本是来借住的偏院,规模越扩越大,最后便成了一片依附大悲寺而存在的院落群。 这个院落群,比苏州广仁寺的规模大了好几倍。也分作不同的用途,女眷临时包下的院落更靠近寺庙。离大悲寺越近的,租金越贵,院子也更雅致。租住这样的院子,还可以单独请来高僧讲经。 安平候夫人租下的,便是这样的院落。 林氏在门前下了车,扶着荷香的手进了院子。绕过一个爬满花藤的影壁,眼前是一个四方的天井,一张青石条案、一树盛放的梨花,构成一张富有禅意的图画。 安平候夫人带来的下人,规规矩矩地站在院子各处,静待吩咐。院中正房内,传来一位僧人清越的诵经声。 见林氏来了,那名僧人稽为礼,安平候夫人还礼道:“眼下先到这里,午后再请净空法师来讲经。” 净空法师年约四十许,面目开阔,声音清越。年纪虽不大,却是大悲寺有名的讲经法师之一。他淡淡一笑,双手合十退下。 安平候夫人林安佳拍了拍身边的软榻,道:“安蓉妹子,来,过来坐。” 林安佳身边的一等丫鬟凤竹拿过一个大迎枕,垫到林安蓉的身后。 “说说吧,多大点事?值得你这样?”林安佳饮了一口茶,随意问道。 林氏接过茶盅,忿忿道:“姐姐你有所不知,那徐家惹了官司上身,如今不过是破落商户,连产业都保不住,厚着脸皮来投奔娘家。还端着架子不放,还以为他们是江南豪富呢?” “行啦,消消火。这上好的雨前龙井,需慢慢品,别糟蹋了。” 林氏在她嫡姐面前,一向是奉承讨好。这年纪大了,才放肆了一些,如今见她了话,也不敢再往下说,陪着林安佳慢慢饮着茶。 待到午时,定好的斋饭到了。这日斋饭的特别之处,便是用香椿制成的各色素斋,别有风味。林氏陪着林安佳,慢慢用完斋饭,丫鬟服侍着漱了口。林氏才悻悻然道:“今日,那徐家小姑娘也整治了什么香椿宴,请我去来着。我不去,用的着给她这份体面?” 林安佳淡淡道:“你在这里,自然是没有去的。她请了哪些人?” “涂家上下都请了,我这不是没去嘛,就让我两个儿媳去了。”林氏道。 林安佳坐起身子,眼中精光一闪,道:“你糊涂!既然看徐家不顺眼,为何又给他们这个露脸的机会?既然阖家上下都请了,就你一人不去。这不是你不给徐家小姑娘体面,恐怕到最后,会变成你自己失了体面。” “什么?没这么严重吧?我也不想他们露脸,但徐家在自己住的院子里请客,我有什么办法。” 林安佳心道,这个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只好开口为她解释道:“你掌着中馈,想要让他们这个宴办不成,那还不容易。厨房的人,要是敢不听你的,统统卖了。” 林氏嗫喏了一下,道:“我让他们自己建了小厨房。” “你!”林安佳恨铁不成钢道:“怎么能让他们自己开小厨房?是人就要吃饭,一日三餐。这是多好的拿捏机会,你让他们自己来?” 林氏连忙解释道:“我想着,徐家一大家子,三十几口人。要是都涂家来养着,谁知道他们住多久?徐家不提要走,我也不能赶他们不是,老太爷还在呢。” 对她的这种思路,林安佳颇为无奈。要不是娘家已经没几个人,在洛阳关系最近的就是这林安蓉,她还真不耐烦与她打交道。 只好挑明道:“你别一心就看着眼前那点钱,花点心思。不让徐家开小厨房,不等于要养着他们。拖家带口的回娘家住,好意思让涂家养?”斜着看了她一眼,问道:“我还记得你未出嫁前,多伶俐一个人,那会的心思,眼下都去了哪里?” 林氏被她说的有些讪然,道:“我只是被气着了。那徐家刚来第二天,涂老太爷就将他刚写的字,赏给了徐婉真那小姑娘。又抱着曾外孙满院子晃悠,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中看重徐家。” “我倒觉得,你是在涂家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忘记该怎么用脑子。”林安佳毫不客气的说道:“眼睛里只看着钱,这些钱,你是打算带进棺材?” “我不多攒些,指望他那点俸禄过日子?国子监只是名头好听,那点钱,还不够塞牙缝的。娶了两个儿媳妇,又赔了两个庶女的嫁妆出去。眼看着两个孙女又要嫁了,书院的钱又不进公中。姐姐你是知道的,我那点嫁妆哪里够?”林氏叹了一口气。 林安佳默然,确实各人有各人命,有各人的活法。家里几个庶出的姐妹,就数林安蓉嫁的最好,又一口气生了两名嫡子,如今两个儿媳妇伺候着,多少人看着眼热。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内里的苦处,也只有自己知道。 两个老姐妹在大悲寺说着话,青竹苑的香椿宴也准备停当。 午后,涂琼玉就来到青竹苑。她一向很少出门,借这个机会,也好好与妹妹说说话。 涂老太爷第二个到,满院子里踱了一圈,捻着胡须点点头道:“嗯,院子打理得不错。”邬娘子在旁轻轻一笑,涂老太爷这样说,就表示很认可的意思。 徐文宇跟在涂老太爷身后,调皮地学着他踱步,一时间院内充满了欢声笑语。 徐婉真作为主要操持这个香椿宴的人,带着桑梓在各处巡视。 虽说局限在青竹苑内,但这个宴会,她很是用了一些精巧的心思在其中。 第一百三十章 谷雨 前几日,徐婉真让绣房于学民家的拿了十匹素绢出来,用写意泼墨的手法,在上面描画了春景图、农家采摘香椿图。 ? 又在其上用颜料浅浅的勾了色,在香椿的位置亲自用豆绿、蛾绿、茜红、剔红的丝线绣了,一簇簇香椿嫩芽水灵灵的呈现其上,如新鲜采摘下来般,活灵活现。 于学民家的看得啧啧称叹,她的绣工在苏州城也是数一数二,否则,也不能成为徐家的绣房管事。但每每看见徐婉真在刺绣上精巧新颖的心思,都让她自叹不如。这种手法,将画与刺绣能完美结合在一起,远处是淡淡的春日远山,近处是刺绣而来的香椿嫩芽。 徐婉真做了示范,于学民家的将余下的绣完。素绢全部绣好后,在青竹苑里布置起来,使院子里增添了许多春日气息,又新颖别致。 涂老太爷口中的“不错”,便是赞她这番布置。 徐老夫人的正房中,两姐妹正靠在软榻上说着话。中间的矮几上放着熟透了的樱桃,窗边放置一个汝窑大肚白瓷瓶,瓶中简单的插了几支梨花,显得大方雅致。 “这番布置,都是你那孙女做的主?”涂琼玉眼角带着笑意,问道。她虽已年过六十,又际遇坎坷,但从面目上看不出丝毫戾气,衣着素雅气质芳华,依稀可见当年的冠绝京城的风华来。 徐老夫人眼角眉梢都是骄傲,笑道:“我这孙女,比你想的更能干。连我房里这番布置,也是出自她的手。我就当个甩手掌柜,安心做富贵老太太喽。” “瞧把你给得意的,婉真确实是好孩子。”涂琼玉一乐,话风一转,道:“我那女儿也不差吧,当年是谁死活要求娶她做儿媳妇的。” 两人年纪都大了,一时间竟如小孩子一般,争起输赢来。这样姐妹间轻松的谈话,已经许多年没有过了。遥想当年,“京城双姝”冠绝洛阳,多少男儿倾慕。怎料命运弄人,姐妹俩分居两地,几十年未曾见过。 “大姐,闲来无事,你多来青竹苑走动走动。老是闷在你的‘寒梅院’做什么?” 涂琼玉浅浅一笑,道:“嗯,你们来了就好。不是我不爱出门,是没地可去。弘义的院子,我实在是不方便去,也不爱去。”她轻轻蹙眉道:“林氏那性子,实在是……”对林氏,她心里确实看不上,但一向良好的教养,又让她不会在人后谈论是非。 徐老夫人会心一笑,道:“那以后大姐多来这里,我也会带宇儿常去你那坐坐。真儿管着家,我时间多的是。” “你呀,就显摆你的好孙女。” “那还不是在大姐面前,换了别人,我才不说这话。”徐老夫人得意笑笑道:“真儿这么好,我恨不得藏着掖着,好好给她挑一门好亲事。” “说到亲事,那孙家退婚了,对真儿名声有碍吗?”涂琼玉关心的问道。 徐老夫人摇头道:“孙家好歹是书香望族,还要些体面。说的是卜了卦,他家九少爷要在两年内成亲,等不了真儿除服,才退的婚。” “那就好,这两年你好好留意着,京城里门第好的孩子多。”涂琼玉又宽慰道:“外甥的案子,我看着没有大事,疏通了关节就成。只是在牢里面要吃些苦了。” “昌荣今年任期就满了,我想着趁他年末回京述职,看看能不能给他在京城谋一个缺。这样清扬也离你近些。”徐老夫人将她的打算给涂琼玉道来:“他的座师对他甚为看重,两边一起使力,应有几分把握。” 涂琼玉道:“这些天,我也想着这事,正要于你好好商议。昌荣当年是二甲传胪,在皇上那里也有几分印象,好好运作,很有机会。” 两姐妹就孩子的事,在上房细细商议,青竹苑里也来了新的客人。 颜氏带着涂瑞章来了,徐文宇是个自来熟的,见来了同龄的玩伴,笑嘻嘻的迎上去,牵了他的手,献宝似的道:“弟弟,我们院长里有好大一缸鱼。走,我带你去看。” 涂瑞章牵着颜氏的手,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母亲。在涂家,他还从来没有过玩伴呢。作为涂家眼下唯一的嫡曾孙,父母又将他拘的比较紧。三岁就启蒙了,每天都要习字背书,玩的时间不多,性子难免内向一些。 自徐家第一天来,一起用了接风宴之后,颜氏还未曾见过他们。虽然就住在一起,但婆婆林氏摆明了不待见徐家,她虽有心亲近,但也要顾及林氏的想法。 原本谷雨那日是要跟林氏去大悲寺的,后来徐家的香椿宴来邀请,林氏就让他们两房人来。说实话,她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跟在林氏身边伺候,哪里及在这里自在? 徐婉真微微一笑,道:“小表舅母,让表弟和宇儿自去玩。有奶娘跟着,不打紧。”涂瑞章这孩子懂事知礼,跟个小大人一样,但却少了些孩童的天真活泼。她两世为人都有弟弟,见了这么小的孩子,就忍不住想要让他开心一些。 颜氏点点头,她来这里,本意也是想要儿子能有同龄玩伴,蹲下身,柔声对涂瑞章道:“章儿去吧,可别捣蛋。” 徐文宇欢呼一声,拉着涂瑞章就往中庭的青石鱼缸那里走去。涂瑞章刚开始还显得有些犹豫,只一会功夫,便有欢声笑语传出。两个小脑袋趴在鱼缸边缘,看着鱼儿游来游去,叽叽喳喳的讨论哪条鱼游的快,哪条鱼最红。 颜氏见此情形,心里暗暗觉得,今日提前来果然是对了。笑着对徐婉真道:“你小表舅父如今在书院读书,准备参加下一次的秋闱。要等书院那边放了,才能来。”涂博思已考取了秀才,涂老太爷查过他的功课,命他在两年后的乡试时下场试一试。 徐婉真将颜氏迎到花厅坐下,颜氏环顾四周,赞道:“好精巧的心思,这些都是真儿布置的吗?” “小表舅母过奖,真儿只是想着,让看上去雅致一些。” 颜氏在女红一道上也颇有心得,走到素绢前细细看了,赞道:“这绣工绝了,是真儿你绣的吗?” 徐婉真微笑道:“真儿只是做了个示范,余下的是我家绣娘绣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回敬 两人正说话间,李氏带着涂曼芬、涂曼珍也到了。 在徐家入住后,母女三人也尚是次来到青竹苑。进了院子,见下人们个个谨守分寸,忙碌却不杂乱,显见得训练有素。四周的素绢上,山水淡泊香椿灵动鲜嫩,春意盎然。 得了禀报,徐婉真带着桑梓迎了出来。按说以李氏的辈分,应由平辈相迎,但青竹苑除了祖孙,没别的主子,只好由徐婉真相迎。好在以她目前执掌中馈的身份,倒也不会失礼。 徐婉真施礼问好:“大表舅母好,大表姐、二表姐好。” 李氏眼中带着笑意,赞道:“真儿,这番布置甚是巧妙。往后我若要是宴客,也来请你帮手。” 徐婉真连忙谦虚了几句,将几人迎入花厅。 涂曼芬跟在李氏身后,面色表情淡然,但心中却是越嫉妒起来。这徐婉真的花样,也实在是太多了。涂曼珍见了素绢上的山水,颇为好奇,凑上前去看起来。 主子们在花厅内说话,就只有贴身丫鬟伺候着。李氏身边的画堂、颜氏的桂雨、涂曼芬的银屏、涂曼珍身边却是跟了雨燕。翠袖与那些二等丫鬟一起,在门外候着。 翠袖与那些小丫鬟站在一起,显得分外格格不入。小丫鬟们也知道她最近被涂二小姐冷落,不断好奇的打量着她。她微微垂,目不斜视,手中暗暗捏着拳头,对接下来生的事不免有些紧张。心中鼓励自己:“过了今日就好了。徐大小姐说了,开宴席时,见到上最后一道菜时,我将菜汤洒到二小姐身上即可。” 天色逐渐暗下来,到了酉时,涂弘义、涂博文下了衙、涂博思也从书院回来,俱都换了衣裳来到青竹苑。苑内掌起了灯火,涂老太爷考较起两位嫡孙的学问。 苏良智这些日子在京中找了家医馆,每日午时给涂老太爷针灸后,便去洛阳城中坐堂。此时也来到青竹苑,给涂老太爷诊了脉,笑道:“老太爷身子骨好多啦。马上就要入夏了,冬病夏治。过了这个夏天,应该就无碍了。” 涂老太爷捻着胡须,乐呵呵道:“果然不愧是江南道的苏小神医。连太医,也不敢跟我讲这样肯定的话。” 冯兴家的在暖阁摆好了碗筷和开胃小菜,徐婉真前来请涂老太爷入席。 因都是自家人,便没有分内外席,男人们坐了了一桌,女眷们一桌。 邬娘子扶着涂老太爷进了暖阁,见此处只摆了两个大圆桌,墙角处有个大梅瓶插了几株杏花,四周仍用素绢围了,但其他一应家具陈设全无,不禁有些讶异。涂老太爷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跟在他身后的涂家兄妹、李氏、颜色等人也心生疑问。这香椿宴是徐婉真一手操持的,青竹苑内外都布置精巧,没道理这暖阁内连个屏风都没有。只有徐老夫人扫了一眼,便明白了徐婉真的用意,一丝笑意爬上她的嘴角。 徐婉真上前答道:“回曾祖父的话,因前些日子才将这里改成暖阁。真儿已订了屏风、罗汉床,只是尚需时日才能送来。” 涂博文渐渐品出了其中的味道,徐家住在这里,竟然要去外面定家具?母亲林氏的那些小算盘,一下子暴露在众人面前,再也遮掩不住。这徐婉真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多,不禁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仪态恭敬,言辞有礼,一时也拿不准这事是否她故意为之? 李氏、颜氏长年生活在后宅,对此事却比他更要敏感。偏偏今日林氏又去了大悲寺,不在此地,连个辩解都没有,心道要糟。她们对颜氏的做派虽有不满,但总归是一房人,颜氏要是失了体面,她们也面上无光。 涂老太爷面有怒色,冷哼一声,道:“弘义,原来我们家连这几样家具都没有了?” 涂弘义忙道:“父亲息怒,定是贱内疏忽了。” 邬娘子也劝道:“老太爷切勿动怒,今日原是好日子哩!”提醒他这是徐婉真辛苦操持的家宴,不要再追究。 涂老太爷却上来一股子牛脾气,执拗道:“你别管,我得问个清楚。真儿,你来说说?” 徐婉真端庄的施了一礼,回道:“回曾祖父,原不是什么大事。前些日子,孙女才将这里改成暖阁。田兴家的去‘长弘院’中找管事拨些家具过来,管事说这几日雨季,不方便开库房。孙女就想着,不如自己在外面订了家具,倒也轻省。是孙女思虑不周,请曾祖父责罚。” 这几句话说的是淡定从容,却让涂弘义面有臊色。什么叫不方便开库房?还不是林氏在其中为难。徐婉真做为小辈,既然林氏不给,便自己想办法解决。眼下又将责任往她自己身上揽,却益衬得林氏的不堪。 涂老太爷听完,手指着涂弘义,道:“这叫什么事!明日一早,叫林氏来见我。” 涂弘义呐呐应下,连带着李氏、颜氏等人,俱都颜面无光。 邬娘子扶着涂老太爷在上坐下,又讲了一个笑话,气氛才缓和起来。涂老太爷举杯咏道:“二月山家谷雨天,半坡芳茗露华鲜。愿今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众人举杯喝了,才一一动筷。 各色用香椿制成的食物,流水一样呈上来。有香椿烧豆腐、香椿炒虾仁、椿芽蛋饼、豆腐皮香椿卷、香椿千层饼、鸡丝香椿青麦面等等。香椿本就开胃健脾,又清热利湿,涂老太爷吃得胃口大开,还添了一碗饭。 最后一道菜是香椿鱼头,只取香椿最嫩的嫩芽,略略用盐腌制一下,制成香椿酱汁。肥嫩的鳙鱼只取鱼头,烧制好后,淋上香椿酱汁。鱼的鲜嫩加上香椿的香气,闻起来就让人垂涎欲滴。 这是一道大菜,用汝窑的白瓷海棠纹大盘盛了端上来。女眷这边上菜,是从最小的曾孙辈这里上的。涂曼芬、涂曼珍坐在一起,接着是徐婉真。徐文宇和涂瑞章两个小家伙一起玩了一下午,眼下好得形影不离,挨着坐在一起。 翠袖瞧见婆子端来最后一道菜上,心知时机已到,便上前为涂曼珍为她斟茶水。 后退的时候,故意不知道婆子正在上菜,手肘一碰,只听到“哎呀”一声,那盘香椿鱼头歪了歪,热腾腾的香椿酱汁流淌下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烫伤 这盘香椿鱼头才刚出锅,酱汁还冒着白烟。?翠袖这一退一撞,一下子胳膊肘上全是酱汁,剩下的浇到涂曼珍的腿上。 翠袖被烫得低呼一声,涂曼珍痛得大声叫起来“啊!”那上菜的婆子吓得一个激灵,手上越端的不稳,眼看这盘菜就要掉到地上。桑梓就在徐婉真身后伺候,离得很近,连忙上前帮忙托住了盘子,才没摔到地上。 涂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纵然此刻有二十多人在用饭,但只闻杯盘碗碟声,无人交头接耳。涂曼珍这一叫,引得所有人都望过来。涂老太爷手上一顿,喝道:“何事大惊小怪?” 那香椿酱汁贴着涂曼珍的大腿往下淌,烫的使她失去了理智,豁然站起身,甩手就给了翠袖一个耳光,痛骂道:“你这贱婢!” 翠袖手肘处也阵阵痛,但此时她哪里顾的上这许多,慌忙跪下道:“奴婢知错。” 这一切生的太快,见翠袖被打,众人一片愕然。如此跋扈,这哪里是大家小姐的作派?涂老太爷冷了脸,却不再言语,这可比责骂更为糟糕。 李氏忙起身施礼,道:“老太爷,珍儿被烫到,孙媳这就带她下去看伤。”此时不是辩解的好时机,女儿的烫伤要紧,不如将涂曼珍先带下去,回头再慢慢想办法,让老太爷消气不迟。 徐婉真道:“桑梓,你带涂二小姐去西厢房裹伤,我那里有外用的药膏。这犯错的丫鬟,稍后再处理不迟。”却是故意提起翠袖。 涂曼珍痛的直抽冷气,从小长到大,何时受过这等苦楚?本待跟着母亲离开,又听徐婉真提起翠袖,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母亲!害我被烫,将这贱婢打了板子撵出去!”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色变。翠袖大多人都识得,那是涂家的家生子。犯了错理当责罚,但涂曼珍的这个惩罚却是太重了。 翠袖闻言,连忙磕头,悲声道:“求二小姐饶过奴婢这遭!翠袖服侍了您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二小姐念在旧情,不要赶奴婢出府。”更是引得人人侧目,有不识翠袖的,也想着这涂二小姐也太翻脸无情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犯了错就要被打板子撵出府。 见众人脸色不对,涂曼芬心知不好,忙劝道:“妹妹,你先下去裹伤。翠袖的事,我们回‘文翰居’再说。” 闻言翠袖瑟缩了一下,回了“文翰居”,哪里还有她的活路?哭的更加大声。 眼看好好的一个宴会,被搅的一塌糊涂,涂老爷又万事不管,只顾自吃着新上的菜。涂弘义“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正要说话,徐婉真却开口道:“二表姐,不如您先去裹伤要紧。这丫鬟你若是不想要,不如将她交给妹妹如何?” “交给你?”涂曼珍瞪大了双眼道:“你来打板子吗?” 李氏冷声喝道:“住口!跟我走。”见涂曼珍越不像话,不能再纠缠下去,需得赶紧将她带走,当机立断道:“婉真,明日我就着人将这丫鬟的身契送来。” 此言一出,伏地哭泣的翠袖,心中松了口气,终于成了!才现自己手心中全是汗水。 涂曼珍还想问是不是明日就打翠袖的板子,却见徐曼芬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话,只得和李氏一道,跟着桑梓下去裹伤。 看着仍在跪在地上的翠袖,徐婉真问道:“你叫什么?” “回徐大小姐的话,奴婢原名杜秋英,二小姐起名翠袖。” 徐婉真点点头,道:“青萝,带翠袖下去,看看可有烫伤?若有先处理了,余下的事,明日再说。” 奴婢无自主权,在主子眼里也算不得什么,打卖由心。但同是小姐,在对待丫鬟上,却高下立判。众人口中虽不说,心里却自有判断。 徐老夫人仍然是乐呵呵的表情,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看得出,在她笑容中藏了一丝得意。 颜氏在涂曼珍打了翠袖后,便将涂瑞章揽入怀里,生怕他受到波及。这事终于结束,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要让儿子远离这两位堂姐。这涂家二小姐,往日里瞧着不错,又跟着宁先生学习,怎么脾性这么差?想来涂大小姐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氏带涂曼珍下去,婆子上前收拾了汤水,但众人却也无心在用饭上。时不时地,总是瞄过涂曼芬一眼。让涂曼芬心头暗恨,这关她何事? 桑梓带路,李氏和涂曼珍来到徐婉真的房间。桑梓道:“涂二小姐,让奴婢帮您看看伤处?” 涂曼珍坐下来,觉得自己走了几步,越痛了,口中吸着凉气,连连点头。 桑梓将她的裙子轻轻掀开,将绸裤往上褪去。春日里衣衫轻薄,这一下又烫在大腿处,纵然桑梓万分小心,涂曼珍也连连喊痛。 见女儿受苦,李氏再是恼她,心中也不禁软了几分,温言道:“珍儿,你且忍者。” 烫伤约莫有巴掌大,呈朱红色,在涂曼珍白生生的大腿上,显得分外触目。涂曼珍见了,不禁掉下泪来,哭道:“母亲,这可怎么办?会不会留疤?” 女儿家的身子最是要紧,虽这伤处不在明面上,但日后总要嫁人,留了疤总是不好。李氏的心头紧了紧,只得安抚道:“不会的,珍儿你放心。” 桑梓打来了清水,用白丝帕蘸了水,望着涂曼珍道:“涂二小姐,会有些痛,您且忍着些。” 桑梓为她清理烫伤处,那些香椿酱汁须得清理干净,才能裹伤。李氏将涂曼珍搂在怀里,涂曼珍银牙咬紧,随着桑梓的动作,阵阵疼痛传来,她不由哭泣出声,道:“母亲,我好痛!” 终于处理干净了伤口,桑梓拿来徐婉真的药箱,道:“请涂二夫人和涂二小姐放心,苏家舅爷给大小姐配的外伤药,都是极好的,应当不会留疤。” 李氏这才送了一口气,点点头。 桑梓先为涂曼珍的伤处洒上一层药粉,又拿药膏轻轻抹了一层,用白绸裹好伤处打了结。将药膏递给涂曼珍道:“涂二小姐,这瓶药膏,是治外伤的,您拿回家须每日换药。” 见桑梓细心有条理,李氏对她多了几分好感。让匆匆赶来的雨燕,将涂曼珍送回“文翰居”,自己则回了暖阁。宴席还未结束,所为孙媳妇,她哪能随意离开? 第一百三十三章 责问 青萝是林氏身边大丫鬟香桃的亲妹子,与翠袖本是熟识。将翠袖匆匆带到她的房间,见她紧紧蹙着眉,担心的问道:“翠袖姐姐,你还好吧?” 翠袖勉力一笑,道:“无妨。” 青萝打来一盆清水,翠袖将外衣脱下,忍痛挽起里衣的袖子,露出被烫到的胳膊肘。将烫伤处整个浸泡到水中,感受到水的清凉,总算是减轻了疼痛。 “你别管我了,这点伤还不打紧。前面还忙着,桑梓又走了,徐大小姐身边如今无人伺候。” 青萝应了,赶回暖阁伺候。 翠袖泡着伤处,胳膊虽传来阵阵刺痛,让她脸色白,但在她心头却欢呼雀跃。哥哥说的果然没错,徐大小姐做事极有章法。自己豁出去受了伤,终于摆脱了涂二小姐。 若不是今天这种场合,犯了错会被直接处置了,哪里还能到青竹苑来? 夜色渐浓,香椿宴也终于散去,涂家的主子们回到各自的院子。 随着车轱辘声,林氏也在左角门下了马车。与嫡姐林安佳小聚半日,只觉得郁气散,心中舒坦许多。巧兰扶着她进了“长弘院”,见一路上的下人神色有异,林氏心下不解,进房解下披风,道:“巧兰,你去问问,这半日里可有什么事?” “什么事?”涂弘义不待荷香通禀,一掀帘子大步走进来,面沉如水的看着老妻道:“你还有脸问?” 这一下惹怒了林氏,她高声道:“老爷这是糊涂了吧?我这才刚回来,是哪里碍着你的眼?” 涂弘义手指着她,气得微微颤抖道:“明日一早,你自去向父亲分说!好自为之吧!” 说完转身,摔了帘子就走出去。 林氏愕然,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就说了一句。巧兰,你快去问问。” 巧兰领命下去,香桃进来为林氏拆掉钗环,洗漱准备就寝。 香椿宴上的事,早已传开。巧兰只下去了片刻,就在一个跟着去青竹苑伺候的小丫鬟那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回转屋内禀报给林氏。 林氏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青竹苑那边的婆子来找这边的管事,说要设置暖阁、书房,须得增加一些摆放的家具。一个婆子,就想来讨家具?她让管事随意找个由头推了,想晾他几天,这事没有徐大小姐亲自出面,她不会轻易松口。 过了几日,徐婉真没来找她,她也就忘了这事。哪里想到今日,却被徐婉真直愣愣的捅到老太爷眼前去。林氏恨恨地一摔手中珠钗,道:“不过是些家具物事,一家子就这么给我没脸。我辛苦操持这个家,究竟是为什么?” 想到明日要面对涂老太爷的责问,她就心中不是滋味。也是年纪一大把的人了,忒没脸面。 “文翰居”内,李氏亲自伺候着涂博文净面。 涂博文问道:“珍儿的烫伤如何了?” “烫了巴掌大的伤,好在处理及时。徐大小姐刚才又打人送了一盒膏药来,说是等伤不痛了就涂,不会留疤。” 听到女儿伤处无碍,涂博文放下心来,但却想起涂曼珍在宴席上的表现,眉头皱了起来,道:“珍儿她这性子,怎么变得这样?小时我以为她只是不懂事,性子冲动。如今看来,却是骄纵鲁莽。是你过于惯着她了?” 李氏忙道:“是妾身的错。想着女儿是娇客,在家不多宠着,到了婆家日子就难过了。” 她这话说的极有技巧,一下便让涂博文想起了林氏对她的刁难,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温言道:“我不是怪你。只是曼珍也在相看亲事了,不再是小孩,你得多教教她,省的出嫁后吃亏。” 李氏应下,道:“珍儿这件事却是过了。一个闺阁小姐,口中喊打喊杀。幸而是在家中,若是在外,这名声可就差了。带她伤好后,是要惩戒于她。” 晴芳阁,颜氏在灯下绣着一只虎头小鞋。 画堂打了帘子,涂博思走了进来,放下手中书卷问道:“娘子又在给章儿做鞋呢,都许久未曾给我做过了。” 颜氏轻笑道:“你这么大个人,还跟章儿争呢。” 涂博思走到她身后,将她怀在她胸前,在她耳后轻轻说道:“娘子的鞋穿着舒适嘛。” 耳朵是颜氏极为敏感的地方,被他一闹,脸上腾的红起来,羞道:“别闹,这才亥时呢。”转头让开半个身子,岔开话题道:“你是没注意,徐家表侄女的女红真是不错。那绣工,比我好上太多。” 见她羞涩,涂博思也配合着道:“我看徐家的表侄女和表侄都是好的。对比一下,今日涂曼珍实在是失礼。” 颜色拿了剪子,剪断丝线道:“我正要与夫君商议,往后章儿可多去青竹苑玩耍。今儿玩了一下午,我还没见到他这么开心过。‘文翰居’却是要少去,涂二小姐这性子,别伤着了章儿。”脸上又浮现出犹豫的神色,道:“只是,妾身担心婆母那里,会不大高兴。” 两人就这一个宝贝儿子,涂博思自然要先紧着儿子,笑道:“不碍事,我去给母亲说说。你自去你的,天塌了还有大哥顶着呢。” 翌日一早,林氏就去往“松涛院”请安。涂老太爷通常不管这些后宅琐事,但他了话,她就不敢不来。 邬娘子迎出来,歉然一笑道:“请老夫人在院中稍候片刻,老太爷正在练字。”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巧兰、香桃扶着林氏,站得腿也酸了,脚了麻了,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涂老太爷在敲打她。 好不容易再见到邬娘子出来,将她请了进去。 涂老太爷坐在书案后,林氏上前施礼道:“见过父亲。” “你拿出一千两银子,拨给青竹苑,作为这次买家具的费用。”涂老太爷看也不看她,吩咐道。 林氏失声惊呼,道:“一千两银子?哪里需要这么多?”青竹苑需要的家具单子,她略略看过一眼,不过十来件而已,撑死了五百两。何况这些家具本来库房里就有,她昨晚本打算着,今儿就挑了库房的家具给搬过去,让徐婉真把她那边的定钱给退了就成。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史婕妤 涂老太爷眼也不抬,道:“原是不需要的,但眼下就需要。” 这是什么意思?林氏一阵茫然,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问道:“可是青竹苑那边,报了价?” 听她这一问,涂老太爷给气乐了。瞧自己当年挑的什么儿媳妇,不仅贪财,还愚蠢!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琼玉会来讹你?去吧去吧,看了就心烦。” 林氏满肚子委屈,这又是怎么了?只得告退,带着一脑门官司回到“长弘院”。拿一千两银子出来,无异于割她的肉一般。她只顾着心疼银子了,涂老太爷的用意,却左思右想也不明白。 刚好涂弘义这日休沐在家,牵挂着林氏被责问的结果。使人看着,待林氏回到“长弘院”便来报给他。 进屋一看,林氏坐在那里神思不属,问道:“父亲怎么说?” “父亲让我拿出一千两银子,给青竹苑。”林氏抬头,迷茫的说。 这个结果还不算太坏,父亲既然罚了银子,这事便揭过去了。涂弘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要出去。 林氏叫住他,道:“等等!你们一个个的,是什么意思?” 涂弘义顿了一顿,问道:“你连这个都没想明白?愈糊涂了!” “让我想明白什么?”林氏怒道:“白白拿一千两出去,父亲还说什么‘原是不需要的,但眼下就需要’。这什么意思?” 涂弘义无奈,难道真是越老越糊涂吗?妻子年轻时,不至于此。只得坐下来,与她慢慢分说,道:“父亲的意思很明白。你看,这些家具本是库房里就有的吧?” 林氏点点头,道:“对呀,所以根本不用花银子啊。” “但你给二妹妹家使绊子,压着没给对吧?”涂弘义耐着性子问道。 “对啊,所以我昨晚想好了,今儿上午就送过去。有什么不对吗?” “你啊,只想着你自己的小算盘。你想想,昨日那事,是不是全家都知道了,青竹苑还要自己出钱去订家具?” 见林氏迷茫着点点头,涂弘义又道:“父亲是多聪明的人,平日不过问而已。你那点小伎俩,略微一想,就知道是你跟二妹妹家过不去。二妹妹住在娘家,又不是长住,还需要自己在外打家具回来,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笑掉人家大牙?” 林氏反驳道:“我只是想压些日子再给,又没说不给。父亲对他们那样好,我只是气不过,想打击一下徐家的气焰而已。谁知道他们会自己出去打?” “你啊。”涂弘义摇摇头叹道:“一辈子了,你只见眼前小利,逞一时之快,什么时候能看长远一些?父亲知道你的性子,让你拿一千两出来,就是罚你贪财贪利。敲打你,不要再去找二妹妹家的麻烦,好生过自己的日子。” 林氏这才回过神来,捶足顿胸道:“早知道会这样,我何苦为难他们!再不管他们了,各过各的吧!”还是肉疼那一千两银子。 涂弘义怜悯的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出去了。 涂老太爷的吩咐,林氏再肉疼,也得照办。叫荷香进来,给了对牌让她去账房那里支取一千两银子,交到青竹苑去。自己则歪到榻上,半日都回不过神来。 徐婉真正在上房内与徐老夫人商议,去拜访昭阳公主一事。 她呈上一张礼单,道:“祖母,我拟了一张礼单,您帮我掌掌眼,看看行不行?” 徐老夫人接过来,仔细看了,道:“嗯,不轻不重,倒是刚刚好。只是,缺了些特别亮眼的。” 徐婉真沉吟半晌,道:“倒是有一样。前些日子孙女开了库房找礼品时见到的,有一扇鸡翅木插屏,上面是前朝真品双面绣。一面绣的是含苞待放的牡丹,另一面则是满园春色。” “我想起来了,这个插屏还是你祖父在世时,资助了一个快要病死的绣娘。是那绣娘拿出来感恩的,据说是她家的传家之宝。至于什么来历,她到时没说。”徐老夫人回忆道。 “祖母觉得这个插屏合适吗?” “不错。”徐老夫人肯定道:“真儿打算何时去拜访昭阳公主?” “越早越好,准备停当就去。” “好,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你先让人去公主府递拜帖,等公主传唤吧。” 徐婉真应下,正准备出去,玉露打了帘子禀道:“老夫人、大小姐,荷香来了。” 祖孙二人相视一笑,自打青竹苑自己开伙后,荷香已好些日子未曾出现。眼下过来,想必是昨日之事酵了。 荷香进了房,施礼道:“徐老夫人、徐大小姐,我家老夫人使我拿一千两银子来,作买家具的花销。” 徐老夫人道:“难为你家老夫人了。”示意碧螺上前接过银票,徐家虽不缺这一千两,但不让林氏肉疼,她哪里知道厉害。虽然她使的那些小花招,徐老夫人还不看在眼里,但也烦人不是?有这一千两,以林氏的性子,总会消停了。 徐婉真召了徐乐安进来,将涂老太爷名帖、“云裳”周大掌柜给的引荐信给他,前去公主府投贴。 徐乐安躬身应下,道:“小人还有一事禀报。大小姐吩咐要找的丫鬟,人伢子已准备好,正要请大小姐示下,何时有空见见?” 这增加人手也是急事,何况调教还需时日,徐婉真定下时间:“明日上午。” 谷雨已过,下月就是端午。 端午后再过五日,五月初十,便是庆隆帝的圣寿。哪怕如今迁阳王世子被圈禁在宫中,江南道风声鹤唳,宫中仍然热闹非凡。自迁阳王妃逝后,庆隆帝吩咐宗人府,将她仍以王妃礼仪安葬。又忙于稳定朝堂,已有些时日未曾踏足后宫。 但皇上圣寿要与民同乐,宫中嫔妃不分品级,都将得以召见。刘昭媛就是在去年的圣寿上,得以侍寝的。有先例在前,各宫嫔妃都卯足了劲,要在皇上圣寿那天大出风头,获得皇上青眼。 春凌宫中侧殿,史婕妤斜倚在贵妃榻上,一双妩媚丹凤眼微微眯着,神色间看不出喜怒。在她手边的白瓷虬梅浮纹果盘里,盛放着熟透了的樱桃,红白相映,煞是好看。她的肚子高高隆起,已有八个月身孕,在六月间就要分娩。她的心腹宫女新月垂手站着,悄无声息。 “你说,皇上在十五那天,去了一趟怡景宫?” 第一百三十五章 采丝 新月回道:“是的,娘娘。因皇上深夜才去,只有吴光启跟着,奴婢今日才收到消息。还是有一个扫地的小宫女看见,才传出来的。” 史婕妤眼中闪了闪,心中默默思忖了一下。对刘昭媛,她一直防着。这宫中的女人,没一个简单的,何况刘昭媛吃了自己那么大的暗亏。道:“后来也没去过?” “没有,若是去过,不会今日才有消息传出来。”新月恭敬回道。 “这些日子,盯紧些怡景宫。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来报。”史婕妤艳丽的脸上浮起一丝厉色。为保这来之不易的龙胎,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对庆隆帝来说,并不缺少皇嗣,但对后宫的嫔妃来说,皇嗣就是荣华富贵的象征,也是保命符。 翌日一早,徐婉真晨练完毕,在花厅议事。眼下青竹苑内人少,事情并不多。她又将职责划分清楚,管事媳妇各司其职,只需短短半个时辰,就处理完毕,回到西厢房。 翠袖前来拜见,道:“杜秋英,谢过大小姐。”翠袖乃是涂曼珍给她取的名字,既然她已不在“文翰居”,便以本名自称。 徐婉真笑道:“既然你来了,就是我房里的人。你的身契,昨日大表舅母已经交给我。主仆之间,不要再客气。”又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翠袖恭敬回道:“回大小姐的话,虽未痊愈,但无碍的。” “那就好,自今日起,你改名为采丝,便是我的一等丫鬟。只要你忠心做事,必会善待于你。”徐婉真是苏州时,身边的丫鬟都是取名自纺织原料,如葛麻、桑梓,眼下她也打算沿袭这个取名方式,也相当于对原主的一种纪念方式吧。 徐婉真敲打一番,又道:“桑梓,将外用的膏药给采丝,女孩子家家的,留了疤可不好。” 采丝道:“谢大小姐赐名,采丝必当竭尽全力。”她其实已无路可退,涂家已经回不去,除了尽心尽力跟着徐婉真,也没有别的去处。 对能收服采丝,徐婉真心下甚为满意。一个训练有素的大丫鬟,可不是随时可得。采丝的这种情况,又可确保她的忠心,实在是难得的很。正好她缺少一名大丫鬟,这可不正好? 温言道:“这几日,你且下去养着伤。待伤口愈合了,就在我房中,帮我管着钗环衣物,就让桑梓干些跑腿的活计。” 桑梓在一旁嗔道:“小姐,您瞧您,有了新人就不要桑梓啦?” 瞧着桑梓在徐婉真面前的轻松,采丝心中的拘谨去掉一些。她知道,徐婉真安排她在屋中伺候,是为了避免出去见到涂家的主子们,省一些尴尬。心中对徐婉真的体贴,颇为感动。要知道,她打小伺候长大的涂曼珍,从来没为她考虑过一丝半毫。 采丝退下后,青萝来报,人伢子来了。 徐乐安将人伢子带进了门,自有桑梓引她们进来。约莫有十余名女孩,桑梓让她们在院中站成三排,方才去禀了徐婉真。 在这个高芒王朝,徐婉真还是第一次见到人伢子。在现代,人贩子是被人人喊打,丧尽天良的行当,徐婉真对这种破坏别人家庭的人,也相当痛恨。 但来到这里,她才现人伢子也分好几种。那种在大街上诱拐小孩的,被称为拐子,就是现代那种人贩子,若被官府抓住,也是要治罪的。 但更多的人伢子,是合法的行当,做的其实是中介生意。穷苦人家活不下去了,卖儿卖女的,就卖给这些人;更有门道的,手里面会有获罪的官眷奴婢,这种能卖上好价钱的货色。但也不是说这些人就是纯良了,强买强卖、帮拐子出货,也是经常的事情。 因此,徐婉真特地嘱咐了徐乐安,要找那起名声清白的人伢子。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虽然对现状无能为力,但自己能做到时,则尽量避免吧。 徐婉真来到庭院,一位中年婆子迎上来,谦卑而恭维的笑道:“敢问这位就是徐大小姐?老奴姓汪,大家都叫我汪婆子。”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瞧这位汪婆子收拾的颇为利索,头上插了一支银钗,手腕上还戴了一个劣质玉镯,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 徐婉真点点头,朝院中站着的这些女孩看过去。不比得涂家那些家生丫鬟,纵然年纪都比现在这些都要小,但一个个精精神神,毫不怯场。 而眼下这些女孩,高矮不一,但都廋弱面有菜色,精神萎靡,脸色惊惶。有几名身量高的,身上衣衫都捉襟见肘,短了好些。想来在人伢子手里时,没少吃苦。 徐婉真问道:“你们当中,可有当过婢女的?” 因徐乐安之前交代过,汪婆子特意寻了些做过婢女的带来。徐婉真这一问,有五名女孩回答,桑梓引着她们站到一边。 又问:“可有力气特别大的?”这个问题让汪婆子一愣,其中一名女孩瓮声瓮气的答道:“俺在村子里力气最大,来两个小子都干不过俺。”这名女孩瞧着十五六岁,生得粗壮,面相憨厚,一身的土气。 徐婉真瞧得一乐,让桑梓将她带到一边。 这女孩在汪婆子手头有两三个年头了,当年买的很便宜,汪婆子还觉得赚到了。谁成想,这丫头年纪不大,饭量却不小。大户人家嫌弃她粗鄙,都挑不上她;卖到店里做活,又嫌她吃得太多,虽然力气大但毕竟没有小子使唤方便,被退了回来。养了两年,饭钱都过了她当初的卖价,汪婆子都以为砸到手里了。今日带来,也没抱什么想头,但如今看来,还有几分希望。 余下的不到十名了,徐婉真道:“都抬起头,你们都有什么擅长的,自己讲一讲。” 那些女孩进了院子,瞧四周环境雅致,小姐和蔼,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去处,心中都愿留在这里,比在人伢子手中朝不保夕的好。对那几名被挑到一边的女孩,眼中都有着羡慕。听见小姐问话,个个眼中都有燃起希翼的神色。 一个肤色白净的女孩当先道:“回小姐的话,我擅长针线。” 既然有了人起头,“我做饭好吃”、“我,我会梳头”,一时间吵嚷起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捉拿归案 徐婉真微微蹙眉,汪婆子见状,“啪啪”击掌,这才安静下来。?? 汪婆子忙道:“徐大小姐见笑了,她们都没做过婢女,是老奴调教不当,吵着大小姐。” 徐婉真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刚才一阵吵嚷,却有两名一直未曾说过话,只安分的站着。她示意桑梓将那第一个开口的女孩、和一直未说话的两名都带到一边。 第一个开口的,说明她心中有主见,能抓住机会。一直不说话的,说明她们胆子小,这样的人用起来放心。其实丫鬟并不需要什么特殊技能,忠心最要紧。那些自己不说话,见有人先说了才七嘴八舌的,最是要不得。能力勇气都不够,却是些墙头草,下人间的流言蜚语,大多都是这样的人传出来的。徐婉真引她们开口,正是为了测试她们的秉性。 “今儿就先挑这八人,若是有不好的,一个月内退给你。”徐婉真道。 汪婆子面露喜色连连应下,一下子能卖出八人,对她来说也是大生意。就算那些常年买人的府邸,一次也不过买两三个,赶紧算了身价银子报上。 徐婉真看了一眼,见价格还算公道,跟她之前了解过的行情差不多。最贵的是那些做过婢女的丫鬟,身价足足要十两银子,其中一名更是需要十五两之多。最便宜的是那名力气大的,只值一两银子。余下三名则为五两。 徐婉真指着单子上“十五两”的问道:“她有什么特别吗?” 汪婆子满脸堆笑,道:“她之前是服侍官家小姐的,做得一手好点心,徐大小姐可以试试。老婆子若是吹牛,您尽管退来,绝无二话。” 见她那么有信心,徐婉真轻轻点头,吩咐桑梓取了对牌到碧螺处支取银两。 汪婆子拿了银两,欢天喜地的退下。今日她不仅一口气卖出八人,还终于将砸在手里的那个丫头卖了出去,就盼着不要再被退回来。 徐婉真看着眼前的这八个女孩,一个个虽然都营养不良,但从轮廓看,都长相端正,好好养几日,想必都是水灵灵的花骨朵。但几人的秉性如何,还待考证。 让青萝去将郑嬷嬷请出来,徐婉真看着她们,缓缓说道:“你们来之前,想必汪婆子跟你们大致讲过这里是什么人家,我就不再多说,你们慢慢了解。” 见几人均点头,又正色道:“十天,你们先在郑嬷嬷手底下学规矩,不给你们安排其他活计。十天后,是走是留,郑嬷嬷说了算。” 郑嬷嬷上前一步,神情严肃道:“不管你们来历如何,有什么本事,眼下都统统给我收起来!要是不想走,就安心给我学规矩。” 几人心中一凛,“是”、“知道了”、“奴婢明白”等等应答杂乱无章。 郑嬷嬷眉头一皱,道:“今儿就先把这回话的规矩,好好学学。” 见郑嬷嬷开始调教这些丫鬟,徐婉真便带着青萝走开,还有好些事,等着她去安排。 细雨濛濛,笼罩在江南道的天空。 江南道的这个春季,仿佛走得特别迟,谷雨已过,空气中却仍有一种冷清的寒气,挥之不去。常州城的一条幽深小巷中,一名女子带着雨笠,蒙着面巾只露出双眼,右手捂住左侧腰间的伤,仓皇的逃窜出来。 在她身后,“嗖嗖嗖”地射来几支利箭,让这细雨更增添几分肃杀气息。 那女子忍着痛,一连闪了几下,避开利箭。但动作太大,使伤口又崩裂开来,鲜血沿着腰间流下。眼看巷口就在前方,她的眼中有了光芒,快逃出去了!脚下加快步伐。 身后追兵的脚步越来越紧,巷口的光芒触手可及,女子心中一喜。 却见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形挡在巷子口,由于是逆光,看不真切他的面貌。只见他左手微动,几支梅花镖激射而出,直奔女子的腿脚。 女子大惊,提气上纵,奈何她腰间本有伤势,影响她的身法。距离又实在太近,哪里能完全避开?两支镖深深的扎入她的右腿,疼痛让她身形一滞。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张绳网从天而降,却是后面的追兵赶了上来。 她被捆在绳网中,仍不断挣扎,追她的人上前将她双手反剪着敷到身后,一把扯下她的面巾。拱手施礼道:“见过大人。” 影风微微颔,背着双手踱到那被捕的女子身前,两眼如鹰般紧紧地盯着她,问道:“冬娘?细川冬子?”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无比的肯定。 冬娘本在不断挣扎,清秀的脸上神色并不屈服。此刻闻言却身子一抖,大惊失色,眼中略一犹豫,便现出狠色来,张口就要咬破藏在牙齿中的毒药。影风迅伸出右手,卸掉她的下巴,轻笑道:“为了抓你,我们损失了多少弟兄?怎么能让你好好去死?” 他表情虽在笑,但话语中的狠厉,却让冬娘如置身寒冬。 风组手下推过来一辆木板车,将冬娘缚住手脚放上去,影风带着众人回到常州城的风组据点。 这番打斗生在深巷内,两侧居住的人家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好,就会被牵连在内。这段日子,江南道可不太平,这样抓捕的场面时常可见。 官府也了文,有江洋大盗潜入,官兵会实施抓捕,京中也特别派遣了甲士前来支援。让百姓们紧闭门户,不要惊慌,也不得藏匿贼人。若是现藏匿贼人或有提供住宿、衣食的,一律处以死罪。 这些命令,虽无法将那些东瀛刺客捉拿,却使得他们寸步难行,无处藏身。只好在郊外破庙安置,衣食也靠暗中潜入偷取,这就让范围缩小了许多。 经过半个月的周密布置,影风终于追踪到一名刺客的行踪,顺藤摸瓜将冬娘捉拿归案。 一夜过去。 在影卫的刑罚下,饶是铁打的汉子也只求死,何况是冬娘?她倒也算硬气,熬过了土刑、石刑、烙刑,要上水刑时,才终于熬不住招供。 影风拿着冬娘供诉的罪状,眉头紧紧皱起,看来皇帝的期望,又一次落空。 庆隆帝迟迟没有明圣旨,将迁阳王的谋反行为公诸于众,就是在等东瀛刺客幕后主使人的调查结果。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迁阳王 可是,庆隆帝这次注定要失望了。? ? 手中的诉状,清楚明白的供出了细川冬子来高芒王朝的来龙去脉。她本是东瀛贵族细川家之女,自小就被送入忍者组织受训,与她同时受训的,还有家族其他子弟。 后来东瀛国内爆战争,细川家加入争霸天下的行业。但东瀛物产贫瘠,缺少矿产,武器甲胃哪一样不需要钱?细川家主便命细川冬子带队渡过海峡,秘密潜入高芒王朝,为细川家提供白银支持。 这细川冬子倒也不辱使命,先是在沿海渔村潜伏下来,花了一年的时间,学会了当地语言。化名为冬娘,沿着入海口潜入江南道。几经周折,最后搭上了迁阳王这股势力。细川冬子需要银两,迁阳王需要精锐人手,双方一拍即合。 扬州盐商尹成业,却是迁阳王放在江南道的一颗暗棋,明面上是盐业豪商、暗地里却贩卖私盐给迁阳王提供经费。他准备谋反,预备要养十万军队,所耗费的银两甚巨,便将细川冬子派到尹成业身边,转移贩卖私盐所得银两。每成功转移一次,细川冬子分得其中两成,并将之运回东瀛国内。 至于帮尹成业掳掠女子,不过是尹成业相求,细川冬子顺手为之。却阴差阳错,错将徐婉真当成韩茹娘掳走,最后尹成业因此身死,细川冬子也露出行迹,差点被风组抓捕。 迁阳王本就账簿和书信失窃,紧接着扬州尹成业出事。打草惊蛇,让他更是草木皆兵,提前将东瀛刺客布置到江南道各个州府,一旦东窗事,就刺杀朝廷要员,制造混乱,为他谋反起事做准备。并对细川冬子承诺,一旦她完成任务,无论情形如何,都将提供十万白银给她。 这才让细川冬子不顾危险的局势,在江南道连接出手,执行刺杀任务。 影风默默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迁阳王果然是东瀛刺客的幕后主使,只是没想到尹成业的背后也是迁阳王,风组查了许久,也没查到迁阳王贩卖私盐的渠道,原来是这样。 事不宜迟,既然已得知真相,需迅禀告给主上。他拿起一封密折,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写上,将诉状附在后面,用牛皮纸细细装在一起,火漆封了口,盖上影风的独有印章。召了风二进房,脸色肃然道:“你即刻进京,呈报给主上。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 风二轰然领命,接过火漆封口的信件,又仔细用防水的油纸包了几层,放入怀内,打马出。 江南道已被严密控制,风二这一路行去,安全无虞。日夜兼程,估计大约五日,就能赶到洛阳城。 影风简单写了一行字“东瀛刺客乃迁阳王主使,详见奏折”,装入竹筒用蜡密封了。唤来飞鸽,装入鸽子肚子下的布囊中,将它放飞。 他已经做到了他应做的,关于迁阳王的下场,过几日就会见分晓。 而在扬州城的一座青楼内,影雨也通过种种渠道,得知了真相,安排手下将消息传递回洛阳。 自影雷抵达江南道,安排人手后,就再无一名文官死于非命。埋伏在各个府衙的人手,击毙了几名刺客之后,官员人心安定。 此刻影雷正在水军都督的大营中,影卫身份特殊,天子近卫,只听皇帝命令,在官员中是一种半公开的身份。无论到了哪里,都是见官大一级,没有谁敢在影卫面前托大。 淳于峻身着甲胃,大马金刀的坐在帅帐内。他本是北人血统,身形魁梧,须皆张,有一股豪迈之气扑面而来。影雷坐在他对面,二人正在研究迁阳城附近地形,制定作战方案。自影雷到来,淳于峻便无时无刻不在准备作战,此时已诸事齐备,就等庆隆帝的一声令下了。 迁阳城内,迁阳王终于等来了太子的使者,但他一心盼望着的灰衣人,却迟迟不见踪影。他心中明白,那灰衣人背后的组织,恐怕已放弃了他。 看完太子的书信,迁阳王哀嚎一声。迁阳王妃在府门口惨烈身亡,世子被圈禁性命随时可能不保。在他的计划中,原不是这样。王妃和世子虽在京中作质,但一旦他和太子同时起事,京中家眷自然有太子保护。 又接着往下看,太子让他一人顶罪,可保世子血脉。 迁阳王抬起头,脸上再也找不出往日的俊秀,瞪大一双满是血丝的眼,嘶声问道:“什么?太子哥哥,让我去死?”满脸的不敢置信。 那名使者一身黑衣,面目普通,波澜不惊道:“王爷,您既然已暴露,不如抗下所有罪责。将太子殿下摘出来,以谋后事。” “我都死了,还谋什么后事!”迁阳王怒道,双手一拂,将书案上的陈设全部推到地上,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从他身后走出两名高手,隐隐护在他两侧,拔剑直指向黑衣使者。 那名黑衣使者却夷然不惧,拱手施礼道:“话已带到,请王爷三思,容在下告退。”说完却不等迁阳王命令,自行退了下去。 迁阳王怒道:“什么亲兄弟!大难临头,就翻脸无情了!”惨然一笑,道:“皇家血亲,我早该想到。还不如你们可靠啊。” 其中一名高手道:“王爷请放心,雷杰誓死护卫王爷周全。” “罢了罢了,你去将林师爷找来。”事到如今,迁阳王已经放弃了那些幻想,只想留得性命在。林师爷是迁阳王颇为倚重的心腹,一直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好在他布局江南时,也留了些后路,此刻是需用上的时候了。 既已萌生退意,迁阳王便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洛阳肯定是回不去了,王妃已死,至于世子也是庆隆帝的亲孙子,生死由命吧。在江南,他也有几名侧妃,其中有为他诞下庶子的。侧妃他不准备带了,逃亡生涯不能带着几个拖累。自己的血脉,他还是打算带着一起走,未免被问责杀头。 这几年搜罗的江湖高手,一定得带上。他们武艺高明,忠心耿耿,能护他周全。至于那些东瀛刺客,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便不用理会了。 迁阳王将他的打算一一到来,林师爷根据他的想法,不停的调整逃亡计划。然而,他却忽略了,林师爷眼中闪过的精光。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逃亡 当初在修建迁阳城时,在地下留了一条密道,直通向城外的云泽湖。这个湖地势奇特,终年云雾不散,渔夫也只敢在湖边捕鱼。据说一旦进去,在雾中不能辨别方向,九死无生,连水匪都不敢盘踞此处。 但迁阳王派出死士,进入云泽湖打探情况,最后终于在湖中开辟了一条隐秘的航道出来。又秘密准备了船只,可通过云泽湖,转入江南密织如网的河道,航行到出海口,再逃往海外。 正因为有了这条退路,迁阳王才更有恃无恐。在细川冬子那里,迁阳王获知通往东瀛国的航线及许多情报,最坏打算就是逃到东瀛。只是他未曾料到,事情会败露得如此之快! 议定了迁阳王逃亡的跟随人员,路线,林师爷道:“王爷,淳于峻在城外虎视眈眈,却迟迟未曾动手。想来还在等皇上的圣旨,我们还有时间。属下建议,再多留两日,将金银细软、粮草甲胃等都收拾带上,如今东瀛战乱,正需要实力自保。” 迁阳王面色犹豫,他如今一刻都不想在这座城中多呆。早一日脱身,便早一日安全。 林师爷又道:“王爷乃人中龙凤,只是时运不济。带到了东瀛,有兵有粮,割据一方成为家主,乃是顺理成章之事。若是看准时机出击,有望一统东瀛。” “一统东瀛?”一番话说得迁阳王热血沸腾。对啊,自己在高芒王朝无立足之地,不代表在东瀛也是同样境地。 听那细川冬子讲,东瀛国眼下战乱频频,大名之间相互征战。有两个城、一两万人,就能被称为一方势力,逐鹿天下。自己兵多将广、兵器优良,何愁不成事? 他眼中本已熄灭的火苗,熊熊燃烧起来,道:“好!就再多给你两日,你且好好筹划,务必将本王争霸东瀛的本钱都带上。” 林师爷恭敬垂应是,却掩住了他眼中的一丝怜悯。 京城,皇宫内。 庆隆帝收到影卫风组、雨组分别用飞鸽传来的消息,说的都是同一件事:“经查证,东瀛刺客乃迁阳王幕后主使。”详细的密奏和证据虽还在路上,但这个事实却已确凿无疑。 早在影卫出前,庆隆帝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测。此刻不过是证实罢了,反倒没了当日的震惊和失望,有的只是属于帝王的杀伐果断。 迅下了决定,不再等最后的证据。吩咐吴光启拟旨,以八百里加急的度,传旨于淳于峻,贬迁阳王为庶民,命他即刻攻下迁阳城,捉拿废迁阳王全家,押送回京待审。 这道旨意还在路上,江南道此刻如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然而在青竹苑内,却传来一则喜讯。 徐婉真听完徐乐安的禀报,喜不自禁。匆匆赶到上房,对徐老夫人道:“祖母,好消息。” 她一向冷静自持,难得见到如此喜形于色,徐老夫人猜道:“可是公主那里有了消息?” 徐婉真连连点头,笑道:“祖母真是赛诸葛,一猜一个准。公主府那里有回信了,我明日上午就可去拜访。” 徐老夫人听了,也高兴起来。这是关乎徐昌宗案子的大事,突破口极有可能就在昭阳公主这里,嘱咐道:“再仔细检查一遍礼品,对公主,不卑不亢就好。” 对待昭阳公主,就跟送礼一样,须得不重不轻,但别有新意才好。重了,显得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让公主有了提防心;轻了,又显得徐家对公主不够尊重。过于中庸,又会显得没有诚意。所以,送礼真的是门大学问。 祖孙两人又理了一遍礼品单子,徐老夫人记起一事,道:“对了,你在苏州时,做的那套鹅毛笔,可以加到单子里面去。” 徐婉真迟疑道:“我想过,但鹅毛笔虽然新颖,但价值低廉。总觉得会不会有些失礼?犹豫了几次,便没有放进去。” “不会的,”徐老夫人肯定道:“昭阳公主年方十六,这种新奇的物件,应该会引起她的注意。而且,礼单上有别的礼品。” “好的,祖母,那我加进去。” 徐老夫人又思索了片刻,看有无其他遗漏之处,这次拜见公主须慎之又慎,务必让徐婉真给公主留下良好印象,争取第二次拜见的机会,道:“这次出门,为免意外,你把韩羿带上。” 徐婉真点点头,两人又商定了一些拜访的细节。 门外邬娘子亲自来请,道:“老夫人,老太爷请您过去一趟哩!” “哦?”此时来请,应是有事商议。 徐婉真绽放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道:“祖母您先去忙,余下的事我会自己安排妥当的,请您放心。” 徐老夫人到了“松涛院”,却见涂老太爷拿着一封书信,略一思忖,道:“父亲,可是三表叔那边有回信了?” 涂老太爷点点头,笑道:“猜的不错。” 见他神情轻松,徐老夫人笑问:“可是同意了?” 涂老太爷捻着胡须,将书信递给她,道:“他们已经动身,孟州距离不远,估摸着再有二十来天就能到,你是什么打算?” 徐老夫人接过信,快的浏览了一遍,信是三表叔亲自执笔写就。 三表叔夫妻在涂家辈分高,年纪轻,如今才刚过四十。家境中等,有一百来亩水田,另有一座米面作坊。但苦于膝下一直无子,置下的家业无人继承。原想着唯一的女儿嫁了后,能将外孙抱养一个回来,继承宗嗣。但女儿出嫁后,就生了一个儿子,余下都是女儿,原本与夫家说好的抱养,就只得作罢。 因此,三表叔的要求很简单,将韩茹娘认做小女儿没问题,但她以后生养的儿子,需抱养一个回涂家,继承家业,给他们养老送终。 徐老夫人沉吟片刻,对贺家来说,一个妾生子原也没什么要紧,贺二公子早有嫡子。但此事仍需问过贺二公子,不能擅自做主。道:“此事我需问过贺二公子,再做计较。” “嗯,事关子嗣大事,需慎重对待。”涂老太爷赞同道。 回到青竹苑,徐老夫人写了一封给贺二公子,又将三表叔的书信附在其后,一起装入信封中。此信事关重大,以贺二公子对韩茹娘的看重,若是泄露出去,将直接影响徐、贺两家的关系,由谁来送好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公主府 徐婉真已将明日的出行准备妥当,见徐老夫人回转,便上前去询问一二。 徐老夫人讲了缘故,道:“贺二公子如今在路途中,送信之人需要慎重。要绝对的忠诚,不会泄露韩茹娘的身世。还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才能顺利找到他。” 徐婉真轻笑道:“祖母怎么忘了,韩羿正合适呢。” “对!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徐老夫人恍然大悟道:“我只想着涂家的人了。然而,他若去了,你的安全呢?” “明日我拜访公主回来后,就可让他去送信。他单人骑马度快,顶多一个月就能来回。我们住在涂家,有书院和涂家的护卫,又值太平盛世,安全无虞。就这一个月的时间,祖母放心好了,去洛阳能有什么危险?我们又没仇家,出门的时间原就不多。” 徐老夫人点点头,道:“把他召进来。” 韩羿进了院子,除了着装换成徐家下人着的蓝布衣衫外,他仍然是黑脸膛,浓眉大眼,神色憨厚老实。双手一抱拳道:“老夫人找我?”为了以示对他的尊敬,徐老夫人不允许他自称奴才。 徐老夫人拿了一张徐家的名帖和写好的书信给他,道:“明日你护送婉真回来后,持此名帖到升康隆钱庄去找敖大掌柜,询问贺二公子的船,此时在何处?问到后立即动身,沿路留意贺二公子的消息,别错过了。见到贺二公子后,将信交给他,并请他写回信给你带回。” 韩羿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点点头道:“回老夫人的话,我记住了。” 徐婉真拿了对牌给他,道:“到碧螺那里支取十两银子,做路上花费。明日找涂家马廊管事杜才志牵一匹马,你只需说是我让你找他,便不会为难于你。”翠袖既已成为采丝,这点小事,杜才志自然乐意效劳。 韩羿应下,徐老夫人又嘱咐道:“此信事关重大,万万不可遗失。” 翌日,徐婉真起床洗漱,给徐老夫人请安,晨练。立即就要出拜访昭阳公主,但她不慌不忙,仍然按部就班进行。 郑嬷嬷心中赞赏,大小姐一向沉稳,遇到大事也颇有大将之风。 待收拾妥当,徐婉真带了郑嬷嬷、桑梓上了马车,徐乐安、韩羿跟在装礼物的车上,直奔洛阳城而去。 公主府位于洛阳城的东北面恭思坊内,和皇宫的距离很近。曹皇后对她疼爱有加,为了弥补她要去和亲契丹的遗憾,一个公主府就占了半个坊,府内应有尽有。 到了公主府的侧门,徐乐安送上拜帖,道:“公主有命,召我家小姐前来一见。” 那门子态度和蔼,接过拜帖仔细看了,打量了停在门口的两辆马车,道:“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禀。” 半晌后,门子出来施礼道:“公主吩咐,请徐家大小姐马车直接驶入二门外。”说着便卸了门槛,让马车进入。 徐婉真隔着马车听得真切,心中暗道:“这昭阳公主是亲民的作派呢,以我商户女儿的身份,竟然能直接驶入。”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郑嬷嬷和桑梓当先下了车,转身接徐婉真下来。 徐婉真在马车下站定,入目的是一座月白色垂花门。比之她见过的苏州徐家、京郊涂家的垂花门,这道门不仅用汉白玉砌成,四周浮雕了精致的如意纹,面积也要大上许多,可容两辆马车并排通过。 门前站了一名容貌可喜的小丫鬟,见徐婉真下了车,笑着迎上来道:“可是徐家大小姐到了?我们公主正等着您呢。” 徐婉真微微一笑应了,便带着郑嬷嬷、桑梓捧了分别两个锦盒,跟着她进了垂花门,往府内走去。吩咐徐乐安、韩羿在此等候。 一路上前行所见,公主府内屋宇轩昂,陈设精致、处处花草。正值春夏交季之时,春意盎然、百花盛开,往来的下人精神饱满、忙碌有序。那小丫鬟也极为健谈,问道:“徐大小姐,您叫我春莺就好。”好奇的侧头好着她,问道:“您是来自苏州吧?” 徐婉真笑着点点头。 春莺露出向往的神色,道:“常常听公主提起,苏州是个宝地,人杰地灵。可惜我还没有踏出过洛阳城哩!今儿一见徐大小姐,才明白公主说言果然不错。” 徐婉真浅浅一笑,坦然受了这赞赏,淡然答道:“你年纪尚小,有的是机会到处去呢。” 春莺叽叽喳喳,在这一问一答间,绕过一条活泼泼的小溪流,往湖边走去。春莺道:“这府内的活水,都是从北边的邙山上引进来,又流出去灌入洛水。在府中,是公主最喜欢的景色了,公主正在前面湖边的凉亭中等您。” 徐婉真一边应着她,一边默默思忖,这公主府里生机盎然,从门子到这春莺都亲切有礼。然而观“云裳”在扬州时的行事,周大掌柜对上扬州官府,态度却颇为强硬。又想起郑嬷嬷讲过的事迹,昭阳公主与曹皇后并不得当今皇上的欢心。 这位公主,到底是怎样的一名女子呢? 几人沿着小路前行,身边却匆匆走过一名约十七八岁的女子,着一身豆青色挑线裙,上面用青莲色的绣线细细绣了忍冬纹,头上插了一支玉钗,通身打扮淡雅不俗,然而此刻她的神色中却露出几分焦急来。 在她后面,跟了一个粗手粗脚的婆子,手中拿着一枝枯萎的牡丹花,面色更为不安。 两人匆匆而过,那女子只对春莺略点了点头。 徐婉真正想询问,春莺善解人意的开口道:“徐大小姐,刚刚过去的这位是月桂姐姐,是和公主一块从宫中出来的。那个婆子,是管着牡丹园花木的赵婆子。” 徐婉真心中暗自思忖,这赵婆子手中拿了一枝枯萎的牡丹,两人又神色焦急,应该是牡丹园中出了什么变故。 到了湖边凉亭,这凉亭说是亭子,其实却是一处建在湖边的敞轩。高高的飞檐,四周垂下藕荷色茜纱帐随风起伏,在纱帐下方用浑圆的东珠做缀饰。 春莺示意她略等一下,自己进去通禀。 站在凉亭外,饶是徐婉真心志坚定,也忍不住有几分紧张,这次觐见会顺利吗?昭阳公主,是怎样的人呢? 第一百四十章 昭阳公主 徐婉真略站了站,见月桂带着赵婆子出来,见到她施礼后下去了。 春莺从凉亭出来,笑着道:“徐大小姐,公主宣您进去。” 徐婉真悄悄地吸了一口气,令郑嬷嬷和桑梓候在外面,自己则收拾心情,稳步缓缓迈入凉亭。 亭内陈设简单雅致,正中是一张紫檀木罗汉床,床前一张矮几,白玉瓷盘中盛放了各色鲜果。临湖处设了一张书案,笔墨纸砚齐全,有若干张宣纸,好些上面都写满了字,看来公主时常凭湖临贴。亭子角落的美人耸肩瓶中,插了好几束杏花。两侧有两名与月桂穿着打扮差不多的侍女,含笑束手站着。 一名女子居中坐在床上,肤如凝脂,皎如秋月。她脸型略方,腰肢挺拔。眉如远山般青翠,额头较广,两颊处有深深的酒窝。单看一处并不出色,但组合在一起,却成为一张别具魅力的脸,美丽中透着英气,如一朵盛放的牡丹花,国色天香,使人过目难忘。 她并不如眼下女子一般着裙装,而是一身牡丹妆花刻丝骑射胡服,短衣窄袖,脚蹬一双云纹羊皮靴,越衬得其英姿勃勃。如星月般的双眼打量着徐婉真,轻启朱唇问道:“你就是徐婉真?” 徐婉真按郑嬷嬷教习拜见公主的礼节,屈身伏地,双手贴地磕头道:“民女徐婉真,叩见昭阳公主殿下。” 只听到清脆的声音道:“免礼。” 其中一名侍女上前扶起徐婉真,淡青绣碧荷图案的衣裙使她如兰般亭亭玉立,一支栀子花缀米珠压鬓簪,鬓角处插了一朵雅致的堆纱白绢花,昭告着她服孝的身份,左手腕上戴了一个白玉镯子。淡雅脱俗,又不会在公主面前失礼,恰到好处。 昭阳公主见她仪态端庄,落落大方,想起周大掌柜给她的信中所说,心中升起几分好奇,问道:“周华熙讲,你在扬州,竟然办成一桩大案?具体情形如何,你且详细讲来。”周华熙便是扬州城的周大掌柜,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有徐婉真最清楚。昭阳公主听闻后,便一直好奇其中缘故。 徐婉真浅浅一笑,将事情一一道来。从在云裳被迷晕掳走讲起,到她在船舱中醒来,在心中推断中大致缘由,猜到尹成业的身份,想到应对办法。到先制人,压制场面,推断出林公子的身份,使其慌乱主动招供。最后利用扬州官兵,顺利脱身。只是隐去了韩茹娘的身份,和她落水一节。 徐婉真声音清浅,抑扬顿挫娓娓道来,如传奇故事一般。听得昭阳公主如痴如醉,击掌赞道:“女子当如是!”徐婉真临危不乱的性格,很是合她脾性。昭阳公主试着将自己放入那个境地,也不可能比她做的更好。 昭阳公主生性爽朗,最不耐烦与那些贵女交际,认为她们一个个太过娇怯,弱不禁风,遇事只知哭哭啼啼。眼下这徐婉真,望之娇弱但内有风骨,倒是让她耳目一新。 徐婉真深施一礼道:“民女不敢当公主赞赏。得知公主召见,民女备了一些礼物,望博公主一笑。”将礼单呈上。 “哦?”见她慎重其事,昭阳公主接过侍女呈上的礼单,颇有兴致的看了看,道:“果然有趣。那双面绣的插屏和鹅毛笔看起来不错。” “禀公主,这两样就在亭外,可要一观?”徐婉真道。 昭阳公主点点头,春莺出去将郑嬷嬷和桑梓手中的锦盒拿进来。 徐婉真拿起一个宝蓝色缎面锦盒,打开来恭敬呈上。 在深紫色猩猩毡上,七只色彩不一的鹅毛笔躺在其上,昭阳公主伸手拿出一支绯色鹅毛笔,问道:“鹅毛也能书写吗?” “回公主的话,是的。鹅毛能吸取存储墨汁,一次大约能写五十个字,然后需再次吸墨。”徐婉真答道。 “你且与我示范一番。” 徐婉真问道:“可否借用一下笔墨?”昭阳公主颔。 徐婉真莲步轻移,走到书案旁。素手轻执墨条,在砚中加入清水,磨了片刻,得了墨汁。再拿出一支雪青色鹅毛笔,右手执笔蘸取墨汁,在一张空白宣纸上书写起来。 她在现代时闲来无事,练过硬笔书法。到高芒王朝后,由于始终无法掌握毛笔书法,制出鹅毛笔后,又将硬笔书法重新拾了起来,结合临了一些簪花小楷的字帖。此时书写的是《金刚经》最后的一段,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偈子作为结束语。 一名侍女将她写完的字呈给昭阳公主,细细品来,只见字如其人,外柔内刚,望之温婉却笔锋有力。一张宣纸上,整洁的小楷陈列其上,虽缺乏了毛笔的灵动,但字形更小,排列紧密,约莫有百余个字,但看起来毫不吃力。 只一眼,昭阳公主便看出这鹅毛笔的实用之处。纸在高芒王朝仍属于精贵的物品,普通百姓家根本用不起,这也制约了书籍知识的传播。哪怕是家境殷实的人家,若同一张纸上,能书写更多的字。天长日久下来,会节约多少纸张? 昭阳公主眼睛一亮,问道:“这鹅毛笔,制作需耗费多少时日?” “回公主的话,”徐婉真答道:“从选材到制作完成,民女共花费了三日。公主殿下若是感兴趣,民女可将制作方子写下来,呈给公主。” 鹅毛笔的使用虽然便捷,但要挑战沿袭上千年的书写习惯,非一日之功,用来牟利需耗时良久。徐家经营的是丝绸生意,鹅毛笔那点子利润,还不放在眼里。再说,这里可没有专利保护法,鹅毛笔制作并不复杂,仿制简单,若是打开了销路,少不得有人仿制,相互压价。 若是与市井商人争利,不如将之献给公主,还能落一个好印象。或许还可将此技术推广开来,若是因此能增加书籍的传播,让文人学子的科举之路更加轻松,将是利在千秋之事。 听见鹅毛笔制作并不复杂,徐婉真又愿意将方子呈上,昭阳公主心中愉悦。 这件礼物,让她很是喜悦。望向下一个锦盒,心道,不知这个双面绣,又会带给她怎样的惊喜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珍品双面绣 徐婉真打开锦盒,拿出一座鸡翅木插屏。?这个插屏小巧精致,一共有六扇,正适合摆放在书案上做陈设。 定睛看来,正面从左至右,用难得一见的双面绣针法,绣出了牡丹从花蕾,到盛放,到凋谢每个不同生长时期的美态来。画面栩栩如生,仿佛那冠绝天下的牡丹,就在眼前抽丝吐蕊、热烈绽放,展示独特的芳华。 反过来,则是六副春日踏青图。绣了一家四口人,从准备踏青时的喜悦,到骑马上轿,到踏青游园放纸鸢,定格的每一副画,里面的人物仿佛随时要活过来。人物的神态活灵活现,尤其是其中一名女童,憨态可掬追逐一只凤尾蝶,那蝴蝶好像要飞出屏风。 这座插屏,在双面绣中也属精品。常见的双面绣,两面的图案都较为简单,才能在处理隐藏线头的同时,保证两面图案的完整。而这六副画,构思精巧画面复杂,绣工绝佳。而每一面的六副图,都是一个动态的展示过程,大大增加了难度。 昭阳公主手持插屏,反复观察,也看不见一个线头寻不到一个结子,也不知道那绣娘是如何处理的?令人啧啧称奇。 她身边的两名侍女面上也露出赞叹的神色,她俩自小跟在昭阳公主身边,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但这样的双面绣,也第一次见到。 只听昭阳公主欣喜道:“下个月便是大哥的生辰。婉真,我借花献佛,你不会介意吧?”昭阳公主的大哥,乃是曹皇后的嫡长子齐王,二哥则是嫡次子楚王。齐王的生日紧随庆隆帝的圣寿之后,为了不犯皇上忌讳,每每只是开个家宴,进行简单庆祝。 昭阳公主与齐王,两兄妹一向感情甚好。每到齐王的生辰,昭阳公主必慎重对待。插屏这样的民间珍品,若是作为生辰礼物,想必会让齐王开颜。 徐婉真从容答道:“民女将此插屏献给公主,便是公主之物。公主若能转赠齐王殿下,民女不胜荣幸。” 瞧的出来,昭阳公主此时兴致颇高,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酒窝越深了,笑道:“木槿,你去拿一百金和一张‘牡丹花会’的请帖来。” 木槿应声退下。 昭阳公主转头对徐婉真说道:“你那鹅毛笔方子,我不能白要你的,这一百金赏给你。另外,在下月初八,为了庆祝父皇生辰而召开的‘牡丹花会’也邀请你来参加。白芍,你给婉真讲一下这‘牡丹花会’。”说罢,昭阳公主转身坐下,细细端详起那双面绣来。 白芍上前一步,道:“徐大小姐刚来京城,有所不知。皇帝陛下的圣寿是五月初十,因此,在每年的五月初八都会举办‘牡丹花会’,邀请京中有名望的夫人、贵女、青年才俊参加。贵女们在花会上品花、品画、品诗词,最后由青年才俊们进行评选,夺魁的牡丹花王、诗画将会敬献给皇上,恭祝皇上圣寿无疆。” 这也是京中贵女扬名的最好时机,还是一个变相的相亲大会,徐婉真暗想。 白芍又接着道:“以往的‘牡丹花会’都是由皇后在宫中主持。今年是公主建府的第一年,便主动请缨,主持这次的‘牡丹花会’,也能与民同乐。” 想起方才路上匆匆遇见的月桂和赵婆子两人,徐婉真疑惑的问道:“我方才见那管花木的婆子,手上拿了一枝枯萎的牡丹,可是与这‘牡丹花会’有关?” 白芍惊讶于她敏锐的观察力,但这属于公主府内的事务,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告诉徐婉真,一时没有开口。 耳边却传来昭阳公主清亮的声音道:“不妨事,你且说出来。看婉真你可有什么主意?”能得到周华熙推崇的女子,她也有心考较一番。 如今在朝中,母后与哥哥们地位微妙。母后虽贵为皇后,但父皇偏爱太子一脉。若太子顺利登基,以太子阴狠的性情,母后、齐王、楚王都会有生命危险。 在儿时,昭阳公主便明白了这个道理。因此庆隆帝让她和亲契丹时,她并无异议,就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己方增加足够的砝码,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她开设“云裳”,一则获取更多的资金,二则通过遍布高芒的店铺,掌握民间动向,掘更多民间的人才。 只要有才干的人,不拘身份,她都愿意招至麾下,为迟早会来临的那一天做准备。 徐婉真见到二人神色,方才反应过来。暗暗告诫自己,这里是公主府,不是现代,自己这样询问实在是太过莽撞,还好昭阳公主并不计较。下次万万不可如此,若是犯了那些大人物的忌讳,要对己不利,自己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忙道:“公主,是民女唐突了。” 白芍温言开解道:“公主没有怪罪于你,别往心里去。事情是这样,为了今年的‘牡丹花会’,旧年在建公主府时,特意建了一个‘牡丹园’,栽种了不同品种的牡丹,一直长势喜人。然而眼看着下个月就要开花会了,却病倒了一大批牡丹花。” 白芍顿了一顿,见徐婉真侧耳倾听,又接着道:“管‘牡丹园’的汪婆子和花匠现后,想了各种办法尽力补救,救活了好些。但活过来的那些牡丹却不再开花,还有则一些救不活,只得铲除。这样一来,就难以呈现牡丹盛景,还怎样品花呢?” 在现代时,闲来无事,徐婉真也养过花草,但只养过经过精心培育出来,容易伺弄的花草。家中庭院栽种的树木花草自有花匠管理,也听他们说起,牡丹娇艳但不好养,容易生病长虫。在科技达的现代都如此,想必眼下更不好养。 她心如电转,养花显然不是自己擅长的,但公主既然给了自己这个机会,或许能想出别的补救办法。便开口道:“禀公主,民女能否前往‘牡丹园’一观?”既然要解决问题,实地考察是第一步。 对于她谨慎的态度,昭阳公主在心中暗暗点头。不为了讨好自己,盲目夸下海口,而是先进一步了解情况,不谈别的,至少这是负责任的做法。便道:“允了,白芍你带徐婉真你去‘牡丹园’。” 第一百四十二章 牡丹园 白芍带了徐婉真从凉亭出来,郑嬷嬷与桑梓仍在亭外等待。 徐婉真道:“你们且先等上一等,我与这边白芍姑娘去一趟‘牡丹园’就回。” 二人正要应下,白芍道:“既是伺候你的,便一道去。”二人谢过,跟随而去。 从凉亭到牡丹园并不远,沿着湖走了半圈,再拐上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不多时便到了一座由低矮花墙围就的园子前。花墙上爬了好些藤蔓,上面星星点点的盛开着米白、嫩黄色的小花朵。园门上挂了一个古朴的黄花梨木匾,上书“牡丹园”三字。 这匾和这环境相结合,显得分外自然有生趣。 白芍回身道:“徐大小姐,这里便是‘牡丹园’了,请进。”徐婉真轻轻颔,举步跟在她身后进去。 进了园子,绕过影壁,则别有一番美景。扑面而来的是满满的花香,触目所及的都是各色将要绽放的牡丹,清风拂过,牡丹花蕾在风中迎风摇曳,别有风姿。 并未见到那些生病的牡丹,徐婉真也不着急,跟在白芍身后往内走去。 沿着游廊走过去,经过一几间雅致的厅堂,到了一处石桥前,一道潺潺的溪流从前方流过。石桥对面的假山上,是一处雕梁画栋的楼阁,高高的飞檐下悬挂着护花铃,随风传来悦耳的铃声。 观其结构位置,有厅有阁,有花有水,触目开阔楼宇精致。此处应是“牡丹园”内重要的景致,甚至可能是“牡丹花会”重要的举办地点,徐婉真心中暗自思忖。 举目望去,溪流两侧栽种的牡丹却看起来稀稀拉拉,不甚精神,王婆子和几名花匠正在那里忙碌,月桂在一旁观看。 见白芍到来,月桂道:“你不在公主面前伺候着,怎么有空来了?”瞧见徐婉真三人,疑问道:“这位是?” 白芍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徐家大小姐,公主吩咐我带她前来,看看此处情形。” 月桂了然,作为昭阳公主的贴身侍女,她自然是知道公主召见徐婉真的用意,当下浅浅施礼道:“月桂见过徐大小姐。” 徐婉真连忙侧身避开,并不受礼。月桂虽不是有品级的女官,但这礼也不是她受得起的,道:“不敢当月桂姑娘的礼,敢问眼下情形如何?” 月桂摇摇头道:“不大好,沿溪流两侧的牡丹花病的最为严重。刚刚商议过,需全部铲除,进行补栽。在补栽前要将土进行全部翻新处理,以防将病染给新栽的牡丹。但这样一来,缺少服土的时间,新栽的牡丹恐怕就来不及开花。” 徐婉真点点头,在她有限的花木栽种知识里,也知道生了病害的植株需完全铲除,还要将土进行消毒灭菌处理后,方才可种新的植物。移植来的植物,还有个服盆服土的过程,才算完全成活。 白芍问道:“直接补栽已开花的牡丹,不行吗?” “不行。汪婆子说,牡丹娇弱,盛开后不宜再进行移植。否则就算勉强种下,也很难服土,不容易成活。”月桂在负责此事,了解更多。 徐婉真沉吟片刻,问道:“我可否就近看看?” 月桂笑着应道:“这有何不可?”引着她往溪旁走去。 走到近前,徐婉真才现眼前这些牡丹花病得果真很严重。在根部出现褐色水渍状斑,让整株倒伏。叶片上也被侵染,产生褐色、紫褐色水渍状斑。还有的叶片上呈现不规则轮纹,原本翠绿的叶片上,蒙上一层灰色的细霉。 栽种在这里的牡丹,都是最名贵的品种,她认得的就有冠世墨玉、姚黄、什样锦、小魏紫等。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想,这处景致,果然是“牡丹花会”的重要场所。 一名双手皲裂的老花匠,望着这些牡丹,浑浊的眼角处泛起泪花。抬手用手背拭去眼泪,握着铲子的双手却微微抖。这都是他耗费心血,亲手培植的牡丹,从幼苗慢慢培育长大,如同他的孩子一般。眼下却要亲手铲除,这让他于心何忍? 徐婉真见此情形,虽心下不忍,但却有心无力。又望向四周,在厅堂四周的牡丹,情形要好很多。虽然有好些因病被摘掉了花蕾,但植株却恢复了健康。 她心下定计,道:“请白芍姑娘带路。我隐约有些想法,需回禀公主,方知是否可行。” 见她这么快就想出办法,白芍、月桂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惊讶。 回转凉亭,木槿已伺候在昭阳公主身侧。见她回来,昭阳公主笑道:“婉真可想出了办法?” 徐婉真正要开口,昭阳公主又道:“先不急。这‘牡丹花会’的请柬,你且先收好。” 木槿将请柬交给徐婉真。又从旁边端出一个托盘,整整齐齐放了十枚金锭,上方用红绸盖了,桑梓上前接过托盘。 徐婉真恭敬施礼道:“民女谢公主赏赐。” 昭阳公主爽朗一笑,道:“你小小年纪,规矩却多。跟本公主不用那么客气,放开些手脚才好。” 徐婉真浅浅一笑,道:“回公主的话,民女记下了。关于牡丹园,我有些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你且先说说看。”昭阳公主感兴趣的道。 “民女仔细看了,在那处厅堂附近的牡丹花已被救活,只是花蕾数量不够,到下月恐盛放不多。”徐婉真将她所思量的细细道来:“关于这些牡丹,民女有个想法,可根据牡丹品种,制作同色的牡丹绢花置于花苗上。待到举办花会时,牡丹盛放,绢花置于其中,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闻言,昭阳公主眼睛一亮,赞道:“这个办法极好!只是这跟牡丹真假难辨的绢花,恐怕制作不易。” 绢花并不少见,宫中妃嫔就常将各色绢花簪于髻之上,作为装饰。宫中尚衣局所制的绢花精巧别致,皇后、四妃也常用来赏赐给亲近的女眷。但眼下的绢花主要以簪为主,色彩艳丽,形状繁复美丽。但要做到与牡丹真假难辨,却没有这个先例。 徐婉真胸有成竹道:“民女不才,在女红一道上略有心得。若公主放心,可交给民女来做此事。三日后,民女会做几朵样品带来,让公主先行过目。” 第一百四十三章 认可 在现代,为了使室内四季如春,人们已将仿真花做的几可乱真。 不仅有仿真花,还有仿真叶,仿真枝干等。而要使其真实,关键点不在于如何漂亮,而是需要做出一些真花具备的特性。如露珠、花瓣边缘自然卷缩的痕迹、不规则的花瓣等。 徐婉真相信,以自己在现代的见识,结合“锦绣记”绣娘高的工艺,定能做出以假乱真的绢花。很多时候,并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有想到罢了。这层窗户纸一捅破,想来绣娘们会比自己有更多的办法。 见她信心十足,昭阳公主毫不迟疑道:“好!便依你。木槿,拿一张我的名帖给徐婉真,持此名帖,当可随时求见。” 如此相信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昭阳公主的魄力,让徐婉真敬佩,正色道:“民女有幸得公主信任,定不辱命!” 昭阳公主笑道:“解决了这些,那已病死的牡丹花,婉真你可有应对之法?” “回公主的话,花匠曾说可以铲除后重新移植花苗栽种,只是担心不能服土,错过花期。有花苗,就仍可用绢花代替。可再搬来盛开的盆栽牡丹置于其中,想必不会影响景致。”徐婉真从容答道。 盆栽牡丹本就是昭阳公主的解决办法,在“牡丹花会”时,各个府上也会搬来名贵的盆栽牡丹花,用以斗花。但在牡丹园内,盆栽牡丹过多会影响景致,徐婉真的这个办法更好。 昭阳公主抚掌道:“好,就这么定了!婉真你且去准备绢花,我要看看到底能有多真?” 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徐婉真将鹅毛笔的制作方子写出来,交给公主,才带着郑嬷嬷、桑梓告退。 白芍将刚洗好的樱桃呈给昭阳公主,她捻了一颗慢慢品味,见白芍的神**言又止,昭阳公主笑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来。做出这一副样子,以为我就不知道么?” 白芍俏皮的一笑,道:“还是公主懂得奴婢。婢子想问,‘牡丹花会’干系重大,这么大的事交给这徐婉真。毕竟是第一次见到,不了解她的秉性,她能办成么?” 昭阳公主哈哈一笑,道:“你这奴婢倒的操心的多。” 白芍一跺脚,不依的道:“公主还嘲笑月桂,我这不也是替公主悬心吗?” 木槿轻笑道:“公主自有公主的道理。” “看,还是木槿懂事。”昭阳公主道:“这徐婉真,你看她如何?” 白芍思索了一会,答道:“风姿不俗,若是不提她的商户身份,说是某位贵女都可相信。” “你观她行事如何?”昭阳公主紧接着问。 “行事谨慎。她虽然知道有了这个机会,但没有贸然答应。去看了具体的情况,才来回禀公主,揽下此事。”白芍答道。 “对,你看的不错,只是需想深一层。她作为一名商户女儿,既然有此风姿,说明她在徐家颇被看重,是下了大力培养的嫡女,而且身边定有教养嬷嬷。否则就算她的曾外祖是涂山长,这短短时日,也调教不出这样的风姿。” 白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公主您这一说,我便记起来。跟她一起的那位嬷嬷,看举止应是宫中出来的。”她眼中冒出崇拜的光芒,道:“公主你太厉害,这都能猜到。” “你说她行事谨慎。那么,她若无十足把握,怎会揽下此事?”昭阳公主又道:“而且,徐家的情形,周华熙也在信上讲过,他们举家上京,是为了徐昌宗的案子。这徐婉真见着我,竟能忍住丝毫不提,此等心性,可堪大任。这短短时间,她便能想出解决办法,绢花这区区小事,想来难不住她。” 一番话说完,让白芍、木槿获益匪浅,纷纷点头。 昭阳公主要做大事,身边这几个侍女,都是她精心挑选而来进行重点培养的。木槿沉稳,懂医术,能辨草药看方子;白芍活泼善交际,打探消息最在行;月桂生性谨慎,识得花草毒物;还有一名蜀葵,一身厨艺出神入化,跟随宫中御厨习得各种菜系,眼下正在厨房为昭阳公主制作糕点。 这几名侍女,多年前便以她公主之身份,让影卫查过她们三代,个个都身家清白。又专门测试过她们的忠心,这才敢放心使用培养。因此抓住机会,便会教导一二,只有她们耳聪目明,才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这识人之术,正需潜移默化。 昭阳公主略作沉吟,纷纷白芍道:“你安排下去,让大理寺务必不要苛待了徐昌宗父子。”虽然徐婉真不提,但她既然在为公主府做事,理当照拂一二。 这次白芍略想一想便明白了,笑着问道:“公主这是要施恩于前吧?” “这小妮子!总算学聪明啦?”昭阳公主笑道。 却说徐婉真到了二门外,上了马车,出了公主府,一颗心才安定下来。回想自己在公主府的言行,除了询问牡丹一事上莽撞了之外,其余都应对得当。 这次拜访公主,能获得一张“牡丹花会”的请柬,已属意外之喜。在郑嬷嬷的讲述中,徐婉真明白,这张请柬在京中可不是人人有份。能获得的人要么身份贵重、要么是一时俊彦,对自己,公主已格外属破例。 而且,能帮昭阳公主解决一个难题,争取到做绢花这个机会,更是难得。徐婉真欣喜的想道,凭借此机会,自己便可经常出入公主府。 昭阳公主的风华,果真令人倾慕。不过十六岁的年纪,经历了和亲契丹的波折,还能如此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对她的影响。从其仆观其主,公主府上上下下,和蔼亲切,丝毫没有倨傲的架子。 整座公主府邸,最让人记忆深刻的不是那些名贵的陈设,而是处处花草繁盛,洋溢着欢乐的气息。让人情不自禁地被感染,想要靠近。这样的昭阳公主,实在是大大出乎徐婉真的预料。 略沉吟一会,徐婉真问道:“什么时辰了?” 桑梓将车帘子略微掀开一条缝,朝外看了下天色,答道:“估摸着快午时了。” 徐婉真吩咐道:“徐乐安,你且回去给祖母报信,我先去一趟‘锦绣记’。请她老人家放心,我申时便回。” 第一百四十四章 齐王殿下 徐乐安应了,驾了那辆运礼物的马车回转涂家。? 于学民继续赶着徐婉真乘坐的这辆马车,韩羿坐到车辕上,往洛阳城中最大的一间“锦绣记”驶去。 这间“锦绣记”位于洛阳城的南市中,乃是整座城市最繁华的所在。在这里,能找到东方大海中最大最圆的珍珠,北边穿越沙漠而至的汗血宝马,南方最甜最软的扬州瘦马,西部的葡萄美酒。甚至有远越重洋来到的西洋八音盒、一人高的座钟,使人目不暇接。 在这闹市中,马车行进缓慢,于学民扬着马鞭慢慢赶着。桑梓将帘子掀开一角,目力所及,已经能看到“锦绣记”的招牌。 桑梓欣然道:“小姐,前方就是‘锦绣记’啦!”徐婉真微微颔,在心中盘算着绢花的做法,郑嬷嬷在一侧闭目养神。 就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住,三人身不由己往前一倾。桑梓坐得最靠前,猝不及防之下,“咚”地一声撞到车前壁。郑嬷嬷眼疾手快,左手撑住车壁,右手扶住徐婉真,才没让她跌下座位。 马车前响起一阵喧哗,隐约有哭喊道:“撞死人了!” 徐婉真面色一变,怎会如此?郑嬷嬷沉声道:“小姐莫急,将帷帽戴好。待老身先下去看看。” 下了马车,见于学民不安的站在车辕下,呐呐解释道:“我真没撞上,他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我看见了就赶紧勒住马车了。” 地上躺了一名老汉,花白的头上满是血迹,紧闭双眼昏迷不醒,看上去甚为可怖。一名青年男子抱着他,正哀声哭喊道:“撞死人了!撞死人啊。爹爹你才出来,怎么就被撞了?” 这么一耽搁,四周围上来好些人,纷纷指指点点。 “这是谁家的马车?闹市中还行那么快。” 见郑嬷嬷下了车,有人起哄道:“赔钱,赔钱!” 郑嬷嬷并不理会,问站在一侧的韩羿道:“你可看清是怎么回事?” 以他的目力,自然将事情生经过看在眼底。韩羿点点头,神色迷惑道:“看清了,这位老人家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但于学民勒马勒的快,并没有撞到人。我也没想明白,这人怎么就倒下了,还一头的血。” 那年轻男子望向她,神情悲愤,哭道:“你们还我的爹爹来!” 郑嬷嬷略想一想,便明白这是遇上碰瓷儿了。只是此时群情汹涌,要小心处理为好。正在斟酌言辞,却见人群从两侧分开,有两名衣着华贵的男子越众而出,身后跟了几名侍卫,持剑挡开人群。 其中一名男子用羊脂白玉簪束了头,着一袭玄青色滚云边缎袍,腰间配一把长剑,身形挺拔气度方正。国字脸,剑眉星目,望之风光霁月。此时他手持一把折扇,在手心轻轻敲着,缓缓踱步到那年轻男子面前,问道:“你姓甚名谁?” 那男子一见他的排场,心生怯意,色厉内茬道:“我叫什么,关你何事?” 另一名男子喝道:“齐王殿下问话,你还不老实回答!” “我道是谁,原来是齐王殿下。”“如此风仪,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四周的人群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还有些眼尖的,瞧着另一名男子道:“还有武状元樊彬在!”樊彬乃是旧年新鲜出炉的武状元,曾穿红着彩,跨马游街,认得他的人要更多一些。 在洛阳城,齐王乐善好施,口碑甚好。京城的百姓不比别处,权贵重臣见得多了,看到齐王也并不惧怕,看热闹的人反而更多了一些。 闻言,年轻男子瑟缩了一下,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吗?怎么就碰上了这位来管闲事。只得回答道:“小人杨九,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似笑非笑,道:“杨九?地上这位是你爹爹?” 杨九硬着头皮答道:“回殿下,是我爹爹。” “你说,是马车撞倒了他?” “是的,殿下。” 齐王将折扇指向干干净净的马车,问道:“既然如此,为何马车上无丝毫血迹?” 杨九一时噎住,答不上来。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原来如此,却是碰瓷儿。”“齐王殿下好眼力,这下看这泼皮还如何抵赖。” 那两名之前叫嚣着要“赔钱”的男子,见势不对,转身想溜,却被跟随齐王的侍卫给挡了回来。百姓们见了,出一阵嘘声,道:“原来是一伙的。” 杨九神色慌张,道:“想来,是我看错了。” “哦?那你再仔细想想,不着急。”齐王淡淡笑道,用眼神示意樊彬。 樊彬动作利索的一抱拳,走到那倒地的老汉身边,“呛”地一声拔出配剑,剑身寒光闪闪,周围人群不禁屏住呼吸,看他的下一步动作。 却听到他自言自语道:“既然已经撞死了,且让我来试试剑。这把剑我刚刚得到,还未曾饮过血,正好合适。”右手在空中“唰唰”挽了个剑花,“嗖”地一声,就要刺下。 那一直昏迷的老汉连忙睁开双眼,两手急挥,道:“我还没死,没死!好汉手下留情。” 樊彬哈哈一笑,手上一顿收回配剑,大步走回齐王身后。 那老汉一骨碌爬起身来,见大势已去,忙拉着杨九一起跪倒在齐王脚下,道:“小人错了!知错了!绝不再犯。” 齐王神色一肃,沉声道:“尔等几人,于天子脚下行此讹诈之事。好逸恶劳,扰乱街市,我既遇上了岂能轻饶。来人!” 左右侍卫齐声应诺。 “将这几人,押送到京兆府问罪。”齐王吩咐。 侍卫上前,将杨九等人反剪了双手,捆绑起来。那杨九心中哀叹,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出门没看黄历,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 在洛阳城混的久了,那些国公府、侯府、高官的马车都有徽记,他个个认得,哪里敢惹?这马车他吊了一段路,没见到有何特别之处,方才出手。怎料到会惹出齐王? 押走了那几个泼皮,樊彬对四周的人群喝道:“散了,都散了!” 自齐王出现后,郑嬷嬷便在一侧默默旁观。她在宫中时,于皇家宴会上见过齐王几次,知道这位秉性仁厚。有他出面解决,便放下心来。 此时见泼皮伏法,人群散去,便上前施礼道:“老身代小姐,谢过齐王援手。” 第一百四十五章 碰瓷儿 齐王坦然受了礼,问道:“不知车上,是涂家哪位小姐?” 也怪不得杨九眼拙,涂家如今隐于北郊,他哪里能识得?但对齐王来说,马车上涂家的徽记,却显眼的紧。他本在一旁的酒楼上等待樊彬,听到楼下喧嚣声,又见到是涂家马车,方才和匆匆赶到的樊彬一起下楼,制止这场闹剧,也卖涂山长一个好。 齐王亲自垂询,再不下车便显得失礼。为防意外,桑梓早已为徐婉真带上帷帽,此时便扶着徐婉真下了车。 齐王定睛一看,见马车上下来一位小姐,身姿修长袅娜,长长的帷帽面纱及地。虽看不清面貌,却能从身形分辨出,不是他之前见过的涂家两位小姐之一。 只见她缓缓施礼,声音清亮道:“民女小姓徐,涂山长乃民女之曾祖父,见过齐王殿下。”男女有别,她的闺名却是不能轻易报上。 “哦?徐小姐免礼。”齐王右手折扇轻敲手心,这位徐家小姐,他却是没听过,下来再着人打听一二。 “民女谨谢齐王殿下援手,扰了殿下清净,是民女的罪过。” 齐王淡淡一笑道:“泼皮宵小闹事,怎会成了徐小姐的罪过?就此别过,请小姐代向山长问好。” 徐婉真恭敬应了,等齐王带人走开,方才回到马车坐好。 马车重新驶出,桑梓拍拍胸口,后怕道:“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撞死了人。京城里怎会有这种人?还好刚巧碰到齐王。” 郑嬷嬷笑着道:“瞧你这点胆子!这是碰瓷儿,专门找富人下手,讹人钱财。碰到这种事,就算明知道被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破财免灾。苏州城也有,你是出门少了,才未曾得见。” 桑梓揉了揉刚刚被撞痛的脑门,不服气道:“那还有没有王法了!明摆着讹人,有理还说不清了?” 郑嬷嬷点了点她的鼻头,道:“你别说,还真是有理说不清。今天是我们运气好,有齐王殿下出手。那碰瓷儿都是一整套,一人负责碰瓷扮惨,一人要嚎哭要钱,另几人起哄。只要遇到这种事,路过的不明真假,都会来瞧热闹。人一多,情绪就容易被煽动。哪怕你有钱有势又如何,短短时间召集不来人手,只得自认晦气。” 桑梓歪着头,好奇的问道:“那齐王殿下不是说了吗,我们马车上明明没有血迹哩!怎么就分说不清了?” 徐婉真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话是齐王殿下说的,大家才听的进去。否则,那泼皮尽可耍横抵赖。大家七嘴八舌,我们怎能分辨清楚?” “那倒是,如此说来要好好感谢齐王殿下才是,否则我们便麻烦了。”桑梓道:“不过说起来,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我们才从公主府出来,又见到齐王殿下。” 徐婉真微微一笑,道:“想来也是,原来今儿是出门遇贵人的日子。不过说起来,齐王原是看在曾祖父的份上,才出手相助。待回去后,须得禀明曾祖父,好好备上一份谢礼才是。” 樊彬在楼上,怔怔望着涂家马车轱辘辘前行到“锦绣记”门前。之前见到的那位徐小姐下了车,由丫鬟扶着,径直往店中去了。他乃习武之人,五感敏锐,鼻端仿佛仍能闻到那一抹冷冽的幽香。 齐王见他呆愣,用折扇轻轻一敲他的肩头,取笑道:“怎么,看呆了?” 樊彬才猛然惊醒,忙道:“啊,没有没有。”他如今年方二十,本是寒门子弟,父母双亡,自幼在西北边关长大,混迹于马贼群中,习得一身马上功夫。后机缘巧合,被镇西将军龙鹏飞收为义子,教授武艺,才于旧年夺得武状元这无上光荣。 从小在风沙中长大,西北的女人都粗手糙脚,哪怕是官家夫人小姐,也被风沙侵蚀了容颜。来到洛阳城,他才见识到世上的女子原来如此。但他作为一名武将,哪里有机会见识到官家小姐? 徐婉真是他见到的第一名大家闺秀,虽未能见到真容,但她出众的风姿、若有若无的暗香,一时间竟然让他有些痴了。 “樊将军,定亲了吗?”齐王笑问。 说起定亲,樊彬一张冷脸难得的红了红,低声道:“回王爷,樊彬孤身一人挣扎求活,哪有功夫定亲?” “樊将军一时俊彦,怎会没有小娘子倾心?龙将军没给你说亲?”齐王戏谑道。 樊彬道:“有虽有,但在下一心习武,不敢耽搁了旁人。” 齐王笑着看向他,试探问道:“这位徐家小姐,我虽未见过。但她是涂山长的曾孙女,想必品貌不会差。你若是有心,我可帮你探查一二,如何?” 樊彬有些难以启齿,在他的生命中,还从未有过这种情绪,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产生如此悸动。若是不开口,又恐错失良机,只得缓缓的点头。 见他如此,齐王也收起了笑意,郑重其事道:“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那位徐小姐的身世,须打探清楚才好。樊彬虽为龙将军义子,又考取武状元,但无父无母,门第高的人家不会考虑将女儿嫁给他。 若是门第相配,齐王也愿玉成这道姻缘。 在身后生的事,徐婉真自是不知。她进了“锦绣记”,自有伙计将她迎到后院静室,奉上茶水,不多时俞掌柜前来拜见。 “不知大小姐前来,有失远迎!”俞掌柜口中连连称罪。 徐婉真微微一笑,道:“本是我临时起意。俞掌柜,眼下店里有几名绣娘?” “回大小姐的话,‘锦绣记’以售卖布匹为主,绣娘并不多,两个店加起来共计有七名。主要为一些老主顾改下尺寸,也做些成衣。” 徐婉真道:“今日我拜见了昭阳公主,揽了些公主府的差事。眼下需几名绣娘做活。你看能拨出几名来?这几日到需住到涂家,我好安排活计。” “给公主府做活计?大小姐果然高明。”俞掌柜连声赞道:“既如此,两个店各留一名绣娘便可。我这便吩咐下去,不再接成衣的活计就行。简单的修改,两名绣娘够了。” “好,那就烦俞掌柜安排妥当。明日一早,就让这五名绣娘到涂家找我。”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情同姐妹 安排妥当绣娘之事,在“锦绣记”吃过午饭,徐婉真又吩咐韩羿去花市买了十来盆已盛放的牡丹,同样是明日一早送到涂家。 做完这些,看了下时辰尚早,徐婉真心中有些计较,要去韩茹娘商议,便驱车到了“嘉善坊”的徐宅中。 韩茹娘正在给贺二公子做衣服,听闻徐婉真到来,惊喜的迎出来。 这些日子,为了避免任何麻烦,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画扇她也紧紧的拘在院子里,一应采买均由徐宅的下人去完成。每日读书弹琴,做女红,安之若怡。 但这样的日子,画扇早已百般不耐,她在苏州是自由散漫惯了的。 韩茹娘揽住徐婉真的手,柔柔笑道:“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徐婉真道:“今儿到城里来办事,想着也好久没见到茹娘姐姐,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说。” 几人进了厅堂,徐婉真使了个眼色,桑梓会意,说道:“小姐,上次来见到画扇这里有好多花样子,我想去跟她讨几张。” 徐婉真道:“去吧,多挑几张,正好用的上。” 画扇知道是要将她支开,但见韩茹娘没有说话,只得不情不愿的被桑梓拉了下去。 韩茹娘、徐婉真分宾主落座,郑嬷嬷守在门口,两人细细说起话来。 “前几日,我在人伢子那里买了几个丫鬟,郑嬷嬷正在调教着。我瞧着有两名特别合适。你嫁过去是良妾,内宅的关系最为复杂。一名是有主见伶俐的,可以帮姐姐省很多事。还有一名力气大的憨直的,有人欺上头来,她可以护住你。另外我再挑两名,便成了。”徐婉真将这些安排娓娓道来。 听她想的如此周全,韩茹娘心内感动,起身施礼道:“都是我没用,才劳烦妹妹操心。” 徐婉真连忙扶住她,道:“你们姐妹二人,可千万别说这些客气话,显得生分了。” 韩茹娘拿出丝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动情道:“我这一生,极其不幸却又极其幸运。十六岁前在家中无忧无虑,尽情享受家人的娇宠。从父亲获罪到过世,看尽人生百态,让我心如死灰。本以为这一生就如此了,却何其有幸,遇到贺二公子,又得你们伸出援手。” “茹娘姐姐快别这样说,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嗯,请妹妹放心。我与你们本无亲无故,但你事事为我考虑周全,让我这个做姐姐的羞愧。从今往后,我再不会受他人摆布。”韩茹娘绝美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光芒。 见到她的变化,徐婉真自内心的替她开心。过往的韩茹娘,心底善良去性格软弱,一如无依无靠的浮萍般,随波逐流。而眼下的韩茹娘,坚定了心志,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又有疼她宠她的贺二公子,徐婉真欣喜的笑道:“茹娘姐姐,我相信,你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韩茹娘握着她的手,认真的说道:“因着我的身份,不能与你结为义姐妹。但你在我心中,就是我的亲妹妹。眼下我不敢说,但往后我会活得更好,若有任何我能帮的上的,妹妹尽管使人来找我。” 她这番话语出真心,语气中的诚挚热切感染了徐婉真,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姐!” “哎!”两人相视而笑。 “我方才去了‘锦绣记’,有一个想法,说来给姐姐听听。”徐婉真道。 韩茹娘轻轻点头。 徐婉真缓缓道来:“关于画扇的处置,我一直未能找到好的处置办法,毕竟服侍你一场,也不能随意打杀了。看到那些绣娘,我就想着把画扇放到‘锦绣记’做绣娘,还能养活她自己。那里相对独立,与涂家、贺家都不搭界,你把她的卖身契给我,我使人看着不让她出门。等你嫁去了宋州,便无碍了。” 韩茹娘思索了一会,道:“这确是个好主意。但按她的性子,让她做绣娘多半是不愿意的,就怕她给‘锦绣记’添麻烦。” 徐婉真自信一笑,道:“这个不用姐姐你担心,一个小丫鬟,我还不信治不了她!” “妹妹这样说,越显得姐姐无用哩!这么个小丫鬟,我都没能收服。”韩茹娘面有愧色。 徐婉真安抚道:“那怎样一样,姐姐那会突遭大变,哪里有心思去与一个小丫鬟计较。” 两人议定,徐婉真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那里的丫鬟调教的差不多,就先来处理画扇的事情,再把丫鬟们给你带来,你好好管束。” 韩茹娘道:“好,这次我一定将她们收服在身边。” 徐婉真又道:“三表叔公那边来了信,认你做小女儿没问题,只是需要将你生养的男丁抱一个给他们,继承家业。” 将其中缘故细细的讲给她听了,包括三表叔公那边的家境,又道:“祖母说此事需贺二公子亲自点头了才行。明日就让韩羿出,在半途中去截住贺二公子,将信送到后,拿回信回来。” 事关重大,韩茹娘仔细听了,道:“既然我认他们做父母,我思量着,不应只是借一个身份。我父亲已逝,母亲没了消息,此后他们就是我的义父义母。既如此,理应为他们着想。与我而言,若是诞下男孩,在贺家长大,也不过是庶子身份。若能在涂家长大,想必义父义母会百般疼爱,更有家业可以继承。” 顿了一顿,韩茹娘下定了决心,道:“为了孩子的将来,我也愿意抱到涂家养大。若第一名是男孩,我也愿意。” 徐婉真听了,也极为赞同,道:“为了孩子自是好的,不过,刚刚出生就离开,你能舍得吗?” 韩茹娘道:“都说母子连心,想来应是不舍的。”转眼又笑了起来,道:“这还没嫁呢,哪里说到当娘这么遥远的事情了。韩羿明日要去送信是吧?我这就手书一封,将我的意思说清楚,也请他一并带去。” 韩茹娘既然考虑的清楚,有她的书信,自然是好的,更能帮助贺二公子下决心。 走到书案前,不到片刻,韩茹娘便写成一封信。 她站在窗前,素手将信纸轻轻拿起,鼓起粉腮将墨汁吹干。轻风拂过,秀飞扬裙裾翻飞,飘飘若仙。 徐婉真打趣道:“好一副窗前美人图!怪不得贺二公子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第一百四十七章 贬黜 听到徐婉真这样说,一朵红云飞上她的脸颊,越显得娇美。 韩茹娘轻轻跺脚道:“你这个死妮子尽笑话我,你也会有这一天!等到那时,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还早着呢,要除服后才能议亲。”徐婉真调皮一笑,举着手指给她看:“至少还有两年哩!” 姐妹二人玩闹一会,待墨汁干了将信装好,徐婉真便要回涂家。 韩茹娘依依惜别道:“妹妹事忙,不用经常来看我。” 徐婉真回到青竹苑,直奔上房而去。今日这好几件事,她都需要跟徐老夫人好好商议。 翌日清晨,徐婉真做过晨练,用过早饭,便招了韩羿来问话。 “马匹、干粮可预备好了?” 韩羿一抱拳道:“回大小姐,都准备妥当,马上可以出。” 徐婉真将韩茹娘的信交给他,道:“与祖母的信放在一起,一并交给贺二公子。”韩羿应下。 “去吧,早去早回。事关重大,需小心谨慎,信件万万不可遗失。” 韩羿出了门,将两封信仔细包在一起,贴身放在胸口。牵过马匹,系好包袱,朝着江南的方向出。据敖大掌柜讲,贺二公子此时应到了泗水码头。此次他上京,还运了好几艘货物,行程不快,理应不会错过。 而此时的江南道官道上,时时有骑士疾驰来去,马蹄翻飞扬起如烟的尘土。 密如蛛网的河道上,河水静静的流淌。河面上,竟然看不见一艘行船。 江南道的各州城中,人们行色匆匆。迁阳王谋反一事,已随着圣旨的到来,被众人周知。那些早知道消息的人家,已纷纷逃离江南道。余下的人们,谁也不愿惹麻烦上身,除了日常生活所需,聚会宴饮俱都停了。富庶的江南道,一时间竟然显得萧条起来。 迁阳城内,在林师爷的主持下,各色物资、精锐人马通过密道,6续撤离到云泽湖中。 有了去东瀛称王这个全新的目标,迁阳王不复之前的颓废。将仪容好好收拾一番,头戴四爪金龙高冠,着一身月白色锦袍,系一条金镶玉腰带。他的长相与太子有七八分相似,虽不及太子俊美绝伦,但也面如冠玉,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只见他容光焕,领着两名庶子,与那两名侧妃道别:“两位爱妃,你们且在此处。父皇要拿下的人是我,你们可担保无虞。” 那两名侧妃面色惊惶,紧紧的抓住他的袖子,哀哀哭泣道:“王爷,你不能扔下臣妾不管。” 迁阳王耐着性子解释了几句,见她们仍不放手,怒道:“我这是去逃命!待你们两个累赘做什么?”一脚踹出,踢的其中一名侧妃口吐鲜血。 一名庶子忙抢上前去,扶住她,道:“母妃!你没事吧?” 迁阳王不耐的道:“走了,走了!”当先走出门去。 那名侧妃见他们走出去,忙推他道:“孩儿你快去,别管我!记住,好好活着。”眼中有着不舍的泪。 那名庶子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终于将心一横不再回头,大步追赶迁阳王而去。 议事的厅堂中,林师爷道:“禀王爷,万事俱备。只待天黑后,王爷从密道出城。” 迁阳王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到城外响起阵阵擂鼓声,人马嘶鸣锣鼓喧天。 随即,有一名小校来报:“禀王爷,水军都督淳于峻在城门前叫阵,要王爷前去答话。” 迁阳王心下犹豫,林师爷道:“王爷尽管前去。我们今夜撤离,此时需稳住淳于峻,拖延时间。只要拖到他明日攻城,我们早已远走高飞。” “我去答话,可会有性命之忧?” 林师爷心下鄙夷,在城墙上会有何性命之忧?这点胆量竟然还意图谋反,口中却称:“王爷放心,想必皇上下达的旨意是生擒活捉。给那淳于峻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擅杀皇嗣!” 迁阳王这才放下心来,又着人给他穿上甲胃,戴上钢盔,才到城头站定。 城下一骑当先,一员猛将手提金银瓜锤,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正是江南道水军都督淳于峻。他身后跟着一骑,马上骑士身着黑衣,面目冷峻,正是影雷。身后将士列好阵形,军纪严明,长枪上寒光闪闪。 夺人的气势扑面而来,使迁阳王心下一凛。 见迁阳王在城墙露头,他大喝道:“淳于峻在此,迁阳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迁阳王明泽品性无端,贩卖私盐、私结党羽、私铸兵器,勾结东瀛外族谋杀朝廷命官,犯下谋逆大罪!所作作为,有负圣恩,令朕痛心疾。着即日起,废除迁阳王之位分,贬黜为庶人,即刻押解进京,听候处置。” 他声音如雷,响彻城头。纵然迁阳王心头早有预期,但亲耳听到被父皇贬为庶人,脚下一软,就要瘫倒在地。林师爷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起,轻声道:“王爷,此时可不能输了气势!” 迁阳王两股颤颤,勉强站立。 城下淳于峻一拨马,道:“庶人卫明泽,还不打开城门,束手就擒?非得让生灵涂炭吗?” 迁阳王清了清嗓子道:“且容我考虑一二。”只要拖到明日,他就安全了。 淳于峻哈哈一笑,道:“好!明日辰时。若还不开门,休怪某家手下无情!”说罢拨马回转。影雷冷冷的看了一眼城墙上的林师爷,风组送来的情报中,这名林师爷是迁阳王的头号心腹,已被他纳入铲除名单中。 林师爷扶着迁阳王上了轿回转王府,沿途所见,整座城见不到一个人影,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这种从天而降的祸事,让平头百姓徒呼奈何?对作反的迁阳王,个个嘴上虽不能说,但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只盼望着,不被战乱殃及。 迁阳王一屁股做到椅子上,方才的阵仗让他后背冷汗涔涔。身子往前倾,眼中露出渴盼的神色,问道:“林师爷,何时能走?” 林师爷不丁不八的站着,沉稳道:“请王爷放心,待夜色一浓,我们便走。” 迁阳王闻言,放松了心神,瘫倒在交椅上。这一主一仆,一坐一站。 但若是细观二人神色,却现仿佛掉了个个,迁阳王神色惶然,六神无主;林师爷傲然站立,若有所思。 第一百四十八章 背叛 林师爷恭敬道:“王爷请先行歇息,容小人告退,安排撤退事宜。? ” 迁阳王还没缓过神来,有气无力的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城下大营帅帐中,淳于峻安坐于主位,影雷坐在他侧下方,几名将领分坐在两侧。 “今日先埋锅造饭,养精蓄锐。但,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淳于峻眼神锐利,一一扫过在座将领,道:“出城偷袭,我谅他没有这个胆子。但仍要提高警惕,安排好巡夜人手,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将领们轰然应诺。 接下来,淳于峻排兵布阵,议定了明日一早的攻城方略,分别任命了前锋、远程支援、中军将领,并将令箭一一分下去。 待将领们退下,影雷道:“攻城开始后,淳于将军便不必管我。那林师爷的项上人头,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之后我将赶回京城复命。” 淳于峻道:“影雷大人多多保重!” 影雷走到帅帐中的沙盘前,指着“云泽湖”道:“迁阳城已被团团围住,唯独这个‘云泽湖’没有布置兵力。会否成为他逃走的路线?” 淳于峻胸有成竹道:“某家故意如此!留一条生路,让城中士兵无心死战。而且,那‘云泽湖’地势特殊,终年云雾弥漫,哪怕是我手下精锐水兵,进入湖中也九死无生,不必与之硬拼。” “但你看,”他用右手点了“云泽湖”周围几处,道:“在这几处出口,我都布置了重兵。若真有人能从中逃窜出来,必能将他生擒活捉。” 影雷点点头,淳于峻的用兵之道果然精妙! 天色渐黑,夜幕低垂。 城下的营账中燃起火把,迁阳王府内也亮起了烛火。 迁阳王与两名庶子,在议事大厅中等待林师爷的到来,那名忠心耿耿的高手雷杰护卫在他们身侧。 厅外响起脚步声,由远而近,林师爷总算出现在大厅门口。 迁阳王面色一喜,道:“这就出吗?”林师爷身后人影一闪,迁阳王定睛看去,却是太子派来的那名黑衣使者,不由惊怒道:“你还未走?来人啊!将他拿下。” 却见林师爷面带笑容,身后的侍卫手持刀剑,却并不遵从迁阳王的号令。 雷杰见状,“唰”地一声拔出长刀,护在迁阳王三人身前。刀锋指向门口,喝问道:“林兴朝!你这是反了不成?” 林师爷面色闲适,不为所动,淡淡道:“我本就是太子的人,何谓反?” “什么?!”迁阳王面色惊怒:“枉我如此信任你!这么些年,我可待你不薄。” 林师爷摇摇头道:“王爷待我如何,我自然知道。可惜太子知遇之恩在前,欠王爷的,我林兴朝来世再报。” 这所有的撤退事宜,均由林师爷在安排,恨只恨自己太过相信于他。网罗得来的江湖高手,除了雷杰,都已先行一步,那些侍卫明显是站在太子一边,自己身边眼下无人可用。 迁阳王心知大势已去,只能希望用言语打动对方:“你在太子那里又如何?经此一役,你只能一辈子藏头露尾。不如跟我去东瀛,你也说了,到那里,未必不能成为割据一方的大名。”说着,他眼中露出热切的神采。 “大名?”林师爷哈哈一笑,眼里是掩不住的轻蔑,道:“王爷啊王爷,您让我说什么好?我只不过是随意胡诌个借口,拖延两日,好把王爷辛苦攒下的家当运出去罢了,你还当真了?” “你,你……”迁阳王手指着林师爷,浑身颤抖。正是有了去东瀛称雄的目标,才支撑着他到了今日。然而,这却是一个谎言?这个打击,一下子抽空了他的精神。 林师爷迈前一步,道:“罢了,事到如今,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不错,那东瀛国内诸侯征战,王爷的兵力、粮草在其中,确实能称霸一方。然而,这是兵力完好无损能抵达的情况。” 迁阳王脸色白,颤抖着道:“什么意思?怎么不能完好无损到达?” 林师爷轻蔑笑道:“王爷您懂驾船吗?懂航海吗?”迁阳王连连摇头。 “您有海船吗?您知道航行吗?您的士兵有经过海战吗?您有懂得海战的将领吗?” 这一连串问题,砸的迁阳王晕头转向。 林师爷继续道:“莫说海战,这些兵连水战都未曾经历过。大海无情,海盗横行,就算给您海船,您能平安无事抵达东瀛?就算成功抵达了,人生地不熟,言语不通,您这些江湖高手执行刺杀任务尚可,征战一方,您可以吗?未免自视太高了些。” 迁阳王嗫喏道:“这不还有你吗?” “我?我为什么要和这些士兵一道,去那海上博一个不确定的机会?留在高芒王朝,为太子在幕后出谋划策,就算一生不能露面又如何?仍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既然已撕破脸,林师爷再也不掩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也不再使用尊称,道:“更何况,你有什么值得我冒死追随?行事冲动,贪生怕死之辈!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只需养精蓄锐,待时机成熟便可呼应太子起事。你看你做了什么?行事不密走漏了风声,惹来影卫查探,导致事机败露。招揽东瀛刺客,勾结异族,我林兴朝再不堪,也不会让异族横行于我高芒王朝。” 一番话说得迁阳王恼羞成怒,道:“是,都是我的错!那你奉之为主的太子呢?他又做了什么?!我是他的亲生弟弟,一母同胞!他今日可以抛弃我,明日也可抛弃你!” 林师爷傲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怕有朝一日被抛弃,我也心甘情愿。说了这么多,王爷你可以安心去死了。你放心,我会帮你好好善后,一定会让皇上认为,你是畏罪自杀,说不定还会网开一面,饶过世子一命。” 迁阳王连连后退,道:“你,你敢!” 林师爷淡淡一笑,不再言语。两手轻挥,身后的侍卫一涌而上,手持劲弩对准迁阳王几人。 雷杰大喝一声,挡上前一步,手中刀光翻飞,道:“王爷快走!” 迁阳王两腿颤颤,哪里还走的动?他那两名庶子见机不对,转身欲要逃走,但从大厅后又哗啦啦冲出一群侍卫,同样手持劲弩,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第一百四十九章 熊熊烈火 雷杰心知今日定无幸理,将心一横,眼下这情形,能拉一个垫背就是赚了!他往前一扑,雪亮的刀光直奔林师爷而去,此刻他最恨的,便是林兴朝这个往日同僚。? ? 只见他势若奔雷,呼吸之间便到了林师爷跟前,刀光一闪,眼看就要将他劈于刀下! 雷杰心头一喜,却听见“铮”地一声,一把宝剑自下而上格住了他的刀,却是林师爷身后的那名黑衣使者出手了。 林师爷吓得冷汗直冒,嘶声道:“动手!” 众侍卫齐齐放出弩箭,只听到“噗噗噗”的弩箭入肉的声音,转瞬间,雷杰便被射成了筛子。 他怒目圆睁,喝道:“林兴朝,你不得好死!”鲜血大股大股的从他身上飙出,片刻功夫,便没了声息。 眼看着雷杰在他面前惨死,迁阳王反倒镇定下来,站直了身子,冷然道:“我卫明泽虽被贬为庶人,但曾贵为迁阳王。林兴朝,想必我有选择死亡方式的权利。” 林兴朝缓缓击掌,道:“好!不愧为太子胞弟,还有几分血性。” 他朝门外招手,进来一人,手中端着一个托盘,走到迁阳王身前。林兴朝道:“鸩酒、白绫,或乱箭穿心,任王爷选择。” 迁阳王惨然一笑,道:“如此,我便干了这杯酒!” 手持铜壶,倒了三杯酒出来,示意那两名庶子上前,共饮此毒酒。那两名庶子倒也硬气,此时本无路可退,不如饮了毒酒,还可保留全尸。 三人手持酒杯,对视一眼,迁阳王道:“是为父对不起你们,如今说什么也晚了!下辈子,你们就投胎到普通人家,望能平安一生吧!” 当先举杯,饮了鸩酒。那两名庶子也并不示弱,先后饮下。 不多时,三人七窍流出黑血,毒身亡。 林兴朝默然看了地上三人的尸,毕竟曾主仆一场,他也并非像他说的那样无情。只是为了太子大业,这些牺牲是必要的。 走出大厅,他吩咐左右,将此处浇上早已预备好的火油,掷入火把。不多时,这间议事大厅便熊熊燃烧起来,将迁阳王父子三人,化作了灰烬。 林兴朝决然转头,再不留恋,带领精锐迅从密道撤离。迁阳王已事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保住这几年来,迁阳王蓄下的武器、甲胃、精兵,以图后事。 在地下行走了半个时辰,林兴朝从“云泽湖”旁的出口钻出来。迁阳王准备好的船只停靠在湖边,见他出来,船上的人纷纷迎上来,问道:“林师爷,生什么变故?怎么突然走水了?王爷呢?” 林兴朝回望去,只见迁阳城中火光冲天,烧得天色都白了起来。他痛心疾道:“你们有所不知,城中秘密潜入了影卫,王爷,王爷他……”说到此处,哽咽难言。 众人急忙问道:“王爷怎么了?” 林兴朝双目含泪,道:“王爷被刺身亡了!” “什么?!此话当真?”在这里等待的,无不是对迁阳王忠心耿耿的江湖人士,一时不能接受这个消息,无不疑虑道:“王爷怎么死的?” 其中一名神色阴鸷的男子冷冷问道:“王爷死了,你倒是活着逃了出来?”眼中杀气凛然。 林兴朝双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封血书,哀声道:“厉平,王爷临死前,吩咐我一定要将绝笔带给大家。影卫的主要目标不是我,又有弓弩拼死护卫,我才得以逃出。怎么,你竟然怀疑我?”说到最后,神情悲愤。 厉平冷然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书信,仔细读过一遍,点头对神情焦灼的众人说道:“不错,这是王爷笔迹。” “王爷说什么了?” “王爷让我们离开,听凭林师爷调度,保存实力,以谋后事。”厉平道。 “对,保存实力,为王爷报仇!”众人神情激愤。 林兴朝在心中暗舒了一口气,还好他早有准备,险些被厉平看穿。见众人都信了,他站出来说道:“为今之计,离开此地,这里并不安全。” 众人上了船,往“云泽湖”深处驶去,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迷雾之中。 迁阳王府后院,那两名侧妃听见“走水啦,走水啦!”的喊声,出门一看,见前院烈火熊熊。两人慌张失措,忙指挥下人婆子前去救火。 但那火乃是火油所致,哪里是一时半会能浇灭的?火越燃越大,逐渐蔓延到后院来。 身旁的嬷嬷劝道:“侧妃娘娘,别救火了,赶紧趁这个机会,收拾东西逃吧!” 两人如梦初醒,对啊,与其在这里等死,何不趁乱逃走?在这里,哪怕不被火烧死,等城破之后,她们也会被作为罪眷押送回京,等待着她们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为她们出主意的嬷嬷,也是存了私心的。侧妃固然会被连坐,她们也逃不脱,总归是一个被收归官府卖的下场。不如此时撺掇侧妃收拾细软逃走,到时扮成普通受难的百姓,只要能成功逃出这迁阳城,手中有钱,哪里去不得? 迁阳王到了江南道,才纳了这两名侧妃,她们在此并非毫无根基。 当下手忙脚乱的换下身上华服,摘掉钗环塞到包袱中,又将往日里存下的私房钱,一股脑儿倒在一个盒子里。处于江南这个富庶之地,迁阳王捞了不少银钱。虽然大部分都作为了军费,但手指缝里漏出一些,也够这两名侧妃日后花用了。 收拾停当,换上了仆妇的衣服,两人相视一眼。从今往后,便是两人相依为命了!那些过往为了争宠的恩怨,均抛到脑后,眼下两人都失去了儿子,都身份不能见光,同命相怜。 眼看火势越来越猛,两名侧妃在仆妇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逃出王府,找了一处无人的民宅落脚。迁阳城被围后,城中消息灵通之人纷纷逃离,淳于峻也不阻碍,这样无人的民宅还有许多。 影雷皱眉,望向城中的熊熊火光,对身侧的淳于峻道:“这等大火,定当有了变故。我且进去看看。” 知他身手高明,若是守卫森严,他进入城中则可能性不大。但突生变故,人心惶然,凭影雷的武艺,攀爬城墙则如履平地。 淳于峻点点头,道:“城内不知生何事,影雷大人多加小心!” 第一百五十章 开城门 影雷换上夜行衣,带了攀爬的勾爪,几下兔起鹊落,就闪到了迁阳城下。迁阳城的构造图,他已看过多次,直奔一个隐蔽的墙角处而去。 此时的迁阳城内人心惶惶,王府的大火已逐渐蔓延开来,众多民居被波及。 房舍中的百姓匆匆收拾了几样值钱的物事,仓皇逃出。一时间只听到哭爹喊娘,人流攒动,杂乱无章。 这迁阳城本是朗州的州城,设有府衙,由朗州太守和绍元坐镇。 往日因此处乃迁阳王的封地,和绍元并无太大自主权,无非是处理一些民间官司、维持治安。城中税费、守备兵力,都直接由迁阳王收缴、任命。 当迁阳王事,和绍元前往王府,与迁阳王痛陈厉害,劝他归降。但迁阳王哪里肯听,只是仍需他维持地方安定,便将他软禁在州城府衙中。 此时迁阳王的心腹精锐均已撤离,城中燃起熊熊烈火,看守府衙的兵丁七零八落。朗州官府的衙役、捕快突破封锁,冲进太守府。 和绍元正在府中急得团团转,见有了人手,大喜。忙分派人手,他亲自领队,与水龙队和官兵一起出动救火,这等火势若不遏制,整座城被烧城白地也未可知。真到那里,他作为一方长官,罪责难逃。 守城的将领并不是迁阳王的心腹,没有被林兴朝安排撤离。见城中大火,又迟迟不见迁阳王的命令,事急从权,吩咐守城的士兵加入救火的队伍,城墙上守卫稀松。 影雷上了墙头,轻松避开守卫,往城内走去。瞧那大火燃起的方向,和他心中的迁阳城地图两相对应,很明显,迁阳王府就是起火的源头。 眼下的局势很乱,但影雷很容易就能辨别出,这里有两部分势力。那些救火的,看穿着应是朗州府衙的官兵,显然是有人在指挥,忙而不乱。 而守城的将士面色迷茫,纪律松懈。又想去救火,但又限于命令守在城墙。虽不知迁阳王去了何处,但明显没有根据眼下的局势,下达命令。 影雷看清了局势,计上心来。混入从王府逃出的人群中,大喊道:“迁阳王烧死了!大家快逃命去吧!” 在他身边走过的,都是扶老携幼的人群,有人问道:“真的?迁阳王烧死了?” 影雷肯定的回答道:“真的,我亲眼所见。不是我逃的快,如今也没命了。” 他这句话固然是破绽百出,但他说的话,却是周围的百姓想听到的事实。于是“迁阳王烧死了,大家快逃啊!”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守城的将领也听到,迁阳王死了?那这城,自己是守,还是不守? 正在犹豫不定,眼前忽地出现一人,面色冷峻,喝道:“迁阳王已死,还不打开城门,迎朝廷大军入城。难道你真想造反吗?” “你是何人?” 影雷向他出示影卫符节。 为了让影卫行事便利,高芒王朝上到所有官员、下到士卒都专门学过辨识影卫符节。影卫行事隐秘,长期潜伏在暗处,但若有所需,出示这符节,便可见官大一级,获取对应的帮助,必要时甚至可调动兵马。当然不同级别的符节,权限又有所不同。 这将领用双手恭敬接过符节。见此符节用墨玉雕成,正面刻有篆书的“影”字,翻过来一看,背后单单一个“雷”字,忙单膝跪地,行叩拜大礼道:“末将毕明达,叩见雷大人。” 影雷道:“毕将军请起。打开城门,安排士卒救火。” “得令!”既然是影雷亲自前来,毕明达不再犹豫。 随着机索绞动,迁阳城的城门轰隆隆打开。 一直密切注意城中动静的传令兵,急忙报于淳于峻。淳于峻心下揣测,应是影雷得手,立即下令整队进城。 和绍元的官袍被熏得黑,眉毛胡子都被大火燎得卷曲,正在火场嘶声指挥着。火势太猛,水龙作用不大,只得用沙土来盖。紧急拆掉四周民房,让大火逐渐无可燃之物。 此时,守城的士兵全部加入到救火的行列,有了这批生力军的加入,火情终于得到了控制,不再蔓延。 见此,百姓们停止下了逃跑的脚步,只要有得选择,谁愿意背井离乡?这里原本就是他们的家乡,青壮男子们安顿好妻小,也投入到了救火的队伍。 淳于峻带领人马进了城,看到的便是这幅众人齐心协力救火的场景。影雷上前,讲了事情经过,领着毕明达来拜见。 毕明达心中忐忑,刚刚还在领着人与这位水军都督对抗,不知会否与谋反同罪? 淳于峻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眼下最重要就是安顿人心,不可再生变故,豪迈笑道:“毕将军尽管放心,你受人蒙蔽,又献城有功。在奏章上我自会为你分辨一二,想来当可功过相抵。” 毕明达恭敬施礼,道:“末将先行谢过淳于都督,若有差遣,在下当全力以赴!” 如此大批人马进城,和绍元岂能不知?但他坐镇于救火前线,只得派了佐2官司马前来拜见,淳于峻同样予以安抚。 待到扑灭大火,天空已泛出鱼肚白。 淳于峻接见了一脸疲惫烟火色的和绍元,两人商议着贴了安民告示,清点府衙粮食库存,统计火灾波及民居,及遭受的损失,安置因大火而无处容身的百姓。 好在之前迁阳要靠太守府来维持治安,王朗州府衙官吏班子健全,随着道道命令的下达,又恐被迁阳王谋反一事牵连。都盼着能救助百姓有功,减免些罪责,州府前所未有的高效运作起来。 清点名册的,统计损失的,建立粥厂的,安排临时住所的,人人热火朝天。 这些民生问题,自然有毕明达操心,淳于峻最关心的还是迁阳王的死活。 他骑着高头大马,神情威严,带了一队近身亲卫,策马前往迁阳王府。 走得越近,他的眉头皱的越紧。在外侧还可以见到大火肆虐过的残垣断壁,但越往里,烧的越是干净。迁阳王府的中心处,几近白地。 勒住马头,影雷道:“这个位置,应是王府的议事大堂。这火,应就是从此处燃起。” 众人下了马,亲卫们分散到四处细细查探,淳于峻和影雷往议事大堂走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蹊跷 议事大堂已烧得只剩下铺地的明砖,一眼便可尽收眼底。? 无论在这里曾经生过什么,也找不到半点痕迹。 淳于峻皱眉,很显然,这次大火事件的起因就在这里,烧的如此干净,找不到半点线索,让他很是不愉。 影雷四处看了看,来到应是议事大厅正中的位置,从腰间百宝囊中取出一个瓷瓶,仔细倒在地上的黑灰处。随着他的动作,在地面的黑褐色灰土之上,逐渐显现出人的轮廓来。 影雷道:“都督大人请看,这里有三名男子死在一处。看这形状,应是先死亡,后才着的火。” 淳于峻奇道:“雷大人从何得知?” “若是被活活烧死,这尸体的轮廓断不会如此清晰。这样的情形表明,这三人被大火灼身时毫无挣扎,除了已然死亡外,再没别的解释。就算缚住手脚,人的求生本能,也会剧烈挣扎。” “咦?”影雷蹲下身子,从灰中挑出一块玉佩,仔细端详片刻递给淳于峻,道:“这块玉佩是皇上赏赐给废迁阳王的,我在宫中见过他佩戴。难道,他真的死于这场大火?”又拨弄一番,底下有未烧尽的骨骸,呈乌黑色。 “看这尸骸的颜色,是先中毒身亡,才被火烧光。”影雷沉吟片刻,看向淳于峻。现对方眼中也满是郑重的神色,两人都想到同一件事,若在此处死去的真是迁阳王,那么显然还有幕后黑手。 搜寻各处的亲卫也回转禀报,整座王府无生还者,蹊跷的是,骸骨也并不多。 淳于峻道:“这些人,显然是提前安排好了退路,已逃窜出城。废迁阳王之死,迷雾重重。” 影雷道:“这里的尸骸不知真假,林师爷也不见踪迹。事关重大,我须立即返京禀报。此地就烦劳淳于都督,将这些漏网之鱼抓捕归案。” 两人就此别过,影雷策马往京城飞奔,沿途打出雷组召集讯号,收拢人手。眼下江南道的威胁已解,雷组精锐不用再保护各州府脑。 影风、影雨收到影雷出的消息,布置人手查访废迁阳王死亡的真假之谜,也动身出,往京城飞驰。 京城北郊“青竹苑”的绣房内,徐婉真拿着一朵香玉牡丹绢花,凝神细看,下各有几名绣娘,或站或坐。这是她们三日来,做出最满意的一朵。 做绢花,徐婉真并不着急让她们一开始就做。而是先让她们仔细观察牡丹等鲜花盛放的美态,各种细微的差异。又亲手示范做了一朵,给她们讲解,如何才能让一朵绢花,看起来真实。 “锦绣记”的绣娘和涂家几名绣娘一道,反复讨论印证,才开始下手制作。 她们常做的是各种刺绣,做绢花并不是所擅长的。然而一理通百理明,这些绣娘都是百里挑一,心灵手巧之辈,女红个个是一等一的好,学起来自然迅。 经徐婉真讲明白了做出神似真花的关窍,如醍醐灌顶般,将她们的意识唤醒。 要让绢花栩栩如生,竟然是在一些细微瑕疵的表现上。要知道从刺绣诞生以来,便讲究美轮美奂,何时会去主动表现一些花瓣枯萎的边缘,叶子的斑点呢?然而细细看来,每一朵鲜花都有不尽完美之处,这才是鲜活的生命。 这样新鲜的观念,让她们人人研究起来。 如今到了收获的时候,徐婉真笑着肯定道:“很不错!三日时间,能做到如此,明日我可向公主交代。眼下还有时间,再多做几朵这样的出来,可来得及?” 于学民家的爽朗一笑道:“请小姐放心,既然有了第一朵,第二朵第三朵便不是难事。”她的绣工最佳,在徐家鼎盛时期也屈一指,这些绣娘隐隐以她为。 徐婉真微微一笑,于学民家的生性谨慎,既然她敢这样说,就有十分的把握。当日在昭阳公主面前立下三日之约,虽然心中估摸着能做到,但到如今她才算彻底放心下来。 绣娘们继续忙活这,徐婉真带着采丝步出绣房,耳边传来一阵阵孩童清脆的笑声。 举目望去,只见徐文宇正带着涂瑞章,表兄弟正在玩着投壶的游戏。颜氏坐在庭院一侧的葡萄架下,嘴角噙着笑,看两小儿玩闹,桂雨伺立在她身侧。 自香椿宴后,林氏被迫拿出来一千两银子,至此便远远的躲着徐家,既然惹不起,她便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再不敢明着给徐家使绊子。 如此便正中徐婉真的下怀,各自关上门来过日子顶好。 徐家上下和睦,气氛融洽,既然林氏没明着表态,涂家的主子们便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事没事都爱往“青竹苑”里来坐坐。 徐老夫人、徐婉真和颜悦色,赏罚分明,赏钱也给的大方。下人们也乐得跟着主子们,来这里松快松快,不似在涂家,动辄得咎。 林氏冷眼看着,胸中愈郁结难抒。 颜氏作为小儿媳妇,年纪又轻,行事便要活泼些。加上涂瑞章与徐文宇同龄,看着自家儿子快活的身影,她便硬着头皮,无视婆母有意无意的暗示,经常带着儿子来“青竹苑”里玩耍。 此时两个小粉团子玩着一堆,奶声奶气的讨论着,怎样才能把箭投的更准,煞是可爱。 徐婉真上前施礼道:“见过小表舅母。” 颜氏见她来了,眼睛一亮道:“我适才听闻,宇儿之前性子内向,如今能这样活泼,是表侄女的功劳哩!” 徐婉真浅浅一笑,道:“哪里敢当,宇儿是养在祖母膝下,都是祖母教养得当。” 她这样自谦的言语,颜氏自然是不信的,当下便扯着她闲话起育儿经来。 颜氏人生顺遂,与涂博思成亲才几年,正是蜜里调油之时。风华正茂,举手投足充满了美少妇风情。刚进门就诞下嫡子,又是小儿媳妇,婆母林氏就算有什么不满,也有大嫂李氏扛着。 她自己也是个乐天的性子,要说她有什么烦恼,也就是儿子涂瑞章了。 涂瑞章是涂家目前唯一的嫡子,在众人的关注中出生。林氏对他甚为紧张,曾一度提过要把涂瑞章抱到她房里去养,将颜氏吓得不行。最后还是涂博思去求了父亲,才让林氏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绢花 好不容易将儿子留在自己屋中,颜氏自是万般小心。???夫妻两人都年轻,身子好,涂瑞章自小无病无灾。 但对林氏而言,涂瑞章是唯一的嫡孙,怎么能跟其他顽童一般?便常常干预涂瑞章的教养,督着颜氏将他拘的极紧,启蒙的早,如今布置的功课也越来越多。 颜氏心疼儿子,稍有放松,林氏便亲自管教。眼看着自己儿子性子一天天恹恹下去,读书习字也失了往日的灵性,颜氏看在眼中急在心头。 好不容易有了同龄的玩伴,才在涂瑞章脸上瞧见了久违的笑容,颜氏自然愿意多带着他来“青竹苑”。 适才两小儿玩耍,闲来无事,颜氏便问了几句徐文宇的奶娘刘妈妈。得知徐大夫人过世后,徐文宇郁郁了很久,是徐婉真带着,才让他的性子重新恢复了活泼。于是便心急的想要知道,徐婉真使了什么法子。 望着颜氏急切的神情,眼中透出浓浓的母爱,徐婉真不由得鼻子一酸。 她两世为人,都未曾获得过母爱。在现代她与父母关系淡漠,而来到这里的第一日,便是阿娘去世之时。那些温柔的呵护,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中,再也找不回来。 徐婉真垂,将眼角的泪悄悄拭去,方才仰起脸笑道:“婉真并没有多做什么,既然小表舅母想知道,我便细细说来,莫要嫌我烦琐。” 颜氏心系儿子,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闻言忙道:“不嫌不嫌,表侄女你慢慢说。” 葡萄架下,两名各具风情的女子一人娓娓讲述,一人细致倾听;不远处,两个垂鬓稚子笑声阵阵,嬉戏打闹;丫鬟奶娘安静侍立。清风徐来,带来书院的朗朗读书声,好一副悠闲的春末午后图。 翌日巳时,徐婉真再次来到昭阳公主府,仍然在二门外下了马车。 公主早有吩咐,刚下车便见到春莺笑着迎上来道:“徐大小姐,公主一早便候着您呢。” 徐婉真浅浅一笑,道:“劳公主久候,是民女的不是,还请春莺姑娘带路。” 春莺打头带路,徐婉真带着桑梓跟在身后,一路前行。只见沿路的景色熟悉,想来是往上次去过的牡丹园而去。 进了牡丹园,只见不过几日功夫,那些生病的牡丹已被移走,重新翻了土,在土里洒了草木灰灭菌。 昭阳公主果然就在牡丹园的楼阁内,见徐婉真前来,笑吟吟道:“我便看看,今日婉真又带来怎样的惊喜。” 徐婉真施了礼,将桑梓手中捧着的锦盒轻轻打开。只见有三朵牡丹绢花,分别为香玉、二乔、玉楼春三个品种,静静的躺在丝绒之上,绽放着牡丹独有的雍容华贵。 昭阳公主被这栩栩如生的绢花吸引,见之心喜,拈了一朵玉楼春起来。 只见花色莹白似雪如玉,花型如皇冠般层层堆叠,在花瓣深处有浅浅紫色晕开,一时间竟然忘了这是假花,情不自禁的想要去嗅其中的花香。 转瞬间,昭阳公主睁大了美目望向徐婉真,惊喜道:“好香!你是怎么做到的?” “回公主的话,说穿了不值一提,民女不过是将这些绢花,都用牡丹花香熏蒸过。” “好精巧的心思!”昭阳公主赞道:“事事平凡,但你却能化平凡为神奇,果然不错!” 徐婉真敛目施礼道:“民女不敢当公主赞誉。” 昭阳公主爽朗一笑,道:“在我这里,婉真不必如此拘谨。绢花之事,便交由你来做。” 在她身侧的白芍上前一步,对徐婉真施礼道:“婢子作了初步估计,将牡丹园布置完毕,需要五百余朵绢花。眼下离五月初八仅有半个月时间,不知徐大小姐可来得及?” 这么短的时间,这个数量便显得颇为巨大。徐婉真并不着急马上应下,在心中进行默默计算。 要知道此时并没有工业化生产,如此逼真的绢花,全赖绣娘一朵朵精心制作而成。眼下做一朵,都需要耗费两个多时辰,熟悉后可以提高效率,但至少也要一个半时辰才能完成。 眼下在青竹苑中,有八名绣娘。若是全力赶工,一天下来,每人顶多可做五六朵,再多便不能保证质量。这样算算,一天可得四十余朵,半个月下来就有六百余。 这样算算,理应足够公主府所用。但人不是机器,连续半个月的高强度赶工,难免会出现纰漏,若是有一名绣娘病倒,时间上便会来不及。这样算来,应该刚刚能够,就怕中途出什么岔子。 还是人手不够啊,若是在徐家鼎盛时期,哪里岂止这区区几名绣娘?莫说是五百朵绢花,便是五千朵,也不在话下。徐婉真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然而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有问题解决便是。 徐婉真点点头道:“民女粗略算了算,请公主放心,一定没有问题。” 昭阳公主展颜道:“既如此,此事便托付给婉真。”转头吩咐白芍,道:“你与婉真计算一下,需要多少花费?” 徐婉真忙道:“公主所赐赏金绰绰有余,这些绢花并不耗费什么,能为牡丹花会出一份力,是民女的荣幸。” 她本就要从昭阳公主入手,打听父兄案情,能得这个机会为公主府做事,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哪里还能按给公主供货计算银两?公主的赏赐自然是不能推辞,但这笔钱万万不能收。 昭阳公主知她家中情形,徐婉真本就是她要收拢的人手,眼下正好用绢花一事查验她的品性。若是坚持要付银子,反倒会让她不安,当下也不再坚持,徐婉真的这个人情,她还承受的起。 离开公主府,徐婉真一路沉思,增加人手是当务之急。这个问题若是不解决,赌没有任何意外生,风险太大,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因心中想着事,她便没现,她在二门外上马车时,齐王刚好从前院迈步进入。瞧见她的身影,神情略略错愕了一下,便展眉举步。 齐王与昭阳公主是感情甚好的亲兄妹,这座公主府还是他督建而成,也不待下人通禀,便熟门熟路的往内走去。 刚走了几步,便见到白芍送完徐婉真的背影,齐王笑道:“白芍这是去哪?” 第一百五十三章 齐王在公主府常来常往,与昭阳公主的这几名侍女极为熟悉。? ? 白芍转身见礼,道:“婢子送走徐大小姐,正要去给公主回话。” “徐大小姐?可是涂山长的曾外孙女?” 白芍心中讶然,面上不显,恭敬回话道:“正是,原来齐王殿下也识得。” 自那日在南市为徐婉真解围后,见樊彬对她有意,齐王着人打听了一番,得知了徐家近况。未曾想竟在公主府再次遇见她,看起来,这徐婉真有些能耐,能到皇妹跟前走动。 昭阳公主在湖边凉亭中凭栏而立,手中持了一个白瓷勺子,从月桂抱着的罐子里往外舀出鱼食,洒向湖中。各色锦鲤争先恐后,时不时跃出水面,尾巴溅出的水珠在阳光下映出七彩的光芒。 见齐王安步当车的走来,木槿上前施礼道:“见过齐王殿下。” 昭阳公主闻声回头,冲齐王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原来是皇兄来了。” 这笑容明**人,齐王打趣道:“小妹眼看着长成大美人了,不知怎样的男子才能得皇妹的青眼?” 说起自己的婚事,昭阳公主落落大方道:“总不会是契丹王。”她打小便知道自己的使命,对父皇让她和亲也并不意外。如今她已年方十六,身心成熟,对爱情也有着自己的向往,只是并未碰到那个让她动心的男子。 说起契丹,齐王皱眉道:“契丹王已死,须设法让这婚约作废才好。” “两国婚约岂能轻易作废?皇兄不必为我担心,为之触怒父皇,殊为不智。若真有一日要远赴契丹,我自当从容而去。”昭阳公主坦然道。 对此,齐王也只能长叹一声。父皇性情冷酷,对曹皇后并不宠爱,她的娘家定国公府安分守己,收敛光芒。 太子一脉气焰嚣张,若有朝一日顺利登基,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齐王、昭阳公主、楚王三兄妹暗暗蛰伏苦苦经营,而眼下,就有个好时机。 “江南传来消息,迁阳王消失于一场大火中,生死不知。太子一脉自断羽翼,皇兄,可要出击?”昭阳公主问道。 齐王沉吟道:“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无论生死,迁阳王都不会再出现,就只剩下太子一人。但太子党羽众多,而且,我始终觉得,此次迁阳王作乱背后有人操控,恐怕废太子妃在太庙中并不安分。” 昭阳公主道:“废太子妃姜氏,父皇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齐王苦笑,皇家太庙属于宗人府管辖,里面全是父皇的人手,他不敢安插眼线进去,里面的情形无人可知。姜氏是父皇的逆鳞,若迁阳王此事真与姜氏有关,那么父皇定然知情,父皇的又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若是将迁阳王谋反作乱一事,牵涉到太子身上呢?可剪除一些太子党羽,换上我们的人。”昭阳公主建议道。 齐王缓缓摇头:“不可,此事就此打住。迁阳王作反,并无任何证据牵涉到他,太子此时警惕性最高,我们若此时攻讦于他,他应早有对策。若被父皇知晓是我们在后面操控,后果难料。恐偷鸡不成蚀把米,打草惊蛇。” “虽然可惜,但我们羽翼未满,这个险我们冒不起,一动不如一静。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也向父皇求情,保迁阳王世子一条性命,还显得兄弟友爱。” “如此甚好。” 兄妹两人议完正事,齐王话风一转,笑着问道:“对了,适才我进来时,瞧见涂山长的曾外孙女,她来你这里做什么?” “皇兄也识得徐婉真?” 齐王将当日在南市的经过讲述了一遍,道:“那樊彬乃龙将军的义子,我着人了解过,他年少英武,甚得龙将军看重,堪比亲子。樊彬若能站在我们这边,离获得龙将军的认可就更近了一步。” 昭阳公主心思玲珑,话说到这里哪能还不明白?笑问道:“皇兄是想撮合这门亲事?” 齐王含笑颔,手中折扇轻轻敲击栏杆,道:“徐婉真虽是商户女儿,但涂山长乃当世大儒。涂祭酒、龙镇西,若能将这一文一武收至麾下,大事指日可期。”说到此处,齐王目视远方,眼中露出热切的神色。 昭阳公主后退一步,敛礼道:“妹妹在此恭祝皇兄心想事成。” 齐王哈哈一笑道:“说远了,眼下先说此事,皇妹可助我一臂之力?” “皇兄放心,妹妹自当竭力。” “那徐婉真来此,可是为了她父兄的案子?” 昭阳公主轻轻一笑,道:“皇兄这可料错了,她来此,是因着周掌柜的一封推荐信。她在扬州时,揭露了尹成业的女子失踪案,皇兄可有兴趣听听?” “哦?”齐王用折扇轻巧手心,道:“还有这事,你且讲来。” 昭阳公主将徐婉真在扬州城的事迹一一讲来,又将她作为礼物呈上的鹅毛笔交给齐王,道:“有此物,我们可资助更多寒门学子。” 齐王眼前一亮,这是好东西。俗话说,“寒门难出贵子”,笔墨纸砚样样所费不菲,书籍更是稀缺,贫寒家庭很难供养起一个求学的士子。 有了这鹅毛笔,可大大降低笔和纸的耗费,让更多的学子得以继续求学之路。 太子乃高芒王朝的正统所在,除了他收拢的党羽外,自有一批重臣支持于他。齐王不得不另辟蹊径,暗中扶持一些天资出众的少年,以待后用。 “樊彬、徐婉真,这两人不会放在太子眼里,他争取的都是重臣权贵。但我们不同,此等人才一定要收拢。”齐王志在必得的对昭阳公主道。 昭阳公主点头,兄妹两人凭栏而笑。 却说徐婉真出了公主府,坐上马车直奔“锦绣记”而去。徐家刚到京城不久,绣娘短缺,还需从俞掌柜处入手。 到了“锦绣记”,俞掌柜将她迎到后院,徐婉真问道:“俞掌柜,绣娘可有多余的人手?绢花已得到公主的认可,但时间紧张,人手不够。” “不知大小姐还需几名绣娘?” “至少需要两名,能有五名可保无虞。”徐婉真报出她在路上计算过的人手。 俞掌柜面有难色,道:“如今锦绣记的生意刚刚回暖,顶多可再调拨出一名绣娘,再多就会影响生意。” 第一百五十四章 筹备 徐婉真蹙眉道:“俞掌柜可有相熟的绣娘推荐?只需这半个月时间。” “因着旧年被查封一事,甑家为了坐实‘锦绣记’的罪名,处处排挤我们。往日里与我们合作的绣坊,都断了联系。” 既然人手不足,便只能另设他法。俞掌柜退下去后,徐婉真手中捧着热茶,望向窗外,细细思量。 要在半个月内,将五百朵绢花交付给公主,在有限的人手下,还有什么法子能将风险降到最低呢? 桑梓静静的侍立在门旁,阳光透过树荫照射进来,一室静谧。 约莫过了两盏茶功夫,徐婉真眼睛一亮,她想到了!也不是什么绝妙的法子,是现代人耳熟能详的流水线作业。只需将绢花制作的过程进行一一分解,各个绣娘负责不同的工艺,既能提高效率,又不惧其中某一位绣娘生病等临时状况。 不过,若是要将绢花制作流水线化,在“青竹苑”内可铺设不开,需要一处宽阔的院子。 想到此处,徐婉真吩咐桑梓道:“将俞掌柜请来。” 听了徐婉真的想法,俞掌柜啧啧称叹。这不是第一次见到大小姐的能耐,但依旧对这样绝妙的法子大为叹服。 俞掌柜拱手施礼道:“大小姐,在东郊有一处庄子是‘锦绣记’的产业。东家原本打算在那里建一座绣坊,扩张京城的生意。还没等到建成,便出了事,如今那里闲置下来,只留了看守庄子的人手。织机、绣棚、针线等等都是现成的,庭院宽阔,眼下正好能用上。” “如此正好,省了许多功夫。”徐婉真喜道:“明日你与我一道,去那边庄子里看看。” “大小姐放心,我这就安排人手先过去,若有缺漏先添置上。” 徐婉真点头,又道:“制作绢花所需的布匹,可准备好了?”未雨绸缪,在之前便吩咐了俞掌柜准备相应的布料。绢花用料虽不多,但极为考究,只有轻盈如烟的软烟罗、薄如蝉翼的绛绡绸能够胜任。 “软烟罗有月白、霜色、莹白、雪青、紫檀、丁香、黛绿、松花这八色,各准备了五匹;绛绡绸备了黛螺、蟹壳青、秋香、绯红、殷红、嫣红、银红、桃红、鹅黄这九种颜色,除银红只找到三匹外,其余都备了五匹。”牡丹花色繁多,短短三日,俞掌柜为备齐这种种颜色,也颇费心力。 听到如此齐全的花色,徐婉真微微颔,道:“辛苦俞掌柜。”示意桑梓打赏了一个荷包,道:“接下来的半个月还会更辛苦。我出门不便,劳烦俞掌柜多费心。” 俞掌柜长揖到地,道:“大小姐折煞俞某了!能为救出东家出力,在下愿肝脑涂地,何况这等份内之事。” 又商议了一些细项,俞掌柜将东郊庄子的详细位置告知了驾车的于学民,徐婉真方才回到青竹苑。 采丝迎上来,端了一盅燕窝粥,道:“老夫人吩咐厨房为小姐准备的,这几日小姐奔波劳心,老夫人说了,给小姐补补身子。” 徐老夫人的关怀,让徐婉真倍感温暖。来回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在公主府打起精神万分小心,眼下身心俱疲。 采丝伺候着她换了常服,只觉阵阵困倦,勉力喝了燕窝粥,吩咐道:“桑梓,你先去给祖母回话,今日在公主府一切顺利,我歇个觉再去给祖母请安。” 一觉醒来,已是金乌西沉。 采丝听到动静进来,将帐子用金钩挂起,回禀道:“老夫人打玉露来说,让小姐好好休息。有事明日一早再议不迟。” 徐婉真刚刚醒来,神智还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的点了头,倒头又想睡过去。 桑梓端了晚饭进来,道:“好小姐,你可不能再睡了,走了困晚间可不好睡。”拧了热毛巾给她敷脸擦手,徐婉真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用过晚饭,郑嬷嬷进来调好浴汤,伺候着她泡药浴。 徐婉真泡在热水里,闻着药材散出的缕缕药香,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脑子也清醒许多。这几日她忙着公主府的事情,未曾关注家中,问道:“郑嬷嬷,近些日子,家中可有什么事吗?” 郑嬷嬷一边给她的头抹上香膏,一边答话道:“青竹苑里小姐安排得当,又有老夫人坐镇,一切都好。我手里调教着的那几名丫鬟,资质都还不错,再有几日就能用了,小姐好眼光。” 徐婉真轻轻一笑,道:“你我主仆又不是外人,嬷嬷不用夸我哩!” 郑嬷嬷笑道:“就事论事而已,嬷嬷我可不常夸人。” “涂家那边呢,可有什么动静?”林氏可不是省油的灯,辈分又高,徐婉真对她一直提防着。 “自打上次被罚了银子,林老夫人安分了许多,无甚动静。不过,为着小姐得了‘牡丹花会’请柬一事,昨日里涂曼珍闹过一场。” 闻言,徐婉真扶额。涂曼珍这性子,说好听点是天真纯良,难听点便是冲动莽撞。若不是为了救父兄出狱,自己犯得着想尽办法接近公主吗? 这“牡丹花会”的请柬,是自己进入京城权贵交际圈的一块敲门砖,由不得自己不去。而早已被众贵女所接纳的涂曼珍,有什么好闹的? 瞧她脸上的神色,郑嬷嬷便知她并未想清楚其中的缘故,开口打趣道:“小姐,您看事情一向清楚,怎地涉及到姻缘就如此迟钝?” “姻缘?”徐婉真神色迷茫。 “涂曼珍明年就要及笄,眼下正是相看亲事的时候。”郑嬷嬷出言点醒。 徐婉真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心中暗笑自己,当初在公主府听白芍讲完“牡丹花会”后,自己不是就清楚这是一个相亲大会吗?怎么事到临头,反而不明白了,这段时日真是忙晕了头。 “涂家两位小姐,以往去过‘牡丹花会’吗?” “往日的‘牡丹花会’在宫中举办,能去的都是有品级有诰命的贵妇。涂老太爷早已致仕,你大舅公才五品官,他的家眷哪里能去?” 郑嬷嬷用木梳轻轻梳理徐婉真的长,道:“今年便不一样了,在三月里宫里就放出风声,‘牡丹花会’在公主府举行,洛阳城的小姐们,无不盼着这张请柬。没想到竟然被小姐捷足先登,涂曼珍焉能服气?”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因妒生恨 徐婉真起身,擦干身子穿好寝衣,笑道:“原来还有这等缘故。? ? ”偏过头好奇问道:“三月里,郑嬷嬷正随着我们一道在船上,怎么能对京中之事了如指掌?” 郑嬷嬷神色自信,道:“我既然回京,这等大事岂能不加以关注?别的不提,京城权贵之事,小姐尽管来问我。”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郑嬷嬷在宫中多年,当然有她经营的人脉关系在,这是她的底牌。对此,徐婉真并不打算追问,轻轻颔,郑嬷嬷是忠心的,只要这些底牌她能动用,掌握在郑嬷嬷手中,又有什么关系? “文翰居”内,涂曼芬坐在灯下的书案前,案上是一卷打开的书册。看起来似乎正在闲适的看书,但将手绢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出卖了她此刻内心的愤怒。 银屏诚惶诚恐的站在一旁,她知道大小姐如今的心情,是非常不好,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殃及。涂曼芬虽然不像涂曼珍一样,会打骂丫鬟来泄不满,但她惩罚下人的手段,让银屏想想便不寒而栗。 涂曼芬喃喃低语,道:“她徐婉真身份低贱,何德何能,竟然能得昭阳公主另眼相看?”昨日知道徐婉真得了“牡丹花会”的请柬之后,对一向高傲的涂曼芬,打击甚大。 自打传出今年的“牡丹花会”将在公主府举办后,涂曼芬便志在必得,凭借她在京中的才名,视请柬为囊中之物。既然要品花作诗,这等盛会怎能缺少了她? 未曾想她还没等来请柬,竟然被一个她看不起的商户女儿抢先得到,这实在是意难平。 昨日她略略提了几句,自有二妹涂曼珍去闹,但就算如此,也不能妨碍到徐婉真分毫,让她难以泄心中愤懑。 自打徐家进京,这一桩桩一件件下来,徐婉真处处比她强。可气的是,徐婉真从未流露出一丝与她相争的意思。她在暗中动的那些手脚,被徐婉真轻描淡写的化解,见了她仍然客客气气,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使力。 嫉妒慢慢在她心中沉淀酵,逐渐演变成丝丝恨意。涂曼芬的眼神凌厉起来,徐婉真,且让你再得意几日,就在“牡丹花会”上,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 翌日清晨,天色才刚刚白,徐婉真便起床洗漱。晨练完毕便去给徐老夫人请安,将昨日在公主府的事一一道来,又讲了自己的担忧和解决办法。 徐老夫人拍着她的手道:“这些事,真儿自己拿主意便好,有需要我这个老婆子出面的,尽管说来。只是要多注意,女儿家可不能劳累了身子。” 感受着祖母的关爱,徐婉真心中暖洋洋的,撒娇的在徐老夫人身上蹭了蹭,道:“祖母哪里老了?真儿望着,比‘长弘院’的林老夫人,年轻了二十岁不止呢。” “你这猴儿,又在背后说嘴。”徐老夫人笑骂道:“今日不是要去东郊的庄子么,还不快去?那座庄子我原也知道,颇有些距离,你多带两个人去。” “真儿省得,请祖母放心。” 与徐老夫人、徐文宇一起用了早饭,徐婉真带着桑梓、采丝,按徐老夫人的吩咐又多带了一名护院,坐上马车,出前往东郊庄子。 松溪书院位于洛阳城北郊,到东郊去有两条路可选。 一条是穿过洛阳城而去,距离近但进出城门耗费时间;另一条则不用进城,城外有一条可容马车通行的土路,绕着洛阳城行驶,虽然远了些,但可直接到达耗时更少。 穿城这条路,显然要舒适的多,但为了赶时间,徐婉真还是吩咐赶车的于学民,走绕城的土路。 辰时出,这条路坑坑洼洼并不平坦。一路颠簸着前行,让徐婉真颇有些不适,采丝服侍着她喝了些热茶,才压住胃里的翻腾。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车外传来于学民的声音:“小姐再忍耐一下,我们就快到了!” 桑梓揭开车帘子往外看去,比之北郊,东郊的地势更加平缓,低矮的缓坡上,坐落着一个个庄子,自成方圆。 “小姐,这里有好多庄子哩!” 采丝轻声道:“这里地势平缓,又有河流灌溉,京城的大户人家,都爱在东郊置办产业。”作为涂家的家生子,她自然是知道京城的情况。 闻言,徐婉真正想往外看去,忽听到前方一阵喧哗,马车停了下来。 于学民道:“小姐,前方有快马过来,我们在路旁暂避一避。” “好,把车再赶到路边一些。”既然要避让,就让的彻底一些,省得节外生枝。 徐婉真安坐在车中,只听到车外马蹄声得得,疾驰而去,扬起的尘土钻入车帘,呛得三人连连咳嗽。 桑梓掏出手帕连连挥舞,试图将这些浮尘赶走,道:“这都是些什么人,明明看见路边有马车,也不放慢度,实在可恶!” 徐婉真正要吩咐继续前行,却听到“希律律”一阵马嘶,刚刚过去的一骑又掉转了马头,在马车旁边停了下来。 马上是一名着蓝色锦袍的骑士,他勒住马头,高高在上的睨着身侧的涂家马车,无礼问道:“马车内是涂家何人?” 徐家跟车的护院刘强迎上去,毫不示弱道:“你又是何人?无缘无故,我们为何要回答。” “放肆!”骑士身后一名长随纵马上前,手中马鞭“呼”地一声就朝着刘强劈头盖脸的打下去。 刘强粗通武艺,也未曾料到这人如此不讲道理忽然出手,一时闪避不及,用手挡了一下,春衫轻薄,一鞭子下去,顿时皮开肉绽。 他忍住痛,怒目瞪向那长随。却见那长随哈哈大笑,道:“看什么看?敢对我家世子无礼,活该!” 徐婉真在车内,虽未亲眼目睹,但也感同身受。何人如此嚣张,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便纵奴伤人,简直欺人太甚! 自打来到京城,她一直谨小慎微,但不代表被人欺上门来还得忍气吞声。桑梓知她脾性,忙服侍她戴上帷帽,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蓝色锦袍的骑士见马车上下来一位小姐,略略有些意外,但转瞬轻佻笑道:“哟,这是哪位小娘子,怎地从未见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平国公世子 徐婉真在车旁稳稳站定,冷声问道:“敢问阁下何人?来代替我徐家管教下人?” “徐家?”蓝色锦袍的骑士轻轻一晒,并不回答。?? ≠ 那打人的随从上前一步,厉声道:“这位乃是平国公世子,小娘子还不上前见礼?” “平国公?”徐婉真在心内默念,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采丝在她身后轻声耳语:“邬娘子。” 徐婉真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是那个因邬娘子被涂老太爷得罪的平国公刘家,想来是看见了自己乘坐的马车,前来找茬。看来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心中快思索对策。 平国公世子刘祺然在马上傲然看着徐婉真,他方才路过时仿佛看到涂家马车的徽记,回转一看,还真是涂家马车。 原以为是哪位涂家子弟外出办事,既然这么巧碰上了,不为难一下对方怎么说的过去?却见到车上下来一位小娘子,还自称徐家,觉得事情有趣起来。倨傲问道:“你是何人?” 徐婉真道:“徐家长女,见过平国公世子。”先全了礼数,以免被他人抓住把柄。 刘祺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徐家长女与涂家是什么关系?但既然她乘坐的是涂家马车,自己也停了下来,虽然阴差阳错,但瞧她这身姿仪态,必须是一位貌美的小娘子,心中便起了几分调戏的心思,他从来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 他手中持着马鞭,就要去挑眼前那女子的帷帽,口中道:“原来是徐家小娘子。且让爷来看看姿色如何?” 徐婉真后退一步,沉声道:“民女听闻朝中有四大柱国,没料到闻名不如见面。堂堂平国公世子,竟然纵奴伤人,言语无状。” 刘祺然面色一紧,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竟然敢顶撞于他?不怒反笑道:“有趣,当真有趣。来人,将她带回府,好教她得知爷的手段。” 跟着他的五六名随从此时都掉转了马头,闻言一涌而上,将几人团团围住。刘强、于学民也不示弱,上前一步,护在徐婉真身前,眼看两方就要动手。 徐婉真朗声道:“这朗朗乾坤,原来平国公当真可以凌驾于王法之上。”这话说的极其诛心,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大作文章,哪怕是平国公世子爷也讨不了好。 刘祺然恼羞成怒,原本只想吓唬吓唬对方,她既然坐了涂家的马车,不管她和涂家是什么关系,但以涂山长护短的性子,他也不敢真拿她怎么样。只是见她孤身出门,想让她惊慌失措,以此取乐罢了。 这条土路虽小,但连接京城北郊、东郊两地,来往行人并不稀少,他哪里真敢强抢民女?就算真要抢,也不在此时此地。 哪知眼前这小娘子并不服软,反而振振有词,如今使得他骑虎难下。为了自己的颜面,刘祺然正想下令,将眼前这两名下人痛打一顿出气,不远处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 一名身披青莲色兜帽披风的男子策马而来,只见他在马上潇洒自如,不见他如何动作,却有人马合一的意态,骑术高明。 瞧见路旁僵持的两方人马,他凝目一看,口中轻轻“咦”了一声,催马上前。 徐婉真见有人来,心头大定。离东郊庄子越近,遇到他人的机会越大,她方才拖延时间便是为此,时间越久,人只会越来越多。 徐婉真开口道:“还请平国公世子谨言慎行。”她点出刘祺然身份,就算这人不愿多管闲事而去,被听到身份,刘祺然总会有所顾忌。 那男子放慢马,来到他们身旁勒住缰绳,凉凉讽刺道:“这光天化日之下,是谁打着平国公的名号,在招摇撞骗?” 刘祺然闻言转头,抬眼一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樊状元。” 樊彬在马上一拱手:“原来真是世子爷。”并无任何道歉的意思,道:“世子爷好闲情啊,在这里欺负弱女子。” 樊彬的背后是镇西将军,在京中独来独往,是出了名的冷脸硬茬子,谁的账都不卖。碰到他,刘祺然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认倒霉,当下呵呵讪笑道:“哪里哪里,我这正要赶路,改日再会。” 徐婉真冷声道:“世子,你纵奴伤人,就想一走了之?”樊彬显然是站在她这一方,当然要趁热打铁。涂家与平国公府的梁子早已结下,不差她这一出,自己要是退让了,反倒让对方认为软弱可欺。 “不过区区一名下人,你待怎样?”眼下形势逆转,刘祺然只想脱身。 徐婉真淡淡道:“将你这伤人的随从交出,他既然喜爱教训他人,也要尝尝马鞭的滋味才好。” “什么?!”刘祺然额角青筋爆出,他若是这样交了人,让他颜面何存?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小娘子,如此咄咄逼人,还是大家闺秀吗?” 徐婉真并不为所动,道:“以伤换伤,公平的很。” 樊彬自打那日被徐婉真风姿所迷,一见倾心,便一直魂牵梦萦。如今好不容易再次遇见,自然是坚定的站在她一方,哪怕她无理,他也会护住她,何况是有人想要欺负她。 听她坚持要惩戒对方,也不觉得她过于强势,只觉着果然是自己看中的女子,外面虽然柔弱如水,骨子里却有一种狠劲。这样小小的要求,自己义不容辞,当然要替她达成。 樊彬冷冷开口道:“世子爷,都是下人,孰贵孰贱?既然你的人伤人在先,挨一顿马鞭也是应有之义。” 徐婉真心中为他点赞,这樊状元也是妙人,这话说的极有技巧,不知不觉便将这惩罚升了级,自己原本只是要求挨一马鞭而已。 那伤人的随从望向刘祺然,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他一向仗着平国公府的名头作威作福惯了,什么时候挨过马鞭?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祺然当然不能认怂,自己人都护不住,让他何以立威?脖子一梗索性不再接话茬,强硬道:“樊状元,今日本世子算是重新认识你!告辞!”说着拨转马头,就要带人离开。 樊彬冷冷一笑,并不阻止。刘祺然自以为得计,缓缓退开后,正要策马狂奔,忽听到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又听到“哎哟”一声叫唤。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护送 樊彬高坐于马上,见刘祺然带着随从就要离开,右手轻抬,马鞭如臂指使般,灵活的缠上那名伤人随从的手腕,再略一使劲,那人“噗通”一声掉下马来,摔的他“哎哟哎哟”直叫唤。? 刘祺然闻声勒住马匹,转身一看,不由大怒,喝道:“樊彬!你莫要欺人太甚!真当我平国公府怕了你不成?” 樊彬冷眼看向他,道:“我说过,以伤换伤,公平的紧。”手中马鞭毫不停顿,连连抽了那人好几鞭,鞭鞭见血,直抽的他抱头鼠窜,行迹狼狈,才停了手。 刘祺然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吩咐其他随从将那人搀扶上马,方才呼啸而去。 徐婉真看着这一切,固然是太快人心,但这个人情,她可欠的大了。算上南市那次,樊彬一共救了自己两次。 樊彬目视刘祺然等人离去,才收回马鞭,翻身下马,一改对刘祺然的冷淡神色,向徐婉真拱手道:“在下樊彬,方才若惊到了徐小姐,请小姐恕罪。” 徐婉真福身施礼,清声道:“小女子多谢樊状元援手,又何罪之有?” 听着她悦耳的声音在与自己说话,闻着近在咫尺的冷冽幽香,虽然仍隔着帷帽,但樊彬如在三伏天饮到一泓清泉,甜到心底,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答。 见到他的呆样,桑梓不由轻笑出声。这樊状元方才仗义出手,英武不凡,句句不落下风,对着小姐却呆笨如大头鹅。 徐婉真见他如此,她又不是当真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心里便明白几分。不忍见他尴尬,岔开话题道:“只是如此一来,樊状元便得罪了平国公府,这都是小女子的罪过。” 她是在为我担忧吗?樊彬心头狂喜,忙道:“不妨事,平国公府家风不靖,御下不严。我不参他一本已算手下留情。” “如此甚好,今日之事,小女子多谢樊状元仗义出手。”徐婉真再次敛礼。 樊彬一张冷脸上,浮上一丝可疑的红晕,连连摆手,道:“不谢不谢。敢问小姐前往何处?樊某左右无事,护送小姐一程,省的再碰上宵小之徒。” 如今韩羿前往江南道送信未回,身边的护卫确实不够。虽暗忖自己不会这么倒霉,正要开口回绝,见到他眼中热切的光芒,将到口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道:“如此便只好再麻烦樊状元。” 得了徐婉真的同意,樊彬心花怒放,强行按捺住激动的情绪,道:“请小姐上车,樊某随后护送。” 这一耽搁,直到午时方才到了庄子前。俞掌柜早就候在庄子门前,见徐婉真下了车,忙迎上来道:“大小姐终于来了,在下正要遣人去找。” “路上遇到一点事,方才晚了。”徐婉真回身道:“多谢樊状元一路相送,可要进去喝一杯茶水,歇歇脚?”这是应有之礼。 樊彬本有事在身,也知她说的是客气话,送到这里自己理应寒暄几句便告辞。但告辞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如此樊某便叨扰一二。”说完,他都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光子,这实在是太过唐突。 徐婉真略微一错愕,便笑着道:“俞掌柜,请你代我招呼好樊状元,我先进去看看情形如何。” 俞掌柜待人接物自有一套,当下引着樊彬往庄子里的茶房而去,口中说道:“樊状元,舍下粗鄙,望万莫嫌弃。” 徐婉真吩咐于学民:“刘强手臂的伤,你在庄子里先帮他裹一裹,等我们回去了再找小舅舅处理。” 今日徐婉真为他出头,不顾自己也要护着他,让刘强感激不尽,闻言忙道:“小姐不要担心小人,大老粗一个,这点伤算得什么?” 徐婉真轻轻点头,带着采丝、桑梓往庄子内走去。见只得她们三人,桑梓为徐婉真揭下帷帽,笑嘻嘻地道:“小姐,这樊状元对小姐可真是好呢!” 采丝个性谨慎,虽不说话,但心里也是这般认为。为一名女子出头,并不惜得罪权势滔天的平国公府,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徐婉真一阵恍惚,樊彬对她的倾慕之意,明眼人一看便知。 但她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加上上次,也不过见了两面,自己都还戴了帷帽。就算是一见钟情,但对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这种感情又从何谈起? 心底掠过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影,武正翔,我记住你了,可你在哪里?说好的在京城相见呢?渺无音讯。 三人一路前行,转过影壁,在眼前出现一个宽阔的庭院。徐婉真压下心底惆怅,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沿着院子走了一圈,徐婉真在心中默默勾勒流水线的蓝图:材料准备——剪裁——制作花瓣、花蕊、衬托的绿叶——绢花缝制成形,大致就是这四步,具体的等绣娘在制作过程中,再进行调整。 庄子里各色用具齐全,成色有新有旧,新的想必是俞掌柜刚添置的,制作绢花所需的软烟罗和绛绡绸也都运到库房。只待人手一到,便可开工制作。 为了不耽误功夫,这会绣娘们正在青竹苑里加紧赶工,时间紧张,能多做一朵是一朵。 徐婉真沉吟片刻,道:“桑梓,去把俞掌柜请来。”还有许多具体事项,需要与他商议,樊彬此时应已告辞。 只盏茶功夫,俞掌柜便匆匆赶来,令人诧异的是,他身后还跟着樊彬。 徐婉真微一愣怔,眼下再要戴上帷帽,显得过于矫情,对方还是连着救了自己两次的人,也不好开口赶人。只得上前施礼道:“樊状元。” 桑梓在心里偷笑,这樊状元,看来是铁了心要厚着脸皮在这里赖下去。 樊彬坐在茶房里,一再告诫自己,赶紧告辞才是正理,明明看见俞掌柜心中有事,却在此耐着性子招呼自己。但两腿仿佛黏住了般,就是不听使唤,迈不开步子。 看见她身边的丫鬟前来请俞掌柜,有事相商。他又一次想要告辞,但却又一次身不由己跟着他进来。 但这一切的一切,在他见到徐婉真冷清精致的容颜时,统统忘记。 他忘了自己,忘了呼吸,忘了身处何地,耳畔只有她如冷泉般悦耳的声音,眼前只得她莹润如玉的秀丽面容,鼻端只闻到见属于她的冷冽幽香。 第一百五十八章 流水线 樊彬望着庭院中聘婷而立的徐婉真,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 这等少年情状,落在俞掌柜眼底,还有什么不明白?小姐风姿出众,有男子仰慕再正常不过。只是这当下的男女大妨还需遵守,下来再仔细打听这男子的身世为人,是否堪为良配?若果真不错,再禀给老夫人知晓。 不过这些俱都只是后话,眼前的场面要先圆回来,小姐绝不能落个私会男子的名声。当下轻咳一声,道:“樊状元请这边稍坐,在下稍后再来作陪。” 樊彬如梦初醒,大为窘迫,忙跟着前来引领他的下人身后,往院中的石桌上坐了,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徐婉真的身影,连下人奉茶上来他都浑然不觉。 徐婉真边走,边交代着俞掌柜:“明日里我就让绣娘都过来。绢花作坊就设在这几间大屋内。庭院虽然宽阔,但丝绸娇气怕雨水,还是小心些好。” 又将分解后的绢花制作步骤交代给俞掌柜,道:“眼下大致分成四步,其中制作花瓣、花蕊、枝叶是关键,分三名绣娘来做。其余的你看着分配,原则上每一步的完成时间要差不多才好,这样才能衔接得当。” 俞掌柜在丝绸行当浸淫了几十年,这种流水线作业虽从未操作过,但一听便明白,道:“在下省得,那最后一步也甚为关键,要用最好的绣娘。” “这些绣娘当全力赶工,无暇他顾。俞掌柜,这庄子的厨房上可有人手?”徐婉真问道。 “当日绣坊建到一半停工后,只留了看守庄子的人,厨房这边一直没有配置。小姐放心,今日我就把厨房和洒扫的人手全部配齐。为保万无一失,这半个月,我就住在这里。” 徐婉真态度和缓道:“如此,便辛苦俞掌柜。” 安排妥帖,俞掌柜沉吟一下,问道:“大小姐,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请教。这绢花我们供应完公主府之后,可以自己经营吗?” 在高芒王朝,宫妃贵妇最爱簪花,这等别致逼真的绢花,在公主府的“牡丹花会”上露脸后,将大有市场可为。俞掌柜敏锐的商业触觉,怎会看不到这一点?眼下又建成了绢花作坊,正是好时机。 徐婉真从容一笑,道:“待此间事了,我会问问公主,想来问题不大。”俞掌柜所说之事,她何尝没有考虑? 这绢花可帮公主府解决一道难题,“牡丹花会”这等盛况又相当于给绢花做了一场广告,正是一举两得。徐家眼下虽不缺钱,但毕竟变卖了家产,坐吃山空。这绢花若经营得当,也不失为一项收入来源。 这厢徐婉真与俞掌柜细细商谈事务,樊彬坐在石桌旁,一颗心却愈加沉沦。 他长年习武,耳聪目明,这庭院虽宽阔但没有假山等装饰,哪能阻碍他的视听?只见徐婉真侃侃而谈,脸庞上洋溢着自信的神采,让她周身都仿佛散出光芒,掩住了她那冷清的气质,显得魅力四射。 樊彬此刻眼中的徐婉真,当真是完美无瑕,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外如是。 西北民风开放,少女的表达热情大胆,但他从未动心过。直到今日,方才知道什么叫做“一见钟情”。心中暗下决心,明日就去求见齐王,请齐王助自己一臂之力。 谈完正事,已到了申时,俞掌柜将徐婉真送出庄子。 樊彬道:“天色将晚,小姐且容在下护送一程,可否?” 他在这庄子上待了半日,心思昭然若揭。徐婉真不欲给他更多暗示,婉拒道:“小女子在此先谢过樊状元。今日已是耽误了你这许久,不敢再有所劳烦。” 樊彬心下怅然,又觉自己果真是得寸进尺,今日能见到她的芳颜已是意外之喜,却还想要贪恋更多。 当下作揖道:“如此,在下便先告辞。”牵了马,又眷恋的看了她一眼,这才策马而去。 等离开徐家众人的视线后,他却拨马悄然躲在路旁,等徐家马车过去后,再远远的缀在后面,以他的骑术,自然是不会被他们现。天色将晚,他实在是不放心,只得暗暗相护。 徐婉真上了马车,桑梓忍不住道:“小姐,这位樊状元看着不错,私底下却有些呆傻。一下午都看着小姐,哪能这般无礼?”在这个时代,丫鬟的命运与小姐休戚相关,小姐嫁得好不好,也关系着她们日后的命运,桑梓关心徐婉真的婚事,也在情理之中。 自那日南市一见,她便问过郑嬷嬷关于樊彬的事,有所了解。徐婉真道:“也不怪他,他本是西北人氏,旧年考武举才来到洛阳,西北的礼节习俗原就于不同于中原。” 樊彬身上有些胡人血统,五官立体如刀砍斧削一般,眉目深邃有神,言行举止间流露出西北的豪迈不羁,英武轩昂,别有一番慑人的男性魅力。 然而,被这样的男子,这样灼热的目光看着,除了有些不自在外,徐婉真却没有砰然心动的感觉。 依在马车的软垫上,她怔怔出神,不经意间又想起那个清晨,那个他热切的目光,让自己羞恼不已。时间再往前推,那惊魂一夜的痛吻,他语气中的害怕、怜惜、呵护之意,他守护的诺言,每每让自己脸红心跳。 然而,此时他人在何处?他既是说了京城相见,必然不会相负,回想起几次见他的惊险,莫非他现在又处于险地,才无暇来见她? 想到这里,徐婉真一颗心狠狠地揪了起来,忍不住为他担心。 刚分开时还不觉得,时间越久,这份思念反而越深。徐婉真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难道这就是情的滋味?酸涩难当。 徐婉真心心念念的影风,此时却险象环生,带着两名风组成员,正在丛林小道纵马疾驰。身后有十余骑神色冷漠的灰衣男子,策马狂追,时时挽弓射箭,逼得影风不时更改道路。 眼下迁阳城破,东瀛刺客伏诛,迁阳王下落不明,江南道初定。 这批骑士从何而来?作为高芒王朝消息最灵通的风组统领,今日之前,影风竟丝毫不知对方的存在,深深感到自己的失职。 这些人仿佛认定了影风一般,甫一照面,便一言不毫不保留痛下死手。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险象环生 影风原本带了十余名风组成员,一同回京。() | (八)但这批人来势汹汹,刀剑交锋之间,全是死士的路数,以命换伤的搏命打法。双方拼杀了片刻,猝不及防之下,风组成员人人挂彩,他们擅长的原就不是硬碰硬的搏杀。 影风见状,便将他们分成几队,脱离战场各自行动,等到京城再汇集。 风组分成几队,那些人却视而不见,不为所动,只对影风穷追不舍。 影风伏在马上疾驰,心中却在急思量脱身之法,既然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便没必要拖累他人。自己孤身一人,也许更好脱险。 他在马上做了几个手势,身后的两名风组成员点头收到,一拨马头,分头而走。身后的追兵仍旧不管那两人,只咬住影风不放。 前方有一个小城,这批骑士的身份如此隐秘,决不敢公然与官府对抗,只要进了城,便可保安全。 身后的利箭“嗖嗖”从耳边掠过,再如此下去,不是被追上就是被射中。对方人多势众,不等到小城就会被擒拿。附近的山川地形掠过影风心中,心中迅定计,纵马离开道路,往树林中奔去。 见他改变方向,追兵也纷纷跟上。 树林中草木繁盛,影风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左拐右突急前进。那些骑士视线受阻,度降了下来。但影风前进的痕迹明显,仍然无任何摆脱的可能。 片刻后,影风果然听到前方传来的潺潺流水声,转过一个小土坡,一条小河出现在他眼前。河面狭窄水流湍急,上空悬了一座供人们行走的简陋吊桥,用绳子串了木板铺就。 见此景色,影风心头大定,从腰间百宝囊中掏出两个拳头大小的圆球,用力朝小坡后扔去。 那些骑士正要转过小坡,忽见两个圆球先后袭来,反射性的用刀格挡,“噗噗”两声,圆球应声而破,从球中冒出大量白色浓烟,瞬间笼罩了这方圆之地,直呛得他们连连咳嗽,眼泪长流不能视物。 领头的灰衣男子道:“不好,快追!” 这里被阻了片刻,前方影风已纵马踏上吊桥。这桥简陋之极,平日里只是一些村民行走使用,哪里受的住这一人一马的快冲击? 吊桥顿时在空中晃悠起来,木板嘎吱作响马儿嘶鸣,险象环生。 影风提气轻身,小心翼翼驾驭马匹,避开木板间的缝隙及陈腐的空洞。好在这条桥并不长,不到一柱香功夫就已到了对岸。 此时另一边笼罩小坡的白烟逐渐散去,影影绰绰出现了追兵的身影。 影风勒住马头,拔出腰间长剑,猛然砍向吊桥一侧的绳索,这是能摆脱追兵的唯一时机。 灰衣男子已到了桥头,瞧见他的动作和正在晃动的吊桥。一挥手,几名骑士在桥头弯弓射箭,另一名踏上吊桥,直冲过来。吊桥简陋,顶多只能容纳一名骑士,再多便不用影风动手,就会崩塌。 此处山风凛冽,射出的箭支失了准头,未能伤到影风分毫。转瞬间,已被影风砍断一根绳索,吊桥失去平衡,猛然一晃,倾斜了一半。 桥上那名骑士刚冲到一半,吊桥倾斜让马匹惊恐的嘶鸣起来。他安抚的拍了拍马脖子,稳住马头,继续往前冲来。影风射出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梅花镖,马脖子被射中,鲜血飞溅。 马儿吃痛,痛嘶一声将马背上的骑士甩了下去。那骑士也身手了得,一伸手勾住吊桥绳索,翻身上桥,不再管那马匹,施展身法急冲向影风。 千钧一之际,影风终于砍断吊桥另一根绳索,吊桥应声而断。桥上连人带马,摔向空中。 影风舒了一口气,正要策马离开,腰间突然一痛,被一支利箭射中。好在距离过长,箭势已缓,伤势不深。他忍住疼痛,迅离开射程,勒住马头,回身看向那批骑士。 此时,他才有时间来思忖,这些人出手狠辣、身手高、纪律严明,绝不是寻常江湖人士。他们从何而来?又为何针对自己? 眼看影风成功逃走,也不见灰衣男子冷漠的神色有任何变化。等那名桥上的骑士爬上来后,一挥手,众人策马,逐渐消失在影风的视线中。 影风拔出箭支,紧紧按压住伤口,洒上滇地白药止血,又撕了衣服下摆绑紧伤处。 正要将药瓶放回百宝囊,脑海中却浮现出徐婉真精致冷清的玉容,这白药还是当初在苏州受伤时,她拿给自己的,不知如今她在京城如何了?原以为很快就能再相见,不料事突然,自己再下江南道,转眼就快一个月,她会记得自己吗? 凛冽的山风吹过,影风按下情思,策马向小城奔去。这番遇险,不知只针对自己一人,还是影卫其他人也遇到了危险? 他心中隐隐有种直觉,既然连他都不知道有这批骑士的存在,说明他们之前从未出手过,藏的隐秘。此次既然出手,便不会只有自己一个目标。 眼下需要迅召集人手,汇集情报,还需要知道影雨的安危。影雷他并不担心,以影雷的身手和藏匿之法,对方想必难以得手。 迁阳城内,淳于峻眉头深锁。他布置在云泽湖出口的人手,果然抓捕了许多迁阳王的残部,但重要人物一个不见,俱都是些迁阳王笼络的江湖人士。 这些人只知道林师爷安排他们从暗道逃离,对整体布局一无所知。谁来接应?逃往何处?就算是重型拷打之下,也是一问三不知。 问起迁阳王的生死,他们倒是有明确的说法。当日最后一批撤出的,只有林师爷。林师爷称迁阳王被影卫刺杀身亡,还拿出了王爷临终绝笔血书,让他们保存实力,待日后为他报仇。 淳于峻相当确认,影卫当日并未潜伏在迁阳城中,何来刺杀迁阳王?林师爷是在说谎。但关于迁阳王的生死,林师爷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这些人都是被林师爷当做了炮灰,作为扰乱官府视线而存在,被故意放弃。而林师爷及其迁阳王残部中的精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隐匿了踪迹,就此消失在云泽湖中。 攻下迁阳城,虽未耗费一兵一卒,但其中迷雾重重,真相被层层掩盖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章 三表叔 过了几日,青竹苑内。? ? ? 邬娘子笑盈盈的来到上房,见了徐老夫人便道:“老夫人,涂家有族人到了,老太爷请您过去哩。” 徐老夫人正在喝茶,闻言放下茶杯道:“应是三表叔一家到了。玉露,你去请真儿过来。” 绢花作坊那边已上了轨道,徐婉真又去看过一回。有俞掌柜盯着,一切井然有序,每日能做出四十余朵来,算算时间绰绰有余。她这才放下心来,安心在家,处置这些日子积累下来的家务,看看账册做做功课。 玉露来请,她放下手中账册,与徐老夫人一道,向“松涛院”内走去。 经过花厅时,正好林氏处置完家务,从花厅出来,碰个正着。 自香椿宴后,徐家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双方还未曾见过。徐老夫人面上波澜不惊,温和的见了礼,道:“见过长嫂。”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从来没有生过。徐婉真也跟着施礼。 林氏面色尴尬,要说她如今最不想见到的人,推徐家。见到她们,就想起那一千两银子。林氏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寒暄道:“二妹妹这是去哪里?” 徐老夫人道:“父亲唤我过去,有事吩咐。” 林氏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就要别过,忽地心中想起一事。想起前几日孙女涂曼珍的哭诉,求她找徐婉真要一张“牡丹花会”的请柬。她当时含糊着应下,但因着不想见徐家人,更别提徐婉真这个晚辈,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今日好巧不巧碰见了,顺道问问也成。想到这里,林氏道:“二妹妹,听说真儿得了‘牡丹花会’的请柬?” 宅子里哪里有藏的住的消息?何况这消息徐家本也无意隐瞒,徐婉真已听郑嬷嬷说起,涂曼珍闹过一场,心下毫不意外。 徐老夫人呵呵一笑,道:“正是。”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林氏心下恼怒,但话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道:“我那两个孙女听说了此事,连连称赞真儿。这‘牡丹花会’的请柬,可不是那么易得的。”转头对徐婉真道:“真儿,你再去公主那里拿两张请柬来,好让她们也去开开眼界。” 徐婉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让人帮忙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公主是什么人?那请柬是说拿就拿的吗?当下垂敛礼道:“请大舅婆见谅,真儿原不过只见了公主一面,怕没这个能耐。曼芬表姐才名满京城,想来这请柬迟早会到。” 被徐婉真不软不硬的顶回来,林氏心头一滞,不耐道:“让你去拿个请柬,恁多话说!你只说去不去拿吧!” 徐婉真微微一笑,故作不解道:“涂家表姐想要参加‘牡丹花会’,她为何自己不去找昭阳公主,却要我去?”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搭上公主府这条线,可不是为了去给涂家拿请柬的。 林氏心头暗恨,自家孙女要是能在昭阳公主面前说上话,还用来求这徐婉真么?明知故问,实在可恨!却知道她若是不愿,自己也是无法,气恼的瞪了徐婉真一眼,一挥衣袖转身就走,竟然不告而别。 见她走远,徐婉真挽了徐老夫人的胳膊,道:“祖母,我们走吧!” 徐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这个小促狭鬼,看把你大舅婆给气得。” 徐婉真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作出无辜状道:“真儿并没有做什么呢。”乐得徐老夫人哈哈大笑。 到了“松涛院”,邬娘子迎着她们往正堂而去,那里是涂老太爷正经见客的地方,她们也是第一次踏足。 与“松涛院”的淡泊古朴的装饰不同,正堂布置的庄重高贵。以正厅中轴线为基准,正中挂了一副涂老太爷手书的大中堂,中堂之上一块鎏金红底匾额,上刻“惟善德馨”四个大字。 另有楹联、匾额、挂屏、书画屏条相衬,板壁前的长条案上对称放置着两个青铜古鼎,中间供了儒教圣人孔夫子的画像。长条案前放置一张八仙方桌,桌旁两侧摆开一水的红木太师椅各六张。一眼望去,整个中堂非常有气派。 涂老太爷居左边的主位坐了,宾客位上坐了涂家两名族人。 此时的涂老太爷,与徐婉真见过的那个慈祥天真的老人截然不同。只见他身着藏青色紫鹤纹绫袍,头上的银上用一根温润的羊脂白玉簪子固定住,安坐于太师椅上,高大的身材透出一种压迫的气势。 徐婉真心下暗道,原来这才是两朝大儒的风范气势。 涂家两名族人想来就是三表叔公,他们从孟州赶来,算算日子,正是这几日应到。 听祖母提过,三表叔公排行在后,因此虽然辈分高,但年纪只得四十许。眼下看上去,穿着得体富贵,但面容有风霜之色,说是五十开外也有人信。许是赶路的原因,两人看上去都满眼疲惫之色。 见几人来到,涂老太爷哈哈一笑,道:“逸明,来来来,你许久没见过琼玉了吧?”在涂老太爷面前,他们都是晚辈。 徐老夫人上前施礼,道:“琼玉见过三表叔,三表叔母。” 三表叔婆从椅子上站起,眼角含泪,上前一步握住徐老夫人的手,道:“琼玉,没想到还能再见着你。” 幼时,徐老夫人曾回孟州涂家族中住过一些时日,那时三表叔刚刚娶亲。三表叔婆只比她年长几岁,见她冰雪聪明,对她颇好。没想到,再见面时都垂垂老矣。徐老夫人心情激荡,连连问好,眼眶也有些湿润。 见气氛有些伤感,邬娘子笑道:“婉真,快来见过三表叔公、表叔婆。” 徐婉真上前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三表叔婆忙将她搀起,抬手拭去眼角的泪,道:“好齐整的一个孩子!琼玉你果真是有福气的。”说着拔下髻上一支海棠滚玉嵌珍珠吉祥钗,插在徐婉真的头上。 徐婉真看了一眼徐老夫人,见她轻轻点头,方才道:“真儿谢过三表叔婆。”这见面礼虽说贵重了一些,但一来徐老夫人与他们关系亲近,二来徐家为他们找到继承香火之人,倒也受的起。 三表叔婆又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徐婉真道:“宇儿今日怎地没来?这是给他的,你且带回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缘分 徐婉真笑着回话道:“回三表叔婆的话,宇儿刚习了大字,眼下去花园里玩耍去了。? 真儿代文宇谢过三表叔婆的赏,待他回来我便带着他来见您。” 一串话说下来,条理分明恭敬有礼,三表叔婆眉开眼笑道:“好一个伶俐的孩子。” 见过礼,分宾主落座了,涂老太爷道:“茹娘那孩子我还没见过,琼玉讲是个好的,她的眼光一向不错。” 三表叔公道:“有琼玉作保,人品上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不知我们那条件,他们能接受吗?老太爷有所不知,这几年族里好些人都想要将儿子过继给我。我也不是没想过,若到最后无法可想,也只得在族中子弟中挑一个。”语气萧索。 “他们哪里是过继,那些孩子个个都记事了,不过是谋划着我们百年之后,好夺取我们一房的财产!”三表叔婆忿忿然道:“可怜我那女儿,只得了一个孩儿。若是真如了他们的愿,我那女儿日后在夫家还有什么倚靠!” 听了这话,徐婉真才明白,为何他们两人还未得到准信,就急忙先上京来。想必是在子嗣无望,族人相逼间,看到这里有一线希望,才迫不及待吧。 徐老夫人语气和缓,劝道:“三表叔,勿与他们一般见识。茹娘说了,她奉你们为父母,成婚后,只要她诞下长子,便可抱养到涂家长大。” “长子?”三表叔婆激动的站起身来,问道:“我没听错吧?” 徐老夫人拉过她的手,含笑点头,道:“没错。只是此事尚需贺二公子肯,茹娘已去了信,算算时间,估计这几日便有回信。” 三表叔公连连点头,事情比想象中顺利,原本料着还需多费一番唇舌,没想到这韩茹娘如此明理。眼看着后继有人,怎能让他不激动? 徐老夫人道:“只是,你们认下韩茹娘做女儿,她却是要嫁入贺家为妾。不知道三表叔你们是否介意?”信上没提,为防万一,还是多确认一下的好。 “我们庄户人家,哪里来那么多讲究?宋州贺家,家大业大,我们在孟家也听过他们的名头。贺二公子豪名在外,这是孩子自己的缘分,只盼着她嫁进去不要吃亏才好。”三表叔公表态道。 “贺二公子对茹娘上心的很。否则,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迎娶她为良妾。”徐老夫人笑道:“茹娘眼下住在嘉善坊的徐宅内,三表叔你看,是先去看看她,还是等贺二公子的回信到了再去?” 三表叔微一沉吟,道:“既然我们与这孩子有这段缘分,无论是成与不成,总得见见才好。琼玉你安排一下,我们先见面。” 徐老夫人点点头,几人在一起闲话叙旧,徐婉真安静倾听。半晌后,才从“松涛院”中告辞,回转青竹苑。三表叔公和表叔婆两人,自有邬娘子将他们安置到涂家客院“观云阁”住下。 青竹苑上房,徐婉真扶着徐老夫人在榻上坐了,又拿了大迎枕垫在她腰后,方才道:“茹娘姐姐那边,有个丫头我须得先行处置了,才好让三表叔公他们过去。” 徐老夫人毕竟是上了年纪,走动这来回又说话耗神,略略觉得有些疲惫,阖上眼问道:“画扇?” “嗯,正是那个丫头。”徐婉真在徐老夫人的双腿上轻轻的揉捏着,为着徐老夫人的身子,她找苏三爷学了些推拿之术,得闲便为她推拿一番,缓解疲惫。 “确是个不安分的,你打算如何处置?” “孙女思来想去,只有让茹娘姐姐把她的身契给我,安排她去‘锦绣记’店里做绣娘。祖母看可妥当?” 徐老夫人思索片刻道:“眼下如此也好,你着人看着她便是。” “孙女省得,明日我就去嘉善坊一趟。”见徐老夫人疲惫,当下不在说话,专心推拿起来。半晌,徐老夫人出微微的鼾声,已然是熟睡了。 徐婉真这才轻轻站起身子,揉了揉酸的双手。玉露轻手轻脚的拿了一床薄毯过来,为徐老夫人盖上,两人轻轻退出屋子。 “长弘院”中,林氏面沉如水,问道:“涂家族人已经安排去‘观云阁’了?” 香桃敛目答道:“是的,老夫人。邬娘子亲自带去的。” “啪”的一声,手边的茶盅应声而碎,林氏怒道:“这个家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我好歹是执掌中馈的涂家主母,家中来客人都不知会我一声?那邬娘子算是什么东西,不清不白的住在家里,如今竟然越俎代庖起来。” 林氏怒,香桃、巧兰噤如寒蝉。邬娘子在涂家算得半个长辈,这话林氏敢说,但她们怎么敢接口? 况且这次林氏不是无故找茬,在高芒王朝的规矩,有客前来,不管是哪一房的客人,按规矩都要先给主母报备一声。毕竟主母执掌中馈,如何安置客人、来客的吃穿用度,都需主母来一一安排。 正恼怒间,荷香来报:“老夫人,邬娘子来了。” 林氏收敛了怒气,示意香桃将地上的茶盅碎片收拾了,道:“着她进来。”她倒要看看,这事邬娘子如何分说。 邬娘子一贯的笑意盈盈,见了林氏先福身施礼道:“老夫人,今日涂家族里来了两位长辈,因是徐老夫人旧识,老太爷便请她来叙了话,又吩咐我给将他们安置到客院。老太爷的吩咐,我不好违拗,这才刚刚安置好,连忙来给老夫人说明。”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林氏的脸色缓和了些,嘀咕道:“老太爷做事,如今是越来越没有章法了。” 她这话邬娘子就当没听见,韩茹娘认给三表叔家做女儿一事,原是徐家的机密,哪里能让林氏插手其间?其中的轻重她自然懂得,只好由她来圆了这个场面。 “老太爷说了,三表叔他们来京办事,暂住我们家几日。他们的吃穿用度,都从‘松涛院’里出。”邬娘子又道。 听到不用从公中出钱,林氏的怒气更是消散了大半,忙道:“这涂家长辈住在家里,我还是拜访一番,全了礼数才好。” 邬娘子道:“老太爷说,不过是族里旁支,不用拜见。他们出行车马,‘松涛院’这边安排了便好。” 此话正中林氏下怀,她才不想去拜见这凭空冒出来的长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安春 邬娘子这一番解释下来,林氏总算释怀,问道:“既然如此,既是老太爷的客人,那便劳烦邬娘子多费心招待。??? ? ” 邬娘子含笑应下,告辞出去。 翌日,于学民一早便套好了车,等在右角门处。这次只去到洛阳城,徐婉真只带了桑梓、采丝,轻车简从而去。 到了嘉善坊徐宅,韩茹娘在二门里候着,见徐婉真下了车,忙迎上来道:“好些日子没见着妹妹,看上去可瘦了好些。” 前些日子忙着公主府绢花一事,徐婉真确实瘦了一圈。好在如今每日晨练,又有苏三爷的食补方子吃着,人岁廋了些,但精神饱满。 “姐姐,昨日三表叔公已经到了。今日我就要将画扇带走,明日里他们就要来看你。” 韩茹娘闻言惊喜道:“当真?可贺二公子的回信还没到。” “两个老人家说,能因此相识也是一场缘分。无论事成与不成,都需见上一面才好。”徐婉真转诉了三表叔公的意思,又将他们如今的情形详细告知。 韩茹娘沉默半晌,叹道:“族里夺产,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涂氏一族的手段尚算温和,比这龌蹉的多了去了。”她这是有感而,在她还是官小姐时,父亲族里生过更恶劣争产事件,当年父亲还出面调停。 “财帛动人心,三表叔公这半生殊为不易,姐姐往后可要好好孝敬二位老人家。” 韩茹娘轻轻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画扇在门旁探头探脑。 徐婉真扬声道:“画扇,你进来。” 画扇身子一顿,对着徐婉真,她一向有些犯怵。迈着小步子进来,施礼道:“见过徐小姐。” 徐婉真淡淡道:“今日起,你就是我徐家的丫鬟,姐姐已将你的身契给了我。” “什么?”画扇大惊失色,如今她在这里虽然被韩茹娘拘的不得自由,但她一想到贺二公子挥金如土,就满心向往随韩茹娘陪嫁到贺家的日子。贺二公子既然能娶一个妾,再多一个又何妨?对自己的相貌,画扇一向自信满满,虽然赶不上韩茹娘,但只要能成功爬上他的床,她就不信男人不偷腥? 然而,在这当口,自己竟然被给了徐婉真?这对她犹如晴天霹雳般,惊碎了她的美梦。 韩茹娘道:“妹妹的店铺缺少人手,我就将你给了她。以后你自己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画扇这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哀求道:“小姐,画扇服侍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忍心把我给别人?” 徐婉真将茶杯放在桌上,重重一顿,出“砰”的一声重响,冷声道:“主子处置丫鬟,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莫说是去店里,就是将你打杀了,也合理合法。”语气森然。 闻言,画扇一下子惊住,这一年跟着韩茹娘的日子太好,好到让她忘记了曾经被转卖的惨痛过往。 她自幼就被拐子拐走,已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家乡,在几个人伢子手中辗转。被控制着当过乞丐、做过童工,有一次甚至差一点就做了雏妓。她一直活得战战兢兢,朝不保夕,也因此她才对钱财如此看重。 直到被贺二公子买走,服侍韩茹娘这个好性子的,她才过上了好日子,有些忘乎所以,甚至做起了到贺家后爬床的美梦。 直到今日,徐婉真的话,唤起了她不愿记起的过往,狠狠瑟缩了一下,哀求道:“小姐,画扇想服侍你一辈子,别赶我走。” 韩茹娘看了她一眼,只见她面色苍白,两道泪痕在脸颊上流淌,再不见往日里那副满不在乎的神色。心软了一下,正要说话,徐婉真道:“姐姐心疼你,给了你留了银钱。” 桑梓会意,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荷包,递给画扇。 画扇跪在地上,并不伸手去接,只拿眼看着韩茹娘。韩茹娘如今虽转了性子,拘束着她,但无论如何,比跟这徐婉真好太多。在徐婉真手底下,她万万不敢耍什么小花招的。 韩茹娘见徐婉真提前准备了荷包,就是防着自己心软,当下也不再说话,把脸别在一侧,并不看画扇。 画扇这才死了心,颤抖着双手接过荷包,对韩茹娘深深一拜,行了个大礼,泣道:“小姐,画扇服侍您一场,就此别过,愿小姐从此幸福美满。”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韩茹娘转过脸来,颤声道:“去吧!你好好过日子,妹妹必不会苛待了你。” 徐婉真道:“画扇,以后你就改名为安春,望你往后安分度日。采丝,你跟着她去收拾行李,我们离开时,安春和我们一道离开。” 安春默默站起身来,与采丝一道离开。这一年多来,她积攒了不少家当,有韩茹娘大方赏给她的,也有她自己揩油存下的。零零碎碎,也值好几十两银子。既然给了她收拾行李的机会,这些细软,必不会贪她的。 看着安春沉默了许多的背影,韩茹娘长叹一声。 “姐姐不必伤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画扇有今日,也是她咎由自取。”徐婉真道:“只要她安分守已,我也不必与她为难。眼下她也十六了,过阵子给她寻门亲事才是正经。” 韩茹娘调整了一下情绪,道:“妹妹放心,只是毕竟相处了一年的人,多少还是有些感情。”从怀里拿出画扇的身契,交给徐婉真道:“妹妹找时间去府衙过了契便好。” 按高芒王朝的制度,下人之间的相互转卖,主家说好后,需拿身契去府衙专司其责的吏目那里登记造册。吏目会把这个名字从原来的依附的主家处删除,重新上到新的主家册子上,以此来管理奴籍的人口流动。 姐妹俩又细聊了一番认亲的事,徐婉真俏皮一笑道:“如无意外,姐姐往后就是婉真的正经表姐,贺二公子想必不会拒绝姐姐的请求。” 韩茹娘也不羞恼,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道:“希望一切顺利。” 徐婉真反手握住她,道:“没问题的,你相信我。今日我就将安春带走,桑梓先留下服侍你一天。你好好安歇,明日打起精神见三表叔公。” “桑梓是你的贴身丫鬟,这如何使得?我又不是什么金贵人儿,一晚又有什么打紧。”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取表字 “姐姐万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婉真能得姐姐如此,乃今生幸事。 自然要为姐姐考虑周全,就请成全妹子的一番心意。” “妹妹……”韩茹娘握住徐婉真的手,眼中有泪花闪现,动情道:“茹娘身世飘零,幸而有妹妹相知相伴。今生今世,茹娘必不相负。” 徐婉真忙道:“姐姐言重了,我只不过略尽心意。” 桑梓上前施礼道:“韩小姐,如不嫌弃奴婢粗手粗脚,且容奴婢伺候您一晚。”话已至此,韩茹娘便不再推却。 韩茹娘在二门处相送,安春携了包袱对她深施一礼。采丝扶着徐婉真上了马车,两人依依离别。按徐婉真的吩咐,于学民赶着车,直奔“锦绣记”而去。 到了地方,徐婉真带着采丝、安春往里走去。俞掌柜在绢花作坊忙碌,但安春一事徐婉真早有交代,吴账房迎上来,道:“大小姐,这就是新来的绣娘吧?” 徐婉真微微点头,安春知晓了自己的处境,倒也乖觉,上前半步对吴账房施礼道:“安春见过先生。” “姑娘请随我来,绣娘的房间在后院里。” 安春看了徐婉真一眼,只听她说:“你先去安置。采丝,你也跟着去看看。” 两人应声退下,徐婉真在店铺里略微看了看。“锦绣记”自旧年徐昌宗、徐文敏被抓入大理寺以来,生意一落千丈。好在有些老主顾照应着,才不至于入不敷出。 俞掌柜殚精竭虑,想了各种法子,生意才又渐渐回暖。 眼下店里售卖的花色面料品种齐全,正是洛阳城里时兴的花样。俞掌柜又和贺家敖大掌柜达成了协议,江南道有几种花色面料,只在“锦绣记”专售,在京城别处买不到,好些女客只好来此购买。 这种种手法,徐婉真都有耳闻,俞掌柜不愧是做生意的行家。但她更佩服的是,徐老太爷识人用人的本领,徐老夫人驭下的手段,才能使得俞掌柜这样有能耐的人,忠心相随。 过了两盏茶功夫,采丝回转,禀道:“安春已在后院绣娘的房间内安置好。这里原本只有两名绣娘长住,房间够用。我看她仿佛认命了,也没一句多话。” 徐婉真点头,对吴账房嘱咐道:“这名安春,有活计你们看着安排就好。她手底下的女红功夫如何,我原也不清楚。她在这里,安安分分便好,若有异动,马上报给我知晓。” 俞掌柜在之前便分解过,吴账房心下明白,这是名犯错的丫鬟,在此处做绣娘只是个幌子,要紧的是要看管起来。当下禀道:“请小姐放心,在下一定严加看管。” 将安春处置妥当,徐婉真才带着采丝坐马车回到青竹苑,明日之事还等着她来安排。 齐王府,书房内。 房门外守了两名身姿笔挺的侍卫,房内齐王正在笔走游龙,一名青衣小厮伺候着笔墨。 忽地,门外有人来报:“王爷,樊彬求见。” 齐王闻言大喜,搁下毛笔,道:“快请他进来。”为免父皇疑心,他已多日未见樊彬,听到他主动前来,喜不自胜。 樊彬在王府下人的引领下,往里走去,这齐王府他也是次踏入。 他来京城之前,义父对他分说了京中形势,太子一脉和曹皇后一脉,如今势均力敌。 太子虽无母族撑腰,但得庆隆帝的喜爱,兄弟迁阳王分封到富庶的江南道,还有一干朝臣支持;而在曹皇后身后,站着曹国公盘根错节的人脉网,齐王、楚王、昭阳公主均已长大成人,守望相助。 而这短短大半年时间,局势又再次生巨变。迁阳王谋反一事,让太子一脉自断羽翼,迁阳王如今只剩下一名世子。为了避嫌,太子对庆隆帝呈上请罪书,言己教弟不严,正闭门思过。 江南道经过了好一番人事动荡,被刺的太守、知府位置空缺,吏部拟了名单给庆隆帝,进行重新任命。这背后,谁说没有曹皇后一脉在推波助澜呢?至少其中一名刚刚要去湖州赴任的太守,樊彬就见他跟随在齐王身后出入过。 庆隆帝眼下虽春秋鼎盛,但皇子夺嫡已暗流涌动。义父让他来京的意图,通过参加武举认识太子、齐王等人,观其人品行事,谁才是良木? 作为拥兵坐镇西北的大将军,义父想在这场夺嫡中置身事外,再效忠胜利者,几不可能。而这场夺嫡,义父竟然将选择权交到自己手中,樊彬深感意外,与之相伴的则是沉甸甸的责任。 皇家夺嫡何其惨烈,这等于是将全家的身家性命托付于己,怎能不让他万分小心?太子他已见过,对自己谈不上重视,却也不过分冷淡。让他明白,若选择太子,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在齐王这里,却是热忱相待,至于齐王能否成事,樊彬还要细细考量。如今正好借着徐婉真一事,来请齐王相助。他虽对徐婉真一见倾心,但岂是见色所迷之人? 一来看清齐王对自己究竟有多少诚意,二来观其品性是否值得效忠,三来嘛,他确实对徐婉真一见钟情,若真能娶其为妻,也是心愿得偿。 齐王在书房接见自己,说明他对自己确实非常看重。樊彬边走边想,不多时便到了书房外。 只听到“哈哈”几声爽朗的大笑,齐王从书房中迎出来,道:“樊状元光临寒舍,本王不胜荣幸啊。” 樊彬连忙上前见礼,道:“樊彬见过王爷。眼下樊某只是区区一名果毅都尉罢了,王爷叫我樊彬就好,不敢当状元之语。” 见他态度亲近,齐王笑着问道:“可取了字?” 樊彬郝颜道:“西北边陲不通教化,不曾有字。” “龙将军镇守一方安宁,军务繁忙,未顾得上也是常理。樊彬若不嫌弃,本王为你取个表字,如何?”齐王道。 取表字是相当亲近的行为,跟随人的一生。有王爷为他取字,当然荣耀,但若樊彬此时应下,几乎就意味着他成为齐王势力,而眼下还远远未到时机。 樊彬忙抱拳道:“樊彬不敢劳烦王爷。因义父说过,等在下娶妻之时,将赐表字于我。” 第一百六十四章 保媒 见樊彬婉拒,齐王也并不着恼,招呼着他往书房内走去。?? 青衣小厮奉了茶上来,齐王走到书案前,刷刷写了两个大字,道:“你来看看。” 樊彬就近一看,只见白色的宣纸上书峻宕雄伟的两个大字“子文”。 齐王笑道:“彬,文质相半之貌也。樊彬你仪表出众,当得起这个‘子’字。‘文'与武互补,又暗合‘彬’之字意。‘子文’做表字,再合适不过。” 说着将宣纸用纸镇压好,道:“待墨干之后,你且先带回去。等樊将军娶妻之时,可问问龙将军,这表字可还使得?” 樊彬的拖延之策,齐王何尝不明白?他只是用表字试探一番,眼下时机未到,也未曾想过樊彬能立即表态。做出这个约定,只看樊彬在娶妻后是否使用“子文”这个表字,他便能得知镇西将军府的立场。 樊彬深施一礼,恭敬道:“能得齐王厚爱,樊某便却之不恭了。” 齐王放下笔墨,问道:“不知樊彬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对他突然来访,齐王虽然高兴,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如今局势未明,樊彬断然不会在此时表明立场,适才用表字试探,也是如此。 如果说是为了徐婉真,也太牵强了,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只是他不知道,樊彬在南市之后,又巧遇过徐婉真一次,还得见了她的真容。 听到齐王相询,樊彬难得的期期艾艾一番,犹豫道:“樊某确实有事。前些日子,王爷所说之事……” 齐王听到话头便明白过来,原来果真是为了徐婉真而来,这其中必有缘故。好在自己在公主府碰到徐婉真,又和皇妹商议妥当。当下打趣道:“原来樊状元记挂着那日的小娘子。” 樊彬冷脸一红,道:“前几日,我在东郊那边碰见她被平国公世子为难,出手相助了一次,又到徐家的庄子中盘桓了半日。”他狠狠地得罪了平国公世子,这件事迟早会被齐王知道,不如此时和盘托出。 齐王笑道:“原来是英雄救美?” 樊彬神色沉醉,回忆起那日的情形,喃喃道:“她确实值得。” 见他神情认真,齐王也正色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正事。她的家事,我已着人打听过,樊将军,你可要听听?” 樊彬点头,他正是为此而来。 “她乃‘松溪书院’涂山长的曾外孙女,闺名徐婉真,年约十三。涂山长有两个女儿,才貌高绝,当年并称为‘京城双姝’,她的祖母,便是其中之一。涂山长被先帝爷贬斥后,她的祖母远嫁江南丝绸商人徐祺业,此后便一直定居江南。短短二十年间,徐祺业将‘锦绣记’经营为江南道丝绸龙头,却过劳成疾早逝。” 齐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徐婉真之父徐昌宗继承家业,却在旧年秋天牵涉到刘昭媛皇嗣一案中,与其长子徐文敏一道,被抓捕入大理寺。因此,徐婉真才虽祖母一道,举家上京,欲要营救父兄。” 齐王娓娓道来,几句话便将来龙去脉交代的一清二楚。这其中渊源,樊彬自是不知,听到这般波折,不禁为她担心起来,问道:“她父兄的案子,可有大碍?” “无碍,徐家本就是被牵连其中。只是事涉宫闱隐秘,无人敢为他们出头。”齐王顿了一顿,又道:“徐婉真的母亲,却是经不起打击,在旧年去世了,眼下她还在服丧。在苏州,本与徐婉真定亲的孙家,唯恐被殃及,也退了婚。” “啊?”听到这些,樊彬想起那张精致冷清的面容,她这小小年纪,如何就经受了这许多打击?心疼不已。 略作沉吟,樊彬坚定道:“齐王殿下,可否为我保媒?樊某想娶她为妻。”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保护她,呵护她,不让她再经受这些风雨。 齐王认真的看了他一眼,道:“樊将军,你可想好了?娶妻生子乃人生大事,就凭见两面之缘,会不会太草率了。” 樊彬正色道:“情之一字,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樊某相信自己的眼光,她定然是个好的,若能有她为妻,三生有幸。” 齐王暗暗点头,这樊彬看人的眼光不错。据皇妹昭阳所讲,这徐婉真聪慧冷静,临危不乱,非一般女子可及。 徐婉真虽是商户女儿,但有涂山长作为后盾;而樊彬无父无母,却是龙将军义子。这两人从身世门户上看,正好门当户对,堪为良配。 “如此,樊将军心意我已明了。只是她尚在孝期头年,此时议亲多有不便。”思索片刻,齐王道:“正好她在为公主府做绢花,我可托皇妹找人出面,去她祖母那里探探口风。” 在高芒王朝,议亲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互相有意,但如要求娶,也是先征询父母长辈的意见。为了女子名声,在正式求娶前,两家都会先商议妥当,才会对外公布婚事。 若是男女私定终生,被世间鄙薄不说,官府也不会承认这桩婚事的合法性。也因此,不是直接去问徐婉真的心意,而是托人去征询徐老夫人的意见。 见齐王行事妥贴,樊彬放下心来,道:“樊某在此,先谢过齐王殿下。她际遇坎坷,我不欲她遭受非议。” 齐王笑着点头。 青竹苑内,徐婉真正在见郑嬷嬷调教好的八名丫鬟。 不过半个月功夫,在郑嬷嬷的调教下,这些丫鬟已是进退有据,恭顺有礼。在庭院中,八人一水排开,均垂手而立目不斜视,比起当日,已然大为改观。 郑嬷嬷道:“时间还是仓促了些,只教了大面上的规矩。只是眼下韩茹娘等着用人,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小姐您且挑一下。” 给韩茹娘的丫鬟,有两名原已定下,一名力气大的一名伶俐的,便先让她俩站到一侧,又细细看了剩下的六名。 韩茹娘嫁去贺家是做良妾,她的陪嫁丫鬟若是颜色太好,在后宅会招惹是非。徐婉真分别问了,最后定下两名曾经做过婢子的丫鬟,一名擅梳头,一名擅沏茶。 如此便定下来四名丫鬟,明日去徐宅时,连身契一并带给韩茹娘,名字也留待她亲自来取。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拜见长辈 看着眼前这四名丫鬟,徐婉真沉声道:“你们是我送给姐姐的陪嫁丫鬟,该讲的想必郑嬷嬷已经讲过。 往后,姐姐就是你们唯一的主子。你们给我记住了,若是在贺家护不住姐姐、或是生了什么歪心思,就算姐姐心软,我可不会,卖出去都是轻的。” 忆起郑嬷嬷的手段,四人心生怯意,忙齐声应道:“请小姐放心,婢子定然遵命。” 徐婉真点点头,又道:“若姐姐在贺家有了难处,尽可来徐家找我。”四人又应下。 郑嬷嬷道:“这余下的四名丫鬟,小姐若是不急用,让老身再多调教半个月?” 徐婉真点头应了,眼下虽然人手不够,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月。 翌日清晨,青竹苑内忙忙碌碌。 徐老夫人、三表叔公、三表叔婆、徐婉真各自带了下人,从右角门处出,分乘了四辆马车。给韩茹娘备下的那四名丫鬟,上了最后一辆车,一行人直奔嘉善坊的徐宅而去。 方才到卯时,韩茹娘便起床洗漱停当,用了早饭便坐在妆台前,对镜梳妆起来。 桑梓为她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用一支粉色珍珠蝴蝶梳压住,髻旁插了一支莲花头如意簪。自然垂下的秀在脑后束成燕尾,缀了一串米粒大的珍珠串,衬得她绝美的脸颊益娇俏。 纵然时常得见,但韩茹娘的绝色容颜仍然看得桑梓一呆,笑道:“韩小姐如此国色天香,莫说男子,奴婢也被迷倒了。” 韩茹娘羞道:“你这小蹄子!快来帮我看看,穿哪套衣裙为好?” 在窗边的软榻上放了两套衣裙,一套是鹅黄绣海棠纹交领夹衣,配同色六幅银丝绫裙;一套是绣百蝶穿花石榴红对襟长衣,配茜红色齐腰襦裙。 桑梓拿了衣裙在韩茹娘身上比划一番,道:“以韩小姐的容色,无论哪套穿着都是极美丽的。不如换上看看?” 鹅黄颜色娇嫩,衬得韩茹娘亭亭玉立,好一名清纯的俏丽少女;石榴红艳丽如火,使韩茹娘别有一番妩媚明艳的美态。 桑梓道:“今天拜见长辈,鹅黄色更合适一些。”韩茹娘天生丽质,但在长辈面前显然是娇俏的姑娘家更加吃香,妩媚的风情更适合在嫁人后展现给贺二公子。 韩茹娘点头,换好衣裙,由桑梓给她上妆。她肤如凝脂,只浅浅敷了一层薄粉便更显通透。同样选取了粉嫩的胭脂、口脂颜色,上了一个娇嫩的少女妆容。 梳妆停当,韩茹娘对镜反复看了几回,问道:“桑梓,你看我可有不妥?” 桑梓笑道:“韩小姐可是有些紧张了?您放心,没有任何不妥。” 韩茹娘点点头,拿出这段日子精心绣成的一张观音像挂毯来,交给桑梓放入锦盒内,这是她为长辈准备的礼物。本来应该准备日常穿着,诸如衣帽鞋袜等物,但未曾见过不知尺寸。 刚刚到了辰时,韩茹娘便翘以盼。桑梓知她内心紧张,语气轻快道:“韩小姐还未曾去过‘松溪书院’,从嘉善坊到那里,足足要走一个时辰呢!花在路途上的时间只需半个时辰,但早上从‘安喜门’进城的人很多,耗费时间。” 韩茹娘压下心头的紧张,与桑梓聊起“松溪书院”之事,她也是官宦之女,对涂家老太爷的名声早有耳闻。想到若此事顺利,今后自己与涂山长竟然会成为远房亲戚,不由叹世事之玄妙。 前院下人来报:“韩小姐,徐老夫人到了!”韩茹娘忙起身到二门外迎接。 马车驶进徐宅二门外,玉露扶着徐老夫人当先下了马车,紧接着是三表叔公、表叔婆,最后是采丝扶着徐婉真,最后面是那四个要给韩茹娘的丫鬟。 韩茹娘上前施礼道:“茹娘见过老夫人,有些时日未见,老夫人可好?”语气真切,她对徐老夫人,有着儒慕之情。 徐老夫人笑着扶起她,道:“好孩子快起来,还记挂着我这老婆子呢。我来引见一番,这是我三表叔、三表叔母,你便跟着婉真叫三表叔公、表叔婆就好。” 韩茹娘朝两人施礼道:“茹娘见过三表叔公、三表叔婆。” 虽在信中略有提到,韩茹娘生性善良、容颜端丽,但真正看到时,两人仍然被她的丽色惊艳到。如此漂亮娇美的一名少女,偏身世又如此坎坷,三表叔婆心中顿时涌上一阵怜惜,上前扶起她道:“好孩子不必多礼。” 一行人到了正堂上落座,桑梓奉上茶水。 徐老夫人道:“茹娘这孩子,就是太过善良了些。我一见就喜欢,这才大费周章的帮她找养父养母。” 三表叔公抚须点头,三表叔婆捋下腕间的一对喜鹊绕梅纹样金镯,给韩茹娘戴上:“可怜见的,恨不得立刻就将你唤着女儿。”对她的喜爱溢于言表。 韩茹娘柔声答道:“茹娘谢过三表叔婆。” 身后桑梓递过锦盒,韩茹娘拿过来呈给两人,道:“因听说三表叔婆拜观音,特地准备了一副观音绣像,作为茹娘的小小心意,望万莫嫌弃。” 三表叔婆笑着接过,打开一看,好一副精美的观音像,只见观音宝相庄严、嘴角含笑,手中拈了杨枝轻洒甘露,栩栩如生。赞道:“好绣工!”爱不释手,心中对韩茹娘又满意几分。 徐婉真见韩茹娘成功获得两人喜爱,心中大定,望着她微微一笑。 徐老夫人见状,笑道:“陪着我们几个老人家也忒无趣了些,你们两个小姐妹自去玩耍。” 韩茹娘福身道:“老夫人、三表叔公、三表叔婆,请先歇息片刻。茹娘准备了午饭,到了饭点再来相请。” 三表叔婆此时对韩茹娘是越看越爱,眉开眼笑道:“好,好!” 徐婉真和韩茹娘相携下去,到了她住的小院里,将候在此处的四名丫鬟叫过来,采丝道:“还不快来拜见你们的主子。” 在昨晚,郑嬷嬷又对她们详细讲过了,她们即将伺候的这位小姐,和马上要嫁入贺家的情形。当然隐去了她的身世不提,她们如今都心中有数,上前拜见。 徐婉真让开半步,让韩茹娘受了她们的礼,笑道:“采丝,你给姐姐说一下她们各自的特点。”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送丫鬟 采丝领命上前,指着一名身材粗壮有力的丫鬟道:“她十六岁,别的本事没有但力气甚大,可作二等丫鬟使。≈” 那丫鬟在郑嬷嬷调教下去掉了几分土气,收拾的倒也利索,往前大踏一步,倒头就拜道:“拜见小姐。” 见她憨直,韩茹娘不禁一乐,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闻言抬起头,瞪大两眼道:“回小姐的话,俺在冬天出生,俺娘管俺叫冬妮。”身后一名面目清秀的丫鬟轻轻用脚尖踢了一下她,冬妮连忙改口道:“哦,不对不对。回小姐的话,奴婢在冬天出生,叫冬妮。” 一众人忍俊不禁,韩茹娘微微一笑道:“以后也得记住了,这样回话才好。”她这口音若是不改,到贺家定然会被嘲笑。想了想道:“既然你以后跟着我,冬妮这名字便不要用了。以后叫冬雪可好?” 冬雪“砰砰”磕了两个响头,道:“冬雪谢小姐赐名。” “快快起来。”韩茹娘道,又朝着刚才提醒冬雪的那名丫鬟,问道:“她是?” 采丝道:“回小姐的话,她十五岁,原先在绣房做些零活。寡母嫁人后,继父将她卖了出来。” 听见采丝说起她的身世,她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哀,上前施礼道:“奴婢见过小姐。” 韩茹娘回想了一下,她应是徐婉真提过,那名有主见伶俐的,如今一见,果然不错,且还帮助弱小。问道:“你的名字?” 她深深一拜,道:“回小姐的话,过往种种譬如身死,请小姐赐名。”言谈不俗。 韩茹娘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你便唤做如露,今后是我的一等丫鬟。” “如露谢过小姐赐名。” 采丝又引见了最后两名,韩茹娘将年纪略大一些、擅长梳头的,取名为如霜,做一等丫鬟;另一名擅沏茶的,才十三岁的,取名为银雪,与冬雪一并是二等丫鬟。 韩茹娘将她们的身契收好,给她们分派了活计,如霜管她的贴身衣物和梳妆、如露管细软钥匙,银雪负责在外跑腿及待人接物、冬雪负责打水等粗使活计。 有了活计,几人各司其职,忙碌去了。 徐婉真和韩茹娘在窗前的软榻下坐了,桑梓端了一盘水灵灵红艳艳的樱桃上来,道:“好些天没见到这么好的樱桃。” 徐婉真笑道:“这都快要初夏,这次的樱桃吃完,估摸着就该下市了。”捻起一颗放入口中,甜入心脾。 “这些是今日一早去采买的,在菜市遇到一个附近村子的农妇挑来卖的。说是自家园子里种的,熟的晚。采买的下人倒也机灵,直接将整筐都买了回来,姐姐待会带一些回去。” 徐婉真也不跟她客气,在现代时她便很喜爱吃樱桃,但那时的樱桃虽然甜,却失去了这种纯正的果味。微微一笑道:“好,先谢过姐姐了。” “妹妹客气什么,不过些许小事。你为我做过这许多事,怎么谢的过来?这些丫鬟,让妹妹费心了。” 徐婉真在窗边探出身子,见采丝守在门前,方回头道:“这几名丫鬟,姐姐可要好好立威。万万不可像安春一般,纵容了她们。人心难测,贺家又富贵,万勿使她们起了贪念。若是有不听话的,你只管将她打回来给我。” 韩茹娘道:“妹妹放心,眼下我想的明白。嫁到贺家做妾,还不知是个怎样的情形,身边必须有信的过的人。” 她眼中射出自信的神采,道:“这些日子清净,我将这一年多来的际遇细细想了一遍。好些事,若不是我自己性子太软,也不至于此。就说安春,若不是我一开始感怀身世,无心管束于她,她也不至于此。说来,她也是个命苦的。” 徐婉真点点头道:“姐姐能想明白就好。这驭下之术,需恩威并施,姐姐慢慢琢磨。好在贺二公子要六月才回京,还有几个月时间,这时间够姐姐将她们收服。”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下人回禀:“大小姐,韩羿回来了。” “当真?”韩茹娘一喜,霍然站立。这赶得可真巧,刚好是三表叔公他们来到这里。 徐婉真知她心急贺二公子的回信,忙让桑梓去将韩羿带进来。 韩羿风尘仆仆,背后系的包袱比出时陈旧许多,眉眼也露出疲倦之色,恭敬道:“韩羿见过大小姐、韩小姐。” “辛苦你了!比我们预计的还早了两三日回来。”徐婉真说完,桑梓有眼色的拿了一个荷包赏给他。 “回大小姐,贺二公子的脚程快,当日就写了回信,这才快了两日。刚进城便碰到了万氏在市场采买,才知晓老夫人和小姐都到了嘉善坊,便径直来了。” 韩羿拿出贴身放着的书信,恭敬的呈上,道:“贺二公子回了两封信。” 韩羿是山中猎户,并不识字。徐婉真接过来一看,拿出其中一封递给韩茹娘道:“这是给你的。”将另一封给桑梓拿着:“你先收好,一会我们拿去交给祖母。” 徐婉真对韩羿道:“你且先等等,用了午饭便回涂家歇息,两日后再上工。”这样往返奔波,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时间,给两日假并不未过。韩羿抱拳谢过,先下去洗漱一番。 韩茹娘接过信,迫不及待的打开,快看完,可疑的红云从脸颊上浮现,益娇美动人。 “给我也看看,贺二公子都写了些什么呢。”徐婉真打趣道。 韩茹娘将信纸贴在心口,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信里那么多相思,怎好给别人看?强压下心绪,柔声道:“他同意了!我这就去见老夫人他们。” 闻言徐婉真也放下心来,道:“恭喜茹娘姐姐!往后,我们可就是表姐妹了。” 桑梓上前,为韩茹娘重新整理了头,几人像正堂走去。 徐老夫人看了信,笑道:“如今可算是心想事成。茹娘,你可要改口了!” 韩茹娘柔顺的低头唤道:“父亲、母亲!” 三表叔公内心激动,如此品貌俱佳的女子,可真成为自己的女儿了?开口道:“好女儿,且随我们回孟州一趟,拜宗祠上族谱。”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夜探香闺 三表叔公、表叔婆的郑重其事,让徐婉真放下心来,韩茹娘这边大事已定。??? ? 与韩茹娘才初次相见,为了多亲近培养感情,增加一些对彼此的了解,三表叔公、表叔婆在徐宅里小住了几日,再和韩茹娘一道回了孟州。预计在六月初回来,正好赶上贺二公子回京的时间。 送走了韩茹娘,徐婉真又去了一趟绢花作坊。 兹事体大,俞掌柜不错眼的盯着绢花的制作。绣娘们尚有轮休时间,他却是五更起安排早饭,检查完当日绢花数量,又最后一个才睡下。熬了这些时日,眼看着又瘦了一大圈,人但却神采奕奕,眼中冒着精光。 “大小姐,你看。”俞掌柜手中捧着一个大藤筐,里面放满了五彩缤纷的绢花,神色兴奋,道:“这些绢花都是昨日里做出来的,足足有六十余朵。” 闻言,徐婉真也是一喜,这比她预想中更多。拿了一朵出来,细细看了:“成色、形状都不错。辛苦俞掌柜了。” “还是大小姐想出来的法子好。再需两日,就够公主府所需了。” 徐婉真算算日子,五月初五就可完成,心头大定,道:“再辛苦俞掌柜两日。初六将绢花先运到‘锦绣记’,待我先去见了公主。” 回到青竹苑,泡完热腾腾的药浴,徐婉真本以为自己能倒头就睡,却在床上辗转难眠。许是最近几件大事已定,心头略空闲下来,反而有些空虚。 算算日子来到京城已一月有余,父兄虽仍在牢中,但也算身体安好。公主那里有些进展,待“牡丹花会”后,便可向公主打听父兄案情隐秘。 躺在床上,心中将最近的事反复思量了一遍,不期然脑海中又出现那名男子的身影,回忆起他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声音,情绪有些怅怅然。 望向黑沉沉的窗外,此时万籁俱寂,偶有虫鸣响起,夜空中只得几颗星星点缀,一如自己的心境。既然睡不着,徐婉真干脆起身,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衣,坐在窗前愣。 不远处传来树枝“咔嚓”断裂的声音,将她惊醒。凝神望去,只见窗外出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不由掩口轻呼:“武正翔?” 只见他几个起落,来到窗边,唇角眉梢尽是笑意,低声道:“是我。” 徐婉真回过神来,赶紧看了下四周,悄声道:“你怎么进来的?别惊动了人。” 影风轻轻一跃,跳进窗户,轻笑道:“你尽管放心好了,区区几个护院,还现不了我。”回身关了窗户,一双黑眸深情的望着她:“翼之,叫我翼之。” 徐婉真被她看的脸上一红,后退了半步,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道:“我何时与你这么亲近了,称呼你的表字。” 影风恍若未闻,只热切而专注的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印在心底。不过短短一个月,却恍若前世般。 徐婉真被他看得不安起来,值此夜深人静之际,与他共处一室,只听到自己的心如小鹿乱撞般,怦怦直跳。 影风长叹一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喃喃道:“婉真,婉真,你让我拿你怎样才好?” 徐婉真反射性的想要推开他,但听到他温柔又深情的声音,不由得轻轻伏在他的怀中。就听从一次自己的内心吧,自己刚刚不也正在思念他吗?去它的男女大妨,去它的男女授受不亲,我又不真是古代人,她这样告诉自己。 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听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徐婉真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全。 影风身材高大,徐婉真在女子中都算高了,却只能够到他的胸口。影风轻轻的揽住她,抚摸着她如丝缎般光滑的秀,鼻端传来只属于她的冷冽幽香,只觉空虚的心在此刻被填的满满当当,相当充实。 两人有默契的并不说话,静静享受这难得的相聚,两人的心跳互相呼应,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室的甜蜜温情。 既然确定了自己的心,徐婉真在心中有许多话想问他,他是什么身份?为何几次遇到他总是在危险之中?在高芒王朝的婚配讲究门当户对,他们之间相配吗?如此种种,都是在她心中思量过千百次的问题,真见到了他,却一个也问不出口。 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声音:“婉真,可有想过我?” 徐婉真几不可见的轻轻点头,既然想,何必矫情? 影风心头涌上一阵狂喜,原来不是自己的单相思,原来她也在思念着自己,这样两情相悦的美好情绪,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猝不及防的将他淹没。 他在徐婉真光洁如玉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你。” 感受着额上传来温润的触感,徐婉真只觉脸似火烧一般,轻轻闭上眼睛,不敢看他。长长的睫毛如蝴蝶般轻轻颤动,烛火掩映下的脸庞散出莹润如玉的光芒,脸上含羞带怯的红晕分外撩人,令影风心潮澎湃,情难自禁,想要将她狠狠地揉入自己的身体。 忆起自己对她的承诺,影风闭了闭眼,用强大的意志将她放开,走到一旁的桌边,拿起一壶冷茶“咕噜咕噜”灌入喉内。 骤然失去他的体温,徐婉真茫然的睁开双眼,见到他的动作,转眼间便明白了他的心思,羞不自胜的同时,又有些窃喜。哪个少女不怀春?见到心上人对自己情难自抑,这种心情又是甜蜜又是羞涩。 徐婉真靠在窗边,轻声问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这是在她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此刻冲口问出,却像一名妻子在质问久久未归的丈夫,让她掩面不敢看他。 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我的行踪,你尽管问得。当日我们在码头分开的第五日,就打算来看你,有急事又回了一趟江南。今日方才赶回京城。” 眼下时局未稳,迁阳王谋反一事余波未了,对朝局的影响这才开始酵。在回京路上,又受到不明骑士的追杀,这桩桩件件都急需影风回风组据点处理。但他却难以抵挡心中的思念,不顾一切想要来先见她一面。 喝完冷茶,影风心绪稍定,靠近徐婉真,拿下她掩面的双手,道:“婉真,我今日没戴面具。你遮住眼,不想好好看看我么?”语气仿佛在诱哄无知少女。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定情 徐婉真被他拿下双手,怔忪的看住他。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斜飞的英挺剑眉,黑眸深邃如星空,其中蕴涵的深深情意仿佛要将她淹没。鼻梁高挺,含笑的唇棱角分明。夜行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散出致命的性感诱惑。 修长挺拔的身姿,肌肉线条分明,宛若黑夜中的鹰,孑然独立间散出傲视天地的强势。他就那样随随便便的站着,周身却有一种优雅的贵气笼罩。 而这样集英俊、阳刚、强大、优雅于一身的卓越男子,竟然是喜欢自己的么?徐婉真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不是在做梦吧? 见她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影风轻笑道:“怎么?被我迷住了?” 虽然你很帅,但也不要这么臭美好吧?徐婉真扬起粉拳,威胁道:“你再胡说,我打你啦!” 影风伸出手掌,将她的小拳头包裹其中,道:“你看,你才这么丁点大力气,还敢威胁我?” 徐婉真右手被抓住,见他得意,左手猛然袭击他的胸口,却“哎呀”痛呼一声,这人是铁做的吗?身子这么硬。收回手一看,手掌竟然有些红肿。 影风被她吓了一跳,忙放开她的右手,两手将她受伤的左手合在掌心,轻轻揉捏:“你呀,还是那么鲁莽。我有气劲护体,会反弹回去伤到你的。”又仔细看了一下她的手:“还好你力气小,无甚大碍。” 徐婉真委屈的嘟起嘴,道:“你这人是刺猬么?” 影风轻笑,柔声哄道:“下次你要打我须提早说,我先收了气劲。” 对他的武功,徐婉真颇为好奇。在现代也有武术,记得有一次她去河南的少林寺,正好赶上僧众在寺前广场上表演功夫。十余名少年僧人,一套拳打得虎虎生威,长棍翻飞,龙精虎猛,观众们看得心驰神摇,纷纷热烈鼓掌。 但影风的武功显然更为神奇,更像是那些武侠小说里面描述的功夫,竟然还有气劲护体? 想到此处,徐婉真伸出一根水葱般的手指,戳了戳他厚实的胸肌,好奇的偏着头问道:“你这是什么武功?有内力么,可以飞吗?” 随着她的手指轻点,在他的身上燃起处处火苗,影风的眸子越来越暗,无奈的握住她的手指,低哑的声音带上几分魅惑:“婉真,你这是在玩火,知道吗?” 他身体散出逼人热力,两人的身体紧紧相依,小影风悄然抬头。感受到他的坚挺,徐婉真猛然一惊明白过来,霍然收回手指,脸上火烧火燎一般热烫,急忙转身,走到桌旁坐下。右手掩住心口,羞得不敢看他一眼。 影风低哑的笑了一声,也迈开长腿,走到另一侧坐下,道:“我们这样说说话也好。”还是保持距离的好,与她离得近了,真怕控制不住自己,将她给吃了。 徐婉真细如蚊吶般“嗯”了一声。 “我这身功夫自幼便开始练,从小打熬筋骨。是我外公手把手教会我,十岁时遇上师父,又传授了高明的内功心法给我,足足学了五年才有成就。至于飞么,却是不会的。”影风坐定,详细回答起她的问题来:“可还明白了?” 听他谈起武功,徐婉真也顾不得害羞,抬起眼亮晶晶的看着他,问道:“那你会轻功吗?” 见她如此好奇,影风轻笑一声,答道:“若是指提气纵身之法,自然是会的。等我们成了亲,你可以慢慢研究。” “谁要与你成亲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徐婉真嗔道。 “五月初八,在公主府的牡丹花会上你自然知晓。”影风神秘说道。 徐婉真惊讶的问道:“你怎知我要去牡丹花会?就不能现在告诉我吗?” 影风缓缓转动手中的茶杯,故作高深:“我当然知道。”又笑道:“至多还有两刻钟,我就必须要离开了。眼下时间宝贵,你确定要听我的身世?我还有更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听他说的凝重,徐婉真抬眼看着他,问道:“什么事?” “你父兄的案子,我有些线索。”影风沉声说道:“宫中刘昭媛在旧年深秋落胎,腹中胎儿方才两月。经查探,是新制的交织绫机绸秋衣引起皮肤瘙痒之症,太医所开的药性太凉导致小产。皇上大怒,吩咐严查此案。” 徐婉真侧耳倾听,影风继续道:“甄家是供应衣料的皇商,按理当其冲。但他们一向受皇太后庇护,案后寻找民间重宝献给皇太后,又承诺供应一年的衣料给内廷,并分文不取。既而推出你父兄顶罪,一口咬定是‘锦绣记’供应的交织绫机绸有问题。有皇太后帮甄家说话,又无确实证据,皇上便对甄家从轻落,只抓捕了几个管事入狱,反而是你父兄被无辜连累。” 徐婉真粉拳轻捏,恨恨的道:“甄家!可恶之极!”唯利是图,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出事后推卸责任,此等奸商当受报应。待父兄的案子解决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回报甄家。 耳边影风继续道:“那刘昭媛落胎一事,我却有些眉目。你猜这凶手是谁?” 徐婉真凝神细思,片刻后道:“宫廷之中,不外乎争宠二字。瞧这精巧的布局,想必是哪一名宠妃?” 影风惊讶道:“为何不是皇后?” “皇后子嗣均已长大成人,地位稳固,富贵荣华应有尽有,何惧这小小宠妃之子?只有那费尽心思往上爬的人,才会使出这种毒计。”徐婉真狡黠一笑,问道:“刘昭媛之后,是谁得宠?” 惊于她的聪慧,影风点点头,道:“是史婕妤,你倒是看的通透,猜的不错。” “为今之计,只有抓出这幕后真凶,使真相大白,我父兄方能安然无恙。距离案,已过了大半年,刘昭媛想必也心中有数。”徐婉真轻轻蹙起黛眉,道:“但以我的身份,却是万万没有机会见到刘昭媛的。” 这等宫中悬案,未曾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就算知道了凶手,想要揭露真相,难度不是一星半点。 影风抓住她放在桌上的双手,说道:“有我在,你担心什么?交给我便好,只是需要时机,眼下急不得。”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这等宫廷秘事?”徐婉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第一百六十九章 错估形势 关于他的身份,徐婉真做过种种猜测。 第一次遇到他时,就是他受伤之际,后面再碰见时他也行踪隐秘,还戴着面具。 江洋大盗?不像,亡命之徒哪里有这通身的气度。 死士?更不像,怎么看他也不像是居于人下。 前朝皇子?这样大胆的猜测,也不是没想过。但前朝都过去了几十年,哪里还有这么年轻的王子,年纪对不上。再说了,若是一个前朝皇子能对如今的宫廷秘事了如指掌,那前朝也不会覆灭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掠过心底,徐婉真抬头问道:“难道你是皇上的暗卫?” 这不是第一次徐婉真让他惊讶,但影风仍然觉得匪夷所思。自己和她短短见了这几面,未曾对她泄露过一丝半毫。脱口问道:“你怎么猜出来?” 见他一贯沉静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徐婉真得意笑道:“我也不告诉你。”在现代,百无聊赖间,她看过不少的电视剧。只要是古代宫廷剧,哪一部里面能少了暗卫这个角色?没想到在这里,竟能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暗卫。 这个笑容让她显得生动活泼,五官在瞬间明艳起来,影风迅放开抓住她的双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撩动情弦。 定了定神,影风道:“你猜的不错,只是我这个身份尚需保密。”看了眼房内计时的漏刻,子时已过。转回头道:“我必须得走了。与昭阳公主打交道,你须多加小心。” 昭阳公主明面上做生意,暗地里用“云裳”招揽人手之事,怎可能瞒过风组耳目?这位公主生性坚韧,颇有英武之气。她替曹皇后一脉打算,舍出自己和亲契丹也在所不惜。 对别人狠算得了什么,能对自己狠的人才可怕。此等心性,昭阳公主岂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和蔼可亲? 影风心中暗自后悔,若是在出前能见到徐婉真,将她父兄的案情告知,她便不用去求见昭阳公主。但当时情况紧急,圣旨已下,哪里有时间让他来见徐婉真?事已至此,悔之无益,便只能多嘱咐她几句。 如今的局势,曹皇后一脉与太子一脉之间,表明上虽保持克制有礼,但其实暗流涌动。昭阳公主招揽人手,也是为了日后的夺嫡之事作准备。此时徐婉真入了她的眼,焉知将来会不会卷入夺嫡的漩涡? 徐婉真心思通透,影风点了一句,结合郑嬷嬷说过的京中局势,她便霍然惊醒。唇角爬过一丝苦笑,自己还是太大意了!通过昭阳公主来营救父兄,原是没错,但错估了眼下的形势。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她神色,便知她想得清楚。影风轻轻颔,宽慰她道:“此事也没你想的这么严重。做完绢花,你慢慢淡出昭阳公主的视线就好。刘昭媛那边,就交给我来想办法。” 对于他的神通广大,徐婉真已然习惯。知道自己在为公主府做绢花,又有何稀奇?徐婉真点点头,道:“我明白。既然已知内情,就没必要再求公主。案子涉及皇嗣,也不是昭阳公主一句话就能放了我父兄的。” 影风点头,不舍的看了她一眼,道:“我真要走了,花会上见。” 徐婉真绽放出一个璀璨的笑容,她想要他记住的,是她快乐的容颜。笑道:“你快去吧,一路保重。”纵然心中牵挂,但又何必说出徒增两人烦扰? 她相信他,能处理好所有的事。 影风走后,徐婉真回到床上躺下,眼角眉梢尽是甜蜜的笑意,心中柔情满满。五月初八,她前所未有的渴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夜色正浓,影风悄然从涂家闪出,又奔了几百米,撮唇“唿哨”一声,一匹神骏的黑马“得得得”出现在眼前。 他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深吸一口气,按下那些旖旎的情思,在夜风中直奔黑夜中的洛阳城而去。 夜已深,城门已落锁,他虽有影卫符节,但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落到有心人眼中。在城外不远处有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宅子,也是风组据点之一。 影风策马到达后,自有人牵了马下去。早已候在此处的风八、风九迎上来,抱拳道:“属下恭迎影风大人顺利抵京。” 他们两人在京中主持风组大局,听到迁阳城破的消息,只道江南大局已定,怎料紧接着又听到在回京的风组众人,在路上遭遇追杀、众人失散的消息。影风是风组的定海神针,纵然他不在,风组也能有条不紊的运作,但心中总是缺少点什么。如今亲眼看到影风安全回来,两人才彻底放心。 看到两人热忱的眼神,影风微微点头,道:“将这个月京中的形势,拣大事先说来。” 风九逐一回禀,最大之事莫过于庆隆帝下旨,将迁阳王世子卫华皓贬为庶人,却又将原迁阳王府产业还给他。卫华皓留得一条性命在,也算保全了迁阳王的血脉。往后就算淡出京中权贵,有那些产业也能做个富家翁。 但庆隆帝一向手腕铁血,却对卫华皓网开一面,果然是帝心难测,朝野上下无不侧目。 太子近日上了请罪奏章后,便闭目不出,无其他异动。 曹皇后仍然母仪天下,端庄贤淑,未有任何值得诟病之处。昭阳公主正在筹办“牡丹花会”,请柬已出去一半,京中贵女无不翘以盼。齐王看上去是最闲适的一人,走马章台,游猎宴饮,做足了风流富贵王爷的姿态。 听完京中形势,影风心中有数,问他心中牵挂的第二件事,道:“风组在半途失散的人手,可回京了?” 风九回禀:“大人放心,都已6续回京。”为摆脱追兵,影风受了伤,耽误了一些时间,是最后一个抵达的。 “影雨回京了吗?” 他与影雨几乎同时从江南道出,走之前互通过消息,当时影雨距京城的距离比他更近,算算日子,理应早就回京了才是。但他在回京的路上遭遇截杀,不知影雨如何? 风八摇头叹道:“雨组此次去江南道的人手,眼下尚无一人回京。” “什么?”纵然影风早有预期,但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狠狠的吃了一惊。影雨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无论如何,也不该全部未归。 第一百七十章 影雨失踪 风九神色凝重:“此事太过古怪。??雨组留在京中主持大局的是雨一,在前几日得到消息后,到风组来了一趟。我们两方的消息一核对,认定十有**是那批神秘骑士所为。然后从那日事后,那些骑士仿佛人间蒸了一般,寻不到任何踪迹。” 能让影卫的风、雨两组都找不到蛛丝马迹,这批骑士到底什么来头?甫一露头,便目标明确,直指影风、影雨两人,事后又毫无痕迹,显见是经过周密的计划。 影风默然片刻,又问道:“影雷呢?” 提起影雷,风九神色有些古怪,道:“影雷大人六日前抵京,听说影雨失踪、大人遭截杀的消息,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进宫见了主上一趟,回来便不眠不休的寻找起影雨的踪迹来。” 影雷和影雨一向不对付,这是在影卫里人人皆知的事实。影雨的失踪,让他如此焦灼,让一干人等大感意外。只是影雷擅长的原不是消息之道,连风、雨两组都找不到痕迹,他又如何能找到? 风八补充道:“影雨回京时,与雨组人手伪装成了一个贩卖茶叶的商队,最后一次京里收到消息时,她们正在楚州,然后便整支商队消失无踪。这短短几日,影雷已奔赴了楚州一个来回,却并未有任何收获。” 楚州乃江河汇流之地,仅大河就有泗水、通济渠,其余支流小河无数。在在此处失踪,影雨如今身在何处,当真不好推测。 影卫在朝中属于半公开的存在,对付影卫等于公开与庆隆帝对着干。无论哪方势力,也不会出此下策。到底是何人所为?影风苦苦思索也不得其法,只得先行搁置,待明日进宫先对主上复命了再说。 翌日清晨,才刚刚响起晨鼓,安喜门的军士打着哈欠摇动绞索,将城门打开。早已候在门前的一骑,便出示了影卫符节,冲出城去。 他来到风组据点的宅子前,甩蹬下马,无视风九愕然的神色,直奔进去。 影风已练完剑,正蹲在院中的青石条上,用粗盐漱口。见他疲倦又焦灼的神情,忙接过清水,胡乱洗漱完毕,迎上前去:“雷,怎么这么早?我还说待会进城,寻你一道面见主上。” 影雷薄薄的唇用力一抿,下巴上的青色胡茬更为明显,周身散出肃杀之气,冷声问道:“那些骑士,有何特征?” 知道影雷的性格如此,加上他心系影雨的下落,影风并不与他计较语气的不善,回忆道:“无任何特殊之处,面容普通,身手高明出手狠辣,招招都是搏命的打法。从头到尾,我甚至没有听到他们说过一句话。” 听得影雷的眉头狠狠一皱,影风是唯一见过他们的人。这让他如何下手? 见他焦虑,影风将他这几日思虑分析的结果道出:“你且放宽心,既然对方冲着我和影雨而来,定是有所图。否则他们隐藏的如此深,犯不着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来对付我们。影雨目前应该是安全的。” 影雷沉默不语,影风进房换了衣服,又道:“我今日要去面见主上复命,你可要与我一道?” 影雷点头。 公主府内,齐王与昭阳公主对坐品茗。 昭阳公主一笑,灿若云霞:“他真这么说?” “观樊彬此人,不是为情不顾一切之人。他提出这个要求,不过是为了试探我们罢了。”齐王斜依在身后的栏杆上,意态闲适。 昭阳公主将公主府经营的滴水不漏,因她是女儿身,庆隆帝对她监控并不严密,连影卫也只派遣了雨组成员,放在明面上给公主府做侍女。若是有什么话不愿让她们知道,昭阳公主自然有各种法子,能安排妥帖。 因此,在这里,才是齐王最为放松的时刻。很多话他可以放心道出,有些仪态他也不必端着。 昭阳公主端起茶杯,深深吸了一口茶香,只觉得神清气爽。挥手让沏茶的侍女退下,道:“皇兄所言甚是,龙将军在此时让樊彬进京,绝不会事出无因。能否争取到他的支持,樊彬求亲一事,我们当全力以赴。” 齐王一对剑眉舒展开来,朗声道:“待‘牡丹花会’后,皇妹便可安排人去涂家,先试探一番口风。横竖徐家小姐今年才十四岁,还有两年她才出孝期。她的婚事,徐家眼下应该还未开始议亲。” “嗯。”昭阳公主轻轻点头。 单论身世,徐婉真一个商户嫡女,就算在徐家作为江南道丝绸行当龙头而存在时,她也高攀不上将军府。何况如今徐家败落,她议亲可选择的范围并不广。以涂山长的身份,她极有可能会嫁给一位品性良好的寒门学子做正妻。 但以品貌才干论,在昭阳公主心中,她嫁入那些世家豪门做宗妇都使得。然而这些高门,如何会娶一个区区败落商户的女儿为长媳?便是庶子媳妇,也不可能,娶商户女儿,会被人嘲笑为见利短视。 除非是做妾,才有可能嫁入那些高门。然而,以徐婉真的教养气度,以涂山长的名声,怎会容忍她去做妾?因此,樊彬身为龙将军义子,不用讲究门户之别,他又对徐婉真一见倾心,是徐婉真最佳的选择。 昭阳公主相信,此事并不难。樊彬的条件摆在那里,都无须过分美化,只要自己的人将他的诚意讲清楚,徐家的长辈想得会比自己通透。 “女子嫁人,犹如二次投胎。徐家既然在徐婉真身上下了功夫,当然不会为她轻易择婿。”昭阳公主面色沉静,缓缓说道:“能嫁入镇西将军府,若不是樊彬的义子身份,这本是万万高攀不上的亲事,相信涂山长也会赞成。” 齐王折扇轻摇,笑道:“有皇妹出手,我再放心不过。”这几年,只要是昭阳公主想办的事,还没有一件不成,这也是为何当初扬州彭刺史听到“云裳”是昭阳公主的产业,便鼎力相助的原因。 想了一想,齐王又问道:“不过,万一这徐家另有打算,并不情愿呢?” 昭阳公主的嘴角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若是不愿,别忘了,那徐昌宗父子还关押在大理寺内。” 第一百七十一章 童华池 影风、影雷两人策马进了洛阳城,在皇城入口验过了影卫符节,直奔内廷偏殿,偏殿侍卫自会去通传给庆隆帝,这是多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 庆隆帝下了朝,听到消息,只带了吴光启一人前往偏殿。 影雷早已禀报过江南一行的经过,此时影风将查探东瀛刺客一事作了详情禀报,事涉迁阳王,庆隆帝虽早在奏章上得知实情,但听到详细经过更觉难以接受,面沉如水,一言不。 末了,庆隆帝道:“仔细讲讲你回来遇袭一事。” 影雨失踪,相当于公然挑衅庆隆帝,影风早已想过如何回话。当下一字一句将事情经过陈述了一遍,不多加任何情绪与评定。 庆隆帝听完,神情微动,语带嘲讽道:“如此了解影卫,又如此胆大包天,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抓人者,除了童华池,还有何人?” “童华池?”听到这个名字,两人噤如寒蝉,竟然与他有关。 庆隆帝一拂衣袖,语气森然:“他逍遥法外已久,朕本待你们回京后,收拢人手将他击杀。却失了先机,让他擒了影雨。” 两人躬身听着,童华池乃先帝影卫统领,在庆隆帝登基后却神秘失踪,还带走了部分影卫人手。此事颇为机密,在影卫中也只有核心骨干才知道。但他为何失踪,只有庆隆帝才知晓。 因此,庆隆帝才重新擢升了四组统领,将影卫人手打乱重建。否则以影风年纪轻轻,就算能力出众,何以能身居风组统领一职? 而童华池此人,凡被提及,无不会承受来自庆隆帝的雷霆怒火。久而久之,这个名字成为影卫的禁忌,无人敢提。 此时,二人在庆隆帝口中又重新听到这个名字,不知皇帝心中所何考虑,怎不感到汗毛倒竖? 庆隆帝却转身吩咐候在殿门外的吴光启,道:“去传仇夜。” 仇夜,听到这个名字,两人的心又被狠狠撼动。 他也是先帝时期的影卫,当时担任雷组统领,一身武艺神鬼莫测,无人能及,说是天下第一高手也不为过。却在童华池失踪后,也消失无踪。至此,两人方才知道,仇夜竟然一直就在庆隆帝身边。 不过片刻功夫,仇夜便出现在殿中。此时青天白日,他却如一缕幽魂般,身上散出深深寒意。影风也是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以他的镇定,也不由在心底狠狠地倒抽一口凉气。 仇夜的脸仿佛被大火烧过又被人狠狠踩过一般,道道交错的疤痕在他脸上纵横,鼻梁已经消失,只剩余两个突兀的鼻孔。左眼处被疤痕覆盖,只余一只右眼闪着寒光,眉睫俱都不见,显得分外扭曲而狰狞。他站在那里,四肢有着不正常的弯曲,仿佛被人折断过手脚又重新接上。整个人,就像一个从地狱爬上来报仇的厉鬼。 微一愣怔,影风、影雷上前见礼:“见过仇夜前辈。” 仇夜嘶嘶一笑,声音仿佛被粗砂磨砺过一般,听得人心底冷:“童华池又出现了?我等他,等了足足七年。” 庆隆帝道:“童华池必须击杀。影风暂时担任‘影’一职,影雷听命,仇夜会协助于你们。” 影卫四组统领,影雨失踪、影电醉心于研究、影雷精于刺杀,若论谋划布局,影风屈一指。不仅如此,他在统筹、调度、驭下上也做的不错,风组成员紧紧凝聚在他的身边,挥出常的战斗力。 对此庆隆帝当然心中有数,眼前这三人中,影风才是最合适的总统领人选。这也是为何当初四人上交任务时,他没有马上宣布统领的原因。固然因为四人功劳相当,但其实除了影风,另三人都有明显的缺点,适合做尖兵却并无领导能力。 眼下正好借此事,让他暂时统领之位,若能顺利完成任务,便可顺理成章的让他成为“影”。 若是放在平日,影雷还要争上一争。但如今他心系影雨安危,无暇他顾。仇夜的心中,更是只有童华池。 庆隆帝宣布任命之后,三人均无异议,齐声应诺。 庆隆帝将手背于身后,迈步往殿外走去,三人恭送。走到殿门口,他转过半个身子,阳光从他的身后照射进殿,面容在阴影中看不清喜怒,只听到他冷冷地道:“旧年‘影’所中毒伤,也是童华池所为。” “什么?”影风、影雷相顾失色。 影大人颇有胸怀,带领影卫这六年,得大家上上下下的爱护。身手虽不是最好,但足智多谋,难题到了他手上都迎刃而解。他的逝去,让影卫上上下下都很是伤怀,尤其对这几名统领而言。 对于他的死因,庆隆帝也一直未曾公布。只知道他是接了庆隆帝的密令,奔赴岭南道执行任务,却中毒而归。 今日,才知道原来影大人的离世,是童华池所为。想来那任务便与童华池有关,原来影大人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如今想想也对,除了先帝的影卫统领,谁还能让影大人中了圈套?影风的眼底露出仇恨的目光。 见到两人身形微震,庆隆帝方才满意的离去。 仇夜嘶声道:“旧年我就没能逮住童华池。此次,一定不能让他再溜掉。”他与童华池有血仇,七年来,一直在寻访他的踪迹。 对童华池,庆隆帝不想大张旗鼓,只想将他悄悄击杀,因此只派影和仇夜在暗中进行。 童华池狡诈如狐,影中毒那次便是有了他的线索,那时仇夜正在河东道寻访。影怕去的晚了,又失去他的踪迹,便给仇夜留了消息,匆匆赶去。未料到中了他的陷阱,等仇夜赶到时,已然晚了,白白搭上影一条性命,又让影卫群龙无。 反观童华池,势力越来越大,如今还拥有了一批神秘骑士为之效力,又擒了影雨。庆隆帝心知必须尽快解决这颗毒瘤,不再顾忌,断然决定让影卫合力出手,又让仇夜协助,势必将他一举拿下。 影风带着影雷、仇夜二人,心情沉重的出了皇城,知道了影大人离世的真相,和童华池在暗中的筹谋,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他在心设想过无数次,自己担任“影”一职的情形,但从来没想过是此情此景。没有兴奋、激动、开怀,只有悲恸和沉重相伴。 第一百七十二章 教妹 涂家,文翰居内。?? 涂曼芬心不在焉的温习着宁先生布置的功课,脑中只想着即将到来的“牡丹花会”。那徐婉真已在公主府进出了两次,请柬更是一早便拿到手中。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她从刚开始的自信满满,到如今心中越来越没有把握。银屏在她身后伺立,知她这几日为“牡丹花会”一事烦扰,垂手站着不敢出半点声响。 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涂曼芬皱起秀眉,吩咐道:“银屏,你去看看,何人喧哗?” 还不待银屏踏出房门,门外便响起了涂曼珍兴奋的声音:“姐姐!”说着裹着一阵香风,冲进房内。 涂曼芬正心情不好,见她如此行为,教训道:“你眼看就要及笄了,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宁先生教的那些礼仪规矩,都忘了不成?” 涂曼珍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脸颊因为奔跑有些红润,两眼闪着灵动的光芒,拿眼看着涂曼芬撒娇道:“我知道啦。妹妹这里有好消息,姐姐就不想知道么?” 涂曼芬心中一跳,难道是牡丹花会的请柬到了?她抿抿唇,装作满不在意的看着手中书卷,淡淡道:“不就是牡丹花会的请柬,也值当你这么失态。” 看到她娴雅的仪态,涂曼珍越崇拜于她,果然是宠辱不惊。凑到她跟前,脆声道:“姐姐怎么猜到的?刚刚公主府才遣人送来的。听雨燕说,来的是公主府的管家,祖母正在花厅见他呢。” 涂曼芬这才放下书本,道:“你急什么?等那人走了,祖母自然会打人将请柬送来。” 涂曼珍点点头,她跑了一阵,又说了这些话,觉得口渴起来。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进屋的雨燕,喝道:“没个眼力劲的!我进来这么久,也不倒茶给我。” 这雨燕刚开始她觉得还好,嘴巴甜会说话,哄的她高高兴兴。时日久了,才现她是个不会做事的,远远不如之前的翠袖。 想起翠袖害自己受了那烫伤,如今已变成青竹苑的采丝,自己纵然想找她麻烦都遇不到人。涂曼珍便越的看雨燕不顺眼起来。 雨燕被她一喝,身子一个激灵,忙去一旁桌上倒了一杯茶出来。那壶茶还是银屏之前沏好,倒出来有些凉了,雨燕端在手里犹豫着要不要给涂曼珍,再去沏热茶又怕她等不及,自己又要挨教训。 涂曼珍瞧见她那期期艾艾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夺过茶杯就喝,却“噗”地一声喷出来,骂道:“你这个作死的蹄子!竟敢拿冷茶给我喝。” 说着就将茶杯掷过去,雨燕反射性的躲了一下,只听到“哐当”一声,好好一个白瓷青枝茶杯在地上摔成了几片,碎渣四处飞溅。 雨燕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地,脸色苍白道:“小姐,婢子错了,婢子不是故意的。” 涂曼珍没扔到她,正是气不顺,抬腿就想去踹她。却听到涂曼芬冷声道:“闹够了没有?”方才收回了腿,忿忿的站在一旁,委屈道:“姐姐!” “银屏,将茶杯碎渣给收拾了。”涂曼芬淡淡吩咐:“雨燕,去二小姐房里跪两个时辰,罚两个月的月钱。” 银屏拿来房内扫灰的撮箕将碎片仔细清理干净,拉了拉雨燕。雨燕如梦初醒般,连连磕头,道:“婢子谢过大小姐,二小姐!”今日要不是大小姐,她当然会受好些皮肉之苦。 掩住从心底涌上来的不耐,涂曼芬道:“都下去吧。银屏守住门口,我有话对二小姐说。” 待两人退下,涂曼芬一脸严肃望着涂曼珍:“妹妹,我就要出嫁了,这些话不说,以后都再没机会说。” 涂曼珍一脸懵懂,她知道姐姐今日生了气,却不知何故,知道点点头。 “这丫鬟下人,你莫看她们是贱籍,便随意对待。你算算,我们涂家主子才几个?而下人又有多少?主家太苛刻,逼得下人作乱的事,又不是没生过。宁先生讲的前朝孙家灭门一案,你难道忘了不成?”涂曼芬正色道。 听到孙家一案,涂曼珍后背一凉,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前朝末年皇帝暴虐,上行下效。那孙家乃是当朝权贵,孙太师把持朝政,飞扬跋扈。家中子弟气焰嚣张,欺男霸女yin人妻女无恶不作,府第中常常传出哭泣惨叫之声。府中的下人奴婢更为凄惨,动辄得咎,时常有被打杀了的下人婢子用草席一卷,抬出角门,死状凄惨无比,人人视孙家为虎穴龙潭。 却有一日清晨,人们现孙家那占地颇广的宅邸静悄悄的,也不见下人出来采买。四门紧闭,门房也一个不见,门缝处却有血迹流出。人们觉得蹊跷,才报了官。 京城府尹带了人来,甫一打开门,就有重物落下。定睛一看,却是孙家二少爷的尸。只见他两腿被齐膝斩断,露出白色的骨茬,身后两道血痕蜿蜒,双手鲜血淋漓,毙命处却是背心中插的一把利斧。显见他双腿断后一路爬行至大门处,想要求救,却被斧头斩断生机。 孙家二少爷乃人人痛恨的京城一霸,见他死得惨烈,众人唬了一跳。再往里去,孙家下人奴婢一个不见,主子们上至孙太师,下至幼童,一个不差死在宅邸之中。腰斩、剖心、剜目,甚至有四肢被斩成肉酱的,等等死法无一而足,整个宅子变成了阿鼻地狱。 这些官差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也纷纷作呕。也不知昨晚那个血夜,是个怎样的场面,这么大动静,竟然周邻四舍都不知晓? 后来验了尸才知道,孙家主子被在晚膳中下了迷药,毫无反抗之力。这些下人对他们,是有多深的怨恨,才能做出这等事来? 此案朝野震怒,下令捉拿犯案的孙家下人。但这些下人策划此事已久,早已安排了退路。不久后朝局震荡烽烟四起,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这件事常被各家主母提起,用以教导子孙,莫要苛待了下人。涂曼珍性格冲动,常怪罪于下人,宁先生听说后便在课上讲了此事,来警醒涂曼珍。 眼下又听涂曼芬提起,涂曼珍后背凉,娇嗔道:“姐姐,我又不是那孙家。”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交付绢花 涂曼芬斜睨了她一眼,道:“你当然不是那孙家人。 我们涂家论权势、论财富,哪一点能及上当年的孙家?可是妹妹,这贴身丫鬟最是要恩威并施,务必使她们忠心于你。” “但她们做错事,难道不该罚?翠袖烫伤我,这雨燕适才又拿冷茶给我喝。”涂曼珍不依的跺脚道。 听她没有任何悔意,涂曼芬头痛的揉揉眉心,道:“罚,也有很多种方式。你平日里的暴躁脾气,都要改了才好。再过几年你就要出阁,手底下若是没有一个忠心的丫鬟,你到了夫家如何自处?再说,我刚才要是不拦住你,你堂堂一个小姐,竟然要亲自去踹那雨燕?实在是太**份!” 说到后面,涂曼芬有些疾言厉色。对这个妹妹她一向是疼爱的,母亲未能诞下嫡子,待出嫁了唯有两姐妹互相依靠。幼时对她的一些行为,也纵容的过了头。如今才现,想要将她的性子给掰过来,却不是件易事。 见姐姐怒,涂曼珍讪讪道:“妹妹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涂曼芬叹了一口气道:“你可真要记在心上才好。”又细细教她,怎样收服丫鬟,怎样罚才算适当,怎样才能让对方畏惧怎样又让她们感恩,涂曼珍听得频频点头。 两姐妹说着话,守在门口处的银屏扬声道:“荷香姐姐怎么有暇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荷香定然是拿来了“牡丹花会”的请柬,停住了话头。涂曼芬朗声道:“快请荷香进来。” 荷香进了房,笑意盈盈的施了礼,将装请柬的锦盒呈上,道:“今儿一早,公主府便送来了。老夫人将那管事留了饭,我这才得闲送过来,给二位小姐。” 银屏上前接过,捧到两人跟前。涂曼芬在心底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只见两张精致的请柬静静的躺在丝绒之上。 她伸出双手拿起其中一张仔细端详,这张请柬用上好的花笺所制,右下角绣了一朵半开的牡丹花,正面用簪花小楷书写了“牡丹花会”四个字。在请柬下方,缀了牡丹镂空流苏银铃,轻轻一碰,便传来悦耳的铃声。 涂曼芬将请柬拿近,正待打开,一阵醉人的花香袭来。凑近一闻,原来是请柬上熏制了牡丹花香,深吸一口,甜香沁人心脾。 耳边传来涂曼珍兴奋的声音:“好漂亮的请柬!公主府好大的手笔。” 不光是大手笔,能在这区区一张请柬上下这么多功夫,光材料就用了好几种。观之有赏心悦目的牡丹刺绣与簪花小楷,闻之有上等的牡丹花香,听之有银铃轻响。 能看、能闻、能听,这么精巧的心思,也不知出自公主府何人之手。涂曼芬默然想到。 却听到荷香笑道:“恭喜大小姐、二小姐。老夫人说了,明日就请‘云裳’的掌柜来一趟,为两位小姐量体制衣,出席这牡丹花会。” 涂曼珍喜形于色,“云裳”乃京中顶级的成衣坊,用的都是最时兴的料子最顶尖的绣娘,价格不菲。林氏将银钱管得甚紧,她们两姐妹纵然被娇宠着长大,也没穿过两回“云裳”的衣服。 青竹苑内,徐婉真给徐老夫人讲了绢花的筹备事宜,道:“我已递了贴子进公主府,明日就可把绢花送去。孙女想着,既然做了,不如更尽善尽美一些,带着绣娘将这些绢花都扎到枝头才好。” 徐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话虽如此,你也别过于劳累了。” “祖母您放心,孙女省得。” 她有好几次,想要将影风告诉她的话转诉给祖母,话到了口边却又咽下。她实在是无法解释这消息的来源,这等宫廷秘事,怎会被她轻易得知?影风的存在,祖母并不知晓,她虽然心中对他极其信任,但他深夜来访之事,让她如何给祖母说? 只得按下话头,一切待“牡丹花会”后,看情形再说不迟。 至于影风提醒她要远离昭阳公主,她心中有数,花会过后渐渐断了来往便是。自己与昭阳公主的身份,原本就是云泥之别,只要自己不凑上前去,堂堂公主与自己有何交集? 徐婉真这样想,原也不错,只是她未曾料到,她的婚事,已成为昭阳公主必须拿下的目标,何以置身事外? 翌日,徐婉真先到了“锦绣记”。 绢花质地轻盈但颇占空间,为防被压到后损伤花形,俞掌柜将绢花足足装了三大车。 徐婉真道:“将于学民家的叫上,再择两名绢花作坊回来的绣娘,跟我一并前去公主府。”俞掌柜自去安排不提。 到了公主府,刚刚下了马车,采丝扶着徐婉真站定。春莺便迎了上来,态度比前两次更要热情几分。只听她脆生生道:“徐小姐你可来啦,公主都念叨了好几次。” 徐婉真心下狐疑,不过是送个绢花,春莺如此热情却叫她心头不安,别真是叫影风说中了?按下心头疑惑,笑道:“还请春莺姑娘带路。” 这次昭阳公主却是在书房见了她,以示亲近之意。 春莺带了她进去,昭阳公主停下手中的笔,招手道:“婉真来得正好。你来看,我这支鹅毛笔如何?” 徐婉真接过笔凝神细看,较之她制造的鹅毛笔,眼下手中这支更加朴实,笔管粗壮能蓄墨更多。在纸上试了试,书写流畅远胜以往。 徐婉真恭声道:“公主心思灵巧,婉真不及万一。” 昭阳公主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忽的大笑起来,如阳光般璀璨夺目,摇头道:“婉真,在我这里,你不必如此小心谨慎。我与你一见如故,你就如同我亲妹子一般。”语气真诚而热切。 饶是徐婉真心中有了提防之意,也不禁被她这般风采所慑,被她的诚意而打动,忙道:“婉真仰慕公主芳华,不敢造次。” 昭阳公主也不再多说,转了话头问道:“今日你来,可是来交付绢花的?离‘牡丹花会’却还有两日。” 徐婉真敛礼道:“回公主的话,婉真幸不辱命,眼下共得了五百朵绢花。民女想着,提前交付了,让绣娘们先将绢花绑上花枝,才不会碍着公主对花会的其他布置。” 第一百七十四章 真假难辨 昭阳公主微笑点头,这徐婉真心思细腻,将事情交给她办,果然是对了。? 问道:“那些绣娘可来了?” “都来了,未得公主允许,在二门处候着。” “春莺,你去将她们带去牡丹园,交给白芍。”春莺施礼退下。 昭阳公主离开书案,招呼徐婉真到窗边几案旁一并坐了,道:“你且先歇息一回,蜀葵昨日刚做出一道新点心,要在牡丹花会上用,婉真你顺道帮我品鉴一回。” 徐婉真哪有资格与昭阳公主同席?但帮公主试菜又另当别论。 月桂上前,为两人摆上银勺、玉碗。 不多时,蜀葵端上一道糖蒸酥酪。用琉璃盏盛了,雪白如玉,之上洒了几片粉嫩牡丹花瓣,显得格外诱人,其余倒没看出有任何特异之处。 蜀葵将酥酪分装到两人面前的玉碗之中,待公主拿起了银勺,徐婉真方才细细品尝起来。甫一入口,只觉细腻滑嫩,细细品来,甜而不腻,回味中带着丝丝清香。跟以往品尝过的糖蒸酥酪,味道截然不同。 徐婉真也不掩饰面上的惊讶,赞道:“实在是少有的美味!这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也学上一学,照着做一次好夸耀一番。” 昭阳公主微微一笑:“蜀葵你来说说,再把方子抄一份,交给婉真带走。” 蜀葵性子略微沉闷,寡言少语,闻言应道:“是。在凌晨将牡丹花上的新鲜晨露采下,再合着牡丹花瓣一起捣碎,用清水蒸了过滤残渣,制成牡丹花露。又先将牛乳、羊乳蒸至沸腾,各取一半,加入数滴牡丹花露,这便好了。” 昭阳公主笑道:“原来如此,倒也简单。” 徐婉真暗暗咋舌,光是采晨露就需花费不少功夫,原来在公主府,这道点心还算是简单的?不知道那些复杂的菜,又是个什么章程? 蜀葵说完退下,月桂伺候着两人用了这酥酪。昭阳公主漱了口,单刀直入的问道:“婉真还有两年才及笄,可曾议过亲事?” 听她问的直接,徐婉真心下警觉,面上按当下少女的反应,羞怯的低下头,低声道:“不敢欺瞒公主,民女在苏州时有过婚约,但因阿娘过世,对方等不及便退了婚。”当下婚约是父母之命,少有直接问及未出阁的小姐,只有极为亲密的血亲,才会过问。 昭阳公主这样问,已经算是逾礼,但以她公主的身份,逾礼了又如何? 关于徐婉真的亲事,昭阳公主早已调查清楚。此时相询,不过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得到答案,她点点头道:“我们也去牡丹园,看看那些绢花绑的如何了?” 牡丹园此时正热火朝天,于学民家的正带着两名绣娘,细致的将各色绢花绑上枝条。公主府的侍女看见这栩栩如生的绢花,啧啧称奇。 徐婉真拿了一朵“二乔”上前,亲手将它绑到花枝上,后退一看,鲜花绿叶相得益彰,天衣无缝。 昭阳公主看得有趣,也亲手绑了两朵,道:“婉真你这主意想的真是不错,做出来的绢花漂亮又逼真。” 徐婉真微微一福,道:“原是借了公主的福气,才得了这些绢花。民女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公主应允。” “哦?”昭阳公主英气的眉毛轻轻一挑,道:“你且说说看。” “待‘牡丹花会’后,民女想在‘锦绣记’售卖绢花,不知可否?”既然打定了主意,之后要远离昭阳公主,便只能趁现在求了公主答应。想来日后就算昭阳公主恼了她,也不会跟这小小的绢花生意过不去。 闻言,昭阳公主爽朗一笑:“这有何不可?主意是你出的,绢花是你做的。难不成我公主府用过一回,民间便不能使用了?” “民女谢过公主恩典。” 一番忙碌完毕,原本花朵稀稀落落的牡丹园,顿时姹紫嫣红,鲜花盛放。清风吹过,带来阵阵牡丹花香,蜜蜂蝴蝶翩然其间。为求逼真,这所有的绢花都特意熏过了上等的牡丹花香,真假难辨。 天边飘过几朵乌云,风中也带着些许凉意。 看了看天色,徐婉真道:“公主,这绢花虽然逼真,却沾不得水。瞧这天气怕是有雨,需得搭了棚子防水才好。” 昭阳公主点点头,让白芍下去吩咐了。片刻功夫,花匠便拿了防雨的油布过来,和木匠一道,在牡丹园搭起防雨棚子来。 此间事了,徐婉真从公主府告辞,回到了青竹苑。命人给俞掌柜送了信,公主已应允“锦绣记”经营绢花生意,各色物事,要开始准备起来。 徐婉真回了房,青萝趴在采丝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采丝进房为徐婉真卸下钗环,道:“青萝今日在府中听说,涂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得了‘牡丹花会’的请柬,林老夫人还请了‘云裳’来为她们制衣。” 徐婉真诧异道:“还有两日便是花会了,能来得及吗?” “小姐有所不知,‘云裳’有现成的衣裙款式,只要量了身一日便可以改出来。”采丝一家久居京城,对京中店铺甚为了解。 “原来如此。但这样,不会担心款式重复吗?”在这样的盛会上,若是有两名贵女穿了一样的衣衫,岂不尴尬? 采丝解释道:“‘云裳’考虑周全,每一种款式,都会用几种不同的颜色质地搭配出来,每样只得一套。这样,就算是同一款,穿出来也是两套完全不同的衣裙。” 徐婉真心想,这“云裳”是昭阳公主的产业,看来这公主府能人不少。这样的法子,已深得高级定制的个中三味。既能满足客人的时间需求,又能保证所制的衣衫仅有一套。 在现代,她所有出席重大场合的时装,都是在巴黎香榭丽大道的店里量身定制。这样的华服,不怕款式平庸,最怕的就是在聚会上撞衫。 桑梓端了热水进来,为徐婉真净面。闻言笑道:“这‘云裳’与我们在扬州时去的,可是同一家?大小姐也要去这‘牡丹花会’,不若也在那里定制一套衣裙?” 徐婉真摇头道:“这‘牡丹花会’上各贵女争奇斗艳,我安心做好陪衬才是。再说了,我仍在孝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布局 桑梓拧了热毛巾交给徐婉真,啧啧道:“不能好好装扮一番,可惜了小姐的天姿国色。? ?? ” 郑嬷嬷准备好了药浴,来请徐婉真入浴,闻言笑道:“你这个小妮子,嘴是越来越甜了。” 徐婉真打趣道:“她这是把我给哄好了,巴望着将来出嫁时,我多给她添箱呢。” “小姐!”桑梓不依的跺脚,几人都笑了起来,其乐融融。 文翰居内,李氏伺候着涂博文换了寝衣,笑道:“今日,公主府将‘牡丹花会’的请柬送了来。” 涂博文点点头,道:“让曼芬、曼珍好好准备一番。今年的‘牡丹花会’不同以往,若在花会上得了奖赏,将来曼珍说婚事也要容易几分。” 李氏柔声道:“妾身打听了一番,曼芬未来的婆家安平侯府也会出席。”涂曼芬的婚事,由林氏做主,嫁给安平候府二房次子程景皓。都说“高门嫁女、低头娶媳”,凭借涂老太爷在士林的声望清名,涂曼芬嫁入侯府做媳妇,也算是门当户对。 但李氏对这桩婚事,一直颇为忧虑。“一入侯门深似海”,涂曼芬嫁进去,虽然不是长媳,但头上两重婆婆,又妯娌众多,以她平日里的清高性子,怎么处理得来这些复杂的关系? 在她的打算里,涂曼芬嫁一个门第相当的五品官少爷,两人和和美美的过小日子,自家也能说的上话。但她哪里拗的过婆婆林氏? 程景皓她也见过,生得是一表人才,也没听说有何恶习,看上去确实不错。涂曼芬对能嫁入侯府,也颇为自得,何况对方是位翩翩少年郎?她只好按下心中的不安,给女儿筹备起嫁妆来。 涂博文蹙眉道:“你嘱咐曼芬小心行事才好。母亲没有接到请柬,家里只得她们两个和徐婉真去,都是晚辈,在那等场合别闹了笑话。” 李氏应下,自去嘱咐两个女儿不提。 皇城内廷,春凌宫内。 付贤妃体梳着凌云髻,月白色绫裙外面罩了一件紫金色影纱,挽着金丝牡丹披帛,闲闲的靠在贵妃榻上,意态闲适。 她的心腹宫女红杏,俯身在她身侧,低声耳语。 随着红杏的低语,一丝笑意爬上付贤妃的脸庞,眼睛越来越亮,问道:“她当真这样说?” 红杏轻轻点头,付贤妃掩住笑意,道:“好,你去回复她,依了她的安排便是。” 待红杏退下,付贤妃又细细思虑了一遍,只觉此事十拿九稳,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定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竟然还有这等好事在等着她。 洛阳城中,风组据点。 影风独自坐于书案后,右手轻轻敲击桌面,脑中却在不断的推演布局。 据仇夜所言,童华池此人已身处洛阳。有个这个结论,再针对性的去调查,果然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影雨的下落尚且不明,但肯定了童华池正藏身于洛阳城的南市的一间茶叶铺子内。 他仗着对影卫手法的了解,自认为可以避开影卫耳目。却不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原先是庆隆帝有所顾忌,才没让影卫全力出手。 而今他的身份来历已被影风知晓,只需根据影卫的行事,进行倒推,找到思维局限之处,便不难现他的行踪。 掌握了情报,影卫此时所思考的,只是如何将他一举击毙。当年童华池反出影卫一事,让庆隆帝避忌了这些年,他手里一定掌握了一些对皇上不利的情报。 而这些情报,庆隆帝显然不愿意有任何泄露的可能,影风也没有任何兴趣想要知道,为自己增加危险。因此,将童华池一举击杀才是完全之策。 但童华池此人,心思缜密武艺高明,又擅长藏匿踪迹。否则当年也不会逃脱庆隆帝的追捕,还潜伏了这么些年,甚至于展出了自己的势力。 这次是他过于轻敌,才会亲自来到洛阳城,又被影风掌握了行踪。许是他先毒杀了影,又擒拿了影雨,对如今影卫的实力估计不足的缘故。 所以,此次应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影风右手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敲击,暗暗想道:“若让他溜了,再缩回乌龟壳中去,天下之大,却又去何处寻觅踪迹?” 影雷在门口轻轻叩了几声,将影风惊醒,道:“雷来了,快请进。” 说着提起茶壶,为影雷斟了一杯茶,却现因他沉思太久,茶水早已冷却。影风笑道:“我这里却是没有热茶招待你。” 影雷进入房内,在影风的对面坐了,往日锐利的双眼中刻遍布血丝,哑声道:“如何我哪有心思喝什么茶。你计划的如何了,我们何时出击?” 影风道:“根据眼下掌握的情报,童华池自以为藏匿得法,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洛阳城。还有几日便是皇上的圣寿,他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有雨的消息吗?”影雷急道。 影风缓缓摇头,安抚他道:“你别急。只要能将童华池擒下,自然便可得知影雨的下落。” “我如何能不急?雨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会无声无息的被他擒下?也不知,眼下她遭遇了什么,可有受过什么苦。” 在影卫中,虽不知缘故,但人人皆知影雨恨着影雷,见了他从没有过好脸色。两人哪次见面不是针锋相对,冷嘲热讽? 如今影雷对她失踪一事如此着急,影风不禁好奇问道:“雷,这可不像平时的你。你和雨之间,究竟生过什么?” 影雷冷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神色,低声道:“等将她救出来,我再慢慢与你分说。” 难得见他如此,影风正色道:“你放心,有我们在,定不会让影雨有事。” 影雷神情肃然,道:“我专程来找你,便是让你在布局时,一定要将影雨的安全考虑进去。”击杀童华池当然是第一要务,他不会对影风做出要保证影雨安全的要求。 他虽不擅长谋划布局,但也知道对付童华池本就艰难。一个周密的计划,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能因为一个微小的疏忽而失败。只要影风在布局时,将影雨安全列为考虑就好。 影风点头,承诺道:“定会考虑,你放心。不过,世上没有万全之策,若真的有了万一?” 影雷接口道:“你尽力了,我定不会怪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殷殷叮嘱 得到影风承诺,影雷放心的离去。? 影风沉下心来思索,既然如此,原来想的一些计划则需要调整一下。 于何时何地出手,如何包围突击,出动多少人手,每人的职责分工,怎样擒杀童华池,若是被他突围又该怎样追捕,若他以影雨或百姓为质又该如何应付。这方方面面,都需考虑周详,每一步都需要有备用计划,方才能灵活处理,万无一失。 直到天色渐黑,方才惊觉又过了一日。 五月初七,文翰居内。 因着明日就要参加“牡丹花会”,李氏替两个女儿向宁先生告了假,在房中仔细叮嘱她们。 “进了公主府,切记不要东张西望,多言多舌。涂家这次获邀的,只得婉真和你们姐妹二人。在那里,你们便代表着涂家的脸面,切记一定要守望相助。”李氏殷殷嘱咐。 涂曼珍一心只期盼着明日的盛会,哪里听得进去半句。听到母亲提起徐婉真的名字,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想道:“谁和她是一家人了!” 她正要说话,被涂曼芬一把拉住,才把要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下去。 涂曼珍吐了吐舌头,偷偷朝姐姐嘻嘻一笑,还好姐姐拉住了她,否则定要被母亲教训几句。 李氏叮嘱完一些宴会上要注意的事项,礼仪礼节,又道:“曼芬就带银屏去,曼珍身边的雨燕却不够稳妥,我将画堂先给你用一日。” 涂曼珍拉着李氏的手,摇晃着撒娇道:“女儿知道母亲最是疼我。” 李氏笑道:“别晃啦,晃得我眼花。”又蹙眉道:“就你们表姐妹三人,没个长辈在,我实在不能够放心。这样,我让邱嬷嬷也跟着你们去,有什么事,也好周全。” 邱嬷嬷是李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嬷嬷,她嫁过来做涂家长媳,是李家为她精心挑选的管事嬷嬷,是经年的老人了。 李氏嫁过来一直无子,婆婆林氏又是个贪财好权的。若不是邱嬷嬷时常劝导李氏,不要自怨自艾,精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抓住夫君的心才是正经,李氏的日子定不如眼下舒心。 听到邱嬷嬷跟去,涂曼芬的心也定了一些,她只是面上镇定而已。在往日,虽也常参加京中贵女的宴饮,但一来都有长辈跟着,去的也都是相熟悉的人家;二来规模不大,顶多就十来人。哪里像“牡丹花会”规格这么高? 这次的花会,贵女争奇斗艳,青年俊彦云集,涂曼芬的心情又是期待又是胆怯。期待是的,凭借自己的才学,定能在其上展露头角而扬名;胆怯的是,万一不小心,在公主府上行差踏错,落人口实。 安排了跟着的嬷嬷丫鬟,李氏思前想后,仍是不能放心,拉住涂曼芬的手道:“你是姐姐,也比曼珍要懂事许多,定要看好了妹妹,别让她任性妄为。” 涂曼珍不依的叫道:“母亲,我哪里就任性妄为了!” 李氏正色的看着她,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脾气一上来便顾头不顾腚!明日你一定要记住了,那是在公主府,万万不能胡闹,万事听你姐姐的。” 涂曼芬笑道:“请母亲放心,明日女儿一定好好看住妹妹,不让她胡来。” 涂曼珍嘟着小嘴,满脸不高兴,嘟囔道:“你们都小瞧我。” 母女三人正说着话,画堂来报,“云裳”的掌柜送衣衫来了。喜得涂曼珍连连道:“快让她进来!” 昨日“云裳”掌柜来了涂家,带了好些衣裙款式给两姐妹挑。涂曼珍都挑花了眼,最后还是在掌柜的建议下,由李氏帮她选定了。徐曼芬面上不显,但正值妙龄的花季少女,哪能不爱漂亮的衣衫? 今日来,当然是已经制好了衣衫,涂曼珍高兴的就要迎出去,还是涂曼芬将她拉住,才在房里等候。哪有小姐出去迎接掌柜的道理。 “云裳”来的是一位女掌柜,人们都称呼她姚大娘,专职负责上门为女眷制衣。 只见她笑容可掬,捧出两套衣裙挂好,道:“两位小娘子真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儿,老奴一见就好生欢喜。见过那么多小娘子,您二位跟仙女似的。” 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加上她圆圆的笑脸,恭敬的姿态,哄得两姐妹心情舒爽。便是李氏,知道她是在刻意恭维,也面带笑意。 新制好的两套衣裙,一套是青莲暗纹交领半臂,配浅碧烟撒花绫裙,腰上用乳白菱锦束腰。涂曼芬换了出来一看,让人眼前一亮。两种深浅的绿色在她身上交相辉映,白色束腰显得她的腰身异常柔美,整个人如一朵新荷般,亭亭玉立。 涂曼珍绕着她转了三圈,赞道:“真好看!姐姐穿上这套,太漂亮啦!” 李氏也暗暗点头,“云裳”果然不同凡响,面料质地自然是好的,在这颜色的搭配上,实在是颇有独到之处。 见姐姐这套如此美丽,涂曼珍迫不及待的去换了出来。只见她身着浅蓝霞影半臂,配流云团花右衽交领襦裙,腰间系了一条天蓝色如意结丝绦。衣裙质地轻盈,随她的步伐起伏,隐隐有霞影流云在衣间流淌,仿佛将蓝天穿在了身上,衬得她清新娇俏。 这便是“云裳”独特的生意经,哪怕是匆忙之间的量身定做,也会根据每位客人的不同特点,从面料到颜色,做出最适合她的衣裙来,让客人满意。 两姐妹相视而笑,涂曼珍无不遗憾的道:“若是能加上披帛便更好了。” 涂曼芬打趣她:“原来妹妹你想嫁人了哩!”涂曼珍不依的捶打她。 在高芒王朝,未出阁的少女衣着较为简单,通常都是上衣下裙。那些华丽梦幻的披帛,只有成了婚的妇人才会挽。 见到眼前俏生生的两朵姐妹花,李氏赞道:“不愧是‘云裳’手笔。”一旁的画堂拿出一个荷包,赏给了姚大娘。 姚大娘接过荷包,笑眯眯道:“谢过涂大夫人赏赐,老奴先行告退。” 画堂叫了名小丫鬟过来,带她去账房结算衣钱。这两套衣衫是林氏吩咐,自然是去公中结算银钱,只有这荷包是李氏满意,私底下赏的。 文翰居内,涂家两姐妹有母亲为她们操心。青竹苑里,徐婉真还在笑吟吟听徐文宇背功课。 第一百七十七章 暖意 “松溪书院”里有幼童启蒙班,专门有夫子来教授启蒙这些十岁以下的幼童。 涂老太爷秉承“有教无类”的理念,只要有好学之心,除了贱籍,无论士农工商,都可将自家孩儿送来,在书院里一视同仁。 经涂老太爷考较后,徐文宇每日都去书院念书,青叶小丫头整日跟在他身后进进出出。好在从涂家去书院,也就走个一盏茶功夫,倒也便利。 长姐如母,这段时间徐婉真固然忙着绢花、管家等琐事,但对徐文宇的教养也没有落下。 只要她在青竹苑,徐文宇从书院下学回来,到晚饭前这半个时辰,她都会陪着他。听他软软糯糯的声音,摇头晃脑的背诵当日教授的课文,跟他聊聊在书院的同窗,还有那些生在书院里的趣事,只觉得每日的疲累都消散了大半。 徐文宇将今天的课文背完,笑嘻嘻的跑到她跟前,撒娇道:“阿姐,我背的好不好?” 徐婉真将他抱住,吻了吻他的额头,笑道:“宇儿听课认真,背得也很好。”肢体接触是给孩子安全感的最好方式,已经失去了阿娘,徐婉真努力让徐文宇感受到最大的关爱。 何况徐文宇在念书上,天资聪颖暂且不谈,他自己是极勤奋的。启蒙班的作息时间,与书院学子一致,都是五更起,辰时授课。中午用了饭后,授课至申时结束。与现代小学最大的不同在于,没有寒暑假,也没有周末。放假时间与官员休沐一致,十日才放一次旬假,另外有节假若干。 徐婉真打心里觉得,这样的休沐制度,对于官员来说已经是足够了。但对于一名小学生而言,实在是繁重了些。徐文宇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每日都欢欢喜喜的去学堂,回来又认真完成夫子教授的功课,从不落下。 好在从旧年起,徐婉真给他加了牛乳进补,如今又每日晨练。徐文宇本身底子就好,精力旺盛,眼下念书辛苦也没有生病。他学习劲头足,夫子见他课业完成的不错,也时常夸他两句,看上去更有活力了。 念书辛苦,这段时日徐文宇褪去了婴儿肥,小脸上仍是肉乎乎的,但徐婉真抱着他,觉得身子上的肉都少了一圈。心疼的问他:“宇儿,念书可是辛苦?” 徐文宇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般:“不辛苦呢,阿姐,我喜欢去学堂。” 他偎在徐婉真的怀里,伸出一根肉嘟嘟的手指头,认真数着:“我喜欢中午和同窗一道用饭,喜欢和他们比赛投壶,喜欢在李夫子考较我时,我都能答的上来。” 是呀,他在青竹苑除了涂瑞章,又没个同龄玩伴。涂瑞章年纪比他小,因林氏之故也不能经常过来,自然是在学堂里更有趣一些。徐婉真这样想着,又想起如今他每日都要去学堂,眼下年纪小还不觉得什么,再大一点还是青叶跟着便多有不妥,还是早日寻一个书童的好。 天色渐晚,带着徐文宇一道,和徐老夫人用完了晚饭。刘妈妈将徐文宇带下去歇息,明日他还要早起去学堂。 徐老夫人将她留下,问道:“明日的‘牡丹花会’,真儿可准备妥当了?” 徐婉真微微一笑,道:“这等盛会,孙女安心当好绿叶便可。争强好胜的事情,还是交给那些贵女吧。” 见她想得明白,徐老夫人慈爱道:“真儿你除了身份,也不差她们什么,不卑不亢便好。这些贵女,面上功夫做的足足的,心底却最爱欺软怕硬,若是有人欺到你头上,”徐老夫人的眼睛眯了一下,沉声道:“你也无须示弱,我涂琼华却也不是吃素的!” 这些宴会,徐老夫人在闺阁时,不知参加了多少,对内里的个中手段,最是了解。有些贵女气焰嚣张,目下无尘,就怕她们拿徐婉真的商户身份做文章,加以羞辱。 感受到祖母的呵护之意,徐婉真胸中满满都是暖意,笑道:“祖母放心,真儿定不会让她们欺负了去。明日我带上采丝、郑嬷嬷同去,有不妥当,郑嬷嬷自会提醒于我。” 采丝是涂家的家生子,跟着涂曼珍交际过几次,识得的京中贵女较多,比桑梓更合适;郑嬷嬷在宫中几十年,对那些阴私手段最为熟悉。有这二人在,徐婉真自是不怯。 一夜好眠。 五月初八,宜会亲友、出行、沐浴、祭祀,忌进水、订盟。 刚到卯时,桑梓就轻声唤醒徐婉真。请柬上的时辰虽然写的是上午巳时两刻,但一来路途需耗费时间,二来以涂家时下的地位,还是早些到为好,只有身份尊贵的客人,才会踩着时间到达。 徐婉真洗漱完毕,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衣裙静静的躺在床上。 衣裙以白色为主调,月白色窄袖上襦,衬一条玉色妆花缎月华裙,只在裙上淡淡的绣了两支吐蕊的玉兰花。 桑梓服侍她换上衣裙,又给她挽了一个垂挂髻。在髻旁仍然别上一朵精致的小白花,再插一支蝶舞玉兰点翠步摇。在耳后垂下的如瀑黑,用米粒大的珍珠串给束住,自然的垂在肩旁。左手的白玉镯仍戴在她的手腕,整个人清冷脱俗。 对镜端详了片刻,衣裙质地自然是好的,但素雅太过了些,就算是在孝中,出席这种场合,未免显得不够尊重。徐婉真吩咐采丝:“将前些日子,茹娘姐姐给我做的那件束腰找出来。” 在三表叔公夫妇来之前,韩茹娘在徐宅闲来无事,做了好些女红,其中就有给徐婉真的束腰、手帕等物。那件淡花青暗花织锦束腰,费了她好些功夫,针脚细密精致,徐婉真一见便爱不释手,眼下正好配上这身衣裙。 加上束腰,果然庄重了许多,将她身上冷清的气质收敛起来,脸色也显得明丽起来。 准备妥当,徐婉真去给徐老夫人请安。 见了她的装扮,徐老夫人点点头,示意玉露将手上拿着的匣子打开,道:“还是太素净了,这匣子里的饰你挑一件用上,莫教你看轻了去。” 这匣子里都是徐老夫人的好东西,甫一打开,满盒珠翠,珠光宝气氤氲。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迎客 徐婉真忙道:“如此贵重的饰,祖母佩戴方才合适,孙女怎么消受得起。? ” 徐老夫人拿起其中一根玉钗在她的头上比划了一番,笑道:“颜色好的时候不用,难道我这个老婆子来用吗?快别动,我看看哪支合适。” 一阵挑选,择了一把名贵的半月型玳瑁蜜蜡梳蓖,插在她的髻正中,笑道:“如此,便齐全了。” “真儿多谢祖母疼爱。”徐婉真施礼道。 告别了祖母,郑嬷嬷带着收拾好的熏香球、备用衣裙的包袱,先去侧门上了马车。徐婉真则带着采丝去“松涛院”给涂老太爷请安。 涂老太爷爱清静,平日里喜好伺弄庄稼,不耐烦见人,因此都免了小辈的请安。但今日则有所不同,表姐妹三人要去公主府交际,离开家前须得告知家中长辈。 在“松涛院”,徐婉真碰见了联袂前来的涂曼芬、涂曼珍两姐妹,双方客气的见了礼。涂老太爷见了三人,嘱咐了几句,便由邬娘子将她们送了出来。 涂家侧门,早已有三辆马车等在那里。 徐婉真、涂曼芬、涂曼珍三人上了头一辆两匹马拉的宽敞马车,邱嬷嬷带着银屏、画堂上了第二辆,郑嬷嬷和采丝坐在第三辆。 进了安喜门,在公主府侧门递上三人的请柬,门房验过后方才驶入,在二门前下了车。此时已快到巳时,垂花门前已到了好些女眷的马车。自有公主府的下人迎上来,将马车安置妥当。 后面马车的丫鬟先下了车,将各自的主子搀下车。在二门处迎客的是昭阳公主的嫡亲舅母、曹国公府的世子妃苗氏,和昭阳公主的贴身侍女白芍。 涂家姐妹俩自然是见过这苗氏的,相携上前,莺声见礼:“曼芬/曼珍见过世子妃。” 徐婉真落后半步,也上前见了礼。 苗氏乃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见她们从涂家马车上下来,笑道:“这是涂山长的一对嫡曾孙女儿吧,好俊俏的一对姐妹花。” 公主府的宴客名单她都仔细看过一遍,见到徐婉真落后半步,还有什么不明白?自然知道这是新到京不久的徐家嫡孙女,虽然徐家是商户,但徐老夫人曾经的名头她听老一辈说起过,当下也不敢怠慢,笑着招呼了她。 “今儿来的,都是公主的贵客,请先随婢子入府。”白芍上前一步,将三人往府内迎去。 涂曼芬、涂曼珍两姐妹是第一次来到公主府,一路上谨记李氏的吩咐,由各自的丫鬟扶着,低眉顺眼规行矩步。 这条通往“牡丹园”的路,徐婉真走了好几遍,此时自然是轻车熟路。白芍笑道:“全靠徐大小姐提点,昨日可不正是飘了一场小雨。” 徐婉真微微一笑,道:“婉真哪里敢居功,是白芍姐姐调度得当。” 见两人认识,又有说有笑,涂曼芬面上神情骄矜,心中却暗恨。这个徐婉真,走到哪里都爱出风头,竟然和公主府的侍女也相熟。 步入“牡丹园”,就连涂曼芬也掩不住眼中的惊讶、艳羡,涂曼珍更是满脸的兴奋雀跃,轻轻鼓掌赞道:“好漂亮的园子!姐姐,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呢。” 听到她自内心的赞叹,白芍并不觉得意外。“牡丹园”是按江南园林来建造的,除了皇宫,京城也就在此处能瞧见江南风情。与大开大阖、中正庄重的北方园林想比,更多几分精致的柔美,别具一格。次见到的客人,都会出如此赞叹。 为了呈现出江南园林的精髓,齐王特意从江南请了营造匠人来,将整座园子打造的曲径通幽、一步一景。溪水潺潺的蜿蜒流过,雕梁画栋的亭台,在掩映花木扶苏之中,露出形状优美的飞檐。 各色牡丹在园中绽放,牡丹本就品种颜色繁多,一眼望去姹紫嫣红。两姐妹啧啧称奇,也只有在公主府上,才能见到如此多名贵的牡丹,同时绽放。 徐婉真心中自然是明白的,这里大多数牡丹都是绢花。但在今日的“牡丹花会”上,昭阳公主不欲说破其中缘故,就看是否有人能看出个中端倪。 进了园子,约莫又走了盏茶功夫,清风徐徐、鸟雀啾鸣。涂曼芬只觉得自己的两眼,都已经看不过来这沿途美景。 到了一处绿荫环绕的几间雅阁前,白芍笑道:“前面不远处便是举办花会的‘漱雨轩’。三位小姐请先在这里稍事休息,待花会开始时,自会有人来带小姐们入席。” 雅阁内有阵阵莺声燕语传出,显然有贵女已先到了。守在门口的侍女迎上来,为她们打了帘子,扬声道:“涂家三位小姐到。” 银屏扶着涂曼芬,当先迈入雅阁。室内响起一名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我道是谁,原来是曼芬到了,快来这边坐。” 涂曼芬面上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恼怒。这名女子乃京兆府尹的嫡长女,唤作唐元瑶。明明年纪比自己小,却仗着她父亲的官位比自己父亲高,时常居高临下,直呼自己的名字。 京中权贵何其多,仅国公就有四家,唐府也好、涂家也罢,论地位在其中毫不显眼。其他的贵女她惹不起,唐元瑶便挑了涂曼芬作对手,两人时常互别苗头。 没想到刚来就碰到这个对头,眼下,当然不能在众人面前输了气势。涂曼芬轻轻吸一口气,款步上前,柔声道:“原来是元瑶妹妹在此,姐姐眼拙,一时竟没有看见,还请元瑶原谅姐姐则个。” 她一口一个姐姐妹妹,暗讽唐元瑶方才的无礼,让唐元瑶一时气结。 徐婉真跟在后面,见这名女子身着红衣,容颜明艳,如一团火般夺目。采丝扶着她,在她耳后轻声道:“唐元瑶,京兆府尹的嫡长女。” 徐婉真轻轻点头,看着情形,便知道她与涂曼芬在往日的关系不好。眼看着她们打机锋,心中颇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十多岁的小女孩,一个个便心机如此深了,明面上一团和气,话里话外却都是刀子。 涂曼珍年纪尚小,出来交际的时间短,好些人都不认识。她看不懂这些眉眼官司,进了室内,只好奇的四处打量。 第一百七十九章 商户女儿 室内空间极大,说是雅阁,其实跟厅堂也差不了多少。 陈设雅致大方,又处处彰显奢华。四张黄花梨嵌云母石圆桌摆放其间,桌腿都用金箔包边。轩窗下陈设了一溜的案几,一水的红木红木雕花靠椅。壁上挂的是前朝书画大师的真迹,紫砂观音熏炉中有荼芜香静静流淌而出,一室清香。 有几名女子围着圆桌坐在一处,热闹的聊着什么,其中一名红衣少女站起了身子,正是与姐姐说话的唐元瑶。而另一张桌边坐了三名女子,有两名各持黑白棋子正在对垒,另一名正在观棋。 在三人中,涂曼芬居长,她带着涂曼珍、徐婉真在另一张空闲的桌上坐了,笑道:“元瑶妹妹,我这里还有妹妹需要照顾,就不到你那边啦。” 唐元瑶心下讪讪,正要坐下,却转眼看见了徐婉真,心中记起一事,不怀好意的笑道:“这位妹妹却眼生的紧。这天仙般的人儿,曼芬姐姐你不引见一番?”言语间却不敢再拿大。 涂曼芬瞧见她的笑容,心知要糟。她虽嫉恨徐婉真,但在这里,她们三人却是一体的,谁失了颜面,连带着另两人也面上无光。 但唐元瑶这要求,却又合情合理之极,此乃阳谋。但若是顺着她的话应了,接下来,恐怕她就会拿徐婉真的商户女儿身份说事。要知道这些贵女,是向来看不起商贾之流的。 涂曼芬略略踌躇,一时间竟没想好该如何搭话。 见她犹豫,唐元瑶浮现出得意的神情,正要说话,却见徐婉真起身,对她略福了福,笑道:“徐婉真见过唐姐姐。”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令人找不到任何错处,一下将她要说的话堵在口中。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有这些人都看着,再为难只会显得自己失仪。唐元瑶也不好再作,只好笑道:“原来是徐家妹妹,往后可要多多来往才是。” 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转身坐下,但想想又实在不甘心,笑着对其他几名少女道:“姐妹们,你们可曾闻到一股臭味?” 那些少女与唐元瑶是极相熟的,闻言便知道她又想捉弄人了。一名着水红衫子的少女答道:“元瑶姐姐鼻子可真灵,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股子臭味呢,不知何处传来?” 唐元瑶扬声笑道:“我这就为妹妹解惑,这臭味呢,名字叫做铜臭味。这在座的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因来了俗物,才会闻到这股子铜臭味。”说完又“咯咯咯”地笑了几声,在这室内显得尤为刺耳。 水红衫子的少女跟着笑出声,随即那些少女才醒觉过来,纷纷拿眼看徐婉真,轻声议论起来。“原来那名小姐是商户女儿?”“元瑶不说,我却是看不出来,礼仪倒也不错。”“没想到竟然会在花会上遇到商户女,耻于与她共坐一室。” 涂曼芬神情微怒,唐元瑶这个搅事精!她的性子与涂老太爷很像,极为护短。纵然对徐婉真她是千般不喜,但也容不得这些外人讥笑于她。 当下正要说话,徐婉真却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她疑惑的看过去,只见徐婉真悄悄摇头,她虽不知何故,却闭上了嘴。 徐婉真却是有把握的,昭阳公主何等的厉害,这等场合哪里容得唐元瑶放肆,随意欺辱他人?定然会有所安排。另一桌那三名女子,气质芳华,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优雅贵气,不知是什么来头。而自家确实是商户,若是贸然反唇相讥,却是落了下乘,惹人笑话。 果不出她所料,另一桌那观棋的少女长身而立,神情肃然,道:“按唐小姐的说法,是公主的眼光有问题,才会邀请俗物来参加花会?” 此话可谓诛心,唐元瑶哪里敢说公主的不是,忙赔笑道:“元瑶万万没有这个意思,公主的眼光哪里是我等所能及。”其余少女见状,也止住了话头。 那少女也不追究,点点头正待坐下。 唐元瑶虽被对方捉到错处,但心下不忿,便想问个明白方才好回敬对方,道:“不知小姐是?”她来之时,这三名女子便已在此处,没听到报名并不知对方身份。按越早到之人,身份越低的潜在规矩,她们的身份应该越不过唐元瑶。 其中一名对弈的女子转过身子,淡淡的看了唐元瑶一眼,道:“定国公府,曹清晖。”手指微抬,指向站着那名少女:“曹清怡。”再指向对面执黑的那名女子:“曹清敏。” 此时唐元瑶的脸色,可谓精彩万分。定国公府乃当今皇后娘家,昭阳公主的舅家,与她的身份可谓云泥之别。也不怪她眼拙,怎会识得从未有过交集的曹家小姐? 她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等规格的盛会,还按着往日的经验进行交际出事,脑中只想着要排挤涂曼芬。她却是看走了眼,这曹家三名小姐作为娘家人,自然应该是最先到,帮着招呼小姐们的,只是自己身份不够让曹家小姐上前招呼罢了。 在定国公府的小姐面前,狠狠地出了一次丑。想到自己竟然还想问了姓名,好在日后刁难对方,唐元瑶羞愧万分,悻悻然坐下。她身边的几名女子暗自庆幸,幸好不是自己。 徐婉真朝曹清怡微微福身施礼,以示感谢她出言相助。曹清怡点点头,微微一笑。 见状,涂曼芬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定国公府家的小姐,无人引见,也不好主动上前。曹家小姐也没有要主动和众人说话的意思,便带着涂曼珍、徐婉真二人择了一张空闲的圆桌坐定。 公主府的侍女奉了茶上来,施礼问道:“涂小姐,请问可要些玩物解闷?” 涂曼芬心道,不愧是公主府,准备的如此周详。便问:“可有什么玩物?” 那侍女道:“有双6、围棋,还有斗草。” 涂曼芬微微沉吟,她们才三人,便选了双6,打下时间罢了。 三人摆好双6,涂曼芬和涂曼珍对战,徐婉真在一旁瞧着。玩了一刻钟功夫,又听到门口侍女报:“安平候夫人到了,昌平候夫人到了。” 第一百八十章 枯坐 只听到环佩叮当作响,一阵香风袭来,徐婉真抬眼一看,众人簇拥着两名贵妇,走了进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京中贵妇,果然是前呼后拥,气派非凡。 涂曼芬忙站起身子,朝其中一名贵妇施礼道:“见过侯夫人、高夫人、刘夫人。” 安平候林夫人梳着高髻珠翠环绕,挽了一条泥金暗纹披帛,扶起涂曼芬笑道:“快起来吧,又不是外人。” 一句话说得涂曼芬脸颊飞上红云,这刘夫人便是她未来的婆婆,林夫人便是她的太婆婆,当真都不是外人。 安平侯府共有两名嫡子,大房媳妇便是这昌平候府的嫡女高氏,在侯府中这两家的关系最好,此次便相携前来。次子媳妇是平国公府的嫡次女刘氏,高门之间的联姻盘根错节。 在这里见到婆家的人,原也不意外。母亲李氏跟她提过,因家里没有长辈到场,便专门托付了刘夫人,在花会上对她照看一二。 两位侯夫人到来,屋中众女都放下手中物件,纷纷上前见礼,一时间热闹非凡。 刘夫人挽了涂曼芬的手臂,笑道:“好久不曾见到,气色愈好了。” 涂曼芬羞不敢言,一名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打趣道:“母亲,未来的嫂子害羞了。”这位却是刘氏的嫡长女程慧心,她与涂曼芬在以往见过几面,较之其他人,两人更为相熟。 众人纷纷落座,此时仅仅是夫人小姐便有十多名,再加上各自的丫鬟、公主府的侍女,足足有二三十人。原本宽敞的雅阁,便显得拥挤起来。 程慧心不顾涂曼芬的反对,将她拉到安平候女眷那边坐了。这里的圆桌边就只剩下涂曼珍、徐婉真二人。 涂曼珍一向是看徐婉真不顺眼的,垂拨弄着桌面的双6棋子,百无聊赖。 这么多人在室内,时下又流行熏香,夫人小姐身上的熏香夹杂着脂粉香气,将室内的荼芜香都冲得淡不可闻。香味繁杂,让徐婉真很是气闷,对涂曼珍低声道:“二表姐,你看这里就得我们二人,占住这张桌子,怕是不大好。” 涂曼珍环顾四周,圆桌都被占满了,安平候府一张、昌平侯府一张,唐元瑶那边人多也占了一张,另外就是曹家小姐一张。自己这边两人,确实有些显眼。再有客人到来,身份地位一定都是远自己的,那时再让位,便显得更加尴尬。 涂曼珍放低了声音道:“确实不妥,你道如何?” “那边的轩窗不错,还可看看风景,二表姐觉得怎么样?” 待涂曼珍点了头,徐婉真让采丝请公主府的侍女过来,道:“这位姐姐请了,我们姐妹俩想移去那边轩窗。” 这侍女心思玲珑,一看便知缘故,笑盈盈的上前,将圆桌上用过的茶水和双6都撤了下去。待她们择了一处轩窗下的案几坐好,又重新奉了茶。 换了位置,在窗边有新鲜空气和室外的草木花香,徐婉真觉得清爽许多,安静的坐着看风景。 但涂曼珍哪里是闲得下来的人?她坐在窗下,正好将室内众人一览无余。只见衣香鬓影,人人笑语宴宴。 反观自己却被抛在一边,又不识得几人,只能和这个徐婉真坐在一处,处境尴尬,不由心头暗恨。又想起之前唐元瑶的讥讽,便怪上了徐婉真,心道都是她的商户身份连累了自己,否则自己至少能结识几名身份相当的闺阁小姐。 不多时,又6续进来了两波女客,均是身份地位远远高于涂曼珍的,随众女上前见了礼,又枯坐窗下。见到徐婉真处之淡然,不由心头气闷。 眼看漏刻指向巳时两刻,门外进来一名活泼讨喜的侍女,正是徐婉真认识的春莺。她笑意盈盈地冲众人施礼道:“各位夫人、小姐,请随我来前往‘漱雨轩’。” 雅阁内人虽多,此刻却井然有序。无须言语,那身份地位最高的率先站起,走在最前面,其余依次而行。涂曼芬和安平候府的女眷走在一处,看了涂曼珍一眼,示意她安分守己。走在最后的,便是唐元瑶几人和涂曼芬、徐婉真二人了。 唐元瑶仗着人多,抢先一步,还笑着挑衅地看了她们一眼。 涂曼珍不禁气闷,而徐婉真却乐得如此。趁此时机,采丝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将认得的女客一一介绍。她这才知道,今日这个花会,来的都是嫡夫人嫡小姐,一个庶女都未曾出现。 跟着众人,徐婉真缓步前行,眼前这些人的身份,除了定国公府,还未曾有另外的女眷出现。想来这间雅阁内的女客,身份最高也只是侯府夫人了。 这场花会,自己便安安静静的当好看客便好。不知武正翔在何时出现呢?他说过在花会上来见自己,这一晃,又是好几日未见。徐婉真轻轻的捏了下自己的手,原来,他在自己心中的印下的烙印,已经这么深了。 “漱雨轩”坐落在溪边,由一个大敞轩两间小厅而组成。 待众人迈步进入小厅,只见各府带来斗花的名贵牡丹,都陈列在此,满室芳香扑鼻。平日难得一见的姚黄、魏紫、豆绿、赵粉这四大名品俱都在列,且还不止一盆。另有二乔、玉楼春、香玉等等品种。 每一盆花下面都系了一个紫檀木牌,上面用小楷书写了“定国公府”、“齐王府”、“安平侯府”字样,想来应是对应的府邸。 徐婉真一一看过去,竟然还有难得一见的青龙卧墨池和冠世墨玉各一盆,下面挂的木牌上分别是“太子府”和“齐王府”。 原来太子也来了,徐婉真心中暗暗思忖。想来也是,无论如何明争暗斗,这明面上的兄友弟恭,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转过花厅,进了敞轩,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极为宽敞的所在,面前便是潺潺流水,四面的竹帘均已卷起,淡紫色的软烟罗迎风起伏。望出去便是一大片牡丹花丛,窗下有各色锦鲤游动,风景绝佳。 此时春日已过,夏日未至,清风在敞轩中流淌,带来阵阵花香,正是一年中赏景的最好时机。 第一百八十一章 故人重逢 敞轩内已沿四周布置好案几,按古礼一人一席。?屋中央铺了一块长方形的红色波斯地毯,一班女乐在其中奏响清商大曲中曲调欢快的《泛龙舟》。端午才过去三日,此时奏起颇为应景。 案几后已有数人落座,昭阳公主坐在主位上,一身彩衣灿若云霞,笑容比云霞还要耀眼。紧挨着她的两侧的,徐婉真根据郑嬷嬷的讲诉猜测,应是定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李氏和太子妃傅氏。 其余数人徐婉真并不认识,想来不是国公夫人便是王妃,个个身份高贵,仪态端庄。人虽多,却不似之前在雅阁中那边吵闹,偶有交谈均都轻声细语。 从雅阁一道过来的众人,在侍女的引导下悄然一一就坐。 徐婉真敛目垂,却在眼角的余光处,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再定睛一看,原来真是在苏州时见过几面的汪妙言。 汪妙言随楚王妃坐在一处,也见到了她,心中五味杂陈。自旧年收购徐家产业一役后,汪家虽与徐家冰释前嫌,但汪家自此一蹶不振,连供应给长女汪丹若、楚王侧妃的银钱也减少了大半,汪丹若在楚王府中益如履薄冰。 在楚王妃的步步紧逼之下,汪直华不得不将汪妙言送进京,若是能被楚王看上纳为妾,也能成为汪丹若的助力。但楚王妃何等精明,一眼便看穿了汪家的打算,一番言语威逼利诱,使汪丹若屈服,反而让汪妙言成为了她的用来笼络他人的棋子。 此次楚王妃带她来参加“牡丹花会”,看上去是对她青眼有加,其实也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 汪妙言心中苦楚,跟在楚王妃身边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没料到,在此地她竟然又见到了徐婉真。见她一身的清雅脱俗,行走之间自有风华,比之在苏州时,更多了一份淡定从容。 凭什么我身在地狱,你却成为那个看客?汪妙言保持着神情的恭谨,藏在衣袍中的双手却紧紧握在一起,连指甲刺入了掌心都不觉疼痛。只有如此,她才能掩盖心中涌上来的滔天恨意。 待众人坐定,昭阳公主轻轻拍手,女乐停止演奏,施礼退下。她朗声一笑,道:“昭阳奉皇后之命,召开这‘牡丹花会’,只为给父皇献上最好的花、最好的诗、最好的画。得各位赏脸到此,还请倾力而为,万万不可藏私。” 此言一出,各贵女面上神情兴奋,摩拳擦掌只待小试身手。 “此番也不会让你们白白出力,皇后赏了彩头下来。”月桂端出一个紫檀木盘,上面放了一支通体无暇的白玉如意,昭阳公主笑道:“此为作画头名奖品。” 月桂托住白玉如意,呈上前给众人观看,压抑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待月桂退下,木槿又托出一个玳瑁鞘嵌明珠腰刀,呈给众人看了。只听昭阳公主道:“此为大食国朝贡的腰刀,皇后赏给作诗头名。” 高芒王朝建国以来,文盛武兴,接壤小国纷纷来朝,大食国只是其中之一。大食在冶炼钢铁上颇有独到之处,造出的弯刀削铁如泥,光可鉴人。这把腰刀,便是作为传家之宝也是使得。 徐婉真暗暗感叹曹皇后的阔绰与胸怀,那白玉如意倒也罢了,虽然珍贵却仍有觅处。这腰刀却是货真价实的宝物,据郑嬷嬷所讲,在大食国也是珍贵之物。 此处虽均为妇孺,但高芒王朝习武之风兴盛,皇室每年都会进行两次大的围猎,游猎是贵族子弟最常见的娱乐活动。上行下效,民间有武艺在身之人不少,这在座的贵夫人,当然也都懂得这把腰刀的价值。 定国公夫人李氏满头银,保养得宜,从她秀挺的鼻梁、明亮的双眸中,仍可窥见她年轻时的风采。贵为曹皇后的母亲,在她脸上却无一丝倨傲,神情温和道:“这是‘牡丹花会’第一次在宫外举行,果然是热闹许多。大家无需拘谨,放开手脚才好。” 关于品评的规则,由世子妃苗氏出面说明:“还是老规矩,只能是闺阁中的小姐作诗作画,再糊了名送过去让‘清玄阁’那些才俊们投票品评。获得认可的作品,才俊们会在上面贴上一朵金箔牡丹,获得金箔牡丹最多的,便是头名了。” 规则简单易懂,还颇为风雅。那“清玄阁”便建在溪水对面的假山之上,与“漱雨轩”隔水相望。抬头望去,隐约见到那边有衣袂晃动,有男子靠在栏杆之上,居高临下。 这两个地方绝对距离只得十余米,要是定睛看去,完全能看清对方的身形面容。中间隔着重重景致,潺潺流水,有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朦胧美感。 这个安排颇为巧妙,既不违反男女大妨,又能让双方见上面。知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情,贵族之间也需要这样的宴会时机,来议亲、联姻,或是利益交换。 徐婉真垂眸,这样的宴会,她在现代参加过不知道多少。只不过,这里更加风雅含蓄罢了。但论本质,却是一点都没改变。只是不知,这次的“牡丹花会”,又会达成几桩政治联姻,几桩利益联合呢? “清玄阁”中,太子靠在栏杆旁,望着下方的“漱雨轩”,俊美的脸上挂着完美的笑意。安国公世子石京泽跨坐在栏杆边的靠椅上,毫无形象的将头搁在栏杆上,右手悬在栏外,勾了一个白瓷细腰酒壶摇摇晃晃。 太子轻笑道:“伯洲,这酒还没开始喝,你便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他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右手斜斜地指向下方,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啊,则诚。” 太子两手交叉顶住下巴,脸上浮现出一个魅惑的笑:“不知伯洲,想折哪朵花呢?” 见他这笑容,石京泽打了一个寒颤,挪开半步道:“则诚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笑,害我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抬了抬下巴,眼中闪过一丝戏谑,道:“你冲她们笑去,享受下什么叫做‘掷果盈车’。” 不提太子的身份地位,光以他俊美无双的面容,京中便多的是贵女想要扑上来。饶是早早便有了太子妃,仍有大把闺阁少女将他作为目标,前赴后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出众 听他提起那些贵女,太子收了笑容,额角处隐隐有青筋冒出。 从他还未曾行冠礼起,便有不少女子借故接近他。在他面前掉手绢的、摔倒的、落水的层出不穷,装柔弱娇怯想博他欢心的更是随时遇见,更有甚者,还有直接扑到他脚下示爱的。 他是人又不是种马,见多了这样送上门来的女子,让他这个“京城第一美男子”烦不胜烦,对女子敬谢不敏。 太子和石京泽都是习武之人,目力高明。区区十余米岂能阻碍他们的视线?何况是居高临下,贵女们囿于身份,不敢明目张胆的看上去,正好方便他们将“漱雨轩”中的夫人小姐们看个清楚。 这样的安排,给男子挑选目标提供了便利,也正是男女不平等之处。 轩中众女也深知这一点,无不精心妆扮,衣饰精致争奇斗艳,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然而太子的目光却自动过滤了那些仰慕他的贵女,被一个清雅脱俗的身影所吸引。 石京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这样的场合作这样的装扮,反而比那些穿着艳丽的女子,更引人注目。她一身月白色衣裙,淡花青束腰愈衬的她纤腰不盈一握,身姿袅娜。细看眉目,稍显稚嫩但仍掩不住丽色天成。然而他十分肯定,自己从未见过她。 他的眼睛略略一眯,问道:“这位小娘子是谁?”在京中还有他未曾见过的小娘子,简直是枉费了他费尽心机打造出的纨绔子弟名头。 太子轻轻一勾下唇,桃花眼中露出笑意,道:“还记得前些日子在‘醉白楼’吗?正是那名涂山长的曾外孙女。” “哦?”石京泽顿时来了兴趣,当时听太子提起时,还感叹缘悭一面,未曾想今日见个正着。果然不愧太子盛赞,的的确确是个美人儿。 又细细将她打量一番,心道,这是个会装扮的女子,知道这种盛会上难以出彩,索性别具一格,以淡雅取胜,引人注目。 徐婉真要是知道他的想法,定然大呼冤枉。这个花会,她只是想静静当个看客,能泯然与众人便再好不过。但她还在孝中,顶多加一两样钗环饰,不素淡难道还能穿红着绿不成? 太子瞧见他的表情,看来自己当日的直觉是正确的,这名女子果然对石京泽的胃口,不枉他后来着人调查了一番,此时正好派上用场,道:“旧年‘锦绣记’一案你听说过吗?入狱的东家便是她的父兄,她随祖母上京,便是想要营救父兄。” 石京泽懒懒地一笑。迁阳王一事后,齐王和太子间的明争暗斗愈激烈,太子上了请罪奏章后便一直闭门思过,直到今日才又重新出门交际。 然而,他见到自己便上来饮酒,自己做尽了姿态却也摆脱不了,看在有心人眼中,还道自己与太子如何交好呢。眼下,将这美人拿来当做挡箭牌,堵住太子的口也不错,便开口道:“涂山长的曾外孙女,我便是有心,也无力敢招惹。” 太子邪邪一笑,道:“只要伯洲喜欢,只要说一句,吾便想办法让人放了他父兄,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你做妾。涂山长又如何?还能拦住你情我愿吗?说到底,她不过是败落商户之女,能嫁给你做妾,也算高攀。” 石京泽只是拿她做挡箭牌,又不是真要将她弄到手,敷衍道:“‘锦绣记’一案事涉皇嗣,哪里那么容易揭过,则诚还是不要为我冒险的好。” “伯洲放心,本殿心中自有计较。”太子胸有成竹。这件事虽然难办了些,需要从长计议,但比起安国公府的立场,实在不值一提。 这“清玄阁”与“漱雨轩”不同,虽然同样空间宽敞,却用几座大型彩绘牡丹绡纱屏风,将室内隔成了几个大的区域。平日里便关系相近的,自然而然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品花、或清谈、或品茗、或赏对面的美人。 太子与石京泽的这番对话,在此情此景,再自然不过,他们也没想过要掩人耳目。品评美人乃是雅事,至于那藏在背后的目的,太子乃名正言顺的国之储君,交好权贵又有什么过错?再说,这室内虽不喧嚣,但绝不是鸦雀无声,他们的谈话也淹没在各种交谈之中。 但在这室内,或许大多数人都只能听到附近的声音,却偏偏有几人耳力惊人,他们谈论的,又恰好是他们所关心的人。 樊彬听到这番话,心头微震。原来她的美,不止自己现,连安国公世子都打上她的主意了吗?听他们的交谈,这太子明显是将他作为一颗棋子,来交好石京泽背后的安国公府。 做妾,这实在是太过侮辱人!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岂能允许他们这样随意侮辱? 樊彬怒上心头,一张冷脸更加冷了几分,周身散出丝丝寒意,望了一眼齐王。 齐王用折扇轻轻敲击手心,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心中却暗暗思忖,什么时候,太子也打上了徐婉真的主意?欲要将她给石京泽做妾,从而进一步拉拢与安国公府的关系。 而太子所言的办法,说不好还真容易实现。以他的身份,在宫中本就没有后援,也不用忌讳皇嗣一案,豁出去将徐婉真的父兄救出来,挟恩以重,并不算太难的事情。 自己这方的优势在于,太子尚不知道樊彬的打算,一个妻、一个妾,让涂山长来选,当然会为曾外孙女选择明媒正娶的正妻。安国公府门第再高又如何?妾岂是那么好当的。 想到这里,齐王心头大定,只是却要让皇妹抓紧一些了。这徐婉真身份太低,偏姿容出众引人注目,又是最近才出现的新鲜面孔,最容易被打主意。 只要自己这方抢先一步,想来那太子也无可奈何,低声安抚樊彬道:“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这边两人商议定计,那厢却有一人,正处于暴怒的边缘。他坐在紫檀木黑漆方桌边,右手稳稳执壶倒酒。面上看不出喜怒,英挺的眉下一对黑眸深处却露出危险的讯号,藏在桌底的左手紧紧捏住了拳头,泄露了他狂怒的情绪。 第一百八十三章 觊觎 武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他极力克制了,但如此暴怒的情绪,怎能瞒得过一起长大的兄长? “翼之?”武胜疑问。 武正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一脸担忧的兄长,低声道:“大哥放心,我没事。” 他这样怎能叫做没事?武胜心下疑惑。自己这个弟弟从小命运多舛,自己虽然得了他几分信任,但自他行了冠礼后,神出鬼没行事神秘,如今他的事也不好过多干涉。 武胜磊落一笑,道:“好。要是有事别自己一个人扛,无论如何,还有大哥我在。” 武正翔心头一暖,左手的拳头微微松开,声音也轻松了几分,道:“我知道。”暗道好险,要不是大哥在身侧,在听到太子将真儿作为棋子去拉拢安国公府后,自己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好在今日将他们的谋算听在耳中,接下来需仔细思量对策才好。 但这是自己的事,不能让一直护着自己的兄长跟着操心。他晃晃头甩开这些思绪,拿起酒杯,道:“来,我敬大哥一杯。若不是这些年大哥的照拂,我恐怕早已不在这世上。” 突然听他提起那些过往,武胜心中讶异。这么多年了,两兄弟早有默契,都绝口不提当年之事,今日这是怎么了,翼之一定是有心事。 但他不愿说,自己也不能勉强,端起酒杯一碰,豪爽的一口干尽,赞道:“好酒!” 武正翔放下酒杯,又默然想起了心事。今日他来公主府,当然不止是参加“牡丹花会”这么简单。奉主上之命捉拿童华池,他哪里有这个闲情来参加宴饮? 风、雷二组或乔装打扮,或扮作来宾的长随下人,或隐匿踪迹,将公主府各处内外盯得密不透风,布下天罗地网。原本就在公主府的两名雨组影卫,早已获得他的通知,在今日贴身保护昭阳公主,就怕童华池有何异动,对公主下手。 虽说作了周密的安排,但武正翔自内心地不愿见到童华池出现在此地。花会上的宾客均为顶尖权贵,又有大半是弱质妇孺,童华池若果真出现了,就怕打了老鼠翻了玉瓶。 童华池心有城府,若然出现必有所图。到时鱼死网破,他随意抓一人为质,自己都不得不小心从事。莫说是公主,就是王妃、夫人,伤着了也不是开玩笑的。 值得庆幸的是,据手下刚刚传来的消息,童华池今日一整天都窝在茶铺内,未曾出门。就算如此,武正翔也不敢放松了心神,仍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力戒备。也因此,才会让他听到太子和安国公世子的一番对话。 “漱雨轩”中,公主府的侍女已将笔墨铺陈到屋中的一张书案之上。 昭阳公主走到屋中央,笑道:“且待吾一诗一画,抛砖引玉。” 说罢挽起袍袖,拿起一管长峰狼毫,在宣纸上挥毫泼墨起来。只见她笔势大开大合,字体竟也是女子甚少习得的行草,顷刻间,便成诗一。 伺候笔墨的月桂念道:“得地牡丹盛,晓添龙麝香。主人犹自惜,锦幕护春霜。” 这诗对仗工整,朗朗上口。虽不让人惊艳,却是借诗咏牡丹抒爱才之意。席间众人玲珑心思,一看便明白其中深意,纵然知道花会上的诗词都是提前作好,仍纷纷赞道:“好诗!” 只有太子妃傅氏眉眼不动,以她的立场,出席便好,犯不着跟着去夸耀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在屋中傲然一笑,灿若春月,以她的身份地位才情,自然当得起这些赞美。众女被她的英姿所慑,徐婉真也不例外。 在一片赞扬声中,昭阳公主完成了手中的牡丹图,持笔笑道:“下一位谁上?” 月桂、木槿将昭阳公主的诗、画轻轻拿起,放置在一旁。待墨晾干后,将落款用裁成长条的宣纸盖了,送往“清玄阁”品评。 徐婉真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所谓的糊名,也不过是障眼法。“清玄阁”与此地隔溪相望,谁作了诗画一目了然。 好在这诗画是要呈给皇上做寿礼,能得头名的,定然是有才学出众者。昭阳公主拿出这诗,一看便不是想争头名去,但也不妨碍“清玄阁”众人为昭阳公主多多投票。 白芍燃起一炷香,微笑着朝众人施了一礼,柔声道:“不论身份,都可前来作诗或作画,以一炷香时间为限。” 轩中众女早知“牡丹花会”内容,谁不是精心准备而来?只是眼下,自然是身份高的先作。身份不够的如涂曼芬,只得按捺自己上前的冲动。 徐婉真虽也有准备,但听到白芍这样说,显然是让大家量力而为,不勉强的意思,没有强行规定每一位小姐都必须要一诗一画。想来也是,这两样同时精通的毕竟是少数,勉力而为反而不美。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上去献丑的好。她本就拿定了主意,要在花会后逐渐淡出昭阳公主的视线,何苦在此时引人注目? 要知道自己这笔毛笔字,虽日日练习,奈何自己拿这柔软的笔尖无可奈何,至今也只是稍微规整了些,却难登这大雅之堂。 第二个上去的,是定国公府的嫡出长女曹清晖。在座闺阁千金虽多,但论身份尊贵,除了昭阳公主,却无人与她比肩。 她一身碧色衣裙,髻上简单的插了一根通体翠绿的云纹碧玉簪子,冰梅纹羽缎裙随着她莲步轻移,隐隐有银色光华闪动,压裙角的是一块羊脂白玉如意佩。这才是低调的奢华,徐婉真暗自赞叹。 曹清晖上前,仪态万方地朝上方的昭阳公主、定国公夫人、太子妃施了一礼,素手轻执银毫,落笔是娟丽端庄的簪花小楷,一如其人。 月桂念道:“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话音刚落,便听见众女轰然叫好。能让她们在此时如此失态的,自然要这等绝妙好诗。一句“千娇万态破朝霞”,写尽牡丹盛放时的娇艳美态,“疑是洛川神女作”更是引人遐思。 听到这边的叫好声,引得“清玄阁”众男子纷纷探头来望。见是曹清晖所作,众人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 第一百八十四章 步步紧逼 这定国公府的曹家嫡长女,还未及笄时便名满京城。因有着一位皇后姑母,打小便是宫中嬷嬷教养着长大,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才华满溢。 贞静贤淑、秀丽端庄,这些个词汇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每次出现,也不用特意做些什么,只要往那里一站,众人的目光便会情不自禁的被她吸引。 就如同这次,她站在屋中央作画,便觉得她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都美到极致,自然到了极致,就连她被风吹得微皱的裙摆,都那么合拍。 一炷香还未燃完,她已做画完毕,唇角含笑放下毛笔,回转座位。 许是曹清晖作了诗画,定国公府另外两名小姐曹清怡、曹清敏便没有上场。接下来是各国公府的小姐们,徐婉真凝神细看,采丝将她认得的都轻声做了介绍。 随着诗画的不断作出、传阅,室内的气氛也逐渐热闹起来。相熟的贵女轻声交谈几句,或探讨着方才的诗词,或品评牡丹。 昭阳公主吩咐侍女,端了新鲜瓜果放置在几案上,带头吃起来。贵女们被拘了这好些时候,见有公主带头,也开始品尝瓜果,气氛愈加轻松。 当轮到涂曼芬上去时,只得昭阳公主仍然静待诗画作品,其他的闺阁小姐都被其他事物吸引了注意。徐曼芬心头微怒,但她也明白以自家的身份,哪里惹得起在座的各位?要不是因为她跟安平侯府在一处,只怕会排在最后。 涂曼芬银牙轻咬,走到书画台前,凝神静气,她写得一手好颜体,将脑海中构思好的一首牡丹诗一挥而就。 当诗词呈给昭阳公主时,她眼前一亮,不由轻轻吟诵出声:“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好诗!” 听到昭阳公主的赞叹,众女静了一静,齐齐望向屋中央的涂曼芬。突然被这么多目光注视,涂曼芬有些傲然自得,又有些紧张。下笔时右手微微一抖,一朵牡丹的花瓣多出来极不自然的一笔,忙静下心来弥补,但这张图已算不得上乘佳作。 “清玄阁”中众人也被吸引到窗边,看向对面。小侯爷程景同一脸笑意,取笑道:“三弟,你来瞧瞧这是谁?” 程景皓定睛一看,颇有些自得,原来被公主夸赞的竟是自己的未来娘子,他也面上有光。“唰”地一声打开折扇,做出风流倜傥的姿态,微笑道:“正在不才的未婚妻。” 唐元瑶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她自家知自家事,在才学上她是万万比不上涂曼芬的。往日里互别苗头不过是仗着自己的人缘好,在言语上挤兑于她。但今天这等场合,方才在雅阁内她已经吃了一次亏,万万不敢再胡乱说话。 涂曼芬作完了画,朝上方施礼,便要退下。却听到昭阳公主问道:“可是涂山长的曾外孙女?” 原来公主竟然知道自己,涂曼芬掩住内心的激动,恭谨答道:“回公主的话,正是。” “涂山长教导有方,这笔好字当真难得。”昭阳公主微笑道:“不知曼芬你可有时间,帮我抄写几本佛经?” 昭阳公主的示好,让涂曼芬心头激动,忙道:“请公主尽管安排,小女子一定尽心尽力。” 帕子都快被唐元瑶绞烂,见涂曼芬回到座位,又瞥见坐在角落处安静的徐婉真,心生一计,笑道:“曼芬姐姐如此才学,实在让妹妹佩服。涂家的小姐,果然个个才华不凡。这位徐家妹妹天仙般的人儿,元瑶一见便喜欢的紧。这样好了,我让你先作,想来定然不会让大家失望。” 这徐婉真不过是商户女儿,颜色生的好又如何,成天跟银钱打交道,腹中能有几本诗书?能识得几个字便不错了。唐元瑶轻蔑的想,却笑盈盈的看着涂曼芬,心道:“我让你表妹当众露个脸,这总没什么错处吧?” 曹清怡眸光一闪,这唐元瑶实在让人厌恶,尽拣软柿子捏。这一番言语下来,徐婉真要是不上台献诗作画便是失礼。她抬眼看去,只见徐婉真垂眸安静的坐着,并未受到影响而失态。 涂曼芬不露声色地瞪了唐元瑶一眼,这个女人,在这里也不安分。心中替徐婉真担心起来,在涂家时,她并没有听说徐婉真有什么才学,这次可有些糟了。 听到唐元瑶如此言语,昭阳公主也想借机看看,徐婉真有无真才实学,开口道:“既然元瑶这样说了,婉真你便上来露一手。” 闻言,徐婉真心中发苦。唐元瑶她可以不加理会,但公主发话岂可不管? 一番问答下来,屋内众女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这名女子眼生的紧,瞧着公主竟然是熟识的,是何身份?当下用扇子遮了口,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谁?怎么从未见过。”“听说只是名商家女。” “你家用过‘锦绣记’的衣料吗?就是那家的嫡女。” “但她的曾外祖父是涂山长,不可小视。” 纵然是轻声细语,但也飘了几句进徐婉真的耳内。迎着众人的视线,徐婉真定了定神。眼下这情形,却由不得自己,必须得上了。 涂曼芬担心的看了过来,却见她微微一笑,从容淡定的站起身,行云流水般朝屋中央走去。 朝上方的昭阳公主三人,行了个漂亮的礼。却听到昭阳公主朗笑一声,道:“你的才学我是见过的,需拿出真本事来才好,万万不可敷衍。”既然考较于她,便用言辞敲打她,不允许她有任何藏私。 徐婉真心中一怔,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只见昭阳公主的笑意中藏了一分锐利,从心头升起一阵寒意。别看昭阳公主是平易近人的作派,但她既然如此吩咐了,若是违逆,恐怕自己在京城都待不下去。 唐元瑶三番两次的为难,加上公主的步步紧逼,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徐婉真暗暗冷笑,既然如此,不再藏拙又如何?她站直身子,不再刻意收敛周身的冷清气息,傲然而立。 昭阳公主只觉眼前仿佛换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徐婉真。她的面上扬起一丝笑容,心道,原来这才是你的本色,徐婉真。 感受到徐婉真身上发生的变化,众女齐齐一静。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何处觅李白 武正翔靠着窗前,习惯性的藏在阴影中,看着站在“漱雨轩”屋中央孒然而立的那个身影,只觉得心中一阵心疼。 徐婉真被挤兑,被刁难,都看在他的眼中。只因在场贵女中,她的身份最低,便被拿来作伐。 此刻他只想将她揽入怀中,而不是让她独自承受这一切。要娶她做妻,将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迫切起来。 “漱雨轩”中,徐婉真清声道:“公主既然想看到民女的真才实学,那么……”她眉眼轻轻一挑,散发出强大的自信,道:“不如效仿古人,七步成诗如何?” 她冷清的声音,在这突然静下来的室内回响,众女惊愕。 涂曼芬愕然,第一个念头是:“她疯了么?”又紧接着想道:“徐婉真应有几分把握,否则不会夸下这海口。” 曹清怡嘴角含笑,在雅阁时出言替她解围,她不卑不亢、应对得法让曹清怡颇有好感。此时表现出的这傲骨,更是在女子中少见的风华。 昭阳公主的眼中,露出一丝激赏。之前她见到的徐婉真,虽有才干,但却过于谨慎。面对压力,迎头而上,这才是她想要的人才。当下笑道:“婉真有意效仿古人,何乐不为?” 徐婉真淡淡一笑,缓步踏出,口中吟道:“径尺千余朵,人间有此花。今朝见颜色,更不向诸家。”踏完七步,诗也刚好做完。诗中的描述的“一尺之内,盛放千余朵牡丹”的瑰丽景象,使众人神往。 唐元瑶自己虽然作不出好诗,但仍然懂得分辨一首诗的好坏。这首诗,可与之前曹清晖所作的比肩。本是要看她的笑话,却成了给她搭台的人? 心有不甘,唐元瑶嘀咕道:“说什么‘七步成诗’,谁不知道是提前准备好的?此时念出来而已。”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周围众女和徐婉真的耳中。 贵女们若有所思,对呀,不论是念出来,还是写出来,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罢了,“七步成诗”带来的震撼小了许多。 “我道是个有才的,却原来是个奸猾的!”安国公府的嫡次女石静芙不屑道。 徐婉真脚步一顿,转身似笑非笑的望着唐元瑶,目光中透出怜悯之意。看得她心中直发毛,正想说些什么,徐婉真却收回了目光,莲步轻移,向前抬出一步,道:“第一步。” “居然还来?”众女吃惊。这第一首可以说是提前准备好,那第二首呢? 只听得徐婉真冷清的声音,徐徐吟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随着第六步的踏出,她念出最后一个“城”字。 这下室内再不是窃窃私语,有贵女大叫:“六步!我数了,她竟然只用了六步!” “绝妙好诗!实在是妙!比刚刚那首还要好!” 还有人反复吟诵,叹道:“这一字一句,实在是高妙!换一字而不可得。竟然能在短短六步间吟出?不可思议,当真不可思议!” 高芒王朝文学昌盛,哪怕是平头老百姓,也会唱几句诗词做歌。何况是在整个高芒王朝的政治、文化中心的洛阳?何况此地云集的都是顶级权贵之女? 闺中苦闷,她们对诗词的热爱和钻研,远远超过现代的同龄人。亲眼见到一首绝妙好诗的诞生,这怎能不让她们疯狂? 唐元瑶咬紧了后槽牙,她竟然骂我“芍药妖无格”? 涂曼芬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总算安全渡过眼下这一关。没料到,这徐婉真确有诗才。她于诗词一道颇为专研,徐婉真在这上面能胜过她,使她反而收起了好些嫉恨之心。 然而涂曼珍心中,却是大大的不高兴。李氏虽然反复叮嘱,她们三个表姐妹是一体的,但她就是想看到徐婉真吃瘪的样子。没想到竟然难不到她,还让他大出风头。 徐婉真环视一圈,将众女的反应看在眼底,不再说话,垂眸又向上方施了礼,缓缓回到自己角落的位置上坐定。 但此时,众女看她的眼神已然变了,再也无法忽视于她。 徐婉真脊背挺的笔直,心中却大感快意。 抵京的这段日子,只要有闲暇,她便翻阅史书,了解高芒王朝的来历。这里确实是中国古代,在史书上,先秦、两汉均在,直到过了南北朝,隋文帝建立了隋朝,历史才不知道在哪里走了岔道。 隋朝不再是二世而亡,隋炀帝也不是一个暴虐的昏君,修建大运河、营建帝都洛阳,制定科举制度,实现了中央集权,两战使得高句丽俯首称臣,乃是一名文治武功的明君。杨广的谥号也不再是隋炀帝,而是被尊称为隋成帝。 隋朝经历了五个皇帝,末年群雄逐鹿,天下大乱烽烟四起。 这高芒王朝的开国皇帝,当时乃是隋末的高芒郡太守卫凯,被朝中排挤。后因接济战乱中的流民,政治对头进弹劾他收买民心,被当时的皇帝杨利所猜忌。 因卫家在高芒郡势力庞大,杨利将他召回行宫欲赐死。好在得到得到宦官陈德海的帮助,逃出生天。回到高芒郡拉起一直军队,成就这不世基业,才有了这闻所未闻的高芒王朝。 但历史似乎自有惯性,虽然没了唐朝,京城也不在长安,但这高芒王朝的风土人情,仍然是满满的盛唐风流气象。 但唐朝那些著名的诗人、文人、武将,如李白、刘禹锡、王维、魏征、房玄龄、尉迟敬德等等,却不知被历史的大河冲向了何方,在史书上全无记载。 算算年龄,这些唐朝初期的名人,对应眼下的历史时间,正好是隋朝第三、四个皇帝之时。或许真是应了那句“时势造英雄”?没了那样的时代便没有了那样的文武重臣,没有了盛唐又何处觅李白? 徐婉真在现代虽不是文科生,但生在中国,自小便对这些诗词歌赋耳熟能详。在现代,哪个孩子没背过《唐诗三百首》?何况她父母从小对她就要求严格,她更是倒背如流。 眼下,却正好成全了她。莫说做两首牡丹诗,哪怕是十首,她也做的出来,只是没有这两首这般应景和绝妙。 第一百八十六章 牡丹宴 武正翔看着对面“漱雨轩”中的优雅从容的徐婉真,脑海中不经意又浮现中出在扬州那夜,她在甲板上傲然而立的风华。 这才是真正的她,冷漠、优雅、遗世而独立。明明身处在人群之中,却仿佛与周遭都隔了一层透明的罩子般,与世隔绝。仿佛她并不属于这个世间,随时可能翩然离去。 这种感觉,让武正翔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只想将她紧紧抓牢。 石京泽懒懒的靠在窗边,一对凤眼微微上挑。这个徐婉真,比看起来更有意思。“七步成诗”,她是怎么做到的?此时,他生出一丝真正的兴趣来。 看到他的神情,太子面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樊彬原本是西北之地的武将,哪里能明白诗词的好不好,但众人的反应他却是看在眼中。疑惑问道:“王爷,这两首诗,可是佳作?” 齐王面露激赏之色,打开折扇道:“此乃难道的上乘佳作,尤其是后一首。” “漱雨轩”中,先有唐元瑶对徐婉真挤兑,后有昭阳公主步步紧逼,整个过程齐王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将那首诗又默念了一遍,不禁失笑。 “庭前芍药妖无格”明显是指唐元瑶,“池上芙蕖净少情”么,恐怕是暗指昭阳公主了吧?这句甚妙,皇妹的性子确然是无情了些。不过这徐婉真也真是胆大,就不怕公主恼怒于她吗? 徐婉真怕不怕? 她既无权,亦无势,如何不怕? 徐家纵然变卖家产得了好些银子,但那是无源之水。更何况在京城,有钱的人家多了去了,区区徐家算的了什么?何况,在这满城的贵人眼中,有银子算得了什么?纵然会顾忌涂山长的人望,但昭阳公主要捏死她,不比捏死一只小蚂蚁难多少。 但她看得明白,眼前的局势,昭阳公主招揽人才之心迫切。她冷眼看着,这位公主习的是帝王之术,个人的爱憎情绪,在她那里并不重要,如何会因为一句暗讽的诗词来对付她? 古人“千金买马骨”,这昭阳公主也颇有效仿之意。若没料错,之后对她只会更好,让他人都看着,连曾经冒犯过昭阳公主之人,都如此被看重,岂不会人人争相投靠? 果然,昭阳公主爽朗笑道:“快,快!月桂你将这两首诗都写下来,拿去对面品评。” 徐婉真在座位上淡淡一笑,她所料果然不差。却没看见,汪妙言垂下眼眸,掩住眼中深深的嫉恨之色。 之后,唐元瑶上前作了画,不过普通之作罢了,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昭阳公主环视四周,见再无人上前,朗声道:“今日有幸,得许多佳作,当可恭贺皇上圣寿。”素手轻拍,蜀葵带着侍女上来,端上一道道精致的菜品。 “漱雨轩”中,是按照古礼一人一几,这菜品也上到每一人的案几上,采取的是分餐制。 菜品精致可口,但并不奢靡浪费,在食材上均或多或少的采用了牡丹花做原料,看着便清爽宜人,乃是名副其实的牡丹宴。 先上的是冷盘“蝶恋花”和“彩丝金花”,接着是热菜“牡丹鸭脯”、“金花玉笋”、“牡丹牛丝汤”,末了是一份那日徐婉真品尝过的“糖蒸酥酪”,及“牡丹燕窝粥”。 一共有七道菜品,但每道菜分量不多,刚好够一人食用。各有特色,令人回味无穷。 用罢午膳,侍女用琉璃盏盛了牡丹花茶,呈上给众女漱口、净手。 昭阳公主笑道:“今儿一来,就将大家拘在这里不得自由,还请各位王妃、夫人、小姐恕罪则个。” 太子妃手中绢扇轻摇,轻笑一声道:“能为公主效力,为皇上献诗作画,才是最要紧之事。公主又何罪之有?这么说让我等不安呢。” 众女纷纷附和。 定国公夫人李氏道:“眼下已到午时,我这个老婆子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要去歪一下。” 昭阳公主忙道:“外祖母乏了,白芍带老夫人去歇息。”又对众女笑道:“要歇息的,要去游园的,要在此地品茗对弈的,要去后面看戏的,各位请告知侍女,自有人带领。” 众女嘴角扬起兴奋的笑容,她们早就按捺不住,这接下来才是她们最感兴趣的相亲大会。“清玄阁”中的那些王爷贵公子,在平日里却是难得一见,人人都有自己的目标。 待昭阳公主、定国公夫人、太子妃都退了席,众女便轻声商议起来。只两盏茶功夫,便三三两两商议着,结伴而行。 年纪大一些的王妃、夫人,大多选择了去看戏,也有的去公主府提前准备好的厢房午休。 涂曼芬走到涂曼珍和徐婉真跟前,问道:“我们要去游园,可要同去?” 闻言,涂曼珍亟不可待道:“要去,要去。”她在这里又不认识几个人,当然要紧紧跟住姐姐。 徐婉真看了一眼安平侯府的众女眷,点点头。刚刚出过风头,此时还是随大流的好。 跟在楚王妃身侧的汪妙言,不知与楚王妃说了什么,只见楚王妃点点头,汪妙言又施了礼,往徐婉真这边走来。 徐婉真微笑着迎上前,问候道:“妙言,好久不见。” 闻言,汪妙言一阵恍惚,是呀,好久不见。虽然时间其实只过了不到半年,但期间发生太多事,让她只觉之前的日子好似在梦中一般美好。 定了定神,她脸上呈现出一个完美的笑意,道:“好久不见,你也不说写信给我。” 徐婉真郝然,抵京之后林林总总,她竟然一点都没记起这位原来的闺中好姐妹。当下道歉道:“实在是对不住,在京城也是刚刚才安顿下来。妙言姐姐何时来到京城?” “上个月刚到,眼下住在楚王府上。”汪妙言亲热的挽起她的手,跟在安平侯府女眷后面走出门,边走边说:“能在这里见到婉真,实在是太好了!我在京城不认识什么人,以后可要常来往。” 对她的热情,徐婉真颇不习惯。在她心中,跟汪妙言并没有熟悉到可要手挽手的地步。但她记起前身的回忆,在苏州时,与汪妙言可是极相熟的闺中姐妹,当下也不好拒绝。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逛逛园子 “清玄阁”这边也用完了午膳,众男子拿起糊了名的诗画作品,一一品评起来。 牡丹画佳作不多,只片刻功夫,便排出了前几名。 一名士子叹道:“这幅图原本不错,牡丹鲜活灵动,用墨浓淡有度,可惜这花瓣上有个败笔。”他说的便是涂曼芬那副牡丹图。 其余士子也点头,如此,公推曹清晖的那张牡丹画为第一,昭阳公主的为第二,涂曼芬那张为第三名。 在牡丹诗上,却是佳作频频,争议不断。一众人争得面红耳赤。 有的推崇“唯有牡丹真国色”这句,有的则认为“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写尽了牡丹的美态,也有的认为“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是上好佳句,谁也说服不了谁。 便各自在诗上贴金箔牡丹,来计算名次。樊彬虽不懂诗词,但他自然是投徐婉真的票,齐王当然也不会在这点小事上,拂了他的美意,从善如流。 最后一计数,徐婉真获票数最多,其次是曹清晖,第三名是昭阳公主,涂曼芬很遗憾的成为第四名。 石京泽早已百无聊赖,随意投了一票,给太子告了个罪,便甩开步子,一人施施然出了“清玄阁”。 太子并未与他一道,他目的已达,需徐徐图谋,紧迫盯人并不是上上之策。 石京泽手中拎着酒壶,在这园子里随意走着,不耐烦的对跟在身后的长随胡三道:“跟着我做什么?就这么大个园子,爷又不会走丢。” 胡三苦着脸道:“出门时老夫人吩咐过,须得寸步不离的跟着世子爷。” 石京泽冷哼一声,道:“老夫人的命令你要听,爷的吩咐你就当做耳边风?” 胡三心中叫苦,他哪里敢惹这位爷?但若是世子爷出了什么事,他如何担待的起。虽知道石京泽不悦,也只能在他后面远远缀着。 但见前方出现一座玲珑假山,石京泽绕了过去,便不见半个人影。胡三一急,四处寻找无果,只得悻悻然先回到“清玄阁”,心道,世子爷散够了总会回来,等着便是。 胡三刚刚离开,石京泽从假山后闪出身形,嘴角噙着笑意,自言自语道:“这下总算是清净了。” 看眼前这繁花盛景,他沿着脚下小径,漫无目的随意走着,不知不觉间出了牡丹园,走到一片偏僻的杏花林中。夏日将至,这杏花凋谢了大半。清风拂过,残余的花瓣从树上飘落,落英缤纷煞是好看,让他心旷神怡。 这一路行来,壶中美酒已被他喝了大半。此时倦意上涌,石京泽环顾四周,这倒是个清净的好地方。提气一纵,跃上一颗枝繁叶茂的杏花树,惹得花瓣又飘落大半。 在杏花树的枝桠之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闻着这杏花香,石京泽趁着酒意,美美的睡了过去。 武正翔出了“清玄阁”,听风组影卫汇报童华池至今未出过茶铺,心中安定下来。想来这“牡丹花会”不会再有变故,但接下来的皇上圣寿却必定会有变故。 他暗暗思忖,看来明后两日要加紧部署,完成布局,务必将童华池一举成擒。但眼下,却偷得浮生半日闲。嘱咐了影卫继续提高警惕,他回转室内,对武胜道:“大哥,我给你引见一人。” 徐婉真,虽然是他的软肋,但他不打算瞒着大哥。一来,他若要迎娶她进门,必须取得武胜的支持;二来,武胜品性磊落,行事机密,绝不会将泄露半分口风。 两人共处一室,武正翔也未有掩饰,武胜将他的神态看了个清楚,揶揄笑道:“可是那名徐家小姐?” 想起徐婉真,武正翔俊朗的脸上微微一红。十八年来,还头一次见他为一名女子动心,武胜不禁哈哈一笑,两人相偕出门。 方才武正翔已在影卫处,得知徐婉真的位置,当下率先向前走去。 安平侯夫人在后园看戏,长媳高氏伺候着。次子媳妇刘氏、嫡长女程慧心、涂曼芬、涂曼珍走在前,徐婉真、汪妙言跟在后面,一行人来到牡丹园西北的凉亭中。 公主府的侍女上前,在亭子上垫了丝绒,众人坐下,又奉了茶上来。这公主府的待客之道,可真是无比周详,使人如沐春风。 刚刚坐定,安平侯府的小侯爷程景同、二房程景皓便走了过来。他们二人虽是外男,但在此有长辈在,也不算失礼。 程景同笑嘻嘻的上前,朝刘氏一施礼,道:“二伯娘好。” 程景皓跟在后面,施礼道:“见过母亲。”眼睛却不住的瞄向涂曼芬。 涂曼芬在他们过来时,便明白今日特意制造机会,让他们见上一面。垂眸含羞的坐着,眼角余光见他不断看过来,更加羞不自胜,微微转了下身子。 那程景皓就近看过未婚妻,心中满意极了。上次见到她,还是一年多前,相看的时候。比之当初,涂曼芬又多了几分婀娜的风姿,含羞带怯的风情看得他目不转睛。 虽说她门第不高,但极为清贵,才貌过人。看她此时神态,应是温柔贤淑之人,这门祖母做主的亲事看来是极对的。 他眼睛一转,看向另外两名不认识的陌生女子。 程慧心上前引见道:“这位是涂家二小姐,大哥三弟想必是见过的?” 程景同、程景皓点点头,虽不熟悉,但已作了亲家,年节时也互相走动过,或多或少也看过几眼。 “这位是徐家大小姐,这位是汪家大小姐。”程慧心紧接着介绍,却是不方便透露闺名。 作为姻亲,两人对前些日子才到京城的徐家,还是有所耳闻。双方互相见了礼,程景皓看向徐婉真,心中叹道,好一名清雅脱俗的女子,不由多看了两眼。 涂曼珍看在眼中,益发对徐婉真不满。方才大出风头,眼下又勾引姐夫,恨恨地瞪了徐婉真两眼。 汪妙言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生出一计。轻声对徐婉真耳语道:“来了外男,我们在这里却是不方便。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公主府这么大,开开眼界也好。” 未等徐婉真答应,又悄声对涂曼珍道:“涂二小姐,我们姐妹三人在这里未免多余,出去散散可好?” 第一百八十八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涂曼珍看了一眼羞怯的涂曼芬,她未来的婆婆刘氏、小姑子程慧心、夫婿程景皓和大伯程景同,程慧心正偏着头说着什么,听得几人面带微笑。 这一家子相处得宜,被汪妙言这一点醒,她立马有些不自在起来,原来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人。 涂曼珍从小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人,何等傲气,哪里能接受这种情况?当下站起来,朝众人盈盈施了一礼,脆声笑道:“刘夫人,我们三个小姐妹,想去园子里散散,先告辞啦。” “曼珍!”涂曼芬也顾不得羞怯,抬头唤道。临出门时李氏千叮万嘱,务必要看牢了妹妹,她怎么能让涂曼珍单独行动? 徐婉真并不想节外生枝,跟着安平侯府一家很是稳妥。但涂曼珍话已出口,她也不好表示反对。 汪妙言柔声道:“请涂大小姐放心,我们就在园子中随意逛逛,这里是公主府,安全得紧。” 刘夫人也想跟涂曼芬说几句体己话,有她们三人在,好些话都不方便讲。虽然收到涂大夫人的请托,看顾这姐妹二人,但汪大小姐也说了,这里是公主府,能出什么事?便笑道:“让你们三个小姑娘陪我这个老婆子,确实无趣的紧,去散散也好。” 汪妙言笑道:“刘夫人和涂大小姐在一起,就好似两姐妹般,怎么会是老婆子?” 好话谁都爱听,一句话说的刘夫人笑逐颜开,道:“这个汪家小妮子倒是会说话。你们去吧,松快松快。” 徐婉真无法,只得跟着汪妙言、涂曼珍二人,一道向众人告辞,出了这凉亭,各自的丫鬟跟在身后。 公主府的侍女红儿在前头引路,问道:“几位小姐想去何处走走?” 徐婉真并没有什么地方想去,却听到汪妙言兴致勃勃道:“听王妃说过,府里有一座极大的湖泊?可有画舫?” 涂曼珍眼睛一亮,问道:“画舫?” 红儿略一犹豫,这个地方本没打算带她们去,昭阳公主此刻正与齐王、楚王及王妃们在那边游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到白芍吩咐过,这“牡丹花会”上的任何一名客人,都需尽力招呼好,公主府内尽可逛得。 便屈膝道:“回汪大小姐的话,确实有画舫。只是,眼下齐王、楚王已经先去了。” 徐婉真本不想去游湖,赶紧道:“若如此,便不方便去。我们就在附近走走可好?” “不知有几条画舫呢?便是小船也可。”汪妙言问道:“听说那湖泊甚大,想来不会影响到王爷们的兴致。” 涂曼珍满心期待的望着红儿,道:“我们去湖边转转看,若是没船了就回来。”她不比得徐婉真本就在江南长大,见惯了水乡风光,哪里还在意这湖泊?她对汪妙言口中的那个极大的湖,非常感兴趣。 红儿道:“画舫却是有两条,小船也有。既然如此,请三位小姐跟着我来。”说罢便在前方引路。 因汪妙言建议了一个好去处,涂曼珍对她一下子便亲近了起来。挽着她,问道:“汪家姐姐对公主府很熟悉么?” 汪妙言笑道:“怎会熟悉,公主府我也是第一次来。只是我眼下住在楚王府,王妃待我极好,经常对我讲起一些京城的人家。王妃最熟悉的便是这公主府了,毕竟是楚王的亲姐姐,里面有好些树木,还是楚王从各地运回来,栽种到公主府的。” 涂曼珍何时听过这些皇家八卦?涂家平日的交际圈,多是些文官夫人和千金。在公主府的所见所闻,让她对皇子公主的生活极为向往,便与汪妙言极为热络的聊了起来。 采丝扶着徐婉真走在最后,默默听着前面两人聊得热火朝天。要她选的话,宁愿跟涂曼芬一道,与安平侯府一家子在一起。 但涂曼珍都走了,她和安平侯府毫无关系,跟程慧心也远远谈不上熟识,哪里还有理由留下? 红儿带着几人出了牡丹园,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朝湖边走去。 刚拐过一丛茂密碧绿的湘妃竹,迎面走来了两名带着长随的英武男子,正是武胜、武正翔两人。此时正在小径上,避无可避,红儿只好迎上去,屈膝施礼道:“见过忠国公世子爷,武都尉。” 徐婉真本来走的漫不经心,猛然眼前出现一个极熟悉的身形,不禁身子一震,向武正翔看过去。 认真算来,这还是第一次在白天见到真实的他。夜里的他,孤傲如鹰隼,散发出优雅的神秘气息。而阳光下的他,仍然笼罩着夜的气息,仿佛这灿烂的阳光,都照不到他的身边。黑眸深处,透露出一种与年纪不匹配的沧桑,那是一种看破生死的淡然。 徐婉真的心似乎被揪了一把,为他感到心痛。 但只一瞬间,武正翔看到了她,整个人变得明亮起来。嘴角扬起了愉悦的笑容,驱散了他身侧的阴暗。 武胜让红儿起身,正要问话,感受到武正翔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一名装束淡雅的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眼中有着一丝怜惜。 他身为北军统领,眼力何其惊人,只一眼便认出是在“漱雨轩”中七步成诗的那名女子。在心中暗暗点头,翼之的眼光果然不错。 虽然是不期而遇,但仍要顾忌男女大妨,红儿主动引见道:“这是涂二小姐、汪大小姐、徐大小姐。” 在涂曼珍的世界中,男子都是文质彬彬,充满着儒雅气息的。咋一见到武胜这样的威猛男子,心头猛然一跳,吓得后退了半步。 有红儿引见,双方见了礼,武胜、武正翔避让到路旁,让她们先过。 在武胜散发出的威压下,涂曼珍一句话不敢说,拉着汪妙言的手快速走过。 徐婉真缓步走在最后,一双妙目悄然看向武正翔,原来他是忠国公府的子弟,但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次次碰见他,都身处那等危险的境地?郑嬷嬷讲过忠国公的家事,但并不详细,自己回去请她讲的再仔细些。 两人错身而过时,闻到熟悉的冷冽幽香,武正翔再也无法按捺住情动,极快的伸出手,握了一握她垂在身侧的左手,又极快的放开。 第一百八十九章 身世 触手而及的柔滑,让他心神一荡。 他怎么能这么大胆?被他握过的手,仿佛火烧一般灼热起来,一直燃到心底深处。徐婉真微微垂首,一段羞意却迅速爬过她细腻如玉的脖颈,将她的耳垂染成粉色。 武正翔痴痴站着,目送她袅娜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仍然不肯收回目光。 武胜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翼之,回魂了!” 见他仍然没有反应,武胜大步一迈,挡在他的眼前,笑道:“我今日方知,二弟还是个痴情种!” 武正翔被他挡住视线,才猛然惊醒,坦然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见过了徐婉真,完成了在牡丹花会上相见的承诺,他心满意足。 想到太子和石京泽说的那番话,他眼神一暗。“锦绣记”一案,须得尽早揭开真凶,救出徐婉真的父兄,她才不会受制于人。看来是时候进宫一趟了,刘昭媛近日有些动静,由她来为自己的孩儿复仇,是再合适不过。 徐婉真三人仍沿着小径向前走去,她落在最后,听前面涂曼珍在问汪妙言:“汪家姐姐,这位忠国公世子看起来好凶,我都被吓到了。” 汪妙言道:“这位世子是北军统领,领着北衙六军,气势当然不一般。”为了让她在“牡丹花会”上能应付自如,楚王妃专门让嬷嬷给汪妙言讲过这京城的权贵,当然不会错过武胜,这名庆隆帝器重的武将。 “姐姐怎么什么都知道?”涂曼珍讶然问道:“我在京城住着,知道的都没你多呢。” 汪妙言谦逊的笑笑,道:“正因为我是从苏州刚到,一无所知。王妃怕我冲撞了贵人,才特意告诉我的。” “那和世子一道的那名武都尉呢?”涂曼珍又问道。 “这我却是不知,”汪妙言摇摇头,凝神想了片刻道:“他们同一个武姓,又在一处,应当是亲兄弟。只不过,除了身材高大外,看两人的长相并不相像,也许不是一母同胞。” 嬷嬷没有提起过此人,想来并不重要。必定是嫡子才能请封世子,汪妙言在心中已断定,这名武都尉应该是忠国公庶子,只是这个话说出口并不好听,她和涂曼珍不过刚刚认识,犯不着告诉她。 听到前面两人的议论,徐婉真心中的结论,也和汪妙言的一样,武正翔定是忠国公庶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如此拼命。在高芒王朝,国公乃是最顶级的权贵之家,世袭罔替。但袭爵的只得嫡长子,其余子弟要么承恩荫出仕,要么谋一个勋职闲散度日。还有些不成器的,如平国公那家的子弟,便混在族里吃吃喝喝。 如果仍是嫡支,处境则要好很多。但国公府的庶出,自己若不挣命,哪有出头之日?想到这里,徐婉真不由对他心痛起来,在这样的家庭,作为庶子,他一定过的相当艰难吧?看他眉眼间的阴郁,不知道遇上过怎样的事,才会如此。 都尉便是勋职,但同样是都尉,上轻军都尉是正四品上、轻军都尉是从四品下,上骑都尉和骑都尉就都是五品了,不知道他具体在哪个品级。 徐婉真想得出神,前面几人已停下了脚步。原来她们已经走出了小径,前方是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湖。湖边杨柳依依,水鸟啾鸣,岸边的草丛中盛放着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开阔的湖面,随风送来的花香,使人心旷神怡。 想不到公主府中竟然有这么大的湖泊,汪妙言、涂曼珍被眼前美景所慑,俱都看呆了。 徐婉真极目眺去,湖边西北侧有一座敞轩,想来便是她第一次来公主府,拜见昭阳公主的地方。 红儿回身,笑道:“几位小姐请看,那边就是船坞。” 随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见到一座船坞,有粗使婆子、船娘在此候着。画舫却是不见,仅仅系了两条小船在随波起伏,看船的大小,能坐*人。 涂曼珍没有坐过船,见到小船便心生退意,道:“我们还是沿岸走走逛逛的好,这船这么小,要是翻了,我可不会水。” 闻言红儿心头一松,这几位不坐船那是最好。虽然公主府的船娘撑得一手好船,但这几位娇滴滴的小姐,一看就是不会水的。 在水面上不比得其他地方,万一出了些什么事,掉到水里,就算及时救起,若被外男看见这闺誉谁来负责?要知道,这湖中还有齐王的画舫在。她引着的这几名小姐身份虽不是最尊贵的,但若是在公主府上出了事,让昭阳公主颜面何存? 真到那时,她免不了一顿责罚。 汪妙言正待说些什么,沿湖边匆匆来了两名丫鬟,见到她面上一喜,施礼禀道:“汪大小姐,婢子们找你多时了!” 汪妙言一脸疑惑,问道:“秋雨,王妃此时找我何事?” 一阵急走,秋雨的鬓角冒出些许汗珠,她顾不得掏出手帕擦汗,道:“王妃在画舫上又犯了心疾。王爷命人将船靠了岸,便来寻你为王妃推拿。” 汪妙言一听便急了,忙道:“画舫靠在何处?我这便去。寻了王太医了吗?” 秋雨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点头道:“王爷已经命人去请了。画舫在湖的另一头,靠近一片杏花林。我们下了船,先去了‘牡丹园’里寻你,听程大小姐说你们往这边来了,估摸着是来湖边。婢子们又急急往这边赶,还好找到了。” 听到楚王妃犯病,红儿忙道:“这里过去杏花林那头,若是走路,却是需要半个时辰。不如坐小船过去,只需一刻钟便能到。” 汪妙言断然道:“好,便坐小船过去。”又转身向涂曼珍、徐婉真屈了屈膝,道:“婉真、涂家妹妹,今儿实在是对不住,王妃的心疾要紧,我去可帮忙按摩缓解一二。改日姐姐再设宴,请二位妹妹过府小聚。” 涂曼珍和徐婉真面面相觑,这种情况下,她们哪能抽身就走?楚王妃乃是超品命妇,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眼下知道她犯病,又正好遇见了,必定是要前往拜见探病的。哪怕是涂曼珍,也明白这个道理。 徐婉真道:“妙言姐姐不必着急,我们与你一道,前去探望楚王妃。”天际舟说影风和徐婉真终于正大光明的见面啦,啦啦啦~~他们见面的日子真好,正好是情人节呢^_^影风一把抓住徐婉真的手,顾不得她羞答答的脸,拱手道:“祝大家情人节快乐!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一百九十章 画舫 汪妙言道:“风光正好,哪里敢让两位妹妹受累。” “汪家姐姐快别这么说,哪怕我们帮补上忙,多个人也是好的。”涂曼珍脆声道。她心里想着,既然是在画舫上,那么按之前红儿所说,齐王、楚王理应都在。不知还有那些王孙公子在呢?怀春少女,对爱情总是充满着憧憬。 事情紧急,徐婉真道:“妙言姐姐别推辞了,我们理当去拜见楚王妃。” 红儿当先引路,秋雨搀住汪妙言,几人急急往船坞走去。汪妙言边走边道:“如此,便先谢过两位妹妹,日后定当设宴相谢。”说罢,垂下眼眸,掩住眼神中的算计。 到了船坞,红儿上前与船娘说了几句,又赏了几钱银子,道:“速速去杏花林湖畔。” 这些人中,只有涂曼珍和她带的丫鬟画堂未曾坐过船,两人小心翼翼的上了船。 待众人坐定,粗使婆子解开绳子,船娘船桨疾点,小船如离弦之箭般,驶出船坞。 瞧着涂曼珍脸色有些发白,红儿道:“眼下要赶时间,便快了一些。若是慢慢游玩,必不会如此。” 看着飞速向后退去的水花,涂曼珍心中闷闷欲呕说不出话。徐婉真瞧她这症状,却与他们上京时的晕船之症一模一样,吩咐采丝将船上准备的茶水倒了一杯,服侍她喝下,涂曼珍的脸色这才好些。 徐婉真温言道:“曼珍表姐第一次坐船,有点晕船是难免的。好在距离不远,闭上眼歇歇也就到了。” 涂曼珍喝了茶,有气无力的靠在画堂怀中,听她这样说觉得总算是有个盼头。只觉得往常看了就烦的徐婉真,眼下也顺眼了许多。 一刻钟后,小船在画舫边靠了。红儿引着汪妙言当下下了船,往画舫上急急走去。 船只停靠稳当,好半晌功夫,涂曼珍才抚着胸口缓过劲来。徐婉真等着她一道,两人带着丫鬟上了画舫。 刚上去,便有一名着水绿衫子的丫鬟候在那里,见了她们两人,便屈膝施礼道:“涂二小姐,徐大小姐好,婢子名唤春红。王妃正病着,汪大小姐伺候去了,却是不便见客。吩咐婢子在此等着二位小姐,若来了请到舫上略坐一坐。” 徐婉真并不介意,她们二人只要到了,心意也就到了。能不能拜见楚王妃,却不是最重要的。略坐一坐,再寻个时机告辞,便再好不过。只是这楚王妃病者,不知道齐王、楚王是否在船上,虽是外男,但那是王爷,按理也应该去拜见一番。 只是眼前这春红不提,就当做不知道的好。乐得清静。 两人跟着春红,来到船上一间茶室内坐了,一路上倒是没碰见其他人。 春红告了个罪,下去奉茶上来。涂曼珍打量着四周,低声道:“表妹,这里的陈设好富贵。” 徐婉真点点头,这公主府上一花一草、一桌一几,无不在诉说说昭阳公主受曹皇后宠爱的嫡长女身份。看上去充满了自然和谐的公主府,背后却是人工的精心设计。 桌椅窗棂,均采用贵重的红木、紫檀木、黄花梨制成,哪怕是一张小几、一张茶凳,也都用了鎏金包边。这才是真正的富贵气象,古朴雅致,于细节处见奢华,远不是那些民间富贵人家可以想象的。 涂曼珍虽在心中想见一见那些贵公子,但这画舫上面,隔几步便是侍女静立着,也不知是公主府的还是齐王、楚王府上的。为免失礼,给王爷公主留下坏的印象,她也只好收敛了性子,不敢乱闯。 经过晕船一事,涂曼珍对徐婉真的态度要缓和许多,两人对坐品茗,也能时不时聊些闲话。 坐了约莫两刻钟功夫,汪妙言快步迈入,先笑盈盈的给两人施了一礼,道:“累两位妹妹久等,却是我的不对。” “王妃可好些了?”徐婉真问道。若是无碍了,她便准备下船了。 “只是略缓解了一些,眼下王太医到了,我才得空出来。” 涂曼珍在之前便有些好奇,但一直没找到机会问,这会问道:“汪家姐姐习过推拿之术?” 汪妙言点点头,道:“在家时因为母亲也时常心悸,我便专门学过。没想到楚王妃也有这病,我试过一次有些效果,便时不时帮王妃推拿一番。” 汪妙言的母亲有心疾吗?自己怎么没有听说过。徐婉真心下疑惑,随即释然。也许前身是知道的,但记得不大清楚,自己便找不到这段记忆吧。 “王妃知道你们来探病,吩咐我来转告一声;你们的心意她领了,但病中容颜不修不便见客,等下回请二位到王府做客。” 既是代王妃传话,汪妙言此时就代表了王妃,涂曼珍、徐婉真站起身来,齐齐施礼道:“王妃保重身体要紧。” 汪妙言俏皮一笑,道:“好了,王妃吩咐我招待好你们。闲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们去船头钓鱼去。” 徐婉真迟疑问道:“可是,王爷他们?” 涂曼珍则睁着一双美目,望着汪妙言,想着总算可以见到王爷了,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离这些贵人这么近,心头一阵兴奋。 却见汪妙言道:“楚王妃犯了病,王爷等来了王太医便陪着她。公主、齐王和齐王妃此时已经下了画舫,往别处游玩去了,不用顾忌。”她没说的是,还有别的世家子弟在画舫上。 闻言涂曼珍大失所望,徐婉真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再和这些贵人再有任何照面。 春红在屋外候着,带着三人往船头行去。 船娘们早得了吩咐,已在此准备好了鱼竿、鱼篓、鱼饵等物。说是钓鱼,但哪里会让小姐们亲自动手?自有婆子穿上鱼饵甩如湖水之中,小姐们若有兴趣,甩一下竿子便好。 这湖中水草丰美,鱼儿众多,平日里只有昭阳公主兴致上了才会钓鱼消遣一番,一条条都傻的紧,并不懂得避让鱼钩。只过了盏茶功夫,那婆子便轻轻松松钓起来鱼一条大肥鱼,装入鱼篓不断扑腾。 涂曼珍见如此容易,便走上前去跃跃欲试。但这甩竿也是技术活,她手持鱼竿,学着婆子的姿势往前甩出,只听到“哎呀”一声,没甩到水面却又荡回来,看着那鱼钩顶端一屈一伸的蚯蚓,涂曼珍只觉一阵恶心,下意识的一松手,只听到“呼”地一声,鱼竿随着力道后面扔出。 只听到后方有人“啊”地一声,紧接着一个不耐烦的男子喝问道:“没长眼睛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活蹦乱跳的鱼 涂曼珍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子,看向后面。 只见沿着船舷过来了几名锦袍男子。当先一名着宝蓝色滚金丝边锦袍,头上戴着亮闪闪的珍珠金冠,鬓角处还骚包无比的斜斜插了一支碗口大的粉白牡丹。面上敷了粉,五官尚算俊朗,右手中拿着一把象牙玉扇,正是当前京城里时兴的纨绔子弟打扮,倒也有些风流倜傥。 只是与他这身打扮不符的是,此时正手忙脚乱,对付那根被涂曼珍脱手而出的鱼竿。 鱼竿极有弹力,又是借着力道被扔出,细细的前端一颤一颤,鱼钩上的蚯蚓活蹦乱跳,在他眼前晃悠。他倒是不怕这蚯蚓,只是刚要伸手去抓,鱼竿又弹了出去。恼的他后退一步,衣袍又被那鱼线缠住。 见他如此狼狈,涂曼珍实在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那男子正心下恼怒,听到笑声,抬头就要开骂。却见面前一名俏生生的小娘子望着自己,眉眼都是笑意,一双美目清澈如水,身后碧绿的湖水与她身上的蓝色衣裙相呼应,清新怡人,不禁停下手中动作,看呆了去。 那些婆子、船娘见此变故唬了一跳,忙冲着那男子施礼道:“见过平国公世子爷。” 涂曼珍见他直直的盯着自己,忙转开脸去,心头却有些暗喜,徐婉真扯了她一把,才连忙和汪妙言、徐婉真一起施了礼。 于徐婉真而言,这平国公世子刘祺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之前在去东郊的小路上撞见过一次,幸得樊彬出手相救。还好当时她戴着帷帽,此刻应该不认得她。 春红上前一步,引见道:“世子爷,这是汪大小姐、涂二小姐、徐大小姐。” 刘祺然身后的下人上前,将那碍事的鱼竿拿开。听到姓涂,他从呆愣中清醒过来,下意识的问道:“松溪书院的涂山长,是你什么人?” 邬娘子的来历,涂家上上下下谁人不知?知道眼前的是平国公世子,涂曼珍心头一紧,轻声答道:“是我曾祖父。” 和刘祺然一道前来的几名男子一听,因着邬娘子一事,涂山长打了平国公府的脸面,至今尚未找回场子,这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这会见刘祺然竟然遇上了涂山长的曾外孙女,便知道有好戏看了,当下撺掇道:“哦,原来是涂山长家的小娘子。”故意拉长了声音,嘻嘻哈哈。 刘祺然出现的时机,比自己计算的还要好,汪妙言松了一口气,在心头暗暗盘算。在上画舫之时,她便吩咐了她的贴身丫鬟冬雪,只要看到她们去船头钓鱼,便设法将刘祺然引过来。 她上京就只带了冬雪和管事嬷嬷,眼下在楚王府中寄人篱下,冬雪也是她唯一的依靠了。好在冬雪是个伶俐的,这差事办得不错。 汪妙言两眼瞬了一瞬,不着痕迹的往涂曼珍、徐婉真身后躲了一躲。刘祺然原就没注意过她,这下她更加不引人注目。 那几名男子一起哄,刘祺然的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他连路边见到涂家徽记的马车都要停下来为难一番,又夸下过“别让我见着涂家人,见一个打一个!”的海口,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他对涂家的憎恶。 此时涂二小姐就在眼前,若是轻轻放过了,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搁?但这么一个清新娇俏的小娘子放在面前,又有公主府的下人在侧,他还真有些不知从何下手。当下把脸一拉,拿着鱼竿的事情做筏子,轻蔑道:“看来涂山长的家教养不怎么样嘛,涂二小姐毫无闺阁风范,拿着鱼竿乱扔,啧啧。” 听他污蔑曾祖父,涂曼珍急红了脸,伸出一根水葱般的手指,直直的指向刘祺然道:“你,你……”那鱼竿确实是自己脱手扔出的,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反驳。 刘祺然打开手中的象牙玉扇,晃动了几下,踱步向前,道:“做错了事,勾破了本世子新上身的袍子,还不给本世子道歉,这是什么家教?” 最后一句话拖长了尾音,说的是阴阳怪气。后面那些男子闻言起哄道:“说得好!我们也来问上一问,这是什么家教?” 被众男子取笑没有家教,涂曼珍又羞又急,一张脸涨的紫红。长这么大,她何时有过这么难堪的境地?又想不到合适的言词应对,头脑一热,顺手拿起一旁的鱼篓,朝着刘祺然便泼了过去。 那鱼篓里盛了半篓子水,还有几条之前钓上来的大肥鱼。这一泼不打紧,水哗啦一声泼在船板之上,溅得刘祺然和那些男子的袍子上全是污水。还没待他们反应过来,几条活蹦乱跳的大肥鱼又跃了出来。 刘祺然离得最近,眼睁睁见到一条大鱼直冲他而来,右手反射性的一挡,却忘了手上还拿着象牙玉扇。只听到“咔嚓”一声,那玉扇本是精致物件,主人家拿着都是爱都爱不够,呵护备至的,怎经得起这样的冲击?应声而断。 “哎呀,我的扇子!”还不待刘祺然心痛,那条鱼已扑上了他的胸口,他用手一抓,触手都是滑腻腻的鱼腥味,嫌弃的放手。但那鱼哪里肯停下,兀自蹦跶的欢。刘祺然想要后退一步,但船板上全是刚才泼出来的水,一时重心不稳,只听得“噗通”一声,他四仰八叉的向后摔倒在地。 说起来长,但其实从涂曼珍泼出鱼篓,到刘祺然倒地,事情的发生就在瞬间。 这个变故,惊呆了船头的一众人等,俱都静了一静,只剩下刘祺然在地上“哎哟哎哟”叫唤的声音。 平国公府的下人一个激灵,上前将他扶起来,刘祺然撑着腰,恨恨地盯着涂曼珍,口中直叫唤:“哎哟,我的腰!” 他身后的那些看热闹的男子,也顾不上身前那几尾乱蹦的鲜鱼,个个连忙上前嘘寒问暖。 他们都是平日里跟着刘祺然身后,飞鹰走兽的纨绔子弟,身世均不及他。这次的“牡丹花会”,要不是靠着平国公府的面子,他们哪里能进的来?此时见刘祺然出了这么一个大丑,哪里还敢取笑,自然要赶紧抚平他的心气。 其实,涂曼珍将鱼篓泼出的同时,便后悔了。眼见刘祺然摔倒在地,心知惹了大祸,一颗心紧张的怦怦乱跳,脸色苍白。 见刘祺然恶狠狠的眼光,徐婉真上前一步,将她拉到身后。 第一百九十二章 酣畅淋漓 将涂曼珍拉到身后,隔着衣服,徐婉真都能感到她的身子在簌簌发抖。安抚的拉过她是手拍了拍,却发现她手心是全是汗水,看来是吓坏了。 事情发生后,汪妙言也一声不吭,看来都还是小女孩,惹了平国公世子,都不知道如何收场。徐婉真在心中叹气,这场面,也只有靠自己去撑了。好在这里是公主府,想必那刘祺然也会顾忌几分。 趁着对面乱着一团,扶刘祺然的扶刘祺然,捉鱼的捉鱼,擦袍子的擦袍子。徐婉真拉过春红,在她耳边低声嘱咐:“快去请你家王爷来!”楚王妃病着,也只能是楚王出面了。 能在楚王妃手下办事,春红也是个机灵的。虽被眼前这一幕震着,但闻言马上反应了过来,悄然向后退去,直到退出了众人的视线,绕到了另一侧船舷,便发足疾走。这场面,只有楚王才镇的住。 她边走边想,这平国公府与涂家的梁子,又多结了一层。邬娘子一事,不过是被失了脸面。但今日这一闹,却是涂二小姐直接把刘祺然给伤着了。这新仇旧恨加起来,可怎生得了?那涂二小姐看上去活泼娇俏,没想到竟然这么泼辣,一言不合便动手。 得赶紧去请楚王,刘祺然吃了这个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涂二小姐也是为着给楚王妃探病而来的,万一伤着了,楚王府岂不白白得罪了涂山长? 想到这里,春红益发加快了脚步。 这边众人好不容易将刘祺然收拾的利落一些,却见他花也掉了,粉也花了,手中的玉扇也断了,宝蓝色的锦袍算是全毁了,下裳被鱼钩勾破的丝线还没来得及弥补,又被鱼在胸口蹦跶过一回,一团一团的全是水迹。 看了看自己这一身,他凶神恶煞瞪着涂曼珍,恨声喝道:“敢惹小爷!活得不耐烦了?!”声音虽然狠厉,但他那张脸被鱼身上溅起的水湿了好些,水滴留下,在脸上划出一道一道的痕迹,只觉得色厉内茬,分外滑稽。 见了他的样子,那些下人婆子纷纷低下头不敢看。看了他的丑相,说不得这位小爷心情不好,就要拿他们出气。 听他这一吼,徐婉真感到躲在她身后的人又是一抖。定了定神,她冲着刘祺然深深的施了一礼:“是我们表姐妹的错,我给世子爷赔礼道歉。”先认了错,把场面缓和下来,等楚王赶到便好办了。 刘祺然已气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伸出手指,恶狠狠地点着躲在她身后的涂曼珍,声嘶力竭,口中也开始污言乱语起来:“关你屁事!你认什么错?她呢?!出来!有胆做无胆认的贱货!什么涂二小姐,什么狗屁涂山长!小爷给你们一次脸,就当真以为我怕了你们不成?” 他在京城,仗着国公府的势,混迹于三教九流之间只觉得如鱼得水。跟那些泼皮无赖混久了,骂战乃是常有之事。有时在府中瞧着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心情郁闷之时,便去找人酣畅淋漓的骂一架,方觉痛快。 但他混虽混,也懂得在这样的权贵圈子里掩盖本性。但今日涂曼珍确实将他惹急眼了,只见他手指乱点,扶着摔痛的腰,深吸了一口气,口中一个字不重样的骂个不停:“你!去将她给我拉过来。小爷我今儿要看看,这个涂二小姐是头上长了疮呢,还是脚下流了脓,脑子这么不清楚!既然是脑子有问题,你娘就不应该将你给屙出来,就算屙出来塞不回去了,也别把你给放出来,这么个贱货!祸害!” 一口气骂完,刘祺然痛快之极。叉着腰,不耐烦道:“没听到小爷的命令吗?你,你,还有你!把那个什么涂二小姐给我拉过来!”用手指点了几个平国公府的下人。 他这一顿骂,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莫说是小姐们,就算是在场的婆子下人,不是在公主府便是在王爷府中服侍,也没有听到过这样难听的骂街。 他这副德性,跟着刘祺然的下人自是见过的,那几名男子缩起了头。在公主府里指着一个小姐破口大骂,世子爷倒是痛快了,他们该倒霉了。 涂曼珍被他这一顿骂,从刚开始的害怕,到最后听到污言秽语扑面而来,只觉羞愤难当,被骂得忘记了怕,伏在徐婉真肩上,嚎啕大哭起来。 徐婉真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论年纪,涂曼珍比她大几个月。但论身高,徐婉真高出她大半个头,看着涂曼珍哭得一抽一抽的头顶,一阵无语,只觉胸中有一万头***奔腾而过。 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刘祺然果然不愧为京城祸害之名,太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在公主府里如此放肆,这画舫上还有楚王和楚王妃在,简直是作死! 不过他这一骂,倒是解了燃眉之急。一个为出阁的小姐,被指着鼻子骂贱货,涂曼珍顿时从无理变成了受害者。这刘祺然不仅是祸害,还是个蠢的祸害,徐婉真在心中给他下了定义。 被刘祺然手指点到的那几个下人,一脸的苦瓜相。对方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他们哪里敢动她一个手指头?被涂山长知道了,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没有谁比平国公府的下人更了解,涂山长是如何护短的了。 那邬娘子和涂山长无亲无故,都被如此维护。眼前的涂二小姐,是他正儿八经的嫡出子孙。若是动了她,世子爷当然不会有什么事,自己这些奴仆,一定会被拿来当做给涂山长消气的炮灰。 一个个便磨磨蹭蹭,不敢上前。 刘祺然见了,气不打一处来,喝问道:“你们几个,在南通巷不是很混不吝的嘛,怎么眼下却排不上用场啦?”挨着南市的南通巷,是洛阳城中的一条小街,集中了全城最下三滥的私窑、赌坊、黑市,和最下九流的泼皮、妓女、帮闲、打手。 几人心中叫苦,我的个世子爷,你也知道我们是在南通巷浑,那南通巷是什么地方?您老人家是什么身份,在哪里当然可以横着走。但这里是公主府啊,我的小祖宗。 当然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叫,不敢说出来,捋刘祺然的虎须,只得一步一步往前挪。但哪怕挪得再慢,也到了徐婉真的跟前。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团混乱 涂曼珍见那几人奉了刘祺然的命令,都走到了跟前。也顾不上哭了,紧紧抓住徐婉真的胳膊,躲在她的身后,连声音都抖得有些变调的:“表妹,他,他们过来了……” 也怪不得她紧张恐惧,从小被人如珠如玉的捧着长大,莫说是下人奴仆,就连母亲李氏也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那些个下人丫鬟,哪个不是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谁敢反抗。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有被这些下人,欺上门的一天。 她胡思乱想了一通,突然想起前几日姐姐用来教训她的,前朝孙家被下人灭门一案,念头一起,便在脑中挥之不去,满脑子都是残肢断臂,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怎么办,这怎么办才好?自己会被拖过去吗,会被那些污糟的下人给打死吗?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上越抓越紧,指甲隔着衣服,紧紧地抓入徐婉真的胳膊肉中。徐婉真吃痛,面上的神色紧了紧,却没有将她的手拿开,只对着步步逼近的刘府下人,淡淡问道:“怎么?你们当真敢在公主府撒野?” 她神色肃然,语气虽淡,但其中的威胁令人不敢忽视。那些下人本就犹豫,听到公主府的名头,闻言走的更慢了,那速度跟蜗牛差不多。 看得刘祺然心头火起,顾不上身上的一片狼藉,甩开大步走了过来。你们不敢是吧,小爷敢,他恶狠狠的想到。只几步,便到了徐婉真跟前,亲自伸手就抓向涂曼珍。 涂曼珍“啊”地尖叫一声,紧紧闭上眼睛。只觉得身子一转,预期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将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却是徐婉真带着她往左边转了个圈,将她紧紧地护在身后。她心中对徐婉真升起了万般感激,没想到这个时候,是这位她一向看不顺眼的表妹救了她! 徐婉真每日晨练“二禽戏”,虽说远远谈不上身手高明,但身体素质比一般闺阁小姐要好上许多,反应也快。 本是十拿九稳的一抓,却落了空。刘祺然没有防到她的动作这么快,嘿嘿一笑:“徐家小姐是吧?身手挺敏捷的嘛。不过,这次看你还逃跑的过去不?!”话音刚落,手部动作倏然加速,这却是用上了擒拿的招式,抓向涂曼珍。 刘祺然固然不学无术,好歹也是国公府世子,自小也是习过拳脚功夫的。方才是他没料到,这次准备的足足的,徐婉真哪里能是他的对手? 涂曼珍又尖叫一声,只听到“啊”的一声惨叫,却是一旁的画堂见势不对,合身扑了上来,紧紧的抱住涂曼珍,给她当了肉垫。刘祺然这一抓,直接抓到了画堂的背上,他手上加了力,将画堂的背活生生抓出几道血痕,痛的她惨呼出声。 事情就发生在片刻之间,刘祺然身后的男子都看呆了。今日这世子爷是发了什么疯,竟然亲自出手对付一名闺阁小姐?几人对视了一眼,见刘祺然连续两次落空,正要气急败坏的抓第三次,猛然大喊一声,扑了上去,把刘祺然从徐婉真身前拖走。 刘祺然被这些人连拉带拽,眼看离涂曼珍越来越远,身子发疯一般扭动,拳打脚踢,狂吼道:“拉我做什么?!咹?今日我不把她抽个几十鞭,我就不姓刘!” 楚王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一片混乱,带路的春红揉了揉眼,方才敢确认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这才离开多大一会儿,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刘祺然发了疯,一群人按住他不让他冲上去。对面涂曼珍声声尖叫,她身上还有一个丫鬟,后背上渗出了血迹,汪妙言躲到了钓鱼的婆子中间。现场唯一镇定的,只剩下脸色不愉的徐婉真。 见楚王来到,一众服侍的婆子下人跪了一地,噤若寒蝉。事情闹到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不关他们的事,未能及时劝阻,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就看楚王心情如何了。 “刘祺然!”楚王一声断喝,这一声他用上了内力,声如洪钟。 听到这一声,刘祺然暴怒的情绪才恢复了理智,停止了挣扎。额头青筋仍未消退,眼中尽是红丝,鼻 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见他不再发疯,楚王紧紧蹙眉,沉声问道:“你们,谁能将事情的经过,给本王讲一遍?” 在整个事件中一直沉默不语的汪妙言,此时拨开众婆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楚王施了一礼道:“便由我来回禀王爷吧?” 徐婉真心头掠过一丝不愉快,这汪妙言从头到尾仿佛不存在一般,此时方才出来,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回想了一下,这游湖是她提议的,这画舫也是因为她而上的。 虽然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汪妙言,毕竟在前身的记忆中,两人是那么亲密的手帕之交。但这件事实在太过巧合,虽然徐婉真并不相信,汪妙言能指挥得动楚王妃。但这件事,让她对汪妙言,起了一丝警惕之心。 看到汪妙言,楚王拧了拧眉,仿佛记起了什么,但在这当口也不便询问,只得点点头:“好,便由你来说。” 汪妙言又屈了屈膝,两手交握在小腹前,挺直了脊背站着。在众人的目光中,将整件事完完整整的讲诉了一遍,不偏不倚。 只是讲到刘祺然骂街时,她的脸上难得的红了一红,对楚王屈膝施礼道:“请王爷恕罪,平国公世子的污言秽语实在是不堪入耳,小女子无法复述。” 楚王点点头,事情的经过他已经清楚了。这事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呢?究其根本,还是平国公府和涂山长的陈年旧怨在作怪。 想到这个,楚王就忍不住头痛,在京里,没人想招惹这件事。平国公府的心眼也太小了,还是上一任世子在涂山长那里失了颜面,眼下竟然儿子也继承了他对涂家的恨意。 这下子,刘祺然被涂曼珍泼了一身的鱼腥水,还摔了一跤;涂曼珍呢,被他痛骂了一顿,又吓得连连尖叫,还伤了一个丫鬟,见了血。两家的梁子,是益发结大了!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只是眼下这局面,须尽快解开才好。 第一百九十四章 犯了急病? 有楚王在此镇着场面,刘祺然哪里还敢乱来。?之前怒气上涌,冲动之下做了好些不计后果的事。随着汪妙言一言一语的讲诉,脑子里充的血慢慢褪去。对着这一片混乱,从他心头升起一阵寒意,开始后怕起来。 见他的脸色开始苍白,四肢也不再乱挥乱踢,那些男子忙将他扶住,靠着船舷站好。 楚王斜着睨了他一眼,现在开始害怕了?早干嘛去了。皇姐昭阳公主的脾气他是知道的,看起来笑容可亲,但真惹了她,还没有一人能全身而退过。 这事就生在她府中,顶多两刻钟,就会被她知晓,恐怕此时她已经知道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赶过来而已。到时候么,别看这个刘祺然顶着国公府的帽子,同样没有好下场。平国公府已经大不如前,公主要出手惩戒一下刘家子弟,他们还敢翻浪不成? 刘祺然被楚王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又想起这府邸的主人昭阳公主。这一个个都是天子骄子,他该怎样应对才好?急出一身白毛汗,脑子飞快转动,突然急中生智,干脆两眼一闭,四肢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往后一晕,瘫软在扶着他的几名男子身上。 那几名男子长期跟着他混迹市井,颇有几分默契在里头。见他一晕,便知道是什么意思。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世子爷,世子爷!你怎么了,快醒醒。” 其中一名着缎绿锦袍的男子尤其投入,哭天摸地的嚎:“世子爷啊,你可别吓我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 平国公府的仆从也是知趣,扑上去摇晃着刘祺然,喊道:“快,快!世子爷这是老毛病作了,快将他抬走。你,快去拿了贴子请刘大夫。” 看着刘祺然干脆利落的晕倒,这厢一片哀嚎。楚王摸摸鼻子不为所动,对这种无赖行为,有些无语,又感到好笑。 不过既然他装晕,就让他暂且先晕着,人却是不能抬走的。回头皇姐问起来,走了刘祺然,自己可不想当这个替罪羔羊,承受她的怒气。想装病走人,这平国公府的下人干别的不行,干这个倒是驾轻就熟,但哪有那么容易? 见他们七手八脚的就要将他抬走,楚王冷然道:“把他抬到甲板上躺躺,等公主来了处置。” 刘祺然紧闭着的眼皮子底下,眼珠一阵急转,悄悄伸手抓住了抬他的一名男子,示意他抗争几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那男子犹豫了一下,楚王、昭阳公主固然可怕,但又不常见到,这刘祺然才是他的衣食父母。两边一权衡,咬了咬牙,战战兢兢道:“王爷,这个,世子怕是犯了急病,要是不赶紧抬走,怕是有性命之忧。” 楚王冷冷一笑:“巧了,适才王妃犯了心疾,王太医还没走。要不要请王太医,来给你家世子爷瞧瞧病?” 闻言,刘祺然一阵懊悔,他怎么就把这一茬给忘了?这装病装的不是时候,只得放开那人的衣袖,听任他们将他抬到了甲板上。 处理完刘祺然,楚王转身,风度翩翩地朝徐婉真、涂曼珍作了个长揖。 徐婉真吓了一跳,这龙子凤孙的礼,岂是这么好受的,忙扯过兀自哀哀哭泣的涂曼珍,避过了这一礼,又还了个半礼。 曹皇后这三名子女,长相都有几分相似,人人丰神俊朗。都是端正的脸型,额头宽广,下巴略方。较之齐王,楚王的身形要瘦削一些,眉宇间也少了那份大气沉稳,多了一些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意态。 徐婉真起身后,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楚王。自从来到这个高芒王朝,见过的帅哥俊男,加上眼前这位楚王,掰着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难道古代空气干净,吃得放心,就是要养人一些? “涂二小姐,徐大小姐,受惊了。是公主府没有安排周到,本王在这里给先你们赔不是了。”楚王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如珠玉般圆润,刚才呵斥刘祺然时没有听出来,这会放柔了声音对她们说话,连一直哭得抽泣的涂曼珍都听得呆住了。 哪里能让皇子给自己赔罪,徐婉真忙道:“民女不敢,是我们有错在先,更与王爷无干。”拍了拍涂曼珍的背,示意她也说话。涂曼珍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施了一礼,道:“对对,都是我的错,不关王爷的事,我的错。” 一句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好在楚王看她哭花了一张脸,形容凄惨,也不与她计较。安抚道:“无论对错,事情都过去了。春红,你先扶这名丫头下去,给她后背上药。忠心护主的丫头,该赏。”春红应声是,扶着画堂退下。 楚王转过脸来,对徐婉真温言道:“徐大小姐这份气度,令人心折。”刚才那种混乱的局面,除了汪妙言置身事外,便只有她身处漩涡中心,还镇定自若的保护表姐。 又看向掏出一张帕子,正胡乱抹着泪的涂曼珍,道:“涂二小姐受惊了,秋雨,带两位小姐,去画舫上王妃的暖阁内洗漱。” 涂曼珍连惊带吓,哭得眼也红了、也散了、妆也花了,这幅形容,哪里能够见人?到时没话都会生出些闲话来。楚王这番安排也是权宜之计,总不能让她这样下船吧,只得暂时借用一番楚王妃在这画舫上的房间了。 秋雨应了,带着两人沿着船舷,朝画舫的中间走去。经过了一间大厅,来到一间舱室面前。秋雨在推门前,举起中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道:“我们须得轻声些,这间暖阁连着王妃歇息的房间。太医刚刚才走,王妃累了,才闭眼睡着,不要吵着了她。” 两人俱点点头,徐婉真轻声道:“谢过秋雨姐姐的提醒。” 见她知礼,秋雨轻轻推开房门。这画舫想必常常保养,门轴都被桐油上过,没有出丝毫声音,悄无声意的便打开了。 三人轻手轻脚的进了门,秋雨让涂曼珍坐在一张妆台前,开始重新为她梳头。早上出门的髻经过这一遭,已然乱的不成样子,光是理一理是不成的,必须要拆散了重梳。 梳头是个大工程,徐婉真对镜也理了理头,便转头打量起这间暖阁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起疑心 说是暖阁,其实相当于是楚王妃的衣帽间。在右侧有一扇门,想必是通往楚王妃眼下正歇息的厢房。 暖阁内珠光宝气,琳琅满目。墙壁上挂了好几套收拾好的当季衣裙,应该是常备着,给楚王妃随时穿用的。阁内光妆镜,就有两个,一个嵌在妆台上,一个立在门边,倒跟现代时的穿衣镜差不多,想来功能也都一样。 妆台上有好几个紫檀木包金边的妆奁匣子,另有几套头面,就那样明晃晃的摆在妆台上,看得徐婉真暗暗咋舌。 看这暖阁的陈设布置,这间房和隔壁的厢房,应是昭阳公主为楚王妃专门备着,不会有他人踏足的。今日机缘巧合,倒是无意间闯入了楚王妃的私人空间。 从公主府到楚王妃,无不彰显着曹皇后一脉的财力。原来,这不被庆隆帝所宠爱的曹皇后,并不像民间传说的那样凄惨,反而连几个孩子都活得有滋有味。 秋雨给涂曼珍重新梳了一个,跟之前一模一样的望平髻,插上她头上原本佩戴的珠钗。仔细瞧了瞧,从头发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端倪。 轻轻走到一旁,秋雨拿起熏笼上正熏着的热面巾,为涂曼珍洁了面。又重新拿来一条,示意她闭上眼睛,为她敷在脸上,悄声道:“敷一刻钟再换一张,便可消肿。” 面巾上传来一阵极好闻的铃兰花香,热气腾腾的敷在面上,涂曼珍舒服的伸展了一下腰肢,一直紧张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秋雨伺候着涂曼珍,徐婉真便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脑子里像过电影一般,将今日发生的事都想了一遍。这次的“牡丹花会”,可谓是状况百出,原本自己只想安静的做一名看客来着。 想到唐元瑶的刁难,昭阳公主的步步紧逼,在“漱雨轩”中的七步成诗,她心中又是傲然又有些小小的懊悔,自己那会怎么就沉不住气呢?随便应付一首交差了事,搞什么七步成诗? 想到武正翔,她心中满满的尽是甜蜜。他果然应约而来,这次没有失信于我。既然他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他的身世,想必有些苦衷他说不出口,自己再慢慢探访便是。堂堂的忠国公府,想来也有不少人知道其中的隐情。 想到巧遇汪妙言后的一系列事件,她也拿不准这背后,究竟跟汪妙言有没有关系?连太医都来了,楚王妃犯病想必是真事。如果有关系,她怎么能算到楚王妃会在这时犯病?若是不犯,自己这三人还会上这画舫吗?但除非重来一遍,否则哪里能知道答案? 想到齐王、昭阳公主、楚王这三兄妹的长相颇为相似,她不禁猜测,他们都长的像曹皇后吧? 在“醉白楼”,她惊鸿一瞥的瞧见过太子,俊美似妖,跟这三兄妹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就是不知道太子是长得像皇上,还是像废太子妃了。但可以确定的是,曹皇后的子女,没有一个是长得像皇上的,也恐怕也是当今庆隆帝不喜他们的原因之一。 自己想的太远了,徐婉真微微晃头,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涂曼珍脸上的热面巾已换过一张,秋雨将她扶起来对镜仔细端详,哭的红肿的眼睛已然好了许多,只在眼中还有些许的红血丝。刚刚敷面巾的时候养了养神,面上也有了些精神。 秋雨轻轻拿起一盒香膏,给她脸上抹了一层,才重新敷了粉,描了眉,点了口脂。待上妆完毕,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她曾经那样凄惨的哭过一场。 眼看她收拾妥当,徐婉真也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虽然在涂家时,这位二小姐没少使小花招给青竹苑添乱,但无论如何血浓于水,她毕竟也是徐老夫人的血亲。自己两世为人,还不至于和这样的小姑娘计较。 这次出来,本该是涂曼芬来照顾妹妹,但既然眼下只得了她,于情于理,也不能让眼皮子底下的涂曼珍出什么事。 心神一放松下来,便感到胳膊后侧有刺痛传来,还是刚才在船头时,被涂曼芬紧张时抓破的。徐婉真蹙了下眉头,还是待回家再处理,别再节外生枝。再说,这里的药未必有小舅舅的药好。 秋雨轻手轻脚的搀起涂曼珍,帮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裙,示意三人一起出去。 徐婉真点点头,放轻了手脚,转身朝门口走去,她离门口最近。 涂曼珍从妆凳上站起,秋雨扶着她慢慢转身,两人均小心翼翼,怕碰到了妆台上胭脂、靶镜、珠钗这些摆得满满的物件。 却不想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涂曼珍腰间束的那条天蓝色如意结丝绦,在她转身时拂到了妆台上,然而两人都没发现。 涂曼珍一迈步,丝绦上的如意结勾到一支妆台上的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珠钗,只听得“哐当”一声,那支珠钗应声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到这声响,三人动作同时一顿,仿佛被定格了一般。这一瞬间,空气停滞,只有那枚珠钗在地上弹起的回声。想起秋雨进门前叮嘱的话,涂曼珍吓得脸都白了,心中不住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 秋雨反应过来,轻轻蹲下身,捡起那支珠钗放回妆台,又将涂曼珍腰间的如意结丝绦整理服帖。 三人凝神倾听,隔壁厢房的楚王妃并没有任何反应,才吁了一口气,继续朝房门口走去。 打开了房门,徐婉真正要举步迈出,只听到隔壁传来一把柔媚入骨的女声,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问道:“是秋雨吗?” 秋雨步子一顿,虽楚王妃不在跟前,仍蹲身施礼道:“禀王妃,正是婢子。方才徐大小姐和涂二小姐来探望王妃,王妃正睡着,便让春红带着去了船头钓鱼玩。没成想平国公世子到了,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王爷吩咐婢子带两位小姐来这厢洗漱整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的一清二楚,让徐婉真不由高看了她一眼。有这样的奴婢,想必楚王妃也不差。 秋雨禀完,过了片刻,才又传来楚王妃的声音:“哦?原来这样,却是我怠慢了贵客。涂二小姐,可是涂山长的曾外孙女?” 第一百九十六章 楚王妃 听到楚王妃问起自己,涂曼珍吓得一抖,今日她的惊吓已经够多了。 本来还满心盼着见到这些天潢贵胄王孙公子,谁知见是见到了,平国公世子身份够高了吧,却遭到一顿痛骂。那些话实在是恶毒之极,将她骂得如此不堪,此时回想起来,仍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楚王虽待她有礼,但看她的眼神却是不屑的。不过也不怪楚王,当时自己实在是太狼狈。让如此高贵的王爷,见到自己糟糕的一面,涂曼珍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因此,她这会只想着远远逃离这公主府,再不出现在这些贵人眼前。秋雨回禀的很清楚,此地有她和徐婉真两人在,怎么楚王妃会特意相询她的名字呢? 见涂曼珍呆愣,徐婉真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涂曼珍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回禀王妃,涂山长正是小女子的曾祖父。” 楚王妃一声轻笑,听上去心情愉悦,吩咐道:“秋雨,带两位小姐来见我,不可怠慢了。” 秋雨带着二人从暖阁里出来,到了隔壁厢房门口,禀道:“王妃,涂二小姐、徐大小姐到了。” 里面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庞,正是楚王妃另一名贴身丫鬟夏荷,她亲手打起了帘子,笑道:“这可巧了,王妃刚刚醒,正念叨两位小姐呢。说是错过了真可惜,埋怨我怎么不叫醒她。” 夏荷这几句话,说得涂曼珍受宠若惊,听得徐婉真心头暗笑。楚王妃哪里会特意要见她们两个,不过是正好撞见了,见上一见罢了。不过她这样的作派,确实使人心头舒坦。 作为画舫上的舱室,这厢房极为宽敞。徐婉真估摸着,要不就是在建画舫时特意预留的,要么就是后来用几间房打通了改的。 进了门,转过一座八仙过海绡纱屏风,地上铺的是墨水兰锦地毯,墙上挂的是猩红镂花花鸟挂毯,墙角处的八角鎏金瑞兽香炉熏着铃兰花香,另陈设了珐琅彩瓷灯台、景泰蓝梅瓶、青白瓷描金鸾鸟大花瓶等等,一室的风流富贵气象。 比之隔壁的暖阁,这里的陈设更金碧辉煌,颜色搭配厚重,跟公主府走的低调奢华风完全不同。徐婉真心中暗想,这应该是楚王妃的手笔,按自己的喜好所布置,看来她是极会享受的人。 再往里走,楚王妃坐在窗边的一张嵌螺钿紫檀玫瑰广榻上,梳着堕马髻,一条累丝金孔雀珍珠坠额坠在眉心处,那珍珠饱满圆润,宝光氤氲,映得她肤色如玉。 徐婉真、涂曼珍守着规矩走到楚王妃跟前,垂了眼眸施礼道:“民女/小女子见过楚王妃。” 楚王妃欢喜道:“快快,快起来。夏荷,拿绣墩过来。” 夏荷搬来绣墩,请两人坐了,又奉了茶水上来。徐婉真只坐了绣墩的三分之一处,手中捧着热茶,闻着茶香,微微垂头,并不打算多说话。方才楚王妃点名要见的是涂曼珍,她还是安心当好陪衬的好。 涂曼珍也按宁先生教过的礼仪,规规矩矩的垂眸坐好,她心里正打鼓呢,不知道楚王妃见自己是为什么? 却听到楚王妃一声娇笑,道:“两位小姐真是教的好规矩,不愧是涂山长的血脉。在我这里不用拘束,抬起头来。” 涂曼珍抬了头,入目是楚王妃海棠般的玉容,眼角眉梢无一不美、无一不媚,偏偏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般清澈,顾盼之际,端庄娴雅。柔媚入骨,偏又清雅高华,这样矛盾的气质集中在一人身上,这样的美人儿,直教涂曼珍看的入了迷。 见她直愣愣的看着楚王妃发呆,秋雨轻咳一声,涂曼珍方才清醒过来。面上窘迫,急急分辨道:“王妃您一定要原谅小女子,您实在是太美了,我从来没见过像您这样美的。”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不够规矩,但语气真诚热切,楚王妃一声轻笑,她是多久没听到过这样真心的话语了?心中对涂曼珍多了几分喜爱,道:“不打紧。很久没见到宁先生了,听说,宁先生在涂家教习?” 见楚王妃不怪罪,涂曼珍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她见自己是要问宁先生。心中放下一块石头,语气也轻快起来,点头道:“嗯,眼下宁先生教着我和姐姐两个。不过今年就是最后一年了。” “看来宁先生的规矩还是一点没变,只教三年。”楚王妃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眼神中露出追忆的神色,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柔和。 楚王妃不说话,这一室的人都不敢开口。半晌后,楚王妃回过神来,又问了几句宁先生过的好不好,家中怎么样,她的儿子读书如何等闲话。涂曼珍将她所知的,如竹筒倒豆子般,统统都倒了出来。 末了,楚王妃面上露出倦意,从手腕上褪下两个一模一样的镂空莲纹粉晶玉镯,道:“我这里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这两个镯子还是前几日皇后赏下来的。这样粉嫩的颜色,还是要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戴着才好看,就给你们当做见面礼了。” 让夏荷拿到她们面前,一人一个。徐婉真忙起身施礼,推辞道:“民女何德何能,岂敢当如此贵重的见面礼。皇后所赐,只有王妃的福分才配戴。” 粉晶玉镯做工极精致,晶莹剔透发出粉色的光芒,涂曼珍被其深深吸引。听到徐婉真所言,也连忙站起来推辞。 楚王妃笑道:“皇后赏给我的,不就是我的啦?我爱赏谁就赏谁。我看你们两个小姑娘顺眼,赏就赏了,哪里那么多话说。” 推辞不过,两人只好接下,又谢了一回。 夏荷瞅了个空,嗔道:“王太医嘱咐要多歇着,王妃您见着漂亮小姑娘就忘记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便知这是要送客的意思。徐婉真、涂曼珍起身告辞,楚王妃略略挽留了一下,便让秋雨送她们出去。 出了房门,秋雨问道:“两位小姐想去何处游玩?我送你们去。” 涂曼珍得了粉晶玉镯,正在暗自欢喜,连之前的惊吓也忘了大半。闻言两眼放光,这公主府她还没逛够呢,说好的游湖也没游成。 见她如此,徐婉真满脸无奈,她还没吸取教训么?这阖府的贵人,以她们的身份地位,见了谁都得行礼,有什么好玩的?不如老老实实回去牡丹园,等着品评花王。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古法煎茶 徐婉真正想说回转“牡丹园”,汪妙言从旁边走出来,一脸笑意,道:“妙言在此等候两位妹妹多时了。” 拉过涂曼珍的手,转了一圈,点头道:“还是秋雨姐姐会拾掇人,涂家妹妹这会儿气色真好。”又见到她手腕上戴的镂空莲纹粉晶玉镯,不住口的赞道:“这是王妃赏的吧?可真是漂亮。前几日王妃得了这镯子,我可是眼馋了许久,王妃也没给我。今儿却给了两位妹妹,看来是爱极了妹妹哩。” 好听的话谁不爱听,几句话一捧,加之这镯子确实漂亮,涂曼珍正爱不释手,只觉心花怒放。 徐婉真在一侧轻轻蹙眉,这汪妙言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掐着这个点出来,又将涂曼珍捧得飘飘然,眼下自己若是说要回转,恐怕她是听不进去的。 她现在打心里厌倦再和汪妙言虚与委蛇,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把这些事好好想个清楚。但涂曼珍不走,任由她一人在这里更是不妥。 今儿这事,看起来顺理成章,却处处都是说不通。好端端的,涂曼珍和平国公世子起了冲突,楚王妃又将皇后赏赐下来的镯子赏了她们两个,这其中难道就没有别的深意? 这粉晶玉镯,表面上看,是因为宁先生,楚王妃和涂曼珍算是师出同门,才赏下的,而自己不过是沾了个光。楚王妃手面阔,有了这个缘故在,赏个镯子,就算贵重了点,也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但徐婉真在前世是浸泡在政治中长大,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绝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眼下汪妙言又出现在眼前,不如看看她想怎么样吧。 徐婉真拿定了主意,想说的话,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便不再开口。 只听得汪妙言又道:“这闹了半晌,妹妹们口渴了吧。我们先去喝口茶水,润润喉咙,再商议去哪里游玩不迟。这公主府里的好地方不少,王妃可都跟我讲过。” 徐婉真还好,之前涂曼珍哭了个稀里哗啦,又被吓得连连尖叫,刚才见楚王妃心中紧张尚不觉得。被她这一提,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火烧火燎要冒出烟来,连忙应了。 秋雨打头引路,三人来到之前的茶室。 汪妙言笑道:“今日都是我的错,害两位妹妹受了惊吓,就罚我给妹妹们沏茶谢罪。”挥手让秋雨退下,自己亲自动手,从一旁拿出茶叶,开始煮茶。 她用的是古茶的礼仪,一系列动作云淡风轻,优雅之极。碾茶、煎煮、点茶、分茶,一气呵成。 纵然涂曼珍渴极了,见到她这样煮茶,也不禁看得呆住,按下性子等待。 徐婉真却在心头暗暗思忖,这次见到汪妙言,跟她记忆中的那个闺中姐妹实在是有很大不同。她什么时候学会的推拿按摩之术,和这古法煮茶? 以她的性子,以及在苏州时两人无话不谈的亲密程度,她敢肯定,一定不是在苏州汪家学会的。那么,只能是在到了京城之后的事情。 徐婉真的眨了眨眼,掩饰中心中的震惊。她到楚王府才短短一个月,但瞧着这煮茶的手法如此娴熟,若不是练习了成千上百遍,怎么可能?瞧着对面云淡风轻的汪妙言,徐婉真头一次觉得,她看起来如此陌生。在楚王府,她一定吃了不少苦。 汪妙言转碗摇香,将分好的茶一口趁热饮了,娓娓道来:“在古法里面,茶盅故意做的这么小,方才好一口饮尽,你们也试试。” 捏起那个比只得两个拇指大的小茶盅,两人学着汪妙言的法子,先是转碗摇香,再一口饮尽了,果然茶香宜人。 喝过一轮茶,涂曼珍赞道:“汪家姐姐冲起茶来,人都变漂亮了。你手艺真好,这茶冲得好香。” 汪妙言浅浅一笑,道:“这古法煮茶,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妹妹喜欢就好。方才怕两位妹妹喝不惯,在煎煮时我没有加调料进去。”说着打开在茶盘右侧的一个长方形紫檀木匣子,道:“这里有些调料,妹妹要不要挑几样试一试?” 涂曼珍探头看去,只见匣子里分了好些个细格,每个格子里盛了一种调料。有葱、姜、桔子皮、薄荷叶、枣、玫瑰花、盐、茉莉花、枸杞等,她口中啧啧称奇:“葱姜盐不是做菜的调料么,怎么会用来煎茶?” 汪妙言解释道:“古法就是这样调味的。不过,我自己都试过好几次,味道确实喝不惯。”她俏皮一笑,又道:“不过加入花草、薄荷,却别有一番滋味。” 涂曼珍听得跃跃欲试,她本就是个好奇的性子。仔细看了看调料,又问:“可以同时放几种吗?” “当然可以。”汪妙言柔声回答。 涂曼珍看看这样,又拿起这样,犹豫不决,最后才定了要加玫瑰和桔子皮。汪妙言用茶荷捡了这两样出来,用碟子盛了,问徐曼珍:“妹妹也选几种试试?” 徐婉真正在思量,这样的煮茶之法原是唐代盛行的,在高芒王朝却成了古礼,这历史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听她问话,便也选了薄荷叶、茉莉花两种。 汪妙言垂下眼眸,专注于手中的茶道。先煎了加玫瑰和桔子皮的,分给涂曼珍,手指拂过茶杯时轻轻一点,几颗粉末迅速融入杯中,转瞬不见。这个动作她早已练习了千遍,纯熟之极,哪里是徐婉真和涂曼珍两人能发现的? 给涂曼珍分好茶,她连呼吸都没有改变,又加了薄荷叶、茉莉花来煎,分给徐婉真。 最后又煎了一种加枣、枸杞、玫瑰花的,分给她自己。汪妙言捏起汝窑青花小茶盅,笑盈盈道:“妙言以茶代酒,给两位妹妹赔罪了。”说罢一口喝下。 涂曼珍大度道:“汪家姐姐言重了,那平国公世子是个粗人,与姐姐何干?”说完将小茶盅拿到唇边,就要一口饮下。 汪妙言唇角含笑,两眼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动作。成了!只要她喝下这茶,自己谋划了许久的事,便成了! 小茶盅已碰到了涂曼珍的嘴边,却见她一皱眉,道:“什么味道这么怪?” 第一百九十八章 错了 汪妙言一颗心被高高提起,镇定微笑道:“许是桔子皮的味道,妹妹闻不惯。这桔皮不打眼,却是好物,有理气化痰、健胃除湿的功效。”见涂曼珍神色犹豫,便转了口风道:“妹妹若闻不惯这味道,不若,我再给妹妹煎一杯别的?你再另外挑几样。” 涂曼珍不想喝,但她又不想再麻烦一次汪妙言,说是煎茶赔罪,但她毕竟不是丫鬟,有再一再二,哪里还能再三再四? 她眼珠一转,见到徐婉真面前摆着的那盅茶,薄荷叶在其中散发出缕缕清凉的香气,伸手便拿了过来,笑道:“哪里敢再麻烦汪家姐姐,我喝表妹这杯便是。” 汪妙言一呆,这涂二小姐总是有出人意料之举。之前泼鱼篓是,此时抢了徐婉真的茶也是。哪有不喝自己的,反而不拿分到别人面前茶的道理?之前平国公世子胡乱骂了一通,但好像“家教不够”这一条,没有骂错人。 徐婉真无奈地笑笑,涂曼珍这样的举动,她都已经习惯了,倒不觉得有何意外。 只见涂曼珍豪气的一口饮了,脆声道:“好茶!这个味道我极喜欢。” 汪妙言这才反应过来,可不能让徐婉真喝下这杯加了料的茶,忙道:“既如此,我便再给婉真重新煎一杯一样的。”说着便要去拿涂曼珍面前的茶盅,欲要倒掉。 徐婉真伸手制止了她的动作,道:“不妨事,我喝这杯就是。妙言姐姐不是说,桔子皮功效不错么?”喝哪杯、什么味道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想快些喝了,离开此地,回转牡丹园。 见无法挽回,汪妙言垂下眼眸,掩住心底的情绪波动。事已至此,只看如何描补了,希望能挽回一二。不知冬雪那边,进行的是否顺利? 徐婉真一口饮尽了茶水,除了微微涩了一些,并不觉得桔子皮味道难闻。 两人喝错了茶水,汪妙言已平复了心中波澜,错便错了,不过换个人罢了。涂曼珍也好,徐婉真也罢,是谁本也无所谓,只不过是徐婉真的话,自己在楚王妃那里需多费些唇舌解释。 她笑道:“从这边下去,有一片杏花林。方才我在候着两位妹妹时,在船头远远看过。虽然过了花期,但大半还没落完,极漂亮的,不若我们过去瞧瞧?” 涂曼珍本就没有目的地,对公主府更是两眼一抹黑,有人提议自然再好不过。徐婉真则一心想着离开此地,两人都点点头,起身离开茶室。 出了房门,画堂、采丝都候在门口。 记起画堂为救自己受的伤,涂曼珍忙问道:“画堂,你的伤如何了?” 画堂屈膝施礼道:“二小姐放心,婢子没事。春红姐姐带我已经上了药,敷好了。” 一旁春红笑道:“涂二小姐,公主说了,这件事发生在公主府,便是她的不是。已将药膏交给了外面候着的邱嬷嬷,带回去每日换药,可不留疤。只要留心着,别抓挠了便可。” 涂曼珍羞愧难当:“春红姐姐快别这么说,怎会是公主的不是,全怪我。” 见两人的丫鬟都回到身边,徐婉真道:“如此便不麻烦秋雨和春红姐姐了,我们这就下画舫,去前面的杏花林里走走,便回转‘牡丹园’了。” 汪妙言道:“我送两位妹妹,麻烦秋雨姐姐转告王妃,我直接过去‘牡丹园’,在品评花王处等候王妃。” 秋雨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汪妙言笑语盈盈的站着,也不说话。 秋雨送了三人下画舫,冬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跟在汪妙言的身侧。主仆两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冬雪微微点头,汪妙言知道她那边的事已办好。 下了画舫,前面不远处便是杏花林,隐约可闻见清风吹送来的花香。 仍然是汪妙言和涂曼珍携手走在前面,冬雪、画堂各扶一侧。采丝扶着徐婉真跟在后面。 才走了几步,徐婉真便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口也有些干。看来那么小的茶盅用来喝茶,果然是中看不中用,不顶什么事。喝了两盅,也没有补充刚刚流失掉的水分。 此刻,她万分想念在现代首都喝的那种盖碗茶,温度适中,一大口喝下去,那才叫一个解渴。又走了两步,只觉得脚下发虚,举步无力。脑海中却开始乱七八糟的想起东西来,一大杯橙汁,可乐!对,就是可乐,来一大杯,还要冰镇的! 她脑中胡思乱想,脚下却没有停留,跟着两人往前走去。 却见走在前头的汪妙言,脚下一个踉跄,一声惊呼,向前摔去。冬雪一直扶着她的左边胳膊,却也没扶住,被她带得,一起摔到地面上。 与她携手前行的涂曼珍,被带了一个趔趄,好在画堂手上一使劲,稳住了她的身子,才没摔下去。 涂曼珍忙上前,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摔了。汪家姐姐你没事吧?” 汪妙言坐在地上,揉着脚道:“我也不知怎地,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 此时已经接近杏花林,种了好些树木。地面上都被树叶和落花掩盖了厚厚的一层。画堂在汪妙言摔倒的地方,用脚踢开了那些树叶,底下露出一根枯枝来,她禀道:“二小姐,汪家大小姐或许是勾到这根树枝了。” 汪妙言揉着脚,画堂好像也摔到了哪里,试图站了几次,也站不起身。 见她们主仆摔倒,徐婉真停住了脚步,勉力拉回神智,吩咐道:“采丝你去看看她们怎样了?” 或许是她的语气有些漂浮,采丝犹豫了一下。徐婉真靠在一颗树上,道:“快去,我只是有些乏,靠会便好。” 见采丝前来,汪妙言笑道:“我没事,继续走吧。” 涂曼珍伸出手,汪妙言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额头上却滚出了豆大的汗珠,连嘴唇都是颤抖的。 “这可不行,汪家姐姐你一定很痛吧?”涂曼珍一见,惊呼出声:“这里离画舫不远,我们快回去。春红那里有药,得赶紧回去上药才行。” 汪妙言虚弱的自责道:“那这样,我和冬雪先回去,你们继续玩。今天都是因为我,哪里都没能好好玩一次。”手中却紧紧抓住涂曼珍的胳膊。 涂曼珍虽然贪玩,但看她这样,见画堂情况也不好,颇有义气道:“你们都这样了,怎么回去?我和画堂送你们上画舫,正好一人扶一个。” 汪妙言垂下头,掩住眸中的一丝精光,点了点头。 第一百九十九章 杏花林 看她们决定回画舫上药,采丝禀了徐婉真,问道:“小姐,那我们?” 徐婉真靠在树上,身上已冒出了密密的细汗,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定了定神,道:“我有些乏,就不回去了。你跟曼珍表姐说一声,我就在这里等她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回转‘牡丹园’。” 徐曼珍扶着汪妙言往回走,经过时,汪妙言道:“婉真妹妹,这里风大小心着凉。”用手指了指杏花林,道:“再走个一盏茶功夫,前面有一个亭子,里面备有茶水,可在那里歇歇脚。” 听到有茶水两个字,徐婉真也顾不得思考,汪妙言为何会对这公主府如此熟悉,只想立刻喝到嘴。扶住采丝的手,勉力道:“好,我在那个亭子里等。曼珍表姐,你送了汪大小姐回画舫,就回来这里。” 涂曼珍见她神色不大好,关切的问道:“婉真表妹,你还好吗?我看你不太精神,要不然我陪你留下?”因着在船头时,徐婉真牢牢的护住她,她句问候倒也情真意切。 汪妙言也跟着道:“对,我看你脸色不对,莫不是病了。就让涂家妹妹陪你,我自己回去没问题的。”口中虽这样说,空闲的右手却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直痛的她眼中冒出了泪光。 涂曼珍见她都痛得哭了,还这么好心的劝自己陪表妹,一时左右为难。 徐婉真撑着采丝的手,道:“我真没事,你快去快回便是。” 涂曼珍这才点点头,她扶着汪妙言、画堂扶着冬雪,朝画舫走去。她倒是想快去快回,无奈那主仆二人都是伤了腿,如何快得起来? 扶着汪妙言慢慢往前走着,涂曼珍心中想着,今天这都是叫什么事?如今这四人,除了她,全都受伤。挂彩的挂彩,崴脚的崴脚。哦,不对,婉真表妹看上去好像也生病了。 她不放心的回头看看,采丝扶着徐婉真的身影,已经逐渐消失是杏花林中。 此时的徐婉真,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状况越来越糟糕了,口干舌燥,脚步无力,有一股热气叫嚣着要从身体中窜出来,渴望着快点凉快凉快。 若是放在平时,她早就察觉了自己的不对劲,但汪妙言放入茶中的料,还会使人神智迷糊,难以集中精力思考。 如今她一心一意,只想奔到汪妙言口中那个亭子,去喝上一口茶水来解渴。 采丝扶着她,只觉得她的身子越来越重,脸色也越来越红,连呼出的气都是热的。担心道:“小姐,我觉得你很不好。” 徐婉真无力的点点头,道:“快,我们快去那边的亭子。” 采丝看着林中露出来的那个亭子一角,手上使劲,加快脚步扶着她往那边走去。心中疑惑,这哪里是汪大小姐说的盏茶功夫可到?估摸着都已经走了一刻钟了,莫不是走错了路? 这杏花林地方僻静,少有人来,地势又偏西。初夏的阳光洒在石京泽的身上,暖暖的并不灼热,他酒意上头,抱着酒壶,蹬着树杈美美的睡了一个午觉,万分满足。 此刻酒意已过,但他迷迷糊糊的并不想醒来,想再多迷糊一会。反正自己这个纨绔子弟,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是?别的不多,就时间多的很,足够挥霍。 正想着,听到树底下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他探头往下一看,只见一名丫鬟搀着一名小姐,路过他歇息的这棵树,往那边的亭子去了。 不过,这小姐的背影有些眼熟?凝神想了想,心中失笑,不就是自己用来挡住太子口的徐婉真嘛。只是,她来这么僻静的地方做什么,而且看上去还不大好?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仍懒懒的躺在树杈上,不想起身。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这徐婉真还是离远些才好。省得被太子知道了,真以为自己想要纳她为妾,到时岂不是白白得罪了涂山长? 采丝扶着徐婉真到了亭子前,正要进去,却见亭中窜出一人,面红耳赤、气喘如牛。 采丝大惊失色,这不是那个平国公世子刘祺然吗?怎么就他一个人在此?跟着他的那些仆从下人呢?在画舫上时,楚王将他拘到甲板上,也不知道是怎样处置的。 但,眼下可怎么办?刘祺然虽孤身一人,但瞧他的神色,来者不善。自己和小姐两个弱女子,万一他要是使坏,哪里斗的过他? 徐婉真见到出现在面前的刘祺然也是一惊,神智稍稍回复,来不及思考他为何出现在此,只听见刘祺然嘿嘿一笑,道:“徐家小娘子,私底下约小爷见面做什么?想男人了么?” 采丝气得浑身颤抖,怒道:“胡说八道!我家小姐何时约了你?” 但刘祺然充耳不闻,步步逼近,采丝挡在徐婉真的身前,张开双手,大叫道:“小姐快跑!”只要小姐没事,她豁出去了! 徐婉真略微一犹豫,便踉踉跄跄的转身跑开。但药力上升,她双腿乏力脚步虚浮,哪里又跑得快? 刘祺然用力拨开采丝,就要迈过她追上去,采丝被推倒在地,一发狠,紧紧地抱住刘祺然的双腿。把他抱了一个趔趄。 刘祺然本就是不讲理的人,此时药力发作,冲着采丝就踹了一脚。采丝吃痛,将身子紧紧蜷成一团。这是她还是翠袖的时候,在涂曼珍手底下学会的挨打之法,如此只会受些皮肉之苦,却不会伤到要害。 她发丝凌乱,痛得眼泪直流,手上却丝毫不放松,口中直呼:“小姐快跑,别管我,跑去画舫那边就得救了!” 徐婉真听到她的呼喊,理智也告诉她必须跑回画舫那边。她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辨认了一个方向跌跌撞撞朝前跑去。但她却不知道,她跑的这个方向,与来路截然相反,越是往杏花林深处跑去。 石京泽挠了挠耳朵,底下动静那么大,他想听不到也不行啊。 “哎,我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他哀叹了一声,翻身下树。虽要避嫌,但总不是坐视一个弱女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吧? 这丫鬟如此忠心护主,是个有情义的,先去把她给救了。徐大小姐已经跑远了,这一时半会的,刘祺然追不上,倒也不妨事。石京泽边走边想。 第二百章 将错就错 公主府占地极广,纵然是偏僻一角的杏花林,也有三十来亩地。里面不止种了杏花,还有别的树木,林密草深。 采丝紧紧抱住刘祺然的腿,放声大叫,期望能引得路过仆从的注意。 昭阳公主治下虽严,府上奴仆众多,但“牡丹花会”才是今日的重中之重,大半人手都在为此忙碌,其余地方不过是常规巡视,哪里会注意到这杏花林中的异样? 刘祺然面色狰狞,恶狠狠道:“你喊吧!使劲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喊破了喉咙也没人能听到!” 采丝不管不顾,两手抱得越发紧了。刘祺然一发狠,右脚使劲一踹,采丝贴在他脚上飞了起来。为了不被他踹掉,两手的指甲盖都被掀翻,十指鲜血淋漓但她浑然不觉。 眼看刘祺然就要脱困,采丝一急,张口就朝他的小腿咬了下去,直咬得满口都是血腥味。 刘祺然吃痛,“啊!”的一声大叫,额角爆出青筋,喝骂道:“婊子养的贱货!”伸出左脚,用脚跟狠狠砸向采丝的后脑。 只听得一声闷响,采丝应声晕了过去,四肢瘫软在地上。 刘祺然看了地上的采丝一眼,胸中那股邪火冒得更甚。胡乱抓了抓头发,想起那娇滴滴的徐大小姐,“嘿嘿”几声淫笑,辨认了地上的踪迹便追了上去。 画舫上,秋雨见涂曼珍扶着汪妙言回转,唬了一跳,忙迎上来问道:“这是怎么了?才多大一会,便搞成这样。” 汪妙言一瘸一瘸地走到船舷边靠了,虚弱地笑道:“都是我不中用,本要陪两位妹妹去杏花林好好游玩,还没进去便被树枝绊到了。” “哦?你们主仆都伤了脚,那可真是不巧的很了。”秋雨唇角扬起笑容,眼中却有着不加掩饰的鄙夷:“让我看看,伤的可厉害吗?” 汪妙言羞怯的低下头,道:“谢过秋雨姐姐的好意,可这是在外面。”要看脚必须掀起裙子,她一个闺阁小姐,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涂曼珍心中记挂着徐婉真,只想赶紧将此间事了,回去杏花林中,急急接口道:“汪家姐姐,我这便扶你进去。” 说罢便示意画堂将冬雪扶起,一人搀一个,朝最近的舱室走去。 她这边心急如焚,但汪妙言仿佛不知道一般,略走两步便要歇上一歇。面上挂着愧疚的笑容:“涂家妹妹,我这里实在是痛的厉害走不快,你就别管我了,这都上了画舫,有秋雨她们在呢。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婉真。” 涂曼珍心想,送佛送到西,把她送进了舱房再走不迟,也不差这一时片刻的功夫。 这一步三挪的,好不容易挨进了舱房,汪妙言紧紧蹙眉,掀开裙子,用手缓缓将裤腿往上捋去。 涂曼珍看得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她左边的脚踝处肿起了好大一个包,又红又肿,撑得皮肤都发了亮。她担忧的问道:“汪家姐姐,看起来好严重,痛不痛?” 秋雨伸手在她的脚踝处按了按,汪妙言痛的“嘶”的一声,眼角处挂着盈盈泪滴,却扬起一张笑脸,安抚涂曼珍:“我没事,吓到你了吧?” 见汪妙言伤的如此厉害,秋雨心中虽有疑惑,但也不确定起来。 这汪妙言也不知在捣什么鬼,她这伤势是真的,难道说她真跌倒,便回来啦?还是说她连对自己也能下如此狠手。若是后者,汪妙言这副狠劲就太可怕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足够狠厉。 听着涂曼珍在耳边的关心,汪妙言任由秋雨在她的脚踝上施为。这伤自然是真的,若不真,怎能瞒过楚王妃? 她面上挂着笑容,心思却飘散到了杏花林中。自己拖延了这好些时间,刘祺然应该得手了吧? 那林子看着不显,里面却深的很,冬雪特意试过,在里面大声呼喊外面也听不到半点动静。徐婉真主仆两个弱女子,哪里能抵抗的了那起子恶汉? 徐婉真啊徐婉真,不是我对不起你。怎么着也有闺中情谊在呢,我本没有打算设计你。要怪,就怪你那个表姐吧,是她抢了你的茶。其实也不怪她哩,我说了重煎一杯,是你不愿而已。说到底,这事还是怪你自己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片释然。对,这哪里能怪自己呢?明明是她徐婉真自愿喝的。喝都喝了,我只是将错就错而已。 我也不愿你喝,涂曼珍和刘祺然结怨在先,我顺水推舟做点手脚,事后人们便会认为是刘祺然一时昏了头,报复回去毁了涂曼珍的清白。反正他一向恶名在外,又有了在船头那一出闹剧,再荒唐也会有人相信。 现在换成你,这前因后果就有些对不上。你瞧瞧,你给我添了多少麻烦? 不过你也是好运道,一个区区商户女儿罢了,这事之后就可以嫁入平国公府,做堂堂世子妃。在公主府出了事,昭阳公主必不会让这等丑闻张扬开去,到时候明媒正娶便可掩盖此事,或许还是一段佳话。 只是不知道那药效如何?楚王妃交给自己时,说是一个人的量,可自己分别用在了两个人身上,刘祺然和徐婉真各用了一半。不过,成就好事应该没问题吧,那刘祺然本就是色中饿鬼。 想到刘祺然的嘴脸,汪妙言心中厌恶欲呕。就这么一个比市井泼皮还粗俗的人,竟然是世子!楚王妃竟然想拿自己去讨好他! 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些事,有好几个地方都出了岔子,还好大体上仍然达到了目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自己现在手上能用的人,只有一个冬雪呢?若人手足够,安排个现场捉奸,想必更加板上钉钉。 楚王妃那边的丫鬟,个个都鬼精鬼精的,光应付她们,就耗费了不少精力。不过好在大局已定,接下来便是应付楚王妃的质询了,汪妙言信心满满的想到。 然而,诚如她所想,她人手不足,只得一个冬雪而已,她没算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不知道安国公世子眼下就在杏花林,把这场热闹看了个正着,正打算伸手管管这闲事;也不知道今日的公主府,布满了影卫的人手,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将消息汇集到武正翔处。 第二百零一章 坚持 石京泽施施然走到刚才发出声响的地方。只见地上层层落叶凌乱,刘祺然已不见踪影,只得一个丫鬟痛苦的蜷缩在地,看样子已经昏迷。 他目光一缩,迅速来到她身边蹲下,伸出右手切了一下颈脉,手掌底下传来规律有力的跳动。轻轻舒了一口气,看来只是晕了,不甚打紧。又快速看了一下其余那些外伤,都不是什么大事,养两天便可好。 将采丝放到树下靠着,石京泽略看了看四周,徐婉真和刘祺然留下的踪迹都相当明显。既然管了这闲事,就不能让徐大小姐出事,他脑中飞快的闪过这个念头,沿着行踪快速追去。 徐婉真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跑着,眼前的景色在模糊晃动,胸中却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让她渴盼着清凉。下肢益发酸软无力,衣裙摩擦着皮肤,让每一寸肌肤都酥酥麻麻,每迈出一步都是对意志的极大考验。 脑中一团混沌,全身心都在叫嚣着渴望与解脱。但渴望着什么?又怎样才能解脱?她根本无力思考。 徐婉真晃了晃头,勉强看清身边的景物。怎么跑了这么久,还在林中?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猛咬舌尖,唇角流出一丝鲜血,获得了一丝清明的神志。 此时已是下午,阳光应该从湖边照射过来才对。看了下自己奔跑的方向,徐婉真一阵苦笑,果然是反了,应该迎着阳光跑才对。 刚想清楚,体内一阵热力猛然上涌,一下将她淹没。徐婉真紧紧闭住贝齿,才抑制住那即将吟哦出口的娇喘。好不容易获得的一丝清醒,眼看就要消失。 此时,她左手腕戴的那个从不离身的白玉镯,突然发出绯红色的光芒。光如实质般,深深地刺入她的手腕,痛入骨髓。 这种痛,看不见摸不着,却仿佛在骨头缝里面爬行蜿蜒,将她体内那份灼热压制下去,一下子让徐婉真彻底清醒过来。重新获得了清醒的头脑,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事到如今,徐婉真如何还不明白,自己是中了媚药?体内这种古怪的反应,哪里还有别的解释,一定是那盅茶有问题!汪妙言,你果然是闺中好姐妹! 但眼下应该怎么办才好?刘祺然沉重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 徐婉真迅速打量了周遭。在左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汲水用的水井,井沿上放着一些瓦盆、水瓢、木桶等物,想来是看护这片林子的园丁在使用。 没有比那里更好的选择了,徐婉真提起裙子,往水井处飞奔而去。体内的热力虽被疼痛压制,但并没有消失,她仍然觉得口干舌燥,恨不得立刻脱掉衣服凉快凉快。 跑到井边探头一看,这是口深井,从上往下看,井水只得面盆那么大,也不知里面水有多深。 “贱人!你是跑不掉的,不如乖乖让小爷我乐呵乐呵。”刘祺然边走边骂。他跟徐婉真中的是同一种药,眼下脑子里只剩下本能,哪里还能思考?否则也不会追了这么久,还没追上。 听到越来越近的声音,徐婉真咬咬牙,将系着绳子的木桶“噗通”一声抛入井中。自己爬过井沿,顺着绳子慢慢往井中滑下去。 这绳子乃粗麻所制,被郑嬷嬷精心保养的细嫩双手哪里经的住这个?才滑了几米,便被扎出了点点血痕,在她白皙如玉的手上显得分外冶艳。 但这手指上的痛,比起那白玉手镯带来的痛,便算不得什么。 徐婉真集中全部的精力,顺着粗绳往下滑。 不能滑太快,若是一下子掉入井中,谁知道这井水有多深?她又不会水,淹死了才是冤枉。 也不能滑的太慢,虽然每日晨练,但毕竟时间太短,手上的劲道不足,太慢了在后面就没劲了。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只剩下这根绳子。那深入骨髓的痛,那就要从体内喷涌而出的灼热,仿佛已经远远的离开了她。 好不容易,脚尖轻轻点到了扔下来的那个木桶,徐婉真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到底了! 两手紧紧攀住绳子,向下看去。借着天光,可看到井壁四周和底下都是用青石砌成,估计是经常使用的缘故,井里除了一些水草,并没有其他异物,干干净净。 水并不深,清澈见底,许是刚刚渡过了一个冬天,春天的雨水并不丰沛的缘故。那木桶斜着漂浮在水面上,随着徐婉真的动作摇摇晃晃。 看到如此甘冽的井水就在眼前,她本就干渴,眼下哪里还忍得住?干脆试着继续往下滑,半个身子都没入了水中,月白色的衣裙在水面上飘散起来。 到底了!随着脚尖传来冷硬的触感,徐婉真心头一喜。小心翼翼的站住了脚,井水此时正好没到她的小腹处。 春末初夏之际,气温回升,但在地底下的井水仍然冰凉刺骨。 徐婉真掬起一捧井水,就着手喝了起来。井水入口,果然如想象中那般甘甜,从喉咙一直甜到了心底,令她精神一震。 大半个身子泡在冰凉的井水中,体内的那股热力逐渐消退,不再作怪。不知何时,那白玉镯的绯色光芒也已消失无踪。 徐婉真心下感概,这白玉镯到底是何来历?加上这次,已经救了自己足足三次!每次都是在最紧要的关头,发出绯色光芒示警和刺痛自己。虽然那种痛不堪回首,却极之有效。 狠狠喝了几大口井水,又用井水洗了把脸,徐婉真彻底清醒过来。 井水冰凉刺骨,冷意沿着小腿逐渐往上蔓延。记起小舅舅曾经说过,自己受过虚寒,又没得到及时调理,有些阴虚之症,不能再受寒。虽说调养了半年,身体还不错,但也没有完全巩固。 想到这里,徐婉真爬到木桶上,用手重又攀上绳子,艰难的拧干衣裙上的水,借着绳子的力量,站在木桶浮在水面的那侧之上。 处境虽然艰难,但也比被刘祺然那个登徒子给污了清白强! 徐婉真凝神思考,既然是汪妙言设的局,想必她会拖延时间,不会让涂曼珍这么快返回。不过,只要她们回到了画舫,楚王妃的丫鬟便会发现自己并没有一起回来,找过来是迟早的事。 方才脑中混乱,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但想来也应该快了。 徐婉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坚持便好! 第二百零二章 井 徐婉真想得非常清楚,但手指被绳上粗麻扎出的伤口,慢慢往外渗出细小的血珠。十指连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双手越发抓不住绳子。 她咬牙紧撑,一双素手此时已是血迹斑斑、骨节发白。 方才湿透的衣裙虽然拧干了一些,但贴身的亵裤都已被井水泡透,紧紧贴在身上。寒意从脚尖侵入,沿着小腿往上爬,冷的她紧紧蜷起脚趾,希望能获取那一丝丝的温暖。 不过片刻功夫,脚尖的冰冷便被刺痛所取代。 又冷、又痛,对这具未满十四岁的少女躯体来说,无异于一个巨大的考验。但徐婉真虽然脸色苍白,一双美目却益发明亮,眼中燃烧的是熊熊斗志。 这点苦难算得了什么!就算是一片泥泞,我也要从这泥泞中开出花来! 刘祺然跌跌撞撞追到了这里,却便寻不见徐婉真的踪影。 他双目赤红,下体更是坚硬如铁。迟迟得不到纾解的欲望,让他越发不耐,口中更是污言秽语不断:“小娘皮,躲什么?来和爷们乐呵乐呵,保你爽上天。” 叫了几遍无人回应,瞪大双目四处寻找。见到前方的水井,“嘿嘿”一笑:“小娘子,我知道你躲在哪里了。跟哥哥玩捉迷藏呢,这个花样新鲜,我喜欢。” 大步迈到井边,探头一看,果然见徐婉真攀着绳子在井底。刘祺然仰头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你这个小白羊怎么能跑出爷的手心。” 他伸出双手,用力握住井绳,右脚蹬住井沿,“哈!”的一声怪叫,吸气往上一提。 刘祺然再不成器,也是国公府的世子,打小就有专门教习过武艺,虽说他学的并不精,但力气远超常人。这会他又中了药,一股蛮力上来,竟连人带桶被提起来一丈有余。 见情形不对,徐婉真心如电转,一定不能让他把自己提出这口井!到时短兵相接,自己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又听得他“哈!”地一声准备发力,徐婉真当机立断,跳下拴着井绳的木桶,站到了齐腰深的冰冷井水中。 就算冻死在这口井里,也绝不让这个登徒子染指!她心中发狠,又冷又气,四肢微微颤抖,但眼中明亮的火苗不曾熄灭,有一种倔强不屈的美丽。 她这一跳,井绳这头的重量陡然一轻。正好赶上刘祺然使了大力,却没有预期中的沉重,井绳系着的木桶一下子飞出来水井,“哐当”一声砸到他身后的树上,摔出几道裂痕,木渣飞溅。 刘祺然也被这力道一带,向后摔了个四仰八叉。 他口中骂骂咧咧:“这小娘皮花样可真多,也够狠。” 正要爬起来,只觉眼前的天空却暗了一暗,原来是石京泽刚好赶到,正巧瞧见他向后摔倒的一幕。石京泽双手扶住腿,弯腰看着他,口中啧啧称奇:“有趣有趣,这个媚药,我已经有几年没见过了。” 刘祺然正想破口大骂,这石京泽是打哪里冒出来的?眼看小娘子就要到手了! 石京泽伸出手指,挟着劲风点向他的晕穴。刘祺然的功夫,就算正大光明的比拼,也远差于石京泽,何况此时他头脑不清不楚,神智糊涂? 点晕了刘祺然,石京泽也不管他,任由他瘫在地上,快步走向井中。若是他方才没看错,那徐大小姐一定在那口井里。 他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肃然神情。这徐大小姐令人敬佩!在中了媚药的情况下,退无可退、跑无可跑,竟然还能保持一丝明台的清明,找到这个绝地逢生的方法,毅然入井。 初夏的井水有多冷,每日清晨都用井水来打熬筋骨的他再明白不过。这样聪慧、果敢的女子,他绝不容许她出现任何的意外。 看到井口出现的石京泽,徐婉真并不意外。不是他,迟早也会出现别人。既然是名未曾谋面的公子,说明他只是刚巧遇上,并不是楚王妃派出来寻找的人手。 只要不是刘祺然,这公主府中,应该无人敢像他一样放肆。不过,为免万一,徐婉真扬声问道:“敢问阁下是哪位公子?我来摘些杏花回去给楚王妃,不曾想,半途遇到这个登徒子。” 听她言辞清晰,话语间还威胁自己不要打坏主意,楚王妃知道她的动向,石京泽一颗提着的心陡然放松,唇边浮上一丝笑意。 这种话中有话的闺阁大小姐,是他以往最敬而远之的。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听到徐婉真这样说话,竟然心情颇好。 他扶住井口,朝下喊话:“我是安国公府的世子。你再坚持一会,我马上救你上来。” 石京泽拉过那条井绳,迅速解开上面已经摔裂的木桶,将绳子扔到井下,喊话:“你把绳子系在腰间,一定要系稳了,我拉你上来!” 徐婉真站在井水里,已有两盏茶功夫,浑身冻的簌簌发抖。抓住他扔下来的井绳,咬住冻得发乌的嘴唇,脑中使劲回忆起在现代时学过的水手结,在腰间死死的打了一个死结,伸手扯了扯绳子,用全身的力气大喊:“拉!” 听到她的喊声,石京泽手下使劲,几下便将她拉出了井外。 重新见到天日,徐婉真不适应的眯了下眼睛,方才站住了身子。下半身衣裙仍然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曲线毕露。风一吹过,狠狠地打了几个寒颤,“阿嚏!阿嚏!”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回过神来,徐婉真勉力朝着石京泽深深施礼,道:“民女多谢世子爷出手搭救。”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自己在那井水中还会更久,理当郑重道谢。 她一路奔逃至此,但头发还算整齐,几络微湿的黑头贴着脸颊垂在脖颈之上,益发衬得她的肌肤欺霜赛雪。此刻冻的脸色发白,嘴唇发乌,衬得一双眼睛分外明亮。举手投足间,仍流露出优雅的仪态。 然而,春末初夏的衣衫轻薄,衣裙尽湿后,将她美好曼妙的身姿勾勒的玲珑有致。 徐婉真本就身姿修长,在郑嬷嬷的精心调养下发育的极好。玉色的月华裙被水浸湿后近乎透明,一双笔直修长的玉腿包裹在其中若隐若现。 石京泽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呼吸急促,心不禁漏跳了一拍。非礼勿视,忙转过头去:“小姐不必多礼。” 第二百零三章 安心(为龟仙人桃花扇加更) 见她在如此境地,仍不忘敛礼道谢,这样的风姿,让石京泽折服。 他的猛然转头,使徐婉真一惊,这才霍然醒悟湿衣将她的身体暴露在外。慌忙掩住身体,快步走到一棵大树后躲起来。 石京泽用眼角余光看到她已躲好,解下腰间酒壶抛过去,背过身道:“你这样下去不行,赶紧喝口酒暖暖身子。” 若是在冬天便好了,自己可以解下大氅给她,一来取暖,二来可遮蔽身体。不知道她穿起自己的大氅来,是个什么样子?应该格外惹人怜爱吧。 石京泽脑中一阵胡思乱想,哦,不行,可不能是冬天!真是冬天得把她给冻坏了。 徐婉真接过酒壶,勉力稳住哆嗦的双手,去拔开酒壶的塞子。她从里到外都已凉透,这壶酒实在是太及时了!这时也顾不上是石京泽的酒,顾不得他是否喝过。 但她此时实在是太冷了,寒意袭来,牙齿打着战,两手颤抖得就要拿不住酒壶,哪里还有力气拔出那个塞子?正暗暗焦急,身后一暖,跌入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感到熟悉的安全感,徐婉真心神一松,仰头看去,果然是武正翔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己,黑眸中盛满了担心和不安。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哪怕他受伤、游走在生死边缘之际,都能谈笑风生。 这样的他让徐婉真感到心痛,勉力绽放出一个浅笑,伸出手,想要去平复他眉心狠狠皱起的“川”字,虚弱的道:“我没事,你放心。” 她先是中了媚药,又被白玉镯的绯色光芒刺痛,接着在井里折腾了一回,这具身体早已支撑不住。不过是因为没到安全的地方,全凭一口硬气在支持。 此时见到武正翔出现,心神松懈,终于可以安心了。 她勉强说完,便往后倒去,陷入了黒甜梦乡。 武正翔的心,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过。她都这样虚弱了,还记挂着他的感受,怕他担心。他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好的女子。 低头看见她苍白的脸色,触手四肢冰凉,让他又记起了在扬州那一夜,她落水之后也是这般。看了一眼她手边的酒壶,拿起喝了一大口,俯到她的身上,从嘴里将酒给她喂进去。 石京泽迟迟听不见动静,仍然背对着这边,问道:“酒你喝了吗?要不要我去找你的丫鬟来。” 武正翔又喂了徐婉真几口酒,摸了她的手脚逐渐有些暖意。听到石京泽的声音,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轻轻放下酒壶,打横抱起徐婉真,几个起落消失在杏花林中。 论功夫,武正翔数一数二,他的离去并没有惊动石京泽。 等石京泽问了几声都不见动静,转身一看,徐婉真却不见了踪影。 他大吃一惊,疾步走过去一看,树后只剩下他的酒壶,地上用树杈写了几个字“谢过,放心!”字迹刚劲,但略显凌乱,显然是匆匆写就。意思很明白,谢谢他救了徐婉真,请他放心她的安全。 石京泽摸着头想了一回,来人的武功显然远远比他高明。 看笔迹应是一名男子,这会是谁呢?这是公主府的后宅,伺候的下人全是丫鬟婆子,并没有男子。今日能进来的,都是应邀而来的宾客。 眼下在公主府上的宾客,又比他身手高明的,可没几人。而且如果是他们,犯不着如此藏头露尾。拿起手中的酒壶掂了掂,重量少了好些。 他心中大定,看来此人不会对徐婉真不利,否则也不会喂酒给她暖身子。只要她安全便好,石京泽这样想着,用脚尖抹去了地上的字迹。 走回刘祺然身边,紧紧皱起眉头,唉,这个烂摊子还需要善后。 刘祺然虽然昏迷,但仍旧面红耳赤,呼哧呼哧出着粗气。 石京泽用井绳将他捆了,极粗鲁的将他扔入井中,用井水泡了一盏茶功夫,又提起来。被冰凉的井水这样一泡,刘祺然浸了个透心凉,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哇哇”乱叫,在半空中手脚并舞。 石京泽喝道:“你再乱动,我就把你给扔进去。” 听出他的声音,刘祺然放心不少,随即一阵哀求:“哎,伯洲兄,别,可千万别松手。” 待重新回到地面,刘祺然瘫在地上不想起身。他今日的惊吓也够多的,在船头摔跤跌倒,接着又中了媚药,眼下哪里还有力气起身? 石京泽好整以暇地蹲下身子,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在他身上指指点点,道:“你好歹也是堂堂平国公世子,怎么弄成这样?把我们国公府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刘祺然两眼无神,回想起今天这些遭遇,道:“伯洲兄……” “别!你千万别跟我称兄道弟,倒八辈子血霉才有你这样的兄弟。”石京泽毫不掩饰语气中的鄙夷。 刘祺然苦笑一下,道:“好吧,世子爷。我知晓你们都看不起我,但我平日虽然浑,但也不敢青天白日的去污人清白吧!何况这里是哪里?”他狠狠的拍了下地面:“这里是公主府!我敢在这里犯浑耍狠?” 石京泽点点头,道:“我相信你。” 同作为国公府的子弟,两人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熟的不能再熟,彼此的秉性再了解不过。 这刘祺然平日里虽不学无术欺行霸市,混迹在三教九流之中,但紧要的原则他还是拎的清,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何况,他亲眼见到刘祺然身上的症状,一定是中了“眼儿媚”的缘故。 眼儿媚,已经有好几年未曾出现过了。在几年前曾经出过几桩采花大案,淫贼便是用的这“眼儿媚”。 这药的厉害之处,不仅让女子春情勃发,更能令她神智迷糊,将身体触感放大数倍。一句话,便是贞洁烈女,服了这药也会主动求欢。事后,受害的女子反而会认为,是自己太过下贱才被人得手。 这种药,他以为早已销声匿迹,怎么出现在公主府中? 石京泽拧眉思考,用树枝点着他的胸口:“说说吧,你今天是怎么中的招?” 刘祺然在地上翻了个身,一脸苦相:“伯洲,你弟弟我今日惨了!你一定要救我。” “说了不要跟我称兄道弟,有话快说!” 第二百零四章 公主的惩戒 刘祺然讲了一遍船头的事,苦笑道:“其实那涂家,我也不是那么恨。只是既然我父亲看他家不顺眼,我当然也不能给好脸色,你说是吧?那涂家小娘子水灵灵的,我也没想要怎么着她,不过是兄弟们起哄,我下不来台,才想骂她几句解恨么,也好下台阶。” 伸手抹了一把脸:“谁知道她娇滴滴的小娘子,脾气这么泼辣?竟然敢拿鱼篓泼我?” 石京泽听他讲的时候便想笑,这下更是乐不可支,笑得都快岔了气:“没想到啊,哈哈哈,你也有今天!”那样的场景,实在是太好笑了!可惜自己不在现场,未能亲眼目睹。 “叫你嘴上缺德,活该!” 刘祺然一脸懊恼,悻悻然道:“不过是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反应那么大。” 石京泽擦去笑出的眼泪,道:“对你这种泼皮,就是要涂家二小姐这种不讲理的才行!” “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娘子!”刘祺然嘟囔道:“看起来水葱似的,出手那么狠。要不是她,我今儿也不会这样倒霉。” “那后来呢,你怎么又中了这药?”石京泽收了笑意,正色道。 刘祺然一阵恍惚,道:“我也不知是何时中的。楚王命我在甲板上反省,我哪敢不听?后来昭阳公主使人来传话,令我立刻向涂二小姐道歉,并择日备礼去向涂山长赔罪。” 闻言,石京泽掩不住面色的惊愕:“这,这也太狠了!” “谁说不是呢?道歉也就罢了,还专程去找涂山长赔罪?我爹不揍得我找不着南北,我就不姓刘!”他想起此事便发愁。 他爹,便是从前的平国公世子,眼下的平国公,是个最好面子不过的人。如今的平国公已大不出前,但他的吃穿用度仍不改当年,出手豪奢,就怕被人看不起。 因邬娘子一事与涂山长结怨,换了别人,找个中间人调停一番,双方找个台阶便下了。平国公轻轻放过邬娘子,还能卖涂山长一个好,何乐不为? 但搁在他身上,帮族人出头,涂山长却没有给他脸面,这个坎是万万迈不过去的。才造成刘、涂二家几十年的结怨,越结越深。 而他的儿子,如今竟然要去给涂山长赔罪?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昭阳公主的这个惩戒,看起来只需赔礼便轻轻放过。但却是抓住了刘祺然的软肋,让他左右不是人,至少得脱层皮。这一手,四两拨千斤,实在是高明之至! 这短短时间,便能使出这样的惩戒办法,这权谋之术只怕已深入骨髓。窥见这冰山一角,石京泽对昭阳公主产生了深深的敬畏。 刘祺然翻身坐起,伸出两手哀叹道:“去赔礼,我爹不会放过我!不去,公主不会放过我!伯洲兄,你让我如何是好?我都愁了一下午了。” 石京泽也挠头,这两难之局,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道:“你让我先想想,这一时半刻哪有什么好主意?这说着说着怎么说偏了,你到底怎么中的招,后来呢?” “后来嘛,我便让那些跟着我的人散了。丢人啊,今天。”刘祺然回想道:“我下了画舫,也没想好去哪里。这不是心头发愁嘛,就想去找点酒喝。结果没走多远,来了个小丫鬟,说涂大小姐约我在杏花林一见,然后我便来了。再然后,”他将两手一摊:“你都看见了。” “你没喝什么?酒,还有茶?”石京泽追问。 “好像真没有啊,所以我说不知道怎么中招的。”刘祺然苦苦思索。 “那个丫鬟,你认识吗?” “挺眼生的。” 石京泽白了他一眼:“一个眼生的丫鬟随便传个话,你都信?什么智商。” 刘祺然懊恼道:“我反正也没什么地方想去,就想着去看看么。徐大小姐和那涂二小姐是一路的,我以为她有什么话想跟我讲,比如劝我不要再为难涂家之类。” 石京泽一时语塞,片刻后方道:“你,也动动脑子啊!堂堂闺阁千金,会单独约见外男?” 刘祺然嘿嘿一笑:“那万一她是看上小爷,要自荐枕席呢?一个商家女,能有多矜持。” 听他语气轻浮,石京泽脑海中浮现徐婉真的身形,她宁愿冻死也不愿清白受损,这样的好女子怎能容他诋毁?沉下脸道:“你放尊重些!徐大小姐是未出阁的小姐,容不得你这样污蔑!” 刘祺然是京城一害,石京泽为了掩藏本来面目,也没少做沾花惹草之事。 这两个纨绔在一起,除了打架斗殴便是谈论女人。这样的话题,两人不知说过有多少次,相约上青楼狎妓也不是一次半次。 因此,见他这样说,刘祺然神色愕然,怎么突然这么正经了?随即眼珠一转,用肩膀去顶石京泽,揶揄道:“石兄,你该不会,看上了这徐大小姐?” 石京泽眼前闪过徐婉真明亮的双眸,心头一慌,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断然道:“莫乱说!我是有妇之夫。” 见到他如此神色,刘祺然这个花中老手还有什么不明白? 心头大乐,连公主的惩戒也暂时抛诸脑后,嘻嘻一笑道:“伯洲?这就是你的不厚道了。喜欢便喜欢,对兄弟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不过是后院多一个妾,嫂夫人早就习惯了。” 石京泽霍然起身,怒道:“事关她的闺誉,此事你不得再说一个字!” 男人之间谈论女人本属平常,但若是有一丝口风传出去,对徐婉真却是相当的不利。人们不会管谁看上谁,只知道她尚未及笄,便与男人有了牵扯,定然是她行为不检。 更何况安国公府和徐家,门第相差之悬殊,人人都会将她当做攀龙附凤之人,谁会去了解真相? 看到石京泽发怒,刘祺然也不再试探,举起双手道:“好!不说便是,我发誓。”心中却更加认定,这次石京泽怕是真的动了心。 斜睨了坐在地上的刘祺然一眼,石京泽道:“你最好记住今天的话,否则我便不帮你想办法,怎样应付你爹。” 刘祺然拍了拍胸脯:“伯洲兄你还信不过我?我刘祺然虽然不是个东西,但还从未试过言而无信!” 石京泽点点头,这倒是真的。他略微沉吟,又问他:“既然你下了画舫后没有吃喝过,那在画舫时呢?” 刘祺然拧着眉苦苦思索,突然大叫:“啊,有了!一定是那时!”天际舟说咳咳,再次感谢“我乃龟仙人”又打赏了一把桃花扇,明天继续加更三更时间依然是:上午7点30分、中午2点、晚上10点30分感谢“熊白芳”打赏的平安符^_^舟舟非常感谢! 第二百零五章 我明白了! 石京泽侧过头看着他,戏谑笑道:“能想起来,你总算没废到家。否则说出去,连怎么中招的都不知。” 刘祺然恨恨道:“一定是那时!我在甲板等候昭阳公主的发落,神思不属。有丫鬟来给我们几人上过一轮茶。” “可认识?” 刘祺然摇摇头:“那会儿人多,闹哄哄的。我心里又搁着事,哪里注意过一个小丫鬟?” 石京泽思索片刻,道:“为今之计,只有从传话给你的那名丫鬟入手。不管是谁,打的什么主意,既然把脑筋动到你身上,你不会就这么轻轻放过吧。” “轻轻放过?”刘祺然一阵怪叫:“那绝不可能。我跟你说,今天这梁子结大了!我要是真的如她所愿,在公主府干了这事,这京城虽大,但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石京泽哈哈一笑:“说归说,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我们都还不知道。这丫鬟通常都跟在小姐身边,除了像今天这种场面,这小姐哪是随便就能见到的?何况,你还不知道是哪家的丫鬟。” 他说的这些,刘祺然何尝不知,沮丧了一会,又恶狠狠道:“那丫鬟的长相,化成灰了我也记得。总有一天会被我给碰上!等到那时……”他攥紧拳头:“让她知道,得罪我刘祺然的下场!” 昭阳公主也好,父亲也罢,都是他惹不起的人。但,区区一个丫鬟,也敢爬到他头上作妖,一定会让她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刘祺然心中发狠。 画舫上,秋雨查看完汪妙言脚踝的伤处,去回禀楚王妃。 涂曼珍急道:“汪家姐姐你且先歇着,我得去杏花林了。耽误了这好些功夫,徐表姐恐怕等的急了!” 汪妙言扶着伤处,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虚弱的笑,道:“理应如此。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们。”算算这时间也差不多了,眼下涂曼珍赶去,恐怕正好能见证一番云雨吧! 她垂下头,掩住眼神中的得色:“方才婉真妹妹便有些身体不适,要不要我禀了王妃,若王太医还在船上,请他去看看?” 涂曼珍眼下只想快点去到杏花林,忙道:“就不麻烦涂家姐姐了!这次距杏花林不远,我先去看看。若是有不好,再遣画堂回来请。” 汪妙言微微颔首,道:“那便请涂家妹妹代问一个好,我这里腿脚不便,就不过去添麻烦了。” 辞了汪妙言,涂曼珍带着画堂匆匆下船。 虽然汪妙言一直笑语宴宴,语气殷切,但她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直到离了这画舫,她才舒了一大口气。 她心中疑惑,问画堂道:“画堂,你说这汪大小姐笑容可亲,温言细语,待我也好。可我,怎么觉得离开她时,有一种终于摆脱了的感觉?” 画堂是李氏身边得用的一等丫鬟,心思缜密非雨燕之流可比。 听到涂曼珍的问话,她斟酌了一下言词,道:“二小姐。这对你好不好,不是看态度和言行,而是看行为。” “行为?怎么看?”涂曼珍疑惑。 画堂得过李氏嘱咐,趁机也教涂曼珍分辨一下人心:“比方说,那平国公世子破口大骂时,汪大小姐人在哪里?他要冲上来动手时,又是谁将你护在身后?” 闻言,涂曼珍蹙眉深思了片刻,猛然抬头,眼睛中闪过一丝灵光,道:“我明白了!” 见她如此,画堂心中也舒了一口气。这涂曼珍平日的性情,她作为一个丫鬟,看得比李氏更清楚。说得好听是天真烂漫,说难听点便是无知冲动、不用脑子。但愿经过这件事,她真的能明白吧。 只听涂曼珍自顾自说下去:“怪不得我想快点离开画舫,原来在心里,我是知道汪大小姐是虚情假意。怪不得我牵挂着徐表姐,她才是真正护着我的人。” 她虽贪玩不想事,但直觉却是灵敏的。画堂接口道:“正是如此,我们快去林中。” “对,对!”涂曼珍加紧了脚步,道:“也不知道徐表姐眼下怎样了。” 待两人来到那个亭子前,里面并不像有人的样子。 “画堂,你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形?” 画堂进去半晌,出来禀道:“回二小姐,这亭子里面没人。茶具等都在原位,不想有人用过的样子。” “咦?”涂曼珍心下疑惑,明明看见她们主仆二人朝这边来了,怎会毫无踪迹? “二小姐,不如我们先四下找找。若是找不见,可能徐大小姐等得久了,已经回转‘牡丹园’。”画堂建议道。 涂曼珍的直觉告诉她,徐婉真不是这样没交代的人,但如今别无他法,也只好试试看。 两人正要开始寻找,远远来了一名公主府上的侍女,见了她们忙上前问道:“可是涂二小姐?” 涂曼珍忙应了,问道:“正是,不知是哪位姐姐?” 那侍女屈膝施礼,道:“不敢当,唤婢子春莺便好。奉公主之命,前来转告涂二小姐。徐大小姐先前有些着凉,在这里晕倒了。正好被我遇见,叫软轿来将她抬回去休息了。” “什么?徐表姐晕倒了?”涂曼珍一急,用力抓住春莺的手,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春莺手上一痛,感受到她的急切,便未做计较,道:“可能是吹风太久了些,徐大小姐身子骨弱便禁受不住。” “可请了大夫?” “请涂二小姐放心,已拿了公主贴子去请太医。”春莺回话。 是了,这里是公主府,请的都是太医,我真是急晕了头。想到这里,涂曼珍放开春莺,瞧见她的手腕上都有了几个明显的红指印,不免有些呐呐,道:“这,都是我不好。春莺姐姐……” 春莺笑道:“不妨事,涂二小姐心忧表姐病情,姐妹情深。” 涂曼珍面上一红,心道:“自己这急脾气,也真该好好改改,亏得人家不计较。要是计较起来,跟公主告一个黑状,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见她不好意思,春莺道:“请涂二小姐跟我来,先回‘漱雨轩’歇息片刻。还有半个时辰,花王品评便要开始了。” 涂曼珍面色犹豫:“可我想去先看看徐表姐。” 春莺回禀:“眼下,徐大小姐在公主起居室等候太医诊治,暂时不方便也请涂二小姐进去。” 第二百零六章 醒了(为龟仙人桃花扇加更) 涂曼珍俏脸上飞起一朵红云,她知道自己唐突了。 这是在公主府,即使再怎么关心徐婉真,也得守这里的规矩。昭阳公主的起居室,徐婉真能进去,是因为她作为被邀请的宾客,在公主府上生病了的缘故。其他人岂是说进就能进的? 她微微屈膝致歉,揭过此事,道:“还请春莺姐姐,带我回‘漱雨轩’。” 徐婉真悠悠醒来,睁开眼睛,打量着头顶的湖水色秋罗销金帐。 徐家乃丝绸行,她自幼便被教导认识各种布料。但以她的眼力,这样的帐子,过往仅仅见过一顶,足见其珍稀。 再转头打量了四周,床用的是上好的乌木,床栏上是描金穿藤雕花,这等内敛端庄的富贵气象,比楚王妃那里更胜一筹。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此处醒来? 神思收回,徐婉真只觉浑身上下无一不痛,不由“嘶”地一声吸了口凉气。 动了动手指,每个指头都被细细包扎过,弯曲不易。将手举到眼前,见手指上包扎了白色的素罗,虽传来细密的疼痛,但也有清凉的触感,应是上了药的缘故。 晕倒前的情景,如潮水般袭来。 自己这手,应该是被那井绳上的粗麻所伤。对了,晕倒前见到了武正翔,那一刻的安心历历在目,他人呢? 想到这里,徐婉真勉力撑起来半个身子,透过帐子外面望去。室内陈设清雅、用料奢华,却静悄悄空无一人。想要叫人,张了张嘴,喉咙传来灼热的刺痛,连吞咽口水都困难。 她无力的向后倒下,心想:“我这一定是着凉感冒了!也难怪,这个天气在井水中泡了那么久,不感冒才是怪事。” 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症状,喉咙发炎、头痛、四肢酸痛无力。作为在二十一世纪成长到二十五岁的人,很容易便判断出,这很典型的风寒感冒。 徐婉真苦笑了一下,暗暗想道:“还好没有发烧,若是烧糊涂了,以眼下的医疗技术,恐怕有性命之忧。”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临近,房门打开,一名女子端着描金双凤牡丹花托盘进来。 见她睁着眼睛,忙将托盘搁在门口的紫檀镂花圆桌上,快步上前道:“徐大小姐,您醒啦?” 手脚麻利的将帐子用鎏金帐勾挂起,扶徐婉真坐起,又拿过一个青锻弹墨大引枕塞到她身下。 这名女子,徐婉真却是认得的,正是专门料理公主吃食的蜀葵。 她勉力哑声道:“怎敢劳烦蜀葵姐姐。” 蜀葵关切的笑道:“徐大小姐别这么客气。您这一病,可把我们公主急坏了。” 转身从托盘处端来一碗汤水,道:“太医还没来,但木槿略懂一点医术。方才已看过徐大小姐的症状,便让我煎了这生姜葱白汤,让您先饮下,或可缓解一二。” 生姜、葱白都有散寒发汗、解表祛风的作用,对风寒感冒是极对症的。原来昭阳公主身边尽是能人,这木槿说是略懂医术,但懂得分辨症状,又知晓对症下药,岂是略懂二字? 蜀葵拿来银勺准备喂她,徐婉真摆摆手示意自己来。蜀葵一笑,便也交给她自己喝。 作为昭阳公主专司膳食的贴身侍女,蜀葵本就很少干这种伺候人的活计。眼下要不是月桂、木槿、白芍这三人都各自忙着,又不方便让小丫头来照顾,也不会让她来。 将汤水捧着手中,感受着温度适中的暖意,徐婉真拿起银勺一口一口的喝着。 心中却急速的转着念头,不知道采丝怎么样了?全靠她死死抱着刘祺然,自己才能逃走。还有武正翔,在晕倒前最后见到的人是他,自己怎会来到这里?蜀葵是昭阳公主的贴身侍女,那这里是公主府的何处? 徐婉真满脑子的问号,但略一思索,头便痛起来。 喝完这碗汤,感觉心头有了一些暖意,身上也开始起汗。 蜀葵端来一碗姜末萝卜粳米粥,笑道:“徐大小姐,您再喝了这粥,好好的歇上一觉。待太医来了,婢子再来叫您起身。” 眼前这碗粥用了上好的珍珠粳米,米粒熬成半透明状,看起来晶莹可口。姜末、萝卜切的碎碎的放在其中,面上浮起一层米油,撒了翠绿的葱花,袅袅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徐婉真才吃几口,不禁大赞:“太美味了!” 能用如此简单朴素的食材,烹出这样绵软美味的粥,这蜀葵的厨艺,已出神入化。 蜀葵笑道:“徐大小姐喜欢便好。若是爱吃,便常来我们府中走动。” 徐婉真是打定了主意要远离公主府的,当下便不接这话茬,转而问道:“我那丫鬟采丝,蜀葵姐姐可有见到?” 她心中着实担心,采丝为了拦阻那发疯的刘祺然,不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若非如此,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必定是她才对。 蜀葵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笑道:“我没见到。但听红儿说,采丝跌了一跤,去二门外的马车上换衣服去了。公主问过,徐大小姐还跟来了一位嬷嬷,正使人去寻。想来不多时便会到。” 其实蜀葵心下也疑惑,要说小姐风寒,但哪有贴身丫鬟也摔跤的理?这事透着古怪。 她平日里虽只钻研厨艺,不爱想那些肚皮官司。但她只是不想,并不代表她不懂。眼下这徐大小姐说病就病,贴身丫鬟又不见踪影,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 但既然公主吩咐了,她便只管照顾好她,按她知道的说法告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轮不到自己操心。 徐婉真何其敏锐?蜀葵这么生硬的停顿,自然逃不过她的双眼。心中猜测,这蜀葵恐怕也不知情,便撩开这个话头,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申时两刻了。别担心时间,公主嘱咐过,‘牡丹园’您就不用去了,好好养着要紧。晚饭也在在房里用,待花会结束后,再和涂家两位小姐一并回去便是。” 这个安排是极周详的,她身份低微,就算不出席也不会引起多少人注意。 徐婉真轻声道了谢。 待她喝完了粥,蜀葵拿走大迎枕扶她躺下,道:“您好好歇着,婢子得去厨房了,晚饭时再来。” 第二百零七章 执子之手 喝了热热的粥,漱过口,徐婉真只觉得浑身舒泰,嗓子也比刚醒来好上许多。笑道:“如此便麻烦蜀葵姐姐。” 蜀葵冲她一笑,帮她掖好被角,放下了帐子,手脚麻利的收拾了托盘,退出去关好了房门。 听到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徐婉真不禁舒了一口气。自己终于脱离了杏花林的险境,但眼下这情形不明不白,她有好多事需要安静想想。 蜀葵出去后,屋内外安静的很,只有下午的阳光静静的洒进来,偶有传来几声鸟雀的啾鸣,一室静谧。跟在杏花林时的惊险相比,分外让人安心。 徐婉真静静躺了片刻,享受着这暴风雨后的宁静。 只听得后窗传来轻微的“咔哒”一声响,有人从后窗翻入。 她并不紧张,在徐婉真的心中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来人一定是武正翔。 撑起半个身子一看,他高大的身影果然出现在眼前,徐婉真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武正翔来到床边,撩开帐子,轻轻在床沿上坐了。看见她一对美目眨也不眨的看住自己,不由一笑,伸出手去刮了下她秀挺的鼻梁,低声道:“怎么了?不认识我啦?” 瞧见他熟悉的身影,听见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声线,徐婉真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幸福。 在危险的时候,有他及时出现在身后,这种安心,这种被记挂的感觉,让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徐婉真一把抓住他的手指,俏皮一笑,道:“对呀,不认识。敢问郎君是谁,何故闯入闺房?” 见她还有力气开玩笑,武正翔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下来一半。 许是伤风着凉的缘故,她的声音远不如往日清冽,带了些许沙哑的魅惑。那俏皮的笑容比往日少了些距离感,多了亲近与甜蜜。 武正翔心头一热,两手撑在床上,俯身吻了下去。 触碰到她柔软的唇瓣,如蜻蜓点水般轻轻碰了碰,旋即分开。这个吻,不带一丝*的意味,充满了怜惜、疼爱,与呵护。 徐婉真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愣愣的看着他吻下来,感受到他呵护备至的情绪,满心都是感动。 从杏花林那难堪的境地中,将自己带到这里,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告知昭阳公主。她虽没有问,但想来定不简单。 他为自己默默做了这么多,没要求过任何回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她早已芳心暗许。 此时此刻,徐婉真心头涌起一阵柔情蜜意。 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伸出一对柔夷,描摹他英挺的剑眉,抹去他眼眸深处的阴霾,抚上他棱角分明的唇,环住他的脖子,将他向自己拉近,再拉近。 直到两人四目相对,在对方的眼中能看到彼此的深情。徐婉真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轻轻吻上他的唇。 两人认识以来,这还是徐婉真第一次主动,心中有些忐忑,他是否会嫌弃自己不检点呢?一段红云从她白皙如玉的脖颈处升起,浮上脸颊,将她苍白病态的脸色,染成一片红霞。 她如火般的热情,深深的将武正翔淹没。看着她羞红的俏脸,呼吸间都是她冷冽的幽香,从他喉中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扶住她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相接,感受着来自他的阳刚气息,她紧紧闭上双眼,只留下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两人心灵相合,精神相通,仿佛演奏了一出奇妙的和弦,这种来自于灵魂层面的满足,让彼此心底震颤。 良久,方才结束了这个吻。 徐婉真睁开美目,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一丝春情,毫不掩饰她眼中的情意。 武正翔无奈的低声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咽下“把你给吃了”这后半句话。 徐婉真摇摇头,又点点头,认真道:“我相信你。” 一个人是否值得相信,不在于认识多久、并肩多久。人与人之间,当真要看缘分。有些人,哪怕穷其一生,也无法互相交出后背。而有的人,哪怕只是在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回眸,便可托付终生。 徐婉真在现代有着二十五年的政治经验,见过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在识人上有着惊人的直觉与天赋。 在识人、辩人一途上,连她父母这样老道的政治家,也自叹弗如。在关键时局,常常让她来识人,并以此为依据做决断。 眼前的武正翔,徐婉真在第一次夜里见到他,便判断出他是来自京中的贵人。果然所料不差,他是堂堂忠国公的庶子。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便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虽然知道他定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也许身世坎坷,但徐婉真从来不问。她深信,只要他能说,便一定会告诉她。 徐婉真不加设防的信任,让武正翔仿佛听到心上的硬壳“邦”的一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其中多年以来尘封的柔软。 他眼角有泪,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哽咽出声:“婉真,我何其有幸,在今生能遇见你。” 在她面前,纵然从未倾述过,但武正翔就觉得,她一定能懂得自己,绝不会因此而看不起自己。 这泪,早已压抑多年。此刻喷涌而出,将心中的阴霾一并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有遇见那个对的人,那个能放心敞开心怀的她。 徐婉真伸出柔软的双手,像母亲怀抱孩儿一般,轻轻将他环住,柔声哼起贝多芬的《致爱丽丝》。 柔美舒缓的乐曲,从她沙哑中带着清冽的嗓音中哼出来,在这方寸间的天地中回响,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抚慰着他冷硬的心,将他心上的硬壳慢慢软化。 空气仿佛停滞在这一刻。徐婉真的柔美娇弱、武正翔的阳刚冷硬,随着这乐曲,力与柔,似乎已慢慢交融在一起,彼此在灵魂深处达成了一致的和谐。 良久,武正翔抬起头,眼角的泪早已不见,深邃如星空的黑眸中,再也见不到丝毫阴霾,只余下蕴含着的满满深情。 他一伸手,拿过那个大引枕,扶徐婉真半坐起,两手交握住她的玉手,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婉真,这一生,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天际舟说明天恢复两更啦^_^时间仍然是:上午11点,晚上8点感谢“冰冰渔”赠送的香囊,舟舟感谢大家的厚爱 第二百零八章 安排 两人十指交缠,四目相对,说不尽的情意,尽在其中。 看了一眼墙角处的漏刻,武正翔笑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婉真,每次一见到你,我便忘记要说正事。” 徐婉真浅浅一笑,道:“你说。” “你和刘祺然,中的都是同一种媚药。”说起正事,武正翔神情肃然:“‘眼儿媚’,已消失了好几年的药,不知为何在此时出现。你可知是谁下的?” 徐婉真点点头,此事她在杏花林中便想明白了:“是汪妙言,但我不知何故。而且,她的目的并不是是我,原意是要下给涂曼珍,是我喝错了茶。” “汪妙言,”武正翔头脑中迅速思索这个名字:“江南汪家的嫡出大小姐?”虽是问句,但他心中已完全肯定是她。 他消息的灵通,徐婉真早已习惯并不意外,沉吟片刻道:“她给涂曼珍下药,她们两人今日才第一次见,不可能早有预谋,应是临时起意。” 武正翔点头,道:“但这媚药的来历,并不像是她能临时拥有之物。她应是早有计较,见涂曼珍心思简单,才拿了她做目标。只是不知,她做下这样的事,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但无论如何,”武正翔眼中透出狠厉:“她伤了你,便要付出代价。” “不!”徐婉真见他神情,忙抓住他的双手,温言道:“翼之,你不要出手对付她。为了她不值得,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 他过往的黑暗,徐婉真可略窥一二。好不容易才能让他敞开心门,绝不能再因为区区汪妙言,而再度封闭。 两人心意相通,武正翔明白她所想,反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印下轻轻一吻,抬眼看着她:“好,我答应你。” 徐婉真唇角漾起温暖的笑意,这样彼此信任的感觉,真好。 武正翔又道:“我会着手去查,她是在何处得到这‘眼儿媚’的。相信只要知道了来源,便不难推断出她的算计。” 徐婉真点点头,面上浮起一丝担忧,问道:“采丝如何了?她为了救我,也不知……” 武正翔眼前浮现出采丝的惨状,当他赶到时,只见到采丝昏迷着靠在树下,指甲断裂鲜血淋漓,让雨二十七检查了她的伤,四肢均有不同程度的瘀伤,最严重的小腹处被踢的那一脚,好在并无生命危险。 他当时赶着去救徐婉真,便让雨二十七将采丝抱到僻静处疗了伤,将她唤醒后,直接扶上了二门外徐婉真乘坐来的马车上。 “你有一个极忠心的丫头。我让手下检查过了,好在都是外伤,并没有伤到内腑。她眼下在马车上,回去后让苏三爷给她好好看看。你这病,也需要好好养。” 徐婉真点点头,好在小舅舅仍住在涂家“观云阁”。等这边散了花会回去,小舅舅应该也结束坐馆回转了。 “你这次实在是凶险,等我这段时间忙完腾出手来,帮你挑一个懂武功的女卫。采丝、桑梓虽然忠心,但她毕竟是柔软女子,护不住你。韩羿武艺不错,但他毕竟是男子,看家护院没有问题,却难以贴身保护。”对她身边的人,武正翔了如指掌。 听他为自己打算,徐婉真满心都是甜蜜。经此一劫,她也深深的认识到差距,这种命悬一线的感觉,她实在不想尝试第三次。 武正翔继续说道:“等女卫到了你身边,我打算给韩羿找个师父。他那身武艺都是在打猎中自学的,未免有些可惜他在学武上的天分。” 徐婉真柔顺的颔首,道:“这些事,翼之安排就好。” 武正翔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徐婉真正要说话,武正翔耳朵一动,轻声道:“有人来了。” 他悄然起身,动作迅速的将大引枕放回原位,拍打了皱褶,俯身在徐婉真耳边急速道:“我得走了,这里是昭阳公主的起居室,来人应是太医和蜀葵。公主若问起你事情的经过,你照实说,隐去我便好。” 这时,连徐婉真也听到了远远的脚步声,他眉头一皱,道:“另外,太子在打你的主意,想要将你说给安国公世子石京泽做妾,用以拉拢安国公府。此事你心中有数便好,我自会设法。” 此事,他实在是不愿意提起,方才一直回避这个话题。但若是不说,让她少了防备更是不妥。徐婉真的聪慧,他亲眼见证过好几次,相信在她知晓后会更稳妥。 徐婉真一脸惊愕,这话打哪里说起?这好好的,怎么就有这一出? 武正翔不舍的看了她一眼,悄声道:“好好养病,我再找时间来看你。”为她掩好帐子,悄然从后窗离去。 他走后,徐婉真侧身朝里,闭上眼睛假寐,脑中却翻来覆去的想着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不多时,蜀葵来到帐子前,轻声唤道:“徐大小姐?” 徐婉真“嗯”地一声,假装刚刚醒来。翻过身,睁开双眼道:“蜀葵姐姐来啦?” “睡的可好?瞧着精神头倒是好了许多。”蜀葵打量着她,这才没多大功夫,她的脸色红润起来,以为她是睡好了觉。 徐婉真心中清楚,这其中是来自于爱情的滋润,给了她力量。 蜀葵也不揭开帐子,将她的手拿出来露到帐外,在她手下垫了一个细绒厚实的小垫子,道:“这位来请脉的是胡太医,他脉息极好。” “劳烦蜀葵姐姐了。” 胡太医一大把年纪,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蜀葵给他搬来一把织锦坐垫梨木软椅,扶他在床前坐了。 他捋着胡须,伸出手搭上徐婉真的脉息。别看他连走路都走不稳,诊脉的手却十分稳定,丝毫不颤。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问道:“这位小姐,是否原来就有阴虚之症?” 果然如蜀葵所说,他脉息高明。只这么一诊,便诊出她原来的病根。徐婉真轻轻点头,蜀葵看到她的动作,对胡太医道:“胡太医您说的极准。” 胡太医面上浮起一丝忧色:“眼下这伤风,乃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所致,原不足为虑。但小姐原来的病根未得到根除,又添了这急症,虚寒缠绵入体,恐一时间难以拔除,恐怕……” 第二百零九章 子嗣艰难 胡太医的话,让徐婉真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 自家知自家事,这具身子的底子确实不算很好,又连接伤了好几次身。阿娘过世时一次,在扬州落水一次,这次又在冰凉的井水中泡了好些时候。难道会有性命之忧? 蜀葵怕她担忧,道:“不若胡太医出来将方子开了,再慢慢细说?” 徐婉真哑声道:“不妨事,请胡太医有话直说。” 胡太医摸着花白的胡须,道:“这阴寒入体,老夫诊脉几十年,这种脉象若再不好好调养,恐怕往后子嗣艰难。” 顿了一下又道:“之前为小姐调养身子的是哪位大夫?医术颇为高明。瞧小姐的身子,那阴虚的病根再多养十多天,便可痊愈了。可惜啊,可惜!” 待胡太医讲完,蜀葵呆了一呆,“子嗣艰难”这样的话,若无绝对的把握,胡太医不会轻易说出口。恐怕还是看在昭阳公主的面上,才实话实说吧。那句“好好调养”,只怕是虚言。 蜀葵担忧的看了一眼徐婉真,子嗣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不言而喻。此刻,她对躺在床上的徐婉真,升起许多同情心。 徐婉真却是松了一口气,只要这条命还在,其余的可慢慢设法。眼下她麻烦缠身,刚刚又添了安国公世子这桩心事。 “子嗣艰难”是未来的事,再说,并没有说一定不会有,不是吗? 自己今年才满十四岁,年轻还小,一切都还来得及。再说了,还有小舅舅在呢,相信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见她没有反应,胡太医摇摇头。从脉息上看,躺着的这位小姐年纪极轻,恐怕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若是传了出去,她说亲会困难许多。毕竟男人娶妻,就是为了繁衍后代。一个“子嗣艰难”的女子,还能找到什么好夫家? 蜀葵带着胡太医下去开了方子,取了诊金给他,让小丫鬟送胡太医出去。自己则拿着方子,回转室内。 见徐婉真静静躺在床上,以为她忧心此事,出言安慰道:“徐大小姐,这方子我已多抄了一份,您带回去照着吃上半个月,再拿公主的帖子去请胡太医来诊脉。胡太医方才所说,您也不必过分忧虑,他也说了好好调养,想来问题不大。” 徐婉真虽然并未十分担忧,但也感谢蜀葵的劝说,道:“我省得。” 蜀葵看了一眼漏刻,道:“时辰还早,您再安心睡一觉,等药熬好了我自会端来。” 之前喝了汤水和粥,徐婉真有些内急,只是武正翔说得清楚,这里是公主府的起居室,她有些不好启齿,欲言又止。 蜀葵见她急得面色通红,微微一想便明了过来,道:“净房就在那屏风后面,来,我带您去。” 如厕后,蜀葵退下。徐婉真只觉得身子舒爽了一大半,将锦被紧紧裹在身上,头朝里闭上了眼睛。 原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睡,毕竟今日这“牡丹花会”一桩事接着一桩。 没想到刚闭上了眼,或许是刚刚见过武正翔的缘故,只一会便沉沉睡去,睡得格外香甜。 一觉醒来,已金乌西坠。 徐婉真在床上舒展了一下身子,喉咙仍然肿痛,四肢却轻松了好多。 听到动静,蜀葵端着熬好的药进来,笑道:“见徐大小姐睡的好,我便没有叫您。这药敖好了,我放在炉上暖着的,快趁热喝了。” 在蜀葵的身后,紧跟着郑嬷嬷。她神色肃然,直到看到躺在床上休息的徐婉真,面上才轻松起来。郑嬷嬷走到床边,扶起徐婉真,伺候着她把药喝了。 蜀葵将方子叠好交给徐婉真,道:“公主吩咐了,这方子一并交给您。” 言下之意非常明确,昭阳公主已知道了胡太医关于她“子嗣艰难”的诊断。这个方子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无非是治疗风寒之症,交给她的意思是,公主府会替她保密。 接过那张方子,徐婉真在床上施了个半礼,道:“请蜀葵姐姐替我谢过公主。”这个人情,她得领。 喝了药,郑嬷嬷扶着她半靠在床上,蜀葵告退。 郑嬷嬷坐在床沿边上,伸手摸了摸徐婉真的额头,道:“还好,没有烧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着了凉?就算是着凉,也不会发病发的这么急。” 徐婉真苦笑,道:“嬷嬷你有所不知。今日我本打算安安分分,当好一个看客便罢。哪里知道会遇上这些事?” 当下将她进来后的事,从“漱雨轩”到画舫,再到“杏花林”,拣重要的讲了一遍。她咽喉发炎,说话多了便相当不适。 但郑嬷嬷何等通透的人,听她简要的讲诉一遍,便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放低了声音道:“这些事看起来繁杂,其实也就两件。” 徐婉真点点头,郑嬷嬷阅历丰富,她正要与她进行商议,印证下她脑中所思是否正确。 郑嬷嬷道:“这头一件,是昭阳公主考较你。哪怕没有唐元瑶,在‘漱雨轩’时,公主也不会允许你悄无声息。必有别的人会站出来,逼出你的真才实学。” 听得徐婉真心中一惊,这点她还从未想到过,蹙眉问道:“这是何故?” “昭阳公主要用人,当然不能用平庸之辈。品性、才能、才学,都在她的考量之列。根据你方才所说,‘七步成诗’,才学这一关自是过了。”郑嬷嬷道。 徐婉真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是打定主意要远离昭阳公主的。早知如此,即便如何受激,也务必忍下那口气。 见她面色不好,郑嬷嬷问道:“此事,你可有什么打算?” 徐婉真摇头叹息:“公主与我,乃云泥之别。我这小小商家女的身份,在公主府走动,无异于火中取栗。从一开始,便想得岔了,公主岂是那么好相与的?所以我原本的打算是,花会之后便慢慢远离这公主府。” 郑嬷嬷也不过多询问,沉吟片刻,道:“小姐也不必过于自责。今日就算没有唐元瑶,也有李元瑶,昭阳公主的手段,小姐你防不胜防。”她还在宫中时,远远见过昭阳公主几面,也听说过这位公主的手腕非凡。 眼下也只得如此,悔也无用。 徐婉真又问道:“那嬷嬷所说的第二件事是?” 第二百一十章 关注 郑嬷嬷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道:“这第二件,便是那汪妙言。” 徐婉真神情微动,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讲,郑嬷嬷接着道:“从她引你们出了‘牡丹园’开始,便掌握了主动。提议游湖也好,楚王妃心疾也罢,目的都是为了让你们上画舫,从而利用涂家和徐家过往的恩怨,和刘世子发生冲突。” 徐婉真叹了一口气:“是我疏忽了。在苏州时,和汪妙言也算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难得在京城相遇,怎么也没想到,她另有所图。” 闻言,郑嬷嬷有些出神,低声道:“好姐妹么?被好姐妹出卖背叛的,还少么?” 听她语气沧桑,徐婉真也陷入沉思,这种事情,郑嬷嬷在宫中应见得不少吧。 郑嬷嬷回过神来,正色道:“小姐,无论是怎样的好姐妹,哪怕日日相处,您都要留一两分真心给自己。真正的好姐妹,韩茹娘或可算一个,但这汪妙言,真的算的上吗?” 徐婉真点点头,她和汪妙言的关系,玩伴更甚于好姐妹,道:“她对曼珍下药,应是见成功引发了两人的冲突,顺水推舟临时起意,出了事也解释的通。亏得曼珍任性,才没喝了那药。” 郑嬷嬷心痛的看着她,道:“结果便换作了小姐,您不觉得冤吗?涂曼珍往日对您并不好。” 徐婉真缓缓摇头,沉吟道:“还好是我。若真是曼珍表妹,她性子天真,恐怕已被刘祺然污了清白。她对我如何不打紧,无论怎样她也是曾外祖父的血脉。” 郑嬷嬷眼中露出激赏,论胸怀,她见过的女子中,徐婉真当属第一。 “小姐既然已想清楚,嬷嬷便不再多嘴。对汪妙言,小姐打算如何?” 徐婉真淡淡道:“待我弄清楚她的算计,再做计较,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之前的事,汪妙言以有心算无心,此后哪里还有这等好事。 顿了一顿,徐婉真又道:“眼下还有一件事。”将太子想要拉拢安国公府,欲将她说给石京泽做妾一事讲了。 郑嬷嬷听了,也不问她哪里来的消息渠道,只道:“此事颇为棘手。论门第,就算给石世子做妾也算是高攀。但我却知道,小姐绝没有做妾的心。” 妾是什么地位?就算是良妾,那也一生在正妻之下,执婢礼,诞下的孩儿也只能管自己叫姨娘。连死后,牌位也不得进宗祠。 徐婉真点点头,道:“此事嬷嬷知道便可,我心中自有计较。” 在杏花林中,还多亏得石京泽将自己从井中救起,看起来人不错。但莫说她心有所属,就算没有也不会嫁给她做妾。 郑嬷嬷扶着她躺下,道:“说了这么一会话,小姐也累了。这些事慢慢计较不迟,眼下当务之急是小姐要养好身子。胡太医的话,方才蜀葵告诉我了。莫要忧心,小姐身子还年轻,慢慢调养理应问题不大。” 徐婉真闭上眼睛休息,有郑嬷嬷在身边,她安心不少。 “漱雨轩”这边,正在如火如荼的品评牡丹花王。 徐婉真的缺席,并没有引起众人过多的关注。 涂曼珍回到了姐姐的身边,涂曼芬悄声问她:“这一下午,你们都去哪里了?徐婉真呢?” 叹了一口气,涂曼珍轻声道:“快别提了,发生好多事。待回去路上,我慢慢说给姐姐听。徐表妹她着凉生病了,公主接她歇息去了,待花会结束后和我们一道回家。” 涂曼芬看了她一眼,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妹妹便从直呼“徐婉真”其名,改为称呼“徐表妹”,亲近了不少,看来确实发生了一些事。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待会慢慢再说不迟。 曹清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她对那位能“七步成诗”的徐婉真颇感兴趣,才女总是惺惺相惜的。没有发现她的身影,曹清晖收回视线垂下眼眸,暗暗想道:“恐怕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不会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 对面的“清玄阁”中,男子们也三三两两的回到原来的座位。 樊彬颇为沮丧,他特意出去将公主府都给转了个遍,就期望能和徐婉真来个不期而遇。但直到回来,也没有发现佳人的踪影。 他站在栏杆旁极目看去,将“漱雨轩”中的众人一一看了个遍,却没发现她的身影。 心中不禁嘀咕,难道她已经提前离开了?没道理呀,花会尚未结束,连太子、王爷这等身份尊贵的人物都一一在列,她怎会提前退场?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齐王见他神情忧虑,用扇子点了点他的肩头,道:“还在想着她呢?” 樊彬点头,道:“没见着她。” “别急,这是在公主府,皇妹一定知道。回头我帮你问问。” 樊彬感激的笑笑,道:“如此,此事便拜托齐王。”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石京泽懒懒的趴在栏杆上,凝目看着对面。徐婉真果然是不在,那救她之人,将她安置在何处? 她苍白的脸色、异常明亮的双眼,被浸湿衣裙紧紧裹住的曼妙身躯,在他心中挥之不去。或许,太子的提议自己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她若是入了自己的后宅,想来会相当有趣吧? 昭阳公主端坐在上方,主持着花王品评。定国公夫人、太子妃仍分坐在她的两侧。 她打量了一下厅中众人,少了几人,除了徐婉真外、汪妙言也没到场,另外还有昌平侯府的二小姐高佳楠也缺席。 “这些小娘子,给她们一丁点机会,一个个的便不安分。徐婉真倒了罢了,中了别人的招。这高佳楠却是见了太子便犯病,恨不得整个倒贴上去。还在太子面前落水,这些招数早就使烂了,当真以为能打动太子不成?” 想起白芍的禀报,昭阳公主心头一阵鄙薄。那昌平侯夫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德性?还是说,她本来也打着这个主意,特意将女儿带来,想让高佳楠给太子做侧妃? 想到此处,昭阳公主暗暗思量,若猜测是真,那昌平侯府恐怕已站到太子一边。 伸手揉了下眉心,太子乃是储君,拥有继承大统的名分。对比起来,自己要做的事,何等艰难!天际舟说这几天,舟舟写文的状态非常好,写起来情节相当流畅,自己都觉得兴奋^_^不知道读者宝宝们读起来,观感如何?舟舟感谢一直追更的朋友们,你们的每一个订阅、每一张推荐票,是我写文的动力源泉情节进行到这里,舟舟也更需要知道你们的意见,方便的话,请加入读者群:9468230,舟舟在里面等大家^_^ 第二百一十一章 牡丹花王 昭阳公主瞥了一眼厅中的娇媚的楚王妃,想起前些日子她主动跟自己提及,手中有一枚棋子,刚好可以去拉拢那平国公府。 这些年,平国公府虽然子弟不肖没落了,但毕竟也是四大国公之一,爵位世袭罔替,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若是经营得当,族中出一两个有出息的子弟,有爵位在,说不得一两代人便起来了。 齐王、楚王、昭阳公主,三人的命运息息相关。 楚王妃是个聪慧有谋算的,不愧是宁先生教授出的弟子。但这次,她却是失算了,那枚棋子不太听话啊。 牡丹花王正在热烈的品评中,在场的夫人贵女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句句都点评在要害上。 从花色、品相、珍稀程度三个角度,评出了前三名,分别是出自定国公府的“姚黄”、太子府的“青龙卧墨池”和齐王府的“冠世墨玉”。 这三盆花各有特色,姚黄花型丰满,颜色鲜嫩欲滴,难得的是每一朵都呈金环型,如少女头上的花冠。另外两盆都属黑牡丹,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珍贵品种,加之颜色是极难得红得发紫。 一时间,众人围绕着这三盆花讨论起来,各有各的好处,究竟谁为花王?难以取舍。 楚王妃坐在几案后,没有参与这场品评。她心中恼怒,然而面上却笑意盈盈丝毫不露端倪。 昭阳公主看了她好几眼,她如何能不知?想起自己跟昭阳公主信誓旦旦的保证过,便着实不快。那汪妙言,不知道事情的轻重,胡作非为。 只是眼下还得将这场花会好好应付过去,待回府再细细审问汪妙言。 见众人僵持不下,定国公老夫人李氏笑道:“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如将在这盆花搬去‘清玄阁’?照旧让他们用金箔牡丹来投票,票数多者获胜。” 昭阳公主笑着点头,不愧是自己的外祖母,这个提议甚佳。 这几盆花下方都缀了各府名字,男子投票不比这里的女眷,大多仅考虑牡丹本身的美态。他们想的更多的是,这几盆牡丹的出处。 借此机会,她恰巧能好好看看,哪些府上是站在太子那边,哪些保持中立,哪些又是可争取的对象。 李氏提议,昭阳公主点了头,太子妃当然也不会反对。 月桂带了力气大的婆子进来,小心翼翼地将这三盆花搬往“清玄阁”。 不多时,结果便传了过来,来自太子府上的“青龙卧墨池”获得了花王称号。 对此结果,昭阳公主虽早有预料,但仍感到些许失落。定国公府加上齐王,仍然不敌太子吗? 眼下这形势,可谓分外严峻。迁阳王谋反这么大的事,对太子造成的影响正在逐渐减弱。这是太子闭门自责后的第一次出府,就能收获这么多的支持,可恨自己这方除了安插了一些人手去江南,竟然没有太好的办法。 昭阳公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里见不到半丝不快,朗声道:“恭喜‘青龙卧墨池’获得牡丹花王。父皇定然是喜爱之极。” 太子妃坦然受了这赞誉,太子本就是庆隆帝最喜欢的儿子。出自他手的礼物,不论是什么,皇上都是高兴的,何况是这样品评出来的牡丹花王。 瞧她神情中有一丝得色,昭阳公主更是觉得气闷。 评完花王,便是精心准备的晚宴。这场盛会,方才逐渐落下帷幕。 与来时的顺序相反,身份地位最低的,如唐元瑶等率先告辞。然后是各侯府、伯府的夫人少爷,接下来是国公府,最后才是王爷府、太子府。 涂曼珍坐在返程的马车上,与来时想比,显得安静许多。 涂曼芬靠着引枕,这一天她端着仪态与安平候府众人相处,只觉腰都快断了,此时方能歇歇。 缓了一会,她轻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妹妹你现在可以说了。” 听到姐姐的询问,涂曼珍眼前出现刘祺然那张破口大骂的脸,想起他那些辱骂的言辞,羞愤不已。眼中冒出泪光,哽咽道:“姐姐,你有所不知……” 当下将在画舫船头偶遇刘祺然,遭他言辞侮辱之事逐一道出,末了道:“还好有徐表妹护着我,我才没吃更大的亏。画堂也是为了我,才后背受伤的。” 听完整件事,涂曼芬恨铁不成钢道:“你说说,我提醒你了多少次?收敛脾气,不可鲁莽。你倒好,竟然敢冲平国公世子泼鱼篓。那平国公府与我们涂家本就有旧怨,瞧着吧,今儿这事不算完。” 涂曼珍是相当信任姐姐的判断,不禁害怕起来,抓住她的衣袖道:“姐姐,你不知道那刘世子有多凶。他打也打了,骂也骂过了,怎生还不算完?” 涂曼芬斜睨了她一眼,道:“你傻呀?无论怎样,他总是平国公府上的世子,平国公又是个小肚鸡肠的。本就因着邬娘子一事看我们涂家不顺眼,这次还不借题发挥?” “那,该如何是好?”涂曼珍一呆,她从未想过这件事还有后续。 涂曼芬沉吟片刻,道:“为今之计,只好向母亲和盘托出,让母亲和曾祖父有个准备。” “但被母亲知道了,定会责罚妹妹。”涂曼珍苦着脸道。 “被责罚也好过平国公府找上门来,母亲却全然不知的强。”涂曼芬语气坚定。 “好吧,就依着姐姐。”涂曼珍塌拉着肩,沮丧道。 见她神色郁闷,涂曼芬笑道:“好啦,快别这样。母亲最疼爱你,哪里舍得狠狠罚你?快给姐姐说一说,那公主府的景色如何?我这一天连‘牡丹园’都没出。” 说起这个,涂曼珍一下子便高兴起来。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就算心头有事,也一会便抛之脑后。 顿时叽叽喳喳描述道:“姐姐你猜我遇见了谁?楚王妃。太美了,她实在是太美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人。” 几句话引起了涂曼芬的兴趣,对楚王妃也不禁好奇起来。 涂曼珍又伸出左手,给她看戴在腕间的镂空莲纹粉晶玉镯,道:“这是楚王妃给我们的见面礼,漂亮吧?一出手就是一对,我和徐表妹一人一只。还是皇后赏下来的,果然是不一般。” 第二百一十二章 诊断 与涂曼珍不同,看到这只镯子,涂曼芬却要想得更深一层。 ? 楚王与涂家素无往来,第一次见面就给这么贵重的礼物,难道仅仅因为宁先生?楚王妃哪里有这么简单。 不过见涂曼珍爱不释手的模样,她也不好泼冷水,含笑听着妹妹在那里兴高采烈的描述着,画舫是多么精致漂亮,杏花林如何美丽。 这边姐妹俩分享着秘密,那边徐婉真握着采丝的手,就要掉下泪来。 从武正翔口中,知道采丝伤的很重。但亲眼见到了,方知如何叫伤的重。 刘祺然本就是习武之人,力气就比常人要大。何况那时他中了媚药,更加狂躁。踹了采丝的那几脚是了力的,轻轻卷起裤腿,采丝白嫩的肌肤上,尽是深深浅浅的紫色伤痕。 随着徐婉真的动作,采丝痛得吸了口气,却笑着安慰道:“小姐不必为婢子伤怀,这样的伤,婢子还经得起。” 徐婉真嗔道:“说什么傻话!往后我必护着你,不让你再受伤。” 郑嬷嬷扶着两人靠在马车上坐好,教训道:“一个伤员,一个病号,都别再说话,好好养身子才是正经事!亏得今儿没出大事,采丝是个好的。” 回到涂家,涂曼芬两姐妹与徐婉真道了别。 涂曼芬朝徐婉真深施一礼,道:“徐表妹,今日多亏了你护住曼珍,她才能安然无恙。实在是多谢!”这句话自肺腑,作为涂曼珍一母同胞的姐姐,涂曼珍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她也逃不脱同样的名声。 徐婉真侧过身子,只肯受半礼,道:“我们本身一家人,出门在外理应互相护持。” 别过涂家姐妹,郑嬷嬷搀着徐婉真慢慢走回青竹苑。采丝伤势重,下不了地,便将马车赶回右角门,叫婆子抬了软轿过来,将采丝抬回她房内。 徐老夫人早得了信,知道徐婉真在公主府着凉生病,由玉露搀着,急急的过来。又命青莲赶紧去“观云阁”看看,苏家舅爷回来了没有。 待见到了徐婉真虚弱的躺在床上,徐老夫人忍不住心头一酸。她这个孙女实在是乖巧,却三灾八难不断。好不容易安定了几天,这去了一趟公主府,又病着回来。 怕祖母担心,徐婉真示意桑梓将自己扶得半坐起来,道:“祖母我没事。您瞧,我这不是好好个的吗?” 徐老夫人笑着点点头,拭去眼角的泪珠。 半晌后,徐文宇和苏良智一同来到。徐文宇才刚下了学,听到姐姐病了,连书包都来不及放,便急急的过来,在门口遇到了小舅舅。 还没进门,便听到他大呼小叫:“阿姐!阿姐你怎么又生病啦?”清脆的童声中满满都是关切。 他“噔噔噔”的进了门,像颗炮弹一样,几步便冲到床前,扬起小脸看住徐婉真道:“阿姐你痛不痛?宇儿帮你吹吹。” 徐婉真含笑摇头:“宇儿真乖,有你关心,阿姐一点都不痛。” “真的吗?”徐文宇两眼亮晶晶的散光彩。 “自然是真的,阿姐还骗你不成。” 苏良智也走到床头,青萝给他搬来锦凳坐下诊脉。只诊了片刻,苏良智皱起眉头。 徐老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担忧。 徐婉真记起胡太医的话,吩咐刘妈妈将徐文宇带出去,道:“宇儿你乖乖的温书,待吃过晚饭,阿姐要听你背书的。” 徐文宇点点头,他见过阿姐便心安了。 桑梓见状,知道有事要商议,便去门口守着,屋中只留下徐婉真、徐老夫人、苏良智、郑嬷嬷四人。 徐婉真从怀中拿出叠好的方子,交给苏良智道:“小舅舅您看,这是宫里的胡太医开的方。我已经照此方服了一回药。” 苏良智拿过方子仔细看了一回,道:“这个方子开得极好,按此煎服便可。那胡太医还有说过别的吗?” 徐婉真点点头,道:“有,说若是不好好调养,往后估计会子嗣艰难。” 徐老夫人狠狠的皱了一下眉头,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多少人事?那没有子嗣的女子,纵然有再多的嫁妆、娘家如何撑腰,在婆家一样抬不起头来。 真儿还未满十四岁,年纪轻轻,怎么就落下这样的病根? “良智,你可有法子?”太医如此诊断,哪里还会有错。只能寄希望于这名满江南的苏小神医了。 苏良智思索半晌,道:“当务之急是先将这风寒养好,再慢慢设法。这外邪入侵导致阴虚宫寒,最是难以拔除。阿爹前些日子来信,已回转江南常州。我这就去信,跟阿爹商议这治疗之法。” 抬头见徐老夫人满面忧色,安慰道:“老夫人不必过分忧虑,良智已有了法子,只是还需细细斟酌。” 徐婉真也俏皮笑道:“祖母不必担忧孙女。眼下离出嫁还早的很,何必想那么远的事?” “你这孩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苏良智又细细嘱咐了一遍,哪些食物需要忌口,养病的注意事项,郑嬷嬷一一记下。 楚王府,后宅中。 汪妙言从楚王侧妃汪丹若的院子中出来,沿着抄手游廊向楚王妃的上房走去。楚王妃召她问话,这点她早有预料,已备好腹稿。 耳边仍旧响着大姐汪丹若的殷殷叮嘱:“妙言,你千万别跟楚王妃对着她。她让你做什么,你照做便是,万万不可任性,啊?” 这些话,自打她来了这楚王妃,汪丹若便翻来覆去说过不知道多少次,听得她耳朵都生了老茧。 对自己这位大姐,汪妙言是颇为不耐的。 论长相,汪丹若虽不及楚王妃那种天然流露的风流妩媚,但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被封为侧妃都已好几年,又有汪家流水一样的银子供着,竟然丝毫都没有抓住楚王爷的心。 自己来京城这趟,是错的不能再错。原以为大姐只是被楚王妃死死压住不得出头,但凭才貌,又是皇上亲自封的侧妃,怎么着在楚王心中也会占有一席之地。 哪里料到,来之后才现,楚王对楚王妃是言听计从,整个后院都交给她料理。汪丹若想要见楚王,得看楚王妃的心情好不好。 慢慢汪妙言才现,大姐对楚王妃怀着深深的畏惧,在她面前恭敬的不能再恭敬。 第二百一十三章 算计落空的汪妙言 汪妙言打心里觉得,大姐空有一副美貌的皮囊,没有成算、胆子又小。这样的人,怎能这在楚王府里生存下来? 她脑中想着事,脚步不停。这一个多月,每日都要随大姐到楚王妃这里请安,晨昏定省,一日两次。这条路早已走的熟悉无比,哪怕闭上眼也不会走错。 见她过来,秋雨神色漠然,打开帘子让她进去。 回到自己的一方天地,楚王妃卸下了钗环,仍由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寝衣,懒懒的靠在红木缀金丝美人榻上,显得格外的慵懒,妩媚撩人。 汪妙言进了房门,不言不语的,走到美人榻前面,插香烛一般跪了下去,脊背挺的笔直。 楚王妃喝着一碗燕窝粥,心不在焉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叫她起来。 对此,汪妙言早有准备。她没按楚王妃的吩咐办事,早就知道会有这个后果。她所求的,不过是能在楚王妃面前,将缘故道出,或许可以得到她的另眼相看。 在这明砖铺就的冷硬地面上,足足跪了半个时辰。 汪妙言一直保持着起初的姿势,她必须让楚王妃看到她的诚心。膝盖上传来疼痛,脚踝处的伤也更痛了,后背冒出冷汗,但她仍然一动不动的咬牙坚持着。 秋雨在门口守着,见她如此,心中感叹:“汪妙言果然是对自己都狠的狠人。” 楚王妃早已喝完燕窝粥,拿过书本翻看着。漫不经心道:“你说说吧,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汪妙言闻言松了一口气,楚王妃既然开了口,便一切好说。 她恭敬的俯下身,磕了一个响头,道:“请王妃明鉴,小女子实在不愿嫁给平国公世子。” “哦?你一个区区商户之女,若能高攀上平国公世子爷,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竟然嫌弃?!”楚王妃怒道,手中的书本一摔,劈头摔到汪妙言的脸上。 汪妙言捡起书本,不顾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痛,恭敬的将书递还给楚王妃,道:“王妃息怒,小女子有下情禀告。” 楚王妃将书放在一旁,冷声道:“你说。”若是没有合理的解释,定饶不了她。 汪妙言不疾不徐,说出在腹中早已滚瓜烂熟的一番话:“王妃命我去接近刘世子,并设法成就了好事,逼他娶我为妻。但我今天冷眼看着,这刘世子对楚王妃,并没有太大价值。” “哦?”楚王妃眉眼轻轻一挑。 汪妙言继续道:“从刘世子身边那些人便可看出,平国公府已烂到骨子里。一个没有实力,空余爵位的国公府,对王妃而言,又能有多少助力?” 楚王妃冷冷的看着她,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明白,因此都没动用自己的族人。刚好汪妙言此时来京,正好用这步闲棋来搭上平国公府。 但平国公府再怎样不堪,也是国公府,绝不可能迎娶汪妙言的。 因此楚王妃才命她一起前往“牡丹花会”,利用游湖的机会,让刘祺然登上画舫。接下来便是汪妙言找准机会,给刘祺然下药,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又有楚王做见证,由不得平国公府不同意。 只要汪妙言能嫁入平国公府,无论她心里怎么想,是否愿意,都意味着平国公府跟楚王达成了一致阵线。曹皇后一脉势弱,又得不到庆隆帝宠爱,哪怕是平国公府的立场,也很重要。 但这么好的机会,却被她生生给浪费了!这由不得楚王妃不怒? 汪妙言神色冷静,道:“王妃,我能因势利导、临机应变,值得发挥更大的作用。” 此言一出,秋雨在心中鄙薄,好大的口气,这汪妙言还真会夸自己。 楚王妃不怒反笑,道:“那你便说说,是如何因势利导、临机应变的?” “今早出发时,我揣着王妃给我的那瓶药,心下实在忐忑。但到了公主府,遇见了在苏州时的闺中好友徐婉真,和她的那两名表姐后,我便有了主意。得王妃教诲,涂家和平国公府的旧怨,我记得一清二楚。” 楚王妃要让汪妙言去“牡丹花会”,当然要让她熟悉京中权贵,早已让人给她讲过这些京中的人事关系网。 “因此,我便设计让刘祺然撞见涂曼珍,这二人只要见了面,必然会起冲突。”说起这个设计,汪妙言心中颇为得意。这可是她的得意之作,且效果超出预期的好。 “然后,我便将药一分为二,分别下给涂曼珍和刘祺然。可是,这里却算错了一步,涂曼珍任性抢了徐婉真的茶喝,最后变成徐婉真中招。这跟我设想的,让刘祺然心怀怨恨,污了涂曼珍清白有很大不同。” 楚王妃问道:“你是想设计,让刘祺然娶了涂曼珍?” 汪妙言点头:“世子妃的名头只有一个,有涂曼珍便不会有我。若是做妾,便失去了意义,王妃也会将我另外考虑才是。” “好大的胆子!你这么做,问过我没有?经过我允许了吗?”楚王妃呵斥道。 汪妙言伏地磕了一个响头,久久不起。 只听到楚王妃一声冷笑,道:“可惜你这一番盘算,终究是落空了。” “什么?”汪妙言愕然抬头。 伤了脚踝后,她便一直留着画舫上,连冬雪一并被秋雨看管起来,并不知晓徐婉真脱险的消息,还以为刘祺然已经得手。 平国公世子妃,只要不是她,是涂曼珍或者徐婉真,对汪妙言而言,并没有任何区别。 但楚王妃竟说,自己的算计落空了,这是怎么回事?两个被下了药的人,在那处偏僻的杏花林中,徐婉真还能全身而退? 汪妙言摇摇头,仿佛要摇走哪个令她不安的念头。 见她迷惑,楚王妃心底掠过一丝快意,也不解锁,只冷声道:“你就安心等着当世子妃吧!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下次若是再自作聪明,我将你们姐妹二人一起绑了沉塘!” “不会的!”汪妙言一直以来的平静被打破,慌忙道:“那平国公世子妃,只能是徐婉真。她的清白已失,涂山长自会替她出头,为她谋得正妻的位置!” 楚王妃怜悯的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徐婉真清白仍在!” 第二百一十四章 棋子的选择 “什么!这不可能。”汪妙言大惊失色。这个徐婉真,怎么就这么好的运道。这样的死局,也能被她逃脱。 楚王妃站起身,看了跪在地上的汪妙言一眼,就要离开。 汪妙言哪能让她轻易离去?错过此刻,她估计会被楚王妃禁足。下次的事情,想必不会再让她主导,说不定什么时候一觉醒来,她就在刘祺然的床上。 她急中生智,扑到楚王妃身前,急道:“王妃你信我一次,我值得更好的用处!” 楚王妃脚步一顿:“我再给你一炷香时间。” “是!”汪妙言脑中急转,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道:“太子!我愿意去太子府上做侧妃,为王妃打探消息!” “哦?这倒有点意思。” 见楚王妃感兴趣,汪妙言又急急的往下说道:“太子目前只得一名正妃,坊间传闻太子不好女色。我若是能成为侧妃,必能在太子府里站稳脚跟。到那时,一定能将王妃想要的消息递回来。” 闻言,楚王妃微微沉吟,往太子府上安插一个自己的耳目? 这固然是好事,但这汪妙言却不是合适的人选。一来她身份低微,又不是采买的秀女,如何能成为侧妃?二来,今日之后,人们都知道这汪妙言,是楚王侧妃的嫡亲妹子,这层关系摆在这里,难道太子会看不见? 不过,此时不妨先应下汪妙言,安安她的心。对她来说,最合适的还是平国公世子妃的位置。 楚王妃道:“别看是侧妃,难度比做平国公世子妃要高上不少。以你的身份,太子会不起疑心?” 汪妙言此时已急晕了头,哪里还想的出什么好主意,忙道:“王妃容我想想法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楚王妃俯下身子看着她,问道:“你就那么不想进平国公府?烂船也有三斤钉,何况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府。放着正妻的位置不做,偏偏要去做太子的侧妃?” 汪妙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刘祺然的嘴脸,我见了便犯恶心。” 之前在楚王妃的安排下,她见过刘祺然一面,跟她想象中的国公世子相去甚远。今日在画舫上,刘祺然跳着脚骂涂曼珍,甚至还不顾身份的亲自出手,这和市井泼皮的行径有何两样? 竟然要与这样粗俗的男子同床共枕,自己这辈子都会跟他绑在一起,汪妙言一想到便恶心欲呕。 而太子便不同了,虽然只在今日远远见着一面,但他俊美似妖、风仪出众,与这样的男子,哪怕只是作为侧妃,她也心甘情愿。 何况平国公府里一团污糟,太子正灼手可热。这两府的权势,岂可同日而语?反正都是做他人的棋子,也要给自己挑一个相对好些的去处。 见汪妙言坚持,楚王妃道:“给你三日,仔细想想法子。若是想不出来,到时别怨我没给你机会。” 汪妙言连连点头,楚王妃起身走开,轻飘飘的抛下一句话:“太子最厌恶主动贴上去的女子。今日昌平侯府的二小姐在太子面前落水,太子连看也不看,直接走开了,活生生将她晾在那里。打太子主意的女人,远远不止你一人。” 楚王妃走后,汪妙言瘫软在地,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秋雨走了过来,面无表情道:“王妃有令,汪妙言搬离汪侧妃院子,到后罩房小院,从此刻起开始禁足。未得传唤,不得擅自离开。” 果然是要禁足,汪妙言忙道:“可我三日后还要给王妃回话呢。” “自会有人来问你。”秋雨语带嘲讽,挥挥手进来两个粗壮的婆子,拉起汪妙言便往后罩房小院去。 汪妙言挣扎道:“秋雨姐姐,我那丫鬟冬雪呢?” “冬雪?”秋雨冷冷一晒,道:“你以为还能见到她吗?” 汪妙言心中一沉,她唯一的一个臂膀,也被楚王妃给折断。大姐畏她如虎,这往后,就只剩下她孤身一人了。 公主府,昭阳公主靠在湖边水榭的栏杆上,往湖中撒着鱼食。 随着鱼食的腥味散开,越来越多的锦鲤游了过来,争先抢食。那些长约尺许的大鱼,仗着身子壮,一个甩尾,“啪”地一声将周围的小鱼驱散,独霸一刻。 喂着喂着,昭阳公主不由轻笑出声,道:“月桂你看,不过区区口粮,就能引得这锦鲤群内斗不已。大鱼欺负小鱼,小鱼伺机而动,这和我们的处境何其相似!” 月桂默然束手倾听,她知道此刻并不需要搭话。公主需要的只是一对耳朵,而不是一张口。 “徐婉真这个香喷喷的鱼饵,打她主意的人还真不少。太子想要将她说给石世子做妾,齐王想要替樊彬保媒,就连汪妙言,也想将她设计给刘祺然。方才在杏花林将她送回来的,是影雨的人,说是刚巧碰上,你觉得会这么巧?难道她和影卫还有牵扯?” 不等月桂回答,昭阳公主又自顾自往下说道:“成为这样的乱局,是我所料不及的。我始终觉得,这名女子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徐婉真,你究竟会花落何家?” 她手指轻轻敲击栏杆,吩咐道:“月桂,你去下个贴子,明日请安平候府的林老夫人过府一叙。就说向她讨教养牡丹的法子。” 林老夫人是涂家主母的嫡姐,由她出面,去探徐老夫人的口风,再合适不过,也不引人注目。 此时太子在明,齐王在暗。这步先机,无论如何不能再失了。太子自诩正统,不屑于使这些计谋,才让自己这边有机可乘,须得小心行事,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徐婉真身份低微,却相貌风姿出众,又是涂山长的血亲,这样的棋子若是错过了,哪里还能找到下一个像她这么合适的? 对徐婉真,昭阳公主势在必得。她在心中又推算了一次,自己这边有着先机,樊彬自身条件也很不错。 背靠镇西将军府势力,徐婉真嫁过去便是正妻。樊彬是个孤儿,也就意味着她就是当家主母,不用伺候婆婆、小姑子,和一家子复杂的关系,关上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便可。 徐老夫人若真疼这个孙女,便知道错过这村,便没这店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曹皇后 月桂退下后,白芍呈上一份名单,正是品评牡丹花王时,“清玄阁”众人所投的票数。 昭阳公主取过来,仔细看了一遍。不出所料,那昌平侯府世子将票投给了太子府。另有晋南候府、安平侯府、永乐伯府这几家,都是投给太子府。 她目光一缩,道:“白芍,将月桂追回来,刚才吩咐她去办的事,不用去了。” 这安平侯府和昌平候府关系最好,互为姻亲。本想着侯府立场不一定一致,却原来是自己料错。既然那两家立场一致,安平侯夫人林氏便不能再用。太子若得了消息,便失了先机。 接着往下看,四大国公府,均未投票,做弃权处理。 另外有些不明形势的青年才子投了齐王府、定国公府,权贵中竟无一人站在曹皇后一脉。 昭阳公主在心中默默的将这份名单记下,除了自己的外家定国公府,其他三大国公府态度暧昧不明。倒是那些青年才俊可以争取一下。 她站起身,将名单投入香炉焚毁。眼下,去徐家探口风的人选却成了问题。为了安全起见,只能从定国公府找人,只是府上与涂家素无往来,若是贸然登门,势必会引起太子注意。 昭阳公主烦恼的揉着眉心,也只能将外祖母请来商议。以外祖母在京城的人脉,或许能找到能托付此事的人。 五月初十,牡丹花会的两日后,庆隆帝圣寿。 “隆隆”晨鼓之后,庆隆帝宣布旨意,罢朝一日,取消宵禁,与万民同乐。 这日的洛阳城,分外热闹。京城百姓丰衣足食,最好热闹。听闻皇上取消宵禁,家家户户便开始准备通宵达旦游乐。 为贺皇上圣寿,礼部、工部早已准备妥当,天未亮便分派人手奔赴各处扎彩。从皇宫到整座洛阳城,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洛水两岸挂上喜庆的红色灯笼。白日里有大善人在此放生,由“大悲寺”的高僧来主持放生仪式;夜里便成为放河灯的场所,无数少男少女会在此释放河灯,求偶祈福。 南市的商人们闻风而动,在洛水两岸摆上了各色各样的摊子,有吃食、杂耍、胭脂水粉、孩童玩具等等,应有尽有。 怡景宫中,刘昭媛一早便起了身,穿着停当后,对空虔诚的拜了几拜,心中默念:“求菩萨保佑,素莹今日报了孩儿这大仇,日后定当为您重塑金身。” 史婕妤的肚子已经显怀,她抚着肚子,让新月为她上妆。 “今儿可是大日子,娘娘这一打扮,可真是艳压群芳。”新月恭维道。 史婕妤绽放出艳丽的笑容:“艳压群芳的不是我,是我这肚子。皇上已经有多久没添过丁了?” “要我说,婕妤娘娘您去宴会上看一眼便回来。腹中的龙种要紧,这宫里好多人都眼红娘娘呢,可不能给她们下手的机会。” “此言甚是。犯不着在这当口与她们争宠。皇上就算来了我这里,也只能说说话罢了。” 就算新月不提,史婕妤也不打算多呆。在孩子没有生下之前,她一刻都不敢放松。她亲手害了刘昭媛,岂不防备一二? 宫妃们收拾停当,先后往肖太后所住的“延庆宫”请安。 庆隆帝办圣寿,后宫的旧例是,宫妃们先到肖太后处请安,再和太后一道去往宫中最大的“宝林苑”听戏作乐饮宴。 “宝林苑”紧挨着御花园,地方宽敞,养着珍禽异兽。为举办圣寿,礼部早在两个月前便开始忙碌。搭戏台、筛选伶人班子等,桩桩件件都不能出错。每次办完圣寿,礼部吴尚书都觉得自己蜕了一层皮。 在“宝林苑”里,会整整热闹一天。有诰命在身的外命妇、皇室宗亲等,也在这里为庆隆帝进献寿礼、朝贺诞辰。 待寿宴过后,外命妇告退,方才是重头戏登场。 宫中受宠不受宠的妃子,均使出浑身解数,为皇上献艺,可谓是争奇斗艳。 肖太后喜好清静,已多年不问世事,宫中事务均交给曹皇后打理。也因此,婆媳二人相安无事。 投桃报李,曹皇后对这位肖太后是发自内心的孝敬。“延庆宫”里的吃穿用度,在整个后宫中是最好的,甚至超过了曹皇后居住的“长乐宫”。 以太后的身份地位,若是想要给曹皇后添堵,那实在是太容易了。 “延庆宫”位于皇宫内的最北边,无论从哪里过去,距离都是最远的。有品级的宫妃自然有代步工具,那些不够资格的婕妤美人、才人宝林等,便只好劳烦自家的双腿了。 曹皇后乘坐凤辇,付贤妃、石德妃乘坐软轿,刘昭媛坐了步辇。史婕妤虽位份不够,但她身怀龙种,付贤妃也命人给她准备了步辇。 曹皇后率先到了“延庆宫”,肖太后身边的贴身丁嬷嬷满面笑容的迎出来:“娘娘来啦!今儿一大早,太后老人家便惦记着您,这会儿您就到了。” 在一大批侍女内侍的簇拥下,贴身宫女山梅、妙芙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曹皇后上了台阶,缓步迈入“延庆宫”。 “劳烦丁嬷嬷相迎,太后昨日夜里睡的可好?”曹皇后询问道。 丁嬷嬷忙道不敢:“难怪太后老惦记您,这份孝心真真是无人能比。这些日子暖和了,太后睡得极好。” 肖太后在生庆隆帝的时候,正值朝代更迭兵荒马乱。生产时难产,差点便一尸两命。后来虽说勉强诞下,却伤了身子。跟着先帝东奔西跑,也没能好好调养身子,便落下一个畏寒的毛病。 哪怕是三九伏天,肖太后也不敢用冰,“延庆宫”的地龙烧得比别处都要早两个月。冬天对肖老后来讲,是最难捱的。 妙芙解下曹皇后的缕金九凤披风,曹皇后跟在丁嬷嬷身后向内走去。 肖太后是一名面目慈和,目光睿智的老妇人,她梳着高髻,头戴宝石金冠,端坐在宫中主位上,自有一种威仪。 曹皇后在下首的第一个位置坐了,笑道:“几日没见着母后,臣妾甚是想念。今儿一见,母后好像又年轻了。” 肖太后一听便笑了,对丁嬷嬷道:“你听听,多会说话!你这个老货也学着点。” 第二百一十六章 肖太后 丁嬷嬷人老成精,捧垠道:“皇后凤体,哪里是我这样的老货可比。太后您的福气最好,得这么聪明孝顺的儿媳妇。” 肖太后笑笑,这曹皇后再聪明孝顺又如何?不得皇帝喜欢,也是个命苦的。 一会儿功夫,付贤妃、石德妃到了,这两人都是玲珑心思,一个比一个会说话,宫中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刘昭媛、史婕妤前后脚到了“延庆宫”门口。 史婕妤挺着个肚子,由新月扶着,小心翼翼的下了步辇。瞧见前面刘昭媛也在下车,扬声道:“昭媛姐姐,多日不见了!” 刘昭媛转过身,面上的笑容恰到好处,道:“原来是婕妤妹妹,这可真巧!” 看着刘昭媛脸上的笑容,史婕妤不由心头一凉,头一次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这人。 刘昭媛动作利落的下了步辇,走到史婕妤跟前,笑道:“妹妹身子重,可要当心些。千万别出了什么意外。” 将“意外”两个字的发音咬得特别重,听得史婕妤心头一凛。 刘昭媛又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记得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上次治疗皮肤瘙痒之症的方子,我那里还留着。” 那药是怎么回事,史婕妤心头是最明白不过。只觉心头一阵狂跳,刘昭媛这样说,定是知道了她滑胎的真相。定了定神,她用笑容掩住心头那丝不安,笑道:“昭媛姐姐在说什么,妹妹怎么听不懂?” 刘昭媛轻笑一声,道:“不懂不要紧,我懂便可以了。” 在门口耽搁了一会,待两人要进去时,那些品级低的宫妃也已经到了。一时间莺莺燕燕,人比花娇。 众人进了门,按品级依次坐下。“延庆宫”内多了这些养眼的美人,一时间只觉得屋子都亮堂许多。 太后笑着对曹皇后道:“见着这些小姑娘,便觉得自己老啰!” 曹皇后爽朗一笑,道:“哪有像您这般年轻的老人,瞧着跟我姐似的。” 肖太后这些年不管事,她是想得极清楚的,儿子是皇帝,荣华富贵还能少的了她?索性不揽这权少操些心,每日伺弄些花草,享受儿孙绕膝的闲情逸致。 她日子过得舒心,加上宫中养颜方子多,确实保养得宜,比一般老夫人看着要年轻个十来岁。 曹皇后这句话虽是恭维,却也不算夸张。 有她开头,下面的宫妃也都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太后您哪里老啦?”“连一根白发都没呢。” “延庆宫”中一片其乐融融,好话谁不爱听?肖太后笑眯眯的听着,心情颇好。 这时,门口的内侍扬声通传“皇上驾到!” 庆隆帝一身礼服,身着金黄色五爪金龙锦袍,腰中一条金镶玉腰带,头戴吉服冠,端的是天子气度、威仪非凡。 他龙行虎步的走进来,身后紧紧跟着贴身宦官吴光启,朗声笑道:“聊什么这么开怀?” 肖太后一脸的笑意,道:“皇帝快过来坐。跟你媳妇儿随便说说话,她可真是个好的。” 庆隆帝瞥了曹皇后一眼,点点头道:“我在朝中事忙,平日都辛苦你照顾母亲。”虽说是在表达谢意,但语气却淡淡的。 肖太后心中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家儿子不喜曹皇后,只一心念着那个被废的姜氏。那姜氏有什么好?生的一个狐媚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使得儿子念念不忘。 可能天底下所有的母亲,对蛊惑自己儿子的女人都深恶痛绝。她有心帮曹皇后一把,让皇帝忘记那个女人,但也无法改变皇帝的心意。 曹皇后对此却并不在意,庆隆帝的冷淡,她早已习惯。 皇帝在太后旁的位置坐下,底下的宫妃全都起身,在曹皇后的带领下,行跪伏大礼,娇声道:“臣妾见过皇上,祝皇上寿与天齐!” “平身!” 众人重新坐定,进来一名小宦官,禀道:“启禀皇上、皇太后,外命妇都已到了‘宝林苑’,请移驾。” “宝林苑”这边,有品级的命妇、宗室,都在殿内候着,献给皇帝寿辰的各色礼物满满的摆了一个厅堂。 在一片珠光宝气中,在牡丹花会上选出来的“青龙卧墨池”花王显得格外惹眼。 庆隆帝进来便见到这盆花,太子迎上来,先行了礼,道:“这盆花父皇可喜欢?儿臣在旧年开始培育,栽种了好几株,最终才成活了这一盆。” 看着这样娇艳的黑牡丹,庆隆帝有瞬间恍惚。都道他爱黑牡丹,但其实那是薇薇的最爱,太庙清苦,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想要开口将这盆黑牡丹送到太庙去,但若真的送去,朝堂上那些老朽又该聒噪了吧。庆隆帝微微皱眉,还是私底下交代太子的好。 他点点头,道:“不错,你有孝心!明日下了朝,你到御书房来一趟。” 太子心头暗喜,这黑牡丹看来是选对了。在迁阳王一事之前,他是常常出入御书房的,跟在庆隆帝身边听政。 此时重入御书房,意味着迁阳王谋反一案已经揭过,他已经度过了这个难关。 庆隆帝高居上座,接受朝贺。 下方分外左右两列,泾渭分明。左边是以太子为首的皇室宗亲,齐王、楚王、昭阳公主、还有卫氏族长、有封号的乡君县君等;右边是以定国公老夫人李氏为首的诰命夫人,四大国公夫人、侯府、伯府夫人等。 朝贺完毕,吴光启打开圣旨,从高到低宣布赏赐,殿中数人,人人有份。 对自己的圣寿,庆隆帝并没有太多喜悦。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仪式罢了。给子孙一个尽孝的机会,让朝臣内眷觐见天颜,自己再加以褒奖赏赐,稳固人心。 随着一阵锣鼓喧天,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开始唱戏。 肖太后对庆隆帝道:“皇上,这次请了哪些戏班子?” 吴光启忙呈上名册,庆隆帝翻了翻,答道:“有云韶班、泰和班、祥隆班。” “云韶班唱的那出穆桂英不错,让他们先唱。” 肖太后点了戏,便专心致志的看起来,随着节奏轻轻哼唱。她在年轻时,对戏曲之道颇为着迷,也能唱上几句。 第二百一十七章 张网 肖太后听着戏,庆隆帝陪在她身侧,偶尔跟她讨论一下戏文,亲手给她剥花生。 高芒王朝最尊贵的一对母子,此时瞧起来,老太太慈祥、儿子孝顺,与普通人家的母子竟没有两样。曹皇后知道庆隆帝待肖太后极孝,也不去打扰他们难得的相处时间,静静的坐在一旁听戏。 武正翔在影卫的偏殿处坐镇,一条条消息从宫外汇集到他的手上。 “卯时一刻,童华池出了茶铺,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兜了两个圈子,卯时三刻,童华池从马车上下来,进入洛水码头旁的一件酒肆后院。” “数名持江南道路引的陌生男子,分别从长夏门、定鼎门、建春门入城。” 这一条条消息,无不说明童华池要借今日皇上圣寿之际,谋算些什么。武正翔微微沉吟,布下的这张网,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影雷,你命雷组十人,立即前往洛水码头的酒肆,将酒肆监管起来。童华池一露头,便将他击杀。” “仇夜,你待风组两人、雷组两人,在‘宝林苑’待命,保护主上安全。” 两人领命而去,武正翔轻轻敲击桌面。童华池所谋,必定不是这么简单,那酒肆多半是个幌子,他真正的意图,必然是在宫里。 作为前影卫的统领,宫中埋着童华池的钉子也不奇怪。 云韶班、泰和班、祥隆班这三个进宫献艺的戏班子,每个人的身家都被影卫翻出来查了三代,没有查出任何问题。但这也不能保证,其中就没有混入童华池的人。 他脑中思索着,网已张开,就待童华池自投罗网。 “宝林苑”中,戏已经演了大半,史婕妤扶着肚子站起来,对付贤妃道:“贤妃娘娘,坐久了我有些不适,想出去散散。” 付贤妃关切道:“可有不妥?要不要宣太医?” 史婕妤忙道:“不妨事,我走走便好。今儿是皇上的圣寿,千万别扰了大家的兴致。” 付贤妃点点头,吩咐道:“新月,好好照顾你家主子,龙种要紧。” 新月扶着史婕妤退出了看戏的高台,朝附近的御花园走去。既然是说了要出去散散,那还是走走的好,史婕妤在这一点上,一向做得非常小心,让人拿不到她的话柄。 刘昭媛见她出去,嘴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冲付贤妃微微屈膝施礼,也跟着起身,朝史婕妤的方向走去。 付贤妃端过一杯茶水,慢慢品茗,掩住眼底的得意神色。 史婕妤出了“宝林苑”,沿着一条小径缓缓前行,一丛丛月季开得正艳。御花园的景色虽美,但看了好几年,再精致也看腻了。 “娘娘,我们到前面假山那里歇歇脚,便回去春凌宫吧。” 史婕妤点点头,走了这好一会,做样子也做够了。待回去后,再打发个宫女去“宝林苑”报个信,今天这一日,便算是对付过去了。 皇宫内人人都有着小算盘,她人手有限,手头又没有大把银子开路,哪敢在外面多待?想起在“延庆宫”门前刘昭媛说的那些话,她便脊背发冷,只有回到春凌宫,她才敢放心。 新月扶着她,在假山前的石凳上铺上手帕,伺候着她坐下。 史婕妤微微的眯着眼,抚摸着肚子。太医说下个月就要分娩了,自己这颗心也总算快落到实处。肚里的孩儿适时踢了她一脚,她惊喜道:“新月,他动了,刚刚又动了!” 新月笑道:“恭喜娘娘!动的这样勤快,定是位皇子。” 两人正在高兴,传来一把嘲讽的声音:“婕妤娘娘好兴致啊!” 史婕妤一惊,抬头一看,淡淡道:“原来是昭媛娘娘。” 刘昭媛嘴角含着嘲讽,立在她身前,淡淡道:“婕妤娘娘原来也是有心的。可惜我那孩儿,还来不及胎动便屈死。” 史婕妤面上一沉,道:“昭媛娘娘此话何意?你旧年滑胎,妹妹我也伤心欲绝,几次求皇上去怡景宫看望妹妹。是妹妹你自己不争气留不住皇上,与我何干?” 刘昭媛右手一翻露出掌心握着的玉佩,看了眼史婕妤道:“婕妤好口才,若不是我亲身经历过,都要被你感动了。只是不知,婕妤娘娘可还识得此物?” 史婕妤目光一缩,这块玉佩她如何不识?是她唯一带进宫中的侍女碧云所有,怎么会到了刘昭媛的手上? 瞧见她面色微变,刘昭媛又道:“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清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假山里面去。” 新月大惊,忙道:“娘娘,不能去!昭媛娘娘你想做什么?” 刘昭媛面色一沉,道:“给我掌嘴!” 侍立在侧的紫陌上前一步,抡起手掌,便打了新月一个大嘴巴,道:“我们昭媛娘娘问话,哪有你这个奴婢插话的份。” 昭媛为九嫔之一,哪怕如今失了宠,在位份上稳稳压住史婕妤一头。她要出手教训史婕妤身边的宫女,新月也只好受着。 紫陌常年练鼓,手上力气不同普通弱女子,只一个耳光,便打得新月的脸颊上浮起五根红肿的指印,口中流出血来。 新月哪里想到她说打便打,捂着脸怨恨的看着刘昭媛,却不敢再说话。 见新月挨了打,史婕妤的内心也不平静。往日的刘昭媛何其的温婉、善良,连让小宫女跪一跪都不忍心的人,如今竟然一言不合便动手。 刘昭媛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史婕妤,微微一笑道:“很难相信么?我也会出手打人。就说几句话,婕妤娘娘放心,我不是你,我对你的肚子不感兴趣。” 史婕妤道:“让我想想。”眼下只得她和新月两个,她又怀着身子,显然不是刘昭媛主仆的对手。她想拖延片刻,待有人经过便好了。 “你慢慢想,我不着急。这御花园平日里人就少,今儿更是皇上的圣寿,都在皇上身边凑着呢,除了你我,还有谁会来?”刘昭媛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史婕妤衡量再三,刘昭媛说的也是实情。自己怀的是龙种,如果她竟然敢出手,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谋害皇嗣”大罪,自己倒也不怕她。 只是,还需进一步弄清她的意图。想到这里,史婕妤抬头问道:“我若是不去呢?”天际舟说舟舟荐书:《蜉蝣客栈》蜉蝣客栈直通三界,来往的生魂,山精经常在此暂时歇息。攸宁背叛师门,落得个肉身销毁的下场,一介阿飘来到了“蜉蝣客栈”门口,抬头看着匾额上的字,沉默了一秒,然后胸有成竹的道:“虫虫客栈。”为了她的肉身,从此开始了一百年无薪打工之路p:///mmweb/1004895351.aspx 第二百一十八章 真相大白 刘昭媛凉凉的道:“你若是不去,我绝不勉强。只是这块玉佩,我自会交给皇上。” “一块玉佩而已,能说话吗?”史婕妤面上嗤笑,却暗暗惊心,莫不是她知道了些什么? “你尽可以试试。”刘昭媛语带嘲讽。 见她如此笃定,史婕妤心中忐忑,不如听听她怎样说,将心一横,道:“好,我答应你。” 这假山做得曲径通幽,从西南方至东,里面有一条蜿蜒小路可供行走。由于经常打理的缘故,显得干燥洁净,并没有蛛网虫蚁,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刘昭媛从假山西南方的入口进入,史婕妤挺着肚子扶着腰紧随其后。只余下紫陌和新月两人在外面大眼瞪小眼。 新月扬声道:“婕妤娘娘,我就在门口守着,有事您就叫我。” 刘昭媛失笑:“你这宫女倒是忠心的紧。只是不知道,她若知道碧云的死因,是否还能忠诚不二呢?” 史婕妤一惊,掩饰道:“碧云是犯了错,受不过板子才死的,跟我有何关系?” “那这个呢?”刘昭媛从胸前拿出一封书信,道:“这是碧云亲手书写的供状,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闻言,史婕妤大叫:“这不可能!这是诬陷。”碧云临死前,自己明明命人将她看得死死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书信出现! 刘昭媛哈哈一笑,恨声道:“史歆美!往日你姐姐妹妹的叫得多亲热,我瞎了眼,竟真把你当亲姐妹!你要上位,还不忘踩我一脚,这样的好姐妹,我刘素莹消受不起!” 见自己的把柄被捏在对方手里,史婕妤望着刘昭媛举着的那封信,一心想要伺机夺回。口上狡辩道:“好姐姐,是你那会不想伺候皇上,怎么会变成我踩你上位了?” 刘昭媛冷笑一声,道:“眼下就你我二人,还需要姐姐妹妹的惺惺作戏吗?真让人恶心。”手中将信举得更高了。 见夺信无望,史婕妤也不再演戏,冷言道:“你就算有了这信又如何?你以为,皇上会信你还是信我?” 刘昭媛的动作顿了一顿,仿佛被她说中了心事。 史婕妤见状,又放柔了语气道:“刘姐姐,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皇上最烦这些事,往后我们两姐妹齐心协力,伺候好皇上,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宫中那些妃子,哪有我们姐妹年轻漂亮?这做人,要往后看。” 刘昭媛神色渐渐缓和,举着信的右手也放松了下来。史婕妤一见有戏,又添一把火道:“这信你就算交给皇上,我也能说是你伪造的,想诬陷于我。在皇上面前对质,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何必呢?这宫中眼看着就要进新人了,不如你我携手。” “你我携手?”听到这句,刘昭媛本来缓和的神色又变得冷厉,道:“当初我便是听了你这鬼话,才成了今天这幅样子。你又想来诳我?” 史婕妤暗恨自己说错了话,道:“绝不是诳你。姐姐今日你将信交给我,从此你我二人一条心。我史歆美可在此对天盟誓,今后若有一丝一毫对不起姐姐之处,必教我万箭穿心而死。”只要能拿回信,发誓又算得了什么。 见她发誓,刘昭媛不禁动容,脸颊上流出泪来,道:“但我那冤死的孩儿,就这样白白死了吗?碧云在信中说的很清楚,那交织绫机绸的衣料是你命她做的手脚,我才会穿上奇痒无比,最后导致落胎。你害死了我的孩儿,皇上的子嗣,难道就这样算了?” 听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得那样清楚,史婕妤知道抵赖也无用。好在如今只得她们二人在此,只要将书信拿回销毁,往后便翻脸不认,刘昭媛又能如何? 史婕妤为了达到目的,一向没有底线,扶着假山通道的墙缓缓跪下,道:“我给刘姐姐的孩儿赔罪!宫中的孩儿成长不易,刘姐姐又怎知能安然诞下孩儿?即便不是我,也有别人。是我猪油蒙了心,害了姐姐,往后我的孩儿便是姐姐的孩儿!你就是他的干娘!他有两个阿娘,若是敢对姐姐不孝,我必饶不了他!” 她跪在地上,一口气说了这一长串,满以为定能打动刘昭媛,等着刘昭媛来扶她起身。只要刘昭媛不傻,便知道过去的已成定局,在这深宫之中,有孩儿孝敬才是长远之道! 果然,听见刘昭媛缓步上前,扶着她的胳膊起身。 史婕妤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顺着她搀扶的力道起身,这一关算是过了。正待说话,身后却传来有节奏的击掌声“啪!啪!啪!”。 怎么这个地方还有第三个人?史婕妤大惊失色的转过头,只看了一眼,便差点没晕过去。 在她身后击掌的,竟然是着明黄龙袍的庆隆帝!皇上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宝林苑”陪着肖太后看戏吗? 刘昭媛深施一礼,道:“臣妾拜见皇上。” 庆隆帝面沉如水,示意她起来,目中一片冰冷,对史婕妤道:“史婕妤这场戏演的好,比那戏台子上的更好看!” 皇上这样说,之前的话他都听见了?史婕妤害怕到了极处,脑子一片混沌,忙扑上去,急急分辨道:“不是这样的,皇上!您听我说,我只是为了安慰刘姐姐。” 在庆隆帝身后的武正翔暗暗好笑,这史婕妤翻脸比翻书还快,黑的都能说成白的。都这样了,还能瞎掰。刘昭媛确实不赖,成功引诱史婕妤说出了真相,不枉他的一番特意安排。 事到临头,这史婕妤还妄想砌词狡辩?被庆隆帝亲耳听到,任由她舌绽莲花,也是翻不了身了。 庆隆帝看也不看史婕妤,径自迈过她,走到刘昭媛身前,柔声道:“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刘昭媛扬起精致的清丽容颜,眼泪恰到好处的在眼眶内打转,将滴未滴最是让人心疼,轻声道:“皇上言重了,臣妾不委屈。” 说罢如乳燕投林般,扑入庆隆帝的怀中,柔声道:“臣妾只是想皇上,想我们失去的孩儿。” 听刘昭媛说起孩儿,庆隆帝转过身,面带厌恶的看着地上跪伏着的史婕妤,语气森然道:“谋害皇家子嗣,该当何罪?”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定罪 这句话,问的却是武正翔。 武正翔躬身答道:“禀皇上,在前朝谋害皇嗣是大罪,当诛三族。先帝爷仁慈,将这条改为死罪,论律当斩,其家人流放三千里。” 史婕妤伏在地上簌簌发抖,闻言再也抑制不住,哭着膝行了几步,抱着庆隆帝的脚哀求道:“皇上!臣妾只是一时糊涂啊皇上!求皇上饶过这遭,饶命啊皇上!” 刘昭媛伏在庆隆帝的胸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哭相凄惨的史婕妤,只觉神清气爽。脑中默念:“孩儿,阿娘给你报仇了!你看到了吗?” 庆隆帝不耐烦道:“这种心思恶毒的妇人,不但谋害皇嗣,还欺骗了朕!影,你还等什么,把她给我处置了!” 刘昭媛也好、史婕妤也罢,对庆隆帝来讲,不过是个取乐的玩物。然而区区一个玩物,不乖乖听话,竟然动了这样的歹毒心思。 想起自己竟然与一个毒妇同床共枕,庆隆帝就觉得心头不快。被史婕妤蒙骗的怒火,远远大于她害刘昭媛落胎。一个未亲眼见到、亲手抱过的孩子,要说他有什么感情,那完全谈不上。 武正翔正要应下,刘昭媛抚着庆隆帝的胸口,娇声道:“皇上,今儿是您的圣寿呢,不宜见血。” 庆隆帝一怔,转而哈哈大笑,道:“还是爱妃心细。”指着地上的史婕妤道:“她害了你,你还替她求情?” 刘昭媛柔声道:“臣妾不是为她求情,谋害皇嗣、欺君,哪一条拿出来都是死罪。臣妾只是想着,今儿是皇上的好日子,哪能为一个罪妇伤了兴致?再说,她肚子里的孩儿是无辜的,那也是皇上的骨血哩!我不过是怜惜这孩儿罢了!” 史婕妤在地上抬起头,恨恨的望向刘昭媛,她这番话,直接将她给定罪了,使她再无翻身的机会。抹了一把眼泪,道:“皇上,臣妾哪敢欺瞒您!这都是刘昭媛嫉恨臣妾得了您的宠爱,故意诬陷臣妾!” 刘昭媛张大眼睛看着她,道:“妹妹!事到如今,你还是认罪的好!不为自己也要为肚里的孩儿积福。” 听刘昭媛一口一个为了皇上,为了皇上的孩儿,却把罪名死死的按在史婕妤头上,武正翔便想笑。这宫中的妃子,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有这样全心全意为他打算的妃子,庆隆帝听得心怀大悦,全然忘了他将刘昭媛一扔就是大半年的事实。 他一心都扑在朝堂之上,不愿放任何精力在后宫之中。在他看来,以曹皇后为首,这些宫妃就应该像刘昭媛这样,一心盼望着自己的甘霖雨露。自己到了,便打扮的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迎上来,自己走了,她们就安静的等待。 总之一句话,在庆隆帝心里,不给他添乱子的妃子,才是好妃子! 他搂紧了刘昭媛纤细的腰肢,笑着问道:“那依爱妃之见?” 刘昭媛被他这么一搂,面上飞起一朵红云,益发娇羞。她轻轻跺脚,嗔道:“史婕妤下月便要分娩了,孩儿不能没了娘亲。” “哦?”庆隆帝放松了她的腰肢,这刘昭媛难道想抚养这个孩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位份,简直是痴心妄想。 刘昭媛仿佛没有觉得庆隆帝的变化,自顾自往下说道:“依臣妾愚见,可托付给春凌宫主位付贤妃抚养长大。史婕妤的身孕本就是贤妃娘娘在料理,眼下她犯下大罪,由贤妃娘娘抚养长大再合适不过。” 见她识相,提议让付贤妃抚养,庆隆帝的心情又好起来,哈哈一笑道:“爱妃所言极是,那就按这样办。对了,瑶芙还跟着付贤妃住在春凌宫吗?” 众多子女当中,除了太子和迁阳王,庆隆帝都不放在心上。贤妃的女儿,要不是时时能在节庆赏赐时见着她的名字,他都快忘记有这个女儿的存在。 刘昭媛柔声道:“皇上记性真好,芙公主已经十三岁,是漂亮的大姑娘啦。前些日子还吵着宫里冷清,这下子贤妃有了孩儿,芙公主也有了弟弟,想必不会再吵着冷清了!” 史婕妤心如死灰,见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几句话便定了自己的未来,连孩儿都被抢走,她悲号一声,挺着大肚子朝刘昭媛扑去,口中恶狠狠道:“你这个贱人!自己护不住孩子,便来打我的主意!” 有武正翔在,哪里能容她扑倒刘昭媛和庆隆帝跟前。一个闪身,挡在二人面前,伸出手一挡,便阻碍了她的去路。 庆隆帝眼神厌恶,这种恶毒的泼妇,当初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呢! 见武正翔架住了她,庆隆帝冷冷开口,道:“传我口谕,即日起,废掉史……”。说道一半,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转头问道:“她叫什么?” 刘昭媛伶俐的接口道:“史歆美。”心中掠过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伤,皇上记不住的,恐怕不只是一个史歆美。 “史歆美蒙受皇恩,不思报答,谋害皇嗣、欺君失德。即日起,废掉婕妤之位,贬为庶人,禁足在春凌宫。生产后,孩子交由贤妃抚养,史氏赐绞刑。史家直系血亲抄家流放,徒三千里。” 听着庆隆帝不带一丝感情的宣判,史婕妤只觉得自己做了好大一场美梦! 不过片刻功夫,怎么就成这样了? 前一刻自己还在憧憬着诞下皇嗣后,那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还在盘算着,曹皇后是个大度的,自己孩子小,不妨碍她什么,在宫中可安度一生。还想着,能趁孕育龙种有功,升一升位份,顺便也给阿兄在京城谋个差事。 然而,顷刻之间,大厦已倾,黄梁梦醒。转眼间,史家被抄家灭族,自己也成为死人一个。 这样大的打击,前后巨大的反差,让史婕妤两眼发直,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信!那封信!”如果不是自己太想要拿回那封信,怎么肯轻易认下这罪责? 只要自己坚持不认,刘昭媛就算叫了皇上过来,又能如何? 史婕妤眼中冒着精光,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道:“信!把那封信给我看看!”为了这信,她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不看看怎能瞑目?天际舟说既然作了恶,就要有恶报的觉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最近舟舟写文很顺畅,里面的情节自己都很满意,感谢所有支持正版订阅的读者,爱你们 第二百二十章 信! 她面目狰狞,声音嘶哑,让庆隆帝愈加厌恶。 刘昭媛“咯咯”一笑,道:“你要看信是吧?这就给你。”将右手中一直拿着的信,越过武正翔的肩头,递给史婕妤。 史婕妤迫不及待的一把抓过,粗鲁地撕开信封,抖出其中的信纸。 这张信纸乃是宫中最常见不过的细麻纸,史婕妤用力一抖便打了开来,上面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墨迹。 只一个呼吸之间,她面上血色尽失,瞳孔放大到极致。双手颤抖,连声音也是抖的:“你!你竟然骗我……根本没什么信,没有信……我就说,碧云挨了板子,当天晚上我就把她弄死了,她哪里有时间……哪有时间写信!” 说着,不停的摇动武正翔拦在她身前的双臂,想要冲过去。发髻散乱,钗环脱落,状若疯妇。 刘昭媛往庆隆帝的怀中一缩,怯弱道:“皇上救我。史婕妤,不,史歆美她可是疯了?” 庆隆帝看了一眼怀中娇美的刘昭媛,又瞧那被武正翔死死拦住的史歆美,益发觉得刘昭媛柔美可亲。点了一下她的琼鼻,宠溺道:“瞧你这点胆子,有朕在此,她能奈你何?不过,真没有那封信?” 刘昭媛俏皮的一笑,柔柔弱弱的轻点臻首,道:“碧云确实给臣妾捎了话,但真没来得及写信。她那会被史歆美借机发作挨了板子,知道她要下毒手,便托人将话递给我,请我帮她照顾家人。我这才知道,旧年落胎是史歆美下的毒手。” 说完,她娇俏又可怜的看了庆隆帝一眼,道:“臣妾撒谎了,求皇上降罪,从宽发落。” 见她的可怜无助的模样,庆隆帝哈哈一笑:“爱妃如此机智,何罪之有?否则怎么能让这样恶毒的妇人认罪。发落么,”庆隆帝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悄声道:“今儿晚间,朕自会好好发落于你。” 刘昭媛耳根绯红,跺脚娇声道:“皇上,您太坏了!” 这两人打情骂俏,武正翔只管谨守住他的职责,拦住史歆美一次次不要命的冲撞。 突然,史歆美只觉得肚中传来一阵疼痛,发出一声惨嚎,身上力道尽失,委顿于地。 庆隆帝正和刘昭媛*,听到这个声音,不耐道:“又怎么了?” 武正翔上前一步,查看后道:“禀皇上,罪妇裙下有血迹流出。” 刘昭媛掩住檀口,惊呼道:“不会是动了胎气,见红要生产了吧?” 在高芒王朝,妇人生子从来都是女人的事,上到皇室下到平头百姓,男子都不得进入产房。庆隆帝子嗣不少,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 此时见她身下流出血迹,只觉得恶心无比,揽住刘昭媛后退一步,吩咐道:“来人,将史歆美抬去春凌宫生产,命贤妃去照应着,生了给朕报个信。” 进入假山的虽然只得他和武正翔两人,但外面吴光启领着,呼啦啦候着一大群宫女内侍。 吴光启是何等的人精,见情形便知道要出大事,将那些宫女内侍都赶得远远的站着。一无所知,对他们才是好事。 事情的始末,吴光启听得清清楚楚。虽然史歆美已定罪,不足为虑,但就像刘昭媛所说,孩子仍然是皇上的骨血,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哪里吃罪得起? 这时听庆隆帝传唤,忙进入假山应了,招呼几名力气大的内侍,将瘫软在地,仍在不断流出血水的史歆美七手八脚的抬起来,指挥着他们就要往春凌宫奔去。 宫里的都是人精,一看庆隆帝和吴光启的眼神,便知道这史歆美再无翻身机会。听到命令,这些内侍一人抬脚、一人抬手、一人托住身体中部,只管将她快速抬走,下手便没个分寸,哪里还管她舒不舒服? 史歆美身世虽不如刘昭媛,但也是娇贵着养大的千金小姐,进宫后虽谨小慎微好几年,但也没被人如此粗暴的对待过。 此时她腹中阵阵抽痛,四肢又传来被内侍用力抓住的疼痛,脑子里一片混沌,只余下身体本能的挣扎、尖叫。 听着她发出的悲号,刘昭媛心下痛快之极,我当日的丧子之痛,你也尝尝吧!不过,我可比你仁慈多了,你至少还能看见你诞下的孩儿一眼! 面上却浮起娇怯的神情,抓住庆隆帝的衣襟,柔柔道:“史妹妹叫的可太惨了,皇上不如饶了她这遭?” 庆隆帝看了一眼怀中满心依靠着自己的刘昭媛,晒笑道:“你倒是个心软的。” 对她,庆隆帝比之前更加满意了。以为只觉得她是朵解语花,没想到她心地如此善良,还能为连杀子仇人求情,让他凭添了几分喜爱。 毕竟,哪个男人不希望身边的女人,是贤惠大度温柔善良的呢? 但刘昭媛的可爱,更显得那声声哀嚎的刺耳,庆隆帝不耐的挥挥手。 吴光启骂道:“一个个的都是死人哪!”说着掏出手帕,一名内侍按住史歆美的头,粗鲁的将手帕塞到她口中,尖叫声戛然而止。几人托着她,脚步飞快的疾走而去。 安排了史歆美,吴光启又遣了人去通知肖太后、曹皇后、付贤妃,宫中已多年无婴孩降生,皇嗣是大事,他怎敢隐瞒? 接着派人去太医院请赵院使,史歆美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估计得难产,有太医候着才万无一失。 吴光启三下五除二的将事情理出头绪,那些宫女内侍各自领了差事,匆忙走了。他才笑着凑到庆隆帝面前,道:“皇上放心,老奴必定替您守着,第一个来报喜信!” 庆隆帝点点头,让他退下,道:“刘昭媛且先回去陪太后看戏,晚上朕来怡景宫找你说话。影,你陪朕走走。” 假山这条通道有两个入口,分别为从西南方入口和东边入口。 方才刘昭媛和从史歆美是从西南方进来,而武正翔陪着庆隆帝从东边入口进来。这通道蜿蜒曲折,是刘昭媛在宫中寻过许久,才找到的理想场所。 因西南方有紫陌和新月守着,让史歆美误以为只得她们二人说话,万万没想到身后会有人出现。这才能用一封莫须有的信,让她在毫无防备之间,套出了最终认罪的话。被从东边入口处进来的庆隆帝听个正着。 第二百二十一章 责罚 庆隆帝缓步走出假山的西南出口,刘昭媛落后半步跟在身后,武正翔护卫在最后,身后是伺奉皇上的宫女、内侍。? ? 新月和紫陌早已将假山内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史歆美的哀嚎听得她们胆战心惊。 两人跪伏在出口处,头也不敢抬,生怕触怒了气头上的庆隆帝。 庆隆帝的眼光淡淡的扫过伏地的二人,这两人作为刘昭媛和曾经的史婕妤的贴身宫女,他虽然叫不上来名字,但自然是认得的,问道:“你们当中,是谁伺候史歆美?” 新月知道主子犯了事,此刻被皇上问话,更是吓得簌簌抖,勉力答道:“回禀皇上,是婢子。” “主子作恶,必有刁奴教唆!”史歆美身怀六甲,腹中又是他的骨肉暂时动她不得,但庆隆帝眼下这种不快的情绪,却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新月无疑成了最佳选择。 “来人!把这刁奴拖下去,重责三十廷杖!” 新月一弱质女流,这三十廷杖下去哪里还有活络?连连磕头哀求:“皇上饶命啊,皇上!不是我,不是我,我到婕妤,不不!我是碧云死后,贤妃才派我到才到史歆美身边服侍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福至心灵道:“皇上明鉴!这都是碧云做下的孽,婢子一概不知啊,皇上!” 听到她这番哭求,庆隆帝不禁皱眉。原来如此么,这样一来,却是不好作了。众目睽睽之下,若再坚持,岂不是落得个不辨是非的昏君名头?但话已出口,却是不好下这个台阶。 见他面色犹豫,刘昭媛察言观色,训斥新月道:“你们这些奴婢之间的事,也要皇上明察秋毫么?紫陌,给我掌嘴二十!” 庆隆帝默许了,紫陌保持跪姿不便,只是直起身子,捋起衣袖,便左右开弓的对新月掌嘴起来。 随着“啪啪啪”的掌嘴声,刘昭媛柔声劝道:“皇上今儿可是大好的日子,不必为这区区奴婢烦忧。依臣妾看来,这新月就算不知前事,但她伺候着史歆美,不知还做下什么样的恶事,一样有罪!不如罚她到臣妾宫中,做一个粗鄙的夜香丫头。她的贴身大宫女,如今竟然每日给我倒夜香,想想就极为有趣!”说完掩鼻娇笑起来。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在言辞间不经意便揭过之前庆隆帝“重责三十廷杖”的命令,又替他之前不问而定罪圆了话,再送上一把大好的梯子,让庆隆帝轻松下台阶。 “夜香丫头?”庆隆帝闻言哈哈大笑。 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琼鼻,笑道:“你这个小促狭鬼!我就知道,你心胸没那么宽广!”刘昭媛拿新月出气的这小小心思,让他颇为开怀。 女人嘛,可以适当纵容她使一些小性子! “好!都依你。你,还不谢过昭媛娘娘?” 此时紫陌已掌嘴完毕,新月一张清秀的面容早已变形,鲜血随着血沫流出嘴角,两颊高高肿起。 听到庆隆帝话,知道自己逃过一命,忙伏地连连磕头,口中含糊不清道:“婢子谢皇上饶命!皇上英明!谢昭媛娘娘!” 庆隆帝挥挥手,示意武正翔跟上。刘昭媛屈膝行礼,道:“臣妾恭送皇上。” 武正翔落后半步,跟在庆隆帝的身后,后面远远缀着十余名宫女、内侍,一行人向御花园的九曲桥走去。 走了约莫盏茶功夫,前方传来庆隆帝淡淡的质问声:“这事是你安排的?” 武正翔早知有此一问,未有丝毫停顿,恭声应道:“影不敢欺瞒主上,此事正是属下一手安排。” 庆隆帝停住脚步,侧过来半个身子,面上神情分不清喜怒:“唔?朕竟不知,你何时与宫中嫔妃有了瓜葛?” 这句话意味不明,所指的宫中嫔妃,有可能是刘昭媛,也有可能是史婕妤。若是指刘昭媛,便是刚刚生的事,武正翔一手安排了为她出头;若是指史婕妤,便是狭私报复。但无论如何,“私通后宫”便是死罪! 这句话,左右都是陷阱,很不好回答。 闻言,武正翔毫不犹豫的单膝跪地,拱手道:“主上容禀!属下在收拢消息时,无意间现碧云的死讯,收尸的小太监说她不是受了板子出血而死,看起来更像是毒身亡。因此,属下便留了心,一路追查下来,竟然现与旧年的皇嗣案有关。” 听到这里,庆隆帝才稍稍释怀,收集分析消息,正是他之前作为影风时的份内之事。点点头,示意他起来回话。 武正翔站起身,继续道:“那件皇嗣案本就十分可疑,事情如此之凑巧,先是衣料出问题、接着是昭媛娘娘患上瘙痒之症、再是太医错开了方子导致滑胎,又人证物证全无。看起来天衣无缝,但属下私以为,如此完美无缺,只能证明有人捣鬼。” 闻言,庆隆帝微微颔。这件案子,他不是没起过疑心。但这宫里的阴私伎俩,从他做太子时便见得太多,出事后刘昭媛又是那副讨债的鬼样子,他便不想严查追究,将事情闹大,只是命影卫暗中留意罢了。 要怪,便怪她自己无能,护不住孩子吧! 事情已过去大半年,没想到今日竟能知道真相。 他瞥了一眼跟前恭敬站立的武正翔一眼,这个忠国公家果然是一门忠烈,子弟又个个能干。区区一个庶子,当年武胜将他领到眼前时,还是一名稚嫩青涩、眼中有着仇恨的少年,这才过去几年,便成长为可统领影卫的青年才俊,担当重任了。 武正翔接着往下说:“有了这蛛丝马迹,只要留心,便不难现史歆美就是那皇嗣一案的幕后黑手。” 说到此处,他平静的脸上显出一丝怒色,沉声道:“主上的骨血是何等的尊贵!岂容得这小小女子随意践踏!” 他的同仇敌忾引起了庆隆帝的共鸣。是啊,纵然他并不十分看重这个孩子,但自己不爱,不代表他人可以随意伸手。他是皇帝,怎能容忍被人随意冒犯他的领地? “但时隔已久,碧云已死、物证俱无。属下便擅做主张,派了雨六请昭媛娘娘配合,诱使史歆美认罪,又请皇上来此听案。” 庆隆帝斜睨了他一眼。 武正翔话已说完,垂拱手道:“属下欺瞒主上,请主上落!”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云麾将军 庆隆帝手中有一份名单,是雨组潜伏在宫中的影卫成员。这些雨组成员,是由眼下失踪的影雨一手安排,安插到各宫各殿,身份各样。 有在宫中掌握一定话语权的尚宫、女官,有宫妃的心腹宫女、嬷嬷,有不起眼的粗使宫女、洒扫婆子。甚至,有些品级低的宝林、采女也是雨组成员之一。 这些女子,林林总总加起来,共有四、五十名之多。洒在这几千人的后宫固然不起眼,但有任何风吹草动,便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旧年的皇嗣一案算是个例外,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史歆美一个人算计好了,她又是个擅长伪装的,表面上丝毫看不出端倪。人手上,她也只动用了碧云一人。 出了事之后,影雨便向庆隆帝请了罪。后来向武正翔禀报碧云死于毒发的,也正是其中一名雨组成员。 这些女子的身份有明有暗,在影卫那里过了明路的,便只有区区十余名。武正翔接手影卫,暂代“影”一职,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份明面上的成员,雨六便是其中一名。 童华池叛变,为何对影卫带来重创?在庆隆帝看来,正是因为先帝给了他太大的权力,手头掌握了影卫所有的人手之故。 尤其是宫闱重地,他安插人手只是提防后宫这些阴私事,知晓各宫各妃的品性。并不想将自己的*暴露于人前,哪怕是只服从他命令的影卫。 因此,自从重组影卫之后,这份完整名单便只有影雨和庆隆帝知晓。 听完武正翔的陈词,庆隆帝点点头。 他所说的真假,唤雨六一问便知,没必要撒谎。何况,在这件事上,若不是忠心为主分忧,武正翔所为何来?何况冒这个自己动怒的风险? 当下更对他的忠心不二深信不疑,缓缓道:“你做得不错。既是一心为朕,岂能降罪于你?” 顿了一顿,又沉声道:“武正翔听封!” 武正翔微微一愣,忙双膝跪地:“臣在!” “忠国公之子武正翔,文韬武略、屡立奇功、忠心耿耿,朕心甚慰!着,即日起,封为云麾将军,从三品上。赐鱼龙袋,御书房行走。” 影卫在朝中属于半公开状态,勋贵众臣只知其名,却并不知为何人。 上到统领、各组头目,下到分散潜伏到高芒王朝各处的每一个属下,在明面上都有一个公开的身份,便于行事。 这道旨意,庆隆帝已准备了很久。从影卫四组头目中,擢升一名为“影”,便要有与之匹配的身份地位。基本上,这意味着将武正翔提前获得了他的认可,正式就职“影”一职。 “屡立奇功”不是虚言。他冷眼看着,武正翔一步步从风组的普通成员,一路上升到影风一职,直到今天正式成为“影”,有勇气有魄力,更加难得的是这份忠心。 帝王之术,御下之道,便是要张弛有度,有奖有罚。 原定于捉拿到童华池才正式任命,但此时通过旨意,晋升他在朝中的官职,对他明面上的身份先行予以认可,更能收获他的忠心。 何况,忠国公府上的事,庆隆帝也听说过一二。眼前这名看上去英气勃勃的男子,若是没有武胜的全力相护,恐怕早已在幼年夭折。 此时,有他亲封的“云麾将军”一职和赏赐,他在府中的艰难处境将大为改观。 武正翔高举双手,深深跪伏下地,朗声道:“臣,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抬起头时,已是星目含泪,哽咽道:“主上,属下谢主上厚爱!”这是用“影”的身份来道谢,是比之君臣,更加亲密的关系。 揭发皇嗣一案,固然是为了尽忠职守,为主上分忧,但更多的是出于他的私心作祟。 徐婉真的父兄,便是被这案子牵连,至今仍在大理寺狱中。 他在暗中留意过,知晓涂山长、徐昌荣座师户部巩尚书、昭阳公主都先后出手照拂,未免打草惊蛇,给人留下话柄,他一直按兵不动。 根据他之前跟徐婉真商议的,这件案子的症结还是在于找出真凶。否则,事关皇嗣,不是哪个皇亲国戚打个招呼就能放人的。 大理寺也好,刑部也罢,都不会担下这个罪责。若是一直找不到真凶,徐昌宗父子也许就会这么一直,不明不白的关下去。就算关上一辈子,又能徒呼奈何? 但,成事艰难,败事却易。 尤其是在五月初八的“牡丹花会”上,他知晓了太子在打徐婉真的主意。虽不知何故,但昭阳公主明显也来者不善。 这种紧要关头,仍被关押在大理寺的徐昌宗父子,就会变成徐婉真的软肋。救不出来人,但要在牢狱之中,悄无声息的死两个人,又是身负谋害皇嗣嫌疑的罪人,谁会追究? 太子也好,昭阳公主也罢,只要祭出这个大杀器,徐婉真也只能任由他们拿捏。 因此,揭露皇嗣一案的真凶,便变得迫在眉睫起来。 在他原本的布局里面,是待今日将童华池捉拿归案后,才着手布局此事。 但在“牡丹花会”上的意外,让他深深认知到,徐婉真这样风姿出众、偏偏身份地位低微的女子,已成为太子、昭阳公主眼中的棋子。 若不尽快解决,迟则生变。等徐婉真果然受到要挟之时,已经是悔之晚矣。 好在他早在去江南道之前,便知晓了皇嗣一案的疑点,顺手也布下一些线索。眼下虽是仓促之间提前发动,也能自圆其说,便下定决心甘冒奇险,先解决了这个心腹隐患。 只要过了庆隆帝的疑心这一关,便万事大吉。 他在忠国公府长大,自幼便几经生死。 若不是有大哥武胜的一心看护,食同桌、寝同眠,早已不在人世。 十岁的时候,大哥年纪渐长,袭了世子爵位,又领了神武军小校的差事。在府中的时间减少,他再是小心谨慎,也有两次差点惨遭毒手。 大哥无法,只好将他引导庆隆帝的面前,成为影卫风组的一名普通成员。 八年时光荏苒,他对庆隆帝有敬畏、有儒慕、有感激。这条命既然是主上给的,理应竭尽所能,办起差事来毫不惜命,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私心杂念。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偏偏这第一件发于私心之事,竟获得了如此大的赏赐,怎不让他心怀激荡! 第二百二十三章 君臣相得 他激动的情绪,离他最近的庆隆帝怎会看不出来? 只以为他是骤然听到这样超出预期的封赏,欢喜得透了,却没料到武正翔内心的真实想法。 庆隆帝微微弯下腰,伸出双手,亲手将面前这名少年英杰扶起来。 武正翔就着他稳定的双手,顺势起身。 眼前这名正在过五十二岁圣寿的男子,对他来说,亦师亦父,是主上,更是皇帝。 是他将自己纳入庇护,给了十岁时那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小庶子一条生路;是他让前任“影”收自己为徒,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方能学成一身本领。 这一刻,他多么想要将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吐露出来。但他更知道,眼前的男子虽有看着自己成长的深厚情分,然而更多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整个高芒王朝的主人! 影卫最要紧的不是能力,而是忠心。实情一旦有丝毫泄露,别看此时花团锦簇,顷刻间就会迎来地狱! 武正翔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双唇,忠心、私心、生、死,种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战,生怕一个不小心,嘴巴就会吐露出实情。 这看在庆隆帝的眼中,更认定是他真情流露不能自己。 这孩子!庆隆帝面上难得的流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用手扶着他的双肩,温言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是不羞!” 眼中露出怀念的神色,道:“想当年,你才这么高。”他用手在自己的胸部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又道:“明明这么小个人,一双眼睛却像狼崽子似的,凶狠的紧。现在一转眼,都比我高了。往后好好办差,啊?” 这谆谆嘱咐的语气,就像父亲在关怀心爱的孩子,师父在叮咛得意的学生,哪里还有半点君王的威仪? 武正翔咽下到了口边的话,是了!是自己想的岔了,既然已经有了私心,坦白除了给主上添堵,让君臣离心,使庆隆帝失去一条有力的臂膀外,还有什么好处? 不如留着自己一条命,往后更加搏命的为主上办差便是。今日这寿宴一共张开了两张网,史歆美这只小虫子已然落网,但更危险的童华池还逍遥在外! 想到此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胸中激荡的情绪,朗声道:“翼之谨遵君父教诲!” “君父?”庆隆帝哈哈一笑,道:“这个称谓倒也新鲜。” 看了一眼他眼中流露的真情,大笑一声:“好!好!往后你都这么叫。” 相较于后宫那三千莺莺燕燕,庆隆帝更看重的是,是像眼前这样的热血男儿。 若说宫妃们在他心中只是玩物、取乐、调整心情的工具,武正翔这样有能力又忠心的大好男儿,便是他统治这壮丽江山的左膀右臂。 未料到这短短的交谈,使君臣相得,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怀,比儿女情长更热血、更豪爽! 这种精神上的愉悦,使庆隆帝如三伏天饮甘泉般,浑身舒畅!彻底冲淡了刚刚史歆美带来的那些不悦之情。 早在武正翔跪下听封之际,专司制诏的内侍便走上前,拿出笔墨将圣旨“刷刷”写就。 待这时君臣谈话完毕,方才呈上,让庆隆帝过目。 庆隆帝看完,拿出贴身带着的印章盖上,道:“即刻颁发明旨。” 制诏内侍躬身捧着圣旨退下,既然皇上命令即刻颁发,他便要立即拿去中书省存档用印,将圣旨装裱后,由中书令签发,再遣传旨太监前往忠国公府宣读圣旨。 这“云麾将军”是从三品上的武官,圣旨也使用对应的贴金轴来装裱,以示恩宠。 这边君臣相得,那厢假山出口处,紫陌搀扶起了面目全非的新月。 刘昭媛环顾四周,见宫女内侍都已虽庆隆帝走远,但她仍然不敢大意,史歆美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她压低了声音,匆匆交代道:“紫陌,你先送新月回怡景宫敷药,我先回去‘宝林苑’。” 紫陌面色犹豫,道:“就主子一人,会不会……” “不妨事。”刘昭媛摆摆手,道:“出来太久恐遭疑心。”说罢自己独自朝“宝林苑”快步走去。 那边虽有付贤妃暂作掩护,但曹皇后是个耳聪目明的瞒不住,她也没想着要瞒。 这会儿功夫,史婕妤遭废、早产的事情恐怕曹皇后早就得了信。但刘昭媛至少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让大家面上都过得去才行。 紫陌扶着新月,悄声道:“今儿你受委屈了,在外头说不得还要委屈一番,做做戏。” 新月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方才是实打实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要不是她牢牢记住刘昭媛吩咐的话,让她在紧要关头撇开和史歆美的关系,道出自己是贤妃派给婕妤使唤用的,这会想必早已受不住廷杖,一命呜呼了!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宫墙夹道朝怡景宫走去。 紫陌扬眉吐气的走在前方,新月畏畏缩缩,捂着被打得形容凄惨的脸跟在后面。 随着两人一路前行,宫中的流言蜚语跟长了翅膀似的,转眼间“史婕妤被废,连贴身宫女都被罚去怡景宫倒夜香”的消息,便传遍了整座皇宫。 能在宫中生存下来的,无一不是察言观色的人精,只需微微一想,便知道这怡景宫又得了势。 她们还没走到怡景宫门口,便连接碰到了好几波前来示好的宫女内侍,紫陌一一含笑迎上去,言辞之间丝毫不掩得意之色。 末了还示意她们看身后跟着的新月,道:“瞧瞧!这就是往日里极得脸的新月姐姐,这往后啊,我们宫里的夜香就都归她了!” 那些宫女都嘻嘻笑着,一边恭维:“我就说昭媛娘娘是个有后福的,这不,皇上多疼!” 一边奚落:“哟!这是新月姐姐呢,这张脸我可真没认出来。这往后啊,要再见着您,我们都要绕着走了!” 当下有宫女捧垠:“这却是为何?” “你想想看,专司夜香,那她身上得多香呀,你难道也想跟她一样的味道?”说着一群人嘻嘻哈哈笑起来,用手掩鼻扇风,仿佛真闻到了臭不可闻的味道。 这样的情形,在宫中屡见不鲜。这里的生活准则便是如此,踩下爬上,欺善怕恶。 第二百二十四章 背主的滋味 这场戏,也演的差不多了。 紫陌淡淡一笑,道:“先不与各位姐姐妹妹玩笑了,娘娘交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众宫女齐齐道:“紫陌姐姐快去忙吧!”方才嬉笑着,三三两两地散去。 紫陌带着新月踏入怡景宫的宫门,方才舒了一口气,带着她快步朝她的房间走去。 进了门,待新月进去后,立即转身将门掩好,紫陌笑道:“这里便可放心说话了!” 将新月拉到床前坐下,仔细一看,她肿胀的脸上全是蜿蜒而下的泪水。 紫陌唬了一跳,忙道:“可不能哭,小心染了伤口!”新月哽咽的点点头。 紫陌拉过她的手,柔声劝道:“都过去了,你心中也知道,非如此不能保住你的性命。” 新月哑声道:“我知道,可是……” 虽然早有预料,但她毕竟也只是十多岁的女孩,正是花一样绽放的年纪。此刻一张脸肿成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复原。 刚刚一路走过来,又听到不少讥讽之语。在宫中便是这样,一旦失势,用落井下石来逢迎新主子欢心的人不要太多。 她哪里遭受过这个?一颗心只觉得委屈极了。眼泪便忍不住大颗大颗的往外流。 紫陌打来一盆清水,拧了罗帕给她,道:“先净净面。昭媛娘娘失宠后,我们这宫中人少,但你仍需小心行事。这段时日,你千万别出宫门一步,等风头过了,再做计较。” 新月接过罗帕,忍者痛,将脸上的泪水、污血、残妆逐一拭去。 “可千万别再哭了!今儿好险,我那会生怕皇上将你给杖毙了。” 紫陌提起那生死一发的瞬间,成功让新月停止了哭泣。是啊,无论如何,自己留得一条命在! 待她擦干净脸,紫陌又换过一盆清水。从床边的一个黑漆描花双层匣子里拿出一盒药膏,道:“喏,这是昭媛娘娘提前给你备下的。” 新月愣愣的接过药膏,喃喃道;“娘娘想得可真周到,我不过是个婢子。”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 紫陌见她又要哭,笑道:“你啊!往日里是个嘴巴不饶人的,今儿是怎么了?这伤心也哭、高兴也哭,成水做的人儿了?” 温柔的用罗帕给她拭去泪痕,打开药膏给她上药,道:“你就安心在这宫里住着,皇上来了避开远远的就行。你的事,娘娘放在心上呢,只寻个合适的时机,就把你放出宫去。” 药膏散发着清凉的香气,涂在脸上,新月顿时觉得舒爽了许多,心中忐忑:“这样好的药膏……” “我们娘娘特意寻来的,能不好吗?就是为了让你这张脸能好好的。所以呀,你可千万别哭了,糟蹋了娘娘的一番好心。” “这样的好东西,我一个婢子,是怕受用不起。” “快别这样说,”紫陌边涂边道:“若不是你,今儿那史歆美怎么会走到假山那边去?从‘宝林苑’去御花园的路,可不止一条。” 新月点点头。对,是她,亲手将婕妤娘娘推向了那条死路。 她明明知道,那条路的前面是什么在等着婕妤,却仍然有意无意的,将她引向假山,落入刘昭媛布下的陷阱。 无论有何苦衷,她此刻只是一个背主的宫女,新月难受的闭了闭眼。 耳边却听到紫陌道:“你别在心里过意不去,那史歆美下手害我们昭媛娘娘的时候,可丝毫没有手软。那一环扣一环,要不是我们娘娘命好,哪里还有大仇得报的今日?” 瞧了眼新月,又继续道:“她心狠手辣,碧云是从她娘家带进来的唯一一个丫鬟,对她忠心之极。就为了遮盖这事,眼也不眨就要将碧云置之死地。碧云托人找到我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她竟会下如此辣手。碧云本没有丝毫要背叛她的心思,这一切都是史歆美咎由自取。” 紫陌将药膏厚厚的在新月脸上涂了一层,擦擦手道:“这便好了!晚间你净面后再涂一次。娘娘可说了,一日三次,不能漏了!” 新月道:“多谢紫陌姐姐照拂。” “你也别多想,这个屋子眼下就住我一人。你就跟我同屋吧,折腾了这许久,你也累了,赶紧躺下歇歇。”紫陌手脚麻利的牵开被子,拉她躺下。 新月躺平,仍由紫陌给她掖好被角,眼睛仍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紫陌心中叹了一口气,她虽然知道自己的抉择是正确的,但背主的滋味,仍旧是很不好受吧。 只得温言安抚道:“你就想想,在你家乡等你的表哥。你都十七了,就算没有合适的机会,再熬一年,到了十八岁便能放出宫去。娘娘也会帮你留意着,多想想以后的好日子,啊?” 听紫陌提起表哥,想到入宫以来,虽然时间漫长但仍然往来的那些书信,新月的眼中多了些许神采与活力,点点头,闭上眼沉沉睡去。 紫陌轻手轻脚的出去,回身掩好房门。 在她心底,是极感谢新月的。没了她,就算娘娘有人相助,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在她的能力范围内,能照拂的当然要对新月照拂一二。 她脚步轻快的走到昭媛娘娘的寝殿中,取下一件事先准备好的雪絮连烟锦披风,用软罗一包,就往“宝林苑”走去。 “宝林苑”的戏台上,云韶班刚刚唱完一出,祥隆班紧接着开场。 这是一场武戏,锣鼓喧天,台上银袍小将扮相英俊,手中耍着枪花,“呔!”一声走了个八方步。这一亮相,引得众宫妃纷纷叫好。 肖太后笑道:“去,问问这是哪家的武生?以前怎么没见过?这手上功底不错。看赏!” 在她身后伺候着的丁嬷嬷凑上来笑道:“知道老祖宗好这口热闹,老奴我提前打听过了。这是祥隆班特意为皇上圣寿排的一出新戏,叫做‘震八方’。贺我朝开国以来,威震八方蛮夷臣服的不世基业。” 这番话只听得肖太后眉开眼笑。高芒王朝开国,先帝卫太祖是她夫君,如今的庆隆帝是她亲生的儿子,这一番夸赞,将两朝皇帝都赞了个遍,教她如何不老怀大慰?天际舟说感谢“linda晓洲”打赏的平安符舟舟谢过每一位打赏和正版订阅的朋友,爱你们^_^ 第二百二十五章 江尘 “好!好!”肖太后高兴的连赞了两个好字,道:“这祥隆班往日里不声不响,孝心倒是不错。你替我将那班主叫来,我问他几句话。” 丁嬷嬷一个眼风,延庆宫的首席大宫女琉璃便安排下去。 不多时,由内侍引着,从戏台那边上来一名约摸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他体型富态,满脸笑意。在京城的戏园子里摸爬滚打好些年,今儿总算是熬出头了!能得到太后召见,不枉费他这一年来,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和费尽心思排演的这处新戏。 肖太后背后的丁嬷嬷对他微微点头,他心头大定,诚惶诚恐地四肢跪伏到地,行了一个大礼,道:“草民胡光见过太后!太后娘娘千岁!” 肖太后温言嘉勉了他几句,夸道:“你这番心思是好的,哀家知道了。往后这宫里,少不得要多跑几趟,多练练新戏,给哀家瞧瞧。赏花罗十匹、贡缎十匹,金银裸子各一百个。” 胡班头激动地连连磕头:“草民谢太后赏赐!” 这赏赐的价值先不提,这么一来,他的祥隆班就把原先在宫中得脸的云韶班给比下去了! 有了太后的亲口赞誉,无异于给祥隆班镀了一层金。往后这在戏园子也好,唱堂会也罢,银钱恐怕就要翻上一翻了。 肖太后看着喜不自胜的胡班头,心神一阵恍惚。还是民间好啊,虽然挣扎求存,但这喜悦也能如此*裸地流露出来。 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名班头这样开怀过了?遥想前朝末年那些黑暗的日子,跟着先帝爷征战南北,每次送他出征,都怕再也见不到他归来。 是了,他征战归来的日子,便是自己最开心的日子!无论是所向披靡的大胜仗,还是狼狈逃回,只要见到他安全回来,她便无比的开心雀跃。 丁嬷嬷跟了她几十年,观她神情,如何不知她又想起了先帝? 怕她伤怀,转移话题问那胡班头道:“这武生瞧着可眼生,班头在哪里寻得这么好的材料?” 胡班头忙道:“他姓江,单名一个尘字。几年前我们祥隆班去许州唱一个堂会,碰到他晕倒在地。将他救醒后,才发现他是饿晕的,其他一问三不知。草民见他一表人才,便将他收留下来,没想到却遇到了一块璞玉。” 说起他的得意弟子,胡班头便滔滔不绝起来,得空瞅了一眼肖太后的颜色,见她并没有不耐烦之意,便接着讲:“这江尘学起戏来,可谓是一日千里。当日他的穿戴也不差,草民不知道他为何会饿晕在许州街头。想着他虽是颗学戏的好苗子,但别是哪家的公子流落在外、明珠蒙尘。便带了他回京,一边教戏,一边着手寻找他的身世。” 肖太后往日在深宫,常以侍弄花草打发时间。此时听到这样传奇的故事,这胡班头说得也有趣,只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 胡班头摊了摊手,道:“却是遍寻不着。让他在戏园子里亮相了几回,又带他去唱堂会,也没有人说见过他。便觉着,许是我想差了,就放下心思,安心教他学戏。” 肖太后觉得遗憾,忽地一笑,道:“你这班头,恁地狡猾!他不记得前事,你又怎知他的名字?” 胡班头唬了一跳,本来已起身回话的他,又“呼”地一声跪下地,双手急挥道:“草民绝不敢欺瞒太后!他这名字,是当日发现他时,衣内揣了一张手帕,上面绣了‘江尘’这两个字。草民便猜,这可能是他的名字,便一直这样叫他。” 瞧他唬成那样,肖太后一笑。丁嬷嬷伸手虚扶一把,拉他起身,道:“太后跟你开个玩笑,瞧你吓成这样!” 这边胡班头回着话,哄得肖太后心情大好,楼阁内的气氛也为之一松。 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刘昭媛悄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付贤妃望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她在心中轻轻吁了一口气,看来她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放松了身子,将手中捏着的手帕悄然放开,将注意力转移到戏台上。 史婕妤被废、早产的事,吴光启早已派腿快的小太监前来禀报过了。 但区区一个婕妤,自是不放在肖太后和曹皇后的心上。付贤妃虽想回去春凌宫看顾着生产,但她想起和刘昭媛的协议,仍耐着性子,等她回来。 之前与刘昭媛达成的协议是,她在“宝林苑”中帮她遮掩行踪,那史歆美获罪后,产下的孩子便由刘昭媛想办法,使皇上交给她抚养。 史歆美现在虽然已沦落尘埃、罪无可恕,但她眼下正在生产的骨肉,却是尊贵的凤子龙孙。 她坐得端庄贤淑,看起来被眼前的戏深深吸引,内心却是一片火热。 这么好的事情,她不需劳动半根手指,便能得到一个孩子。风险是刘昭媛的,她若是不成功,也不会损伤自己的地位分毫。这样的好事,她当然一口应下。 想起刚刚那小太监禀报的话,皇上已做主,让她抚养这个孩子。如此,事情已成定局,付贤妃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 自己的芙公主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及笄了便要出嫁。正愁往后没有由头请皇上来自己这春凌宫,这就凭空多了一个孩子。若是男孩,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按耐不住性子,瞥了一样刘昭媛那边,见她身边的宫女紫陌还未回来。只得将手中的绢帕又紧了紧,勉强将心神拉回到戏上。 这时,曹皇后身边的山梅接到小宫女的禀报,低头对曹皇后说了些什么。 曹皇后微微扬了扬眉头,面上露出了一丝讶异,看了刘昭媛一眼,道:“你过来。” 刘昭媛心头一紧,起身朝曹皇后方向走去。付贤妃忙打起精神凝神倾听,时刻准备打圆场。 刘昭媛来到皇后身前屈膝施礼,山梅搬了一个春凳来给她坐下。 “方才,你去哪里了?”曹皇后温言道。 刘昭媛坐在春凳的三分之一处,小心翼翼的,将在肚中练习过千百回的话语道出:“适才嫔妾有些头晕,便禀了贤妃娘娘,去这附近的御花园散了散。”天际舟说感谢“白熊芳”打赏的平安符^_^是你在本书刚刚开文之初,便一直支持着舟舟,感激之心无以言表,我会码出更精彩的情节,回报你的厚爱舟舟荐书:好友苹果的轻松发糖文《一品娇妻》没有宅斗经验的小吃货却嫁到了狼潭虎穴般的镇国公府,肿么破?还好咱智商及格,御夫生娃斗个白莲花,生活不要太精彩呦!ps:文已经很肥很肥啦,快来宰!/mmweb/1004175180.aspx 第二百二十八章 刘昭媛的报答 在这个当口,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男子,就如同溺水者紧紧抓住一根稻草般,也不问他为何能深夜出现在皇宫,也不管他的身份地位,也不想他的目的,便一口应下。 那男子听她应得坚决,看她眼神中复仇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一如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微微点头,道:“春凌宫的新月有个表哥,苦等她好几年了。你先秘密联系上新月,让她的重要时刻,听从你的指示便可。” “春凌宫的新月?”刘昭媛在心里默念,原来就是碧云死后,付贤妃重新拨给史婕妤使唤的人手。这条消息非常有用。 他不问她如何去联系,她也不问她是如何得到这样隐秘的消息。两人都是聪明人,自有默契。刘昭媛有了这样的消息,若是连新月都不能收服,那也不是一个能合作的对象。 见刘昭媛领会了她的意图,那男子道:“再寻一个合适的谈话地点,要能感觉很私密,但后面突然能出现人的。你先准备好这些,待时机成熟,我自会来通知你。” 听他这样说,刘昭媛当下就明白了他的计谋,激动得嘴唇直哆嗦。 一转眼一个月过去,刘昭媛早已说服了新月、找到了假山通道这样再合适不过的位置。但日盼夜盼,那名神秘的男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当她以为事不可为时,昨日他又出现了。 这次告诉她,明日皇上圣寿的安排,教她让新月将史婕妤引到假山处,她再出现逼史婕妤进入通道。她的使命只有一个,就是诱使史歆美主动说出真相,后面的事不用她操心。 说完便待消失在她眼前。 是她知晓若然事成,比不会再见,连忙追上问道:“恩公大恩大德,刘素莹无以为报。敢问恩公如何称呼,小女子如何报答?” 那男子回答:“你我素不相识,何必留姓名?就我这张脸,也不是真正的我。” 刘昭媛掩住檀口,轻声道:“那小女子如何报答恩公?” 那男子蹙眉思索了片刻,点点头,道:“既是你有心,倒真有件事交给你去做。你这件案子真相大白后,你寻机求皇上,放了所有因这件案子而入狱的人,便可。” 说完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空中。 刘昭媛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将他最后的要求默默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 原来如此,那些被无辜牵连的人里面,想必有对恩公来说,极重要的人吧,才会托自己去办。 他走后,刘昭媛一夜未睡,将心中的计划反复思量了,刚刚天明便安排紫陌去给新月传话。 在到“宝林苑”之前,她都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新月是否会按指示去做;不知就算到了自己成功用假信将史婕妤骗到假山通道,又是否能成功诱她认罪;不知那名男子是否能做到,带着皇上及时赶到? 她虽然猜到了,这名男子会引来皇上,但毕竟不敢肯定。 史婕妤认罪时,她的心怦怦直跳。生怕皇上来晚了,未能听到她供诉的罪状。然而事情如此顺利,顺利的让她如在梦中。 后来的事,她全凭心中一遍遍的演练行事,好在没有出任何差错,成功救下了新月。 在曹皇后这里,给孩子求超度往生法事,也是她思虑过,将那无辜遭受牢狱之灾的人,解救出来的最稳妥的办法。 妙芙要来就近监视,来就来吧,让曹皇后也安安心。她本就是个心死之人,现在所做,不过是为了偿还恩情,并没有不可对人言之事。 只要紫陌将新月照看好,待明年再了却了新月这桩心事,她也就圆满了。 肖太后乐呵呵的看着戏,庆隆帝也办好了事,回到“宝林苑”。 见皇上回来,一时间莺声燕语,热闹非凡。 “春凌宫”中,早已准备好的产房中,却传来一阵一阵妇人的惨叫声。 付贤妃就坐在产房外廊下的一把黄花梨卷草纹高靠背椅上,秀美的眉尖紧紧锁住,手中捏紧了帕子,道:“怎么样?入盆了吗?” 在她面前杵着的,是一名头发略显花白的太医,正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于同光。 他拿着一张手帕,擦着脖子上的汗,道:“根据医女的回话,胎儿见血早产,胎位不正,难以入盆啊!” 太医院的赵院使也在一旁,嫔妃生产是大事,这都是皇家血脉,轻忽不得。但他擅长的不是妇科,也只能干着急。 主子心情不好,身后的宫女太监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吃了挂落。 付贤妃霍然而立,发狠道:“这抬来都一个时辰了吧?就没有什么法子可想?” 于太医战战兢兢回话:“下臣已开了催子汤药催产,也命医女架她起来走路,往下揉肚子,什么法子都想过了!” 付贤妃一对美目凌厉的看向于太医,厉声道:“若再如此下去,会如何?” “若再耽搁,恐怕腹中羊水流尽,胎儿会窒息而亡。”于太医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回禀。 “什么?!”付贤妃一伸手,拿起搁置在一旁几案的茶杯,狠狠用力往地上掼去。 只听的清脆的“哐当”一声,这样的力道使茶杯四分五裂,那些略大些的瓷片在地上跳了几下,直跳到于太医的官袍下摆处。 这个孩子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原本来没想过,但既然近在眼前,付贤妃又怎能容许功亏一篑? 见她发怒,一时间整座春凌宫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只余下产房里的史歆美,仍在不停凄厉尖叫。 付贤妃重新坐回椅上,竖起眉毛,冷冷问道:“真的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皇上的血脉何其宝贵,你们若是保不住,那就像此杯一般,准备粉身碎骨吧!” 语气中的森然冷意,让赵院使、于太医不寒而栗。 赵院使冲于太医使了一个眼色,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犹豫什么?” 于太医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沿着他花白的头发流下来,显然正在做最激烈的思想斗争,呐呐道:“可这法子,实在是有伤天和!” 闻言,付贤妃眼睛一亮,道:“她如今一个罪妇,什么法子尽管道来!难道她还能金贵过皇上的骨血?”天际舟说嗯~说好的十更,欢迎来到《商户嫡女》世界的新读者们感谢“cjy080837”打赏的香囊、“666小乔”打赏的平安符感谢一线指挥投出的月票舟舟鞠躬谢过o(n_n)o 第二百二十九章 贤妃之贤 于太医心一横,道:“下臣这里还有一道催产方子,只是,这是虎狼之药。喝下能立即使胎儿入盆,但产妇却命不久矣。” 说完便同赵院使一道,静候吩咐。 医者仁心,药一向是拿来救人,何时害过人?他们不愿有人死在自己的药下。但此时情况紧急,若皇嗣有失,他们哪里吃罪得起? 何况,一个是产妇,一个是即将出生的婴孩,这两个都是鲜活的生命。他们又有何权力,判定谁该生,谁该死? 闻言,付贤妃也愣住了,这样的难题交到了她的手上。 按她的本心,史歆美一条命算得了什么?当然是选择要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史歆美虽为罪妇,在这宫中,还有皇上、皇后、太后三座大山,这三人都没发话,凭什么轮到她做主?谁知道那三位,是怎样想的? 吴光启在一旁看着、山梅也在一旁,她摔杯子发脾气自是可以,显得她着急皇上血脉。 但,真要她担下了这个罪责,恐怕不日就会传出,她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罔顾产妇性命、强行催产的流言。 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妃子,要不是在潜邸时便陪着皇上,又诞下二公主有功,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做这个贤妃。 这么多年,她安静的守着春凌宫,将自己的女儿一手带大。看着她从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孩,出脱成一个青春活力的少女,便心怀大慰。 皇上也会念着这个乖巧的女儿,时不时的来春凌宫坐坐。 自己看得很清楚,曹皇后娘家是四大国公之一,有定国公府的一天,曹皇后的地位牢不可破。就算不是曹皇后,也轮不到出身平常的自己去坐那把风椅。 因此,何苦来哉?她的安分、懂事,为她赢得了贤淑的美名,连肖太后提起她,也赞一个“贤”字! 想到这里,付贤妃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眼下是机遇,也是危机! 一个处理不好,自己守了多年的这四妃之位即将不保! 曹皇后的位置高不可攀,但自己的位置并不是没有人从旁觊觎。明年就要再次采选秀女入宫,听说在勋贵重臣之中,有好几名适龄的贵女长成。这又是新的一轮厮杀,战况恐怕比前几年那次大选还要惨烈。 这些年,前朝逐渐稳固,庆隆帝在后宫流连的时间便多了起来。前有刘昭媛、后有史婕妤,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石德妃,背后有着安国公府,她只要持身端正,自是不惧的。但自己则不同,没有可依靠的娘家,一直以来所依赖的,不过是这许多年在宫中攒下的名声,在皇上心中那一点点情分而已。 这当口,若是自己一个不慎,将这名声败坏殆尽,有的是争宠的嫔妃想要代替。 她在心中电光火石的转过这些念头,说来虽长,但其实在他人看来,她只是一时被惊着了。 于太医又擦了一把汗,小心翼翼的问道:“贤妃娘娘?您可有了对策?”这产妇和胎儿都不能等下去,需快速拿个决断出来才是。 付贤妃仿佛被他惊醒,立刻道:“于太医,可有法子缓上一缓?人命关天,立刻禀报皇上定夺。” “贤妃娘娘这里可有老参?若有立刻切片,给产妇含着,可延续精血,多撑上半个时辰不成问题。”于太医立即答道。 付贤妃当机立断,道:“吴总管,麻烦您即可走一趟,将此处情形禀报皇上定夺。”情况紧急,吴光启匆匆施了一礼,叫上几个小内侍,与他一同前去寻找皇上。 “红杏,立刻开了我的库房,将上次皇上赏给我的那根八十年的老参拿出来。”那根老参本来是她留着,给家中老父母用的。但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再说了,此刻用了的老参,皇上知道后自然会有更好的赏下来。 红杏领命,脚步飞快而去。 “于太医,劳烦您准备好那催产汤药。确保皇上定夺后,立即能用。” 于太医擦了把脸上的汗,自下午奉命到了这里,他的汗水就没干过。听付贤妃话里这意思,皇上应会允了用这药。 他带了司药内侍下去准备,同时吩咐传话进去,将产妇扶到床上躺下,不再走动和揉捏肚子。待老参一到,立即切片给她含着续命。 随着付贤妃一道道命令传出,廊下的众人散了大半。山梅看着她在这等状况下,仍能有条不紊、面面俱到,心中暗想,这贤妃果然如传说中一般贤良,不仅贤良,还身具贤能。 她对贤妃没有派她去找皇后感到满意,这种烫手山芋,就算是皇后也大感棘手,一个是皇嗣、另一个是罪妇,但如何定夺都会有不是。只有皇帝才是最好的人选。 想到这里,山梅温言道:“贤妃娘娘不必忧心,皇嗣定然能平安诞下。” 付贤妃勉力笑了笑,山梅的话让她多了几分安心。并不是因为话里的虚言安慰,而是山梅在这里,就代表了曹皇后,看来她对自己刚刚的表现,甚为满意。 这是到此为止,这件事的最大收获吧。能获得曹皇后的认可,今后在这宫中,又多了几分保障。 史歆美大汗淋漓地被扶上了产床,她只觉得这一生都没这般痛过。 下腹里阵阵抽痛,不断有血水从她裙下涌出,仿佛是她的生命正在流逝。腹中的孩儿,曾经满载着她的憧憬梦想,此刻却像是地狱派来折磨她的恶鬼! 几个高大的医女不顾她的哀求,架着她在室内不断的转着圈子。她的双腿早已痉挛,哪里还迈的开步子? 又有医女从上往下,不断揉捏她的肚子。手法之重,仿佛在经受剥皮抽筋之痛!让她忍不住要声嘶力竭的哀嚎。 随着一道命令的传入,医女终于不再架着她走路,也不再揉捏她的肚子,她才得以喘息片刻。 躺在产床上,下腹处仍然传来一阵一阵,不规律的疼痛,但比起刚刚,已是轻松了许多。 她这才有余力转动眼珠,打量着四周的陈设。 这产房原本洁净雅致,里面的一床一物,都是她亲手挑选。那时的她是多么幸福,依偎在皇上怀中,憧憬着着这即将到来的孩儿是男孩?还是女孩?最好是男孩吧,才能让她地位稳固。但若是女孩,自然也是爱的,一位漂漂亮亮的小公主呢! 第二百三十章 决断 可是,那些幸福如泡沫般转瞬即逝。 出现在她脑中的,是刚刚皇上无情的嘲讽、冷冷的罪责。 那些柔情蜜意呢?那些亲怜密爱呢?他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翻脸无情。不禁将自己贬为庶人,还要夺去自己的孩儿交给贤妃抚养。 不就是害了刘昭媛肚中的胎儿吗?她那个胎儿尚未成型,能不能生下来都是未知之数,让自己偿命不说,还将我史家流放三千里?想起家中殷殷相盼的父母,她只觉自己罪责深重。作为女儿,未能为他们带来荣耀,反而为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闻着这室内漂浮混杂的血腥味、药味,史歆美紧紧抓住身下的床褥子,若能,若能再来一次!她一定会更加小心从事,一定不会留下碧云这个祸根,容她通风报信!一定不会受刘素莹那个贱人的哄骗,自己承认罪状! 她用力想着,只觉得头痛欲裂。 那些医女们却看到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生命在逐渐流逝。可皇嗣还在她的肚子里,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她们急得团团转之际,房门打开,吹进来一股清风。 红杏托着一个红漆垫绒托盘,上面整整齐齐的码了数十片老参。 医女忙走上前来,接过托盘,拿起一片老参便凑到史歆美的嘴边。另一名医女扶着她的头,捏住她的双颊,迫使她打开口,将这参片含在口中。 史歆美此时已有些微微失神,只知凭本能吞咽口水。随着她的不断吞咽,这老参的精华一并咽入腹中,慢慢地,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太好了!”医女轻呼,待这片精华殆尽,连忙又换过一片。 红杏出了产房,呼出口中的浊气,回禀道:“启禀娘娘,产妇的命吊住了!” 不只是付贤妃,赵院使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吊住了就好,眼下就等皇上的决断了! “宝林苑”中,吴光启匆匆赶到,一眼看的庆隆帝端坐在肖太后身侧看戏,不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还好主子在这里,若是不在,以主子的脾性,谁知道他会孤身逛去哪里! 顾不得喘气,脚下步子迈得飞快,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朝庆隆帝飞奔而去。 在宫中不比得别处,若无十万火急之事,是不允许奔跑的。吴光启依靠这么多年来练就的本能,速度是小跑的速度,但步子却是快步。 在“宝林苑”众人的惊愕眼光中,他奔到庆隆帝身前,先深施一礼,喘匀了气道:“请皇上恕罪,老奴有要事禀报,请皇上借一步说话。” 他自然不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禀报史歆美一事。这不是把皇上放在火上烤吗?宁可失礼,此时也要私下禀报。 跟在他身后一路疾走的小太监小泉子,眼看着师傅吴光启一路快奔,只觉目瞪口呆。他好不容易拜在吴总管的门下,在他手底下学些端茶倒水、唱名回话的本事,并没觉得师傅有多与众不同。 这次遇到大事,方才感到师傅的神奇之处。师傅这年纪,比自己老上二十岁吧!瞧瞧这速度,自己哪怕是跑起来也追不上啊,师傅竟然是用走的! 自己已走得汗流浃背,才刚刚走到“宝林苑”的门口,就见到师傅一溜烟的到了皇上跟前,只一个施礼的功夫,便喘匀了气,还回了话。这功夫,每个十年八年,哪里练的起来?这宫中年纪大的内侍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位有师傅这般的功底。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小泉子此时才对师傅佩服的五体投地。 庆隆帝见了吴光启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是他的命令,让吴光启去春凌宫候着信。 瞧这情形,应该是出了什么岔子,当下便对肖太后歉然一笑道:“母后,儿臣又要失陪片刻了!” 肖太后自顾自看着戏,似乎连吴光启的出现,她都没有留意到一般,挥挥手道:“皇上去忙吧,这家事国事,哪件都是大事!”可这言辞之下,对吴光启为何而来,猜得是准准的。 吴光启抹了一把冷汗,好在肖太后想得明白,不爱揽权。否则,这后宫还不翻了天去? 庆隆帝当先下了看戏的高台,走到一处回廊的夹角处,停下脚步,问道:“春凌宫那边出了何事?” 这夹角连着两条回廊,庆隆帝和吴光启站在中间,如此一来,无论何处来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不虞有人将谈话偷听了去。 吴光启忙道:“罪妇史歆美难产,该想的法子都试过了!为了皇嗣,贤妃娘娘拿了皇上赏赐的八十年老参出来为她续命。于太医说,唯有最后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庆隆帝看着他,并不接话,这法子一定有不妥之处,否则吴光启也不会专程前来回禀他。 “于太医说了,那法子有伤天和,若是用了药,胎儿可立刻入盆生产,但产妇则命不久矣!”说起人命,纵然知道无人偷听,吴光启也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 庆隆帝微微出神,一条性命么?间接或直接死在自己手下的人命还少了吗?自己乃是真龙天子,不怕邪祟!何况这史歆美本就是死罪,早死一步换来皇嗣的平安降生,也是她的福气。 见吴光启仍在身前躬身待命,他淡淡开口道:“用药。” 吴光启身子微微一颤,急忙施礼道:“是!” 庆隆帝回转高台,吴光启则带着匆匆赶来的小泉子,又一路飞奔回春凌宫传话。 他出来了好一会儿,虽然片刻功夫没耽误,但那妇人产子哪里有个定数?若是这些许时间导致史歆美一尸两命,那后果,他压下这些杂念,不愿再想。 小泉子心中暗暗叫苦,他好不容易赶到,师傅已经办完了事,这马上又要回去。只得强打起精神,迈动已然有些打颤的双腿,勉力跟上。 人命关天之际,吴光启哪里还顾得上身后的小泉子。 他一路飞奔进去春凌宫,刚刚踏入宫门,便拉长了嗓子喊道:“用…药…” 廊下杵着的数人,远远听到他这一长喊,瞬间如木头人按了开关般,活动起来。 一名小太监飞奔过来,接住摇摇欲坠的吴光启,急急问道:“可是用药?确定了?” 吴光启连连点头,道:“对,用药用药!” 第二百三十一章 盛世气象 从春凌宫到“宝林苑”的距离不短,如果按正常的脚程,来回一趟至少也得半个时辰左右。 但吴光启这一趟来回,仅仅花了两盏茶功夫。 宫中已多年未曾诞下事关皇嗣,虽然庆隆帝并不在意,但看肖太后的意思,仍然是着紧的。吴光启这次是拿出了看家本领,直到回到春凌宫,喊出“用药”两个字,才一口气泄了,朝地上溜去。 几名小太监眼疾手快的接住他,其中一名飞奔回廊下报信。 “用药么?”于太医脸色白了一白,但皇上既然已有了决断,他当下也不再迟疑。挥挥手,一旁待命的医女端起早已熬好的药,进了产房。 赵院使一言不发,这是皇帝的决定,他无权质疑。 只有付贤妃,对听到这个决定毫不意外。 作为眼下在宫内年纪最大的妃子,她从潜邸时便一路陪着皇上走过来,经历了多少风雨。 前太子妃姜氏,与当年的太子是如何的伉俪情深、浓情蜜意,她看得最是清楚不过。 那时的太子,对姜氏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着手里怕摔了,眼中的情意明眼人一看便知。整座太子府,都是姜氏一言而决,他从来没有逆过半分意思。 她这个侧妃,在那两人眼里,不过是个透明的摆设,拿来堵人口舌,防止他人说太子妃善妒而已。为了不给姜氏添堵,还特意寻了她这样的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 但就是这样的情意,当先帝爷下定决心,为了巩固太子的权势,欲将定国公嫡长女赐给太子做正妃时。也是这位对姜氏疼爱到骨子里的太子,毅然上表,将姜氏废黜送到皇家太庙,使先帝爷对他益发满意,从此坐稳了储君的位置。 她还记得,姜氏临走那天大雨滂沱,姜氏跪在雨里,声声凄切想要再见他一面。但他是如何心狠,房门紧闭无半点声息。 那夜的太子府,被哀伤、绝望的气息所笼罩,姜氏到底也没能最后见到他,只得在宗人府的催促下,无奈凄凉离去。 自己多久没有想起那个晚上了?付贤妃打了一个寒颤,也许是现在的气氛跟那夜,有些相似吧? 皇上对姜氏都能做到如此无情,产房里面那个区区史歆美,莫说已定了死罪,就算没有,也不会被他怜惜的吧? 看了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这么晚了。 红杏拿过一件宝蓝色海棠纹披风给她披上,这件披风原是她最喜欢的,颜色极正,蓝汪汪的似蓝宝石一般。但如今看在眼底,却觉得有些刺眼,轻声道:“换一件素净的吧!” 红杏一怔,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那产房里面的史歆美多半是活不成了,娘娘心善,虽眼下替她做不了什么,便在衣饰上避忌一二,略表哀思。 史歆美躺在产床上,意识迷迷糊糊,身下的痛已让她麻木。她仿佛又回到了幼年,自己在阿娘脚底下绕膝承欢,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快乐! 医女取走她含着的参片,扶她半坐而起,将一碗汤药悉数灌入她的腹中。 她凭本能咽下,不到盏茶功夫,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腹中如千刀万剐一般,久违的惨叫声响彻春凌宫的上空。 听到这声凄厉的惨叫,付贤妃不禁身子一抖。红杏重新为她披上一件淡秋色素缎披风,道:“起风了,娘娘保重身体。” 付贤妃默默点头,就当她这是冷到了吧。 产房内,医女惊喜道:“入盆了,入盆了!” 于太医紧紧贴在产房门前,道:“快,快!抓紧时间推拿,一刻钟之内,务必产出!” “宝林苑”中,随着天色渐晚,戏台上锣鼓渐歇,殿内流水般的摆上寿宴。 庆隆帝扶着肖太后走在前面,曹皇后紧随其后,皇子公主、一众嫔妃簇拥着,纷纷落座。 太子当先举起酒杯,言辞真切:“儿臣祝父皇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看着自己最爱的这个儿子,他的眼角眉梢都像极了薇薇,是如此的出色。庆隆帝嘴角含笑,道:“来,我们共饮此杯!” 齐王、昭阳公主、楚王也纷纷敬酒,庆隆帝一一喝了。 曹皇后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在皇上的眼中,只有太子这个儿子。在上个月前,还得加上迁阳王。 而迁阳王谋逆这么大的事,作为他兄长的太子不过是闭府谢宴一个月而已,皇上竟然没有责怪过太子一句。在庆隆帝的强力压制和坚定的支持下,并没有对太子的地位造成任何影响。 但太子的性情,曹皇后看了十多年,如何能不知? 在太子温文尔雅的表象下,深藏着一颗狠厉暴虐的心。尤其对抢了他生母地位的自己,早已恨毒到了骨子里。每次见到他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却笑着叫自己“母后”的样子,曹皇后就不禁心中发凉。 她微微垂眸,眼下看上去花团锦簇。自己在后宫地位稳固,子女又个个是争气有出息的,虽无帝宠却有着应有的尊崇。 但,等皇上百年之后呢?太子若果真继承大统,那自己母子几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由不得自己不争啊,这个大位。不为自己,也要为那几个孩子。难道就等着一道共赴黄泉吗? 庆隆帝喝了几杯酒,说话也随意了许多,陪肖太后随意拉着家常。 见皇上态度随和,殿内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一时间衣香鬓影、环佩叮当、杯晃交错、娇声燕语,说不尽道不完的盛世气象。 洛阳城中,此刻华灯初上,热闹非凡。 洛水两侧,尽是举家出游的京城百姓。有仆妇簇拥着的大家小姐,也有三五成群的风流士子,权贵家的公子哥儿也相约出游,这一年一度的热闹盛会,可通宵达旦作乐,谁肯错过!端的是皇上圣寿,万民同乐。 京兆尹府对此人潮早有预料,出动了所有的衙役捕快,编成各个分队,在街面上巡逻维护秩序。水龙队全副武装,随时待命。 北衙六军也全体出动,宫内宫外各有三军巡逻不止。武胜亲自领着神武军其中一队,在皇城四周巡逻。 今日是庆隆帝的大日子,务必确保,不能出一丝一毫的意外,扰了皇上圣寿便是大罪。 第二百三十二章 喜信? 武胜骑在马上,锐利的视线一一扫过人群,若有任何异常,都不会逃脱他的眼光。 猛然,他目力一缩,只见前方一名着羽林军盔甲的士卒,拨开人潮,直奔他这边而来。 他心中一紧,羽林军眼下负责的是洛阳城的南城区域,那里是高官权贵的云集之地,自家的忠国公府也在其中的明义坊内。 难道,那里出了什么乱子? 他心中猛跳,却端坐于马上,耐着性子等那名士卒走近。 人潮汹涌,好在武胜铠甲鲜明,在马上甚为瞩目。那名士卒好不容易才挤到他跟前,扶了扶被挤得歪掉的盔甲,脸上尽是喜色,那么多兄弟,他好不容易抢了这差事,总算是寻着武将军。 见了他脸上的表情,武胜松了口气,只听他笑着道喜:“属下羽林军队正向乐豪,向将军道喜了!” 武胜剑眉轻轻一挑,这个时候作为队正不好好尽忠职守,擅自跑来向他道喜邀功,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喜事。若非必要,非得好好惩戒一番擅离职守之罪。 “哦?何喜之有?” 向乐豪施礼道:“皇上的圣旨到了将军府上,嘉奖忠国公二公子忠心耿耿,封为云麾将军,赐鱼龙袋,御书房行走!” 在北衙六军的众官兵心中,武将军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但他对自己二弟的拳拳呵护之心,人尽皆知。若非如此,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擅离职守跑来邀功。 “哈哈哈哈!”只听得马上的将军爽朗大笑,马儿仿佛也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前蹄高高扬起,打了几个响鼻。 这一人一马,说不尽的神气飞扬,只把向乐豪给看呆了去。 翼之啊翼之,你总是是熬出头了!才十八岁便被封为堂堂三品的云麾将军,跻身重臣之列,简在帝心啊! 听到这样的消息,武胜比自己得了嘉奖还要高兴万分。奈何自己有职责在身,无法回府,想必翼之今日也在宫中尽忠职守,无法亲自领旨了。 不过这样的旨意,定是皇上亲口封了,再传到府上的,能不能亲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忠国公府上,无人再敢轻视、暗害二弟! 回过神来,瞧见面前一脸呆滞的向乐豪,武胜心情极好,温言道:“向队正是吧?这个喜信报的好!我记住你了,明日下了衙,我请你喝两盅。” 纵然二弟已然成长,但多年来的维护已成习惯。武胜就是要通过此事,让所有人都知道,二弟是他很看重的人。有他的消息,无论好坏,只要第一时间回报给他,他就会另眼相待。 向乐豪已然乐傻了,他不过是听说武将军疼爱幼弟,他又正好在明义坊巡逻知晓了此事,凭本能跑来报喜邀功。没想到竟然能跟敬若神明的武将军一起对饮? 他挠挠头,傻呵呵乐道:“好!属下等着将军传唤。” 与这边的欢乐气氛相比,忠国公府上却是一片死寂。 宣读圣旨的天使离开后,众仆妇瞅着气得浑身发抖的忠国公夫人,小心翼翼的将院中迎接圣旨的香案撤下,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了祸事。 四十五岁的忠国公武烈,身形高大魁梧,正值壮年。为了迎接圣旨,身着朝服的他益发显得器宇轩昂,两眼神光奕奕,丝毫不显老态。 此刻,他的眼中有掩不住的喜色,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并非池中物。 忠国公夫人陈氏是一名容长脸的妇人,从五官中依稀可看出,年轻时也是一名标致的美人。在她眉心处有一道深深的竖纹,看起来面目沉郁,破坏了她整个脸庞的协调。身材瘦弱,一品诰命夫人的大礼服穿在她身上,只觉得空荡荡的撑不起来。 从年纪上,她比忠国公还小两岁,但眼眸深中尽是噬骨的恨意,整个人看上去至少要老上十岁。 眼下她的脸色发沉,眼底长年的青色衬着,显得愈加阴沉。那圣旨的内容如雷劈一般,每一个字都在她脑中反复回荡。 “云麾将军,赐鱼龙袋,御书房行走!”这几个关键字眼,让她几欲发狂,两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甲深深嵌入血肉之中,都没觉出痛来。 这个孽子!那个贱人留下来的贱种!自己应该在他刚出生时,就将他溺死在盆中的! 不过是一时心软,竟然就成了打不废弄不死的孽种!果然是贱种,这条命怎么就这么硬,竟然能长大成人,眼下还成了三品的云麾将军! 陈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恍然不知外界发生何事。 她的心腹何妈妈揣着手,神色担忧的静立在旁。几十年的主仆,如何不知道主子的所思所想?这道圣旨,触碰到了陈氏的逆鳞。 二公子自十岁以后,除了年节、忠国公的寿辰,平日里从不回家。 何妈妈还以为,随着时间推移,主子心中的仇恨会慢慢淡忘,甚至消失。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二公子也逐渐长大,再不是那个能随意揉捏的孩子。 这些年,府里倒也相安无事。 世子爷在北衙那里统率六军,是夫人的骄傲和荣耀所在。除了在二公子一事上,其余事情均对夫人言听计从。 迎娶的世子妃,是师从宁先生门下、太常寺卿卢大人的嫡长女卢桂影。乃是夫人在千挑万选中才择中的,万分中意的好媳妇。 世子妃卢氏进门第二年,便为武胜诞下嫡长子。忠国公开怀之极,亲手写下“超”字,为孙子命名。眼下武超已经八岁,卢氏又再度开怀,太医预计将在九月生产。 在庆隆帝登基时,忠国公府有着拥立从龙之功。是四大国公府中,眼下唯一还实权在握的国公府。忠国公在皇上那里说话,颇有份量。 在外人看来,忠国公府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 上有忠国公是朝廷栋梁,下有武胜这名北衙统领声名显赫。世子妃贤良温婉、生子有功。这样的家世、这样好的子孙,又有诰命在身,忠国公夫人陈氏的日子应是极其幸福美满的。 但何妈妈却知道,夫君如何得意、儿孙如何孝顺,这些却统统都进入不了主子的内心。 只有仇恨、深深的嫉恨,占据了陈氏的内心,如毒蛇般在她心中盘桓不去。天际舟说第一批五更送到,大家一次看个够吧^_^晚上8点半后继续,舟舟滚去修文啦,说好的十更不能停 第二百三十三章 有眼无珠 忠国公武烈看了一眼老妻的眼色,心下叹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伊人已逝。但自从知道她死去真相的那一刻起,便成为了夫妇两人间的死结、迈不过的深渊。 他无法原谅陈氏的所作所为,陈氏令她痛苦死去,又一次一次的折磨虐待她留下来的小小幼童。 他更加无法原谅的是,自己对这件事的愚昧无知! 那时,庆隆帝刚刚登基,根基未稳,他日日奔忙在朝堂、军营之中。 国公府在陈氏的打理下,是那么的井然有序,不曾给他带来任何烦忧。上侍奉公婆,下结交妯娌,诞下嫡子抚育庶子。京中谁不赞忠国公府乃是治家的典范? 无论再晚,只要他回到府中,陈氏都会为他准备一碗热汤、亲手伺候他就寝。无论他起得再早,她都会比他更早一步起床,为他亲手准备可口的早饭,目送他出门。 他曾经是多么的庆幸,娶到这样好的一位妻子。 然而,真相却是那样的鲜血淋漓。 犹记得那个夏日的午后,自己还是忠国公世子,奉皇命在西山大营练兵。皇上差了人来,临时安排了一件差事,需即刻启程去凤翔府。 烈日当空,夏蝉伏在树上不断鼓噪,自己策马从大营出发,匆匆回府。 差事并不复杂,只需去短短几日。 便没有派长随先回府禀报,命跟随的士卒在城门处待命,自己仅一人一马回到府中,只待跟妻子短暂告别一番,收拾几件行李就走。 哪里料到,刚刚踏入院门,却看见令他目呲欲裂的一幕。 院中的一块晒得滚烫的青砖上,跪着年仅四岁的武正翔。烈日当空,晒得他摇摇欲坠,满头大汗却脸色苍白。 尤其让武烈无法置信的是,幼子上半身裸露在外,后背上有两条新鲜的鞭痕,有鲜血半凝滴下。 他自幼习武,目力何等惊人。目光一凝,便看到在武正翔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深深浅浅满是伤痕。看痕迹,有鞭伤、烧伤、刺伤、擦伤,甚至还有烙伤,从后背一直延续到腰下。 这些伤痕,一看便是人为所致。 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是在三伏天赶路,天气又太热导致眼花看错了。 定了定神,揉了下眼,他再看去,眼前的一幕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会?!到底是谁伤了自己的幼子?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能下得去手?! 自从云卿病逝,朝堂上的事务困身,便将整个家都托付给妻子。尤其是云卿留下的这个孩子,才两岁便失去了母亲,他担心在这府中会受人欺凌。 清兰当时是怎么说的? 烛光下的她,笑得是那么温婉:“夫君,我必像待胜哥儿一样,视翔哥儿如亲子。在这府中,必不敢有他人欺辱于他。” 言犹在耳,那这眼前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烈在院门前呆愣了片刻,他脚步轻,离得又远,那廊下的众人竟然都没有发现。 他在脑中迅速转过几个念头,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翔哥儿竟然受到这等摧残和虐待。只怪自己太过粗心,平日里偶然见他一次,他只会远远的看着自己,并不上前亲近,性子也不甚活泼。 他只当是因他母亲早逝,所以性情不如普通孩童天真罢了。现在看来,绝不仅于此,自己是何等的有眼无珠! 既然今日碰巧遇见了,那务必弄个究竟。其实,在他心中已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在这个国公府,在这个院子里,除了自己的妻子陈清兰,又有谁敢公开鞭打忠国公府的二公子?哪怕是庶子,那也是主子。 但想到妻子温婉的笑脸,在公婆面前的孝顺,抱着胜哥儿的慈爱,他便不敢、也不愿相信这一切出自她的授意。 武烈心口发痛,闪身出了院门,从另外一条道跃上房顶,悄悄潜到院子的正房屋檐上伏下身形,要亲眼看个究竟。 他在上面,从上往下看,只能看见翔哥儿跪着,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脸颊,眼中却满是倔强。 在他身前,是张开双臂的胜哥儿,只听他声音急切:“母亲!不要再打弟弟了!” 胜哥儿背着书包,但现在他不是应该在前院听先生讲课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廊下传来一道武烈极其熟悉的声音:“胜哥儿,是这贱种自作自受!这不关你的事,你快回去读书。”声音中的狠厉听得武烈心中一震,他从未想过,从一向温婉的妻子口中,竟然会吐出这样恶毒的语言。 静了片刻,妻子身旁的汪嬷嬷道:“大公子,您就听你母亲的,啊?” 武烈瞧见胜哥儿摇了摇头,眼神坚定。 汪嬷嬷走出廊下,伸手去拉他,道:“大公子,你母亲正在气头上,您就别再惹她生气了。” 此时的武胜已是十二岁的少年,从他四岁起便由忠国公亲手教授武艺,打熬筋骨。他这样站着,如松柏般挺拔有力,哪里是一个内宅嬷嬷能拉动的? 见他不为所动,仍要护住身后的庶弟,妻子的嗓音有些尖利起来:“你还是不是我儿子!胳膊肘尽外外拐。” 一边是母亲,有着生养之恩、孝道大于天;一边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幼弟,血浓于水。这样两难的抉择让这名十二岁的少年痛苦至极。 在祖父的教导下,武胜自幼便明白,作为嫡长子,忠国公府的担子迟早会交给自己。看着父亲为了这个家,长年奔波在外,他益发便刻苦习武读书,以便减轻父亲肩头的重担。 但是,母亲的恨,就像一堵巨石般,时常压在他的心底。 这样的事,早已不是第一次发生。 以致于他不得不在母亲身边安置一名眼线,吩咐若母亲对翔哥儿动手,务必第一时间来报给他。因此,本该在前院聆听先生讲课的他,不得不马上赶回这里。 武胜神情痛苦,声音压抑:“母亲!他才四岁。你有气冲我来,何苦要为难他?” 只听到茶盅碎裂的声音,接着是“哗啦”一声竹椅倒地的声音、衣裙摩擦的声音,妻子陈清兰袅娜的身影走出了清凉的廊下,来到被烈日暴晒的院中。 武烈只看到她的背影,也能感受到她胸中的怒火。只见她疾走几步,来到武胜跟前,命令道:“你让开!”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为了什么? 武胜无奈,只得退开半步,露出身后跪着的翔哥儿。 陈清兰拔出头上的金簪,狠狠地刺向翔哥儿的胳膊。力道之大,使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形,晃了一晃,一头从青砖上滚落。 武胜一惊,连忙接住他,将他护在怀里。 伏在屋檐上的武烈闭了闭眼,他终于知道,翔哥儿身上这些刺伤,是从何而来的了。 事情的真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纵然千万个不愿相信,这仍然是真相! 武烈心口发痛发苦,事到如今,他怎能再欺骗自己? 发现被妻子欺骗的愤怒,看见幼子被虐待的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顾不上掩盖身形,“呼”地一下从屋檐上,直接掠到院中,在武胜面前站定,冷冷的看着妻子。 陈氏被这一眼看了个透心凉,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回来?而且是从屋檐上下来? 武烈伸手抱过翔哥儿,只觉他小小的身子瑟缩着,分量很轻、瘦骨嶙峋。 往日在妻子的安排下,都是远远的见着他一眼,上前请安后便下去了,未曾亲自抱过他。都是自己的疏忽,他自责的想着。 翔哥儿突然被他揽在怀里,从未感受过父亲温暖的他,却激烈挣扎起来。 武烈怕弄到他的伤口,只得将他放下地,解开身上的外袍将他裹住,对武胜道:“胜哥儿,将你弟弟带下去,裹了伤好好照顾。” 他的突然出现,使武胜也有些不知所措。既有终于被父亲发现,弟弟不用再受苦的欣喜,又有对母亲的担忧。 听到父亲的命令,他牵过翔哥儿小小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先紧着弟弟的伤要紧。 陈氏先是一惊,既而一怒。 当一直瞒着的事被撞破,便恼羞成怒,先发制人道:“怎么?夫君您对我不放心,竟然要偷偷摸摸的回来查看?” 武烈胸中一团怒火在燃烧,只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个妇人,只觉她是如此的陌生。 见他不言,陈氏踏前一步,咄咄逼人道:“世子爷您把这里当成敌营了吗?有正门不进,偏要从屋檐上飞下来?” “够了!”武烈大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都是为了什么?你给我好好解释。” 汪嬷嬷被他这一声吓得一抖,连忙上前拉住陈氏,劝道:“夫人,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 陈氏却昂着头,眼角有泪蜿蜒而下,倔强道:“你想听怎么回事是吧?好,我问你。是谁说过,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是谁说过,要白首同心?你在外征战时,是谁在操持这个家?是谁替你尽孝?!是谁为你生养嫡子?又是谁,累到失去了第二个孩子?” 一字一句,声泪俱下,武烈黯然:“我知道,这些年你付出了很多。但这都不是虐待翔哥儿的理由。” “哈哈!”陈氏尖利一笑:“我刚刚落胎,你便带回来一名如花似玉的小妾。这便是你对我辛苦操劳的回报?云卿、云卿,叫得多么亲热。” 说到此处,她又回想起当年的苦楚。 她在闺中时便仰慕着他,站在迎接他凯旋而归的人群中,兴奋的期待他的身影出现。当得知忠国公府遣人来提亲时,幸福的几乎要晕过去。 洞房花烛时的甜蜜幸福,成亲后两人虽聚少离多,但每一次见到他,仍能让她的心如少女般怦怦乱跳。 进门第三年,她诞下胜哥儿,随着儿子的逐渐长大,她在忠国公府彻底的站稳了脚跟。婆婆放手将管家之权交给她,她岂能不尽善尽美? 为着他,也为着忠国公府的名声,她事无巨细,操持这诺大的忠国公府。 胜哥儿五岁那年深秋,他奉命出征。婆婆重病,她日日侍奉汤药,还要料理这么大一个家。婆婆的病终于好了,她却累得滑胎了都不自知。她心中极苦,但也只怨自己不小心。 小月子没有坐完,便听到他凯旋的消息。 不顾汪嬷嬷的反对,她强撑着从床上起来,为心爱的他梳妆打扮,迎到大门前。只为让他第一眼见到,一个美好的她,一直在守候在府中,等待他的归期。 门外飘起了初冬的第一场雪,洁白的小雪花就像她轻盈的心,在空中飞扬。 她嘴角含笑,裹紧了身上的银红白狐毛披风。她还在坐小月子,此时纵然有汪嬷嬷打着伞,手上拿着暖炉,但寒风袭来身上仍然阵阵发凉。 看了眼披风,心中尽是甜蜜。这白狐,还是他专程为自己猎的呢! 听到“得得”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心中是掩不住的雀跃。看了眼手边牵着的儿子,不由一笑,自己都做母亲了呢,可得稳重一些,娴雅的立在门旁静静等候。 他来了,骑在马上英姿勃发,两眼灿若星辰。脸颊上多了一些胡茬,看上去更具男人魅力,果然是令自己魂萦梦绕的夫君。 他笑着看向自己,又抱了抱儿子,却转身走向身后那辆马车。 她怔怔的望着他回转的身影,眼睁睁看着,他从马车上扶下来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将她带到自己身前,温言道:“云卿,来见过夫人。” “夫人,这是温云卿,她父亲为救我而死。” 在那一刻,她的世界崩然倒塌! 犹如一盆凉水,从头将她浇到尾!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反应了,直到身边传来儿子幼小的声音:“母亲,痛。” 她才惊觉,自己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收紧,竟然抓痛了胜哥儿。 她努力的撑着微笑,麻木的跟这位突然出现的,眉眼精致羞怯的女子说着话。一颗心,却沉甸甸似乎跌入了无底洞。 之后她便一病不起,在小月子里受了寒,又伤心欲绝。双重打击之下,使她整个冬天缠绵于病榻之上,直到太医诊断,她再也无法生育。 而这位温姨娘,每日晨昏定省从不间断,侍奉汤药,做得一手表面功夫。 战事稍歇,他难得在家的一个冬天,却被温姨娘分去大半时间。 她病者,却不得不为了贤惠的名声,让他去温姨娘的院子里歇着,她却在深夜里饮泪到天明。 太医断定她无法在生育的那一天,却传来了温姨娘怀胎两个月的喜讯。天际舟说今天的第七更 第二百三十五章 似癫若狂 爱,有多少痴狂;恨,就有多入骨。 她躺在床上,只觉泪已淌干,心如死灰。 那前来报信的婆子仍在那里喋喋不休:“世子妃,老夫人说,温姨娘既已有了孕,便应免了晨昏定省,让她好生养着才是。这府里就一个胜哥儿,人丁自是越兴旺越好。老夫人问,您的身子若是好些了,府中的事还是要好好料理。” 汪嬷嬷在床边,神色担忧的瞅着她。小姐的心思,她作为一起陪伴长大的奶嬷嬷,如何不懂? 小姐一向要强,不肯在人前露半分怯弱,有苦只往自己肚里咽。 明明心里爱极了姑爷,却只肯端着正妻的仪态,与他举案齐眉;那日明明恨极了跟姑爷一道回来的温姨娘,偏偏不肯发作,要全了贤淑的名声。 今儿太医刚刚断定小姐不能生育,偏偏接着就传来温姨娘有喜的消息。 这两厢里一凑,再加上老夫人急着抱孙便偏着温姨娘。话里话外的,又嫌自家小姐病的久了,催促她料理家务。这个坎,就怕小姐心里过不去。 偏这婆子来传的,是老夫人的话,不能随意打断。好不容易待这婆子说完话,汪嬷嬷赶紧给了几个赏钱,打发她下去了,自己回转来劝小姐。 “在这府里,我就是做牛做马的命。”陈清兰幽幽地道。 汪嬷嬷赶紧劝慰道:“小姐快别这么想,老夫人她这是离不开你。” 她眼中射出恨意:“那贱人才来多久?就为了她肚子里的孙子,便偏着她。这几年都是谁在操持这个家,又辛苦伺疾?若不是旧年太辛苦,我何至于落胎?” 一双手,将被角越攥越紧,她的声音也越拔越高:“如今,却都成了我的不是!好,我倒要看看,从那贱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瞧见自己一手奶大的小姐如此委屈,汪嬷嬷心下发狠,道:“小姐,您想做什么,老奴帮您。”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下定了决心。 从此往后,陈清兰便藏起了真心,隐住了真情。 阖府上下,只觉得世子妃越来越和气,也越来越看不清深浅。她练就了一副完美的面孔,行事愈发周全,逐步将自己院子里全换成自己人,水泼不进。 她爱着,因为爱他,而不忍心毒害属于他的骨肉。 她忍着,忍到温姨娘终于生产,忍到他再次出征,忍到温姨娘死去。 思虑至此,她秀美的双目通红,拍着自己胸口,激动的问道:“你带那贱人回来,可有提前问过我?可有想想我的感受?” 这些话,憋了这么多年,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问出口。 既然此时被他撞破,那么便破罐子破摔。 武烈被她连珠炮似的发问,问得目瞪口呆,道:“此事我写过信给你。讲过温云卿是我偏将之女,他父亲为了救我而死,临死时把他一双儿女托付给我,又将女儿交给我。”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这信你没收到?” 陈清兰一怔,她确实没有收到这封信。但事已至此,再追究又有何意义? 武烈又问:“后来你也没问过我,我只道你知晓此事。怎会是不顾你的感受?” 眼睛一瞥,瞧见汪嬷嬷手上那条血迹未干的鞭子,劈手夺过来,质问道:“你算你不知道,也不能这样虐待翔哥儿!” 被他这一问,陈清兰只觉一口怒气无处发泄,哈哈大笑道:“怎么,你心疼了?作为嫡母,管教不听话的庶子,这不是应当应分之事么?我不过是手段严厉了一些,但没奉行‘溺爱捧杀’一途,你岂不是应该感谢我?” 嫡母确有管教庶子的义务,虽然知道她说的是歪理,但武烈一时竟也找不到词反驳,手指着她:“你,你……” 见他被气得面色发白,陈清兰心中只觉解气。这么多年了,这一刻最是解恨! 她仰头哈哈一笑,绕着他疾走了一圈,情态似癫若狂,胸中的情绪喷涌而出,道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你以为,那贱人是怎么死的?!” 汪嬷嬷闻言惊呼:“小姐不可!”但哪里还拦得住她,这件事在她心中藏了这么多年,此时不吐不快。 陈清兰拿眼看着武烈,嘴角扬起一丝畅快的笑容:“你以为她是病死的吗?不!她是被我下了舞莲散!” “什么?!”武烈暴喝一声,愤怒的情绪,将他俊朗的脸扭曲为暴怒的狮子。 温云卿,是他亲口答应要照顾好的人,如今竟然被自己的妻子害死在后宅。若不是她今日道出,自己还会一无所知下去。 陈清兰讽刺的一笑,声音却益发柔婉:“夫君大人,你听过舞莲散吗?这是我找了好久,才在万安州找到的药。温姨娘是个好女子,她配得上这药。” 汪嬷嬷在一旁,连连苦求阻止:“小姐,老奴求您,千万别再往下说了。” “让她说!”武烈一伸手,“唰”地一挥手里刚才夺来的鞭子,将汪嬷嬷远远甩出,老半天没能爬起来。 陈清兰眼波一横,嗤笑出声:“心疼啦?你不是总赞,云卿的舞姿最美吗?我那晚见着了,果然是极美的呢。” “那夜,就在这院子里。月色正好,温姨娘穿着银色的轻纱舞衣、脚蹬一双银缕鞋,果然是飘飘欲仙呢!舞莲散,这个名字取得极好。一夜不停歇的舞,人可不是要散了么?” 想到这里,陈清兰眼中的神采愈发癫狂:“你知道么?夫君。先是脚、再是小腿、大腿,我还没见过腿都跳断的人儿。最后瘫在地上了,还在舞动,想比你的云卿爱极了跳舞。后来,我让她扔到了柴房,生生舞了两日才断气哩!” 如此惨烈的死状,在她的口中娓娓道来,让这烈日灼灼的院子,生生起了几分凉意。 武烈只觉得两耳轰鸣,满脑子都是温云卿的惨状。那样惨烈的死法,哪怕在战场上,他也没见过。哪怕是对俘虏,他也不会用这要的手段! 一个女人,怎能如此恶毒!怎么能使出这样的手段。 对云卿的愧疚、对眼前女人的失望、对自己这几年愚昧无知的痛恨,这种种情绪一股脑儿涌上武烈的心头,使他甩手就是一个耳光,将陈清兰狠狠地掼到地上。天际舟说第八更 第二百三十六章 怨偶 陈清兰狠狠的摔倒在地,捂着被打得滴血的唇角,痴痴地笑了起来。 笑自己的这份痴心,终于被他这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醒。 有赖于陈氏平日里的治家手段,这院子里闹腾成这样,也没将事情传扬出去。 早在武烈从屋檐飞身而下之时,就有她的心腹丫鬟将院门关了。两人吵得如此激烈,廊下的丫鬟嬷嬷杵了一地,噤若寒蝉。 一耳光打完陈清兰,武烈呆立在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狠狠的朝自己脸上甩了一耳光,转身便出了院子。 这件事,忠国公和老夫人并不知情,武烈不欲让父母跟着劳心,便瞒下了此事。 怎么说,陈氏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又养育嫡子、操持家务、侍奉公婆,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她残害了妾室而休弃。一来为国公府的名声着想;二来主母对妾室下手,也不算多十恶不赦的罪过。 事后,武烈只是发作了助纣为虐的汪嬷嬷,让她一命抵一命。而这,更是增添了陈氏心中的怨恨。 至此之后,在忠国公府里,两夫妻便貌合神离了十几年,活生生一对怨偶。 武烈再未歇在正房里一天,能在军营里歇着,便绝不回府。用日复一日的辛劳操练,麻痹自己。 作为忠国公府的唯一嫡子,府中只得武胜、武正翔两个孩子。但任由母亲如何劝说,武烈也绝不纳妾。 这段往事,在目前的忠国公府,只有武烈、陈氏两人最为清楚。武胜当日虽然已经是十二岁的少年,且比同龄人更加成熟懂事。但他当时带了弟弟下去裹伤,并不知晓后来发生的事。 当年亲耳听见这段事的人,死的死、卖的卖,早已被陈氏处置干净。 如今的世子妃,武胜的妻子卢氏,只听丈夫提起过,母亲厌恶庶弟。但万万没想到,府中出了一个“云麾将军”,天使来宣了圣旨,这气氛变得如此怪异。 忠国公武烈看了卢氏一眼,怕她被妻子迁怒,道:“今日皇上圣寿,胜哥儿巡逻辛苦,你去给他备点汤水。” 卢氏是心思极通透的女子,这不合常理的吩咐,让她明白此时不是弄清楚的时候,恭声应了,由雪竹扶着下去。 又看了一眼陈氏气得浑身发抖的身子,武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径自走开。 翔哥儿被皇上嘉奖,他的心情比自己得了功劳还高兴。但这事与陈氏显然是没有共同语言的,兀自打马出府,找几个老哥俩喝上几盅。 老国公爷和老夫人,接完了旨,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内。 不到片刻功夫,这院中从天使宣旨时的隆重热闹,重又变得寂寥冷清。 陈氏环视四周,好!很好!果然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何妈妈上前扶着陈氏,小心翼翼道:“夫人,方才炖着的燕窝粥,这会应该得了。老奴给您盛一碗来?” 陈氏点点头,在心中凄凉一笑。最终陪着自己的,还是这些奴仆。 对温云卿的恨,对武正翔的憎,被丈夫冷落的怨,这些陪伴了她整整二十多年。在心底不断发酵堆积,使她如同中了毒一般,欲罢不能。 她揽镜自照,只觉得镜中的自己是那么的陌生。 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忠国公府的陈氏痛在心里,而春凌宫的史歆美痛在身上。 她只觉得自己遭受了千刀万剐之苦,那腹中血肉才“咕咚”一声滑出体内。令她感到恐惧的是,与孩子一同滑出的,仿佛还有自己的生命。 医女高呼:“生了,生了!是个皇子!” 早已候在此处的奶娘,伸手接过光溜溜身上还淌着血水的婴儿,用最柔软的布给擦洗了,包上明黄锦缎的襁褓。 产房的门终于打开,医女护着奶娘出来,将兀自哇哇哭叫的婴儿拿给付贤妃看。 付贤妃提了一天的心,总算安放下来,笑道:“这孩儿的眼睛乌溜溜的,瞧着便是个伶俐的。” 红杏笑道:“以后有娘娘养着,必会更加伶俐。” 一句话说到付贤妃心底,对手上这婴孩更是愈加喜爱。 于太医顾不上婴儿,仍用耳朵紧紧贴着产房的门,急道:“产妇呢?人怎么样了?” 有医女道:“不大好,恐怕是血崩了!” 于太医心头一紧,虽早有预料,但仍然心存侥幸。如今听到果然血崩了,忙吩咐道:“将那补血气的汤药赶紧给她饮了!参片再给她含上。” 思忖片刻,又道:“在气海、关元、曲骨这三处用针,封闭血气。” 作为医者,无论是罪妇还是妃嫔,在他这里就只是病人。他岂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而毫不作为? 吴光启见终于诞下了皇子,他从一旁休息的春凳上站起,笑呵呵拱手道:“老奴恭喜贤妃娘娘!” 付贤妃笑着道了谢,将手中婴孩交还给奶娘,望着这院中的众人,沉声道:“今儿罪妇史歆美早产,幸而于太医妙手仁心,才救回皇子一命。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这是要统一说辞,将“用药”这一节揭过。既是皇上亲自做的决定,总不能让这话传了开去。 吴光启暗暗点头,付贤妃做事,果然是滴水不漏。 当下恭声应了,又道:“娘娘且忙着,老奴去给太后、皇上、皇后道喜。” …… 史歆美诞下一名皇子的喜讯,传到了杯晃交错的“宝林苑”中。 一时间,众妃嫔齐声道喜:“恭祝皇上,喜得麟儿!” 肖太后喜上眉梢,这宫中,有多少年未曾听到婴儿的呱呱哭声了? 当下道:“赏!贤妃看护有功,赏春凌宫报时落地钟一座、挂灯八对。赏贤妃赤金累丝凤钿一副、翡翠朝珠一盘。” 这些赏赐,听得其他宫妃暗暗咋舌,也太贵重了些!不是听说史婕妤都倒霉了吗,这个孩子倒是有福气的。 太后看了赏,庆隆帝当然也不能例外。除了珠宝玉器外,再格外加了一根百年老参,算是弥补贤妃的损失。 曹皇后赏了一支羊脂白玉如意、一对翡翠长簪,又细细问过小皇子的情形,笑道:“臣妾在此恭喜皇上,喜上加喜,再添麟儿。” 人逢喜事精神爽,双喜临门。饶是庆隆帝一向冷心冷情,面上也平添了几分喜气。天际舟说第九更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滴清泪 庆隆帝嘴角微微扬起,吩咐吴光启道:“你去告诉贤妃,朕晚些便去看看她和小皇子。” 十三岁的二公主卫瑶芙好奇地睁大了双眼,声音如黄鹂般清脆悦耳,道:“父皇,我想先回去看看弟弟。”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见到过刚出生的小孩子。 庆隆帝允了,她又朝肖太后、曹皇后施了礼,跟在吴光启身后,蹦蹦跳跳的去了。 各色赏赐如流水一般,流入春凌宫。整座宫殿被注入了活力,人人忙碌,显得鲜活起来。 付贤妃着人将侧殿收拾出来,将小皇子安置在她的身边,才能放心。 “这个孩子是个省心的。”付贤妃看着安静吃奶的小皇子道。 “可不是?提前动了,生产过程又凶险。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何况是皇上的血脉?那是有真龙护体的。”红杏笑道。 付贤妃的脸上浮现出慈爱,可不是?听到于太医说胎儿性命有碍的时候,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半空中。又怕不能顺利产出,又怕诞下后孩子有什么毛病。 好在眼下瞧来,只是体型略小了一些,哭起来声音嘹亮,哭累了便知道张着嘴找吃的,这会都快吃得睡着了。 “母妃!”卫瑶芙迈着轻快的脚步进了房门,一眼便看见在奶娘怀中吃奶的小小婴孩,道:“这就是我皇弟啦?” 付贤妃含笑点头,卫瑶芙凑上来,好奇的看着他,小心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脸:“看起来可真小。” 付贤妃失笑,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女儿道:“你当初,也就只这么小一点呢!一转眼可是大姑娘了。” 新生命的诞生让人欣喜,但养育他的母体,却接近油尽灯枯。 医女看着史歆美的面色越来越白,两眼却越来越亮,知道她是回光返照,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了。 于太医在门边长叹一声,果然还是难以挽回,那药的效力实在太过霸道,自己医术不精啊! 纵然有针灸辅助,鲜血仍一阵一阵的从史歆美的下体淌出。她两手无力的虚抓,喉中出“赫赫”的声响,医女凑近一听,问道:“你想见孩子?” 史歆美勉力点点头,这个她费尽千辛万苦才诞下的孩儿,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便被抱了出去,教她如何能甘心? 知晓自己大限将至,脑中其余的念头统统休止,只泛起强烈的母爱,想要看孩子最后一眼。 医女面色犯难,史歆美伸出手,褪下腕间的翡翠镯子,颤抖着递给她。 皇子诞生后,这满屋子的医女、稳婆、奶娘便都簇拥小皇子而去,屋中只留下这名医女和守在门边的于太医。 史歆美虽已定罪,但她随即动了生产,还未来得及除下婕妤品级的冠服,身上饰均在。 医女咬了咬唇,瞧见她满眼渴盼的眼神,伸手接过镯子。罢了,这将死之人的请求,自己便冒险试一试,也算是做好事积德。好在贤妃娘娘是个好说话的。 听完她的禀报,付贤妃看了一眼屈身蹲在身前的医女,沉吟片刻道:“红杏,你便带小皇子,去见他生母的最后一面吧!” 事情既已呈报上来,她若是不允,反而显得她不近情理。等小皇子长大了,若是知晓此事,反而会成为心结。 看着安睡在奶娘怀中的小皇子,史歆美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半个身子,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流下。 她哑声道:“抱近一些,容我好好看看。” 奶娘略有迟疑,红杏道:“不妨事,你抱过去。”对着生命之灯即将熄灭之人,不妨多些善意。 看着儿子安静的睡颜,乌黑幼小的头贴在他脸上,显得那么的乖巧可爱。 史歆美的泪“唰”的一下流淌下来,她将自己的脸贴近儿子,冰凉的泪滴落到小皇子的脸上,让他在睡梦中不安的动了一下。但或许是母子血脉相连,闻到母亲的气息,他嘴角微微上翘,看起来仿佛在笑。又将左手挣出襁褓,在空中虚抓。 看着儿子的在空中挥舞的小手,史歆美伸出右手,将他的小手握在掌心。 母子连心,就在手被抓住的一刻,小皇子安静下来,重新进去甜美的梦乡。 无数的酸楚涌上来,将史歆美淹没其中。 这一刻,她终于悔了!悔不该对刘昭媛肚中的胎儿下手,明明也有其他的办法不是? 刘素莹心地善良,若自己能真心待她,又怎会落到最后两人殊死相博的地步?自己怎么会在此处,悄无声息的死去? 那么,自己便可亲手养育儿子,抚育他长大,看着他成亲生子。 若真能如此,那将多美好! 史歆美脑中想着儿子长大的情形,幻想着他摇摇摆摆的学步,甜甜的冲自己叫“母妃!”脸上漾起一个笑容,两手无力的耷拉下来。骤然失去她的温度,原本安静入睡的小皇子突然撕心裂肺的哭叫起来。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眼前这一幕令人心酸。 无论她在生前做过什么,在此时此刻也烟消云散了。红杏抬起头,将眼中就要溢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吩咐医女道:“你先她收拾一下,我去禀过娘娘。” 奶娘哄着嚎啕大哭的小皇子,一行人出了产房。 …… “宝林苑”中,寿宴逐渐接近了尾声。各宫妃都使出了看家本领,或抚琴、或弄箫、或一展歌喉、或旋转起舞。 刘昭媛却兴趣缺缺,她在前些日子精心排练的舞蹈,并不打算在此时与众妃争宠。 她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给孩儿报仇罢了! 夜幕逐渐低垂,晚霞映在蓝丝绒般的天空上,显得愈绚丽夺目。在“宝林苑”前方开阔的猎场上,工部侍郎倪修义亲自在场监督着,小太监们点燃了烟火。 “嘭!嘭!嘭!”焰火在皇城上空绽放,比天边的彩霞更加夺目,一时间五彩缤纷,令人目不暇接。 洛阳城的人们纷纷仰头,观看这一年一度的盛景。 烟火盛放之下,一名小太监匆匆走向庆隆帝,禀报了史歆美的死讯,庆隆帝只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同样的讯息,也传到了肖太后和曹皇后的耳中。宫中的生生死死,这两人早已看过太多,史歆美的死,未能激起一丝波澜。 刘昭媛仰头,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滴落,孩儿你可安息了吧!母亲终于为你报了仇。 第二百三十八章 温情 京城北郊,涂家。 文翰居中,涂曼珍爬在一把架在女墙的梯子上,神情兴奋的朝着远处的洛阳城张望。 雨燕紧张的扶住梯子,仰头道:“二小姐,婢子求您了!您赶紧下来吧,夫人见着了又要挨训了。” 涂曼珍两眼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的望着远处天空中闪耀的五彩焰火,心早就飞了,哪里还听得进去。 皇上圣寿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在往年,她早就和母亲、姐姐一道出游,在洛水两岸放河灯。只要一想到岸边那些精致的灯笼、新奇有趣的小玩意、风流倜傥的士子,她便打心眼觉得懊恼。 她本来就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今年却生生被拘在家里,如何让她耐的住性子? 李氏带着邱嬷嬷往女儿住的小院中走来。 牡丹花会之后,她知晓涂曼珍惹恼了那平国公世子刘祺然,将她狠狠的训斥了一顿,罚她跪了半日祠堂,又禁足一月,务必要好好拘一下她的性子。 但念着女儿喜欢热闹,涂曼芬又约了安平候府的嫡小姐程慧心一道出游,怕她觉得冷清,便想着过来瞧瞧。 哪知道刚进院子,便瞧见女儿爬在梯子上,遥遥望着远处传来的烟火。 李氏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女儿眼看都要开始议亲了,还成日贪玩。从公主府上回来那日,也知道自己惹了祸,被责罚也乖乖的不犟嘴。 还当她经此一事,总算是开窍醒悟了,眼下又是这么一出。 李氏沉声喝道:“还不将二小姐扶下来!你们这些丫鬟,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吗?” 涂曼珍看得正是过瘾,猛然听得李氏的声音,吓得抖了一抖,手上一松,差点从梯子上滑下。 雨燕吓得出了一脑门子汗,叫道:“小心!”周围立着的小丫鬟们忙扑上去。 涂曼珍爬下梯子,瞧母亲面沉如水立在院中,规规矩矩的上前施了个礼,呐呐喊道:“母亲。” 李氏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怒道:“我看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早知如此,婉真和雨燕就不应该护着你!让你尝尝皮肉之苦,才知道什么叫怕。” 涂曼珍偷偷瞧了一眼母亲,刚想说话,见她正在气头上,忙又闭上了嘴。 “你说说你,那平国公府上的事还不知道怎样才能了结,你又不安分!你是大姑娘了,除了玩,该要长长心了。你看人家婉真,比你还小几个月,都能担起一个家了。”李氏继续数落她。 听母亲提起徐婉真,这要放在之前,涂曼珍非炸毛不可。但经过刘祺然一事,她也明白是徐婉真死死护住她,才没让她伤着半根毫毛。徐婉真性子虽冷清,话也不多,在关键时刻却是极靠得住的人。 涂曼珍当下嬉皮笑脸的凑上前,撒娇地摇着李氏的手道:“母亲,我跟徐表姐怎么相同?我有父亲母亲护着,她只能靠她自己。” 这句话说得李氏感慨万分,叹道:“难得你能说对一次。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懂事早的孩子通常都吃尽了苦头。若不是万般无奈,有哪个爹娘忍心?” “母亲对我最好了,我才能如此任性。”涂曼珍瞧着渡过一劫,嘻嘻笑道。 瞧着女儿如花的面容,李氏心一软,就让她再松快松快吧!做姑娘的日子最是无忧无虑,等出了阁到了婆家,成为别家的媳妇,就再也不能如此事事顺心了。 见李氏神情放松,涂曼珍问道:“母亲,不知雨燕的伤如何了?她护着女儿一回,我想再去瞧瞧她。” 前有姐姐用孙家血案一事教训,后有雨燕忠心护主,涂曼珍对待下人奴婢的态度,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你能想着她,倒是有长进了。”李氏夸了她一句:“刘世子那一抓深可见骨,好在处理及时,楚王妃赠送的伤药又是上好的。请苏家三爷看过伤了,说是只要小心看护便不碍事。但伤口实在太深,只是后背上恐怕要留疤了。” “啊!”涂曼珍轻呼出声,女儿家的身子是何等金贵,这要是落了疤。她现在才后怕起来,幸好雨燕及时替她挡下,否则真抓到自己身上,还怎么嫁人? 她的心中升起一种愧疚之感,想要为雨燕做点什么。 她面上浮起的愧疚之色,被李氏瞧了个正着。自己女儿的性子,她还不了解吗?外人夸什么天真活泼,其实就是冲动不懂事。自小众星捧月的长大,幼时被自己宠溺太过,等到发现时,已经养成了不把奴婢当人看的性子。 为了这个,她伤透了脑筋,特意让宁先生讲前朝的孙家血案作例,希望她能警醒。 但这个女儿的性子不知道像谁,听的时候怕得不得了,听完就忘记。这时她能对雨燕感到歉疚,倒是十分难得。看来果然是要亲身经历了,才会有所感触。 然而,李氏一想到雨燕转述的,当时那平国公世子刘祺然的恶形恶状,对女儿的肆意辱骂,和涂曼珍面临的凶险,便揪心不已。 作为母亲,心情总是患得患失。又想要儿女历经考验,又怕他们在外受到伤害。 好在这件事,过程虽然不愿再多想,但结果总是好的。女儿眼下瞧起来,虽仍然贪玩,但明白了许多事理,已是大有长进。 这正是教导女儿的好时机,李氏携了女儿的手,道:“你能这样为雨燕着想,母亲很是欣慰。我们一道去看看她,忠心护主的奴婢,万不可教她寒了心。” 母女两人轻声细语,不时有涂曼珍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将这文翰居渲染上了一层温情。 青竹苑内,徐文宇趴在阿姐的床头,摇头晃脑的给徐婉真读着话本子。 徐婉真这场病,风寒缠绵入骨,这才过了短短两日,只觉身子绵软难以起身。 徐文宇怕她在床上寂寞,一下学便到阿姐这里来,陪她说话解闷,还将在同学间流行的话本子拿进来,为阿姐读来解闷。 这话本子比课堂上的文章经义有趣许多,都是些极直白的故事,讲一些惩恶扬善、锄强扶弱的民间传说。 徐婉真自上京以来,无不殚精竭虑,还难得有如此闲暇的时光。 第二百三十九章 帝后无双 眼下的形势并不乐观,徐婉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经过“牡丹花会”,以她的敏锐,如何不明白昭阳公主已经将她作为了一枚棋子? 在那“漱雨轩”品诗时,昭阳公主放任唐元瑶对自己发难,再推波助澜,把自己架到了火上来烤。虽不明白她的最终目的,但想来绝不是什么好事。 汪妙言对涂曼珍下药,也不知道目的为何。当时自己碰见的是平国公世子刘祺然,难道她的目的,是顺水推舟,让刘祺然借着怒火,污了涂曼珍清白?但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或者说对她身后的楚王妃有何好处? 一名刚刚抵京不久的商家女子,汪妙言敢在公主府上举行的宴会上出手,恐怕不是她的本意。那背后的推手,应是楚王妃。 欲要再想深一层,头上却传来阵阵抽痛。徐婉真“嘶”地倒抽一口凉气,伸手扶住额头。 徐文宇放下手中的话本子,不满的嘟起小嘴,道:“阿姐!小舅舅说过了,不让你再想事情的。你到底有没有专心听我念?” 瞧着他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徐婉真不禁莞尔。 也罢,那些事情暂且放一放,调理身体要紧。自己七步成诗,纵然是踏上了风口浪尖,但也让人认识到昭阳公主对自己的重视,不会再轻慢自己。 小舅舅特意嘱咐了,在养病期间不宜思虑过多。连家务都让祖母给收了回去,就为了让自己能安心养病,自己可不能让她操心。 有这么贴心的弟弟,徐婉真心情极好,捏了捏他的小胖脸,微笑道:“阿姐只是走了走神,对不起呀!” 徐文宇朗朗的童音重新在室内响起,一室温馨。 …… 皇城端门宽阔的广场前,人头攒动。 人们经过侍卫把守的天津桥,涌入平日难得进入的禁地。平日里,皇城前洛水上的天津桥,是百官上朝的必经之路,守卫森严。 上桥时,必须由侍卫一一验过官符,才能通过。哪怕是一品大员,此时也得规规矩矩排队等候验证,哪里是平头老百姓能踏足之所? 整整一年,也只有在皇上圣寿这个大日子,才允许普通百姓通过。庆隆帝会在亥时出现在端门的城楼之上,享受万民瞻仰,与万民同乐。 武胜端坐于马上,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麾下将士提起十二分精神,分布在广场的各个角落,侍卫编成几队维护着秩序。 只听得一阵欢呼:“皇上出来了!”百姓们纷纷争先恐后,抬头仰望。只要能远远的望到皇上一眼,回去便有了吹牛的谈资。 庆隆帝身着明黄衮冕九爪金龙礼服、头戴通天冠出现在城楼,高大的身形流露出天子威仪。在他身侧后半步,是头戴凤冠、梳着三博髻,着织金纹领绣金凤朱裳袆衣礼服的曹皇后。 帝后双双露面,人声鼎沸的广场为之一静。 庆隆帝微微侧身,对曹皇后伸出半个手掌。曹皇后仪态优雅的微微颔首,将玉手交到他手中,轻移莲步上前,与庆隆帝并肩。 两人并肩而立,庆隆帝气度俨然,散发出唯我独尊的霸气;曹皇后端庄高贵,英气面庞上的神情柔和美丽,母仪天下。 这一站,举手投足间,流露出高芒王朝举日中天的盛世气象,使万民臣服。 被两人气场所慑,广场上的人潮齐刷刷的矮了半截,人们情不自禁的跪伏下地,口中山呼万岁。 吴光启在城楼上扬声贺道:“祝皇上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天佑我高芒国运昌隆!” 底下的众人被这气氛这感染,齐声贺道:“祝皇上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天佑高芒!天佑吾皇!” 万人同呼,人们心中情绪激荡。随着一声声喊,他们对皇上的崇拜也达到了顶峰。 将士们握紧了手中的枪,半蹲着跪下,心中热血澎拜。为了这大好盛世,恨不得抛头颅洒热血。 望着广场上虔诚的子民,庆隆帝胸中满是骄傲。自己用事实证明了,先帝将这江山交到自己手中,是无比英明的决策。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暖触感,他对曹皇后的表现极为满意。虽然他从来没有对她倾注过半分真情,但该一个皇后所做的,她都做得让他满意无比,如同这次,从未让他失望过。 太子在身后,看着帝后交握的双手,眼中射出怨毒的目光。若目光可以杀人,曹皇后身上早已千疮百孔。 纵然他知道这只是在做戏,但站在这里、享受万民瞻仰、与父皇一起分享荣耀的,明明应该是自己的母亲!可是,母亲却在太庙里清苦度日,是曹华英,抢走了父皇、抢走了属于母亲的地位和荣光。 太子的目光是如此专注,专注到曹皇后如芒刺在背。她在万民面前保持着高贵的仪态,后背却起了一层白毛汗。皇上正春秋鼎盛,太子之位也愈加牢固。眼下这局,她只有按下性子,耐心等待时机。 武正翔藏身在城楼的侍卫中,他并没有并眼前这热血的氛围所感染,心中冷静无比。 布局已到了关键时刻,他在脑中迅速将计划又思虑了一遍,用目光找到同样处于侍卫中的蛰伏待命的影卫成员,一一清点过去,无一遗漏。 他垂下目光,瞧见仇夜就隐身于皇城根下的阴影之中,伺机待发;影雷踪影全无,但必定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静静潜伏。 与他同样冷静的,还有隐在人潮中跪伏在地的童华池。 他将自己伪装成一名须发皆白的普通老翁,此时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口中喃喃自语。旁人只当他见着皇上太过激动,语无伦次,哪里知道他借此掩饰自己的动作,手上飞快的结着手势,给潜伏在广场上的手下,下达指令。 接到他的命令,人群在不经意间涌动了几下。 三人来到他的身后,站成“品”状,借着人潮掩护拿出一股约拇指粗,几根交缠在一起的的牛筋。两人各持一头,分左右稳定住身形,一人拉住牛筋中央疾步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弹弓。童华池也飞快往后退去。 这时旁人察觉到这几人的异样,喝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持枪的神武军也看到这边的异状,分开人群走过来。 但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到“铮”地一声,童华池借着脚下巨大牛筋弹弓之力,带着破空之声,飞身冲向庆隆帝所在的城楼。 第二百四十章 网 为了安全,在建都于洛阳城时,便在前朝遗留下的痕迹之上,重新修葺建造了眼下这座皇城。 整座皇城占地千亩,城墙周长两千八百丈、高逾两丈。墙基厚六尺、顶厚六尺,整体以砖砌成。上涂朱红色、顶覆黄琉璃,端的是巍峨雄浑。 在今日之前,无人能想象,竟有人能从平地跃上皇城墙头。就算是高芒王朝顶尖的武林高手,也绝做不到这一点。 习武之人拥有常人难及的力量。但那是自幼打熬筋骨,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能获得的成就。门派、招式,只是跟纯熟的运用杀入技艺,并无神奇之处。 至于内力,会让武人懂得控制体内的血气运行、习得敛息法门的经脉运行之法。不像常人想的那么神奇,有活死人生白骨的玄妙,更不会有一掌击出横扫千军的绝杀之术。 所以,纵然是武艺高明之辈,也会生老病死、也会受伤,也受制于种种自然法则的束缚。 像童华池今日,若不是借助于牛筋的巨大弹力,以他的武艺,倾尽全力,能跃到一丈有余已算是厉害。 童华池之前跪伏的位置,便是正对着庆隆帝的下方广场处。他突然发难,瞬息之间,如一颗炮弹,冲到庆隆帝身前。 这人竟然想要对英明的皇上不利?广场上众人发出愤怒的呼喝之声,齐齐色变。 武胜从马上飞身而起,足尖在人们头顶上轻点,飞速掠过,直奔拿着牛筋的那三名男子。 童华池眼中射出精芒,瞧着距离越来越近的庆隆帝,手向后一伸,在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软剑,冰冷的剑尖直指庆隆帝。 城头侍卫大喊:“有刺客!护驾,护驾!” 庆隆帝却蔚然不动,傲然而立。他是高芒王朝的主宰,万民敬仰的皇帝,在这个时刻,他如何能退?怎么敢退? 曹皇后的面色掠过一丝笑意,电光火石间,她明白这是上天恩赐的绝佳机会。她向左前方坚定的踏出一步,挡在庆隆帝身前,张开双臂,两眼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来势凌厉的童华池。 广场上的众人看见这一幕,纷纷失声惊呼。这帝后二人的感情实在是太好了!皇后竟然要以身作盾。 庆隆帝神色复杂的看着拦在身前的曹皇后,对她如此坚决的挺身相护,他一颗坚硬如铁的心,也不禁柔软了几分。 两人相伴多年,就算没有爱情也有一份亲情在。曹皇后见着他从来是规规矩矩,谨守本分,任劳任怨的打理着后宫,让他能专心在前朝。原来,自己在她心目中,竟是如此重要吗?不惜以命相换?庆隆帝心中自问。 说来话长,其实这一切只发生在呼吸之间。 武正翔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将手中一个形状奇特的哨子放到口中。见童华池越来越近,唇中鼓气,哨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唿哨,响彻城楼。 听到这一声,在庆隆帝两侧,扮成侍卫的四名影卫踏前一步到了城墙之上,再两两相叠,将原本就布在庆隆帝脚下的一道银色绳索提起,手上一抖,在庆隆帝面前张开了一张银光闪烁的细鳞网。 童华池此时力道用尽,眼看就要得手,突见眼前张开的细网,心中赫然一惊:“不好!” 他想要收剑闪避,但他此时身在半空,哪里还有借力之处?强行吸了一口气,想要左右挪腾,却使得身形急急下坠。 只听得“喝!”地一声,细鳞网从天而降将他捕获,持网的影卫手上发力,将网逐步收紧,他手脚被紧紧缚住,如落入蛛网的飞蛾般,困在空中不断挣扎。 童华池万万没料到,自己精心策划了几个月的行动,竟然这样被轻而易举的破解。还失败得如此之惨! 在他的计划中,在万众瞩目之下,利用牛筋之力跃上城楼。这么快的速度,无论是宫中侍卫也好,影卫也罢,必然想不到他会选在这种时刻发难,定然反应不及。 之后,他便将庆隆帝控制在剑下,再拿出先帝遗旨当众宣读。将庆隆帝在登基时犯下的罪行,公布在世人面前,让世人看看他们景仰的皇帝曾经做过些什么。 再挟持庆隆帝,将被圈禁在太陵的汝阳王释放出来,迎他登基,实现先帝爷临终的遗愿。 这个计划,他反复推敲过多次,虽然兵行险着,但胜在出其不意,成功的几率极高。一旦成功挟持庆隆帝,侍卫众臣们便会投鼠忌器,只要他能将先帝遗旨在这万民前宣读出来,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 只要被世人知道了庆隆帝的罪行,又有先帝的遗旨,他就掌握了大义的名分。哪怕此时不能成事,接下来暗中行事,将朝中不安分的臣子聚集到汝阳王麾下,便可慢慢图谋大事。就算事有不谐,他也有逃命机会,连退路他都安排了四五条。 事前的反复勘查、整夜不眠的推演漏洞、影卫的行事习惯、白日的故布疑阵,这林林总总,在他落网的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干得好!”众人一颗高高悬在半空中的心还未落下,事情便急速转圜,广场上掌声雷动,轰然叫好。 武胜来到那三名男子跟前,他们早被身边的百姓给擒获。论身手,这些百姓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但见到童华池被生擒落网,他们脸色灰败放弃了抵抗。 童华池双手抓住细鳞网,两眼大睁,紧紧盯住近在咫尺的庆隆帝。他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见来犯的刺客落网,曹皇后松了一口气。她赌对了!她就知道,庆隆帝这样精于谋略之人,不可能没有半分准备。 曹皇后往右侧后退一步,朝庆隆帝垂首施礼:“请皇上恕罪!臣妾一时情急,冒犯了天颜。” 按祖宗法制,无论在任何场所,曹皇后是不能站于皇帝身前的。她的位置,要么并肩而立,要么落后皇帝半步。方才她拦在庆隆帝身前,已是逾礼。 但对于生死之间,挺身相护的曹皇后,庆隆帝哪里还会去计较这区区失礼?他伸手握住她,面上神色柔和:“你救驾有功,朕怎会怪罪?” 同样是握住手,之前两人携手在城楼上亮相,只是演给万民的一出完美戏剧。而此时庆隆帝的手,更蕴含了一分温情在其中。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仇得报 感受到手上传递来的情绪,曹皇后垂着的脖颈,恰如其分的抹上一缕羞红。她微微抬头,明丽的双眸中掠过一丝激动的神色,有羞怯、有深情,又随即掩了下去。 看在庆隆帝眼中,觉得眼前的端庄高贵的曹皇后,多了一丝女人的温柔风情,让刚刚直面生死的他,心里砰然一动。 曹皇后安静的退到庆隆帝身侧,做了这些便已足够,再过则不及。 庆隆帝将视线从曹皇后身上移开,落到眼前不断挣扎的童华池身上。他冷冷一笑,眼中有着戏谑,轻声问道:“想不通吗?” 童华池猛然挣扎起来,就要大喝出声。事到如今,既然失了先机,他只想鱼死网破,不管不顾的想要将在脑中默念过千遍的先帝遗旨吼叫出来。 哪怕现在不会有人相信他说所的话,但只要被人们听见,在心中播下怀疑的种子,那便够了。总有一天,会有机会做成他今日做不成之事,他看不到也不打紧。 在一旁紧紧注视着他的武正翔,哪里容得他开口说话?童华池身上必然有着秘密,但他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这个秘密事关重大,庆隆帝绝不想让他人知晓。 武正翔右手一抬,激射出一枚金裸子,打在童华池的哑穴之上。除了侍卫,御前不能携带刀剑,更别提暗器了。他只好急中生智,用金裸子代替。 童华池喉咙中发出“赫赫”的怪声,却无法成言,急得他双目赤红,剧烈挣扎起来,细鳞网“哗哗”作响。 庆隆帝唇边扬起一丝笑意,这个心腹大患,以这样的方式在他眼前落网,让他快慰之极。看来自己将影卫交给武正翔的决定,无比正确,他做的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好。 见他双眼圆睁,有无数话想说,又有无数的问题想问,庆隆帝心头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低声道:“我偏要让你死不瞑目。” 庆隆帝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武正翔。 武正翔点点头,庆隆帝的心思,他就近揣摩了八年。虽说赶不上吴光启,但这么明显的意思,他如何能不懂? 他做了一个手势,看得童华池瞳孔一缩,死命挣扎起来。这个手势是影卫中使用的暗语,意思“放手”。 持网的影卫颔首领命,他们本就站在城墙之上,将手臂朝墙外伸出,连人带网悬到半空中。再一松手,童华池身上裹着细鳞网,“呼”地往城墙之下急坠而去。 瞧见城头上落网的刺客掉下来,广场上的人潮为之一静。一息之后,传来“嘭”地一声响,童华池狠狠砸落在城墙根下。 不愧是武功排在整个高芒王朝前列的童华池,纵然从两丈高的高墙上摔下,仍未摔死。 他被砸得七晕八素,只觉眼冒金星。浑身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口中一甜,呛出一口热血。 还没待他缓过神来,眼前被一道阴影所覆盖。他勉力抬头,只见眼前之人形如鬼魅,两眼的光芒犹如鬼火般闪烁。 童华池大骇,撑着身子后退两步:“仇夜?你还没死?”随着声音的发出,他才发现,恐怕是这一摔,经脉移位,将他的哑穴冲开了。 仇夜阴恻恻一笑,步步逼近,道:“你都没死,我怎敢去死?童华池,我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杀我妻子,灭我满门,又将我折磨至此?” 童华池两手急挥:“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当日知晓了庆隆帝的真面目,禀报了先帝,取得先帝遗旨后被庆隆帝发现,既而叛出影卫。为了带走影卫中的精锐,对仇夜招揽不成,便用以立威,使手下胆寒臣服。 他原不是那样的人,但当时非常时期,他不得不用非常手段。说起来,的确是他对不住仇夜。 但此时,他哪里能承认?他有大任在身,只要有一丝逃命的可能,他便不能放弃。 仇夜缓缓摇头,他当日侥幸爬出鬼门关,被庆隆帝命人救回一条性命。不人不鬼这几年,就是为了找童华池索命。 质问他,并不是想要得到答案,纯粹是发泄心中多年来的愤懑。眼下大仇即将得报,他掩住心中激动,缓缓拔出腰间一枚乌黑的细剑。 这枚细剑是仇夜的贴身武器,锋利无匹,乌黑色是为了在夜里不会反光,童华池再熟悉不过。眼睁睁看着他拔出来,仇夜的意图再明白不过。 本能的,童华池扭动着身子,想要从他剑下逃脱。但他整个身子都被摔的散了架,连挪动都困难,哪里还有力气逃命? 只得再次开口,期望能说动仇夜:“仇夜,是我对不起你,但事出有因。你知道,你忠心耿耿的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仇夜疤痕遍布的狰狞面容上,出现一丝奇异的笑容,双手持剑对准了童华池的天灵盖,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少。” “什么?!”童华池再顾不得性命的威胁,脱口惊呼:“知道了你还忠心于他?影卫是先帝爷一手建立的,只忠于先帝一人。” “你错了,错得离谱!”仇夜嘶声道:“影卫是先帝爷建立的不错,但不是忠于先帝一人,而是忠于当今皇上!” 说完,仇夜手上加力,“噗”的一声闷响,乌黑细剑贯穿了童华池的天灵盖,收割了他的性命。 童华池仰天摔倒,两眼圆睁死不瞑目。他至死都没明白,庆隆帝是何时看穿了自己,为何会这么巧,张网等着自己落网? 仇夜看了一眼死去的童华池,大仇得报的欣喜并没有如期而来。也许是压抑得太久,活得太辛苦,一下实现了目标,反而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无处着力。 他伸手拉过仍挂在童华池身上的细鳞网,将他拖着往城墙阴影中走去。远远候着的几名影卫迎上来,接过他手里已然死透的童华池。 端门前的广场,虽然在圣寿这日允许百姓们进入,与皇帝同乐。但在距离皇城十丈以内,仍是禁区,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在城墙之上设有劲弩,平日若是有人胆敢迈入十丈之内,必会被当做刺客射杀。 而眼下广场上人潮涌动,为防止误伤,神武军盔甲鲜明的持枪而立,禁止百姓误闯。 因此,这皇城根下阴影中发生的这一切,广场上的百姓们并未瞧见。 第二百四十二章 热血澎湃 庆隆帝并不是成长于宫闱的守成之君。先帝争霸天下时,他跟在身后转战南北,一身武艺虽谈不上神出鬼没,也勤练不辍。这些年虽说政务繁忙,但得了空也会习练一二。 城墙虽高,他凝目看去,借助灯火将皇城根下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随着仇夜干脆利落的一剑,童华池的身躯徒然瘫软,庆隆帝不由自主的轻呼出一口气。 当年之事,知道的人又少了一个,而且是最危险的一个,他默然想着。干掉童华池这个胸中块垒,心口也轻松不少。 望着广场上聚集的子民,整座洛阳城灯火辉煌、行人如织。这大好江山、壮丽山河,朕一定守护到底!庆隆帝缓缓抬起双手。 端门前人潮的目光,被庆隆帝的动作所吸引,早将那刺客的下场抛诸脑后。 这一夜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刺激了!先是刺客突然发难,皇上临危不惧、皇后挺身作盾,还没待反应过来,刺客落网、坠落城墙。现在,皇上竟然要对他们讲话了! 真是*迭起、精彩不断。那些今夜没有来的街坊邻里,只好听自己回去讲诉,人人眉飞色舞的想着。 庆隆帝将双臂在身侧展开,如一头雄鹰,睥睨天下。随着他的动作,鼓噪喧嚣的广场逐渐安静下来。 “朕,受命于天,当守护万世之太平!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用命,赏于祖;不用命,僇于社!朕与子民,共享这盛世康隆!”庆隆帝舌绽春雷,雄浑有力的声音响彻整个广场,在上空隆隆回响。 庆隆帝高高在上,目光坚定站姿如松,城楼上的灯笼为他坚毅的脸庞镀上了一层光芒,显得格外英明神武。 百姓们只觉热血上涌,仰望庆隆帝的目光充满了热血、崇拜、敬畏、仰慕、崇敬等种种情绪,片刻之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喊:“吾皇英明!天佑高芒!” 听着如海一般的呼声,庆隆帝被心底涌上来的骄傲、荣耀所淹没,这是他的子民,是他引以为傲的民心! 这些,才是占据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是对他日日夜夜殚精竭虑的最佳报答。谁要是在这上面跟他过不去,就请准备好大好头颅,引颈就戮! 他的双手缓缓往下压了压,广场上的人潮安静下来。庆隆帝微微颔首,携着曹皇后的手,转身缓步离开端门城楼。在他身后,传来“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 曹皇后跟在庆隆帝身侧,受到刚才热血场面的影响,心潮澎湃。 无可否认,他的确是一名极合格的帝王。勤勉朝政、爱护子民、赏罚分明、善于用人。 只是,这样的帝王,难觅真情。不仅对自己,他对后宫这些嫔妃,何曾有几分真心?连对他自己,都如此严苛,冷心冷情。若有必要,这世上的所有人、所有物,都是他用来博弈的棋子,包括他自己。 帝后当先,一行人簇拥着下了城楼。 城外的热闹才刚刚开始,将通宵达旦。但在宫内,这一天的热闹即将落幕。 肖太后没有随帝后一起登上城楼,晚宴结束后她便回到了“延庆宫”。众嫔妃也纷纷散去,回到所居住的宫殿之中。人人都在满心渴盼着,皇上对自己在晚宴上表演的才艺表示满意,圣驾光临。 庆隆帝微微侧头,对落后半步的曹皇后道:“朕去春凌宫看看,皇后是否与朕同去?” 对于庆隆帝的相邀,曹皇后颇感意外。两人成亲多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哪怕是行周公之礼,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庆隆帝娶她,是为了巩固当年的太子之位,是为了她背后的定国公府。她嫁给他,是先帝有命,她不得不为了家族付出。 这二人之间,各取所需合作无间,但哪里来的爱情? 庆隆帝心心念念的,只有废太子妃姜冰薇。曹皇后心中,朦胧的爱情还未发芽就被她掐死在心底。在宫中,她所表现出的,便是一位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好皇后,是恋慕庆隆帝而不得的可怜女人之一。 这么多年,庆隆帝给她应有的尊重,初一、十五必到她的“长乐宫”。其余时刻,他随心而至踏足后宫,曹皇后并不过问。 同时,也给了她最大的后宫管理权限,一应事务,全由曹皇后做主处置,他从不过问。 因此,这偌大的后宫,除了初一、十五这两日必见之外,这帝后两人经年累月不会碰面,更别提双双出现了。 但曹皇后的反应何其敏捷,立即明白是在城楼上,自己挺身相护的决然,终于撬开了庆隆帝的心门。 她一对美目看向庆隆帝,依次流露出意外、惊喜、激动的情绪,随即微羞的垂下目光,柔声道:“臣妾都听皇上安排。”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皇帝也不例外。童华池伏诛,让他格外兴奋,看曹皇后也觉得她多了几分柔美的风情。 春凌宫中,付贤妃正在清点获得的赏赐。小皇子眼下已睡足了觉,正咿咿呀呀,发出不明意义的音节。卫瑶芙看得有趣,在一旁跟他说着话,逗弄他玩。 宫门口传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的喊声。 帝后竟然同时出现?这其中定然发生过什么事。付贤妃压下心底讶异,忙整理了衣装,带着宫人迎了出去。 庆隆帝面带笑意,道:“爱妃平身!今儿生产凶险,你辛苦了!” 知道这不过是场面话,付贤妃仍然心头一暖,笑:“有皇上惦记着,臣妾便不辛苦。” 曹皇后笑道:“快带皇上看看小皇子去,本宫早就等不及了!” 进了小皇子所在的侧殿,瞧了四周的布置,曹皇后温言勉励道:“贤妃果然是个细致的,将小皇子托付给你,最是放心不过。” 整座侧殿布置的并不豪华,但布料细软,地上、摇篮、奶娘就寝的床等等物件,都用软布厚厚包了几层,就是怕不小心伤到小皇子。宽大的软榻上,放置了各色孩子玩的物件,颜色鲜艳有趣。 庆隆帝也点点头,在宫中,贤妃之贤原就是人人称道的。天际舟说舟舟说到做到,从不食言,第五更送上^_^一口气十五更,原来我也可以做到,握拳大家慢慢看,明天继续万更,时间还是过了0点后,陆续五更,12点半前发完看在舟舟这么勤奋的份上,推荐票、月票,各位顺手投一下可好?我先睡啦,明日再战,再次谢谢大家的正版订阅,群抚摸~~ 第二百四十三章 遗旨 得到帝后嘉奖,付贤妃激动得满面通红,盼了这许多年,自己总算抓住了这个良机。 宫中多的是跟红顶白之辈,今日之后,帝后的赞美之言传开,自己这春凌宫将不再冷清! 庆隆帝走向小皇子,卫瑶芙上前轻巧的施了一礼,甜甜唤道:“父皇!您瞧小皇子多可爱。” 奶娘将咿咿呀呀的小皇子抱给庆隆帝,他接过来细细瞧着。 瑶芙都十三岁了,这之后宫中再无孩子诞生过,连抱孩子的手法都生疏了!庆隆帝自嘲的想着。 这个孩子,他虽没有期待过,但此刻抱在怀中,毕竟是血脉亲情,怎么瞧怎么顺眼,不禁多了几分怜爱之意。 曹皇后看着他怀中的小皇子:“皇上,您瞧,这眉毛跟您像极了!眉眼开阔、天庭饱满,是个极有福气的孩子。” 庆隆帝一笑:“朕的儿子,自然是有福气的。”沉吟片刻,道:“既然与我同一天生日,愿你一生平安顺遂。就取一个‘安’字吧!卫明安。” 贤妃深施一礼:“臣妾谢皇上赐名!” 看过小皇子,帝后出了春凌宫。 庆隆帝的脚步微微一滞,曹皇后极有眼力价,知道他有别的去处又不便开口让自己离开,上前施礼道:“皇上您累了,早些安歇。臣妾告退。” 对于曹皇后的识相,庆隆帝心下满意,举步向前,示意吴光启跟上,让其余的宫女太监都散了。 他朝着影卫偏殿处缓步走去,今日之事,莫说童华池,就连他在也不知晓武正翔的布置。只是心中笃定,他定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庆隆帝用人有一个特点,知人善任、敢于放权。在任用一个人前,他会设置重重考验,一旦那人通过了考验,便会充分放权给他,交代任务。其中的过程,他并不过问。 在高芒王朝,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人们的共同的追求与价值观。 能获得来自帝王的肯定,和充分信任,手下的人如何不感动的五体投地,做起事来敢不用命? 再加上庆隆帝喜欢使用青年俊彦,一时间,朝堂上能人才子辈出,争相效命,一扫陈腐气息,欣欣向荣。 武正翔早已在偏殿等候,吴光启照例守住殿门,庆隆帝缓步入内。 “你且说说,今日怎么就这么巧?”庆隆帝心中也有着好奇。 “是!君父。”武正翔拱手一礼,道:“有仇夜相助,属下探查到童华池的行踪,得知他潜伏在南市,又散布人手四下侦查,便知他必有所图。最近的大事,便只有皇上的圣寿,我便部署起来。” “嗯,”庆隆帝缓缓点头:“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他的发动方式呢?” 武正翔摇头:“我并不知晓他要如何进行。便用了笨法子,将皇上圣寿这天的安排,进行逐一筛查。从早上的第一通鼓开始,入宫的每一名伶人、每一个物件,都经过十人以上的检查,以防遗漏。当所有的疑点都被排除,最后的真相哪怕看上去是怎么不可能,也只能是真相。” 停顿了一下,武正翔接着道:“我们堵完了所有蒙混入宫的可能,童华池出身影卫,自然便明白想要入宫是行不通之事。因此,他唯一的机会,便只剩下皇上您在端门城楼上的时候。” 庆隆帝登基以来,每一年的圣寿,都会出现在端门城楼之上,与万民同乐。这是洛阳人都知道、也最期待的事。 “只是,属下虽提前布好了局,也没料到童华池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回想当时的情景,武正翔心有余悸。 童华池来势之快,他表面上指挥若定,其实手心里全是冷汗。还好没有出任何岔子,有惊无险,连预备在旁的影雷都没出动。 仇夜候在一侧,待武正翔说完,他将童华池如死狗一般拖出来。为了表明他未动过尸身,连尸体上的细鳞网都没有摘下。童华池身上的秘密,还是等庆隆帝自己发现的好。 庆隆帝扬起唇角,亲眼看到童华池的尸体,让他心情大好。 武正翔施礼道:“君父,属下告退!” 庆隆帝点点头,道:“明日亥时,齐聚影卫统领,朕要宣布任命。”影卫统领一职,已空置大半年之久,在武正翔的精密布局之下,童华池伏诛授首,正是任命他为“影”的最好时机。 武正翔带着仇夜退下,此间虽事了,但影雨还未救出。南市的局已布好,此刻应已发动,他须得立即赶往主持大局。 待众人退下,偏殿中剩庆隆帝和童华池的尸体。 多少年了,未曾自己动过手?但这件事,非得自己来不可。 庆隆帝蹲下身子,耐心细致的解着尸体上缠着的细鳞网。从修长有力的手指上,传来银网冰凉的触感,盯着童华池死不瞑目的眼睛,庆隆帝只觉得一阵快意。 你忠于先帝,一向目中无人。朕都登基了,你竟然还叛出影卫?你当真以为,你就能躲在暗处为所欲为吗?这是朕的天下! 解开细鳞网,搜了童华池的身。果然,在他的胸前藏着一封书信。 庆隆帝拿起书信,用力一抖,展开一张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这种织品是圣旨专用。 他瞳孔一缩,将这张遗旨上的一字一句慢慢看完,今日的好心情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胸中升起一股暴怒的情绪。 父皇!你这心果然就是偏的。我陪你打江山,征战南北,哪一场硬仗里没有我?几经生死,哪一场惨败不是我护在你身边? 但当国朝定鼎之际,在我和二弟之间,你竟然犹豫不决。 若不是母后坚持,恐怕你就会直接选二弟了吧?什么长幼有序,什么立嫡立长,竟然统统都不想要! 难道我就不是你亲生的儿子吗?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事情已成为定局,你竟然还留下这样的遗旨。你是担心我会害了二弟的性命,还是只想将这江山交给他?在你心中,二弟是比我更加合格的君王? 他拿着手中的遗旨,指尖在轻轻发抖,狂怒的情绪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良久,庆隆帝才平复了心情。拿过一个烧得正旺的炭盆,将这遗旨扔入火中。 看见火舌陡然窜高,吞没了绫锦,再逐渐化为灰烬,他的心绪总算稍稍平静。 第二百四十四章 突围 武正翔出了皇宫,带着人手策马赶往南市。 奈何今夜的洛阳城人流如织,沿街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小贩们挑着担子四处叫卖、举家出游的老老少少四处张望。有仆妇簇拥着戴帷帽的少女、腰间配剑的少年武士、羽扇纶巾的翩翩士子,端的是热闹非凡。 这样拥挤的街道,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 武正翔略作思索,干脆带人钻入街道旁的那些小巷中。七绕八绕一番,距离虽然远了些,但胜在人少,速度要快上不少。 影卫已将茶铺牢牢控制起来,四周相邻的店铺也封锁起来。 要在今日的繁盛的南市中封锁一个区域,极为不易。为了稳妥起见,影雷向武胜出示影卫符节,借来了龙武军一队人马,在四周布好防线,以防漏网之鱼。 茶铺中,数十名灰衣男子静静的坐在其中,一言不发。 数息之后,茶铺柜台下发出“咔哒”一声,从地下掀开一道暗门,钻出一名身材瘦小的黑衣男子。 他面色蜡黄神情惶急,疾走几步,对中间领头的灰衣男子拱手道:“白一大人,白夜大人事败被擒,从端门墙头坠落被刺死。” “什么?”白一镇定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白夜大人制定的计划如此周详,就算失败,也不会落到被擒死亡的地步。但眼下,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白十六、白三十、白三十一,他们三人呢?” 黑衣男子颓然摇头:“在广场中被众人抓住,待武胜赶到时,他们三人便服毒自尽了。” 白一心下黯然,纵然知道这三人是有去无回之局,但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仍然让人难以接受。白夜的人本就不多,这番折损下来,连白夜大人都身死当场,损失惨重。 他霍然而立,冷声吩咐:“执行风遁计划。” 这个计划是一早就备下,为着事情失败而准备的。只是没料到,竟然会败的这么惨。带领着大家的白夜大人死去,往后的路,又该何去何从? 听到命令,灰衣男子们悄然站立,走到茶铺柜台边,陆续钻入暗道。 白一守在茶铺中间,四周已被影卫团团围住,他如何不知?作为白夜其中两名统领之一,他要等到所有人都撤离之后,最后再走,黑衣男子站在他的身旁。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外面的灰衣男子还有十余名的时候,从暗道里面传出阵阵浓烟。这浓烟里也不知道含了什么,直熏的人双目红肿不能视物,吸入鼻中呛得喘不过气。 白一屏住呼吸,以袖作扇子,想要将这浓烟挥散。先头撤入地道中的人已狼狈的从中窜出,连连呛咳不已。 连地道都被发现了?这么说,那头的瓷器铺子也已经失陷。白一的一颗心沉到谷底,为今之计,只得硬拼了! 武正翔已来到门口,望着不断冒出白色浓烟的茶铺,面上不禁露出微笑。 为了影雨的安危,一向直来直去的影雷也学会用计了。以影雷对这帮人的憎恨,若不是这里地处闹市,这浓烟就会变成毒烟。 一旁的风八拱手禀道:“影大人,雷大人已在瓷器铺子的暗室中,成功救出雨大人,和雨组十六名成员。” 武正翔点点头,问道:“她们情形如何?可有受伤?” “雨大人中了软筋散,精神不佳,并无伤亡。” 既然影雨已获救,便不再投鼠忌器。武正翔挥挥手,呼啦啦上来一队弓弩手,呈扇形散开,寒光闪闪的弩箭对准了茶铺。 老鼠们不出窝,那只好连窝一锅端了! 武正翔右手猛然向下一挥,只听得“嗖!嗖!嗖!”的破空之声不断,弩箭齐射,瞬息之间,便将这茶铺射成了蚂蜂窝。 这茶铺不过是普通木板,哪里抵抗得了这精铁弩箭的威力?在茶铺中的灰衣男子们本就被浓烟所迷,目不能视,反应比平日下降许多。 等他们听到弩箭的声音再做避让,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得四处响起“噗!噗!”的弩箭扎入身体的声音,不断有痛呼声响起,纷纷倒地。 黑衣男子仗着身形瘦小,掩了口鼻躲到一张木桌后面,大喊道:“白一大人,这样下去可不行!暗道被封,瓷器铺子一定暴露了!我们现在只能冲出去!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白一身形急转,手中一根槟铁长枪舞得密不透风,将弩箭纷纷挡了出去,在自己身前形成了一道屏障。 瞧见下属不断伤亡,他双目赤红,大喝道:“都到我身后来!” 一轮弩箭射后,茶铺中能站立的,一共就只得十余名,闻言纷纷在白一身后聚集。 白一脑中急速转动,迅速吩咐道:“夜六!你潜在这里,等我们走后,影卫进来查看时再设法溜走,那个时候最安全。你务必留得一条性命,将今日所发生的事告诉夜一。” 黑衣男子应了,他精于易容、擅长藏踪匿迹,这个使命,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想了想,问道:“白一大人,您有什么话要转告吗?”或许这将是临终遗言。 白一惨然一笑,道:“今日事败,往后成功的希望更加渺茫。你告诉夜一,若有意继续,不妨考虑与她联手,还有一线成功可能。若无意,不如让大家都散了吧!至少留得性命在。” 夜六点点头,不再说话,找了位置潜藏起来。 白一转过身,对众人道:“我们分成两队,我带一队,从正面突出。白三带一队,从后门撤退。” 他锐利的眼神逐一扫过每个人,为了这件大事,带到京城的都是白组精锐。眼下大事未成,当初的六十八名却只剩下眼前的十三名。这次突围胜算极低,就算能逃脱一两名,白组也不能成为一组了。 白一心下黯然,事已至此,只能逃脱一人是一人了! 白组成员习惯了沉默听令,当下默然分成两队。白一右手高举,猛然挥下。两队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茶铺。 武正翔嘴角含笑,终于耐不住要突围了么? 待人影刚刚从浓烟中显现,弓弩手便再次放箭。白一当先冲出,槟铁长枪急挥,挡住箭雨。 武正翔做了个手势,从队伍中走出四人,各持闪着银光的细鳞网一角,飞身而起,一张网朝白一带队的六人当头罩下。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战争孤儿 细鳞网连童华池都能一举成擒,此时再次建功,一网下去,将这六人全部擒下。 武正翔接着飞身欺近,“啪!啪!啪!”将几人的下颌全部卸下,防止他们服毒自尽。 白一目呲欲裂,白夜大人给他们详细讲过影卫所使用的武器,并针对每一样武器给出了针对性的破解办法。他手中的槟铁长枪,便是为了对付影卫常用的弩箭。 但这其中,并没有提到这样的网。牢固、结实,用在这样的时候最合适不过,想来是影卫这些年才拥有的武器。 白一知道影卫有个电组,专司研发武器甲胃。有整个高芒王朝作后盾,影卫的实力果然非同一般。 加入组织以来,还是头一次,他感到自己就是一名蝼蚁,在和一头巨大的狮子做着博斗,哪里有胜算可言? 后面的影卫走上前,将网中六人缴了械,分别捆好,扔在一边。 带队守着后门的风十面带愧色的走过来,拱手道:“影大人,后门逃走一人。” 武正翔点点头,并不在意。此时大局已定,童华池命丧当场,影雨获救,这里又生擒了六名叛逆,逃走一两人不足为惧。 …… 距此处约二十丈的瓷器铺子内,影雨浑身无力,被影雷紧紧的抱在怀里。 此时尘埃落定,店铺内的叛逆死的死、抓的抓。影雷之前对影雨的着紧,被影卫众人看在眼底,此时都极有眼力价的退了出去,将这空间留给这两人。 影雷蹲在地上半抱着她,她失踪的这大半个月,让他感觉极其漫长,就像过了大半辈子。 影雨被童华池抓来,使劲了手段,想要从她口中,获取如今影卫的最新情报,她一直苦苦扛着。 但童华池以她手下的性命相挟,这让她实在扛不过去。讲了一些真假掺半、需要验证的的消息,来拖延时间。 她深信,她的失踪,一定会引起主上的重视,会派出人手来解救她。 还好童华池虽然冷血,但仍算一个磊落汉子,并没有对她使那些针对女人的龌蹉手段。否则,等到她被救出的那一天,她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冲进来救她的,却是影雷。当他焦灼的双眼寻找到她时,面上紧张的神情才放松下来。一息之间,之间就落入到他温暖的怀抱中。 影雨的心情是又羞又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怎能这样!但视线触及他一双深情的黑眸时,到口边的话却不翼而飞。 眼下只得他们二人,偏自己中了软筋散,四肢乏力无法反抗。 影雨举起手,用力捶打影雷的胸口,道:“放我下来!” 她此时力道全失,哪怕用尽全身力气,打在影雷结实的胸膛上也如猫抓一般。她的声音本就性感魅惑,眼下添了几分软绵,再配合这动作,简直就向在跟影雷撒娇一般。 影雷此时眼中、心中只有她的影子,右手抓住她在胸前抓挠的玉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柔声哄道:“你哪有这力气,别闹了,乖。” 他面上柔情似水,再配上这声音,哪里还找得到往日半点冷酷的样子?若是被雷组下属见到,一定不认识这是他们的上司。 影雨手上使劲,但以她现在的力道,哪里抽的出来。她将脸偏过一边,不再看他,一段羞意却浮上桃腮,益发衬得她娇艳无双。 影雷将头深深埋到她的怀中,只有此时此刻抱着她,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再也掩不住心中的激动,眼角的泪悄悄的沁出来。 感到自己胸前传来的湿意,影雨无奈道:“你有点出息,多大的人了还哭。” 影雷哽咽道:“从小我就爱哭,你又不是没见过。你不知道我有担心吗?多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吗?” 影雨、影雷两人都是孤儿,在影卫中长大。 或者说,在影卫的核心成员中,除了电组成员,绝大部分都是孤儿组成。像武正翔这样的世家子弟,在影卫中属于特例。 前朝末年爆发的逐鹿之战,造成了大批流离失所的孤儿。先帝仁慈,见到这些孩子受苦,便将他们收拢起来,教他们读书习武。原也没想着要用他们做些什么,还是一位谋臣提议,既然他们没有地方可去,不如建立一个组织,让他们在里面谋生。 这就是影卫的雏形,后来才逐渐发展成风、雨、雷、电四组,有了明确的职责划分。 问鼎天下之后,先帝益发觉得影卫的重要性。仍沿袭前例,让当时的影卫统领童华池在全国各地搜罗,遇到资质良好的孤儿便带回京城,养在影卫专门培养少年的秘密据点中。先是教授一些常识,再根据各人不同的天赋特点,有针对性的习文练武,各施所长。 童华池、仇夜等人,是被先帝收留的第一批孤儿,也是第一批影卫,那个时候的影卫全由战争孤儿构成。 到了第二任“影”手中时,他感到人手短缺捉襟见肘。毕竟孤儿也就那么多,想要监听天下,实在是太困难了。便给庆隆帝建议,以核心人员为轴,大量扩充外围人员,散布到整个高芒,这才有了钱峰等人的加入。 影雨、影雷是由童华池遴选回京,在秘密据点长大的第二批影卫。 童华池叛出影卫时,他们还是少年,并未受到影响。当初这批少年,如今已成长为影卫的核心中坚力量,他们二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影卫的训练极其严苛。两人自幼相伴,一起苦读、一起习武,互相鼓励着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其中的情谊非同一般。 到了懵懂无知的青春期,影雷发现自己对她,不仅仅同袍之谊,更有着深深的男女之爱。 他找了一个时间,鼓起全部的勇气向影雨表白。没想到影雨对他也有着同样的心思,只是羞于启齿罢了。确定了她的感情,年少的影雷欣喜若狂。 两人定情之后,内心忐忑的禀过了庆隆帝。 庆隆帝先是愕然,随即又马上想通。这些少年在据点中一起长大,同生共死,产生男女之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他并不想做那拆散鸳鸯的暴君,他要的是忠心而不是怨恨。再说,这样的事防不胜防,堵无可堵,他何不乐见其成? 要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影雷、影雨二人是一对令人艳羡的鸳鸯眷侣。 第二百四十六章 有情人 既然被她发现了,影雷索性敞开哭了一阵,将胸中情绪沉积许久的担忧、恐惧、顾虑,还有两人冷战后了好几年的相思,统统发泄出来。 哭完一趟,影雷才发现自己将头埋到了她高挺的双峰之间,那里传来的柔软弹力,使他心驰神摇。 正在想入非非,头上被影雨敲了一记:“还不起来!胡思乱想些什么?” 影雷恋恋不舍的抬起头,冷硬的眉眼统统化作柔情蜜意:“雨儿,好几年了,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记起往事,影雨恨恨道:“不想!你都能那样对我,我为什么要想你这个无情之人!” 影雷一脸苦相,道:“雨儿你心里明白,那件事能怪我吗?雨六她犯下大错,主上命我裁决,我难道能抗命不遵?” 影雨偏过头,不再看他:“雨六和我们一起长大,是过命的交情。她救过我两次,你难道不知?你就不能提前知会于我吗?我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着她。” “忠义两难全。雨六奉命潜伏在宫中,是对皇上效忠。但她却勾结宫妃,害死了明琮皇子,这样的大罪,我给她一个痛快,已是手下留情。就是知道你们交情深厚,我才不能提前告知你,怕你犯错。” 说起此事,影雷脸色肃然。他一片苦心,奈何影雨因此就恨上了他。 “在你心中,我影雨就是这样公私不分的人吗?我难道会背叛主上?”哪怕事情已过去许久,提起当年的情形,影雨仍神色激动。 类似的争论,在两人中已发生多次。影雨重情、影雷重义,两人观点不同,得不到对方的认可,索性冷战起来。 影雷内心痛苦,这件事已经过去几年,难道他们二人要一直这样下去吗?相爱不能相守,何其苦闷! 原以为,自己能远远看着她,便已足够。但影雨这次失踪,让他重新认清了自己的心,如果失去她,自己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影雷望着怀中的她,瞧见她偏过头露出的精致小巧耳垂,多年的思念上涌,佳人在怀,让他再也按捺不住,俯下身吻住她的耳垂。 耳垂突然受袭,使影雨身子一酥,那是她最敏感的部位,就算时间过去几年,影雷仍牢牢记得。 影雷有力的大掌将她的后脑牢牢固定住,让她无法逃脱。 温热的唇在她的耳垂上辗转吮吸,身躯的热力在逐步攀升。熟悉的感觉来袭,从耳垂一直传到心底。让影雨忘记了思考,忘记了愤怒,发出“嘤咛”一声,身子愈发绵软。 怀中人儿的反应,影雷如何不知?他放开小巧的耳垂,朝着朝思暮想的红唇深深地吻下去。 唇齿相缠,只听到对方心跳如雷。影雨伸出手,轻抚上他坚硬如铁的胸肌,这些年,她又何尝不想他?在午夜梦回之际,在生死边缘之时,脑中全是他的影子。 但雨六之死,梗在她心口,让她无法原谅亲手杀死雨六的他。平素见面时,便只好用恨意,用冷言冷语来掩饰思念,伤害着他。 但此刻两人相拥相亲,她才发现,原来在自己内心深处,是如此的深爱着他,渴望着他。 她的柔夷,在他身上点燃了火苗,撩拨着他的意志。 影雷压抑的低吼一声,大掌隔着衣裳覆盖上她的双峰,轻轻抚过峰顶的珍珠,两人的身躯如触电般齐齐一震。这小小天地之间,气氛旖旎如火。 就在两人处在失控边缘之际,屋外传来一道饱含笑意的声音:“雷,雨的身体还好吧?软筋散解了没有?” 听到这个声音,影雷率先从迷醉中醒来,不舍的离开酥软若棉的娇躯。为她整理了散乱的衣襟,又亲了亲她酡红的脸颊。 影雨如梦如醒,粉拳轻轻捶打,嗔道:“太丢人了!这都怪你。” 影雷抓住她的拳头,柔声哄道:“对对,都是我不好。那件事是我不对,我该相信你的。今日这事也是我不对,但我实在是太过担心你,控制不住。” 心爱的女人在怀,他再也不想过两人冷战的日子,趁此良机赶紧服个软,把那些事情都揭过去。 影雨白了他一眼,想这么容易过关?想得可真美。 这一眼落在影雷眼中,端的是风流婉转,风情无限,一时又看痴了去。 “真是个呆子,愣着干嘛?还不快扶我起来,你想让影大人等多久?” “哦,哦。”在影雨面前,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影雷,剥去了冷厉的外壳,柔软得就像一个孩子。 回过神来,影雷扬声道:“属下正在给雨解毒,请大人稍候片刻。” 作为“影”,他看过影卫所有人的资料,这才知晓这两人之间的过往。这次影雨失踪的契机,能促使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武正翔也心情颇好。 他手里拿着马鞭,轻轻击打手心,戏谑道:“不着急,你慢慢解。” 身边知晓这段过往的影卫,闻言露出会心的笑容。两大统领闹别扭,辛苦的还不是他们?尤其是影雷,这些年就没有露过半个笑脸,散发出的冷气在夏日都可结冰了。 等待他们的时间也没闲着,风八给他回禀着这次收网的战果。 “大人神机妙算,洛水码头的酒肆果然只是个幌子,酒肆掌柜、小二与逆贼毫无干系。童华池只是在此处换装,抓捕了两名掩人耳目的逆贼。” “在搜查码头船只时,查获一艘装满木材的货船,藏有武器粮草若干,应是逆贼为逃跑所准备的。可惜船上的贼子见机的快,跳水跑了。” “端门广场上的三人,在武将军赶到之时,他们就已经服毒自尽了。” “茶铺走脱一人、弩箭射死五人、射伤七人、生擒十名、两名服毒而死。” 听到这一条条战果呈报上来,武正翔满意之极。他点点头道:“将受伤的都包扎了,跟生擒的关押在一起,交给风一拷问,务必找到逆贼老巢。” 环视四周,武正翔道:“刚刚解救出的雨组成员,先行返回据点,延医用药。” “待此事一了,我禀报主上,论功行赏。” 作为行走在生死边缘的影卫,平生的目标便是朝着统领之位前进。听到“论功行赏”,不少人眼中露出渴望,思忖着此次自己可以前进多少位。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情之请 皇宫,影卫偏殿内。 庆隆帝心情沉闷,他虽然看着那份遗旨在炭火中化为灰烬,却烧不走他心底的阴霾。 吴光启在偏殿门口候了两刻钟功夫,才见到庆隆帝缓慢步出殿门,神情不悦。 虽不知生何事,但皇上心情不爽,岂不是他的失职? 使庆隆帝高兴乃是他的分内之事。忙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碎步在侧走着,斟酌了一下言辞道:“皇上,下午您说晚间去怡景宫说说话,您看这会是去?还是回御书房?” 刘昭媛经了事,瞧着懂事多了,就盼着她能哄得皇上高兴。 影卫偏殿僻静冷清,夜色寂寥。庆隆帝吐出一口闷气,这大好的日子,何必回去批改奏折?坐拥这整个江山,他理当松快松快。 庆隆帝摆摆手,大步迈出,道:“去怡景宫。” 吴光启一路疾走跟上:“得勒!” 出了偏殿,小泉子从旁边迎上了上来。吴光启道:“去怡景宫,让昭媛娘娘好生准备着,圣驾立刻就到。” 小泉子接到吩咐,一溜烟的往怡景宫奔去。下午亲眼看到师傅的脚下功夫,他在心中暗暗誓,一定要将师傅的本事学到手。当下使出了十二分力气,务必将这件差事办好。 …… 怡景宫中,紫陌服侍着刘昭媛卸下钗环,沐浴完毕。 如瀑的黑披在肩头,换了一件蔷薇粉银线浣纱寝衣,腰间束一条海棠红如意结丝绦。一串红艳艳的珊瑚串流苏垂在裙上,益身姿如柳,婀娜生姿。 史歆美已死,孩儿大仇得报,她放下这桩执念,面色红润焕出光彩。 听了小泉子的禀报,刘昭媛面上扬起微笑,精心准备迎接圣驾。她对恩公的承诺,此时到了兑现的时候。 庆隆帝迈入灯火通明的怡景宫,瞧见四周陈设焕然一新,布置得雅致温馨,一扫旧年的孤寂清冷。殿内的白玉镂空雕花熏炉中,燃着玉华香,一室清香沁人心脾。 刘昭媛披了一件秋香色绣金线牡丹曲裾外袍,嘴角含笑,纤腰轻折施礼:“臣妾仪容不整,接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宫中妃嫔见皇上之时,唯恐仪容不整,无不高髻敷粉精心装扮。 而此时的刘昭媛,柔亮的黑及腰、着寝衣披外袍,脸颊红扑扑的想让人捏一把。瞧着应是刚刚沐浴而出,整个人还有着沐浴的水汽和清爽的香味。 如此清丽的绝色佳人,又如民间女子一般纯真质朴,令庆隆帝耳目一新。 亲手上前将她扶起,温言道:“是朕突然到来,爱妃何罪之有?” 就着庆隆帝的手,刘昭媛含羞起身,投入他的怀抱,伏在他胸前低语道:“臣妾,臣妾好担心皇上您忘记了。” 有这样的佳人牵挂,庆隆帝心情舒畅,哈哈一笑。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迈入内殿。 吴光启轻轻一挥,伺候的宫女、太监熄了前殿的火烛,悄然退下。 被翻红浪、吟哦承欢。庆隆帝在这日经历了大喜大悲,此刻将这情绪化作火热的(欲)望,鞭挞着身下宛转的娇躯,一番酣畅淋漓。 …… 激战过后,刘昭媛伏在庆隆帝的胸口,素手在他胸口无意识的画着圈,声音中带了一丝沙哑的慵懒:“皇上好生勇猛,臣妾承受不住呢。” 男人听到这样的赞语,谁不自喜?哪怕是皇上也不例外。 庆隆帝低笑出声,一把抓住在他胸前作怪的手:“承受不住你还敢撩拨于朕?” 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将她的双手抓住举到头顶,哑声道:“怎么,还想再来一次?”刘昭媛面上浮起红云,连连求饶。 两人闹过一通,刘昭媛轻声道:“臣妾有一事,要禀告皇上。我求了皇后为孩儿做往生法事,让孩儿可安心投胎。毕竟他来过一遭,是臣妾不好,没能护住他。” 说着,美目上凝了两滴泪珠,悬在长长睫毛之上将滴欲滴,瞧起来楚楚可怜之极。 庆隆帝本不喜她提到此事,然而眼下他刚刚获得满足,见她甚为可怜的表情,捏了捏她的粉颊,道:“皇后准了么?朕知道了。这个孩儿和朕无缘,让他安心投胎也好。但往后,你可不要再为此伤怀了,好好伺候朕才是。” 刘昭媛闻言惊喜道:“皇上不生臣妾的气?臣妾就知道,皇上心中还是有着臣妾的。” 瞧她惊喜的小模样,庆隆帝笑道:“在朕面前,你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他喜欢的,是她清新自然的性子,不加掩饰的真心。但他却不知道,那个真实的刘昭媛,已在旧年深秋死去。 眼下的她,见过了世态炎凉,又和史歆美惨烈厮杀了一场,心中苍凉无比,哪里还能保有当初的纯真?她如今,为了家族而活着,为了保有现在的地位,而扮作以往那位庆隆帝喜欢的刘昭媛。 她的心机手段,深了不是一星半点。 听到庆隆帝这样说,刘昭媛表现得兴奋不已,主动送上一个香吻,在他怀中蹭了蹭,撒娇道:“如此,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瞧她一副打蛇随棍上的得意模样,庆隆帝不禁失笑,在她的臀部拍了一记,道:“你这个小妖精,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有什么?趁朕今儿心情好,赶紧说来。” 刘昭媛嘻嘻一笑,道:“禀皇上,皇后说了到大悲寺做法事。臣妾就想啊,旧年出事后,落了一批宫女太监,还听说宫外也有人被牵连入狱。如今真相大白,这些无辜受到牵连的人,理应早早放出来才是,也是给孩儿积福。这法事做起来,臣妾才能心安理得。” 庆隆帝微微沉吟,点头道:“这事你想得极对。若是不提,朕倒是忘了。” 他一向自忖赏罚分明,这样的冤狱,他既然知道了,便一刻也不允许再继续存在。 翻身下了床,着了寝衣。 刘昭媛见他起身,忙半坐起来,服侍着他披上外袍,诧异道:“这么晚了,皇上去哪儿?” 庆隆帝捏了捏她的手,道:“你先睡,朕去处理这事,一会儿功夫便回来。” 见目的达成,刘昭媛心头暗喜,总算是不负恩公的嘱托,顺利完成此事。她手上动作不停,口中柔声说道:“臣妾也起来看会书,候着皇上。” 庆隆帝点点头,走出内殿,道:“来人。” 吴光启从殿门外走进来,躬身施礼:“皇上有何吩咐?” 第二百四十八章 漫长的一夜 “将去年谋害皇嗣一案中,遭发落和下狱的人,理个对应名册出来。”庆隆帝沉声吩咐:“发落的回到原位,下狱的即刻放出。” 吴光启恭声应了,庆隆帝又道:“这些人无辜被牵连,眼下给一些补偿以示皇恩。宫中的让皇后来拟,宫外的便着大理寺卿来起草。” 吩咐完毕,庆隆帝只觉一身轻松。返身回转内殿,刘昭媛放下手中书本,迎上来伺候他就寝。 …… 长夜漫漫,洛阳城彻夜狂欢不眠。 “胡家戏园”内,刚从宫中返回的祥隆班众人满面兴奋之色。 胡班头笑逐颜开,指挥学徒将在宫中获得的赏赐一字排开。只见箱笼打开,一水的崭新料子闪着光华、金银锞子发出炫目神光,耀得众人眼花缭乱。 “从今儿起,我们祥隆班就是这京中戏班子的头名!”胡班头竖起大拇指,摆出架势作了一个八方揖。 “好!”底下的生、旦、净、末、丑角,吹拉弹唱的,大茶壶,学徒等人,林林总总加起来四十余人,轰然叫好。 “有了这些做底子,我们的衣箱、头面,尽都可置办起来!”胡班头拍着胸脯,信心满满:“我们,是隔三差五就要进宫的祥隆班!” 一番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 京中的三大戏班里,祥隆班一直敬陪末座。这几年更被挤得每况愈下,园子里的熟客也被云韶班抢去不少。公候之家的堂会,祥隆班也去得越来越少了。 还好有江尘出主意,将先帝爷争霸天下的传奇,择精彩的片段改编成戏,趁皇上圣寿时献上。祥隆班再怎么差,入宫的机会总是有的。 胡班头憋着一口气,找人写了戏本子。这几年闷头排练《震八方》,到今年才成型。好不容易打通了关节获得进宫机会,终于在肖太后前露了脸。不仅得了赏,皇后还发了话,让他们时常进宫给太后解闷。 这一来,祥隆班总算是扬眉吐气,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一阵喧嚣结束,江尘独自回转房间。作为《震八方》的担纲武生,他出演的是年轻时的先帝爷,戏份重要,在戏班子里受到看重,有属于自己的小院。 进了房,他回身掩了房门。也不点亮烛火,径自走到八仙桌前坐了。这时的他,俊朗出尘、眉目之间有着森然冷意,高贵优雅不可亵渎,与在戏台上的武生判若两人。 斟了一杯冷茶,他低声问道:“说吧,如何了?”声音如琴弦一般悦耳动听。 房间内的阴影之中闪出一人,拱手为礼,简明扼要道:“白夜行动失败,当场身死。京中两个据点暴露,码头上的船只遭查获。” 江尘修长的手指一紧,茶水在杯中激荡起伏。片刻之后,他平复了情绪,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败得如此彻底。” “少主,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 “立即斩断与白夜的一切联系。影卫眼线众多,顺藤摸瓜必然会寻到白夜的老巢。我们的人手全部蛰伏起来,等我下一步命令。” 吩咐完毕,那人悄无声息的退下,消失在夜空之中。 江尘在桌前静静坐了一会,方才起身,推门而出。他长身玉立,朗眉星目,行走之间自有风仪。若不是身处戏班,定是京中贵女追逐的对象。 来到院中,听着远远近近传来的热闹喧嚣。他深吸一口气,拿过一把武生常用的红缨长枪,舞动起来。 枪,是戏台子上的枪。但这一招一式,凌厉无匹招招夺命。 舞到后来,长枪破空之声呼啸作响,一如他内心无处宣泄的愤懑。 …… 漫长的一夜总算过去,雄鸡唱鸣,天边泛起微微亮光。 晨鼓隆隆作响,打着哈欠的人们从酒肆、赌坊、青楼中出来,三三两两回到各自的坊内。 街面上残留的瓜皮纸屑、孩童被挤掉的虎头鞋、地上那踩扁的灯笼、士子遗失的纸扇等等,无不在诉说着昨夜的疯狂。 上午巳时一刻,早朝结束。 大理寺卿鞠立辉随着众官员一道,走出宣政殿。吴光启快走了两步,叫住他:“鞠大人请留步。” 鞠立辉微微一愣,跟同僚拱手作别:“诸位请先行一步。” 吴光启走到他身侧,笑道:“鞠大人,皇上口谕,着将旧年谋害皇嗣一案中,入狱之人即刻放出。” 鞠立辉微微迟疑,吴光启乃庆隆帝的心腹太监,绝不敢假传圣旨。但此事关系着他的职责,他不得不问个清楚:“真凶还未抓到,这?” 吴光启微微一笑,用手指天,道:“皇上圣明,真凶已伏诛。” 闻言,鞠立辉立刻醒悟过来,这真凶多半在宫里。但这宫中之事,属于皇上家事,他还是不问的好,连连点头道:“吴总管放心,本官回了衙立刻放人。” 吴光启又道:“皇上说了,让鞠大人拟个条陈出来。这些无辜被冤之人,须得做些补偿,以示皇恩浩荡,不偏不倚。” 庆隆帝赏罚分明的风格,作为大理寺卿,鞠立辉最是明白不过。这是要让那些平白遭受牢狱之灾的人,感激涕零,收拢民心。当下拱手道:“请吴总管转告皇上,明日本官便上奏折。” 庆隆帝亲自派吴光启来吩咐的事,必须第一时间办好。 回到大理寺,鞠立辉在公案后坐定:“请司大人来见我。” 片刻后,大理寺少卿司元明进了房:“不知大人传唤下官,有何吩咐?” 鞠立辉沉声道:“旧年谋害皇嗣一案,在押人员有几名?” 司元明心下诧异,那个案子悬而未决。由于案发之地在宫中,大理寺也无法勘验追查真凶,只得抓了几名无关紧要的相关人等。眼下事情已过去大半年,怎么突然问起这一茬? 理了理思绪,司元明拱手作答:“共有四名。两名为皇商甄家的管事,两名是供应衣料的‘锦绣记’东家父子。” 徐昌宗父子先后有户部尚书巩大人、松溪书院涂山长、昭阳公主在他这里请托过,他不过是一个区区四品官,哪里开罪得起他们? 看在这些人的情面上,他特意吩咐下去不得为难这父子二人,好生看顾着。 区区商贾,竟能惊动这些大人物,司元明因此对他们印象深刻。天际舟说祝所有的读者女神,女王节快乐!每一位都越来越漂亮动人,像婉真一样,拥有一位疼爱自己的另一半^_^答应给大家的万更,舟舟说到做到,第一更送到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丢人 见他答的有条不紊,鞠立辉点点头,道:“传令下去,将这四人立即无罪开释。” 这种谋害皇嗣的案子层级太高,既然上司这样吩咐,必然有他的道理。 司元明应下,回转签押房,传了刘狱丞上来问话:“甑家管事和徐昌宗父子,近日在牢中如何?” 刘狱丞拱手道:“都很安分。甑家管事不时有甑家托人来问,徐家除了时常送些衣服吃食,别的没什么。” 司元明抚着颌下短须道:“立刻将这甑家管事释放出狱。着人通知徐家,来接徐昌宗、徐文敏出狱。” 甑家虽是皇商,但在他这里并没有什么脸面。徐家父子就不同了,考虑到他们身后站着的大人物,给一些特殊待遇,让他们能念着他的好,结个善缘,或许日后有用。这是司元明的为官之道。 刘狱丞接了命令,胡老三手里拿着一长串叮当作响的钥匙,骂骂咧咧的来到一间牢房前,喝道:“甑老五、老六!给我滚出来!今儿你们祖坟上冒青烟了,上官有令,立即无罪释放!” 这间牢房里关了七八人,都是罪名不重但难以判决的。闻言一窝蜂涌上来,哇哇乱叫:“什么?他们两个能出去,那我呢?” 手持水火棍的衙役重重的跺了几下棍子,胡老三两眼一瞪,道:“该到你们的时候,我自然会来叫。这会嚷什么?皮子紧了是不?” 甄家两名管事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抢到牢门前,那些犯人嫉妒他两人被放,暗地里使了好多阴招,你踹一脚我打一拳的。 但眼下这两人都顾不上了,只要能出去,挨些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在狱卒的眼皮子地下,众人也不敢做的太过分,为难一番便放他们过去。 胡老三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对这两人可没什么好印象。刚进来之时,这两人仗着是皇商的管事,甄家又使银钱打点,便不将这些狱卒放在眼里,鼻孔朝天。 但这里是什么地方?大理寺不是普通牢狱,胡老三连一品大员都见过,还惧这无品无级的区区管事?银钱照拿,表面上也给些照顾,暗地里去没少苦头给这两人吃,还随意起了甑老五、甑老六这样的外号便于称呼。 这两人虽为商贾,但甄家有着皇商的名头,在商人中一向自持身份,敢招惹他们的人不多。每年拿着丰厚的分红,在家里也是丫鬟婆子伺候着,这次入狱甄家也拿了替罪银给他们家中。 原想着有银钱开路,坐坐牢又算得了什么?这世上还有不爱钱之人? 谁知道胡老三这等狱卒爱钱,更爱面子。他们已经是社会的最底层,烂无可烂,又无甚晋升之路。最大的乐趣便是拿这牢中犯人,开各种盘口的赌局。赌局稀奇古怪,什么猜这个人有几个儿子?猜他老婆会不会来探监? 所以,给他们银钱,当然乐呵呵的收下,但他们比谁都更在意人们的尊重。 待两人蓬头垢面的出了牢门,胡老三给他们开了手上的枷锁,捂着鼻子道:“实在是太臭了!” 任谁坐了大半年的牢,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小房子里,又不得洗漱,都会酸臭难闻。这个味道胡老三早已习惯,此时不过是故意这样说,伤他们脸面罢了!谁让他们刚进来时目中无人。 这两名管事此时无心计较他的言辞,眼巴巴问道:“我们可以走了?” 胡老三敷衍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其中一名还想问胡老三,他们入狱时的衣衫包袱等物,另一名管事忙拉着他,急急的奔出牢门。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出了牢狱大门,两人才喘了口气,对视了一眼,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出来了! “你还想问什么?我们能出来便是最好的事!那些身外之物,我们本就是作好准备来的,哪里值几个银子?若问了岂非节外生枝?那里的日子,你难道还想继续下去?”一人抱怨道。 闻言,另一人打了寒颤,那样的日子他实在是熬不下去,但他想的更多一层:“非是我要节外生枝,你看看我们如今这个样子。在牢中也就罢了,眼下出来了,你我堂堂甄家掌柜,就这样回去真是把几代人的脸都给丢尽了!被手下伙计瞧见,日后还如何服众?” 这二人站在大理寺牢门外,一看便是刚放出来的犯人。 衣衫污浊不堪,下摆处有着可疑的污渍,头发纠结杂乱,浑身散发出阵阵臭气。路人见了,纷纷皱眉不已,掩鼻走避。 瞧见这种情景,两人羞愧不堪,捞起衣襟遮住大半个脸,先离了这里再设法沐浴洗漱。可恨那狱卒贪财,竟然一个大钱也没留给他们,说不得要在家人面前出丑了。 此时,大理寺派出的一骑出了安喜门,朝着“松溪书院”的方向绝尘而去。 …… 青竹苑中,徐婉真刚刚用了午饭,桑梓扶着她在院中走动消食。 她的身体仍然虚弱,用苏良智的话来说,没见过这么七灾八难的孩子。 略略一算,加上她穿越过来那场大病,这大大小小的病了有三四场了。要不是郑嬷嬷用各种药膳精心调养着,要不是她坚持练习“两禽戏”,这身子骨早就垮了。 “采丝怎么样了?我们看看她去。”采丝在牡丹花会那日受的伤可不轻,指甲折断,浑身都是瘀伤,内腑也受了伤。 桑梓道:“苏家舅爷讲,她恢复的还不错,只是还不能挪动。” 两人朝着丫鬟们住着的后罩房走去。采丝家在后巷,但她伤势严重,徐婉真便吩咐在后罩房收拾了一间屋子,拨了一名小丫鬟伺候她的起居、更换伤药、煎汤熬药等。 郑嬷嬷前日里调教的那四名丫鬟,已然得了。眼下采丝受伤,徐婉真便将这四名都先用起来,有不妥之处慢慢再教便是。 好在这几名都是做过管家奴婢的,行事之间也有些章法,郑嬷嬷再一调教,瞧起来便颇为规矩有礼。 值十五两银子那名,徐婉真将她取名为弄墨,等级定为一等,遣到徐文宇身边做大丫鬟。她年纪长一些,能将他房里的规矩给立起来。又做得一手好点心,有这手艺在,贪吃的徐文宇一下子便接受了她。 天际舟说第二更,大家手中有推荐票的话,麻烦投给舟舟哦^_^月票很宝贵,舟舟也很需要,谢谢大家 第二百五十章 无罪开释 另有三名丫鬟,暂定为二等,分别取名为青书、青麦、青兰。 青书补了徐文宇房里的缺,青麦留在徐婉真房里使唤。青兰拨到徐老夫人那里,加上之前的青菊、青柳、青莲三人,终于够了四名二等丫鬟的例。 至此,徐家主子们身边的丫鬟份例才算是齐整了。 徐老夫人是两名一等丫鬟:碧螺、玉露;四名二等;青菊、青柳、青莲、青兰。 徐婉真房里两名一等丫鬟:采丝、桑梓,两名二等丫鬟;青萝、青麦,一名教养嬷嬷:郑嬷嬷。 徐文宇则是一名一等丫鬟:弄墨;两名二等:青叶、青书,再加上一名奶娘刘妈妈。 采丝是为了她而受的重伤,徐婉真将青萝拨去伺候采丝。 青萝不到十岁,是个活泼的性子。她原就是涂家家生子,两人本就识得,有青萝叽叽喳喳的作伴,采丝也觉得这躺在床上的日子,也没那么难以打发。 采丝刚用过饭,青萝提了空食盒出来,正要去厨房里归还。 她掀了帘子出来,瞧着桑梓扶了徐婉真缓缓走来,忙将手中食盒放在一旁,迎上来脆声道:“婢子见过小姐!”紧走了几步扶着徐婉真进了房。 采丝听见声音,挣扎着便要起来。但她浑身是伤,此时不过略好了一些,哪里还起得来? 桑梓忙上去将她按住,徐婉真道:“我来瞧瞧你,若是反而折腾的你伤势重了,岂不罪过?” 采丝忙道:“小姐言重了!婢子蝼蚁一般的命,小姐还病者,怎敢劳动小姐前来?有青萝伺候着,已是小姐心善。” 青萝端了春凳过来,扶着徐婉真坐下:“你是为我受的伤,我不过散散步,来看看你又怎么了?” 瞧见采丝的伤势,徐婉真眼角微湿,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当初她将翠袖收到手底下,不是没有私心的。采丝跟着她,不过短短两个多月,她也没想到,在那种紧急关头,她竟然能以命相护。 “小姐万勿为婢子伤怀,采丝这样的奴婢,命硬着呢!”采丝劝道。 徐婉真被她逗得一乐:“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桑梓凑趣道:“小姐若是觉得采丝辛苦,待日后给她多添一副嫁妆便是。” 采丝半躺在床上,闻言又羞又急:“你这个死妮子!等我好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主仆几人笑闹了一会,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玉露扬声问道:“大小姐可在里面?” 青萝迎出去,道:“小姐在呢,正在与采丝姐姐说着话。” 玉露满面喜色,她一向沉稳,徐婉真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如此喜形于色,忙问道:“什么事?” 她一路疾走,先去了西厢房,青麦说小姐去看采丝,又赶到这边,终于见到了小姐。不待气息喘匀,笑道:“奴婢先恭喜小姐!大理寺遣人来报,说今日就可将大老爷和大少爷接回家了!无罪开释。” “真的?!”突然听到这个好消息,徐婉真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美目中闪着喜悦的光芒,霍然站立而起。 但她身子还未大好,站的猛了只觉一阵头晕。桑梓眼疾手快的扶住她,道:“小姐您别急,这是好事儿!不着急。” 玉露连连点头,道:“对对,大小姐您别操心。老夫人都吩咐好了,让我跟您讲一声。城里的宅子已命徐管家去拾掇一二,这几日大老爷和大少爷先住在观云阁里。此事已禀报过涂老太爷,林老夫人那边也安排了。” 徐老夫人带着孙女住在娘家自然没什么不妥,但徐昌宗父子则不同。他们是徐家人,有徐家自己的祖宗和产业,莫说在京中置办了宅子,就算是没有,去赁一个小院,也没有住在母亲娘家的道理。 只是眼下情况特殊,短短住在客院几日,还是可以的。 听她说完这一大堆安排,徐婉真一颗心,才慢慢的定住了。由衷的喜悦从心底里泛出,逐渐将她淹没。有种久违的情绪,使她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她知道,这是灵魂深处残存下来的意识,属于原来那位徐婉真。 原来,你就算逝去,也仍然牵挂着自己的父兄么?这下能安心去了,你好好去投胎吧。 她心中默念,只觉这股意识一阵雀跃,在她心中打了个圈,消失不见。 徐婉真觉得胸中仿佛一轻,总算实现了自己上京的目标。这喜悦来得实在太突然,到底是何人相助?这种皇嗣大案,在押的人犯绝不可能没有任何缘由,无故释放。 脑中灵光一闪,她想到牡丹花会前的那一夜,武正翔深夜来见自己谈过此事。难道,是他设法将真凶告诉了皇上?才有了今日父兄的无罪释放。 那夜他说要等待时机,不知他在宫中是否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徐婉真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把,面上的泪落的更急。他如今怎么样?会不会因此事而触怒皇上?那史婕妤乃是宫妃,又和皇嗣相关,一个不好会变成大罪。 首次见到一向沉稳温和的小姐如此失态,吓了桑梓一跳,忙拿出手帕为她拭泪。 玉露只当她喜极而泣,上前劝慰道:“大小姐,这是喜事。您可要好好养着身体,不可悲喜太过,令大老爷担心。” 采丝急道:“青萝,你快去打水给小姐净面。”遇到这样的大事,青竹苑接下来必会忙碌一番,偏偏她养伤在床无能为力,只能暗自着急。 先是极喜,接着又为他揪心,饶是徐婉真两世为人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情绪。半晌后,方才平复。 待她净了面,采丝忙道:“小姐,您快回去。这里您不必担心,婢子定然好好养伤,早日来领差事。” …… 大理寺牢狱里,胡老三拿着钥匙来到关押徐昌宗父子的监牢前,笑道:“恭喜二位了!今儿就可出狱,无罪开释!司大人已命人前去告知你们的家人,估摸着下午就能来接你们了。” 他对这二人印象极好,上有司大人关照,下有银钱开道。特别是那徐家姐弟和老夫人,令他印象深刻。 那徐家大小姐,有着高贵的风仪,跟他说话之际,他却看到了真诚与尊重。 胡老三在这里阅人无数,是真心还是伪装一看便知,他这样污泥一般的人,她竟能如此对待,教他如何不动容?天际舟说第三更,求推荐票,月票,谢谢大家^_^ 第二百五十一章 出狱 听到胡老三的声音,徐文敏霍然起身,冲到牢门前,扯得身上的镣铐哗啦作响。 他双手紧紧的握住粗如儿臂的栅栏,嘶声问道:“胡三爷,这可是真的?” 胡老三嘿嘿一笑,打开铁锁:“可不是真的?这样的大事,我胡老三哪里敢胡诌。” 徐文敏返回身,去扶躺在干草床褥上的徐昌宗,神色激动:“阿爹!我们可以出去了!” 徐昌宗浑身乏力的躺在上面,他早已听到胡老三的话,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能出狱的一天。思及因此事而病逝的妻子,一颗浑浊的泪从眼角滴出,落入身下的干草堆中,消失不见。 他膝盖疼痛僵硬,身上还有些发烫,呼出一口热气:“好!好!” 徐文敏扶着父亲,迈出了牢门。看着这久违的天光,眼睛微微眯起,这自由的感觉真好! 胡老三给他们两人打开镣铐,徐昌宗身上的症状他见得多了。这牢中常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年纪大一些或者体虚之人便经受不住,坐监久了就会出现这种病症。 他对徐文敏道:“不必担心你父亲的病,出去了慢慢就会好一些。” 徐文敏感激的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多谢你时常照顾着,回头请你去醉白楼吃酒。” 胡老三一乐,跟这徐家人打交道就是不一样。人家从来就没觉得他这种狱卒是贱业。醉白楼啊,他这辈子也没去过两次。 “一定一定。” 胡老三帮忙拿着包袱,在前面引着路,徐文敏扶着徐昌宗慢慢走在后面。 “往这边走,我们有个值守的房间。如不嫌弃,先去那里简单梳洗一下,等你们家来接。”这却是他私底下,给两人的特殊关照了。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纵然司大人有吩咐,但如何执行还是他说了算。若不是看徐家人顺眼,他大可不必管他们,像对甄家那样赶出牢门便是。 徐文敏经此一劫,在牢中反复思量他犯下的过错,将那些过往在心中反复咀嚼。于人情世故上一改往日的急躁冲动,愈发练达起来。 听到此话,便知道胡老三是给他们特殊照顾,忙道:“得胡三爷这般关照,怎会嫌弃?这份人情,我徐家记下了。” 这个房间是给众狱卒值守换班时使用,虽然简陋却地方宽敞,后面就是净房。 见胡老三带了两人进来,在此歇息的刘大道:“我听刘大人说了,恭喜二位今日出狱。” 徐昌宗微微一笑,他一向与人为善。这些狱卒虽为贱业,但在牢中得他们照顾,相处久了也有几分情面在。此时出了狱,看着他们更是多了几分亲切。他拱手为礼:“这些日子,徐某多谢二位的照顾。” 刘大摆摆手,浑不在意的笑道:“哪里谈的上什么照顾,就是看你们顺眼。换了那些鼻孔朝天的官老爷,哥几个还不耐烦跟他们瞎磨叽。” 胡老三带着他们转入后面的净房,将地上的木桶、脸盆、猪鬃做的刷子、剃刀指给他们:“这桶里的水你们只管用,不够我再去提。这刷子别看粗粝,拿来洗刷身子最是管用。” 徐文敏感激不已,连连道谢。 胡老三转出净房,虽说是他好心助人,并不指望着什么报答。但对方的识相和感激,让他心情飘飘然。 这被关押的牢中之人,对他们不是冷言辱骂,就是明显目的来谄媚讨好。像徐家这样,能和他们进行平等的相交之人,少之又少。 徐文敏先伺候着父亲净身。眼下虽是五月份,但桶里水凉,父亲眼下还病者,只能用湿毛巾慢慢擦拭。擦拭完毕,再用剃刀修理了胡须,重新挽了发髻。拿出包袱中一件干净的春衫换上,整个人便清爽许多。 他自己则脱了那污秽不堪的衣衫,仗着年轻身体好,跳到那木桶中,痛痛快快的用猪鬃刷洗刷起来,直洗的身上皮肤发红。 入狱大半年来,还没有沐浴过一次,木桶上浮起厚厚一层黑灰污垢。 徐文敏跳出木桶,又就着脸盆将头发粗略的洗过一遍。擦干身子换上洁净的春衫,只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听到他们洗漱完毕,胡老三踱着步子转进来,不由眼前一亮。 只是简单的梳洗,两人的气质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徐昌宗坐在一旁,身形瘦削,那春衫挂在身子空荡荡无处着力。但在他的脸上,找不到刚出狱之人常见的忧虑、狠厉、愤怒、沮丧等神色,反而面容和蔼,嘴角含笑,有一种处之坦然的气质。 徐文敏和父亲有几分相似,同样身量不高。平日里蓬头垢面,这时洗净了脸,方才觉出他的俊朗来。 由于多日不见阳光,面色苍白。面如清峰、目似远山,薄唇上噙着一丝暖暖的笑意。不是那种夺目的男子,却有一种让人舒适的气质。头发湿湿的披散在肩上,给他增添了几分不羁。 “你们的家人还没来,先在这里歇一会。”徐文敏再次谢过。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刘大进来唤道:“徐家来人了!” 终于可以见到亲人了!徐文敏掩住内心激动,忙扶着父亲往外走去。临走之前不忘道:“胡三爷、刘大爷,文敏过两日在醉白楼设宴,请务必赏光。” 牢狱大门不远处,徐老夫人牵着徐文宇,神情期盼的在马车前等待。 看见长孙扶着儿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徐老夫人快走几步,伸手握住徐昌宗的手,激动的老泪纵横:“好!出来了就好啊。” 徐文宇欢快的迎上去,抱住父亲的小腿,扬起小脸问道:“阿爹!祖母说以后都能见到你啦,是不是真的?” 徐昌宗吃力的弯下腰,摸着幼子的头顶,微笑道:“当然是真的,祖母怎么会骗宇儿呢。” 亲耳听到父亲的确认,徐文宇欢呼雀跃起来。 徐乐安上前扶住徐昌宗,徐文敏“嘭”地一声跪下来:“是孙儿不孝,让祖母操心了!” 徐老夫人让玉露将他扶起,摸了摸他的脸:“这不怪你。人心难测,在往后啊,多长个心眼。凡事多问自己一句,万不可再轻信与人。” 徐文敏哽咽着抬起头:“孙儿记住了!谨遵祖母教诲。”天际舟说第四更,舟舟继续求推荐票、月票哦^_^ 第二百五十二章 庆贺 徐昌宗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长女的身影,问道:“真儿呢?怎么没见着人。” 徐文宇歪着头,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回答父亲的疑问:“阿姐生病啦,小舅舅说阿姐不能出门,要好好休息。” “怎么突然病了,严重吗?”徐文敏忙问道。 徐老夫人不欲让二人担心,道:“不过是伤了风,休养一段时间便好。先上车,回去了细说。” …… 想着父兄就要回来,徐婉真精心装扮一番,用粉掩了面色的苍白,又上了胭脂,问道:“瞧着还行?” 桑梓脆声道:“小姐只是乏力,这样看起来脸色红润多啦!” 徐婉真凝眉问道:“观云阁那边的院子,准备好了吗?” “方才青麦去看了,说已经收拾停当。” “小舅舅呢?打发人去瞧了吗,什么时候能回来。” “老夫人已经打发韩羿去请了,想必此时快到了。”桑梓手机麻溜的将她扶在窗边软榻上躺下,道:“哎呀我的好小姐,你就安安生生的躺着,别再操心啦!等大老爷回来了,自然有人来禀报的。” 徐婉真莞尔一笑,自己来到这高芒王朝之后,一直为之努力的目标已然实现。 到现在,她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跟做梦一样。只有一遍遍的吩咐,才觉得这些都是真实的。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身上只觉暖洋洋的,如被温暖的海洋包裹。 许是放下了心事的缘故,徐婉真慢慢沉睡过去。阳光洒在她的脸颊,为她柔美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色光华,肤色如玉般莹润细腻。 桑梓轻手轻脚的为她盖上一张薄被,拿了针线在软榻旁边做起来,守护着她。 马车在涂家侧门停下,按规矩,徐昌宗父子先行拜见了涂老太爷,才回到青竹苑。 苏良智已经到了,为徐昌宗诊了脉,道:“姐夫的身体底子不错。只是在牢里受了寒,如今寒气入侵关节,变成风湿之症。” “病情如何?何时能痊愈?”徐文敏神色紧张的问道。 “风湿之症一旦患上,万难痊愈。不过,若是好好调养着,让病不再发作却是不难。但天气寒冷之时,关节就会疼痛,这个是免不了的。” 苏良智走到书桌前,写下脉案,道:“我先开个方子,按这个吃上两副。” 徐文敏忙接过方子,拿去按方抓药。 苏良智拿出针灸包,用手按着徐昌宗的膝盖道:“姐夫,我按几处,痛的厉害之处,你便告诉我。” 一番按捏下来,苏良智确认了几个穴位,拿处银针进行针灸:“先拔一些寒气出来,可以缓解下疼痛。连着做三日,看看效果如何。” 桑梓扶着徐婉真走了进来,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担忧的问道:“阿爹,痛吗?” 徐昌宗含笑摇摇头:“傻丫头,这有什么痛的?” 徐老夫人道:“回来就好,我们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说罢又想起病逝的儿媳,悲从中来。眼下就差她一人了! 夜幕渐浓,青竹苑内欢声笑语,庆祝徐昌宗、徐文敏终于逃脱大难。 奉了徐老夫人之命,碧螺给内外的所有丫鬟、长随、婆子等都发了赏钱,连涂家的下人也不例外。 这非年非节的,能有赏钱拿,一个个欢喜得跟过节似的。 林氏进了门,扯下头上的赤金如意红珊瑚发簪用力往桌上一放,酸溜溜道:“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显摆什么?” 巧兰将发簪放入梳妆盒内,为林氏拆掉发髻,温言劝道:“徐家举家上京,就是为了救徐大老爷他们出狱。这种大事,自然是要庆贺一下的。” 青竹苑发出来的赏钱人人有份,她也不例外。拿人手短嘛,她不介意适当为徐家说几句好话。 这个道理,她自然是知道的。但看见那些下人一副没见过钱的嘴脸,林氏便一阵气闷。 巧兰手上不停,拿过发梳为她一下下的梳着:“徐家哪里能跟我们涂家比?就说徐老夫人吧,只是个无品级的商妇而已。而您呢,堂堂国子监博士夫人,多清贵。在这京中,谁不高看您一样?” 这几句话一说,林氏跟吃了蜜一般甜到心底,便也不计较了。 …… 亥时,夜幕低垂。 皇宫中各殿都落了锁,庆隆帝带着吴光启朝影卫偏殿走去。 影卫雨、雷、电三组统领齐聚,隐隐以武正翔为首。他们心中明白,今日之后,他就正式成为了“影”。 “见过主上!” 庆隆帝缓步踱了进来,见这四人齐聚,面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四人各有各的本事,都是一时俊彦。更难得的是,他们的忠心日月可鉴。 “‘影’的任命,本应早早定下来。因着江南动荡,便拖到了今日。期间雨失踪,朕命风暂代‘影’一职。”说到这里,庆隆帝环视一圈,将四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武正翔站立如松,神情恭敬;影雨、影雷两人之间不再冷战,气氛变得暧昧微妙,对这个任命却不甚在意。只有影电,神色上对这个任命颇有些意见。 “在风的周密布置下,童华池落网,并成功救出雨。朕在此宣布,风正式担任影卫统领,成为第三代‘影’。” “是!主上。”四人齐声应下。 庆隆帝又道:“这头一件事,便是论功行赏。影,你将之前你们四人的统领争夺任务、和此次童华池抓捕任务中,根据立功情况,拟个条陈出来给朕。” 武正翔应下,问道:“风组统领一职,属下推荐风一继任。” 根据影卫的晋升规则,除非有特别突出的贡献,否则按序号往前晋位。 风一作为他的助手,当在不在京中时都是他在风组主持大局。无论是按资历,还是凭能力,他都是当之无愧的接替人员。 庆隆帝点点头,道:“你们各组的人员变动,也都拟出来。” 出了偏殿,影雷笑着恭喜:“属下恭喜‘影’大人。” 是在武正翔的周密布局之下,才顺利将影雨解救出来。因此,在他心中,认为风升任统领,乃是实至名归。 然而影电并不这样想,他呈上的那块表,代表着制造业的变革,竟然不能为自己获取统领之位?虽然他心中明白,作为一名“影”,所要求的绝不单单只是这样的能力。天际舟说第五更,大家一次看个痛快,哈哈o(n_n)o哈哈~今天我通宵,再加半个白天修文,明天仍然是万更呀万更,过了0点就来发,哇哈哈哈~~存稿箱君皱眉道:舟舟,已经没有存稿了你知道不?对墙角画圈圈的舟舟:我知道。存稿箱君怒道:知道你还说要万更?!你一周只有头三天能码字知道不?你手速慢你知道不?万一断更了你怎么办?舟舟对着手指:我都知道咧,但人家心情高兴呀,就最后一天嘛~来了那么多新读者,就不允许人家庆贺一下?存稿箱君痛心疾首:今天你说要庆祝女王节,原来都是借口!我就问你,断更了咋办?舟舟对天发誓:我不会断!更!的!从开文到现在,一天都没断过!大不了不睡觉再来几次通宵!存稿箱君:此人已乐疯,鉴定完毕。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夜探佳人 影电背着手,冷哼一声,并不与其他三人打招呼,竟自顾自走了。 影雨瞧着他的背影,娇笑一声,道:“影大人,要不要小女子为您效劳呢?” 武正翔轻笑一声,这个影雨啊。比他大了六七岁,总爱调笑他,哪怕如今和影雷重归于好,也改不过来这个习惯。 影雷一把揽过影雨,眼眸微眯泄出危险的光芒。他如今恨不得对所有人昭告,影雨是他的禁脔,哪怕是对着“影”,他也不会有半点退让。 “此事我自会解决。接下来,你们二人将雷、雨两组的伤亡名单,和晋升名单报上来。”武正翔道。 影电是有真本事傍身,才会恃才傲物。何况以往四人平级相处,现在自己陡然变成他的上司,一时间难以接受。对这样的人,不能强硬折服,只能徐徐图之。 听到他说正事,影雷、影雨均拱手听令:“是!影大人。” 出了皇宫,几人分头行事。 武正翔瞧了一眼夜色,还有半个时辰城门就要落锁。想到午后看过的一条消息,转到南市买了两匣子玫瑰酥,用油纸包好,策马出城直奔北郊而去。 到了松溪书院,只见灯火点点,学子们还在秉烛读书。 他无奈一笑,还是来得太早了些。看来,只要是跟婉真相关的事,自己还是那么容易处在失控边缘。比如这次,明明知道来早了无济于事,但总想着离她近一些也好。 武正翔拨转马头,朝邙山上信马由缰而去。 …… 徐婉真在今日见到了父兄,心情激荡。 郑嬷嬷服侍着她泡了药浴,用熏过香的毛巾包住她的长发,笑道:“小姐的皮肤是越来越好了。这些日子需多泡一刻钟,对驱寒有好处。” 徐婉真点点头,叹气道:“劳烦嬷嬷了,也不知这病什么时候能大好。”她心中还有好些事未曾处理,这样拖着只怕错过时机。 “病去如抽丝,何况小姐当日如此凶险。”郑嬷嬷试了水温,加入准备好的热水,道:“小姐且耐着性子,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懂?但她实在是心急。皇上圣寿已过,昭阳公主若有什么动作,估计近日就会出手了。 但身子骨实在是弱,莫说今后的子嗣。就是眼下,走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 喉咙虽不再肿痛,但头晕乏力,稍一思虑头便会阵阵抽痛。身子比以往倦怠许多,常常拿着书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想起小舅舅的和太医的诊断,定然不是普通的感冒这么简单。 那媚药的事,只有采丝、武正翔知道,她并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估计她身上的症状,不止是被井水浸泡后的寒气入体,与那媚药的药力太霸道也大有关系。 泡完药浴擦了香膏,换上一件秋香色薄绸寝衣,徐婉真只觉通身舒泰。拿过徐文宇给她带来的话本子,半躺在软榻上看起来。 郑嬷嬷拿过一个锦锻大迎枕,塞道她的腰下,嘱咐道:“小姐不可看久了。一来烛火伤眼,二来正该多多休息才是。” 徐婉真笑着点点头:“嬷嬷放心,我知道分寸。” 郑嬷嬷退了出去,青麦进来收拾了浴桶等物。 桑梓端了汤药迈步进来:“小姐,该喝药了。” 汤药虽苦,但徐婉真并不介意。比起她经历的凶险,这区区汤药算的了什么?哪里还需要什么蜜饯下药。 端过来一口气喝了,漱过口,道:“你们都去歇着吧,我再看个半刻钟,也就睡了。” 桑梓微微一笑,口中却道:“婢子等小姐睡了再走。” 徐婉真无奈扶额,打她这次生病以来,桑梓便每日都盯着她睡觉。随她怎么说,她也不改。 自然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徐婉真放下手中的话本子,道:“那我也不看了,这就睡。” 桑梓扶着徐婉真到床上躺好,道:“小姐,婢子还是睡在脚榻上值夜吧。万一半夜里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值夜这事她已经请求过多次,无奈徐婉真就是不同意。 这次也不例外,徐婉真仍然坚决的摇头。她来到这里大半年,已经慢慢融入了这个时代。但有些事情,是她依然不能习惯的,比如让丫鬟值夜。 一来,她习惯了要有自己的*空间。二来她无法做到这样使唤奴婢。若不是身份所致,很多事她都想要亲力亲为。 在这里,她若是坚持什么“人人平等”那就是个笑话,会被当做异类不说,也无法挑战这整个社会制度。但在她的心中,并未将奴婢或其他地位低下的人,看做低人一等。 这也是为什么,采丝的兄长杜才志愿意将采丝放到她身边、那狱卒会感到被尊重的原因。 桑梓将茶水温在外间的炉子中,熄了烛火,无奈的退下掩好房门。 徐婉真如今神思倦怠,只一会儿功夫,便沉沉睡去。 …… 夜渐渐深了,武正翔站在邙山峰顶。这个时间他也没闲着,借着天上月色,吐纳运功了一个大周天,方才收功。 看着山下松溪书院和涂家大宅中的灯火逐渐熄灭,他提气纵身掠下。到半山腰解开马缰,策马而下。 到了涂家大宅不远处,将马拴好,自己则几个起落,熟门熟路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青竹苑中,经历了白日大老爷和大少爷平安回归的兴奋热闹,此时一片静谧。 这一夜,人人好梦。 武正翔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进了青竹苑,贴在西厢房的后窗上听了一会,听见屋中只有一人浅浅的呼吸声,便轻轻翻入。 徐婉真一向浅眠,但近些日子身子不爽利,喝的汤药中又有助眠的成分,并不知道他的到来,睡的极香。 武正翔轻轻将那玫瑰酥放到桌上,看着她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心中尽是甜蜜。 轻轻在她的床边坐下,拿过她的手仔细观看。她手上被粗麻扎出的细密伤口正在愈合中,但仍可见到一些痕迹。 武正翔心疼的放在唇下吻了吻,自责不已。 那日,若是自己在她身边放一个人盯着,便不会那么晚才知道消息,让她平白受了这样的罪。 但他当时顾虑着,怕将她暴露在影卫的视野之中,给她带来危险。 毕竟那时他只是暂代“影”一职,并未完全掌控影卫,又在布局对付童华池。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他对徐婉真的在意,拿她的性命做要挟,他又该如何是好?天际舟说舟舟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这已经是连续第五天万更了也,自己都好佩服自己的说o(n_n)o哈哈~第一更,求推荐票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我的心很小 武正翔爱怜的轻吻,将徐婉真从梦中唤醒。 她眼眸半睁,嗓音中带着刚从梦中苏醒的慵懒:“翼之?” 这样的声音与她平日的清冽嗓音不同,听到武正翔耳中,充满了诱惑的性感。他星眸一暗,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婉真,是我。” 确认了眼前的人,心中的事一下子涌上心头,徐婉真猛然清醒过来,半坐起身,焦急问道:“你怎么样?还好吗?” 房内熄了烛火,虽说窗外有着淡淡月色,但她的目力远远不及武正翔,仅能看到一个轮廓,看不清他的面目。便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又触碰了他的胸膛和手臂,确认他完好无损,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感受到她的担心,武正翔心下一暖。这么多年了,除了大哥,只有她是如此真切的牵挂着自己。 他低声道:“我没事,别担心。” “怎么会没事?今日我阿爹和阿哥出狱,是不是因为你在宫中做了什么?以你的身份,涉足到宫闱斗争中,怎么能让我不担心。” “我自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虽然他不说,但不代表徐婉真不明白其中的凶险,叮嘱道:“下次,不可如此冒险行事。” 武正翔点点头:“不会再有下次了。你父兄出狱,你就不会被别人捏在手心。为了争取安国公府的支持,太子迟早会出手,你父兄若仍在狱中,太不安全。” 听到他全心为自己打算,徐婉真柔顺的点点头,唇角漾起一个甜美的笑容。两人既已定情,跟他道谢反而显得太过见外。 宫中那样高阶的斗争,以她眼下的身份地位,完全插不上手。只是去见了一个昭阳公主,便惹得一身骚,靠自己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救出父兄呢。 她一向冷清,这样的甜甜一笑使武正翔一呆。今夜的她,是这样的甜美动人。 他俯身向前,猿臂轻舒,将她拥入怀中。 感受着她的心跳,闻到她独特的冷冽幽香中夹杂的淡淡药味,武正翔只觉得无比安心。 他轻声问道:“你的身子如何了?” 这些天,他忙着布局。诱供史婕妤、抓捕童华池、营救影雨,这一系列行动均出不得半点岔子,他必须殚精竭虑全力以赴。 因此,虽然心中一直记挂着她的病情,但哪里能分心探望?直到今日尘埃落定,他便第一时间来看她。 听到他问起,徐婉真沉默了半晌,毅然道出:“眼下不过是风寒,养些时日便能好转。不过,胡太医和小舅舅都说,寒气入体,恐会子嗣艰难。” 这件事,她思量过许久,仍然决定不要瞒着他。 关于他的身世,她已经向郑嬷嬷打听过,知道他是忠国公的庶子。他的娘亲早在他两岁时便去世,外家还有一个舅舅但身份低微。一个小小庶子在府中处境何等艰难?何况嫡母还一心与他为难。 从小到大,常有摔伤、落水、撞到头等意外在他身上发生。就算忠国公府上一心遮掩嫡母虐待他的事实,但这些意外事故,是掩不住的,明眼人都看得见。但除了感叹一句这个孩子命不好之外,谁又会在意一个庶子的死活?会为了他去跟忠国公夫人为难? 到了十岁,他突然从忠国公府上消失,此后便只是逢年过节才出现在忠国公府中,直到如今。 他这样的处境,让她明白,今后与他携手一起走过的路上,一定是遍布荆棘。 但这又如何?穿越到这高芒王朝,救出父兄这个目标已经实现。往后的路,就让她随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吧,有他相伴,无论如何曲折,她也有决心走到底。披荆斩棘,决不后悔。 因此,两人之间的坦诚相待便显得尤为重要。若不能放心交付后背,还如何面对那些未知的艰险? 子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件事她不想瞒,也不能瞒。她不想因为此时的隐瞒,将来两人变成怨偶。说出来,他若是不能接受,她也绝不会拖累于他。 说出了口,徐婉真只觉一身轻松,心情却忐忑起来。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古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能接受此事吗?如果不能,自己已情根深种,哪里还能嫁给别人。说不得,自梳终身不嫁便是。 武正翔轻叹一声,将她拥的更紧了些:“婉真,我不会在意此事。有你,便此生足矣。能有孩子,是我们的福分。若实在无缘,我不会强求。我只后悔,那日怎么会来得那样晚,让你平白受了这许多苦,还累及身体。” 心中一颗石头落地,徐婉真忍不住露出小女儿情态,追问一声:“那若是有别的女子,要为你生孩子呢?子嗣,从来就不是两人的事呢。” 武正翔正色道:“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我从小就下定决心,一定不会生出庶子庶女来,让他遭受我这样的苦难。” 他松开手臂,拉开与徐婉真的距离,深深的看进她的眼底,动情道:“我的心很小,只装得进你一个,不会再有别人。你知道吗?婉真,你就是我的阳光,若失去你,我会忘记光明的模样。” 他如大提琴般的醇厚声音,说着如此动听的情话,偏又如此真切。语意中蕴含的酸楚,让徐婉真心中又酸又涨。 她半跪坐起,将他揽入怀中,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怀抱,轻声道:“翼之,我就在这里,会一直在你身后。” 两人静静相拥,听着彼此的心跳,汲取对方的温暖。这种安心,这种默契,对两人来说,都是新鲜的体验。 夜半寂静时分,一对有情人深情相拥,又是初识爱情滋味的少男少女,气氛逐渐变得缠绵旖旎。 怀抱着柔软的娇躯,武正翔的身躯火热不能自控。等他反应过来,已将她压在身下,唇上传来柔软如花瓣的触感,令他欲罢不能。大掌握住她的柔夷,另一只手不安分的在她的娇躯上求索。 陡然被他的阳刚气息所笼罩,徐婉真只觉得脸热心跳,眼中染上一丝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妩媚之色。 双手欲拒还迎,身体中涌起一股连她自己都不明了的渴望,轻声呢喃着:“翼之,你……”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她的要求,理智上告诉她不能再继续,但身体却想要他更多的触碰。 这样的动人情态,落在武正翔眼中,益发意乱情迷起来。天际舟说第二更,继续求推荐票^_^舟舟虽然已经没有存稿,但万更有毒,让我上瘾啊亲亲们,我们来打个赌如何?3月10号当天,正常更新的话,是两更。但舟舟在此承诺,统计9号当天的月票数,每十五张月票,在10号就加更一章,上不封顶!把你们的月票都砸来吧,舟舟好想继续万更!哇哈哈哈 第二百五十五章 考验 徐婉真的娇躯柔软如水,被心中不明意义的渴望折磨着,难耐的轻声吟哦。 上次她中了“眼儿媚”,是白玉镯的刺激加上井水的浸泡,强行使她清醒过来。但这药并没有被解掉,又未曾得到宣泄,残余的药力便在她体内潜藏起来。平时不觉得什么,但此时动了情,刺激到那些药力发作起来。 她如玉的肌肤变得分外敏感,即便是衣料的轻轻摩擦都使得她颤栗起来,何况武正翔粗糙的大掌在她身上游走。 徐婉真只觉得,在他的大掌拂过之处,自己仿佛要化作了一滩水,任他施为。 她两条修长的*不耐的夹紧,小巧的下颌轻轻抬起,露出精致的锁骨。美眸半闭、贝齿轻咬,春意浓得就要滴出眼中。 武正翔的沉浸在她的美态中难以自拔,星眸迷醉,口中攫取着她的芬芳,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哑的嘶吼,益发坚硬如铁,心神几乎就要失守。 好在他及时发现了徐婉真的不对劲,这绝不是她正常的反应。 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拉回神智,从她身上猛然翻下躺在床上。汗水顺着额前黑发滴落在枕上,反手握住她的柔夷,微微喘息:“婉真,你知道吗?我引以为傲的意志,在你面前统统土崩瓦解。” 骤然失去他的温度,徐婉真有些茫然。药力还未平复,她将身子紧紧蜷成一团,朝他的方向依靠过去,在他身侧轻轻磨蹭着。 “乖,别闹。”瞧她难受的厉害,武正翔将她扶起来,帮她盘好膝盖,欲要为运功为她驱除药力。 奈何此时的徐婉真身子软绵,她又全心信任着眼前的男人。在她的潜意识里,知道他不会给她带来伤害,便毫不设防。 武正翔刚刚帮她盘好膝盖,她又软软的倒在他的身上,娇声轻语:“翼之,不要离开我。” 她的热情如火,意志与美色的双重考验,使武正翔火热的汗水不住往下滴落。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叫嚣着,他努力保持着脑中的一丝清明硬撑。 如此反复了几次,方才让她坐好了。用左掌抵住她后背的灵台穴,右掌掌心紧贴住魂门穴,将内力输入她的体内,将受到刺激散布到她周身经脉的“眼儿媚”缓慢驱除出去。 他集中全部心神屏息静气,生怕一不小心伤到她的经脉,这样的细致活比他自己练功都累上百倍。 足足过了两刻钟,才将她经脉中的残存药力清扫干净。 徐婉真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四肢也不再软绵。但她忆起方才自己主动贴上去的情态,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轻轻颤动,羞的不敢睁眼。 那是自己吗?怎么会那样主动?一段羞意爬上脸颊,染的她粉颊如红云般动人。 武正翔心中疑惑,那些药力已被自己驱散,怎么她的脸看上去更红了?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腕上,感受她的脉息已恢复正常,方才知道她在害羞。 他低声轻笑:“婉真,刚刚那不是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闻言徐婉真睁大了美眸:“真的?”又疑惑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上次我跟你说过,你在公主府里中的媚药叫‘眼儿媚’。这药的厉害之处,便在于让女子以为是自己主动。破案之后,针对此药我们专门研究过,但也没找到解药。” 武正翔仔细的跟她解释:“冷水虽然能暂时缓解,并去除大部分药性。但若是动了情,便又会发作,就像你刚刚一样。想要完全解开,非男女交合不可。” 听到这里,徐婉真羞不自胜,虽然刚刚是药力发作,但想起那些羞人的场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扯起锦被挡在脸前,她还是闺阁少女,这可怎生是好? 见她如此羞涩,跟刚刚的热情妩媚判若两人。武正翔好笑的刮了下她挺秀的鼻梁,笑道:“不用怕,只要你不动情就不会发作。但动情之后,这药力就会浮现出来,我便可以借机驱除。” 徐婉真从锦被后露出一对晶莹的眼眸,轻声问道:“那这次都驱除干净了吗?” 武正翔失笑的摇头:“哪里有这么简单?” 他沉吟片刻,找了一个她能直观了解的方式来解释:“如果用茶来比喻,你刚中‘眼儿媚’的时候,药力有一壶茶这么多。井水浸泡后,大部分药力发散出去,约莫有一杯茶的量残存到你的身体内。遇到动情之时,便会激发出来,此时也是驱除残存药力的唯一时机。” 徐婉真羞涩的点点头,想要追问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这样的小女儿情态若得武正翔发笑,快速的偷了一个香吻,又迅速坐直身躯。刚刚的体验,再来一次他不敢保证还能控制的住自己。 见她被偷袭后两眼圆睁,武正翔连忙接着说:“方才驱除的量,”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一下高度,道:“约莫有这么多吧?” 看见他微微弯曲的手指比划出的距离,徐婉真心中一声哀嚎,才这么点?按他方才说的一杯茶的量,这才十分之一还不到。也就是说,要想完全驱除,同样的情景,至少再来十次? 这也太丢人了!徐婉真倒在床上,像鸵鸟一样将脸颊深深埋入锦被之中,就让她暂时躲一会儿吧。 “别把自己给闷坏了!”瞧着她孩子气般的动作,武正翔不由失笑。手掌用力,将锦被往下压了一些,留出缝隙让新鲜空气注入,使她能自由呼吸。 她在外面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清,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武正翔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发,道:“别害羞,顺利的话,十次就可以全部驱除干净了。” 想到自己还要经受十次这样的考验,武正翔在心中也叹息不断。 徐婉真当了一会鸵鸟,但这件事总不能无止境的逃避。侧过脸望着他,满怀希翼的问道:“你说,不动情就不会发作。那…那…等我们成亲后,是不是自然就解开了?” 忍着羞意问出这句话,她又将脸埋进枕头中,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虽然两人心有默契,认定了对方是携手一生的人。但他都从来没有说过要娶她,这成亲的话,竟然是先由自己口中说出。就算在现代,也是由男子来求婚的嘛。天际舟说第三更送到^_^大家别忘了顺手投一下推荐票呀上一章已经说过了,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啦!今天(3.9)全天的月票数量,每十五票在明天(3.10)加更一章,上不封顶!舟舟如果实在是码不完,会挪到3.11号加更,但如果数量超了,3.10至少更五章,谢谢大家 第二百五十六章 软弱 两人心有默契,武正翔如何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她毫不掩饰的真心深深的打动了他,再顾不得其他,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在怀中,在她耳畔低语:“婉真你放心,此生我绝不负你。” 半晌后,恋恋不舍的,武正翔放开怀中的佳人,有些事虽然她不说也从来不问,但他应该对她做个交代。 “你知道我的庶子身份,想要娶你,恐怕会遭嫡母阻扰。不过,我在心中已经有了对策,”他伸出手指屈指算道:“眼下是五月初,再过两个月,最多七月,我便能使媒人上门求亲。咱们先把亲事定下来,等你满了三年孝期,就可迎你进门。” 说到这里,他的星眸中充满了憧憬。能将眼前这美好的女子明媒正娶,此后的人生都有她相伴。艰难两人共同面对,快乐一起分享,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听到他的承诺,徐婉真轻轻点头。事实证明,他承诺她的话,还从未食言过,她相信他能做到。 “算算日子,还有两年半。但你身上的药,却等不到那个时候。”武正翔皱眉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常常觉得乏力倦怠?” 徐婉真惊讶的睁大双眼,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武正翔心中一沉:“我们在研究这个药的时候发现,若不进行男女交合,用冷水或外力强行中止药的效力,便会在身体中留下这样的症状。” 这还是几年前,电组研究的结果。他那时还没有成为影风,仗着年纪小常去电组厮混,得到一些电组刚刚开发出来的新品来做任务。对他这种行为,影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了。这个药,他也是那个时候偶然发现的,出于好奇看了一下档案,不想如今却用上了。 他回忆道:“一年之内,如果不将残存的药力都驱逐出去。这样的症状,会伴随你的一生。” “什么?”徐婉真失声惊呼,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明显。她忙掩住了口,侧耳倾听半晌,没有任何动静才放下了手。 武正翔道:“放心,没有惊醒人。” 他的耳力比徐婉真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他这样说,徐婉真才安心下来。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信息,喃喃低语道:“怎么会这样?” 自从来到这高芒王朝,她便深知作为女子,一具健康的身体是多么重要,也为之付出了许多努力。 郑嬷嬷精心配制的药膳食疗,到京后每日坚持勤练的“二禽戏”,这一切努力,难道都要付之东流了吗?就因为她中了那“眼儿媚”?不仅导致在将来可能无法生育,甚至这样的症状会如影随形? 徐婉真实在不能接受,自己成为那种走两步就喘气、没人扶便哪里也去不了的娇怯千金。这跟废人又有何区别? 思及此处,两行清泪情不自禁的沿着脸颊淌下,如带雨的梨花一般楚楚可怜。 她一向坚强,此时露出的软弱神态看得武正翔心中一痛,愈发自责,柔声哄道:“好真儿别哭。一年以内驱除干净,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闻言,徐婉真抬起头看着他,那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却又羞红了面颊。这个驱除药力的过程,也太羞人了些。先要动情,才能使药力发散出来,然后才能驱除。 武正翔伸出手为她拭去泪珠,温言笑道:“若还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愿意用这样的法子。这简直是我出生以来的最大考验,比出任务还令我紧张。生怕一个把持不住,把你给吃了。” 现代的性教育要开放许多,徐婉真如何会不明白?十八岁的少年,正是青春躁动的时候,又是两情相悦,他刚才能控制住自己,已经是意志坚定的表现。 听到他轻轻叹息一声:“半个月。只要我在京城,半个月为你驱一次药。时间隔的近了,我怕控制不住自己。隔的远了,又怕万一有什么情况我要离开京城,这一年的期限不能耽误。半个月是我能承受的极限,如果顺利,五个月后你便能和常人一样。” 为了她,武正翔是患得患失,务必计算精准保证万无一失。 徐婉真轻轻点头,想起那害得她如此,害得他这么为难的罪魁祸首汪妙言,恨声问道:“汪妙言下药的原因,如今清楚了吗?” 武正翔缓缓摇头:“只知道跟楚王妃有关,具体的原因却不得而知。但我有条消息,你一定感兴趣。” “什么消息?你快说来,别卖关子。” “中了药的不止你一人,还有那刘祺然。他放出话来,若是让他知道是谁算计他,定要让那人生不如死。” “哦?”闻言徐婉真眼睛发亮,心中迅速转过几个念头。看来想教训汪妙言的,也不止她一人而已。 见她兴致勃勃,武正翔笑道:“要不要我帮你教训那汪妙言?”当时冲动的情绪已经过去,他此时出手会有分寸。 徐婉真摇头娇笑:“这么好玩的事情,还是留给我吧!不亲手教训她,我哪能解恨?”她默默地在心中加了一句:我可不是那些圣母婊,敢加害于己,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既然她有这个意思,武正翔有何不允?对他来说,她的任何要求,只要他能做到便绝不会不答应。 莫说她只是要教训害了她的汪妙言,就算是她要杀人,他也会负责帮她挖坑善后。八年的影卫生涯,他绝不是看上去这么无害。 武正翔理了理思路,将他所知的关于平国公府的消息,统统告诉了徐婉真。她知道的越多,才越好下手。 末了,他道:“昭阳公主令刘祺然来涂家登门道歉。刘祺然正左右为难,不敢得罪公主,又怕平国公发怒。有着皇上圣寿的大事做掩护,他生生拖了这几日。但此时圣寿已过,昭阳公主想必不会让他再拖延下去。” 徐婉真点点头,眼下是个好时机。 刘祺然想必对这下药之人恨之入骨,他仗着平国公府的势,横行京城谁不惧他三分?几时吃过这样的暗亏?令他陷入这两难境地。 以他一贯的脾性和身份地位,发作起来不会顾忌那么多。自己只要设法让他知道,下药的人是汪妙言便可。天际舟说第四更,别忘了投推荐票哦,谢谢大家10号我能更多少章,就看大家的月票数量啦~~亲们来刺激刺激我,舟舟很想爆更呀! 第二百五十七章 梦 心中对汪妙言有了计较,徐婉真平复了情绪,两人又闲话片刻,只觉得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对方,无数的喜怒要和对方分享。 她眼下本就体弱,说了些话就觉得口干。 武正翔轻手轻脚的到外间给她倒了温热的茶水进来,拿过桌上的玫瑰酥,笑道:“我来时顺路买的。这滇地玫瑰酥颇为有名,这家店是前几年开到京城中。你尝尝?” 徐婉真扶着他的手起来,坐到桌边。正好觉得腹中饥饿,便就着茶水吃了起来。这玫瑰酥洁白细腻,片片玫瑰花瓣点缀其间,显得分外美丽。 在暗中将这玫瑰酥和现代云(南)的鲜花饼作了下比较,显然是这入口即化、充满了玫瑰清香的玫瑰酥胜出。 一连吃了几块,徐婉真抬起头,迎上他盛满宠溺的眼神,不由大窘,嗔道:“看着我做什么?我可吃不下了。”这两匣子玫瑰酥有十多块,她哪里吃得完。 见她吃好了,武正翔轻轻一笑,风卷残云般将那剩下的玫瑰酥一扫而空。看得徐婉真瞠目结舌,原来他也喜爱吃甜食?敢情这玫瑰酥,他主要是买给他自己吃的呢。 他将那油纸包叠好放入怀中,点了点她的琼鼻道:“我可走啦,半个月后再来。”说着促狭的眨了眨眼:“不要太想我哦。” 徐婉真白了他一眼,道:“谁会想你了?快去忙正事吧。” 眼看离别在即,武正翔一把揽过她,亲了亲她的额头,方才不舍的放手,轻身从后窗跃了出去。 被他这一闹,徐婉真的睡意全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嘴上说着不想他,这才刚刚分开,她便觉得相思难耐。再一想到那半月之约,想到自己在他的大掌下吟哦颤抖,羞意便不可抑制的涌上来。 徐婉真,你真是疯了! 她把头深深的埋到被子里,这次却没有人给她带来新鲜空气,憋了一会便觉气闷,不得不伸出头换气。如此反复,直到打过三更鼓,才慢慢睡着。 哪里知道,武正翔的身影如影随形,竟然跟着她到了梦中。在梦里,他们激情拥吻没有喊停,使她颤栗哭泣,却又腾云驾雾般的快乐。 “小姐,小姐?”桑梓轻声唤道。 见她面色潮红,桑梓担心的伸出手,去触碰她的额头。没有发烫,怎地脸色这般红?莫不是夜里又着了凉?桑梓心头疑惑。 徐婉真从梦中醒来,瞧见桑梓担忧的看着自己,想起昨夜那整晚春梦,反射性的拉上锦被将脸盖住,声音闷闷的道:“我没事,只是出了些汗,你打水来我先擦洗一番。” 待桑梓出去,徐婉真才拿下被子。都怪他,竟然让自己做起了春梦! 她起身梳洗完毕,先去上房向徐老夫人请安。 刚到房门处,便听到里面传出来阿哥徐文敏温和的声音。碧螺打了帘子,笑道:“大小姐快些进来,大少爷正讲笑话呢。” 进了房门,见徐文敏和徐文宇都在。徐昌宗关节处有风湿之症,徐老夫人便让他好好养着免了晨昏定省。 桑梓为徐婉真解开披风,她笑着给徐老夫人和徐文敏见了礼,道:“原来我是最晚的一个!” 长子和长孙终于出狱,徐老夫人瞧起来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笑容里也多了明快之色:“哪里是你晚,是他们到得早了,个个惦记着我这里的早饭,倒是扰了我的瞌睡。” 徐文宇嘻嘻一笑:“祖母这里的早饭好吃,孙儿最喜欢。” 徐文敏笑容温暖和煦,看着徐婉真道:“妹妹来得正好。听祖母说,在生病之前,这青竹苑是妹妹在当家?这才多久不见,妹妹便如此有长进。” 说来也怪,加上这次,徐婉真也没见过几次徐文敏。但瞧着他,心中竟然没有任何疏离之感,只觉得天然亲厚,许是血脉亲情所致。 只浅浅的交谈几句,那些封存在徐婉真脑海中的记忆,就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两人之间只差四岁,徐婉真出生之时,徐文敏已经能跑能跳,在父亲的教导下开始启蒙了。 那时,他对这个丁点大,只会哇哇大哭的妹妹充满了好奇。等长大了一些,更是将妹妹疼爱到了骨子里。 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第一个让给妹妹。徐婉真若是闯了祸,站出来背黑锅的,又都是徐文敏。 直到他年满十五周岁,跟在父亲身边学着打理产业,才没那么多时间照顾徐婉真。但这不妨碍他疼爱妹妹的心情,走到哪里,都要买点礼物给她捎回来。 幼年的徐婉真,最期待的便是哥哥回家的时候。经常估摸着时间,蹲在二门等候徐文敏,见到他回来便欢呼雀跃。 徐文敏夸她大有长进,却不知道他最疼爱的妹妹已芳魂杳杳,壳子里却换了一个人。好在两人许久不见,她连每日相见的徐老夫人都能瞒过去,自然不虞被他发现。 孙子孙女承欢膝下,徐老夫人已是万分满足,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都是笑意。 谈笑一番,徐文敏说起了正事:“禀祖母,父亲吩咐我们明日就搬回嘉善坊的宅子里。祖母这里也可以着手准备起来,收拾妥当了也一并搬回去。” 既然他们出了狱,就没有长期客居在涂家的道理。江南道的徐家产业已变卖,徐家的将来何去何从,是否重回江南,这些都需要从长计议。 徐老夫人心中再明白不过,虽然记挂着老父亲,但“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纵然优秀卓越如她,也逃不脱这时代的“三从”。 只要还在京城,探望倒也便利。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昌宗的病还需要慢慢调理,良智如今也在京城坐馆,倒也便利。” “另外,”徐老夫人看向徐婉真:“你问问你小舅舅,看看他愿不愿意住到嘉善坊去?” 苏良智作为徐家的姻亲,徐家都从这里搬走了,他再住在“观云阁”便很不妥当,就看他是想要自己住还是跟徐家一起住了。 “他看好了父亲的病,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日后还少不得烦他。你问问他的意思,若是不愿住到嘉善坊,我们再找一座合适的宅子买下,送给他便是。”天际舟说第五更,求推荐票、月票亲们手里有月票的,就在今天尽管砸来吧,千万别让舟舟一更都加不了,我会伤心郁闷滴~~ 第二百五十八章 沧海一声笑 虽说在大理寺上下打点,以及献给昭阳公主的礼物所费不菲,但对变卖产业所得的银钱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在这个感冒发烧都可能使人死亡的年代,一个好大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更何况有姻亲关系在,以徐家的实力,送一座宅子又算得了什么? 徐婉真点点头应下此事,由她去问最合适不过。徐家不是勋贵之家,不可能请的到太医。在这洛阳城里,对徐家而言,没有比小舅舅更信得过的大夫了。 徐文敏明年就要行冠礼,意味着他成为一名具有担当的成熟男性,不便在内宅过多逗留。 请了安,陪着徐老夫人用过早饭,便回去“观云阁”收拾行装,安排回去京城宅子的事。 徐文宇要去书院念书,徐婉真也要回去喝药,几人便在徐老夫人处散了。 刚喝完药,门外响起一阵笑声:“徐表妹,你今儿可好些了?” 伴随着这声音,涂曼珍一阵风似的进了房门。见到半躺在窗边软榻上的徐婉真,不等她招呼,便在榻边坐下来,亲热的拉着她的手道:“都好几天了,姐姐都没有正式的来谢谢你,实在是过意不去。” 走在她身后的雨燕气喘吁吁的进来,道:“小姐您走得太快了,也不等等婢子。” 涂曼珍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让表妹见笑了。前几天被母亲禁足,今儿还是我说要来探望表妹,母亲才放我出院门。” 禁足这种事被她这一说,都能显得如此冠冕堂皇,徐婉真不禁掩口轻笑。 经过牡丹花会上的事,涂曼珍已经对徐婉真没有任何芥蒂。放下成见的她,只觉得窗口的阳光洒进来,映得徐婉真精致的面容发出莹润的光华,哪怕她面色苍白也不能掩盖这种美腻,直看呆了去,呼道:“好美!” 徐婉真在她的头上敲了一记,这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刚在涂家住下时那些不愉快,她已经抛诸脑后。何况涂曼珍是被涂大小姐撺掇,在香椿宴上她也回敬了,还收获了忠心的采丝。 她既然有意与自己交好,徐婉真也不会将她拒之门外。涂家子嗣不旺,自己也就这两位表姐而已。 相较之下,比起不声不响的涂曼芬而言,她更愿意亲近活泼直爽的涂曼珍。哪怕她性子鲁莽了一点,但好在干净通透,一看到底。 涂曼珍痛呼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头。明明比她大,但在徐婉真面前,好像自己才是更小的那一个。 不好意思的笑笑,转瞬便忘了此事,叽叽喳喳道:“徐表妹,那天真的要多谢你。可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就各色谢礼都准备了些。你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合乎心意的?若是没有,我再去找。” 她挥挥手,示意雨燕将手中的盒子放到桌上。门外又走进来两个小丫鬟,将手里的各色盒子都堆放在桌上,一张八仙桌险些放不下。 桑梓忍住笑,这送谢礼能送成这样,也只有这涂二小姐才能干的出来。 她送礼虽然没有章法,但一片心意却诚。徐婉真笑道:“涂表姐破费了,我哪里用的了这么多?” 涂曼珍大大咧咧一挥手,道:“嗨!我们表姐妹之间就不要讲究这些虚礼,你快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两眼亮晶晶的望着徐婉真,就好像等着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她如此热情,徐婉真当然不能拂了她的好意,便让桑梓一个盒子一个盒子的拆开。每拆开一个盒子,就配合的发出欢喜的感叹声,让涂曼珍高兴不已。 其实她挑的这些谢礼,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小玩意,诸如香囊、扇坠、梳妆靶镜之类。 林氏以节俭掌家,对下人是能省则省,对两位嫡孙虽然疼爱,但银钱上也不宽裕。李氏温柔娴雅,颇有长媳风范,但娘家并不富裕,中等嫁妆,并没有太多额外的银钱补贴给女儿。 八仙桌上的盒子都拆的快空了,桑梓又拿起一个长条状的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册曲谱。 徐婉真本来只是配合涂曼珍随意看看,瞧着有曲谱也来了兴致,拿过来细细看起来。这一看,却让她后背发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涂曼珍见她瞧的仔细,凑上来问道:“这曲子徐表妹可喜欢?” 悄然吸了口气,遮掩中心中的情绪,她竭力稳住声线,问道:“涂表姐,这曲谱你是从何处得来?” 涂曼珍大大咧咧的,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妥,脆声道:“这是宁先生自己谱的曲子。我听她弹过一次动听之极,便厚颜问她要来,宁先生还嘱我不可外传。我听说过徐表妹极擅音律,便擅自做主拿了来。你是我表妹,算是自家人,当然算不得外传。” 说完,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为钻了先生的言语空子而得意。 涂曼珍歪着头问道:“徐表妹喜欢吗?”她一心在意的,只是礼物合不合她的心意。 徐婉真点点头,笑道:“很喜欢,多谢涂表姐的心意。”岂止是喜欢,简直就是惊吓。 这曲子分明就是“沧海一声笑”。原来在这个高芒王朝,不只是自己,还有这宁先生也来自于现在,还是来自同一个时代,至少两人都听过这首歌。 她打了一个呵欠,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她得好好想想才是。但涂曼珍在这里,她便什么也想不成。 桑梓见她神色困倦,忙上前道:“小姐喝了药有些犯困?” 徐婉真点点头,却道:“不妨事,这才刚起来多久呢。” 涂曼珍心无城府,见她困倦,忙道:“徐表妹喜欢就好。我这就走了,你好好歇着,不用理会我。” 还不待她回答,说完又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生怕耽误了徐婉真歇息。雨燕在后面追之不及,连连告罪一番:“徐大小姐,婢子告退。” 涂曼珍像一阵风似的来去,却留下一册让徐婉真无法平静的曲谱。 “桑梓,给我倒杯热茶。” 握着热茶思考,是她的习惯。桑梓想起苏良智不可思虑过多的叮嘱,欲要劝阻,徐婉真又道:“放心,只是想些别的事,不费脑子。” 手中捧着热茶,热力从手指传到手腕,闻着袅袅茶香令她心神安定。 这宁先生,她自从来到京城,就不止一次的在各种场合听到她的名字。 徐婉真整理着脑中的思绪,除了她不幸的身世,更著名的是她教授出来的弟子们。天际舟说感谢“白熊芳”打赏的金猪、“linda晓洲”“书友161205235119099”打赏的香囊、感谢“泱泱大华”投出两张宝贵的月票。舟舟在此非常感谢,虽然月票不够15张,但你们的支持让我动力满满,握拳,今天仍然万更走起!第一更! 第二百五十九章 突然造访(为白熊芳的金猪加更) 上到楚王妃,下到忠国公府的嫡长媳卢氏。 她手底下教出的弟子,哪怕原本名声不显,经她之手调教,或嫁入侯门或成为王妃,令京中贵女艳羡眼热。 就拿眼下她正在教授的涂家两位小姐来说,涂曼芬能说成安平侯府的亲事,固然因为安平候夫人与林氏是姐妹。但若无宁先生的光环,哪怕是二房次子,这次议亲也不会如此顺利。 宁先生收徒条件严格,得不到她的认可,纵然给再多的银钱也无用。从她开始授徒,到现在已经十来年。她的坚持,使她积攒了良好的口碑。 如今,在京中的交际圈中有个共识,只有贤良淑德的女子,方能有幸成为宁先生的弟子。只要是宁先生的弟子,就是长媳的最佳人选。 这样选媳,倒是省去了京中老夫人们的脑细胞。可恨宁先生只有一个,她三年才教出一到两名弟子。 原来如此。 徐婉真盯着清亮的茶水,暗暗思忖。怪不得听到宁先生的故事时,她总有种熟悉的感觉,现在总算知道是为什么了。 这不是现代常见的精英教育、口碑传播吗?丈夫死后,自立女户将幼子拉扯长大,也是现代独立女性的作风。根据她的年纪来看,她穿过来时一定比自己早,不知道她在现代的年纪是多少? 虽然与这位宁先生从未蒙面,但徐婉真却感觉自己不再孤独。 这种脱离于时代的孤独,发自心底的隔阂,远远不是亲情所能弥补。徐婉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个时代,但在现代生活了二十五年所遗留在体内细节习惯,却又在处处提醒着她,那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存在的二十五年。 摸了摸手上的白玉镯,徐婉真在心中问道:“你将我带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位前辈,又是被什么带来的呢?” 白玉镯自然是无言的,这个答案,眼下只能埋在她心底,慢慢寻求答案。 但这位宁先生近在眼前,若是从涂家搬走后,倒更不好相见。见?还是不见?这是个问题。 徐婉真在沉思之际,在涂家的侧门处来了一辆马车,从车上跳下来一名肤色白净、身着水绿色兰草刺绣褙子的丫鬟。她手持拜帖,笑意盈盈地冲着门房施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涂家门房见她穿着气质不俗,忙双手接过她手中的拜帖,只见简朴的麻黄纸上,手书“御史大夫祝光丞”的名讳。 门房不敢怠慢,躬身问道:“敢问府上是何人拜见?” 那丫鬟脆声道:“我家府上大夫人前来拜访涂山长,并代我家丁老夫人前来拜见徐家老夫人。”这两句话清晰明白,拜访涂山长是出于礼节,主要目的还是拜见徐老夫人。 邬娘子接到禀报,忙让人卸了侧门的门槛,让马车驶到二门前。 这些年,她跟在涂山长的身边,人情世故看过不少。这祝家大夫人不下拜帖突然来访,虽然突兀但自家万万不可怠慢了。 作为凌驾于百官之上,职掌纠弹百官,并监察大理寺、刑部的司法审判活动是否合法的唯一机构——御史台,在高芒王朝,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州府郡县无人敢惹。 这御史大夫祝光丞,便是这御史台的首席长官,乃是京中实打实的风云人物。他的弹劾奏章,搅动着朝中的时局。 自家与祝家素无往来,不知为何突然到访?邬娘子一边想着一边向二门走去,又立即打发人去告知徐老夫人。估摸着,这祝大夫人来涂山长这里不过是闲坐片刻。 到了二门外,正好见到马车上下来一名三十余岁的美丽妇人,她的穿着不甚华贵,一举一动却让人看着极为舒服。 她披着一件藕荷色缠枝披风,内里衬着半旧不新的丁香色暗花交领襦裙,在衣裙下摆处绣着一支淡雅的梨花,鬓上压了一支青金石镶玉凤头簪,整个人看起来清雅得体。 脸上的笑容得体,也如身上的衣裙般,使人如沐春风。邬娘子笑着迎上去,问道:“可是祝大夫人大驾光临?” 祝大夫人浅浅一笑,周身都透出是儒雅的风姿:“不敢当,劳驾邬娘子了。” 对于她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讳,邬娘子倒毫不意外。她既然突然造访,定然对涂家都作过了解。 邬娘子引着她往“松涛院”中而去,一路上聊一些闲话。这首次见面,话题也不宜深入,不过是说些场面上的寒暄话。 …… 青竹苑中,徐老夫人听到碧螺禀完,凝目沉思了半晌,道:“丁老夫人,莫不是她?原来她最后竟然嫁入了祝家?” 碧螺问道:“是老夫人识得的?” 徐老夫人点点头,陷入了沉思。应该是她不会错,否则也不会突然的让儿媳来拜访自己。只是不知道这几十年未见,这个时候来是什么意思? 徐家到京城已经有两个多月,不是什么新闻。这京中的交际圈,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她若是有心,一个月前就应该遣人来见。 她抬头吩咐道:“给我换上见客的衣裳。”不管是什么来意,待会便会明了,做好见客准备便是。 果然,不过一刻钟功夫,邬娘子便引着祝大夫人过来。 祝大夫人一进门,便深深的施了一个礼,以晚辈的身份拜见道:“祝家赵氏,见过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连忙让碧螺扶她起来,问道:“你家老夫人,可是丁家二小姐?”又让青菊为她端来锦凳,扶她坐下。 “可不正是?徐老夫人好记性。我家婆婆正是燕尾胡同的丁家二小姐。这些年,婆婆常常念叨起徐老夫人,又可恨离得太远无法相见。说起往日那些闺中时光,与您正是相处得宜的密友。” 徐老夫人开了个头,祝大夫人便顺着话往下说。语气自然和煦,哪里像是今日第一次见到徐老夫人? 听着这些漂亮话,徐老夫人并不为所动,面上保持着合适的笑容。若真如她口中所说,这几十年来,怎会未曾见到她的一封书信? 当年父亲是国子监祭酒,这丁二小姐是四品官女儿,要说闺中密友,还远远未到那个地步。她们二人,也没有那个深厚的交情。且听听看,她来的目的到底如何? 第二百六十章 说亲(为白熊芳的金猪加更) 见徐老夫人并不接她的话头,祝大夫人也不着恼,更不见丝毫困窘之色,话题轻轻一带,转到了松溪书院。 只听她道:“这京中,说起松溪书院,谁不翘起大拇指?学子们挤破头都想进入,公公更不时提起,对涂山长的松柏画仰慕之久,可惜无缘得见。方才我去拜见了涂老太爷,果然是大儒风范。” 她如此盛赞父亲,在礼节上徐老夫人也必须要回应:“祝大人过誉了。老父不过是赋闲在家之人,哪里能当得起如此赞誉?” 祝大夫人饮了一口茶,道:“前些日子在公主府上的牡丹花会,涂家双姝才思敏捷,仪态出众,不愧是涂山长的至今血脉。不过,我婆婆说徐大小姐的‘七步成诗’更有老夫人当年的风采。” 重头戏来了,无缘无故地提起徐婉真做什么?徐老夫人心中警惕,口中淡淡道:“她一个还在孝中的小女儿家,不过是奉公主之命作诗罢了。” 祝大夫人听出她语意中的疏离,心中叫苦。虽然她在来之前早有预料,但这是昭阳公主亲自交代下来的差事。 选中她就是因为丁老夫人跟徐老夫人在年轻时有着一些交情,再加上御史大夫的门第,她见到徐老夫人不是问题。因此,就算硬着头皮也要把话说完。 她微微侧头示意,身后的丫鬟湖烟呈上一个紫檀木描金匣子,道:“这是徐大小姐在花会上作诗头名的彩头,皇后所赐,公主特命我送来。” 这件事徐老夫人当然知道,原以为那日徐婉真一番凶险,昭阳公主会揭过此事,没想到在这里等着。既然是皇后所赐,不能不收,点点头,碧螺上前接过来。 原来御史台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到了曹皇后一边,徐老夫人心头明镜一般。 瞧这个做派,争取到这样的朝中重臣支持,曹皇后并不想要保密,反而高调行事。处在她那个位置,这样无疑是极正确的,一来风光霁月以示无不可告人之事;二来让朝中百官认清她的实力,争取更多的臣子依附。 “劳烦你特地跑这一趟。”徐老夫人语气诚恳的道了谢,等着她的下文。送给彩头而已,哪里能劳动她的大驾? “哪里哪里。今儿我来,是特地给老夫人道喜的。这彩头是一喜,还有件大喜事,要说给老夫人知晓。”祝大夫人的谈吐,使人如沐春风。 徐老夫人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祝大夫人自顾自往下说:“旧年老夫人还未上京,这京中出了一名武状元。您不知道,那叫一个少年俊杰!跨马游街之际,掷果盈车,姑娘们险些没把自个儿给扔出去,轰动洛阳城。” 瞧了一眼徐老夫人的脸色,祝大夫人话题一转,问道:“我听说,徐大小姐在江南道时的亲事,在旧年已经退了?” 这件事原本就谈不上隐秘,只要着意打听便会知道。但徐老夫人心头着恼,退亲之事本就会影响徐婉真的名声。在这朝代才不会管是何缘由,只要是两家退了亲,不明缘由的外人总会认为是女子的过错。 原想着来了京城,因着两地相隔遥远,这被退亲之事传不了这么远,不会影响徐婉真议亲。但就因着昭阳公主,这件事重又被翻出来。 京城的交际圈能有多大?徐婉真能选择的适龄男子也就那几个,这件事重新被提起,不需要多久就会被传开。如此一来,她议起亲就更加艰难。 徐老夫人重重的“哼”一声,将茶杯重重的搁在桌上,并不掩饰她的不满。曹皇后也好、昭阳也罢,都是徐家招惹不起的大人物。但仗着辈分,对眼前这位祝大夫人表达她的不满之情,让她转达给后面的主使,还是能做到的。 祝大夫人既然说了这话,就已经预料到她会不满,谁也不愿伤疤被揭开不是? 但就像买菜一样,真心要买之人,必定对那颗水灵灵的大白菜评头论足找出瑕疵,先压低卖方的期望,才好谈价码最终成交。 眼下她就是那买菜的人,徐婉真就是那颗水灵灵的大白菜。提出此事,一来表示徐婉真虽然优秀,但曾经被退亲名声上有瑕疵;二来为她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您或许不知道,这武状元樊彬乃是镇西将军龙大人的义子,如今年方二十,因一直镇守西北边陲方才耽误了亲事。他眼下是皇上亲封的果毅都尉,在京畿大营折冲府任职。虽然只是从五品,但前途不可限量。” 樊彬此人,徐老夫人略有耳闻。见她介绍的仔细,不禁侧耳倾听,如果不出意外,祝大夫人应是为说给徐婉真而来。 果然,她接下来道:“在牡丹花会上,徐大小姐‘七步成诗’的风采,让樊都尉为之倾倒。但他孤身在京,没有长辈替他说合,才辗转央到我这里。” 徐老夫人心中一动,这樊彬听上去是个好的。 祝大夫人见她有些心动,再接再厉道:“老夫人,依晚辈看来,这门亲事是极好的。樊都尉是个孤儿,龙将军虽视他做亲子,但远在西北。徐大小姐一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上没有婆婆下无妯娌,做起事来也顺心自在。” 光冲这一条,京城已有不少老夫人相中樊彬做为佳婿,却统统被他以“婚事需听从义父安排”为由挡了回去。 “樊都尉勇猛过人,才能在人才济济的武举中一举夺魁。两家门第般配,又不用远嫁,且是他自己相中的,徐大小姐嫁过去就等着享福吧!” 一口气将嫁给樊彬的好处悉数道出,祝大夫人相信这么好的亲事,徐老夫人不会不心动。 徐老夫人确实心动了。若不是因为他是孤儿,徐家是怎么着都攀不上这门亲。徐婉真能嫁入镇西将军府,成为五品夫人,这是她以往想都没想过的。 但徐婉真已经退过一次亲,徐老夫人对她的亲事更要慎重一些,万万经不起第二次波折了。 “大夫人的意思,老身明白了。只是婉真她尚在孝中,此事需要与她父亲商议一二。” 祝大夫人也没指望着第一次拜访,她就能一口应下。议亲是大事,等同于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再说徐婉真已经经历过一次退亲,眼下怎么谨慎都不过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快意(为泱泱大华的月票加更) 祝大夫人的目的已达到,又闲谈了几句,便有眼色的起身告辞。 着玉露送她出去,徐老夫人陷入沉思。 这件事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樊彬是武状元,再没有长辈在京,但他大可请官媒上门。相信只要他开口,不少官媒愿意接这门生意。 祝大夫人上门,这背后是昭阳公主,还有着曹皇后的影子。她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出手,这樊彬和他背后的镇西将军府,应该是她们要拉拢的对象。皇上眼下虽然春秋鼎盛,但夺嫡的风波已然拉开了序幕。 不愧是当年的“京城双姝”之一,在转念之间,她已经猜出了背后的真相。 徐老夫人虽不愿自家的孙女成为这场风波的棋子,但这门亲事确实是好亲事。 一时之间,她心中犹豫不决,吩咐道:“碧螺,去请大小姐过来。”婉真这大半年越发有主见,这件事不如听听她自己的意见。 桑梓扶着徐婉真进了正房,徐老夫人说了此事。 徐婉真讶道:“樊都尉?”她只见过他两面,一颗芳心又都被武正翔塞得满满当当,哪里有他的位置? 这时提起,才记起去东郊庄子那天,被刘祺然为难,还是樊彬出手为她解围。之后他跟着去了绢花作坊,待了一个下午。 但她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让人上门说亲。 “若不考虑这背后是公主府,这么亲事是极好的。”徐老夫人道:“你是怎么想的?” 徐婉真神色坚定,毫不犹豫道:“孙女不想嫁给他。” 若只看门第身世,樊彬确实比武正翔好上一万倍。一个孤儿,一个庶子,身份上都差不多。 镇西将军府虽不及忠国公府世代勋爵,但他没有一个会迫害于他的嫡母。嫁进去就能当家做主,这是何等逍遥自在。嫁入忠国公府,却意味着要面临一个恶毒婆婆的不断为难。 然而,这些外在条件,丝毫不能动摇徐婉真的决心。他说过“他的心很小“,她又何尝不是?哪里还容得下别人进驻? 她爱他,心系与他,纵有艰难险阻,也会披荆斩棘! 听她语气坚决,徐老夫人有些诧异:“这是为何?” 徐婉真的理由却说不出口,在这个朝代,私定终身会被人们唾弃,总不能告诉徐老夫人自己心有所属吧。 略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言辞,好在理由都是现成的,徐徐道:“祖母,我还在孝中,现在议亲还尚早。另外,孙女想与公主府保持距离,徐家只是商户,卷到这样的斗争中恐难以全身而退。之前拜访公主是迫不得已,眼下阿爹和阿哥既已出狱,徐家的未来如何走,还需要阿爹考虑。” 这也正是徐老夫人所顾虑的,她缓缓点头,道:“真儿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此事背后站在公主府,却不好一口回绝。祖母想想,怎么样婉拒才合适。” 徐婉真道:“不若问下父亲的意思。” 徐老夫人点点头,是啊,眼下在外代表徐家的是徐昌宗,徐婉真又是他的嫡长女,这样的大事自然要与他商议。 回到西厢房,徐婉真靠在软榻上,脑中却思绪起伏无法停止。 这短短半日,先是得知宁先生也是穿越人士,再有樊彬提亲一事,对她冲击颇大。但略一思考,脑中便阵阵抽痛。 罢了!且放一放,先处理另外一件事。 “桑梓,你去叫韩羿来一趟。”徐婉真吩咐道。 韩羿不擅言辞,但此事只需要他的忠心,不需要灵活机变。 来到京城后,客居在涂家,护卫上有书院和涂家的双重保护,韩羿除了跑了一趟江南送信外,差事甚为清闲。他便练习武艺,锤炼身体。 听大小姐传唤,忙理了下衣服,昂首迈步而入。 徐婉真让桑梓守住房门,将刘祺然的相貌描绘给韩羿,又道:“除了平国公府,刘祺然日常出没的地方有醉白楼、南通巷,你去寻到他,单独给他讲一句话。” 韩羿抱拳,道:“小姐尽管吩咐,在下定不辱命。” “你就说,在牡丹花会上下药之人,是楚王府上的汪妙言。”徐婉真一字一句道。 将这句话在心中反复咀嚼了几遍,韩羿点点头:“在下记下了!” “若他不信,你让他自己查证便是。” “如果他问消息来源呢?” 徐婉真轻笑:“那你就说,同为受害之人偶然得知。”她并不介意让汪妙言知道,这是来自她的报复。 知道了又如何?就算是楚王妃,也只能认下这个哑巴亏。就像当日在牡丹花会上一事,几方都有默契轻描淡写的掩盖了去。 韩羿退下去,青麦熬了汤药上来,桑梓服侍着她喝了,不屑道:“亏得汪大小姐和小姐还是闺中姐妹,竟然这样子害小姐!这下也让她尝尝厉害。” 徐婉真喝完药,浅浅一笑:“人心难测,这有何稀奇?只不过,她既然对我下手,就不要怨我以牙还牙。” 交代了此事,徐婉真心中快意。 突然想通,那宁先生之事自己何必瞻前顾后? 虽从未见过面,但观她行事,显然是个有分寸懂得过日子的人。丈夫早丧,她凭借自己的能力在这能人辈出的京城,闯出一片天地,不仅拉扯大幼子,还收获满满赞誉。 她的处境,比自己艰难何止百倍。她能有今天,何其难得?这样的人物,同为故人岂能不见? 想通了此节,徐婉真拿出鹅毛笔,在纸上挥笔写下《沧海一声笑》的歌词: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记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 写完歌词,让桑梓找了一个锦盒出来,慎重的将纸叠好放在其中,徐婉真吩咐道:“务必亲手交给宁先生。若有他人问起,就说我喜欢宁先生谱的曲子,特地为此曲作了词。” 虽不明白缘故,但见她郑重其事,桑梓道:“放心吧,小姐。婢子一定送到宁先生手上。” 徐婉真叮嘱道:“请宁先生打开一观,她的反应,你务必仔仔细细看清楚回报给我。” 对这奇怪的命令,桑梓也不质疑,捧着盒子朝文翰居走去。为了教授学生方便,如今宁先生就住在文翰居内。 第二百六十二章 收服武锐 吩咐完桑梓,徐婉真放下一桩心事。决定既然已经做了,无论结果怎样,她都能接受。 天气一天天的热了起来,青竹苑空间开阔南北通透,阳光洒进来清风徐徐,这是一个美好的午后。 她病着不用理家事,躺在窗边软榻上,沐浴在这慵懒阳光里,沉沉睡去。 一觉好眠,醒来后已是金乌西坠。她最近睡的多了些,不过小舅舅说了,这病就是要多休息才能好得快。汤药里面也有镇定安眠的成分。 桑梓见她醒了,拿茶水来服侍她漱了口。 “小姐,宁先生看了您作的词,沉默了许久。后来才说,让她想想。”桑梓回禀道:“婢子不太明白这句话呢。” 徐婉真微微一笑,想来看到这歌词,对方心中的冲击不亚于她,当然需要时间考虑。这样的结果,比她预想的要好。她最怕出现的事情是,激起了宁先生的敌意。同为故人,若是彼此相斗,岂不悲哀? 在心中放下这件事,自己和祖母还不会立即搬走,还有时间。 同为故人,她和宁先生,都需要时间来消化、思考之后的相处模式。 …… 洛阳城,风组据点,武正翔缓步迈入。 在几天前还是风一的新任影风迎上来,拱手道:“影大人。” 武正翔点点头,问道:“可招供了?” 影风沉声回禀:“已招供。童华池叛出影卫后,带着跟随他的班底,一手创立了这个组织,命名为‘白夜’。他自己的就是任统领,下属称他为‘白夜’大人。整个组织模仿影卫构建,因人手有限,只分为两组:白组、夜组。” 武正翔轻轻一笑,这童华池虽然叛出影卫,但行事仍旧脱离不了影卫的桎梏。这样缩小版的影卫,如同萤火之光,岂能和皓月争辉? 影风继续道:“夜组擅长刺杀、潜伏;白组负责情报、组织行动,擒拿雨大人便是由白组负责。‘白夜’的宗旨是,推翻当今皇上的帝位,扶被圈禁的汝阳王登基。他们的老巢,在岭南道的泷州和恩州的交界处。童华池在那里建了一处秘密据点,训练培养死士。” “跑得够远啊。立即回禀主上,请岭南道都护府出兵,剿灭‘白夜’据点。通缉天下,搜寻‘白夜’逆贼,若有藏匿者与逆贼同罪。” 圣寿那晚的一役,“白夜”逃了不少人出去,想必那边已经收到消息撤离。此时出兵收获不会很多,但要的就是这种震慑,务必让“白夜”的残余人员惶惶不可终日,四处逃窜。不能给他们安定下来,死灰复燃的机会。 “是!”影风应下。 “风十三到了何处?”风十三,就是原先的风十八,钱峰。此次论功行赏,因着他在江南道协助调查迁阳王罪证,并护送武正翔上京的功劳,顺利向前晋了五位。 影卫的外围成员,能进到前二十的都不多,何况是第十三位? 但钱峰功劳显著,手面又阔。他就像长辈一样,关爱着影卫中这些孤儿。短短的相处下来,影卫的风组成员非但不会嫉妒他,反而对他有着依恋之情。 说起风十三,影风嘴角带笑:“他脚程快,估摸着再有两日就快到了。” “嗯,等他到了,你让他来见我。现在,先带我去见见白一。” 白一眼下住在一间上好的厢房中,除了不得自由,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白夜”的关键情报,都是他主动招供的。 武正翔不紧不慢的进了厢房,在他对面坐下,拿过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自顾自的喝起来。 白一眼神空洞,被捕这短短几日,他就像被抽去了全部的精气神一般,见不到当日在茶铺中指挥若定的英姿。 被捕时他见过武正翔,知道是影卫的指挥者,涩然开口:“我所有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你还想怎样?” 武正翔放下茶杯,正色道:“不是我想怎样,是你今后想怎样?” “我吗?”这个问题,白一已经想过无数次,但每次都没有答案。他自嘲的一笑:“我?我还有今后吗?叛出影卫、意图刺杀皇上,这哪一条都是杀头的罪名。” 正因为他想的通透,被捕后他才招供的如此痛快。影卫的手段他再了解不过,落到他们手中,无论他想不想招供,到最后也是抗不过去的。不如痛快招了,只求死。 在被捕的那一刻,白一才突然顿悟,“白夜”所做的这一切无异于逆天而行,蚍蜉撼树。 武正翔紧紧盯着他:“如果,我告诉你还有生路呢?” 白一霍然动容,神色激动:“您,您说的是真的?”求生乃是人的本能,原本自忖必死,有了这一线希望,无论如何他也会去全力争取。 “砰!”地一声,白一重重的跪倒在地,磕头誓道:“我在此誓,此生愿肝脑涂地忠诚于眼前之人,若违此誓,万箭穿心而死。” 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此时武正翔收服白一,正是最好时机。 他连白一这个名字都不用了,可见也是当机立断之人。 武正翔端坐,受了这他这个头,诚恳道:“我敬你是条汉子,方才禀了主上留你一命。你所为之事虽大逆不道,但都是听命于人,才能网开一面。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他惨然一笑:“我是在陇右道被童华池带回的孤儿,在影卫中待了十来年,又在白夜中担任白一,哪里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影卫中的孤儿都没有名字,只有职位和编号。一来是为了便于执行任务,同属影卫中人,哪怕不认得,只听名字就知道对方的能力和职责。二来,却是帝王心术了,没有名字就没有归属感,他们唯一的家,就是皇帝赐予的影卫组织,保证他们最大的忠诚度。 作为高芒王朝定鼎后的第一批影卫孤儿,他眼下接近四十岁,正是壮年之际,武艺、智慧都到了顶峰。也因此,武正翔才起了收服他的心思。 武正翔温言道:“你情况特殊。主上虽饶了你一命,但你却不再合适留在影卫。往后,你便是我的家将,我唤你武锐如何?” “武锐,武锐……”平生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名字,他在心中将这名字默念了几遍,猛然醒悟,抱拳道:“武锐在此!愿做大人手中锐利的尖刀!”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举两得的法子 日子过去了几天,醉白楼上,刘祺然在二楼的雅间中烦躁的来回踱步。 昨日公主府差人来问:“公主问你,去涂家道歉了没有?”他便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下去。 夜里他思来想去,想了整整一个通宵,才想出一个法子来。天一亮,便差人去请石京泽来商量对策。 他明白的很,平日里跟他厮混的那些人,在眼下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这种事,还是只有同为国公府世子的石京泽才能理解。 石京泽打着哈欠推开房门,以扇遮口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懒懒问道:“什么事这么急?害我都没睡好。” 刘祺然迎上去将他按在凳子上:“哎哟喂,我的老兄,我这里十万火急等救命,你还悠悠闲闲的惦记着睡觉。” 石京泽斜了他一眼,毫无形象的瘫在桌上,道:“是你等救命,又不是我。我为何要着急?” 刘祺然搓着手,腆着脸道:“伯洲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不让你干别的,我想了一个法子,你就听听看可不可行?” 石京泽伸出手,挖了挖耳朵:“我这一大早就被你催命似的叫来,没吃没喝的,听不见。” 刘祺然忙抢出房门,喊道:“小二!泡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再择那上好的点心,一样都来一碟!” “得咧!” 他心急如焚,但又知道石京泽的脾气。不将他伺候舒坦了,他扭头就走自己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好不容易等到茶和点心都上了,石京泽慢悠悠的用着,在他期盼的眼神中,总算是开了口:“什么法子,你说说看。先说好,我只帮你参详,绝不掺和。” “我爹不是看涂家不顺眼吗?公主不是命我去道歉吗?公主的命令我不能不听,但我爹的棍子也不是摆设。” “这不废话吗?这些我都知道,你就说说你那法子。” “嘿嘿,”他那法子却有些阴损,想着那个面目灵动的姑娘,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但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心一横道:“我就想着,上涂家求娶那二小姐去!” “什么?”石京泽惊得糕点都掉了:“亏你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 刘祺然眼巴巴的看着他:“你就说,我这法子可不可行吧?” 拿过茶水喝了一口压惊,石京泽思索起来,这法子咋一听极其荒谬,但细细一想,却还有几分道理。 他拿着手中的折扇在桌上轻敲,边想边道:“求娶涂二小姐,再没有比这个更有诚意的道歉了,公主这边,可行。你爹这边,你打算怎么跟他说?” 刘祺然在房中走了几步,脸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道:“爹!涂家甚为可恶。儿子想着,将那涂二小姐娶来,在内院狠狠折辱一番,帮你出气!”他回过头望着石京泽:“如何?” 石京泽不由失笑:“用自己的婚事来给老爹出气,你这个法子很好啊,这么有孝心的儿子。” 刘祺然嘻嘻一笑,石京泽转瞬敛了笑容,用折扇在他头上狠敲一记:“公主、你爹都有交代了!但这涂二小姐何其无辜,要嫁给你这个混账东西?” 他手上加了力,敲得刘祺然抱头哀嚎:“只是个幌子,幌子,我去求亲涂家也可以不答应嘛!再说,如果真的成亲了,内宅中的事,我老爹也不能来过问吧,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他怎么知道我对她好不好?” 想起涂二小姐,刘祺然脸上露出一个梦幻般的笑容:“如果真能娶到她,我这辈子也甘心了!” 能让他吃亏的女子,眼下也就这涂二小姐一人。这些天他思来想去,脑中她的影子却益发清晰。她清澈如水的美目,她泫然欲滴的伤心,甚至她将鱼篓泼向自己的泼辣,他都越想越爱。 见他这幅模样,石京泽戏谑道:“你不是情场初哥啊,露出这个样子给谁看?” 刘祺然不好意思的一笑:“伯洲兄,我还真挺喜欢她的。你说我这个主意可行吗?” “难为你这个脑子还能想出点正经事,我觉着还成,只要你不犯浑,就能交差了。不过,你是真想娶,还是只为了度过眼前这关?” 想起涂二小姐清新动人的倩影,刘祺然忙追问道:“真想娶当如何?假意求娶又如何?” “你若是只为了交差,便找个官媒上涂家的门,多多带些礼物,言明求娶涂二小姐。声势闹得大一些,公主那里自会知道,便不会再追究你道歉一事。” “那我若是真想娶她进府呢?” “真想娶却有些麻烦。”石京泽用折扇揉了揉眉心,思索道:“以你这混不吝的名声,就算有平国公府做后盾,这京中凡是疼女儿的,就都不会嫁给你。” 刘祺然苦着脸道:“我知道我这名声不好,老兄你也不用这么揭人疮疤吧!” “真想娶她回府,你就要低调再低调,一切为涂二小姐的名声着想。找个说话有分量的、口风紧的人上涂家求娶。最好是男子,才能和涂博士说上话。”涂博士是指涂曼珍的祖父涂弘义,他眼下任职国子监博士。 “为何不找她父亲?或者是她祖母林老夫人?”涂家的人口结构,作为对头的平国公府清楚的紧。 石京泽抬手敲了他一记:“你傻啊?才夸你会动脑子了,你又犯浑。后宅人多口多是非多,你要想抱得美人归,最紧要的就是不能在外泄了口风。涂博士是一家之主,将话透给他,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闹大。”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涂博文做不了这个主,最终还是会去找涂博士。林老夫人?不是我看不起她,她就是个拎不清的。跟她讲,谁知道会怎么样?到时候闹得沸沸扬扬,你别羊肉没吃着若一身骚。” 听他这一分析,刘祺然恍然大悟,道:“伯洲兄你说得太对了!果然在要找涂博士更便利。这说话有分量、口风紧的男子,我去哪里找呢?” 他苦恼的挠着头,一阵思索。 石京泽推开眼前的茶点,道:“说了这么多,我够仁至义尽了吧!你慢慢想,我得回去补个眠。” 说完起身就要离去,刘祺然看着他,正要道谢,突然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道:“有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罪魁祸首 石京泽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耐烦道:“瞧你一惊一乍的。” 刘祺然却猛然扑上来,亲热的揽住他道:“伯洲兄,你看看。这有身份地位、口风又紧的男子,说的不就是你嘛?小弟我一事不烦二主,此事就拜托老兄了。” “什么?我可提前说了,只参详,不掺和。”石京泽暗悔自己失言,就不该帮他出主意! 刘祺然哪里肯依,一时半会他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公主的命令若不尽快执行,天知道有什么后果。 他谄媚笑道:“伯洲兄,您老人家就帮小弟这一次。从今往后,您让我往东,小弟绝不往西。为您老人家鞍前马后,牵马拽镫。” 石京泽不为所动,伸手就要打开房门:“我安国公府还不缺一个牵马的。” 刘祺然一急,抱着他的手臂耍赖道:“您就当做做好事。这古人说,君子有成人之美,难得我正经想做件事。再说了,我要是被逼无奈请了官媒上门,对这涂家小娘子的名声也不好是不?”说到这里,他突然福至心灵,道:“徐家还住在那里。涂家小娘子的名声不好了,也会妨着徐家大小姐议亲不是?” 石京泽脑中浮现出那名明明虚弱之极,却强撑着给自己行礼的女子,手上动作一滞。 刘祺然一看有戏,乘热打铁道:“伯洲兄你帮我这一回。等真成了亲,我发誓一定好好对涂二小姐。这冤家变成亲家,也是你石大公子积德。” “好吧,我且帮你一次。”刘祺然说得也不无道理,无论是为了涂二小姐的名声,还是解开两家的恩怨,都是好事。 见他松了口,刘祺然大喜,口中开始胡说八道起来:“我的好哥哥也!我就知道你的心最好,见不得弟弟受苦。你就是那南海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 “胡说八道些什么!”石京泽推开他,回到桌前坐下,道:“想办成这件事,我们还要好好合计合计。让涂家看见你的诚意,才能将女儿放心嫁给你。从今儿起,那些妓子你先把我给断个干净!”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刘祺然没口子的答应着。 石京泽斜了他一眼:“光答应没用,你得做到才行。那些不入流的狐朋狗友,你也给我断了,什么乌七八糟的。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这事我尽力去办。若是因为你犯浑出了岔子,你别怨我。” “不会不会,我怎么会埋怨哥哥你。” 两人又就细节商议了两刻钟,方才散了。 刘祺然哼着歌,一声轻松的走出醉白楼。困扰他几天的事总算得到解决,想起那涂二小姐,他心中火辣辣的。 韩羿跟了他几日,今日才找到他单独一人的时机,见他进了醉白楼,便耐心等着他从门口出来,方才迎上去抱拳道:“小人有话要带给世子爷。” 刘祺然抖着腿,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汉子,漫不经心道:“什么话他不能自己来说,还要带话?算了,今儿小爷我心情好,你说吧。” “世子爷,事关重大,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借一步说话。” “事关重大?”刘祺然想不出有什么事,比他解决了当前的难题更重大。 着意瞧了他一眼,身材高大敦实,黑脸膛憨厚质朴,瞧着不像是寻自己开玩笑的。罢了,就信他一次。耽误会功夫而已,反正他别的不多就时间多。 两人来到醉白楼的侧巷口,韩羿一字一句道:“我家主人说,在牡丹花会上下药之人,是楚王府上的汪妙言。” “什么?”刘祺然原本吊儿郎当,听到这句话极为震惊,脱口惊呼道。 “你家主人是谁?他怎么知道的?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他连连追问。 韩羿道:“我家主人说,同为受害之人,偶然得知。世子爷若是不信,自可去查证一二。” 刘祺然将“同为受害者”这句话在心头来回过了几遍。那天中了药的当然不止他一人,他虽然迷乱,也认得是徐家大小姐徐婉真。何况后来在石京泽口中又求证了这件事情。 原来这眼前汉子是她的仆役,能使唤这样的人,能得知他都打听不到的消息,那徐家大小姐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 刘祺然点点头,道:“你去回禀你家小姐,就说我刘祺然承她一个人情。”韩羿拱手告辞。 走出侧巷,天色已近午时。刘祺然眯着眼看了下明晃晃的太阳,心情大好。 今儿真是个黄道吉日,不仅成功央了石京泽去办事,还得知了那罪魁祸首。哪怕他心中知道,徐婉真使的是借刀杀人之计。但那又如何?就凭她能知道这消息,他便只能承了这人情。 汪妙言敢惹小爷,得让她看看后果!否则,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欺上头来? 对汪妙言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他可没有对涂曼珍的耐心。 …… 青竹苑中,徐婉真刚刚午休起来。桑梓进来禀道:“小姐,宁先生说今儿下午她得闲,想邀您过去切磋琴艺。” 徐婉真心中一喜,看来宁先生终于想通了。同是时空异客,想到要与她相见,不由激动几分。 换过见客的衣裳,禀了徐老夫人,桑梓扶着她往文翰居而去。 进了文翰居,先去给李氏请了安,道:“大表舅母好,表侄女应宁先生邀约,前去切磋琴艺。” 对救了自己女儿的徐婉真,李氏心头是感激的,见她过来,关心的问道:“这些日子事忙,我也没来得及去看看你。身子可好些了?曼珍常去看你,没有扰着你养病吧?” 徐婉真笑道:“涂表姐活泼烂漫,我欢迎还来不及呢。她来了我那里才热闹,哪里会嫌她打扰?” 瞧着眼前应对得宜、举止娴雅端庄的女子,李氏叹道:“曼珍何时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徐婉真微微一笑:“涂表姐大方开朗,凡事不憋在心里,这样的性子再好不过。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却是极喜欢的。大表舅母不必忧心,她自然是有福气的。”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谁说心思细腻的就强过大大咧咧的?凡事不往心里去,也许活的更加肆意自在。 这话听得李氏眉开眼笑,没什么比自己女儿受到赞赏,更让一个母亲开心的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楠姨 从李氏这里出来,徐婉真举步到了宁先生的小院。这个院子处在文翰居东南方的僻静一角,安安静静。 走进爬满开着黄色小花藤蔓的院门,桑梓拂开那些垂下来的枝条,徐婉真眼前一亮。 院中陈设简单清雅,处处有着花草点缀其间。 院中的青石条案上放了一张颇有些年头的古琴,一名气质淡泊的女子身着石青色暗花衣裙,端坐在石凳上正研读琴谱。角落处的青铜香炉中燃放着檀香,香气袅袅冒出,衬得她仿佛在画中一般。 徐婉真示意桑梓在院门处等候,自己轻轻靠近,唯恐惊醒了这幅美丽的图画。 感到有人靠近,宁先生抬起头,淡淡一笑道:“你来了?坐。” 徐婉真敛礼坐下,宁先生素手执壶,为她倒了一杯茶。 茶香萦绕,却与时下的茶味相去甚远。徐婉真细细闻了,慢慢品着:“玫瑰、菊花、桂圆、枸杞、红枣,还有一味是?” 宁先生含笑点头:“能品出这些已然不错,还有一味是千日红。这茶有养气血、疏肝解郁的功效。听说这些日子你病了,喝这个茶比喝绿茶更好,我都配好了的,你带些回去。” 她眉眼淡然,谈吐间并不热络却让人舒服之极。 “谢过宁先生的茶。” 却见她噗嗤一笑,如春花般明丽:“看来你我二人,都受这里影响颇深。言谈间都循规蹈矩,哪里还找的到过去的影子。”她突然感慨道。 “你来多久了?”宁先生单刀直入的问道。 她这样跳跃式的谈话,徐婉真有些跟不上,刚想好要说的话又被打断,只好据实答道:“不算久,旧年秋天才来的。” 宁先生叹了一口气,道:“我却来了整整三十年,久得我都要忘记前世是什么样子。若不是时时提醒,都快要忘记自己还有前世。直到看见你送来的那首歌词,你知道我有多震惊吗?” 徐婉真点点头,她当初看到那曲谱,又何尝不震惊?她的心情当然理解。 宁先生淡然的眉眼中透出兴奋的神色:“原以为这世界上仅我一人如此,没想到还有故人。我来之前是一名教授古琴的老师,闲暇时喜欢鼓捣一些中国古代的文化,研究在闺阁之中,女子的玩乐妆容。那个时候纯粹因为好奇,没想到我在这里的后半生,竟然能以此为生。” 她坦诚相待,徐婉真也不隐藏:“我来之前,刚刚从科蒂斯音乐学院毕业回国。” “哦?你是学什么音乐?” “钢琴。” 宁先生一乐:“虽说音乐都是相通的,你这钢琴在这里,却是不如我的专业对口。” 听到久违的现代词汇,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许多。徐婉真莞尔一笑:“您说的是,我学了二十年的钢琴,到这里实在是派不上用场。唯一的好处便是看懂了先生的琴谱。” 宁先生爽朗一笑,道:“这世上只得你我二人,就别先生来先生去了,显得极见外。我闺名雅楠,刚满三十岁,这个年纪可以当你母亲了,你叫我楠姨便好。” 徐婉真从善如流,甜甜的叫了一声:“楠姨。” “哎!”宁先生应了,又问道:“听你这样说,你是二十多岁来的?” 徐婉真点点头,茫然道:“我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来了。”习惯性的,她瞒下了白玉镯的事。 “我却是在现代寿终正寝,有儿有女,一生倒也圆满。”宁先生苦笑:“你不知道,当我醒来意识到自己重新变成婴儿时,有多无奈吗?” 不待徐婉真答话,她自顾自说道:“我在现代过了一辈子,有成年人的意识。却被困到一具小小的婴儿身子里面,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做不了。当逐渐长大,我还得小心翼翼,生怕露出与别的孩子不一样的地方。明明觉得那些小孩子的游戏很无聊,却要表现的兴致勃勃。那些小女孩自以为聪明得意,但那些小花招看在我眼底只觉得可笑。”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叹气道:“你别嫌我啰嗦,除了你我也没处说去。这些小姑娘,一个个从懂事开始,就盘算着自己的婚事,比我们那里的初中生可厉害多了。我还得陪着她们演戏,你说我累不累?” 宁先生无论在现代还是在这里,都比自己年长。徐婉真含笑听着:“楠姨您尽管说,我也有好些话想跟您讲呢。” 来之前的担心,都在两人的闲聊中烟消云散。分享着同一个秘密,再没有比她们更亲近、更能理解对方的人了。 “有件事我跟你说说,在我十五岁及笄那年,跟随母亲去大悲寺上香。半路上遇见一个和尚,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袈裟,看见我便冲我来,摇头晃脑说‘老妇人!’我母亲以为遇到了疯子,连忙拉着我走了,只有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还有这种事?”徐婉真诧异不已。据桑梓所讲,那白玉镯便是一名大师所赠,这个朝代难道真有能看破天机之人? 宁先生点头,道:“这件事在我心中也放了很久,还好如今有你可以聊聊。不然我只能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去。” 她面上露出追忆的神色,道:“后来我找个时机离了母亲,去寻那和尚,没想到他就在不远处等着我。他指着我说‘少女的外表老妇人的心,命中有劫数,当安分守己不可造下孽障。’” “他话中的意思让我大骇。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见踪影,此后再也没见过此人。”宁先生怅然道:“但他的话,却应验了。嫁给他是我最幸福的事情,没想到这幸福来得突然走得也快。” 徐婉真默然,她不擅长安慰人,再多的言语在事实面前,也不过是空洞乏力的砌词而已。 “还好有远儿作伴。想到那和尚给我的警语,我便安分守己,低调度日。眼下见到远儿就要成人,我也算是苦尽甘来。这次在涂家的授课结束,我就打算隐退了。好好给远儿看一门亲事,在家里含饴弄孙,也是一种乐趣。” 听到她的打算,徐婉真不禁道:“可是,楠姨您才三十岁?” 第二百六十六章 铺路 “三十岁又如何?”宁先生反问道。 “三十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如果在现代,楠姨您一定是名职场女强人。现在就退休,实在是太早了。” 宁先生自嘲的一笑,道:“你别看我现在三十岁,要是加上前世,已经是超过百岁的老人了。老人嘛,自然要做些老年人的活动。你还年轻着呢,二十多岁过来,加上现在这十三岁,也才三十来岁,怎么跟我这种老妖怪比?” 徐婉真嗔道:“楠姨,您不准这样说自己。” “在京城有为难的事情,你尽管来找我。以我对这里的熟悉,或许可以帮的上忙。” “那真儿就先谢过楠姨。”以宁先生的身份,很多事情或者就变得简单许多。 “来,我弹你唱,我们合奏一曲《沧海一声笑》。”她兴致大发,徐婉真自然应允。 宁先生肃颜,焚香净手,“铮铮”的古琴声在小院中回响。徐婉真站在院中,两手轻轻打着拍子,听着这熟悉的旋律奏起,轻启朱唇唱道:“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用古琴来弹奏这首曲子,在豪情万丈中多了些柔美之意。在宁先生的手指尖流淌出的,还有她这百年人生的感悟,显得愈发旷达。配合徐婉真柔美清亮的嗓音,天衣无缝契合无比。 桑梓在院门处,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人生壮阔,理当潇洒行事。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两人相视而笑。 纵然有着年龄的差距,但都在对方的眼底找到了知己。 “桑梓,将盒子拿过来。” 桑梓应了,走进院内,将盒子捧给徐婉真。 徐婉真从里面拿起一条花青色绣云纹缀珍珠的抹额,笑道:“楠姨,我这次来得匆忙,也没备下什么礼物。这条抹额还是这几日抽空做的,也不知道您的喜好,望万勿嫌弃。” 宁先生接过抹额,赞道:“这绣工真是不错,颜色花样都很合我心意,真儿有心了。” “楠姨喜欢便好。” 不知不觉间,在这小院中竟然渡过了一个下午。徐婉真面上露出困倦之色,她毕竟还病者。 宁先生便催她回去:“你这病还未好,赶紧回去躺着,女子的身子骨最重要。这往后,我们还多的是时间见面。” …… 京城,忠国公府。 武正翔打马来到侧门,翻身下马。门房上前来接过马缰,逢迎道:“二少爷回来啦?”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封了云麾将军,下人对他的态度也悄然发生变化。这么多年,忠国公府再不是掌控在陈氏手中的铁板一块。 武正翔点点头,问道:“大哥回府了?” 门房忙回道:“回二少爷,世子爷正在书房。” 这还是他被封赏之后的第一次回府。想看看随着他的晋升,这府中众人态度的变化。他要迎娶徐婉真入府,就不得不考虑周详。 他是男子,哪怕是一个孝字当头,但也大可眼不见心不烦,避出去便是。但作为他娶进来的媳妇,徐婉真就生活在这后宅之中。陈氏是他的嫡母,是徐婉真的正经婆婆。在规矩上,是要日日晨昏定省的。 陈氏若要为难徐婉真,那实在是有太多办法了。想到自己年幼之时,在这后宅中经历的那些折磨虐待,武正翔眼神暗沉,他不想徐婉真也遭受这些事情。 娶她回来,不是让她受苦的。 他已经收到祝大夫人受昭阳公主之命,为樊彬向徐家提亲的消息。说实话,对着樊彬他有些自惭形秽。徐婉真若真嫁给他,想必不如像嫁给樊彬那样一生顺遂。 但爱情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她是他的,无论是谁,也绝不退让。他对她有信心,但他这里也要加紧脚步才行。 几年前,他没有这个实力;再后来他没想过会娶妻,便不在意。但如今这府中,他要尽快布局才行。等她出了孝,还有两年半的时间,这个时间应该够了。 武胜今日休沐,正在书房研读兵法。见到武正翔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放下手中书本,欣然笑道:“二弟回来了!” 上次见到他,还是在公主府。皇上圣寿那天封了二弟为云麾将军,他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贺。 “恭喜翼之,得皇上看重啊!”武胜诚心贺喜。 见到这个从小护着自己的大哥,武正翔卸下心防,笑道:“有什么可喜的。那云麾将军不过是个虚衔,听着好听罢了。” 武胜捶了他胸口一拳,笑道:“有个三品的名头就行。以你的身份,还想要有什么实权不成?” 当年是他亲自将他领到庆隆帝面前,加入影卫。但他并不过问他日常的事务,也不知道,如今武正翔已成为统领整个影卫的“影”大人。 看着弟弟终于成长为不需要人保护的少年俊杰,武胜由衷的高兴,道:“说罢,什么事?你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武正翔摸摸鼻子,若无事,他确实不愿回府。 “弟弟有一事,想请大哥相助。我想迎娶徐家大小姐,还请大哥转告父亲,延请官媒上门求亲。” “二弟,这么多年了,父亲一直在自责。你就不肯原谅他吗?这件事,还是你亲自告诉他最好。” 武正翔偏过头,将眼神望向书架,道:“我娘死得不明不白,他也不肯追究死因。大哥,你让我怎么原谅他?”他并不知道母亲的真正死因。 武胜叹口气,不再说此事。二弟受过那么多苦,这心结不是一时半刻能打开的。眼下就盼着他成了亲,性子会软和些。那徐家小姐他瞧过,娴雅端庄,与二弟正是一对璧人。自己理当玉成此事。 他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你想几时官媒上徐家求亲?” “六月中。”武正翔说出他早已考虑好的答案。 虽说议亲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人都有默契的避开陈氏不谈。 武胜不赞同陈氏的做法,但那是他的母亲,他无法言其过错。只好默默的帮助武正翔,无论是幼时,还是现在。 说完正事,两人闲聊了几句,武胜道:“这些日子,你回来住吧?” 武正翔点点头:“好,若无事,我便会多回来。” 这些年,他极少回府,就好像忠国公府从来没有这位二少爷一般。但从今日起,要改变这样的现状,让这府中上上下下都尽快习惯他这位二少爷的存在,为今后徐婉真嫁进来铺路。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世子侧妃 太子府,书房。 心腹幕僚杜师爷禀报完毕,躬着身子候着。 听完他的话,坐在书案后的太子面色阴沉,俊美无匹的脸有些扭曲,透出狠厉之色。 书房中响起“啪”地清脆声音,太子手中的一支湖笔应声而断。在笔的断裂处露出白生生的茬子,尖利的刺向空中,看得杜师爷背后起了一阵颤栗。 片刻后,“齐王那边也看上这枚棋子了?想把镇西将军拉过去,哼!”太子从鼻腔深处冷哼一声,“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本殿岂能让他们如意!” “依属下看来,这徐婉真并不是他们的人。通过昭阳公主来促成亲事,能让樊彬领情,但未必就能使龙将军依附。一个小小女子而已,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本殿知道。但此事能成为齐王和龙将军搭上线的源头。更何况,徐婉真是本殿先看中的。试探过两回,安国公世子对她挺感兴趣。”太子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但却没有任何笑意:“伯洲向来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他那个态度已经是很难得。” “太子殿下打算如何?” “此事,你亲自来办。请官媒上门,由太子府作保,替伯洲向徐家提亲,迎娶徐婉真为世子侧妃。记住,此事闹得越大越好,务必使整个洛阳城都知道。”又沉吟片刻,他的眼中露出残酷的笑意,冷冷道:“如果不成,也不能让齐王得逞。这枚棋子,替本殿毁掉!” 事情闹的越大越无可挽回,届时就算石京泽反对也无济于事。齐王行事一向低调,从不敢公开与他相争。这次难道会有例外,敢和他正面对上吗?必让他乖乖知难而退。 樊彬只是个小小果毅都尉,又是孤儿,就算背后有镇西将军府又如何?哪里比得上自己手中的人选,安国公府的世子侧妃也是能封诰命的。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徐家一个区区商户岂能不知哪个更好? 但万一徐家昏了头,他宁愿毁掉徐婉真也不会让齐王得逞。 听出他语气中的杀气,杜师爷心中掠过一阵寒意,恭声道:“是!属下立即去办。” …… 官媒,是个竞争激烈的行当。 权贵之家说亲通常会先找到相熟的人,先试探对方的口风。两家确认有意之后,再请媒人上门提亲。这个时候,请哪位媒人都无所谓,不过是走个过场,媒人能平白得些谢媒钱。 这时,官媒平日里的名气就显得相当重要了。名气大的,一年到头都有人请。不大有名气的,就只能靠自己到处说媒,挣点辛苦钱。 甘媒婆,就是官媒中名气极大的一位,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这洛阳城的多半大户人家,都是由她做媒的。 此时听到太子府有请,她喜气洋洋的理了理鬓角,掸了几下并没有一丝灰尘的衣服,仰着头出了官媒所。 等她走了,官媒所里响起一些酸溜溜的声音:“瞧她得意成什么样,太子府的差事是那么好接的吗?” “我看她这次要是栽了,往后还会不会鼻孔朝天。” “她拿喜钱都拿到手软,又是个吃独食的。手指缝缝里漏一丁点下来,也够我们一年生活了。” 众媒婆七嘴八舌,都盼着甘媒婆这次踢到铁板,看她倒霉的样子。太子在民间的口碑形象,远不如齐王来得亲切。 …… 杜师爷跟甘媒婆交代完,拿了一百两银票给她:“这些银钱你拿去操办。向徐家提亲这件事,务必要办得漂漂亮亮,大张旗鼓。” 甘媒婆人老成精,这安国公世子娶侧妃,却由太子府来请官媒?于情于理都不合。 虽然杜师爷先给了银钱置办彩礼,但哪些能拿,哪些不能拿,她明白的很。心下犹豫着,并不想接这桩差事。 瞧见她神情踌躇,不等她开口,杜师爷就变了脸色,沉声道:“太子的吩咐,你只管照办就好。胡思乱想对你没有好处。” 甘媒婆哪里还敢拒绝?忙笑着解释道:“太子殿下的事,老奴哪敢不尽心操办?方才只是在想着,置办哪些彩礼才合适。” 杜师爷也不点破,只要她去办事就好,不与她计较。 待甘媒婆走后,杜师爷招来长随,吩咐道:“明日待甘媒婆到徐家提亲后,你多安排些人,到茶楼酒肆去散布消息,将安国公世子仰慕徐大小姐,求娶她为世子侧妃一事宣扬开。在太阳落山之前,我要知道整座洛阳城的人都知道这件大事。” 既然太子已经下定决心,作为心腹幕僚,能做的就是将这件事办好。 这样贸然登门提亲,又是瞒着石京泽进行,就怕他非但不领太子的好意,反倒多了些埋怨,那这件事就是弄巧成拙了。 据太子所说,石京泽对徐婉真颇有些上心。所以才要把事情闹大,传一些流言蜚语出来。到时为了徐婉真的名声,石京泽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到时美人在怀,他岂能不卖太子一个好? 就算他不买账,这满京城都知道他这位侧妃是太子保的媒,到时候无论他乐不乐意,这安国公府都被贴上了太子的标签。 眼下两方相争,安国公作为四大国公之一,想要置身事外和稀泥,却是没那么容易! …… 公主府。 刘祺然求见了昭阳公主,在花厅惴惴不安的等着。 昭阳公主哪里耐烦见他,打发了心腹月桂来。月桂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道:“见过平国公世子爷。” 他把要去涂家求娶涂曼珍的事情说了,月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他心中的那些打算。 “月桂姐姐,你就信我这一次,我真是诚心求娶涂二小姐的。公主的吩咐我一直记着,思来想去,没有什么是比求娶更有诚意的道歉了。”刘祺然腆着脸道。 “把你的打算说来听听。请官媒?” “不不不,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家跟涂家不对付?万万不能请官媒。事情闹大了涂家面子上过不去,我还怎么娶涂二小姐。” 月桂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原以为他不过是借着这个事,将公主的命令敷衍过去,没想到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真心。便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我已经央了石世子出面,先去找涂博士说和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大操大办 听他这样说,显然是真心想办成这件事,月桂道:“好,请世子爷稍候片刻。” 不过盏茶功夫,月桂便回转花厅,道:“世子爷,公主说她知道了。” 刘祺然的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出了公主府,哼着俚曲,甩着马鞭进了平国公府。 长随高义凑上来,贴到他耳边道:“世子爷,您吩咐的事有眉目了。” “是吗?”刘祺然扬起眉毛,自打他决定要娶涂曼珍,近日他可真是事事如意,看来涂曼珍真是他的福星。 “我们的人在楚王府外面转了几日,今儿看到他们的马夫在准备草料,打听了一下,明儿汪妙言要和她姐姐一道,去大悲寺上香。” 刘祺然原以为需花费一些时日,他是不敢上楚王府去捣乱的,只有等她出门。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机会。 “你去,把胡六几个都叫上,好好安排一番。明儿,哥几个都好好乐呵乐呵。” 那汪妙言心肠不好,但却是皮光肉滑的小美人。想到明日的光景,主仆二人眼中冒出淫光,嘿嘿笑起来。 …… 甘媒婆出了太子府,直奔南市而去。 既然此事要办得热热闹闹,彩礼是重头戏。太子府上出手豪爽,一百两银子足够了。 如何采买一些面上光鲜亮丽,看着漂亮的彩礼,甘媒婆深谙其中的门道。既然差事推脱不了,先赚点银子再说。 置办完彩礼,又雇好了帮闲人手,说好明日一早便在安喜门集合。算算自家兜里还能落下个三十余两银子,甘媒婆心满意足。 既然杜师爷吩咐要大操大办,这些帮闲问起去何处提亲时,甘媒婆亮出大嗓门:“这可是大喜事。安国公府你们知道吧?这可是京里数一数二的世家。” 南市本来就热闹,她这么一说,除了那些帮闲,还围拢来一些人。其中有名挎着菜篮子的老妇道:“你这冰人,安国公府谁不知道?但世子爷早就成亲了,有你什么事?” 甘媒婆嘴皮子利索的很,就怕没人接话,还怕有人找茬?她哂笑道:“所以说你孤陋寡闻,世子妃有了,这侧妃之位还空着呢。侧妃也是能请封诰命的,比做正头娘子都好。” 底下又有人道:“安国公世子爷常常到我家吃酒,是个英俊的。那家的小姐这么好运道?” “英俊有什么用?家里的姨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还眠花宿柳。”说话的是个老儒生,他不屑道。 “哪个男儿不风流嘛。我看你倒是想风流,可惜没有那个风流的资本!”那挎菜篮子的老妇嗤笑道。 说得那老儒生面色发红,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众人起哄,又连连追问:“你还没说是哪家的小姐?” 甘媒婆见聚集了这么些人,面有得色道:“涂山长你们都知道吧?就是他的曾外孙女,徐家大小姐。” 底下人群中又响起嗡嗡的议论声:“这是谁?第一次听说。” “这你都不知道,都有俩月了。徐家是三月进的京,徐大小姐还拿了牡丹花会作诗的头名。” 甘媒婆见目的已达,悄悄从旁边溜走了。 …… 忠国公府,武锐迈入走入书房。他如今是武正翔的亲卫家将,跟在他身边出入,替他办一些紧要的事情。 武正翔已回到忠国公府居住。 忠国公对这个儿子心中愧疚,在后宅给他留了专门的院子。但他并不想进入被陈氏掌控的后宅,白日里就算回府,都会待在书房,晚间才回去安歇。 “主子,属下今日在南市听到一件事,和徐大小姐有关。” 武正翔放下手中的笔,道:“说。” “官媒在南市置办彩礼,雇了好些帮闲。说是明日一早,由太子府作保,替安国公世子向徐家求亲,求娶徐大小姐为世子侧妃。” 武正翔缓缓落座,在牡丹花会上听到太子的打算,便知道会有这一日,心中倒也不意外。只是原本是做妾,现在变成侧妃。 看来,祝大夫人奉公主府之命,为樊彬求亲的事,太子已经知道了。如果仍然是做妾的身份,有樊彬在前,徐家便有大把理由拒绝。 脑中转过几个念头,将太子的打算想了个明白。这样大张旗鼓,媒人还没上门就将声势张扬开来,无非就是让石京泽无法开口拒绝。 这样一来,明着看是樊彬、石京泽争娶徐婉真。背后却是齐王和太子的明争暗斗。明日之后,徐婉真就会变成这漩涡的中心,站在这风口浪尖之上。 但这件事,他也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无论是樊彬,还是石京泽,他们上门堂堂正正的求娶,就算皇上也无法干预,何况是他?只能根据徐家的反应,再做谋算。 他所凭借的,无非是一颗真心罢了。 …… 石京泽坐在国子监对面茶楼的二楼雅间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既然答应了刘祺然,便不打算拖着,越快办完越好。 这几日他使人来摸清了涂弘义的下衙时间,这个时辰估摸着他要出来了。 心不在焉的品着茶,眼睛却盯着国子监的大门。 果然,片刻之后,涂弘义和几名同僚一道出来,拱手作别后就要朝自家的马车走去。 石京泽的长随迎上去,笑着打了个千道:“涂博士,我家世子爷有请,叨扰您几分钟。” “你家世子?”涂弘义心下狐疑,除了平国公府外,涂家和那几个国公府素无交集。难道是在牡丹花会上的事情,平国公世子找上门来了?他辱骂自家女儿,还敢找上门来,涂弘义胸中升起一团怒火。 瞧他面色不善,心知定有误会。长随忙道:“我家世子乃安国公府上。” 原来是安国公府,涂弘义道:“不知世子找下官何事?” “我家世子爷就在对面等您,您一去便知。” 涂弘义沉吟片刻:“好。” 看着长随迎了涂弘义进门,石京泽起身施礼道:“见过涂博士。” 他虽然贵为世子,但在朝中并没有领差事,乃实打实的闲人一个。今日又是受刘祺然之托来求亲,以晚辈的身份见礼也不为过。 第二百六十九章 说客 见他态度恭敬,涂弘义也不敢怠慢,拱手为礼:“见过安国公世子。” 石京泽请他入座,吩咐道:“来一壶碧螺春,再上四个碟子四盘糕点,我们边喝边聊。” 碧螺春是涂弘义喜欢喝的茶,他的喜好容易打听。既然要办事,石京泽习惯将事情办好。 涂弘义心下诧异,堂堂安国公世子,平日里又素无交集,犯不着对自己这么客气吧?嘴上寒暄着,听听他的目的。 长随领命去了,不一会带着小二上来,沏了热茶,摆上油酥花生、茴香豆、牛肉干、豆皮四色碟子,绿豆糕、玫瑰酥、茯苓糕、芙蓉糕四色糕点。 小二退了出去,长随回身掩好了门,将这空间留给二人。 涂弘义看了一眼面前摆得满满当当的桌面,并不动筷。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得先听听是什么事。 看出他的心思,石京泽朗声一笑,道:“涂博士不必猜疑,今日在下特意来访,却是给您道喜的。” “不知,喜从何来?” “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吧。府中二小姐聪慧过人,平国公府世子刘祺然诚意求娶,托我来说合一二。” “平国公?!”涂弘义脱口惊呼,面色一沉:“世子爷您是在开下官的玩笑吗?”转而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石京泽忙拉住他:“涂博士,在下真不是在开玩笑。我安国公府这些年虽然不声不响,但也不是那起子作恶的人家。我在京中,也算有薄有几分名声。” 涂弘义才缓缓落座,以安国公府的地位,确实犯不上。 “涂博士您听我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在牡丹花会上,刘祺然遇到府上二小姐,他就是个混账,活该被二小姐整治。但此后他就对二小姐念念不忘,又知道他如果贸然登门,您必然不允,才托了我从中说合。” “如此说来,他倒是真心的?”因着邬娘子,自家跟平国公府结怨。这怨结的没有由头,若是能解开自是再好不过,倒是一桩佳话。 “再真心不过。涂博士您想想,若不是真心求娶,怎会如此行事?若是想要涂家难堪,大可吹锣打鼓的上门求亲,让涂二小姐名声受损。” 是这个理,涂弘义拈须沉吟。 石京泽招呼道:“来,先喝茶。这事不急,您老慢慢想。”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 涂弘义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牛肉干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这事虽然来得突然,咋一听有些荒谬。但细细想来,却也不无道理。涂家和平国公府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父亲伤了平国公的颜面罢了。说起来,那邬娘子只是平国公族里的事,并不是他本人。 只是那刘祺然素来混账,就是京中一霸。平国公无甚本事平庸之极,靠着爵位吃朝廷禄米,好在府里产业不少,否则早就坐吃山空。 而且,平国公府里这些年名声不好,从上到下子弟个个不成材。除了欺男霸女、恶仆嚣张外,就没传出过什么好事。 内宅里面也是一片混乱,平国公沉溺美色,府中妻妾众多,庶子庶女一堆。 这样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国公府,以涂曼珍的性子,嫁进去岂不是受罪? 涂家一门清贵,家风严谨,若是将她嫁进去,恐怕涂家会落下一个卖女儿的名声。 思忖再三,涂弘义道:“世子说得有理,下官也想解开这个结。只是,平国公府这些年……” 作为朝廷命官,他自然是不方便说堂堂国公府的不是,但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石京泽笑道:“涂博士您是真心疼孙女的。但平国公府这几年虽然瞧着不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祺然是迟早要袭爵的,这平国公府将来如何,还不是他说了算?” 关键是这刘祺然本人也是恶名在外,涂弘义皱起眉头,道:“在那牡丹花会上,平国公世子对着我孙女破口大骂,将她吓得大病一场。这样的人,世子你教我怎么对儿媳开口?” 涂曼珍大大咧咧的,当时被吓着了,不过几日便又重新活泼起来,哪里有他所说的大病一场。这样说,不过是托词。 石京泽也没指望他能一口应下,毕竟刘祺然的前科摆在那里。他道:“我说来或许涂博士不会相信,但却是真事。刘祺然央了我许久,我才答应他来做这个说客。您说的这些,我都跟他讲过,说的可比您难听多了。” 扔了一颗花生米入口,石京泽继续道:“他赌咒发誓,让您看着,他从眼下开始痛改前非。又说,娶二小姐回府,一定待她如珠如宝,我这才答应了他。” 听他这么说,涂弘义原本坚定的心,不由泛起了犹豫。这女子嫁人,首先是门第要般配,其次便是寻到一个真心郎君。若刘祺然真的能做到,就算涂家失了名声,只要涂曼珍后半辈子能幸福,又有何不可? 所以这件事的关键,还在刘祺然身上。 涂弘义道:“世子所言,我自然是相信的。但刘祺然是否能做到,下官却心存疑虑。” 石京泽笑道:“涂博士的意思,在下知道了。接下来,就请涂博士拭目以待,看看刘祺然的表现吧。” 涂弘义点点头,起身告辞:“在此之前,还请世子代为保密。” “那是自然。” 送走了涂弘义,石京泽悠然自得的将脚翘在窗棂上,端过一盘茴香豆放在胸前,半躺着吃起来。 这说客当得不错,还顺便坑了刘祺然一把。石京泽心中暗笑,刘祺然啊刘祺然,可不是为兄的坑你,谁让你名声那么差呢?这涂家的女儿是那么好娶的么? 接下来,就看你怎样做,才能取得涂家上上下下的信任了。这个难题,你自己慢慢解吧,为兄要去游猎一番,就不帮你出谋划策啦。 他一派悠闲,响起了敲门声:“世子爷,小的有急事回禀。” “进来。什么事?” “南市上都传遍了,太子作保为世子爷请了官媒,明日一早上徐家求娶徐二小姐为侧妃。” “什么?”石京泽大吃一惊,放下两条长腿,霍然而立。 那碟茴香豆摔了一地,瓷碟碎成几片,豆子滴溜溜的在地面上滚动。 第二百七十章 求娶 “你说的可是真的?”哪怕心里知道,长随必然是确认过才来报给自己,但石京泽忍不住要再确认一遍。 长随点点头:“这是官媒甘媒婆亲口说的。我让几个小子去查了,那些个帮闲连定钱都收了。” 石京泽皱起眉头,这太子做事太不地道!他何时说过要求娶徐婉真做侧妃?这么一来,京中那些人便会认为安国公府在为太子效力。 这不强买强卖吗?! 这些年,父亲和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就是不想碍了皇上的眼,使得安国公府能安稳度日。 太子是皇上宠爱的儿子,和他扯上关系,就怕皇上会多疑。谁让当初先帝爷在的时候,自家是站在汝阳王一边的呢?能保住安国公府的匾额,已算是万幸。 眼下曹皇后一脉和太子一脉的斗争逐渐浮出水面,安国公府万万不可再牵扯进夺嫡之争。事关重大,必须立即与父亲商量。 石京泽面色肃然,一扫以往表现出的慵懒气息,策马往安国公府奔去。 是夜,安国公府书房的灯火,一直到子时方才熄灭。 …… 翌日清晨,安喜门的士卒刚刚打开城门,甘媒婆便领着一帮人出了城,直奔北郊而去。 她打头骑着骡子,后面好几名帮闲肩挑手抬的,都是扎了大红绸的彩礼,有布料尺头、美酒、三牲、四京果、四色糖等等。又有敲锣打鼓的,一路上鼓乐喧天好不热闹。 这一行十余人,拉开了架势往邙山而去。 来赶早集的村民避让在路边,纷纷侧目,谁不知道那邙山上是“松溪书院”?后面住着涂家人? 书院周边虽也有村落,但哪怕是村长里正,也不会有京城响当当的甘媒婆亲自上门,更别提有这等排场了。不过是上门说亲而已,除了涂家,还有谁家有资格? 这一行人挑着彩礼便走的慢,又有太子吩咐要将事情闹大。甘媒婆便刻意的慢慢走,让更多人看到,才能宣扬开去。马车半个时辰就能到的路,他们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 涂家早就得到了消息,李氏急急忙忙的赶到林氏房中。这涂家适龄的女儿就只有她自己的两个,涂曼芬早就定了亲事,难道是为涂曼珍而来? 但自己还没有为曼珍相看亲事,想着女儿还小,等及笄了再议亲也不迟。 这是哪家这么鲁莽,都没开始议亲就直接请官媒上门了?李氏心头薄怒,这要是自家不答应,女儿的名声往哪里搁? 徐老夫人也得到了消息,不禁有些担心。住在这里的适龄女儿,除了涂曼珍还有徐婉真。 经过昨日南市那一闹,京中不少人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涂家远在北郊,林氏和徐老夫人又身在后宅,消息远远没那么灵通,昨日傍晚才发生的事还没有传到她们耳中。 涂弘义虽然在国子监教书,但他哪里会关心这些市井琐事?这些流言他也听不见。 因此这涂家上上下下,竟没有一人知道甘媒婆上门的目的。 甘媒婆一行热热闹闹的到了涂家大门,门房接了她的拜帖,前去报信。 半晌后,邬娘子将他们请到侧门,彩礼放在二门外。 甘媒婆笑道:“这位娘子,我是为求娶徐家大小姐而来,敢问徐老夫人可在?” 在二门里探消息的荷香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不是为二小姐来就好。急忙往弘义院赶去,老夫人和大夫人还等着听信呢。 邬娘子点点头,道:“敢问是哪家公子?” 甘媒婆仰起头,满脸都是得色:“这家可是响当当的人家,开国四大国公之一,安国公府上世子爷。” 邬娘子诧异问道:“安国公世子?不是早几年就已经成亲了吗?”府上还有几个妾。 “世子爷什么身份?一个正妃怎么够。眼下,是为世子爷求娶侧妃的。” 见她说得清楚明白,就算她上门的方式不妥,也没有把媒人给拦住门外的道理。 邬娘子引着她,往青竹苑而去。 甘媒婆做了这行几十年,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那是基本功夫。一路上她嘴上花样不停的赞着,哪怕明知她是在说恭维话,听在耳中也觉得心头舒坦。 徐老夫人得了信,换了衣服在花厅中端坐。让玉露去跟徐婉真说了这件事,让她心中有个数。 进了门,甘媒婆瞧见一位年约五十的老夫人坐在上首,蜜合色金缕纹襦裙,外着秋香色松鹤纹绣金线外袍,首饰不多但件件贵重,抹额上的猫眼石一看就是上品,通身都是富贵气派。眼下正面色不善的看着她。 甘媒婆心里打了个突,这位老夫人看上去不是个好相与的,面上的笑容却越发一团喜气,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 徐老夫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并不接话。 这种情况,甘媒婆见得多了。虽然人人成亲都需要冰人从中做媒,但不是哪一桩都是你情我愿。 她装作看不见徐老夫人的脸色,口绽莲花起来:“老夫人,这真的是天大的喜事!安国公府您知道吧?放眼整个高芒王朝,那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安国公世子一表人才,当年他要娶世子妃的时候,我们媒人差点没把安国公府的门槛踏平。” “任你说得如何花团锦簇,那安国公世子都是有了正妻之人。”徐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缓缓道。 “哟?瞧您说的。若是正妻,哪里还轮的到徐家?”甘媒婆掩口笑道。一个是国公府,一个不过是败落商户,这中间的差距,海了去。她也不怕说的直白惹对方不高兴,这事实摆在这里。 徐老夫人头也不抬,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们徐家高攀不上国公府,你请回吧。” “世子妃当然不行,但这侧妃又什么不可以?何况是世子爷亲自看上了徐大小姐,想来府上的徐大小姐必然是风姿过人,才被世子爷一眼相中。”这话里话外的,却是暗示徐婉真勾搭了安国公世子。 徐老夫人动怒道:“徐家女儿洁身自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见过世子?你且仔细分说。若是没有真凭实据,老身要到京兆府那里告你一个诽谤之罪。” 第二百七十一章 应对 甘媒婆笑道:“老夫人您别生气,我说什么了?再说了,嘴长在人身上,您难道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作为官媒,她见的世面多了,不会听到“见官”便吓得发抖。徐家既然敬酒不吃,那也只好吃罚酒了。 “您老人家可知道,这保媒的是谁?是当今太子殿下亲自作保,替安国公世子来求娶。徐家是不是得罪的起太子殿下,老夫人您还是仔细思量的好。”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为了保住自己的金字招牌,甘媒婆软硬兼施,不信就拿不下这区区徐家。 见徐老夫人不语,她又鼓起三寸不烂之色道:“老夫人您想,徐大小姐嫁到国公府做侧妃。这是多好的事?要不是世子爷亲自看上了,别家做梦也梦不到这样的好事。回头世子爷一个请封折子递上去,这诰命就到手了,怎么着也能封个六品安人。在往后啊,徐家就是安国公府的外家了,何等荣耀!” 徐老夫人听她说了这一大堆话,冷冷道:“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我们家大姑娘母亲新丧,她还在孝中,怎可议亲?这孝道,还要不要守了。” 甘媒婆面色一变,这件事最难的便在此处。徐家若搬出孝道来,她也莫可奈何。 当下笑道:“太子殿下乃是纯孝之人,怎么忘记?只要老夫人点头,两家先换了庚帖便是。等徐大小姐出了孝,再纳吉过大礼。” 徐老夫人端起茶杯送客:“这倒巧了,我们家姑娘也是纯孝之人。她说过,定要为阿娘守满三年孝,我便依了她。这三年中,莫说换庚帖,徐家连相看都不做。烦请你转告太子和世子。” 见她软硬不吃,甘媒婆着恼,再顾不得那些场面话,撕破脸道:“太子保媒,由不得你们徐家不依。彩礼我已经抬上门,这纳彩已过,徐老夫人您还是准备好庚帖,择吉日问名吧!” 徐老夫人哈哈一笑:“只听过强买强卖的,还没听说过强娶的!” 她霍然起身,紧紧盯住甘媒婆道:“要不要嫁女儿,我徐家自己说了算!还轮不到外人来替徐家做主。来人!” 听到她吩咐,在门外候着的冯兴家的带了吴婆子等粗使婆子进来,卷起袖子将甘媒婆架了出去。 “那彩礼,也都给我扔出去!统统给我赶出去!” 二门外得到消息,韩羿带着几名护院,将那些帮闲、锣鼓全部撵了出门,那几挑子彩礼也扔了出来,乱七八糟堆在地上。 这些帮闲怎么也没想到,给堂堂安国公世子提亲,竟然是被撵出门的下场。 甘媒婆被几个婆子架着,连拉带拽出了门,头发散了衣服乱了,连鞋子都差点掉地上。 听到侧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甘媒婆往门槛上一坐,重新穿好鞋子,大骂道:“你们给我等着!过几天,老娘等着你们乖乖请我回来!” 放完狠话,才和这些帮闲、锣鼓道:“今儿这事不顺,但银钱不会少了你们的,等回去了就跟你们结。” 一个帮闲凑上来道:“甘大娘,这些彩礼,不如分给兄弟们一点?去去晦气。” 甘媒婆正在那里气不顺,闻言道:“罢了!你们拿一半去分。省的我看了生气。” 她眼下要想的是怎么给太子交代,这事情没办好,难道就这么算了?若真算了,她的招牌也算是砸了。 …… 青竹苑中,青麦瞅见甘媒婆被架走了,忙溜回西厢房禀道:“小姐,那媒婆走了。” 徐婉真点点头:“扶我起来,我去一趟祖母那里。” 这件事她心中有数。牡丹花会时,他便说过太子在打她的主意,想要将她说给石京泽做妾。没料到如今这样大张旗鼓的上门,说的还是世子侧妃。不知道祖母那里是怎样应对? 若不是谈自己的婚事必须回避,她真想当面听听那媒婆的言辞,才好应对。 桑梓扶着她,慢慢走到花厅,徐婉真先施了礼:“祖母。” 甘媒婆走后,徐老夫人坐在原位没有动过,她在想着今日这件事。见徐婉真来了,缓和了面容道:“真儿你来做什么?还没大好便好好养着,这些事有祖母在。” “真儿不孝,让祖母操心了。” “这件事,就是太子仗势欺人。我绝不会将你嫁去安国公府,做什么劳什子侧妃!”徐老夫人语气坚定。 徐婉真担忧的道:“只是这样做,便开罪了太子。不知道会不会给家里惹祸。”她犹记得在醉白楼时的惊鸿一瞥,太子绝不是什么气量大的人。 一家有女百家求,眼下已经有两家上门求亲。徐老夫人又是欣慰,又是头痛。 就这两家,相较之下,樊彬其实是个更好的选择。他在孤身一人京,人口简单,年少有为,嫁过去又是正妻。徐老夫人问道:“真儿,你真的不再考虑下樊都尉?” 徐婉真缓缓摇头,道:“祝大夫人前来,是受命于公主的;石京泽的求亲,却是由太子保媒。祖母您看,这背后,其实就是齐王和太子之争。” 她一针见血的点出局势,使得徐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一点? 随着迁阳王被贬下落不明,太子沉寂了一段时间。曹皇后一脉趁机出手,安插了一些人员,也有朝臣依附。 这两方眼看就要摆明车马,明火执仗的对上。却不约而同的,替人求娶徐婉真。这样的局势,徐家处在漩涡中心,一个不好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想着家族的命运,徐老夫人惊出了一身冷汗,面色发白。碧螺忙上前扶着她,伺候着饮了一杯热茶,她的面色才缓了过来。 徐婉真缓缓道:“为今之计,只有两边都不答应。就以孝期不议亲为由,使拖延之计。樊都尉眼下已经二十,按说早该成亲,他这个年纪蹉跎不起。太子那边,还是要从安国公府入手,设法知道安国公府的真实意图。” 微微沉吟片刻,她想起在杏花林时,将自己从井中救了上来的那名公子。他看上去虽然懒散,但眉目之间并不是任人摆布之人。太子想要用这个法子将安国公府绑上船,但或许并不会奏效。 第二百七十二章 拖 祖孙两人正在商议,徐文敏大步走了进来,先给徐老夫人见了礼,急急问道:“昨晚在城里我就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是以讹传讹,便没往心里去。没料到竟然真的来上门提亲?这也太荒谬了!” 转过头,瞧见徐婉真坐在一旁的高背玫瑰椅上,忙上前一步道:“妹妹你放心,有哥哥在,必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瞧见他温和的脸上带了急切,徐婉真心头暖暖的,轻声道:“我没事,阿哥怎么来了?阿爹的身子还没大好。” 前几日徐昌宗父子两人已经搬回嘉善坊,徐婉真使人带了话给苏良智,请他先暂时住在徐宅为父亲调理身体。曾祖父的身子已经大好,在五月初便不用针灸了,苏良智只需要隔断时间给他请脉,换方子就可。 “阿爹没事,有小舅舅照顾着。听到这件事阿爹担心妹妹,让我赶紧来看看情况。现在怎么样了?我刚才在来的路上碰到冰人了,她是怎么说的?” 徐婉真将甘媒婆说的话,和方才与祖母讨论分析的结果一并告诉他。 徐文敏十五岁起跟着父亲经商,那时徐家作为江南道的丝绸行业龙头,生意上了轨道。就算事务繁琐、这个行当竞争激烈,但并没有遇到真正的困难。他年少机敏,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性子也不免有些冲动沉不住气。 徐昌宗原想着多磨砺他几年,多经历些事,自然就会变得沉稳,便没有去过多的责备于他。 直到这次,他在甄天禄的诱骗下签了那份合约,致使遭遇灭顶之灾,又连累母亲病逝。徐文敏痛定思痛,在牢中日日反省,将过往经历每一件事都在心中反复咀嚼。对世事的通透,非入狱前可比。 听到妹妹的婚事,竟然变成齐王和太子之争,他眉头紧锁。事关皇家风高浪急,一个不好徐家这艘船便会倾覆。旧年不过是供应了一批衣料,便被牵扯入狱。这两位皇子的争端,岂不更加危险? “阿哥,都是妹妹不好,才连累家里。好不容易你和阿爹才出了狱,我们徐家再经不得任何风浪了。” 徐婉真扶着桑梓的手站起来,决然道:“既然两边我们都开罪不起,就以我在孝期为名先拖着。这样的局面不会长久,若果真两年后都还是这样的局面,那就是妹妹命不好。我梳了头终身不嫁便是。” 徐文敏心疼的看着她:“这件事怎么能怪妹妹。先别着急,容我想想法子。” 低头沉吟片刻,徐文敏道:“樊都尉那里还好,祝大夫人上门并没有惊动他人。但安国公世子这边,动静太大。他本人到底怎么想的,我这就去问他弄个明白。” 说完举步就要往外走,徐婉真忙拉住他:“阿哥别急。你这样去怎么能进得去国公府?” 徐文敏脚步一顿,道:“妹妹提醒我了。我这就去找曾祖父要一张名帖。” 徐婉真点点头,这才放他走了。 徐老夫人看着她脸上的忧色,安抚道:“真儿不必过分忧虑。由文敏出头去找石世子是对的,我们且安心等着消息便是。这事也不是急得来的。” 说罢让桑梓扶着她回去歇着,眼下养好她的身子才是正经。 徐婉真缓缓走回西厢房,脑中却不断转着念头。如此局面,武正翔就不适合再来提亲了。此时在太子和齐王之间掺一脚,没什么好处。好在她的孝期有两年半,可慢慢设法。 …… 楚王府上,侧妃汪丹若在房中对镜梳妆。 她望着镜中自己的花容月貌,不由叹了一口气。花虽好,也需爱花之人。自己这一生,或许就是这样无儿无女的,老死在这座府邸了。 还不到二十岁的她,应是风华正茂、娇艳动人的时候,但她却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晚景的凄凉。 这样的日子,纵然享有荣华富贵又如何?有诰命在身又能怎样?难道就是为了交际时,享受别人艳羡的目光吗?但日子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妹妹怨自己没有手腕,不懂得去争。但在这后宅,争也要有争的资本。楚王连半点眼风都吝于给自己,又要怎么去争?自己只能任由楚王妃搓扁捏圆。 汪妙言从门外进来,轻轻走到她身边站定。 汪丹若示意贴身丫鬟青雁到门口守着,方才对她道:“妹妹,你又想做什么?”口气颇为无奈。 汪妙言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不是我想做什么,是楚王妃想要我做什么。阿姐你难道不知,她想要我对平国公世子刘祺然下药,与他成就好事。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被揭穿,从而要挟刘祺然娶我做世子妃吗?” “什么?”汪丹若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她只知道楚王妃带着汪妙言四处交际,对她的婚事另有打算。但未曾想,是这样恶毒的安排。 “阿姐你的日子过得未免太糊涂了!”汪妙言一脸轻蔑道:“我来这楚王府,也是因为阿姐,没想到你对我不闻不问。见了那楚王妃,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你就这样任那个女人摆布?我如果也跟你一样,今儿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望着镜中姐妹俩如花的身影,汪妙言道:“阿姐你看,我们姐妹俩除了出身,哪里就比人差了?我如果也听那个女人的,固然是能嫁入平国公府,成为世子妃。但顶着这样婚前勾引刘祺然的名头,我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在婆家岂不是人人都是欺辱于我。我们汪家的名声,岂不是被踩到了泥里!” 听她这样说,汪丹若怔怔的流下两行泪来。 妹妹说的每一句话,都狠狠地戳向她的心窝子。是她无能,不能在这楚王府里获得立足之地,不能保护好妹妹,但她能怎么做呢? 见到她的面上浮现出愧疚之色,汪妙言的眼中掠过一丝得色,总算是说动了她。 顿了一顿,她再接再厉道:“就因为我不愿意做下这样的丑事,那个女人将我禁足,冬雪也就此下落不明。阿姐!冬雪是伴随我一起长大的丫鬟,名为主仆情同姐妹。陪我一道进京,没想到却遭受飞来横祸!” 第二百七十三章 逃跑 汪丹若素来是个心软的,听汪妙言说的情切。她以己度人,若换了青雁突遭横祸,她也会伤心愤恨。 但她哪里知道,汪妙言心中算计的那些事?楚王妃的眼里如何还容得下冬雪。 她温言宽慰道:“这件事,王妃虽然手段过了些,但想来冬雪不过是被发卖而已。对了,你的禁足解了吗?怎么王妃又允许你和我去大悲寺上香?” “那自然是因为,我跟她说了,我愿意听从她的吩咐嫁入平国公府。”汪妙言在心中冷冷想到,不过嘴上却说:“我跟她认了错。说好久没见到姐姐,今日是祖母的忌日,想去大悲寺为她上香还愿。” 汪丹若吃惊道:“今日哪里是?祖母的忌日不是在十一月吗?” 汪妙言不耐烦道:“我随口扯个幌子,骗过那个女人,才能获得出府机会罢了。阿姐你怎么也当了真?” 说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面恳切之色:“阿姐!妹妹求您助我逃出这火坑吧!我好不容易求得这个机会,可没有下次了。” 汪丹若忙拉住她:“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慢慢说。” 汪妙言却神色凄凉的缓缓摇头,道:“我不想做出那种丑事嫁给刘祺然。但我只要在这府上一天,便一天不得自由,总会被那个女人得逞。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到了大悲寺我们见机行事,阿姐你帮我拖住她派来监视的人,妹妹我自然会找时机逃走。” 汪丹若闻言大骇:“什么?妹妹你可想清楚了,这若是被她抓回来,又当如何?再说了,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都想好了,准备好了零碎银子在身上。这里面,我放了一套仆妇的衣裙。”汪妙言拿出手中的包袱,打开给汪丹若看,里面果然是一套豆绿色的粗布衣衫。“只要我能脱离她的人,便将衣服换了,脸上也涂些黑灰,悄悄溜走,再想办法跟着商船回苏州。” “至于被抓回来么?”汪妙言惨然一笑道:“最坏的结果就是嫁去平国公府,只要她还需要我这颗棋子,保命不成问题。那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见她下定了决心,汪丹若思前想后,思索半晌方道:“好吧,我答应你。到了大悲寺你找机会脱身。” 汪妙言闻言大喜,连连道:“妹妹谢谢阿姐!” “你是我嫡亲妹子,难道我要看着你受苦吗?”汪丹若拉过她的手,柔声道。她是没用,但拼着受王爷的责罚,她也要帮妹子一回。 伸手为她拭去眼泪:“别哭了,若能顺利逃走,一路上警觉些,最好能找到同行之人作伴。就要出门了,你这样可不行。青雁,去打点水来。” 汪妙言听到嫡姐轻言细语的安慰她,想起往日两姐妹幼时相处的时光,不由更悲从中来。 大姐仍是那个大姐,而自己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小女孩。对利用了大姐,心生愧疚。 哭过一阵,净了面,又重新梳妆停当。青雁禀道:“侧王妃,秋雨差了小丫头来问,我们多久能出发?” 汪丹若看了一眼妹妹,见并无破绽,便道:“请秋雨在二门处稍等,我们马上就来。” 楚王府的马车宽大舒适,车内坐了汪丹若、汪妙言两人,秋雨、青雁在车上伺候着,也不觉得拥挤。 马车后面还跟了两名王府侍卫,两名粗使婆子。汪妙言心中明白,这几人连同秋雨都是来监视她的。 这辆马车驶出楚王府之际,便从旁窜出两名獐头鼠目的男子,两人交头接耳道:“车出府了!快,你去跟六爷禀一声,估摸着午时前能到。” 此时方才巳时末,离中午还有一个时辰。算算时间,刚好到大悲寺用斋饭。 秋雨从马车上的暗格出拿出茶叶,烧了热水为两人沏好茶,恭敬地端给两人。 她脸上带着笑,将去大悲寺的安排一一道来:“王妃交代过婢子,这侧妃去大悲寺万不可怠慢了。院子就用王妃自己在寺里的,午间在寺里用了斋饭,上了香我们会回转府里。” 按她这样的安排,汪妙言想要逃脱,岂不是难于上青天?汪丹若随楚王妃来此上过香,每次马车都直接驶入院中,连在寺庙门口都不停留的。 她心中想着,虽然知道秋雨可能不会答应,仍勉力一试,道:“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用王妃的院子?秋雨姑娘随意安排一个别的普通院子即可。” 秋雨缓慢却坚定的摇头道:“昨儿已经打发人来安排好了,王妃亲口吩咐的,汪侧妃不必过虑。” 汪妙言在侧一言不发,她虽然已想好逃跑之后的安排,但至于能不能寻到机会逃走,此刻她心中却忐忑不安。 …… 五月中旬,端午节刚过、皇上圣寿已庆祝完毕,此时的大悲寺来上香的信徒并不多。 刘祺然手执马鞭,大马金刀的坐在寺庙门口不远处的茶铺内。 此时快要接近午时,茶铺并不提供饭食,里面只得寥寥几个客人。小二招呼起来也不甚勤快,依在门柱上打着瞌睡。茶铺老板在柜台前算着账,也不理会这些客人。 要换作往日,被这等怠慢,刘祺然早就发作起来。不过眼下嘛,倒是正合他意。 胡六快步从外面走入,往刘祺然对面一坐,倒了杯茶自顾自喝了,抹抹嘴方才道:“这一路走得快,渴死我了!” 刘祺然不耐烦的用马鞭敲了敲桌面:“别废话!快说,到哪里了?” 这胡六是南通巷的泼皮老大,平日里跟刘祺然厮混惯了的,也不怕他,嘻嘻一笑道:“估摸着还有两刻钟,便到山脚下了。” “可布置好了?” “我胡六办事,什么时候失过手?小子们候着呢。世子爷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等着抱美人吧!” 刘祺然哈哈一笑,道:“好!我们走,去庄子里候着。这头啖汤我喝了,剩下的都归你。” 胡六嘿嘿一笑,起身在桌上放下几粒散碎银子当做茶钱,跟在刘祺然身后出了茶铺。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策马往大悲寺附近的一个庄子奔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自由的味道 随着马车轱辘的不断转动,距离大悲寺越来越近。 汪妙言极力装作若无其事,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却越将帕子绞得越来越紧。心中默默盘算着,如果在路上找不到机会,等进了楚王妃的院子里就更加困难。 或许只有在去大殿上香时,让阿姐拖住秋雨,自己伺机逃跑了。但那已经是最后的机会,绝不能坐以待毙。她暗暗握拳,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也要尽力一试。 将手捂上肚子,正想喊肚子痛,“嘭”地一声,马车突然停下。车内几人毫无准备,向前摔去。 眼看汪丹若就要撞上车壁,青雁忙用身子给她当肉垫,被撞的痛呼一声。 汪妙言正要稳住身形,转念一想,这不正是大好机会吗?借力向前摔去,直接摔到秋雨身上,将她撞的从马车门前摔了出去。 待马车停稳,汪妙言才惊呼道:“秋雨姐姐怎么摔下去了?”一把揭开车帘子,连帷帽也不带就跳下马车,扶起秋雨。 猝不及防的从马车上摔下,秋雨半边身子都是木的。她看了一眼汪妙言,不确定是她故意的还是意外。 车门开在侧面,两人站起身,却见到马车前呼啦啦围了一大群人,正在七嘴八舌的指责车夫。 “你是怎么驾车的?这么大条路也能撞到人。” “说的是,老汉我也看不过眼,可怜这个小娘子,怕是活不成了。” 有人悄悄的扯了那老汉的衣袖,低声道:“看徽记是楚王府上的马车,你别惹事。” 那老汉闻言非但不住口,反而扬声道:“楚王府怎么了?就算是皇子,撞到人也一样要负责。车内是什么人?还不赶紧派个主事的下来看看?” 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赶紧把这小娘子抬去医馆,救人要紧。” “瞧这可怜的,还挎着饭篮子。想来她是去给在田里干活的相公送饭,这飞来横祸,啧啧。” 汪丹若听到这喧嚣,不免有些六神无主,她哪里经过这种事?在车内问道:“怎么了?什么情况?” 汪妙言轻声对秋雨道:“趁这些人没发现我们,你受了伤,先上车歇着。我让跟车的婆子先去看看情况。” 秋雨紧紧的抓住她的手,看住她是今儿的主要任务,道:“你扶我上去,我自己走不动。” 汪妙言心头大恨,口中却应了,扶着秋雨上了车,对汪丹若道:“前面撞到了一个小娘子,也不知道打不打紧,好些人围着。妹妹觉着要赶紧有人去处理,怕事情闹大了。” 手里却趁机捏了一下汪丹若,这大好机会,她想要趁机逃脱。 汪丹若心头紧了一紧,配合的开口道:“秋雨受了伤先在车上歇着。你把帷帽带上,让青雁陪你去。” 她在王府中再没有地位,也是有诰命在身的侧妃,她的命令,秋雨也不能明着违抗。 何况楚王妃的吩咐,是让她盯着汪妙言不要耍花招,哪里想到她竟然大胆包天要逃跑? 再说,马车撞到人事出突然,汪妙言还没有那么大能力,可以安排这么一出戏。总不能让汪侧妃去对着这些乡民,亲自处理此事。 想到这里,秋雨道:“这样也好,让跟车的婆子一起去。” 见秋雨总算是松了口,汪妙言按捺住心中的狂喜,道:“这种事我在苏州时听说过,免不得要赔上些银子。” 伸手拿过她早就准备好的包袱,道:“我原准备了一些香油钱,还有些点心,这下正好派上用场。” 见她说的光明正大,秋雨不虞有他,点点头叮嘱道:“对这些乡民好好说话,别让楚王府名声受损。” 汪妙言笑道:“我省得。” 青雁扶着她下了车,汪妙言手中拿着包袱,对后面跟车的婆子道:“你们先去前面看看是怎么回事。我肚子有些痛,缓一缓再来。” 青雁应了,带着两个婆子走向前去。 支开了她们,汪妙言定了定神,环顾四周。见马车后面骑在马上的两名侍卫也被这热闹所吸引,一时间竟无人注意到她。 马车停留的地方正在大悲寺所在的山脚下。远处有几户农家,眼下接近午时,都冒起了袅袅炊烟。 在道路两侧,是村民们耕种的田地。如今正是春末夏初的好时节,田里绿油油的玉米杆有一人多高,风吹过田地,玉米叶子哗啦啦的抖动。一眼望去,这片青纱帐似乎看不到尽头。 “真是天助我也!”汪妙言心头大喜,当下不再犹豫,几下拔掉头上的钗环塞进包袱中,快步走进玉米地。 身后的喧嚣声越来越远,脚下的土地温暖干燥,她猫着腰走在其中。 脚下土地的泥腥味、玉米秧子的草木清香、农家肥料的粪臭味混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但闻在她的鼻端,只觉分外芬芳。这是自由的味道! 走出了一段距离,汪妙言猫下腰,从包袱里拿出一对羊皮靴子将脚下的绣花鞋换下。为了这次逃跑,她准备的格外充分。 她盘算着要再走远一些。等前头热闹散了,必然会发现她的失踪,阿姐就算拖一下,也拖不了几分钟。 眼下走得越远越好,待出了这片玉米地,再找一户农家躲起来。她的失踪是桩丑事,想必楚王府为了名声也不会大动干戈。只要到了明日,她就算逃出了樊笼! 汪妙言喜滋滋的想着,盘算了这许久,总算是逃出来了。等回到了苏州,让阿爹将自己藏起来,再向楚王府要人。这人是在楚王府走丢的,也让楚王妃尝尝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刚换好靴子,听到旁边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她悚然回头,难道这么快就被她们发现了?这不可能! 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两个獐头鼠目的男子。 其中一人嘿嘿一笑,朝她露出一口的大黄牙:“小娘子,你好能跑啊,害我兄弟二人一阵好追。” 汪妙言惊慌失措,这两人是谁?竟然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哪怕她比同龄人成熟许多,那也是闺阁少女,独自面对两名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男子,如何不惊? 愣了瞬间,她反身拔腿就跑。 第二百七十五章 及时行乐 这玉米地坑坑洼洼,她哪里跑的过这两名男子? 刚跑出去几步,只觉后脑一痛,头发被那大黄牙紧紧拽住往后一扯。 汪妙言痛呼出声,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正好倒在另一名男子的怀中。 那男子将她抱个正着,嘿嘿一笑:“小娘子,没想到你是迫不及待啊。” 汪妙言被陌生的男子抱在怀里,顿时羞愤难当,奋力挣扎起来。 大黄牙拿出一个麻袋,另一人按住她的手脚,从头将她整个人罩起来,用麻绳将她手脚都捆住,道:“小美人,你就乖乖的睡一觉。等到了地头,定然你欲仙欲死。” 她不断挣扎着,也顾不得是否会引起楚王府的人注意,想要大喊救命。鼻端却闻到一阵甜腻的香味,眼前一黑便昏睡过去。 大黄牙将安静下来的汪妙言扛在肩上,两人一前一后的从另一边出了玉米地。将她扔到一辆不起眼的骡车上,两人坐在车辕上,朝西边的一个庄子驶去。 …… 青雁这边好说歹说,让才那闻讯赶来的小娘子一家同意赔钱了事。 “你们拿了银子就赶紧带她去医馆看看,别耽误了救治。”青雁只想着快些了结此事,心中腹诽,那个汪妙言说是下来处理此事,却借口肚子痛躲的远远的。 一个庄稼汉子打扮的男子,怀中抱着被马车撞晕过去的小娘子,点点头道:“好,那你快些!” 青雁回转,准备去找汪妙言拿银钱,却到处找不到她的影子。心下嘀咕着,这个人说得好听,关键时刻却不见踪影。只好上马车找汪侧妃拿银子去赔偿。 秋雨奇道:“方才汪妙言不是拿着银钱下去的吗?” 青雁不满道:“谁知道她是不是突然心疼银子了,这会找不见人。” 秋雨一惊,怎么会不见人?不顾左边身子仍痛着,勉力支撑起来道:“我下去看看。” 汪丹若自是知道怎么回事,暗喜看样子妹子是顺利逃脱了。忙道:“青雁你先拿钱去把那些人打发走。秋雨你别急,妙言她应该就在附近,不会走远的。这人多才瞧不见罢了。” 秋雨哪里肯听。汪妙言常有惊人之举,不亲眼看着她,她就不放心。眼下她正在不断懊悔,方才就不应该让她单独出去。 得了银钱,那汉子抱走撞车的小娘子去求医。走到人们的视线之外,小娘子悄悄睁开一条眼缝,轻声道:“刘哥,我演的还好?” 那汉子咧开嘴笑了笑,点点头。拿着她的手朝他怀里摸去,触手之处有好几锭硬邦邦的银子。两人心照不宣,这个活接的值,比他们做好几单碰瓷都要赚的多。 王府的侍卫将那些看热闹的村民给驱散了,但哪里还有汪妙言的人影? 秋雨着急起来,让侍卫和婆子散开四处寻找。但人手有限,这样漫无边际的寻找,哪里能找到半丝蛛丝马迹? 汪侧妃在车厢里呜呜的掩面哭泣起来:“妹子莫不是遇到了歹人?好好一个人,怎么就会不见呢,这让我怎么跟爹娘交代?”这件事她从头到尾没下过车,怎么着也怪不到她头上,先把这罪名推卸干净再说。 汪妙言不见踪影,汪侧妃又哭得声泪俱下,秋雨弄得是焦头烂额。只得安排汪侧妃先去大悲寺落脚,让人回府禀报王妃,其余几人继续寻找,等王妃的命令。 …… 距大悲寺有二十里地的后山,有一处不起眼的小庄子,是平国公府名下的产业。 见大黄牙赶着骡车过来,看门的老苍头将门打开放了车进去,便缩到外墙根下抽起了烟袋。主子们来这里素来没好事,他眼不见心不烦,索性躲到外面。 守这么个小庄子,平日里也没啥事清闲的紧,每个月能有两吊大钱呢!想着家里的老妻和小孙子,他不由将嘴巴闭得更紧了些。 刘祺然半躺在正房的软榻之上,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右手用马鞭敲在褥子上,悠然自得的打着拍子。 长随高义弯着腰,给他端着茶水,口中奉承着:“要我说啊,这京里论享受,爷您要是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瞧瞧这庄子,外面不打眼吧?屋内镶金嵌玉的,舒适得紧。” 他这句话虽然夸张了些,却也正是实情。 这屋子外面看起来灰扑扑的,迈入其中只觉珠光宝气扑面而来。一水的黄花梨家具,屏风用的是少见的琉璃,床上的帐子是金丝软绡纱,连软榻上的褥子都是用宝蓝色的闪缎铺底。 刘祺然晃着腿,面上浮起得色:“这人生在世,说不定哪天就见了阎王爷。及时行乐啊,哈哈!” 门外响起胡六的声音:“世子爷,人到了!” 高义上前开了门,胡六将麻袋装着的汪妙言扛了进来。 刘祺然眼睛冒出精光,从榻上起身,笑道:“套着麻袋做什么,你们这些人哪,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嘛!” 胡六嘿嘿一笑,把麻袋取了下来,把还在昏迷的汪妙言扔到床上。 刘祺然接过高义手中的茶,用手指蘸了水抹到她的口鼻之上,只一会功夫,汪妙言便幽幽醒来。 见到近在咫尺的刘祺然,她猛然往后退去:“怎么是你?我怎么会在这儿?” 她的手脚还被麻绳缚住,才刚醒来手脚无力,才退了两步就被刘祺然抓着绳子扯过来。 刘祺然用手指在她的脸上划了一圈,眼底露出憎恶的情绪,哈哈一笑道:“这是个好问题。你想想,你对我做过什么?难道以为我堂堂平国公世子,就这么算了?” “难道他知道是自己给他下的药?这不可能啊,唯一知道的冬雪都下落不明了,楚王妃还想故技重施,当然不会告诉他。” 汪妙言心中一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勉力辩解道:“什么?世子爷您是不是搞错了。我姐姐还在等着我,看我不见了,王妃也会派人来寻找的,世子爷您还是尽快放我回去,省得产生误会。” “好一张巧嘴。”刘祺然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收紧,森然笑道:“我会送你回楚王府的,不过不是现在。” 汪妙言吃痛,用力转到也无法摆脱他的手,痛呼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二百七十六章 快意报复 刘祺然伸出手,高义递了一杯茶给他。 右手用力捏开她的下巴逼她张嘴,将茶水悉数灌到她的口中。 汪妙言大骇,疯狂的摇头想要摆脱,呛得她连连咳嗽,但大部分茶水仍进了她的口中。 “我想干什么?你待会便知。”刘祺然欺进她的身子,双手轻柔的抚摸上她光滑柔嫩的脸蛋,眼中却露出危险的光芒,低声说道。 高义上前,解开绑住她手脚的绳子,嘿嘿一笑道:“爷,您先好好享受着。” 说完和胡六一道退出了房门,顺手掩上了门。 手脚得了自由,汪妙言翻身就要下床,哪怕明知道逃不掉,她仍本能的想要离刘祺然越远越好。对眼前这名男子,她是打心眼的厌恶。 刘祺然也不阻止她,靠在床上,两手环抱在脑后枕着,冷冷的看着她。 汪妙言翻下了床,却两腿一软,颓然坐倒在地。从她身子深处传来疯狂的欲求,在呼吸之间浑身变得火烫,想要寻求清凉。 她两眼迷蒙,双手无力的撑在地上,微微喘息,脑中却清醒无比,问道:“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明明是质问,听起来却软绵绵地仿佛在撒娇。 刘祺然漫不经心道:“想想你对我做过什么?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罢了。那‘眼儿媚’我是弄不到,但这药也不错。是南通巷私寮里面妈妈最喜欢的药了,任你贞洁烈女,也要举手投降。怎么样?舒服么?” 汪妙言银牙紧咬,被媚意沾染的双眼中露出愤怒、恐惧、痛恨的神色,却抵不过那霸道的药力,双手不自主的抚向自己胸前的柔软。 刘祺然跳下床,蹲在她身边道:“对了,忘记告诉你。这个药的药性,比‘眼儿媚’要霸道好几倍,不是泡下冷水就能解决问题的。若是找不到男子交合,顶多十个时辰,你就会饥渴而死。” 右手摸了摸下巴,嘴角浮现出一个讥笑:“这种死法,想必会很有趣?不过到现在我还没见过能经得住的女子,你汪大小姐若是与众不同,我倒是想见识一番。” 药力散入四肢百骸,让汪妙言仿佛被劈为两半。身体在叫嚣着、渴求着,脑子却能正常的思考。若是头脑也被迷惑倒也罢了,偏要让她清醒的意识到这一幕,躲不开逃不掉。 刘祺然站起身,漠然道:“你要是不愿,我也不勉强。前几日我就下了决心,要痛改前非做个好人。怎么能因为你破了戒?” 说罢就要往屋外走去,刚走了两步,脚上一紧,却是汪妙言抱住了他的小腿。 “哦?汪大小姐是要做什么?” 汪妙言垂下头,从牙缝中轻轻憋出几个字:“求求您,不要走。”她想得很清楚,清白没了,还可再设他法。命则只有一条,若是没了,就一切休矣。 刘祺然挖了挖耳朵,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举步仍要像门外走去。 汪妙言在心中下定了决心,猛然抬头,面色潮红,大声道:“求您不要走!帮我解药!”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主动抱住刘祺然的大腿求他。自从第一次见到他,就打心里厌恶这个做派粗俗、满口脏话的男子,因此才会如此抗拒楚王妃的安排。 她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要和这样粗鄙之人,肌肤相亲。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她便心底作呕。 早知道有今日,何必当初?她的眼角处沁下耻辱的泪水,两手却攀着刘祺然站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的贴在他的身上,两腿之间的瘙痒越来越甚。 刘祺然将她打横抱起,朝床上走去,问道:“汪大小姐可是自愿的?” “自愿的!我是自愿的!”生怕他再次走掉,汪妙言忍住羞耻,揪住他的衣襟道。他总算是世子爷,比门外那几人要强的多。 将她放在床上,刘祺然俯身上去,哪怕是报复于她,身体也起了反应。 只是对身下的女人,一想到她做过的事,他就难以升起怜香惜玉之情,没有温柔的爱抚,只有直截了当的进入。好在汪妙言在药力下已是春潮泛滥,不算干涩。 汪妙言“啊!”地痛呼一声,从身子到心的疼痛,让她几乎想要立刻死去。 刘祺然不管不顾,狂风骤雨般发泄着欲望,看着身下女子悔恨的面容,心头畅快无比。 汪妙言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身在天堂心却在地狱,喜悦、后悔、快乐、恐惧、愤懑、兴奋、痛恨这种种情绪在她脑中来回翻腾,煎熬着她的身心。 刘祺然从她身上起来,收敛了情欲,神色漠然的穿好衣服。 床上一片狼藉,汪妙言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面上的泪已干,发髻散乱,眼神空洞。 刘祺然打开房门,对守在外面的胡六、高义二人笑道:“拿去,该你们了。” 汪妙言闻言瞬间清醒过来,忙拉过锦被裹住身体,失声质问:“你怎么可以这样?!我都是你的人了。” 胡六嘻嘻一笑,道:“你这样的女子,以为世子爷会稀罕么?还会再碰你一根手指头吗?” 汪妙言惊恐的朝后面缩去,但哪里还有地方可供她躲避? 两人上前不顾她的声声哀求和激烈挣扎,连人带被的抬起来,朝门外走去。这是刘祺然所住的屋子,他们当然不能在这里办事。 高义经过刘祺然身边时,嘿然一笑:“谢谢世子爷的赏。” 刘祺然笑着点点头,收拾了这个罪魁祸首,他心情正好着呢。 回到房中苦思起来,想着石京泽使人给他传的话,他要怎样才能让涂博士相信他会痛改前非,对涂曼珍好? 石京泽摆明是不会管他了,他自己身上的事也够麻烦。更不能和父亲商量,老爹要是知道他娶涂二小姐的真实意图,还不得把他给打死。 胡六嘛,打架斗狠是一把好手,这种事哪里帮的上忙?自己那些狐朋狗友虽多,事到临头,却没一个能派上用场。 思来想去,只有靠自己了。 刘祺然捂住头,从小到大他肆意惯了,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时候像这样思前想后过。这已经是短短半月来,第二次动脑子了,让他痛苦不堪。 第二百七十七章 质问 洛阳城内,最繁华的南市之中,今日流传着一则八卦新闻吸引着人们的注意。还不到酉时,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你听说了吗?甘媒婆今儿一大早去了徐家求亲,被打了出来,连彩礼都扔了。” “活该,她也有今天,谁让她向来目中无人。” “但是我听说啊,是那徐大小姐是牡丹花会上勾引了安国公世子。否则,你想啊,安国公什么府邸,怎么能看上一个商户女儿?” “说得是,啧啧啧,世风日下啊,现在的女子越来越不检点了。” “想要高攀,也不用使这样的手段嘛,也不嫌给涂山长丢人。” 徐文敏刚进城,便听到众多版本的流言,有“徐大小姐勾引安国公世子”的,有“安国公世子对徐大小姐一见倾心”的,甚至有“两人早已互通款曲、珠胎暗结”的。气得他一张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红。 他心中有气,到了安国公府前,也不走侧门,径直“嘭嘭嘭”地拍响那扇红漆镶黄铜铆钉的大门。 门房诧异的从大门右侧的小门出来,这不年不节的,谁会来拍大门?国公府的大门是那么好开的吗?就算是自家主子出门,平日里也是走那侧门。 一看是个眼生的清秀男子,便半阴不阳道:“你是不是走错门了?”用手指了指头上的黑底镶金边的描金匾额,翻了个白眼道:“这里可是安国公府。” 徐文敏面色一沉,呛声道:“找的就是安国公府。” 伸手在怀里掏出名帖,递给门房道:“徐文敏,特来拜访安国公世子。” “徐文敏?”门房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确定没有听过京中有这号人物。看了下手中名帖,“松溪书院”的涂山长他自然是知道的,又见他来势汹汹,没什么底气显然不会如此。 他在这里看了几十年门,一双老眼早就练成火眼金睛,虽心下狐疑,但转眼变了个脸,笑道:“这位后生请稍候片刻,我这就去通传。牛子!带这位后生去侧门那里,好好招待着。” 里面传来“哎!”地一声,一名十多岁青衣小帽的少年应声而出,见了徐文敏满脸笑容,连连作揖道:“少爷请随小的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徐文敏纵然心中有气,也知道不关这些下人的事,冷哼一声随他去了。 石京泽接到门房禀报,听到“徐文敏”这个名字,觉得有几分耳熟。再拿过名帖一看,便了然于胸。 面上浮起一丝苦笑,徐文敏不就是前不久刚从大理寺出狱、徐婉真的大哥吗?上门求亲这件事果然被徐家恼了,这不,都找上门来了。 “引他进来吧,我在书房等他。”逃是逃不过的,谁让他在太子试探时,没有坚决拒绝呢?这才惹得一身骚。 徐文敏大步迈入安国公府外院的书房,眼前是一名俊逸不凡的年青男子,仅仅从站姿,便能看出他与众不同的尊贵。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石京泽,第一次和位高权重的国公府世子直接对话,但想到妹妹,他便怡然不惧:“石世子?” 因为见的是徐婉真的大哥,石京泽便收起了那些懒散姿态,点点头道:“正是在下,徐兄弟请坐。” 小厮奉了茶上来,石京泽笑道:“徐兄弟一路过来,先歇歇脚,喝了茶我们慢慢聊。” 徐文敏不为所动,质问道:“在下贸然来访,便是为妹子讨一个说法。今日一早,官媒上门提亲闹得沸沸扬扬,市井之中各种流言蜚语,中伤我妹子的闺誉。这些,都是石世子授意的?” “我若说不是,徐兄弟会信吗?”石京泽不由苦笑摇头,道:“对徐大小姐,在下只是仰慕,并无任何一丝一毫的亵渎的念头。” “既然如此,石世子打算如何收场?”再追究已经发生的事,毫无意义。徐文敏也心中清楚,此事是太子在背后操控。但石京泽作为当事者,他是打算将错就错,还是另有想法,就显得尤为重要。 此事,石京泽在昨夜和父亲安国公商议了一夜,已经有了初步对策,但目前还不到能透露的时候,只好模糊答道:“请徐兄弟信我这一次。不到十日,定然让这些流言消散。” 心中不经意的想起那名淡然却倔强的女子,暗暗叹息。经过这样一闹,她和自己之间,恐怕再无缘分了吧。不过也好,她是那样的脱尘出众,就算是侧妃又如何?总归是妾,哪里能配的上她? 徐文敏看着他的眼睛,在他眼中看到了诚恳。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摸清楚他的态度。无论他是敷衍以对,还是郑重其事,以自己的身份也无法左右,但却可因此而调整徐家的应对之策。 眼下石京泽能给出承诺,无异于是最好的结果,他点点头,站起身慎重施了一礼:“在下代妹子,谢过石世子。” 石京泽忙扶他起来,道:“徐兄弟万勿如此。这件事,是我对不起徐家。” 出了安国公府,徐文敏总算心头放下一块石头。但想起那些流言,不禁紧紧皱起眉头,姑娘家的闺誉是如何重要,这次就算能澄清谣言,但妹子的清誉已算是毁了,谁家愿意娶一个曾经和别的男子不清不楚的女子?这将来还如何议亲。 …… 公主府,昭阳公主站在书案后,凝神于手中的毛笔之上。月桂在她身侧,伺候着笔墨。 片刻之后,一首前朝著名的诗词写完,她才将手中毛笔放在紫檀笔架上,满意的看着新写的字。 “公主的字,越发精进了。” 昭阳公主笑着点点头:“是比从前要好了!那件事如何了?” 月桂禀道:“今儿一早,甘媒婆便去了涂家,却被连人带彩礼一起扔了出来。同时,坊间有徐大小姐和石世子私通的不堪传言流出。” 昭阳公主拍了拍手,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我这个太子哥哥呀,却是太心急了些!这哪里是结亲,分明就是结仇。他以为只要把事情闹大,造成既定事实,安国公府就能任由他摆布了吗?愚蠢!” 第二百七十八章 应战否? 月桂袖手听着,昭阳公主在理清脑中的思绪时,通常都要说出来,并不需要她说话。只有当她问起某事时,她回话便好。 昭阳公主是室内缓步走着,边走边道:“安国公我见过,是个老狐狸,那石京泽也是个小狐狸。这大小狐狸凑在一起,会乖乖听太子摆布?他也未免太自视过高。看来,迁阳王的死,还是让他慌了阵脚。” “只是如此一来,徐家便陷入了两难之局。他们若是够聪明,就会两边都不答应,先拖着。”她有些恼恨,道:“这个太子!搅局的本事倒是一等一。不过,恐怕这也是他打的算盘之一,如果不能利用,至少让我们也无法达到目的。” 她回转到书案前坐下,以头支着额头,缓缓道:“如此一来,樊彬那边,恐怕要另外设法了。月桂,你说徐婉真这枚棋子,难道就这样废掉了吗?” 她在自言自语的时候,月桂也在思考着,听她发问,沉着答道:“徐婉真尚在孝期,若徐家以此为理由推脱,至少可以拖两年半。但樊都尉已经年满二十,他的婚事龙将军必不会让他再拖下去。我们,也等不起这两年半。” 昭阳公主点点头,是啊,如今的局势,哪里还等得道两年半之后?既然徐婉真已经不能用,樊彬这个人又该如何下手呢?她头痛的揉着眉心。 当断则断,她的注意力从徐婉真身上转移开来。一枚废子,还不值当她花费精力,转而思虑起樊彬之事。 …… 但昭阳公主能轻轻放下,不代表他人也能做到。 樊彬满面怒色,他才从折冲营里出来,就听到这些流言蜚语。 他亲历了牡丹花会,心中笃定这些谣言是无中生有。是何人在中伤她的名声?又为何会与石京泽扯到一起? 坐在酒肆内,他强压心头怒火,将众人议论的这些只言片语七拼八凑起来,便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在牡丹花会上,他亲耳听到,太子想将徐婉真说给石京泽做妾,这些天没有听到动静,未曾想今日竟然出这么大事。 想起齐王告诉他,已经请了祝大夫人上门为他求亲,让他等着结果便是。当时虽然诧异于御史台成为了齐王的势力,但仍觉得祝大夫人是一个极好的人选。以他的条件,祝大夫人上门极有诚意,娶徐家女儿应该不算困难才是。 他看上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武将,但心思敏锐细腻,要不然也轮不到他来京城,为镇西将军府探路。 转眼之间,他已经想通了这前因后果。太子这一闹,徐婉真便成为了齐王、太子针锋相对的风口浪尖,他的求亲,恐怕会不了了之。 这让他极其郁闷。二十年来,他就看中这么一个女子,她于专注中散发出的光芒,她在众人挤兑下的从容不迫,都历历在目无法忘却。 她挺直的脊背、冷冽的幽香、冷清的眉眼,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这让他如何能忘记? 酒肆中人仍在闲言碎语喋喋不休,樊彬右手握拳,猛然击在桌面上。只听得“嘭!”地一声巨响,桌面上的酒壶、酒杯、碗碟都跳了起来,又落回到桌面上。 众人被这声响所吸引,热闹喧嚣的酒肆中瞬间静了片刻,朝他看过去。 “你们这些人,在背后议论一位闺阁女子的是非,这是君子所为?”他目光似刀,一一的看过众人。 “你!身为一名儒生,这就是你奉行的孔孟之道?”樊彬看着一名布衣士子,质问道。身为儒生被一名武将质问,那士子以袖掩面,在桌上放下酒钱,窘然退出酒肆。 “还有你!拿着皇粮吃着俸禄,不思如何报效君上,却在这里如三姑六婆般嚼人舌头。不感到羞愧吗?”被他指着的一名刀笔史羞愧的低下头。 “你!你!还有你!”樊彬言辞锋锐,将方才议论的热闹的几人纷纷点出,一时间,酒肆沉寂下来。 在背后说人是非纵然痛快,但当被人当面指出,还是有些赫然。 发泄了一通,樊彬心情方才好了些。他也知道,就算他制止了这些人,这些流言也不会因此而停滞。要想解决此事,症结还在太子和安国公府。 扔下几钱碎银子,他大步流星的朝安国公府走去。 太子他无法左右,也不想求见。太子将徐婉真当做棋子,丝毫不考虑她的处境,这样的行事手段让他无法苟同。但石京泽是怎样想的,他很想知道。 …… 安国公府的大门再一次被拍响,门房心下嘀咕着:“今儿这是怎么了?已经是第二回了。” 从小门出来一看,一名着蓝袍的英俊少年将军,身姿挺拔、面色不善的站在那里。忙迎上去问:“敢问小将军何故拍门?” “劳烦你通禀一声,樊彬求见。” 门房这次不敢怠慢,忙让牛子先引他去歇脚,自己敢去禀报。 “樊彬?”石京泽讶然,他来做什么? 京城就这么大,二人自然是打过照面的。但安国公府属于世家权贵,樊彬后面的镇西将军府则是镇守边关的实权大将,两人分属不同的势力派系,从未产生过交集。 门房引着樊彬到了书房,石京泽作为主人,让小厮上了茶,正想询问他来此的目的。 却听到樊彬语气硬邦邦的道:“末将见过安国公世子。今日,特地前来请教世子武艺,还望世子不吝赐教。” “什么?”石京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一个堂堂武状元,来找自己切磋武艺,这什么情况? 说完不待他回复,樊彬转身出了书房来到院中。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点点头道:“还不错,够宽敞。”拔出随身配剑道:“末将在此恭候世子。” 石京泽苦笑一下,这两日可谓诸事不顺。走到房门处斜斜靠着,问道:“不知我在何处得罪了樊状元?” 樊彬面无表情,冷冷道:“末将此来,自然是有事请教世子。不过我们先战过一场再说。莫非,世子不敢应战?放心,末将自会手下留情,不会伤了世子的玉体。” 他面上的剑眉一挑,眼底的桀骜不驯深深的刺痛了石京泽。 第二百七十九章 惺惺相惜的情敌 这样的热血、年轻、恣意,样样都令石京泽妒忌。 自庆隆帝登基之后,安国公府在京中活得战战兢兢,他何时能如此放肆过?哪怕樊彬只是个孤儿,身世和他远远无法相提并论。 但他所代表的镇西将军府,镇守西北边陲实权大握。对着京中的国公府,自然不用顾忌太多。刘祺然被樊彬教训之事,石京泽也有耳闻。 樊彬站立如松,纹丝不动。只有微风吹过,轻轻拂动他的衣襟。 他心中想起,来京之前义父跟他交代过的话,与四大国公府一定不能关系亲密,哪怕是交恶也没有关系。 一边是有实权的边关大将,一边是位高权重的国公,这两家若真来往密切,让皇上怎么想? 只是没想到,先有刘祺然、后有石京泽,跟这两位国公府世子交恶,却都是因为徐婉真。 石京泽凤眼微微眯起,泄露出危险的光芒。 这两日他实在是憋闷,方才送走了上门质问的徐文敏,这又来了一脸挑衅的樊彬。 真以为他是泥做的菩萨?一团郁火冲上心头,他缓缓道:“你要战,就战!” 石京泽回房拿出常用的宝剑,在房门处双手徐徐平举宝剑,“哗”地一声拔掉剑鞘。 紧跟着动作陡然加速,手中挽了一个剑花,脚下发力,势若奔雷冲到樊彬面前,挺剑便刺向他的面门。直到此时,剑鞘才“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樊彬反应极快,右手宝剑一挡,两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剑快速相交,又快速分开。这一次试探,两人都心头有了底,打量着对方,眼底露出慎重的神色。 瞬息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再次挥剑相对,只听得空气中一阵阵破空之声,呼吸之间已过了几十招。只见宝剑银光闪烁,以快打快,令人眼花缭乱。 两人再次站定,因剑风激荡而飘落的树叶,此时才纷纷失去了依附,缓缓飘落在地。 樊彬右手轻轻提剑出击,脚下步伐变幻,如风一般忽快忽慢,让人摸不着下一刻他将会出现在哪里。手上的剑法却凌厉无匹、剑尖上幻出点点寒星,充满一往无前的杀伐之气。 石京泽凝神以对,剑尖微微向下,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对方飘忽的身影,内合其气步踏九宫。 这次,才是实打实的交手,两人都拿出了真本领。只见两人剑走游龙,忽快忽慢,忽而相碰忽而退却,目力稍差的都跟不上他们的身影。 论起来,樊彬的武艺要更胜一筹。只是两人看着打得惊险,但手下都有分寸,不敢真伤了对方。 片刻之后,两人的身影闪电般分开,在两侧站定。在对方的脸上,都见到了惺惺相惜之色。 石京泽打的是酣畅淋漓,连日来的郁闷仿佛都通过剑尖挥了出去。好久都没遇到这样好的对手了!他哈哈一笑道:“不亏是樊状元,我今日算了领教了!眼下,你总可以说说,是为何而来了吧?” 樊彬如刀锋般的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想不到这养尊处优的国公府世子,手底下的功夫竟然如此过硬。英雄惜英雄,他要是再为难,便显得矫情了。 他收了剑,一撩蓝袍,便坐在院中的青石台阶之上。偏这样粗俗的动作由他做来,十足的潇洒不羁。 见他如此,石京泽也不是个拘泥于俗礼之人,大步上前坐在他身侧。伸出一双长腿,双手抱头往后仰着,索性懒懒的半躺在石阶上,眯着眼看着天空中飞过的雁群,悠然自得。 只听到樊彬道:“末将就直说了!求娶徐大小姐,是世子的主意,还是太子的?” 闻言石京泽霍然坐起,不假思索问道:“原来你是为了她?你也?” 说完方知失言,颓然倒下道:“算了,被太子这一闹,我是没戏了。” 听他这样说,樊彬心下了然,她的才情风姿,原来不止让自己一人倾倒。当日在牡丹花会上,石京泽原来也不只是应付太子,而是真的动了心。 瞧他面色颓然,心下不忍道:“你们门第相差太远,就算是作为侧妃,她也免不了受委屈。” 阳光太刺眼,石京泽以手挡眼道:“我何尝不知?只是未免有些不甘心。却是便宜了你!”说着心头发苦,翻身坐起朝着樊彬当胸一拳击去。 樊彬巍然不动,用内力护住经脉,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实打实受了他这一拳,心头却畅快无比。 这样说来,石京泽便不足为虑。沉声问道:“那流言之事,世子打算作何处理?” 石京泽打了他一拳,却仿佛是打在自己身上,悻悻然道:“这个你不用管。十日之后,你再去求亲吧!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既然这样说,樊彬信他不会骗自己。思绪转过几圈,便想明白这件事,或许是太子在逼安国公府上船,但他们并不愿意。只是不知他们有何良策? 看石京泽的样子,应该已然有了对策。 说来奇怪,明明是情敌,樊彬对他却无丝毫厌恶之情。 …… 影卫据点,武正翔将自己关在房内。 一条条经风组整理分析好的消息经过他的手中,近日京中最值得注意之事,便是曹皇后一脉和太子一脉之间的暗流涌动。 两方的你争我夺,已逐渐浮到明处。 自圣寿那夜后,庆隆帝对曹皇后的态度大有改善。这也令摇摆不定的骑墙派闻风而动,定国公府上一时见来客众多,纷纷上门试探消息。 太子身为储君,又深得皇上宠爱。但毕竟他没有外家支持,势单力薄。在失了迁阳王这个臂膀之后,银钱上捉襟见肘,行事上便急躁起来。贸然替安国公世子求娶徐婉真,便是一例。 想到满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武正翔呼吸就是一滞,她的名声,怎容得被如此践踏? 手上的两则消息让他的情绪平缓下来,就在午后,徐文敏和樊彬先后进了安国公府。据报,两人进府前均面色不善,出府时却都脚步轻快。 看了,石京泽已经有了办法。这等情形之下,自己却不宜出手,别扰乱了他的布局。 第二百八十章 奇女子 门外轻叩两声:“影大人,风十三到了!” “请他进来。” 随着房门打开,钱峰缓步入内,抱拳笑道:“属下恭喜大人,晋升统领。” 见他终于赶来,武正翔唇边浮起笑意,道:“同喜。” 他如今掌管着整个影卫,但京城的影卫大多是孤儿,出自秘密据点。武正翔和他们之间的情谊,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除了任务外,并不能倾心相交。 但钱峰于他,名为下属却更像长辈一般。武正翔知道钱峰对苏芷晴的痴恋,钱峰也见证了他和徐婉真的感情。这种两人之间的秘密,使得彼此之间亲厚许多。私底下,两人便以你我相称。 如在江南道时的情景,两人相对而坐。 “晋为风十三,就要长期在京了,你的打算如何?” 钱峰勾起薄唇笑道:“十三愿为大人效力!江南道的生意,我此次上京前,已悉数交给秦阳荣。” 武正翔轻笑:“那边偌大的生意,你舍得下?” “这有什么?想我一条烂命,年少时在水上搏命,能活到今天已是赚到。如今有儿有女,不算愧对先人。趁着还有精力,再闯荡一番京城又如何?”钱峰一番话,说得豪迈之极。 “你来了便好,我这里有件事正愁找不到何时的人手。” “什么事竟然能让如今的影大人犯愁?”钱峰打趣道。 “关于徐婉真的事。”在他面前,武正翔不用隐瞒,将在公主府上的事情讲了一遍,道:“你刚来,或许还没有听说。这几日樊彬和石京泽二人,争相上门求娶,但背后却是齐王和太子,她的处境堪忧。” “竟有此事?”听到苏芷晴留下的女儿遭受如此坎坷,钱峰一向满不在乎的神情也紧了紧。 武正翔点点头:“若只是齐王倒了罢了,他是个磊落的,就算达不到目的,也不会为难她。但从我刚接到的消息来看,安国公府并不打算上太子这艘船。太子的性情狠厉,我担心他会因此恼羞成怒,加害于她。韩羿武艺虽不错,但他是男子,毕竟不能贴身保护。” 闻弦歌而知雅意,钱峰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大人是想安排一名女护卫给她?” “对,但在影卫中找不到合适的。雨组成员更擅长打听消息,精通武艺的人员少,我也不能因为私事去调动这样的精英。我打算着,这名护卫是要一直留在她身边的。” 钱峰点点头道:“大人顾虑的是,影卫理应忠于皇上。说来也巧,我这里刚好有一名人选,再合适不过。” “哦?是谁?” 钱峰故作神秘道:“大人可还记得,徐家上京之时,在扬州解救了一批女子?我让秀莲将她们收入水燕队,也算做场好事。其中有一名叫温沐兰的,性情坚韧。她不擅武艺,原本是分配做厨娘,后来跟了两次船以后找到秀莲,说是想要学武艺,才能有立身之本。” 顿了一顿,又道:“她已经年逾二十,早就过了能学武的年纪。秀莲经不住她苦苦哀求,来找到我问可有法子?” 武正翔听得入神,不由问道:“你有法子?那不可能啊。” 钱峰道:“你别说,我还真有。早年火拼时,抄了一个水匪老窝,得了一本修炼秘笈‘凌绝冥经’。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写,功法怪异无比。按经上所说进行修炼,一个月便可从常人变成武林高手。” “什么?”武正翔失声惊呼:“真有这种法子,那岂不是遍地高手?哪里需要自小苦练。” 钱峰摇头苦笑:“但这代价不菲。我仔细研读过,这套功法是强行以生机催发武艺。若真练习,过程中的痛苦不说,寿命也只能活到四十岁,便会生机断绝。常人谁会去练?” 说到这里,他眼中露出敬佩的神色:“我让秀莲将这秘笈交给她,本是想断了她的念头。好端端的,谁不想活的长一点?没料到她竟然不声不响的练了,一个月后我再见到她时,内力比秀莲还高,和我不相上下。” 竟然有这样的奇女子,饶是武正翔在风组待了八年,也未曾听说过,问道:“她是怎样想的呢?” “她说,不想再过被他人主宰的日子。哪怕生命短暂,也要活得璀璨。” 这句话听得武正翔心头一震,在生命的代价之下,自己执着的仇恨仿佛变得有些渺小,感叹道:“没想到,我还不如一名女子看得透彻。” “我听到这句话时,比大人还震惊。她如今内力有了,只是缺少实战,正在扬州镖局内日日苦练。她的勤奋,让一众男子都自叹弗如。”钱峰转回话头:“在扬州时,要不是因为真儿,她们也不能得救。算起来,对她有着救命之恩,因此我才说,她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武正翔点点头:“确实再合适不过。她多久能到?” “她在扬州,我使人快船去接,最多五日可到。” 武正翔算了算时间,道:“正好来得及。等她到了,便把韩羿安排到你身边,给他找一名好师父。他的根骨,若是只做护卫,未免可惜了。” 钱峰道:“我亲自教他便是,真儿如今处境凶险,多一分助力是一分。” 武正翔打趣道:“不知道徐大夫人当年是怎样的美貌,才能使你到今天都念念不忘,为她庇佑后人。” 钱峰两眼一瞪:“这是美貌的问题吗?说了你也不懂。” …… 天色逐渐暗下来,街道上的行人渐渐稀落。 眼看城门就要关闭,建春门外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洛阳城,直奔楚王府而去。 驾车的汉子对京中地形极熟,七弯八拐的专挑小路行走,两刻钟功夫便到了楚王府侧门。 他下了车,对门房道:“汪侧妃的妹子回府了,你们还不来接?” 门房心下诧异,汪侧妃和妹子去大悲寺上香,酉时马车就已经回来了,怎么又会坐这样的马车回府?汪妙言走失一事,并未在楚王府传扬开。 他忙使人去回禀楚王妃和汪侧妃,一回头那汉子却已不在原地,只剩马车孤零零地,驽马不耐的打着响鼻。 第二百八十一章 重回王府 眼下天色即将黑透,灯火又未曾完全亮起。这马车在这巷子中,不知怎地,显得有些凄凉。 门房大着胆子走上前,掀开帘子。这马车来的奇怪,光凭那汉子一句话,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让马车就此进府。若是有什么不好的物事冲撞了主子,便是他的失职。 车外又无人可询问,他心中也不大相信车内的人是汪大小姐,便上前亲自确认一番。 马车内没有灯火,一时间看不清楚,等他双眼适应了这黑暗,看清了车内情形,唬得他连忙放下手中车帘,往后倒退了一大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脑中回想起方才看到的情形,马车中的人确实是汪大小姐,但形容凄惨无比。 她发髻散乱,身上胡乱裹了一床薄被,光溜溜的肩膀和白花花的大腿露在外头,可以想见在被子下她定然不着寸缕。手脚和身子都用拇指粗的麻绳给捆住,人昏迷着,在她脚下还放了一个包袱。 门房见了鬼一样退到侧门内,才镇定下来,口中喃喃自语:“我没看见,没看见!”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个小小门房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秋雨听到禀报,脚步匆匆赶到二门上。今日这事透着诡异,汪妙言好端端的不见了,眼下又回了府? 一问二门的婆子,那马车还在侧门外,秋雨怒道:“快着人驶进来。” 门房苦着脸,将马车驶到二门外停了,施礼道:“秋雨姑娘,那报信的汉子撂下话就走了。” 秋雨点点头,撩了帘子进入车内。只听得“咚”地一声,她太过震惊,以至于头撞到了车顶。 她距离近,看得比那门房更清楚。汪妙言的脸颊上有被扇过耳光的指痕,闭着的双眼高高肿起,显是狠狠地哭过。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处处都是红紫色的淤痕。 这种淤痕她在楚王妃身上见过,那是欢爱后的痕迹。但此时汪妙言身上的痕迹,却是如此触目惊心。 形容如此凄惨,明眼人一看便知,汪妙言遭遇了什么。汪妙言如今住在楚王府,是谁竟敢在楚王府头上动土? 秋雨目光往下,触及摆在汪妙言身边的包袱。 打开一看,里面有几张银票、一些散碎银子和几个大钱,还有早间出门时汪妙言头上戴的钗环、一套仆妇的衣服和一对绣花鞋。 她再看了看她的双足,上面穿的是一双能走远路的羊皮靴子。 秋雨心中冷笑:“原来你真的是要逃走,瞧这准备的可真是充分。” 略为沉吟一下,吩咐外面的婆子:“端一碗凉水来。” 楚王府的下人训练有素,看见这样的事听到这样的命令,婆子也毫不迟疑,盏茶功夫便端了一碗水来:“秋雨姑娘,放在何处?” 秋雨从帘子后伸出一只手:“递给我,你们都散了吧。” 接过凉水,秋雨毫不迟疑的往汪妙言的脸上泼去。 被冷水一激,汪妙言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见近在咫尺的秋雨,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终于不在那个魔窟,想想自己经历的折磨,汪妙言便不寒而栗。但见到秋雨,说明又回到了好不容易才逃脱的楚王府。刘祺然怎么会让人送自己回来?难道他就不怕楚王知道此事? 秋雨冷冷发问:“让你下车去处理事情,怎么转眼会不见?这又是怎么回事?” 听她发问,汪妙言面上升起悲情,哭泣道:“秋雨姐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下车就被人打晕,被他们掳到一个庄子上。后来又再次昏迷,再次醒来便见到了姐姐。” 见她到了这种地步仍在抵赖,秋雨厌恶道:“收起你这副嘴脸!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用手指向那翻开的包袱:“你这逃跑,准备的好精心。” 汪妙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是一个激灵。这个包袱怎么也还在?刘祺然实在是可恶至极,连一条活路都不留给她。 眼见无法狡辩,心中转过几个念头,忙道:“秋雨姐姐,方才骗了你是我不对。烦您转告楚王妃,是刘祺然污了我的清白。”其余二人对她做的事,她会一辈子埋藏在心底,永远不要再想起。 秋雨面上狐疑,她再也不信汪妙言所说的话:“当真?” 汪妙言连连点头,她如此惨状,若不能让楚王妃觉得自己有用,下场必定凄凉。 “无凭无据的,我为何要信你?谁知道你在哪里勾搭的野男人,那些拦住马车的人,是不是也是你安排的?”秋雨发问,一句比一句凌厉。 汪妙言苦笑:“姐姐还不知道吗,我被王妃禁足,冬雪又不在,我哪有这么大能力安排这么多人。这些人,定然是刘祺然安排的。” 凝神苦思了片刻,汪妙言叹道:“要说证据,我却是拿不出来。姐姐若是不信,我也无法。只是楚王妃那边,也不好交代。” 汪妙言是楚王妃拉拢平公府的棋子,秋雨自然是知道。对她的处置,确实需要禀过王妃才行。 伸手解了缚住她手脚的绳子,将包袱里的仆妇衣服扔给她。“你先换上,正好可以掩人耳目。记住,你在今日下午就和汪侧妃一起回到了府内。此时只不过是一名下人,前来拜见汪侧妃。” 在楚王妃没有决断之前,先帮她掩藏一二。 汪妙言手脚获得自由,但被绑缚太久,四肢如虫蚁啃过般奇痒无比。两手颤抖着接过衣服,揭开被子抖抖索索的穿起来。 好不容易应付完秋雨,此时她才觉得浑身上下似乎被车碾过一般,麻痒、酸痛、胀痛、两腿间撕裂的痛,让她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秋雨背对着她坐着,没有任何想要帮忙的意思,语气硬邦邦的催促道:“快些!” 忍着种种疼痛不适,汪妙言终于穿好衣服换成绣花鞋,系好包袱,又将发髻打散遮住面颊,低声道:“我好了。” 秋雨转头一看,冷冷道:“倒还有几分像。” 说完当先下了车,汪妙言挪动着身子,也跳下了车。落地的瞬间,两腿酸软无力差点要跪倒在地。 为了不露馅,秋雨忍住心头厌恶扶了她一把,低声道:“快走,先回你姐姐的院子里,梳洗一番。我先去禀王妃,看王妃要不要见你。” 第二百八十二章 从天堂到地狱 秋雨在前面疾走,汪妙言如今这种情形,又进了府,丝毫不担心她会跑掉,便没让人跟着她。自己径直朝楚王妃的院子里去。 汪妙言刚经历破瓜之痛,步子迈得分外艰难,好不容易才遮遮掩掩地回到汪侧妃的院子。 院中有两名婆子正在清扫院中落叶,汪妙言在角落中站了片刻。以她目前扮演的下人身份,是不敢直接进去汪丹若的房门的。 好不容易等到青雁端了水出来,她连忙迎上去,抓住她的手低声道:“青雁,是我。” 青雁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正要呵斥,却听到是汪妙言的声音。 青雁并不知道是她主动逃跑,见她如此打扮,忙将她拉回房中,回身掩上门。 汪丹若诧异问道:“什么事?” 汪妙言见房中并未他人,扑上去跪在大姐腿下,哀哀哭泣起来。 见她形容凄惨,汪丹若叹了一口气,吩咐道:“青雁再准备一桶热水来。” 支走了青雁,汪丹若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搞成这样?” 语气中真挚的关心,让汪妙言更加委屈,哭诉道:“大姐!我刚走出没多久,便被刘祺然使人掳走。”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难以启齿。 汪丹若闻言大惊:“怎么会这么巧?” “想来不是巧,那撞了马车的人定是他安排的。”汪妙言恨声道:“我下车逃走,正好如了他的意。” “他没把你怎样吧?怎么又送你回来了?” “阿姐!”听她问起,汪妙言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滚落:“我的清白,已经被他给污了!” “什么?!”汪丹若面色发白,后悔自责道:“我就不该同意你逃走。这是什么馊主意,唉!” “这不关姐姐的事,都是刘祺然太过奸猾。”若是诅咒可以死人,汪妙言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汪丹若蹙眉沉思片刻,问道:“这不对呀,刘祺然又不知道王妃的打算,怎么会针对你?” 汪妙言是有苦自己知,这是刘祺然对下药之事的报复,含糊其辞道:“或许是王妃那里走漏了口风,也未可知。” 青雁准备好了热水,汪妙言脱去粗布衣衫泡入热水中,折腾了一天的身子总算是稍稍得到缓解。 沐浴完毕,用热毛巾敷了脸,面上的指痕和浮肿的双眼消退了一些。重新换上自己的衣裙,挽了发髻,青雁便来唤她,楚王妃要见她。 …… 这次见楚王妃,她再没了上次的底气。跟在秋雨身后,悄声进了房,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下。 楚王妃斜靠在贵妃榻上,睨了她一眼道:“怎么?不跑了?” “我知错了。”汪妙言磕了一个响头。 “让你去平国公府上做正妃,你要逃跑。这下好了,身子也被刘祺然污了,正妃之位你也休想得到,要你何用?” 与汪丹若不同,对刘祺然要掳走汪妙言的原因,她心中清楚的紧。 刘祺然这种京中霸王,上次被汪妙言下了药吃了暗亏,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此次找到时机便报复回来。 楚王妃扫了地上跪着的汪妙言一眼,这件事情恐怕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想到秋雨描述的,汪妙言在马车上的惨状,以刘祺然这种肆无忌惮的性情,必然不会是污了她情白就算。只是,眼下她并不想戳穿。 汪妙言伏在地上,道:“小女子愿以这残躯,供王妃驱策。” “哦?你还有什么用处,我怎么想不出来?” “王妃,我思来想去,不妨用苦肉计。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赶出府去,着意让太子知道后,我会使太子收留我。往后王妃再想知道太子府上的消息,就容易多了。” 楚王妃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都成什么样子了,她还想着太子。“办法倒是不错,但以你的残花败柳之躯,就算到了太子府,又能探听到什么要紧的消息?” 汪妙言抬起头,道:“我这身子,相信王妃定有法子。” 楚王妃失笑:“你对本妃还真有信心。”凝神细思片刻,道:“不过你说对了,我还真有法子。另外,秋雨,将那个匣子拿来。” 秋雨应声而去,不多时捧回来一个白玉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两排小瓷瓶。 楚王妃素手拈起其中一个,倒出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想去太子府,你先把这颗药服下。” 汪妙言也不问是什么药,接过来毫不犹豫的服下。片刻之后,只觉胃里一阵巨痛,好似有虫子爬出来钻到了心里。 她仰起脸,唇色发白,颤抖着双唇问道:“这是什么药?” “服了再来问,不嫌太迟了吗?”楚王妃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的蔻丹,道:“苗疆的‘心蛊’。每个月十五苏醒一次,这时你要是没有服下解药,就会爬进心里,吃掉你的心脏。剜心之痛,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汪妙言一阵恶寒,原来自己体内当真住了一条虫子?张口欲呕,但哪里还呕的出来? 楚王妃示意,秋雨拿出一颗解药给她:“这个月的先给你。记住,十五那日过了子时就服下。早了没有效果,别怪我没提醒你。” 秋雨心下鄙夷,这个汪妙言花样不断,妄想以花言巧语脱离王妃掌控,这下看她还怎样逃脱。若不是她三番五次,珍贵的“心蛊”也不会下到她的身上。 “你且去吧,这几日养好身子。否则太子一看你就非完璧之身,你哪里还能靠近他?” 汪妙言白着一张脸离去,今儿这一日,她是从天堂到了地狱。 刚刚才逃脱楚王府一刻钟,心中的欣喜还没褪去,便落入刘祺然的魔掌。楚王妃发现了自己逃跑的事情,不得不服下“心蛊”。 “徐婉真!”她捏紧了拳头,此时除了刘祺然,她最恨的就是徐婉真。若不是她在杏花林中没有中计,怎么会害得自己如此下场? 汪妙言实在是想不通,在那种绝境之中,徐婉真如何能保住清白?在王府中处处受限,这时她才明白为何大姐对楚王妃畏之如虎,她的手段心计当真深不可测。自己想方设法,仍没能逃脱她的掌控。 “我在地狱,你为什么就在天堂?我清白已失,你为何还安好?”汪妙言咬牙切齿的想道:“等到了太子府,我一定要让你好看。” 第二百九十一章 拜访 从定国公府出来,石静芙道:“走,我带你去见卢家姐姐。”拉着徐婉真直奔忠国公府的彩棚而去。 徐婉真跟她走着,心里却狂跳起来。马上就要见到他的家人了呢,他口中从小就护着他的大哥、对他深深愧疚的父亲、那个痛恨他虐待他的嫡母。有一种丑媳妇就要见公婆的错觉。 快到忠国公府的彩棚,石静芙放慢了脚步,规规矩矩的跟在大姐后面走进去。 石静玉领着二人,对坐在上座的忠国公夫妇行了礼。 徐婉真跟着施礼,借着前面有石静玉挡着,偷偷打量着上座的二人。忠国公身材高大魁梧,坐在那里好似一头雄狮。眉目间依稀可见到武正翔的影子,已过不惑之年,但仍是一名极富魅力的男子,只是在眼底深处,有一种掩盖不住的倦意。 在他身侧的,就是忠国公夫人陈氏。她衣着华贵,举止雍容,但眼底的郁色和蜡黄的面容,都昭示着她的日子并不舒心。和身旁的忠国公一比,看上去老了不止十岁。 见到石静玉亲自领着徐婉真进来,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挥手让身侧的妈妈递上见面礼,就不再说话。 世子妃卢氏笑着迎上来,道:“这就是庄夫人新得的女儿吧!果然是钟灵毓秀。” 石静芙对她极为喜欢,撒娇道:“卢姐姐,好久都没喝到你做的桂花酿了,芙儿甚是想念。” 石静玉微笑道:“芙儿别吵着你卢姐姐,眼下卢姐姐是世子妃,成天多少事,能跟你一样么?只知道吃吃喝喝。” 挨了大姐的训,石静芙躲到卢氏身边,嘟着粉嘟嘟的樱唇。 卢氏看起来很喜欢石静芙,笑道:“玉儿你别怪她,小孩子么。” 石静芙不满的抗议道:“谁是小孩子了,我已经长大啦。” 几人正笑闹着,彩棚的帘子被人撩开,跟着光线一暗,武胜、武正翔两兄弟一前一后走进来。 他二人身材同忠国公一样,身量颇高。相较之下,武烈更像忠国公,魁梧雄壮,一看就是名铁铮铮的好男儿。武正翔的身材要瘦削一些,但同样结实,肌肉线条随着他的走动,在燕尾青锦袍下起伏。 忠国公见兄弟二人进来,哈哈一笑。他这一生最骄傲的不是军功,而是养育了两个同样优秀的儿子。 陈氏的神情却更阴郁了,心中想道:“那贱种不知道吃错什么药,这段时间居然搬回府中住。成日在眼前晃悠着,看着都嫌闹心。” 武烈眼神一扫,便见到石家姐妹。同为国公府,都是自小一起见惯的,也不见外,笑着招呼道:“静玉、静芙来了?多玩会啊。” 武正翔进来便见到徐婉真,四目相接,旋即分开。两人都明白,眼下不是能说话的时候。 对武正翔而言,除了大哥武烈之外,在府中的任何人他都信不过,他要求娶徐婉真的事,不能在这个时候泄露半分。 武烈是见过徐婉真的,知道她是弟弟心爱的女子,也知道最近的传言,对她温言道:“你就是徐家妹妹?往后多来找你嫂子玩。” 又闲聊了几句,石静芙纵然不舍得卢氏,但她们还有任务在身,不得不告辞离去。 卢氏见她恋恋不舍的样子,笑道:“明儿我就打发人,给你送几瓶桂花酿。” 她才兴高采烈的跟在石静玉、徐婉真身后出去了。 见石家的人走了,陈氏面色一沉:“云麾将军没有差事在身吗?成日和妇人厮混,成何体统!” 武正翔回府住的这段时间,卢氏已经深深的领教了婆婆对他的不喜。 陈氏一发话,忠国公叹息,卢氏不敢说话,武正翔冷若冰雪,下人们噤若寒蝉。一时间棚中的气氛停滞,落针可闻。 见好好的气氛被搅合成这样,武胜只好上前禀道:“今日孩儿休沐,便拉着弟弟来这边瞧瞧热闹。” 陈氏一皱眉,眉心间的竖纹益发明显:“弟弟?哼!” 对她的话,武正翔只当没听见,一拱手道:“父亲、大哥,孩儿出去了。”他进来主要是见徐婉真的,目的已达,没必要在这里让大哥难做。 石家两姐妹带着徐婉真又拜访了平国公府,等再次回到安国公府的彩棚时,跟在徐婉真身后的桑梓手中捧满了见面礼。各家国公老夫人夫人的、世子妃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庄氏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让真儿打劫去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待几人坐定,徐婉真悄悄问石静芙:“怎么没见到世子妃?” 石静芙也悄声道:“徐姐姐你有所不知,嫂子身子骨弱,这外出游玩之事,她向来是不参与的。” “原来如此,”徐婉真心头暗暗思忖:“怪不得这安国公府上的世子妃跟隐形人一样,外人很少感知到她的存在。” 过了片刻功夫,只听得外面齐颂佛号,钟声悠扬。庄氏道:“法会开始了,走,我们也看看去。” 安国公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儿女都多大了,还那么爱看热闹。” 庄氏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护着我们出去。” 安国公无奈一笑,侧身微微护着庄氏,一道出了彩棚。 徐婉真和石静芙落在最后面,她们俩年纪只差两岁,徐婉真的到来,让石静芙觉得找到了玩伴。 徐婉真悄声道:“义父义母感情可真好。” 石静芙道:“那是自然,在国公府中,父亲母亲的感情是最好的。” 大悲寺的高僧站在洛水桥头,手持佛珠,闭目诵经,宝相庄严。两岸着僧衣的众弟子齐齐吟诵,游玩的众人纷纷停下脚步,虔诚听经。 洛水两岸停下了喧嚣,只剩悠扬的钟声和诵经声在上空回荡。 一篇《金刚经》诵完,高僧取出一钵圣水,从桥头缓缓倒入洛水之中。随着这祈福圣水注入洛水,两岸百姓轰然叫好。 紧接着,各家的下人从自家的彩棚后面,推出板车,上面都放置了一个个盛满水的大木桶,里面的鲜鱼在活蹦乱跳。这些都是今儿一早,才从各家渔船上采买的鲜鱼。 第二百九十二章 人潮 随着一个个木桶被拉上洛水桥,洛水两岸的百姓们拭目以待。 放生历来是小满节的重头戏,也是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每年这个时候,哪家放生的最多,哪家最抠门,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身着不同服色的下人,将一桶桶活蹦乱跳的鱼儿倒入洛水之中。这整个过程,会持续一个时辰。 与此同时,钦天监监正在高台之上,燃香祭拜二车神。 小满是祈水的节日,无论的高僧在洛水之中注入圣水,还是放生,无不在祈祷接下来的夏季雨量充沛,无旱无涝。 这整整一天,渔船不捕捞、不出海,全部停止一天。他们相信,在今日被放生的鱼身上,都带着给二车神的祝福,二车神收到的祝福越多,今年才越是风调雨顺。因此在今日,没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出船捕鱼。 洛水两岸人声鼎沸,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看这一年一度的放生盛况。 人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有的说:“瞧,快看!这是齐王府的下人来了。齐王果然最仁厚,足足放生了十桶。” “这算什么?刚才太子府放生二十桶!” “这家的我认得,他家的婆子出来买菜老抠门了,你瞧,那么大的人家就两桶。” 在这人群之中,刘祺然用力向前挤着,惹得众人对他纷纷怒目而视。这个时候,就算你是国公府世子爷,也不敢犯了众怒。 刘祺然只好一边陪着笑,一边奋力向前。在他身侧的高义为了护住他,不知道挨了多少黑拳,被打得龇牙咧嘴。 刘祺然还没想好怎么跟涂博士表决心,今日小满就被揪出来陪着母亲看法会。 他正百无聊赖之际,高义偷偷溜进来,跟他讲胡六在外面见着涂家两姐妹了。他顿时坐不住,找了个借口便溜了出来,朝着胡六说的方向挤过去。 好不容易,他透过人缝中见到李氏带着涂家两姐妹的身影,一转眼,她们又消失在人群中。 人实在太多,如此三番了好几次,刘祺然却越挫越勇,心下暗暗跟自己发狠:“今儿不见到涂二小姐就是孙子!” 涂曼珍在人群中兴高采烈,自打从牡丹花会回来被禁足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出门。看看这里望望哪里,总觉得到处都新奇有趣。 “这小满节年年都来,值当你如何高兴嘛?”涂曼芬取笑她。 涂曼珍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我就高兴,你管我哩!” 涂家还不够资格在这岸边扎棚子,她们只有随着人群不断前进,试图找到一个好的位置观看放生的盛况。 好几名护卫将她们牢牢护在中间,生怕人流将她们冲散了。 这时,前方突然骚乱起来。 一名衣着不整、头发散乱的妇人拨开人群冲了进来,在她身后不远处,是一名手持杀猪刀的男子。他面上神情凶恶两眼发红,口中恶狠狠地道:“呸!你个贱货!趁老子不在就偷汉子,看我不砍死你!” 众人纷纷避让,其中有人道;“哟!这不是王屠夫嘛!他那个婆娘一看就不是好货色,果然出事了。” 涂家离他们距离较近,人群这一避让,将护卫的队形冲得七零八落,李氏忙伸手去牵两个女儿。右手将涂曼芬抓到身侧,左手却抓了一个空,只听到涂曼珍惊恐的叫了一声:“母亲!”就被人群裹挟而去。 李氏大急,脸色刷的一下雪白,忙对身侧的护卫道:“快去找二小姐!” 离了母亲,涂曼珍心内惶急。周遭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举目望去也不知道谁人值得信赖。两腿不由自主的随着人群的方向挪动,有那登徒子见她孤身一人,猥琐的笑着想要挤到她跟前揩油。 眼看那个登徒子越走越近,涂曼珍死死咬住双唇,不让自己的泪流下来,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软弱,心中却彷徨无助。 正在此时,一双手牢牢的抓住她,分开人群,将她向另一旁扯去,道:“跟我来!” 涂曼珍定睛一看,怎么在这个时候,会遇到刘祺然?急忙奋力甩开他的手。 刘祺然无奈,谁让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差呢?只得诚恳道:“请二小姐信我一次,我在前面,你跟着我,千万别跟丢了!你不知道人潮的厉害。” 见他语气诚挚,涂曼珍犹豫不定,两人虽然有着过节,但眼下确实也只有他一个熟人。 刘祺然又道:“这光天化日的,我能对二小姐做什么?先出了这人潮,我再派人去寻你母亲。想来你不见了,涂大夫人应是急坏了!” 想到母亲,涂曼珍咬了咬唇,罢了,且相信他一回。冲刘祺然点点头。 刘祺然大喜,又叮嘱了一遍,和高义二人在前头开路,涂曼珍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三人往洛水岸上挤去。 好不容易才脱离了人群,刘祺然擦了一把汗。他先前为了寻找涂曼珍已经费了不少功夫,这次带着她挤出来,只觉气喘吁吁。 看着他头发沾在脸上,衣服也挤得皱皱巴巴,涂曼珍不由噗嗤一笑。 刘祺然正擦着汗,见了她的笑容不由呆愣住。是了,正是她这样清澈的笑容,让他动心。 他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支了个茶水摊子,道:“二小姐,我们去那边歇歇脚,我再使人去找你母亲和大姐。” 上次见他时,被他恶言辱骂,怎么这次对自己这么好?涂曼珍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心下狐疑便问出来:“上次你还那么凶的骂我,怎么今日这么好救我出来,还帮我找母亲?” 刘祺然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对。经不起那些人起哄,我一时急晕了头。” 说完郑重其事的深施一礼,道:“请二小姐原谅在下则个。” 见他转变如此之大,涂曼珍心下警惕,还礼道:“您是世子爷,小女子不敢当您的礼。” 听她这样说话,知道她心中并未打消疑虑。刘祺然心中苦笑,无奈道:“二小姐不必如此说话,你我相称便好。我们去那边坐坐。” 涂曼珍点点头,二人到了茶摊上坐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倾慕 刘祺然吩咐高义带了几名小厮,去方才李氏和涂曼珍失散的地方寻找。 涂曼珍等得心焦,看着人潮涌动的方向。刘祺然手中拿着一杯茶水,今儿这小满节没白来,竟然能获得一个与佳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该怎么表露心迹才好呢? 他在心中思前想后,打了几次腹稿都被自己推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开口,却见涂曼珍轻声欢呼道:“呀!我看到母亲了!”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是李氏面色焦急的带着涂曼芬出现在眼前。 刘祺然泄了气,心中将高义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你小子平日办事没见这么快,今儿怎么这么利索。 高义收到他的眼风,无辜的摸了摸头,他是那么没眼力价的人吗?无奈刚刚去寻找,就碰到涂家的护卫,才来得这么快。 见到了母亲,涂曼珍像快乐的小鸟一样迎上去,扑到母亲怀里:“母亲!终于见到你啦!” 李氏紧紧的抱着她,在刚刚过去的时间里,她是多么担心会失去这个孩子。涂曼珍才十四岁,这个年纪才被拐子带走的女孩子年年都有,叫她如何不担心? 脑中将任何坏的可能性都想过一遍,如今见到她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激动的就要落下泪来,抚着她的头顶道:“珍儿,你没事实在就好。” 刘祺然走上前恭敬施礼道:“刘祺然见过涂大夫人。” “刘祺然?”李氏心中诧异,这不就是在牡丹花会上,跟珍儿起冲突的那个平国公世子吗? 涂曼珍离了母亲的怀抱,道:“母亲,这是平国公世子,方才正是他救了女儿出来。” 李氏掩住情绪,回礼道:“谢过平国公世子援手。” 刘祺然在心中已将她视为岳母,哪里敢当她的礼?忙跳到一边,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我,我只是倾慕令媛。” 话一出口,几人都静了静。 望着李氏三人眼中不可置信的神色,刘祺然简直想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刚才大好机会自己不说,眼下怎么就在她母亲面前脱口而出了? 他慌忙施了一礼,口中胡乱道:“你们,你们先玩着,我还有事先走了。”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道:“这里人多,你们人手不够,我让高义带着小厮跟着你们。”说完才落荒而逃。 看着他急急奔逃的身影,涂曼珍不由再次笑了出来。旋即又想到他刚才的话,原来他做了这一切,是因为倾慕自己?一颗少女芳心怦怦乱跳起来。 李氏也觉得好笑。这就是传说中无人敢惹的京中一霸?看着不像啊,虽然是孟浪了一些。 转过头看着自家女儿露出小女儿情态,心中暗道:“珍儿的婚事也该相看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 …… 小满那日的热闹已经过去。 随着徐婉真和石家姐妹在众人面前的亲密亮相,之前的谣言总算消失无踪。无论甘媒婆雇的人如何鼓吹,也没有人相信。 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人们自然选择相信了事实。 但嗡嗡叫的苍蝇总是烦人,樊彬亲自出手将那几名帮闲教训了一顿。甘媒婆见到他们鼻青脸肿的样子,也只好认栽,不再作怪。 …… 这日清晨,涂家的右角门大开着,下人婆子将箱笼一趟趟地从青竹苑中,搬到角门外。 徐老夫人带着一大家子去跟涂老太爷话别。徐昌宗、徐文敏在这日也回到了涂家,他们来接徐老夫人,同时也感谢涂老太爷在这些日子以来,给予徐家的帮助。 涂老太爷精神矍铄,见着这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笑着道:“你们就算搬了出去,也是我涂家的人。有事没事回来瞧瞧,在京中谁要敢欺负你们,只管回来找我这个老头子。” 徐老夫人领着头,一大家子给涂老太爷施了大礼。 涂老太爷将她扶起,道:“女儿哪,遇到事别一个人撑着。你多大年纪了,在我看来也是个小女娃。” 徐老夫人眼眶中噙着泪水,道:“父亲要保重身体,我会让良智定时回来请脉。” 涂老太爷挥挥手:“去吧去吧!” 从“松涛院”出来,又去跟林氏道了别。纵然有些不愉快,在此刻也消失无踪。 涂曼珍依依不舍的拉着徐婉真的手道:“徐妹妹没事记得要来找我玩。”又趁人不注意,附在她耳边,将小满那日的事情轻声讲了一遍。 徐婉真诧异问道:“真的?”涂曼珍轻轻点头。 “你是怎么想的?” 见她发问,涂曼珍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应该讨厌他的。但那天我心里着实害怕,他出现的时候我还蛮庆幸的。后来,他又很好笑。”想起他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他真的好好笑。” 徐婉真心道,看来这是对欢喜冤家呢。 涂曼珍苦恼的问她:“徐妹妹,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徐婉真想了一想,轻声道:“听从你自己的内心。如果他确实有诚意的话,也不妨考虑一下。”或许就是涂曼珍这样的性格,才能收服刘祺然这样的混世魔王吧。 “真的?”听了她的话,涂曼珍眼神发亮,问道:“你真的觉得可以考虑?” 她的心中,已经为刘祺然悄悄打开一条缝。但一想到他在那画舫上可恶的嘴脸,便过不了自己这个坎,他都骂的什么话啊,太过污秽。没想到跟她一起经历过那件事的徐婉真竟然会支持她,她在心中欢呼雀跃。 徐婉真望着她,肯定的点点头。冤家宜解不宜结,要是两家真能结了亲,也是一时佳话。 那边涂瑞章也拉着徐文宇的手,恋恋不舍。 徐文宇老气横秋道:“我们男子汉不要学那些女儿家惺惺作态。每日我都要到书院念书呢,用午饭时你来找我,我给你带好玩的。” 涂瑞章崇拜的看着他,在他心中,这个表哥可厉害了。 徐文宇道:“等明年你满了六岁,也到书院来念书,那时我们就是同学了。眼下你好好习大字,不要丢了哥哥我的脸。” 涂瑞章奶声奶气的应了,挥舞着小拳头道:“表哥放心,弟弟一定好好习大字。” 第二百九十四章 卖身 颜氏看着小小的两个人儿互相鼓劲加油,心中更坚定了要让儿子多跟徐文宇亲近的决心。 涂琼玉和徐老夫人站在一侧,姐妹两人默然以对。要说的话,彼此都知道,这两个月的短暂相聚,已是老太爷的恩赐。 末了,徐老夫人道:“我们在京城,大姐也多了个去处。有事没事,都来走走,别老闷在寒梅院。” 涂琼玉轻轻点头应了。 …… 一众人将徐家等人送出了门,这次来接她们的,用的是徐家自己的马车。箱笼早已装在车上,就等主子们上车了。 再次与众人道了别,徐昌宗扶着徐老夫人上了当头第一辆车,徐文敏带着徐文宇在第二辆,徐婉真在第三辆。一等丫鬟们都跟着自己的主子,其余的小丫头、下人、仆役一共挤了三辆车,再往后便是装行李箱笼的车。 一行浩浩荡荡十余辆车,韩羿策马在前,几名护院分坐在车辕子上随时应变。 天高云淡,徐家车队在北郊辽阔的原野上蜿蜒前行,道路两侧种满了水稻等作物。昨日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充满了水汽,轻风吹过,传来清新的草木香味。 徐婉真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洗涤了一遍。 想着马上就回到嘉善坊的徐宅,她的心情是雀跃的。涂家再好,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徐家在那里不说是寄人篱下,但总归没有在自己家里那样自在。 洛阳城高大雄壮的城墙已映入眼帘,前方一个茶水摊子处跪了一名头插草标的女子,有几人正在路边厮打,阻住了去路。 韩羿在马上高高举起手,徐家车队缓缓停下。 徐昌宗掀开车帘子,问道:“怎么回事?” 韩羿抱拳:“大老爷请稍候,在下去探查一番。” 策马到了茶水摊子那里,只见那名女子约莫二十来岁,作村妇打扮。面目姣好、手脚粗粝,神情有些凄惶,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股倔强。她虽跪着,但脊背挺得笔直,韩羿只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一柄剑插在地里。 他揉了揉眼,这明明是名卖身的村妇,自己怎会有这种错觉? 再看向厮打的那几人,衣着打扮上应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有两名着锦袍的少年公子,作时下京里最流行的纨绔子弟打扮,敷粉戴花。 此时两人正像斗鸡般恶狠狠的对望,一人道:“我先看到的,自然是我的!” “啊呸!看到就是你的?我先给了钱!” “给钱了不起啊,小爷我多的是!” 一旁看茶水摊的老汉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热闹,摊上的有几个歇脚的货郎、行商、村妇都聚在角落处,看得起劲。 韩羿上前拱手道:“这位老人家请了,敢问这里发生何事?” 这么大的热闹,那名村妇正愁没人可以显摆,见终于来了一个憨直后生,连忙接过话头道:“你来得晚了不知道。你看那名小娘子标致吧?她自卖自身,这二人正抢她呢!” “看她穿着不像贫寒之人,为何要卖身?”韩羿发问。 村妇惋惜道:“她说家里给夫君治病花光了所有银子,还好碰到一个好心的老大夫。帮她垫了药钱,又不收诊费,还拿出家里仅有的一支老参给她夫君续命。可惜啊,她夫君病的太厉害,还是过世了。”说到这里,却卖起关子来。 “那为何她在这里卖身?”韩羿忙追问,拿了两个大钱给她:“大娘说得口渴,请大娘喝完茶。” 得了大钱,村妇眉开眼笑道:“那名老大夫好心,出了钱帮她安葬了夫君。她说不能让老大夫白白帮忙,但家里又没有值钱之物,反正她也没有任何牵挂了,就来卖身还债。”叹了口气:“你瞧她模样标致,看手脚又是个能干活的,要不是太贵,我都想买回去做儿媳妇。” “她要多少银钱?” “足足一百两银子呢!我哪出得起。这不?从早上到现在,问价的多,买的起的就只有那两人,还争起来了。可惜呀,这么好的小娘子。” 韩羿看着那名跪的笔挺的村妇,心中不由敬佩,她虽为女子,去重情重义。眼前那两名大打出手的公子,一看就是京城恶少,但她为了还债,也没有丝毫退缩。 他有心帮她,打算回转禀报给大老爷,徐家心善,想必也乐意帮助这样的女子。 正打算走出茶摊,从洛阳城内奔出几骑,片刻功夫便到了这里。 当先一名着深青色绫袍的男子看见此处的骚乱,勒住马匹,往这边看来。 他目光一扫,哈哈一笑:“韩羿?” 韩羿抬头一看,却是与徐家一道上京的钱峰,忙拱手施礼:“钱老爷。” “你怎么会在此处?”钱峰跳下马,将缰绳扔给后面的骑士。 “回禀钱老爷,大老爷正带着全家人搬回洛阳城中的徐宅,不想在这里遇到有人厮打,车队被阻,我前来查探一番。” “哦?这里怎么回事?老夫人可在?” 韩羿将他刚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道:“老夫人在后面的车里。” 钱峰沉吟片刻道:“这么巧,我理当拜访老夫人。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你先去回话,别让老夫人等急了。” 韩羿点点头,拱手作别后便去回禀。 钱峰带来的骑士都下了马,他走到打成一团的下人中间,马鞭几下拨弄,将几人分开。又对着那两名公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们互相瞪了一眼,理了理衣服带着自家下人呼啸而去。 钱峰又走到那名村妇跟前,递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那女子恭敬的收下银票,跟在他身后朝徐家马车走去。 茶摊子几人见没热闹看了,纷纷回转自己的座位坐下。跟韩羿说话的那名村妇心头喜滋滋的,今儿可是好日子,说几句话就得了两个大钱。 徐老夫人听了韩羿禀报,让碧螺打开了车帘子,等着钱峰。既有同路之谊,又有救回孙女之恩,此时相见自当以礼相待。 钱峰洒然一笑,两手抱拳道:“钱峰见过老夫人,许久没见,老夫人可安好?” 徐老夫人面带笑容:“劳钱老爷过问,老身好的很。钱老爷生意兴隆?”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有女沐兰 两人寒暄了几句,钱峰让出身后的女子,道:“我看这名女子不错,有情有义。她是个媳妇子,我一个大男人带在身边却是不方便。瞧她手脚是个力气大的,不如送给徐大小姐,身边多这么个人才方便。” 徐老夫人方才听韩羿禀报时,就起了买下这名女子的念头,不为别的,只为举手之劳解个善缘。 听钱峰这么说,确实有几分道理。上次在公主府,徐婉真吃了那么大的亏。采丝虽说是忠心的,但也是弱质女流,有个力气大的媳妇子护在孙女身边,自己要安心得多。便吩咐玉露把徐婉真请到前面来。 徐婉真到了前面,扫了那名女子一眼,又见到钱峰便心下了然。知道刚刚这一切,都武正翔安排的一出好戏,为的就是将温沐兰送到她手中。 “小女子见过钱老爷。”徐婉真福身施礼。 钱峰见到她,不由想起了早逝的芷晴。有“影”大人如此为她殚精竭虑,想必她的人生会比她母亲更顺遂。 “不必多礼。”钱峰示意她起来,转头询问身边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爷的话,民妇温沐兰。” “你跟着我多有不便。这位是徐家大小姐,你可愿意?” 温沐兰点点头,恭敬道:“民妇愿意。” “如此便好,你若放心,将那老大夫的地址告诉我,我帮你送去即可。” 在徐老夫人面前,做戏还需做全套。温沐兰告诉了他一个地址,钱峰点点头道:“明日我就使人送去,你安心待在徐家。” 徐老夫人道:“如此又麻烦钱老爷了。” 钱峰唇角轻轻勾起,道:“不值当什么。钱某还要谢过老夫人,成全了这片善心。”拱手作别:“老夫人,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徐老夫人笑着与他话别。 钱峰返身接过缰绳,动作潇洒的翻身上马,带着随从策马经过徐家车队,往远方奔去。 徐家众人也上了车,车队缓缓启动,朝着洛阳城前进。 徐昌宗识得钱峰,但在江南道时并不熟稔。徐老夫人给他讲了在江南道时那一段过往,叹道:“都说他性情狠厉,又是水匪出身。但在徐家落难时,却帮了我们不少忙。这个恩情,你要记住,不可忘却。” 徐昌宗恭敬应了:“谨遵母亲教诲!” 温沐兰上了徐婉真所在的马车,徐婉真道:“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你是钱老爷所赠,我也不能拿你当丫鬟使唤。你可擅长什么?” “小女子打小跟着父亲走江湖卖艺,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 “哇,你竟然会功夫哩!”桑梓感叹,又好奇的追问道:“学功夫累不累?你能打赢几人?” 她的问话,让温沐兰想起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好在自己都熬过来了。她浅浅一笑,道:“自然是累的。” 她这一笑,直教桑梓看呆了去。 温沐兰鼻梁秀挺,眼如秋水,身姿如兰。她在闺阁中时,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才会被那林家宝上门纠缠不成,掳掠而去。 哪怕她经历了风霜,哪怕她如今身上穿着粗布衣衫,也掩不住她的丽色。皮肤虽没有做少女时光滑细嫩,眉宇间的坚定神色,却让她有散发出岁月沉淀下来的风韵美感。 这种美,不是少女所能具备的,如醇酒般使人不自觉的沉醉其中。 徐婉真打趣道:“桑梓怎么又看呆了?” 采丝笑道:“桑梓原先看呆过谁?” “还能有谁?茹娘姐姐呗!” 桑梓想要跺脚,此时又在马车上,便扑上去挠采丝的咯吱窝,两人闹一团。 徐婉真笑着看向她们,对温沐兰道:“既然来了,你便安心,晚上我再与你细说。” 温沐兰点点头,对眼前这名女子,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若不是她,恐怕自己还在“天香阁”打扫庭院,哪里还能重见天日,还能再见到母亲? 护卫她,自己心甘情愿。 徐家马车队从安喜门进了洛阳城,驶入嘉善坊,徐乐安从里面迎出来,指挥下人仆役抬箱笼、收拾行李。 徐昌宗扶着徐老夫人下了车,到了后宅的坐北朝南的正院中,道:“母亲往后就在这里起居,院子还未题名,等母亲亲自来取。” 徐老夫人点点头,这处宅子她来过几次,只是没有正式安顿下来,道:“就叫做‘荣晖堂’吧!若不是皇上隆恩,我们母子哪能团聚。” 洛阳居大不易,这处宅子小巧精致,总体面积比青竹苑略大一些。格局方正,是一处标准的三进院落, 第一进是外院,隔了两个小院子出来,徐昌宗单独一个,徐文敏和苏良智一起住在一个院中。另外还设有一间外书房、会客用的厅堂、门房。 过了垂花门便是第二进,绕过影壁正对着的便是徐老夫人居住的正院“荣晖堂”。居东的小院子拨给了徐文宇,刘妈妈、弄墨,和青叶、青书都住在里面。 西厢房被改成宽敞明亮的内书房,和一间接待内眷用的花厅。 院子正中栽种了三棵高大的桑树,绿荫婆娑。正是桑葚成熟的季节,枝头上挂满了紫得发黑的累累果实。 第二进院落四周有抄手游廊连接,在西北处和东北处都可直接通向“荣晖堂”院子后面的后罩房,也就是第三进院落。 说是后罩房,其实是加了另一重院落,里面隔了东、西两个小院出来。西边小院住着粗使婆子、厨娘、采买等仆妇,开了后角门,方便她们出行。 东边的小院略大一些,也有独立的正房、耳房和东西厢房,这个院子如今拨给徐婉真居住。 桑梓扶着徐婉真,后面跟着郑嬷嬷、采丝、温沐兰等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后面的小院子走去。 游廊尽头的东北处,有一扇院门,推开便到了第三进院落的东边小院中。 徐婉真站在进门处,环顾四周,心中满意。院子虽小五脏俱全,比住在青竹苑的西厢房中好安置多了。 知她喜欢花草,院中处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兰花吐出芬芳,一串红随风摇曳着身姿。 桑梓惊喜道:“这院子我们来过几次,没想道这后面这么美!” 第二百九十六章 徐文敏的婚事 “小姐,早知道,我们就该早早来游玩一遍。” 徐婉真笑道:“你真以为原来这里就有这么漂亮?定然是阿哥知晓我们要来住,特意打理过。” 桑梓吐了吐舌头道:“也对。小姐不说我还没发现,刚刚我们经过的小少爷的院落,之前来时是东厢房呢!” “正是,阿哥是细心的人。” 进了正房,桑梓、采丝将被褥铺陈好,温沐兰扶徐婉真在刚刚收拾好的窗边软榻上坐下。 一时间众人忙忙碌碌。桑梓将箱笼中的衣服拿出来逐一放入衣柜,采丝收拾着书册。青萝、青麦打了水来,将四处擦得干干净净,光可照人。郑嬷嬷将药膳方子、药材、泡浴药粉分类收到柜中。 等众人忙完,徐婉真道:“这里的规矩,还是和在青竹苑一样,我这里不设上夜的丫头。明日得了闲,将东耳房改成书房、西耳房改为琴室。沐兰新来,采丝你带她下去换一套衣衫,沐浴洗漱。往后,沐兰便负责我们院内的安全。” 温沐兰的说辞虽是“学会几招三脚猫功夫”,但徐婉真是知道真相的,对这名愿意付出寿命来换取傍身之技的女子,极为敬佩。 “沐兰名为丫鬟,但大家要想敬重郑嬷嬷一样敬重她。东厢房,就住郑嬷嬷和沐兰两人。” 桑梓虽不明白为什么这名刚来的温沐兰,会受到小姐的如此看重,但她向来唯小姐之命是从,在她心中,小姐说的就是对的,并无异议。 采丝想得要比桑梓多一层,她是知道徐婉真手段的。心中猜测这温沐兰的来历,恐怕不像她说的那般,但小姐定然是知道的,哪里还有异议? 两名一等丫鬟都应下了,其他的小丫鬟当然也翻不起什么浪来,这件事就这么定下。 徐婉真接着吩咐:“桑梓、采丝,你们带着青萝、青麦住西厢房。值夜的规矩也要立好,吴婆子、罗婆子你们排好值夜时辰报给我,把门户给我看紧了!” 众人齐齐应下,分头下去收拾安置。 因今日才到,厨房一应用具还未收拾妥当,徐文敏在“醉白楼”订了几桌席面,午间酒楼差人送来了,便分别送到各房。 徐文敏亲自领着婆子,送到徐婉真的院中,笑道:“妹子,阿哥在你这里一起用饭如何?阿爹去了祖母那里,我一个人怪冷清的。” 徐婉真笑着迎出来:“阿哥能来,欢迎都来不及。” 桑梓、采丝在外间摆好碗筷,两人对坐而食。 用完饭漱了口,徐婉真柔声道:“还未谢过阿哥,将这院子收拾得如此妥帖。” 徐文敏打趣道:“自己的妹子不疼,等你嫁了人,便来不及疼啦!” “阿哥!妹子不嫁人。”徐婉真嗔道。 徐文敏感慨道:“这女子大了,哪能不嫁人的。这媒人都来了两家,等妹子出了孝,恐怕门槛都要被踏破。” 徐婉真道:“不说我啦,我这还有两年多才出孝期,早的很。倒是阿哥你的婚事,朱家那边怎么说?” 徐文敏的婚事一早便定下的,朱家在明州经营笔墨、书画生意,以诚信经商童叟无欺,在江南道也颇有些名声。跟学子们打交道多了,朱家人也一派儒雅风范,朱家大小姐更是爱书成痴。 两年前,徐、朱两家便定下了亲事,“三书六礼”中,徐家已将聘书交给朱家,过了纳采、问名、纳吉三礼,原计划等徐文敏明年及冠之后,就为两人举办婚礼。 然而,徐家出了事,徐文敏才刚被放出来不久。根据阿爹定下的徐家经营方向,徐家将不再回江南道,就在京城定居。这种种变化都在预料之外,不知道朱家可会接受? 听到妹子问起,徐文敏眼神悠远,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良久才道:“我甫一出狱,便给朱家去了信,算算日子应该到了。我在信中言明他们若是反悔,我会配合他们退亲。这都是我一手做下的孽,活该我自己担着。” 徐婉真温言道:“阿哥快别这么说,这明明是甄家做的孽,阿哥只是被蒙蔽罢了。再说,年年都在给宫里供应衣料,谁知道这回就这么巧,会出这么大的事?” 在她的记忆中,朱家大小姐性情温良,说话声音温温柔柔。除了看起书来有几分痴性,与阿哥却是极好的一对。 徐文敏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是我们的错。朱家如何选择,我都认了。” “也是我们不对,年后走得匆忙,只打发人到明州给朱家报了信。按说既是姻亲,理当上门话别才是。这般轻忽,也不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徐婉真心中升起悔意,当时自己只想着尽快上京,却是疏忽了。 徐文敏宽慰道:“妹子何须自责,当时的情形哪里考虑的到那么多,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命里有时终须有,不必强求。” 他经过这次牢狱之灾,反而变得豁达许多。 两人又闲话几句,徐文敏方才走了,桑梓伺候着徐婉真午休。 …… 定国公府,书房。 随着徐婉真成为义女的消息传出,市井中传言消失,太子那里也消停下来,安国公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父亲,今日徐家已从涂家搬出来,到了城里嘉善坊内的徐宅。” 安国公拈须颔首:“既然认了义女,礼节上应去庆贺一二。你去安排一下,亲自挑几件礼物,上门道贺一番。” 石京泽应下,又问道:“这次认义女颇为仓促,族里会不会有什么意见?” 安国公冷哼一声:“能有什么意见?无非就是为那几个银钱,鼠目寸光的东西!算了,不与他们计较,得闲你回去一趟,就说我们再捐五十亩族田,开了祖祠把徐婉真的名字给上了。” “好。”石京泽应了,心中却黯然。这名字一上族谱,此后自己便是她铁板钉钉的义兄,两人之间再无任何可能。 从书房出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天空自由掠过的燕子,喟叹一声。 “罢了!”他心中想道:“我这也不过是单相思,这番心思她原是不明了的。” 第二百九十七章 齐王生辰 黄昏,影卫据点。 钱峰大步流星迈入房内,武正翔抬头看见他,唇边露出笑意,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那是自然,我钱某人出手,岂会落空?” 这次将温沐兰送给徐婉真,动用的是钱峰自己的人手,与影卫却是没有关联。 武正翔点点头,道:“她看起来如何?”算算日子,又有好几天未曾见过她,心中甚为想念。 钱峰露出揶揄的笑容,打趣道:“有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影大人为她打算,岂能不好?” 武正翔呵呵一乐,在他面前,并不打算隐藏他对徐婉真的情感。若从钱峰恋慕苏芷晴这里算起,他还是晚辈的身份。 钱峰在他对面坐了,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武正翔瞧了他一眼,道:“想说什么就直说,我这里没有外人。”的确,除了武锐守在房门口,院子中再无别人。 钱峰压低了声音道:“我想问大人,眼下京中局势两虎相争,大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沉思片刻,武正翔道:“皇上是四海共主,难得一见的明君。如今正春秋鼎盛,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但我只忠于皇上。” 钱峰点点头,追问道:“眼下还好,但我观这局势,不出三年将越演越烈。届时,如果必须要选一边,大人又当如何?” 任谁都知道,“皇上万岁”不过是句口号,哪里真有万岁的皇上?当皇上驾崩,而武正翔等人还年轻,又应何去何从? 历朝历代,伴随着新皇登基的,无不是一场大清洗。提拔晋升拥护有功者,打压罢黜反对者,圈禁或处死有威胁者,无一人能例外。若是选择保持中立,有可能新皇不予追究,有可能整个家族就此没落沉寂。 他问的这个问题,武正翔早已问过自己几百遍,太子、齐王,最终总要选一人,应该选谁?连远在西北边陲的龙将军也知道未雨绸缪,派樊彬先行探路,他又如何能例外。 “再看两年,眼下不急。越是危急关头,越是能看出人的品性,良禽也要择木而栖。” 听他这么说,钱峰便心头有数。对,现在着急的不是他们,是太子和齐王。 …… 翌日,五月二十六日,齐王生辰。 昭阳公主的车驾出了恭思坊,朝着齐王府上驶去。 齐王府上中门大开,车水马龙。不断有马车到来,高官重臣、权贵勋爵络绎不绝。 府上长史在门口接待来宾,重要客人由楚王亲自出迎。 齐王作为今日生辰的主角,在大堂中端坐,接受八方来客祝贺。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身着绛紫色大团花绫袍,一条玉带钩腰带系在腰间,头戴七宝琉璃高冠。嘴角含笑,面目英挺,整个人显得英姿焕发。 齐王妃则在后院花厅处招呼女眷。齐王生辰,京中的排的上名号的人家,无论是何立场,在今日都悉数到场。 “昭阳公主到!” 随着门口的唱名,昭阳公主前呼后拥地进入花厅。 齐王妃忙迎上去,笑道:“皇妹可算来了!你皇兄都差人问了好几次。” 昭阳公主爽朗一笑:“皇嫂好!我一早便来了,在外面给皇兄贺喜呢!” 她这一来,在座的女眷无不纷纷起身,朝她施礼。 “快快请起,这里是家宴,诸位随便些好。要是都讲究这些虚礼,累也累死了!”昭阳公主心直口快,加上她面上的灿烂笑容,让这些女眷们觉得亲切无比。 昭阳公主入了座,高谈阔论起来。问问这家的老夫人可安好,那家的小姐何时举办及笄礼。谁家的大胖小子满月了,谁家的媳妇怀上第二个了,昭阳公主如数家珍。 难得的是,在座的每一位夫人小姐,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丝毫不错。哪怕是头一次露面的小姐,她也能一口叫出身份。让这厅中每一人,都感到自己被昭阳公主所看重。 只一会功夫,昭阳公主便成为了这花厅里的绝对主角。 定国公老夫人李氏看着人群中散发着光芒的昭阳公主,心中喟叹。 她是曹皇后所有子女中,最像皇上的一个。小小年纪,便显露出远超常人的谋略。在冷心冷情,利益至上这点,更是十足十的像。 当初皇上下旨,让她和亲契丹时,曹皇后就这么一名女儿,哪里舍得她远嫁到千里之外的契丹?为此跟皇上大闹过一场,帝后两人冷战过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她心中焦急,常常入宫去劝。但曹皇后执意不听,一定要皇上改了旨意。最后让这件事缓和的,竟然是昭阳公主。 对于远嫁契丹的命运,她不哭不吵,泰然处之。不知她进宫对曹皇后说了什么,才终于结束了这场冷战。 只可惜,她不是男儿身! 来的宾客虽多,但齐王的寿宴算的上相当低调。 没有请戏班子进来唱堂会,也没有特意扎寿棚。只是请了丝竹班子,在男客这边助兴。女客那边就请了几名女先生说书。 寿宴开始前,天使前来宣旨,帝后赏下,珍珠一斛御膳一席。 听完宣旨,厅中众人各有所思。往年的齐王生辰,通常都是皇后懿旨进行赏赐。这帝后共同下旨还是第一次,看来宫中传言,皇上对皇后的态度大有改善,不是虚言。 听完宣旨,太子俊美面上的微笑有些扭曲,暗暗捏紧藏在袖中的拳头,心头大恨。 他唯一的倚仗,就是这正统储君之位,是父皇独一无二的宠爱。难道,要连这都失去了吗? 齐王的寿宴中规中矩,不出彩也无甚可挑剔之处,只是这中间却有一个插曲。 正在衣香鬓影、杯晃交错之间,却听到传来一声惊叫。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名女子面色惊恐,慌不择路的闯了进来。 她面色略显苍白,纵然神色慌张,也掩不住她的花容月貌、如水眼眸。身着一件杏花纹半臂,衬着青碧色襦裙,发髻上插着一支如意鎏金钗。这副装扮有些让人猜不透她的身份。 看她的面容身形,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风仪,显然不是丫鬟。瞧她发髻是少女发式,但这身衣裙却只比丫鬟好上那么一点,哪里像是大家小姐?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有机可乘 这里是齐王府的外院,宴请男客之处,也不知那女子是如何闯到此处的。她突然闯入,自然有王府侍卫上前,手持配枪拦住了她的去路。 只见她伸手抓住枪杆,口中大呼:“齐王救我!”眼中蓄满泪水,无助地看着齐王,如一朵小白花般让人升起呵护之意。 惹得众人纷纷侧目,心中思忖,难道她与齐王有什么关系?否则为何会请齐王相救? 太子俊美无双的脸上,出现一丝笑意,将他之前听到圣旨时的坏心情略略冲淡了一些。没什么比看到对手出丑更好的事了,且看看这件事到底如何。说不得还可利用一二,给齐王安一个始乱终弃的名声。 原本要让侍卫将她叉出去的齐王,听到这声动作只好顿了顿。她都叫出了自己,再强行赶走,只会显得自己有见不得光之事。 “你是何人?随哪家夫人来此?”齐王停下手中筷箸,起身问道。 在座都是男客,对别家后宅中的女眷,自然是不熟悉的。听齐王发问,都等着她的回答。若是刘祺然在此,便能一眼认出,这名作少女打扮、楚楚可怜的女子,正是汪妙言。 作为平国公世子,给齐王贺寿岂能不来?谁知道他流年不利,刚出门马就受了惊,将他掀下马背。 好在他无论如何也是习过武的,反应的快,才没摔出个好歹。但扭伤了腰,痛的他嗷嗷直叫唤。 太医上门瞧了,施针通了经络敷过药,未免留下后遗症,嘱他在床上躺半个月。好在他遣人到齐王府送了贺礼,道明不能亲自来道贺的缘由,齐王亲自嘱他好好养伤。 正躺在床上骂骂咧咧的刘祺然,自然是不能来到这里饮宴,也不会见到汪妙言。 汪妙言正要回答,厅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秋雨快步走进来,先规规矩矩的朝众人施礼,随后对齐王道:“王爷,此女为我们府上汪侧妃的妹子。她方才犯了错,怕王妃责罚才跑到此处。扰了王爷和贵客们的兴致,奴婢这就将她带走。” 她说的轻描淡写,众人的兴致却更浓。她犯了什么错,惹得楚王妃发怒?环顾四周,发现楚王竟不在座位上,脸上浮起了暧昧的笑意。但这是在齐王府上,楚王乃齐王的嫡亲兄弟,他们的家事,还是少管为妙。 齐王点点头,从秋雨的身后闪出几名膀大腰圆的婆子,伸手就要朝汪妙言抓去。 但别人不敢过问,太子则不同。他就盼着这件事闹大了,看看是否能有机可乘。 他敲了敲桌面,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沉声道:“慢着,我们也要听听她怎么说。” 汪妙言见有人制止,忙望过来:“贵人救我!” 太子问:“你所犯何事?” 汪妙言神情凄切:“我不过是碰见楚王殿下略说了几句话,王妃便指责我痴心妄想,要杖责与我。在王府中,我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众人心下了然,原来是楚王妃醋意大发。看她的模样穿戴,在楚王府过的当真不好。 她这一说,秋雨脸色一黑,呵斥道:“胡说八道,你竟然敢在此诋毁王妃名誉?”一个婆子掏出手帕就要将她的嘴堵上。 太子面色一沉,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你!过来回话!竟然敢欺瞒本殿下,该当何罪?” 明着是训斥,却把汪妙言叫到了他的身前。 汪妙言心头暗喜,看来计策成功,终于引起了太子的注意。秋雨配合着她,面色不豫的施礼道:“太子殿下问话,你好好回答,婢子在此等着。” 汪妙言莲步轻移的朝太子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苍白的脸色仿佛在极力掩饰着惊惶,泪盈于睫,贝齿死死的咬住下唇,其中透露出的倔强意味,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她,帮助她。 太子见过的女人多,见过的美人更是不计其数,像这样的柔弱女子也见识过不少。但不知怎地,看着她满面希翼的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时,忍不住想要为她做点什么。 走到太子身前,汪妙言柔柔地跪下,仰起脸露出美好的下颌弧线。刚才和几名婆子拉扯了几把,衣襟有些散乱,她自己好像没注意到,任由精致的锁骨落入太子的眼底,将他的心弦隐约的拨动了一下。 恭敬的磕了一个头,汪妙言柔声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小女子只是跟随阿姐住在楚王府上。自知身份低微、蒲柳之姿,哪里敢起别的心思?更是万万不敢欺瞒殿下。” “那为何眼下是如此情形?” 汪妙言飞快的看了一眼四周,欲言又止,太子便拿眼扫了下四周。 能在齐王府上饮宴的,哪个不是人精?那些偷偷瞄过来的人,纷纷坐回了身子,收回了目光,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这边情形一样,吃吃喝喝起来。 汪妙言微微立起身子,凑到太子跟前,声音细如蚊呐道:“因为我知道了楚王的一个秘密,王妃便容我不得。”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幽香传入太子鼻端。她声音虽低,又被掩盖在四周嘈杂的声音中,但太子距她最近,耳力不错,自然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秘密?”他心中暗自思忖,也不知是怎样的秘密,使得楚王妃对她痛下杀手。不过么,楚王的任何秘密,他都想知道,或许有机可乘也说不定。 只是此地显然不是谈话之所,得先设法将她弄回去。如果这个所谓的秘密不能让他满意,他也不介意继续完成楚王妃未完成之事。 右手轻轻敲着桌面,太子微微沉吟道:“你去,跟秋雨说我要带你回府。” 只见眼前的女子面上浮起惊喜之色,激动得就要哭出来,连忙用素手捂住檀口,以免哭泣出声。梨花带雨的容颜,充满了感激之情,让太子有些飘飘然。 汪妙言起身走回秋雨那里,太子见到她说了些什么,和秋雨百般不愿的神色,两人一时间争执不下。 半晌后,由秋雨打头、汪妙言跟在她身后,往太子这边走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认门 看着汪妙言跟在秋雨后面的身形,面上是掩不住的恐惧担忧,太子心头升起一丝薄怒。 自己言明要带走的人,一个区区王妃侍婢,竟然要来跟自己抢人? 秋雨恭敬的深施一礼,道:“太子殿下容禀,这名女子惯会扮柔软博同情,做下的事却见不得光。还请殿下不要上了她的当,将她交由婢子带回去,由楚王妃发落。” 这番话说完,太子面色一变,眼底有怒气在酝酿:“你是说,我堂堂太子会让了这女子的当?昏庸不辨是非?” 秋雨越是想把人带走,太子越觉得汪妙言大有价值,便借题发挥。 见太子发怒,秋雨忙跪下道:“婢子万万不敢有这个意思。” “不敢就好,滚!” 秋雨踌躇再三,看了一眼汪妙言,目中露出警告的神色,只得去了。 这个插曲过去,见太子收了一名美人,有人打趣道:“没想到今日殿下是英雄救美。” “恭喜恭喜,恭喜太子殿下抱得美人归。” 太子在美色上头一向不太上心,对送上门的美人儿那是看都不看一眼。今儿为汪妙言出手,让众人侧目。 “你拿着我这玉牌,必不敢有人拦你,先去大门外的马车上等我。”太子解下腰间的一块玉牌,递给汪妙言。 汪妙言轻声应下,接过玉牌袅袅婷婷的去了。 秋雨恨恨的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走远,方才收回目光:“太子殿下,奴婢告退。” 太子眼下心情正好,挥挥手让她去了。 …… 石京泽从齐王府上出来,吩咐马车直奔嘉善坊而去,到了徐宅的大门前。 门子田兴看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自家门前,下来一位锦衣玉带风度翩翩的公子,忙迎上前去。 石京泽温言道:“徐文敏可在?” 田兴连连点头,没想到家里竟然有这些的贵人上门,道:“这位公子请先进来坐,小的去通传一声。” 先请石京泽在门房里坐了,沏了一杯茶捧给他:“公子请稍坐片刻。” 石京泽点点头,田兴便一溜烟的进去报信。 徐文敏听到信,整了整衣服亲自迎出来,拱手笑道:“世子爷亲自上门,怠慢了!” “是我来的突然。”石京泽笑道。 田兴听得下巴都掉下来,原来这位就是大小姐不久前认下的义兄,堂堂安国公府上的世子爷。自家也有这样尊贵的亲戚走动,实在是托了大小姐的福。 徐文敏在前面带着路,引着石京泽往徐老夫人所在的“荣晖堂”走去。胡三捧着礼盒,跟在后面。 无论石京泽身份如何高贵,上门做客,自然要先拜见长辈。 徐老夫人午休刚起,玉露伺候着她漱了口。听到石京泽来访,徐老夫人略略思索,道:“这安国公府做事,真是滴水不漏。难怪皇上登基后,安国公府还能支撑到现在。” 换上见客的衣裳,碧螺请了两人进来。 徐文敏道:“祖母,这位是安国公石世子,前来贺我们乔迁之喜。” 石京泽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石京泽见过老夫人。” 徐老夫人忙上前亲自将他扶起:“老身不过一介布衣,可当不得世子的礼。” 转头吩咐:“玉露,你去将大小姐请来。义兄来了,理当一见。”玉露应声而去。 “碧螺,去将前儿才得的雨前龙井拿出来,请世子爷掌掌眼。” 几人落了座,石京泽道:“家父吩咐,徐家往后就是我们石家的正经亲戚,老夫人万勿客气。今日来此,一来恭贺乔迁之喜;而来先认认门,往后也好走动。” 一番话说得客气之极。 几人寒暄片刻,玉露在门外禀道:“老夫人,大小姐到了。” 石京泽抬眼看去,只觉眼前一亮。徐婉真一身浅碧色衣裙,脸颊上缺乏血色,一对眸子明亮清澈。 这样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让他心中一恸。垂下眼眸,掩饰他内心的情绪。 只见她进了门,先给祖母、阿哥问了好,又冲着石京泽施了礼,道:“见过义兄。婉真这些日子一直在养病,等大好了一定去给义父义母请安。” 石京泽答道:“不妨事,义妹好好养病为上。” 流言之事,全靠安国公府才能顺利解决,徐婉真心头是感激的,道:“婉真何德何能,得庄夫人厚爱收为义女。请义兄定要转告,义母的恩德,婉真没齿难忘。” 正式的道了谢,徐婉真呈上一条做工精致的抹额,道:“这几日闲暇时做的,请义兄带给义母。” 她一番孝心,石京泽笑着收了。 …… 夜色渐浓,齐王送走最后一批上门贺寿的客人,只有昭阳公主、楚王和楚王妃仍留在府上。 时值齐王寿辰,三兄妹多聚一会,连最苛刻的御史也挑不出什么刺。血脉亲情,乃是人之天性。 三人在书房里坐了,齐王府上的侍女上前沏好了茶,便默默退下去。 “那汪妙言可靠吗?”齐王向楚王发问。 “皇兄放心,内人给她下了‘心蛊’。她就是孙猴子,也翻不出我们的手掌心。我冷眼看着,她天性冷血狡诈,胆大妄为,是当探子的好材料。”楚王笑道。 昭阳公主道:“跟王妃带个口信,务必小心为上,万不能让太子察觉端倪。” 楚王道:“那是自然。” 齐王微微沉吟道:“徐大小姐成了安国公府上的义女,倒是因祸得福。如此一来,祝大夫人可以再上门一次,樊彬的条件不错,本王不信徐家不动心。” “好。”昭阳公主一口应承下来。 “母后在宫里,这段时间可好?”齐王问昭阳公主,作为女儿,她进宫的频率比他们高的多。 说到这里,昭阳公主面上浮现出笑容,道:“自父皇圣寿那日之后,父皇对母后的态度大有改善。除了宫中事务,得了闲也会去‘长乐宫’坐坐。” 如今两方相争的局势,曹皇后在这个当口得了皇上看重,无疑加重了自己一边的砝码。 兄妹三人相视而笑,这是近来最振奋人心的消息。 几人就近来的朝局分析了一番,哪些人可以争取,那些人暂时放弃,到了戌时,方才散了。 第三百章 诚意 翌日,小雨纷纷,给雄伟的洛阳城增添了几分柔美的水乡气息。 路上行人有的撑的油纸伞,有的穿着蓑衣。更多的人没有带雨具,行走在大街小巷中,享受着细雨带来的充沛水汽。 涂弘义从国子监出来,正要上车,手上一紧,衣袖被人拉住。 他转头一看,刘祺然腆着脸站在那里:“涂老,请借一步说话。” 石京泽来找过自己后,涂弘义心中有数,看了刘祺然一眼,淡淡道:“不知刘世子找老夫,有何见教?” 高义凑上来,躬身打千道:“涂博士,世子爷在‘醉白楼’包了一桌席面,请您老人家务必赏光。” 他既然有心要娶自己孙女,先有安国公世子来说项,后又亲自来见,倒是诚意十足,不妨听听他怎么说。便点点头上了车,吩咐下人回府报信,要用了晚饭再回。 刘祺然一阵狂喜:“得咧!”翻身上了马,当头带路,高义追随其后。 到了“醉白楼”,高义帮刘祺然牵了马,刘祺然屁颠屁颠的走到马车前,将涂弘义扶下车,十足周到。 小二早就得到嘱咐,殷勤的上前伺候着,一路将涂弘义等人领上三楼包厢。 这“醉白楼”虽然来者都是客,不拘什么身份地位,只要口袋中有银子就能进。但不同的人,能到的楼层却不同。 一楼大堂最是热闹,提供的菜式在价格上非常亲民,只是比其他酒楼略贵一些,茶水也是免费提供的。 普通百姓遇到喜事想要庆贺、贩夫走卒请兄弟们吃顿好的,都会选择来这里。味道好名气大,装潢阔气,说出去有面子。 上了二楼,就都是一间间的雅室。在这里,从菜品到茶水,就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了,通常是官员商贾出没之地。比如徐家商谈生意,就经常在此宴客。 三楼,就算有钱也不能上,还得看身份,至少是公侯之家才有资格。谁要是敢不长眼的乱闯,“醉白楼”的护卫不是吃素的。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顶多也就知道三楼,但其实“醉白楼”有四层。但连跑堂的伙计都只知道,四楼由掌柜的亲自接待,到底是怎样的贵人,他连半只眼也没瞧见过。 这三楼,涂弘义还是首次登上。站在楼梯口环顾四周,跟二楼果然差别很大。少见的琉璃屏风,黄花梨的春凳,角落处袅袅燃放的熏香,安静雅致的环境陈设,无不昭示着接待客人的贵重。 刘祺然笑着做了一个手势道:“涂老您请。”极为殷勤。 涂弘义面上仍绷着,迈着八字步入了包厢,心下对他却有了几分满意。 小二将早就准备好的席面一一上了,美食当前,涂弘义既然来了也不推辞,取过筷著吃起来。 刘祺然一颗心自然不在吃食上,一顿饭只殷勤伺候着,又是布菜又是盛汤。 他的性子极为光棍,想得也简单,既然是自己就要求娶人家孙女儿,那什么世子爷的身份地位不要也罢。再说从辈分而言,涂弘义都可以做他爷爷,他没什么拉不下脸的。 好容易等涂弘义停了著,漱口后上了茶水,刘祺然满面笑容问道:“涂老,可吃好了?”吃好了就可以聊些正事了。 涂弘义瞧了他一眼,明明知道他的目的,便想着再磨下他的性子。看看他的心意到底诚不诚。 “这茶,我喝得不合适。” “您老喜欢喝怎样的,尽管说。只要您满意,我刘祺然保证给您老弄到。”他将胸脯拍得嘭嘭响。 涂弘义慢条斯理的捋了下胡子:“我想喝的,恐怕你弄不到,就不用麻烦了。” 刘祺然大急:“这怎么行?您老只管说。” “一直听说顾渚紫笋茶不错,可惜无缘一试。”这顾渚紫笋茶乃是皇家贡品,专门用于太庙祭祀,一年就那么几两,连宫中也不多见。 “这,这个……”刘祺然搓着手,之前把话说的太满,让他呐呐难言。转头又心一横,发狠道:“老爷子,您放心,过几日定然亲自送到您府上。” 他倒是自来熟,不过一会功夫,称呼便从“涂老”、“您老”,变成“老爷子”,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和涂弘义早就熟稔无比。 涂弘义瞧着他死皮赖脸的样子,心底发笑。难题既然已经出过,当下咳嗽一声,问道:“刘世子今日寻老夫何事?” 见他终于问到正题,刘祺然大喜,起身后退一步,端出平生最正经的模样,拱手深施一礼道:“晚辈刘祺然,诚意求娶老先生的嫡次孙女涂二小姐。” 施完礼也不起身,躬着身子等他答复。 涂弘义问道:“我涂家和你们平国公府上有着过节,你来求娶,平国公可知晓?” “请老爷子放心,家父知晓。” “你兄弟姐妹众多,人员关系复杂。珍儿性子直爽,恐怕不大合适。”平国公妻妾众多,刘祺然是嫡长子,在他之下还有一弟二妹,另有庶兄弟、庶姐妹共计八九人。 “我刘祺然别的本事没有,自己的女人一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去!”刘祺然拍着胸脯保证。 “你?”涂弘义斜睨了他一眼:“自小顽劣不堪,将先生气跑八个,学武也是个半吊子。十二岁聚恶少在街头闹事惊动京兆府、十三岁打御史、十五岁开始混迹南通巷,泼皮无赖尊你一声刘爷、你是私寮老鸨妓子最欢迎的人。” 一字一句,细数他的劣迹,将刘祺然羞的满面通红。 涂弘义重重一掌落在桌上,老眼看着他沉声道:“幼时顽劣,可说是孩童心性。少年劣迹,还可辩解为年少无知。但今年,你已年满十八岁及冠,空有世子名号,身上没有正经差事,仍盲目度日。这样的人,你会把自家女儿嫁给他?!” 涂弘义虽只是五品国子监博士,但身居长期为师长的威仪,这番话说下来,振聋发聩。 从小到大,没人敢当面直斥刘祺然。父亲平国公沉溺美色,对他这个嫡长子不闻不问,反正平国公府世袭爵位,荣华富贵得享。 他母亲平国公夫人性子懦弱,在他年幼时,只知道每日垂泪,没有精力管教于他。 第三百零一章 惊醒 幼时无人管教,加上府中兄弟姐妹勾心斗角,才使得刘祺然养成了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性子。只要不出人命,以平国公府的名头就都能解决。 此时听到涂弘义一番话,刘祺然才猛然惊觉。 他也知道自己没出息,但没认真反省过,只得过且过的混着日子。原来自己活到十八岁,竟然是如此一无是处的废物。对啊,若自己有一名疼爱得如珠如宝的女儿,怎么舍得嫁到这样的人家,嫁给这样的男子? 刘祺然面上汗如雨下,一向油嘴滑舌的他,竟然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言语。 涂弘义看了他一眼,知道羞愧还算有得救。起身道:“刘世子的招待,老夫谢过。求娶一事,想清楚了再来找老夫吧。”说着推门而出,到楼下上了涂家马车。 高义见涂弘义出来,却半响不见房中有动静。 他推开门,探头进去看了看,只见刘祺然呆立在房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主子这般神色,轻手轻脚的进去,低声问道:“爷,谈妥了吗?” 刘祺然才倏然惊醒,道:“走吧,我们回府。” 高义摸不着头脑,这才几时?往日都会去南通巷赌上几把,不到关坊门的时辰,绝不回府。 但主子既然吩咐了,他作为长随自当听命。当下结了饭钱,和刘祺然一道回了平国公府。 …… 春雨贵如油,连日来的蒙蒙细雨让田里的庄稼油光水绿,长势喜人,让靠天吃饭的农户无不额手相庆。 洛阳城的街坊中也感染了这种喜气,经过了青黄不接,眼下市场上鲜嫩的蔬果更惹人喜爱。 嘉善坊,徐宅后角门处。 一辆板车停在那里,几名下人打扮的仆役正将车上的一筐水灵灵的芦笋、一头黄羊搬下车,交给徐宅的下人。 他们的主子祝大夫人正在府里说着话;“老夫人,您看这几日我可是忙晕了头,都不知道您搬回来京里。前几日就应来认门的,着实该打!” 她守着晚辈的礼节,面上笑意盈盈连连道歉,徐老夫人虽心知她来的目的,也不免笑问道:“你家老夫人一向可好?” “有老夫人惦记着,婆母好得很。这不,昨日庄子里刚送来了芦笋和野物,便让我给您送来,尝个鲜。婆母说,既然老夫人回了京,得了闲还请过府坐坐。前些年是隔得太远不便,眼下都在京里,不妨多走动走动。” 这话说得极为漂亮,但徐老夫人心底清楚,不过是借口罢了。若果真如此,前些日子流言蜚语满天飞之时,怎么不见她上门? 眼下徐婉真成为了安国公府义女,一切尘埃落定,她才又出现。 “还未恭喜徐大小姐,得了安国公夫人青眼。”祝大夫人喝了一口茶,笑道:“如此一来,和樊都尉便更是门当户对。樊都尉年少有为,又是个守礼的,既是倾慕于大小姐,定然会厚待于她。老夫人您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门婚事,徐老夫人是颇为心动的。樊彬无父无母,义父又远在西北边陲,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好不自在。何况她着人去打听过了,他入京后表现卓异,无任何不良事迹传出,又是钟情于自家孙女。 之前顾虑着太子,但自打安国公府认了徐婉真做义女之后,太子那边就消停下来。此时无须再顾虑,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一门亲事。 但是,一来徐婉真明确表示不愿嫁,二来对太子遣来的官媒用的借口是在孝中不能议亲。 有这两点在,徐老夫人便不能松口。她淡淡一笑,道:“劳你家老夫人惦记着,回头得了闲,一定聚聚。只是婉真仍在服孝,此时议亲十分不妥。我对官媒,也是如此回话。” 其实,在高芒王朝,只是在孝中不能成亲,并非不能议亲。在孝中换了庚帖,待出了孝再成亲的人比比皆是。只是碍着太子,徐家不便如此做。 祝大夫人对此早有准备,她浅浅一笑道:“老夫人思虑周全。以晚辈想来,徐大小姐出了孝便芳龄十六,此时再来议亲不免晚了些。只要老夫人愿意定下,樊家、徐家可先换信物,樊都尉说了,他愿意等徐大小姐。” 通常女子在十五岁及笄前就议定亲事,十六、十七岁便要出嫁。十六岁才来议亲,确实晚了些,这番话说得极为徐婉真考虑。 徐老夫人心中一动,若是徐婉真愿意,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笑道:“婉真事母甚孝,此事我们也须商议一二。” “那是自然,老夫人慢慢商议,不着急。” 祝大夫人告辞出来,坐在马车中长吁了一口气。比起上次,今日之行总算是有些收获,瞧徐老夫人的神色,已然是动了心。 …… 徐婉真此时在院中看书,青麦捧了一个白瓷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嘟噜一嘟噜的桑葚。刚刚用井水洗过,晶亮的水珠附在紫黑透亮的果实上,使人口舌生津。 “小姐,吃点果子歇下眼睛。”桑梓笑道。 徐婉真头也不抬:“放在那里,等宇儿下学了一起吃。” 在现代时,桑葚就是她最喜欢的水果之一。只是工业化程度越来越厉害之后,这样原生态的果实便很难吃到了。 后院中的桑树结了好些果实,徐婉真让采丝带着小丫鬟一起采了,各房各院都分了些,又着徐乐安给安国公府送了两次。 按理说,由徐文敏送上门去最好。只是自徐昌宗到织锦坊上衙之后,徐家的一应经营便全部交给了他。在绢花作坊旁购买新的庄子,作为绢扇作坊。在城里也在看一些铺子,打算开设面向普通老百姓的成衣作坊。 这些日子,他忙得脚不沾地,眼看着人都瘦了一圈,哪里还顾得上去送礼。 桑梓脆声应了,将桑葚放在桌上。 “给郑嬷嬷也送一份去,这些日子她着实辛苦。” 徐婉真生病以来,熬药、药膳,都是郑嬷嬷亲自盯着,丝毫不放松,晚间还要为她准备药浴。多亏了她的精心调理,徐婉真的身子才恢复的这般快。 第三百零二章 马车 过了两刻钟,门前响起徐文宇熟悉的脚步声。青麦忙打了帘子,他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前,欢快的朝书案前的徐婉真跑去:“阿姐!” 软软小小的身子扑到她膝盖前,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儒慕的望着徐婉真。 瞧着他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问道:“宇儿可觉得辛苦?” 搬到京城后,徐文宇每日天不亮便乘马车出发,下午酉时才到家。在路上花的时间,便要一个多时辰。 徐文宇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道:“不辛苦呀,阿姐!我还有马车坐,哪里辛苦了!吴朋每日都是走路到书院,他都没叫苦。” 桑梓将桑葚端了过来,姐弟二人凑在一起,一口一个吃得欢快。 “今日的功课多吗?” “不多,我已经会背了!要抄写的也只有五篇。”说起功课,徐文宇跳起来,道:“阿姐我走了!先回去做功课,晚饭时到祖母那里见!” 徐婉真道:“好,走路小心些。”弄墨跟在他后面出去。 见徐文宇走了,采丝才进来禀道:“小姐,方才祝大夫人又到了‘荣晖堂’,拜见了老夫人。” 徐婉真点点头。太子那边偃旗息鼓,昭阳公主仍步步紧逼。从条件上看,樊彬确实不失为上佳的夫婿人选,怎奈何她心有所属? 怕只怕,祖母被她说动了心。 “我们去祖母那里一趟。” 到了“荣晖堂”,玉露打了帘子,笑道:“离饭点还有些时辰呢,大小姐这么早就过来了?” “就是因为还早,我特意来跟祖母说说话。”徐婉真笑道。 进了房门,玉露搬了绣墩来给她坐了。徐老夫人问:“这些日子,身体可好些了?” “回祖母,孙女已经好多了。” 徐老夫人一个眼风,玉露拉着采丝一道退下,端了针线筐子到门口做针线,守着房门。祖孙两人要谈的是徐婉真的婚事,听见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你都听说了?”徐老夫人看着她道。 徐婉真轻轻点头:“嗯。” “你就当真不考虑樊都尉吗?他条件真的不错,这京里恐怕多的是女儿家想要嫁给他。” 只见她眼神坚定,道:“真儿对他无男女之意,不愿意。” 徐老夫人苦口婆心道:“真儿,你还小,不懂得这嫁人的重要。不只是嫁给男子,还有对方的家世,婆婆是否好相处,都在考量范围内。” 叹了一口气道:“像我大姐,何等优秀的女子!当年嫁入晋南候府,无人说我涂家高攀,称的上一时佳话。但雷家关系复杂,婆母待她苛刻,涂家被问罪后更是将她休弃。女子嫁人犹如二次投胎,像樊彬这样嫁进去就能自己做主,又门当户对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徐婉真心头明白,祖母是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但武正翔之事眼下还不能说,只有先拖着,等他上门求亲了就好办了。便道:“祖母给真儿一些时间,我需要仔细想想。” 见她答应考虑,徐老夫人松了口气。这个孙女聪明伶俐,她是寄予厚望的,这门婚事实在是上上之选。 到了饭点,徐昌宗也从织锦坊里回来,聚在“荣晖堂”里一起用了晚饭。 采丝扶着徐婉真散了散步,便回到她自己的院子。 桑梓沏了茶呈上来,瞅着徐婉真的神情,小心问道:“小姐,我看那樊彬对您是一见钟情,祝大夫人又上门了两次。您一点也不考虑么?” 作为贴身丫鬟,桑梓、采丝等人将来都是要陪嫁的,关心她的婚事也在情理之中。 徐婉真摇摇头,笑道:“既然你明白一见钟情,可知我对他没有什么感觉?”对陪伴自己一道长大的桑梓,她说话也要随意许多。 “结两姓之好,门当户对固然重要,但若你有情我无意,岂不是辜负了他的真情?这对他对我,都不公平。” 桑梓想着樊彬深邃的眉眼,如雕刻般的五官,连连叹息:“唉,可惜了樊状元的好相貌!小姐竟然看不入眼。” 徐婉真失笑,这桑梓只要见到美人便发呆。前有韩茹娘、温沐兰,现在又多了一个樊彬。用前世的话来讲,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颜值党,喜欢看美女帅哥。并不是对他们有什么觊觎的想法,纯粹是因为美而欣赏。 笑骂道:“你这丫头!既然念着她,要不要把你送去给樊状元做姨娘啊?” 听她这样说,桑梓慌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万万不可,小姐!” 徐婉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方知是在跟她开玩笑,跺脚嗔道:“小姐!你吓死婢子了。” 笑闹过一场,徐婉真记起一事,吩咐道:“你去将徐乐安找来。” 桑梓点点头,出去传话。 徐婉真拿出一张画好的图纸,这是她苦思良久,才根据前世记忆画出来,又不断调整过的。 在前世,她只是在音乐一途上研习颇深,马车结构、避震、轴承这种理工学科的范畴,她无疑于看天书一般。 能画出这张图纸,还要感谢在巴黎国立音乐学院时参加的那个社团。社团的学长是一名拽拽的理工男,不过他也确实有拽的资本。 由他带着,很多项目都获得了生命,重现了很多古代欧洲的工艺。比如鹅毛笔、鱼骨裙等等。 后来,他对中国的古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第一件复原的,便是中国的马车。 徐婉真当初在社团里虽然是打酱油的,但对这件集合所有成员力量来做的中国古代马车,也有些印象。那段时间,只要进入社团,铺天盖地都是马车的结构图纸。 学长说:“中国的马车起源很早,在先秦时就有战车。但作为长途运输工具,两轮马车太颠簸摇晃,所以后来才有了四轮马车。中国古人的工匠,好巧的心思。” 她对这句话记忆深刻,冥思苦想,才画出了这张四轮马车的图纸。 其实想要减震,关键还在于弹簧和轮胎,但以现如今的工艺和制造水平,想要做出一条橡胶轮胎,无异于痴人说梦,更别提弹簧。也只能退而就其次。 第三百一十六章 点子 西市这个店铺的格局不比得南市,通常是前店后坊,不设接待贵客的小院。 二楼上倒也宽敞,只是堆满了账册、图册等物,显得有些拥挤。一名账房正在噼噼啪啪的打着算盘,见徐文敏上来,忙站起来施礼:“见过少东家。” 徐文敏挥挥手让他不必在意,带着徐婉真转过屏风,后面是一个独立的起居室。有书案、桌椅、罗汉床,想来他在外面累了时,也可在此小憩一番。 这个小空间里,其他的摆设一应俱无,想来徐文敏也不是时常在此。此时,一下子进来四个人,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徐婉真在书案前落座,桑梓站在她身后。青麦虽然年纪小,但总是官婢出身,比青萝要沉稳许多。站在那里好奇的左顾右盼,并不动手。 “阿哥这里可真够清苦的。” 徐文敏微微一笑,道:“这算什么?比起那些走商风餐露宿,我已经是幸福的紧了。” 这里的桌面上也堆满了图册,徐婉真随手拿起一册,翻看起来。 徐文敏见她看得专心,也不打扰,自己拿了账册,看起这几日的账。 桑梓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茶具,便让青麦在此候着,她出去找茶杯茶叶给两位主子沏茶。 过了半晌,徐婉真问道:“阿哥,看了这些册子,我倒有个想法。” 她在前世虽然不懂服装设计这个行当,但身上所穿的尽是在巴黎高级定制的服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会做衣服但穿的多了,建议还是能提的。 徐文敏放下手中账册,对妹子的意见他是相当看着的。正是有了绢花作坊的启发,才有了后来的绢扇作坊、成衣铺子。 “妹子请讲。” 徐婉真徐徐道来:“我看了好几本,基本上都是一套衣衫一张图。但其实面料也就这几种,衣衫的样式无非就是交领、圆领、半臂、对襟、襦裙、百褶裙、胡服等几种。” 徐文敏点点头:“确实比较雷同,能改变的,也就是颜色搭配。” 徐婉真微微沉吟,怎么才能把“撞衫”这个概念给描绘出来呢? “哪怕是平头百姓,想必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精挑细选的衣衫,在出门做客时,碰见主人家也身着同样的衣衫吧?”她问道。 “确实如此。我们这里售卖的衣衫比普通成衣铺的略贵一些,当然质地也更好。老百姓咬咬牙买了,平时舍不得穿,非得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时才穿着出门。” “既然这样,‘撞衫’的几率就更高了吧?” “撞衫?”徐文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不过瞬间就理解了她的意思,笑道:“这个描述很精确。” 岂止是平头百姓,那些高官权贵之家,也有在同一个宴会上,两位夫人的裙子从款式到颜色一模一样的。每当发生这样的事,会让两人都很尴尬,事后会迁怒于下人。 经营丝绸业这么久,徐文敏听过好几件这样的事。 徐婉真道:“妹子倒是有个法子,阿哥你听听看,可不可行?” 徐文敏点点头,道:“妹子尽管说来。” “我想着,将这些衣衫化整为零,拆分为半臂、前襟、滚边、腰带、前幅后幅等部位,再将当季的颜色、布料罗列其上。对那些时间不那么赶的客人来说,由他们亲自挑选、搭配衣衫,伙计负责解说哪种布料适合做滚边,哪种颜色做前襟好看……” 她还未说完,徐文敏一拍大腿,兴奋的站起来接着道:“哪几种颜色搭配出来适合什么年纪的人,哪种布料价值几何,能否替换!这样一来,他们自己选的布料颜色,做出来便没有不满意的道理。而且,这么多种搭配,就很难撞衫!” “妹子你的主意太好了!”徐文敏笑道:“你要是生为男儿,定然将这徐家生意都交给你。” 徐婉真谦逊的笑笑:“不过是些想法罢了!哪里值当阿哥如此高的赞赏。再说,这个法子对前来买货的客商并不适用。” 她这不是谦虚,她是真觉得自己不过是多了前世的见识罢了。在现代,资讯爆炸日新月异,她只是见的多。 这些都不是她自己的点子,纯粹属于拿来主义。相比之下,她更佩服古人从无到有,创造了这百行百业。 徐文敏道:“妹子你快别谦虚了,这个法子甚好。对周边的客商,同样的面料,我们也可以搭配好几种衣衫给他们,多些选择总是好的。” 他不愧是经商的材料,从衣衫的面料、颜色到适合什么样的人穿;如何试销推广等等,思维发散开去。 这么一个点子,在徐文敏手上,便逐渐完善丰富起来,变成可以经营的一门生意。 兄妹俩讨论的热火朝天,桑梓沏了两碗茶进来,欲言又止。 说了半晌,正觉得有些口渴,徐婉真喝了一口茶,瞧见桑梓的脸色,问道:“怎么了?” 桑梓有些犹豫道:“方才婢子出去沏茶,在楼下遇到樊状元,他说……” “他?”徐婉真手上动作一顿。这名她只见过区区一面的男子,在她心中并未留下任何投影。只是,祝大夫人上门替他保媒,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他的意思。 徐文敏自然是知道樊彬此人,徐婉真的婚事,阿爹还特意和他讨论过。 对樊彬,祖母认为是个极好的人选。阿爹多方查探过,也没有听到他有什么不好的传闻。甚至还托了贺家在西北的商队,打听他在那里的过往。只是实在太遥远,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因自己惹出来的事,害得妹子被孙家退婚。好好一门亲事,就这么给黄了。徐文敏的心中,对妹子是充满了愧疚的,只想好好补偿一番。 因此,全家上下,对徐婉真的婚事都是慎之又慎。 徐文敏问道:“他说什么?” 桑梓禀道:“他想请大少爷、大小姐到‘听香水榭’一聚,单独问大小姐几句话。” “这恐怕不妥。虽然有我们在场,但没有长辈在,真儿也不适合见外男。” 徐婉真沉吟片刻道:“无妨,‘听香水榭’清净,我也想听听他的想法。” 第三百零三章 李氏的忧虑 目前广泛应用的两轮马车,车轮在车箱的中间。每过一个沟坎,车轮的震动便完整的传递到车厢里,让乘坐的人极不舒服。要是刚用过饭,会被颠簸到吐。 若是平地还好,车中人扶稳坐好,还可保持平衡。但一旦有什么特殊情况,轻则撞到身体,重则会从车厢里摔出去。因此,马车速度虽快,但很多人仍然不愿意选择它。若是长途奔袭,男子多会选择骑马,只是苦了妇孺。 而此时徐婉真手中图纸上的四轮马车则不同,车厢在前后轮之间,车厢的震动幅度只是车轮震动的二分之一。再加上车厢本身的重量,道路上一些小的土疙瘩会被车轮碾平,车厢上的人不会受到影响。 这样一来,再将车厢里厚厚的铺上垫子,马车无疑会舒适许多。 徐婉真沉思着,徐乐安在门口道:“徐乐安,求见大小姐!” 桑梓打了帘子让他进来,徐婉真将手中图纸交给他,将其中原理讲了一遍,道:“这是我的一个初步设想,不知是否能做出来?宇儿每日都要乘坐马车,我担心他的身子受不了,也害怕出什么意外。” 改造马车的事,本来打算交给徐文敏,只是见他忙成那样,徐婉真心下不忍,才直接交代给徐乐安。 徐乐安接过图纸,眼前一亮。作为长期在外奔波的他来说,实在是太知道坐马车的苦处。仔细看了两遍,道:“大小姐这个想法很好,小的去找城里的巧匠,他们应该能做出来。” 听他这样说,徐婉真便放下心来。按说,从两轮马车改成四轮,并不存在多少工艺上的障碍,缺的只是想法。但亲耳听到可行,更让她高兴。 “要想避震的效果好,在车轮一圈,包裹上好的牛皮效果更佳。”徐婉真笑道,坚韧的牛皮是她能想到的轮胎最好替代品:“只是不知道,耐磨程度如何?” 徐乐安拱手道:“请大小姐放心,小的会让工匠多尝试。” 待他退下,徐婉真手里捧着热茶陷入了沉思。 她也好,宁先生也罢,都无意于将现代工艺更多的带到这个时代。那令她们穿越的神秘莫测的力量,使人敬畏。 对自己而言,鹅毛笔是一时兴起之作,工艺上不算超前,只是一个想法。改造马车是为了幼弟,也是为了自己将来出行的便利。 就像宁先生,将在现代的曲子谱出来,告诉自己不可忘了来历。喝花草茶调养身体,保留这样的习惯无伤大雅。 这些细微的改变,应该不会引起历史的震荡。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徐婉真不知道原本的历史走向,只有谨慎小心,以求保持历史的正轨。 …… 太阳缓缓向西沉下,余晖将涂家的房舍勾勒上一道金边。 文翰居中,李氏刚从长弘院中回来,想到公公特意避开婆婆,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蛾眉轻轻蹙起。 涂博文从书院回来,刚进门便见到李氏坐在梳妆台前发着呆。他轻手轻脚的走近,温言问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李氏猛然惊醒,道:“夫君何时进来的?倒是吓了妾身一跳。” 涂博文笑道:“明明是你想的太出神,却来赖我。什么事怎么发愁?” 李氏踌躇道:“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太突然,妾身一时间难以消化。”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今儿用了晚饭,我刚回来。小厮却来传话,让我去内书房见公公。到了那里,你猜公公说什么?” 有什么事不能在请安时说,却要避开林氏,单独在书房召见儿媳? 涂博文神情凝重起来,却并不打断她,只静静的等她往下说。 李氏两眼发直,用做梦般的语气道:“公公说,平国公府世子刘祺然,求娶我们的曼珍,让我回来跟你商议一番。” “什么?这是真的?”涂博文太过惊讶,以至于脱口反问。但须臾之间,他便知道父亲既然如此郑重其事,此事定然是真的,但仍觉得不可思议。 他拧眉思索道:“若光论家世,我们拍马也赶不上刘家。一个是世袭罔替的世子,一个是区区五品官的孙女。但论家风人品,他刘家又远远不如我们。” “是啊,在牡丹花会上,那刘祺然辱骂珍儿,甚至于动手。要不然画屏护着,珍儿都受伤了。有这样的过节,他怎么就看上了真儿?” 涂博文考虑的是门当户对,李氏更看重的是刘祺然的心意。 她想起在小满节上发生的事,疑惑道:“如今想来,小满那日见到刘祺然,应该不是巧合。” 涂博文也知道这件事,对刘祺然将女儿从人潮中带出来一事,他是感激的。只是因着涂家和平国公府的过节,无法登门致谢。 他幼时正值前朝覆灭,战乱连连,他跟在父亲身边逃难,比谁都知道人潮裹挟的力量。亲眼见到有母子因此而生生分离,再不知对方的去向。想起那日涂曼珍经历的凶险,在心中他对刘祺然就存了一分谢意。 “如此看来,刘祺然求娶之心颇诚。”涂博文沉思片刻道:“娘子,你不妨问问珍儿的意思。他们两个见了这几回,珍儿若是不乐意,便一切休提。” 李氏点点头,在她看来,有牡丹花会上的事在先,涂曼珍对刘祺然这种人,应该是敬而远之的。 翌日清晨,涂曼芬、涂曼珍两姐妹相携来给李氏请安。 李氏问了几句涂曼芬嫁妆绣的怎么样,就让她退下,单独留下涂曼珍说话。 涂曼珍睁着大眼,心中忐忑。难道近些日子自己又犯错了吗?自己怎么不知道?两手放到身后,一副听任批评的小可怜样。 李氏瞧她的模样,便知道她心中所想。这个女儿呀,什么事都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这让自己怎么能放心她出嫁。 原想着多留她两年,带在身边仔细教导着,也好到了婆家不受人欺负。但现在求娶的人都上了门,她再也不是小孩子啦!真到出嫁那一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眼眶有些湿润起来。 第三百零五章 朱家回信 徐文敏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妹子切勿忧心,徐家根基仍在,几辆马车算不得什么。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绢花、绢扇作坊,还有在西市的成衣铺子。” 西市靠近厚载门,那里的店铺面向普通百姓售卖,也常有洛阳城周边城镇的商人来此采购货物,再运回去贩卖,是一个批发零售的集聚地。 而南市,主要面向京中贵人和远道而来的大客商。“锦绣记”设在南市,也是因为售卖布料华贵,普通人穿不起。 “我窝在家里都快发霉了,阿哥你说话算数?”说起出门,徐婉真仍像一个小女孩般兴奋。这古代适应起来倒不难,但女子能出门的机会实在是少了些。 这短短时日,徐文敏已经启动了绢扇作坊和成衣铺子,足见他效率之高。见妹妹满面期待,当下满口承诺道:“妹子放心,将手头这几件事忙完,我一定带你去。” 徐婉真盈盈一笑道:“那我就等着阿哥的好消息。” 徐文敏正待出去,徐婉真想起一事,问道:“阿哥,朱家回信了么?” 说起这个,徐文敏更加喜气洋洋,他笑着点头道:“妹子问得瞧,昨儿刚得了信。” 瞧他满面喜色,徐婉真打趣道:“看来我就要有嫂子啦!朱家真是信守承诺。” 徐文敏一阵猛点头:“岳父是方正君子,敏深钦佩之!” “阿哥往后可要对嫂子好些,朱世伯守约,将她一个人嫁到京城,娘家却在千里之外。”徐婉真道。 这种情形,与徐老夫人当年何其相似。远嫁,在高芒王朝极为少见。大多数父母心疼儿女,议亲时通常就近相看人家,就是为了有事情时,两家可以互相帮衬。嫁女儿的,也想着娘家离得近,才好撑腰。 “妹子放心,岳父的信任,我必不辜负。”徐文敏郑重道。 “阿哥打算如何回信?依我看,须找父亲商议一二。婚期就在明年,两地相距遥远,送信一趟来回就要一个月,算算时间还很紧张。有很多事情需及早议定,在礼节上,不可怠慢了嫂子。” “妹子嘱咐的是,这些日子我都忙晕了头,还未想到此处。今儿我就不出去了,等父亲回来,我们到祖母那里商议个章程出来,再回信。” 既然徐文敏不赶时间,兄妹两人又闲聊了半个时辰。他将这些日子街坊里流传的趣事笑话,捡了合适的讲给徐婉真听,弥补她不能出门的遗憾。 待徐文敏告辞,采丝捧了一碗燕窝进来道:“小姐,郑嬷嬷吩咐熬的燕窝粥,快趁热饮了。” 徐婉真摸摸自己的脸,笑道:“这些日子,我觉得你们在拿我当猪养。成日里躺着坐着,一日三餐还有各种糕点燕窝,准备将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好宰杀么?” 采丝笑道:“小姐说的是。可我瞧着,小姐离白白胖胖还有好一段距离。” 徐婉真拿过燕窝粥,用银匙小口小口的喝了。 心中暗暗腹诽,还好这具身体年纪幼小,正是生长发育之际,吃多少好的也不担忧长胖。否则按这么个食补下去,早就需要减肥了。 采丝端了空碗出去,徐婉真站在铜镜前发愣。 比起刚来到这里时,自己又长高了许多。皮肤本来就白,在郑嬷嬷换着花样的调理下,如玉一般莹润透亮,仿佛掐一把都能掐出水来。她知道,不光是脸上的皮肤如此,身上的肌肤同样白皙细腻,如绸缎般光滑。 古人这样由内而外的保养方法,远胜过现代那些动辄上千元一次的高档美容院。 要知道,在这里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的睡眠、好的饮食、好的药浴香膏等等,在这样精心调理下,皮肤不好才是没有天理。 这些岂是现代把熬夜当做家常便饭的现代女性能做到的?更别提来自工作的压力、家庭的焦虑,环境中空气的污染、饮食的不安全等等因素。这样日积月累下来,偶尔去做一次价格昂贵的护理,能有多大效果? 徐婉真出了会神,可能是因为宁先生的缘故,这些日子想到前世的日子更多了些。 突然一个激灵,好像又到了半月之期? 拿起放在书案旁的年历,仔细计算了一下日子,果然,今夜便是半月之期。 一抹羞色爬上她如玉的脸颊,徐婉真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期待的是,今夜之后,药力又会被驱散四分之一,再有三次就可彻底摆脱那该死的媚药! 害怕的是,那不明所以的冲动,身子无法由自己掌控的饥渴,他大掌拂过的火热,他面上隐忍的神色。 用过晚饭,泡了药浴,让桑梓准备了玫瑰酥和热茶,安排温沐兰守在外间,徐婉真放心睡去。 有温沐兰在,他来了自然会叫醒自己。 …… 夜幕低垂,夜空中繁星点点,如一把细碎的钻石,镶嵌在一张巨大辽阔的蓝丝绒毯上。 初夏时节,虫鸣唧唧。 武正翔闪身出了忠国公府,躲避开一路上巡逻的更夫、侍卫,到了嘉善坊前。 坊墙虽高,却还难不倒他。他从腰间百宝囊中拿出一根涂成黑色的飞爪,轻轻一抛,便勾在高墙之上。脚下发力,如一头孤鹰般,接着飞爪之力,掠过了墙头。 徐宅的方位,他早已烂熟于心。收了飞爪,借着房舍间的阴影掩护,往徐宅而去。 京里不比得北郊邙山,守备力量雄厚。在此夜行,就算是他,也需要小心翼翼掩藏行迹。 一刻钟后,他来到徐家围墙外面,一个纵身便掠入墙内。徐宅的格局,温沐兰已传递给他。落点早就看好,他翻越围墙之处,便是徐宅第三进院子外,进去就是徐婉真的小院。 温沐兰聚精会神的坐在外间,脊背笔挺,两眼在黑暗中发亮。 听到院中传来轻微的落地声,她悄然起身,从窗户缝隙往外看去,果然是武大人的身影。 看见她的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武正翔自嘲的想道:“看来自己总算不用再翻窗了,也算是一大进步,好想立刻就将她娶回家。” 第三百零六章 情话 徐婉真唇角含笑睡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美好而恬静。 武正翔挥挥手,让正欲上前唤醒她的温沐兰下去,自己放轻了脚步,走到她的床边坐下。 温沐兰回身关了房门,走到院中坐好,守护着房中的两人。 徐婉真做了一个梦,很美的梦。梦到自己和他一起回到了现代,他穿上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结实的肌肉线条隐藏在西装之下,既性感又帅气,惹得路旁的女生纷纷尖叫。 两人开车出游,到了郊外阳光正好。他俯身过来,轻轻的吻住自己。自己仿佛被温暖的海洋所包围,在这样的温暖中不断沉溺,张开小口欢迎他的进入。 两人吻得越来越深,一股不明的火焰从自己心中升起,渴望着、叫嚣着,让她情不自禁的收紧了抱住他的双臂。 “婉真,你快要将我给勒死了。”蕴含着轻笑的醇厚音色将徐婉真从迷梦中唤醒,这哪里是梦,他就在自己身前,深情款款的看着自己。 她怔了一下,来不及思考身体便有了反应。仿佛不满意两人之间拉开的距离,她微微抬起上身,主动献上香吻。 她的热情索吻,让武正翔仿佛就要融化在她怀里。在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温柔乡英雄冢”,什么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原以为是色中饿鬼才会有这样的体会,原来自己也有这一天。 在这瞬间,情思冲昏了理智,心已经融化成一团柔情,身子却越发滚烫,身下昂扬如铁。 武正翔的大掌在她身子上下求索,手指传来如丝缎般的细腻触感,使得迷恋往返。身下娇躯宛转难耐,越发刺激着他的感官。 徐婉真眼神迷离,在“眼儿媚”的药力之下,她早已无法控制自己。笼罩在他的阳刚之气下,抚摸着他结实的肌肉线条,只想离他更近,更近一些。 她的玉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抚过结实的胸肌、如铁的腹肌,一路向下摸到他的昂扬之处。 徐婉真好奇的捏了一捏,武正翔浑身一个激灵,又痛又酥的感觉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武正翔无奈地苦笑一下,将她的手从身下拿开。只是一个不小心,便陷了进去,还好没有铸成大错。 定睛一看,她眼中妩媚似水,吐气如兰,衣衫已被自己无意间半褪,露出洁白圆润的香肩,峰峦之间的深沟隐约可见。眼前的美景看得他喉头一紧,忙将眼错开,伸手为她掩上衣襟。 骤然失去他的温度,让徐婉真不耐起来,柔软的双手揽着他的腰,眼里仿佛在问他为什么离开? “小妖精,总有一天我要死在你手里。”武正翔宠溺的点了一下她的琼鼻,深深吸了一口气,保持住灵台一点清明,抓住她不断作怪的柔夷,再次俯身下去。 这里不比得在青竹苑,那里庭院宽敞,丫鬟们住的偏房离得远。这个小院虽五脏俱全,但总面积却小,武正翔得小心翼翼不让她发出声音。 拉过薄被蒙在两人头上,深深地吻住她,将她的娇吟声都堵在喉中。 这小小的一片天地中,两人气息交缠,火热、暧昧、旖旎。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一阵阵酥麻如电流般窜向四肢,快感如潮水般来袭,将她深深淹没其中。 紧紧抱住她,平复着她的颤栗,直至停歇。 武正翔一把掀开被子,帮她盘起双膝。徐婉真无意识的配合着她,意识尚未完全清醒。 足足三刻钟过去,总算是运功完毕。武正翔擦去额上的汗,低声在她耳畔道:“还有三次,婉真,我就要疯了。方才险些把持不住。” 他在耳旁低语呼出的气息,惹得徐婉真又是一阵酥麻来袭。她闭着眼睛,两颊是尚未褪去的潮红,听到他压抑的声音,想到方才自己情动的羞态,翻身躲入他的怀中。 武正翔好不容易平复的欲望,又在悄然抬头。他哑声道:“婉真,不要再挑战我的极限了,实在是等不及要娶你。” 徐婉真闻言,连忙放开他,半坐而起。他压抑得已经很辛苦了,自己不能够再添乱。 轻声道:“前几日祝大夫人又来过了,她跟祖母出主意,就算在孝期不可议亲,也可两家交换信物,将意向先定下来。翼之,你这里安排的怎么样?” “你放心,我自有安排,六月里就可以定下来。” 徐婉真坐直了身子,好奇的问道:“可我们在推却安国公府婚事时,是以我孝期不可议亲为借口。若是你家来求亲,徐家便答应,等于同时得罪了太子和齐王。祖母定然不会这样做。” 武正翔星眸微闪,唇边掠过一丝神秘的笑意,道:“婉真你就相信我,我是那么不着调的人吗?定然不会让徐家陷入两难境地。” 见他不说,徐婉真伸出手,轻笑道:“我要拧你了啊。” 武正翔散去护体气劲,欺身过去俯瞰着她:“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莫说拧一下,便是你将我吃了,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情话,听得徐婉真心中甜蜜,面上却羞涩。伸手推开他,细声道:“没想到你看起来是个正经的,私底下却没脸没皮。” “我可只对你一人没脸没皮。”武正翔说上了瘾,继续逗弄她。 他使出这幅无赖样子,徐婉真又对他心中愧疚,对他奈何不得,只好道:“我饿了。” 武正翔轻笑,眸子在夜里闪着光芒,伸手将她抱起,走到桌边坐下,将她搂在怀中,拿起一块玫瑰酥就喂向她。 “我自己能吃,”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徐婉真嗔道:“你这是将我当三岁小儿呢!” “我就是想要宠着你,怎样?”喂她吃了一块玫瑰酥,又递上茶水在口边。 见她吃得半饱,武正翔才大快朵颐的将剩下的玫瑰酥吃完,满足道:“果然比城里卖的好吃。婉真,你早点嫁给我吧,这样我就日日都有好吃的了。让我想想看,桂花糕、绿豆糕、青团子,这几样我都爱吃。” 徐婉真哭笑不得,还没嫁呢,他就开始点上菜了。悄声道:“你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欢吃甜食,说出去可没人相信。” 武正翔道:“在幼时我被关在后院,时常吃不饱,唯一的盼望就是大哥回府。他每次回来,都会偷偷给我带一些食物充饥。那些热腾腾的包子馒头不方便放入衣内,汤汤水水更不必说。只有这些糕点,容易饱又方便携带。” 说起这段过往,武正翔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能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述说。 第三百零七章 神秘的楚王妃 翌日清晨,洛水码头上,一艘客船缓缓靠岸。 这艘客船共有两层,底层是平头老百姓、走乡窜巷的货郎、做小本买卖的行商。二楼则是儒袍飘飘的士子、有些闲钱的生意人、还有些品级低的小官带着女眷回京。 孙智韬负手站在船头看了半晌,看码头上人流如织,看不远处洛阳城的雄伟壮阔。 他心头默默念着:婉真,我来了。时隔半年,从冬至夏,你在京城可好?终于可以跟你在同一座城池,处于同一片天空之下。 他下了船,墨竹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问道:“少爷,我们是先去松溪书院,还是去城里的宅子?” 作为耕读传家的诗书望族,孙家有族人在京中做官,也有在各地做官需要回京诉职的。因此,孙家在洛阳的产业并不少。 孙家三房也不例外,在京里置办了一个小宅子,用以落脚之用。 墨竹这样问,是因为在上京之前,他受着少爷吩咐,特意去徐家老宅打听了徐婉真在京的动向。 葛麻留守在徐家老宅里,她和墨竹是相熟的,又同情孙智韬对小姐的一片痴心,就告诉了他徐老夫人已经带着徐婉真搬离了涂家,在京中嘉善坊的宅子里落脚。 孙智韬道:“先去城里的宅子,收拾妥当后,明日再去书院拜访涂山长。” 他想得很清楚,既然自己是来求学的,定然是以学业为第一要务。涂山长既是当朝大儒,又是徐婉真的曾外祖父,于情于理,都应该先拜访他。 孙家的宅子不大,但地段甚好,位于陈南的择善坊中,与徐家的宅子相距不远。步行的话,也只需一刻钟功夫。 在此看宅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接到二少爷要来此长住的消息后,下力气将宅子的里里外外整治了一番。 孙智韬进了门,入目所见干净整洁,点点头,墨竹摸出几个大钱赏了二人。 墨竹将行李打开一一规整了,将少爷所带书箱中的书册认真码放整齐,他知道,这些书才是少爷最看重之物。 夜色渐浓,孙智韬洗漱完毕,负手看着窗外的夜空,心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原以为到了京城,自己的情绪要好一些,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明天的拜访会顺利吗?能见到涂山长吗?之后徐老夫人会见他吗? 所为退婚的一方,他心中没有任何把握。 回身剪亮烛火,拿过一册书认真攻读起来。罢了!既然前事难料,不如认真读书。至少,书不会负了自己。 …… 同样的夜色,武锐匆匆向“和丰号”的东郊庄子靠近。刚到十丈之内,暗处有人轻声呵道:“谁?” 武锐原地拱手,道:“武锐,求见钱老爷。” 那人轻轻点头,重新又归于黑暗之中。 武锐边走边想,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和丰号”,就连一个普通的庄子,防范措施都做的这样好。 他毫不怀疑,他若是答不上来或答错,那人定会将讯号传回庄内。 武正翔刚刚陪着徐婉真入眠,看着她的恬静睡颜,他仿佛中了毒一般无法移开眼神半分。 院内响起两声鹧鸪的轻啼,那是他和武锐约好的暗号。 将她的手轻轻放回被子中,武正翔推开房门出去,细心的为她掩好门。 和武锐来到厢房内,点起烛火,武正翔道:“说罢,有何发现?” 武锐正要回禀,却发现他神气内敛,短短几日未见,主子武功的境界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这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在习武一途上,没有任何捷径可言。江湖上有数的高手,莫不是自小苦练,再加上自身的天赋和一定的运气。怎么会在突然见,武功突飞猛进? 见他诧异,武正翔猜到他所想,也不加以隐瞒,道:“不必诧异,我在前夜打通了任督二脉。” 武锐拱手施礼,道:“恭喜主子!”武正翔越强,他也越是安稳。 武正翔淡淡一笑,他这次因祸得福,白日在练武场的演练结果让他颇为满意。 “昨日主子传讯之后,我便安排了人手,分别在齐王府、昭阳公主府、楚王府、太子府四周潜伏下来。” 自武锐归顺以来,武正翔将他暗中收拢的人手交给了他。这些人能力不已,年纪各异,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只对武正翔一人忠心。 这些人,原本是他准备用来跟嫡母陈氏分庭抗礼的底牌。武锐本就是“白夜”中的白组统领,对统领下属、消息分析一道上驾轻就熟。在他手底下,他们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但武正翔没有想到的是,第一次启用这些人,竟然是对四位皇子进行监视。 武锐继续回禀:“这几座府邸,除了太子府有异动之外,齐王、昭阳公主、楚王那里,一切如常。” 武正翔瞳孔一缩,难道,这件事果然是太子干的? “昨日午后,从太子府陆续有人出来。有两名到嘉善坊的徐家附近,闲逛打听徐家动静,还跟徐家出来办事的下人套近乎。有一名去了南市的‘锦绣记’,在对面的茶楼上,窥探店铺内的动静。还有一名,找到了徐家大少爷的踪迹之后,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 太子府的人并未特意掩藏痕迹,又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落在武锐的眼中,就如同告诉他“我们在查探徐家动静”这么简单直白。 “他们所打听的,我们拼凑了一下,正是徐家大小姐的行踪。另外,我在建春门悄悄探访了一番,前日徐家大少爷和大小姐出城之际,太子曾经出现过。”武锐最后总结道。 武正翔眼中精芒如实质一般暴涨,手下扶手在无声无息之间,被他捏成粉末。他无声的愤怒,如暴风一般在屋内盘旋,更加骇人。 被他散发出的威势所慑,武锐俯低身子,静静等候吩咐。 盏茶功夫之后,武正翔激荡的情绪逐渐平复。如此,便可确信无疑,此事必是太子在背后主使。 他这里不是大理寺,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用以审判定罪。他只要知道了,这便够了! 太子,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我最在乎的人下手。从日起,我会用尽一切办法,阻扰你登上帝位! 第三百零八章 无可言说 同样都是商户女子,同样来自苏州,明明是一样的起点,但凭什么我在地狱你在天堂?不如一起下地狱,一起沉沦。 这就是汪妙言的逻辑,也是徐婉真无法理解的情绪。 这样的徐婉真,是武正翔爱到骨子里的女子。在黑暗中生活、在阴暗中成长的他,对汪妙言的心思把握的半分不差。但他不愿让她纯净的心灵,沾染上这些阴暗,那么便由他来守护吧。 “婉真,有些人的心思不能以常理而度之。太子是如今除了皇上之位,整个高芒王朝最有权势之人。齐王三兄妹对上他,都要小心翼翼谋划。你只要记住,汪妙言进了太子府,对你的威胁更大。无论在什么场合碰到她,你都要敬而远之,让沐兰时时跟在你身边。” 徐婉真虽然不能理解,但他这么慎重其事的叮嘱,自然有道理,当下点头应了:“翼之,你放心,我自当小心。” 有情人见面,就算默默无语,心中也充满了甜蜜。只恨时间流逝太快,转瞬间便听到墙外传来的更鼓声。 武正翔将她抱回床上,给她拉好被子,柔声道:“我必须得走了,你好好睡一觉。别的不用多想,万事有我在。” 徐婉真给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挥手作别。 走到门口,武正翔又恋恋不舍的看了她一眼,方才走向夜色之中。 这一觉,徐婉真睡得分外香甜。 …… 江南河上,孙智韬负手站在船头,迎风而立,河风吹得他石青色的儒袍猎猎作响。 墨竹站在他身后,担忧的看着他的背影。自从徐家离开苏州上京之后,自己少爷的性子是越来越沉默了。时常出神的望着远方,眼神中的落寞寂寥让他看了都心痛。 在他看来,以少爷的家世风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能?何必一定要吊死在一颗树上?徐家大小姐是不错,但不至于非她不可吧?他实在是不能理解少爷在想什么。 孙智韬心中默默想着,果然不出他所料,徐家的无罪开释之后,父亲的态度也来了个大转弯,支持自己再次对徐家求亲。 父亲自然是知道涂山长的能量,作为儒林前辈,就算不在朝堂中,能影响的人也很多。当初孙家与徐家结亲,父亲之所以不反对,也是因为这个。官场风云莫测,而有了这层关系,就等于多了一个保护伞。 虽然子不言父之过,但对父亲的凉薄和唯利是图,孙智韬心中是不屑的。 算算时间,再过半个月就能抵达京城,先去松溪书院拜见涂山长,再去拜见徐老夫人。哪怕不是姻亲,作为同乡的晚辈,也能见到她老人家。 不知道那时,能不能见到婉真呢?一别大半年,这些日子在京城,她过得好吗? 只是,见到了又怎样呢?自己再次求亲,她会同意吗?想到离别前她的眼神,分明对自己还有着情愫。 想到她,孙智韬心中五味陈杂。少年时就认定要相伴一生的妻子,此时却变得像梦一般缥缈不可捉摸。人生际遇,真是无可言说。 此番上京,一为抱得美人归,二为功名学业。 孙智韬暗暗捏紧了拳头,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偏偏就想要两全其美! …… 日子不疾不徐的向前走着,这一日午后,在洛阳城的长夏门处来了两辆简朴的马车。 头一辆坐了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的年纪在四十余岁,头发有些花白,纵然旅途劳顿,却仍然掩不住眼底的喜气。 到了城门前,中年男子下了车,拿出路引给守卫查验,不着痕迹的往他手心中放了半块银子,躬身道:“这位军爷,后面车上坐的是我未出阁的女儿,您看能否通融一二?” 守卫将银子在手心中颠了颠,露出满意的神色,道:“那就让车内随意下来一人答话。” “好咧!”男子来到第二辆车跟前,对车里人说了。 帘子掀开,下来一名着浅碧色对襟衣的女子,梳着双丫髻,她走到守卫跟前施了福礼,道:“小女子如露,拜见军爷。” “车内几人?从何处来,去往何处?” 如露恭敬答道:“回军爷的话,车内共三人,我家小姐、我、冬雪。从孟州来,到洛阳城里走亲戚。” 她一边答着,守卫一边核对着路引,见她所说分毫不差,便点了点头,放两辆车进了城门。 车轮轱辘轱辘转动,直奔嘉善坊的徐宅而去。 一早就有下人来报过,徐宅大门洞开,田兴卸掉门槛,让马车直接驶入到二门外。 徐婉真早就得到了消息,听青萝回禀马车就要到了,由桑梓扶着来到二门处等候。 中年夫妇下了车,徐婉真恭敬施礼道:“见过三表叔公、三表叔婆。祖母正在候着你们,快请进来。” 和上次相比,三表叔公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许是人生有了盼头,自然不再萎靡。 如露从后面的车上跳下来,一支欺霜赛雪的玉手伸出来,轻轻搭在她的手上。腕上一只翠绿的玉镯,更是映得这双手柔媚无骨,让人忍不住猜测这双手的主人,是怎样一位惊心动魄的美人。 桑梓已然看呆了去,这才短短一个多月未见,韩茹娘的美又蜕变了一次,仅仅这双手已让人神魂颠倒。 看着她的呆样,徐婉真不禁失笑,道:“发什么呆?还不快扶我去见表姐?” 桑梓这才猛然醒过来,有些赫然的笑了一下,扶着徐婉真向前走去。 韩茹娘已经从马上下来,她就那么袅袅婷婷的站着,眉尖不再轻蹙,多了几分坚定。让她绝美的脸庞上,焕发出自信的神采,使人无法移开眼球。 让徐婉真想起在苏州徐家老宅中,首次见她的情形。那时的韩茹娘,美则美矣,空有驱壳却仿佛失去了灵魂,整个人笼罩着一丝轻愁,彷徨无措惹人怜惜。 两姐妹再次相见,彼此的喜悦传递到对方眼底,相视而笑。 “见过涂表姐。”徐婉真盈盈笑着施礼。 韩茹娘忙扶她起身,声音如泉水叮咚般悦耳:“婉真妹妹快请起,你叫我芳颜便好。” 第三百零九章 涂芳颜 涂芳颜,原来这就是茹娘姐姐全新的名字。 在心中咀嚼了几遍,徐婉真笑道:“姐姐名字真好听。” 寒暄了片刻,徐婉真引着一行人往“荣晖堂”而去。 玉露远远的迎了出来,笑着施礼道:“今儿一早老夫人就开始念叨,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几人在房内落了座,徐老夫人笑着问候道:“三表叔、三表叔母,表侄女这次瞧着,二位的气色好了许多。” 玉露沏了茶上来,徐婉真笑道:“真儿也是不敢相信。方才见到三表叔公时,还以为换了一个人。” 三表叔公哈哈一笑,道:“这孩子嘴甜得,哪里就有这么大变化。”拈着胡须道:“心中有了盼头,自然就有精神了。” 韩茹娘,哦不,现在应该叫她涂芳颜,她含笑坐在一侧,显然和养父母的关系相处极好。 徐老夫人问道:“这次回族里,事情办得可顺利?” 族里有些人的嘴脸,她不是不知道。眼看这就要到嘴的肥肉飞了,焉能不做最后的挣扎? 三表叔母的眼中掠过一丝怒色,转而平息道:“有些周折,不过还好,总算是将芳颜的名字给上了族谱。” 总算是完成了目标,那些不愉快的事,她不想再提。 “这段时间,你们就住在这里。前几日贺家二公子才打发人送了信来,估摸着再有两三日便到了。”涂老夫人道:“只是家里狭窄,要委屈一二。” 三表叔公道:“不妨事,先凑合几日,等二公子到了看看纳妾是个什么章程。若是时间长,我们就在京中赁一套院子,为芳颜备嫁。另外,明儿我们一家就去涂家看望老爷子去。” 徐老夫人点点头:“这都是应该的。” 徐婉真道:“祖母,这几日让芳颜姐姐住到我院中那里可好?” 众人看向涂芳颜,她微微一笑道:“芳颜正有此意。” 三表叔公道:“好!你们两姐妹也许久未见了,等芳颜嫁了却是更不易见到。” 徐老夫人笑道:“难得你们姐妹俩感情如此之好。也就别在这里陪我们这些老人家,自己玩耍去。” 两人起身盈盈施礼,一道回去后罩房徐婉真的院中。 进了院中,涂芳颜喜道:“妹妹这院子好生漂亮!”初夏时节,各色鲜花开的正艳,有了雨水的滋润,焕发出勃勃生机,使人便看了心旷神怡。 两人相携进了房门,涂芳颜道:“好久没有与妹妹合奏一曲,可有琴?” 徐婉真微微颔首,吩咐道:“采丝,再拿一具琴出来。” 到了琴室,涂芳颜环顾四周,笑道:“妹妹总能把自己的地方,拾掇得如此舒适。” 徐婉真笑道:“那是自然。人生在世,谁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意外?当然要把握机会,力争这在世上的每一刻,都过得舒心惬意。” 想她只是参加一个酒会,都会被玉镯带到此处,再发生什么事也不足为奇。 听她这样说,涂芳颜若有所思,缓缓点头道:“妹妹说的极是,姐姐受教了。” 两人的丫鬟上来,伺候着她们净手焚香后,各坐在一张琴之后。两人对视一眼,涂芳颜轻启朱唇:“出水莲。” 徐婉真点点头,素手轻扬,清越悠扬的音符飘荡在空气中,涂芳颜有默契的从第二小节跟上。 古朴淡雅的琴声,使曲调委婉而柔美。仿佛看见了波光粼粼的碧波,有孤傲高洁的白莲花盛开在水面上,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迎风尽情招展着风姿,不为俗世所动。 同一首曲子,在不同的手下,传达了不同的意境。徐婉真的琴声高远,仿佛在鸟瞰着辽阔的湖泊,白云从碧空中投下浮光掠影,白莲在湖中傲然独立。 而涂芳颜的婚期就在眼前,心境所致,使琴声更加柔美动人,白莲也染上了一丝羞意,呈现出孤洁的美丽。 一曲终了,琴声在屋中渐渐消散,采丝才从这意境中清醒过来。 眼前的这两名女子,春花秋月各擅胜场,涂芳颜的绝美无人能及,徐婉真的气质娴静高华,令她转不开眼。 “才月余不见,芳颜姐姐的琴技不可同日而语。”徐婉真笑道。 涂芳颜柔美一笑,道:“姐姐我不过是想通了一些道理。逝者已逝,来日可追。我能重获父母,已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万不可辜负了。原本是被踩到了泥里的命,眼下又有了生机,何不珍惜当下?” 徐婉真点点头,有感而发道:“姐姐说得极是,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这句话让涂芳颜一震。 这句话乃是在现代精辟总结而出的一种人生态度,既然已经脱口而出,就再详细解释一番。 徐婉真道:“不论当下自身处于顺境或逆境中,都有自在快活的能力;不论当下身体升起喜欢或不喜欢的感受,也都有自在快活的能力;不论当下心中升起什么气血、什么情绪,依然也有自在快活的能力。这才是真正的活在当下。” 涂芳颜坐在原地微微俯身施礼,道:“感谢妹妹所赠箴言,姐姐当谨记。” 比起被卖到青楼里,“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红唇万人尝”的不堪境地,涂芳颜此时已是万般幸运。 但她即将嫁入的贺家是在整个高芒都排的上名号的富商,家中的利益纠葛、经济纷争自然不会消停,更何况她是做妾。贺二公子的后院中,有妻有妾、有子有女。 她这个新进被纳入的良妾,又有着无与伦比的容颜和贺二公子的宠爱。可想而知,随之而来的排挤、嫉妒、猜忌,将如影随形。而这些,都必须要她自己去面对,谁也帮不上忙。 徐婉真能做的,都帮她做了。处置了画扇,给了她精挑细选的四个丫鬟,但核心还在她自己。她自己若是立不起来,作为奴婢的丫鬟们更无法可想。 好在此次从孟州回来,她重新拥有新的身份之后,仿佛焕发了新生,自信的神采又重新回到她的眼中。 所以,徐婉真才跟她说了这么多,希望能对她的未来有所帮助。无论何等际遇,都能泰然处之。 第三百一十章 偷听 她这份心意,涂芳颜自然能感受到。姐妹之间,再不必言谢,将这份心意默默记在心底。 徐婉真让桑梓将厢房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供这几日涂芳颜起居。 这座宅子要说不好的地方,就在于面积实在是小,想多一个客院都不能。来了客人便很局促,只能临时收拾房间挤一下。 涂芳颜随身带着的两名丫鬟如露、冬雪就和桑梓她们挤一下,好在她们本就是徐婉真送给她的丫鬟,彼此之间熟识。 “对了,如霜和银雪没跟你一起来吗?”徐婉真问道。 涂芳颜笑道:“此次上京,估计时间会有些久。养父母都来了,家里的一些事务怕不好处理,便让她们二人在孟州,若有事也好写信来。” 两人又将分开后的一些事,择有趣的讲来。慢慢的,话题便转到了男子身上。 涂芳颜关心的问道:“我之前听说,安国公府欲娶你为侧妃,还好后来你成为了庄夫人的义女。这究竟怎么回事?” 徐婉真淡淡一笑,道:“不过是一些市井之人,闲来无聊嚼舌根。其实是太子误会了,安国公世子和我的关系,才闹了一出乌龙。姐姐不必担心。” 若她说出事情真相,恐怕会惊到涂芳颜。既然已经过去,多说无益。 “还没恭喜姐姐,成为了安国公府的义女。如此一来,看谁还敢看低于你。” 商户女子在官家千金的眼中是个什么地位,做了十多年官宦家小姐的涂芳颜再知道不过。 “妹妹,你有中意的男子吗?还有两年,你就要及笄了。” 徐婉真眼前浮现出如孤鹰般的男子,他英挺的眉眼,大提琴般的醇厚音色,无不让她着迷。更别提他如海一般的深情,全心全意为自己打算。一时想得出了神。 涂芳颜见她的模样,打趣道:“原来妹妹心中有人了。他是怎么样的男子呢?能得到妹妹芳心。” 徐婉真回过神来:“不是我不告诉姐姐,实在是未到时间。能跟姐姐讲的时候,我自然会说。” “那我就等着妹妹的喜讯了。”涂芳颜微微一笑。 …… 忠国公府,武正翔吩咐武锐道:“你将这封信,亲手交到嘉善坊徐宅护院韩羿手中,言明务必亲手交给徐家大小姐,我向她借人一用。” 武锐应下,武正翔又叮嘱道:“此事,我不想让别的人知道,懂了吗?” 武锐原本是“白夜”旗下的白组统领之一,办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可说是大材小用。 待武锐退下,武正翔走出书房,往后院中他的院子走去。这个时辰,正是陈氏的心腹何妈妈去厨房,亲自为陈氏端燕窝粥的时候。 她的路线,武正翔已经观察过一些时日,每日如此,今天也不例外。 从陈氏所在的正院到厨房,约莫需要两刻钟时间,何妈妈走的快,通常不到两刻钟就会抵达。 而今日,却有些例外。 她在经过假山之时,听到后面有隐蔽的动静,她悄悄停住脚步,难道有人在此私会?忠国公府的后院,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她打算听个究竟。 却听到那个声音属于夫人最痛恨的那名庶子,她更要听个来龙去脉。 武正翔问道:“你都打听清楚了?” 回话的声音很年轻,应该是他的长随:“是的,二少爷。这些适龄的女子,只要避开她,其余都可考虑。” 原来他在为自己的婚事打算,何妈妈暗暗想道。说来也对,二少爷刚刚及冠娶了表字,最近又得了皇上亲封的“云麾将军”,确实到了考虑婚事的年纪。 他娶什么样的媳妇,就能获得怎样的助益,这可是大事,他的打算自己要为夫人好好听着。何妈妈心里想着,身子往路旁的树荫中藏的更深了一些。 里面沉默了半晌,又听到武正翔道:“古人云红颜祸水,想来诚不欺我。她一名小小商户女子,竟然引得太子、齐王纷纷出手。你说得极对,这样的女子,万万不可招惹。否则被两方同时记恨,我还有什么好日子?” 这番话何妈妈没有听明白,不过她在心中复述了几遍,确保牢牢记住了,讲给夫人听。她不明白的,夫人一定明白。 “你将打听来的,眼下京里适龄的女子都讲讲,我看哪个更合适,再央大哥设法去求娶。” 那个年轻的声音道:“二少爷,眼下京里有几名女子很出色,适合您的也有几名。定国公府上养在嫡母名下的曹五小姐,虽然是庶出,但自小有嫡母教养;安平侯府的嫡次女程二小姐,礼部吴尚书的嫡次女吴三小姐……” 他一连串报下来,听得何妈妈心惊肉跳。原来这个近日才住回府里的二少爷,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他看起来不声不响,夫人为难他,他也顶多转身就走,不失礼仪。 这么一个闷葫芦,竟然使手下人将京里养在闺中的小姐们一个不漏的都打听了遍。 要知道,这些小姐都养在深闺,连闺名都不会随便泄露,更别提轻易见外人。就算是节日外出游玩,也都跟自己家人在一起,又带着帷帽,恐怕就算当面见了,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这也是为何,在京中一年四季都有赏花游园等各色宴会的原因。男子无法见到别家的千金,但自家的女眷可以。哪家有了适婚年龄的女儿,便会由母亲领着,参加各色宴会,为的就是给有儿子的家中主母相看。 谁家女儿要是在这些宴会上,赢得了端庄、娴雅、有才情等赞誉,她的终身就不会差了,媒人便会踏破了门槛。 母亲先替儿子把关,基本上确定了,两家会互相探探口风,都有意向之后,便会安排两个年轻人借踏青、礼佛、灯会等种种时机相看。看对眼了,才开始三书六聘。这一整套繁琐的流程下来,怎么着也得花上三四年之久。 有些人家光是在相看上,就会花费两三年功夫仔细挑选,尤其是挑选宗妇长媳,更是丝毫大意不得。 因此,那些有儿子的人家,通常在儿子十四、五岁时,就开始留意儿媳的人选。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大秘密 做母亲的,当然会对自己的儿女操碎了心。怕女儿遇人不淑,担心儿媳不孝。往往在看中一个人之后,还会反复打听对方的家世人品,才会进行下一步。 哪怕是庶子庶女,他们的嫡母也会为他们打算。无论是用他们去做政治交换,还是真心想他们过得好,还是为了自己“宽容仁厚”的名声,嫡母也会为他们安排婚事。 但这些放在武正翔这里,就统统不适用了。 陈氏对他的厌恶,自从被定国公武烈撞破之后,就越变本加厉。眼下在京中,谁都知道陈氏痛恨庶子,谁也不会去她面前提起武正翔的婚事。 而她自己呢,人前人后也再不掩饰,彻底丢掉了母慈子孝的假面具,破罐子破摔,丝毫没有为他娶妻的打算。何妈妈曾经给她提过,随便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就是了。 但陈氏只冷笑一声:“无论娶什么样的女子,他都有了妻子。我只愿他孤寡终生,断子绝孙。”其中的恨意,听得何妈妈不寒而栗,再也没有提起过此事。 不管何妈妈心头转着什么念头,假山后头的武正翔道:“我听下来,曹家三小姐不错。我们都是庶出,都是国公府,倒是门当户对的紧。” 小厮道:“小的也这么认为。何况她自小就养在嫡母身边,与曹家嫡出的三位小姐关系不错。曹家又是当今皇后的娘家,若是攀上这门亲,想必夫人也不敢拿曹家三小姐怎么样。” 武正翔的声音响起:“你说得不错,别家的嫁进来,恐怕会被那个女人拿捏。事不宜迟,要是她随便塞一个女子给我就麻烦了。明日你去北衙等大哥,我约他去醉白楼喝酒。” 假山后面脚步声响起,看来二人就要离开,何妈妈忙矮下身形,将自己深深的藏在草丛和假山之间,不仔细看,很难现这里藏了个人。 武正翔和小厮走出来,经过何妈妈身边时,武正翔脚步一顿。 惊得她连忙屏住了呼吸,听说二少爷武艺高明,难道他现自己了? 只听到武正翔道:“往后这种事,我们在外院说。后宅之中到处都是她的人,若是被人听见就麻烦了。” 那小厮恭敬道:“是,少爷!今日小的回来有些晚了,到书房时才知道您刚刚回了后宅。想着这件事您特意交代过,有了结果要立即禀报,才追了过来。” 武正翔环顾四周,园子里只有清风拂过,安静的很,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好在眼下是午休时辰,无人出来走动。你做的很好,下次注意便是。” 小厮施礼退下,武正翔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离去了。 何妈妈捂着怦怦跳的心口,仍然蹲在原地。被他这一吓,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走远。 蹲了约莫半刻钟,她在心中将方才两人说的话又来回过了几遍,确认无遗漏后,正要出去。 却见武正翔的身影又从原路返回,走到假山后缓缓绕了一圈,确定没人后才真正离开。 他这个回马枪,杀得何妈妈措手不及,忙死死捂住口鼻不敢呼吸。又蹲了一刻钟,只觉两腿麻,她才从藏匿的草丛中站起身来。 刚站起来,只觉腿脚一软,险些跌倒在地。蹲得实在太久,血脉不通,麻痒从脚底下传来,如千百只小蚂蚁爬过。 何妈妈咬牙切齿的腹诽:“这个小妇养的,年纪轻轻心眼忒多。” 只是她也知道这里不能久留,万一他又回转了,岂不前功尽弃?不顾腿脚处的麻痒,急急忙忙往正院去了。 她离开不久,武正翔转出身形,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 陈氏午休还未起身,何妈妈心里揣了个大秘密,坐立不安,完全忘记端燕窝粥之事。 午休后喝一碗燕窝粥,是陈氏多年来的习惯。也是为什么何妈妈会在午休时,去厨房端燕窝粥。这一来一回,刚好赶上陈氏起身,漱了口可以喝粥。 这日她起了身,贴身丫鬟春山服侍她净面漱口。哪怕是刚刚歇了午觉,陈氏的面色仍然蜡黄,看不到半点精气充足。 何妈妈撩了帘子进来,陈氏瞥了一眼,见她两手空空不免有些恼怒。这么多年的差使,竟然会忘记! 看到她的眼神,何妈妈才猛然想起,自己只顾着听来的话,完全忘记了燕窝粥之事。 忙双膝着地跪在地上,禀道:“请夫人恕罪,老奴有要事回禀夫人。” 陈氏面色一沉,道:“起来回话。春山,你去守着房门。” 何妈妈起身,凑前两步,将她听到的对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末了道:“夫人,万万不可对他掉以轻心。您想想,他一个不被待见的区区庶子,哪里来的那么大能耐,竟然能将这些小姐都打听出来?” “你是说,有人在帮他?” 何妈妈点点头,道:“这府里府外的,他好几年没回府,谁知道他都结识了什么人?要是当真被他谋划成功,娶了曹五小姐,夫人想要拿捏,也要看背后的曹家肯不肯?” 陈氏嗤之以鼻:“哼!就凭他?曹家怎么会愿意将五小姐嫁给他。” “话不是这么说,夫人。”何妈妈苦口婆心道:“若是放在以往,自然是不可能。但他刚刚得了封赏,三品的云麾将军,又是这个年纪,放眼京中又有几人?他又不是求娶嫡女,区区一名庶女而已,就能拉拢一名三品武将,这个交易,想来曹家定然是乐意的。” 陈氏沉默半晌,哪怕她心中万般不乐意,也不得不承认武正翔如今的地位今非昔比。心头狠:“我就不应该容他长大!早该把他溺死在盆里。” 随着武正翔年纪越来越长,在府外的时间越来越多,陈氏已逐渐感到对他的无可奈何。这句后悔的话,翻来覆去已不知道说过多少次。 何妈妈劝道:“他要真死了,对夫人名声也有碍。眼下这事,夫人您说怎么办才好?明日他就要去见大少爷,依老奴愚见,我们要赶在他之前,将大少爷拦下。” 第三百一十二章 圈套 陈氏思忖道:“胜儿一心向着他,拦的了这一次,还会有第二次,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何况他年纪到了,又起了心思,没有胜儿他还能去找他爹,这个是拦不住的。” 何妈妈听了,面上浮起忧色道:“那这可怎么办才好?儿媳妇娶进来,可天天都在后院杵着。要真是曹五小姐,夫人拿捏不动不说,还让他平白得了曹家的助力。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随便给他找个没有助力,只会添乱的。” “你说什么?”这句话让陈氏有了一些主意,道:“若是赶在他之前,给他寻一门好亲事,那他就得有苦自己咽。” 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可行,陈氏继续道:“一门比曹五小姐更好的亲事,会拖他后腿、毫无助益的亲事,可以堵住他爹和胜儿之口的亲事……” 沉吟半晌,陈氏颓然倒下:“这仓促之间,哪里有这么合适的?” 何妈妈苦苦思索,问道:“夫人,他们最开始说的那名女子到底是谁?什么红颜祸水,什么娶了她会惹得太子、齐王两人记恨?” “对!”陈氏一拍大腿,猛然坐起:“我怎么就把她给忘记了!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作为定国公夫人,她自然知道前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虽然后面徐大小姐成了安国公府的义女,在她看来,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一定是那名徐家大小姐烟视媚行,勾引了石世子,就像当年那个温家贱妇!事情被捅出来后,安国公府既不想娶这么个侧妃,又不想得罪保媒的太子,才在万般无奈之下,将这种女子认为义女。 她心中想着,喃喃自语出声,何妈妈才听了个明白。联想起前些日子街头巷尾的传言,才明白那名女子就是徐大小姐。 只见陈氏霍然起身,在房中来回转圈,哈哈大笑起来,状如疯癫。 “商户女子!不知检点!红颜祸水!这太合适了!温贱人的贱种,这是你自找的,别怨我!” 何妈妈战战兢兢地垂手站着,这些年来的经验告诉她,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说,才是最恰当的。 陈氏快步转了几圈,有些累了,口中喘着粗气,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芒。只有在这时,她才觉得自己还活着,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去盯着武烈何时回府,让他来见我,商议他二儿子的婚事。” 何妈妈应下,又提醒道:“夫人,徐家小姐真的合适吗?您说安国公府认了她做义女,那她岂不是有靠山了?” 陈氏哈哈一笑,道:“合适,怎么不合适?你以为安国公府很情愿吗?不过是下下之策,庄夫人眼下不知如何懊恼呢。再说了,要是没有这层关系,武烈愿意他的宝贝儿子娶一个商户女子?” 何妈妈这才恍然大悟:“对对,还是夫人高见。明日大少爷回府,我们要不要去北衙拦着?” “要,你安排人去北衙接他,让他一下衙就立刻回府,不能让那个贱种先给胜儿讲他要求娶曹五小姐。”说到这里,陈氏恨恨道:“我就想不通,胜儿的胳膊肘怎么就老是往外拐,总向着他。” 吩咐完毕,何妈妈退下去,陈氏坐在梳妆台前喃喃自语:“你花费这么大力气打听,又有什么用?看来连老天都在帮我。” 武正翔隐在后窗下,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主仆二人果然不负自己所望,顺利落入圈套。 还好她们不太笨,要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她,才是令人着急。 这边顺利进行,就等待事情的进一步酵,陈氏有了动作,他才好进行下一步。 …… 国子监门口,刘祺然都快站成一座望夫石,看着祭酒、博士、讲师等从他身边一一走过,就是不见涂弘义的身影。 他乃京中一霸,这些日子却三番五次来到国子监,惹得这些官员在经过他时,总要不自觉的看上他一眼。心中都想着,难道这个混小子改邪归正,要好好进学了? 刘祺然被这些目光看得不耐,正想作,又记起这是国子监门口,不可造次,忙又规规矩矩的站好。 他问长随高义:“你确定涂博士没有出来?” 高义赌咒誓道:“我今儿一早在这里看着涂博士进去的。一整天了,我连眼睛都没眨过,就连吃饭更衣,都有半只眼盯着门口。涂博士要是已经离开了,我跟他姓!” 听他说得委屈,刘祺然一笑:“好了好了,知道你辛苦。” 抬头扔了一块银锭子给他,道:“赏你的,辛苦钱。” 高义乐呵呵的接过来揣在怀里,拍马屁道:“小的谢过爷的赏,世子爷英明神武。” 刘祺然拿着马鞭,轻敲了一下他的头,笑道:“你除了会拍马,还会别的么?” 眼看着大官小官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走了个干净,监生们也三五成群的走出来。 国子监生活清苦,但凡手头有两个闲钱的,都要出来消费一番。打酒的打酒、买茶的买茶,再有钱的,就去那花街柳巷喝花酒。 等这些人都走了,国子监门口一下子清净下来。看着自己孤零零主仆二人,刘祺然只想对天长嚎。 高义小心翼翼的建议道:“爷,不如我们进去看看?” 刘祺然一个激灵:“你说啥?进去?”他这辈子都没进过这种读书人的地方。国子监虽然不如先帝在时辉煌,但对他来说就是禁地一般的存在,哪里有他混迹南通巷的潇洒自在。 他盯着高义,用手指着自己鼻尖问道:“你确定我们进去不会被撵出来?” 高义也有些吃不准,这是孔圣人的地盘,他哪里知道?飞鹰走狗他倒是擅长。 “要不,我们明儿再来?” “不!这都好几天了,我就不信了,这老爷子长了翅膀回了回去不成?今儿一定要见到他。”刘祺然狠,道:“今儿个再见不到老爷子,我就不姓刘!” 说着,将手里马鞭挂到马上,整了整衣冠,抬腿想要迈步进去,又缩了回来,望着高义问道:“小爷我,今儿个还成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 读书? 刘祺然这几日为了见涂弘义,在穿着上特意下了番功夫。粉不敷了,花不戴了,那些浪荡子的标配都被他收了起来。 见他问得慎重,高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盘,只见他着一身藏蓝金绣云纹罗袍,腰间一条玉带,头发规规矩矩的束了起来,戴了一顶翼善冠。 此时他神色紧张,面上也没有了那些轻浮之气,整个人看起来挺拔许多。 高义夸张的叹了一口气,道:“爷,原来你还挺帅气的嘛!” 刘祺然没好气的拍了一下他的头:“小爷我什么时候不帅了!” 主仆二人先是像做贼一样溜到国子监的大门前,刘祺然想想觉得不对,咳嗽了一下,挺直身子,将手背在后面,缓缓迈步入内。 高义跟在他身后,有样学样。 这二人端着架子绷着,心里却在直打鼓。好在此时国子监内没什么人,走到院中方才看到一名老苍头在清扫落叶。 刘祺然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老苍头将他们二人赶出去。 谁知他只是抬了抬眼,手上的动作不停,完全没想着二人放在眼里。 刘祺然放心下来,转念一想,凑上前去问道:“老人家,敢问涂博士在哪间屋子坐衙?” 那老苍头却是个耳背的,问了好几遍他才听清楚问题,大声道:“看到那棵大树了没?” 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东北角的房舍前,有一棵高大的古槐树,树荫婆娑投下一大片绿荫。 刘祺然连连点头,老苍头又道:“涂博士就在那颗树后面的房舍中。” 刘祺然跟他道了谢,和高义两人直奔那排房舍。 到了那里,刘祺然又整了整衣冠,迈步入内,恭敬拱手道:“晚辈见过涂博士。” 不知为何,他自打进来这国子监,自然而然便收敛了许多,大气都不敢喘,行为举止上也变得端正起来。好像这里有神灵在看着,容不得任何人在此放肆。 他哪里知道,这座国子监是战乱时唯一保存完好的建筑,在兵荒马乱之际,乱兵也不敢纵马践踏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院中栽种的古槐、古柏都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岁月在院墙房舍中沉淀,在树梢中流逝,让整座国子监充满了古朴的气息。 他幼时虽然顽劣,但接受的是再正统不过的礼仪教育,这些礼仪浸淫在他的骨子中,此时使出来,还有几分大家子弟的风范。 涂弘义手中狼毫急挥,也不唤他起来。【零↑九△小↓說△網】 这几日他知道刘祺然在门口等着他,便每日都到了戌时,天快擦黑时才回家。就是想看看这位鼎鼎大名的浪荡子,在久等不得后会做出些什么事。 今日这结果,让他比较满意。能鼓起勇气进入国子监,对刘祺然来说是一大进步。进来之后的态度也很恭谨,施礼也规规矩矩。 又晾了刘祺然半刻钟,涂弘义才放下手中的笔,道:“世子请起。” 刘祺然只觉得腰都弯痛了,这辈子他还没有对谁如此毕恭毕敬过,连对他自己的老爹也没如此恭敬。 涂弘义指了指书案前的椅子,道:“坐下说话。” 刘祺然心中叫苦,要在这里跟老爷子谈婚事吗?这可是老爷子的地盘,压力实在太大。 涂弘义没发话,他也不敢说话,两手放在膝前,拘谨地坐着。 “世子在门口站了几日,瞧着这国子监可好?”涂弘义问道。 刘祺然恭敬回话:“先生自有风仪,学生谦恭有礼,自然是好的。” 涂弘义看了他一眼,难得他也有如此规矩的时候,道:“既然好,你来这里读上一年书,如何?” “什么?”刘祺然身子一抖,差点没掉到地上。他瞪大了两眼:“我?” 涂弘义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这才多大一会,就原形毕露。瞪了他一眼,道:“这里还有别人吗?我不是说你还有谁?” 刘祺然期期艾艾道:“老爷子,你也知道我的斤两,我哪里是读书的料子。” “让你读书,只是为了收收你的性子。成日里吊儿郎当鬼混,这都是要及冠的人了,不思进取。” 刘祺然心中叫苦,让他读书还不如一刀杀了他痛快,嗫喏道:“老爷子教训的是。”却是不答应。 涂弘义瞄了他一眼,加重了砝码,道:“平国公养出你这么个东西,今儿却要老夫代为管教。你若答应,那顾渚紫笋茶也不要你去找了,读满一年便允你上门求亲。” “当真?”刘祺然两眼放光。 “你当我跟你一样?自然是当真的。”涂弘义道:“读,或者不读,你想好吧。” 刘祺然挠挠头:“老爷子,我考虑两日还不行吗?” 涂弘义挥挥手,道:“你就在这想,我给你一炷香时间。” 在这里啊?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刘祺然心中叫苦,他还想着出门就去找石京泽,问问他的主意呢。 愁眉苦脸了半晌,他也只能答应啊,老爷子既然给了路,就只好走下去。当下硬着头皮道:“好,我来国子监念一年书,老爷子你可要说话算话。” 见他答应,涂弘义拈了拈胡须,道:“既然你来此读书,国子监的规矩就要守着。若是违了哪一条,我们的约定就此作废。” 从书案上拿出一张纸递给他,刘祺然定睛一看,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书写了监生应遵守的规矩:禁止发表对人对事的任何意见和批评、禁止聚众搞团体组织、禁止议论饮食美恶、必须穿监生衣服、禁止带外人进入学校、禁止旷课、禁止在宿舍赌博饮酒…… 林林总总共有四、五十条,看得刘祺然头皮发麻。 “今日晚了,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住过来。读书期间,必须住在国子监的宿舍,每日申时出,酉时回。若是违了规矩,监丞自会处罚于你,到时不会看你是什么身份。” 刘祺然心中叫苦,这哪里是读书,简直就是坐监。指着高义问道:“那他呢?能带进来吗?” 涂弘义眼皮也不抬,问道:“他是监生吗?” 刘祺然心虚,低声道:“自然不是。” 涂弘义猛的一拍桌面,怒喝道:“既然不是,为何能进?!” 第三百一十四章 我要上进 见老爷子发怒,刘祺然唬了一跳,道:“老爷子别生气,不带就不带。” 口中虽如此说,他心中却叫苦不迭。这辈子,他打从出生身边就没离过人,走到哪里不是一堆人前呼后拥? 看样子,如今只好自己来了。他发狠想着:“怕什么?小爷我有手有脚,难道还会比不上那些苦哈哈的监生?” 涂弘义沉声道:“在国子监念书,每旬有旬考,每月有月考,还有半年考。六月的旬考已经在准备了,念着你新来,就给你免了六月的旬考、月考。” 刘祺然刚松了一口气,又听他道:“从七月起,这些考试你必须参加。按规定,三次考试最后一名者,开除学籍。” “老爷子,您可就饶过我吧!这书本我是多久没摸过了,真开除我了,您也得遵守约定啊!” 涂弘义两眼一瞪,道:“那是你的事情,老夫可不管。我们的约定是你读满一年,差一天都不行。” 刘祺然还以为找到了空子,闻言便像皮球一样泄了气。听起来,这一年的时间可不好过。 “另外,从今以后,那些泼皮无赖、私寮妓子,你给我立刻断了联系!别以为我发现不了,要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发现一次,约定作废。” 之前石京泽就跟他说过,因此对于这些,刘祺然倒是好接受,想着是应有之理,忙点头应了。 “你别答应的爽快,回头犯了毛病,别怪老夫不守约。” 刘祺然腆着脸笑道:“哪能呢?不会不会,请老爷子放心。我刘祺然没别的,唯有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 说着回头望向高义:“你说是不?” 高义连连哈腰点头,道:“那是那是,我们爷在南通巷,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不兑现过,胡爷他们佩服的紧!” 刘祺然用手扶额,这货好好的提什么南通巷? “南通巷?往后一次也不许去!”涂弘义道。 刘祺然呐呐应了,想着自己往后一年的生活,就跟和尚也没什么差别了。 然而涂曼珍清新娇俏的容颜出现在他脑中,想着她灿烂的笑,就咬紧了后槽牙,不就一年吗?坚持坚持就过去了。 “老爷子还有别的吩咐吗?若没有,我就回去收拾收拾。” 涂弘义挥挥手,道:“世子去吧。别忘了看清时间,来晚了可是要受罚的。” 刘祺然皮子一紧,手里抓着那张国子监的校规,和高义二人出了门。 涂弘义见这二人走远,心里发笑。这些个条件,他原本作好了他会讨价还价的准备,没想到他竟然一口气全都答应下来,还算是一条汉子。接下来,就看他这一年能不能做到了。 想到儿媳跟他回的话,原来曼珍对他也并非无意。这小子若是能调教好了,倒不失为曼珍的佳偶。 却说刘祺然、高义二人出了国子监的大门,两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高义问:“爷,您可想清楚了?我们就进去这一会儿功夫,都快喘不上气,您要在这里呆一年?” 刘祺然也是懊恼无比,但答都答应了,男子汉大丈夫,还要反悔不成? 悻悻然的想了一遍,道:“每日不是还有两个时辰的放风时间嘛?明儿起,申时你就在这等着,我们出来用晚饭。那些个换洗衣服,你也给我带回去洗,每日给我拿新的来。” 他可不想还要劳动自己双手洗衣。 见他连这个都想到了,高义知他决心已定,忙点头道:“好勒,我的爷!您就放心好了。” 两人策马回了平国公府,问了门子,得知平国公外出访友未归。 刘祺然撇了撇嘴角,什么访友,不知道又在哪个女人的肚皮上呢。 他把马鞭交给高义,自己则直奔母亲的正院。 平国公夫人曾氏的院子里正在摆饭,见他急匆匆的走回来,曾氏惊喜问道:“我的儿,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平国公和刘祺然不愧是父子,不爱着家的习惯真是一模一样。回府晚了,她也早早睡下。 对此,她早已习惯,连着几日见不到那父子两个正是常态。 刘祺然凑上去,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母亲!儿子决定了,不能在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曾氏捧着他的脸,摸了摸他的额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回,担忧的问道:“我的儿,你没发烧呀?怎么脑子有点不清楚?” 刘祺然一脸黑线,他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嘛,好不容易要上进一回,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不信。 将曾氏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刘祺然满脸认真的神色,道:“母亲!我这次可是认真的。明儿我就搬去国子监住,先读一年书再说。” 曾氏大惊:“好好地去什么国子监?我们这样的家世,哪里需要你去那里,跟那些人为伍?你若是闲得无聊,我跟你父亲说一声,去领个羽林军的差事,可不强的多?” 自打涂山长获罪被贬之后,国子监便一路没落。如今在那里念书的监生只有几种,一种是科举无望的儒生,在那里混到肄业之后,在京中候缺;一种是富商子弟,捐了银钱让子孙在那里念书,贴一个读书人的标签;最后一种,则是番邦小国偶尔遣使来学习的,也会安排在国子监。 这几种人,都没什么前途可言,作为平国公夫人自然是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刘祺然只觉得无法跟母亲沟通,遂换了一个说法,道:“您不是常教训孩儿,不要去南通巷厮混?我已经决定了,从此以后修身养性,还有比国子监更合适的地方吗?” 曾氏一想,确实如此。国子监说起来清贵无比,却是个没什么油水的清水衙门。在那里念书,泼皮无赖也不敢上门找自己儿子。 便点点头道:“你若是想去,就去吧!别忘了,还有几个月你就要及冠,母亲给你相看了女子,你得陪我去看。” 刘祺然满脑子都是涂曼珍,才不想见别的女子,道:“母亲,等我读完这一年书,自然会陪你去。” 见他应了,曾氏便也不急。一年的时间她还等得起,就放他去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逛街 嘉善坊,徐宅。 韩羿拿着武锐交给他的信,按下心中疑惑往后院走去。 大小姐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了?武锐的身手比他高明的多,以他的眼力,竟然完全看不透他的深浅。 青萝正端了空碗出来,见他来了,返身回房禀报:“大小姐,韩羿求见。” 徐婉真刚刚喝了药膳,正打算出去散步消食,闻言道:“请他进来。” 韩羿迈步入房,毕恭毕敬的施礼道:“大小姐,有人交了一封信给我,让我务必亲手交给您。” “哦?是什么人?” “在下问过,他说他叫武锐。” 徐婉真恍然大悟,定然是他安排好了韩羿的事情,才找人带信来。 采丝上前接过信,呈交给她。 徐婉真打开看了,道:“韩羿,你回房收拾下行李。明日一早便去‘和丰号’找钱老爷,他要借你用一段时间。” 按说她的命令,韩羿不会质疑,但他来此,便是为了护卫她的安全,若去了“和丰号”,还怎么保护她呢? 看到他眼底的迟疑,徐婉真道:“你放心,这里不比得在北郊,夜间关坊门,守备力量充足。堂堂天子脚下,哪里有宵小敢作乱?这段时间,你去历练历练,回来后才能派上大用场。” 韩羿点点头,道:“在下暂别大小姐,请您务必保重!” 徐婉真扬声道:“沐兰!” 温沐兰应声从屏风后走出来,道:“小姐唤我何事?” 徐婉真对韩羿道:“你看她如何?” 韩羿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个女子当日作村姑打扮,他也没细看。 如今温沐兰不再收敛气息,他仔细打量一番,她竟是有武艺在身之人,而且身手比自己只高不低。 抱拳道:“如此,在下便放心了!” 当下告辞出去,自去收拾行装不提。 青萝兴冲冲的跑进来,采丝拿眼看了一下她,她吐了一下舌头,忙放缓了脚步,乐呵呵地施礼禀道:“小姐!大少爷差人来说,说今儿下午得了闲,要接您去铺子里转转。” 才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听到出门便乐的见眉不见眼。 徐婉真微微一笑,对出去她也是极期待的,便吩咐道:“采丝,你准备一下,我们午休后就出去。” 转过头来,瞧着青萝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心头一软:“青萝也去。” 青萝喜上眉梢,恨不得跳起来欢呼,按捺住雀跃的心情,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道:“婢子谢过小姐。【零↑九△小↓說△網】” …… 连着好几日,徐文敏都在午后回府,接徐婉真出门去散心。 虽然出门要带着帷帽,能去的地方也仅限于自家的铺子,但徐婉真已经觉得很开心。身边的几个丫鬟轮流带着,也让她们也散散心。 第二日,武正翔就知道了出门的路线,提前在路边候着,就为了两人能远远的看上一眼。 徐婉真对着铜镜理好了妆容,今日要去的地方是西市,那里比南市更为热闹,普通老百姓更多。 她穿了一件半旧的秋香色罗裙,配上藕荷色半臂。发髻上仅插了一支白玉钗子,淡淡雅雅的着装,既不打眼,也能将她的气质体现的淋漓尽致。 今日跟她去的是桑梓和青麦,她们二人本就是丫鬟打扮,倒不用换衣服。 桑梓道:“可惜涂小姐这几日都不得闲,否则她定然是欢喜的。” 哪个女子不爱逛街?从古到今都没变过。 采丝笑道:“涂小姐眼看就要出嫁,绣嫁妆都来不及,哪里还有这个闲暇时间。” 青麦进来禀道:“小姐,大少爷到大门口了。” 桑梓扶着徐婉真,青麦在后面拿着备用衣裙等物品,走到大门前。 徐文敏果然等在此处,见她们出来,暖暖一笑,将徐婉真请上了马车。 从嘉善坊到西市有些距离,还好这辆马车已经是改造后的四轮马车,在马车轱辘上也包好的结实的牛皮。洛阳城里道路平坦,乘坐起来丝毫不觉得吃力。 桑梓叽叽喳喳道:“难为小姐怎么想出来的,果然坐着大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们在城里,若是出了城,只能说比普通马车要好一些。”徐婉真道。要想真正避震,弹簧和轮胎缺一不可,但这些都是工业化的产物,在这里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过了两刻钟功夫,马车停了下来,徐文敏道:“到了,妹子下车吧。” 这还是徐婉真第一次到西市,透过帷帽看出去,只见街道拥挤,人们熙来攘往。店铺比南市要小,但一间一间紧紧挨着,热闹非凡。 在这里,女子做掌柜、挑着担子卖货的、出门采买的、手里牵着顽童的,比比皆是。穷苦人家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讲究。 马车就停在自己店铺门口,徐婉真抬眼望去,店铺名字取得相当质朴,就叫做“徐家成衣坊”。 跟着徐文敏进了店,掌柜的忙迎上来,道:“少东家,您来了?” 徐文敏摆摆手,道:“我今儿带妹子来转转,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 徐婉真环顾四周,店内有好几名客人在,男客女客都有,看起来生意不错。 对着门的柜台,放的是男子、女子成衣各一套,想来是卖的最好的。 左边是客人歇脚的桌椅,桌面上放了成衣图册。这是供那些有一点经济能力、又不赶时间的客人挑选的。 右侧则是各种配饰,有女子常用的钗环、妆镜等,也有男子使用的扇套等。材质不算极好,难得的是跟店内售卖的成衣能配套,价格也不贵。 徐婉真暗暗点头,阿哥的经营头脑很不错,在什么样的地方,就得开什么样的店。 这些东西若是拿去南市,恐怕连那些出来采买的丫鬟婆子也不会看一眼,而在这里,却恰恰满足了人们的需要。 这些布料不是昂贵稀少的,以素罗、绵绸这些布料为主。摸上去质地柔软,比粗麻布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又结实耐穿。 徐婉真在大堂内走了一圈,将几位客人的询问和掌柜小二的的回答都听在耳中,跟徐文敏一道上了二楼。 二楼是账房所在,在这里每日盘点清算货物,徐文敏来也是在这里处理事务。 第三百一十七章 无情 祝大夫人三番五次的上门,祖母的心意已经逐渐倾向樊彬。 . 眼下有这个机会见到他本人,徐婉真自然不打算坐以待毙,听听他的想法,最好是能打消了他的念头。 见她坚持,徐文敏略想了想:“好,那就这么办。” 有他看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他也想亲眼见见这樊状元到底是何等人物,这几次上门求娶诚意十足,得帮妹子掌掌眼。 当下打人回去禀告徐老夫人,兄妹俩在外用了晚饭再回去。 “听香水榭”位于天津桥的西岸,位置极好。对面就是百官上朝的皇城,天津桥附近无人敢在此撒野。推开窗,洛水从窗下缓缓流过,带来丰沛的水汽。 这里只接待达官贵人,陈设静雅、菜品精致,一顿饭没有个几百两银子,根本下不来。 别看它门前冷冷清清,接待的客人也不多。但要订其中一个院子,非得提前预约不可,它一个月的利润就能抵得上“醉白楼”半年。 徐家的马车缓缓驶入院内,直接在一间小院前停了。着青衣的伙计迎上来,规规矩矩的施礼问道:“可是徐家大少爷到了?” 这伙计通身的规矩,目不斜视,比有些大户人家的世仆还要懂分寸一些。 徐文敏应了,桑梓扶着徐婉真下了马车,青麦跟在后面。 樊彬在小院的厢房中候着,听见动静便迎上来,笑着拱手道:“徐大少,久闻大名,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徐文敏一边寒暄一边打量他,好一位一表人才英武不凡的年轻小将,谈吐间却没有武将的粗鲁,气度上佳。 这么一名男子放在眼前,自家妹子竟然毫不动心? 几人进了房门,分宾主落了座。 樊彬豪爽笑道:“今日,主要想见一见大家。”深深望了一眼徐婉真,却现她虽揭下了帷帽,但神色冷清,看不出任何心思。 伙计呈了席面上来,菜不多,样样精致可口,刚刚好够几人食用。 作为主人,樊彬率先动筷,做了一个手势:“请用。”食不言寝不语,三人默默的用着美食,各自想着心事。 待用饭完毕,伙计撤了席面,沏了上好的茶水上来,一时间,室内茶香四溢。 徐婉真默默地捧着热茶,想着待会应该如何开口。 却听见樊彬道:“徐大少,可否容在下与大小姐单独谈几句?” 因来之前商议过,徐文敏点了点头,道:“一刻钟。” 樊彬感激的点头致谢,能得到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弥足珍贵。 徐文敏起身,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桑梓、青麦也随后退出,来到他身侧。 初夏的傍晚,凉风习习。这个距离足够远,不会听到两人的谈话,充分的尊重了他们的**。又足够近,正对着敞开的房门,将里面二人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樊彬看着近在眼前的容颜,突然觉那些想好的话,不知从何开口。 但时间有限,他只好率先打破沉默,问道:“徐大小姐,不知在下可曾得罪过你?” 徐婉真眼睛看着杯中茶水,缓缓摇头:“不曾。” “那为何几次求娶,都无任何回应?” 听了这句话,徐婉真有些失笑。眼前这男子看起来极成熟稳重,但在感情一事上,却是白纸一张。 “你不曾开罪与我,我便要答应你的求娶吗?”她反问道:“这是个什么道理。” 樊彬一时口拙,道:“但我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喜欢上了。” 这样帅气逼人的年轻男子,这样质朴的表白,却不能激起徐婉真心中的任何涟漪。 她正色道:“樊都尉,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你喜欢,不代表我要答应。祝大夫人几次上门,让我非常困扰。” 困扰?原来自己的感情在她眼底,竟然是如此么? 樊彬怔怔的看着她清冷的容颜,如此柔软的双唇,说出的话却如此伤人。 他是习武之人,如何听不出来,徐婉真从进来到现在,心跳始终平缓如一,未曾生任何改变?这只代表,她是的的确确未曾对他动心。 唇边扬起一丝苦笑,使得他不羁的气质中多了些许沧桑。 他终于尝到了被拒绝的滋味,终于明白那些被他拒绝过的少女的痛苦。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樊彬低下头,十指交叉抵着额头,难道就要这么放弃吗? 不!绝不!就像领兵出战,原以为初战告捷,但失利了难道就不再战了?自然是再接再厉,屡败屡战,直至赢得胜利! 徐婉真见他沉默,也有些不忍,正想告辞出去。 却见他骤然抬起头,一对深邃的眉眼中,爆出强的战意。只听他道:“眼下你不喜欢,不代表将来也不喜欢!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 徐婉真愕然,她已经说的如此清楚,他还要坚持什么? 见她终于动容,樊彬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无论如何,总算让她变了表情不是吗? “只要你一天尚未成亲,我便一天不会放弃。”他俯身,倾向她的方向,眼眸深深的望住她,一眨不眨,仿佛要将她刻在心底。 阳刚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徐婉真微微向后倾斜,拉开与他的距离,用冷冽的声音道:“樊都尉,小女子奉劝您一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不会有收获的。” 樊彬摇头苦笑:“你还真是无情。” 徐婉真淡淡道:“不是无情,只是你不是对的那个人。” 她的心早已被武正翔塞得满满当当,再容不得他人一星半点,只是这样的感情,如何能对一个外人倾诉?只有用无情来掩饰,希望樊彬能立即醒悟。 听她说得如此冷淡坚决,樊彬只想将她狠狠的揉入怀中,看看她是否还能如此冷静? 压下了体内的冲动,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天涯海角。眼前冷清的女子,心中没有任何他的影子。 樊彬的语气中蕴含着淡淡的忧伤,却又有着莫名的坚持:“也许你不信,但活了这么大,你是第一名让我心动的女子,往后也不会再有。所以,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在下一定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两条路 樊彬说完,长身而立,拱手施礼道:“如今,就不再耽搁徐大小姐,我自会用行动来证明。” 说罢迈步出了房门,笔直的背影看上去有那么些萧索。 “自己还是做了白费功夫的事情呢。”徐婉真在心中自嘲。 徐文敏与樊彬抱拳作别后,来到房内,问道:“没什么事吧?” 徐婉真轻轻吸了口气,摇头道:“他还是不肯放弃。” 徐文敏在她对面坐了,不解道:“此人眉宇之间有浩然正气,无论是身世、人品、样貌、能力,样样都是上上之选。这样的男子,又对妹子如此深情,可堪佳配。” 徐婉真微微低头,轻声道:“阿哥你知道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徐文敏身子震,这句诗他还是次听说,但其中蕴涵的意味,最是明白不过。 “妹妹,你心中有人了?是谁?” 徐婉真垂眸,轻轻摇头道:“阿哥你就别问了,等时机成熟,妹子自然会告诉你。” “难道是孙家二少爷?”徐文敏仍不死心的追问道。 徐婉真失笑,道:“怎么会是他?阿哥你定要替妹子保密,除了你,我谁都没告诉。” 见问不出来,徐文敏只好道:“这天底下凉薄的男儿多的很,妹子你千万别被人给骗了。” 徐婉真嗔道:“你妹子是那么傻的人吗?” …… 定国公府,外书房。 武烈特地将武胜召来,起商议武正翔的婚事。 这几日,陈氏反常态,时常在他耳边念叨:“翔哥儿年纪不少了,再不成亲显得我这个嫡母不慈。我给他看好了名亲事,你要是觉得可行,我就差官媒上门去提亲。” 武正翔的婚事,武烈直记挂在心头。但这成亲之事,向来是主母在操心,他个大男人,还能去别家府上相看女眷不成? 但陈氏这样反常,武烈却不敢相信。她心头的恨,他再清楚不过。不可能短短时间就消弭无踪,这背后定有什么原因。 “你母亲说的徐家大小姐,你觉得可合适翔哥儿?” 武胜早得了武正翔的嘱咐,自然是赞成的,他道:“在牡丹花会上,我远远的瞧过眼,是个不错的女子。才情也好,还得了作诗的头名,拿了曹皇后的彩头。” 武烈眉头紧锁:“这几日我着人查探了番,她是名守规矩的女子。但之前她和石京泽闹的那些传言,却让我心头很不踏实。” 武胜笑道:“父亲还不知道吗?这传言定然不实,后面有太子在做推手。其实如此来,她和二弟才更加般配。否则区区名商户女子,又哪里能配得上我们国公府的门第?” 武烈点点头,这话说的不错。 “既然她如今是安国公府的义女,你与伯洲自小相熟,前去探探口风,看看他怎么说?安国公是真心认下了她?” “请父亲放心,明日我下了衙就去约他出来喝酒。” …… 翌日,武胜打马来到安国公府门前,问着门房:“你家世子爷可在?” 门房见是他,忙殷勤的上前牵了马,道:“见过世子爷!您来得不巧,我家世子爷不在府里有两日了。” “哦?”武胜心下称奇,好端端的他不在京城,跑去哪里了?他身上又没什么正经差事。 “回族里去了。小人估摸着,至少也得五六天才能回来。” 武胜追问:“这不年不节的,回族里做什么?” 门房放低了声音,悄声道:“我听到过那么耳朵,说是回去把新认的义妹上了族谱。” “竟为此事?”武胜心中暗自思忖,摸出几块散碎银子放在门房手里,道:“等他回来了,让他来找我。” 得了打赏,门房眉开眼笑道:“得咧,定转告。爷您慢走啊!” 回到安国公府,武胜将情况说了,道:“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要将她上族谱,看来安国公是认真的。” 武烈沉思片刻道:“安国公这头老狐狸,做事想来滴水不漏,这次也不例外。” “如此看来,徐大小姐的安国公义女身份,是板上钉钉,堪配二弟。” 武烈心头虽隐约觉得都有些不对劲,但这事情从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点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但直接找官媒却是不妥,你去找你大姐趟,让她跑趟安国公府,请庄夫人去出面保媒。” 武胜眉头拧,他的这位大姐,在对二弟的态度上,向和他有分歧。 但婚事向来是在后宅中进行,庄夫人同为国公夫人,又是徐婉真的义母,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总不能让他去见石京泽,再由石京泽找他母亲庄夫人吧。那样会显得非常怪异不说,他人还会觉得忠国公府中后宅不宁。无论如何,找大姐总比找官媒合适多了。 …… “和丰号”内,韩羿在钱峰身边,跟着他出入已有几日。 钱峰没有说为何要他来,他也就不问。既然是小姐的命令,自己遵循也就是了。 午后,两人在院中盘膝而坐。 钱峰问:“跟了我几日,你作何想法?” 韩羿思索片刻,方才答道:“京城高手如云。” 这几日去到的地方,无不是身手高明之辈,他自愧弗如,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你的根骨、基础都不错,要想练成他们的水平,并不难。”钱峰缓缓道:“眼下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条是人敌,另条是万人敌。你选哪条?” “何为人敌?何为万人敌?” “人敌,淬炼筋骨、追求武道巅峰,视武艺水平,可战胜到十名敌人。比如我,还有这些天你见到的那些人;万人敌,学习兵道兵法,统率之术,可战胜千军万马。你想学哪种?” 钱峰语气沉着,但其中的意思却让韩羿听了热血沸腾。 他在大山中追猎之时,从来没想过有天能有这样的选择。以往他想得最长远的,就是让阿娘过个好年,再娶个媳妇生个娃。 血液中沸腾的情绪告诉他,选万人敌,好男儿当征战四方,名垂青史。 但离开苏州前,阿娘的殷殷叮嘱言犹在耳,他上京是为了报恩,并不是为了建功立业。 第三百一十九章 考验 韩羿沉默良久,道:“我选人敌。” 听到他的回答,钱峰忽地笑了起来。从胸口拿出封信,道:“这封信,是徐大小姐亲自写的。你可识字?” 韩羿摇头,他在大山中长大,村里都是猎户,哪里有人会识字? 钱峰打开信,耐心的跟他读了遍。大意是:韩羿在品性、能力上有过人之处,若是在徐家埋没了,她会良心不安。请他安心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莫要挂念。他日艺成,当报效朝廷,守护百姓。 随信附上的,还有张契纸。 韩羿虽不识字,但这张由他亲自画押的契纸,如果会不认得?这是旧年出前,他亲手签下的卖身契,怎么会在这里? 钱峰笑道:“你虽签了卖身契,但徐家从未拿你当下人看待,也从未将这张契纸拿到官府备案。只是为了怕你不安,才没告诉你。所以,直以来,你都还是良民身份。徐大小姐嘱我将契纸销毁。” 韩羿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徐家竟然待他如此之厚!胸中又涨又涩,种他不明白的情绪在涌动。 钱峰两掌相合,将契纸放在其中,运内力,契纸在韩羿的眼前片片粉碎,如蝴蝶般被风卷向空中飘散无踪。 望着眼前这幕,韩羿感动不已。他不善言辞不懂表达,但在他心中已下定了决心,日后有机会,定要报答大小姐这个恩情。 钱峰问道:“因此,你还要选人敌吗?” 韩羿坚定的摇头道:“我选万人敌。”他绝不会辜负大小姐对他的期望。 沐兰是比他更合适的护卫,他需要做更大的功业,才能保护徐家。先牡丹花会大小姐生病而归,后有流言沸沸扬扬,这些不都是因为徐家地位太低微所致吗? “好!既然如此,明日起,你就按我给你安排的功课进行。这头年,上午识字,下午练武。不识字怎么看兵书?” 韩羿点头退下,钱峰坐在原地,嘴角微微勾。 让韩羿选择,是对他的考验。看看他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是否能保持初心。 这个考验,徐婉真原本是没有交代的。她只是单纯的希望,这个淳朴又有能力的少年,值得更好的对待。 而武正翔认为,要培养名人才,重品性和忠心。若两者之间,他先选了后者,钱峰便不会拿出那封信和契纸,也就不会有后续谈话。 …… 嘉善坊,徐宅。 徐婉真收起温沐兰带来的信,面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韩羿如今在钱峰那里安定下来,识字习武,自己总算是没有耽误这名质朴的少年。他日后若是有出息,他阿娘也会很高兴吧。 放下信,她起身去了东厢房。 明日贺二公子就要抵京,涂芳颜正在房里加紧绣着嫁妆。 房里是铺天盖地的红色,她嫁进去是做妾,自然不能用正红色。 但涂家二老心疼她,贺二公子给她的私房钱又够多,基本上除了正红,在她这里可以见到桃红、粉红、樱桃红、酒红等等红色,深深浅浅的在起,显得格外的喜庆热闹。 徐婉真笑道:“我来瞧瞧新娘子。” 涂芳颜忙里偷闲的看了她眼,也不羞涩,坦然道:“你也有这日,到那时,瞧我怎样取笑你。” 桑梓嘻嘻笑,道:“涂小姐有人撑腰了,会打趣我家小姐了!” 比起初次见面那时,涂芳颜已经开朗活泼许多,绝美的容颜加上明媚的神情,如阳光般吸引人的视线。 如露坐在绣墩上,专心帮她分着丝线,闻言笑道:“桑梓姐姐,你这么有精神,不如过来帮我分线?” 眼看她们主仆二人忙不过来,徐婉真便吩咐桑梓去帮如露分线,自己也坐在涂芳颜身侧,帮她配着丝线颜色,出着主意。 几人正热热闹闹的说着话,院中传来徐文宇快活的脚步声,和他清脆的童声:“阿姐!” 按说,像徐文宇这样正在上蒙学的孩童,就算在家中也要谨言慎行,不可跑跳不可高声语,但徐婉真直纵容着他。 前世的育儿书上,最常见的句话不就是“不能抹杀了孩子的天性”吗? 比起那些七岁才上年级,下午三点半就放学,每年还有寒、暑两个长的假期的孩子,古代的孩童要早慧的多,也要辛苦的多。 在书院有规矩要守,在祖母、父亲面前有孝道要守,徐婉真只愿自己这个小院,能成为幼弟解放天性的地方。童年怎能没有点乐趣? 桑梓掀了帘子出去,笑着施礼道:“见过小少爷,大小姐在这里哩!” 徐文宇蹦蹦跳跳的跑进来,弄墨规规矩矩的跟在后面,手里帮他拿着书包。 他进来见到这铺天盖地的红,好奇的四处张望,问道:“阿姐,这是在做什么?好漂亮!” 徐婉真笑道:“涂表姐就要出嫁了,这是在绣嫁妆呢。” 对于从旧年出现在家里的茹娘姐姐,为何变成了涂表姐,徐文宇的小脑袋瓜尚未弄明白。只是,既然阿姐特意嘱咐了,定有她的道理。这点,徐文宇记得牢牢的。 孩子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尤其是像涂芳颜这么漂亮的人儿。 徐文宇凑上前去,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懵懂的问道:“涂表姐,嫁人是什么?” 涂芳颜停了手中的针,柔声答道:“这嫁人呀,就是要到另个家中去生活,每个女孩长大之后,都要嫁人。就像你阿娘嫁进来徐家,跟你阿爹起生活,还有了你阿哥、阿姐、你三个孩子。” “那你嫁了人,我还能见到你吗?” 涂芳颜略略沉吟,答道:“我要嫁去的地方是宋州,距离这里有好几天的路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见到。” 徐文宇双手托腮,想了半晌又问道:“那,阿姐以后也要嫁人吗?” 涂芳颜瞅了眼徐婉真,笑道:“自然是要嫁入的。就像宇儿长大之后,也会娶媳妇样。” 徐文宇却蹦老高,吃惊道:“那若是阿姐嫁了人,我岂不是以后都见不到她了?” 这房中到处都是布料和针线,弄墨见他激动,生怕伤着了他,忙将他抱起。 第三百二十章 不懂别离 徐文宇却在她怀里不断挣扎着,朝徐婉真伸出手去,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看得徐婉真心头软。 “把他给我吧!”徐婉真伸出手道。 桑梓担忧道:“可是,小姐你的身子才大好。” “不过就抱会儿,有什么关系?”徐婉真将徐文宇放在双膝之上,用臂弯环住他的小小身躯,柔声问道:“都是在进学的人了,怎么今儿又哭了?” 感受到她温暖的怀抱,徐文宇用小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衣襟,益觉得委屈,抽泣道:“阿姐,你答应过宇儿,永远都不离开我的。可等阿姐嫁了人,宇儿就见不得了,呜呜呜……” 徐文宇的童言童语,听到房中众人耳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难得见到感情如此之好的姐弟俩。 涂芳颜出神的望着他们,自己也曾经是有弟弟的人,可惜父亲获罪后,母亲将弟弟带回了娘家,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罢了,自己都改名叫涂芳颜,多想无益。 徐婉真放柔了声音,低声哄着徐文宇:“宇儿,阿姐答应过,永远不离开你。就算将来嫁了人,宇儿想阿姐了,来看我便是。我还等着宇儿读书做了大官,来给阿姐撑腰呢。” “可是,”徐文宇仍然抽抽搭搭:“宇儿想像现在样,每日下了学,都能见到阿姐。” 拿出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徐婉真温和地道:“每个人长大之后,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我们今生能成为姐弟,相伴起长大,这场缘分值得珍惜。今后无论我们身在何处,心中都会牵挂对方,永不分离。” 这种人生的道理,她也不知道小小的徐文宇是否能理解,但她不想欺骗于他。 徐文宇的睫毛上犹挂着泪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前些日子先生刚教了诗,其中有两句是‘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阿姐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这句诗出自三国时期曹植之手,全诗悲愤、伤痛的意境与眼下并不相符,这两句更是豪迈壮阔。不过徐文宇年方六岁,能在这个时候,想起类似意思的诗句已然不错。 徐婉真点点头,道:“宇儿想的不错。曹子建这诗高峻雄深、淋漓悲壮,其中的寓意要多向先生请教才是。” 说起课业,徐文宇忘了伤心,点点头道:“嗯,先生只教了其中章,让我们熟背便好。等满了十岁,再教授下章。” 徐婉真点点头,松溪书院的先生果然很有水平,只是蒙童班的老师,便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要想解读曹植这《赠白马王彪》,需要对三国这段历史有充分了解,这诗背后的权术、阴谋,完全不适合幼童。 姐弟俩又聊了些课业,徐婉真问起他今日的功课,徐文宇才拍拍脑袋道:“先生布置的大字我还没写呢!阿姐,我先走啦!” 他这走,屋中又安静下来。 涂芳颜安心绣着嫁衣,徐婉真陪她聊着些近日的京中趣味,女儿的体香在室内弥漫,室的柔美温馨。 …… 涂家,后宅内书房中。 涂博文进了房,施礼问道:“父亲,您找我?” 涂弘义拈了拈胡须,道:“刘祺然求娶珍儿事,你怎么看?” 两人没有嫡子,涂曼珍是他们的幼女,对她的婚事,两人慎重的紧。自刘祺然求娶以来,涂博文已跟李氏商量过多次。只是这桩婚事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两人时也没有对策。 眼下见父亲问起,涂博文微微沉吟,道:“儿子也说不上来,如今却有几点担心。” 涂弘义点点头:“你道来。” “其,我们涂家和刘家有旧怨,门第又相差悬殊,怕珍儿嫁过去了会吃亏;其二,刘祺然此人不学无术,纠结泼皮无赖混迹市井,乃京中霸;其三,刘家门风不靖,平国公妻妾众多,后宅混乱复杂。” 门第、人品、后宅,从这三点来看,无论如何都不是门好亲事。按涂博文的想法,理当推拒才是。但珍儿对刘祺然的态度,又让他犹豫再三。 涂弘义道:“你考虑的甚是。那门第先不用去管他,这几日刘祺然被我拘在国子监,他倒也守足了规矩,且看看下月旬考成绩如何。他今年才及冠,那些陋习我看着是自小缺乏教养之故,眼下还来得及掰回来。” 涂博文面色赫然:“真儿的婚事,让父亲费心了!” 涂弘义摆摆手,道:“不光是为了真儿,也是为了整个涂家的未来。眼下有你祖父顶着,平国公府不敢拿我们怎么样。旦父亲百年之后,我个区区五品博士,有平国公府时刻惦记着,涂家还能有什么展?” “父亲,我们还有松溪书院,有书院的人脉在,刘家能拿我们如何?” 闻言,涂弘义怒斥:“胡说!人走茶凉,柳大人顶多看顾二,难道还会住在我们家?我说的话,有父亲的好使?刘家无论如何衰败,总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府,不干别的,时常找些茬也够我们受了。” 涂博文沉默下来,是啊,失去了涂山长这把保护伞,涂家什么也不是。 父亲博览群书,由祖父亲自教导,才十岁就成为举人。要不然受父亲被先帝贬黜案的影响,仕途远远不止于在国子监,做个区区五品小官。 而自己和二弟,都不是读书的料子,都娶妻生子了,还未通过会试。 到如今,虽然仍读着书,但颗心却淡了下来。两人年纪和才学摆在那里,就算成为进士,也很难进入三甲,仕途有限。 父亲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等到那时,还不是任由平国公府搓扁捏圆? 见他面色沉郁,涂弘义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刘祺然上门求亲,也许是打开两家过节的良机。因此,为父才将刘祺然放在国子监,就近看管起来。他若是个能改的,年便能见成效。” “但若是年后,他仍然是个浪荡子呢?”涂博文担忧的问道。 涂弘义淡淡的扫了他眼,道:“家族和女儿,你应该知道取舍。” 第三百二十一章 贺二公子抵京 从书房出来,涂博文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回到文翰居。 妻子李氏迎上来,问道:“父亲怎么说?” 本来这些事,应该林氏来操心。但涂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林氏的性子,怕她坏事,便有意无意的都避开了她。 见到妻子满怀希翼的眼神,涂博文将心中的不安按了下来。作为嫡长子,有沉甸甸的家族责任在身,凡事都要考虑涂家未来。若是一年后,刘祺然果然毫无悔改,也只得将珍儿嫁过去,化解恩怨,以图后世安稳。 但这番心思,虽然夫妻同体,他却不愿这么早告诉妻子,让她忧心。 便捡了好听的,笑道:“请娘子放心,父亲将刘祺然拘在国子监,每日督促他读书上进,一年为限。就算读不出什么,他在那里耳濡目染,这品性至少会改了。” 李氏仍然是忧心忡忡:“都说三岁看老,他都快及冠了,这性子哪里还改的过来。” “有父亲盯着呢,父亲的眼光你还信不过吗?”涂博文温言安慰:“再说了,刘祺然虽然混账,但这次瞧着是心诚的。父亲将他晾了好几日,他也不改初衷。” 涂博文的性子稳重,没有把握的话从不轻易说出口。听他这么说,李氏总算是安心一些。 …… 初夏的阳光不算灼热,河水带来的丝丝凉意让人惬意,这个时节是洛阳城最为舒适的季节了。 在河风轻拂中的洛水码头,贺家的商船缓缓靠岸。 贺青松身着一袭蓝色轻袍,从船上前呼后拥的下来。待双脚脚踏实地的踩到了地面上,他用手遮挡着阳光,望着洛阳城的方向,意气风发的一笑。 此去江南道,历时半年之久,但成果斐然。不仅全盘接受了徐家的所有产业,更是牢牢将江南道的丝绸行业握在手中。这件壮举,是他贺家三代都未能完成之事,终于在他手中变成现实,能不让他扬眉吐气吗? 身后的十多条商船,正在忙忙碌碌的下货,运到前来迎接的车队之上。 作为一名商人,这次他回京自然不能空手而归。这船上大多数是今年江南道上新产出的布料,新的样式和颜色。由他亲自掌眼挑选的,自信将会在洛阳城里带来一股新的风潮。 还有部分是苏州新出的名茶,如碧螺春、云雾茶等等。正是因为装载了这些货物,商船在路上才航行缓慢,直到今日才到。 贺家的大掌柜敖兴良迎上来,满面笑容道:“二公子总算回京了,在下已等候多时。” 贺青松哈哈一笑:“是啊,我贺青松又回来了。” 运货之事,自有敖兴良安排人在做,不需他们二位亲力亲为。两人上了马车,往洛阳城中驶去。 在车上,敖兴良对他回禀了这半年来贺家在京的经营情况。虽然时有书信往来,但亲耳听到又不一样,贺青松捡其中一些重要事务细细问了。 末了,敖兴良笑道:“还未曾恭喜二公子,涂家小娘子,在京候着有好几日了!” 正事谈完,贺青松也放松下来。听到他的话,想起送别那日她在怀中的盈软娇躯、如兰气息,不由得心头一热,笑道:“我们先去徐宅,拜访涂家长辈。” 敖兴良心头有些讶异,这么多年,还未曾看到二公子对谁这么上心过。看来跟那位涂家小娘子的关系,自己要提前做好准备便是。 按下心头情绪,吩咐赶车的柱子将车赶往嘉善坊的徐宅。 到了大门前,递上贺家的拜帖。门房田兴早就得了吩咐,见贺家二公子到了,忙打发小子奔进去禀报,自己将这二位迎进来,奉茶稍坐。 徐老夫人得了禀报,吩咐玉露将贺青松请进来,又差碧螺将涂家三表叔、三表叔婆都请到“荣晖堂”。 几人刚刚坐定,贺青松便大步流星的迈步进来,一气呵成的深施一礼,方才抬头笑道:“晚辈贺青松,见过老夫人。一别半年,老夫人身子可好?” “劳二公子记挂,老身好的很。”徐老夫人笑道:“快来见过你涂伯父、伯母,他们是我的三表叔、表叔母。” 贺青松心头清楚的很,这便是给韩茹娘身份的涂家长辈了。对此,他是极感谢的。又是深施一礼:“晚辈贺青松见过涂伯父、伯母。在下刚下船,未免有些风尘仆仆,失仪之处,万望两位海涵。” 说着一招手,敖兴良呈上两张礼单,贺青松道:“晚辈此次从江南回来,没什么好物事,就带了些出产聊作礼物,望万勿嫌弃。” 给徐老夫人的,是新产出的丝绸料子、一盆红珊瑚、各色绢扇十余把。 贺青松笑道:“听说文敏侄儿开设了一个绢扇作坊,在下特地命人回去采买了一些。” 徐文敏开设绢扇作坊是近些日子的事,算算日子他那会已经快到京城。特意差人回去江南道一趟,定然是快马方能办到。这批绢扇虽不贵重,但却是徐家急需之物,参考这些可做出更多款式。徐老夫人收下礼单,微微欠身,道:“二公子有心了。” 贺青松忙让开身子,连连道:“不敢当老夫人此言。” 涂家三表叔看着手中的礼单,纵然他知道贺家豪富,仍在心中暗暗咋舌。十种各色绢帛各五十匹、鸡翅木插屏一座、文房四宝一套、“玲珑坊”所制的纯金头面一套、玉如意一对。 礼物贵重,又见他彬彬有礼,让他们颇为满意。这桩婚事早就定下,他们只担心涂芳颜到贺家过的不好。眼下瞧着,贺二公子对她如此看重,便放了不少的心。 青萝去厨房为徐婉真端药膳,见到家中来了几名陌生的下人,便知来了客。往“荣晖堂”里瞧了一眼,便喜滋滋的端着药膳,往后罩房去。 “小姐,贺家二公子到了,正在老夫人那里呢!三表叔公、表叔母正在见他们。”青萝快言快语道。 采丝接过她手中的药膳,道:“说过你多少次,凡事稳重着些。”青萝调皮的吐了个舌头。 徐婉真正在涂芳颜房里为她参谋着花样子,闻言两人都抬起头来。 “恭喜姐姐!”徐婉真笑道。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备嫁 涂芳颜眼中有着惊喜,一别半年之久,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中,贺青松的身影早已进驻。听到徐婉真的恭喜,她娇羞的低下头,脸颊悄然飞上两朵红云。 手上的绣针不自觉的停了下来,思及在苏州码头分别之际,他的款款深情,一颗心如小鹿般乱撞起来。 见她情态,徐婉真莞尔一笑,道:“青萝你去荣晖堂候着,有什么消息回来传话。” 青萝应声下去了,她又道:“芳颜姐姐,今儿不如就到这里。妹妹那里有几册话本子,送来给姐姐解闷可好?” 涂芳颜点点头,她此时已是心不在焉,自然不适合再继续手上的活计。 采丝让青麦去拿话本子来,自己服侍徐婉真喝了药膳。 如露将铺开的绣活收了,重新沏了茶上来。涂芳颜接过话本子,胡乱翻着,心思早已不在此处,徐婉真默默的陪着她。 阳光从窗棂处洒进来,仿佛洒进了涂芳颜的心中,驱走了她紧张不安的情绪。 过了一刻钟,青萝进来回禀:“大小姐、涂小姐,贺二公子将婚期定在六月二十八,徐老夫人和涂家三表叔公、表叔母已经同意了。” 如露、采丝齐声道:“恭喜小姐/涂小姐!” 涂芳颜面色酡红,双手捂脸不敢看人。哪个少女不怀春?她身世飘零遭遇坎坷,难得的是,她仍能保持一颗纯朴的本心,更懂得珍惜眼前这幸福。 “这么快?”徐婉真失声发问:“那不是只有十来天功夫?” 转眼她又想明白,七月是鬼月,没有人会挑在七月间成婚的。要是拖到八月,就太久了些,何况八月里天气太热,贺二公子是心疼她,不舍得她吃苦吧。 六月底时间虽说赶了一些,但纳良妾不同于成亲,礼仪流程上要精简许多,还不如趁贺青松在洛阳城,尽快礼成,带她回宋州贺家安顿下来。 徐婉真能想明白,涂芳颜自然也不例外,想到月底自己就是他的人了,也算是终身有靠。 “荣晖堂”中,几人议定了婚期,贺青松道:“青松在恭安坊里有一座小宅子,想请涂伯父、伯母和涂小姐移居到此处备嫁。” 徐老夫人道:“如此甚好,三表叔意下如何?” 这里毕竟是徐家,涂家三人住在这里本就局促,贺青松这是不愿委屈了涂芳颜的心思。 三表叔母点点头,道:“二公子想的周全,那就这么定了。” 敖兴良呈上恭安坊宅子的地契,三表叔只是看了一眼,并不接过来,淡淡道:“二公子,我们家只是嫁女,不是卖女儿。” 洛阳城里一座宅子何其贵重,没有几千两银子想都不要想。 贺二公子道:“涂伯父言重了。二位是芳颜的父母,也就是我贺青松的父母。这座宅子,一来孝敬二老,二来也是为了我们将来的儿子。” 他和涂芳颜的长子将入涂家族谱,继承涂家产业。虽然交给他们抚养,贺青松也想给自己的骨血一些依靠。 他既然这样说,总不能拦着他给自己儿子送宅子不是?虽然这儿子还不知道何时诞生,但总归是他的善意,三表叔这才将地契收下。 “青松这段时间就住在‘淳化坊’的贺家宅子中,涂伯父若有差遣,随时使人来寻便是。” 三表叔点头应了,贺青松告辞而去。 徐老夫人道:“见了他,三表叔总算是放心了吧!” 三表叔颔首道:“此子气度沉稳,行事周详,又是肯花心思为芳颜打算的,很不错。” 三表叔母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道:“只是嫁得太匆忙了些。说实在的,短短相处了这大半个月,我实在是喜欢芳颜这孩子,心头舍不下。” “儿女大了总要嫁人,三表叔母多想想往后抱大孙子吧!”徐老夫人安慰道。 说起大孙子,三表叔母止住了泪,道:“也是,儿女自有儿女福。时间紧迫,我们明儿就搬去恭安坊,这备嫁的事,要快些准备起来。” “你们事多,我就不多留了。明儿让田兴家的带几个粗使婆子,跟你们一起过去,也好有个帮衬。” 三表叔母连连推辞:“这怎么使得,叨扰了几日已经很过意不去,怎么还能使唤你这里的下人婆子。” 徐老夫人笑道:“您要是跟我客气,那就是跟我见外了。只不过正巧赶上我在京里,否则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见推辞不过,三表叔母便受了这好意。 徐老夫人扫了一眼门口,道:“青萝,进来。” 青萝正在门口探头探脑,听到自己的名字,唬了一跳,忙规规矩矩的进了房门:“老夫人有何吩咐?” 徐老夫人心中暗笑,青萝在此,一定是自家孙女差她来探听情况的。便吩咐道:“你去禀了大小姐,涂小姐的婚期定在六月二十八,明儿就要搬去恭安坊备嫁。” 青萝回到后罩房,将徐老夫人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徐婉真拉着涂芳颜的手道:“好姐姐,我们这才相聚几日,又要分开了。” 涂芳颜笑道:“做姐妹是一辈子的事,将来就算不能常见,我们心也在一处。等去了宋州,我会时常写信回来给你。” 徐婉真点点头:“妹妹在此先祝姐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涂芳颜只是做妾,她作为闺中女儿不能前去相送,只好在这里先把祝福送上。 吩咐桑梓拿来一个黑漆匣子,道:“姐妹一场,姐姐出嫁我竟然不能亲往道贺添妆。这就先给姐姐添妆了吧。” 涂芳颜接过来打开一看,匣子里装的是一支实心金钗、四张一百两的银票、十来粒金珠。 徐婉真道:“妹妹没什么好东西,这些姐姐好好收着,以备不时之需。”贺家虽然不缺银子,但涂芳颜毕竟只是良妾,在后宅里会遇到什么事都不好说。 金钗不打眼,想来贺家二夫人不会看在眼里。若是有事,又能铰了换银子使。银票和金珠,也是一样的用途,涂芳颜手里有几个私房钱,总是好的。 她的心意,涂芳颜怎会不明白?姐妹之间也不再说那些感激之词,让如露收好了。 眼见分别之际,涂芳颜心中也有些伤感。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她一入宋州的贺家后宅,便不能像眼下这般自由。 “妹妹,今儿夜里,我们一起睡如何?我还有好些话,想对你说。” 徐婉真自然是应了:“明儿姐姐就要走了,就让妹妹好好整治一桌,提前给姐姐送行。” 让桑梓拿了十两银子,去醉白楼订一桌席面,又让青萝去跟徐老夫人禀报。 第三百二十三章 伤离别 太阳慢慢西斜,给天边染上一抹绚丽的彩霞。 徐宅的后罩房小院中,摆开了一桌席面,都是方才桑梓差人从醉白楼刚刚订回来的,精致可口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徐婉真坐在主位,涂芳颜坐在她身侧。徐文宇也下学回来了,笑嘻嘻的坐在两人对面。 徐文敏已经十七岁,对涂芳颜来说,毕竟是外男,不便参加这个送别小宴。只是差了人进来,送了一幅前朝司阳羽的《红梅报喜》给她做添妆。 司阳羽是前朝盛景时的入世大儒,地位堪比如今的涂山长。笔下的红梅勃勃生机、活灵活现,意头极好,连皇室都以有他的红梅图为荣。这些红梅图流传到高芒王朝,价值在五百两银子以上。 涂芳颜是徐婉真的好姐妹,又是贺家的良妾,这两重身份在那里,徐文敏当然要重视,这幅图送的极妙。 徐文宇闻了闻白瓷酒杯中的桂花酒,入鼻芬芳,色泽金黄透亮,不由得耸了耸小鼻子。 弄墨在他身后轻声道:“今儿是为着送别涂小姐,大小姐才允了少爷喝酒。就这一杯,少爷缓着点喝,可别一下子太猛喝醉了。” 徐文宇点点头,举起酒杯道:“宇儿祝涂家姐姐此去一帆风顺。” 明明是粉嘟嘟的一个小人儿,偏偏正儿八经的说着话,可爱之极。惹得涂芳颜忍不住去拉着他的小手道:“有文宇弟弟这句话,姐姐一定会好好生活。” 徐婉真端起酒杯,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当共饮此杯。” 几人其乐融融,也不讲究那些“食不言”的规矩,一顿饭边吃边聊,直到华灯初上之日,方才散了。 徐婉真泡过药浴,换上寝衣,剪去一段烛芯,让烛火更明亮一些。 如露跟在涂芳颜身后进了门,将手里拿的缎枕、锦被都铺到了徐婉真的床上。 涂芳颜也刚刚沐浴,带来一身清香,如缎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一身浅蓝色寝衣,不施脂粉,益发显得她飘逸若仙,直教徐婉真看呆了去。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叹息道:“今儿我也明白,贺二公子为何对姐姐念念不忘了。” 涂芳颜嗔道:“妹妹何时也变得这么不正经。” 伺候的丫鬟都退了下去,两人躺在床上,说着女儿家的私房话。 涂芳颜声音悦耳,道:“再过两年妹妹也要及笄了,前些日子妹妹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我甚为担心。但我知道,妹妹是个有主见的,定然有办法应对。但这婚事,妹妹要早做打算才好。” 嫁人等于第二次投胎,徐婉真虽然心中有数,但对她的好意,自然是心领。 “我被卖进‘伊人居’之时,被那老鸨子胁迫着,学了好些青楼里的学问。”涂芳颜低声道:“妹妹虽然还小,但我怕将来没有机会告诉你,就今夜都教给你。无论在青楼还是在后宅,那男人的心,务必一定要抓住。” 徐婉真没想到她会不惜提起过往,也要教她这些,握住涂芳颜的手道:“姐姐快别说了,妹妹都省得,那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涂芳颜态度坚决的摇了摇头,道:“说起拴住男人的心,没有比青楼更了解的,妹妹你就让我说。” 徐婉真无奈,只得听她细细道来。越听越是心惊,渐渐面红耳赤起来。 现代虽然资讯发达风气开放,但她并没有谈过恋爱,又一心沉浸在音乐之中。 除了偶然间看看电视电影、上网查找信息,对男女之事陌生的紧,她在音乐学院的好友,就经常嘲笑她是活在上个世纪的老古董。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更别提看那种传说中的*********她的全部经验,都来自于武正翔。两人的每一次见面、她的每一次情动,都让她又是愉悦又是羞恼。 而这些,在涂芳颜口中低低道来,竟然都是取悦男人的手段。虽然和武正翔早已定情,也想让他更快乐一些。她心跳如雷,红着脸默默听着。 涂芳颜讲的,自然不止是床笫之事,还有那些欲拒还迎、以柔克刚的手段,还有她作为官家小姐之时,在后宅中见到的那些魍魉技巧。 也只有她,才能这样坦然的,教给徐婉真这些事。 徐婉真心中感激。徐家人口单纯,徐老太爷只得一房妾室,如今三房已经分了出去。父亲对母亲更是一心一意,从未纳妾。饶是她如何想象,也想不到后宅之中,会有这些伎俩。 知道了这些,将来嫁到忠国公府上也更有保障。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后宅的阴私手段也就这些,心中有数才好提前防范。 姐妹两人在床上窃窃私语,直到远远传来二更天的梆子声,徐婉真才起身灭了烛火,两人睡下。 雄鸡唱白,徐宅的门口一片忙碌景象。徐老夫人带着众人,在二门处给三表叔一家送行。 三表叔母握着徐老夫人的手,笑道:“快回去吧,都在京里,又不是见不着了。” 涂芳颜看着徐婉真,两人的眼中满是不舍,该说的话昨夜已经说尽,此时唯有祝福对方的人生美满顺遂。 上了马车,涂芳颜撩开车帘子,再次对徐婉真挥手作别。 送走了涂芳颜,徐文敏见她情绪低落,道:“妹子,昨日贺二公子送来好些绢扇,我正要送去绢扇作坊。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前往,顺道散散心?” 略略沉吟片刻,徐婉真点点头,道:“好,请阿哥稍等我一会,我需得回禀祖母。”在家中左右无事,回到院中又未免想起两姐妹一起的快乐时光,不如去作坊里看看。 听到徐婉真要出门,采丝回了后罩房收拾了出门的行李交给桑梓。 “采丝姐姐,你不一道去吗?”桑梓问道。 采丝摇摇头,她的玩心没有那么重,徐婉真出门向来只待一个大丫鬟,把这个机会让给桑梓好了。 桑梓冲她甜甜一笑道了谢,接过包袱。 徐文敏没等多久,徐婉真换了出门的衣裳,头戴长纱帷帽,加了一件淡青色滚荷叶边披风,带着温沐兰、桑梓、青麦来到二门边上。 第三百二十四章 撞见 桑梓扶着徐婉真上了马车,温沐兰、青麦紧随其后。com车中坐了四人,还有放了个装绢扇的箱笼,显得有些拥挤。 徐文敏骑着马在前,马车在后,行人从嘉善坊出,经过南市门口,从洛阳城东边的建春门出城,要去往位于东郊的绢扇作坊。 嘉善坊紧邻南市,离出城的建春门是条大路,只两炷香功夫便到了城门口,等着出城。 徐文敏策马在马车旁,弯下腰含笑对车内的徐婉真说着什么。 从北边缓缓过来群骑士,好几名侍卫簇拥着太子。他此时心情烦闷之极,想着早上进宫的事,父皇竟然跟他讲,往后要孝顺嫡母,爱护皇弟皇妹。 想到这里,太子狭长的桃花眼中闪过抹厉芒。父皇在以往从来不说这些,如今这是怎么了?!曹皇后、齐王、楚王、昭阳公主这几人,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竟然要跟他们和睦相处? 我呸!他在心中狠狠的骂过句脏话,面沉如水。郁结之气在胸中冲撞,让他只想大吼声来泄。奈何身在闹市,只能将情绪按了又按。 他骑在马上,抬眼向四周看去,只觉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那么的不顺眼。 那是谁家小儿,鼻涕甩的那么长,好没家教!他厌恶的转过眼。什么女子,如此恬不知耻的看着自己!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模样。这家酒肆好生惫懒,招牌都污渍斑驳了,也不换个! 太子策马缓缓前行,不远处就是建春门。 突然,他瞳孔缩,城门边那男子的笑容晃花了他的眼。这是什么人,竟然能笑得如此干净、阳光,竟然能拥有他堂堂太子都没有的笑容! 看他的眉眼,又有几分熟悉,却说不上在哪里见过。心中动,侧头吩咐道:“周轩,你去看看,那是何人?” 周轩是他的侍卫长,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回禀道:“回殿下,这名男子我认识。他是锦绣记的少东家徐文敏,不久前才从大理寺里出来。” 什么?原来是他,怪不得看上去那么面熟,想来跟他妹妹徐婉真的长相相近。 太子正是心头着恼,看到徐文敏就想起了让他吃了个暗亏的徐婉真。 自己好心好意为她着想,安国公府的世子侧妃难道还会委屈了她?竟然敢推诿拖延。最后竟然让安国公从自己下的圈套中,从容溜走。 都怪她!她当日要是口应下婚事,哪里还会有这后续?什么庄氏早就认下她做义女,这些话哄哄无知百姓还成,难道还想瞒过他? 徐文敏身旁还有辆马车,从他的态度看来,徐婉真有极大可能正在车上。 若真如此,只能怪你运气不好,撞到本殿下的枪口上吧!太子的唇角扯开个阴狠的笑意,对周轩吩咐:“你跟着这辆车出城,里面若是坐的徐家小姐,回报给我。” 周轩虽不明其意,仍干脆的拱手应下。太子性情喜怒无常,眼下正是怒的前兆,他犯不着为了个陌生人去触这个霉头。 见周轩跟着徐家马车出了城,太子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调转马头回到太子府中。 …… 城南,礼部吴尚书府上。 名老管家快步走到大门前,满面笑容迎向武胜,道:“世子爷,大夫人知道您要来,正在念叨您呢,赶巧就到了。快请进快请进!” 武胜跟在老管家身后,穿堂过厅,路走向后宅吴大夫人,也就是他嫡长姐武娇的院子。 他领着北衙六军,旬才有日休沐。自上次与父亲商议完弟弟武正翔的婚事之后,直到今日他才得了空,来到武娇的婆家。 昨儿武胜便差了人过来说过,武娇知道弟弟要来,特意吩咐厨房整治了桌席面,要留他下午起用午饭。 她的贴身大丫鬟红缨掀了帘子进房,笑盈盈的施礼道:“禀夫人,世子爷到了!” 上次见弟弟,还是在过年之时。武娇从榻上坐直了身子,喜滋滋道:“快让他进来!” 武胜昂扬而入,笑道:“见过长姐!” 和武胜的器宇轩昂不同,武娇的长相更似陈氏,身材娇小玲珑、眉清目秀,是名婉约的美人儿。但她的脾气却和外表极不相称,是个爽利火爆的性子。 忠国公府习武的风气甚浓,从主子到下人,人人都会使上几招。她打小看着,也就缠着父亲要学习武。陈氏本是不愿的,但就这么名宝贝女儿,耐不住她相求便允了。 等她长大及笄,性子养得跟男子般,言不合便动手,没有点小姐样子。为了她能顺利出嫁,陈氏可是愁白了好几根头。 好不容易嫁到吴府,生儿育女之后,武娇的性子总算是收敛许多。身为吴家长媳,又是儿女的母亲,身上的担子重了,自然不能像在闺中那般任性,但这个火爆性子却是改不掉了。 她见到弟弟进来,腾的声站起身来,道:“快搬个春凳过来!” 红缨在她的陪嫁丫鬟,当然知道她的性子,还不待她吩咐就搬了过来,请武胜坐下。 武娇满意的看着自己这个弟弟,问道:“今日怎么得闲来了?家里怎样?父亲母亲可好?儿可好?” 她这连珠炮的问,武胜笑道:“大姐你问这么多,让我从哪里开始回答?” 武娇不满道:“自然是个个回答!这么久没见,多问几句又怎么了?” 对这名从小撵着自己满地乱跑的大姐,武胜心中是犯怵的,忙笑道:“好,好,当然没问题。父亲母亲还不是老样子,儿长高了点,父亲在教他每日里蹲马步。我今日来嘛,正是有事。” 武娇哼了声,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来看我,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要看我心情好不好了!” 武胜低低咳嗽声,饶是他想过见到大姐该怎样讲这件事,但真到了她面前,仍然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别看他如今身武艺远远过了武娇,童年阴影不是那么好克服的。 罢了!硬着头皮说吧,左右这都是母亲的要求,大姐可是纯孝之人! 第三百二十五章 杀气 武娇拿眼瞅着他,心道是什么事,让向风光霁月的弟弟如此难以开口? 武胜被她瞅得心头寒,将心横,道:“大姐,我是为了二弟的婚事来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武娇柳眉倒竖,两眼圆睁怒道:“我没有这个二弟!” “大姐,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这婚事,是母亲亲自定下来,让父亲遣人去提亲。我左思右想,这不就想到了您嘛?” 抓紧时机将这几句话说完,武胜望着武娇笑得有些狗腿,若是他的属下在场,定然不会将眼前这个男子和那个威风凛凛的北衙统领当成人。 “母亲定的?”武娇心中不信,母亲怎么会对那个贱种这么好了?问道:“是哪家的小姐?” “安国公府新认的义女,徐家大小姐。” “哦?原来是她。”武娇双眼微微眯起,想起前段时间的流言,心中微微了然。她只是性子直爽,但并不是愚蠢,转念便想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这徐大小姐出身商户身份低微,国公府的义女名头唬的住别人,难道还唬得了母亲?武正翔已经及冠,又得了皇上的信任,封为三品云麾将军。 他娶妻只是迟早的事,拦是拦不住的。就算母亲不帮他找,还有父亲,甚至还有皇上。不如给他定个毫无助力的女子,可以任由母亲拿捏。 想到此处,武娇问道:“母亲怎么说的?” 武胜不敢撒谎,道:“母亲让我去找官媒。可父亲说,真要想这门亲事成,还得大姐您亲自跑趟,去请安国公夫人庄氏出面保媒。” 武娇斜了他眼,似笑非笑道:“我就说这不像母亲的主意。” 武胜拿不准她的意思,想到二弟对他的请托,硬着头皮道:“如此,就麻烦大姐跑趟。” 武娇想了想,突然问道:“你不是向很爱护他吗?给他讨这么个媳妇,你乐意?” 没想到她能想到这层,武胜心底倏然紧。好在他在皇上面前都应对惯了的,当下面不改色道:“我这也是为了二弟好。二弟是庶子,若是找个高门大户的女子,只怕心气太高不安于室。若是后宅不宁,于我们忠国公府也不利。” 武娇点点头,这倒是说得过去,当下道:“你要我帮这个忙也行,我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大姐尽管说。” “我要亲自见见这名女子,才能答应你。”武娇是怕这徐家小姐是名厉害角色,若是真进了门,武正翔岂不是更加如虎添翼?到时母亲的日子更加难过。 武胜点点头:“没问题,我去安排下。” 武娇要见徐婉真的用意,他略想想便明白了。自然会告诉武正翔,让他安排妥当。 …… 洛阳城东郊,徐家的绢扇作坊门前。 徐文敏翻身下了马,将马缰交给下人。亲自打开马车的帘子,扶徐婉真下车。 周轩藏身在棵茂密的大树之上,见下来之人果然是名小姐,微微点头。他虽然不知道太子打过徐婉真的主意,但作为太子府的侍卫长,牵涉进皇嗣案的徐家,早就被他调查清楚。 徐家的人口相当简单,如今大房在京里,二房远在河东道桑泉县做官。大房里,就只有名小姐。虽然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看她的穿着打扮,观徐文敏对她的态度,定然是徐家小姐无疑。 心中笃定,待徐家几人进去后,周轩跃下大树,交代手下回去太子府报信,他则在这里等待太子的下步吩咐。 …… 太子府,书房内。 杜师爷正在苦劝:“殿下,这徐家小姐已然失去利用价值,毫无用处,不过是名普通女子罢了。殿下不如高抬贵手,放过她马,她还不值当您为她脏了手。” 太子面色阴沉,任由他说着,言不。 这时,响起两声轻敲声,太子沉声道:“进来!” 名侍卫进了房门,拱手禀道:“回禀太子,周大人说,殿下所料不差,正是徐家小姐。” 太子俊美的面容上总算浮现出微笑,只是这笑容妖异嗜血,令人看了毛骨悚然。杜师爷和那侍卫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再瞧。 “哈哈哈!”太子大笑出声,道:“这是今日最好的消息了!” 转头吩咐侍卫,道:“你去告诉周轩,让他给我盯紧了那边。她若是出了作坊,立刻回禀!若是没有,等我的人到,便让他立刻回府。” 侍卫恭敬的应了,自去传话不提。 房中静了片刻,响起太子冷冷的声音,道:“杜师爷,你还想劝本殿吗?区区名女子,杀了就杀了,哪里有那么多话?我今日心情不爽,非得有人头祭祀不可!” 杜师爷面上冷汗涔涔,拱手道:“属下不敢。” “想我堂堂太子,活得如此憋屈!”太子起身,在房中烦闷的大吼:“对着父皇要小心翼翼,如今还要孝顺皇后,友爱兄妹!那哪里是我的兄妹?我的弟弟呢?迁阳王呢?!生死不知啊!” 杜师爷忙道:“殿下可小声些,隔墙有耳啊!”影卫明的暗的,在这太子府上不知道有多少。 太子嘿嘿冷笑:“就算听去又如何?我在自己家里牢骚都不行吗?” 说罢,他欺进杜师爷的跟前,低声道:“我还要看朝中重臣的脸色,时时提醒自己不可行差踏错。还要顾忌百姓的看法,甚至对那些贴上来的女子,都得和颜悦色。你说,我这个太子,当得是不是很没意思?” 这样诛心的话,让杜师爷怎么回答? 好在他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往下说道:“如今,名区区棋子,也敢不听本太子的话!我若是不将她给毁了,怎能消心头之恨?她若是要怪,就怪她运道不好,今儿出门被本殿下瞧见了吧。” 作为太子的心腹幕僚,杜师爷实在是不愿他多造杀孽。 虽然不信因果报应这套,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杀孽造多了,总有败露的天。眼下太子储君之位看上去虽稳如泰山,却处处危机。届时若被对手掌握了证据,用以攻讦,就会引来场风波。 第三百二十六章 死神逼近 然而,杜师爷更明白,自从皇上圣寿之后,对曹皇后的态度大有改变。 . 虽然仍然万分宠爱着太子,但在言辞中,总是流露出要让太子和曹皇后和睦相处的意思。 但皇上哪里知道,在太子的心里,比他以为的更加恨毒了曹皇后。所谓的母慈子孝,不过是演给皇上看的一出戏。 杜师爷心中叹息,哪怕是皇上,在这血脉亲情面前,仍然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明明知道太子对曹皇后不满,但仍盼着他们之间能好好相处。 唉,罢了!只要能让太子解恨,这徐家小姐没了就没了吧!否则太子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去,他真担心会出什么事。 就像太子所言,要怪,就怪她今日运道不好。养着深闺的小姐,怎么就偏偏在今日出了门,偏偏又让太子给撞见,偏偏又是不听太子吩咐的。 想到此处,杜师爷便不再劝,低声道:“毕竟是一条人命,太子行事须得多小心。”说罢便退了下去,太子的秘密,他还不想全部知道。 太子唇边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轻声唤道:“夜影。” 从书房的屏风后闪出一道人影,身材瘦削面目冷酷,脸上没了左耳,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耳处一直拉到下颌,破坏了整张面容。 他在房中站定,沉默地冲太子拱手听令。 “方才本殿下所说,你可都听见了?”夜影点点头。 “本殿下要那徐家小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上,你可能做到?”明明是个问句,太子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听起来格外阴冷。 夜影拱手,道:“是!定将此女左耳带回给殿下!” 太子舒服的往后一靠,懒懒笑道:“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夜影出了书房,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几个闪身便消失在太子府中,跟在方才报讯的那名侍卫身后,朝东郊而去。 …… 周轩刚刚听完属下的禀报,正要说话,肩上被人拍了拍,有人在耳边说道:“我来了,你回去吧!” 他愕然转头,但环顾四周却见不到半个人影。周轩心中掠过一丝寒意,他知道太子养了死士,但未曾想这死士的身手如此高明。 看来,这接下来的事情,自己还是毫不知情的好。不!今日自己就没来过东郊。 他翻身上马,和属下一道往城里奔去,在马上吩咐道:“今日,我们一直在南市里喝酒,压根儿没出过城,懂了吗?” 那侍卫在书房禀报之时,就察觉了太子的异样。此时更是打了个寒颤,急忙应了!开什么玩笑,这些大人物的事情,是自己这名小小侍卫能过问的么?周大人说没出过城,那就是没出过城! 两人策马狂奔,仿佛逃得慢了,就会被恶魔吞噬一般。 …… 徐婉真此时丝毫不知死神的爪子已逐渐逼近,她正拿着一柄绢扇细细观看。 和绢花不同,绢扇靠的是精湛的做工、薄如蝉翼的丝绸绡纱、栩栩如生的扇面。一柄上好的绢扇,从制作扇柄到绘制扇面,至少需要三日的功夫。 徐文敏参照她在绢花作坊用的办法,将制作步骤进行拆分,实现了流水线作业。如此一来,又有徐昌宗在织锦坊找到的熟练技工,每日可做出十来柄,大大提高了制作效率。 徐婉真瞧着这些形状各异的绢扇,一时手痒,要过颜料画在空白的扇面上作起画来。 她在前世并没有学习过书画,这绘画还是原来的徐婉真画花样子打下的基础。不过,在郑嬷嬷的监督之下,她在绘画一途上颇有长进。 平日里画的多了,此时信手画来,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便出现在扇面上,两朵彩蝶在花边飞舞,活灵活现。 徐文敏见她自得其乐,也就不打扰她,自己去查看库房。带她出来的本意就是为了散心,她能专心在绘画上,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专注的时间过得飞快,才画了几个扇面,徐文敏便回转到她身边,笑道:“妹子这绘画是大有长进啊。”这次出狱以来,她给了他太多惊喜。 桑梓笑道:“大少爷您有所不知,小姐身子好时,每日下午都会苦练绘画。” 徐文敏点点头:“原来有这番付出。” 徐婉真凝神完成了手上的扇面,揉了揉因低头太久而酸痛的脖颈。青麦忙上前,为她推拿肩颈。 徐文敏道:“已到午时,庄子上准备好了饭菜,妹子我们先去用饭。” 徐婉真笑着应了,道:“原来已经晌午了,时间过得真快。”起身屈膝道:“妹子谢过阿哥。” 徐文敏笑道:“带妹子出来散心,这不是挺应该的吗?何来道谢一说。” 庄子上的饭菜自然不如京里做得精致,但胜在新鲜有野。 有炒得水灵灵的野菜、有用庄子自家小鱼塘里的大鲤鱼做的鱼头汤、有白生生的豆腐拌着碧绿的葱花,简单几道菜,使人胃口大开。 用罢饭,徐婉真来到一间收拾得干干净净、陈设素雅的厢房里。 徐文敏坐在椅子上,笑道:“想着妹子总会来这边,一早便让人收拾了这间屋子出来。可不?今儿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他的无微不至,让徐婉真感动道:“阿哥,你待我可真好。” 徐文敏起身笑道:“傻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你阿哥,我待你不好,谁待你好?” 转头吩咐:“桑梓,伺候你家小姐好好歇个午觉。这里不在府中,睡过头了也没关系。” 徐婉真笑道:“阿哥就会惯着真儿,把我给惯懒了可怎么办?” 徐文敏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难得出门,你就听话好好松快松快,别把自己逼的那么紧。” 他的话,就像春风般吹拂着徐婉真的心田,让她感到丝丝暖意。对呀,阿哥已经出了狱,不再是那些需要殚精竭虑,要救父兄出狱的日子了。 她点点头,莞尔一笑道:“阿哥您放心吧,我这就歇着。” 徐文敏转身出了房门,桑梓为徐婉真卸下钗环,青麦打了热水来为她擦手。 这些活计,温沐兰是一向不插手的,她的职责只有一个,就是护卫好徐婉真的安全。跟在徐宅的后罩房一样,温沐兰抱着剑,脊背挺得直的站在徐婉真的房门前。 初夏的阳光已 第三百二十七章 察觉恶意 听到这个声响,温沐兰警惕的抬起头,身子仍站得如剑一般笔直,保持着随时可以战斗的姿势。只头部微微转动,往四周看了看。 只见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头顶,将院子地面晒得发白,梧桐树的枝叶也被晒得有些恹恹的。除了偶然响起的虫鸣声,空气中安静的很,一丝轻风将她的发梢扬起。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只是风吹过树梢? 温沐兰稍稍放松了精神,但两眼仍不转眼的盯着院内唯一能藏人的那棵大树。 夜影放缓了呼吸,让身子紧紧贴在大树枝桠之上,随着风吹过树稍的频率而摆动。该死!这徐小姐身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高手在?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惊疑不定。根据从太子那里得到的消息,她不过是身份低微的商户女子,怎么会有这么精锐的女护卫为她效力?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将自己的气息和梧桐树融为一体,为了怕被门口的女护卫发现,夜影索性闭上了眼睛。只用内力,感受着周遭的气机变化。 他在心中转着念头,要说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徐家小姐在前不久刚刚成为安国公府的义女。难道,是安国公府派的女护卫给她? 这个推测,夜影自己都是不信的。 在为太子效力之前,他是“白夜”组织中的夜组统领,一身潜踪蹑迹的刺杀本领无人能及。自从白夜大人失手被擒,身死当场之后,他当机立断脱离了组织,潜藏了起来。 但影卫的手段果真无孔不入,最后他还是被逼了出来,仓皇逃窜。一刀下来,他失去一只左耳,脸上也就此落下了伤疤。 好在他终于逃了出来,最后辗转成为太子的死士。有太子庇佑,他才总算是安定下来,凭本领成为太子的头号心腹杀手。 但他的过往,连太子也未曾告诉,太子只当他是被仇家追杀的江湖人士而已。 所以,对京里的情形,他远比太子以为的更熟悉。 安国公府这些年夹紧了尾巴做人,无比低调,何时有这么精锐的人手了?就算有,怎么会冒着暴露的风险,派给一名迫于形势刚刚认下的义女? 她有什么可护卫的?她身上,难道还藏着什么秘密? 夜影伏在树冠之中,心潮起伏。但,无论她有什么样的秘密,都不重要了。太子已经下了绝杀令,她注定在今日将要死去。 只是,这眼下却有些麻烦。太子的命令是“让她无声无息的消失”,但自己若想进去,便绕不口门口那个女卫。 她的身手,只比自己弱了一筹。若是两人对决,他有极大的把握可将对方杀死,却不能一击毙命。 一旦打斗起来,惊动了他人,任务便以失败告终。作为曾经的夜组统领、如今太子府上的头号死士,夜影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看来得另外设法。 徐婉真一觉睡醒,神清气足,丝毫不知她已与死神擦肩而过。 桑梓听到响动,打了热水进房,笑道:“小姐睡的可好?” 徐婉真点点头,净面漱口后,感觉腹中饥饿,问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一刻了,小姐。” 徐婉真吓了一跳:“我竟然睡了这么久?你也不说唤我起来。” 桑梓抿嘴一笑,道:“这可是大少爷的吩咐,奴婢怎敢违抗?” 待徐婉真穿戴完毕,门外传来徐文敏温润的声音,道:“妹子可起身了?” 桑梓在里间应了,徐文敏自己掀了帘子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熬得黏黏的梗米粥,笑道:“睡了这半日,喝点粥暖暖胃。再过一会,我们便要回城了,得赶在天黑之前。” 徐婉真点点头,东郊地处在一片山丘之中,虽然远远不像邙山那么险峻,但山路狭窄崎岖,走夜路太不安全。 用完了粥,青麦帮着桑梓将包袱收拾好,几人出了绢扇作坊。 仍然是跟来时一样,徐婉真、温沐兰、桑梓、青麦四人往马车走去,于学民坐在车辕上准备赶车,徐文敏接过下人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一行人准备出发。 夜影伏在一堆草垛后面,只微微露出一对眼睛,观察着作坊门口众人的动向。 温沐兰最后一个上车,仿佛感应到了他恶意的眼神,手上的动作一顿,心中的警兆又生。 徐婉真见她迟迟不上来,问道:“沐兰,怎么了?” 温沐兰眼睛向夜影潜伏的方向看了一眼,口中朗声应道:“没什么,小姐。”随即身手利落的上了车。 夜影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这名女卫的感应好生锐利,自己差点就被她给发现了。 等温沐兰也上了车,于学民问道:“坐稳了吗?” 桑梓脆声应了,于学民手里挽了一个变化,口中“驾,驾”声不断,马车徐徐驶离作坊门口。 车内,温沐兰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小姐,从午时起,我便察觉有人在窥探我们。” 桑梓一惊,正要轻呼出声,温沐兰已闪身将她的嘴捂住。徐婉真冲桑梓缓缓点头,待她情绪安定下来,温沐兰才轻轻放开手。 青麦虽然年纪更但她是官婢出身,接受过严苛的规矩礼仪教育。加上她个性沉稳,突然听到这种事,除了面色惊惶一些,倒能保持冷静。 徐婉真轻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一种习武之人的感应,虽然我并没有见到人,但他的恶意是掩饰不住的。” “冲我来的?” 温沐兰轻轻点头,对方确实是冲着徐婉真而来。 桑梓冷静了下来,从包袱中拿出一把腰刀,递给徐婉真。 这把腰刀看着如此眼熟,徐婉真仔细一看,原来是在牡丹花会上,皇后拿出的给作诗头名的彩头,那把削铁如泥的大食国腰刀。 自己因为不忿公主的逼迫、唐元瑶等人的挤兑,连作了两首牡丹诗,获得头名。 后来祝大夫便是借着送这把腰刀的名义,上门来为樊彬说亲。只是这把腰刀,自己让桑梓给收着,后来就没再关注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读懂了她眸子中的问号,桑梓低声道:“自打上次去牡丹花会上小姐遇险,祝大夫人又送来了这把腰刀。我们便在私底下商议了,无论是何时何人跟着小姐出门,包袱中都要将这把刀带上。” 说 第三百二十八章 马车失控(为我乃龟仙人金猪加更一) 知道有人窥探,车厢内的气氛虽然紧张,却并不慌乱。青麦轻声问道:“会有危险吗?” 温沐兰道:“不一定,可能会有。” 徐婉真将腰刀藏到腰间,冷静道:“大家不要慌,马车进城后应该就没事了。如果在路上遇到什么事,”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语气镇定:“桑梓、青麦,你们务必保全好自己,设法逃回城里,去和丰号镖局找钱老爷报讯。” 她不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武正翔,但从他通过钱峰之手,将温沐兰送给自己来看,只要找到了钱峰,就能找到他。 桑梓是见过钱峰的,听到这样的安排,虽然心中担心小姐,但明白这样才是最好的办法,咬咬牙应下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到。” “沐兰,此事我不想将阿哥牵扯进来。若真有事,你护着我和阿哥分头逃。” 温沐兰点点头应了,打心里敬佩徐婉真。 她获救之后,从别人口中听到是一名女子深入尹成业的巢穴,侦破此案。后来钱峰让她来护卫徐婉真,才告诉了她真相。 原来救了她们的,竟然也是一名娇滴滴的大小姐,这让她无法想象对方是怎样做到的。只能遥想当夜,徐婉真在船上的风采。 到了徐家,跟徐婉真日夜相处,知道她对下人温和,对家人关怀,有一颗善良纯真的心。但直到此刻,才发现她的另一面,如此沉着、冷静,有勇气。 几人做好了准备,车厢里一时无言。 马车轱辘轱辘向前,随着山间地势起伏而忽高忽低。好在东郊都是山丘,坡度和缓,徐婉真所坐的马车又是改良过的四轮马车,倒不觉得颠簸。 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温沐兰轻轻揭开马车帘子一角,向外面望去。 “小姐,前面有个狭窄的山谷,如果那人要动手,此处最合适。”温沐兰道。 徐婉真点点头,手紧紧的握住腰刀把手,手心里满是冷汗。她的心里是紧张的,但车厢里就这几人,她要是都慌乱了,桑梓、青麦更不必提。 过了半晌功夫,马车驶入山谷。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一棵大树应声倒下,阻断了道路。将马车和策马在后侧的徐文敏之间分隔开来。 胯下的受了惊,发出“唏律律”的一阵长嘶,前蹄高高抬起。徐文敏忙勒住了缰绳,伏在马脖子上,用手拍着马儿安抚着。 眼看着前面的马车越走越远,徐文敏焦急的呼喊:“妹子!于学民!快停下!”前面没有任何回应。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好端端的树怎么会倒?这一点都不正常。但前路被阻,两侧都是陡坡,马儿跳不过这棵大树。下马去追则更加不可能,两条腿怎么跑的过四条腿? 徐文敏策马在原地转了几圈,心中焦虑,看来必须要将这棵大树移开才行。但等到那时,前面的马车更加追不上。 无奈之下,他只得大喊:“妹子,你别怕!我这就去找人来帮忙,你等着我!” 喊完策马回头,这山谷不远处就有人在劳作,徐文敏打算给他们银钱,雇佣他们来帮忙将大树挪开。 徐婉真在车厢内,听到徐文敏着急的喊声,反而松了一口气。只要阿哥没事就好,看来那动手的人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了,引起不相关之人的注意。 这一声巨响,让拉车的马匹也受了惊,一阵长嘶之后,更加甩开蹄子狂奔起来。动物的本能告诉它,离危险的事情越远越好。 于学民听见徐文敏在后面的大叫声,但他正在全力安抚马儿,无暇他顾。 从大树阻断道路开始,徐婉真就紧紧盯着左手腕上的白玉镯。此时镯子陡然变色,发出绯色光芒,手腕刺痛。她低声道:“来了!” 只听外面传来于学民的一声惨叫,随即是“嘭!”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从车辕上摔了下去。 徐婉真面色一紧,随即眸子里浮现出怒意。 猜到她心中所想,温沐兰道:“他受了伤,但性命无碍。” 马儿本就受了惊,此时缺了安抚的人,越发惊惶。马车仍在狂奔,速度越来越快,没了驾车的人,马匹逐渐偏离了主道,往一侧的山坡上奔去。 温沐兰从拔下头上三根细如银丝的长针,从车帘子缝隙中扔了一根出去。这种长针落在地面上,若不刻意寻找很难发现。 这本是影卫中常用的手段,钱峰交给她,是在紧急时刻留下线索所用,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马匹一阵狂奔,经过的沟沟坎坎让车厢几乎要散了架。这样剧烈的颠簸,让几人在车厢里东歪西倒。 徐婉真扶着车壁,竭力稳住身形,对桑梓道:“快!你带着青麦跳下车!” 那窥探之人的恶意,至此已经传递得清晰明白。既然他是冲着自己来,桑梓、青麦二人在此时是最好的脱身时机。 桑梓咬咬牙,一把掀开车帘子,望着外面不断起伏的山坡,不禁有些头晕胆怯。这样的速度,她不敢跳。 温沐兰沉声道:“趁现在快跳!等车停了就没机会了!跳的时候两手抱着头,下去了就地打滚,避免受伤!” 青麦两眼沉静,道:“桑梓姐姐,我们走” 说罢她不再犹豫,按温沐兰说的法子跳下马车,就地一滚,随即便忍着身上的痛向桑梓招着手。 看到她没事,桑梓两眼一闭,从车上滚落在地。落地的身侧传来一阵疼痛,让她痛呼出声。青麦走过来将她扶起。 两人身上都带着伤,好在都是擦伤,没有大碍。环顾四周,此处并不荒凉,马车消失在南侧的山坡上。 桑梓忍住痛,道:“这里离山谷不远,我们快回去找大少爷想办法。” 青麦点点头,扶着桑梓,两人忍着身上疼痛,快步朝山谷处走去。 小姐吩咐她们到城里“和丰号”报讯,但这里离洛阳城还有三十余里地,若是光靠她们的双腿,等走到天都黑了。 大少爷眼看马车失了控,绝不可能置之不理,一定正在想办法。不如回去跟他汇合,有了代步的马匹,速度才快。 第三百二十九章 狂奔(为我乃龟仙人金猪加更二) 桑梓、青麦都跳下了马车,见她们两人无恙,徐婉真轻轻松了口气。 . 此时此刻,她反而不紧张了。她所害怕和恐惧的,无非是自己在意的人受到伤害。 疼爱自己的阿哥、相伴自己一起长大的桑梓、乖巧沉着的青麦、为徐家赶了一辈子车的于学民,无论是哪一个,她都不愿他们受到自己的连累。 至于用寿命换得一身武艺的温沐兰,她是不愿苟活的奇女子,此刻若是强行让她离开,她反而会因此痛苦悔恨。 车厢内的两人相视而笑,都明白对方的心思。有些缘分,就是这么神奇;有些人,不用开口就有这种同生共死的默契。 夜影紧紧跟住狂奔的马车,一路提气疾驰。看到车上跳下来两个丫鬟,他浑不在意。他的主要目标是徐婉真,只要执行太子的命令,让她无声无息的消失便好。 他原本是打算,是她在庄子里午休时,潜入将她刺杀。但温沐兰的出现,逼着让他改了主意。 他这才根据地形,在这条狭窄的山谷中设伏,先是用大树让马匹受惊,顺便阻断徐文敏的救援道路。再用暗器将赶车的人打下马车,让马车失控。 这样,徐婉真的死,就可以说是一场马匹受惊失控引起的意外。 一阵狂奔之后,拉着车厢的马逐渐体力不支,缓缓停了下来。 温沐兰手持剑柄,护在徐婉真身前凝神以对;徐婉真的右手握在腰刀的刀柄之上,随时可以拔出。两人都知道,停下来之时,就是暗中之人现身之时。 陡然,白玉镯上绯色光芒大涨,徐婉真喝道:“小心!” “叮”地一声,温沐兰的剑挡住从车厢外伸进的一柄乌黑的细剑,两剑相交,出清脆的响声。 瞬息之间,“叮当”之声大作,两人已经快交手了十来招,剑气纵横,直教人看得眼花缭乱。车厢内的陈设物件俱都遭了无妄之灾,茶具破碎、迎枕露出了里面的丝絮,剑气在车壁上划出道道痕迹。 高手过招,还离自己这般近,这还是徐婉真次见到。没想到剑气也能伤人,她努力将自己缩到车厢一角,尽量不影响温沐兰的施展。 那柄乌黑细剑角度刁钻无比,招招都是致人死地的毒辣剑术。温沐兰本就比他要弱一筹,更要护着身后的徐婉真,逐渐落了下风。 半晌之后,夜影摸清了温沐兰的招数,趁她一招用老,新招未起,乌黑细剑暴起,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刺来。 温沐兰一下没挡住,左肩上受了一剑,血花从肩上飙出。剑气更是直扑向她身后的徐婉真,徐婉真急急向右侧歪倒,一缕剑气仍擦着她的左脸而过,在她脸颊上带出一串血珠,如玉的肌肤上平添了一道伤痕,显得触目惊心。 为了怕影响温沐兰,徐婉真竭力忍住没有痛呼出声。但温沐兰在气机感应之下,自然知道她负了伤。 这样下去可不行,徐婉真心道。定了定神,她开口道:“敢问足下是何人?所为何来?” 夜影手下细剑急挥舞,嘿嘿一笑道:“你只要知道,你这条小命活不过今日就行。” 对方果然是要取自己的性命,徐婉真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并非怕死,到这高芒王朝,她等于多捡了一条命,又看到阿哥阿爹出狱,心愿已了。只是,在这里有那么多自己爱着的人,和爱着自己的人。 若自己死去,他们将会多么伤心难过?最令她放心不下的还是武正翔,虽然她没问,但也知道他的过去无比黑暗。好不容易才让他走出来,若自己真的就此死去,他,会不会又重归黑暗? 想到这里,徐婉真胸中燃起熊熊斗志。我不能死!必须活下去! 她拔出腰刀,在车厢壁上用力斩下。她要趁温沐兰拖住刺客的时机,从车厢内逃出去。只要她逃了,温沐兰也能放开手脚,或许两人都有一线生机。 夜影听到车厢里的声音,暴怒喝道:“你竟然想逃?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趁早乖乖就死的好。” 手中的乌黑细剑挥舞两下,本就破碎的车帘彻底掉落下来,露出夜影的身形,他弯腰就想闯进车厢中来。 两人看清他的面容,从心底抽了口凉气。他脸上狰狞的伤疤,周身的杀气,让她们不寒而栗。徐婉真第一次,感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温沐兰纵然受了伤,仍然直的坐在车厢正中,不让他越过分毫。口中道:“小姐,你快逃!” 夜影愈加暴怒,原以为手到擒来的一个任务,没想到几次受阻。这让他情绪不稳,手中的细剑更加狠辣,但破绽也随之多了起来。 对于相斗的两人而言,车厢内的空间实在是狭窄无比。只听夜影一声闷哼,大腿上中了一剑。 他暴喝一声,剑势暴涨,细剑带着风声扑向温沐兰,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好在徐婉真的身子也恢复许多,手上虽不如以往有劲,但这腰刀不愧是大食国的宝物,砍起车壁来势如破竹。 几息之间,车壁就被她砍出了裂痕,徐婉真用腿使劲一蹬,一块车壁木板“啪”地一下飞了出去,露出可供她通过的门洞。 徐婉真回看了眼温沐兰,道:“沐兰保重!” 在夜影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沐兰点点头。只要徐婉真逃了出去,她就可以放手一搏,拼个同归于尽也要将夜影拿下。 徐婉真跳下马车,略微分辨了一下方向,朝着山谷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此时她最容易获救的方向,应该是在山谷之中,那里有徐文敏在。但她怎么能给自己的阿哥带去危险?怎么能将这么恐怖的杀手带过去? 身后是恐怖的杀手,脚下的路不知通往何方。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来,蔚蓝色的夜幕即将升起,将洛阳城在天边雄浑的轮廓勾勒出来。 徐婉真紧紧握住手中的刀柄,一路狂奔,脚下的荒草、不知名的野花在她身后退去。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迷茫,不知前路,不知到了明天,还能否看见太阳照常升起? 第三百三十章 事态危急(为我乃龟仙人金猪加更三) 徐婉真不知道自己往前跑了多久,只觉得脚下越来越乏力,两腿也逐渐不听使唤。脚下的绣鞋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跋涉?被草丛碎石磨得破烂不堪。 她回望向来路,看不见任何动静。但她知道,温沐兰定在奋力搏杀,阻挡那名杀手前进。 在徐婉真的前方,出现了两条小路。左边条,通向片茂密的树林;右边的,则蜿蜒通向另个山丘。 她定了定神,心中迅转过几个念头。这样胡乱奔跑不是办法,树林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她不懂半点武艺,就算有宝刀在身,正面相博没有任何胜算。在林中,还可以找地方藏身,躲避杀手的追杀。 拿定了主意,她迅朝树林奔去,必须赶在他到来之前,躲藏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徐婉真奔进树林里,茂密的树木让光线越昏暗,难辨南北。耳边有鸟儿的鸣叫声,树林深处片漆黑,传来渗人的风声。 徐婉真打了个寒颤,这树林远比她想象的危险。她不是韩羿,没有在丛林中来去自如的本领。 但事已至此,后退更不可能。她拔出腰刀,小心翼翼地拨开人深的草丛,向树林深处走去。 …… 徐文敏在山谷附近雇了几个村民,几人合力,总算将那棵拦路的大树移开。 他将碎银子拿出来,付给了村民,便翻身上马正要前行。却见到桑梓、青麦二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走来。 徐文敏面色变,急急迎上去问道:“生什么事?怎么就你们回来了,婉真呢?” 桑梓见到他,颗提着的心仿佛找到了依靠,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青麦比她更加沉着,忙将生的事说了遍。 “小姐吩咐我们立刻去城里‘和丰号’报讯。大少爷,您骑马快,比我们更合适。” 徐文敏点点头,这事情透着诡异,怎么无缘无故有人会对妹子不利? 他不懂武艺,比起他人去找马车的踪迹,去报讯求助显然是更好的办法。 事不宜迟,他翻身上马,略微迟疑的对二人道:“眼看就要天黑了,我再走了,留你们两名女子在这半途,总是有些担心。” 桑梓道:“大少爷不必担心我们,我们会找就近的农家投宿。您还是快去报讯,找到小姐才是正经。” 徐文敏将身上的钱袋抛给她们:“你们好好保重!”说完催马前行,疾驰而去。 …… 天色渐黑,徐文敏心中焦急。他必须尽快赶到,才能在洛阳城闭城门之前,将救援的人带出来。 好在“和丰号”也在东城,离建春门不远。徐文敏打马飞奔,到了门前只觉口气泄了,滚落下马。 和普通店铺不同,“和丰号”经营的是镖局生意。门前站了两名龙精虎猛的镖师,见到有人在门前下马,忙迎了上去,将徐文敏扶住。 这样的情形,他们并不觉得突兀。突然上门的雇主,什么情况都有,徐文敏这样不算特别。 路飞驰消耗了太多体力,徐文敏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喘了两口气,他忙道:“快带我去见钱老爷!” 两名镖师对视眼,这镖局的生意,钱峰已经很久不过问了。这来的是谁?怎么来就点名要见大老板? 其中名问道:“敢问足下何人?” 徐文敏道:“钱老爷的江南故交徐文敏,人命关天!请通传!” 事关人命,问话的镖师不敢懈怠,忙道:“好,你稍等片刻。”说完足飞奔进入内院,转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另名镖师扶着徐文敏往里面走去,道:“原来是徐家大少爷,请先进来歇歇脚。” 听到禀报,钱峰忙走出书房。若是无缘无故,徐文敏定然不会前来,何况他说人命关天?会出什么事?他心中疑惑,但脚步不停,炷香功夫便走到前厅。 徐文敏刚刚喝完茶,润了润喉咙,见钱峰进来,忙道:“文敏见过钱老爷。” 钱峰在扬州时帮过徐家,虽然不知何故,但徐文敏在他面前以世侄的身份自称。此次前来,他最担心的就是钱峰碰巧不在这里。 钱峰摒退了左右,沉声问道:“生什么事?” 徐文敏快将事件的经过说了遍,末了道:“桑梓说,沐兰早就察觉有人心怀恶意的暗中窥探,恐怕是冲着婉真去的。我路骑马过来,也没看见马车的踪迹,不知道婉真现在怎么样了?” 说着,他再也坐不住,心中愈焦急。 钱峰的脸色白了白,温沐兰的身手他最清楚不过。她既然这样说,又让桑梓、青麦提前逃生,说明她对上那名杀手,也没有把握。如此来,徐婉真性命危急。 会是谁?这样的高手,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对徐婉真不利?必定是有人指使。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拿过纸笔,唰唰的写了几行字。快步出门,对门口的镖师吩咐了几句,让他去找到武正翔,将这页纸交给他。 纸上是影卫之间的暗语,不怕被别人见到。 转过头,钱峰安抚的笑道:“文敏你不必着急,我马上带上人手出城寻找。你最好就待在这里,不能让人知道你回了城。我自会安排人手去徐家报讯,就说你们在东郊庄子上住晚。” 见他在短短时间内,就将事情安排妥当。徐文敏起身,拱手深深施了礼:“文敏谢过钱伯父援手!” 徐文敏纵然很想亲自去找,但也明白自己若是去了,也不过是累赘,不如安安分分的待在这里等消息。 他自然是不在城中露面的好。他和徐婉真两人同出城,但只回来了他个,这让有心人知道了,恐怕妹子的闺誉不保。 见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钱峰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门。 他的面色阴沉,眉头紧锁。他比徐文敏更清楚事态的严重性,连温沐兰都无法战胜的高手,徐婉真在他手下,哪里能逃脱? 钱峰是真的很担心。已经耽搁了这许久时间,那杀手难道会什么也不做,就等着他们去救吗?最坏的结果,恐怕此时她已经芳魂渺渺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凭空消失的脚印 身后的洛阳城,正是华灯初上之时。 钱峰策马出了建春门,在他身后,是几名得力的手下,韩羿也在其中。知道徐婉真有性命之忧,韩羿岂能坐视? 刚出城门不远,只听到身后响起如雷的蹄声。个呼吸之间,武正翔就来到了他身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钱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人对徐婉真不利。 他将徐文敏讲诉的事情经过,原封不动的转告给武正翔。两人沉默着打马前行,有风暴在他们眼底酝酿。 对武正翔来说,徐婉真不仅是他心爱的女子,还是照亮他心底的抹阳光;对钱峰而言,徐婉真是她留下的唯女儿,早就把她当做自己亲生的来疼爱。 徐婉真若真有什么不测,二人不敢保证自己都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那最坏的结果,武正翔自然也想到了。阴云在他眼底酵,逐渐形成黑暗的阴霾笼罩到他周身。他仿佛又成为,以前那个在鲜血中独行的影风。 在心中誓,无论是谁在打徐婉真的主意,定要将他粉身碎骨碎尸万段! 众人策马奔行,不多时便来到马车走岔道的地方。路上的车辙落到众人眼里,是那么明显,全都勒住了马头。 韩羿驱马上前,在四周缓缓走了圈,在侧的山坡上拾起那根温沐兰扔下的长针,扬手道:“这边!” 他在寻踪觅迹道上,有天赋的本领。韩羿在前头策马带路,众人在后面跟上,不多时便来到马车停留的地方。 武正翔翻身下了马,只见车厢歪歪的倒在侧,缰绳已断,马匹不见踪影。地上、荒草中有处处剑痕,却不见打斗两人的踪影。 钱峰、韩羿也翻身下了马,在周围勘查起来。 “这里有两人曾经缠斗了许久,马车刚到这里停下之时,还是好的。” “温沐兰落了下风,她伤得很重,看!这里还有血迹。她将缰绳砍断,骑马逃走。” “这里有人逃走的痕迹,看脚印大小,应该是婉真。” “那杀手向婉真追过去了!” 三人几句话,便拼凑出了这里曾经生过的事。钱峰颗悬在半空的心,略略放下了点。温沐兰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足够徐婉真跑出去很远了。 徐婉真不是那种遇事只会哭泣的闺中小姐,有了这么多时间,她定然会想办法,逃脱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武正翔却不这么想,所谓关心则乱。徐婉真下落不明,让他无法静下心来分析思考。 钱峰让两名手下循着温沐兰逃走的马蹄印追上,道:“旦现沐兰,立刻送到东郊的庄子上救治。她的伤很重。” 她的伤势,按说需要立刻找大夫才行。但此时城门已关,好在江湖儿女谁不会受伤?“和丰号”在东郊的庄子里长年备着伤药等物品,就是为了这种时候。 两人领命而去,武正翔、钱峰、韩羿三人追踪着徐婉真的脚印,路来到那片树林前。 看着眼前的树林,武正翔眉头紧锁。这片林子不大,却是东郊著名的“鬼哭林”。 相传在前朝时,与此地生过场灭绝人寰的杀戮。之后这座林子便常年鬼气森森,风吹过就像冤鬼在哭泣样,因而得名。 早期有村民不知道里面的厉害,走进林子中伐木捡柴,却不知所踪。直到失踪了好几人,便逐渐传出林子吃人的传说。 更有些胆大不信邪的人,和好事之人打赌,只要进入林中待夜,便可获赌资千金。但人进去就像人间蒸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人例外。 高芒建朝之后,东郊由于地势和缓,离京城又近,被高门大户所青睐,纷纷在此买地建庄子。这片林子,也不是没人打过主意,但不知何故,统统无疾而终。 未知的才是最恐惧的,“鬼哭林”的凶名逐渐传开,这片也成为了人们不敢轻易踏足的禁地。 在当时,徐婉真定然是无路可逃,又不知道这片林子的厉害,才贸然进入。 武正翔勒住马头,沉声道:“我进去找婉真,你们在此候着。” 钱峰想要阻止,武正翔要是有个万,他万死难以赎罪。 但他触到武正翔充满阴霾的黑眸,心底不由打了个突。他如果真阻止了,还不知道会生怎样的后果。便点点头道:“好,大人请务必小心。” 韩羿却道:“请大人允许在下相随,我从五岁起,就在丛林见寻找猎物踪迹。不亲眼见到大小姐安全,我就算死了也不甘心。” 策应之人,有钱峰人足矣。听到韩羿的决心,武正翔点点头允了。 两人翻身下了马,从马侧的褡裢中拿出火折子和伤药贴身放了,举剑进入“鬼哭林”。此时天色已近尽黑,韩羿做了个简易的火把,照亮身前的道路。 林中除了阵阵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安静得过分诡异。连在白日有的虫鸣鸟叫之声,此时都完全消失。之前进入的徐婉真,还有追着她进去的夜影两人,仿佛被这林子吞噬了般,失去了踪迹。 韩羿循着徐婉真的足迹路前行,两人走了约莫半刻钟,韩羿突然停止了脚步,呆立在当地。 “怎么了?”武正翔问道。 韩羿语气茫然:“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 他转脸看向武正翔,手指着地上道:“大人你看,这是大小姐的脚印。” 武正翔点点头,林中土地湿润,徐婉真小巧在足印在泥地上清晰可见。 韩羿又指向另外处,道:“这是那名杀手的。” 夜影的足印很浅,落在泥地上只有个浅浅的月牙形。只能说明他的轻身功夫极高,只需借用前脚掌的力量,便足以在这林中快前进。 他再往前面指:“大人你看,大小姐的脚印、和那名杀手的脚印同时消失了。这怎么可能?无论是人是兽,只要经过,就会留下痕迹。绝不可能凭空消失!” 见到这样不可思议的景象,武正翔喃喃自语道:“这,难道是阵法?” 阵法,失传已久,只在极少数人的口中流传,他也只在前任“影”的口中听过次。 第三百三十二章 黑暗魔君 两人在这样的奇景面前,不敢轻举妄动。武正翔蹙眉深思,他不是怕危险,但没有了脚印又该去哪里找她?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另外那名杀手的威胁,将手合拢在口边,大喊起来:“婉真!你在哪里?婉真!” 诡异的是,他的声音一陷入林中,就消失不见,没有任何回声。 …… 林子深处有一座茅草盖的房屋,在它的方圆十丈之内,无花无草无树无木,孤零零的伫立在空地之上。 徐婉真正坐在屋中的木桌前,在她的面前摆了放了一座铜镜。镜中的竟然有着影像,正是武正翔此时在林中焦急呼唤她的场景。 她抬起头,眸子深处是不可抑止的愤怒。望着对面那名形容枯槁的老人,她冷声发问:“你是谁?你想怎样?” 对面那名老人身着褐色衣裳,头发花白披散在肩头。形容枯槁之极,极其瘦弱,就像一个骷髅披上了一层皮肉。他的身上落满了灰尘,甚至还结了蛛网,有蜘蛛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这种情形,就好像他已经数十年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步。 徐婉真本来在黑暗的林子里摸索前进,这片林子虽密,但却没有可供藏身之地。体力逐渐不支,便略微歇息了片刻。 又听到有轻微脚步声传来,她知道仍未脱离那名杀手的掌控,忙起身奔逃。 夜影发现了她的踪迹,飞身掠上,正在他的细剑堪堪要触到她白皙的脖颈,徐婉真只觉一阵眩晕来袭,等清醒过来已经到了这茅屋中间。 还没从脱离了危险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就见到眼前这名奇怪的老人。徐婉真想要上前查探,却发现自己仿佛被禁锢了一般,动弹不得。 “这是哪里?你是谁?”对徐婉真的发问,那名老人闭着眼并不回答。要不是他胸膛有轻微的起伏,徐婉真会以为他已经死去多时。 她沉下心来思考自己目前的处境,却发现这远远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虽然不知何故,但自己既然无法动弹,那不如静静等候。她深信,眼前的这一切,一定与这名老人有关,而他绝不会将自己救来之后,不闻不问。 徐婉真想着心事,屋中安静下来,过了两刻钟,铜镜中出现了武正翔的身影。 看到他在黑暗的林子呼喊自己,那名杀手又不知所踪。武正翔面临的险境让她愤怒起来,质问这名老人。 原以为他仍然不回答,没想到老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只看了一样,徐婉真就心神失守。那是一对怎样的眼睛!在他的眼睛中,仿佛有亿万星辰在转动、毁灭、重生!这是名副其实的一对星眸,这不是形容词! 她着迷般的望着老人的星眸,逐渐沉溺其中。 再次醒来时,她来到了一个温暖的空间。空间洁净干燥,四周微微发着杏黄色的光芒。中间除了一桌两椅,别无他物。 对面坐的也不再是老人,而且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但他的容貌,除了身躯、脸颊饱满以外,竟然就是那名老人的样子! 青年歉意的笑着,看着她道:“实在是对不住,眼下我法力就快耗尽,只能在这里和你对话。” 这样奇异的场景,实在是让徐婉真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她好奇地看看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青年温和道:“这是我体内的灵台之处,要跟你说的话很长,一时片刻解释不清。我的身体全力维持着那座林子的阵法,实在无法开口说话。” 徐婉真点点头,盘膝坐下,道:“那现在你可以说了。” 青年微微一笑,不愧是能拯救魔君的人,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毫不慌乱。 “这件事,要从在林子里寻找你那人的身上说起。” “翼之?他怎么了?” 青年道:“他,原本是注定的天煞孤星、杀人如麻的魔君。”语气中的凝重,让徐婉真屏住了呼吸。 “再过两年,他大哥被害,他体内的黑暗之力爆发,让他成为高芒王朝黑暗中的魔君。他杀尽了皇室成员,屠光了洛阳城。最后领着依附在他武力之下的大军,横扫整个大陆,生灵涂炭日月无光。” “什么?!”徐婉真霍然起身:“那不可能!他怎么会是那种人!” 深情款款的他,为自己殚精竭虑的他,克制的他,和大哥手足情深的他,怎么会是这名青年口中的魔君?! “如果你没来,那这一切,就是事实!” 徐婉真一惊:“是你送我来的?” 看着她的眼睛,青年缓缓点头:“我借‘乾坤镜’之力,在三千宇宙中搜罗,终于找到了能拯救他的灵魂,那就是你!” “那这白玉镯?” “它原本是我的护身法器,但将你送来这里之后,耗尽灵力,就只剩下示警这一项能力了。” 徐婉真微微沉吟:“我需要做什么?才能改变他的命运?” 青年看着她,沉声道:“你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珍惜生命。只要你陪在他身边,无论再艰难,他也不会变成魔君。” “那他大哥呢?还会死吗?”徐婉真见过武胜两次,对那名光明磊落的男人充满了敬佩之情。 他能不顾嫡庶之分,将武正翔牢牢呵护在羽翼之下。毫不夸张的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武正翔。这么样的一个男人,竟然会在两年之后死去?她不敢相信。 青年缓缓摇头,道:“你的到来,是我逆天改命的结果。命运之线已乱,未来如何,连我都无法知晓。” “那你告诉我,在原本的时空,杀害武烈的是谁?” “是太子。” 徐婉真默默记下,太子要杀武胜,这其中有太多的理由。武家忠于皇帝,按太子狠辣的心性,或许是因为谋反,或者是因为争取不到武胜的支持而暗下毒手。 “我倾力将你引来,只为了告诉你,你这一生的使命。徐婉真,我在此拜托你,请务必陪着他,走到最后。” 徐婉真点头,郑重回答道:“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但,请你回答我。你耗用了这么多法力,是为救他一人?还是为了这世间苍生?” 第三百三十三章 精彩绝伦的世界 青年傲然一笑:“世间苍生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为了结一桩因果。” 他这种视苍生为蝼蚁的态度,并不出乎徐婉真的预料。试想一下,你看着蚂蚁会有怎样的心情?蚂蚁帝国的兴衰,蚁后之间的战争,蚁巢的覆灭,可会引起你一丝一毫的怜惜? 武正翔若只是区区一名凡人,他造的杀孽再多,也不会引起这名青年的丁点注意。 他是什么人?徐婉真已不想再问。 这样逆天改命,能在三千宇宙中搜罗到自己的大神通、大人物,若不是机缘巧合,自己能跟他对话?本就是云泥之别,他告诉自己了又如何?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 徐婉真本待摇头,她最关心的,莫过于武正翔日后的命运。但青年说了,命运之线已乱,连他也无法预知未来,那她也没有什么想要知道。 然后,她猛然记起一事:“那名杀手是谁派来的?” 青年笑道:“准确说来,他是我派出的。我的肉身降临到这里,便受到这里法则的约束,很多事情无法做到。我想见你,也只能在这里建立一座阵法,拨动命运之弦,驱使你来到这里。至于为什么是杀手将你追杀而至,我却不得而知。” 这样玄之又玄的回答,徐婉真无法理解,追问道:“你方才不是说,无法预知未来吗?” 青年点点头,道:“无法预知,是因为每人都有一条命运之线,相互交错影响。成千上万的人,自然无法知道未来。但要影响具体几个人的命运,我还是能做到的,比如让你和他相遇。” “那我来了这里,那杀手呢?” 青年手一挥,徐婉真眼前出现一幕场景,在昏暗的林中有一片沼泽,她见过的那名杀手正在缓慢向下沉去。只是他意志坚定,努力运着内力,对抗着地心引力。 只一眼,徐婉真便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 “他威胁着你的性命,我自然不会让他再活着。”徐婉真点点头,眼前一幕消失。 “我在外面的肉身,在此已经等了你几十年。此番事了,正是我法力耗尽之时。这座阵法,还能维持一夜便要土崩瓦解。” 徐婉真吃惊,连他这样的大神通,都会死去吗?担忧的问道:“那你会死吗?” 青年微微一笑:“怎么会?肉身灰飞烟灭之际,正是我回复自由的时刻。我的精神已融入三千宇宙之中,肉体只是驱壳。宇宙不灭,我就永存。” 徐婉真掩住小口,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惊讶,天哪!我是在跟谁对话?这是活生生的神仙吗?还是开天辟地的盘古?这样的神,竟然跟自己坐在一起聊天? 见她如此吃惊,青年一乐,道:“不必这么惊讶,我也经常入世。难道,我活这么久,就是在星际之间游荡吗?那也太孤寂了些。” 徐婉真想想也是,永生的孤寂她不能理解,但人世间的乐趣,她再了解不过。 “你若是清楚了,我就送你回去。明日天明之后,林中阵法会崩塌,你不必惊慌,顺着门前小路就能走出去。你关心的人,都会在那里等你。” 徐婉真点点头,青年又叮嘱道:“人世间的路有千百种,往后还要靠你自己来走,这点我爱莫能助。有‘电魄云镯’相护,我相信你能完成我的要求。” “电魄云镯?”徐婉真举起手腕,仔细看着白玉镯问道。 “对,它是我用宇宙形成之初的雷电魂魄提炼而成,你见到的那白色银丝就是电魄,纵然如今为了护你穿越时空而法力耗尽,但在你危急之时,仍能激发出内在雷电之力,为你示警。但电魄过于霸道,我才用了星云将它包裹起来。” 青年解释着镯子的来历,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这个护体法器,还是他第一件亲手制作的法器,充满了回忆。 原来自己常常戴着左手腕上的白玉镯,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历。什么雷电之魄,什么星云,听上去就很厉害对不对? 就算加上前世的年龄,她也才不过三十多岁,还有着小女孩心性。徐婉真爱不释手的看着手上的“电魄云镯”,心中雀跃不已。 见她如此喜爱,青年喟叹一声,“电魄云镯”法力已失,跟着她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不过,徐婉真看看镯子,又狐疑的看看青年,欲言又止。 见她那模样,青年觉得好笑,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徐婉真迟疑道:“可是,这个镯子,不是女子的款式么?怎么你……”她虽然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确不过。 青年哈哈一笑,道:“我那个时候,正是女子啊。性别,很重要吗?” 看了一样若有所思的徐婉真,他问道:“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去了。” “等等!”徐婉真突然叫道:“我遇到的楠姨,是不是也是你的手笔?” 青年点点头,道:“我找到你之后,因事关重大,便找到与你同一时空的灵魂,先试了一次。发现若光是以我的法力,无法精确到具体时间。本来是想将她移到和你在的那年,结果却提前了三十年。” 为了让徐婉真心甘情愿的完成任务,青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是她相询,便耐心解答。 果然与他有关,徐婉真在心底默念。我就说,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穿越,还是两人?原来在背后果真是有原因的。 “最后一个问题,跟你一样的人多吗?”这却是满足徐婉真心底的好奇了。 青年微微一笑:“人世间已如此热闹,我辈岂会独行?” 徐婉真点点头,为之神往啊,那是个怎样的世界呢?在星际之间穿梭,主掌三千世界,该是怎样的精彩绝伦? 不过,那样的世界遥不可及。知道了它的冰山一角,已是三生有幸,这热闹喧嚣的凡尘俗世才是自己的归宿。 她收回思绪,嫣然一笑道:“请前辈将翼之也传到这间茅屋之中,可以吗?”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既然自己要在这屋中一夜,那么她想要他的陪伴。 “你想好怎么跟他讲了吗?” 徐婉真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道:“自然不能实话实说,他会把我当成发了癔症吧!” 青年点点头,手部微微一动,下一秒给她展示了武正翔正坐在木桌前,正莫名其妙打量四周的画面。 “我准备好了。”徐婉真沉声道。 只见眼前一花,头部一阵眩晕,她又回到了这座茅屋之中,来到武正翔的身后。 眼前的老人仍然紧紧闭着双眼,仿佛从来没有睁开过。几个呼吸之间,驱壳便分崩离析,化作灰烬。 但在最后那一刻,徐婉真分别见到老人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第三百三十四章 唯有两人而已 武正翔坐着的地方正面对老人,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一向沉稳如他,也不禁吃惊得张大了嘴。 看着他熟悉的身影就在自己跟前,徐婉真只觉得无比安心。 这一天的离奇遭遇,先是不明缘故的被杀手追杀,后又得知了自己穿越的真相是如此惊天动地。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亢奋成反比,徐婉真此时只想好好靠着他睡一觉。 她垫着脚尖,轻轻靠近武正翔。 要放在平时,她的脚步再轻也无法瞒过他的耳目。只是眼前的景象太过惊人,武正翔全幅心神都被吸引过去,竟然没发现她的小动作。 此情此景,让徐婉真不禁想起在前世时听到的一首歌:“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一双柔夷轻轻蒙上他的双眼,熟悉的冷冽幽香钻入他的鼻端。武正翔心头一喜,两手覆盖住她的双手,问道:“婉真?” “嗯,是我。”徐婉真柔顺的应道,将自己伏下来,头靠在他结实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喟叹道:“翼之,我的翼之。” 知道了他原本的命运,徐婉真对他,更是多了几分心疼、几分怜惜。 感受到她的变化,武正翔一转身,猿臂轻舒将她抱到怀里,深情款款的看着她:“你怎么了?” 徐婉真定了定神,两手抚上他的面颊,柔声道:“我担心你。” “傻婉真。”武正翔失笑:“你被追杀,我担心你都来不及,你还担心我?你不知道,我好怕,怕见到你时,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说到这里,怀抱住她的双手,竟然微微颤抖了起来,可想而知他当时的恐惧。 徐婉真环抱住他,轻声道:“不会的,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翼之,你要对我有信心,我绝不是束手待毙之人。” 武正翔用头顶住她的额头,闭上双眼道:“我知道,但我忍不住。我不知道失去了你,我将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做出怎样的事。” 他的心中仿佛关了一头黑暗的猛兽,一不小心就要冲出樊笼,择人而噬。能让他安定下来的,这世间唯有两人而已。 一名是大哥武胜,他就像一顶保护伞,在他的羽翼之下,武正翔感到信赖、安心;另一名就是怀中的徐婉真,她为他带来阳光、温暖,让他远离黑暗。 听过青年的讲述,徐婉真自然明白在他的内心,住着怎样的野兽。她抱着他,柔声哄道:“翼之,这一世我都会在你身边,你不要害怕,你看着我。” 望着他的星眸,徐婉真心疼的发现,在他眼中消失许久的阴霾,重又聚集在他的眼底。 她松开双手,从他的怀抱中起身,道:“翼之,你看着我。”她不要想看到这样的他,在阴霾和黑暗笼罩之下的他。 为了他眼底的阴霾消失,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徐婉真就这样袅袅婷婷的站在武正翔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轻轻拉开了披风的带子,浅青色的披风从她身上滑落,委顿于地。 她动作不停,衣裙从她丝缎般的肌肤滑落,露出冰清玉洁的身体。 窗外的月光照射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月华。黑发如瀑,神情端庄肃穆,身体如玉般散发出神圣的光芒。 武正翔呆呆的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月光中的仙子。没有一丝半点的(欲)望,只觉心灵被洗涤过一般纯净无比,眼底的阴霾逐渐褪去。 回过神来,忙捡起地上的披风,走上前将她的身体裹住,道:“傻婉真,我不想你的第一次在这里,你值得更好的对待。” 感受到衣物的暖意,徐婉真刚才的勇气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将头埋到他的肩头,羞得抬不起头。 怀抱着她柔软的娇躯,隔着披风也能感受到她肌肤的光滑,武正翔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两人紧紧相拥,他身体的变化,徐婉真如何不知?面颊滚烫,吐气若兰,两臂紧紧环抱着他的脖子,才勉强没让自己酥软在地。 该死的!自己怎么忘了那该死的“眼儿媚”?!徐婉真用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想到,随即被心底上涌的阵阵渴求所淹没。 见到她的情态,武正翔如何不知是“眼儿媚”发作? 她媚眼如丝,她娇躯如水,这次她的情动,仿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让他瞬间坚硬如铁。 武正翔闭了闭眼,勉力维持住灵台清明,抱着她的身子,环顾四周。这茅草屋实在在简陋之极,除了一张木桌、两条长凳,莫说是床,连一张草褥子都欠缺。 徐婉真不安的扭动,两手在他的身体上四处点火。两手将他的头拉低,柔软的红唇热情的迎了上来。 唇齿相接,武正翔从体内发出压抑的低吼。再这样下去,自己非爆体而亡不可! 顾不得那许多,将她放在桌上,自己俯身下去,辗转加深了这个吻,她口中的柔软芬芳,让他几欲沉沦。 情切之下,他粗粝的大掌覆上她的柔软,再顾不得温柔相待。 “眼儿媚”药力发作,徐婉真的肌肤对外界的敏感提升了好几倍。 背后是冷硬冰凉的木桌,身体被他的粗粝近乎粗鲁是揉搓着,她口中发出无法忍耐的娇吟,似哭泣般呜咽出声。想要脱离他的掌控,却又情不自禁向他靠近。 徐婉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情绪完全被他掌控,飞上云端。片刻之后,她的娇躯如触电一般颤抖,双臂紧紧的环抱住他,眼角沁出快乐的泪水。 她低声叹息,声音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慵懒沙哑,反复叫着他的名字:“翼之,翼之……” 等她平复下来,武正翔迅速帮她盘起两膝,手掌抵住她的后背穴位,沉下心思为她驱除药力。 窗外月光无声,静静照在两人身上。 这次武正翔的内力一进入她体内,便感受到翻腾的药力,竟是比以往一倍还多!应该是所有残存的药力都被激发了出来。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他不敢胡思乱想,凝起全幅心神,全力以赴的,抓住这个机会,将她体内的药力一点一滴地驱除出去。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武正翔的脸上滴下大颗大颗的冷汗。 驱除药力本就是个细致活,要想全部驱逐又不伤害到她的经脉,越到后面越是困难,需要用到的内力就越多。 体内的内力已逐渐消耗殆尽,他仍然咬牙坚持着,手掌稳稳的按在她的后背。 此时若是功亏一篑,那残余的丁点药力只怕再难激发,就会潜伏到她体内,对她身体造成日积月累的损伤。 第三百三十五章 命悬一线 徐婉真早就清醒过来,也感受到这次驱药的不同寻常。时间太久,自己盘腿坐着膝盖都又痛又麻,那运功的他情况应该更加糟糕。 感受到身后的他开始颤抖,但抵住自己背心的双掌仍然稳定如初。徐婉真想要开口叫他停止,又怕影响到他,毕竟内力是个什么情况,她完全不懂。 既然如此,就交给他吧。 武正翔嘴唇发白,全靠一口毅力在强撑着。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大功告成。偏偏自己的内力也所剩无几,和那一点点药力展开了拉锯战。 又过了一刻钟,武正翔咬牙将体力全部的内力一起逼出来,成败在此一举。 终于,他的突然发力,总算将那最后一丝药力全部驱逐干净。 武正翔面上浮现出笑容,她再也不用受到药力的困扰,可以做回她自己,这比什么都重要。她在情动时的妩媚情态让他着迷,但他更想要看到的是,她自身真实的反应。 刚刚这样想完,他身子软软的往地上倒去,昏迷在地。 对习武之人来说,普通的伤病不算什么,内力也有少许自愈的功能。因此很少看到他们会被伤风感冒这种小病所困扰。 但内力枯竭,这是最危险的情况。轻则内力全失,重则性命不保。 听到他倒地的身影,徐婉真忙转过头,从木桌上跳下来,到他身边俯身查看。 借着月光,能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呼吸微弱的昏迷着。将手搭在他的脉搏上,脉息跳动也十分微弱。 从未看到过如此虚弱的他,徐婉真急得哭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傻?不就是一些药力吗,就是我一辈子都这样又如何?” 她深深的后悔了,早知会害他如此,就不该让青年将他传进来。等天亮了自己出去找他不好吗?是自己的贪心害了他,贪恋他的陪伴、他的温暖。 现在该怎么办呢?不明白他的状况,徐婉真不敢轻举妄动。 摸了摸他的身侧,找到一个随身的百宝囊。打开一看,里面有火折子、水袋、伤药、几块点心。 水是生命之源,喝点水总是没错的。徐婉真打开水袋,想要喂他喝水,但他哪里喝的进去,清水沿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略微想了想,她自己喝了一口在嘴里,扶着他的脸,一点一点的将水喂到他的嘴里。 他的唇如此冰凉,气息微弱。徐婉真的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他的面庞,落在他英挺的眉眼之上。他会怎么样?会就此死去吗? 从来没有如此的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明明知道他在危险之中,偏偏束手无策。 徐婉真站起身子,一把抹去脸上的泪,双眼明亮如星辰。她捡起一旁的衣裙穿戴整齐,将披风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随即拿起那几块点心,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水都喂给了武正翔,这点心吃得分外辛苦。 她必须保存体力,等天一亮,就立刻冲出去求援。此时阵法还在,贸然冲出找不到路,自己也会陷在林子里,若到那时,还有谁能知道他在这茅草屋中? 虽不知道缘故,但徐婉真在心里隐约猜测,应该是跟他内力耗费过多有关,这已经不属于医学的范畴。不知道在林子外候着的有哪些人?她在心底祈祷着,有能帮助他渡过难关的人。 时间分外宝贵,一点一滴的缓慢流逝。徐婉真守在他的身边,睁大双眼盯着屋外,候着天明。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决定无比正确,此时离天明只剩下一个时辰。 武正翔在进入“鬼哭林”之际就已经过了亥时,又折腾了大半夜,驱药再花去一个多时辰,到他昏迷之际,已经到了卯时。 黎明前的夜色分外黑暗,连月光都渐渐褪去。徐婉真咬着牙坚持,有好几次都想冲出去,这样苦苦等候比行动更加难熬。 但理智告诉她,等候天明才是最好的办法。 没了月光,武正翔的脸陷入到黑暗之中。唯有两人交握的双手,从他那里传来的微弱温暖,才让徐婉真感到安心。 好不容易,夜色一点一点的褪去,天空逐渐亮起了鱼肚白。徐婉真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前。 终于,有一条小路隐隐约约的出现在门前,往远处缓慢蔓延。树林中狂风大作,从土地深处发出轰鸣之声。只是这狂风也好、土地轰鸣声也罢,都不会靠近这茅草屋的十丈之内。 她终于明白青年所说“阵法崩塌、不必惊慌”的意思了,原来是这般大的动静。 轻轻的将他的手放在身侧,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 最安全的,自然是等阵法崩塌尘埃落定之后,等小路完全形成之后再出去。但武正翔此时命悬一线,徐婉真哪里能等? 她站起身来,提起裙子,脱下早已破烂不堪的绣花鞋,就要迈出房门。在门口,她侧身回眸,充满爱恋的看了武正翔一眼,便沿着小路发足狂奔而去。 一出了茅草屋的庇护范围,狂风铺天盖地而来,那些被吹起的枝叶在风中乱舞,不时击打在徐婉真的身上。 小路两侧的土地在翻滚,不时露出白色的骨茬,那是以往在这林中迷路之人的尸骨。唯有小路是安全的。 在小路上,徐婉真用手护住头脸继续前行。亲身感受比在茅草屋中看起来更加惊心动魄,她仿佛是波涛汹涌大海上的一叶小舟,若是一不小心就会倾覆。 好在她体内的“眼儿媚”残余药力已在昨夜被清除干净,体力又完全回到她的身上。在这样的狂风中,她自然不能再奔跑。离开这条路,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怕死,但她害怕在茅草屋的武正翔回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更害怕失去了她,他会成为青年口中的黑暗魔君。 她努力稳住身形,按住在风中狂飞的头发,不顾被乱枝抽打的疼痛,不看地上那些骇人的尸骨,只一心一意前行。 …… “鬼哭林”外,钱峰、韩羿后退了几丈,皱眉看着突然变得狂乱的林子。 韩羿道:“恐怕是被大人言中了,这座林子就是座阵法。”不然无法解释眼前的景象。 第三百三十六章 人,定胜天! 韩羿在武正翔也莫名失踪之后,便循着之前的踪迹出了林子。丛林是他的地盘,有好几次都差点迷失其中,但好在有惊无险。 时间在逐渐流逝,天色一点点亮起来。钱锋、韩羿焦急的等在林子外面。 “也不知道婉真和大人在里面遭遇了什么,是否平安。”钱峰在心里默默想道。 韩羿运足了目力往林子里看去,道:“钱大人,我看见林子里出现了一条小路。” “是吗?”钱峰也凝目望去。 果然,有一条小路从林子深处,缓慢延伸出来。在小路尽头处,有一个纤细的人影在顶着风弯着腰前行。 她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看上去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吹走,但偏偏如竹一般坚韧无比。从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狠劲。 “是大小姐!”韩羿惊呼,拔腿就要去林子里接应徐婉真。 钱峰一把拉住他,低声喝道:“沉住气!你看这个阵法,除了那条路是安全的,其余地方贸然进入恐怕必死!” 韩羿定了定神,急道:“但大小姐有威胁,我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按那条小路延伸出来的速度来推算,估计还得有一刻钟。到林子边缘的距离虽不长,只有区区十丈,但以两人的目力,都看到了徐婉真此时情况不妙。 衣裙被狂风带来的枝桠乱草击打得破破烂烂,想必她身上也有不少伤痕。双足鲜血淋漓,这条路上的坎坷给她带来了不少负担。眼下,应该是全凭一口气在硬撑。 钱峰回身到马上取下马鞭,韩羿见状也迅速取下另外几条马鞭,将几条马鞭用套猎物的方法打了死结,连在一起。两人又来回拉扯,确保结不会散开。 钱峰道:“我走到林子边上,你拉着我。”韩羿点点头。 钱峰从“和丰号”带出来的手下一共是四名,其中两名去寻找温沐兰,将她带回庄子里救治,另外还有两名在此。 见此情形,其中一人道:“大人,让我们也尽一分力。” 钱峰摇头,道:“你们的修为还不够,我不想再搭上两条性命。”说罢朝林子走去。 到了林子边缘,两人感受到那种天崩地裂般的威势。钱峰运足了内力,在这狂风之中,几条马鞭连成的绳子笔直的伸向小路尽头,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在徐婉真的腰间一缠。 徐婉真正在全力对抗狂风,凭本能往前行走,她心中恐惧之极,真害怕自己坚持不下去。 突然,腰间一紧。她猛然抬头,看到林子边缘的钱峰、韩羿二人。 钱峰冲她点点头,徐婉真明白了他的意思,两手握住绳子,在腰上打了一个死结,又用力抓住。 做好这一切,她点点头。 钱峰全神贯注,手上加力猛然一扯。徐婉真被带离了安全的小路,轻盈的身子在狂风中飞舞起来。 这短短十丈的距离,此刻犹如天堑一般。钱峰只觉得绳子的另一端重逾千金,心中明白这是对抗阵法的压力全部传到了他的手中。 他手上加大了内力的输出,但想要将徐婉真扯出来,却是万万不能。心如电转,口中喝道:“后退!” 韩羿带着他,一步一步缓慢的朝后面退去。 一丈,再一丈,两人面上淌出大颗大颗的汗水。这阵法是以青年的大神通所成,哪里是凡人可以对抗?哪怕此时正在崩塌,哪怕已到了阵法边缘,哪怕只是想从中救出一人。 最后一丈! 两人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有些事,纵然明知不可为,也得为!人,定胜天! 绳子带着徐婉真终于出了林子,两人一下子瘫软在地,相视而笑。“哈哈哈,哈哈哈”两人的笑声响彻天际,这是战胜了未知的愉悦笑意。 徐婉真匍匐在地面,全力对抗时还不觉得。出了阵放松下来,只觉浑身上下,仿佛被一台大卡车碾过一般疼痛。 她艰难的抬了抬手指,韩羿忙冲过去,关切的问道:“大小姐,你怎么样?” 徐婉真虚弱的笑了一笑,道:“我不打紧。等这条路完全显现出来,你们立即沿着路进去,武正翔在小路尽头的茅草屋中,他,他很危险。” 交代完,她终于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韩羿将她的话转诉给钱峰,抱起徐婉真走到他们原来等候的山坡之上。 她如今衣裙破烂,手脚满是伤痕,双足的伤触目惊心。也不知是怎样的坚持,才让她忍着这样的疼痛走了出来。 对大小姐,韩羿是满心的佩服。她虽为女子,却做到了许多男子都无法做到的事。 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她身上,那些伤痕这里的条件却无法处理。这里连清水都没有,又都是男子,怎么能帮她处理伤口? 瞧见了韩羿的犹豫,一名镖师上前拱手道:“韩兄,不如由我将徐家小姐送到‘和丰号’的东郊庄子上。温沐兰如今也在那里,她们两人也有个照应。” 钱峰远远瞧见,点点头:“如此甚好,快去。” 镖师小心翼翼的将徐婉真放在马上,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在几人说话的功夫,那条小路已经蔓延到了林子边缘。只听得“轰!”一声巨响,整座林子突然安静下来,成千上百只鸟从林子上空飞出,极其壮观。 尘埃落定之后,风停林止,林中地面恢复了正常,好像刚刚那一切都是幻觉。 此时旭日东升,阳光照射进林子,林中不再是阴暗浓黑。 钱峰、韩羿相视一眼,两人足下发力,朝小路激射而去。 这片林子本来不大,只是因为有了阵法才会使人迷路。两人有小路作指引,又全力施为,几个呼吸之间,便到了茅草屋前。 钱峰蹲在身子,看着地上昏迷的武正翔,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输入内力到他体内探查。 约莫盏茶功夫,他收回手,皱眉道:“内力枯竭,这下可麻烦了!” “可有办法?”韩羿虽不明缘由,但显然武正翔是为大小姐受的伤,两人之间的情愫,他也看着眼里。 钱峰从贴身内袋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取出一颗芬芳四溢的丹药,道:“内力枯竭,重则丧命轻则内力全失,最是凶险不过。这颗药是当年我偶然间发现的,不知效用如何,但也只能试试。” 第三百三十七章 因祸得福(为书友161***6086桃花扇加更) 钱峰没有说的是,这颗丹药和当初他交给温沐兰的那本秘笈“凌绝冥经”是一起发现的。这两样东西一起,被那水匪珍藏在密室之内,但显然都不是他能拥有的东西。 这颗丹药如何使用,有什么效力他一概不知。但从外形色泽来看,绝不会是害人的丹药,说不定有奇效。 江湖中刀光剑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的上,他便一直贴身放着。 此时武正翔命悬一线,呼吸细如游丝。内力枯竭不是常规病痛,哪怕华佗再世也束手无策,只好冒险一试。 “你为我护法。” 韩羿点点头,抱着剑走向一边。 钱峰将丹药小心翼翼的放入武正翔的口中,正担心他在昏迷中无法吞咽,却见那颗龙眼大的丹药入口即化,转眼消失。 将武正翔扶起,帮他盘好双膝。钱峰的两掌抵在他的“气海”穴上,平心静气将内力缓慢输入。 甫一入体,钱峰惊喜的发现,之前武正翔完全干涸枯竭的内力,竟然涌现出一丝来。如一颗种子般,正在慢慢发芽。 看来是那颗丹药的功劳。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这粒丹药竟然做到了,好生神奇! 钱峰一丝不苟的用内力引导着这棵小苗,往武正翔的奇经八脉而去。只须臾之间,小苗就茁壮成为一颗大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枝繁叶茂起来。 韩羿抱剑看着,武正翔的面色迅速红润起来。 钱峰的脸上却滴下了冷汗,感受到武正翔体内的内力已经过于充沛。这颗丹药的药力太过霸道,呼啸一般充盈到他体内的各个经络,更是蠢蠢欲动,朝着本被堵塞住的“任督二脉”而去。 这样霸道的药力充斥在武正翔的体力,使钱峰如履薄冰,引导着它们将他的“任督二脉”冲开。 刚一冲开,这些内力仿佛获得了生命一般,有了自己的意志,在武正翔的经脉中游动起来。每游动一个周天,就更充沛一些。 武正翔的面色涨的通红,出现了痛苦的神色。这样强大的内力,让他的躯体承受不住。再不想办法,他就会爆体而亡。 心头转过几个念头,钱峰将那充沛的内力引导进入武正翔的手指,通过他无名指处的“三焦经”将内力激射而出。 只听得远处传来“嘭!”的一声,随即是“轰隆轰隆”大树倒下的声音。 随着这霸道的内力被释放,在武正翔经脉之中的内力也慢慢安静下来,缓缓归于他的经脉之中。 感受到他体力充盈的内力,钱峰松了一口气,放开双手,将武正翔放平。 刚才的情况实在是凶险无比。若那些内力失控,不只是武正翔,这座木屋恐怕都会灰飞烟灭。如果早知如此,他未必敢放手一搏。 武正翔的呼吸逐渐平稳,心跳有力的跳动,面色回复了正常。这一劫,总算是渡过了。 钱峰站起身,只觉得一个眩晕。韩羿忙扶住他,问道:“可有大碍?” 钱峰挥挥手,站定了身子,道:“还好,我只是方才精神过于集中。”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饶是久经生死的他,也有些虚脱。 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武正翔,钱峰笑道:“大人此次可算是因祸得福!轻轻松松便打通了任督二脉,等他醒来,就是放眼高芒的第一高手!” 韩羿也笑了,能有这样好的结果,不枉他们辛苦这一场,不枉大小姐为他的付出。 “早知这颗丹药如此霸道,半颗就应该足够了!也幸好婉真及时出来报讯,要是再晚上片刻,大人生命之火熄灭,有这丹药也是无用。” 钱峰摇头道:“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所留。这种林子的阵法,也如此高深莫测。这个世上,我们不能理解的事,仍然太多啊。” 韩羿深以为然的点头。自他走出云雾村,所见所思比在村里时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但越是见的多,越是深感自己的浅薄,越是敬畏。 两人守在茅草屋内,日头高升逐渐到了头顶,武正翔缓缓睁开双眼。 韩羿忙抢过去,将他扶起,问道:“大人,感觉如何?” 在武正翔的意识中,他刚刚给徐婉真驱除药力完毕,紧接着就昏了过去。这期间发生什么事? 他环顾四周,只见天色大亮。还是这间茅草屋,但看到钱峰、韩羿二人,慌忙问道:“婉真呢?” 钱峰见他醒来,唇边勾起一丝笑意,道:“她没事,你不用着急。你先运一个周天,看看有什么不同?” 武正翔闻言心绪安定下来,盘膝运起内力。 半晌后,他收功睁开眼睛,惊喜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我的任督二脉都给打通了,经络中的内力,也充盈了一倍?” 钱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得了这样的好事,自然要让他着急一番。 武正翔站起来,看钱峰卖关子的表情,颇为无奈。好在这屋中还有个老实人韩羿,他转向韩羿道:“韩羿,你来说。” 韩羿将他看见的老老实实地讲诉了一遍。 听到徐婉真为了他,在阵法的崩塌中冒险出阵,他的一颗心揪得紧紧的;听到她终于被钱峰救出,才放下心来;听到那颗神奇的丹药,他的眉毛高高挑起。 钱峰走过来,道:“我也要问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闹到内力枯竭的地步?请大人务必自重,再有下次,属下再也没有这样神奇的丹药了。”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名为上下级,其实钱峰更像一名睿智的长辈。这几句话里,虽然使用的是尊称,但却带上了批评晚辈的语气。 这件事,确实是自己任性了。武正翔默默想着。 果然是一碰到徐婉真的事,自己便无法冷静思考。现在想起来,当时为何就脑子一热,非要跟那点残存药力过不去呢? 解决的办法不止一种,最坏的结果就是提前要了她的身子,也不会闹得自己差点一命呜呼,也不会让她冒险为自己走出林子。 若是她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往后的日子自己只会在追悔中渡过。 武正翔缓缓开口道:“不会了。我如今这条命,是婉真和你救回来的,绝不会再以身试险。” 第三百三十八章 喜极而泣 如今的武正翔,神气内敛,比之前的他看上去还要无害。精芒藏在他的一对星眸之中,他若是无意,对方根本不会察觉到他身具武艺。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返璞归真”吧!钱峰想道。那打通了“任督二脉”的高手只存在于江湖传说之中,哪里想到,如今自己竟然亲眼见证了一位传说的诞生? 钱峰点点头,神情严肃道:“请大人务必记得今日承诺。” 武正翔看着他,将手掌放在心口,沉声道:“必不敢忘!”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诚意,这是男人之间的承诺,重千金! …… 天色已近黄昏,在“和丰号”在东郊的庄子里,徐婉真悠悠醒来。 见她终于醒过来,守在床边的桑梓激动不已,眼里掉下泪来,哽咽道:“小姐,您总算醒了!” 徐文敏从桌边站起,走到她的床头看着她,笑中带泪:“醒了就好!” 青麦端了温热的茶水上来:“小姐,先喝点水,润润喉咙。” 午后钱峰和武正翔、韩羿回到了这个庄子上。因徐婉真仍昏迷不醒,便派人回城将徐文敏接来,又到附近的农家里接回桑梓、青麦。 桑梓扶起徐婉真,将一个大迎枕塞到她腰后。就着青麦的手,徐婉真一口一口喝光了水。 身上仍然传来阵阵疼痛,不用看,徐婉真也知道那是在闯出阵法时受的伤。动了动脚趾,传来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桑梓忙道:“小姐,您别急。您身上有好多伤,要养一段时日才能下床。” 徐文敏虽有好多话想问,但见她虚弱的样子,安慰道:“妹子你别急。我这就回城去将小舅舅接来,让他帮你开方子。” 徐婉真忙道:“别!”光说这个字就牵动了身上那些细碎的伤口,缓了缓,她又道:“我不想让祖母和阿爹担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这个。”徐文敏心疼的看着她,柔声道:“你放心,我自会回禀你在庄子上不小心染了病,要静养一段时间。请了小舅舅来,让他保守秘密便是,这样祖母和阿爹才放心。你以为,你这样遍体鳞伤的回去,他们就不担心吗?” 听他都做好了打算,徐婉真点点头,虚弱的笑道:“如此,就拜托阿哥了。” 徐文敏转身出了房门,正碰到钱峰、武正翔进来。 他虽然不认识武正翔,但见他举手投足的气度,也不会误以为是钱峰的手下,只以为是钱峰请来帮忙的朋友。 他拱手施礼道:“钱老爷对妹子的救命之恩,文敏没齿难忘!” 钱峰笑道:“言重了!都是江南道同乡,理当援手。” 徐文敏自然知道,若只是同乡,他怎么会鼎力相助?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对徐家有大恩,自己怎会去追究他的秘密? “钱老爷,我回城安排一趟。妹子身上的伤势不宜挪动,还要叨扰您一段时日。” “不用客气,文敏你且放心去。这里有人照顾她。” 徐文敏拱手告辞,他再不回去,家里的人该着急了。 看到钱峰率先进门,露出他身后的武正翔,徐婉真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他没事!他真的没事! 眼泪扑簌扑簌地从她的面颊滚落,害得桑梓慌了神,连连问道:“怎么了?小姐?您觉得哪里痛吗?” 武正翔自然明白她的泪为何而流,她这是喜极而泣。 在过去的那个夜晚,几经生死,两人差一点便天人永隔。 徐婉真闭上眼,轻声道:“桑梓,你去给我熬一碗粥来。青麦,去打盆热水给我。” 粥,自然是一早就熬好的。但此时徐婉真不过是找个由头支开她们,桑梓、青麦应声退下。 钱峰也退回到房门边,将门虚掩了,抱着双臂望着门外的天空出神。将身后的空间,留给这对刚刚经历生死劫的情侣。 武正翔坐到床边,握住她的双手。 声音一如往常的低沉悦耳,拨动着徐婉真的心弦,他低声叹息:“傻婉真,你怎么这么傻?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 徐婉真微微一笑,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脸旁,舒服的枕了上去。“怎么?我这满身伤痕,云麾将军就打算不要我了吗?” 见她还有精神说笑,武正翔松了口气,道:“你别动,我看看你可有内伤。”说着握住她的脉门,就要输入内力查探。 徐婉真将手一缩,道:“还是不用了。”他因内力使用过度而昏迷,这让她想起来就害怕,生怕事件重演。 武正翔轻轻一笑,道:“婉真放心好了,如今我可是全高芒第一高手。” 徐婉真并不说话,只拿眼看着他,眼中满是戏谑的神色。昨天夜里还生死不知,这醒来就变第一高手啦?拿她当小孩子哄呢?她才不信。 见她不信,武正翔将钱峰救醒他的过程大略说了一遍,略去那些凶险的部分。 听他讲完,徐婉真若有所思。看来,在这个高芒还有别的高人出现过。那颗丹药、那本凌绝冥经,应该是是跟那青年一样的人留下的吧!他们应该怎么称呼呢?神仙? “我是内力枯竭才昏迷的,如今内力充沛,自然就不会有事。你把手给我,我看看你的伤。” 徐婉真乖乖将手递给他,武正翔将内力输入她的体内探查了一番。还好这些都是外伤,她的五脏六腑都没有收到伤害。 他凝神,分出极小一部分内力在她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并引导它们在她的丹田之处沉淀下来,再切断了自己和它们的联系。 徐婉真惊喜的睁开双眼,她仿佛感到自己的丹田中,有了一个调皮的小火苗,生机勃勃。 “这是什么?” 武正翔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自从服用过那颗丹药,就发现我的内力好像有了生命。刚才在帮你调息之际,发现它们挺喜欢你的,就将它们留在你丹田之中了。” 徐婉真点点头,或许这就是那名青年所说的缘分吧。在三千宇宙之中,独她能为他改命。那他的内力对她友善,又有什么好值得奇怪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开了外挂 握住徐婉真的手,武正翔的星眸中满是歉疚,他低声道:“婉真,是我不好,让你受累了。” 徐婉真反握住他的大掌,眼眸中全是心疼。在青年那里,知道了他原本就要面临的命运,是怎样的痛苦,才让内心善良的他,成为一个黑暗魔君? 她柔声道:“翼之,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武正翔温言道:“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徐婉真俏皮一笑:“我这还没说呢,你就敢随意答应?” 武正翔的唇角漾起笑意,眼里阴霾全无,尽是甜蜜:“只要是你要求的,我必答应你。我的婉真,怎会对我不好?” 徐婉真认真的看着他道:“从今以后,如果你遇到什么痛苦的事,要做怎样的决定,你都必须先来问过我。” 这么奇怪的要求?但武正翔一口应下,道:“好的,没问题。” 看了下她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脚趾,和脸颊上的那道伤痕,想必在没有露出来的地方,还有更多的淤青。武正翔心痛的问道:“疼吗?” “有你陪着,便不疼了。” “傻婉真。我总说要守护你,却总是害你受伤。”武正翔伸出手,抚着她的黑发道:“等你这次好了,我教你运行内力。虽然很少,但能滋养你的经脉,不易生病。” “真的?”听到竟然可以运内力,徐婉真兴致勃勃的问道:“那我可以飞吗?” 武正翔失笑:“怎么可能?不过我可以带你飞。”以他体内现在充沛的内力,虽说做不到传说中的“凌空飞渡”,但“踏雪无痕”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我可以把飞花当暗器吗?”在现代关于武功的最高境界,不就是“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吗? 武正翔摇头,道:“我可以,你自然是不行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徐婉真扁着嘴道:“那这内力我能拿来做什么?” “可以强壮你的经脉,让你的身子好于常人。每日练习,普通的病痛将不再困扰你。”武正翔耐心解释,道:“比如,你手上这道轻伤。往后你只需要运功两个周天,便可痊愈。” “什么?这么神奇?”徐婉真惊喜的问道。 武正翔点点头,道:“内力本就有轻微的自愈能力,这颗丹药增强了这部分能力。” 徐婉真满心欢喜,她不是一心想要将身子练好嘛,却连接两次落水,导致身子大不如前。 这次虽然几经周折,但最终因祸得福,有这样的收获。用前世的话来说,这不等于开了外挂一样? 看着左手腕上的“电魄云镯”,感受着自己的丹田中活泼调皮的小火苗,虽然眼下满身是伤无法动弹,但徐婉真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我一定能守护着他,携手到老!” 昨夜的离奇遭遇,武正翔还没来得及询问她,此时正好有时间,问道:“对了,昨夜你是怎么到了那座茅草屋?” 徐婉真虽然心知肚明,但她怎么能和盘托出?当下装傻道:“我也不知道。本来我在林中快要被追上了,突然头一晕,醒来就到了那座木屋。再后来睡了过去,再醒来就看到了你。” 对她的说法,武正翔并没有质疑。连他都弄不懂的事,她怎么可能知道?当下猜测道:“可能是阵法的作用,我也是突然之间,被传送到了茅草屋。” 两人说了半晌话,武正翔见她有些累了,道:“我让桑梓进来喂你喝粥,你好好歇着,快些好起来。” 见他要出去,徐婉真不舍的看着他,问道:“那你呢?” 也许是刚刚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事件,也许是劫后重生的缘故,也许是受了伤分外脆弱,徐婉真只想他陪在自己身边,不要离开。 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依赖,武正翔安抚道:“你需要休息。我去处理一些事情,晚上再来陪你。” 徐婉真轻轻的点点头。 钱峰、武正翔出了房门,桑梓端着粥、青麦在她身后端着热水进来。 先用热毛巾帮她擦了手,桑梓伺候着她小口小口的喝起粥来。 徐婉真还是在昨日下午在绢扇作坊喝了一碗梗米粥,天快亮时胡乱将那几块点心吃了,胃里早就空荡荡没有食物。 只不过饿过了,便不觉得饿。此时喝着熬得香甜软糯的粥,勾起了腹中饥火,方才觉得自己无比饥饿。 桑梓忙道:“小姐,慢点吃。郑嬷嬷说过,饿得太久不能一下吃太饱。” 这个道理徐婉真自然是知道的,但喝完这一碗粥,反而觉得更饿了。 青麦放好脸盆等物,笑道:“不如婢子给小姐讲个笑话?” 她性子沉稳,然而心思玲珑,会看眼色。眼下小姐显然不能再喝粥,又饿得难受,不如讲个笑话分散一下小姐的精力。估摸着时间,大少爷也快带着苏三爷回来了。 只要等大少爷回来,小姐自然就会忘记腹中饥饿。 桑梓自然也领会到了青麦的意思,忙道:“我却不知,青麦还会讲笑话?若是讲不好,可是要受罚的。” 见她们两人如此积极,徐婉真也不好扫了她们的兴致,笑道:“对,若是不好笑,罚你清洁一个月回廊。” 徐家的回廊是用柏木上了红漆所制,雕工精美,触手光滑。这样的回廊,卫生做起来也是极繁复的,每一个镂空的雕花都要用鸡毛掸子先细细掸过浮尘,再用毛巾一个一个的擦过去。做完一遍就需要耗费一上午的功夫。 青麦自信的一笑,道:“小姐,有罚必有奖。若是好笑,可有彩头?” “你且讲来,彩头定然是有的。” 青麦清了清嗓子,道:“我这个笑话啊,说的是一个师爷胸无点墨,一心想升官发财。为了巴结讨好上司,特地设了丰盛的酒席,宴请县官。” 她顿了顿,又道:“喝酒时,师爷讨好地问:‘太爷有几位公子?’县官不假思索地说:‘有犬子二人,你呢?’县官反问,可把师爷难住了。他暗暗想:县太爷还谦称自己的儿子为‘犬子’,我该怎么称呼自己的孩子呢?” 说到这里,青麦卖了个关子,嘻嘻一笑,问道:“你们猜那师爷怎么说?” 第三百四十章 养伤 徐婉真不答,桑梓啐道:“卖什么关子!快讲快讲!” 青麦笑语盈盈道:“那师爷寻思了一会儿,只好答道:‘我只有一个五岁的小王八。’” 桑梓一愣,随即捧腹笑了起来:“哈哈哈,小王八,这实在是太好笑了!亏他怎么想出来的。” 徐婉真莞尔,看不出来青麦还有这一手。桑梓的年纪比自己还略大一点,等自己嫁了也要给她寻一个好人家。 青麦瞧着是个好的,年纪小小性子沉稳,懂得看眼色,口风也紧,到时就把她提上来做一等丫鬟。 “讲得不错,赏你一个银锞子。” 桑梓管着钱袋,拿出一个银锞子给青麦,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几个大钱,笑道:“喏,小姐赏的,这是我赏的。” 青麦笑嘻嘻的道了谢,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良智一把掀开帘子,冲进屋来,急急问道:“这是怎么了?才两天不见,真儿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 徐文敏追着他进来,道:“小舅舅你别急,眼下没事了!” 苏良智到了徐婉真的床前,看了一眼手足都裹着伤的她,瞪了徐文敏一眼道:“什么没事?!这个样子叫没事吗?” 徐婉真悄悄冲徐文敏吐了吐舌头,徐文敏无奈的笑笑,他如何不知小舅舅是为了妹子着急? 苏良智从药箱中拿出脉枕,将徐婉真的手放在上面,细细诊断起来。良久后,他收了脉枕,面色阴沉的坐到桌边,拿起纸笔写起方子来。 见他面色不善,徐文敏心中忐忑,小心翼翼问道:“小舅舅,可有什么不妥?” 苏良智瞥了他一眼,昨日徐婉真是跟着他出的城,弄成这个样子,做兄长的可谓失责。 他诊了脉,意外的发现徐婉真的身体不但没差,反而比之前还要好上许多,只是身上的那些外伤淤青需要调养。不过外伤调养起来,比内里要快的多。 只是,他不会说出来,要让徐文敏着急一番。谁让他这个兄长不够尽责,害妹子受伤! 苏良智沉着脸,将方子递给徐文敏道:“好好养伤,这内服的药吃上七日。外敷的每日换两次,七日之内,不得下床。” 徐文敏双手接过方子,讨好的笑着:“一定照办。小舅舅,这事全怪我,婉真脸上那道伤,不会留疤吧?” 苏良智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极小的膏药瓶子,道:“还好伤口不算深。用这个,每日抹三次,当可无碍。” 见小舅舅生气,徐婉真道:“小舅舅你别怪阿哥,他也不想的。” “你还帮他说话!”苏良智唬着脸道:“这好端端的去什么绢扇作坊。不出去不就没这事了?那是哪里来的人,为何要对你不利?” 在来的路上,徐文敏已将他知道的事实告诉了苏良智,想要他帮忙保密瞒住祖母和阿爹,不说实话怎么行。 徐婉真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恐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人。” “你是逃进了‘鬼哭林’,天亮后才出来?”虽然她眼下好端端的在这里,但苏良智想着关于“鬼哭林”的传言,就不寒而栗,随即又暗自庆幸。 “没错。” “追杀你的人呢?后来还出现过吗?” 徐婉真知道那名杀手已经被沼泽吞噬,但若是说实话,无法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只好道:“没有,钱老爷他们都守在林子外面,除了我,没见到别人出来。” 苏良智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你不晓得这林子的凶险,除了你,进去的人还没有一个人出来过。既然他没出来,想必绝无幸理。” 徐婉真点点头,道:“小舅舅放心吧,往后我会小心的。” 苏良智沉着脸道:“真儿你别想这么多,眼下是好好休息,将身子养好。那杀手定然是有人指使,就算他死了,你也未必安全。往后能不出门,还是少出门。” 徐文敏忙道:“我会看着妹子的,不出门。” 刚渡过一次生死劫,徐婉真眼下也不明白到底是何人,要置自己于死地。思来想去,谁跟自己有这么大仇? 小舅舅说得对,在不知道背后主使的人之前,一定不能掉以轻心。何况,这次未能得手,背后的人未必会死心。 苏良智收拾了药箱,叮嘱道:“我这就回城,不能让老夫人担心。七日下来,真儿的伤就将养的差不多了,到时好好回来。” 桑梓、青麦齐齐施礼道:“请苏三爷放心,婢子会照顾好小姐。” 徐文敏引着苏良智出了门,道:“请小舅舅跟我来,沐兰为护着真儿受了重伤,昨夜已经给她裹了伤,还要请小舅舅再诊治一番。” 瞧两人出了门,徐婉真问道:“沐兰的伤势如何?” 提起温沐兰,桑梓面色凝重道:“她的伤有好几处,最凶险的一处在肋下,一处在前胸。我问过钱老爷,前胸那一剑只差一点就是心脏,还好沐兰姐躲过了。” 夜影和温沐兰的搏杀,徐婉真在车厢里看的是一清二楚,她比桑梓更知道对手的凶狠。温沐兰能在他手底下逃过一命,已算是身手高明,再加上一点点的运气。 “沐兰此次为我身受重伤,桑梓你替我去看看。跟她讲,我会记得她舍命相护之情,若有任何要求,让她尽管提出来。” 沉吟片刻,徐婉真又道:“问钱老爷借两个丫鬟,好好服侍她养伤,让她不必着急,在这里是很安全的。” 桑梓应了,将她腰后的大迎枕撤下,扶她躺下道:“小姐您再睡一会,婢子这就去看沐兰姐。等小姐睡醒了,就该喝药换药了。” 徐婉真点点头,这座庄子是钱峰的产业,又有武正翔在外面,她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尽管刚醒不久,但浑身的疼痛提醒着她,这具身子眼下的虚弱。经过昨夜,她无比明白,自己这条命不仅仅是自己的,还关系着他未来的命运,她不能让自己出什么意外。 …… 庄子的另一间厢房里,钱峰问道:“大人,这件事可有什么眉目?”面上尽是狠厉。 昨夜最要紧的,是徐婉真的性命。而眼下,到了该好好清算的时刻! 第三百四十一章 无知的恐惧 只要有他在,无论是谁,敢打徐婉真的主意,他定不轻饶!钱峰在江南道能使止小儿夜啼,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 武正翔面色不善,道:“婉真到京城才多久?我思来想去,除了她的婚事,没有别的可能。” “太子?齐王?”钱峰眼中射出精光,纵然是天潢贵胄,他也有法子让对方难受。 武正翔点头,道:“太子想要将安国公府绑上他的船,齐王想借樊彬搭上龙将军的势力。可惜,徐家都未让他们如愿。” 不能如愿就要迁怒于徐婉真,对于这点,两人并不感到意外。他们高高在上惯了,哪里容得下半点不顺意? 偏偏徐婉真又只是区区商户女儿,安国公府义女的名头并不能使那两位忌惮。 钱峰右手摸着下颌,道:“坊间传言,太子性情狠厉易怒,齐王行事温和大度。但这件事,不能只看表面,得有证据。” 钱峰出身草莽,对皇子没有天然的敬畏。在他看来,这两人没有一个可信。 武正翔面上浮现出一丝冷笑,黑暗的阴霾从他的眸子从一闪而过,他道:“此事我会让武锐去查证,一旦有了确凿证据,我定会让他悔不当初!” 太子和齐王争的不就是这皇位吗?作为“影”,他有足够的资格说这样的话。他若是有了偏向,自然会让其中一人的算盘落空! 最好的报复,就是让人失去最在意的东西,权势、美色、金钱等等。而对太子和齐王而言,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 太子府中,太子坐在书案后拧着眉头,沉思不语。 离他派夜影出去,已过了整整一天一夜,但夜影仍未返回,踪影全无。这种反常,让太子忧心忡忡。 夜影作为他手下的头号心腹杀手,还从未有过失手。派给他的任务,通常不到一日就能完成。这次是怎么回事? 若不是考虑到事情需要保密,对付一个区区弱女子,哪里需要夜影亲自出手?就算太子府上随便一个侍卫,都能将徐婉真置于死地。 可是,就这么一件万无一失的事情,竟然会让夜影失陷?这怎么想,怎么不可能。 难道是被死对头齐王注意到了,暗中帮助了徐婉真,对樊彬示好?或者是徐婉真这名女子有什么不凡之处? 各种念头在太子心中转过,但究竟是哪一种他都无法确定。 无知带来的是恐惧,随之而来的是愤怒。在庆隆帝那里受到的委屈,眼下连想灭掉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子也办不到,这让太子心中对徐婉真更加痛恨! 只是,局势的不明朗,让太子不敢轻举妄动。 夜影究竟遇到什么事?他的任务有没有完成?徐婉真是死是活? 太子招来一个侍卫吩咐道:“你,去盯住嘉善坊的徐宅,将他们的动静事无巨细都回报上来。”他想看看徐婉真究竟有没有死。 侍卫领命而去,房门响起两声轻叩,传来一个娇美的女声:“太子殿下,午后阳气重,奴家给您熬了绿豆汤,养胃清火。” 太子本不耐烦的想让她下去,转念又想,反正徐婉真一事短时间无法知道结果,不如换换心思。道:“进来。” 房门打开,汪妙言一手提着葱绿色的衣裙,一手端着白瓷金边盏,脚步袅娜的迈进房门。 太子本不好女色,但汪妙言的举手投足之间,总在不经意间撩动着他的心绪。 他哪里知道,楚王妃的一身媚术,汪妙言学了个六七成。有了这六七成,只要能靠近太子身边,已经足够汪妙言使用。 她进了门,盈盈一福,将手中金边盏放到太子面前的书案上,柔声道:“太子殿下请趁热饮了,奴家告退。” 她知道太子被京城贵女所追逐,对贴上来的女子一概不加以颜色。因此并不痴缠,只偶尔送来一些吃食,便告退下去。 但这并不代表,她对太子毫无想法。无论是为了早日摆脱楚王妃的控制,还是为了她自己在太子府的地位,她都必须尽快爬上太子的床。 从那日她被太子从齐王寿宴上带回,跟太子禀报了楚王的秘密之后,太子就将她安顿在前院的一个小院子中,并没有想要将她收入后院做妾的意思。 这样的安置,让汪妙言颇为不安。 但对前院多了这样一名女子,太子妃傅氏并不敢掉以轻心,派贴身嬷嬷前来敲打了她几回。让她安分守己,不得痴心妄想。 但汪妙言岂是这等安分守己的人? 她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得,抓紧每一次出现在太子面前的短短时间,将媚术发挥到十成十,一点一滴的加深太子对她的(欲)念。 此时,她口中虽说着告退,手上的动作却轻缓。绿豆汤在盏中散发着清香,白瓷衬得她十指纤纤、水葱般白嫩。 低着头的她,让太子看到她额前的美人尖,和精致的下颌曲线,闻到一段似有若无的异香。 太子本来心情烦闷,眼前的美景让他心神一荡,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她就要离开的素手。 感受到手上的热力,汪妙言心头一喜,这些天的努力,总算见到了成效。 但面上丝毫不露,她仿佛受到了惊吓,抬起头来,神情又似含羞又似紧张的问道:“殿下?” 她的神色取悦了太子,他哈哈一笑道:“你不是就盼着这样吗?” 汪妙言低下头,露出白皙优美的脖颈曲线,低声道:“妙言自知身份低微,从不敢痴心妄想。只盼看着太子殿下好好的,便心满意足。”语气卑微,又蕴含着满满的情意。 太子绕过书案,来到她的身侧,右手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嘴角上浮起一丝暧昧的笑意,凑到她的耳边轻轻道:“既然知道身份低微,日后你只要伺候好本殿下,就能让你坐享荣华富贵。” 汪妙言的面上浮起红晕,柔顺无双道:“妙言听太子爷的。” “嗯?当真都听我的?”太子拿手拍了拍她羞红的脸颊,心中升起一股暴虐。除不掉徐婉真,眼前这名同是商户女儿的汪妙言,还不能任由自己为所欲为吗?! 第三百四十二章 绝望深渊(为书友2017***996桃花扇加更) 太子拿起那盏绿豆汤,递给汪妙言,道:“你喂我喝。”汪妙言不明其意,将汤匙拿起盛了一小勺,往喂太子口边凑去。 太子俊美无双的面上,毫无预料的突然变色,拿手一挡,一勺绿豆汤尽数泼到了汪妙言的面上。 绿豆汤已经在书案上放了一会功夫,热度适中,汪妙言并未被烫伤。只是勺子“哐当”一声掉落地面,碎成好几段。 碧绿的绿豆汤沿着她的面颊缓缓流淌,经过她的锁骨,流入她的衣襟,沿着她胸前的曲线,往她双峰之间的深沟处流去。 时至初夏,衣衫轻薄。汪妙言本就存了要勾引太子的意思,只薄薄的着了一件齐胸襦裙。如今被这勺绿豆汤弄湿之后,胸前春光乍泄。 被太子的动作吓到,汪妙言顾不得擦拭面颊上的绿豆汤,忙放下手中汤盏,跪下道:“妙言惹太子爷生气,请殿下责罚。” 她这一跪,胸前峰峦更是尽收太子眼底。她的狼狈和卑微,无意中散发出的性感魅惑,让他有一种施虐的快感。 太子眼眸一暗,道:“我让你喂我,你听不懂吗?” 闻言,汪妙言抬起头,只见太子高高在上的望着自己,桃花眼里涌动着暴虐的(欲)望。 这样的眼神,让汪妙言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天。在被高义和胡六两人折磨时,他们就是这样的眼神。她心头瑟缩不已,却不敢不听太子的吩咐。 事到如今,她哪里还不明白太子的意思?只是那样的法子,她在苏州时听说过,那是青楼女子讨恩客欢心时常用到的。 无论如何,她也是被家里娇养长大的嫡小姐,她不懂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自己要遭受这样的屈辱? 她忍住心头屈辱,缓缓站起身,口中轻轻含了一口绿豆汤,轻轻凑到太子的嘴边。 看到她忍羞含辱的表情,太子心头大感快意。这几日来的烦闷之意,仿佛一扫而空。 他粗鲁的揽住汪妙言的身子,右手抓住她的后脑,含住她的樱唇,用力吸吮起来。唇齿相接,这个吻激烈霸道,毫无任何怜香惜玉之情,绿豆汤从两人的两唇相接处流淌下来。 太子用手在书案上用力一拂,笔墨纸砚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 将汪妙言“砰”地往案上一放,猝不及防之下,汪妙言头撞到了桌面,还没等她痛呼出声,她的双手被太子禁锢到了头顶。 太子绝美的面容上全是暴虐的欢喜,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不知何故,被这样粗暴的对待,汪妙言的体内竟然升起一种快感。看着他俊美绝伦的面容,两片无情的薄唇,汪妙言只觉身心沦陷。 她仅余的理智告诉她,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她是想爬上太子的床,但绝不是在这青天白日的书房之中。 汪妙言的眼里留下泪来,哀求道:“太子爷!奴家是你的人,求您不要在这里。” 在书房外,就有侍卫把守着。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外面一清二楚。她要是在这里被太子要了,迎接她的,只会是太子妃的怒火,和众人的鄙视。 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脱离了她的控制。在她原本的算计中,她只要引起太子注意即可。太子是有身份地位之人,就算对她有想法,也断断不会白日宣淫。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太子越发觉得快意,将她的双腿往前一推,丝毫不顾她的感受。 如撕裂般的痛苦,让汪妙言惨呼出声。这样的痛苦,她是第二次尝到了。她被刘祺然污了清白之身,为了取信太子,楚王妃对她使出苗疆秘术,使她仍然如少女一般。 到太子府上,是她自己所求。她的野望,绝不只是当楚王妃的一枚棋子。 太子是储君,他日登基之后便是君临天下的皇上。汪妙言所要的,就是站在全高芒最有权势的男人身侧,享受无与伦比的荣光。 她深信,以她的容颜和心机,只要入了太子府的后院。假以时日,自己一定是陪伴在他身侧之人。 只是,梦想虽然美好,现实却很骨感。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太子,内心竟然有如此暴虐的一面。她想象中的亲怜密爱没有出现,这一次的疼痛,比上一次更甚! 看着她痛苦的蹙起眉头,贝齿紧紧咬住下唇,明明很痛却又怕传出声响的样子,太子勾起一丝残酷的微笑。 他动作不停,俯身向下用手捏住她的下颚,轻声道:“痛,你就喊出来吧!” 汪妙言拼命摇头,承受着他狂风一般的冲撞,死死的忍住不断传来的痛苦,她怎敢发出声音? 太子的桃花眼中出现一丝薄怒,逼她张开双唇,用手指在她的唇上摩梭,伸到她口中带出一丝亮晶晶的液体。还未等她迷醉沉沦,手势陡然一变,“啪”地一声打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头都歪道一侧,五根手指印浮现在她的左边面颊上。 太子自幼习武不辍,手上的劲道何其之大? 这一下,汪妙言再也忍受不住,“啊”地一声痛呼,随即不顾一切,“呜呜”地哭泣起来。心底的屈辱,身上的疼痛,让她彻底崩溃了。 太子却哈哈一笑,看着她发髻散乱在书案上,娇美的面容上带着自己的指印,哭泣不已却不敢反抗,任由自己随意蹂躏的狼狈模样,一种征服的快感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出身高贵的太子妃傅氏不能带给他,他也不敢如此对待她。对那些沉溺于美色之人,太子一向是唾弃无比,直到今日,方觉得找到了男女之事上的乐趣。 这让他畅快无比,手下肆意揉捏着身下的娇躯。看着随着自己的动作,她白皙的肌肤上出现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还有她那被身下渗出的血迹染出朵朵红斑的衣裙,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良久之后,太子停止了动作,撕下一块她的衣裙,擦了擦手,将那块布扔到她面上,笑道:“擦擦自己。” 汪妙言回过神来,眼珠重新找到了焦距,从面上拿下那块布,机械性的开始清理自己。 书案之上一片狼藉,她勉强坐起身来,忍着痛下了地,整理了衣裙,重新挽了一个发髻,擦去脸上的泪痕,就要推门而出。 她知道,此刻外面的侍卫定然会拿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她这一身狼狈,面颊上的指痕,哪里瞒的过人? 但经过刚才那一场,她更知道,太子是不会有那么好心,让人给她拿衣裙进来换,为她掩饰。 她还知道,无论过程如何,她总算成功变成太子的人。此时,她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到太子身边,求得她的怜惜。但她此时身心俱疲,实在不想强颜欢笑。 她孤身一人来到太子府,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如今就算再不堪,她也只能赶紧回到自己的小院,自己舔舐伤口。 此时,她只想躲起来痛痛快快哭一场。问问老天爷,为何就对她汪妙言如此不公? 她有姣好的容貌,她是汪家的大小姐,但自从汪家算计徐家落空,自己的人生就一路下滑。她只是不甘于自己的命运,要跟命运抗争,这有错吗? 为何一次又一次,每次当她以为胜利在望,接下来便是更深的绝望深渊? 看到她面色木然的转身就走,太子面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冷冷问道:“你这就想走?”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夙希公子 汪妙言推门的手一顿,身子轻颤起来,她如此忍辱负重了,他还想怎地? 只听太子冷冷道:“这里太乱,你收拾好再走。”说罢从椅子上起身,迈开长腿经过她的身侧,连一丝眼风都没给她,径自推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汪妙言看着房门在自己面上关上,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委顿于地,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下来。在她的心底,满是委屈和伤心。 这里太乱?难道该怪她吗?是她想要这样的吗?遭受了这样的屈辱,却要她亲手来收拾,这无异于在她的心口,又洒了一把盐。 她却不想想,这本就是她要的结果,只是过程远远超出了她的控制。 太子既然吩咐了,她也只能一边饮泣,一边拖着酸痛无比的身子,将散乱在地的书册、笔墨等物一样一样捡起来,放到书案上整理好。 身上传来的痛苦让她收拾起来动作极慢。等她收拾完毕,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她再次走到房门前,回首看看整洁的书案,刚刚那一场欢爱,如春梦般了无痕迹。 深深吸了一口气,汪妙言推开书房的门,准备迎接门外侍卫的不屑目光。 但门外静悄悄的空无一人,难道是太子方才走的时候,将他们全部带走了?汪妙言脑中转着念头,脚步毫不停歇,低头急匆匆的往自己院子赶去。 进了院门,听到一向冷清无比的院中传出来一些响声。汪妙言立即顿住脚步,难道太子妃这么快就得到消息,找上门来了? 却见房中出来一名年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她梳着双丫髻,穿着太子府里常见的浅碧色丫鬟衣裙,手里端着一个铜盆。 见汪妙言进来,忙上前施礼道:“见过小姐,婢子唤作小兰,是杜师爷让婢子来伺候小姐的。” 汪妙言长舒了一口气,杜师爷她是知道的,是太子的心腹幕僚。如今看来,这整个前院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自己和太子在书房那么大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拨这么个小丫鬟过来,应该是有提前示好的意思。毕竟太子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后院中的那些莺莺燕燕要不就是大选时皇上所赐,要不就是下属所献。 仔细算来,自己应该是太子主动要的第一个女子吧?怪不得杜师爷有这样的动作。 汪妙言在心底苦笑,杜师爷要是知道了太子对她的态度,恐怕就不会如此殷勤了吧? 心里虽这样想,面色仍要绷着,她点了点头,淡淡道:“小兰是吧?我知道了。” 进了房门转过屏风,见到小兰已准备好了一桶热水。汪妙言恨不得立马跳进去,但这个小兰谁知道背后除了杜师爷,还有谁? 她保持着仪态,褪下衣裙迈入桶中,道:“辛苦你了!” 小兰默默地伺候着她,方才的惊鸿一瞥,她身上的斑斑淤痕触目惊心。 …… 与汪妙言所想截然不同的是,花厅中,杜师爷正在苦口婆心的劝道:“太子殿下,这名女子留不得!” 太子眉毛一挑:“哦?如何就留不得?” “您想啊,她是楚王侧妃的嫡亲妹子,虽知道在她背后有没有楚王的指使?有没有受到楚王妃的控制?苗疆的异术不得不防。” 太子面色一沉,手中的茶杯重重的往桌面上一顿,道:“你觉得本殿下是蠢人,可以随意愚弄的吗?” 杜师爷连忙施礼,道:“属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楚王阴险狡诈,楚王妃来历神秘,我们不得不防。” 闻言,太子面色稍霁,道:“她来了有大半个月,我让人留意盯着她,并无任何异动。今日我又仔细检查了她,身上没有被控制的迹象。” 至于这检查过程嘛,颇为香艳。想到这里,太子的手上仿佛又传来细腻的触感,唇角轻微扬起。 杜师爷又道:“就算她不是楚王府的探子,这青天白日,她竟能在书房中勾引太子。如此不检点的女子,岂能留在太子身侧!” 说到最后,杜师爷痛心疾首起来。太子的性情虽不算好,但天潢贵胄本就不同于常人。他一向庆幸的是,不需自己规劝,太子从来就不好女色。 但,他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在书房中做出白日宣淫的事情来。自然而然的,杜师爷将罪过归在汪妙言身上。 太子却轻轻笑了起来,道:“我知道杜师爷你一片忠心。但这女子,不过区区一个玩物罢了,哪里值得你费心?” 杜师爷还要再劝,他总觉得汪妙言留在太子府上,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太子看了他一眼,转了话题问道:“楚王的事情,你安排的如何了?” 提到正事,杜师爷也不好再说太子的房中事,拱手道:“禀太子,属下悄悄探访了一番,每过几日,楚王就会只身前往‘玉生馆’,盘桓半日才出。这大半个月,他去了一共有三次之多。” 玉生馆,是京里著名的小倌楼,专门接待那些好男风的王孙公子。楼里的小倌个个眉清目秀,论起才情俊美来,比之那些青楼名妓也不遑多让。身价银子,也是那些妓女的一倍。 “哈哈!”太子一乐,道:“没想到楚王家里放着一个千娇百媚的楚王妃,竟然有龙阳之癖。” 杜师爷接着道:“这还不算什么,我们还发现,每次楚王去那里,夙希公子也会从后门悄悄进入。等楚王走后,再过一刻钟,他才会面色不甘的出来。” “什么?!”太子听出其中的意味,先是一惊,随后一喜,道:“这可是楚王自找的!以堂堂皇子之尊,狎玩四品官员之子,我看会治个什么罪名!” 名满京城的夙希公子,本名秦夙希,乃户部尚书右丞之二公子。 若说太子的容貌俊美绝伦,那他就是俊美如妖孽。生得纤研清白、弱质动人。他的嘴唇如樱花一般优美、肌肤如美瓷般细致,见过他的人,无论男女,均会被他的美貌所征服,人称夙希公子。 太子不喜女色,却也不好男风。他的父亲不过是从四品的官员,还不够资格和太子交际。因此虽听过他的鼎鼎大名,倒从未见过。 第三百四十四章 适当的软弱 在京里,好男风的权贵不在少数,都对夙希公子虎视眈眈。秦右丞将他这个儿子严严实实的看护起来,足不出户。 规矩之多,不亚于女子被养在深闺,听说就算连秦家的男丁,也很少见到他。更别提他出席在各种宴会之中。 因此,这经年累月下来,秦夙希难得在京城出现一次。大多只听过他的名头,未曾目睹过他的真容。但越是如此,越是有那些好色之徒趋之若鹜。 直到两年前,京里关于他的传言停歇下来。再也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来,露面的时间也更少。洛阳城仿佛已经将名动一时的夙希公子给遗忘。 原来,在这两年里,他竟然悄无声息的成了楚王的禁脔? “楚王成婚之后,独宠楚王妃一人。其他那些个侧妃小妾,统统都是摆设。我还当他是个痴情种子,原来他竟偷偷养了秦夙希。” 太子笑得愉悦之极,道:“你不是说汪妙言是楚王府安排的探子吗?若果真如此,她又如何会将楚王最大的这个秘密告诉我?也只有她,才会在无意中发现这种秘密。” 杜师爷一时语塞,他确实无法解释此事。他对汪妙言的观感不好,但总不能说是直觉吧? 太子轻轻敲着桌面,道:“你安排下去,好男风、狎玩官员之子,这样的丑闻,我要让它暴露在天下人的面前,让楚王为天下人所不齿!” 杜师爷拱手道:“太子殿下,在下以为,仅凭这一点,只能让楚王出丑,最多连累到曹皇后的声誉,却无法彻底扳倒楚王。” “那你说应该怎样做?” “继续跟踪监视,掌握这个把柄的确凿证据,等待时机。有机可乘之时再抛出,给予楚王致命一击,断齐王一臂。”这个对策,杜师爷早就深思熟虑。 太子若有所思,道:“这个主意好。昭阳迟早是要和亲契丹的,本殿下再容他们猖狂几年。等昭阳出嫁后、扳倒楚王,就剩齐王一人。” 他眯起桃花眼,眸子中透出狠厉:“等到那时,就是你死我活之际!” 杜师爷恭敬道:“殿下所言甚是。” “好!就按此去办。” …… 东郊,“和丰号”庄子内。 天色逐渐暗下来,徐婉真刚用过晚饭,桑梓端了药进来,青麦拿着几颗梅子走在她身后。 徐婉真眉头一皱,道:“我喝药不用那个。” 桑梓笑道:“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钱老爷着人拿过来的,说娇贵的小姐怎么能没有下药的梅子?” 徐婉真微微一笑,一听这话,她便知是武正翔说的。知道他关心着自己,便也不推拒这等好意。 一口气喝完了药,将梅子放在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一如初恋的味道,让她满心的甜蜜。 不用梅子是她的坚强,但有人宠爱的感觉,让她感觉到,她可以不用那么坚强,可以适当的软弱一些。 青麦端了药碗出去,桑梓留下服侍她净面洗漱后,开始换药。 她手上已经尽量轻柔,但仍给徐婉真带来阵阵疼痛,让她忍不住发出“嘶嘶”的抽气声。只怪她所受的外伤太多太密,桑梓顾的上这个顾不上那里。 桑梓一般拆开裹伤的布,一边流泪,她的小姐,怎么就吃了这么多的苦? 天杀的!是哪个不开眼的就要跟小姐过不去?上次从牡丹花会回来,手上满是伤痕,着了风寒在床上缠绵了一个多月。 这次的外伤,比上次还要恐怖。尤其是足部被砾石划破的伤口,重重叠叠,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些伤口,除了左脸上那道是被杀手划破,其余全都是在冲出“鬼哭林”阵法时受的伤。跟小舅舅诊断时所说一样,并没有致命重伤,徐婉真自己心知肚明。 见桑梓落泪,她反而安慰道:“没事的,这些伤看着可怕,好起来会很快的。” 桑梓哭着道:“都是婢子没用。那种时候一点忙都帮不上,婢子要是像沐兰姐一样会武艺就好了。哪里还会连累小姐逃进那座该死的林子。” 为她足部的伤处换好药,又拿出碧绿如玉的膏药在她身上的淤青处轻柔的涂了。 小舅舅留下的伤药果然不错,徐婉真闻着有一股薄荷的味道,涂在伤处有清凉的感觉蔓延开来,减轻了伤处的疼痛。 最后为她面颊上的剑伤涂了药,这才算全部完成。 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徐婉真心里惦记着武正翔,道:“我再睡一觉,桑梓你下午休息,不必管我。” 上次她生病,也仍然坚持不要人值夜,桑梓也习惯了,施礼退下。 许是白日睡得太多,徐婉真此时一点睡意全无。身上涂满了膏药不能乱动,只好无聊的胡思乱想起来。 房门轻轻的开合,武正翔缓步入内,走到她床前轻轻坐下,道:“还不睡?” 徐婉真满心欢喜的看着他,毫不掩饰内心的甜蜜,撒娇道:“这不等你嘛。” 瞧着她的小女儿情态,武正翔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道:“我陪着你,乖乖睡觉养伤。” 徐婉真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道:“你可不许偷偷溜走。”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武正翔宠溺的望着她,将她的小手合在掌心。 有他的气息笼罩,徐婉真觉得分外安心。她的身子毕竟是疲惫的,汤药里面也有助眠的成分,不多时,她便沉睡过去。 武正翔看着她美丽安静的睡颜,脸颊处的剑伤和周身散发出的淡淡药香。心中暗暗发誓,无论查出来最后的结果是谁,他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天潢贵胄又如何?就能随意伤人性命吗?徐婉真无非是没按他们的要求办,碍了他们的事而已,就非得要她的性命吗? 我们就算是小人物,也不是让你们随意摆弄的棋子!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 守护在她的身侧,武正翔盘起双膝运行内力,感受着在经脉中蓬勃丰沛的内力,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般强大过。 等到明日,去练武场中实验一番,看看自己的内力究竟强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第三百四十五章 惆怅 翌日清晨,洛水码头上,一艘客船缓缓靠岸。 这艘客船共有两层,底层是平头老百姓、走乡窜巷的货郎、做小本买卖的行商。二楼则是儒袍飘飘的士子、有些闲钱的生意人、还有些品级低的小官带着女眷回京。 孙智韬负手站在船头看了半晌,看码头上人流如织,看不远处洛阳城的雄伟壮阔。 他心头默默念着:婉真,我来了。时隔半年,从冬至夏,你在京城可好?终于可以跟你在同一座城池,处于同一片天空之下。 他下了船,墨竹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问道:“少爷,我们是先去松溪书院,还是去城里的宅子?” 作为耕读传家的诗书望族,孙家有族人在京中做官,也有在各地做官需要回京诉职的。因此,孙家在洛阳的产业并不少。 孙家三房也不例外,在京里置办了一个小宅子,用以落脚之用。 墨竹这样问,是因为在上京之前,他受着少爷吩咐,特意去徐家老宅打听了徐婉真在京的动向。 葛麻留守在徐家老宅里,她和墨竹是相熟的,又同情孙智韬对小姐的一片痴心,就告诉了他徐老夫人已经带着徐婉真搬离了涂家,在京中嘉善坊的宅子里落脚。 孙智韬道:“先去城里的宅子,收拾妥当后,明日再去书院拜访涂山长。” 他想得很清楚,既然自己是来求学的,定然是以学业为第一要务。涂山长既是当朝大儒,又是徐婉真的曾外祖父,于情于理,都应该先拜访他。 孙家的宅子不大,但地段甚好,位于陈南的择善坊中,与徐家的宅子相距不远。步行的话,也只需一刻钟功夫。 在此看宅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接到二少爷要来此长住的消息后,下力气将宅子的里里外外整治了一番。 孙智韬进了门,入目所见干净整洁,点点头,墨竹摸出几个大钱赏了二人。 墨竹将行李打开一一规整了,将少爷所带书箱中的书册认真码放整齐,他知道,这些书才是少爷最看重之物。 夜色渐浓,孙智韬洗漱完毕,负手看着窗外的夜空,心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原以为到了京城,自己的情绪要好一些,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明天的拜访会顺利吗?能见到涂山长吗?之后徐老夫人会见他吗? 所为退婚的一方,他心中没有任何把握。 回身剪亮烛火,拿过一册书认真攻读起来。罢了!既然前事难料,不如认真读书。至少,书不会负了自己。 …… 同样的夜色,武锐匆匆向“和丰号”的东郊庄子靠近。刚到十丈之内,暗处有人轻声呵道:“谁?” 武锐原地拱手,道:“武锐,求见钱老爷。” 那人轻轻点头,重新又归于黑暗之中。 武锐边走边想,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和丰号”,就连一个普通的庄子,防范措施都做的这样好。 他毫不怀疑,他若是答不上来或答错,那人定会将讯号传回庄内。 武正翔刚刚陪着徐婉真入眠,看着她的恬静睡颜,他仿佛中了毒一般无法移开眼神半分。 院内响起两声鹧鸪的轻啼,那是他和武锐约好的暗号。 将她的手轻轻放回被子中,武正翔推开房门出去,细心的为她掩好门。 和武锐来到厢房内,点起烛火,武正翔道:“说罢,有何发现?” 武锐正要回禀,却发现他神气内敛,短短几日未见,主子武功的境界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这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在习武一途上,没有任何捷径可言。江湖上有数的高手,莫不是自小苦练,再加上自身的天赋和一定的运气。怎么会在突然见,武功突飞猛进? 见他诧异,武正翔猜到他所想,也不加以隐瞒,道:“不必诧异,我在前夜打通了任督二脉。” 武锐拱手施礼,道:“恭喜主子!”武正翔越强,他也越是安稳。 武正翔淡淡一笑,他这次因祸得福,白日在练武场的演练结果让他颇为满意。 “昨日主子传讯之后,我便安排了人手,分别在齐王府、昭阳公主府、楚王府、太子府四周潜伏下来。” 自武锐归顺以来,武正翔将他暗中收拢的人手交给了他。这些人能力不已,年纪各异,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只对武正翔一人忠心。 这些人,原本是他准备用来跟嫡母陈氏分庭抗礼的底牌。武锐本就是“白夜”中的白组统领,对统领下属、消息分析一道上驾轻就熟。在他手底下,他们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但武正翔没有想到的是,第一次启用这些人,竟然是对四位皇子进行监视。 武锐继续回禀:“这几座府邸,除了太子府有异动之外,齐王、昭阳公主、楚王那里,一切如常。” 武正翔瞳孔一缩,难道,这件事果然是太子干的? “昨日午后,从太子府陆续有人出来。有两名到嘉善坊的徐家附近,闲逛打听徐家动静,还跟徐家出来办事的下人套近乎。有一名去了南市的‘锦绣记’,在对面的茶楼上,窥探店铺内的动静。还有一名,找到了徐家大少爷的踪迹之后,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 太子府的人并未特意掩藏痕迹,又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落在武锐的眼中,就如同告诉他“我们在查探徐家动静”这么简单直白。 “他们所打听的,我们拼凑了一下,正是徐家大小姐的行踪。另外,我在建春门悄悄探访了一番,前日徐家大少爷和大小姐出城之际,太子曾经出现过。”武锐最后总结道。 武正翔眼中精芒如实质一般暴涨,手下扶手在无声无息之间,被他捏成粉末。他无声的愤怒,如暴风一般在屋内盘旋,更加骇人。 被他散发出的威势所慑,武锐俯低身子,静静等候吩咐。 盏茶功夫之后,武正翔激荡的情绪逐渐平复。如此,便可确信无疑,此事必是太子在背后主使。 他这里不是大理寺,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用以审判定罪。他只要知道了,这便够了! 太子,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我最在乎的人下手。从日起,我会用尽一切办法,阻扰你登上帝位!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天平的倾斜 太子完全没料到,他的一时兴起,竟然就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敌。 对武正翔来讲,在皇室成员里,他只对庆隆帝一片忠心。在太子和齐王之间,他原本是中立的立场。这两人对他而言,均无特别意义。 就像他跟徐婉真说过的那样,过几年再看。谁更合适,更符合忠国公府的利益,他就支持谁。或者,他跟着大哥武胜的选择。 然而太子对徐婉真的出手,彻底将他推到了齐王一侧。 作为执掌天下暗卫的“影”,全高芒唯一打通了任督二脉的第一高手,他的决定,让太子和齐王的原本势均力敌的天平,出现了倾斜。 这一切,太子和齐王并不知晓,但他的影响力,会在随后的几年里逐步显现。 …… 翌日清晨,天色发白。天边堆着阴云,预示着这可能是个糟糕的天气。 太子意气风发的从汪妙言的小院中走出来。 昨夜的汪妙言,就算仍带着伤,也不敢反抗他的可怜模样,大大的取悦了他。看着在他掌下簌簌发抖的娇躯,对她肆意鞭挞的快意,都让他食髓知味。 径自走到前院的演武场,太子脱下外衣,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长剑,练习起来。 他的作息,自律得近乎自苛。就拿练武来说,从他自幼习武起,便每日晨练一个时辰,风雨不辍。 庆隆帝春秋鼎盛,还未让他作为储君参与政事。否则,此刻他应该在早朝上,随朝视事。这,也在他不安的来源之一。 将演武场上的兵器都练过一遍,他才擦了擦汗水,往书房走去。 杜师爷早已在此等候,见他进来,拱手道:“这几日监视着徐家,只看到有徐昌宗、徐文敏两父子出入,未曾看到徐婉真的踪影。” 养在深闺的小姐,一两个月不出门是常事,光是这个说明不了什么。杜师爷接着道:“向徐家出来采买的婆子打听了,说是她去绢扇作坊那日染了病,在作坊养病。” 既然在养病,那徐婉真就还活着,对这个结果,太子并不意外。夜影已经失踪了几日,应是凶多吉少。 夜影是太子搜罗到的顶级高手,他的身手如何,太子相当清楚。他没想通的是,怎么会是夜影失踪,徐婉真反而活着? 见太子神色不豫,杜师爷小心翼翼的建议道:“一个无关紧要的商户女子,殿下不要把他放在心上。在下估摸着,许是安国公府在她身边安排了高手护卫。” “安国公府?”太子手指在桌面上轻敲,这也不是不可能。安国公无缘无故的多了这么个义女,无论他自己怎么想,这个新认的义女如果有什么事,都会影响安国公府的声誉。 只是,安国公府上有这么高明的护卫?竟然可以灭掉夜影? 看见他面色犹豫,杜师爷道:“安国公府可能不在乎这名义女,但他们不能允许她出事。这才刚大张旗鼓的认下,转眼又出事了让安国公的脸面往哪里搁。因此,她周边明的暗的护卫应该有好几名。时下局势并不明朗,殿下。在下的意见是,将此女撩开手。” 昨日才证实了楚王的秘密,又得了汪妙言这个美人,太子此时心情尚好,点点头道:“就听你的。” 杜师爷松了一口气。当日太子在气头上,要拿徐婉真出气,他未能劝阻。 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太子派去的人失踪,徐婉真还好端端的活着。这让杜师爷心生警兆,让他感到徐婉真不仅仅是一名商户女子那么简单。 他虽然不知道太子派了谁去,但看太子的反应,定然是身手高明之辈。这样的人,竟然没能要了徐婉真的命,她背后的人无论是不是安国公府,杜师爷都不想再惹。 …… 择善坊中,孙智韬起了个大早。 他洗漱完毕,着一身青袍儒衫,头戴一顶四方巾,这是典型的读书人的打扮。面目俊秀,身材修长,本是浊世翩翩公子,只是眉目间笼罩着忧郁的神色,让他平添了几分神秘。 孙智韬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今日此去,是以后辈的身份,去拜访涂山长。 天边的阴云堆积,仿佛预兆着他此行并不顺利。 他看着阴沉的天色,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的惆怅更甚。翻身上马,出了安喜门,朝北郊而去。 到了松溪书院门口,他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墨竹,自己手持拜帖,恭敬的走过去。 门子查看了他的拜帖,问道:“孙家二少爷?” 书院的平讲郎和孙家有旧,还未到京城之际,他便已来了信,提起他到京后会立即来访。 平讲郎算下了他的日程,跟门子讲过。因此门子确认之后,便直接领着他往里走去。 进了书院,只见绿荫深深,松涛阵阵,高高低低的朗朗读书声回响在其间,仿佛整座书院都浸染在书香之中。 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孙智韬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胸中的郁结竟然消散了一些。 平讲郎正在讲师大堂中,执笔写着讲义。作为涂山长定下来的书院接班人,除了带几名得意弟子外,他已经不再授课。 更多的时间用来撰写书院的授课讲义,研究整理涂山长在四书五经在的经义,将这些宝贵的经验编撰成册。 孙智韬迈步入内,躬身施礼道:“后进孙智韬,见过平讲郎。” 平讲郎放下手中的笔,圆润的脸上乐呵呵一笑,显得分外亲切。他道:“是智韬来了?前几日你大伯还来了信,委托我关照于你。” 孙智韬的大伯孙乐豫在刑部任侍郎,是正四品的京官,与平讲郎既是同窗又是同年,两人关系甚厚。 他作为孙家极有潜力的读书人,到松溪书院攻读,孙乐豫自然要委托交好的平讲郎照看一二。 “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我这里有几本讲义,拿回去参详一二。就算是故人之子,也不能坏了书院的规矩,好好准备秋季的入学考试,有不明白之处,尽管来问我。” 孙智韬恭敬应下,又道:“平世伯,后进还有个不情之请。想求世伯引见,拜访涂山长。” 第三百四十七章 指点 闻言,平讲郎微微叹息了一声,孙家和徐家的婚事,他也略有耳闻。如果仅仅是为了读书,有自己便足够。他想见涂山长,还是为了徐家大小姐吧? 对这桩婚事,他相当不看好。孙家退婚在前,徐家大小姐如今又贵为安国公府义女。时移事迁,徐家如今是个什么打算,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也罢,谁没有年轻过?自己就帮他引见一下,就算不行,也断了这个念想,好安心读书。 招手唤来一名书院的小厮,打发他去给后面的涂家递个话。涂山长年纪大了,出门越发减少,多半时光都在涂家,或侍弄花草、或含饴弄孙、或泼墨作画。 平讲郎时常见他,讨论书院事务等,常来常往的,此时去也不觉突兀。 在等待的时间呢,平讲郎问了一些孙智韬的学业,几番考较下来,他颇为满意。 孙智韬的文章基础颇为扎实,对经义也有独到的见解,只是在实务上要差一些。 平讲郎捻着胡须道:“当今皇上喜用少年俊彦,智韬的机遇不错,明年的秋闱大可下场一试。若无意外,一个举人功名不在话下。” 孙智韬心头一喜,作为松溪书院实际上的山长平讲郎能如此评价,那多半不会错了。忙起身作揖道:“学生谢过世伯吉言。” 平讲郎摆摆手,道:“考取了举人后,你要多多参与实务。皇上登基后开科取仕,三甲都是学问、实务俱佳的青年俊杰。” 得这句话指点,孙智韬如醍醐灌顶。个中道理,在明眼人看起来容易,其实不然。庆隆帝登基以来只开了两科,不仅要知道准确的知道前三甲的文章,还要知道皇上的对士子的安排。 这句话,可以让孙智韬有的放矢的攻读,起码节约两科的时间。 “有世伯提点,学生不甚感激。”孙智韬诚恳道谢。 平讲郎道:“不用言谢,你大伯对你期望甚高。” 孙智韬落座,平讲郎继续编纂讲义。 略过了半晌,小厮回转禀道:“平讲郎,涂山长在花厅候着您。” 点点头,平讲郎道:“走吧。” “松溪书院”和涂家有一道红漆木门相连,孙智韬跟在平讲郎胖乎乎的身子后面,进了涂家,沿着一条游廊,到了一座花厅内。 涂老太爷一身青色道袍,将下摆扎在腰间,袖口处还有些许泥点。他精神矍铄,高大的身形微微有些佝偻,但面颊身形,已比过年时丰润许多,显见身子已经大好了。 平讲郎恭敬的拱手道:“老师又在伺弄庄稼?” 涂老太爷呵呵一笑,道:“我瞧着今儿这天气不妙,恐要刮大风,赶紧把棚子架起来。” “您年纪大了,正该好好保养。这种事情,老师您又何必亲力亲为?”平讲郎劝道。 涂老太爷一瞪眼,道:“我只是老了,又不是缺胳膊断腿!如何就做不得?” 邬娘子扶着他到椅子上坐下,柔声笑道:“老爷子您别急,讲郎也只是担心您的身体。”又对平讲郎道:“请讲郎勿要担忧,苏小神医讲了,老爷子适当活动一下,对身子有益。” 孙智韬看着,平讲郎虽然是执弟子礼,但这种亲近的感觉,跟涂山长俨然就是一家人。他上前一步,恭敬施礼道:“学生孙智韬,见过涂山长。” 涂老太爷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位是?” “孙侍郎的侄儿,孙智韬。”平讲郎道。 涂老太爷略想了想,转眼便明白过来,冷哼一声,也不叫他起身。 孙智韬心甘情愿的受着罚,他最担心的,是涂山长对他不理不睬。既然要罚他,说明对他还不算彻底失望。 见涂老太爷冷着脸,平讲郎也不好说话,就这么喝着茶,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涂老太爷才道:“起来吧,说说看,你这次上京,是个什么章程?” 当时徐家虽然远在苏州,但涂老太爷对子孙的婚事很是关心。当初知道徐老夫人给徐婉真定了孙家的少爷,他还赞了几句。“士农工商”里,“商”毕竟是末流。 后来突逢变故,孙家退婚,要说他心中没看法,那是不可能的。 孙智韬直起身子,略伸了伸弯得久了有些酸痛的腰部,朗声答道:“回涂山长,退婚并非学生所愿。此次上京,已征得父亲同意,重新向徐大小姐求亲!” 听他说得斩钉截铁,涂老太爷面上浮起一丝微笑,孺子可教。 孙智韬风度翩翩、面目清朗,身上有着浸淫日久的书香气质,很对涂老太爷的眼。 他想着:“当年定的这门亲很是不错,看他眼神清澈,这后生是个好的。婉真虽然成了安国公府的义女,但要在这京中找门好亲事,也不容易。” 想到这里,涂老太爷点点头道:“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就明日去嘉善坊一趟。我这就写封信,你带去给婉真她祖母。” 孙智韬神情激动,看样子,涂老太爷这一关是过了,还愿意写信帮他说明。 邬娘子扶着涂老太爷起来走到书案前,孙智韬捋起衣袖,亲手拿起墨条碾磨起来。 平讲郎在一侧看着他,只见他丰神俊朗,就算心中激动,手上动作仍旧不疾不徐。他手指修长,加水、执墨的画面,使观者赏心悦目。在心中赞了一声,此子才学不俗,能有如此心性,未来必然可期。 不多时,涂老太爷将书信写好,用镇纸压了,等墨晾干。 趁这空挡,问道:“你的四书学到哪里了?本经选的是哪一本?” “禀山长,四书都已学完,学生的本经修的是《尚书》。” “哦?”听到他的本经竟然选《尚书》,涂山长来了兴致。五经当中,按难度,《诗经》最易,《易经》次之,《尚书》最难。所以,士子们选《诗经》为本经的人最多。 但涂老太爷自己的本经就是《尚书》,一下子觉得亲近许多。 说起学问,这是自己一直攻读于心的东西,不像谈论婚事之时那么忐忑紧张。孙智韬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谈起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 暴雨倾盆 离了涂家,怀中揣着涂老太爷的书信,仿佛揣着一团滚烫的希望,将孙智韬的心暖得火热无比。 一阵狂风刮过,撼动着树枝,摇晃的树叶掉落下来,在空中打着卷翻飞。远处的阴云已经变成黑压压的一片,田里耕作的人们纷纷停了手上的活计,往家里奔去。 弄墨牵过马,大声吼道:“少爷!风太大了,恐怕有大雷雨!我们不如在书院歇歇再走?” 孙智韬坚定的摇摇头,道:“快走!趁雨势还未到!” 他如今获得了涂山长的认可,恨不得立刻到达嘉善坊,不想耽误那么一丁点时间。看这个天气,注定是场大暴雨,此时若不走,恐怕得明日才能动身,他哪里等的起? 弄墨点点头,少爷都如此说了,他自然只有听命。好在眼下刚起了大风,暴雨没那么快能下起来。 两人打马在风中狂奔,一阵疾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安喜门前。 狂风已逐渐止歇,空气中传来一阵凉意,只在一个呼吸之间,大颗大颗的雨水便滴了下来。 “快!我们快进城!”孙智韬紧紧抓住缰绳,拍了拍胯下的马。 天气不好,城门洞处也没几个人。很快,二人便通过了查验,穿过城门。牵着马刚要前行,只见暴雨如注,哗啦啦的倾泻下来。 弄墨忙拉着孙智韬往路边的一个茶铺内躲去,道:“少爷,再行不得了!” 孙智韬点点头,总算赶在下暴雨前进了城。这样大的雨水,若要继续走,怀中的书信恐怕保不住。 弄墨栓好马,从行囊中拿出毛巾替孙智韬掸去雨水,回头对小二道:“沏壶好茶,上一碟牛肉四色干果来。” 此时尚不到午时,按说正是茶铺生意火爆的时候,人们进了城,通常会在这里歇个脚。但此时天气恶劣,赶路的人少,茶铺稀稀拉拉只坐了几人。 小二殷勤地迎上来道:“二位爷快请进,茶点马上就来。” 上了茶和点心,孙智韬在桌前坐了,端起茶慢慢品起来。看着外面的大雨,心里倒是不急了。有了涂山长的肯定,让他一颗惆怅不安的心,安定许多。 茶是这间茶铺里最好的茶,但比起他日常喝的,仍然要差上许多。 此时暴雨倾盆、风雨大作,自己被困在这间简陋的茶铺中,进退不能。然而,孙智韬却觉得,这杯茶是此生喝过味道最好的茶。 …… 东郊,“和丰号”庄子。 武正翔虽然是三品的云麾将军,但在朝中并不担任实职,他的主要职务还是影卫统领。 徐婉真受了伤,他这几日便提前将事务都安排下去,挪出时间来陪着她。做到了“影”,反而不像做“影风”时需要事无巨细。有武锐和钱峰两人居中联系,他就算身在此处,也能掌握影卫动态。 两人定情以来,这还是首次能相处这么长的时间。就算白日里不能厮守,但知道对方就在离自己不远处,心中就充满了甜蜜之意。 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武正翔扶着窗棂想着心事。之前武锐带来了大哥的消息,自己一番布置,陈氏果然上当,要让官媒去徐家为自己求亲。 父亲的原意是好的,由嫡姐武娇出面找庄夫人作保,自然比官媒更能成就这桩姻缘。可他却不知,自己要的只是陈氏一个态度,这成与不成,关键点并不在这里。 跟陈氏想比,武娇头脑清醒的多,不好糊弄过去。但事已至此,这关必须要过。 他长腿一迈,出了房门,冒雨跨过中庭,再沿着屋檐朝徐婉真居中的厢房走去。到了她门口,他略站了一会,不想将雨水上的凉意带进她房内,用内力将衣上沾染的湿气烤干。 徐婉真正在房中听着雨声,她是旧年秋天才穿越到高芒王朝,见过绵绵的秋雨、细细的春雨,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夏季的暴雨。 哗啦哗啦的大雨声,和着从屋檐下流下的水声、滴到大水缸里的滴答声、打在树叶上是簌簌声,组成了一首大自然的交响曲,令她听得着了迷,恨不得立刻将这一曲谱出来。 正要吩咐桑梓拿过纸笔,门口响起轻轻的叩门声,传来武正翔低沉悦耳的声音:“徐大小姐可方便?在下有事求见。” 这几日里,他随着钱峰来了两回,徐婉真见到他时的欣喜,让桑梓、青麦两人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小姐的事,既然徐婉真没有说,她们也就没有过问。 听到他冒雨前来,徐婉真甜甜一笑,道:“请他进来。” 青麦为他揭了帘子,他进来在屋中站定,欲言又止。见他有话要说,不是来瞧瞧自己的恢复情况这么简单,徐婉真让桑梓沏了茶,便将她们两人打发下去。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是房门大开着,也对小姐不利吧?桑梓略略犹豫了一下,青麦扯着她的袖子告退了。 两人走远了,青麦才道:“桑梓姐姐,您难道没看出来吗?” 桑梓道:“我看出来了,但这样也不合适吧?” 青麦劝道:“樊状元我们都见过。您看,他那样不凡的才貌,又对小姐一片真情,家中人口简单,连老夫人都认为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桑梓点点头,她一向这么认为的,道:“所以,才更不能让小姐跟外男独处一室啊?” 青麦摇摇头,道:“姐姐难道您没看出来,小姐之所以坚定的拒绝了樊状元,就是因为心中早就有了人吗?依我看来,他就是刚刚进去的这位。” “什么?”桑梓惊道:“可我一直在小姐身边伺候,从未见到过此人。” “小姐的事,难道事事都要告诉我们?”青麦做官婢时,伺候的是位嫡出小姐,闺中女儿为自己婚事谋算的事,她也见过几起。 这嫁入犹如二次投胎,每一位姑娘都怕所嫁非人。纵然有男女大妨的礼教束缚着,但又有几人会真正遵守呢?越是地位尊贵的女子,越是想要寻得如意郎君。 大雨倾盆,青麦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桑梓能听见。她道:“我应该没有猜错,小姐和刚才那位,早已定情。” 第三百四十九章 谱曲 桑梓一惊:“这种事,你可不能乱说。” 事关小姐闺誉,若是传了出去,这刚刚平息的流言将再起波澜。 青麦点点头,道:“自然不能乱说。只是小姐的心意再明显不过,我只是怕桑梓姐姐会错意。” 桑梓回想了一下徐婉真对他的态度,刚刚将她们遣出来的不容拒绝,缓缓点了点头,面色有些赫然,道:“亏我打小跟着小姐长大,竟然没看明白,幸得妹妹提点。” 青麦忙道:“我只是旁观者清。既然姐姐知道了,我们保守秘密便是。” 桑梓点点头,道:“自然是的。” 两人有了默契,沿着雨下的屋檐中回到她们所住的偏房,将更多的时间留给那对有情人。 大雨如注,房中却温情一片。 徐婉真觉得,只要他在自己身侧,就算什么也不做,心中也充满了温暖。 只是他不会这样无缘无故的过来,看着他的星眸,轻声问道:“翼之,可有事?” 武正翔看着她的如玉容颜,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柔亮光滑如缎子般的黑发,笑道:“自然有事,可我一见到你,便给忘了!” “贫嘴!”徐婉真嗔道。 武正翔收回手,笑道:“家中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只是需要你这里配合一下。”当下将他如何给陈氏下圈套,陈氏如何中计,父亲如何安排,嫡姐武娇的反应,都对她一一道来。 忠国公府上的事情,事无巨细,他都不打算瞒着徐婉真。毕竟,在他的计划中,两年后她就要嫁进来,对府里的了解,越深越好。 尤其是对嫡母的性情,他是如何对付她,需要作为重中之重来讲诉。 听他说完,徐婉真莞尔一笑,道:“你是想说,武娇和我见面之际,让我装成一名怯弱平庸的商家女子吧?” 武正翔笑着点点头,跟她说话就是舒服,不用自己多说,她便能明了自己的意思。 “这个不难。”徐婉真笑道。为了跟他在一起,刀山火海她都愿去闯,何况只是区区演戏? 说完正事,两人都放松下来。徐婉真道:“你帮我把笔墨拿来。” 武正翔走到书案前,将笔墨递给她,关切的问道:“你的手,可以写字了吗?” “手上本就伤口不深,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不碍事啦。”徐婉真笑道。 她将纸铺在自己胸前,手持毛笔略微思索一会,回忆起方才听雨的感觉,在纸上唰唰唰的写写画画起来。 武正翔在她身后看着,却完全看不懂她在写些什么。 她先是画了五条差不多一样粗的线条,又在线条上画了好些小蝌蚪。这些小蝌蚪的长相还都不太一样,有的有尾巴,有的是两条尾巴,还有的上方有长长的弧线连起来。 几次想问,又看她一脸专注的神情,便忍住没有开口。 他见过她展示过许多不同的美丽,但这样专注的她,还是首次见到。只见她忽而蹙眉沉思;忽而面露喜色,手下运笔如飞;忽而咬住笔杆仿佛遇到了什么大难题。 时间在徐婉真的笔尖流淌,她专注于笔下,他看着全神贯注散发出自信光芒的她,两人都未察觉时间的流逝。 桑梓、青麦早已回到房门外,看到两人一人执笔书写、一人专注看她。未听到吩咐,只静静守候着。 徐婉真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恍然不知外界之事。 到了饭点,桑梓端来午饭,想要伺候她用饭,轻轻唤了她几声,她却丝毫不知,也不应答,只看着手中的纸张。 武正翔虽不懂她在做什么,却能明白她正全身心的投入,此时不应打扰她的思路。挥挥手,示意桑梓将饭放下。 良久,天色逐渐晚下来,大雨止歇。 徐婉真的眸子中散发出喜色,放下了手中的笔,活动活动酸痛的脖颈,嘴边噙着笑意将手中涂涂改改的几页纸又反复看了几遍。方才伸了伸身子,抬起头来。 入目所见,武正翔仍然在她身侧,眼中满是柔情的看着她道:“婉真,你在做什么如此入迷?” 徐婉真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她在现代时便是如此,一旦开始作曲就什么都顾不上。她被誉为“最有才华的青年音乐家”,并不只是因为钢琴的演奏,有绝大部分原因是她能谱得一手好曲。 桑梓听到动静,进来福身施礼,埋怨道:“小姐,您瞧瞧这是什么时候了?连午饭都还没用呢。” 徐婉真抬眼看向窗外,果然天色已快尽墨,那瓢泼大雨只剩下仍沿着屋檐不断往下滴的雨水。 被桑梓这么一说,方才觉得腹中饥饿,传来“咕噜”一声响,在屋中分外清晰。 徐婉真面色一红,不好意思道:“劳烦你们久候了,我是在作曲呢。” 见她可爱的娇俏模样,武正翔伸出手就想触摸她的秀发,顾忌桑梓在此,收回手笑道:“原来是在作曲,这个我却是不懂的。饿了吧?” 桑梓凑上来,仔细看了看徐婉真手中的纸,却发现完全看不懂,叹道:“小姐果真厉害!” 青麦端了碗银耳红枣粥进来,笑道:“就怕小姐饿着,我熬好了便一直温着的。快些喝了垫垫肚子,待会再用晚饭。” 武正翔在这屋中待了大半日,守着徐婉真完成了手上的事,便不好再留下,道:“如此,我先告辞了。” 徐婉真知道夜里他还会来陪伴她,点点头应了。 桑梓将她手上的纸笔都收好了,服侍她将粥喝完,笑道:“小姐这曲子,奴婢看着就像天书一般。” 青麦收着空碗,打趣道:“桑梓姐姐连是什么都不懂,就赞小姐厉害。这拍马的功夫,青麦望尘莫及。” 桑梓瞪了她一眼道:“正是因为看不懂,才厉害的不是么?”说着便去拧青麦的腰,两人笑闹着一团。 徐婉真失笑,看着二人打打闹闹。 这几日虽然养伤无法下床,又是寄居在钱峰的庄子上,但有忠心的侍婢在侧、又日日都有他的陪伴,竟让她有些乐不思蜀起来。 想想,便有些对不起关心她的家人呢。但,有他的地方,自己便无比安心。 第三百五十章 星空下的拥吻 大雨直到天黑才停,早已过了能上门拜见的时机。 这大半日下来,孙智韬也从刚刚获得涂老太爷的书信的兴奋中,冷静下来。幸好有这一场大雨,否则自己就这样贸贸然上门,实在是有些失礼。 他和弄墨策马回到择善坊的宅子中,自有下人迎上来接过缰绳。 走到书房坐定,他亲手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吩咐弄墨:“明日你将我们从苏州带来的礼品整理出来,我择几样出来,你将这封信、拜帖、礼品一并送去嘉善坊的徐宅,求见徐老夫人。” 他对徐婉真的一颗真心,没有人比弄墨更清楚。见他慎重吩咐下来,忙施礼应下,道:“少爷您放心,这些事尽管交给小的,您安心读书便是。” 孙智韬轻轻颔首,读书乃是头等大事。若他此刻就有举人的功名在身,旧年面对父亲要退婚的要求时,就有一争之力,就不会像眼下这么被动。 婉真啊,婉真!你是小女娃的时候,我便喜欢上你,又看着你长大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婚事定下后,原以为能就此携手一生,怎料世事无常,如今你变成那天边的云一般缥缈? 孙智韬的眼眸掠过一丝黯然,随即拨亮烛火,拿出今日在平讲郎那里获得的讲义阅读起来。 只盏茶功夫,他便看出了这些讲义的不凡之处。批注之处精辟到位、又通俗易懂,一些往日他不明白之处纷纷迎刃而解。 他是读书之人,当即如获至宝的细细研读起来。 …… 夜色渐浓,徐婉真喝了药洗漱完毕,桑梓扶着她躺下后便退下。 听着外面的虫鸣唧唧,闻着空气中湿润的草木香气,在房内待了几日的心,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徐婉真很想出去看看,这雨后的夜空,看看天上的星空。 武正翔轻轻进来,看着她发呆的样子,不由一笑,道:“在想什么呢?” 徐婉真回过神来,喟叹一声,道:“在想外面夜空是什么样子。” 武正翔回想他方才进来前看到的景色,确实非常漂亮。他问道:“想出去看看么?” “可小舅舅让我要卧床休息七日。”徐婉真的面上满是挣扎,她闷的久了,但又怕因此养不好身子。 武正翔拿过放在一旁的斗篷,将她裹住,又俯身将她轻轻抱起,柔情似水的看着她,道:“不碍事,我抱着你去看。”她的愿望,他都想替他满足,何况这区区小事? 落入到他的温暖怀抱之中,徐婉真将手环住他的脖颈,满心都是甜蜜。 出了房门,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迎风吹来泥土的腥味、草木的香味。这样大自然的味道,远远胜过任何熏香。徐婉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心脾皆醉。 帮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武正翔足下发力,轻轻一纵,两人衣诀飘飘,往屋顶上飞去。 景物迅速往下方退去,徐婉真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仿佛飞了起来。紧紧的环住他的腰,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 这样的体验,还是第一次。没想到竟然真的能飞,她的心雀跃不已。 看着怀中惊喜的她,武正翔满心都被柔情填满。对他来说,轻功只是他武功的一部分,竟然能让她如此开怀。 瞧着星空在她的一对美眸中变幻,他忍不住吻向怀中的她。这个吻,极其轻柔,柔得就像一场最美的幻梦,让人沉醉期间不愿醒来。 男子英挺阳刚,女子娇美如画,夜空中繁星点点。两人在空中的拥吻,就像一副连画师也无法描绘出的美好画面。 武正翔抱着徐婉真,轻轻落在房顶之上,帮她整理了斗篷,小心的不让她沾到屋顶的雨水。 徐婉真从沉醉中醒来,羞涩的将脸埋进他的怀中。明明体内已经没了“眼儿媚”,怎么还是会迷失在他的温柔之中呢? 武正翔一阵轻笑,这才是他熟悉的婉真,一害羞便将自己躲起来。虽然被药力驱使的她,是那样的妩媚迷人,但这才是真实的她。 他低声哄道:“婉真,你不是出来看夜空的么?这样埋着头,可怎么看?” 闻言,徐婉真从他怀里钻出来,因缺氧而越发显得红扑扑的脸颊、头发在他怀中蹭得毛茸茸的,就像一只可爱之极的小鸟儿。 她睁大双眼看去,眼前的美景让她情不自禁的发出“哇!”的惊叹声。 被大雨洗后的夜空格外澄净,就像一块深深的黑丝绒布上,被老天爷随手撒了一大把钻石。群星璀璨,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银河像一条淡淡发光的白带,横跨在繁星密布的天空。 徐婉真仰望星空,着迷的看着眼前这一切,这在现代的城市中只能想象的美景。 原来在这里也有银河?也有北斗七星?她的天文知识,也就仅止于这两样。回想那名青年所说的话,他说“三千宇宙”而不是“三千星球”。 也许,这里也是地球?只是在另一个宇宙,另一个时空。 武正翔静静的陪伴着她,在他怀中的温暖让徐婉真感到分外安心。 看着这样的美景,听着不远处传来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虫鸣声,这样的初夏夜,分外安静、祥和。徐婉真缓缓闭上眼睛,安心的进入了梦乡。 看着怀中入睡的人儿,她是那么娇美,让武正翔难以想象,在危急时刻,她体内散发出的惊人毅力。 轻轻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武正翔起身,将她送回房中,为她出去斗篷盖好锦被。自己则在她身侧运功调息,守护着她。 自从他打通任督二脉之后,睡眠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运行内力获得的休息,比睡眠的效果更好,这让他多了更多的时间。 趁这几日难得的休息时间,他不断熟悉圆融着体内充沛无比的内力,将刚刚上升的境界稳固下来,适应被扩张了足足一倍的经脉。 随着内力、经脉的增强,他的武艺也需要重新熟悉起来,比如轻功,比如对敌的招式。以往要使出八分力的,现在只需要两分,这些都需要他去一一适应,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第三百五十一章 江玉郎(为甜甜脆桃的桃花扇加更) 这几日,他夜里陪着徐婉真,在她房中调息。白日便去练武场中,演练熟悉各种招式。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体内的内力越发圆融贯通,运用自如。 天色刚刚亮起,武锐匆匆赶到,禀道:“禀主子,那日太子派出追杀徐大小姐的杀手,属下查了些许眉目出来。” “你说。”武正翔沉声道。武锐曾经是执掌白组的统领,在消息搜罗分析上,与他不相上下。武锐的能力,他毫不怀疑。 “属下找到些线索,怀疑他原是夜组统领,夜一。” “哦?”武正翔微微动容。自“白夜”暴露之后,影卫出动了多方人马,抓捕了大量逆贼。但夜一精于潜踪匿迹,有好几次都差点抓到,又被他逃脱。没想到,竟然在此时听到他的消息。 武锐继续道:“属下熟悉夜一的行事和武艺,他在马车上留下的剑招,那时就觉得熟悉。为确保无误,这两日属下潜伏在太子府外,总算是找到了他的住处,确认了他的身份。” 武正翔听完,面上浮起微笑。不管太子知不知道他曾经的身份,收留公然刺杀皇上的叛党成员,这就足以使太子有口说不清。 点点头,问道:“他的住处,太子府上有人知晓吗?” 武锐摇头道:“夜一生性谨慎,属下估计他的身份,太子府上无人知晓。这个住处极为隐蔽,应是他为自己留下的后路,不可能告诉他人。” “做的很好。你将这个地方严密控制起来,等到要用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武正翔吩咐。 手中握有了一张底牌,什么时候打,还需要等待时机。 武正翔微微眯起了眼,眼下风平浪静,太子、齐王的夺嫡之争才刚刚开始,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 接近午时,一早便出门的弄墨回到择善坊孙宅中。他顾不得歇口气,便直奔书房而去,他知道少爷心中记挂着他办的事。 孙智韬见他进来,从书中抬起头来,问道:“怎样?” 弄墨苦笑道:“小的办事不力,拜帖和信送进去了,但礼物被退了回来。门房说,这几日老夫人身子不爽利,不见客。” 孙智韬放下手中书本,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料。孙家退婚在先,徐老夫人一定恼了孙家,恼了他。只是心中仍有一些失望。 定了定神,他站起身在房中走了两圈。告诉自己,能获得涂山长的谅解,这已经比预想中好出太多,自己万万不能得陇望蜀过分贪心。 在上京前,自己不就想的很清楚了吗?要做好被拒绝无数次的准备,纵然被拒绝无数次,仍要坚持。这才被拒一次而已,算得了什么? 用手搓了搓脸,他吩咐道:“明日你再去,将我们带来那支老参带去,请老夫人保重身体。另外,再说涂山长有信,托我带给徐老夫人,问何时能拜见?” 弄墨应了,下去准备礼品。 孙智韬回转书案后,沉下心来继续攻读。 求亲一事,他早已作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有涂山长的书信在手,徐老夫人总会见他的,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 午后的“胡家戏园”内,人声鼎沸。 台上丝竹锣鼓不绝于耳,台下的人群中是不是爆出叫好声、鼓掌声。 一曲终了,众看客平复了情绪,有的闭眼喝茶、有的剥起了花生,更多的是和一起前来的友人,谈论着方才的戏。 二楼的包厢上,一名体形壮硕的中年男子,听着外面的动静,懒洋洋的眯着眼睛问道:“外面该上江玉郎的戏了吧?” 他身着锦衣高冠,从手上的玉扳指到腰间的名贵玉佩,无一不在彰显着他的尊贵身份。 听到他发问,身侧一名着浅蓝色纱袍的簪花郎君柔柔一笑,答道:“侯爷心中只有着这玉郎,奴家可不依呢!” 那男子哈哈一笑,蒲扇大的手将他揽过来,抚着他精致的锁骨道:“花枫,我将你从那‘玉生馆’里带出来一日,你便知道在我心中的分量,如何还吃这飞醋?” 花枫是“玉生馆”中的头牌清倌人,生得一副纤细匀称的体格,兼之面容精致小巧,眼眸中自带着天真无辜的风情,成为馆中追捧的红牌。 他自幼被卖入馆中,早已认命,深谙如何取悦男人。 见金主这样说了,他立即见好就收,偎到他怀中笑道:“在这京中,谁人不知晋南候爷一掷千金?爱慕侯爷的人太多,奴家只是怕失了侯爷宠爱罢了!” 晋南侯爷,雷成周,是京中好男风的权贵中,手面最阔之人。 在高芒王朝,权贵勋爵由高到低分别是王爷、国公、候、伯、子。当然,这些权贵的势力,也不仅仅看封号,还得看实力。 譬如,四大国公府之中,曹国公府是外戚、忠国公府受庆隆帝看重,这两家是当之无愧的国公府。但夹着尾巴做人的安国公只能低调度日,后继无人的平国公府有时还不如一个侯府。 在众侯府中,晋南侯府的实力便要远远高出其他侯府。若论家资,比国公府也不遑多让。 听到怀中玉人的言语,雷侯爷纵然知道他不过是逢场作戏,仍然被捧得开怀不已,笑道:“花枫你爱的,恐怕只是爷的银子吧?” 花枫正要不依的娇嗔,前面一阵锣鼓喧天,雷侯爷精神一震,端坐了身子聚精会神的望着戏台。 只见江尘所扮演的武生身着白袍、插着长翎,舞着手中的红缨长枪,迈着四方步走上台前。锣鼓更急,一顿让人眼花缭乱的长枪舞下来,他手上动作一定,“呔!”一声大喝,威风凛凛。 “好!”他这一亮相,台下的观众轰然叫好。这些观众,有七八成都是冲着他来的。见他的戏终于开锣,如何不欣然捧场? 二楼上的雷侯爷也不例外,叫好之后,他着迷的看着台上的江尘,已然完全忘记了身边的花枫。 这才是极品啊!他心中叹道:“身形挺拔、俊朗出尘、声如玉质。观他柳肩细腰、步履平缓有力,这样的美少年,方才当得起玉郎二字!” 第三百五十二章 力捧 “祥隆班”自打在皇上圣寿那日,得了皇太后厚赏之后,声誉日隆,已经稳稳的压住云韶班、泰和班一头。另外两个班头固然不服,但谁让他们没有排出能讨太后喜欢的《震八方》?谁让他们没有江尘这样的担纲武生? 在江尘之前,京中最出名和最受欢迎的都是旦角,云韶班的花旦便独树一帜,深得老夫人们的喜爱,唱堂会必点。 但这些京中请得起堂会的老夫人,个个都是人精。肖太后都表明了喜好,她们自然也要随之而动。一时间,“祥隆班”的堂会贴子都排到了下半年。 短短两个月时日,祥隆班的《震八方》果然是威震八方,名声大噪,江尘自然也随之扬名。因他玉质难掩,一名老夫人将他赞作“玉郎”,江玉郎之名号,在京中流传开来。 江尘一上台,只听得掌声雷动,欢呼叫好声四起。 雷侯爷目不转睛的看着戏台上的江尘,口中吩咐道:“去,端五盘银锞子上去。” 他的长随应了,将准备好的银锞子端出房门,门外候着的小厮一人端着一盘,从二楼鱼贯而下。 这样的大场面,让大堂看戏的百姓们纷纷侧目,议论起来。 “瞧见没?这是第几日了,雷侯爷力捧江玉郎啊!” “据说连着七日了,每日都来,每天五盘。” “啧啧啧,这晋南侯府果然是有的是银子,好大手笔!” 雷侯爷出了包厢,倚在二楼栏杆上,听着众人的议论声颇为自得。 这江玉郎他一见便爱上了,“玉生馆”的小倌纵然各有风情,但早已不能满足他的胃口。那些原本不是小倌的美少年,才是他最新的目标。 说起来,他最想要弄到手的,莫过于夙希公子。但秦夙希有一名正四品的爹,他再怎么样,也不敢轻易动他。文官重臣一向看勋贵不顺眼,若是动了他,万一事发,他这侯爷之位,恐怕也得被撼动几分。 孰重孰轻,他怎会拎不清?男色不过是他的调剂,没必要为了一人,而让自己和整个侯府陷入困境。 然而,这江玉郎就不一样了。他再如何有名气,就算得过肖太后的赞语又如何?戏子跟娼妓、乞丐等等操持贱业的人一样,别看有人捧着风光无限,但统统属于下九流。 一个下九流的戏子,以雷侯爷的身份地位,自然是可以想一想的。只要一想到这等风流人物,雌伏于他胯下的景象,雷侯爷的身子就起了反应,眼中透出火热的光芒。 这银锞子,不过是表明他的态度,让“祥隆班”的胡班头知道他志在必得,也让其他人不敢打江玉郎的主意。 江尘在台上演着戏,瞥见那端着银锞子上来的几人,眼中不易察觉的掠过一丝厌恶。雷侯爷打的什么主意,他心中再明白不过,只觉厌恶欲呕。 五盘明晃晃的银锞子在台前一水排开,晃花了人们的眼睛。江尘虽然早知道有这一日,但看着这些银子,仿佛自己的身体被明码标价一般,这对出身高贵的他,是赤裸裸的羞辱。 演完这出戏,江尘回到后台,面无表情的卸着妆。时至初夏,戏服闷热无比,但他只是在额角处微微有些汗迹。 胡班头呼喝着,使人将雷侯爷赏的银锞子和一些零碎的赏赐抬了进来,擦着汗道:“玉郎,今儿这些赏赐,你全都收着吧!” 江尘轻轻挑了挑眉,胡班头对他很好,但戏园子的规矩不可废。这些赏赐的银子,按规矩是他得一半,胡班头得一半的。突然都给了他,此事必有下文。 果然,胡班头面上浮起一丝不自然的笑容,道:“玉郎啊,那个,咳咳……”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欲言又止。 看他这样,江尘心中明了。这雷侯爷的银子,是那么好收的吗?他淡淡道:“班头想说什么,尽管说。” 胡班头道:“雷侯爷方才差人来说,明儿夜里,想请你单独去侯府唱一出戏。” 如果是正儿八经请堂会,哪有单独只请一人的?何况雷侯爷也丝毫没有掩盖他对江尘的觊觎之心。这种事,胡班头见得多了。但轮到江尘,这让他有些难以启齿。 江尘当日饿晕在许州街头,被他救起,早当做半个儿子看待。他没什么别的本事,只好让他做了入行武生。但胡班头始终觉得,江尘的来历不凡。 往日“祥隆班”被云韶班死死压住,差点在京中混不下去。此时声名鹊起,却招来是非。想到雷侯爷对江尘打的主意,光是想想,胡班头就觉得这是一种亵渎。 但晋南候府哪里是他能抗衡的?雷侯爷送的银锞子,他不想要也得要。今日雷侯爷递了话,他不想传也得传。 他厚着一张老脸将话说完,做好了被江尘拒绝的准备。 却听见江尘一声冷笑,道:“好!我去!” 听到他干净利落的答应下来,胡班头诧异之极,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派不上用场,反而问道:“玉郎,这可不是开玩笑。你想清楚了?” 江尘淡淡道:“我若是不去,这后果,祥隆班承担的起吗?” 胡班头颓然。是啊,正是因为承担不起后果,他才来劝江尘,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惺惺?只得勉力安慰道:“此去侯府,你一切小心见机行事。”这样不痛不痒的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江尘知道他是一片真心,心头一暖,点点头道:“我省得了。” …… 从京城一直往北走,越过邙山,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大山。苍翠的群山重重叠叠,宛如海上起伏的波涛。山高林密,里面有着无数珍禽异兽、天材地宝。被人们称呼为“商丘山脉”。 距洛阳城约莫五百里的“商丘山脉”深处,樊彬一身短打,将腰间匕首含在口中,十指如钩,攀登着一座险峻的山峰。 “商丘山脉”中虽然宝物众多,但连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敢深入。只能在山脉边缘处打一些野物,运气好时也能撞见一两只珍禽,若能活捉了,到了京城便能卖上个好价钱。 第三百五十三章 沥泉晴月花 樊彬所在之处,乃“商丘山脉”深处,常人所不能及之地。他仗着艺高人胆大,放才深入到此。 这座不知名的孤峰,高逾千丈,若不慎摔下,便是粉身碎骨。峰上无树无木,只在缝隙的土壤中长出粗如儿臂的青藤,樊彬就是攀着这些青藤,缓缓向上。 只是这些青藤,并不是根根都能受力,又时而有鹰隼袭击。在攀爬过程中险情不断,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跌落山底。 此时距离峰顶还有一小半路程。樊彬找了个缝隙将自己稳住,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拿出干粮水袋吃喝起来。余下的路更加险峻,他必须得保持体力。 休息完毕,他眼中射出刚毅的神色,朝着峰顶攀援而去。 他的目标,是峰顶那朵孤零零盛开的“沥泉晴月花”,也被叫做“驻颜花”。据说,将这朵花吃下,可常保青春不老。 这花极为少见,在山脉深处的孤峰之上,只于晴朗的月夜之后盛放。 他当日在徐婉真面前承诺,要以他的行动来打动她,便是想到了这朵传说中的花。 樊彬特意向折冲府请了假,几日前进入这“商丘山脉”,终于被他寻觅到了“沥泉晴月花”的踪迹。又苦候了两日,昨日一场暴雨后的夜空,晴朗如洗,月华大盛。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竟然如此之好,忙将内力调息到最甚,天色刚明,他便开始攀援这座孤峰。 山峰中云雾缭绕,将他的衣服、头脸浸湿。头顶上传来鹰隼的叫声,随着他的不断迫近,峰顶鹰巢的两只成年老鹰不再外出觅食,守在巢中对他虎视眈眈。 樊彬听到鹰巢中传出幼鹰的鸣叫声,不由苦笑。他并非为了抓幼鹰而来,但这两头老鹰显然是感受到他的威胁。几次出击都未能阻止他后,便守在巢中,预备着拼死一搏。 那朵花,就在鹰巢的上方。樊彬不想惹这两头成年老鹰,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法子,可以消除这个误会。 眼看距离不到十丈,樊彬却和两头老鹰对峙起来。 要论打斗,莫说两头老鹰,便是十头也不放在他眼里。但此时他一手抓住青藤,只有一手能够拿匕首。本就身在半空,他怎么能跟有翅膀的老鹰厮打? 一个不慎,那就是坠入深渊的下场。 脑中转过几个念头,樊彬盯着那两头老鹰,右手缓缓移向腰间,拿出一个白玉瓷瓶,倒出一颗散发着清香的丹药来。 这颗丹药,是行走江湖之人必备的“增元丹”,有快速补充精力、恢复内力的功效。虽算不上有多珍稀,但也通常不是大路货色。 闻到丹药的香味,雌鹰蠢蠢欲动起来。樊彬缓缓举起右手,将丹药准确的投入鹰巢之中。这一对老鹰生活在这深山之中,常食用些珍贵药材,灵智初开。 见樊彬如此,也懵懵懂懂的明白,他不是冲着自己的幼鹰来的。雌鹰叼着丹药,一点一点的去喂给幼鹰。雄鹰仍目不转睛的盯着樊彬,丝毫不放松警惕。他若是有一丝想要打幼鹰主意的念头,雄鹰就会奋身而起。 樊彬冲它笑了笑,点点头,手腿用力往上继续攀爬。经过了鹰巢,伸手向“沥泉晴月花”摘去。 在他的手指刚刚要触碰到花之际,一缕阳光奋力冲破这重重迷雾,照射到这朵白玉无瑕的花之上。“沥泉晴月花”约莫有碗口大小,通体雪白,花蕊中有着透明如珍珠般的结晶,连叶子都呈现出银白色。 被金色的阳光一照,整朵花被勾勒出一道金边,散发出夺目的光华,美得让人不敢直视。樊彬看着眼前的花,仿佛透过花看见一张同样莹白如玉的脸庞,她也是这样的美,这样的疏离。 刮过一场大风,将峰顶上悬挂着的樊彬吹得摇摇欲坠。 他定了定神,从背囊中拿出一个白玉匣子,伸手摘下眼前这朵美丽的鲜花,小心翼翼的放在匣子中。这匣子是他专门为了“沥泉晴月花”而准备的,可保鲜花一个月不腐。 花被折断之际,发出“叮咚”一声,如泉水般清澈动听。樊彬这才明白,为何它叫做“沥泉晴月花”。 将匣子放入背囊中系好,樊彬低头,借助青藤之力徐徐下降。经过鹰巢之际,感受到那头雄鹰的目光已经变得平和友善。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那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对樊彬来说,下山远远比攀援更加容易。 不多时,他已经到了山峰底下。抬头望去,峰顶已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看不见丝毫端倪。 紧了紧身上的背囊,樊彬提气纵身,在夜色到来之际,掠出了“商丘山脉”,来到山脉边缘处。 撮唇打了个唿哨,他的坐骑“惊帆”飞奔着出现在他眼前。“惊帆”是他在西北草原降服的野马,跟着他来到了京城,一人一马之间,感情深厚。 因着山脉深处危险,便让它自行在此觅食。算算他进山已经有五六日了,此时见到他,“惊帆”发出轻轻嘶叫声,抬起一条前腿,偏着头,用它一对大眼睛看着樊彬,等待他的触摸。 樊彬微笑着伸出手,在“惊帆”的大脑袋上拍了拍,将方才出山时顺手摘得的一颗灵草喂给它。随即翻身上马,朝着京城疾驰而去。 此时夜色将临,但樊彬一颗心却火热滚烫。他就不信,如此难得的“沥泉晴月花”都不能打动她的芳心! …… 东郊,“和丰号”庄子内。 徐婉真喝过药,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身上的伤口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但随之而来的,是伤口愈合的麻痒。 足部的伤口最多,也是神经分布最多的区域。她只觉得麻痒难耐,恨不得伸手挠个痛快。 桑梓满面警惕的看着她,将她的双手紧紧握住,苦口婆心道:“小姐,您可千万要忍住。苏三爷千叮万嘱过,在愈合时千万不能触碰伤口,以免留疤。” 但这种感觉,让徐婉真只觉比那天闯阵时经历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两只脚相互蹭着,但越蹭就越痒,非但得不到缓解,却更加难耐起来。连青麦讲的笑话,也无法让她分神。 第三百五十四章 看不透的姻缘 桑梓无奈,让青麦打了热水上来,帮她洗净双足,又上了一次药。膏药散发出的清凉暂时缓解了麻痒,但过不了多久,徐婉真又觉得奇痒无比。 她也知道千万不能挠,只得死死咬住下唇,忍住伸手去挠的强烈冲动。 青麦担忧的看着她,道:“小姐,您感觉好些了吗?” 徐婉真不想让她们担心,勉力点头道:“我没事了,你们且去歇着。” 桑梓知道她的习惯,道:“若有事,小姐尽管叫我们。”便拉着青麦下去了。 徐婉真将希望寄托在武正翔的身上,这种麻痒,或许他有办法对付。 武正翔这整整一个白天都没有出现,他要尽快熟悉内力,还要处理影卫事务。到了戌时三刻,他准时出现在徐婉真面前。 瞧着她咬着下唇眼中涌着泪意,武正翔一惊,忙握住她的手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语气末尾,隐隐带着怒气。在这里谁要是敢给她脸色看,他定然不让他好过! 徐婉真忙道:“没事,不关别人的事。只是我这身上的伤,好痒。”说着,不耐的扭了扭双足,泪光凝在睫毛之上,泫然欲滴。 见状,武正翔立即明白了。她原来中过“眼儿媚”,如今虽然药力已被全部驱除,但肌肤的感觉却保留了下来,要比正常人敏感一倍。 麻痒,是伤口在愈合之际的正常反应。她身上的伤口细碎,又兼之皮肤敏感,才会如此难以忍耐。 他伸手抚摸着她的黑发,柔声道:“乖啊,过了今夜就会好很多了。要不要好好睡一觉?” 徐婉真点点头,道:“可实在太痒了,我怎么睡得着。” 武正翔的手拂过她的面颊,看到她脸上那道剑伤已经愈合,结痂已经脱落,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白色印子。他笑道:“我有法子,让你能睡着。可要一试?” “当然要!”徐婉真迫不及待的一口应下,她就知道他有办法。 武正翔并起右手两根手指,将内力运到指尖,在她的“睡穴”上轻轻一点。徐婉真只觉得眼皮发沉,一阵睡意袭来,昏沉沉睡了过去。 点穴并不是什么好法子,若不是看她实在无法忍受,武正翔也不会用。 守护在她的身侧,看着她睡得并不安稳,武正翔对太子的怒意更深了一层。 …… 嘉善坊,徐宅。 碧螺伺候着徐老夫人净了面,扶她到床上躺下。 徐老夫人心里装着事,问道:“今儿,孙家二少爷又差人来过了?” 碧螺轻轻点头,道:“这几日,弄墨他每日都来。” 徐老夫人闭上眼,微微沉吟道:“那孩子是个好的,可惜有个势利眼的爹。罢了,明日他要再差人来,你就让他午后来见我吧。” 碧螺应了,笑道:“他对咱们大小姐,倒是一片真心不改。” 徐老夫人嘴角浮起笑意,道:“这是我们婉真太优秀的缘故。只是她的姻缘,我这个老婆子却越发看不透了。” 想想她的姻缘,从被孙家退婚起,便一直坎坎坷坷,甚至成为了太子和齐王相斗的棋子。眼下不担心成为安国公府的世子侧妃,樊彬一片诚意,如今孙智韬又到了京城。 这两人都是好的,让徐老夫人左右权衡,拿不定主意。孙家虽然退亲在前,但看在孙智韬一片诚意的份上,又有父亲的书信作保,也不妨先见上一见。 碧螺劝道:“大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老夫人不必过分操心。这几日,小少爷闹着要找阿姐呢,谁也哄不住。还好苏三爷下了馆回来,才把他给劝住了。” 提到这个宝贝孙子,徐老夫人又是头痛又是怜爱,道:“宇儿打小就顽皮,只有真儿才约束的住。自打他们阿娘走了后,他瞧着要懂事许多,却越发粘着真儿,真不知道再过两年真儿出嫁后,他又该怎么办。” 碧螺笑道:“老夫人您不知道,就为着这事,前些日子还闹过一场。” 将徐文宇在后罩房哭过的事详细告诉了徐老夫人,道:“大小姐已经安抚住了。再过两年,小少爷快九岁了,那会他应该懂事许多,老夫人不必忧心。” 徐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想了这些事觉得有些困倦,最后问道:“良智说,真儿还有几日回城?” 碧螺为她拉上被子,轻声道:“回老夫人,还有两日。” 徐老夫人点点头,逐渐进入梦乡。 …… 翌日清晨,天色有些灰暗。 自从进入了初夏,这老天爷的脸就像孩儿面一样,说变就变。前几日刚下了暴雨,这才放晴没两日,又阴沉沉的风雨欲来。 弄墨伺候着孙智韬用完早饭,照例到嘉善坊的徐宅里报道。 徐宅的下人,大多数都是从苏州跟着过来的,与他倒也相熟。虽说孙家退婚让徐家上上下下不满,但对着嬉皮笑脸的弄墨,倒也发不出什么脾气。 今儿弄墨原本也没指望着有什么进展,但田兴见他过来,没好气道:“你跟我来,碧螺让你来了就去见她。” 弄墨心头一喜,看来今日总算没有白跑一趟,屁颠屁颠的跟在田兴身后,朝后院走去。 到了“荣晖堂”院子门口,碧螺从里面出来,瞧了一眼腆着脸的弄墨,面无表情道:“老夫人吩咐了,让你家少爷午后来见。” 弄墨忙不迭的应了,连连道谢。 出了徐宅,他出了一大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儿!没退婚之前,他来到徐家什么时候不是左右逢源?都知道他是未来姑爷的贴身小厮,谁敢拿脸色给他看? 眼下这待遇嘛,哎,不提也罢!只要差事办成了,比什么都强。 他一边想着,一边喜滋滋的回转择善坊,直奔书房告诉少爷这个好消息。 等他说完,孙智韬手一抖,原本好好的一页纸,多了一团墨点。 他不在意的将纸揉成一团扔掉,唇边扬起抑制不住的笑意,喜悦从心中蔓延开来,连连点头;“好!你做的好!” 见他心情转好,弄墨笑嘻嘻的讨赏逗趣,道:“看在我这么卖力的份上,少爷您须得赏我才是!” 第三百五十五章 忐忑 孙智韬笑着向踹了他一脚,道:“不认真办事,你就知道讨赏!罢了,今儿少爷我心情好,赏你下个月拿双份月例。” 他这一脚并没有踹实,弄墨却夸张的“哎哟哎哟”叫唤起来。自打旧年退了亲,就没见着少爷的笑容过。想到这里,他越发卖力逗趣。 用了午饭,孙智韬换上一套全新的石青色儒袍,头上用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束好发。他的心境几经磨练,如今越发沉稳起来,整个人显得温润如玉,使弄墨看得目不转睛。 收拾停当,又将携带的礼物细细检查了一遍,还不到午时三刻。孙智韬不由感慨,这时间过得实在是太慢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未时两刻,孙智韬吩咐出门。 弄墨迟疑道:“嘉善坊离这不远,这会儿去恐怕太早了些。徐老夫人想必午休还未起身。” 孙智韬点点头:“我自然知道,但这样干等这未免心焦。我们顺道去南市转转,来了这好几日,还未曾去过。” 他这几日心中有事,除了悬着一颗不确定的心,其余时间便闷头苦读。哪里有这个闲情逸致,出门散心? 见他有这个兴致,弄墨朗声应了,主仆二人出了门,也不牵马,就这么信步由缰地往南市走去。 徐文敏正在南市“锦绣记”的二楼上,查看近来售卖的衣料。眼角余光瞥见窗下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过,皱了皱眉,走到窗边仔细瞧去。 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徐文敏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他,他什么时候也来了京城?” 孙智韬浑然不觉他被徐文敏看见了,在南市略微看了两家笔墨铺子,便朝着嘉善坊而去。 徐文敏看着他前进的方向,眉头一皱,吩咐道:“俞掌柜,今儿先到这里。我有点事,要先走一步。” 俞掌柜应了,他从“锦绣记”中出来,远远的辍在孙智韬主仆二人身后。距离虽然隔得远,但他心中有个大致的猜测,倒也没跟丢。 果然,见到孙智韬到了自家门前,门房田兴将他们二人领了进去。 徐文敏胸中一阵气闷。这孙家真够厚颜无耻,徐家有事便立即退了亲,避之不及。自己和阿爹才刚刚从大理寺出来多久?他就重新找上门来。 难道,他还想再次对妹子求亲不成?把妹子当什么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吗? 想到这里,徐文敏沉着脸,一撩下袍迈入大门。 田兴带着孙智韬进去了,门口留下一个总角少年四儿看着门。见徐文敏进来,忙叉手施礼道:“大少爷,您回来了?” 徐文敏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径自往里去了。 四儿在心中不断嘀咕,大少爷一向是早出晚归,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而且看上去心情很不好,这可真是难得,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一向温和的大少爷发怒? 孙智韬不知道徐文敏就在他后面,他迈进二门,努力压下心中紧张忐忑的情绪。 到了“荣晖堂”,碧螺打开帘子,冷声道:“进来吧。” 他整理了衣冠,抚平衣袍下摆并不存在的褶皱,悄悄吸了一口气迈入房中。拱手施礼道:“晚辈孙智韬,拜见老夫人。” 徐老夫人看着眼前瘦削许多的少年,心中感慨。这件事,对于他来说,确实非常不公平。但这是他父亲的决定,再往大了说,是孙家族人的意志,岂是他可以左右? “起来吧!坐下说话。” 玉露端来一张春凳,孙智韬规规矩矩的坐了,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和一份礼单,同时呈上。碧螺上前一步接过,双手呈给徐老夫人看了。 先看了涂老太爷的信,果然不出她所料,父亲在信中劝她回心转意。 信中说,孙智韬此子学问踏实、心性沉稳,观他将来有大前途。他既然有诚意,大可不计前嫌,重新答应他的求亲,也算是一时佳话云云。 没想到父亲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这让徐老夫人微微有些诧异。要知道,涂老太爷很少夸人,看来孙智韬很是得他喜欢。 拿过礼单一看,中规中矩毫不出格,让她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孙智韬并不知道信件的内容,只是猜着大约涂山长大约会促成婚事。 见徐老夫人看完,他悄悄吸了口气,开门见山道:“老夫人,您看着晚辈长大,再明白智韬的心意不过。之前的事,是我们孙家对不起徐大小姐。晚辈此次上京,就是特意表明心迹,再次求娶。” 这是大事,徐老夫人当然不能立即表态,她还需要与徐昌宗商议。 正想着用什么说辞,委婉的拖延几日,却见房里的光线一暗,徐文敏大步走了进来。他在孙智韬身侧站定,语气中有着隐隐怒气,道:“不必了!你们孙家无义在先,一句对不起便轻轻带过?我徐家也不是软泥,任由你们搓扁捏圆!” 对徐婉真被孙家退婚一事,徐文敏虽然面上不显,在心中却非常在意。本来过去就过去了,这事情的起因也被他归咎到自己身上,但孙智韬再次上门,激起了他的怒火。 孙智韬起身,长长一揖到底,诚恳道:“大哥,我知道她受了委屈。但小弟在此发誓,从今往后,绝不让徐小姐受半点委屈!” 徐文敏往右迈开半步避在一旁,并不受他的礼。斜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拿什么保证?退婚也不是你愿意的,但也退了不是?” 一言中的,痛苦的神色在孙智韬的面上掠过,他面有愧色道:“大哥说的对,凭小弟此时的本事,确实不能庇护于她。但请大哥放心,今年秋季我就进入‘松溪书院’攻读,有平讲郎亲自讲解,明年的秋闱我将奋力一搏,取得举人功名。” 考举人并非易事,但他不是说大话之人。他之所以胸有成竹,无非是因为他自幼苦读诗书罢了。 若是考取了举人,孙智韬的地位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举人老爷不是白叫的。届时他才十五岁,如此年轻的举人,未来可期,他在族中的话语权也会加重,保护自己的妻子将不在话下。 第三百五十六章 左右为难 听他用功名作保,徐文敏面色稍霁,拂袖道:“等你考取了举人,再来说此话吧!” 丑话既然已被徐文敏说了,徐老夫人圆场道:“你一个人上京读书,家中母亲可牵挂?” 说起母亲,孙智韬面容颇有些惭愧,他低声道:“智韬不孝,让阿娘孤身在苏州。晚辈想着,等考取举人后,就留在书院读书,把阿娘接过来京城。” 徐老夫人点点头,道:“这才是正理。你父亲在任上,你又在京城,你母亲在苏州难免会孤单。你们孙家是诗书望族,不缺这么一个媳妇伺候。” 叮嘱完孙智韬,吩咐碧螺拿出回礼,徐老夫人温言勉励道:“你且安心读书,其余的事情暂且不要理会。若是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这个老婆子。不论其他,我也算是你奶奶辈的人。” 听她的话意,虽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明确拒绝。孙智韬本也没有指望着,他这次一来,就能求得徐家的谅解。只要徐老夫人没有一口拒绝,他就已经非常满意。 玉露给徐文敏也搬来一张春凳坐下,徐文敏仍然面色不善,孙智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他孙家有错在先?只要能求娶到徐婉真,他不介意伏低做小。 徐老夫人又和他寒暄了几句,问了问苏州一些故人的近况,孙智韬才告辞去了。 等孙智韬退下,徐文敏沉声道:“祖母,孙家万万信不过。” 对一片诚意的孙智韬,他没有任何意见。但他父亲极其凉薄无义,假设徐婉真果真嫁进去,若又遇到什么事情,说不好就会被立刻抛弃。 徐老夫人点点头,确实,结亲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更是两个家族的事。哪怕孙智韬考取了举人功名,将孙家三房迁来京城,但也摆脱不了他父亲的控制。 见徐老夫人神情动摇,徐文敏再接再厉道:“祖母,涂家大姨婆前车之鉴不远,我们一定要万分警醒。” 对这门婚事,他坚决反对到底。要知道,徐婉真是他从小呵护长大的妹子,从来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但因为自己,她蒙受了退婚的羞辱,这让徐文敏对孙家怎么样也看不顺眼。 徐文敏退下后,徐老夫人扶着碧螺的手,在院子中缓缓散步。 孙智韬的求亲,一边是父亲的鼎力支持,一边是嫡长孙的倾力反对。两人所说的理由,又十分充分,这让她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 碧螺性子沉稳,不好多言。此时见她为难,斟酌着开口道:“老夫人且放宽心,不必为难。大小姐是个有主意的,明日便从庄子上回来了,不如问问她的意见。” 一语惊醒梦中人,徐老夫人犹豫之色顿消。对啊,事关徐婉真的终身,她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自己原就承诺过,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 放下此事,徐老夫人顿觉心头轻快不少。 …… 国子监内书声朗朗,刘祺然坐在书案前,眼神飘忽不定,正百无聊赖的发着愣。 这些字他全认识,可惜合起来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只见台上讲郎的口一张一合,他简直用了绝大的毅力,才不让自己睡过去。 听讲时睡觉,若是被监丞发现,就会被记上一笔。一个月记满三笔,他就会被开除监生资格。刚进来时的两日,他就被记了两笔,此时正是小心度日,哪里还敢再睡? 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刘祺然差点痛呼出声,腿条件放射的抬起,弄得书案发出“哐啷”一声响,在这安静的讲堂中显得格外清晰。 同窗的学子齐刷刷的看过来,台上的讲郎也瞥了他一眼。刘祺然忙正襟危坐的坐好,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刘祺然之事,涂博士特意跟各位讲郎打过招呼。只说是受人之托管教刘祺然,并不指望着他出成绩,只要能拘得他收敛性子就行。 因此,那讲郎瞧了他一眼,便继续讲课,并不发作。讲郎都不追究了,学子更没理由同国公府的世子爷过不去,坐好了身子继续听讲起来。 刘祺然缓缓吁了一口气出来,还好这次成功过关了。 好不容易挨到散了学,刘祺然回寝居拿上一个包袱,有气无力的从国子监中走出来。 高义站在门口,见他出来拼命挥手,叫道:“世子爷!我在这里!” 刘祺然白了他一眼,将手中包袱扔给他,道:“你当爷眼瞎啊!你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我会看不见?” 高义接住他扔过来的包袱,这里面装的都是换下的脏衣服,他要拿回平国公府浆洗干净后,再送过来。 换了别的监生,又不能带长随小厮,只好自己苦哈哈的亲自动手洗衣。但刘祺然是什么人?能乖乖呆在国子监里听讲,不捣乱,已经是一大进步,难道还要指望他劳动自己的双手? 监丞得了涂博士的提前嘱咐,也不能将他逼得太紧。对此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媒看见。 高义一脸谄媚的笑容,凑上来道:“世子爷,夫人担心您在国子监清苦,特意拿了五百两银子给小人。您看,今儿要不要换换口味,咱们去凝香楼乐呵乐呵?” 刘祺然呼地给了他一个巴掌,拍在他头上,没好气的道:“你忘了爷是为什么,才要到此坐监的?” 高义捧着头连连呼痛,道:“小人哪里敢忘?不过,老爷子不是说了么,不能再去南通巷。这凝香楼又不在南通巷。” 刘祺然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道:“你的脑袋是榆木疙瘩啊?跟着我这些年,也就打架还成。其他的,你愣是一点长进没有。” 高义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直通通道:“这些年跟着爷,就只天天打架来着,小人还能有什么长进?” 被他这一顶,刘祺然竟有些无言以对。高义这话糙理不糙,这些年除了打架,他确实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不耐烦的一甩手中马鞭,刘祺然道:“走,我们去醉白楼吃顿好的!那凝香楼你就别想了,别以为老爷子没说,我就能去喝花酒!” 第三百五十七章 咄咄怪事 刘祺然自幼不喜读书,家中的先生换了好几位,才好不容易完成了启蒙。本来基础就差,他的书本一扔就是好几年,眼下在讲学时,大半他是听不懂的。 但自打进入国子监,无论如何,书本总是要翻翻的。这让刘祺然自我感觉极好,觉着自己都聪明了许多,竟然能无师自通,知道涂博士没有说出口的要求了。 看着高义这个夯货,刘祺然沾沾自喜的想着:瞧,本世子爷比他聪明了百倍吧! 只是他也不想想,高义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长随,是刘家的家生子,属于贱籍。跟他比,也不觉得掉了自个的身价! 正是华灯初上之时,此时的醉白楼里分外热闹。 到了楼前,刘祺然翻身下马,手中拿着马鞭,施施然朝三楼上走去。大堂中无论有多热闹喧嚣,但以他国公府的身份,任何时刻到来,在三楼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口中哼着俚曲,他一晃三摇的上了楼,小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伺候着。 进入包厢坐定,刘祺然往那里大马金刀的一坐,吩咐道:“将你们新上的菜,捡几样给爷上了!再准备几道热菜,爷要带回去。” 国子监内,贫穷的监生当真是一贫如洗。家里好不容易供了个读书人,考不上举人就做不得官,只好考到国子监里,期望能谋一条生路。 这些监生除了两身洗得发白的长衫,身无长物,穷得叮当响。好在入了国子监,就是进入了高芒王朝的最高学府,至少不愁饭食。 刘祺然跟他们自然是云泥之别,在寝居相处了小半月,倒也生出几分真情。他虽然是个浑人,但历来是个耿直性子,那些监生从最开始对他的排斥,到眼下已逐渐接纳。 也因此,刘祺然出来吃饭,便给他们捎带几道热菜回去,也算是给他们改善改善生活。 得了吩咐,小二手脚麻利的上了菜,高义斟了酒给他,刘祺然自得其乐的吃起来。放风的时间宝贵,他要充分的享受享受。 他正悠然自得,突然听到右侧厢房之中,传来什么动静。他停下筷子,竖起耳朵一听,果然从隔壁传来微不可闻的低泣声。 他心头觉得奇怪,这是哪位专门跑到醉白楼来哭?看了一眼高义,问道:“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高义一脸的迷茫神色,反问道:“世子爷说什么声音?小人没听到。” 刘祺然才反应过来,高义没练过武,耳力远不如他。那个声音压得极低,就连他也只是勉强听到,高义哪里能听见? 这样稀奇的事情,顿时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唤来小二,问道:“这三楼还有谁在?我右边的包厢是谁?” 三楼包厢的客人都是贵人,小二面有难色,这些贵人他一个都开罪不起,哪里敢随便透露他人的信息? 刘祺然见他不敢说,一股浑劲上来,发横道:“你不说是吧?这里就这么几间房,我一间间看过去总会知道。” 小二哪敢让他一一去推门?届时打扰了贵人,他自然是没事,说不得自己要被顶锅。 权衡再三,小二俯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一个名字,又直起身大声道:“世子爷您先享用着,好茶片刻就来。” 瞧他抖着机灵的模样,刘祺然也不拆穿他,点点头道:“好,你且去。” 小二飞奔似的逃下楼,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毫不相干。 刘祺然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很是诧异。怎么会是他?这真是咄咄怪事! 他回身望了望右侧的包厢,站起身,轻手轻脚的贴过去,用手中的马鞭将包厢的门顶开了一条缝,只露出眼睛往里面瞧去。 刚推开一点门,一股浓厚的酒臭气味扑鼻而来,闻之欲呕。猝不及防之下,刘祺然被熏得掩鼻倒退了一步,这是喝了多少酒? 只见装饰雅致的包厢内,一桌子精致的菜肴纹丝未动,几个空的酒坛子放在地上,桌上还有几个酒壶。 一个他极眼熟的身影伏在桌面上,头枕在左边胳膊上,看不清面部表情,右手执着酒壶往杯中倒酒。但酒杯已然满了,清亮的酒水沿着桌边往下淌,将他身上的蓝色锦袍湿了一大片。 见此情形,刘祺然不再犹豫,推开包厢门,大步迈了进去,拿过他手上的酒壶放好。轻轻在他耳边唤道:“伯洲,伯洲?” 高义也是个机灵的,见他进去了,将包厢门随手掩了,站在门口守住。 唤了他几声,石京泽却毫无反应。房中的气味实在是难闻的紧,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究竟多久了。刘祺然起身,将包厢的窗户全部敞开,窗外的新鲜空气进来,才觉得好些。 他回到自己包厢中,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喂石京泽喝了,又将他扶到窗边醒酒。 石京泽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摇摇欲坠的站在窗边,没有要醒的迹象。刘祺然看着他面上的泪痕,只觉得万分不解。安国公府近来好好的,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妥,他这是为了什么伤心? 刘祺然吩咐高义去端了一碗醒酒汤来,亲自给他灌了下去。 石京泽喝完这碗汤,胸中一阵恶心翻涌,“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刘祺然忙跳着脚让开,口中哇哇大叫:“好你个伯洲!难得小爷我今儿个发好心,照顾了你一回,你倒好,差点吐我一身!我这身要是脏了,要穿到明儿个你知不知道!” 他如今都是将脏衣服拿出来,让高义带回府去浆洗,再换上带给他的干净衣物。因着到了初夏,衣服换的频繁,国子监的寝舍又狭窄,他就没放替换的衣物在寝舍。 石京泽吐了这一场,屋中的气味更加难闻了。不过他的脸色倒是好上许多,不似之前那样苍白。 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懒懒的挥挥手道:“是谁在呱噪?” 酒气混合着呕吐物的臭气,使得刘祺然将头伸出窗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缓过神来。 听他这一问,更是心头火起,喊道:“还嫌我呱噪?操!小爷今儿就不该多管这闲事!让你醉死算球!” 第三百五十八章 喝闷酒 石京泽缓了缓神,身子摇摆不定,斜着眼睛向他看去,道:“哦,原来是你!” “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他问道。 刘祺然指着自己的鼻子,瞪大两眼,反问道:“你,还问我?这是醉白楼,我来吃饭有什么不对?我还没有问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闻言,石京泽摇了摇头,觉得神志要清醒了一些,颓然坐下道:“算了,你别管我了。”他这浑身酒气,下袍湿了一大片,往日那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 刘祺然是个什么性子,让他看到这样的怪事置之不理,那简直跟要了他的老命一样。 他抽过一条板凳,坐到了石京泽的对面,用手托着腮帮子,道:“伯洲,咱们俩是什么交情,那是穿开裆裤长大的。既然都被我碰见了,你就说说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京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纵容贵为安国公世子,但这心事也只能深深埋在心底。哪怕家人也无法倾诉,否则也不会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了。 眼前的刘祺然,或许是他唯一可以道:“你知道我前几天,去哪里了吗?” 刘祺然奇道:“不是跟你讲过,我去了国子监里读书,哪里有这个闲功夫关心你的动向?” 石京泽脸上掠过一丝苦笑,道:“我回了一趟族里,费了好一些功夫,才将徐家大小姐的名字上到了族谱里。如今,她已经是我的妹妹了。” 刘祺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你就这么喜欢她吗?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如此自苦过。” 石京泽仰起脸,语气中有着化不开的忧郁,他轻叹道:“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也完全没有料到,我对她的用情竟然如此之深。” 两人算是铁哥们,说完了这话,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刘祺然的嘲笑了。 可没有迎来他预想中的取笑,闻言,刘祺然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唉!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们两兄弟都算是栽了!那涂家二小姐有什么好?小爷我咋就这么喜欢呢!” 石京泽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眼角都浸出了泪水,拿过酒杯道:“来,为咱俩都栽了,干一杯!” 刘祺然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贱贱笑道:“你这是完全没有希望了,可我还有呢!涂博士既然允许我在国子监念书,那就是有希望。” 石京泽捶了他胸口一拳,恨恨道:“就你这德性,谁会把女儿嫁给你?涂家书香门第,会看上你?哼!” “你别说,我还真有希望。”刘祺然也不着恼,嬉皮笑脸的说道:“不就是一年的读书吗?小爷我熬熬就过去了。” 被他这么一搅和,石京泽只觉得胸口的郁气散去很多,想起一件事,道:“你别得意,涂博士讲的是你这一年都要好好的念完。但据我所知,在国子监里,连续三次旬考垫底可是要被开除的。” 刘祺然苦着脸道:“伯洲兄,你说话还是这么毒,哪里痛往哪里戳?” 石京泽嘿嘿一笑,道:“我这里都成了奢望,难不成还不能说你两句?你也好好收收心吧,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可错失了。” 又将脸色一肃,正色道:“今天我们两兄弟说的话,万万不可泄露半句。” 刘祺然一声怪叫道:“我像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吗?这么不相信我?这样的大事,我岂会乱说?!” 徐婉真已经成为了石京泽的义妹,他对她的爱慕若是泄露个一星半点出去,那就是**的丑闻。 “事关重大,我不过是多嘱咐你一句。”石京泽白了他一眼,道:“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刘祺然捏紧了拳头,在他面前挥了挥,愤愤不平道:“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太不相信人了!” 石京泽晒然一笑,道:“得,我信你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刘祺然收了忿忿之色,随即发愁道:“不过,伯洲兄你说得对,这个国子监的旬考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过的。我听那讲师教学,就好像听天书一般。” 石京泽揉了揉因醉酒而头痛的额角,道:“谁让你在幼时不好好念书呢,现在知道头痛了吧!” “别提了,我的放风时间要到了,得赶紧回去。”刘祺然苦着一张脸道:“回去若超了时,也是要被记上一过的,我再有一次就要被开除了。” 瞧刘祺然愁眉苦脸的样子,石京泽嘿嘿一乐,自小他就是无法无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时候被这么拘束过了?想到这里,也不禁对涂家二小姐好奇起来。 原来爱情的力量,真的可以让人发生如此巨变。联想到自己,不禁心下黯然。 “得,我知道你眼下是好学之人,赶紧回去吧!”石京泽勉力站起来,道:“我去找个地方洗漱一下,也要回府去了。” 瞧他站立不稳的模样,刘祺然忙将他扶稳,问道:“敢情你从族里回来后,还没回府呢?” 石京泽晃了晃脑袋,懒懒道:“我心中烦闷,就先到这里来喝酒。这醉白楼有一桩好处,闹中取静。” 听他这样说,刘祺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在这里,自然比一个人喝闷酒要好,楼下热热闹闹的。” 随即唤了门口的高义进来道:“你伺候伯洲兄洗漱去,我先回国子监了。” 安国公府中在这京中也有不少的别院、别业,以石京泽的世子爷身份,自然能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洗漱换衣。他喝闷酒的原因是不能告诉家人的,须得收拾妥当才回府。 石京泽待要推辞,刘祺然两眼一瞪,道:“我看你连个长随都没带,大男人,就别婆婆妈妈的了!” 高义殷勤地扶起他,道:“石世子您不知道,我家世子爷可长进了,在国子监后都是一个人进进出出,没事儿!” 刘祺然朝高义头上呼了一巴掌,道:“有你这么编排主子的吗?” 高义用手揉了揉头,连连呼痛,龇牙咧嘴的搀扶着石京泽,道:“世子爷,您就饶过我吧,是小人说错话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远洋船队 瞧着这对活宝,石京泽的心头的烦闷不知不觉间散去许多。 这包厢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之极,他的酒醒了,便片刻也呆不下去,头晕晕沉沉的,任由高义将他搀扶出了包厢。 瞧他们都出来了,候在二楼楼梯口的小二笑着迎上来,道:“二位爷,慢走啊!”他还生怕这两位混世魔王凑到一块儿,会发生什么事儿,幸好是白担心一场。 以国公府之尊,在醉白楼都是挂账。每个月底,自然有掌柜亲自去府里结算银钱。这种小事儿,自然不需两位世子爷操心。 刘祺然翻身上马,慢悠悠的往着国子监而去。他骑在马上,想着就快要来临的旬考,很是发愁。 …… 华灯初上,晋南侯府里,庭院深深、灯影重重。 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缓缓停到了侯府的右角门处。 早有小厮得了吩咐在此张望着,见马车停下,连忙迎上去问道:“可是祥隆班的江玉郎?” 只见一只修长的右手伸出,轻轻揭开深青色的车帘,紧接着露出江尘的俊朗面容。那小厮连忙拿出下马凳,伺候着他下了从马车上下来。 江尘在地上站定,右手拂过衣袍下摆,风姿出众的点点头,示意小厮在前面带路。 那小厮只听说过江玉郎的鼎鼎大名,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一时被他魅力的所摄,竟然略微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连忙在前面引路。 小厮在心中暗暗咋舌,听说江玉郎是一名戏子,这要是不说,哪里能看得出来?怪不得侯爷一去就是七日,每日都送上重礼。 江尘能不卑不亢地走着,这虽然是他第一次到侯府,但这府中的富贵气象,丝毫不能动摇他的心志。他漫步其中,就似闲庭散步一般,如同在自家后院那样怡然自得。 仿佛他天生就应该享受这样的尊贵,就应该生活在这样的庭院之中。 经过了垂花门,远远的可以望见一处灯火辉煌的正院,有络绎不绝的下人们在里面出入。眼下快到了要安寝的时候,想必是晋南候夫人正在洗漱,好大的排场。 小厮带着他抄了一条近路,避开了正院,朝着角落处的一个偏僻冷清的院中走去。 江尘不疾不徐地走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透他的心思。 小院中没有什么下人,小厮带着他到了正房的前面,低声通报道:“侯爷,人到了!” 里面传出晋南侯的声音:“进来!” 小厮推开门,侧身让江尘进去后,随手掩上了房门。听着小厮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小院中又恢复了寂静。 江尘往房中走了两步,绕过屏风,只见晋南侯着一身赤褐色交领便袍,脸上的神情放松,壮硕的身子随意地靠在软榻的左侧。 软榻中间摆了一个宽大的黄梨木雕花案几,上面摆了有瓜果、点心、还有沏好的热茶和棋盘,看来晋南侯是早有准备。 “玉郎,过来随意坐。”晋南侯笑道。 江尘面无表情的作了一个揖,道:“草民见过晋南侯。” 紧接着他也不客气,自行走到软榻的右侧,脱了靴子将两腿盘在榻上,伸手拿了一块点心,自己吃了起来。 见他无拘无束,晋南侯笑了起来:“玉郎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这长夜漫漫,要不要先手谈一局?” 江尘忽地一笑,道:“侯爷,您这院子里再没别人了?” 看着他忽然露出的笑容,晋南侯心神一荡。随手拿过右边的一个金漆匣子,嘿嘿一笑,面上的横肉随着他的笑容抖动,道:“玉郎首次来我府上,自然是容不得别人叨扰。喏,这是见面礼,玉郎你好好的收下。” 江尘接过来打开匣子一看,整整一匣子圆润光滑、颗颗滚圆的东珠,散发出的宝光映到江尘的面容之上,愈发显得他俊朗出尘。 晋南侯心头一热,伸手就朝他的脸摸过去,口中喃喃道:“果然不负这玉郎之名。” 江尘确认了院中无人,左手猛然将盖子合上,珍珠的宝光瞬间消失。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射出丝丝寒光,右手闪电般的抓住晋南侯伸出的手,将他整个人从案几上方拉过来,那些瓜果茶杯“叮里哐啷”的掉了一地。 两人在窗前投下的剪影,看起来分外的亲热,但只有晋南侯才知道这其中的苦楚。 他神色愕然,右手的脉门被江尘死死扣住,使不出半分的力气。面上的笑意早已敛去,又惊又怒道:“你,究竟是谁?你想做什么?” 到了此刻,他如何不知江尘来历不凡?晋南侯府在他手中兴起,能跻身京城一流权贵之列,全凭他的筹谋决断。 由他一手打造的远洋船队,足足有十几条之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未曾想今日竟被一名小小的戏子,戏弄于股掌之上。 不是他不谨慎,谁也不会想到一名区区下九流的戏子,会造成如此威胁。 他口中说着话拖延着时间,却暗暗地调动着丹田内力,试图摆脱江尘的控制。 江城淡淡地笑道:“侯爷,您不必浪费时间演戏,以您的内力是无法摆脱的。不如静下心来,我们好好的谈一个交易。” 晋南侯一言不发,只在暗中运气又试了几次。但每次都发现,调用的丹田之力并不听他的使唤,更别提冲向脉门了。 看来江尘的武艺比自己高明许多,在心中明白了这个事实,不如坐下来谈谈,听听他是什么来头?他的仇家不少,但看起来对方并不想要自己的命。 既然骗不过对方,晋南侯便收去了脸上的惊怒之色,洒然笑道:“好,你说我听。” 他不再演戏,神情镇定自若,倒别有一派枭雄风范,看得江尘暗暗点头。这样的晋南侯,才是他需要的重要棋子。 “你手下的船,要有两条归我。从水手到船长,只听我的调度。” 闻言,晋南侯哈哈一笑,面上的横肉狰狞,恶狠狠地道:“你何德何能,一来就想要两条船?” 这远洋船队,是晋南侯的命根子,当然有无数的人打过他的主意,但无不折戟而归。 第三百六十章 交易 江尘以为捏住他的性命,就能使他屈服吗,太天真了! 既然知道了他的目的,晋南侯心里反而安定下来,接下来就是讨价还价的时候。远洋船队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这样的谈判他经历的太多了,难道还怕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 他武艺高明又怎么样,既然他想要船,必定需要自己的配合,否则就算一刀杀了自己,他也达不到目的。 见他发狠,江尘却浅浅一笑,这笑容令得他英俊的面容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光芒,让晋南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也不禁目眩神迷。 “侯爷,您莫非以为我没有任何倚仗,就敢对你提出这种要求吗?”江尘声音如琴弦一般悦耳动听,说出的话却让晋南侯心中一凉。 不知道他手上的底牌,晋南侯索性一言不发,免得上了圈套。 “侯爷以为我是在诈您?”江尘语带笑意:“若无十足的把握,我今夜就不会来。” 看了他一眼,江尘波澜不惊道:“先帝爷在位时,老晋南侯资助了汝阳王一笔巨款;庆隆元年,您手下只有两条船,带回来海货换了银子,却在西北购买了大批铁器甲胃,不知运往了何处;庆隆五年,您又从西北贩了一批良马回来,到了岭南道附近消失不见……” 听他缓缓道出这些秘密,晋南侯一脸震惊。这种隐蔽的事情,只有他几个心腹手下知道,眼前这个戏子是从何得知的? 江尘心中暗笑,白夜斥巨资在晋南侯这里购买的铁器、马匹,他自然是知道的。晋南侯府眼下这丰厚的家底,大半都是白夜贡献的,只有这等见不得光的交易,才让晋南侯府迅速壮大了实力。 晋南侯是名枭雄,无论是远洋船队还是和白夜的交易,都是杀头的买卖。他做得非常隐蔽,这是连影卫都没有发现的事。 江尘轻笑道:“眼下朝廷正在清剿逆贼,侯爷以为,若是被影卫知道了竟然是您为他们提供了武器,这侯府将会如何呢?” 话说到这里,已经再明白不过。晋南侯面沉如水,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以江尘的年纪和阅历,就算他武功高明,不可能查到自己的秘密。 “等时机到了,主子自然会来见侯爷。咱们先说眼前,这个交易,是做还是不做?”江尘放开了他的脉门,这个秘密比握着他的性命,更能让他忌惮。 晋南侯心思急转,这个秘密一旦泄露半分,整个侯府都逃不了被抄家灭族的命运。与之相比,两条船算得了什么? 他哈哈一笑,道:“我若是答应了你们,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出卖于我?” 江尘淡淡道:“除了相信我,眼下您好像没有别的路可走。” 晋南侯颓然坐下,自己的把柄捏在对方的手里,就等于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但他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狠声道:“好,我答应你!但也仅止于此。若是得寸进尺,大不了鱼死网破。瞧你们的行事,也是见不得光的。” 江尘悠然自得的拈起一颗黑色棋子,道:“这个不需候爷操心,我自有分寸。” 想了想,晋南侯不甘心的问道:“你们要这两条船,究竟是做什么?” “在此奉劝侯爷一句,不该打听的,就不要打听。”江尘神色不动,语气中蕴含的威胁却不容忽视。 晋南候也没有指望听到答案,他坐直了身子,道:“明日我就将这两条船的船契,水手、船长的身契都派人拿到戏园子交给你。” 见他如此干脆,江尘笑道:“侯爷不愧是做大事的人,有魄力!你放心,若我等成就了大事,自然不会少了侯爷的一份。” 晋南侯摆摆手,道:“别,这两条船既然交给你,便与我侯府毫无干系。你要做什么,我毫不知情。”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但在他心中隐约觉得,这件事儿是趟浑水,能不掺合还是不掺合的好。 “您放心,只要您这里不出问题,我绝不会牵连于晋南侯府。”语气一转,江尘目中杀气四溢,道:“你我的交易,若是被第三人知道,您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都说穿鞋的怕光脚的,晋南侯甘冒奇险,挣下这偌大的家业,正是好好享受的时候。那江尘身怀绝技又孤身一人,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样的事儿? 此时的晋南侯,恨不得与这尊杀神从此撇干净关系。忙道:“你放心,交割了船只后,你我二人再无任何干系。” 江尘知道他心中所想,哪能让他如意?以后用得上他的时候还多,这笔交易只是让他落入陷阱的开始。 他笑道:“这可不行,眼下祥隆班的所有人知道我来了侯府,怎会再无关系?从此以后,我江玉郎就是侯爷您的禁脔。” 他隐身在戏园中,由于身份低微,京中好男风者众,免不了有人会打他的主意。有晋南侯当保护伞,是最好不过。 晋南侯苦笑,他这次可算是栽了,没吃到羊肉反惹一身骚味儿。道:“好,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如此,今夜就请侯爷在此安寝。”在侯府中,他好男风之事本不是秘密,正是要借着全府上下之口,将此事而坐实了。 这个院子很小,本就是晋南侯为这种时候准备的,除了这正房中的一间床,便只有软榻可供歇息。他的身家性命都捏在对方手里,也不介意服个软。 晋南侯起身,亲自将掉落在地的点心碟子等杂物一一捡起,道:“玉郎且去床上安寝,我就在这软榻上对付一晚。” 江尘笑道:“请侯爷去安睡,我在这里运功调息即可。” 他纵然武艺高明,但没有打通任督二脉,无法用运功代替睡眠。虽然两人达成了交易,但在对方的地盘上,他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哪里敢轻易入眠? 虽然晋南侯是个聪明人,但也保不定他会做出什么傻事儿,以为取了他的性命就可以安枕无忧。 他这样一说,晋南侯便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笑道:“我知道杀了你也无济于事,在外定然留有后招。不过你不放心,我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第三百六十一章 痊愈 虽然晋南侯这样说,但江尘并不为所动,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麻痹自己? 他将袍子一掸,扶膝坐在软榻之上,闭上两眼开始调息起来。 见他不上当,晋南侯装作毫无芥蒂地大步往床上走去。他原本想着,趁他入睡之际,燃放迷香将他控制起来,再想办法令他服软。 自家的船队也好,和白夜交易的秘密也罢,就这样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捏在手里,晋南侯只觉得如芒刺在背。 但江尘如此警惕,令他找不到任何机会,只好悻悻然的离开了,自去睡觉不提。 江尘看似合上双眼,眼皮下的眼球却在偶尔转动。他打算就这样熬上一夜,天明再离开。 雄鸡唱白,天色一点一点地从东方亮起来。 江尘最后运功一个周天,从软榻上站起来,活动因坐了一夜而酸软的脖颈、腰背。缓步走到床前,看着床上睡眠正酣的晋南侯,冷声道:“我知道你已经醒了,昨夜的话别忘记就好。” 说完缓步迈出房门,走出了小院。 听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晋南侯在床上睁开双眼,这个江尘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难缠。 昨夜引他进来的那名小厮,正在院门外打着盹,见他出来,心里奇道:“这位江玉郎果然是与众不同,侯爷龙精虎猛,以前带回来的男子,无不是到午时才走。瞧他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大碍?” 江尘不理他诧异的目光,吩咐让他带路出府。 回到胡家戏园中,晨起练功的戏子们见他进来,无不纷纷让路。大家都知道,他昨夜去了侯府,对他的看法颇为复杂。 有那种感激他的,因为他若是不去,晋南侯若迁怒于戏班,大家都吃罪不起;也有鄙视他的,堂堂大男人竟然雌伏与他人胯下,是何等羞耻之事!也有同情他的,都是下九流的戏子,身不由己。 对于他们的种种目光,江尘视而不见,径直朝他的小院中走去。昨夜和晋南侯这个老狐狸谈判,又熬了一夜,从身体到心理都极需休息。 看在众人的眼中,大家坐实了他被晋南侯折辱的事实。 知道他回来了,胡班头忙忙迎上来,目光中带着怜悯,道:“玉郎,为了祥隆班,委屈你了!” 江尘淡淡一笑,道:“就当我报答班头当年的救命之恩吧!” 胡班头惭愧道:“还说什么救命之恩,若没有玉郎排出‘震八方’,祥隆班是此意不在京城了。” 但再多的歉疚,也无法挽回既成的事实,胡班头道:“往后玉郎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便是,我一定满足。” 江尘笑笑应了,道:“班头好意我知道了,如果可以,这两天我暂停上台,需要休整一二。” 胡班头忙点头应了,江尘回到自己院中,进了房回身掩上房门。 房中一道人影闪出来,拱手施礼道:“少主!” 江尘微微颔首,道:“你守好了,我要先睡一觉。其余的事,等我睡醒再说。” …… 东郊,“和丰号”庄子。 桑梓欢快的进进出出,和青麦一道,整理着行装。 她们在这里虽只住了短短七日,但前前后后添置的行李却不少。 有徐文敏怕妹子住不惯,从家里拿来的她常用之物。也有钱锋做主,给她添置的。还有武正翔给她买来的,打发时间用的话本子。 还有徐婉真闲来无事儿所作的曲谱,包括在那天暴雨之际做出的《初夏骤雨曲》。 大件的物事,而自然是不带回去的。但书本、曲谱、胭脂水粉等等杂物,这些林林总总的,放在旁边倒不觉得什么,但一收拾起来,就有好几个箱笼。 徐婉真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眼儿媚”的残存药力被全部驱除,在丹田中又有一簇活泼的小火苗,温养着她的身躯。她的身体,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桑梓、青麦在房中忙碌,她则去了温沐兰的房中。 温沐兰的伤势,比她严重的多,若不是救治及时,差一点就命归黄泉。 见她进来,温沐兰勉强撑起身子,笑道:“小姐,您怎么来了?” 徐婉真快走两步,忙将她扶好躺下,道:“我们要先回城了,先来看看你恢复的怎样?”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她伤得如此之重?才刚刚休养了几日,温沐兰的脸色仍然非常苍白。在伤没有养好之前,她无法运功调息,不能加速痊愈。 听徐婉真问起,她不想让小姐担忧,面上浮现一丝笑容,道:“苏三爷嘱咐了,再卧床休息半个月,当无大碍。” 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没有大碍?明白她的心意,徐婉真也不揭穿,点点头道:“沐兰,你安心养伤,不用着急。那名杀手的事,有钱老爷出面料理。” “但我不在小姐身边,若是再遇到什么危险,可怎生是好?”温沐兰担忧道。 徐婉真看着她的眼睛,承诺道:“我答应你,在你的伤势彻底好之前,不再出门。京城在天子脚下,你大可放心。” 比起之前,徐婉真更加爱惜自己的性命。 因为她深知,她的性命与武正翔的命运紧密相连。往小处说,她想和他一起白头到老;往大处说,这关系着天下苍生的命运。 温沐兰点点头,正要说话。桑梓揭开帘子,笑嘻嘻的钻进来,道:“沐兰姐姐,我们走了,你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寂寞呀?” 她的笑容明朗,一下子冲淡了房中的凝重气氛。 温沐兰打趣道:“自然是舍不得你的,不如你留下来陪我?” 闻言,桑梓偏着头认真考虑了一下,纠结道:“我也好想留下来,陪沐兰姐姐,可是小姐身边也离不开人哪!等回了府,只有采丝一人可忙不过来。” 听她这样说,徐婉真忍不住噗嗤一夏笑出声来。 如果用现代的话说,桑梓就是一个赤果果的颜控,无法抗拒美人的要求,竟然没有听出来是温沐兰在打趣她。 青麦一掀帘子走进来,嗔道:“好啊,桑梓姐姐!原来我在姐姐心里,还不算是一个人吗?” 桑梓话中的原意,是除了她,只有采丝一个大丫鬟。但被青麦抓住了话中的漏洞,一时百口莫辩起来。 第三百六十二章 回城 桑梓最大的特点是忠心,论眼界阅历,她不如采丝;论沉稳大气,她不如青麦。倒是青萝活泼好动的性子,跟她有几分相似。 但她和徐婉真相伴长大,这好些年的情分,却是无可取代。 在言辞中落了下风,她这才反应过来,不依的跺脚道:“好呀,原来你们几个合起伙来欺负我!” 温沐兰伤重在床,她发作不得。活蹦乱跳的青麦,便成了她的发泄目标。 只见她目光一转,伸手就像青麦拧去,口中道:“小姐,您可瞧见了啊,不是我不放过她,是她先来惹我的!” 徐婉真嘴角噙着笑意,看着两人打闹。一时间,银铃般的笑声充斥了整个屋子,也冲淡了些许的离情别意。 温沐兰心中暖暖的,或许在她来之前,心中还有些许疑虑。但到了今时今刻,她只觉得,当初答应钱锋,来做徐婉真的护卫,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徐婉真这里收拾停当,换上了出门的衣服,头戴帷帽,由桑梓伺候着出了庄子大门。 门外停了一辆四轮马车,徐文敏候在马车前面,面上的笑容如阳光一般和煦,问道:“妹子可痊愈了?” 看到疼爱自己的阿哥,徐婉真微微福身施礼,道:“痊愈了,有劳阿哥挂念。” 桑梓、青麦伺候着她上了马车,徐文敏翻身上马。 于学民当日被袭击,但他只是从马车上滚落,伤势不重,养了这几日已然无碍。他扬起手中马鞭,正要驾车出发,徐婉真听到车外传来他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声音:“我正要回城,正好顺道护送你们。” 对于这名和钱锋一起出现男子,徐文敏并不陌生。知道他武艺高强,对于妹子也关心的很。温沐兰身负重伤,不能随车护卫,有他在自然是最好的。 徐文敏在马上拱手作揖,笑道:“还未请问兄台高姓大名?府上何处?” 两人虽见过面,但并未有过正式的介绍。武正翔特意将钱锋遣走,正是想借这个机会,在未来的大舅子面前露露脸,混个眼熟,日后也好相处。 闻言,武正翔拱手道:“在下武正翔,乃忠国公庶子。” 忠国公府乃京城一等一的权贵人家,哪怕是庶子,也不是徐家这样的商贾能高攀得上的。 武正翔通身的气度,徐文敏知道他定然来历不凡,但未曾想对方竟然是忠国公府上的少爷。 忙端正了仪态,在马背上深深的施了一礼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忠国公府上的少爷。这些日子,给您添麻烦了!” 对方身份尊贵,徐文敏回想了一下,这几日对他并没有失礼之处,方才在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武正翔微微苦笑了一下,是因为怕他拘束,才没有对他言明身份。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才正式相见的。果然,他还是拘束了。 徐婉真在车中听到两人的对话,心下莞尔,暗暗想道:“阿哥呀,你如果知道了,他是要来娶走你的妹子,恐怕对他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态度了吧?”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徐文敏、武正翔策马并排走在后面护卫着。 武正翔什么人?在庆隆帝面前都能游刃有余,他有心交好,这不是什么难事。 徐文敏是第一次和国公府的人打交道,还不是管事之流,是一名正儿八经的高贵公子。纵然他如今人情练达,刚开始也有一些手足无措之感。 但武正翔语气轻缓,跟他轻松地聊着一些近日京城里发生的趣闻,没有丝毫国公府公子的架子。 在他的刻意引导下,两人的谈话轻松起来,慢慢拉近了两人之间,由于身份差别带来的距离感。 天空中飘来几点雨丝,闻着空气中传来的丝丝凉意,武正翔道:“我们得把速度加快了,赶在下雨之前进城。” 徐文敏点点头,吩咐于学民加快了速度。还好这马车是特制的,走得又是官道,在急速行驶下也不觉得多么颠簸。 一行人进了城,雨丝变成了豆大的雨点落下。徐文敏并没有随身携带雨具,武正翔道:“不如找一家茶铺歇歇脚再走?” 徐文敏点头应了,策马上前对车厢里的徐婉真讲了,在前方的茶肆边停下来。徐婉真戴好帷帽,由桑梓扶着下了车,进入茶肆。 …… 与此同时,惊帆驮着樊彬,一骑绝尘的朝着洛阳城奔来。他在马上的身姿,矫若游龙。 雨水湿了他的黑发,贴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更显得他五官深邃。连日来的风尘,反而增加了他不羁的魅力。 到了安喜门,验明身份,樊彬策马入城。 冰凉的雨点打在他的身上,并不能浇灭他心中的暖意。紧了紧背上的背囊,他的唇边浮现出笑意。有了沥泉晴月花,她一定能看到自己的诚意。 就算不能立刻使她动心,也能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前进一大步。 有这样的天材地宝,樊彬信心十足。 进了城,他打马就朝嘉善坊的徐宅奔去。到了门口,他方才惊觉,自己这样贸贸然的上门,如何能见到她? 他在马上自嘲的笑了笑,拨转马头,在城中信马由缰起来,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 也许,自己该再去求见齐王?请他安排一次,自己和徐婉真的单独见面? 但转瞬间,他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对齐王的打算,他自然是清楚无比。齐王只是想借着这桩婚事,来拉近与自己义父的距离,再寻找机会,让镇西将军府成为他的势力。 所以,齐王已经请了祝大夫人出面保媒,这就够了。但在义父没有明确意愿之前,最好不要再求见齐王。 这是大事儿,如何与徐婉真见面,还是自己想办法的好。 在大雨中,樊彬缓缓策马走着。因下着雨,街上的行人只得稀稀落落几个,大部分都回了家,或者在路边店铺避雨。 这场雨,将街道冲刷得干干净净。樊彬在雨中想着心事,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她,想到她精致如玉的容颜,突然很想立刻就见到她。 他失笑,为了转移自己的迫切心情,抬眼望四周看去。不经意之间,她的面容映入樊彬的眼帘。 樊彬不由得揉了揉眼,难道是思念心切,自己眼花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情敌 再定睛一看,在一家茶铺的二楼窗户边,果然见到她面带笑意的侧脸。在她对面而坐的,是她的阿哥徐文敏。 樊彬心头一喜,原来有这么好的运道?正在发愁如何与她相见,她就出现在自己面前。难道是老天爷对自己的诚意所打动了?将这大好机会送到。 他估摸着,应该是两兄妹出门,却突遇大雨,正在临时避雨呢。这真是天赐良机! 他正要打马向前,却又见到二楼的窗边出现一道男子的身影,在徐婉真的右侧方坐了。 樊彬缓缓勒住缰绳,这名男子是谁,怎么会出现在徐家两兄妹的身边? 他顿住身形凝目望去,只见徐文敏的脸上充满了笑意,与他谈笑风生。徐婉真的帷帽揭下来放在一旁,虽然没有说话,但她面目温婉,看起来心情不错。 看他们之间的情形,应该是彼此相熟的。 这名男子的面容十分熟悉,樊彬认真想了想,恍然大悟。“噢,原来是他!” 他在进京前,义父就让人把京城的所有权贵人物都调查了一遍,交了一本册子给他。自然,这种调查只是粗略的,帮他了解京中形势,快速融入而已。 那本册子上的人物,他早已烂熟如心。之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来,实在是因为武正翔在京中几乎不怎么露面,又是庶子,樊彬怎么可能分散精力去关注他? 但此刻在雨中,虽然隔着距离,但他仔细观察之下,此子卓尔不凡,风华内敛,绝非池中物。 但蹊跷的是,徐家怎么会和他相熟?按道理,他们应该远远扯不上关系才是。 难道,他也是冲着徐婉真来的? 想到这里,他翻身下马,到对面的酒肆中坐下,解下背上的背囊放在桌上。问小二要了一壶酒一碟花生米慢慢吃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二楼上的动静。 在他发现武正翔之时,武正翔也发现了他。 武正翔如今打通了任督二脉,对于周遭事物的灵敏,远超常人。何况是打量着他的视线? 外面的大雨仍然在下,武正翔口中和徐文敏说着话,却分出一部分精力朝樊彬看去。 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樊状元嘛? 樊彬对徐婉真的求亲,他心中有数。甚至曾经一度认为,徐婉真嫁给他,会获得更加顺利的人生。 但当徐婉真表明心迹之后,武正翔自然不会将她拱手让人。悄然打量了一下樊彬,瞧起来风尘仆仆,应该是刚刚回城。 这事情实在是巧,看樊彬到对面酒肆坐下,他在心中略略转念,便大致猜到樊彬心中的想法。 一直以来,他在暗,而樊彬在明。若易地而处,恐怕他也会采取跟樊彬相同的法子,对突然出现在徐婉真身边的男子,先仔细观察,谋定而后动。 樊彬的出现,除了他,徐家兄妹并未察觉。武正翔垂下眼眸,转瞬间定了个计。 约莫过了两刻钟,雨势渐歇,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徐文敏望了望天色,笑道:“被雨阻了这一场,祖母该等得着急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徐婉真点点头,这几日未曾见到祖母和徐文宇,心中很是牵挂。还有父亲的腿脚,小舅舅给他行着针,不知有所好转吗? 距离上一次出城,不过短短八日,却仿佛过了很久。她更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圈,又得知了那个惊天动地的秘密,此时离家越近,便越是惦念家人。 几人下了楼,徐文敏会了茶钱,于学民将马车赶到门口。 见到他们几人出来,怕被他们发现,樊彬略略侧过身子。借着喝酒,在酒杯后面观察他们的动静。但他的动作,一一落在了武正翔的眼里。 大雨刚歇,雨水沿着屋檐连成一条银线往下滴落。 桑梓扶着徐婉真上马车,武正翔用身上的斗篷,为她遮挡从屋檐滴落的雨水。 他的细心体贴,让徐婉真发自心底的甜蜜一笑。纵然是在屋檐之下,有他人在场,但在他们两人之间,却仿佛有一种独有的默契,将外人隔绝在外。 徐婉真的笑容,温暖了武正翔的心,却深深地刺痛了樊彬。原来她也是会笑的,原来她不像对着自己一样无情,那样神色冷清。 坐在那里,樊彬只觉得如坠冰窟,在滂沱大雨中都不觉得寒冷的心,骤然变得冰凉刺骨。 在这个瞬间,他突然醒悟,当日她说过的那句话“不是无情,只是你不是对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觉告诉他,武正翔就是徐婉真心中的那个人。 武正翔帮徐婉真挡着雨水,也将樊彬的视线阻挡在外。垂下的眼眸中,暗藏着一丝得意。对,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樊彬发现,希望能让他知难而退。 樊彬坐在那里,像一座雕像般纹丝未动。 望着马车逐渐走远,他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酒杯已经被他在掌心中捏得粉碎。尖锐的瓷片划碎了他的手掌,鲜血沿着他的手腕流了下来。 但这样的痛,远远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 是了,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樊彬回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在南市见到她,就迷醉在她的风仪之中。那个时候,她应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吧! 再后来,在东郊的小路上和她巧遇。她面对刘祺然的不卑不亢,在绢花作坊中散发出的自信光芒,深深的折服了他,使他魂牵梦绕。 被齐王看出他的心思,借机拉拢于他,他也就顺水推舟。 原以为以他的条件,又有齐王作保,求取一名商贾人家的女儿,理应手到擒来。却不料先有太子阻扰,眼下又出现武正翔这样的劲敌。 对手是否可怕,樊彬并不放在心上。让他死心的,是徐婉真对武正翔的态度,是在他们两人之间,外人无法插足的默契。 看了一眼桌面上放着的背囊,他辛苦采到的沥泉晴月花,此刻仿佛成为一种笑话。 她不会在乎的,这样的女子,不会为了外在的宝物,而改变心意。 不得不说,樊彬虽然只见过徐婉真区区几面,但却非常的了解她。眼下,又该何去何从呢? 第三百六十四章 对峙 樊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拿出几颗碎银子放在桌上,重新系好背囊,牵了屋檐下的马就要离开。 小二追上来,道:“这位客官,你的手还在流血。小店有止血的伤药,可需要包扎一二?” 樊彬略略回身,问道:“是否留下的银钱,不够赔偿酒杯?” “那倒不是。”小二摇头。 “不是就好。”樊彬不顾手上的伤势,牵了缰绳翻身上马,径直走了。 小二略微愣怔,随即回转酒肆。既然对方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也没必要多管闲事。 大雨初歇,空气中的清凉意味本应让人神清气爽。但樊彬只觉得此刻,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片段。 抬眼望去,天是灰的、街道是湿漉漉的、行人们面无表情的脚步匆匆,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沮丧。 武正翔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呢?他不在的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樊彬暗自揣测。他是一直存在,但自己没有觉察吗?还是这几日突然出现? 但线索太少,樊彬左思右想不得其法。 他漫无目的的策马走在街上,等他醒悟过来,却发现到了南市的街口处。 徐宅就在距此不远处的嘉善坊中,既然想不明白,不如就当面问个明白吧! …… 田兴早就知道,今日是大小姐回来的日子。估摸着该到了,却下起磅礴大雨来。老夫人已打发玉露前来,瞧了好几次。 雨停了,田兴不转眼的望着街口,终于看到徐家的马车出现在眼前,忙卸下了门槛,方便马车直接驶进来。 于学民甩了一个鞭花,“吁……”马车缓缓在垂花门前停下。 桑梓当先跳下车,将徐婉真从车内扶出来,青麦紧随其后。 武正翔作为一名外男,自然不方便进去,徐文敏在大门口与他拱手作别。 “有劳二少爷一路护送至此,文敏他日定设宴道谢,还望不要嫌弃才是。”这不仅是感谢他的护送之功,还感激他在庄子上的照拂。 能加深和大舅子之间的关系,正中武正翔的下怀,自然是笑着应了下来。 武正翔站在原地,目送着徐婉真的马车驶入,徐文敏回了徐家,方才拨转马头。 此时,他面上的笑意敛去,神色肃然,紧紧的盯着街口拐角处。 樊彬骑着惊帆,缓缓地出现在他面前。两人之间相距约十来丈,就这样对峙了盏茶功夫。 未几,武正翔突然笑了起来,道:“樊状元来此贵干?” 樊彬心头一凛,对方是知道他的,果然是有备而来。 略略沉吟,他打马上前,冷冷道:“有几句话,我想要私底下询问一二。” “好,”武正翔一口答应下来:“不过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你跟我来。”樊彬的眼中露出挑衅的神色,并不说明地点,就看他够不够胆跟上。 武正翔晒然一笑,所谓艺高人胆大,在如今的高芒王朝,他的武艺不输任何人。 樊彬调转马头,一马当先的直奔城外而去。离此地最近的是建春门,但他却经过洛水,往安喜门而去。 出了安喜门,两人一前一后,疾驰而去。 一个时辰前,樊彬才从此门回来,那时他满心喜悦,满怀希望。此时再出城,心境已然完全不同。 两人经过了被大雨洗后的原野,经过涂家所在的松溪书院,往邙山深处奔去。 樊彬在这山内转悠了好几日,对这山中的地形再了解不过。过了两刻钟,便带着武正翔,来到一处瀑布前的平地之上。 刚下过的大雨,为这瀑布注入了丰沛的水量。水花飞溅,声如奔雷般隆隆作响,确实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樊彬在这一路上想了很多,真到了地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何问起。 毕竟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樊彬虽然心中笃定,但毕竟是他的猜测,难道要问对方,你和徐婉真之间是互相爱慕着吗? 见他一言不发,武正翔翻身下了马,负手走到瀑布前面的一块岩石之上,转回身看着他道:“如果不知道想问什么,不如我们打过一场再说。” 此言正合樊彬之意,作为旧年的武状元,在武艺上他不怯任何人的挑衅。此时心中郁结难解,不妨痛快淋漓的打过一场,以解心头之恨。 下了马,樊彬见他赤手空拳,问道:“你不用武器?” 武正翔摇摇头,道:“不是不用,是你还不值得我用。” 他语气中的轻蔑,让樊彬额头青筋微微暴起,旋即平复,笑道:“想对我用激将法?既然如此,我们便都不用武器。” 虽然两人是情敌的关系,但他的气度,仍然让武正翔心中暗暗赞了一句。 至此,两人都不再言语。 武正翔仍然负手站在岩石之上,身姿未动,但随着眼神的变化,整个人的气场发生了巨变。他就那样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渊渟岳峙一般,不可撼动。 樊彬的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眼前之人绝不可轻视。他试探性的出了两招,被武正翔轻轻松松的化解,觉得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深浅。 见对方没有主动出手的意思,樊彬轻轻吸了一口气,将内力快速的运转了一个周天,使得身体保持在最佳的状态。 他脚下的步伐骤然加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双拳如狂风暴雨一般,从各个角度,向武正翔袭击而去。 武正翔的内力已臻化境,对气机牵引的感应分外明显。樊彬的攻势看上去猛烈无比,但对他来说,却是有迹可循。 轻松避开了这轮攻势,武正翔微微沉下身子,缓缓向前打出一拳。这一拳质朴无比,速度慢得似乎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应对。 但在樊彬看来,这一拳却避无可避。 他将身法提到极致,连续几个急速闪动。武正翔却如影随形一般,拳头在他的眼前越来越大。 樊彬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进行诡异转身,空气之中出现“突突突”的爆破之音。 他静止下来后,只觉得空气仿佛都已经凝结,也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心中一喜,终于摆脱他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输赢 喜色还未从樊彬的心中褪去,突如其来的危险,让他的寒毛根根倒立。 “不好!”樊彬急忙避让,但哪里还避得开? 武正翔拳头上的气劲触碰到他的身体,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樊彬倒飞出去,直接摔入了瀑布之中。 “我和他的差距竟然有这么大吗?”在身子撞到岩壁的一瞬间,樊彬这样想着,惊诧莫名。 随即,身体从岩壁上弹下,在半空中喷出一口暗血,跌落到水潭之中。 武正翔收回拳头,能一招击败樊彬,他并不觉得奇怪。这就是境界的碾压,如同成人和孩童的差距。 对于樊彬此人,他是欣赏的。 但,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另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爱女子的追求,哪怕徐婉真对樊彬没有任何意思。 这次,他在出拳之际掌握了劲道,只是给对方一个教训,并不会真正伤害到他。 樊彬从水潭边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泛起了无奈的苦笑。 自己这次输得彻底,不仅是徐婉真的心,连在自己引以为傲的武艺上都不堪一击。 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这番交手下来,更加肯定了他内心的猜测。虽然他万般不愿相信,可这是事实。 武正翔走向前,伸出右手想要将他从水里拉起来。 樊彬只略微犹豫了一下,就将手伸给他。堂堂好男儿,直面自己的失败才是应当做的事情。 两手交握,樊彬带着一身水花猛然起身。 两人都是聪明人,本就前无冤后无仇,不想无谓树敌。为了一名女子打了一场,反倒有些英雄惜英雄起来。 武正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赞道:“好汉子!怎样,没事儿吧?” 樊彬摇摇头,道:“没事。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何时与她相识?输,也让我输个明白。” 听到这个问题,武正翔的眼中出现追忆的神色。 想起他和徐婉真首次相见的那个夜里,唇角爬上一丝笑意,道:“还是在旧年的苏州。” 闻言,樊彬释然的笑了笑,道:“不是我不如你,是认识她太晚。” 武正翔傲然一笑,道:“不对,哪怕你认识她在先,最后她仍然会选择我。”樊彬虽然已经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但在事关徐婉真的言辞上,他仍然寸步不让。 闻言,樊彬扬起头,从胸腔深处发出一道长啸,其中蕴含的内力,震得附近的树叶簌簌而下。 从西北到京城,他的人生不可谓不坎坷,但通过他自己的奋斗拼搏,取得了一席之地。 好不容易遇见为之心动的女子,原以为只要自己诚心追求,总有一天会掳获获她的芳心。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不能再欺骗自己,只能眼睁睁的失之交臂。 眼前这个男人是如此卓越,配得起心爱的她。 但他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胜利的喜悦,看上去是那么可恶。 虽然知道自己远远不是武正翔的对手,但他仍然挥出了一拳,直奔武正翔的胸口而去。这一拳,蕴含着他的不甘、愤怒、悔恨等等情绪。 武正翔没有避开,甚至撤回了护体的气劲,硬生生地受了他这一拳。后退了两步,抹去从嘴角渗出的血迹,笑着问道:“这下,你该甘心了吧?” 樊彬在挥出这一拳之际,心里已然后悔。这样的举动,犹如垂死挣扎的跳梁小丑一般,哪里是好男儿所为?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武正翔竟然受了他一拳。 看着对方磊落的笑容,他不得不承认,武正翔在武艺上超过了他,连心胸也令他折服。 他轻叹一声,甩了甩额前湿发滴下的水滴,因情伤而颓然的眼神,让他的面容有了沧桑的神色。但这神情之中,又透着一种释然,整个人越发的洒然不羁。 樊彬走到一旁的惊帆旁边,解下马上驮着的背囊,从中拿出一个白玉匣子,递给武正翔道:“你将这个带给她吧,我就不再见她了。” “是什么?” 想起为了采摘这朵花,历经的惊险,樊彬微微一笑,道:“沥泉晴月花。在我心中,只有这朵花可以配得上她。” “沥泉晴月花?”武正翔讶异地挑起了眉毛,道:“这等宝物,你舍得?” 结合他之前风尘仆仆的模样,武正翔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这朵花应该是他千辛万苦才采摘到,准备用来赢取徐婉真芳心的。 而眼下,他已经明白事不可为,却还是要送给徐婉真吗? 樊彬低下头,语气萧瑟道:“我采摘这朵花,就是为了她。这份心意,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哪怕,她的心中没有自己。哪怕,在她的未来中,自己只能远远的看着。 在他的眼角处,有一丝可疑的水光,仿佛在纪念这份还未开始便已逝去的爱情。 武正翔为之动容,樊彬语气中蕴含的深情,让他感同身受。 只是情之一字,至情至性。他和徐婉真两情相悦、情比金坚,绝不会拱手相让。 再说,就算他肯让,徐婉真就会和樊彬在一起吗?但是对于三个人的不公平,也是对徐婉真最大的不尊重。 接过这个白玉匣子,武正翔道:“我替她谢谢你。” 替她道谢原是应有之义,但樊彬听在耳中,却心如刀绞一般。他松开手不再说话,翻身上马狂奔而去,恨不得离此地越远越好。 武正翔目送着他的离去,只觉得他暴烈的身姿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将匣子打开,沥泉晴月花静静躺在其中,白玉无瑕的花瓣中,簇拥着晶莹剔透的花蕊,银白色的枝叶更是透出它的不凡之处来。 在影卫那里,有一份天材地宝的名册,这沥泉晴月花赫然就在其中,属于上上品。据他所知,在高芒王朝建国以来,还从未出现过。 采摘此花,机缘、勇气、运势、智慧缺一不可。看来着樊彬,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优异。 徐婉真能得到这样的宝物,他也替她高兴。 将白玉匣子贴身放好,武正翔策马往山外奔去。这些匣子虽好,但也只能保一个月不腐,但要尽快将此花送到徐婉真的手中。 第三百六十六章 回家 洛阳城中,嘉善坊,徐宅。 徐老夫人将徐婉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语气中有一些心疼,道:“你这孩子,怎么就七灾八难的不断呢!跟你阿哥去一趟绢扇作坊,这能生一场大病。” 徐婉真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娇嗔道:“让祖母担心,是孙女的不是。见不着您,真儿这些天在东郊可想您了!” “贫嘴!”看着她好端端的模样,徐老夫人放下心来,道:“担心你的,哪里只得我一个?宇儿每天都要念叨好几遍,你阿爹虽然口中不说,但心中也是担忧的。等良智下了馆,再好好给你诊一下,女孩子的身体最是金贵。” 徐婉真忙点头应了,虽然她现在身体状况极佳,但让小舅舅诊断一下,也好安大家的心。 “你先回去安置,”徐老夫人道:“今儿晚间到我这里来一道用饭。” 此时徐昌宗还在织锦坊,徐文宇还在书院,均未着家。这样安排,自然是让他们回来后能第一时间见到她,也好安心。 徐婉真自然毫无异议,带着桑梓、青麦往后罩房走去。 刚进入自己的小院,青萝便冲了上来:“小姐,您可回来了!这几日您不在,奴婢们就好像失了主心骨一般。” 采丝要沉稳的多,但看到徐婉真,脸上也露出激动的神色,深深施礼道:“小姐无恙便好。” 郑嬷嬷含笑站在最后,她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掩饰不住眼中的关切之色。 这次徐婉真临时出门,却耽搁了七八日才回来。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有蹊跷。但其中的事情,小姐不说,她自然也不会过问,这才是忠仆的本分。 进了房间,采丝端来一碗香浓的银耳蜜枣粥,伺候着徐婉真喝下。 徐婉真漱了口,道:“桑梓、青麦,这几天辛苦你们了,且先下去歇着。先好好休息两日,再来轮值。” 在庄子里,只得她们二人伺候。端汤送药、清洗伤口、敷药等等活计,两人连下巴都尖了。 桑梓还要再说什么,采丝推她下去,笑道:“好妹妹,这伺候小姐的功劳,可不能让你一人抢了。你就体恤体恤姐姐吧!” 见她说得有趣,小姐的意思也不容反驳,桑梓笑道:“如此,我们便偷偷懒。” 徐婉真微笑着颔首,桑梓带着青麦退下。 青萝拿着空碗出了房门,采丝走到徐婉真身侧,为她拆掉发髻,轻声道:“小姐,婢子有事要禀。” 徐婉真点点头,道:“说吧。” 采丝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桃木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徐婉真光滑如绸缎般的黑发,道:“前两日,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拜访徐老夫人。” 徐婉真没有说话,静静听她说下去。 “那天,大少爷提前回来了,还在老夫人房中发了怒。客人走之后,大少爷还和老夫人发生了一些争执。所以,婢子特意打听了一下,那位客人是孙家的三少爷。” “噢?”听采丝说完来龙去脉,徐婉真诧异之极,猛然回过头看着她。 却忘了采丝正在为她梳头,一下子扯断了几根发丝,痛得她惊呼一声。 采丝连忙放下手中的梳子,跪倒在地,道:“是奴婢的错,请小姐恕罪!” 徐婉真挥挥手让她起来,道:“这不关你的事。”说完陷入了沉思,孙智韬怎么会突然到来?还来拜见了祖母。 心口突然一疼,一种遥远而陌生的情绪蔓延上来,有酸涩、甜蜜,和深深的悲伤。 猝不及防之下,徐婉真被这股情绪袭击,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弯下腰去,脸色发白。 只觉得心好痛,这不是形容词,而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疼痛。 采丝忙扶着她,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徐婉真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才缓过来。她心中明白,这股情绪来自于原本的徐婉真。 原来,在她心中,对孙智韬的感情竟然如此之深。但更令她恐惧的是,自己体内的情绪,是她残留下来的,还是她一直都在? 可是,这个疑惑无人能为她解答。 摸了摸左手腕上戴着的电魄云镯,关于灵魂这样的玄妙之事,恐怕也只有那个青年回答了吧! 可他当初早已言明,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剩下的路需要自己走。 喝了一口采丝递过来的热茶,等待这股情绪缓缓退去。徐婉真问道:“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采丝道:“听玉露说,他是为了再次求亲而来。” “祖母怎么说?” “老夫人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明确拒绝。孙家三少爷承诺,明年考取举人之后,会再次上门求娶大小姐。” 徐婉真扶着额角,她的婚事,怎么就有这么多的波折? 眼下她还未及笄,要等到九月份才满十四岁。好不容易,处理好了和安国公府的关系,还有一位祝大夫人偶尔上门。 远在苏州的孙智韬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城。 可她的心里,就只有武正翔一人而已。 有句诗是这样说的,“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到了她这里,徐婉真深深觉得,她有何德何能,能获得这几位优秀男子的爱慕? 她早已敏锐地察觉到,在石京泽眼底隐藏的情愫,樊彬表现得更加直接。而孙智韬的爱,内敛、深沉,却一往情深。 这三名男子,都是一时俊彦,被他们爱上,徐婉真虽然感到荣幸,但更多的是一种压力。 尤其是对孙智韬,这名字自幼与她定亲的男子。 孙家是耕读望族,已经退掉了婚事,再重新上门求娶,这样丢面子的事情,孙智韬一定付出了相当的努力。 何况苏州和京城千里之遥,他定然是知道徐家脱罪之后,便立即设法,才会在此时的出现在洛阳。 在和武正翔定情之前,孙智韬来苏州码头相送。他眼中的深情与不舍,曾经撩动自己的心弦。 对石京泽,她可以装傻似的没有看见;对樊彬,她可以想也不想的无情拒绝。但对孙智韬,她实在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才好。 如果还是以前的徐婉真,自然会欣然应下。可惜的是,如今她有了用生命来爱的人。 第四百二十六章 赏花 老忠国公是跟随先帝爷起事的从龙之臣,和如今的皇家一样,眼下武家已经是河东道晋阳城的大族。除了忠国公府一家,大部分族人都扎根于晋阳。 这位范芊芊姑娘,从晋阳城接过来,路上需要花费大半个月的时间。 陈氏点点头,又问道:“我让你准备的药,可准备好了?” 何妈妈有些迟疑,道:“准备好了。但夫人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陈氏的嘴角扯出一个阴沉的笑容,道:“当然是真的。你以为,我会让范芊芊去给那贱种生儿育女,让他坐享齐人之福?” “但大小姐不是说,让范芊芊进门,就是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吗?” 陈氏冷哼一声,眼中射出凶狠的光,发狠道:“我就是要让他绝嗣!至于范芊芊,她只要让那徐婉真心头不宁,就算达到了目的。” 想起当年,她被那突然出现的温云卿乱了阵脚,暗自垂泪。这样的滋味,也要让武正翔的嫡妻好好品尝一二。 …… 两日后,平国公府。 涂曼芬、涂曼珍的马车到了垂花门前停下,春柳上前迎了,道:“两位小姐快请进,我家小姐已等候多时。” 涂曼芬在暗地里捏了捏涂曼珍的手,示意她谨言慎行,问道:“不知夫人可在府中?我们姐妹第一次上门,理当先去拜见夫人。” 春柳笑道:“涂大小姐果然是出身书香世家,如此知礼。夫人正在赏花,请随我来。” 她在前头带路,一行人到了后花园的凉亭中。 这个夏日由于雨水颇多的缘故,天气并不炎热。这座凉亭就建于一个小湖泊的岸边,周围种满了花草。这亭中,只觉凉风习习,花香袭人。 两姐妹规规矩矩的见了礼,曾氏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二人。 涂曼芬她是知道的,马上就要嫁入安平候府,在以往也见过几面。虽算不上熟悉,但在曾氏印象中,是个规矩知礼、有几分才气的女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曾氏的目光,重点落在了涂曼珍身上。她竟然能让儿子收心,这让曾氏多了几分好奇。 涂曼珍一身浅碧色衣裙,清新娇俏。听说她明年就要及笄了,看上去神情娇憨,面上还是一团孩子气。唯一出彩之处,一对黑眸如小鹿般清澈,充满了对事物的好奇。 这样的女子,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呀?曾氏心头暗暗嘀咕。 “既是兰儿邀你们来赏花,便玩去吧。没得拘在我这里,无聊的紧。”曾氏笑道。 “夫人说哪里的话,能见到夫人的风采,我们姐妹恨不得就陪在夫人左右。”涂曼芬柔声道。 这样道场面话,哪怕知道是在恭维,也令曾氏开怀,道:“好一张巧嘴。”说着从头上拔下两根珊瑚攒梅花簪,道:“这颜色太艳,正好给你们两姐妹,一人一根。” 涂曼珍接过簪子,绽放出一个明净的笑容,道:“好漂亮的红珊瑚,珍儿谢过夫人。” 涂曼芬也道了谢,才由春柳带着姐妹二人,往刘栖兰所住的院子走去。 看着她们走远,曾氏转头对王妈妈道:“你看着,这涂曼珍如何?” “老奴眼拙,只觉得涂二小姐一派天真,胸无城府。”王妈妈恭敬回话道。 曾氏点点头,道:“想来就是因为这样的性子,才讨得了然儿的喜欢吧。只是,如果当真嫁进来,这个性子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的出身不高,平国公又是个好色花心的。好在她肚皮争气,得了两儿两女。年轻时还想着要争上一争,眼下却早就没了那些心思。 曾氏如今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儿女身上。后院那些狐媚子,只要不把主意动到她的儿女身上,她便睁只眼闭只眼,懒的过问。 然而,她并不知道该如何教养儿女,只是一味的宠溺。 说出去恐怕外人都不信,堂堂平国公府的嫡子嫡女,从诞生那一刻开始,竟然都处于天生天养的状态。吃喝自然是不愁的,但教养上却极度欠缺。 眼下儿女们都逐渐大了,就都有了自己的主见。拿刘祺然来说,他成日浪荡着过也好、去国子监读书也好,曾氏都拿他无法。 眼看今年就要及冠,这讨媳妇的事,曾氏也跟他提过好几回,但他哪里听得进去半句? 如今好不容易,他自己看中一名女子,曾氏高兴都来不及,更不会从中作梗。 在安国公府别院时,她找徐婉真打听了许多涂曼珍的事情,这时亲眼见了人,是名惹人爱的女子,令她心头满意。却不禁担心起来,府里这样复杂的人际关系,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 王妈妈道:“世子爷性格霸道,或许正是要这样的女子,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娶进门吧。涂家一门清贵,也不算辱没了我们国公府的名声。只是,她一进门就是宗门长媳,这个担子,也不知道她担不担的起。” “谁说不是?我眼下忧心的正是这个。”曾氏踌躇片刻,又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然儿愿意娶进门,这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国公爷那边?”王妈妈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端午那日,国公爷可是发了好大的火。” 曾氏眯起眼,道:“他的面子难道比然儿的婚事更重要?我自有法子让他点头。” …… 刘栖兰的闺房内,正是欢声笑语。 涂曼芬性子娴静,又饱读诗书,就连眼高于顶的刘栖兰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诗才,两人相谈甚欢。 而刘栖云是个好静的,只坐在一旁,盯着窗外树丫间飞来飞去的鸟儿,并不说话。 涂曼珍刚开始还托着腮,看着大姐和刘栖兰两人谈论诗书。没多大一会,便觉得无聊起来。两眼骨碌碌的转动起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栖兰见状,笑道:“别把曼珍妹妹给闷坏了!栖云,你陪着她去园子里转转。这些天,芍药开的正好。若是往年,已经开过了。今年雨水多了些,花期推迟,正好赶上。” 听到赏花,涂曼珍眼中闪着光,她早就坐不住了。眼巴巴的望着涂曼芬,意思是:大姐,你就让我去吧,保证不捣乱。 第四百二十七章 少年情动 涂曼芬的心思,哪里像她那么单纯? 涂家和这平国公府,真论起来,前日有冤近日有故。她们和这刘家小姐一向素无往来,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邀请她们来府中赏花? 这其中,定然是为了涂曼珍和刘祺然的婚事。一来,平国公夫人想看看涂曼珍如何;二来,想必是那位世子爷在后面做文章。 她这样的猜测,全然正确。曾氏已看过涂曼珍,接下来应该是刘祺然出场了吧?却不知,那位躺在床上养伤的世子爷,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看着刘栖兰笑意盈盈,恐怕也是知道此事的。 涂曼芬点点头,道:“你且先去,我们待会来寻你们。” 她们在平国公府上做客,刘祺然又养着伤,她倒是不担心两人见了面会出什么乱子。眼看这门亲事要成,给这二人一点相处空间也行。 听到大姐首肯,涂曼珍心里欢呼一声,迫不及待的起身,就要出门去。 刘栖兰笑道:“曼珍妹妹稍等。”转头吩咐:“凝露,你来带路。涂二小姐第一次来府中,别走错了。” 凝露是她的心腹大丫鬟,姿色并不如何出众,但自有一种书香气质,肖似刘栖兰。她冲着涂曼珍屈膝施礼,道:“涂二小姐,请随我来。” 这时,刘栖云才施施然起身,也不言语,默默走在前面。 看着她们走远,刘栖兰方笑道:“让涂大小姐见笑了,我这个二妹妹就是个木头性子,天生好静。” 涂曼芬正觉诧异,闻言忙道:“这有什么,各人的性子不同罢了。要我说,我宁愿要个木头妹妹,也好过眼下这个。珍儿见什么都好奇,我正头痛的紧。” 嘴上说着嫌弃,语气中却透露出宠溺的意味。 刘栖兰笑道:“你们姐妹俩感情真好。这说来也巧,正好我们都有一个妹妹,也是种缘分。” 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 这边,凝露带着刘栖云、涂曼珍两人到了花园之中。 这一片园子,种了好多各色各样的芍药,争奇斗艳,有翩翩彩蝶在花丛中飞舞。一阵风吹过,吹落花瓣上的露珠,送来阵阵花香。 见到这样的美景,涂曼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笑道:“栖云妹妹,你们府上可真漂亮!有那么美的湖泊,又有这么美的花圃。” 刘栖云自小在这府中长大,这等美景司空见惯,早已没有感觉。此时见她的夸赞,徐徐道:“我倒觉得,安国公府的别院,景色更美。” “安国公府的别院?在哪里?怎么个美法?”涂曼珍听得眼中冒出星星,连珠炮的追问。 刘栖云性子沉闷,奈何对方是客,也只好提起精神解答。这一来二去的,两人倒是聊了起来。 两人这芍药花圃的亭中坐下,对坐品茗赏花。 半晌后,凝露瞥见花圃右侧有一个人影闪过,她道:“涂二小姐,那边有一盆芍药花王,你可有兴致一观?” “哦?芍药也有花王?”涂曼珍兴致勃勃问道。 “自然是有的。夫人珍爱芍药花,这盆花王还是旧年有花匠拿到府中来卖的。因着色泽艳丽、花型优美,远超其他芍药花,令夫人爱如珍宝。当时,为了这盆花,还邀了好多夫人前来品评,才定下这花王的名号。”凝露娓娓道来。 “这么大的来历?那我一定要去看看。”涂曼珍起身,又想起亭中还有一人,回头问道:“栖云妹妹,要不要一同去?” 刘栖云早已见过那盆芍药花王,兴致缺缺,道:“曼珍姐姐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便是。” 涂曼珍跟着凝露步入花径,绕过一座曲径通幽的假山,见到高低错落的花架上,摆放了好几盆芍药花,当中那盆,应该就是凝露空中的花王了。 花架旁边,有一座用藤蔓花瓣组成的秋千。秋千架下方,铺满了厚厚一层芍药花瓣,美不胜收。 涂曼珍掩住小口,完全被这座秋千所吸引,惊呼道:“哇,太美了!” 她沉浸在美景中,浑然不知凝露已悄然退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刘祺然站在她身后。 “喜欢吗?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刘祺然看着她的背影,忐忑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对一名少女花如此多的心思。奈何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虽然花大力气布置了,但实在担心她并不喜欢。 突然听到男子的声音,涂曼珍吓了一跳。 回头看见是他,不知怎的,心漏跳了几拍,无师自通的懂得了他的用心。一抹羞意爬上她的面颊,声音细如蚊呐道:“我很喜欢。” 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如此小女人的一面,其中的青涩风情,看得刘祺然怦然心动。他的右手蠢蠢欲动起来,想要将她揽入怀中。 但当他接触到涂曼珍清澈的眼神时,强按下心中冲动。她这么纯真,他不想吓坏了她。 走前一步,深情款款的望着她道:“涂博士答应了我,在国子监念书满一年就可以上门求亲。还有大半年时间,你等我可好?” 头顶的光被他遮挡,扑面而来的阳刚气息,让涂曼珍心里如小鹿乱撞。她后退小半步,捏紧了手中帕子,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得到她的应承,刘祺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想要欢呼,又怕吓到眼前的佳人,强按住心头欣喜,问道:“可要坐上去?我来推你。” 涂曼珍这才正眼看了看他,问道:“你的伤势痊愈了吗?” 听到她关心自己,刘祺然挺了挺胸膛道:“我怎么说也自小习武,皮粗肉厚的,早不碍事了。” 高义躲在廊下,听得暗暗发笑。明明前两天王太医才允许世子爷下地,什么时候变成“早不碍事”了?爷这个英雄装得,还真是像模像样。 涂曼芬本就崇拜英雄,刘祺然那日如天神降临般救了她,早就收获了她的芳心,只是一直懵懂无知罢了。 此时见他挺拔英武,早就将两人在早先的不愉快忘到脑后,羞涩一笑,缓步走到秋千架旁,款款坐下。 她这一生,还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注重仪态,将宁先生所教,发挥出了十成十。 第四百二十八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清新娇俏的少女,在唯美梦幻的秋千架上坐下。随着她的动作,五颜六色的花瓣在她脚下翻飞。有彩蝶闻到花香,在她身边翩翩起舞。 涂曼珍的眸子中露出好奇的光芒,伸出手掌,让一只浅黄色蝴蝶停驻在她的掌心。看着如精灵一般的蝴蝶,她的唇边扬起一抹浅笑,纯净清澈。 眼前的少女,如不小心坠入凡间的精灵,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光芒。让刘祺然痴痴呆呆的站在原地,如坠梦幻。 涂曼珍回首,见到呆愣在原地的刘祺然,不禁扑哧一笑,道:“真是个呆子!不是说好要推我的么?” 刘祺然才如梦初醒一般,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就来。”快步走到她身后,手上轻轻发力,将秋千架推的荡了起来。 高义将他发呆的一幕尽收眼底,心道,世子爷这次算是彻底栽了!原来不过是假戏真做,这会算是给他自己挖了个坑,还跳的如此心甘情愿。 他就怎么也没弄明白,这涂家二小姐看起来也不过如此,既不成熟又不妩媚,怎么就能把久经花丛的世子爷给打动了呢? 涂曼珍此刻完全沉浸在荡秋千的快乐之中。涂家院子虽大,却没有秋千架。随着秋千越荡越高,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让刘祺然如饮甘泉。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两人的见面毕竟不合规矩。纵然有众人的默许,刘祺然心中也知道,不能耽误太久。 涂曼珍从秋千上下来,一番运动之后,额角处有着亮晶晶的汗珠。 刘祺然低头看着她,面上带着他自己都不知晓的温柔宠溺,拿出帕子伸手为她擦汗。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两人心跳如雷。 涂曼珍面带羞意的垂着头,而刘祺然也仿佛刚经情场的初哥一般,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今日我很开心,谢谢你!我,我等着你!”涂曼珍鼓起勇气,说完这句话,飞快的转身跑掉。凝露从假山一角处迎上来,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带着她回了亭中坐下。 坐在椅子上,涂曼珍咬着手指头,不知在想什么,有些痴了。 好在刘栖云是个不多话的,也不问她看得如何,两人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亭中,看着眼前盛放的芍药花丛,各自想着心事。 刘栖兰和涂曼芬二人来到亭中,见到的便是这等情形。 “这两人,莫不是真变成木头了?”刘栖兰笑道。 涂曼芬心里知道,妹妹定然和刘祺然单独见过了。看她这样反常,也猜不出来她的心思,只有回去路上再仔细盘问了。 …… 看着涂曼珍如小鹿般离去的身影,刘祺然失魂落魄一般呆立在原地,耳中不断回响着她那句话:“我等着你。” 高义小心翼翼的凑上来,唤道:“爷?” 刘祺然一个激灵,从美梦中醒来,伸手便打,道:“叫什么?叫魂啊?” 高义心中腹诽,可不正是叫魂么?爷您方才那个样子,明摆着魂都跟着涂二小姐去了嘛。 却见刘祺然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道:“随我去见母亲。” 见到自己儿子一脸笑容的进来,曾氏一阵恍惚。有多少年,没见到儿子露出这么真心的笑容了? “母亲,”刘祺然道:“儿子决心已下,明年春天,就去涂家求亲,望母亲成全。” 曾氏点点头道:“我见过了涂家二小姐,瞧着是个好孩子。” “母亲你喜欢她?”刘祺然喜不自胜,见到母亲对她满意,比什么都高兴。 “为娘只担心一件事,我们府中不比得别处。她进门了,能不能适应?”曾氏讲出她心中的担忧。 刘祺然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冷冷道:“母亲放心。那些人要是敢来烦她,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他从来就不是良善的人,这些年他如何护住母亲和弟弟妹妹,就如何护住她。 涂家姐妹俩在平国公府尽兴的玩了一日,方才趁着落日的余晖,欲坐上马车往涂家回转。 春柳送她们上车,从身后的小丫鬟手上接过一个描金黑漆匣子,盈盈笑道:“涂大小姐,这是夫人给您的回礼。” 又拿过一个镂空海棠纹的黄花梨匣子,递给涂曼珍道:“这是二小姐的。” 她们两人第一次上门拜访,都给曾氏准备了亲手所绣的小物件所为礼品。涂曼芬是一个扇坠,涂曼珍则是一个香囊。礼品的价值并不大,贵在心意。 此时曾氏给两人回礼,也是礼数使然。两人捧过匣子,再次道了谢方才坐上马车。 两个匣子只看外观,明显涂曼珍的就要名贵许多。涂曼芬微微一笑,心头明了,道:“妹妹,快看看曾夫人送了你什么?” 涂曼珍兴致勃勃的打开匣子,却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道:“这无缘无故的,曾夫人怎么送我这么名贵的东西?” 涂曼芬探头一看,匣子中静静躺着一串碧玺手珠,确实是珍贵异常的饰物。 她打趣道:“妹妹你还不懂么?曾夫人相中了你,要你当她的儿媳妇呢。” “这,这怎么可能?”涂曼珍口中抵赖着,又想到刚刚跟刘祺然的见面,一颗芳心怦怦乱跳起来。 涂曼芬打开自己的匣子,拿给她看,道:“喏,你瞧,这不是很明显嘛。” 见到她手中匣子里那朵绢花,饶是涂曼珍再如何天真,也懂得了其中包含着的不同含义。同样是回礼,正常情况下,不可能相差这么多的,绢花才是正常的回礼。 她低下头,羞不自胜。 涂曼芬正色道:“这是大事,回家后须禀于母亲知道。” 涂曼珍轻轻点头,婚姻大事,当然要告诉母亲。 …… 又连着下了两日的雨,朝堂上已有大臣上书,针对这样的雨势提出了防涝方略。 一条条命令从皇城之中传出,平抑米价、加固堤岸,对往年洪涝的重灾区,进行提前疏散,工部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雨势稍歇,庄夫人到了嘉善坊,登了徐家的门。 “小姐,小姐。”青萝好似一只快活的小鸟,飞进屋中,禀道:“小姐的义母真的来了,老夫人让我来请小姐。” 第四百二十九章 听祖母的 采丝看了她一眼,道:“咋咋呼呼的,成什么样子。什么叫真的来了?庄夫人昨日就递了帖子来,堂堂安国公夫人,难道还假的不成?只是不知,特意上门所为何事?” 徐婉真掩住心中激动,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账册。对庄夫人上门的目的,她再清楚不过。武正翔早就说过,只要过了武娇这一关,她就会请庄夫人上门保媒。 看来,在安国公府别院的那一番设计没有白费,武娇和她背后的陈氏果然是信了,不枉她一番做作。 换了见客的衣裳,让采丝重新给她梳了发髻,徐婉真才缓缓迈步走向荣晖堂。此刻,庄夫人和祖母估计正说着她的婚事,她没必要到的那么快。 荣晖堂中,徐老夫人讶然道:“夫人所说,可当真?” 庄夫人笑道:“千真万确。吴夫人上门的时候,我也如老夫人一般讶异。这忠国公府挑媳妇,竟然挑到了婉真的头上。我又着人去打听了,那名忠国公庶子虽然名声不显,却是个好的。” “为了婉真,夫人有心了。”徐老夫人致谢道。 “老夫人不用客气,婉真是好孩子,又是我的义女。于情于理,我也要为她打算一二。” 庄夫人将她所知的情形细细道来:“忠国公府上人口简单,陈氏膝下就只得一名嫡子,现任职北衙军统领的武烈。一名嫡女,就是上门请我保媒的吴夫人了,闺名武娇。要说亲的这位叫武正翔,旧年及冠,眼下年方十九,平日里没听到什么消息,刚刚获封了三品的云麾将军。” 徐老夫人沉吟片刻,道:“我们徐家虽然回京不久,但也听说,忠国公夫人对这名庶子相当苛刻?” 庄夫人点点头,道:“这件事,京里的人都知道。也因此,忠国公再没有别的子嗣。陈氏虽然名为嫡母,倒也不是正经婆婆。难得的是,我这一番打听下来,武正翔洁身自好,没有通房丫鬟,进出只是小厮伺候。” “夫人觉得,这是门妥当的亲事?”徐老夫人问道。 “对,在我看来,比樊彬更加合适。”庄夫人缓缓道:“樊彬固然优秀,但他毕竟孤儿出身,龙将军又远在西疆。身后没有家族支撑,全靠他自己。婉真若嫁过去,难免会辛苦。” 徐老夫人心里知道,孙智韬和樊彬这两个人选,都被自家孙女给否决了。庄夫人上门说的这武正翔,倒是可以好好考虑。 “夫人考虑周详,且容老身考虑一二。事关重大,也需与家人商议。” 庄夫人笑道:“理当如此。” 徐婉真掐着点迈入房门,款款施礼道:“真儿给祖母请安,见过义母。” “好孩子,快起来。”庄夫人拉起她,左右打量着,道:“听说你在帮祖母管家?真是个能干的。” 徐婉真谦虚道:“都是祖母用惯的老人,我不过是搭把手,算不得什么。” 又寒暄了几句,庄夫人起身告辞,道:“我方才的话,老夫人认真想想,我等着信儿。” 徐老夫人笑道:“好,老身省得。真儿,送你义母出去。” 送走了庄夫人,徐婉真回转荣晖堂。徐老夫人靠在大迎枕上,正闭目沉思。她不敢打扰,便静静的立在一旁。 盏茶功夫后,徐老夫人睁开双眼,见到徐婉真,问道:“庄夫人走了?” “是的,祖母。”徐婉真躬身回话。 “真儿,你可知她今日是来做什么?”徐老夫人笑着问道。 一家有女百家求,她原本还担心被孙家退婚所连累,让徐婉真的亲事不好说。但在这京城,已经有好亲事接二连三的上门。 徐婉真收敛心情,道:“真儿不知。” “忠国公府,真儿你知道吗?他们家人口简单,庄夫人今儿上门,是为他们府上的庶子武正翔说亲。这门亲事,还是吴夫人亲自上门请托的,说明忠国公府上都同意此事,真儿觉得如何?” 听到祖母的话,徐婉真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在心里猜测是一回事,当真听到变成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掩住心头狂喜,低头说道:“在牡丹花会时,孙女远远的见过武正翔一面。” “那你的意思?”徐老夫人追问道。 “真儿听祖母的。”说罢,她的粉颊之上浮起一丝羞红。 见了她的情态,徐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两人早已见过,怪不得会有这次提亲,看来是你情我愿。 “如此再好不过,真儿没有问题,我便与你父兄商议。庄夫人说,如果能确认下来,两家可先交换信物。等你出了孝,再交换庚贴。” 徐婉真的头垂得更低了,细声道:“但凭祖母安排。” 徐老夫人开怀一笑,她也是从年轻时走过来的。看到难得害羞的孙女,想起她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少女情怀。这门亲事,看起来颇为不错。 等徐婉真退下,她让玉露传了徐乐安进来。吩咐他将忠国公府上的事,无论大小仔仔细细的打听清楚,尤其是关于庶子武正翔的各种消息。 少女情怀是一回事,但作为徐婉真的祖母,要为她的亲事负责,这关系着她以后的人生。 …… 夜色渐浓,徐昌荣踏着夜色进了家门,守在门边的徐文宇扑上前去,道:“阿爹!怎么又这么晚?我给您留了点心。” 徐昌宗伸手将他抱起,笑道:“这些日子雨下得太多,我得多安排人手,盯着他们将那些地势低洼处的库房都搬了。” 都说“抱孙不抱子”,但徐昌宗历经一劫,越发珍惜这亲子间的关系。 徐文宇懵懵懂懂问道:“搬库房跟下雨有什么关系?” “宇哥儿,这库房位置低,雨太大是不是就会被淹呢?”徐昌宗循循善诱道。 “噢!我明白啦!库房被淹,那里面的丝绸就会被淹。”相通了其中的道理,徐文宇开心不已。 “说得对。”徐昌宗道:“这丝绸,关系着多少人的生计。一旦被淹,不仅心血被毁,这些人的生活也就没了着落。老百姓过活不易,宇哥儿日后要是当了官,要记得多体恤民生。” “嗯!”徐文宇认真的点点头。 第四百三十章 顶撞 这个时辰,已经过了饭点。 手里抱着徐文宇,徐昌宗大步迈进荣晖堂,给徐老夫人请了安,笑道:“母亲,这几日都毋须等我用饭,估计得忙活一阵子。” “不打紧,你忙活你的,注意身体就好。”徐老夫人转头吩咐:“玉露,去厨房下一碗面来。碧螺,去请敏哥儿来一趟。” 徐文宇从父亲身上下来,乖巧的道:“父亲,我去给你拿点心来。” 时间有些晚了,厨房里只有一名婆子在值守。 玉露找到两棵青翠的白菜,快手快脚的摘了,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滴了两滴麻油,在煎了一个蛋放在面上,混合着菜香,令人食指大动。 “还是母亲会心疼儿子。”徐昌宗笑道,在织锦坊里一直忙着,倒没觉出饿来。此时香气扑鼻,勾得馋虫大动。只一会儿工夫,连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徐文宇拿着一块茯苓糕,凑到了他的嘴边。就着儿子的手吃了糕,徐昌宗不禁老怀大慰。 徐文敏也到了,笑着给祖母请了安,摸着徐文宇的头道:“宇儿还不去歇着?明儿还要早起。” 徐文宇像模像样的给众人施了礼,挨个叫了一遍,道:“祖母、阿爹、阿哥,宇儿告退。” 瞧着他小大人的模样,让徐老夫人爱进了骨子里,道:“宇儿快些去吧,进学辛苦,早点歇着。” 弄墨在门口候着,等徐文宇出了房门,才牵着他蹦蹦跳跳的回去了。 看着他的小身影走远,徐老夫人道:“昌宗,你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有了这几个好孩子。” 徐昌宗有同感的点点头,说不是呢? 徐文敏道:“等我唤孙儿前来,可是有事商议?” 徐老夫人点点头,道:“近来昌宗公务繁忙,也只有这个时间能商议了。”随即,将白日里庄夫人上门保媒一事,讲了出来。 “忠国公府的庶子,武正翔?”徐文敏微微沉吟。 “怎么,你认识他?”见状,徐昌宗发问道。 徐婉真上次在“鬼哭林”遇险,后来在“和丰号”的东郊庄子里调养伤势。在那里,徐文敏见过武正翔不止一次。直到回城那日,方才知道他是忠国公府上的二公子。 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妹妹和他之间,隐约有些情愫,徐文敏心知肚明。 眼下,他托人正式上门求亲了,这让徐文敏在心中暗暗点头。如此行事,方才是负责任的男人。 但妹子遇险的事,他至今瞒着眼前两位长辈,眼下自然也不能说。徐文敏点点头,道:“机缘巧合,我倒是打过一次交道,当时不知道,后来才得知他的身份。” “那你看他如何?”徐老夫人问道。 妹子既然有意,自己当然不能破坏。何况他和武正翔接触下来,观感颇为不错。“此人谈笑从容、举止有礼,在孙儿看来,是个靠得住的人。” “但国公府门第太高,真儿嫁过去,会不会吃亏?”徐昌宗有些担忧道:“就怕有人拿她的身份说事。” 都说一如侯门深似海,何况是国公府?徐家与之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云泥之别。 徐老夫人点点头:“昌宗顾虑的是,我们再看看。横竖真儿还在孝期内,倒也不着急回复。对方若诚心求娶,必然还会登门。” 在高芒王朝,女家矜持一些,方能显出女儿的金贵之处来。 “此事,问过真儿吗?” “庄夫人走后我就问过她,真儿没什么意见。”徐老夫人笑道。 没有意见,那就是同意了。难道还要闺阁女儿亲口说同意亲事吗?徐文敏轻轻一笑,看来妹子对武正翔果然是十分满意。 转念又想,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妹子,好不容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这就要交给外人了?想到这里,徐文敏心中又十分不是滋味。 一些在东郊庄子上的种种片段,此时再回想起来,只觉得蛛丝马迹分外可疑。徐文敏心中暗恨:“这个小子,是什么时候让妹子倾向他的?这事做得,也太不地道了些。” …… 徐文敏心中的,那个不地道的小子,如今正坐在陈氏对面,面色不善,身上散发出阵阵煞气。 陈氏只觉得房里的温度都低了几度,这个庶子,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气势了? 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陈清兰啊陈清兰,你是他的嫡母,一个孝字压下来,难道还怕他不成? “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旧年你就已经及冠,子嗣后代是大事,娶亲当娶贤。徐家小姐门第虽然低了些,但她是安国公府上的义女,这个身份也不算辱没了你。”陈氏硬着头皮道。 “为我好?”武正翔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冷冷道:“为我好,就帮我说了一个流言缠身、身份低微的丧妇长女?” “话不是这么说。”为了让他接受徐婉真,陈氏忍着气,道:“她母亲是旧年才去的,算不得丧妇长女。何况,我让你大姐打听了,徐家如今就是她在操持,是给能干的。” “哼!不过是个没见识的商户女子。为了我的亲事,母亲也是操碎了心!”武正翔语带嘲讽。 又好言好语的说了几句,武正翔却软硬不吃。陈氏不耐烦起来,色厉内荏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由得你做主不成?” “实话告诉你,你父亲和大哥都同意了,我已经请庄夫人上门保媒。” “什么?”武正翔惊愕道:“我明明给大哥说的,是另一名女子。怎么,怎么会?” 瞧见他的惊愕神色,陈氏冷哼一声,道:“曹家三小姐?你就别做梦了!她虽说是庶出,但自小教养在嫡母名下。定国公府是当今皇后的母家,也是你能肖想的?” 她心头暗自得意,别看武胜平日都偏帮着他,关键时刻,还是向着自己的。 武正翔面沉如水,霍然站立道:“好!就算不是曹三小姐,我也不娶这徐家小姐!谁说的亲,谁去娶!”说罢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长大成人后,顾忌着名声,他还没当面顶撞过陈氏。陈氏先是愕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第四百三十一章 见故人 这一笑,直笑得她弯下腰去,眼中都笑出了泪水。 直起身子,陈氏用手指着武正翔离去的方向,对何妈妈道:“你看到了吗?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这次,算是捏住了他的七寸。” 何妈妈一脸笑意,道:“都是夫人英明。大小姐和大少爷,都是向着夫人的。” 陈氏眯起眼睛,欣慰的点点头。 “只是,那徐婉真还在服孝,这一日未能交换庚贴,我这心就一日不能安定下来。”陈氏蹙眉道:“刚才他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就怕夜长梦多。” “不如去信给大小姐,好生商议一番?”何妈妈出着主意。 陈氏点头,拿过笔墨写了信,交给何妈妈去送到尚书府。 …… 嘉善坊,徐宅,花厅。 徐婉真刚刚处理完家事,青麦进来禀道:“小姐,大少爷说今日请你去听香水榭,马车在二门候着了。” 闻言,徐婉真点点头,“听香水榭”是她和大哥约定好的暗语,看来大哥已经约好了孙智韬。 回到后罩房小院,换过出门的衣服,点了温沐兰、采丝两人跟随,到二门上了马车。 徐文敏骑着马,俯身对马车内的徐婉真道:“真儿,我见了都有些不忍。唉,你看看可怎么办才好。” 墨竹在听香水榭的一间小院门口,焦急的走来走去。不知道,徐家小姐会不会应约而来?来了之后,能劝的动自家少爷吗? 徐家马车缓缓在院子门口停下,温沐兰当先下了车,将徐婉真从车里扶出来。 看到一脸焦急的弄墨,徐婉真冲他点点头。对这名忠心耿耿的小厮,她心里是认可的。 “见过小姐。”弄墨看了一眼旁边的徐文敏,欲言又止。今日他好不容易将少爷哄出门,就指望着徐小姐能将少爷劝得回心转意。但如果有徐文敏在场,恐怕就不是很方便。 徐婉真知道他的心意,转头轻声对徐文敏道:“大哥,你们在院中等我,可以吗?” 徐文敏点点头。还记得当初樊彬追求自家妹子时,也是在这听香水榭,被妹子毫不留情的拒绝。今日,轮到这孙智韬。 “我们就这院中,有什么事,妹子尽管说。”徐文敏温言道。 小院中有座椅供人品茗赏花,天空虽然阴云密布,好在并未下雨。墨竹忙沏了茶上来,请徐文敏坐下。 温沐兰、采丝,就都在院中站立等候。 徐婉真进了厢房,纵然她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孙智韬但模样,仍然大吃一惊。 入京后,她还未曾见到过他。在她的印象中,孙智韬是温润如玉的儒雅君子,散发着浓浓的书香气息。 而眼前这名男子,瘦得都脱了形,整个人形销立骨。头发乱糟糟的,胡乱挽了一个发髻。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嘴唇干裂起皮。哪里还找的到半分以往的影子? 怪不得阿哥说,他见了都不忍心。 徐婉真的心口,又开始疼痛起来。她在心中冷冷道:“你要是再作祟,我立刻出门,再也不管他的死活。”只觉得那股疼痛呜咽一下,缓缓褪去。 孙智韬靠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呆愣的看着窗外。他已经许久未曾出门,来到这里,还是墨竹死拖活拽的结果。 听到有人进来,他有气无力道:“墨竹,你先出去,我现在还不想用饭。” 厢房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都是这里拿手的饭菜,只是时间放的久了些,有些微凉。 徐婉真在桌边坐下,清声道:“孙少爷,用饭吧。” 听到这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孙智韬蓦然回首,看见出现在眼前的清丽身影,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道:“婉真?真的是你?我,我不是在白日做梦吧。” 这一瞬间,他眼中迸发出的神采,依稀能看到原先孙少爷的影子。 徐婉真含笑点头,道:“是我。” 确认了眼前的人,孙智韬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他连忙从罗汉床上起身,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脸颊,苦笑道:“让你见笑了。” 如果可以,他绝不想以这幅面目,出现在她的眼前。 “许久未见,坐吧。”徐婉真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完全没见到他的狼狈。 孙智韬走到桌边坐下,目光贪婪的望着徐婉真,想要将她的音容笑貌深深的烙印到心底。她来见自己,也许是墨竹去求的吧?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面。 徐婉真右手执箸,夹起一块炖得酥烂的羊肉,放到孙智韬的碗中,道:“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孙智韬垂下眼帘,心头涌上无边的苦涩,其中又夹杂着些许甜蜜。无论如何,她能来关心自己,这已经是上天恩赐。 许久未曾好好用饭,眼前这微凉的饭菜,因为有了她,而显得色香味俱全起来。 不想令她失望,孙智韬端起碗,埋头大吃起来。 徐婉真微微一笑,也小口小口的用起饭来。既然要结束这段痴恋,先陪他好好用一餐饭吧,也算是还了他的深情。 两人用过饭,让采丝带着青麦将碗筷撤下,墨竹上了茶。 众人都退了下去,房内又只得两人对坐无言。 “看着我。”徐婉真道。 孙智韬抬起头,他如何不想看她?明明知道看一眼,就少一眼。可是,他更不想让她,见到如此狼狈的自己。 “你把自己搞成如此模样,连见我都觉有愧。那,你还有何面目见自己的家人?对你殷殷期盼的老师?我听祖母说,曾外祖父对你评价很高,认为明年秋闱你定有收获。” 徐婉真深深的吸了口气,冷声道:“你这幅模样,他们见了会如何着想?” 孙智韬面色惭愧,道:“小姐教训道是。奈何,小生只觉心灰意冷,生无可恋。” “生无可恋?”徐婉真反问道:“你是在说,我不答应你的求亲,你就要放弃生命吗?你这样,是要置我于千夫所指?” 孙智韬慌忙挥手,道:“小生绝无此意。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没有一丁点要怪罪小姐的意思。” 徐婉真放柔了语气,缓缓回忆道:“我们初见那年,都还不满十岁。我想,这是谁家的小哥哥,说话的声音真是太好听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怎么舍得不答应 “后来订了亲,阿哥打趣我,说要嫁给孙家小哥哥做娘子。你知道我有多么欢喜么?” “你送来的绢扇、孔明锁、珠钗、笔架子,这些小礼物,我都看了又看,再小心翼翼的收到匣子中锁好。每晚将匣子放在枕头边,伴我入眠。” “有一年端午,我们两家出去看龙舟。你生怕把我挤到了,一直牢牢的护着我,可你却被踩了好几脚。” “我想过无数次,嫁给你之后,定要好生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为此,我苦练绣技,就是为了今后,能让你身上所穿的衣服鞋袜,都是我一针一线的亲手缝制。” “……” 这一桩桩一件件,有他们美好的过往,也有曾经的徐婉真对未来的憧憬。这些话,徐婉真也不知道是她在说,还是蛰伏在她体内的那个灵魂在诉说。 在她的低声诉说中,那些两小无猜的美丽时光,如流水般在两人的心中淌过。从两人泛黄的记忆中,逐渐鲜活生动起来。 她的语气如梦似幻,但随着她的讲述,两人的面上,却不知不觉的淌下两行清泪。 但是,造化弄人,怎么就变成如今的模样了? 曾经,是那么的美好;眼下,却是咫尺天涯。 四目相对,徐婉真读懂了他眼中的深情与苦涩,孙智韬也看到了她的眸子里深情消逝,只剩下同情和怜悯。 徐婉真语气萧瑟,道:“如今,我不说谁对不起谁,只能怪造化弄人。” “只是,我请求你,不要再为此自苦。你本应有美好前程、如花美眷,我不想当这个罪人。” 她的声音充满了疏离,孙智韬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满口苦涩。 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那是他们曾经的美好。从幼时的两小无猜,到少年时的情根深种。 直到惊变的那一天,退婚的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将她从他的生命之中,远远带离。 他怎肯认命?他不愿听从父母安排,硬抗下家法,也只为了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希望。好不容易,熬到她父兄出狱,父亲那里也总算松了口,他才怀揣希望来到京城,寻找两人之间的一线生机,再续前缘。 获得涂山长认可时的狂喜,被徐家婉拒时的失落,从徐文敏口中得知再无希望时的绝望,这样的悲喜终于将他击倒。但是,他从未想过,会让她如此难为。 徐婉真看着他,追忆道:“我还记得,在你十二岁那年,在广仁寺发愿要一洗官官相护之风,还百姓一个青天白日。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志向,这些,你都忘却了吗?” “没有,这是我的志向,如何敢忘却?”孙智韬喃喃道。 “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为了你的父母老师,也为了这黎民苍生。”徐婉真一字一顿道:“你,能答应我吗?” 孙智韬涩然一笑,道:“既然这是你的愿望,我自然会帮你实现。从小到大,我何时拒绝过你?怎么舍得不答应你?” 怎么舍得不答应? 他的语气,蕴含着无限凄凉与萧索。 徐婉真心头一酸,一颗豆大的泪珠“啪嗒”一声滴落在桌面上,飞溅开来。 孙智韬定定的看着这滴泪,神色逐渐变得坚定,道:“此后,我不会再让你为我流泪。明年秋闱,我定会考上举人,不再让你为难。” 徐婉真轻轻点头,无论是曾经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不忍见到他颓废过活。 将心中的酸楚之意掩住,她轻声道:“你我往后再无瓜葛,但请孙少爷记住今日之承诺。” 孙智韬叹气道:“既然答应了你,我定然不会食言。”我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无论你今后嫁给谁,我都会默默守护着你。他在心中暗暗发誓。 徐婉真起身,不再道别,缓步迈出房门。 两人心中都知道,从此再无相见之日。道别,只是徒增伤感。 孙智韬坐在原位,看着她出了房门,看着她逐渐远去,袅娜的背影终于消失不见。 在苏州码头的相送,或许就是错误的开始。这次别离,硬生生斩断情愫,心中有痛、有酸楚,但更多的,是他对她的承诺。 默然半晌,他开口道:“墨竹,我们回去。” 他站起身子,虽然仍然瘦削,眸中却有了决意。给他儒雅的气质中,增加了傲然铁骨。 看到这样的少爷,墨竹眼中有泪,心中无限感激起徐婉真来,走到门口,跪伏在地给徐婉真磕了三个头,才随着孙智韬而去。 是孙家退婚在先,徐婉真大可袖手不管。但她不仅来了,还让少爷重新燃起了斗志。这让他如何不感激? …… 平国公府,后宅。 刘栖兰一如既往的端来食盒,刘祺然吃得心满意足,她则端坐在书案前,翻阅着手中画册。 刘祺然往口中塞着饭菜,仍不忘打趣她,道:“妹子,如何?看上哪家小郎君了,让大哥将他绑来。” 刘栖兰哭笑不得,道:“大哥,你先好好用饭。你这样吃饭,被父亲见着又该挨训了!还绑来,你当我是那山大王呢!” “嘿嘿。”刘祺然咽下口中饭菜,赫然道:“绑来不是最直接嘛!我妹子天仙一样的人物,又烧得一手好菜,看上谁就是谁的福气。” 刘栖兰放下手中册子,并不理会他,闭目沉思。 这册子中都是眼下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各有各的优秀之处,看得出来,大哥是用心搜罗了。只是,门第、家世、品性各有不同,要择夫婿却不是那么简单。 半晌后,她问道:“樊彬,大哥见过吗?” “自然是见过的。妹子好眼光啊,要知道京中有不少人在打他的主意,都被他拒绝了。”刘祺然用完了饭,漱漱口道。 “他旧年来到京城,在武举中一举夺魁,被封为折冲府果毅都尉。少年英武,引得无数颗芳心破碎。”刘祺然斜了她一眼,道:“这可是块硬骨头,你确认要他?” 听他讲完,刘栖兰非但没有任何退缩,眸子中燃起熊熊战火,轻轻一笑,道:“难,才有意思,才配得上我。” “但我听说,樊彬对徐家小姐一见倾心,齐王请托祝大夫人三番五次上门求亲,被徐家以尚在孝期为由拒绝了。他心中有人,你怎么争的过?” “徐家小姐,是庄夫人的义女吗?” “正是她。”刘祺然答道,说起来,倒也是熟人。 在牡丹花会时,他被汪妙言下药,要不是徐婉真够机灵,早就被他污了清白。后来听石京泽说起,她自救的过程,让他这个男子也佩服不已。 再后来,还是她将汪妙言是罪魁祸首的消息,告诉了他,自己才找汪妙言报了仇。 第四百三十三章 争上一争(为王牌皇牌加更一) 到了那时,刘祺然才发现徐婉真的不简单。 那是个狠人,一名看起来如幽兰一般的女子,做起事来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 刘祺然狠狠打了一个寒颤,还是自己的涂曼珍纯洁可爱。 刘栖兰却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她也在想着徐婉真此人。在牡丹花会上的惊鸿一瞥,在安国公别院时她的不卑不亢。这样的女子,也难怪得到樊彬的心。 但是,她是在挑夫婿,挑后半辈子能靠得住的人,他的心在哪里?又与自己何干? 刘栖兰淡淡道:“我并不想和谁争。樊彬无父无母,义父又远在西疆。而我们平国公府,正好可以给他助力,助他在军中快速发展。” 刘祺然听得目瞪口呆,问道:“他心中有人,你不介意?” “这有何不同?”刘栖兰不解其意,反问道:“如果成了婚,跟他一起生活的是我,又不是别人。我介意什么?” “但,但他喜欢的是别人啊。”听她讲得理所当然,刘祺然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刘栖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这重要吗?有好些人,在成婚前都不知道对方的长相,不也过了一辈子?” “这,这怎么能比?”刘祺然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想了想,道:“就拿我来说吧。在没遇到曼珍之前,我和不少女子……”妹妹毕竟说未婚少女,说到这里,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上过床。”却听到刘栖兰冷清的接过话头,道:“大哥你继续说,我并不是那种无知的闺阁女子。” 刘祺然只觉额角冒汗,怎么今日和妹妹说起这个尴尬的话题?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解情事的妹妹就这样一头栽进去。只得硬着头皮道:“对,就是那个意思。那个时候我是无所谓的,什么女子在我看来,都差不多。但我遇到了曼珍,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的女子,连做梦,都是她的影子。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刘栖兰好奇的看了他一眼,道:“大哥,看来你将来会夫纲不振。” 刘祺然一头黑线,这不是在讨论妹妹在婚事吗,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想起端午那日,自己答应了涂曼珍的那四点要求,不禁有些牙疼。自己的夫纲,可能、也许确实会不振啊。 晃了晃头,刘祺然道:“你管我振不振。我的意思是,樊彬他心中有人了,就算成了亲,怎么还能全心对你呢?” 刘栖兰眨了眨眼,道:“按大哥的说法,除了徐家小姐,其实他娶谁都无所谓的吧?他都二十了,迟早总是要成亲的,而娶我,显然比娶别的女子更加合算,难道不是?” “至于他心中有谁,这不重要。我要的是一个有前途的夫婿,安全无忧的未来。他的能力,显然可以给我想要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刘祺然一阵语塞,妹妹这些年,是读书读傻了吧!都已经及笄了,还情窦未开。 “你现在这样想,不代表将来也会这样想,大哥就怕你将来会后悔。” 刘栖兰点点头,道:“大哥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先让我跟他见上一面,也许我会改变心意也不一定。” “好,交给我来安排。” …… 这边兄妹两人说着话,正院里曾氏和平国公刘景山二人正冷漠相对。 “去涂家提亲,你置我的脸面于何地?”刘景山面色不快,语气冷淡。若不是她着意相请,他怎会来她房中?后院的那些小妾,谁不比她皮光肉滑? 原以为是她念着自己,没想到,曾氏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在满京城,谁不知道我和涂家不对付?涂家那位老太爷,顽固不化到了极致!”说着,他面色恼怒起来,道:“上门求娶,就等于是我们平国公府服了软,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曾氏神情冷漠的,并不动容,淡淡道:“平国公府需要子嗣来袭爵。然儿他再不争气,也是你唯一的世子。只有他娶妻生子了,你的爵位才牢固,你才能过这富贵闲人的日子。” “那又怎样?!这么多女子,他娶谁不行?非得那涂家二小姐?”刘景山咆哮道:“我决不允许!你们要一意孤行,我就请旨废了他的世子之位!” 曾氏嗤笑出声,道:“你以为你很能耐?只怕皇上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吧!顺水推舟的废黜了,你就慢慢等册立新世子吧!” 她的话,如一盆凉水一般,将刘景山从头浇到脚,呆愣在当地。 见情形差不多,曾氏放缓了语调道:“册立世子,一向只立嫡子。我们就只得然儿和康儿两人,康儿才八岁,又体弱多病。除了然儿,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刘景山眼珠转了转,曾氏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将庶子养在我膝下?哪怕我豁出性命,也不会让你得逞。” 喝了一口茶水,曾氏缓缓道:“我死了,你就更名不正言不顺,娶继室也要花些功夫吧。皇上正愁找不到时机削爵,你就是送上门的一块肉。这平国公府的牌匾,也不知道能挂几年。” 刘景山打了个寒战,用手指着她道:“你这女人,心地怎么这样毒!娶了你,我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我毒?”曾氏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道:“你能为了颜面不要这爵位,倒还怪到我头上?” “我何时说过?”刘景山气得浑身发抖,道:“罢了罢了!你自己的儿子,爱娶谁娶谁,我不在干涉便是!”爵位和颜面,孰重孰轻,他还是分的清。 说罢,他怒气冲冲的一甩袖子,摔门而出。 王妈妈看到他出了门,才小心翼翼的进来,为曾氏重新沏了茶,道:“夫人,你没事吧?” 曾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神色疲惫,道:“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能有什么事。” 为了儿子,她豁出去争上一争,甚至不惜威胁他。还好,结果总算是不错。她微微一笑,既然儿子喜欢,她这个做母亲的,总算没有令他失望。 第四百三十四章 信(为王牌皇牌加更二) 徐婉真打开手中的信,细细看了起来。 这是涂芳颜从宋州捎来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她在新婚期间的甜蜜,贺二公子对她的种种爱护和体贴。看得出来,她的日子过得不错。 她这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啊!放下信,徐婉真暗暗想道。 以良妾身份进门,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她在贺家,定然受到不少排挤,只是避免让自己担心,才这样说的吧。 青麦碾好了墨,徐婉真拿出一支鹅毛笔,给她回信。 信中,免不了一阵细细叮嘱,嘱咐她保重身体、不要跟小人斗气,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将信封了口,徐婉真吩咐青麦把信拿去驿站寄了。 自涂芳颜出嫁已一月有余,两人书信来往,放不下的都是对对方的担忧。 青萝进房禀道:“小姐,苏三爷到了!” 苏良智哈哈一笑,揭开帘子出现在屋内,神清气爽道:“真儿,你猜我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 徐婉真莞尔,这还用猜吗?问道:“你的研究,成功了?” 苏良智连连点头,道:“还是真儿懂我。” 说着,献宝似的将手从背后拿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青色小瓷瓶,道:“你看看。” 徐婉真接过,拨开瓶塞,只觉清香四溢,芬芳扑鼻,里面是整整一瓶小药丸。跟常见的黑不溜秋的小丸子不同,这些药丸,通体洁白如雪,只隐隐透出一种碧色。 小心的拈起一粒,徐婉真问道:“这是什么?” 苏良智挠挠头,道:“这是我用沥泉晴月花的枝叶作药引,研磨而成的还玉丸,可治妇人带下之症,有些许驻颜的功效。可惜材料太少,就只得了这一瓶。” 徐婉真微微笑道:“恭喜小舅舅,得了一瓶好药。” “前些日子,我对你口气凶了些。现在想想,实在是有些不应该呀。”苏良智有些不好意思。他只比徐婉真大几岁,在他面前,是端不起长辈的架子。 “小舅舅醉心研究,我怎么会计较?”徐婉真道:“我曾经提过,开一间食坊之事,不知道小舅舅有没有认真考虑过?我已经让阿哥看了城中的店铺,倒有几间合适的。” 苏良智有些不确定,道:“除了诊脉开方,我是什么都不会,真儿你对我有信心?” “我和阿哥商议过,真要开食坊,我、阿哥、小舅舅,我们三人各出一股,年底分红。小舅舅负责诊脉开方和药膳方子,阿哥负责找到地方将食坊开起来,我负责食坊的日常经营。” 这些日子苏良智一头扎到研究里面,但徐婉真也没有闲着。和徐文敏商议过几次,越发觉得开一间药膳食坊的法子可行。 “不到半年,小舅舅在京中已小有名气,不少病人慕名而来。但用膳的地方和医馆要区隔开来,一边是食客一边是病人,想必你在用饭的时候也不想被病人打扰。” 徐婉真侃侃而谈,将打算和盘托出,道:“我们可以找靠近大街的店铺,前面做食坊,后巷做医馆。只要药膳方子可行,想来不愁客源。” 听她思虑周详,苏良智点点头,道:“那就试一试。就算食坊不可行,我也有间医馆在。” “小舅舅最近若有时间,跟阿哥去看看那几间店铺,看看哪一处更加合适。” “没问题,我先去辞了馆,时间多的是。” …… 武娇打开母亲的信,一目十行看完,心中不断思量。 母亲怕夜长梦多,想要尽快敲定和徐家的婚事。庄夫人已经上门保媒,徐家只说要考虑一二,态度并不明确。而且,徐家前后拒了几门亲事,都是以徐婉真尚在服孝为名。 “孝”字大于天,哪怕是皇上,也不能强求。 等等,她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念头,皇上?若是由皇上赐婚呢?皇上对徐婉真是否在服孝并不知情,届时金口玉言,岂能反悔? 起初,她只觉得这个念头荒谬,但越想越觉得可行。 还有几日就是肖太后的生辰,皇上事母极孝,在宴会上抓住时机,提起武正翔的婚事,设法让皇上赐婚。众目睽睽之下,武正翔有口难言,难道他还敢抗旨不成? 既成事实,他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下。 武娇面上浮起一丝笑容,“唰唰唰”写了回信。这件事要顺利,还得她们母女两人齐心协力。 …… 玉生馆内,花枫如没长骨头一般,慵懒的靠在软榻之上。媚眼如丝,十指纤纤,不愧是馆内的当家小倌。 在他的对面,坐着风度翩翩的楚王,摇着扇子一派闲适。 “王爷慢坐,奴奴先告退了。” 花枫柔若无骨的起身,楚王在他身上肆无忌惮的打量一番,低声笑道:“若不是有珠玉在前,你也算是极品。” “讨厌!”花枫嗔道:“王爷不要奴奴,就莫要调戏。奴奴这颗心,也是会流泪的。”万种风情在他的眼中婉转,实在是不亚于那些绝色美人的风情。 楚王哈哈一笑,道:“你且去吧!” 花枫并未从前门离开,而是走到后面,从后门中款款而出。 未多时,一道纤研的身形,从后门处走进来。 他未有任何做作,却足以让每一个见到他的人发狂,正是名动京城的夙希公子。 …… 花枫离开楚王的视线,便收了笑容快步向前。七弯八绕的,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偏房处。他警惕的看了看左右,见四下无人方才推门而入。 “太子殿下。”他收起浑身媚态,恭敬施礼。 太子隐在黑暗中,轻轻点头。若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踏足这样的污糟之地,更遑论要和一个小倌说话。 杜师爷上前一步,问道:“秦夙希到了?” “到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不可露了痕迹。”杜师爷叮嘱。 为了将楚王和秦夙希抓个现行,杜师爷监控到楚王借玉生馆之地,让花枫作掩护,频频和秦夙希幽会后,杜师爷便软硬兼施,将花枫收买,让他通风报信。 终于等到今天,太子冷冷一笑。 眼下,玉生馆四周都是他的人,楚王和秦夙希二人插翅难飞。想到二人被捉奸在床的狼狈,他便心生快意。 第四百三十五章 局中局(为王牌皇牌加更三) “太子殿下,”杜师爷拱手道:“这等是非之地,殿下还是离去为妙。” 太子缓缓摇头,成功近在眼前,不能亲眼见到敌手倒下,狠狠的奚落几句,他怎能甘心?再说,他算无遗策,能出什么意外? 在来之前,杜师爷就苦劝过他,但他一意孤行。此时不听劝阻,也在杜师爷的意料之中。 当下不再相劝,杜师爷发出一道道命令,从偏房出窜出一道道黑影。 约莫过了半刻钟功夫,杜师爷看见对面楼上闪过一朵萤火,“成了!” 太子微微一笑,道:“我们走。” 杜师爷带着路,借着灯火走过小径,来到楚王厢房的后门处。 门虚掩着,杜师爷轻轻一推,应手而开。门里一片寂静,任何声音也无。 这等情形和他预料中的一模一样,但不知为何,杜师爷心中闪过警兆。他伸出手,示意太子稍等,他先进去看看情形。 太子点点头,他只是想看见对方的狼狈,并不会以身涉险。 杜师爷掏出手帕捂住口鼻,轻手轻脚的进了门。室内飘荡着一股甜腻的花香,只见楚王和秦夙希二人半裸着歪倒在床榻之上。 这甜香是杜师爷派出的手下所点,才让两人昏迷过去。他捂住口鼻的帕子上就有解药,因此才能放心大胆的查看。 房内的桌上杯盘狼藉,一壶残酒静静的沿着桌面往下流淌。 地面上、春凳上、软榻上,四处都是散乱的衣物鞋袜,两人的衣衫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反复确认两人均已中计昏迷,杜师爷口中轻轻呼哨一声,太子捂住口鼻的身影出现在房内。 看着这一片狼藉,太子笑道:“楚王弟弟果然好兴致,这看起来,是一场还未开始的鏖战。只是不知,秦右丞若是见了,会作何感想?” 杜师爷正要说话,忽然觉得头晕,几个呼吸之间便天旋地转起来。 他面色大变,道:“不好!有诈!太子快走!” 太子瞧见他的面色,心知有变,想要将杜师爷带走。既然对方早有准备,杜师爷留在这里,就会变成对方手中的把柄。 但随即一阵头晕袭来,让他再顾不得那许多,快步朝后门走去。 门外是太子府上的人手在接应,他扔下手帕,道:“你们快进去,将杜师爷带出来。” 说完,他脚步不停,继续往外面走去。 便走便在心中思忖,楚王好男风是事实,房中的情形也足以说明。而且,楚王和秦夙希两人是千真万确的昏迷着。这个局,只能是齐王所设。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齐王看上去风光霁月,设起局来,连一母同胞的弟弟都利用得如此充分。到底想干什么? 但不管齐王想做什么,自己今夜出现在这里,就是个错误,必须马上离开! 转瞬之间,太子已经到了玉生馆的后门,从这里出去就是后巷。巷中备着马匹,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能快速离开所用。 看着近在咫尺的后门,太子轻轻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看了看四周,夜浓如墨,不远处的楼里灯火点点,传来丝竹之乐和隐约的歌声。 一切正常,他方才轻轻推开了门。 在巷子深处,传来马蹄轻轻刨土的声音,马匹旁有太子府上的人驻守。 他这才放松下来,走过去接过马缰,就要翻身上马。却觉得后脑一痛,两眼一黑往地上歪去。 马旁的黑色人影伸手一捞,接住他软倒的身子,翻身上马,将他打横放在马上,策马朝太子在京中拥有一座别院中奔去。 …… 翌日清晨,晨光照射进窗内,太子揉着疼痛的头醒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打量了一眼陌生的陈设,这绝不是在自己的太子府上。 感觉自己身体有异,他揭起贡绸被单一看,吓得魂飞天外。不仅自己是光溜溜的,在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人! 这是谁?! 太子只觉得心跳如雷,瞬间记起昨夜之事,最后的记忆截止在玉生馆的后巷之中,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双手颤抖着,将床上躺着的人翻过来,只见他两眼紧闭的昏睡着,但嘴唇如樱花一般优美、肌肤如美瓷般细致。在他的脸颊处,有几根不和谐的指印,好像被人用力扇过耳光。精致的锁骨处,透出紫黑色的淤青。 床榻之上,还有些可疑的白色污迹,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檀香的味道,显得分外暧昧旖旎。 秦夙希!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出现在这里?这又是哪里? 到这个时候,太子如何不知自己中了计,入了局! 他如遭雷击一般,放开秦夙希的身子。顾不得身上不着寸缕,跳下床开始穿着衣物。 两人的衣物散乱得满地都是,这场景怎地如此熟悉! 是了,昨夜在玉生馆,楚王和秦夙希两人的衣物鞋袜便是如此分布,瞧上去就像马上要展开一场鏖战。 太子脑袋一片混乱,在这些衣服中开始寻找自己的,想要速速穿戴起来。无论如何,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关键!对方已经如此处心积虑了,必有后招在等着自己。 哪知,越着急越是忙乱,手脚都不听指挥。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片纷乱而来的脚步声,听动向,是直奔这间屋子而来。 太子呆了一秒,手忙脚乱的穿上裤子,又胡乱抓过一件上衣往身上一裹,也顾不得这是他的还是秦夙希的。再拿起一双鞋子,往床后躲过去。 “吱呀”一声,门被粗暴的推开,“给我搜!” 随即有好几人迈进房门,看清了房中情形,又如潮水一般褪回去。 “秦右丞,还是您亲自去看看吧。”声音有些尴尬,不复之前的有力。 秦右丞脚步漂浮的进了房门,见到儿子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一张贡绸床单勉强遮盖住重要部位,裸露出来的肌肤有些许淤青,脸上也有指痕。 闻着空气中的味道,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只见他花白的头发根根倒竖,怒喝一声:“谁!是谁敢如此糟蹋我的儿!” 他本是文官,这一喝之下,却有武将之勇猛。 第四百三十六章 计中计 秦右丞一声怒喝,吓得躲在床后的太子心肝都颤上一颤。 他藏的匆忙,连袜子都没来得及拿上一双。将身上衣服系好,光着脚穿了靴子,暗自打量了一番周边环境,不由暗道一声:苦也! 通常的卧室之中,在床后都有大片空间。设有净房,作更衣沐浴之所。更有后窗,作通风换气的功用。 太子明白,眼下绝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这众目睽睽之下,一旦被发现,自己就百口莫辩,无从抵赖。 但这既然是齐王布下的局,怎么会给他留下一条逃生的路? 后窗已被木钉钉死,他身处净房和床的夹缝之中,莫说脱离此境,想要转身都嫌困难。 此时只好屏住呼吸,寄希望于他们不会发现自己。 但随即而来的声音,打碎了他的幻想。 “秦右丞,我看这地上的衣物,除了二公子所有,还有另一人在。”那人走动几步,摸了摸床榻,沉声道:“根据床上留下的温度,那人应未走远,说不定就在屋内。” 秦右丞将儿子从床上抱起,恨声道:“搜!一定要给我搜出来!是谁如此胆大妄为,天子脚下竟敢做出此等丑事!” 听到壮汉在房中反复走动的响声,太子心急如焚,照此下去,他一定会被发现的。 但是,却无计可施。 听着脚步声步步逼近,他横下一条心,将身上衣裳整理齐,从床后面走出去,咳嗽两声道:“不必找了,那人早已走远,本殿下在此。” 与其被逼狼狈现身,不如主动出现争个先机。不愧是被教授着帝王之术长大的太子,短短几息的功夫,衡量得失,就找到了绝处逢生的法子。 那发号施令的壮汉看见突然出现的太子,不由两眼圆睁,跟见了鬼似的,张口结舌道:“太子?您,您怎么在这里?”随即醒悟过来,施礼道:“大理寺廷尉顾均,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强制镇定,道:“昨夜有人向本殿下回禀,说见到贼人掳走夙希公子。我命他们四处搜查,到天亮时才有人回话,贼人往这边来了。我带了亲卫出来分散搜寻,刚刚在这里找到秦夙希,正要唤醒他,就听到你们过来。为了避免误会,我才暂且到床后躲藏。” 说着,他就往门边走去。无论如何,只要脱离了这个险境,他就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眼看到了门边,秦右丞却一声怒吼,挡在他的身前,两眼炯炯的看着他,质问道:“太子殿下当真是捉拿贼人到此?” 太子心头打鼓,面上却益发冷漠,道:“怎么?秦右丞是在质问本殿?” 秦右丞心头悲愤之极,不为他的气势所慑,满面怒容道:“好!那么我问问殿下,你身上的衣衫是何人所有?既是出门搜寻贼人,为何穿戴不整,甚至不着绫袜?” 太子心知肚明,刚才情况紧急,他随手捞了一件衣衫穿上,谁知道竟不是自己的。那秦右丞的眼神好利,竟然能发现自己没穿绫袜。 明明白白的证据摆在眼前,纵然他是太子,也无从抵赖。 顾均咳嗽一声,道:“秦右丞先带公子下去疗伤,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吧。” 秦右丞眼中尽是血丝,怒道:“不!老夫就要在此看个究竟!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太子殿下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身后的衙役一阵窃窃私语,太子知道,这其中,必然有齐王安排的人手。 想要将这件事揭过去,显然是不能了。为今之计,只能先从这漩涡中脱身,再徐徐图之。 然而他想走,却没那么轻松。 顾均也没想到,不过是被秦右丞求着来捉拿贼人,怎么就会惹上太子?他纵然有心放水,但秦右丞不依不饶,他也无可奈何。 秦右丞将手中抱着的秦夙希交给跟随而来的下人,道:“太子爷,您是顶顶金贵的人,但也不能为所欲为。下臣今日拼着乌纱不保、性命不要,也要去圣上面前讨个公道。” 太子大惊,这件事怎么能闹到父皇那里?这简直是他最不想见到的结果。 若被父皇知晓,无论他被坐实了强(奸)秦夙希的罪名,还是使出百般手段证实被人陷害,他都会失去父皇的欢心。 曹皇后正得了些恩宠,父皇也改了态度,时时规劝自己要和齐王和睦相处。此涨彼消之下,他才会想出揭穿楚王亵玩秦夙希之事的计谋,先砍断齐王一直臂膊。没想到,这中计的竟然变成了自己! 想到其中凶险,他当下放缓了脸色,道:“秦右丞,本殿可以发誓,绝没有碰你儿子一根毫毛。不瞒你说,我今日在这床上醒来也吓得不轻。这其中的蹊跷之处,待本殿查证之后,亲自上门请罪。” 他语气诚恳,但秦右丞半点不信,翻了翻白眼道:“这是非曲直,还请殿下到皇上面前分辨吧。” 他梗着脖子拦着路,一时间和太子僵持不下。 顾均又是连连咳嗽,自己运气不好,竟然被卷入到这个漩涡。表面上看起来,是太子强占有了秦夙希,但这事透着蹊跷,谁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也许只是冰山一角,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他不想知道,只想快些从这漩涡中脱身。 他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劝道:“秦右丞,太子殿下何其尊贵,怎会谎言诓你?” 秦右丞一昂脖子,道:“顾廷尉,你若是喉咙不好,还是赶紧寻一个大夫看看,别杵在这里。” 这个节骨眼儿上,顾均哪里敢轻易离开?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道:“今日这事,不如大事化小,传出去对贵公子的名声也不好。秦右丞给太子一些时间,定会查出背后真凶。” 闻言,秦右丞有些动摇。看了眼仍然昏迷不醒的儿子,这种对男人来说无比耻辱之事,他也确实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太子察言观色,赶紧加一把火道:“本殿素来不好渔色,我往日的名声秦右丞也应该听过一二。” 秦右丞心头迟疑,是啊,只听说太子性情暴戾,但这好色二字,确实跟他扯不上关系。 他也不是蠢人,只是一时愤怒失去了理智。眼下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便觉得有些疑点。此时人证物证俱在,如果是真的,太子定然赖不掉。他毕竟是太子,不宜逼迫太过。想到这里,脚步往旁边迈去,让出一条道来。 太子的心头大喜,道:“今日之事,本殿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亲自上门向右丞说明缘故。” 眼看就要脱离险境,就在此时,从远处匆匆来了几人。 太子看着来人熟悉的身影,不禁眼皮乱跳,他本能的闻到了危险的气息。仿佛前面就是悬崖,只要稍不小心,他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第四百三十七章 抵赖 吴光启高举圣旨,脚步匆匆来到这个小院,高声道:“太子卫明贤接旨!” 太子狠狠的打了一个寒战,硬着头皮走上前,行跪拜大礼,道:“儿臣在此。” 竟然来了圣旨!顾均心头大惊,自己到底无意间涉足了一滩怎样的浑水?有圣旨在前,太子带头跪下,院中众人呼啦啦跪倒一片。 吴光启打开圣旨,顾均悄悄瞄了一眼,发现只是未经中书省用印的明旨。这只能证明,是皇上在仓促之间发出的中旨,或者并不想让中书省知道此事。 想通了这一点,顾均只觉得背后寒毛倒竖。皇上不想让中书省知道,也就是不想让他人知晓,但自己却不小心掺合进这件事,这,颇为不妙啊! “皇上有旨,让太子卫明贤、户部尚书右丞秦长泓、大理寺廷尉顾均即刻进宫觐见,钦此!” 太子踉踉跄跄起身,一张脸白了又白,面无人色。 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父皇耳中。暗暗捏紧了拳头,恨恨想道:齐王!你如此猴急,难道就不怕父皇疑心于你? 吴光启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太子这次算是栽了。 …… 御书房中,庆隆帝端坐在五爪金龙椅上,面无表情,猜不出喜怒。 太子、秦长泓、顾均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喘。 “顾均,你起来,将事情的起末,详详细细讲一遍。”庆隆帝道。 “是!”顾均听命起身,拱手道:“今日卯时,大理寺刚刚开衙,户部秦右丞便在门前擂鼓,鞠大人接见了他。据他所说,他府上二公子秦夙希自昨日出门访友,一夜未归。” 顿了一顿,接着道:“鞠大人便立即吩咐我等,在全城展开搜寻。到了城南的修文坊内,在一条巷子中发现秦夙希的随身玉佩。于是,我便收拢人手,逐一搜寻过去。终于在一所三进院落中,找到秦夙希的踪迹。” “当时情况如何?”庆隆帝追问。 顾均本想含糊其辞,就下再也无法糊弄过去,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启禀皇上,发现秦夙希在床上昏迷不醒,身上有淤青、面上有指印。地面衣物、鞋袜散乱,有欢爱过的痕迹。” 听到这里,秦长泓牙齿咯咯作响,连连磕头悲呼道:“陛下,你一定要为老臣做主啊!这朗朗乾坤,朝中正四品官员之子,竟然被人掳掠亵玩!” “你先起来。”庆隆帝闻言道,吩咐吴光启端来春凳让他坐下。他是苦主,不能寒了朝中大臣的心。 “那太子呢?你此时在何地?”庆隆帝的语气不怒而威,听得太子身上冷汗直流。 “父皇明鉴!儿臣昨夜在府中入眠,一觉醒来,发现身处陌生之地,身边躺着秦夙希。请父皇为儿臣做主,有人构陷儿臣!” 说罢,他“砰砰砰”的磕起响头,一心想要博得庆隆帝的信任。 庆隆帝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问道:“你们,还有何补充?” 三人均一言不发,庆隆帝目光暗了暗,道:“秦长泓、顾均,你们先下去。这件事,不得让他人知晓半分。” 两人心头一凛,就算太子做出了这样的丑事,皇上仍然对他爱护有加,均拱手听令。 等两人走后,太子在地上膝行,抱住庆隆帝的腿,哀泣道:“父皇,您一定要信我!我在这宫中没有亲娘,弟弟又生死不知,我孤立无援才会被人设局陷害。” 他果然是最了解庆隆帝的人,知道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无用。唯有将废太子妃搬出来,才能让父皇网开一面。 庆隆帝的脸色果然闪过一丝犹豫,叹道:“贤儿,不是父皇不想相信你。这证据确凿,你怎能抵赖?你说有人陷害你,究竟是谁?” 太子心头升起一丝希望,忙道:“父皇,陷害我的人不是明摆着吗?只有齐王。他看我不顺眼很久了,如今见我势单力孤,便悍然下手,想要夺去我的太子之位。” 庆隆帝却怔怔的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太子心头一慌,知道自己一定是说错了什么。直打今晨醒来,一件又一件的事纷至沓来,让他疲于应付。 到这时,他觉得自己坠入你一层又一层的迷网之中,不知道对方意欲何为?也不知道对手的底牌,只能凭着直觉,步履阑珊的往前迈进,试图挣脱这层网。 “贤儿,我真不敢相信,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庆隆帝缓缓摇头,脸上失望的神情再也掩盖不住。 “既然你要抵赖到底,我不说清楚,恐怕你不能死心。” 庆隆帝语气萧瑟,道:“那座院子,正是你名下的产业,你会不知道?昨夜酉时三刻,你带着杜师爷和众多手下出你太子府,至今未归,你说昨夜你在府中入眠?” “还要更多的证据吗?杜师爷如今人在何处?要不要传太子妃进宫,问问你昨夜宿于何处?”一句又一句,饱含着父亲对儿子的浓浓失望。 “你做下这等丑事,还被人当场抓到,你不仅将太子的威信扫地,还让你父皇颜面无存!” 被庆隆帝疾言厉色的呵斥,太子心慌意乱,道:“父皇,儿臣向来不好渔色,怎会做下这种丑事!和男人欢好,这让我想想就作呕!这是齐王设局构陷,父皇一定要信我。” 但是,他却无法解释昨夜他带着杜师爷外出的行为,更加不能将他命人迷晕楚王和秦夙希在先的事实道出。 在他心中,至今未想明白,为何楚王和秦夙希明明晕倒在云生馆,秦夙希却带着欢爱的痕迹和自己出现在一张床榻之上? 杜师爷去了哪里?他在离开之时,明明命人将杜师爷从房中带出。自己一夜未归,他怎么就没有半点应对,任凭齐王任意设局? 既然他昨夜的行踪无法澄清,只凭他疑点重重的空口白话,如何能博得庆隆帝的信任? 庆隆帝原本不信,但这一番问话下来,面对太子苍白无力的辩解,却开始半信半疑,更对他不断污蔑齐王生出愤怒。 他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道:“你出来吧!” 第四百三十八章 禁足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自己说的,太子霍然一惊,谁?还有谁在这里? 只见庆隆帝身后的金色帷幕被人掀起,齐王从他身后迈出,缓步走到房中央,拱手道:“儿臣见过父皇。请父皇原谅皇兄。事出突然,皇兄只是一时慌了手脚,并不是有意诬陷儿臣。” 这番话说得风光霁月,无比诚恳。却听得太子大汗淋漓,这一字一句,都在坐实他的罪证。 他实在不能忍受,从地上暴起,用手指着齐王的鼻尖,道:“你就睁着眼说瞎话吧!是我愚蠢,才会上了你的当。但父皇明察秋毫,你也不要想好过。” 庆隆帝闭了闭眼,眼前的这个色厉内茬的人,真是他一心疼爱的太子吗?什么时候,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相比之下,一向不得自己宠爱的曹皇后,诞下的齐王却是丰神俊朗、品行高洁。 “贤儿,盛儿他昨夜进宫看望皇后,陪朕手谈一局后天色已晚,便在宫中留宿。他从未出过宫门,又如何构陷于你?”庆隆帝摇摇头道。 “他在宫中,也可以安排人手。”太子面色惶急,突如其来的事实让他失了分寸,以及分辨道:“这不能证明他无辜。” 齐王面向太子拱手,道:“皇兄,万勿再使父皇伤心。您若是无辜的,父皇定会还您一个清白。” 太子还要再说,庆隆帝挥挥手,心灰意冷道:“你先下去吧!回府中禁足三个月,以观后效。” “父皇!”太子悲呼。 但庆隆帝已不再看他,吴光启上前一步,低声道:“太子请。”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太子府,父皇没有降下处罚,这才是最可怕的惩戒。这意味着,他唯一的依靠——父皇,已经对他生出了疑心。 “这究竟是谁设的局?一环扣一环,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无法招架?”坚硬无比的红木扶手,在他的手下寸寸皲裂。 杜师爷跌跌撞撞的进了书房,跪倒在地:“太子殿下,是在下办事不力,连累太子!”就在刚才,他已经得知在清晨发生的事,和皇上禁足的口谕。 太子颓然坐在椅上,全靠双手勉力支撑,才没有完全倒下去。 他本是极为自律的人,就算如此狼狈,他也不允许自己在属下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这不怪你。”太子无力的挥挥手,道:“对方以有心算无心,布局严密,我们都落入了他设的局中。只是,看这手法,并不像是齐王所为。” 事已至此,他就算怪罪杜师爷也于事无补。他出宫建衙以来,多亏得招揽到杜师爷,才顺利组建了东宫六卫率府。他又鞍前马后出谋划策,拉拢朝中大臣,逐步将他的太子地位稳固下来。 这个时候正是用人之际,岂能让心腹齿冷? 他起身,亲手将杜师爷从地上扶起,轻声道:“地上冷,师爷年纪大了受不得寒,有什么话起来慢慢说。” 昨夜之事办砸了,反倒令太子入了他人的毂。杜师爷满怀愧疚,恨不得以身谢罪。此时得太子温言相待,他感激涕零,哽咽道:“在下,在下肝脑涂地也要扶太子登上大位!” “眼下,最要紧的是,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捣鬼!”太子目露凶光,两手紧紧握拳:“等我查出来,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杜师爷拭去眼角的泪,道:“在下必定全力以赴!殿下,皇上将你禁足,但太子妃仍能出入内廷。过两日便是太后寿辰,太子可抄写佛经让太子妃送去,请太后在皇上面前说几句。” 这也是无奈之下的法子,肖太后多年不管事务,未必会站出来帮他说话。 太子面色阴沉,点点头朝后院走去。 太子妃傅氏捏着手帕在屋中紧张的走来走去,她的心腹大丫鬟雨青匆匆揭了帘子进来,屈膝施礼道:“禀太子妃,皇上将太子禁足三个月。” “宫中有没有消息?可知道为了什么?”傅氏追问。 雨青缓缓摇头,道:“消息全部封锁了,眼下连半只蚊子都飞不出来。” “又是影卫干的好事!”傅氏捏紧拳头,恨恨道。 影卫只忠于庆隆帝,消息封锁如此之严密,只能是皇上亲自下的令。但她哪敢说皇上的不是?哪怕在心里想想,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只能全都归罪于影卫。 她在房中来回踱步,昨夜太子一夜未归,今日一大早就传回来这个消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太子本人才清楚。但是,当她想起太子的暴戾,就不寒而栗。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恐怕极差,她哪里还敢主动去问?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口的小丫鬟惊讶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太子,忙施礼道:“见过太子。” 这大白天的,太子怎么会回到后院?小丫鬟心头嘀咕。 傅氏忙止住脚步,揉了揉脸颊,迎上去道:“殿下怎么得闲来了?” 话刚出口,她便知道说错了话。太子刚刚被禁足,自己居然问他“怎么得闲”,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她的身子往后微微瑟缩。 好在太子此时心神不宁,或许没有听清楚她的问话,“唔”了一声,便进了门。 “太后生辰,你准备了什么寿礼?” 傅氏堆起笑容道:“妾身绣了一副麻姑献寿图,还有一盆珊瑚盆景。” 太子坐下道:“还有三日,我到时抄一部佛经给你。你……” 说到这里,他有几分犹豫,要让太子妃去肖太后那里帮他说话,就务必要跟她交代来龙去脉。但设局不成,反被人构陷的事实在太过丢脸,他不太想和盘托出。 傅氏察言观色,笑道:“妾身明白了,定会将太子的一片孝心转告给太后。今年寿辰,太子不能亲自前往贺寿尽孝,心里实在是惶恐之极。” 太子点点头,对于她的玲珑心思、知情识趣相当满意。 想了想,又道:“昨夜我不小心踏入齐王做的局,被他诬为我和秦夙希有染,又捅到父皇那里。父皇才发了怒,将我禁足。” 他和太子妃两位一体,不说清楚恐她不知该如何求情,便将前面事实隐去,只说后半截。 第四百三十九章 征服 傅氏掩住檀口,轻声惊呼道:“这个污蔑,也太荒谬了!爷从来就不是好色之人。您放心,妾身知道怎么跟太后说了。” 见她相信自己,太子胸中的烦闷焦躁的情绪总算平缓了些,看着她娟秀的脸庞,伸手将傅氏拉到他腿上坐下。在她耳边低语道:“你信我,我很开心。” 被他抱在怀中,傅氏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自处,结结巴巴道:“爷,这,这还不到午时。” 她幼承庭训,被母亲和教养嬷嬷耳提面命的妇德告诉她,纵然是夫妻,在白日也不能做这样的亲密举动。否则就是败坏德行、浪荡无行。 见到她紧张得脸都白了,太子觉得败兴无比,缓缓松开她的手,道:“那你好好歇着,佛经抄好你我就拿给你。” 傅氏连连点头。 出了后院,太子只觉得胸中有股情绪在不断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 一早起来发现秦夙希躺在身边的震惊、害怕被发现的恐慌、被父皇训斥的憋屈、被齐王看好戏的沮丧、找不到敌人的无助,这一切的一切,汇集成一股连他都无法掌控的河流,继续发泄。 他知道,再不发泄出来,恐怕他会发疯,做下让他后悔不已之事。 条件反射一般,他快步朝着前院走去。到了汪妙言的院子,头也不回的吩咐:“去!把汪妙言给我找来!” 小兰看着面色通红的太子,唬了一跳,匆忙应了,飞奔而去。 汪妙言如今有正经职位在身,眼下正在左右内率府里值守。听到小兰传话,抿了抿嘴,略作收拾就往自己院中走去。 太子突然召见,又是这等情形,她已经作好了皮肉受苦的准备。 进了院子,嘱小兰将下人全部约束起来,将院门守好,她才缓步走进房内。 此时快到正午,但太子坐在房中的阴影之中,周围都是浓重的黑暗,看不清面目。只能见到他狭长桃花眼中闪着的精光,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汪妙言定了定神,太子被禁足三个月之事早已悄悄传开,此时的太子情绪不稳,会对她做什么?她咽了下口水,从脊背后窜起一股凉气。 “回来了?”太子冷冷的问道。 汪妙言扬起嘴角,努力展现出最妩媚的一面,款步上前在太子身前蹲下,仰起脸柔声道:“太子爷,妙言在此。” 看着乖巧讨好自己的汪妙言,太子眯了眯眼,唇边扬起一丝残酷的笑意,道:“去,将门口的马鞭拿来。” 汪妙言不解其意,但仍听从命令,到将太子挂在门口的马鞭取回,双手奉上。 太子接过马鞭,舔了舔干渴的嘴角,站起身来。将汪妙言紧紧揽住,连咬带扯的痛吻下去。 汪妙言吃痛,两手环住太子的腰,娇呼出声:“爷,您轻一点。” 太子邪邪一笑,两手将她的衣服往上一推,直接推到她的两手手腕处,用力绑紧。 汪妙言面色潮红,胸口起伏不定。这几个月来,太子的癖好她也了解一二。奇怪的是,被他这样的粗暴对待,她反而乐在其中。 只是,她想岔了,今天跟以往都不一样。 太子拎着她被捆好的双手,将她拖到屋中央。又将床单撕成几条结成长绳,从屋梁上穿过,试了试结实程度,将汪妙言的双手吊了起来。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孤立无助。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汪妙言心头惶急,只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袭来,周身汗毛根根竖立。 口中软语求饶,道:“殿下,您这是?” 她的上衣用来捆住双手,露出浅粉色的肚兜勉强蔽体,胸前圆润的曲线呼之欲出。双手被高高吊起,脚尖绷得直直的,勉强能够着地面。 眼里的惊慌无助,让她看起来如误入陷阱的小白兔般,纯洁无辜。 太子满意的看着她,目光迷乱,大掌轻轻拂过她的身体。随着他的抚摸,将她露在外面的白皙肌肤,激起了一颗一颗的颤栗。 猛然,他右手轻轻挥鞭,发出“嗖”的破空之声。 汪妙言花容失色,嘴唇不住的颤抖,哀求道:“殿下,求求您别这样对我。” 太子的狭长的桃花眼中,已被红色血丝填满,女子的哀求只会让他更加兴奋。执鞭的手在剧烈抖动,面对如此甜美的猎物,兴奋得让他大脑充血。 “唰”地一鞭,她身上的夏日薄裙与皮肤一道裂开,鲜红的血液沿着鞭痕流下。汪妙言身子疯狂的扭动,凄声惨呼。 小兰守在院门口,听到房中传来的声声惨叫,不由得用手抱住自己的双肩,紧紧的蜷缩成一团。 她不知道汪妙言遭遇了什么,但她叫得这样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子终于扔下了手中马鞭。 汪妙言已痛到麻木,此时的模样凄惨无比,嗓子已经嘶哑,泪水在面上纵横,口水也控制不住的流淌下来。发髻散了大半下来,一支珠钗摇摇欲坠的勉强插着,流苏垂到了她的肩上。 她被半吊在空中,无处着力。面对从不同角度袭击而来的马鞭,根本就避无可避。 前几鞭的力道最狠,那时太子的情绪完全被暴戾所支配,每一鞭下去皮开肉绽。等他稍稍发泄,才控制了手中力道,在她身下留下鞭痕。 太子走到她的面前,右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轻柔的替她拭去眼泪,柔声问道:“痛吗?” 汪妙言本能的点点头,周身都是火烧火燎的痛,她已经完全无力思考。 这一阵鞭子下来,她身上蔽体的衣衫早已支零破碎。在白皙的肌肤上,有鲜艳的血迹流淌下来。如被玩坏的布娃娃一般,有一种凄惨的美感。 大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感受着手中丝滑般的触感,太子的唇角勾起邪魅的笑意,在她耳边轻轻舔舐,低声叹息:“你这样很美,很美。” 残酷的疼痛之后,被他如此温柔的对待,听着动听的情语。汪妙言在恍惚之间,只觉得从地狱到了天堂。 转到她的身后,太子双手如铁箍一般,将她的腰肢紧紧锁住。一个挺身,感受着被紧致包裹,他发出满足的谓叹:“你很好。本殿已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汪妙言双手仍被高高吊住,在血和泪之中被动承受着,恍惚之间竟然传来极致的快感。 这个时刻,她的大脑已经停止转动,忘记了她是谁,忘了她为何在此。 只有浑身无可抑制的疼痛、和如一阵阵席卷而来的快感,提醒着她。提醒她全身心的属于身后的这个男人,他从身到心的征服了她,彻底将她掳获。 终其一生,她都无法逃离。 第四百四十章 最大的破绽 良久,房中声音渐渐停歇。太子整了整衣冠,神清气爽的从房中出来。 小兰战战兢兢的施礼道:“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斜着看了她一眼,竟然好心情的笑了起来,道:“去给你家主子好好上药,再请个大夫来。” 等太子走远,小兰才慌忙起身。 今日真是邪了门,太子殿下竟然冲自己笑了?惊得她同手同脚的闯进房去。眼前的一切,饶是她有了心理准备,也让她不禁瞪大了双眼,差点便大叫起来。 咽了咽口水,小兰定了定神,忙走上前去,想要将仍被吊着的汪妙言放下。 但她人小力薄,根本够不着太子打的结。 这可怎么办才好?眼看着汪妙言已陷入昏迷,身上有几道鞭痕兀自流淌着殷红的血液。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自己这条命恐怕还不够太子发落。 团团转了几圈,瞧见窗台下的绣花篮子中的剪子,忙拿到手中,踮起脚尖将吊她的绳结剪断。 失去了支撑,汪妙言软软的倒入她的怀中,小兰连拉带拽的将她拖到床上躺下,累得她气喘吁吁。要不是顾忌着,这样的场面不能被那些粗使和小丫鬟看见,她早就唤人进来帮忙了。 汪妙言昏迷着,偶尔手脚会不自觉的乱动抽搐,显示着她连晕都晕得不安稳。 小兰帮她处理过无数次身上的伤痕,数这次的最触目惊心。 “昏迷了也好。”小兰在心中叹道:“晕过去还少受些苦。” 到床后面的净房里打了一盆温热水出来,小心翼翼的为她揭开身上的残缺衣物,用素罗给她清洗伤口。 随着她的动作,汪妙言忽而蹙眉,忽而吃痛,却没有醒过来。 好不容易,将她身上的伤口都清洗完毕,小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将屋中的一片狼藉收拾清爽,又吩咐小丫鬟去请京城有名的跌打大夫来,为汪妙言诊脉开方。 太子如此行径,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小兰是杜师爷亲手带出来的人,深深的知道这一点。因此,是一定不能请太医的,只能让京中的大夫来瞧病。 …… 昭阳公主府,水榭。 齐王从宫中出来,连衣服都没换,就直奔昭阳公主府。 自入夏以来,昭阳公主在这水榭停留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她爱眼前的美景,爱这开阔的湖面,爱水中来回游动的鱼儿。 根据近日传回的战报,契丹的王庭之争已初步尘埃落定。 有了高芒王朝的暗中支持,契丹二王子从逆境中崛起,带着人马横扫草原,重新入驻了王帐。眼下,正撵着其他几个王子、王叔在满草原逃窜。 昭阳公主轻轻叹了口气,照此下去,顶多明年,二王子就能一统契丹,登上可汗的宝座。到那时,她就要出发前往契丹和亲了。 她叹气,并非担忧自己的命运。而是眼下的夺嫡之争越演越烈,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的离去,对齐王的损失不可预估。 她的手中握着“云裳”,不仅是财源,更是遍布天下的消息网络。而这,仅仅是其中之一。 曹皇后固然眼光独到,但被困宫中,对抗太子的主要谋划,就来自于她。另外,齐王很多不方便去办的事情,也是经她的手在处理。 她远嫁契丹之后,这些事情应该交由谁来接替? 昭阳公主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栏杆,思前想后,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皇妹,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我来了,你都没发现。”齐王笑道。 昭阳公主霍然一惊,转头问道:“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来了?不怕父皇猜疑?”他们刚给太子设了局,这个时候绝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齐王坦荡荡一笑,道:“昭阳放心,若无万全的把握,我怎么会来此?出宫时,我就告诉了父皇,要来公主府跟你商议太后寿礼。” 他走到罗汉床上,脱掉靴子,舒服的半靠在大迎枕上,道:“你绝想不到,这件事还有另外的人出手了。也不知太子还得罪了谁,一出手就致他于死地。” “哦?”昭阳扬眉道:“你说说看。” “楚王好男风之事,本就是我们通过汪妙言放给太子的消息。他果然信以为真,一番布置下来,先是让人去通知秦右丞,昨夜要在玉生馆当场捉奸。但他实在太过自傲,果然以身涉险,出现在玉生馆中。” 为了避嫌,齐王布置好一切之后,便入宫陪伴曹皇后,这些细节都是他出宫后,手下告知他的。 昭阳公主笑道:“他如果不自傲,我自然就会换个法子对付他。”这整个计策,都出自她的手。 “后来呢?一切顺利吗?” 齐王点点头,道:“我们的人,将太子派去通知秦右丞的人绑了,直到今日凌晨,我们才去给秦右丞送信。在昨夜,就将太子和秦夙希送到了一张床上。可笑的是,太子竟然不知道那个院子是他自己名下的产业。” 昭阳公主“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果然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哪里耐烦沾染这些俗务。” “到大理寺求助,也是我们指点秦右丞的,跟随顾均去捉拿贼人的捕快,有一半都是我们的人。但顾均并不知情,当面对质的时候,太子险些用身份将顾均和秦右丞两人压服,脱身而去。” 昭阳公主点点头,道:“我的谋划,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样的丑事,只要他沾染上,又有这么多人证,便是他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剩下的,就等事件自然发酵。”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夺嫡之争中,昭阳公主就没想过要毕其功于一役。她的方略是,不断抓住太子的弱点进行攻击。没有弱点时就制造弱点,比如这次的事件。 不断放大对手身上的弱点,诋毁他、污蔑他、打击他,蚁多咬死象,总有一天,会让庆隆帝厌恶太子的所作所为。 太子的所有权势,都来自于庆隆帝无条件的宠爱和信任。 这是他最大的优势,却也是他最大的破绽。一旦失去,他便什么也不是。 第四百四十一章 背后的人 论对人心的掌控,昭阳公主无人能出其右。 这个局说来复杂,但其实只有楚王、秦夙希、太子三名当事人而已。 其他的人,如至关重要的右丞秦长泓、带领捕快上门的廷尉顾均、看热闹的捕快等人。 他们所做出的,都是最真实、最自然的情绪流露。秦长泓的爱子之心,看到儿子惨遭蹂躏的悲愤;顾均不想蹚浑水,只想快些糊弄过去、脱离漩涡的急切;众捕快看到这种稀奇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等等这些反应交织在一起,恰恰能给太子带来最大的麻烦。 而这件事,仅仅是开始。就算庆隆帝能封锁住宫中的消息,但也堵不住这悠悠之口。等事情慢慢发酵之后,才是痛打落水狗的最好时机。 齐王惬意的拈起一片削好的丰水梨放在口中,享受着清甜的香味在口中蔓延,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道:“对,昭阳的谋划到此为止。然后,背后的人出手了。” 昭阳公主的眸子闪了闪,静静等着齐王说下去。 “就在太子即将脱身之际,吴总管来到院子里,传他们三人去御前问话。巧的是,他们到来之际,我正在跟父皇道别出宫,便顺理成章的在御书房帘子后面躲了起来。” “皇妹,你说,这是何等的心机?将这时机拿捏的如此之巧,刚刚发生的事,父皇是从何处得知?” 昭阳公主心头一惊,她没料到自己这番谋划,竟然全落入有心人的眼中。方能和她的算计,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还将齐王给摘了出去。 她面上的笑意褪去,喃喃道:“这是谁?幸好他针对的不是我们。” 齐王面色沉静,道:“我从宫中出来,也反复想过此事,却是没有半点头绪。这样慎密的心思,又能影响到父皇,朝中几时出了这样的人物?不知他是敌是友。” “如果,他是太子结下的仇家,那只是为了报复太子,便与我们没有任何干系。”昭阳公主分析道:“如果,他是为了帮我们而出手,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说完,她又摇摇头道:“不,在这件事上,我们不能这样天真。站在我们这边的人,我想不到谁能如此大的能力。” 齐王赞同道:“对,如果是我们的友军,不会这样出手。” “那么,只能是太子结下的仇家了。”昭阳公主沉吟道:“太子行事自律,这些年我们都抓不到他的关键把柄。这个仇,看来结的极为隐蔽,只能慢慢查访此人了。” “务必要找到此人。”齐王坚定道:“如果能说服他成为盟友,我们成事的把握将增加两成。” 昭阳公主点点头,行事周密、能影响父皇,说两成都是保守估计。 “暂且不管此人如何,他目前的行事对我们没有坏处。接下来,我们安排的后子,可以开始动了。” …… 御书房中,庆隆帝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太子方才的表现,伤透了他的心。 以堂堂太子之尊,怎么就会扯到这样的丑事中去?还是亵玩朝廷命官之子。他虽然下令封锁消息,但他也知道,宫中的消息能封锁住,当时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怎么会不流传出去?总不能因为这个,将所有见到的人都杀了吧。他又不是暴君。 其实,在他心中是不信的。 他看着太子长大,曾手把手的教他习武识字,对太子的秉性再了解不过。 一个对女色都拒之门外之人,怎么会突然好男风?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但这事实摆在眼前,太子又无法证明其清白,让庆隆帝的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但更让他伤心的不是此事,是太子对齐王的态度。 这是第一次,太子在他面前明确表现出对齐王的厌恶。 他是偏爱太子,但齐王也是自己的骨肉,这逼得他不得不认真考虑起来,假如太子继承了大位,齐王、楚王还有活路吗? 暂且禁足三个月,以观后效吧。 武正翔出现在御书房外,他是应召而来。 待小太监通禀之后,他迈入御书房:“末将见过皇上!”这里是庆隆帝办公的地方,他自然是以云麾将军的身份相见。 庆隆帝抬起头,道:“起来吧!” 接着看了一眼伺立在侧的吴光启。吴光启会意,带着其他伺候的小太监、宫女都退了下去,自己在门口守着。 “这件事,你是什么发现的?”庆隆帝发问。 武正翔起身,拱手道:“回皇上,雨组见到太子去了玉生馆,昨夜将消息送到影风手上。但这属于太子私事,并未呈报给属下。” 庆隆帝点点头,影卫监视着朝中百官、皇亲贵胄,每天的消息都是成百上千条。只要判断对朝廷无害的,就属于无效的、需要过滤掉的消息,只在影卫中存档备用。 太子不管是去玉生馆也好,去凝香楼也罢,都属于他的私事,影卫也不会往上呈报。但像之前,他在凝香楼宴请京畿大营的统领,那就属于公事,不仅是要上报到武正翔,庆隆帝也是知道的。 “但是,当今日一早,秦右丞去大理寺,让大理寺出动捕快,全城寻找秦夙希之时,影风就嗅出了其中的不妥。因为秦夙希昨夜,也在玉生馆。” 武正翔缓缓道来:“我让风组人手出动,果然,在修文坊里的院子里,找到了二人踪迹。属下接到回报,大吃一惊,忙让人去叫醒太子。虽不明所以,但这种事自然能避则避,只需皇上知晓便可。” 庆隆帝点点头,他这样的处置没错,不管事实如何,避免将事情闹大,足以说明影卫忠心耿耿。 武正翔顿了一顿,接着道:“哪里知道,我的命令还未传到。顾廷尉就已经带着秦右丞,和众多捕快寻到了太子殿下。属下无奈,只好让雨六迅速将此事告知圣上。” 他这番话,不偏不倚,只陈述他所见到的事情。对太子的行为,并不加以评述。 而且,这个过程,也确实是昨夜到今晨之间,影卫的动向。影卫中的每一个人,他的每一条命令,都有据可查。 只不过,在这其中,他隐去了一些事实而已。 第四百四十二章 此太子非彼太子(为白熊芳金猪加更) 比如,他早就让武锐严密监视着太子府,太子从府中出来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再比如,他知道是齐王的人手,将太子击晕后放到别院。 还有,楚王和秦夙希二人是真的中了太子的迷烟,只不过,在太子离开后,便有人将他们二人救醒,秦夙希又掩人耳目的去到别院。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武正翔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太子设局在先,齐王将计就计引他入毂。或者说,这个局,从头到尾就是齐王铺设,太子不过自以为得计罢了。 这其中只有一个关窍,他没想明白。秦夙希是这局中的关键人物,若无他一心一意的配合齐王这方,太子也没这么容易上当。而看秦右丞的反应,显然不知道自己儿子为了帮助齐王,竟然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不过,这等细枝末节,于大局无碍,武正翔并不想深究。眼下只要知道,秦夙希是齐王的人手便是。 听完武正翔禀报,庆隆帝面色微沉,果然不出他的预料,太子是遭了有心人的算计。心念转过,庆隆帝在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最希望看到太子倒霉的,自然是曹皇后一脉。只是这件事,不知究竟是谁出手。 “这件事,你着手彻查,无论是谁在后面捣鬼,都务必给朕揪出来!”说到后面,庆隆帝的脸上隐隐动怒。 那些维持在表面的兄友弟恭、母慈子孝,犹如一层薄纱,在他面前被狠狠捅破。让他再也不能闭上双眼,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 武正翔只觉得,雄坐在上方的庆隆帝,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正是春秋鼎盛的皇上,此刻连身形都佝偻起来。 “皇上,昨夜在玉生馆的,还有楚王。”略作迟疑,武正翔禀道。 听到这句话,庆隆帝并不如何惊愕,只意态阑珊的点了点头。 呵呵一笑,他语带嘲讽道:“好啊,好得很!区区一个小倌馆,昨天夜里就有我两个儿子前往。朕老了,看不懂他们想要做什么了。” 听到他语气萧瑟,武正翔心中一恸。眼前这名男子,哪里还是自己八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豪迈壮阔的样子? 时间的无情流逝、长年埋首政务的劳累、朝堂的争端,这些只是给他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来自血脉至亲的伤害,却深深的伤害了他的心。 都说庆隆帝最是无情,但和他相伴多年,武正翔却知道,在他内心深处埋藏着一份深情。只是这份情,藏得如此之深,旁人无从得知。 这一刻,武正翔对太子和齐王两人,都生出深深的厌恶来。 御书房里沉默半晌,庆隆帝缓缓开口道:“罢了,这件事不用再查。” 什么是真相?谁陷害谁?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来来去去都是自己的儿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待查出来又如何? 在前些年,庆隆帝只一心念着废太子妃,眼里就只得太子和迁阳王两个儿子。但今年迁阳王谋反,背后竟然隐隐有着她的影子,他的心便冰冷了几分。 他冷眼看着,自迁阳王之事后,太子便有些自乱阵脚,行事急躁起来。 他能理解太子的心思,但却无法赞同他的所作所为。想当年,他虽为太子,先帝却一心宠爱着长子汝阳王。 他足足当了三十五年的太子,一直谨小慎微。名为太子,却除了东宫六率府外,不敢插手任何朝政,不敢和朝中大臣往来,就是生怕引起先帝疑心,找个借口将他废黜。 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日子,占了他大半人生。还是在肖太后的掩护下,才一点一滴的经营起自己的势力,终于等到先帝大行的那一天。 那时的他,不止一次的嫉恨长兄,甚至有一次去问肖太后:“为何汝阳王就能活得意气风发,肆意人生,甚至公然结党营私,父皇都能默许?” 记得那时的母后涩然一笑,幽幽道:“皇儿你要记住了,这父母的心天然就是偏的。偏了这个,自然就装不下那一个。你想要那个位置,只有靠自己去争。” 自那以后,他便明白一个道理,只有自己争来的,才是属于自己的。于是越发隐忍起来,不声不响的控制了宫闱。因此,哪怕到了先帝大行之日,影卫统领童华池叛乱,他都能从容应对。 庆隆帝摇摇头,怎么又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难道自己果然是老了吗? 思绪回到如今的太子身上,他冒进有余、沉稳不足,更是蠢到中计,毫无兄友弟恭之心。和当年的自己,真是一丝一毫都不相像。 头一次,他心头升起疑虑,这个江山能放心交到他手中吗? 他沉默了多久,武正翔便陪着他多久。直到墙角的九龙熏炉里的龙涎香已燃尽,庆隆帝才回过神来。 看到屋中仍恭敬站着的武正翔,他眼里有着一丝暖意。这个小家伙,眼看已经长成可依靠的栋梁了。这世事也真是玄妙,明明和自己无任何血缘关系,他却可以在武正翔的面前,没有任何担忧的尽情放飞思绪。 这一点,连在自己的血脉至亲面前,都无法做到。 “你下去吧。盯着他们,只要不太出格,便不用再报给我知晓。”庆隆帝道。 “末将遵命!”武正翔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武正翔出了房门,吴光启躬身进来,后面跟着小泉子端着紫檀木托盘,走到书案旁,他放柔了声音道:“皇上,皇后娘娘送了消夏汤和伏苓膏来。” 知道庆隆帝此刻心情不佳,见他并没表示反对,便一样一样的从托盘上拿下来,放置在书案上道:“政务繁忙,皇上也要爱惜身子。” 庆隆帝眉毛轻挑,问道:“皇后呢?” “娘娘送了汤来,便回转了。老奴请娘娘在偏殿歇着,娘娘却说前朝本不是她踏足之处,送汤来只是担心皇上身子,但已是僭越,留下托盘便走了。” 庆隆帝点点头,曹皇后挺身相护那一幕,还历历在目。此后,她也一直谨守本分,并未有居功自傲之举。 手执银匙喝了一口汤,只觉清爽适口,一上午的烦闷略略缓解了些。 第四百四十三章 禁忌之爱 出了皇宫,武正翔来到城中一所废弃荒院中,武锐正在此相候。 见到他孤身前来,武锐沉默着上前施礼。 武正翔面带笑意的微微点头,问道:“都处理好了?” 武锐沉声道:“回主子,属下已经将所有痕迹消除,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武正翔眯了眯眼,掩住星眸中的危险气息。在得知太子想要徐婉真的性命之日起,他便立志不会让他登上大位。这件事,只是刚刚开始。 太子和齐王,他原本没有立场。只是这件事,对齐王颇有好处。那么,眼下的自己,应该算是齐王党了?想着这个,武正翔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 这样大的丑事,随着庆隆帝的强势态度,宫中无人敢提起,几乎就要消弭于无形。 但流言却不可抑止的,在京中传扬开来。 什么“太子**夙希公子”,什么“夙希公子早就被太子包养在别院”,甚至还有“秦右丞为了升官,将儿子献给太子”这样离谱的传言。 这等等版本,在市井之中流传开来。洛阳城的百姓,对这样的权贵密事最感兴趣。 何况这其中的两个人,一位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一位是名满京城的夙希公子,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竟然搅和在一起。 这样的桃色绯闻,不知道从哪里先传出来。人们在窃窃私语时,都带着三分兴奋、五分好奇、两分你要保密的神情。在人们的耳口之间,越发添加了许多让人脸红心跳的细节,言之凿凿宛如亲见。 按说这样的传言,应早被京中权贵、重臣察觉。 但古怪的是,直到肖太后生辰前一日,权贵重臣都仿佛毫无所觉。 要说他们都被肖太后寿辰这件大事吸引了注意力,也说得过去。但,朝中不乏人老成精的人物,肖太后寿辰年年有,难道会占据他们的所有目光? 就好像在他们和市井之间,隔了一道墙,让这些流言无法传到他们耳中,他们也自然未能察觉任何端倪。 这堵墙,由昭阳公主动用了所有人手,思虑过度连头发都掉了几络,精心搭建而成。 是夜,几个着黑色紧身衣的身影,避开巡夜的更夫、兵丁,出没在夜色笼罩的洛阳城中。 他们不偷不抢,不去高官权贵府邸,反而将几卷捆扎好的书简投入到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各监察御史、各翰林的府中。 这一切,落入到伏在屋脊上的武正翔眼中。 昭阳公主好手段!纵然对她不喜,也不由为她击节叫好。 这样一来,事发后,齐王这几日的沉默也就说得通了。他们不是不趁势追击,而是在酝酿更大的势! 相通此节,武正翔微微一笑,雪白在牙齿在夜色中分外耀眼。 太子恐怕想不到,等到天亮,他所熟知的一切,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 同样的夜色中,楚王府的烛火已次第熄灭,除了巡逻的侍卫和看门的婆子、门子,都陷入了沉睡。 而此时本该在府中的楚王,却出现在城西一处不起眼的两进院子中。而柔顺伏在他怀中的,竟然是这几日流言中心的夙希公子! “这件事,只是委屈你了!”楚王的眼中满是歉意。 秦夙希樱花一般的唇瓣轻启,眼中是满满的爱意。他轻轻摇头,声音如黄鹂鸟一般动听,道:“不委屈,夙希心甘情愿。” “傻瓜,这件事,是我利用了你啊!”楚王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唇瓣,语气中有着无限怜惜。 秦夙希身子微微一颤,仰着头望着楚王,道:“能让王爷利用,夙希甘之如饴。王爷将我从雷霸手中救下,我的人我的心,就都是王爷的。莫说是稍加利用,就算要我的命,夙希也绝无二话。” 他声音中毫不掩饰的情意,狠狠触动了楚王的心防。 他如此天真的信任,让他一颗不断算计的心,也不禁沉沦。 明明是自己利用了他,事前甚至都没有告诉他知晓。这几日京中市井传得火热的谣言,虽然出自昭阳公主的手笔,但他也是默许了的。 这些,不仅是污了秦夙希的名声,更是脏了秦右丞的脸面。待明日天亮,这件事便会闹得人尽皆知。 到时候,秦右丞还会如此爱护这个令他蒙羞的儿子吗?京中对他虎视眈眈的人还少吗?失去父亲的庇护,他在府中又该如何自处?会不会被那些恶狼拆解入腹? 秦夙希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会不懂这其中的厉害?他又是从哪里来的信心,这样的信任自己? 楚王心存歉疚,俯身吻上他柔软芬芳的唇瓣,在唇齿之间逸出模糊的话语:“夙希,对不起。” 秦夙希滴下一滴晶莹的泪珠,身子却益发柔软。 他在心中默默道:“王爷,我知道您的苦楚,也知道您为了避嫌,不能庇护于我。这又如何?若不是您,夙希在几年前就已死去。如今能偷得几年性命,几多欢愉,已是大幸。若当真无法可想,夙希舍了这条性命,也会保住这身子的清白。” 这样的禁忌之爱,秦夙希一直小心翼翼埋藏在心底。就连对楚王,他也无法启齿诉说。他觉得自己是脏的,一旦说出口,便会弄脏了他的尊贵。 一时被翻红浪,几许欢愉、几许痛楚。 无人剪烛,窗下的红烛渐渐熄灭,只听得在黑夜中传来的喘息声。 …… 太子府,前院。 汪妙言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后背冷汗涔涔,流淌到她的伤口之上,痛得她“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不得疼痛,她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惊慌失措的打量着四周。 眼睛逐渐适应了周遭黑暗,她才慢慢从慌乱中镇定下来。还好,这是自己的房间,是自己的床,只有自己一人。汪妙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听到里间的声响,小兰手中执着一个烛台,推开房门进来。 “小姐?您又发噩梦了?” 汪妙言点点头,气息有些不稳,吩咐道:“给我打水来。” 小兰将烛台放在桌上,口中应了,不多时便打来一盆热水。 第四百四十四章 轿子的河流 汪妙言被太子鞭打一顿后,当夜便高烧惊厥,噩梦连连。 忽而梦到被刘祺然下药、忽而是太子鞭刑伺候,其中更有高义、胡六的不堪嘴脸出没,那是她内心深处最想遗忘的片段。 这些梦魇死死的缠住她,让她迅速的憔悴了下去。好在小兰发了话,让这院中的下人都精心伺候着汤药,她的身子才慢慢开始痊愈。 小兰拧了素罗,轻轻的擦着她背上的冷汗。 起初,她不过是杜师爷派在汪妙言身边的眼线。但时日久了,又亲眼见到汪妙言所承受的那些折磨,心中不免升起怜悯之心。 这才没过几日,汪妙言身上的伤口并未痊愈,刚刚开始结痂。为了怕落下疤痕,至今不能沐浴,只好用温水擦洗。 但她每每从噩梦中惊醒,都会使刚刚痊愈的伤口裂开,这次也不意外。 只是,这样的痛,比起那日所经受的,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汪妙言坐在床上,任由小兰帮她擦洗,心中却想到白日里太子妃来看望她一事。 原本太子妃傅氏对她的存在,如鲠在喉,几次三番都想要将她除去。 但这次却是和颜悦色,还带来好多补品,一瓶宫中才有的“雪肌膏”,据说是去疤痕圣品。 想到这里,汪妙言不禁嗤笑。 话说得再美,无非就是两个意思。一是要自己闭紧了嘴,万万不可将太子如此暴虐的性格透露出去;二是让自己安分守己,做好太子发泄的对象,日后必不会亏待自己。 汪妙言嘴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傅氏是聪明人,可是她再聪明,也猜不到自己其实是楚王妃的眼线。太子在她身上所为,她早就传回楚王府。 而且,傅氏只当太子是在寻求发泄。愚昧的妇人啊!你哪里知道,太子对我身体的迷恋? 汪妙言想到太子看着自己的狂热眼神,他大掌在身上抚触的战栗,就在那样的痛楚中,她听到他的叹息,他说越来越离不开自己。 越想,汪妙言越加迷醉,眼中神色变幻,那难言的疼痛和噩梦,都消散在太子俊美无铸的容颜之中。 …… 雄鸡唱晓,夏日的天亮的早,还未到凌晨,天边就隐约泛起了鱼肚白。 宫中早就张灯结彩,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太监、宫女们来去匆匆,服侍着自家主子早起梳妆。 肖太后这些年虽然退居幕后,并不管事,但庆隆帝事母至孝,这些都看着宫人们的眼中。她的寿辰,任谁都不敢有半点怠慢。 宫外,命妇们起的比宫中更早一些。她们要在宫门刚开的时,就入宫等待贺寿。 一顶小轿轻轻停在嘉善坊的徐宅之前,两名轿夫穿着干净、相貌周正。半梅着一件不打眼却用料讲究的藕荷色衣裙,上前叩响了徐家的大门。 只轻轻响过几声,田兴便打开了侧门,恭敬问道:“可是安国公府上?” 半梅答道:“正是。” 田兴打开大门,让轿子进去。刚刚到了垂花门,就影影绰绰见到门里有人出来。 待来人逐渐走进,半梅凝神分辨,笑着迎上去道:“半梅见过二小姐。请二小姐上轿,夫人在宫门前等着您。” 徐婉真着一件浅青色滚蓝边斗篷,斗篷下露出淡蓝色百褶裙,首饰仍旧以玉为主,鬓角边插了一朵不起眼的白色小花。通身简单清雅,又不失庄重。 她微笑答道:“劳烦姐姐了。” 在她身后的温沐兰扶着她上了轿,未作耽搁,小轿便抬出了徐家大门,往北边的皇城而去。 这是她来这高芒王朝之后,第一次进宫,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纵然这前世,她就处在权利中心,见惯了那些手握权力的大人物。但那时跟现在的处境,却完全不一样。 这次她见将要到的人,不仅是有着权力,更是手握生死。稍有不慎,就会失去性命。这让她如何会不紧张? 在来之前,半梅已得了庄夫人的吩咐,将宫中的一些规矩忌讳又细细的说了一遍。其实,这些内容,在前几天庄夫人已经专门遣了得力的嬷嬷来提点过徐婉真了,郑嬷嬷也特地在此让她练习了宫中的规矩礼仪。 这时再说,不过是为了缓解徐婉真心中的不安罢了。 徐婉真端坐在轿中,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心中不断告诉自己,这次是因为得了安国公府义女的身份,才会有了跟随安国公府一道向太后贺寿的机会。 届时,诰命夫人、皇亲贵胄何其之多!自己这个小小的国公府义女,只要泯然与众人,处处小心谨慎,跟紧了庄夫人,便可安枕无忧。 这个时辰,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一顶接一顶的小轿,从各个深宅大院中抬出,往着皇城而去。马车体积大,为了避免着路上拥堵,各家各户都形成了默契,用轿子而不是马车。 轿夫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阵仗,行走井然有序,脚程极快。 当徐婉真乘坐的小轿从巷子里出来,汇入这些轿子中,半梅便不再说话,和温沐兰一道,一左一右的跟着轿子两侧,沉默着往前走去。 徐婉真将轿帘悄悄掀开一条缝,往外看去。只见天色已微微发蓝,一条由轿子组成的河流,沉默着、蜿蜒有序的向前流动。巍峨的皇城,在前面逐渐露出了轮廓。 这样沉静的凌晨,耳边只传来轿夫和跟车丫鬟的沙沙脚步,远处偶尔传来鸡鸣狗吠之声。 这样的气氛,庄重而严肃。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暗暗告诫自己不要紧张。武正翔是天子近臣,自己要嫁的人是他,这等场面日后必然不会少了。要配的上他,这第一次进宫,不说游刃有余,也得进退自如才是。 在这样的秩序中,轿夫脚程极快,约莫走了两刻钟便过了天津桥,在皇城的端门前停下。 这时,才传来了隐约的环佩叮咚声,和压低了嗓子的交谈声。 落了轿,半梅伸过手,欲要将徐婉真搀扶出轿,在外面轻声道:“不要怕,夫人已经先到了。” 徐婉真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不那么僵硬,方才借着半梅的手,缓缓迈出轿门。 第四百四十五章 贺寿 出了轿子,站着端门前的广场上。 初夏的凌晨并不寒冷,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天边依稀还挂着几颗闪亮的星辰。 吸了一口冷清的空气,徐婉真定定神,极快的瞄了一眼周遭,才随着半梅的引领,朝庄夫人走去。 还有两刻钟,端门才会打开。这门前的广场上,衣香鬓影,尽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和她们的女儿们,这是帝国顶级贵妇的聚会。 门前的人群,在不经意间分成两群。彼此间的界限并不明确,却泾渭分明。 借着晨光,以徐婉真的好眼力,轻易就分辨出在半梅引领的方向前面,着诰命衣裳的夫人,和她们身边小姐都是熟识的。在牡丹花会上、消夏宴上,还有安国公府上的小型宴饮上都见过,显然是高芒王朝勋贵集团的女眷。 而另一边,只有几位小姐,她曾经见过一两面,那些夫人更是一个都不认识。想来应该是朝中重臣们的女眷。 原来在朝中,武勋集团和文官集团的矛盾,已经摆到明面上来了。徐婉真在心头暗暗思忖。 她朝庄夫人见了礼,庄夫人拉过她的手,低声道:“好孩子,不用紧张。等进了宫,你跟在我身边便是。” 庄夫人的手温暖干燥,让徐婉真心头一暖。 陆续又有轿子在门前落下,夫人、小姐们下了轿都安静的等着,偶有交谈也压低了声音。 到了时辰,宣政殿前的晨鼓被擂响,鼓点激昂,宣告着新的一天到来。 着鼓声中,守门的宫中侍卫用力绞起门链,端门的两扇红漆黄铜铆钉大门,在众夫人的眼前徐徐打开。 众人很有默契的按品级高低排成两列,武勋女眷一列,文官女眷一列。 武勋这边,排在最前面的,是太子妃、昭阳公主、齐王妃、楚王妃,然后是庆隆帝亲自分封出宫的郡主、县主、乡君,这些都是皇室宗亲,哪怕品级低一些也在众夫人的前列。 其次,便是超一品的国公老夫人、夫人等等。 人虽然多,但这是多年的规矩了。每逢朝觐,肖太后寿辰、曹皇后千秋、皇帝圣寿等大日子,众内外命妇都会前来皇宫觐见贺喜,有旧例可循,忙而不乱。 徐婉真跟在庄夫人身后,和石静玉、石静芙一道,默默跟随众人往前走去。 到人门口,自有安国公府的下人向侍卫递上宫中发放的通行玉牌,侍卫验明身份后,才放几人进去。 等进了宫,石静芙悄悄吐了吐舌头,在徐婉真耳边轻声道:“二姐姐,每次进宫,就这时候最紧张。” “这是为何?”徐婉真奇道。不过是几名守门的侍卫,又不是见到皇上皇后,有何紧张? 石静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走了盏茶功夫,离那宫门远一些之后,她方才压低了声音道:“二妹妹有所不知,这进门的时候最是严格,只认玉牌不认人。若是玉牌和进宫的人对不上,便不管你是哪一家府上,是如何的权势滔天,都不会留半点情面。” 徐婉真诧异的瞪大双眼,轻声问道:“对不上会如何?” “会被当场揪出来,发落到宫中禁狱中去,等朝觐结束后,才慢慢审理。”石静芙插话道。 石静玉解释道:“我听府中嬷嬷说起过,这个规矩是因为之前有一次混了贼人进宫,意图行刺,才立下的这个规矩。这个时候,侍卫就是权力最大的人,没有玉牌,连公主都不能进。” 徐婉真点点头,几人继续前进。她在心中暗自思忖,怪不得郑嬷嬷说,各府都需提前几日将要进宫的人呈报上去,一个人都不能错,原来是为了这个。 在高芒王朝,没有花样百出的科技手段,这样的安保措施,确实也足够严密。 到了前方一座门殿,有宫女站在殿门前迎接,将众位夫人迎进去,稍事休息。又根据品级,安排宫中软轿接走众位夫人小姐。 这么大的皇宫,这些娇养着长大的女眷,靠她们的双腿不知会走到什么时候,身子也吃不消。 因此,从肖太后做皇后之时,便立下了软轿这个规矩。 她说:“这些尊贵的夫人小姐来到宫中是做客的,我们的待客之道难道是要让她们劳累吗?” 肖太后一句话,从此免去了命妇们的腿脚之苦,沿用至今。 从端门到这处歇脚的门殿,只有两刻钟的距离,在皇城中已经算足够近。但纵然如此,也有身娇肉贵的女眷大呼吃不消,进了门殿,纷纷四处落座。 举目望去,倒也看不出她们的狼狈,从小的规矩礼仪已经刻在了她们的骨子里,容不得半点错误。 轮到庄夫人几人上软轿时,天色已经大亮。软轿行走在红墙碧瓦的宫墙之中,徐婉真安静的端坐其间,似乎闻到了厚重的历史尘埃。 …… 延庆宫中,难得的热闹起来。 宫中各妃前后陆续到来,受宠的要来争个脸面;那些不受宠的,也要紧紧抓住这个能见天颜的良机,露上一露脸。 太后寿辰,按惯例庆隆帝罢朝一日,这日将全程陪伴太后,以示孝顺。 庆隆帝、曹皇后相偕到来,殿中袅袅婷婷跪拜了一地,一时间莺声燕语:“臣妾拜见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在这样喜庆吉祥的日子,庆隆帝难得的带着些许笑意,挥手让她们起来,和曹皇后一道走到肖太后身前,就要行礼。 肖太后身边侍候着的丁嬷嬷见机,忙拿出两个厚厚的锦垫放在两人身前,庆隆帝、曹皇后先是将两手交叠于头顶,再缓缓跪伏于地,双手平放在地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同声道:“儿臣恭祝母后福寿绵长,凤体康健。” 有帝后带头祝寿,刚刚才起身的各妃又重新跪拜在地,口中道:“臣妾祝太后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肖太后坐在凤椅上,看着底下跪拜的子孙,不禁眼眶有些湿润。 多少年过去了,她总算是熬出了头,熬死了先帝,熬到德哥儿登基为帝。坐到了太后这个位置上,方得享这无上荣耀。只要朝堂安稳江山牢固,她这份荣耀便不可撼动。 第四百四十六章 求情 肖太后的心腹丁嬷嬷上前,亲自将庆隆帝搀起,曹皇后也随之起身。众妃也纷纷起身落座。 “你们这份孝心,哀家知道了!”肖太后笑道:“这生辰每年都过,按哀家的意思,毋须如此兴师动众。” 庆隆帝走到她身侧的位置上坐下,温言道:“只是儿臣的一片心意。眼下四海祥和,内库充盈,母后不用担心。” 曹皇后呈上一件亲手制作的衣裳,笑道:“皇帝时常与儿臣说起,母后抚育不易。儿臣想着,母后这里是万万不缺金银珠宝的,那些个俗物怎能入了母后的法眼?儿臣思来想去,才动了为您做衣裳的心思,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心意?” 肖太后笑着打趣道:“谁说我不爱那起子俗物?金银珠宝自然是越多越好。” 曹皇后作出一副受伤的神色,委委屈屈道:“原来儿臣没有摸准母后的心思,真是该打!” “不过么,”肖太后话风一转,道:“既是你亲手所制,那自然是比俗物金贵的多。快打开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曹皇后笑逐颜开,捧哏道:“母后老人家的眼光自然是不错!儿臣只觉面目生辉。” 她这一番彩衣娱亲,使肖太后大笑不已,对着庆隆帝道:“瞧瞧,你这媳妇打蛇随棍上的本事真是不错!这哪是这夸哀家,明明就是在夸她自己!” 庆隆帝面目柔和,看着曹皇后的目光更加温和了几分,笑道:“她有什么不是,母后只管处罚便是。” “哀家才不做这等丑人。罚了她,皇帝该心痛了!” 在他们说话的这当口,曹皇后已经走到中间,亲自将那件叠好的衣裳从托盘中拎起,呈现在太后面前。 这件衣裳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亦不是穿着见客的大衣服,不见丝毫流光溢彩金碧辉煌。让底下各妃准备好的夸赞之词,都咽回了肚子中去,得重新想过。 但肖太后见了,却示意曹皇后将衣服拿给她,抚摸着平整的针脚和柔软的面料,笑道:“皇后有心了!” 庆隆帝眼睛在衣裳上扫了一扫,点点头。这件寿辰礼物毫不贵重,更没有哗众取宠之意。用的面料不是最金贵的,却是最舒适的,最适合太后在宫中的日常穿着。这样的熨贴心意,难怪太后满意。 曹皇后的行事,是一如既往的稳重。 只是今年庆隆帝的心境不同,才发现曹皇后事事周全稳妥,操持诺大的后宫竟没让他费过半点心思。她在庆隆帝心中的评价,在无形间又高了几分。 太子妃傅氏坐着软轿来之时,正是延庆宫里热闹之际。 她从轿中起身,贴身丫鬟水蓝将她搀起。傅氏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那部经书,心头将要说的言辞又细细过了一遍,才举步缓缓迈上殿前的台阶。 傅氏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凝重和吃力。 “孙媳傅氏,代太子殿下,恭祝皇祖母万福金安、寿比南山,千岁千岁千千岁!” 肖太后笑得一脸慈祥,仿佛完全不知道前几日发生过的事,也不过问为何太子此刻为何没有出现,命身后的琉璃接过太子妃的寿礼,便笑着跟她拉起了家常。 傅氏不由心中叫苦,肖太后完全不接她的话茬,这让她如何开口?更何况有帝后在侧。 只是,她每年都来贺寿,这寿辰的规矩她是知道的。 在延庆宫里,依次是帝后、各妃、皇子贺寿,算是血脉至亲的一家人。随后太后便会移驾至宝林苑,接受众位夫人朝贺之后,共进寿宴。 午休过后,肖太后会在高台上,与众诰命夫人一同看戏,热闹热闹。 所以,她能见到太后的时机,只有眼下这宝贵的一刻钟。想到太子将佛经交给自己时,那种灰败的神情和眼中的厉光,让她不寒而栗。 咽了咽口水,顾不得突兀,笑着开口道:“皇祖母,刚刚那些只是孙媳的寿礼,太子的寿礼还在孙媳的怀里揣着呢!孙媳出门前,太子千叮万嘱,一定要将他准备的寿礼敬献给皇祖母,以表他不能在皇祖母膝下尽孝的愧疚之心。” 这番话一道出,傅氏只觉得整座大殿静了一静。 庆隆帝垂下眼帘,面上不露半分悲喜;曹皇后看着她,眼中划过一丝怜悯;就连肖太后,面上的笑容也凝滞了半息。 傅氏坐在那里,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压力朝她涌来,让她呼吸不畅。但话已出口,此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将那部太子手抄的佛经呈上。 她强笑着,道:“太子诚心悔过,皇祖母就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 肖太后点点头,不等她话说完,便让琉璃上前接了,放到她手边。却不翻阅,神情淡淡道:“太子的孝心,哀家知道了。” 傅氏神情尴尬,还想要再说。在她来之前,太子交给她的任务清楚明白的紧,可现在求情的话还未说出半分,眼前这三位的态度让她不敢再继续。 她原先想着,肖太后接过佛经怎么着也会翻阅一二,再夸上几句太子的字迹之类的话。她就好顺杆子往上爬,为太子求得入宫贺寿的机会。 只要能入宫,禁足三个月的处罚也自然就无效了。 曹皇后冷眼看着她,太子在御书房被训斥,其中的来龙去脉她心里清楚的很。没想到,太子如此沉不住气。这才几天?就让傅氏借肖太后做寿的机会来求情。 这个时候,庆隆帝余怒未消,偏偏利用孝心来做戏,太子真是自寻死路。 想到这里,她的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对手接连犯错,难道不是最好的事情吗?在此事上,她的立场敏感微妙,打定主意不会开口。 庆隆帝心绪起伏,一大早的好心情就此被破坏。如此投机取巧,太子看来完全没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更不明白为何会罚他禁足。 肖太后说过话,无视傅氏的窘迫,拿起手边的茶缓缓的喝了起来。 傅氏立在当前,真是进退不能。有好几次,都想鼓起勇气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肖太后放下茶杯,扫了她一眼,略微诧异道:“你还在?” 第四百四十七章 废太子 这句话,将傅氏所剩无几的勇气彻底击碎,她勉强笑了笑,道:“孙媳告退。” 水蓝上前扶着她退下,坐到位置上,她有些魂不守舍的发着愣。佛经总算送出,但求情的话却一句也未能出口,这等情形是傅氏未曾想到的。 这样,让她回府怎么给太子交代?想到这里,又想起前几日汪妙言被太子抽打得鲜血淋漓的后背,她不禁心头发寒。 肖太后垂下眼帘,将手中茶杯放到一旁。自己的孙子,她也了解几分,说太子好男风,她是不信的。 只不过,他未免太蠢了些!这样轻易就被人陷害了,还来了个现场捉奸,人证苦主俱全,辩无可辩。眼下又这样沉不住气,这样的资质,如何成为一国之君? 更何况,太子是先头的废太子妃姜氏所出,这个嫡长的名分,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真要论起来,皇帝登基后册封的曹皇后,才是母仪天下、金册在手的正宫皇后。她所出的齐王,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出血脉。 只不过,在庆隆帝一力坚持下,以强硬的手段将这些质疑压下。这几年下来,朝中方才认可了太子的正统地位。 但是,他的地位并非牢不可破。 对比太子的愚蠢,曹皇后这边一派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做派,更有大将之风。 因庆隆帝不喜,肖太后本就对曹皇后有些怜惜,此时有着太子做对比,越发觉得齐王才是更好的继承大统的人选。 …… 不提肖太后怎么想,皇宫外的文臣们却是炸开了锅。 监察御史只是七品小官,就连御史大夫的品级也不高。但如今,这些御史齐聚端门外,着绿色官袍的十来人,手持奏章,人人面有怒色,群情汹涌。 守门的侍卫面色紧张,今日罢朝,没有接到上头的命令,并不敢将这些御史放进宫来。对这些悍然不怕死的御史,他们有些犯怵。 几人拦在门前,略作商议后,其中一人擦了擦脸上的汗,脚步匆匆往设在外廷的北衙奔去。 御史大夫祝光丞站在他们身前,两手向下安抚,努力苦劝:“各位,各位请听我一言。今日是太后寿辰,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好?” 一名肤色黝黑,瘦得如竹竿一般的御史往前一站,道:“国之大事,哪里还需要分什么日子?我等今日就要进谏。” “对,对!何兄所言甚是。”人群中有几人附和。 “祝大夫,你这样拦着,是何居心?我等科道言官,正是要秉公直言,若是还要分什么日子,那跟尸位素餐的庸官又有何区别?朝廷要我等何用?!”何御史疾言厉色道。 这几句话,讲得极为诛心。 一时间,附和的御史就更多了,眼看就要压不住。 祝光丞抹了把汗,苦口婆心道:“我不是拦着,只是怕各位在冲动之下犯了天颜。诸位认真想想,你们手头的证据,是不是昨夜才收到的?这个时候,投放这样的证据,是谁在后面捣鬼?” “无论是谁,他是什么用心?这不是拿我们当枪使?”看着众人稍微安静下来,祝光丞又道:“我坐这个位置已经好几年,诸位也都看在眼底。我祝光丞在此敢拍着胸脯说一句,绝没有半刻对不起御史的职责。” 众御史听了,若有所思。是的,这么多年来,祝光丞当得起御史大夫这个名号,对的百姓朝廷。 “不是拦着不让各位进谏。”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让诸位先缓上一缓。一来先将证据查实,我们虽然是风闻奏事,但言之有物岂不更好?二来,我们御史不能做他人手中的刀!” 这句话讲得正气凛然,将何御史挑起的情绪完全压制下去,连他都差点为祝光丞鼓掌。 这时,从天津桥处奔来一人,须臾之间便到了端门前。 看穿着打扮是一名小厮,他喘着气将手中的信递到何御史手中。 何御史打开信纸,匆匆浏览一遍,冷笑道:“祝大夫说了那么多,焉知不是受了某人的蛊惑,为他做事?” 祝光丞气得脸色发白,冷哼一声道:“这样的凭空指责,何老弟,你可要拿出真凭实据才好!我堂堂御史大夫,帮谁做事?” 何御史并不接话,将信纸递给右手边一名御史,扬声道:“诸位请看!我怕证据不实,刚开坊门便让下人四处查证。如今传回来的消息,证明昨夜投递的书简中所言不差!” “怕被人利用?”他一声冷笑,道:“我以为选了御史这条路,诸位就有了揭露真相的勇气,不畏任何艰险的决心!既然证据属实,我们就有义务揭穿太子的真面目!” “太后寿辰?为他人做刀?这是我们要考虑的事情吗?!” 他如青松般傲然而立,铁骨铮铮。 御史是什么人?个个都是奔着名垂青史去的。他们不爱权不爱色,但对名望有超乎常人的热情。 是平日无风,都要起三尺浪的角色;是无缝,都要叮出蛋清的群体。弹劾大臣、抨击权贵,是他们的日常。风闻奏事,是皇帝给予他们的特权。 眼下证据确凿,在何御史的煽动之下,个个眼中都冒出了熊熊火焰。 高芒王朝正值太平盛世,庆隆帝威望日隆,让他们不能通过骂皇帝来让自己增加名望。 骂不着皇帝,但眼下有了一个弹劾太子的机会,又正值肖太后寿辰,这样的绝佳时机,让他们放弃?这怎么可能! 他们不怕闹事,更不怕闹大。 当下一名老御史满面悲愤的朝着宫门跪下,拱手泣声道:“皇上啊!太子乃国之储君,他竟然操纵买官卖官、在朝中安插人手。贪财无度,纵容恶奴伤人性命、夺人族产!私德败坏,喜好男风,公然亵玩朝臣之子!微臣年迈无能,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要废太子!” 说罢深深伏地不起,摆出一副死谏到底的架势。 众御史心头暗骂,这白老头果然是人老成精,见机如此之快! 这么些人在,竟然活生生被老头子抢了先机。都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还要这大好的名望作甚? 第四百四十八章 母爱 不过,众人腹诽归腹诽,没占到第一,也不能成为最后不是?纷纷一撩官袍,先后跪倒在端门前。这十几人一跪,顿时让守门的侍卫压力倍增。 何御史夹杂在众人中,一抹得意的神色从面上一闪而过,旋即又满脸正气,梗着脖子跪得笔挺无比。 大势已无法挽回,祝光丞摊着手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却一个人也拉不起来。 “唉!”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只好也撩了袍子,摘下乌纱,面色沉郁的跪在当前。他掌着御史台,既不能劝阻,也只好担下这份弹劾的责任。 …… 宝林苑中,进出伺候的内侍、小宫女进进出出,忙而不乱。 肖太后的寿辰是曹皇后一手操办,她虽然眼下正在延庆宫,但规矩法度早就定下,各项各事都安排妥当,又有旧例可循,井然有序。 宝林苑地方宽敞,饲养着各色珍禽异兽,更有难得一见的珍稀名花。 眼下时辰未到,命妇们就在这苑中各自散散,身后都跟着几名宫女,各处歇脚观景的地方,也都有宫女侍候茶水点心。只要不出这宝林苑,她们就是行动自由的。 看了看天色,庄夫人轻声道:“这才刚刚巳时,时辰还早。按旧例,太后娘娘在延庆宫先受了皇上皇后的贺,再是公主宗女,最后才是皇子们。估摸着,等太后过来得午时初了。” 徐婉真心头一暖,石家两位小姐打小就随着庄夫人进宫,再清楚不错。这句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石静芙探出头,活泼泼的笑道:“母亲,我想去看那孔雀。”满京城里,也只有这里才能看见孔雀。旧年来的时候她就没见着孔雀开屏,惦记了好久。 庄夫人点点头,道:“玉儿,你陪妹妹一道去,真儿也去。” 徐婉真浅浅一笑,道:“真儿头一次进宫,小心惶恐还来不及,哪里敢四处游玩?还是在这里陪着母亲的好。” 听她说的坦诚,石静玉抿嘴一笑,也不再劝,牵着妹妹的手就走了出去。 “你啊,”庄夫人感慨一声,道:“就是太过小心谨慎了些。虽说是宫中,但年年如此,又跟着玉儿,能出什么乱子?” 有句话她没说,徐婉真如此少年老成,眼眸里尽是沉静,哪里像个尚未及笄的姑娘? 徐婉真心头一动,缓缓道:“不瞒母亲,真儿自知出身低微,机缘巧合下,侥幸被夫人认为义女,才得以结识众多好姐妹,又以平辈论交。” 这番话,她想对庄夫人说很久了,今日正是个好机会。 方才刚刚抵达此时时,命妇间热热闹闹的寒暄已经过去,众女都三五成群的出去逛院子。等候在殿中的,不是上了辈分的老夫人在说着话,就是身份贵重的夫人们。 偌大一个殿堂,这些个人又分散开来,显得冷清的很。 庄夫人身份尊贵,又懒怠怕热,宝林苑来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失去起初的好奇,自然是不想出去。这才给了徐婉真一个绝佳的时机。 放在平时,徐婉真见着庄夫人之际,她何时不是前呼后拥?根本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更遑论好好说话了。 “但这是夫人给我的恩典,真儿更不能侍宠生娇。若不是夫人将我上了族谱,堂堂大内岂是我能踏足之所?”徐婉真顿了一顿,又道:“也因此,我便只是在行事前多想想,生怕有个行差踏错,给夫人脸上蒙羞。” 庄夫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能有如此心性。 试问,这满京城的小姐,谁要是被这样大的一个馅饼砸中,不会狂喜?不说心态失衡,至少也会平添几分骄矜之气。 但这些,在徐婉真的身上完全看不见。她仍然一如当初般平静如水,又幽幽绽放,让人在不经意间被她吸引。 当初将她认为义女是迫于形势,上族谱也是为了给太子一个交代,并不是为了她。但在后来,随着不断地深入接触,她的聪慧娴静、知礼知分寸,让她好生喜欢。 庄夫人拉过她的手,温言道:“好孩子,能不忘初心是好事。不过你要记住,你就是我女儿,在母亲面前怎能如此拘谨?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母亲便是。” 徐婉真甜甜一笑,伏在她手上撒娇道:“母亲!” 这句母亲,她唤得是真心实意。 在前世,亲情淡漠,徐婉真未能享受到来自母亲的无私关爱。有的只是需要她不断完成的学业目标,和在人前做出的和睦假象。 幼时,她是多么努力的练琴,心中希翼着将一首曲子练到完美,就能获得母亲的赞扬,能扑到她的怀中撒娇。但每次,母亲只是淡淡点头,再翻开新的一页让她练习。 而来到高芒王朝,阿娘对她全部温柔的母爱,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中。而这些记忆,其实并不属于她。 庄夫人的温暖,来自她的关爱,让徐婉真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母爱。 倚着庄夫人的手,徐婉真思绪翻飞,微微有些症忡。 庄夫人只当她想起了过世的母亲,抚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别难过了。这往后啊,我就是你母亲。得了闲,只管往我们府上来玩。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过些日子京里热得受不了,你就随我们去别院里住上一段时日。” 她的声音并不算如何动听悦耳,絮絮叨叨着这些日常琐事,听在徐婉真耳中,却有一种别样的柔和及慈爱。 不知为何,徐婉真鼻子一酸,眼眶中泛起湿意。 但此刻正在宫中,如何能哭?徐婉真轻轻坐正身子,用手帕在眼角压了压,将眼泪逼回去,低声应道:“我知道了,母亲。”声音有些哑哑的。 庄夫人疼爱的看着她,还是孩子啊!无论外表看上去多么老成。 都说懂事的孩子都是被逼的,仔细想想她殊为不易。 自旧年起,先是父兄入狱,紧接着母亲急病过世。家中没个男人主事,连产业俱都卖给贺家,随祖母、幼弟一道上京求助。从苏州到京城,天知道她经历了多少坎坷? 庄夫人看着她的眼神,更加柔和了几分。 第四百四十九章 异常 过了半晌,一名着鹅黄宫装,梳着元宝髻的大宫女从殿外走进来。 在她悄无声息的调动之下,各处伺候的宫人都多了几人。她就像是一粒投入湖中的小石子,荡起了阵阵涟漪。哪怕这涟漪再细微,也打破了殿中的平静。 徐婉真敏锐的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转头看向庄夫人。 庄夫人面上的神色带上些严肃,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这些诰命在身的老夫人、夫人,哪个不是人精?人人都觉出了变化,却都稳如泰山,只是悄悄吩咐随身丫鬟,去将在外游玩的贵女们叫回来。 不多时,殿外陆续响起了贵女们轻巧的脚步声,三三两两的进入殿中。 这个时候唤她们回来,还是第一次。她们的眼中有着惊讶,但良好的教养让她们的行为举止仍然优雅娴静,看不出半点异常。 徐婉真在心中暗暗称赞,无论她们的秉性如何,这份教养功夫,都是数一数二。 石静芙走得有些急了,饱满光洁的额头上,泛起了米粒大的汗珠。还有些婴儿肥的面颊,像苹果一样红扑扑的,浑身透出少女的健康活力来。 她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汗,伏在庄夫人身边轻声道:“母亲,今日我运气可好了!刚刚才到,就看到那只孔雀开了好大的屏,可惜您没去,不能亲眼见到。”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庄夫人笑道:“芙儿看见,就等于母亲看见一样。” 说着话,跟石静玉交流了一个眼神。她们都发现了这件事的异常,定然是宫中起了什么变故。 眼下,按兵不动沉住气才是最好的选择。有什么事情,等她们出去后自然会知道。 “芙儿,你走的急了,好好歇歇。”石静玉道:“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在这殿中等着太后,别再乱跑。” 石静芙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那种没有见识的女子。这样不同寻常的动静,她懵懵懂懂的也察觉出几分来。当下点点头坐下来。 …… 延庆宫,庆隆帝面无表情的听完禀报,道:“你去,传我口谕,将御史的弹劾奏章都收上来。叫祝光丞来见我。” 吴光启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若是他们还跪着呢?” “那就是不识抬举。”庆隆帝冷冷道。 吴光启心头一凛,忙领命而去。 无论太子犯了什么错,也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这帮御史是想出名想疯了吗? 庆隆帝俯过身,轻声跟肖太后交代了在端门前发生的事。 肖太后面色微变,看了一眼下方有些坐立不安的太子妃傅氏。这件事一定有人在背后捣鬼。特意选在她的寿辰,这是嫌事情不够大? “皇帝不用在意哀家。太子乃国之储君,兹事体大。”肖太后缓缓道来:“那些证据恐怕都是真的。” 庆隆帝点点头,敢在这个时候抛出来,必然是证据确凿,可一一查证的。 曹皇后就坐在庆隆帝身侧,将事情始末听了个滴水不漏。太子出事,最大的嫌疑就是她,她在心中暗暗吸气,面上仍然保持着雍容端庄。 傅氏被肖太后扫了一眼,不由得身子一抖。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直觉告诉她,恐怕有不利于她的事情发生了。 紧挨着她坐着的昭阳公主,看见动静,微微垂下眸子。事情是她一手推动的,她自然知道此时在端门前发生的事。她如今要做的,就是面对来着父皇的质疑。 齐王、楚王是待女眷进宫之后,第二批进宫的。 这也是多年来的规矩了。毕竟是肖太后的寿辰,以女眷为主。他们虽为皇子,也要避嫌讲究男女大妨。 他们二人端坐在下方,看到吴光启匆匆来去,面上不露半分惊愕,仍然谈笑自若。 其他宫妃的距离更远了些,就算察觉到动静,也不知道为何,就更加风平浪静。 庆隆帝不动声色的将众人的神色收到眼底,对肖太后道:“母后,儿臣要失陪一阵子。” 肖太后点点头:“你且去。时辰到了哀家就去宝林苑,皇帝不必惦记。” “皇上放心,臣妾会侍奉好太后娘娘。”曹皇后眼神清亮,含笑道。 庆隆帝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去,快走到殿门时,回首吩咐:“齐王、楚王,你们来。” 听到他的命令,两人微微有些愕然,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起身,各自交代王妃侍奉好太后,便随着庆隆帝一道朝门外走去。 …… 端门,武胜站着门前,皱眉看着跪了一地的御史。 吴光启赶到,两人匆匆交换了一个眼神。吴光启朗声道:“皇上口谕,着将弹劾奏章呈上。起。” 闻言,众御史高举双手,将奏章呈上。 跟着吴光启的小泉子快步上前,将奏章俱都收下。 吴光启亲自上前,将跪在最前头的祝光丞扶起。毕竟上了年纪,跪了这半个时辰,只觉膝盖发麻。 他颤颤巍巍的就着吴光启的手起来,苦笑道:“吴总管,微臣对不起陛下。” “有什么话,见着皇上亲口说吧。”吴光启知道此人并不是闹事的性子,温言抚慰道:“皇上正等着见你。” 眼见着吴光启扶着祝光丞走远,仍跪着的众御史不免有些傻眼。 吴光启那道口谕很妙,同时让他们呈奏章和叫起。 但是,在呈上奏章前众御史哪里敢起?没想到,吴光启收了奏章只单独扶了祝光丞起身,竟然就此去了。那他们咋办? 何御史心头明镜似的,这是皇上对他们的行为不满了。 不过,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庆隆帝事母极孝,无论什么原因,他们敢在肖太后的寿辰之日弹劾,只是表达稍许不满,已是最大的宽厚。 武胜心头暗笑,他虽然是武将,但出自忠国公府的他,心头的弯弯绕绕并不比这些文臣少。 见到吴光启如此作为,哪里还不明白他是在替皇上出气? 看了眼日头,此时已快临近午时,太阳火辣起来。众御史的官袍并不轻薄,好多人的后背都逐渐被汗水浸湿。 过了半晌,眼看着差不多了,武胜道:“众御史还不起来?想抗命不遵吗?” 第四百五十章 处罚 武胜的声音有些严厉,众御史却心存感激,如蒙大赦一般纷纷左右搀扶着爬起来。 看着逐渐散去的御史们,武胜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这日子太子身上发生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这次掀起的波澜有些大了,看来夺嫡之争,已经浮出了水面。 …… 御书房内,庆隆帝目光如刀一般,缓缓扫过站在下方的齐王、楚王二人。 齐王坦坦荡荡,并未有任何心虚。 楚王的神色有些疑惑,突然这是怎么了?想了想,他问道:“父皇,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庆隆帝冷冷一笑,反问道:“你们不知?还是故意欺瞒于朕?” 被他一喝,齐王、楚王忙跪下,齐王道:“不知儿臣做错了什么,请父皇明示。” “就在此时,端门外御史齐聚,弹劾太子罪状,要废太子!”庆隆帝缓缓道。 “什么?”两人神情惊愕。 庆隆帝紧紧盯着二人,不放过他们面上的任何表情。良久,才收回目光。 瞧他们的表现,也是现在才突然听说此事。而且,神情不似作伪。 齐王问道:“这是为何?” “你们先起来。我唤了祝大夫进来,为了什么一问便知。” 片刻之后,祝光丞在门口擦了擦汗,才迈步进入。伏地叩拜道:“微臣见过皇帝陛下,齐王爷、楚王爷。” “起来回话。”庆隆帝淡淡道:“从头到尾,讲述一遍。” “是。”祝光丞有些艰难的起身,方才在端门前跪的膝盖还痛着。 看着他的样子,庆隆帝瞄了吴光启一眼,吴光启忙端来一张春凳,想要扶着他坐下。 祝光丞连忙让让,拱手道:“皇上体恤微臣,但微臣有罪,还是站着回话的好。” 庆隆帝也不勉强,御史在这端门前闹了这么一出,他掌总御史台,自然有管束不力的罪责。 “回皇上,昨夜各御史家中,都收到投书。上书太子的罪证,历历在目,微臣家也收到了。”祝光丞顾不得沿着额角淌下的汗,道:“微臣心知不妙,坊门一开,便赶往端门。果然,见众御史都到了。微臣一力劝阻,言明事有蹊跷。” “然而,群情激昂。微臣无能,未能阻止。”说罢,摘下乌纱,跪倒在地:“请皇上降罪。” 庆隆帝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也没叫起。伸手拿过吴光启手中的弹劾奏章,快速浏览起来。 祝光丞跪在地上,心中忐忑不安。皇上性情沉稳,这样的表现,已经是恼怒之极,不知道会怎样责罚于他。 齐王、楚王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庆隆帝面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里面陈述太子的罪状,林林种种竟然有十余件之多。这桩桩件件看起来毫不相干,但大部分都有共性,就是都是为了敛财。 买官卖官是为了收取贿赂、强占他人族产是为了银钱,作为高芒王朝的堂堂太子,他这么不择手段的敛财,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怒色在他眼底云集,“嘭!”的一声,庆隆帝的拳头击在书案之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一跳。 “着,御史台、大理寺、宗人府,共同审理此案。” 吴光启应了,拟了圣旨,庆隆帝在上面盖上玉玺。吴光启捧着中旨,前往各处宣旨。 “祝大夫身为御史台长官,放任御史集会,罚俸一年,以观后效。何御史、白御史带头闹事,罚俸两年。” 听到这个降罪,祝光丞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罚俸,是最轻的惩罚。 他浑身冷汗的退出御书房,直奔御史台而去。既然皇上已经下令三部共审此案,御史掌握的证据就要尽快整理出来,交给其他两部共审。 齐王向前迈出一步,道:“父皇,这些只是一面之词,皇兄未必有罪。是否请皇兄到此,听听他的辩解?” 庆隆帝看着一脸坦然的齐王,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挥手道:“不必了,先查实吧。你们都去宝林苑陪着太后吧,朕要静一静。” 齐王自然是坦然的,这一切都是昭阳公主的手笔。他只知道,近日昭阳公主将往日掌握的证据进行了梳理归纳,即将发难。 但怎样发难,动用哪些资源,具体什么时间,他都一无所知。只有这样,他的反应才足够真实,才能瞒过庆隆帝的眼睛。 果然,庆隆帝对他不再疑心。 …… 这几日太子接二连三的出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有人捣鬼,何况是庆隆帝? 只不过,太子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他有些伤心、愤怒。 枉他一直认为,自己最疼爱这个儿子也最了解他。但揭开这层黑幕,事实的真相让他目瞪口呆。 这些事情,是太子做出来的?迁阳王谋反之后,刺杀了大批江南道上的官员。根据奏章上所陈述,这些空缺的官位,绝大部分都被太子以一千两黄金的价格卖出,这些官位大多是牧守一方的父母官。 庆隆帝捏紧了拳头,江南富庶,乃朝廷最稳定的税赋来源。这些人以重金购买了官位,他们会干什么?以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太子!国之储君!他够格吗?! 他眼中只有私利,放了一批蛀虫到江南道,这是要官逼民反吗? 怒火这他眼中酝酿,迁阳王和太子一母同胞,让他不得不多想一点,迁阳王刺杀官员和太子卖官之间的因果关系。若然果真如此,迁阳王谋反一事,太子就毫不知情? 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就开始生根发芽。 眼下只是一抹嫩芽,假以时日,必会长成压垮太子的参天大树。 庆隆帝慢慢平复着情绪,他心中明白,迟早有一天,会将这帝国交到子孙手中。 但他还没老! 太子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大肆敛财,安插人手,收买人心。迫不及待的,想要参与到朝廷政事之中。这让他感到,自己的权威被挑衅。 对权势的绝对控制,此时远远超过了庆隆帝对儿子的疼爱之心。 还有,那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究竟是谁? 庆隆帝微微眯起眼,无论是谁,也别想逃过他的双眼。藏在暗处兴风作浪,以为就会平安无事吗?太天真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抛车保帅 庆隆帝步出房门,有小太监迎上来,他低声吩咐几句,一个人也不带,径直朝皇城后侧的偏殿去了。 不起眼的偏殿中,武正翔坐在书案后,下首候着几名影卫的成员,偶尔有人出入往来。每逢这样的时候,影卫都会以此为据点,全程监控宴饮的过程,以防万一。 庆隆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武正翔并不意外。 端门前的风波虽然已经过去,但对太子的处置应该才刚刚开始。庆隆帝想要了解真相,必定会让影卫着手调查。 “君父。”武正翔拱手见礼。 庆隆帝微微颔首,道:“查的怎么样了?” 太子好男风一事,前几日就让影卫在开始调查了。 武正翔的面色有些迟疑,道:“回君父,有些眉目,只是还不能确定。” “可有什么为难之处?”瞧着他的面色,庆隆帝问道。 武正翔坦然一笑,道:“不为难,只是事关重大,属下想要掌握更多证据。” “与今日之事有关?” 武正翔点点头,道:“昨夜半夜投书的那些人,行踪虽然隐秘,但我们早有布置,线索却是明朗了许多。” “好,”庆隆帝也不再追问,道:“陪朕出去走走。” 为掩人耳目,偏殿外没做什么打理,荒草丛生。若是只看金碧辉煌的前殿、热闹喧嚣的宝林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这皇宫之中,竟然也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但走在其中的二人,对于这样的景色早已习惯。 在被荒草淹没的小径中走着,脚下发出沙沙声,不时有螳螂、甲虫从路上蹦达而过。 庆隆帝负手前行,一路沉默着。 武正翔默默陪在后面,只时不时为他清理前路上的杂草。 他知道太子的事,让皇上心情不好。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让皇上知道,太子的所作所为。 但是,他更知道,庆隆帝是贤明的君主,蒙蔽,只会让他更加心痛。 太子是他疼爱的儿子,他可以任性,也有任性的理由和资本。但他不一样,虽然八年来的近身相伴,让他和庆隆帝之间多了一些君臣之外的情谊,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肆意挥霍这样难得的信任。 昭阳公主揭露出来的证据,有些是连影卫都不知道的,或者虽然知道,但证据并不充分的。 纵然武正翔早已知道太子的秉性,都有些触目惊心,何况是庆隆帝? 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武正翔一颗心沉甸甸的,他为庆隆帝感到难过。 他是皇帝,想要为他分担也不能。自己能做的,不过就是在庆隆帝心绪不佳的时候,陪他走上一段路而已。 走了半晌,两人回到了偏殿门口。 庆隆帝看着他,道:“你回去吧,有了结果随时来报。眼下,还是太后的寿宴要紧。” “是,君父保重!”武正翔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担心宣诸于口了。 庆隆帝眼底有了一丝暖意,点点头,默然离去。 回到殿中,武正翔将属下呈报上来的消息,重新一条一条的捋过,脑中的念头越发的清晰。 他在心头知道是昭阳公主主使,然而,眼前的这些蛛丝马迹,就像知道他脑海里的念头一般,也纷纷指向了昭阳公主府。 “抛车保帅?”武正翔心里一凛,若果真如此,这昭阳公主的心性……他不敢再想下去。 能将自己作为一个棋子,和亲契丹;眼下契丹战事已定,就等旨意一下,顶多明年她就会嫁过去。 曹皇后一脉多年低调沉寂,昭阳公主选在此刻发难,又果断将自己抛出,撇开齐王的嫌疑,就是料着和亲在即,庆隆帝再怎么恼怒,也不会拿她怎样。 狠!这招确实够狠! 对敌人狠,自己狠,时机拿捏更狠! 武正翔摇摇头,既然如此,便如她所愿。她虽然暴露了,但掩住太子黑幕被她一把掀开,这朝野上下,只怕会纷争再起。 一旦有人开始质疑太子的正统储君地位,这滩水就更浑了! 不过,这正是她要达到的目的吧?水不浑,怎么能浑水摸鱼,齐王怎么能脱颖而出? …… 宝林苑中,肖太后乐呵呵地接受了众人的恭贺,和众位老夫人说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从她的眉眼中,依稀可以见到当年的凌厉。随着时光荏苒,褪去了威严,剩下一派慈眉善目。 经历的风浪多了,方才的一点变故完全不放在他的心上。太子而已,不合适尽可换得。更何况,她又不止是他一个孙儿。 在曹皇后的示意下,殿中的歌舞撤了下去,寿宴正式开始。 徐婉真眼观鼻、鼻观心的用着眼前精致的饭菜。这高芒王朝的皇室,可比她在前世里了解到的那些皇室人性多了。 规矩虽多,但上至皇太后,下到宫女太监,都见着骄矜嚣张的面孔。 她在前世看过对宫宴的描述,里面提到,每逢重大节假日朝觐,无论男女老幼,进宫的人都只能聚在一间殿里等着,没有自由。宴会上的菜,用料虽然珍贵,但因离御厨房遥远,又要先等太监验毒,等到端上来的时候,大多都是冷冰冰的,令人见了就没有胃口。 徐婉真不知道那些描述是真是假,就她的亲身经历来看,只是在入宫时的查验严格繁琐了一些,其余倒和她参加的另外两场宴会:公主府的牡丹花会、安国公别院的消夏宴,没有太多不同。 这规格最高的聚会,也是和熟悉的人拉着家常,逛逛园子,只是拉家常的对象,园子中的景色中平日里难得一见罢了。 眼前的饭食,也称得上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不远处的肖太后和曹皇后也在用膳,从她们的姿态上,也透着一种闲适的随意。 寿宴也是遵循古礼,实行分餐制。冷盘、开胃菜、热菜、糕点、果盘,流水式的端上来,放在每人身前的案几之上,只是每一样都数量不多。 徐婉真偷偷看了一旁的石静玉,她举止优雅,碟中的菜却在迅速消失。 又悄悄观察了距她不远的几名贵女,发现她们的举止都有着惊人的相似,吃相优雅端庄,但在她们面前的餐碟中,几乎没有什么剩菜。 第四百五十二章 沉住气 收回目光,她专心用起饭来,心中暗自思忖着,或者因为这才第二个皇帝,宫里还没有奢靡之风。 难怪她之前所见,无论是在徐家还是在安国公府、公主府,用料固然珍稀华贵,但几乎很少看到奢侈浪费的现象。 所谓上行下效,不外如斯。 看来这年轻的高芒王朝,充满了活力和蓬勃的生机。能在这样的盛世中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 太子府。 手里紧紧拽住从宫中传回来的消息,杜师爷抓过一名小厮,问明了太子的去向,脚步匆匆的走到太子的练功场上。 青砖铺就的场子中央,太子将一柄秋水般的宝剑舞得密不透风,矫若游龙。 杜师爷耐着性子,候在一边。 太子舞完这套剑法,将宝剑爱惜的放回兵器架上,方才朝场外走来。 他喝了一口茶水,小厮伺候着他擦了汗。 扔下汗巾,他看向杜师爷,问道:“何事?” 杜师爷上前见过礼,将手中消息呈上,道:“宫中刚刚传来的。” 太子一目十行的看完,额角青筋直跳,怒道:“谁?谁在捣鬼?!” “回太子,在下尽力查了,有一些证据,怀疑是昭阳公主。”杜师爷拱手禀道。 太子仰头一笑:“哈哈!” 转过头,目露凶光道:“我就知道是她!是不是还有齐王?他想本殿下这个位置很久了!”说完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杜师爷急急追上:“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求见父皇,昭阳这个贱人!父皇岂能让她蒙蔽?”太子恨声道。 杜师爷快跑了几步,到了太子身前,随即大张开两手,拦在他的去路之上,道:“不能去!请听在下一言,此时皇上正在气头上,太子若去了,正是火上浇油。” 太子猛得停住脚步,道:“那你说怎么办?就任由她胡说吗?” “殿下!”杜师爷苦劝道:“那些证据可都是真事!殿下还在禁足期间,未得皇上传唤擅自出府,真要论起来,就更是罪上加罪。” “皇上圣旨已下,三部会审已成定局。殿下此刻要想的是,怎样博取皇上的欢心和怜悯。殿下是皇上最宠的儿子,敛财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的罪过,等过了风头,殿下在设法,让皇上知道背后是昭阳不迟。” 随着杜师爷的规劝,太子渐渐平复了怒气,点点头,道:“师爷所言甚是。”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重臣帮衬太子过了这个难关。”杜师爷道:“皇上明发中旨,此刻恐怕朝野上下都知道了此事。御史台已经出了头,明天会有更多的弹劾奏章。” “殿下,您一定要心平气和,万万不能中了昭阳公主的圈套。”杜师爷有些担忧。 他对朝局的把握不差,但实在担心太子会沉不住气。 他知道太子的秉性,生活自律、脾气易怒,在庆隆帝登基第二天就将他立为太子,纵然有些质疑之声,也被庆隆帝强力压下。 可以这样说,他从被册立太子以来,一直顺风顺水,未遭遇过任何挫折,这也使他逐渐傲慢自大起来。 这次一连串的事件,看着凶险无比,但其实动摇不了太子的根基。只要处理得当,磨砺了太子的性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看太子意动,杜师爷继续道:“她估计准备了好些阴招,正等着殿下沉不住气的时候。” 请将不如激将,这个法子对太子特别好用。 太子嗤笑一声,道:“哈哈,本太子会沉不住气?眼下先发她一码,她就给我等着,有她好看!” 听他这样说,杜师爷才放下心来,道:“太子英明!” “重臣?”太子想到方才杜师爷道话,问道:“可有人选?” 杜师爷点点头,太子的人脉消息都是他掌着,亲疏远近、可用不可用他心中清楚的紧。 “请殿下放心,在下自然会去操持。”杜师爷道:“最近这些时日,太子闭门不出,对外称为太后抄写经书,诚心悔过便好。” …… 庆隆帝出了偏殿,方才觉得心绪略定,将太子的事抛诸脑后,举步朝宝林苑走去。 今日是母后的寿辰,没必要为了太子,扰得母后不快。 到了宝林苑,寿宴已经用过了。 众人迎了圣驾,待他走进,曹皇后起身问道:“皇上可用了午膳?” 被她这一问,庆隆帝哑然失笑,这一通忙碌下来,竟然完全忘记了用膳。 见他如此神色,不用说曹皇后也明白了。她嗔怪道:“陛下就算忙于政务,也要好好用膳才是。您的身体,可关系着国运。” 转头呵斥随伺的小太监:“怎么伺候陛下的?连皇上没有用膳都不知道?” 庆隆帝去偏殿一向只带着吴光启,今日吴光启去传旨,便孤身前往,那名小太监是庆隆帝出了偏殿才跟上来伺候的。 他一肚子委屈,哪里知道都这个时辰了,皇上竟然还没有用午膳?但曹皇后的命令,他哪里敢违抗,忙跪下道:“奴婢知罪。” 庆隆帝大手一摆:“唉,这不关他的事。” 曹皇后才让他起来了,不予追究。吩咐山梅去宝林苑的小厨房里下一碗面,再端几碟糕点来给庆隆帝充饥。 此时殿中的案几上,餐盘早已撤下,上了香茗、各色瓜果、四季干果碟子蜜饯等零嘴。 肖太后吃着剥好的瓜子仁,打趣道:“还是皇后偏疼你。照我说,这过你饭点就不该再吃。” “母后,说什么呢?”曹皇后雍容的玉容上,不好意思的神情来。 看着她微红的耳垂,庆隆帝心中一动,俯在她耳边道:“好久没喝到皇后熬的百合粥了,今夜熬好了等朕来,如何?” 曹皇后越发有些羞意,抚着胸口,强作镇定的点点头。 看着她难得的小女儿神态,庆隆帝只觉得胸中的烦闷之情一扫而空,哈哈大笑起来。 肖太后看着两人,这才是佳儿佳媳,她满意极了。 在肖太后的带动下,殿中的气氛本就随和自然。庆隆帝这一笑,将他来之后带来的端凝气氛一扫而空。当下就有那识相的妃子举杯敬酒,庆隆帝豪迈的干了,殿中的气氛就更加火热。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太后拉家常 曹皇后微微示意,琉璃拍手,丝竹班子手执乐器进来,悠扬悦耳的乐曲在殿中回响,气氛越发随性起来。 各府上的诰命夫人轮流上前,陪着肖太后说说话,也让太后看看小辈,指点一二。 自从庆隆帝登基后,肖太后便将后宫大权放给曹皇后。为了避嫌,很多场合都不出现,除了至今的血脉亲眷,很少单独宣人到延庆宫觐见。 也因此,这在一年一度的寿宴上,便是和各府老夫人相聚、联系感情的时候。 都是相熟的人,在过往的岁月里,都有着属于她们老一辈的故事。有在年轻时倾力相助肖太后的,也有释放善意的,但也有那敌对的。 眼下肖太后尊崇无比,过去的那些也就都过去了。 在今日这日,见见老姐妹们熟悉的面孔,拉拉家常,说说体己话。再见见逐渐长大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小辈们,让肖太后也觉得自己年轻许多。 这样的寿辰,也确实是她所喜爱的,而不仅仅是做给天下人看。 所以,肖太后对这几年操持寿宴的曹皇后充满了善意。她曾经对丁嬷嬷说:“这样的寿宴,哪怕我自己来,都没有她操持的合心顺意。” 就连以往完全不将曹皇后放在心底的庆隆帝,对她这一点,也是极其满意的。 他在前朝政务繁忙,曹皇后能代替他侍奉好母亲,替他尽孝,让母亲满意。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给予了她足够尊重的原因。 定国公夫人李氏笑着从肖太后面前退下,和苗氏一道,带着自家的嫡孙女回到座位上。方才清晖在太后面前应对得体,得了太后的赞,让她乐得合不拢嘴。 轮到忠国公府了,陈氏看了一眼坐在文官女眷那边的武娇,微微示意,朝着肖太后走去,卢氏紧随其后。 忠国公府子嗣单薄,在孙辈里还没有女孩儿,相较起其他府邸来,显得有些人丁稀少。 见过礼,肖太后唏嘘道:“你们武家的男儿都是好样的,再添一个女孩儿就更好了!” 卢氏笑着搭话:“太后娘娘说的极是,谁说不是呢!可这也不是急得来的。” 陈氏穿着一品诰命的大衣裳,本就沉郁的神色显得更加呆板。今日她敷了细细的粉,倒是把蜡黄的面色,和眼底的青黑掩去不少。 在这样喜庆的场合里,她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勉强在嘴角挂上笑意,却被眉心的竖纹破坏,表情瞧起来有些僵硬。 忠国公府的事,肖太后自然是知之甚详,但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她? 看着陈氏,肖太后温言道:“你婆婆去得早,偌大一个国公府,就全靠你一个人支撑你这些年。好在现在有了儿媳妇,能帮上手。” 拍拍卢氏的手,肖太后又道:“你是个好的,多帮帮婆婆,啊?” 卢氏微微一笑,道:“桂影年纪还轻,没经过事,好些事情还是要靠婆婆做主。” 陈氏也道:“我如今只盼着,她再给我添个孙女。这满府上下就得一个超哥儿,这个魔王捣蛋起来让人头痛。” “哈哈,超哥儿满四岁了吧,有空带来给哀家瞧瞧。”肖太后道。 转眼又想起,忠国公府一门忠烈,正是皇帝得用的人。但他们府上这子嗣确实太单薄了些,就得一个嫡子怎么够?这样的人家就得多多开枝散叶才好。 但陈氏就得一个嫡子武胜,以她的身份,势必不可能去劝陈氏给武胜纳妾。 不过,皇上圣寿那日,封了一个三品的云麾将军,还发了明旨,好像就是忠国公府上的公子。这个人,在此之前倒是从来没人来跟她提起过? “清兰,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前些日子,皇帝封赏的云麾将军可是你们家的?哀家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肖太后问道。 闻言,陈氏的面色一僵。 她今日虽然就是奔着此事来的,就算肖太后不提,她也会话赶话的说起这件事。但此刻仍然是条件反射一般,不快的情绪涌上心头。 肖太后是何等样人?看她反应,马上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是忠国公的庶子?”陈氏微微点头。 “多大了?” “旧年刚刚及冠,十九了。” “成亲了吗?” “尚未。”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虽然不是你的亲生,但也是忠国公的血脉。你们府上的情况特殊,多一个支撑门户的男丁,哪怕是庶子,也是好的。”事关忠国公府的子嗣,肖太后说起话来就没这么客气了。 陈氏心底泛起一股郁气,没有接话。一时间,场面有些僵住了。 好在卢氏及时反应过来,圆场道:“敢教太后娘娘得知,二弟的婚事母亲一直在为他相看。只是一直有些高不成、低不就,母亲又想得周全,就耽搁了下来。” 武正翔的庶子身份是事实,但以忠国公府的声望地位,娶一门媳妇哪有这么难? 按说男子最迟十五岁,就要开始议亲。眼下这都十九岁了,听上去竟然连相看的人家都还没定。话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借口罢了。 肖太后心中有些不快,忠国公府可不能耽搁在陈氏这样短视的妇人手里。 当年,陈氏苛待妾室,虐待庶子的名声,传得满京城皆知。她就不明白,当初看上去那样柔婉的一个女子,怎么会变成后来这样。一个女人再难,也不该对无辜稚子下手。 她还早以为那名庶子已经被陈氏折磨死了,在后宅之中,主母想要对付一名幼子,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哪个孩童长大不是七灾八难的?随便报个体弱,急病夭折了,谁又能去查证? 原来,那个庶子竟然还活着?能在陈氏手底下长大,又能凭自己被皇帝封赏,看来是个有本事的,可不能再被陈氏给耽误了。 想到这里,肖太后面上就带上了不豫之色,声音也有些淡淡:“原来忠国公府挑儿媳的标准,比我们皇家还高?” 此话诛心。 卢氏心头一凛,还好她及时提醒了婆婆,不能再不管武正翔的婚事。否则再过两年被捅出来,太后怪罪下来,谁都吃罪不起。 第四百五十四章 觐见太后 陈氏面色巨变,身子一矮,急急分辨道:“臣妇万万没有此意!” 肖太后斜睨着她,并不说话,眼中尽是凌厉的光芒。在这个瞬间,往日那个杀伐果断的肖皇后,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陈氏和肖太后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虽然算不得如何亲厚,但肖太后对她也算是不错。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肖太后这样凌厉的神色,陈氏后背上惊出一片毛毛汗。 都说肖太后年轻时厉害,陈氏在今日才算是领教到了。她忙道:“翔哥儿十岁时,他外公就给他寻了个极好的师父习武,一去好几年,旧年才回府。没见着人,臣妇就算想替他打算,也有心无力啊!” 武正翔十岁离府,到了庆隆帝跟前由影亲自教导,这件事极其机密。在忠国公府上,除了武胜外,无人知道。对外对内的说法,都是跟随师父习武去了。 肖太后面色稍霁,这个理由还勉强说的过去。只不过,陈氏真要有心,法子多的是。无非是没把他放在心上罢了,恨不得他死在外面也说不定。 抿了一口茶,肖太后淡淡问道:“那眼下呢?” 陈氏总算松了口气,问到眼下的情形她却是不怕的,微微坐正了身子,道:“太后娘娘是知道的,我们府上除了胜哥儿,就只得翔哥儿一个男丁。臣妇岂能不好好为他打算?这娶进来的媳妇,除了门第要般配,品性、德行、容貌,样样都要考虑周全。” 肖太后点点头,面色略略和缓,是这个理。 “所以,翔哥儿旧年及冠,臣妇想着已经耽搁了这些时日,便暗地里开始相看起来,也让娇儿、胜哥儿媳妇满京城里找着。” 卢氏连忙点头,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母亲早就吩咐下来。臣妇还回家特意跟母亲商量过,请她在族里留意着。只是母亲的要求高,族里的女孩儿,精心养着的嫡女不愿嫁给庶子,庶出的女子母亲又看不上。” 有卢氏佐证,看陈氏挑媳妇也算精心,肖太后总算是收了眼中的凌厉,道:“也算是精心。” “今年皇上封了翔哥儿云麾将军,臣妇想着这下可算好了,门第好的嫡女也能想一想。”陈氏笑道:“刚好,臣妇就挑到一个极好的人选,可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娴静端庄的女子。问过忠国公和胜哥儿,都说是极好的。臣妇便让娇儿走了一趟安国公府,请庄夫人到女家保媒。” “哦?”武正翔的身份确实不太好找妻子,见陈氏说得如此笃定,肖太后也来了兴致,笑骂道:“快别卖关子了,是哪家的女子?” 陈氏面有难色道:“正是庄夫人新认下的义女,涂山长的曾外孙女,明年及笄。她样样都好,只可惜还在为母服孝不能议亲。今日就算太后不问,臣妇都要来求太后。这么好的女子,臣妇实在担心不赶紧定下,就再找不着了。” “安国公府的义女?”肖太后微微思忖,便明白这是开春才进京的徐家嫡长女。她现在是不管事,但不代表说她不了解京城动向。 徐家虽不起眼,但徐婉真背后的涂山长和安国公府,都是在京城数一数二的人家。如果连这两家的动静肖太后都不知道,今日她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这门第倒是绝配,徐家的地位是低微了些,还好有国公府的义女身份,刚好和忠国公府的庶子相配。既然门第不是问题,剩下的就是看人了。 “庄夫人去保媒,徐家怎么说?”就算有心促成此事,但还是要弄清楚徐家是否愿意,肖太后不想做了好事还招人骂。 “徐家只说因在孝期,暂且不能议亲,要考虑一二。”对着肖太后,陈氏哪敢欺瞒,一五一十说道。 卢氏面上带着笑意,望着肖太后道:“太后娘娘,今日庄夫人、徐家小姐都在此处,不如当面问问清楚?我们上门求过亲,眼下问问也不算唐突。” “原来你们两婆媳是打的这个主意。”肖太后失笑:“要是人家小姐不愿意呢?” 卢氏抿嘴一笑,道:“那也有个结果,臣妇只好赶紧再另外相看。二弟的年纪摆在那里,哪里还等得起一年后再议?” 话虽如此,其实她心中笃定的很,按徐婉真那样虚伪的性子和家世,能高嫁入国公府,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她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肖太后点点头,道:“说的是。既然如此,哀家便助你们一次。” 陈氏一下子从心底泛出笑来,这次的笑意到达了眼底,使她的面容瞧起来也柔和许多,忙矮身致谢道:“臣妇多谢太后娘娘。” “请庄夫人和徐小姐到跟前来。”肖太后吩咐琉璃。 庄夫人正和石静芙在轻声谈笑,琉璃的到来让她微微有些吃惊。按旧例,忠国公府的女眷回到座位上时,才轮到她们安国公府。 她起身离座,琉璃又道:“请徐家小姐一道。” 庄夫人看了眼正在肖太后跟前的陈氏,猛然醒悟,笑道:“真儿,走吧。” 徐婉真眸子里有着一丝惊讶,旋即又按了下去。这番布局,武正翔早就和她商议过,两人之间有着默契。看情形,应该也是他的手笔才是。 肖太后跟前有着好几个春凳,就是备着这些夫人小姐坐着拉家常的。忠国公府上只有陈氏和卢氏两人,还空着好些位置。 庄夫人带着徐婉真上前见了礼,徐婉真眼眸微微垂下,寻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只坐了小半张凳子,腰背挺得笔直,面上带着娴静的微笑,默默听着庄夫人和肖太后说话。 肖太后说着话,眼风扫过默默坐着的徐婉真,心中微微点头。 这孩子虽然出身商户,这通身的礼仪规矩倒是不差。涂琼华不愧是当年的“京城双姝”,经她手教养的女孩,果然不错。 她笑着看过去,道:“这孩子倒是新鲜面孔,过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徐婉真款款起身,行走间裙裾不动分毫。到了肖太后跟前,微笑道:“回太后娘娘,臣女今日首次进宫,能觐见太后天颜,臣女满心欢喜。” 第四百五十五章 旧日交情 肖太后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初看第一眼,只觉得眼前这女子淡雅如兰。再看第二眼,这份淡雅中又透出一种傲骨来。肖太后越看,越是觉得她有些不凡之处。 这种不凡,将她和其他贵女区分开来。不是那种诗书浸染中长大的书香气质,也不是幼承庭训的端庄典雅,更不是才华横溢的自矜。 徐婉真身上有一种脱俗的,不属于凡尘的气质,虽然处在这样热闹喜庆的场所,也掩不住她的这种味道,从她身上极淡的散发出来。 肖太后眼光毒辣,她这一番打量,纵然目光温和,也让徐婉真略略有些拘谨。 就算两世为人,全部的年龄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余岁而已。此刻面对全高芒最尊贵的女人,她心头也有些紧张。只好将郑嬷嬷所教的尽力施展出来,争取做到在肖太后面前展现最完美的自己。 徐婉真悄悄看了一眼肖太后,只见她高贵威严,皮肤并不松弛,只在眼角唇边有些许皱纹,看得出来保养得宜。从端秀的五官中,依稀可以想见她年轻时的风采。 过了盏茶功夫,肖太后微微一笑,道:“真是个好孩子,哀家看着倒有种不凡的味道。” 徐婉真心头一惊,不愧是郑嬷嬷口中的肖太后,眼光真是犀利。自己服过天材地宝,在普通人里,确实是有些与众不同。只是她已经很尽力在掩饰了,没想到仍被肖太后看了出来。 她轻声道:“臣女愚钝,不敢当太后娘娘赞语。” 肖太后朗声一笑,道:“倒是个守礼的。”拍了拍徐婉真的手,道:“在哀家面前,不必如此拘礼。你祖母当年远嫁江南,哀家还给她添过妆。算起来,你也是我的世孙女。”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愣住。没有听说过,徐老夫人和肖太后竟然有交情呢? 眼前的几人,就算是陈氏和庄夫人,她们都要比肖太后小一辈,对老一辈的交情也算很有了解。却从未听说过此事。 看着众人的神情,肖太后感慨道:“都过去几十年的事了,琼华她又一直在江南,难怪你们不知道。”转头问道:“你祖母精神可好?”琼华是徐老夫人的闺名。 祖母和肖太后竟然有交情?怎么她老人家从来没提起过,连父兄入狱这么大的事,也没想过要来搭上肖太后这根线? 徐婉真压住心头讶异,恭声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祖母身子骨硬朗,每顿都能吃整碗米饭。” 肖太后眼中有着追忆,看着徐婉真道:“琼华的孙女都这么大了,哀家也老啦。” 卢氏凑趣答道:“太后娘娘要是都说老了,我们这些做孙辈的可怎么办。” 庄夫人笑道:“臣妇就盼着,等到了太后娘娘的这个年岁,能有您一半的精神就不错啦!” 好话谁都爱听,哪怕是高高在上的肖太后。她展颜一笑,道:“你们这小嘴甜的,不就是让哀家给你们办事吗?跟抹了蜜似的。” 卢氏抿嘴一笑,道:“臣妇说的,可是真心话。” 肖太后看向徐婉真,道:“婉真,今日见到你,也算是了哀家一个心愿。等到有机会,能见能祖母一面就好了。叫你来,是有一件事问你。武家上门提了亲,我瞧着这门亲事不错。你意下如何?” 徐婉真一呆,不是这追忆过往拉家常吗?怎么突然单刀直入的问起她的婚事,她就是有心理准备也不紧愣住。 见她没说话,庄夫人连忙圆场道:“太后娘娘莫怪,这孩子脸嫩。” “这是害羞呢,不怪不怪。” 陈氏的心头总算松了一口气,肖太后肯帮忙,这事就成了一半。给那徐婉真一千个胆子,她也不敢拒绝太后。 瞧着眼前花骨朵一般的少女,肖太后突然想做媒了。 深宫寂寞,平日不过是些消遣。为了避嫌,这后宫的事情和朝中之事她都不便过问。眼下这件事倒是不错,能撮合一对璧人,也是积福。 想到这里,她兴致勃勃对陈氏道:“既然让哀家来做媒,那必要两人你情我愿才行,哀家可不想做那起子恶人。婉真已经在这里,你家那个小子呢?把他也叫来,两人好好见见。”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成亲前两人相看一下,再正常不过的事。 陈氏却面有难色,道:“翔哥儿跟臣妇一向不亲,他的行踪,臣妇却是不知晓。” “你这个嫡母做得,未免太不尽责。”见到故人之后,肖太后此时心情好,也不与她多做计较,转头吩咐丁嬷嬷:“你去问问皇帝,他亲封的云麾将军,此时在何处当差?” 丁嬷嬷应下,走到殿中正与皇后欣赏歌舞的庆隆帝身后,轻声问禀。 庆隆帝诧异的回头,道:“母后怎么要见他?” 丁嬷嬷将原委说了一遍,庆隆帝笑了起来,道:“原来母后老人家是想做媒了。说的是,这一辈子的人,不提门第,怎么也得瞧对眼才行。” 曹皇后在一旁听了,心头自嘲,自己就是那个皇帝没瞧对眼的人吧。 武正翔此刻正在宫中偏殿,但他身份机密,在宫中除了吴光启和庆隆帝无人知晓。 庆隆帝沉吟片刻道:“你去给母后回话,我让人去找他来,但估摸着要花些功夫。”待丁嬷嬷退下后,他吩咐旁边伺候着的小太监,让他去把吴光启找来。 肖太后这边听来,笑道:“还是皇帝办事得力。你们都先下去吧,等人到了,两人见见再说。” 几人恭声退了。 陈氏回到座位上端坐,眼底有些沉郁。 “母亲可是觉得,徐家小姐得了太后青眼?恐娶进家门,难以拿捏?”卢氏察言观色问道。 陈氏微微点头,此事看起来八九不离十了,她本应该高兴。但她没有想到,这徐婉真的祖母在年轻时竟然和肖太后有过交情,这让肖太后对她另眼相看。 只是不知道,那份往日的交情,到了什么地步? 肖太后会为了过往的情谊,而对徐婉真加以关注吗?若果真如此,却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四百五十六章 忐忑 事情已经到了肖太后那里,多想无益。 卢氏只得低声劝慰道:“母亲不必担心,媳妇瞧着就算有点过往情分并不深厚。否则,那徐家刚上京时那么难,怎么就没去求太后娘娘帮忙?” 陈氏嗤笑道:“太后娘娘位于深宫之中,哪里是区区商户想见就能见的?” “话虽如此,但寻个门路递话给肖太后,徐家还是能做到的。”卢氏道:“毕竟,还有涂山长的这层关系在。” 陈氏点点头,道:“对,是这个理。就算是太后娘娘做了媒,她嫁进来就是我们家的家事。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交情,太后娘娘犯不着把手伸这么长。” 那厢婆媳两人议着,这边徐婉真安静的坐着,心头却不禁有些担心。 太后当众道出和祖母曾经的交情,这个变故,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怕就怕,陈氏顾虑太后的立场,升起什么别的心思。 要知道,陈氏想给武正翔娶的理想妻子,是能任由她拿捏的。突然加了太后这块砝码,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她想着打听到的陈氏那些事情,深知这个女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殿中轻歌曼舞,欢声笑语,太后跟前的女眷来来往往。 徐婉真却如同坐在热锅上一般,心头煎熬无比。谋划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差这临门一脚。又不知他在何处,就算知道了也没法跟他商议,这样的忐忑让她怎样也镇定不下来。 脑中思绪翻飞,时而想着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惊讶和安心,时而想着在鬼哭林阵法中那神秘青年的话,时而想起两人在星空下的甜蜜浪漫。 又担心着,万一陈氏临场反悔,两人不能成亲又该如何是好?难道要私奔吗? “二姐,二姐?”石静芙叫了她好几声,见她都没有反应,撞了一下她搁在案几上的胳膊,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徐婉真猛然回过神来,问道:“三妹妹叫我?” 石静芙嘟起小嘴,不依道:“当然是我。都叫了好几声了,二姐也不搭理我。” 石静玉探出身子望着两人,笑道:“芙儿别闹,你二姐姐现在心头有事,顾不上你。” 她是十六岁的大姑娘,已经跟在庄夫人身边学习如何主理中馈,家中的事情自然知道的比石静玉要多很多。 母亲去徐家,替武正翔求亲的事她自然知道。方才武家去到太后跟前,没多久便请母亲和二妹妹过去,以她的玲珑心思,哪里还不明白? 听出她语气中的打趣,徐婉真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石静芙好奇的问道:“什么事?怎么就你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等回了家,姐姐慢慢跟你说。”石静玉耐心的哄着她,让她不要再去烦徐婉真。 徐婉真感激的冲她笑笑,眼下她心乱如麻,连眼前的事都顾不上,实在是应付不来石静芙这个好奇宝宝。 …… 时间在她的不安中一点一滴流逝,徐婉真一直小心留意着忠国公府那边。好在,那边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陈氏也没有什么动静。 案几上的茶,已经换过一轮。殿中的歌舞,也换成了更加喜庆的鼓乐。 心中仿佛被什么牵引着,徐婉真猛然抬头,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他就在殿门处站着,含笑望着她。 两人相隔极远,好在都是目力过人之辈。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武正翔轻轻颔首,仿佛在说“别担心,一切有我”,徐婉真的一颗心瞬间安定下来。 武正翔大步流星的走到庆隆帝跟前,见过礼,问道:“末将在此,请皇上吩咐。” 庆隆帝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青年,八年相伴,武正翔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比几个儿子都多。这眼看着,他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既然太后有心做媒,那是再好不过。 他慈爱的笑道:“不是朕有事吩咐,是太后找你有事。去吧!” 武正翔心头有数,面上却微微愣怔,顿了一顿才道:“末将遵命。” 曹皇后将两人间的交谈尽收眼底,当然也没错过庆隆帝那抹慈爱的笑容。 庆隆帝一向冷心无情,连他心底念念不忘的姜氏所诞下的迁阳王,一旦谋反,还不是说杀就杀了?这样的皇帝,她还第一次见。 忠国公府的庶子么?曹皇后在心底默默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在朝中何处供职,有过什么功绩?除了皇帝亲封的云麾将军,他没留下任何痕迹。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 方才那番交谈虽然短暂,但她看的出来,皇帝对他有一份慈爱之情。这样深厚的感情,岂是一朝一夕之功? 他,到底是谁? 曹皇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 肖太后看着面前这名青年,满意的点点头。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看他的神韵,像极了年轻时的忠国公。相貌上,却要更胜一筹,他娘亲一定是个美人。 “末将在此,请太后吩咐。”武正翔沉声道。 肖太后却笑道:“不急。哀家先问问你,定亲了吗?” 陈氏明明待这名庶子不好,今日却专程找上门来求她做媒。这不明摆着事有蹊跷? 不管陈氏心头着盘算着什么,肖太后定然是要想了解清楚,才会有此一问。 “回太后娘娘,末将不曾定亲。” “有看中的女子吗?”肖太后不想做那棒打鸳鸯的人。 “末将一事无成,不敢肖想。” 知道肖太后要见自己,武正翔心头大致揣测到了原因。这些日子慢慢布下的线,终于让陈氏按捺不住。今日借着寿宴,要请肖太后来保媒了。 这几句话一问,他心头更加笃定。 这件事,陈氏定然已经求过了肖太后。只是肖太后行事谨慎,才会特意将自己叫来问一问,就怕乱点了鸳鸯谱。 此时,自然是不能说实话的,他没有定亲也没有心上人,肖太后才会做这个媒。 肖太后一笑,她自然是不相信武正翔的自谦之语。 跟曹皇后不同,她在武正翔身上看到了别的味道,一种她不愿深究的味道。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既然他没有心上人,这媒就可以做得。 第四百五十七章 赐婚 “请徐家小姐上前来。”肖太后吩咐琉璃。 自打武正翔出现在殿中,徐婉真只觉得无比的安心,忐忑了半日的心,一下子就安宁下来。 跟随在琉璃身后,徐婉真朝着肖太后走去。眼底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越来越近,心头越发沉稳下来。 “臣女见过太后。”站着武正翔身侧,她款款见礼。 看着眼前这一对璧人,肖太后笑眯眯的,心情甚好。“武将军,哀家来问你。在你身边这位徐家小姐,给你做妻子可好?” 闻言,武正翔身形一震,旋即恢复平静,恭敬的拱手道:“容末将询问一二。” 肖太后含笑点头,看来是个不错的孩子,难怪得皇帝看重。 得了肖太后允诺,武正翔侧身面朝徐婉真,拱手问道:“徐家小姐可还记得末将?在小满那日,匆匆见过小姐一面。” 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肆无忌惮的看着,但却是首次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正大光明的见面。他醇厚的音色拨动着徐婉真的心弦,让她羞得满面通红,含羞点头,声音细如蚊呐,道:“自然是记得的。” “那,你可愿意?” 话问出口,武正翔竟然有些忐忑。 纵然两人早已定情,他心中无比笃定。但在此刻,他却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徐婉真飞快的看了他一眼,面上更红了。 这么多人在看着呢,哪有这样问的?这让她如何回答?深深吸了口气,徐婉真轻声朝肖太后道:“臣女但凭太后娘娘做主。” 武正翔璀璨如星的眼眸陡然绽出光芒,朗声道:“禀太后娘娘,末将愿意!”声音中,有着掩不住的喜色。 徐婉真只觉得羞不可抑,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睫毛如蝴蝶般轻轻颤动。 肖太后瞧着他们,男的英武女的秀美,果然是男才女貌! 又仔细瞧了武正翔面上的神色,他那发自内心的喜悦,使整个人看起来都喜气洋洋。 肖太后暗暗想,原来两人竟然是见过的。瞧这情形,说不定这武正翔早就对她有意,只是未曾言明。 她伸出手,将徐婉真拉到自己身侧,低声问道:“好孩子,现在可不是害羞的时候,嫁人是女子一辈子的事。看在你祖母往日的情分上,哀家也会照拂于你。” 徐婉真轻轻点头,道:“臣女知道。” “那哀家问你,小满那日见面的情形如何?” “那天在洛水河祭车神,义母特地接我去散心。又怕我闷着,便让大姐姐和三妹妹给我引路,去各府上拜会。臣女便是那时,在忠国公府上的彩棚中碰见武将军的。” 这样的碰面,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肖太后点点头,面上的笑意瞧起来竟然有一丝调皮,悄声问道:“那哀家就替你做主了?” “但凭太后娘娘做主。” 见自己头一次牵红线就如此成功,肖太后乐得合不拢嘴,道:“好孩子!哀家就等着喝你们的谢媒酒了!” …… 自打武正翔进入大殿,陈氏便掐紧了手心,一张脸阴郁的可怕。 至今,她都不知道武正翔在何处供职,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很是不好。 陈氏很想知道,两人在肖太后面前说了些什么,要是武正翔当面拒绝,那自己岂不是功亏一篑? 但肖太后没有请她上去,她也只能紧紧盯着上面的动静,揣测着事情的进展。 没多久,见到肖太后笑逐颜开,冷哼一声,心道:“这个贱种果然不是傻的!眼看着肖太后要做媒,就算有一千万个不愿意,也不敢当众顶撞。算他机灵!” 转念又想,要是他竟敢顶撞太后就更好了,必然会被太后怪罪责罚。 一时间,她竟然是不知道,该盼着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好了? …… 两人从肖太后跟前退下,丁嬷嬷传庄夫人和陈氏上前,宣读了赐婚给二人的口谕。 肖太后笑着对她们道:“两个孩子哀家都见了,都是好的。明日把懿旨补上,你们就可以开始操持婚事啦!” 庄夫人凑趣道:“太后娘娘尽管放心做甩手掌柜,这些琐碎的事情,自然有臣妇操心。” 肖太后哈哈一笑,道:“本来你才是媒人,哀家抢了你的名头,又让你做事。在心头,就没有半分埋怨哀家?” “能为太后娘娘办事,臣妇求之不得,怎么会有埋怨?”庄夫人笑道:“只是这婚事是太后娘娘赏的,这三书六礼,臣妇不能做主的,就不免要经常来烦您老人家。” “你尽管来,哀家不怕被你烦。”肖太后笑眯眯道,心情甚好。 陈氏不禁心头暗骂,这庄夫人倒是会打蛇随棍上。肖太后平素里难得见外命妇一回,这倒好,她竟然抓住了这个机会。 徐婉真要等到两年后才除服,这婚事没个一年半载下不来,往后庄夫人在延庆宫里走动起来,理由正当的很。要是得了肖太后的青眼,哪怕是照拂安国公一二,也够他们受用。 肖太后看着不管事,但她们谁不知道她年轻时的厉害?另外还有摆在眼前的事实,曹皇后如此不得皇帝喜爱,若不是她讨好了肖太后,她这个皇后位置能坐得如此安稳? 不过,陈氏心头纵然再不爽,也只能闷在心头。她是男方家里,总不能借着这件事,往肖太后那里跑吧? 陈氏吃了个哑巴亏,面色郁郁的回到案几后。 卢氏瞧着她的面色,摸不准她的喜怒。看样子是赐婚了,按理说是好事,但婆婆怎么这样的神色?想了想,她还是没有开口相询,就怕不小心问到痛处,被陈氏迁怒。 武正翔候在忠国公府的席位旁,见陈氏回来,恭敬的拱手为礼,面上的表情却带着讥诮,沉声道:“有母亲为孩儿操心婚事,孩儿三生有幸,特此谢过!” 这句道谢的话,武正翔说的是诚意十足。 陈氏、卢氏、武娇三人,按他布下的线牵引着,终于走到了今天。虽然线头操纵在他手中,但她们如此配合,能不好好感谢吗? 明明得偿所愿,应该心安才是。但听到这句话,陈氏莫名的心头发冷,总觉得好像错了什么。 看着他那张肖似其母的脸,陈氏便觉得无比心烦,只想他快些消失在自己眼前。 第四百五十八章 关于嫁人 但这是肖太后的寿宴,她心头即便有再多不耐,也只能暂且按下,淡淡道:“你也大了,做母亲的自然要为你打算一二,为忠国公府上开枝散叶。徐家小姐堪为良配,往后你好自为之。” 两人的关系从未好过,今后也不可能变好,此时不过是做些表面功夫。 武正翔晒然一笑,道:“请母亲放心便是,儿子会如期迎娶。末将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说罢也不等陈氏回答,转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陈氏僵在原地,脸色气得铁青,嘴唇微微发抖:“你看见了?如此嚣张无礼!我真不明白,胜哥儿做甚么就要一直护住他!” 卢氏忙递上温热的茶水,柔声劝道:“母亲,别跟他一般见识。媳妇想着,他被我们算计着娶了徐婉真,正心头不快。等娶进门,我们才好拿捏。” 喝了口茶,陈氏的气才顺了些,想着以后的情形,微微眯眼。 …… 安国公府的席位上,气氛热闹极了。 石静芙忽闪着大眼睛,望着徐婉真道:“二姐姐就要嫁人了?” 徐婉真低下头,脸颊处好不容易才散去红晕,又沿着脖子爬上来,霞生双颊。 因着徐婉真的婚事,庄夫人觅得了时常进宫觐见肖太后的机会,此时心情大好。 要知道,自庆隆帝登基后,安国公府就夹着尾巴做人。除了这样的场合,还从未单独进过宫。接下来有两年多的时间,能随时借着这个由头递牌子进宫求见肖太后。 庆隆帝事母极孝,只要肖太后愿意多加照拂安国公府,说不定自家就能翻身,泽哥儿也不用如此委屈。 而这一切,全都是徐婉真带来的好运。 想到这里,庄夫人看徐婉真益发顺眼。不忍见她窘迫,将石静芙拉开,转移话题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到了真儿的这个年纪,也要开始议亲了。” 石静芙此时才十一岁,还不懂得男女情事,闻言不依道:“我才不嫁人,女儿要陪母亲一辈子。” …… 午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寿宴散去,午休后宫中安排了说书、听戏等等乐子,供众人玩耍。 歇了一觉起来,肖太后兴致勃勃的坐在高台上听戏。 戏台上演得正欢的,正是她最喜欢的那出《震八方》。江玉郎扮相英俊不凡,透过他的影子,肖太后仿佛见到了先帝,只看得如痴如醉。 因得了肖太后的青眼,祥隆班如今在京城坐稳了头把交椅,戏园子里场场爆满。 一出戏完,胡班头陪着小心,在肖太后身边弯着身子,插科打诨的说着笑话,逗得肖太后开心不已。 这一场热闹下来,直到日近黄昏,众夫人才从逐渐从皇宫中出来,上了等在门口的轿子回府。 …… 庄夫人握着徐婉真的手嘱咐道:“真儿,你回去先给老夫人讲一声。等懿旨到了,我便上门来和你祖母商议。” 徐婉真红着脸点头,屈膝施礼道:“给母亲添麻烦了。” 待庄夫人离去,徐婉真坐在轿中,慢慢放松了身子。 在宫中她不断提醒着自己,务必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一整天的热闹喧嚣,到了此刻才有了独处的机会。 太后已经赐婚了?事情进行的太过顺利,让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将在殿中发生的一切,在脑中不断来回播放。他高大的背影,醇厚低沉的声音,肖太后的口谕,庄夫人说的话,在脑中反复过了几次,徐婉真才松了口气。这不是在做梦,是千真万确发生过的事情。 喜悦,慢慢从她心头泛了上来。 微笑,逐渐占据了她的脸庞,越来越甜美。 …… 忠国公府。 掌灯时分,陈氏沐浴完毕,在妆台前端坐。何妈妈站在她身后,小心的为她熏着头发。 吸了一口熏香,陈氏闭上眼睛,缓缓问道:“范芊芊到了几日?” “回夫人,有五日了。”何妈妈恭敬道:“老奴遵照夫人的吩咐,将她暂且安顿在偏院之中。” “嗯,可有什么动静?” 何妈妈嗤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她的动静可多了。就这几天,她把这后院都逛了个遍。又送一些荷包、香囊给那些丫头婆子,把二少爷的住处打听的清清楚楚,好几次都守在路边,可惜二少爷这几日并未回府。” 陈氏微微睁开眼,问道:“可有去过争春院?”争春院是武胜和卢氏所住的院子。 “她没去,只让小丫鬟给少夫人送了个打好的络子。” “算她识相。晾她几天,就是看看她有没有别的心思。要是她竟敢将主意打到胜哥儿头上,就不能再用她。”陈氏冷冷一笑:“这样的女子,要多少有多少。” “是,夫人英明。” “明儿一早,你让她来给我请安。” …… 夜色渐浓,徐婉真却倚在窗前,面色柔和之极,看着夜色无半点睡意。 采丝轻手轻脚的进来,逐一灭掉房中的烛火,只余下窗前案几下的烛台。 “小姐,时辰不早,该歇着了。”她柔声道。 “我知道了,再看会星星便去睡,你不用管我。” 采丝躬身退出房门。 星星?她心头狐疑,抬头看看漆黑浓重的夜空,哪里有什么星星? 采丝哪里知道,徐婉真口中的星星,是回想起在东郊那夜,在他怀中看见的那漫天繁星。 周遭越来越安静,这样静静的夏夜,正适合发呆想着心事。 夜风轻拂,树影婆娑。 只一个错眼,树下便多了一个高大英武的身形。 温沐兰悄无声息的出现,待看清来人,又悄然退下。 徐婉真微微一笑,他果然来了,不枉自己等他这一回。 几个闪身,武正翔便进了房,轻声道:“这么晚了还不歇着?” “我猜你要来。” 短短几个字,蕴含着浓浓的信任与情意。 武正翔心头微暖,猿臂轻舒将她揽入怀中。轻吻着她头顶的秀发,鼻端传来熟悉的冷冽幽香。这一刻,是多么美好,只想让时间一直停驻。 “许久未曾来见你,婉真可曾怨我?” 徐婉真在他怀中轻轻摇头,“不曾。你没来,定然是抽不开身,或者不方便。” 第四百五十九章 想你 武正翔心头感动,爱怜的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道:“婉真,能得到你的垂青,翼之三生有幸。” 偎在他的胸口,听到耳边传来强有力的心跳声,徐婉真抿嘴偷笑。哪里是什么三生有幸,两人能相遇相爱,都要感谢那名神秘青年。 “明天懿旨就会到了,等过了纳吉,我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原来他的感觉和自己一样?他也会忐忑不安。 徐婉真大胆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肌上画着圈圈,娇声问道:“是什么,让我们的武将军如此紧张?” 在她手指经过的地方,激起了一连串的火花,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起来。 一把抓住了那根作怪的手指,武正翔哑声道:“婉真,你的胆子变大了!”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爱的女子就在怀中,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撩拨? 徐婉真一声惊叫,武正翔打横将她抱起,放在窗边的软榻之上,长身覆了上去,将她作怪的右手禁锢到头顶。 笼罩在他的阳刚气息之下,望着他的星眸逐渐转暗,身下传来坚硬的触感,徐婉真才惊觉自己玩出了火。 她不安的扭动身子,用自由的左手轻轻推着他,低声求饶:“翼之,我错了……” 话还没说完,迎接她的,是狂风暴雨一般的痛吻。 “唔……” 对有情人来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们已经月余未见,武正翔将所有的思念,都倾注到了这一吻中。 她的唇品尝起来,是如此的甜美柔软。独属于她的冷冽幽香,萦绕在他的鼻端,让他益发沉醉。 徐婉真的身子逐渐柔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将他紧紧拥抱。 良久,两人方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徐婉真的眼眸如被水洗一般湿润,波光潋滟。她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低吟出声。然而,酡红的脸颊、如擂的心跳,都泄露了她的情动,引人犯罪。 武正翔两手撑在她的身侧,眸子中的火苗闪烁不定。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她。理智却不断提醒,这不是他想要的完美。内心的冲突纠结,身体的忠实反应,让他的汗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 徐婉真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半分。怕看他忍的这样辛苦,自己会心软。 终于,武正翔用尽全身最后一分力气,坐正了身子,苦笑道:“你真是个小妖精,我迟早会收了你。” 离开了他的气息笼罩,徐婉真觉得力气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半坐起来,将身子蜷起,两手抱住膝盖,歪着头看着他,调皮一笑道:“我是小妖精,那你是什么?收妖精的大和尚么?” 武正翔一时语塞,敲了下她的头,道:“不得胡说。” 在高芒王朝,佛法昌盛,寺庙林立,有德高僧辈出。徐婉真拿这个来开玩笑,显然不太妥当。 她调皮的吐了吐丁香小舌,道:“不说了。” 武正翔耐着性子解释:“我其实也不大信的。假如真有那救苦救难的菩萨,我受苦的时候,他又在哪里?你和我说说没事,要被有心人听到,未免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徐婉真轻轻点头,来这里还不到一年,这些习俗她还是未能完全了解。 “今夜你来找我,可有事么?” “大事已定,我只是想你了。” 这样的情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分外深情。 徐婉真将脸庞埋在双膝之间,露出眼睛偷偷看着他,轻声道:“我也想你。” 伸出大掌,将她的柔夷包裹在手中,武正翔低声道:“还有两年半,真是煎熬。好在总算定了下来,有太后的懿旨在手,不怕再出什么变故。” “婉真,你快些长大吧。”武正翔叹息。 看到他发愁,徐婉真莞尔一笑,道:“祖母年纪大了,我还想多陪她几年呢。” “不行,除服了赶紧嫁给我,一刻我也再等不得。”武正翔道:“大不了,我经常陪你回来便是。” “恐怕不大好吧?”徐婉真面露疑惑:“谁见过出嫁的女子,成天往娘家跑的?” 武正翔宠溺的摸摸她的长发,道:“有什么不可以。嫁给我,不是让你受委屈的。” 有情人的相聚,总是觉得时光飞逝。觉得才说了几句话,便听到远处传来的更鼓梆子声。 “二更天了,我得走了。” 武正翔依依不舍的吻了吻她的额头,道:“若是有事,记得去和丰号找钱峰。” 徐婉真乖乖点头,道:“不用担心我。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万不可再受伤了。” 武正翔笑道:“以前是无牵无挂,现在有了你,我自己会爱惜小命。” 两人相视而笑。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徐婉真才吹熄烛火,躺在床上不一会便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 翌日清晨,忠国公府。 范芊芊起了个大早,从箱笼里拿出一条崭新的梨花青绣轻罗长裙。 这条裙子是她临走前,母亲用家里仅有的积蓄所买,就是为了能让她在忠国公府过上好日子。她一直小心存放着,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换上衣裙,她打开妆奁,看着里面寥寥几支成色不佳簪子,轻轻叹了口气,才捡了一支蝴蝶银簪查在发髻上,对镜端详着自己。 随身伺候她的小丫鬟杏儿,出门倒了洗漱的水,撩开帘子进来,惊呼道:“小姐,你太美了!” “是吗?”范芊芊有些漫不经心。 镜中的女子,心形的脸蛋上是一对湖水般清澈的大眼,脸色有些苍白,眼角眉梢都是让人怜惜的风情。穿上这条轻罗长裙,越发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她在心中自嘲,若不是有几分姿色,自己怎进得了这忠国公府。说是远亲,其实她心中清楚的紧,自己家中,不过是能跟武家有些稀薄的血缘罢了。 不要乱想了! 范芊芊拍拍自己的脸颊,母亲还等着自己拿钱回去。无论忠国公夫人有什么吩咐,她好好做便是,只要能留在这府里。 想了想,拿出胭脂薄薄的敷在面颊上,让脸色瞧起来好一些。便带着杏儿,朝着陈氏所在的正院走去。 第四百六十章 范芊芊 一路前行,绿荫环绕流水淙淙,掩映在树木间的亭台飞檐,庭院深深。下人们各司其职、训练有素井然有序。 这样的景致,无论范芊芊看过多少回,仍然让她心头震撼。 回想起在晋阳的那个家,莫说垂花门,就连影壁也没有一个。一家老小七八口人,都挤在一个逼仄的两进院子中。 下人全部加完也就三个。一个粗使婆子做着粗活,还兼着看大门,她的男人领着外面跑腿的差事。一名大丫鬟服侍母亲,做绣活洗衣裳。 自己虽然是家中的长女,但父亲只想着将自己养大了好换彩礼,屋中的事情都得自己动手。这个小丫鬟杏儿,还是临走前母亲咬咬牙给自己买的。毕竟到忠国公府来,没个自己能使唤的人怎么行。 想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因着常年做绣活的缘故,指尖上都磨出了茧子。手背的肌肤也不像同龄人那样光滑细腻,甚至有些粗糙。 “我绝对不要回去,再过那样的苦日子!”范芊芊在心头呐喊。 她到了正院,陈氏正在用早饭。听见小丫头的禀报,陈氏并没有停筷的意思。 何妈妈道:“没见着夫人在用饭吗?让她等着。” 听见小丫头的回话,范芊芊并不意外。 她将裙子并不存在的褶皱抚平,两手交叉放在腹部,规规矩矩的站在廊下。杏儿只不过是刚买回来不久的乡下丫头,哪里经过这等场面?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院中有几颗高大的玉兰花树,此时正是尽情绽放的季节。皎洁无暇的白玉兰,仿佛就是一只只落在树上停息的白蝴蝶,随时振翅欲飞。 晨风拂过,将白玉兰的阵阵清香带到范芊芊的鼻端。被这香味吸引,她轻轻抬头,望着欺霜赛雪的白玉兰,露出浅浅的笑容。 蓦地,几片花瓣随风飘落而下,她伸出手,接住了其中一片花瓣,放在鼻尖轻嗅。 晨光微微泛着浅蓝色,将她的身姿勾勒得更加纤弱,仿佛随时会化蝶而去。微微抬头的侧脸,手中的玉兰花瓣,随风轻轻翻飞的裙裾,构成了一副绝美的花下美人图。 而这一切,就是武正翔踏入院中,第一眼见到的画面。 他脚步微微一滞,深深看了她一眼,便举步朝屋里走去。 范芊芊只觉得心口一阵怦怦乱跳,来到府上的第二日,她就打听清楚了这位二公子的住处。但连着守了好几日,都未曾遇见他,想不到今日竟突然见到了。 但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非常清楚自己有多美,也十分了解应该怎样做,才能激起男人的怜惜。 方才虽然是猝不及防下的巧遇,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她十分自信,刚才的自己足以引起任何男人的怜惜。 可是,在他的眼中,没有惊艳没有怜惜甚至没有欣赏,有的是什么呢? 范芊芊苦苦思索着,悚然一惊。是了!是警告,他在警告自己。但是,自己的心思他如何知晓?他警告自己什么呢? 正要往下深想,房中传来的怒吼打断了她的思绪。 “竟然操纵我的婚事,且让你得意一时!”那是武正翔的声音。随后是碗碟摔碎,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何妈妈高声呵斥了一句,他当即顶撞回去:“你什么身份,也敢教训我!” 后来再说了些什么,她离得远,便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听到“太后、懿旨、纳彩”等字眼。 房中安静了片刻,武正翔一摔帘子,怒气冲冲的走出院子,连半个眼风也没给她。 范芊芊垂着头,待他走远才敢大口喘气。他生气时,散发出的气势实在是太可怕了! 又等了半晌,小丫头才来叫她进去。 进了房门,刚刚摔碎的碗碟均已收拾干净,瞧不见半点痕迹。 范芊芊规规矩矩的见了礼,用眼角余光瞟着室内富贵逼人的陈设,藏起来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手心。 刚刚跟武正翔起了冲突,陈氏面色不豫,淡淡道:“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 范芊芊听话的抬起头,垂下眼眸任由陈氏打量。 陈氏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的仔细将她看了一遍,道:“规矩不行,行个礼都不标准。头发毛毛躁躁的,把手伸出来。” 范芊芊伸出双手,陈氏嫌弃的看了两眼,评价道:“手也不行,皮肤太粗。好在脸蛋够漂亮,否则就是一无是处。” 范芊芊只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这叫什么?她如同到了任人挑拣的牲口市场,被人逐一拿出来评价。 一对漂亮的杏眼里,逐渐泛起了湿意。 “觉得委屈了?”陈氏冷声道:“这就觉得委屈,你还是回晋阳吧!” 对范芊芊来说,回家的恐惧远远大于此刻遭受的耻辱。她噗通一声跪下来,道:“芊芊不委屈。你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何妈妈冷哼,道:“真是个乡下丫头!什么你啊我的,要叫夫人,懂了吗?” 范芊芊连连点头,神色间尽是惧怕。 她是真的怕,为了她这次上京,家中母亲已经倾尽所有,给她置办了钗环衣裙,又买了杏儿充场面。 如果这么灰溜溜的回去,母亲就再也护不住自己。父亲一定会将自己嫁给那个好色又粗鲁的黄员外做小妾。想起他那些小妾的凄惨下场,范芊芊就狠狠的打了一个寒颤。 见火候差不多了,陈氏淡淡问道:“你想要留下来?” 范芊芊一阵猛点头。 “那你一切都要听我的。我让你往东,你绝不能往西。哪怕让你去偷去抢,甚至去死,都不能违抗。这些,你都做得到吗?” 范芊芊凄然一笑,道:“夫人,我既然来了,就没有退路。无论夫人是什么吩咐,芊芊绝不敢违抗。” 陈氏满意的点点头,道:“起来吧!记住今日所言,否则你怎么来的,就让你怎么回去。” 范芊芊起身:“我记住了!” “何妈妈,你让人来给她做一套四季衣服。首饰上也添置几样,不要太寒碜了!” 陈氏吩咐完,又看向范芊芊:“礼仪规矩,给你三个月时间学好,能不能做到?” 第四百六十一章 先帝往事 终于逃脱了被送回家的命运,她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范芊芊将眼泪硬生生的逼回去,答道:“感谢夫人栽培,芊芊一定能学好。” 陈氏点头,吩咐何妈妈:“她的月例银子,从我这里出,就比照我房中的大丫鬟来。“顿了一顿,她又道:”她这双手不行,你找个方子来,精心调养一下。” 范芊芊跪下,恭恭敬敬的磕头谢恩。 陈氏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你不用谢我,各取所需罢了。三个月后,你再来我这里。规矩要是学好了,我自然有事吩咐你做。若是学不好,你还是回晋阳去吧。” 范芊芊心头一紧,道:“芊芊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带范芊芊带着杏儿退下后,陈氏招了招手,旁边走出来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她禀道:“夫人,二少爷在进院子的时候,见着芊芊姑娘时,愣了一下,又看了她一眼。” 陈氏冷冷一笑,对何妈妈道:“你看,男人都一个德性。” “都是夫人神机妙算,知道二少爷今日一早必定来寻夫人,才特意让她等在院中。”何妈妈恭维道:“夫人的用意,老奴也是现在才明白。” 陈氏不置可否,她的心早已死去,不会为这样的恭维而高兴。 “范芊芊出身是差了些,好在有个漂亮脸蛋,是个美人儿。二少爷是来兴师问罪的,在这关口还能注意到她,足见这人选没错。”何妈妈继续道。 “你准备好药,等三个月她把规矩学好了,就让她喝了。”陈氏嘱咐。 …… 嘉善坊,徐宅。 “没想到你这第一趟进宫,就被赐婚。好在这家之前庄夫人来提过,我让人打听了,这位忠国公府上的二公子没有什么劣迹。”徐老夫人感慨。 徐文敏道:“确实万幸!要是赐婚给的人家不好,我们也只有认了。”他此时有些后怕。 之前徐婉真被庄夫人认为义女时,他还替她高兴。可是,没想到这一趟进宫就被赐婚。身份地位越高,离权力中心越近,就更加身不由己。 这种人生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真不好受。 都是因为自己惹的祸,若不是自己,祖母和妹子都不会进京,眼下还安安稳稳的待在苏州。妹子此时应该正在备嫁,及笄后就会嫁入孙家。 看到徐文敏面上的表情,徐婉真微微一笑,道:“阿哥别再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好在,这个结果不错,是吗?” 她心中有数,太后赐婚一事,乃武正翔一力推动。若不是他的谋划,她一个区区安国公府义女,哪里就入了太后的眼? “阿哥要是着实愧疚,不如,帮妹子将药膳食坊开起来,如何?”与其让阿哥继续愧疚下去,不如找件事让他帮忙,切实的减轻他心中的负罪感。 此事在之前就跟徐文敏商议过,苏良智醉心医术不善经营,徐婉真毕竟是闺阁女子,不便抛头露面。最好的人选,当然就是徐文敏了。 提起生意,徐文敏兴致勃勃地和她讨论起来。 看好的几个位置,哪个更合适。应该怎样将医馆和食坊分开,客人怎样进出,每一季的菜品应该怎样轮换等等。 生意之道,都是想通的。徐文敏没有经营过食坊,但他有着好几年的经商经验,从大理寺狱中出来后,在人情方面更加练达。 这又是妹子布置下来的任务,他用了心在城中的各种各样的食坊中转悠了几天,颇有些心得。 徐婉真也没接触过,但她在前世见识过不少的餐厅、酒楼、饭馆,取其精华拿出来讨论,几下子两人便有了定论。 徐老夫人喝着蜜枣茶,笑眯眯的看着兄妹两人,老怀大慰。 讨论结束,徐婉真猛然惊觉,不好意思笑道:“是真儿不好,扰了祖母清净。” 徐老夫人哈哈一笑,道:“你们很好。这商谈生意的劲头,跟你们祖父一模一样。徐家有望了!” 说着,眼眶竟有些湿润。 她将徐家在江南道的产业悉数变卖,口中虽然不说,但心中还是觉得辜负了徐老太爷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家业。落到她手中,而她竟然未能将这产业守住。 这份自责,平日虽刻意不去想它,但始终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口。 徐文敏恭敬施礼道:“请祖母放心,孙儿定当竭尽全力,让徐家兴盛。” 徐老夫人含泪点点头。是啊,只要人在,希望就在。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多想无益。 见气氛有些凝重,徐婉真转移话题,问道:“祖母,昨儿孙女进宫,太后娘娘提起过往,还问起您的身子。原来祖母和太后娘娘竟然是有交情的?” “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先帝爷的兵马进了京,城中有些腐儒榆木脑袋,不认先帝爷为正统。”徐老夫人追忆过往,道:“先帝爷派人找到你曾外祖父,请他出山。就是在那时,我见到了当今太后娘娘。只是见过,论更深的交情却是没有的。” 原来如此,徐婉真恍然大悟。难怪在上京时,祖母并未提到这层关系。 “后来,你曾外祖父被贬,我远嫁江南。念着当年他为先帝爷说服众儒的旧情,太后娘娘特意给我添了妆,也间接表了态,才没有有些人对涂家落井下石。” “这么说来,太后娘娘对涂家是有恩的?” 徐老夫人点头:“也许是先帝爷在背后授意,皇家的心思,我们哪敢妄自揣测。” 既然说起这个话题,徐婉真将存在心头许久的疑问问出:“祖母,真儿一直不明白,当年曾外祖父是因着何事被贬?” 按徐老夫人的说法,涂山长对先帝爷,是有拥立之功的。 徐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过去好些年了,当年也有好些人知道,算不得什么秘密,让你们了解一下也无妨。” 转头吩咐:“玉露,你带着人都退下去,将门口好生看着。” 玉露领了差事,将在房中伺候着的小丫鬟,还有徐婉真带在身边服侍的桑梓统统带了出去,自己则搬了小几子坐在门旁,和桑梓打起络子来。 房中只剩下祖孙三人,徐老夫人道:“事涉皇家秘辛,你们听了就给我烂到肚子里。” 第四百六十二章 懿旨到 见徐老夫人神色郑重,徐文敏、徐婉真纷纷点头。 喝了一口茶,她苍老的眼中露出追忆过往的神色,道:“那时天下初定,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先帝爷春秋鼎盛,登基便封了当今皇上为太子。但先帝爷还有一位皇子,便是眼下被圈禁在太陵的汝阳王。” “皇上乃太后娘娘诞下的嫡长子,封为太子理所当然。汝阳王则是先帝爷宠爱的卫贤妃所生,只比皇上小一岁,从小便天资过人,惊才绝艳。” 原来是卷入了夺嫡的风波,怪不得。徐婉真心头暗想。 “那时的国子监,有你们曾外祖父坐镇,汇聚了天下英才。出了好几名尚书,还有一名入了中书省的一品大员。他们都认父亲为师,这份势力,足以让任何人眼馋。” “但父亲心头清楚的很,不管两边怎么拉拢于他,他都不为所动保持中立。” “那后来,是怎么出事的呢?”徐文敏忍不住问道。 徐老夫人摇摇头,道:“具体的经过,父亲也没有告诉我们。我那时还未及笄,只知道有一天国子监来了很多官兵,都是宫中的神武军,那个时候还没有北衙。” 想起那日的惊变,徐老夫人至今心有余悸。 “神武军一来,便将整座国子监团团围住,以妄议朝政、扰乱民心、意图不轨的罪名,抓走几十个监生,其中包括你们大姨婆后来的丈夫高朗。父亲和他们理论,但圣旨已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好多无辜的监生被抓。” “父亲进宫求见先帝,不知道说了什么,第二日便传出将父亲罢黜的旨意。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听完,徐婉真陷入了沉思。这件事情透着古怪,如果说是夺嫡,理应争取曾外祖父才是。怎么会加以陷害? “后来父亲说,他最不愿卷入的就是夺嫡。在那等局面能全身而退,已是邀天大幸。让我们不要怪罪先帝爷,若不是先帝有意无意的照拂,涂家现在也不会如此自在。这件事,我至今不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是哪一位。” 徐婉真点点头,道:“怪不得,当今圣上也不起复涂家大舅公。” “原来是因为曾外祖父在当今皇上夺嫡之时,宁愿被罢黜也不愿相助。”但这句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妄议皇上,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就是不得了的罪名。 徐老夫人看着孙子孙女,沉声道:“这段往事,你们明白就好。如果不是回到了京城,我也不会告诉你们,如今却不得不说。尤其是真儿,今后少不得会有进宫的时候,心头有数,遇事才不慌乱。” 两人齐齐应了,道:“请祖母放心。” 祖孙三人又闲聊了些许时光,门外的玉露禀道:“老夫人,大老爷到了!” 徐昌宗大步迈了进来,见了礼,道:“母亲,宣懿旨的天使已经到了巷子口,我已经在外院设好了香案,请母亲移步。” …… 徐家所在的嘉善坊,和南市只隔着一条街,居住的大多是皇商大贾。 京中虽说权贵云集,但在这坊中却难得见到几个。 因此,宣读懿旨的仪仗一进来,坊里便轰动了。沿途都是好奇的百姓,探出头来看个究竟。更有那些半大年纪的少年,正是好热闹的年纪,一路追着仪仗往里走,就看要去何家宣旨。 还有那黄口小儿,嘻嘻哈哈的跟在最后面,一路上热闹无比。 坊正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他正在家里搂着新纳的小妾喝酒,突然听到下人来报,唬了一跳,匆忙换了衣服出来迎接。 他上任以来,还未曾接待过宣旨的天使,又没有旧例可循。一边跑,一边绞尽脑汁的想,见到了天使应该如何应对。 仪仗来到徐家大门前停下,坊正才匆忙赶到跟前,恭敬的朝着手托懿旨的大太监施礼:“下官见过天使。” 何进右手高举懿旨,斜睨着他。别的坊正都迎到坊门口,这位到好,都到地方了才跑出来。傲慢的点点头,道:“起身。” 跑得有些急了,坊正一头一脸都是汗。他用袖子擦了一把,才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悄悄从袖子里递过两锭银子,哈腰道:“天使一路辛苦,快请进。” 不带一丝烟火气的接了,何进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略略点头,便当先进了徐家大门。天使的仪仗就停在徐家大门口处,宫中侍卫分成两列将大门守了,将那些好奇的视线隔绝在外。 徐家众人迎在门口处,年纪辈分最大的徐老夫人领着头,后面是徐昌宗、徐文敏、徐婉真。徐文宇年纪小,仍然是让他去书院进学,并不在家中。 再往后,便是家中有头有脸的管事、大丫鬟。 何进走到青绿古铜鼎檀木香案前,打开懿旨。院中众人在徐老夫人的带头下,呼啦啦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太后懿旨:兹闻忠国公之子武正翔尽忠职守、忠正廉隅,近年已及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徐婉真待字闺中,行端仪雅,礼教克娴。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徐氏授五品宜人,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美意。” 不只是赐婚,竟然还封了宜人诰命?徐婉真心头一阵恍惚。 徐老夫人接过圣旨,徐婉真接过礼册和宜人诰命礼服的托盘,“谢主隆恩,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徐昌宗迎上前去,笑道:“天使辛苦,寒舍简陋,万望天使不嫌弃,小坐一二。” 坊正在一旁也哈腰笑着:“天使驾临,务必请盘桓小坐。” 对着徐家,何进的态度自然不会傲慢。 这徐家才进京短短几个月,不仅将深陷狱中的二人救出,徐婉真还成为安国公府上的义女,眼下又由太后亲自赐婚给忠国公府二公子,俨然有成为京中新贵的架势。 他深谙人际交往之道,这样势头刚起来的新贵,正是要好好结交一番。 当下笑得真诚无比,道:“徐主簿不必妄自菲薄,徐家必然前途无量!”一行人边说边往正堂走去。 第四百六十三章 五品宜人 见一行人进了正堂,徐乐安松了一口气,拿出准备好的赏钱,挨个打赏了随何进前来的仪仗众人。人人都得了两锭雪花银。 紧跟着,又安排小厮丫鬟,给他们奉上爽口的酸梅汤解渴。 这些在宫中的内侍、侍卫并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但徐家出手这样大方、行事周到妥帖,心头也对徐家高看几分。 随后,徐乐安又指挥着几个粗使婆子、下人,抬了几大筐铜钱出门,洒给那些前来看热闹的毛孩子和半大少年,人人有份。 一时间,徐家门外热闹无比。 得了赏钱的街坊们笑逐颜开,孩子们欢呼着在巷子里跑来跑去。 “徐家是好人,我都在锦绣坊订布料。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出过问题。难怪有这样的福报。” “是啊,旧年他们东家和少东家被抓进大理寺,都说这下徐家要完了。这才多久?不仅人出来了,我瞧着比以往还要兴旺些。” “你懂什么?徐家在江南道是数一数二的,廋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他们家背后还站着涂山长。” “是啊是啊……” 一片赞誉,就没有说徐家不好的。 …… 门外热闹,正堂里却是安静。 有外男在,徐婉真不便露面,给何进告罪后便捧着宜人诰命往后罩房去了。 其余几人分宾主落座,徐昌宗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葵瓣彩锦盒递过去,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望天使海涵。” 何进揭开一看,黑丝绒布上,躺着一个通体翠绿无暇的鼻烟壶。难得的是,就这样小小的方寸之地,竟然雕了一副闹春图。雕工精致,连人物表情都栩栩如生。 他心头一喜,拿起来迎着光看了看,连连笑道:“破费了,破费了!” 那坊正看得眼珠子都快凸了出去,他也算是京中有数的富商了,何时见过这样名贵的鼻烟壶?拿出去,能在东郊置办一座上好的庄子还绰绰有余。 怪不得徐家能得太后青眼,这样的手笔、这样灵通的消息,让他自愧弗如。 徐昌宗谦然一笑,道:“不敢当。是小儿往年行商时偶然发现此物,并没有花几个银钱。放在下官这里也是浪费,在公公这里才是宝剑赠英雄。” 这一记不着痕迹的马屁,拍得何进舒坦无比。笑着问道:“这位就是徐主薄的长子?” 徐文敏上前拱手见礼,道:“小民徐文敏,见过何大人。” 他不称天使,不称公公,而是称他为官员常用的“大人”。听得何进心头妥帖,呵呵一笑,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也是个伶俐的。眼下领着什么差事?” “回何大人,小民无能,尚未有差事,只管着家中生意。” “哦?你们徐家是锦绣坊吧?眼下还在么?”在来之前,何进自然也将徐家的情形打听了清楚。 徐文敏笑道:“还在的。大人要是看上什么布料,尽管差人来取便是。” 何进心中一动,他虽在宫中当值,但在京中也置办了宅子,还正儿八经养了妻妾。每逢休沐,便会出来享福。有免费的顶级布料给妻妾用,何乐不为? 但此时除了徐家,还有坊正在此,不由暗骂这坊正的不懂事。 只得正色道:“取可以,银钱自然要照付。” 转瞬间,徐家人便明白了他的顾虑。 徐老夫人笑道:“何大人高风亮节,令人钦佩!如此便请大人多照顾自家生意。” 徐文敏接过话头,道:“何大人何时休沐?小民在店里恭候大人。” 何进笑着点头,这徐家从上到下都通透的很,他就喜欢跟这样的人家打交道。 “还有五日。这当差不易,我得好好回家歇着。若有闲暇,我一定去你们店里瞧瞧。” 他领了赐婚的懿旨,先去了忠国公府,再来的这徐家。 去忠国公府宣旨也不是一次半次了,哪里有在徐家这么好的待遇?瞧瞧人家,态度热情、出手大方,又极为上道。 想想那懿旨的内容,不禁为刚才看到的那名徐家长女惋惜。这女子瞧着很不错,嫁到忠国公府上,就要受陈氏的折磨了!陈氏苛待庶子,那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儿。 …… 后罩房里,一片喜气洋洋。 就连一向沉稳少言的青麦,都笑得合不拢嘴。 青萝在那里叽叽喳喳:“小姐小姐,五品宜人呢!快将诰命制服穿起来,让婢子也沾沾光。” 温沐兰心头由衷的替小姐高兴,小姐和武家二少爷总算是修成正果。她是武正翔经过钱峰的手,送给徐婉真的护卫。按说,她的主子是武正翔。但徐婉真不仅在扬州将她解救出来,这么些天的相处下来,她的心也不禁偏向小姐。 因此,每当武正翔来夜会徐婉真时,就是她最煎熬的时刻。站在小姐的角度,为了小姐的名节着想,她就不该放武正翔进来,还帮忙遮掩痕迹。 虽然知道两人早已定情,但两人一日未成亲,她就一日悬着心。 阿弥陀佛,现在总算是好了!她在心头不断念佛感谢菩萨。 采丝、桑梓伺候着徐婉真换上宜人制服。有了这个册封在身,虽然只是五品,但徐婉真就不再是普通平民女子,而是有品级的命妇。不论出身只论品级的话,她比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嫡女都还要尊贵。 真要认真论起来,连石静玉见了她都要行礼。 青萝连连鼓掌,道:“小姐真是好看!不仅好看,还,还威严!” 众人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叫什么词儿。 不过,宜人的诰命制服算不得十分华贵,用的却是民间不能使用的金色丝线,看上去端庄无比。徐婉真身上有孝,平素的衣裙尽是清淡的颜色。 猛然穿上这样妍丽端庄的衣裙,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徐婉真微微一笑,让采丝帮她脱下,嘱咐道:“好生放着。我还在给阿娘守孝,试试便可,穿久了不合适。” 其实,她心头有着疑惑。 按说,武正翔就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朝中的规矩,从三品往上的文臣武将,其妻子都会受封同级诰命。等两人成了亲,他递了折子给礼部,自己就是三品的淑人。 为何眼下会多此一举,提前册封自己为五品宜人呢? 第四百六十四章 分享喜悦 昨夜他来的时候,也没有提这件事,是要给自己一个惊喜吗? 换回了自己家常所穿的浅青色襦裙,徐婉真坐在窗下,嘴角噙着微笑想着心事。 青萝本来还想问几句未来姑爷的事情,见到她的神情,抿嘴一笑,扯着青麦悄然退下。几息的功夫,房中众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采丝静静候在一侧。 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徐婉真捧着手中热茶,心底是满满的甜蜜。 宜人是诰命夫人的封号,自己还没嫁给他呢,倒是提前有了封号,感觉有些怪怪的。 但这个五品宜人,定然是他想法子为自己求来的,应该是了让自己不受欺负吧? 毕竟,以自己的商户出身,就算有了安国公府义女的身份,在那些骄矜的京城贵女眼中,也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乡下土包子。 从牡丹花会到消夏宴的待遇,足以说明这一点。 在公主府时,唐元瑶带头找茬,其他贵女虽然没宣之于口,但只静静看着,就已经说明了她们的态度。只是从小接受的教养,不允许她们口出恶言罢了。 除了定国公府曹家的几位小姐,满室尽是鄙夷的目光。 哪怕是庄夫人,在那时也未曾将她放在眼底吧? 后来在消夏宴上,她们更是有心给她一个下马威。午后游玩时,除了石家两姐妹,也无人寻她一道。这种现象,本就说明了和她之间无形的隔阂。 好在徐婉真本就喜好清净,不好热闹,又是两世为人,才能安之若素。 有了这宜人的诰封在身,在距离成亲的两年多里,就能在正式场合保护她,不会被人以势相欺。 他事事为自己打算,就算此刻他不在身边,徐婉真也觉着无比的安心。满满的幸福,甜蜜的就要从心底溢出来。 她走到书案前,上面摆着一封前几日涂芳颜刚寄来的信。这两日忙着准备进宫,尚未抽出时间来给她回信。眼下正好,有了这样的大喜事,刚好和好姐姐一起分享,让她也高兴高兴。 采丝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倒入清水到端砚中,拿起墨条为她磨起墨来。 徐婉真打开一旁的盒子,取出一支彩翎鹅毛笔,蘸了墨汁,略作思虑便开始回信。 在信中,细细问了她的近况,又就她来信的内容进行一一解答。才轻描淡写的写了几句,自己已经被太后赐婚给忠国公府上二公子,还受封了五品宜人。字里行间,都是掩不住的喜悦。 一封信写完,用和田玉镇纸压好,等墨晾干。 徐婉真望着窗外的芭蕉,正好看见徐文敏眼角眉梢都是喜色,走了进来。 她忙迎了出去,笑道:“什么事情,让阿哥如此高兴?” 徐文敏瞪了她一眼,道:“妹子的婚事定下,还得了五品诰封,自然是为此事高兴。” 徐婉真抿嘴偷笑,道:“前面的人散了?” “散了。”徐文敏一屁股坐到她房中的黄花梨卷草纹玫瑰椅上,放松了身子,笑道:“我笑得脸都僵了,妹子快拿些好吃好喝的,好好招待你阿哥。” 徐婉真因祸得福,失了孙家这门亲事,却得了忠国公府这么好的亲。让徐文敏心头的愧疚感,减轻了许多。才会露出这样自在的神态来。 若光是嫁入高门,徐文敏还不会这么满意。但这武正翔他是见过的,英武俊朗,年纪轻轻就是从三品的武将了。比如今还在苦读的孙智韬,好上不知道多少。 更难得的是,他对妹子也足够用心。以徐文敏的聪颖,他虽不知道这次赐婚的懿旨,有没有武正翔在出力,但这五品宜人的诰封,必然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还是徐婉真穿越以来,头一次见到阿哥露出轻松自如的神态来。 往日他的笑容虽然如阳光般和煦,但在其中却深深的藏着与年龄不符合的忧伤。他毕竟还是还未及冠的少年,经历了这样的劫难,肩头背负着他难以扛起的重任。 他将所有的事,妹子被退婚、母亲的病逝、父亲患了风湿的腿,全部归咎为自己的错误。这样无可挽回的过往,徐家的未来,压得这个少年拼命向前。 徐婉真在心头着实疼惜阿哥,这些愧疚,能减轻一分都是好的。 “青萝,快去将你藏起来的好吃的,都拿出来给大少爷!”看着刚刚递上茶水的青萝,徐婉真笑道。 “对,我要那个玫瑰酥。”徐文敏又瞥了一眼新上的碧螺春,嫌弃道:“我不喝这样的大路货色。上次我在你这里喝的那种茶就不错,味道清香甘甜。” 徐婉真哭笑不得,原来放松下来的阿哥,竟然是这样的惫懒德性。不过,只要他能高兴,暂且放下那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包袱,又有什么不好呢? “青萝,去看看玫瑰酥还有么?再去端一碟盐炒花生来。”青萝嘻嘻一笑,脆生生的应下去了。 徐婉真又接着吩咐:“难得阿哥爱喝,采丝,你去将楠姨送的金菊茶冲一杯来,再包半斤,让阿哥带回去喝。” “什么金菊茶?”徐文敏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他虽然年纪下,但跟在徐昌宗身边经商已有好几年。茶叶,是谈生意待客必备,也是送礼佳品。喝过品过的茶叶,也有好几十种,却从未听说什么金菊茶。 徐婉真笑道:“阿哥没听过才是正常。这金菊茶是楠姨的养生秘方。” 徐文敏面露疑惑:“哪位楠姨?” 徐婉真浅浅一笑,道:“就是教授涂家两位表姐的宁先生,她让我叫她楠姨。这茶是她配来自己喝,也送一些给亲朋。上个月才送来了一些给我。” “哦?宁先生还懂这个?”徐文敏奇道。 “在养生一道上,宁先生可是大家。”想起楠姨之前跟自己说过,在穿越之前她是教授古琴的老师,闲暇时喜欢鼓捣一些中国古代的文化,在养生一道上尤为擅长。 “这花草茶,不过是她打发时间的小道而已。” “原来这杯茶还有这等来历。”徐文敏郑重的端起白瓷茶杯,先是看了清亮金黄的茶汤,再细细嗅了,慢慢品尝,惬意的发出啧啧声,赞道:“我只喝得出来味道极不错,听妹子这样说,想必还有别的好处?” 第四百六十五章 食坊生意 徐婉真浅浅一笑,道:“这金菊茶,是用金银花、百合干、胎菊、胖大海为主,加几钱佛手、甘草、薄荷配成,有清热养肺、润喉开音的功效。这天气越发热了,阿哥在外面奔忙,泡一壶放在马车里,润润喉也是好的。” “妹子真是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徐文敏感慨。 放下杯子,徐文敏道:“既然宁先生在养生一道上有如此的研究,又对妹子青眼有加,开药膳食坊的想法,不如也去信问问。若是她有意,这些花草茶方子便算作干股,妹子觉得如何?” 徐婉真眼前一亮,阿哥不愧是经商高手,这么短短半盏茶功夫,就想出这么好的点子。 在高芒王朝,接人待物的茶水以绿茶为主。 上有专供皇家的顾渚紫笋茶、霍山黄芽、方山露芽,中有大户人家待客常用的宜兴阳羡茶、杭州雨前龙井、苏州碧螺春、蒙顶石花、六安瓜片等,下有更加普及的昌明茶、团黄茶、衡山茶、夷陵茶、紫阳茶等等,林林总总共五十余种。 在后世广为流传的全发酵红茶、半发酵乌龙茶、后发酵的普洱茶,此时都还未问世。 在茶道上,徐婉真并不精通,也没有想过,要去寻找这些尚未面世的茶叶,并以此作为徐家的主要生意。 徐家是以丝绸为主业,隔行如隔山。她既不是经商奇才,眼下也不在茶叶的产地,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也不占。要从无到有的将一门生意经营起来,何其困难。 但摆在自己面前的花草茶则不同了,有宁先生的名头在,又是在自家食坊中售卖,确实是个好点子。 她点点头,兴奋道:“这个法子好,我这就去给宁先生写信。” “宁先生若是答应,就给她两成干股。小舅舅是坐堂大夫,兼着食坊的药膳方子,拿四成。”徐文敏将这几日想好的分配方式,又重新调整了一下。 “前期开设店铺的银钱就从徐家公中来出,我来负责经营,徐家拿两成。余下的两成,就是妹子的。” “不行,我只是出了个想法,怎么能拿两成那么多?阿哥出人出力出钱,这样家里也太亏了。”徐婉真摇头。 徐文敏笑道:“这也是祖母的意思。妹子眼看就要出嫁了,食坊要是经营的好,这两成就是妹子的陪嫁。算的了什么?” 说起陪嫁,徐婉真俏脸一红,但仍坚持道:“那也不行。要不这样,前面家里垫的钱,单独列出来算作本钱。在后面食坊若是赚了,分三年还上,剩下的才是分红。” “妹子放心,家里不差这些钱。家里存在钱庄的银子,还有两家的都未曾动过。” “这些银子是变卖江南产业得来,是祖父一辈子的心血。我们做晚辈的,岂能随意糟蹋?”徐婉真正色道。 徐文敏动容,道:“好,那就依妹子的。” 说定此事,徐文敏便告辞。 如今徐昌宗在织锦坊做主簿,虽有职务之便,但却是无法顾及家中生意。加上他在狱中落下了风湿之症,徐文敏也不忍心再让父亲劳累。 因此,徐家这些大大小小的生意,就全部落在了徐文敏的身上。 锦绣坊有俞掌柜在,能分担不少。但新张罗起的绢扇、绢花作坊、成衣坊,还有这间在酝酿中的药膳食坊,千头万绪大事小事就都落在了他的肩头。 今日若不是要接太后懿旨,徐文敏也不会在家。 送走徐文敏,徐婉真返回房中,再次提笔给宁先生写信。 宁先生性情淡泊,并不擅生意。花草茶只是她自己的养生之道,这间食坊能开起来,她也多一份经济来源。她的儿子十四岁了,再过两年就要开始说亲,正是花钱的时候。 她流落到这个时代,从某种意义上,也是被自己所累。 两个时空异客,有何理由不抱团取暖? 写完信,待晾干了墨,徐婉真小心的封好,连同给涂芳颜的那封一起,都交给采丝,让她安排人投递。 安排好这些,徐婉真将郑嬷嬷请到房中,将兑好的一些散碎银子交给她,让她按等级,将赏银分发给院子里的下人们。 郑嬷嬷是良民身份,是徐老夫人特地为她聘请的教养嬷嬷,这一院子的下人中,就数她的辈分最高。 徐婉真早就想好,嫁去忠国公府是要将她作为陪嫁嬷嬷带过去的。让她来分发赏银,就是替她树立威信。 …… 何进走后,门口的仪仗也跟着退去。 因知道有懿旨要来,徐昌宗特意告假在家候着。但这段时日正是织锦坊中最忙碌的时候,送走了天使,急忙上衙去了。 嘉善坊中居住的街坊都是经商的富户,但平白得了赏钱也是个好意头。孩子们叽叽喳喳到徐家门前道喜,喧嚣了好一阵子方才散去。 徐老夫人回了荣晖堂,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瞧上去就像平白年轻了几岁,连走路都比平日里带劲。 “这是我们徐家的大喜事,值得庆贺。”徐老夫人笑不可仰,道:“碧螺,你去清点一下。管事、管事媳妇赏一对金裸子;一等丫鬟、小厮赏一对银裸子;二等赏五百个大钱;小丫鬟、粗使婆子、店铺伙计各两百个大钱。在府中当着差的,让他们在这院中来领,轮休和在店里当差的,就明日来领。” 碧螺一一记下,问道:“婢子是去大小姐那里领对牌吗?” 徐婉真掌着家,管着日常的银钱开销。 “不用,就从我的账上走。”徐老夫人乐呵呵道:“玉露,你也去帮忙,这里有青兰伺候着便是。” 不一会功夫,院中便黑压压的站了二三十人,除了看门的田兴,就都在此处。 “你们,大多都是跟着我从苏州来的老人了。”徐老夫人道:“为徐家勤勤恳恳了大半辈子,老身也不会亏待你们。今日的情形,你们都亲眼见证,徐家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众人规规矩矩的站立着,面上都是压抑不住的喜意。 他们大多都是徐家的家生子,也有新近签了卖身契买进来的。主家兴旺,对他们来说只好不坏。 第四百六十六章 弹劾 从苏州来京城时,看不清前路如何,众人都难免会有徐家败落的感觉。好在都是徐老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忠心是绝对没问题,在做事上也人人尽心。 但只短短几个月时间,大老爷父子便出了狱,眼下大小姐更是入了太后的法眼,下旨赐婚。 对他们这些贱籍的人来说,太后娘娘无异于天上的菩萨一般遥远。这个消息,就像给他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京城,是徐家重新兴旺起来的地方。你们只要尽心做事,徐家就不会亏待大家。” 徐老夫人的话语平实,但听在众人心头,都火辣辣的。 很多事情是靠做而不是说。从徐老太爷开始,徐家的家风仁厚,此时徐老夫人许下“不会亏待大家”的话,人人都相信不是虚言。 在苏州时,徐老太爷在世时自不必说,他行事公正,待人宽厚,徐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服的。 老太爷过世后,徐老夫人咬牙撑起这个摊子,未开革一人、未有一人生活窘迫。那些在徐家伺候了一辈子的老人,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养老之处。有天资聪颖的奴仆之子,也会放了奴籍让他去读书应试。 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碧螺、玉露抬着垫了红色绒布的箱子出来,按从高到低的品级,给众人发放赏银。 一时间,院中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 与徐家的热闹相比,太子府却是一片死寂。 偌大一个精美漂亮的府邸,下人们进进出出都端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一个不注意,那雷霆怒火便降临到自己头上。 太子面沉如水,如困兽一般,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杜师爷站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你所言属实?当真有十多人上折子弹劾本殿下?”太子不死心的问道。 “是,不过都是六七品小官,有其中大半都是御史。” 这些小官,不过是抛出来探路的炮灰罢了,御史才是主力。眼下的形势,对太子来说相当严峻,严峻到有可能被废太子之位的地步。 “幕后之人,是不是齐王?”太子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是齐王此时在此,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出乎意料的是,杜师爷缓缓摇头,道:“不是他。根据目前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谁?!” “昭阳公主。” “哈哈!”太子仰头干笑两声,道:“是她!谁不知道她和齐王是一丘之貉,定然是齐王指使她干的。本殿下这就给父皇上折子。” 杜师爷忙摆手制止道:“万万不可!殿下知道,但皇上不一定这样想。此时上折子,只会给齐王洗清嫌疑的机会。” 定了定神,太子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一口郁火堵在胸口,他“啊!”的一声大叫,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茶杯等物统统拂到地上,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瓷片碎得满地都是。 发泄之后,太子狭长的桃花眼中充满了血丝,喘着粗气问道:“那你说应该如何?” 杜师爷拱手道:“在下说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获得一名位高权重的大臣支持,眼下的危局自然不攻而破。昭阳公主毕竟是女流之辈,没有大统名分,她煽动的人品级都不高,只不过仗着势众罢了。” “找到了吗?”太子并不抱着太大希望的问道。 在这之前,为了争取朝臣勋贵,他做过不少的努力。只是老牌勋贵们个个老奸巨猾,在形势未明朗之前都不明确态度,连一向夹着尾巴做人的安国公府都不例外。 至于朝臣,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另眼相看,要说起忠心耿耿,就只有寥寥几个而已。 眼下被昭阳公主找到机会,挟势弹劾废太子,这个时候,难道还会有人相助吗? 杜师爷点点头,道:“不负太子所托。在下奔忙了两日,集贤院大学士、中书令关景焕关大人愿在今夜前来拜见太子。” “当真?” 太子面色狂喜,关景焕,那可是两榜进士,翰林出身,下一任宰相的热门人选! 他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支持自己?太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杜师爷身上压力一松,笑道:“千真万确。” “好,好!关大人的意思,是悄悄会面?”否则也不会夜里前来。 杜师爷点头,太子道:“那就由你来安排见面事宜。” …… 太子内率府。 汪妙言看着眼前打开的纸张,愣愣出神。 这几日,太子府中是坏消息不断。先有太子被禁足,后有御史在太后寿辰时跪坐弹劾。眼下才刚过午时,废太子的奏章有了十多道。 太子府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汪妙言纵然自诩聪慧过人,但这个时候,她也知道自己无力左右形势,只能干着急。 按说,她本是楚王妃派来的探子,应该盼着太子被废,她才能完成任务获得自由才是。 在来之前,楚王妃允诺了她,只要太子被废或身死,就将心蛊的解药给她,并且放她自由。 但随着和太子的一次次接触,两人不断加深的关系。太子的身影,已经深深的烙在了汪妙言的心头,无法抹除。眼下,她只盼着这场任务没有尽头。甚至,她能辅佐太子顺利登基,再去逼问楚王妃拿出解药便是。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子的颓势来得如此之快。不知道,跟自己暗中送回楚王府的消息,有关联吗?如果有,那自己岂不是成了罪人? 汪妙言心头煎熬着,蓦然将目光拉回手中这页纸。 这是刚才呈报上来的消息,太后下了懿旨,赐婚给忠国公府二公子武正翔和徐家长女徐婉真。 纸上的墨迹很新,应该刚刚写成没多久。报上来的这人,估计是想要表功,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大页纸,将这件事描写得极为详尽。 宣读懿旨的太监何进,几时去了忠国公府上,又几时出来;几时去了嘉善坊徐宅,徐家如何漫天洒铜钱,几时出来,徐家如何喜气洋洋等等。 这则消息,像火一般灼烧着她的心。 又一次,又一次! 第四百六十七章 凭什么 汪妙言银牙紧咬,她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她这里陷入困局无路可退,徐婉真那里却歌舞升平。 怒火在她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凭什么! 凭什么? 都是败落商户的嫡女,凭什么她就有家人护着,有庄夫人认她做义女,眼下又能高嫁进忠国公府,还是太后亲自下的懿旨? 徐婉真不过是丧妇长女,怎么就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在刚来京城之时,她的父兄还关在大理寺狱中,寄住在涂家,明明和自己半斤八两。 不对!那时的自己虽然受着楚王妃的训练,但父母双全,大姐还是楚王侧妃,比徐婉真的境地好了不知道多少? 但是,这才短短几个月,两人的境地怎么就相差这么远? 如今她还没嫁进去忠国公府,就已经是五品宜人。有太后的懿旨在,嫁进去她也不会差了。 反观自己,不明不白的屈身在太子府中,虽然领了一个七品长史的职务,但她心知肚明,不过是太子一时兴起罢了。又有楚王妃在侧虎视眈眈,她每一日都活得战战兢兢。 只有在和太子共赴鱼水之欢时,才是唯一能让她忘记所有烦恼的时候。太子对她越是暴虐,让她越是依赖。 所以,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同样从苏州走出来的两人,怎会走上这样两条完全不同的路? 那几页纸在她的手中,被她紧紧的捏作一团,浑身都在轻轻发抖。嫉恨,如虫子一般在啃噬着她的内心。 小兰从外面走进来,瞧着她双目发直浑身发抖的模样,忙唤道:“汪长史,长史?” 汪妙言倏然一惊,定定的看着小兰,声音发涩:“什么事?” “长史你没事吧?”小兰担忧的问道。 汪妙言轻轻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还好没人注意到她的失态。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在这个地方失态。 徐婉真,且让你得意一时,我定会让你尝到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回过神来,她淡淡道:“突然有些头晕,没事。” 小兰松了一口气,太子正在找汪妙言过去,若是她在这当口生病,哪里还能应付太子的怒火? 听到太子寻她回去,汪妙言心头一紧。眼下这等情势,恐怕自己又要受皮肉之苦了。但极致的痛苦后面,又是极乐,这样两极的情绪,让她如同品尝了罂粟一般,欲罢不能。 心中忐忑着,整理好手边的公文,汪妙言回到了前院的住处。 太子在她院中,正俯身看着她养的一丛开得娇艳的兰花,双手负在身后,握住一根嵌玉把手的马鞭。 看着那跟马鞭,惨痛的记忆浮上心头。汪妙言不禁一哆嗦,白着脸上前施礼:“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站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温和道:“回来了,可累着了?都是我的不是,让你去处理那么多事务。”语气如春风般和煦。 从来没被太子如此对待过,汪妙言受宠若惊道:“能得殿下看重,是妾身的荣幸。” “听说你的茶煎得极好?” “是的,殿下。”汪妙言如实回答道:“在王府中时,楚王妃想将我来笼络官员,着意训练了妾身。”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煎来瞧瞧。” “殿下,请随妾身来。” 这个院子本是提供给幕僚、清客居住,陈设雅致,除了起居室,书房、琴室、耳房一应俱全。汪妙言采买了煎茶的用具放在琴室,她花了大功夫才学了这门手艺,自然不能荒废了。 两人脱了鞋,在织金软垫上,隔着茶案跪坐。 小兰伺候着汪妙言净手焚香,她打开茶案边的紫檀木匣子,示意太子观看,问道:“这些调料,太子可有什么偏好?” 太子探身一看,拣了桔皮、胡椒、盐、茱萸四种,道:“用古法煎茶本殿下在宫中也喝过,今儿要瞧瞧你的手艺。” 汪妙言嫣然一笑,手上动作娴熟优雅的拿起手边茶具,用长柄竹勺盛了一撮西山白露茶,用手磨细细碾了。同时将水烧开到冒出如珍珠般细密的水泡,撒入碾细的茶叶沫,两息之后再依次加入四种调料。 碾茶、煎煮、点茶、分茶,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太子请用。”汪妙言分好了茶,将茶盅呈给太子。 两人之间,难得有这样的相处时光,太子接过茶一饮而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她身上还穿着七品长史官服,没有一丝一毫女性的装饰,就连头发也都全部挽起,藏在官帽之中。 但太子十分清楚,在这样男性化的穿着之下,隐藏着一具怎样曼妙火热的身躯。在他的调教之下,汪妙言已经越来越懂得如何取悦于他。 她细长白皙的手指上,隐隐传来茶香。煎茶时的肃穆表情,让太子想起她在他身下时的娇媚。 他心头一动,伸手捉住她的手指。感到她蓦然紧张了一下,随即娇柔的呼喊道:“太子殿下……” “你过来。”他低声吩咐。 汪妙言绕过茶案,低头跪坐在太子身侧,悄悄看着他俊美无双的侧颜,一颗心怦怦乱跳。 室内萦绕着的茶香,也营造出了一室的温馨,让她不禁沉溺其中。 太子握住她细嫩的手指,缓慢而坚决的将她推到在竹席之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得知关大人要漏液来访时,他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要来找她一同分享。虽然她并不懂得,这样的大事他也不能轻易说给她听,但此时见到她,他便心安。 躺在竹席上,感受从未有过的温柔,汪妙言有些不知所措:“太子殿下?” “嘘……”太子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别说话。” 他将她头上的官帽除下,拔去固定发髻的玉钗,放下汪妙言的一头秀发。又极有耐心的,将她的头发理好,放在竹席之上。 轻轻解开她的腰间的束带,太子在她耳边低声道:“妙言,你真美。”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汪妙言只觉得整个人都酥了,轻轻闭上双眼,伸手轻轻揽着他的腰,感受着他温柔的进入,快乐得低吟出声。 第四百八十三章 博弈 听见徐婉真说得如此肯定,庄夫人忍不住有些惊慌。她听老一辈人说起过,但一直觉得时疫是件可怕、但距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 在上午,徐婉真已经将拟好的防疫方略多抄了几份,桑梓拿出一份递给庄夫人。 徐婉真道:“义母,小舅舅拟了一整套完善的防疫法子,这是被验证过,确有效果。真儿又补充了一些善后的条陈。” 庄夫人接过去,细细看了,见里面有些药材、方法闻所未闻,惊疑不定问道:“这能有效果?” 徐婉真肯定的点点头,道:“义母拿着这方略,让府里上上下下都照此执行。这里面的药草,可多买些回来,每日用来沐浴。宅院里要用药草熏制,以防疫病趁虚而入。” 其实是为了消毒灭菌,但在这里,她只好换一个说法。 叮嘱完注意事项,徐婉真又道:“今日真儿前来,相求义母递牌子进宫,我想将这防疫方略呈到太后面前。” 庄夫人吃了一惊,她原以为只是让府里防止疫症,没想到她有这样大的志向。 “你确定?要是因此耽搁了疫症,那可是杀头的罪名。你们徐家,怕经不起这样的风浪。” 徐婉真语气坚定,道:“众生皆苦,苍生又何辜!请义母放心,真儿已请得祖母、父兄的同意。若有万一,真儿会以命相抵。” 庄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惊疑的望着她。一名还未及笄的小女子,哪里来这么大的志向? 房中伺候的书梅、半梅都噤了声,不敢打扰庄夫人沉思。她们跟着庄夫人身侧,也算见多识广,知道此事重要。 如果真发生什么事,皇上一旦动怒,就不是徐婉真一个人能抗得下来的。说不得,帮她见到太后的庄夫人,乃至背后的安国公府,都会受到牵连。 沉思片刻,庄夫人缓缓道:“你先回去,容我想想。” 这件事,不是庄夫人一人能决定的,徐婉真心知肚明。 …… 皇宫中,御书房。 庆隆帝召了朝中重臣宰相朱自厚、中书令关景焕、户部尚书许原、工部尚书郝明宇,在御前议事。 先是过问了黄河决堤的灾情,关景焕将各地上报的灾情、当地州府的开仓放粮对策、流民的安抚等等,一一上奏。 “皇上,这次黄河决堤比往年更加严重,好在有郝大人提前监测到水面上涨,许大人及时将赈灾命令下达到各州府,眼下灾民情绪稳定,成为流民的较以往少了三成。” 有这样的成绩,自然是很不错。 “户部、工部应对及时,待灾情结束后,再论功行赏。”庆隆帝道。 朱自厚全程一言不发,坐在御赐给他的软椅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关爱卿,你来看。” 庆隆帝示意吴光启,将三部会审的结果,拿给关景焕看。 对于这个结果,关景焕早已知晓。他出面力保太子,在他的地位,自然会有人将这个结果透露给他。 但在庆隆帝面前,他仍然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叹息道:“皇上,太子年纪还轻,一时被人撺掇着做了错事,也是有的。” 庆隆帝冷哼一声:“都娶妻生子了,还年轻?朕在他那个年纪,早就辅助先帝爷处理政务了!” 关景焕心头腹诽,太子就算想要观政,也要经过你允许嘛。不过,皇上这样说,就是没有打算废太子了。 连忙打蛇随棍上,拱手道:“皇上如此圣明,太子哪里能及?微臣恳请陛下,再给太子一个机会。” 说起太子之事,其他三位都紧紧闭上了嘴巴,不发一言。 朱自厚甚至身子歪倒在椅背,微微发出鼾声,竟然在御前睡着了! 许原心头暗骂,这个老狐狸,仗着自己是两朝元老,如此倚老卖老。也只有他,才敢在御前如此放肆。不过,他已经年逾七十,乞骸骨的折子已经上了好几次,顶多明年皇上就会准了。自己要是他,也会明哲保身,不参合到这滩浑水里面来。 郝明宇垂着眼帘,也在想着心事。朱自厚眼看就要退了,关景焕定然是下一任宰相,他眼下力保太子,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庆隆帝沉吟片刻,问道:“那依关爱卿所见,应当如何?” “禀皇上,依微臣所见,应当将太子身边的杜师爷治罪流放。竟敢怂恿太子卖官,其罪当诛!只是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从轻发落。”这是将杜师爷推出来顶罪了。 庆隆帝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道:“那太子呢?” 大家心知肚明,太子不开口,杜师爷哪里来那么大的胆量?这件事,朝野皆知,只处罚杜师爷一人,可堵不了悠悠之口。 “眼下黄河决堤,百姓流离失所。微臣以为,可让太子代天巡视,前往棣州、莱州、登州等受灾之地。一来,让太子看看民间疾苦,安定民心;二来,让太子戴罪立功。” 这个办法不错,皇上本就不想废太子,这关景焕就递上一架梯子,让皇上下台。朱自厚装着睡,心头却明镜似的。 果然,庆隆帝只思量了片刻,就同意了关景焕的提议。 “既然是你的提议,你就代朕跑一趟太子府。让他好好办差,回宫了再来见朕。将杜师爷拿了,捆到大理寺去,流放三千里。” “臣遵旨。”关景焕恭敬应下。 眼看议完了事,朱自厚正要醒来,却听到庆隆帝轻描淡写道:“另外,关爱卿再拟一道旨上来,着齐王兴建詹事府,配四卫率,一应官吏比太子卫率府低一品级。地方嘛,就由齐王自己选好了报上来。” 短短几句话,在四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朱自厚连忙将眼睛闭得更紧了一些,心中暗自思量,皇上这是要干什么? 郝明宇双手垂在腰侧,两眼却专注的盯着地上铺就的金砖,仿佛看见那光亮照人的金砖上突然开出了花来,引人入胜。 许原则庆幸不已,自己手中还持着奏章,忙专心致志的研究起奏章的封面来。 关景焕则心头发苦,为齐王建詹事府?这真是闻所未闻。但刚刚庆隆帝对自己的提议,照单全收,此时自己还能说不吗? 第四百八十四章 詹事府 庆隆帝将底下四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这四人都是朝中重臣,他们要是反对,这件事便不成。 因此,他故意在最后才抛出这个话题。 朱自厚明哲保身不会表态;郝明宇和许原二人是能臣,不想卷入此事;唯一可能反对的只有关景焕。但自己同意了他关于太子的提议,此时他不敢不同意。 说起来庆隆帝为天下之主,百姓们总觉得皇帝高高在上,理应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才是。哪里知道皇帝的苦,御下仍需这重重心机。 哪怕是君权天授,但就凭皇帝一人,是无论如何也治理不了这江山的。需要文臣武将,万众归心,才能将治理出这一片昌平盛世。 庆隆帝要做流芳百世的明君,那么就不能罔顾大臣的意见。 圣旨,不是皇帝一言而决。 草拟、制诏权在中书省,这也是为什么庆隆帝一定要关景焕同意的原因。拟好之后,才会呈交皇帝加盖玉玺,再交给门下省审查用印,最后递交给尚书省执行。 这套程序,缺一不可,才是被朝臣认可的、有效的圣旨。 当然,皇帝的家事,诸如后宫册封四妃以下的嫔妃、赏赐臣子、赏赐封号等与政事无涉的,就可以直接下中旨,由内侍省操办执行便是。涉及的银钱,也直接从皇帝的小金库里出。 关景焕心头发苦,他刚刚为太子争取到戴罪立功的机会。 借此不仅可以从这次废太子的危局脱身开去,还顺道解开了三个月禁足的命令。代天子巡视灾区,更是进入官场的第一步,在自己的辅佐之下,只要太子能顺顺利利不出乱子,等回来后,便可以请奏观政。 如此一箭三雕之计,皇上既然已经答应,就没道理再让出去。 但是,自古以来,只有太子有东宫,还未听说其他皇子能设立詹事府。 这代表着,齐王拥有的权利,只比太子低一线而已。齐王此后可以正大光明的组建自己的班底,幕僚、武将、清客、亲卫,这意味着,朝中多了一个以齐王为主的利益集团。而太子这边,再也无法以私养班底为由,攻讦齐王。 他在心头转过无数的念头,有无数理由可以相劝、反对此事。可他若是说了,太子戴罪立功的事,恐怕也会被狠狠的打个折扣。 话头在嘴边转了几个来回,愣是说不出口。御书房里明明置有冰盆,气温凉爽宜人,他却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来回拿不定主意。 庆隆帝耐心的等了半晌,并不催促。 拿起手边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才缓缓道:“怎么?关爱卿有别的想法?” 关景焕如遭雷击,心知庆隆帝不会留给他太多的时间思考权衡,咬咬牙道:“臣不敢,臣回去就吩咐中书舍人拟旨。” 朱自厚掀了掀眼皮,心道:关景焕还是让步了。皇上心头到底是怎样想的呢?一边放过太子,一边又加强齐王的权势,难道是赛马制?如此一来,岂不是储位未定?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震,忙止住念头。不想了不想了,自己已经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何苦多管这闲事?不管将来谁登基,自己安心回老家做个田舍翁的好。 …… 出了御书房,关景焕掏出手帕擦了擦汗,迈步朝中书省走去。郝明宇和许原二人不想去触他的霉头,接着谈论涝灾安置一事,远远的拉在后面。 朱自厚最超然物外,慢悠悠的迈步前行,身边是皇帝派来伺候他出宫的宫女。 转过墙角,右拐就是出宫的路,前面却迎面来了皇后的仪仗。 曹皇后戴着高高的凤冠,着皇后礼服,后面跟着执玉壶、羽扇、宫灯、熏炉的八个大宫女,再后面是四名小太监。一行十余人浩浩荡荡的走来。 几人吓了一跳,急忙避让到一旁见礼,曹皇后只淡淡对他们点头,便向御书房走去。 朱自厚心头嘀咕,曹皇后极少干政,怎么会这个时候到御书房来?还身着皇后礼服,如此慎重。难道是为了太子?转瞬他又否定了这个念头,曹皇后没有这么愚蠢。 …… 听到曹皇后求见,庆隆帝心头诧异,放下手边的奏章,道:“快宣。” 曹皇后缓步迈入房中,款款施礼道:“臣妾拜见陛下。” 庆隆帝微微一笑,从龙椅上起身,亲手将她扶起,道:“华英快请起。这么热的天,你来做什么?” “皇上,臣妾此来,是替姐妹们请命。黄河决堤,三州遭灾,难民都到了京城。百姓正在受苦,我们怎能安享富贵荣华?” “姐妹们商议了,自今日起,日常用度缩减一半,节省下来的银钱,都捐到受了涝灾的地方,以尽绵薄之力。” “那怎么成?”庆隆帝反对:“你贵为皇后,母仪天下。难道整个高芒,还供养不起你的用度?” 曹皇后柔情似水的看着他,低声道:“皇上如此操劳,臣妾心有不忍。您就允许臣妾为您稍作分忧,可好?”温言软语之中,蕴涵着绵绵情意。 庆隆帝动容,执起她的右手,道:“好,我答应你便是。但母后那边?” 曹皇后俏皮一笑,道:“皇上可要为我保密,不能让母后知晓。臣妾可舍不得让母后也一起受苦。” …… 闷热的一天总算要结束了,夕阳西斜。人们往地面上泼水,蒸腾起一阵热气,将这暑气发散到空中,希翼能有一个凉爽的夏夜。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了,闷热的空气并没有随着太阳落山而消失,反而更加潮热起来。 用罢晚饭,庄夫人将安国公、石京泽留了下来,上了酸梅汤解暑。 “母亲,可有事?”石京泽纳闷的问道。 庄夫人点点头,道:“对,事关你的义妹。” 石京泽心头一跳,忙问道:“她?怎么了?” 庄夫人拿出那套防疫方略,将午后徐婉真来拜见之事详细的讲了一遍,道:“这件事,我帮不帮她求见太后,你们父子且议议。” 石京泽皱眉,这套方略里面提到的法子,好多都闻所未闻,她怎么就敢去面见太后?难道一个苏州出来的大夫,能比整个太医院都强?她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 第四百八十五章 富贵险中求 “母亲,我以为不妥。” 石京泽出言反对,“她这一套方略,都是建立在苏大夫的医术之上。听母亲所言,苏大夫还不到二十岁,就算自幼跟随父亲云游行医,那才多少年?见过多少病症?谁能保证,这套方略就一定行之有效?” 他站起身来,道:“如果有事,又岂是义妹一人扛得起来?义妹、苏大夫、徐家、我们石家,一个都不能置身事外。” 石京泽自己心知肚明,他口中虽然说得是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担忧她一人的安危罢了。他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她置身险地? 听罢他的意见,安国公沉思着,半晌后问道:“夫人,你怎么看?” 庄夫人缓缓道:“泽哥儿说的在理,这事确实存在极大的风险。但我认为,在医术上,并不是年纪越大医术就越好。苏大夫能在江南道闯出苏小神医的名号,医术定然高明。这方略里的法子,虽然很多我们并未听闻,但一一看来,却是以防疫、善后为主,就算不成,多预防总不会错到哪里。” 安国公放下手中茶杯,沉声道:“富贵险中求。我们安国公府沉寂多年,就算被牵连,还能差到哪里去?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契机。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时疫凶猛,明日你就递牌子进宫求见太后。” 从庄夫人的院中出来,石京泽神情郁郁。 事情已成定局,不是他能阻止的。何况以他的身份,又怎么阻止?连见她一面都不得。 小厮柏木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世子爷一向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究竟是什么事,让他生这样大的闷气? …… 京畿大营中,演武堂内。 那队即将被发配到北疆的老卒袖手站在屋内,魏明站在堂前,道:“愿赌服输!是我们技不如人,才被北衙军找到时机,在皇上面前进言。只是,苦了各位弟兄!” 路大海温言道:“我已经去信,托在北疆的兄弟照看你们。暂且忍耐几年,找到机会就将你们调回来。” 这十来名士卒,本就是从边关上凭军功起来的老兵,骁勇善战。 站在最前面的宋旺牛一拱手,粗声粗气道:“将军,这算不得什么!那年赛龙舟是标下失误,错手伤了永乐伯家的公子。这笔人命账,迟早要还的。将军护了标下这几年,标下感激不尽!” 军中汉子心思耿直,对常人觉得苦寒的边塞之地,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众人纷纷道:“将军的好,弟兄们都记得!” “是北衙军不依不饶,到了那边,我们一定会护住宋兄弟,不能让他遭了毒手。” 他们心头明白,到了北疆,就远远离开了京畿大营的势力范围。北衙军对他们恨之入骨,届时定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宋旺牛更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将家中后事都已安排妥当。 魏明眼眶发红,举起一碗烈酒,喝道:“好!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干了!” 在军中,严禁饮酒。 但今日情况特殊,为了送行,路大海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他们喝个痛快吧!只要自己保持清醒便是。 魏明心头憋屈之极,对军中的兄弟,一兵一卒他都爱惜之极。他甚至,能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说出他们是从哪个军中调来。 而眼下,却要亲手将他们送到北疆,这一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来来来,干了!” 他双目赤红,心中将武胜恨到了极致。 什么颜面,什么圣宠,在魏明的心中,统统都比不上他麾下的兄弟们。他一心护着的兄弟,竟然因武胜的诡计而远走,这让他如何不恨? …… 翌日早朝上,宣读了让太子代天子巡视灾区,和着齐王建立詹事府的圣旨。三省六部的大员,早就在昨天得知了这两个消息,人人面色平静。 那些四品以下的官员,咋一听到,人人心中都有些惊疑不定,琢磨不透皇帝的用意。只是,能站在这朝堂之上的,哪个又是省油的灯?这份镇定功夫,就不是常人能比。 这两个重磅炸弹,就这么风平浪静的扔下来,激起的涟漪,要在很久之后才会显现出来。 一个时辰之后,消息便传到了公主府。 昭阳公主听到消息,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这一次,总归是她赌赢了! 齐王哥哥,昭阳已经尽力了!有了这件事,父皇必会将昭阳严加看管起来,直到和亲契丹为止。 有了詹事府,就有了自己的班底。这往后,就是你和太子相争的舞台,一定要赢啊,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为了保护母亲! 昭阳公主转过身,问道:“名册,都递过去了吗?” 木槿恭敬禀道:“回公主的话,楚王妃亲自收了。” 昭阳公主黯然点点头。那些,都是她经营许久的势力,就这样交出去,她有些舍不得。 但是,自己眼看就会失去自由,眼下也没有比楚王妃更合适的人选了。 …… 徐婉真午睡刚起,采丝端来温水为她净面,青萝呈上一杯玫瑰茶。 她的身子虽然已经无碍,但郑嬷嬷仍然不允她夏日太过贪凉。屋中的冰盆,只允许她放置一个,冰镇的西瓜、酸梅汤等饮食,更是想都不要想。 用郑嬷嬷的话来说,姑娘家就是要好好养着,不可碰生冷、夏日也不能吃生冷食物。一切,等成亲生子后再说。 好在徐婉真身体里有着现代的灵魂,在现代也见过不少因宫寒体虚而不孕的女子。要是换了别的小姑娘,定然会抗议郑嬷嬷的专制。 刚喝完茶,青麦脚步匆匆的走进来,施礼道:“小姐,安国公府的马车到了,说是接小姐进宫。” “这么快?”徐婉真心头讶异,昨日午后她才去见了庄夫人,没想到安国公府如此雷厉风行,竟然已经得太后允许进宫了。 她忙放下茶杯,让采丝拿出昨日备下的五品宜人命服和冠冕,好生穿戴收拾整齐,才去荣晖堂跟徐老夫人辞行。 徐老夫人看着她,欣慰道:“见着太后了,好好说便是,不用紧张。” 第四百八十六章 献条陈 徐婉真虽然心头坚信这套方略,但想着要去见肖太后,心头有些踌躇,低声问道:“祖母,您就这么相信真儿吗?若有个万一,连累了家里可怎么是好。” 徐老夫人为她整理了一下垂在肩上的黑发,安慰道:“我们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你祖父在世时常说,与人为善,不求回报不计得失。既然有这样的法子,或可救得一城一州之地,怎能不去尝试?” “就算出了问题,我们再想办法便是。不能为了忧虑可能发生的风险,而罔顾性命。如果眼下不做,等疫症爆发之时,能睡得安稳吗?” 将她的发尾理好,徐老夫人笑道:“时间不早了,别让庄夫人等急了。快去吧,别想那么多,尽力尽心,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对得起自己的心”,徐婉真咀嚼着这句话,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驱逐了内心的不安,她盈盈下拜道:“真儿谢祖母赠言。” 这是她第二次进宫,虽然没了首次进宫的忐忑紧张,但一想到待会跟肖太后禀报的事,徐婉真仍然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庄夫人察觉到她的紧张,低声道:“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 徐婉真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 在宫女的引领之下,两人来到延庆宫,沿着门前的汉白玉台阶拾级而上。 徐婉真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脚下的台阶下,心中不断打着腹稿。 肖太后畏寒,就算在这个炎炎夏日,殿中也不敢用冰。只是将门窗俱都大开着,有宫女太监隐在帷幔之后扇着风,给殿中带来空气的流动。 但气候实在太过炎热,这风扇出来也是热烘烘的。就像在现代的盛夏,风扇哪怕开到最大档也是无用,必须开空调才能止汗一般。 走了一路,庄夫人的汗已经沿着额角淌下,进了殿中也没有丝毫凉爽之意。里衣湿漉漉的贴在背上,实在是不舒适。 肖太后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檀色金丝交领长衣,露出黛色福禄纹滚边的裙摆。夹杂着缕缕银色的头发也未挽成高髻,只松松的用一支白玉簪梳了一个倾髻,看起来不似上次在寿辰时见到那样威严,多了些温和的慈爱。 她正给摆在案几上的一盆海棠剪着枝,见二人进来,放下花剪道:“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看哀家?”瞧了一眼跟在庄夫人身后,规行矩步的徐婉真,打趣道:“可是为了婚事?” 跟在庄夫人身后见了礼,瞧着肖太后如此日常的装扮,这样随意自在的氛围,就好像平常的老夫人一般,在接待着突然来访的客人。 徐婉真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在肖太后的笑容中,逐渐安定下来。 庄夫人笑着寒暄:“扰了太后娘娘清净,臣妇实在是过意不去。这趟前来,却是另有要事。” “哦?”肖太后心头讶异,在琉璃的伺候下净了双手,问道:“哀家这里不闻世事久矣,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求见的这样急,又不是为了徐婉真的婚事。她想不出来,两人在这样热的天里,来求见她的理由。尤其是庄夫人,是出了名的怕热。能让她特地跑这一趟,恐怕是安国公府遇到了什么难事?她先拿话堵了,省得待会庄夫人开口求情,大家都尴尬。 庄夫人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水,道:“这件事,是臣妇义女提出,臣妇只不过是替她求见太后而已。” 原来是自己想岔了,肖太后心想。既然如此,就听听到底是何事。她点头示意:“讲。” 徐婉真坐姿端庄,声音清朗:“禀太后娘娘,近日黄河决堤洛水泛滥,臣女安坐家中也知道有人流离失所,饥病相交。大雨之后,天气这样闷热,最易引发疫情。臣女以苏大夫的防疫方略为基础,拟了防疫条陈,请太后娘娘过目。” 说罢,她亭亭起身,在肖太后身前两尺之地跪下,双手将放置这条陈的锦盒高高举起。 肖太后能稳坐在这个位置,经过多少风浪?见过多少事情?但徐婉真的举动,仍是让她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防疫条陈?大大小小的时疫她见过好几次,甚至亲身经历过一次。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犹记得当年的惊心动魄。 回过神来,她示意琉璃接过锦盒,温言道:“好孩子,快起来。” 无论这条陈是否管用,她有这颗悲天悯人的心,就已值得她另眼相看。 “你来跟哀家仔细说说,这条陈怎么得来的?” 徐婉真坐回春凳上,从苏良智幼时的经历说起,一直说到昨日求见庄夫人。讲的十分详尽,只是隐去了宁先生一节。 在这样大的风险面前,她不想将宁先生也牵扯在内,她膝下的独子还仰仗她过活。等真的起了效,再为她请功不迟。 她口齿清晰,条理分明,两盏茶功夫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的一清二楚。 肖太后越听越奇,打开锦盒拿出条陈细细看了,同时在心中比对她亲历过的疫情,那些救治病人大夫的处理法子。 越看,越觉得这条陈思虑周详,从防治、诊治、控制疫情蔓延,到善后等种种情况,都有一一对应的法子。 肖太后的眼界,非一般内宅女子可比,一眼就看出这套方略的不凡之处。虽然很多法子闻所未闻,但却自成体系,绝不是凭空捏造而成。 更让她吃惊的是,眼前这名闺阁少女的心胸。 轻轻将纸张放回锦盒,肖太后看着徐婉真,问道:“你不怕吗?就不怕郢州之事重演,甚至让你有性命之忧?要知道,这里不是一州之地,一旦施行此法,影响的是所有受灾的地区,包括京城。” 徐婉真眼神清澈,语气坚定,徐徐道:“回太后娘娘,臣女害怕。但祖母说过,与人为善,不求回报不计得失。众生皆苦、苍生何辜,臣女既然坚信这套方略可救人性命,就无法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她走到屋中缓缓跪下,道:“臣女只求太后娘娘一事。若因此耽搁了疫情,求太后娘娘只降罪于臣女一人,与他人无涉,臣女会以命相抵,谢天下苍生!” 第四百八十七章 抱负 她面容澄净安稳,午后昏昏的日光从她后面透出来,为她的脸颊镀上了一层金边。从她的身上,隐隐散发出悲天悯人的佛性。 一时间,这殿中的人们都被她的气场所慑,落针可闻。 那奋力挥舞着手中羽扇的宫女太监,听到这番话俱都怔住,竟然忘记手中的活计。殿中的空气凝滞,只有那余风带动着帷幔轻扬,空气中有光斑闪动。 片刻之后,肖太后率先反应过来,轻轻鼓掌道:“好!有志气!不愧是琼华教养长大的孩子。” 她才十四岁,正是闺阁女儿怀春的年纪。 这样的闺中少女,不是偷偷恋慕着少年,便是在母亲的教导下习女红、学掌家。闲来时,吟几首伤春悲秋之诗词,作画对弈,就已经算得上才情四溢。 回首自己当年这个年纪,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但看看跪在眼前的这名少女,竟能有胸怀苍生的悲悯。这份担当,连肖太后也自叹弗如。 她从位置上起身,上前亲手扶起徐婉真。 “太后娘娘,臣女怎敢当?”让肖太后亲手相扶,徐婉真心内惶恐。 “你当得起。” 回到原位坐下,肖太后凝思片刻,道:“宣太医院赵院使、胡太医前来议事。” 又问徐婉真:“苏大夫眼下在何处?” “回太后娘娘,为备着娘娘相询,臣女请他候在天津桥头。” 她行事周全,肖太后点点头,道:“听见了?去请苏大夫来。” …… 天津桥头的凉茶摊上,苏良智正有些坐立不安。不知不觉间,已灌了两大碗凉茶进肚,仍不解渴。 不知道真儿见到太后了吗?太后会相信吗?会不会觉得真儿唐突而加罪?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翻来覆去。 一时间,他觉得就不该将这方略讲出来,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情。但当时他确实是忧心忡忡,洛阳城里一旦爆发疫情,徐家又有何本事能置身事外? 他当初讲出来的目的,也只是想着,让信任自己的人能照此施行,能救一人是一人罢了! 未曾想,真儿竟有大志气,竟然真能入宫拜见太后。通过太后,能将此方略呈到皇上面前也不一定。 苏良智捏紧了拳头,若果真如此,自己也不必畏首畏尾。 他是经过疫情的人,亲眼见证过这套方略行之有效。一旦全面推行开来,必然会活人无数。一想到自己的抱负有机会得以施展,他一向飞扬的眉眼沉静下来,眼中熠熠生辉。 远远的,来了几名太监,朝着天津桥走来。 太监宫女们哪怕出宫休沐,或者办事,都在早晚。这个时候有人出来,难道是来寻我的? 苏良智忙站起身,两眼紧紧盯着他们走来的方向。一不小心,衣袖带翻了小方桌上的茶杯,发出“哐当”一声,茶水倒在了桌面上,沿着凹凸不平的桌面往地上流去。 回过神来,苏良智用手稳住了茶杯,从钱袋中掏出了两倍的茶钱放在桌上,自己举步朝着天津桥走去。 只见那带头的太监在桥头上站定,一挥手中拂尘,问道:“苏良智可在?” 果然是来寻自己的,苏良智快步上前,拱手道:“草民在此。” 那名太监态度和蔼,道:“太后娘娘要见你,请随咱家来。” 他向守在桥上的侍卫出示了宫中腰牌,传达了太后口谕,才转身带着苏良智,从端门进了皇宫。 …… 在等待的时间里,肖太后着人上了茶水、糕点、瓜果,温言问着徐婉真,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消遣?家里的近况如何? 庄夫人在一旁凑着趣,一时间气氛热络。 末了,肖太后笑道:“你第二次进宫,拘谨些也是应当。在往后啊,可要放松些才好。哀家若是闲来无事了,也宣你进宫解解闷,你可不要嫌哀家啰嗦才好。” 听得此言,伺立在侧的丁嬷嬷心头一震。这小姑娘,看来确实得了太后的喜欢。 这好些年了,除了曹皇后,还没有哪个晚辈得了来陪太后说话的殊荣。哪怕是贵为昭阳公主,太后也没有过分偏爱。淳和公主就更别提了,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哪能见到太后? 徐婉真离座施礼,落落大方道:“能和太后娘娘亲近,臣女不胜荣幸。” “我说什么,不要拘谨多礼吧?”肖太后让她起身,又道:“这宜人命服有三层,在夏日穿起来可不算舒适。下次再来,按自己心意穿便是。” “瞧瞧,我们真儿和太后娘娘可算有极有缘分。她是哪里修来的福分,这次第二次见面,娘娘就如此疼爱她。”庄夫人笑道。 “怎么?你还吃醋了?”肖太后笑着打趣。 三人说话中,赵院使、胡太医、苏良智相继带来。 苏良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尊贵的人物,记着徐婉真的嘱咐,规规矩矩的见了礼,手脚不敢乱放。悄悄看了一眼坐在太后下方的徐婉真,见她脸色平静,唇角含笑,一颗心便安定了下来。 肖太后止住了闲聊,先细细问了苏良智,又将防疫方略拿出来,给赵院使二人过目。 他们两人,代表了如今太医院的最高水准。 尤其是赵院使,在年轻时他经过一场大的时疫,后来做了太医,凡有时疫发生,他都会前往主持抗疫。在防治疫情上,经验十分丰富。 肖太后道:“行医救人,是你们的本分。哀家不懂,也不瞎参合,你们自行商议着,有了结果告诉哀家便是。” 知道此事非简简单单便能讨论出结果,肖太后让丁嬷嬷将三人引到偏殿之中,上了茶水,给予他们空间用以充分的讨论。 肖太后瞧了眼漏刻,笑道:“酉正了,不如你们用了晚膳再回去。这一时半刻的,哀家看也没个结果,你们也不用在宫中等着。” 庄夫人本就存了要跟肖太后多亲近的心思,连忙带着徐婉真谢过了。 琉璃带着人摆了饭,几人正要入席,门外宫女禀曹皇后来了。 “我说母后今日怎么不来请我,原来是有人陪着。”人还未到,声先到了。琉璃为曹皇后掀起珍珠帘子,曹皇后明丽的容颜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四百八十八章 开怀 庄夫人忙带着徐婉真,离席起身见礼:“臣妇/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曹皇后笑容明快,道:“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听说母后这里来了客人,急忙来瞧瞧。果然,母后待客的席面就是不一样,只是瞧着,儿臣便口舌生津。” “就你话多,”肖太后笑道:“快坐下,你不坐就都坐不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随意而自在,比普通人家的婆媳相处,还要融洽几分。琉璃见机,摆了曹皇后专用的筷著上来。 肖太后起了筷,几人静默无声的用起晚膳来。 曹皇后用余光打量着对面的徐婉真,因着武正翔之故,她对这名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也多了几分好奇。突然前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看看她是怎样的女子。 她若是猜测如实,那武正翔就是庆隆帝的“影”。她才不信,这徐婉真是陈氏做主给他求娶,定然是他自己的意愿。 午后在长乐宫时,她听到庄夫人带着徐婉真去了延庆宫。初时还未在意,心想不过是太后发了话,两人借机亲近罢了。接着又传来消息,徐婉真呈上一套防疫方略给太后。 这让她不得不多想一层,这套方略是徐婉真自己所想,还是武正翔借她之手? 用了晚膳,肖太后着琉璃将庄夫人、徐婉真送出宫门。 苏良智和赵院使、胡太医争得激烈,肖太后就让他留在太医院,继续商议。 起初胡太医瞧苏良智年纪轻轻,还不以为意。一通争辩下来,才发现他见多识广,他说的一些病症自己竟然从未听过。当下收起了轻视之心,认真商讨起来。 赵院使则着重问了在郢州时,苏良智经历的疫情。将在疫情中用的法子,和他自己经历的进行比对。时而皱眉、时而开怀,时而苦思,如痴如醉。 …… 夜渐渐深了,因着涝灾一事,需要处理的政务也骤然多了许多。 合上最后一本奏章,庆隆帝打了个哈欠,一阵倦意涌上。 见庆隆帝处理完正事,吴光启恭敬的呈上一个捆好的纸卷,上面用朱红色火漆封了口,盖着一个“雨”字小篆印章,表明这是影卫雨组呈上的密折。 庆隆帝伸手接过,放在书案上展开。 片刻之后,他朗声大笑起来:“好!很好!” 近日的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有太子失德,后有黄河决堤,吴光启已许久未曾见到庆隆帝如此开怀过了。 庆隆帝对他招了招手,道:“你来看。” 吴光启跟随他多年,既是君臣,更是主仆,比曹皇后更加了解庆隆帝。两人之间,没有秘密。宦官不得干政,但庆隆帝既然让他看,就是他能看的。 “防疫方略?”吴光启低呼出声。 庆隆帝伸了个懒腰,笑道:“没错,还是个闺中小姐献上来。” 他所高兴的,正在于此。先不管内容,单看这件事,这说明在自己的治下,政通人和,言路开阔,连闺阁女子都能为天下而忧。 “徐婉真?朕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吴光启略略想了想,笑道:“前几日,太后娘娘刚为她赐了婚。眼下,她是武家二公子未过门的妻子。太后娘娘怕她受忠国公夫人欺负,还特意提前封了五品宜人。”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庆隆帝笑道:“母后寿辰那日,还让朕去寻武正翔来。” “皇上,可要去见见太后娘娘?” 庆隆帝摆摆手道:“母后难得有此兴致,就让她去操持。” 对这套防疫方略,庆隆帝并没有寄予太大的希望。时疫哪里是这么好对付的? 只不过,母后在深宫寂寥。为了避嫌,政务、后宫她都不插手,难得有一件事情可以让她忙碌起来。 …… 几日后,几朵云悬挂在天空中,一动不动。太阳火辣辣的照射下来,晒得青石铺就的街道发烫。 南通巷背后,一间破破烂烂的瓦房之中,突然传出“哗啦”一声瓦罐破碎的声音,紧跟着是一阵惊呼。 “二子哥哥!你怎么了,快醒醒!呜呜呜……”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女孩在伏在一个少年身上,呜呜哭泣着。一个缺了口的瓦罐已经破成几瓣,刚打回来的水流淌了一地。 她头发乱糟糟的在脑后扎了一个辫子,身上的衣服明显短了,露出一大截手腕。 那少年躺在草席之上,两眼紧闭昏迷着,面如金纸。嘴上起了几个燎泡,时不时还抽搐一下。 “哥哥,你别吓灵儿呀,你让灵儿可怎么办?”女孩显然已经被吓着了,不停抽泣着,两行眼泪在脸上淌出了黑黑的痕迹。 “灵儿,这是怎么了?”门外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 “大叔,你快来看。” 一个五十余岁的矮壮汉子,穿着短打,袖子高高挽起,是码头上苦力的打扮。进门一看,皱眉道:“灵儿小丫头,二子肯定是生病了,你赶紧去找郎中来瞧。看这情形,他自己还去不了医馆。” 矮壮汉子面色犹豫了片刻,掏出了十个大钱,递给灵儿:“拿着,赶紧去请郎中,不能耽误了。” 灵儿停止了抽泣,却反射性的缩回手,道:“大叔,哥哥说您要养家,不能再收您的钱。” “快拿着,这不一样。我瞧二子的病来得凶猛,别耽搁了。请郎中上门,还要给出诊费的,你哪里有钱?” 灵儿的目光在昏迷的哥哥,和汉子摊开手掌中的银钱中,不断来回。最终,担心哥哥的情绪占了上风,她一把抓过汉子手中的大钱,跪下磕了个头:“灵儿多谢大叔。” 矮壮汉子的面上露出憨厚的笑意,和她一道出门:“快去吧,别耽搁了。” 走到一半时,闻见一阵浓浓的肉香。拿眼看去,只见搭在屋檐下的灶台上,放了半个猪头。铁锅里,还有半锅炖得稀烂的猪头肉,散发着香气。 矮壮汉子不由得耸了耸鼻子,好香啊,他已经有半个月不知肉味了。 灵儿是个机灵的孩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心头明白,忙道:“大叔,你把这半个猪头拿去吧。哥哥病了吃不下,灵儿这里有半锅,够吃几天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悄无声息 “不行,不行。”矮壮汉子连连摆手道:“你们兄妹弄点肉吃不容易,我怎么能夺你们的口粮?” “大叔,要不您时常接济,我们的日子更过不下去。” 灵儿拿了一根草绳出来,两手灵巧的在那半个猪头上打了一个结,递给矮壮汉子道:“您就拿着吧。这么热,我们吃不了也会放坏。”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这个猪头不是花钱买的,是前些日子从江面上漂来了一头猪。二子哥哥他们几个捞了起来,分了这个猪头给我们。放了两天,都有些味道了。” 要不是家里实在没什么能拿到出手的东西,她又怎么好意思,将这有了异味的猪头肉来酬谢大叔? 听她这样说,矮壮汉子也就不再推辞。 没了这十个大钱,家里的婆娘又要叨叨了。有这半个猪头肉,也好交差。 他心知肚明,从江面上漂来的只有死猪。但他们这种最下等的人,能混个温饱就很不错,哪里还有资格挑肥拣瘦? 灵儿紧紧的揣着钱,朝巷子外面奔跑出去。出了巷口往走第二间,就住着一个郎中。脾气好,看病也不贵,这附近的人们都找他瞧病。 她跑着跑着,突然觉得脚步发沉,胸口感到一阵烦闷,恶心欲吐。 我这是怎么了?灵儿心头一阵茫然。不行,我不能倒下,哥哥还等着我请郎中回去。 她强忍着不适,扶着墙慢慢走着。好不容易走到那郎中家的门口,拍了拍门,却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面色慢慢开始发黄,症状跟她哥哥一模一样。 …… 城中的一个乞丐窝棚内。 一个断了左胳膊的中年乞丐,正骂骂咧咧:“这鬼天气也太操蛋了!我在南市跪了一天,差点被热晕过去,才讨得这几个钱。” 另一名蓬头垢面的乞丐劝道:“北方遭了灾,城里流民多了好多,到我们手头的就少了。” 断胳膊乞丐正要再骂,突然一阵抽搐,口吐白沫的昏迷过去,面如金纸。 在这两人的面前,正是一锅熬好的鸡骨粥。 他们从水面上捞来的一只鸡,吃了足足三天,心满意足。这最后一点鸡骨,干脆就熬成粥,也有点肉香。 同样的情形,在洛阳城中发生了十几起。有一个共同点,他们这些吃了从水面上捞来的死鱼死猪等物,还都吃了两三天之久。 但是,吃这些食物的,都是实在活不下去的人。他们发病,要么咬牙熬一熬,要么请个游方郎中来开几剂药。就算是死了,也悄无声息无人关注。不能在这城中,激起一丝涟漪。 …… 太子府,后院。 丫鬟婆子在太子妃傅氏的院中忙碌的进进出出,太子明日就要启程去棣州,傅氏正在给他准备行程。 太子出门非同小可,院子当中,放了好些个箱笼。里面的行李,从全套杭绸寝具、香炉、太子惯用的笔墨,到七八套从内到外的衣物,甚至还有夜香桶,极为详尽。 傅氏正弯着腰,亲自检查这些随行物品,不时挑出一些来。 “将这双靴子换了。”她指着箱笼里一对藏蓝色缂丝绣金线的靴子。太子是去赈灾,穿得太光鲜亮丽了,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水蓝上前屈膝禀报:“太子妃,刘夫人和余掌柜到了。” 傅氏拍拍手,吩咐道:“你们先拾掇着,等我回来看过了,再盖盖子。” 刘夫人是她的二舅母,做着米面粮食生意的,尤其在京畿一带做得极大。这个生意,母亲有两成干股,每年都有巨额的利润分红。刘夫人图的,就是让身为三品大员的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还说上两句好话。 傅氏成为太子妃后,跟刘夫人的来往就更频繁了些。借着她的名头,刘夫人将生意做到了江南道一带。 进了房,傅氏示意水蓝将小丫鬟都清退到十尺之外,守好了大大敞开的房门,才安心进到厅中。 刘夫人面相富态,容光焕发的上前跟她见了礼。 傅氏在主位上坐了,低声问道:“如何了?” 余掌柜压低了声音:“都办好了,请太子妃放心。昨日我们故意拖到午后,才运粮食过去,几百担的粮食,等入仓完毕都到了后半夜。通仓那边的人都是相熟的,就不再管我们。那五成的陈粮,换得神不知鬼不觉。” 虽然他这样说,傅氏仍然有些担忧:“是太子领的差事,这要是吃出个好歹,连累了太子,该如何是好?” 刘夫人笑容满面道:“就是拿去给灾民吃的,才不担心出乱子。不过是旧年的陈粮,味道上差了些。有得吃就不错了,哪里还分得出来好赖?而且,也只掺了一半,还有一半新粮哩!” 说着,她看了一眼傅氏,见她仍然忧心忡忡,将五根手指大张着,在她面前晃了晃,低声道:“太子妃,这一单做下来,有这个数。” 傅氏一脸不敢置信:“五千?” 刘夫人神秘的笑笑,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五万。” “什么?”傅氏低呼,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竟然有这么多?她记得,还未出阁时母亲说过,自家在二舅母那里的干股,每年能有三四千两银子。 那是足足一年的分红,而这仅仅一次,就能有五万? 刘夫人冲她肯定的点点头,道:“您一个人的。” 傅氏低低的吸了口气,平静下来,道:“也罢。陈粮新粮有什么区别,不饿着肚子就行。二舅母,可有一点,你一定要答应我。” “没问题。” “这样大的事情,你们务必好好盯紧了,不能出任何纰漏。要是被太子发现了,不要说你,连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刘夫人点头应承:“您就将心放到肚子里,粮食都混在一块,太子他分不出来。” 傅氏心想也是,太子不通俗务,连葱和韭菜都分不清,哪里还分得清陈粮新粮?但不知怎地,心头总是一阵忐忑。 “太子妃不必忧心。这批粮食是赈灾用的,灾民都等着米下锅呢。到了地方,几下子就会放完,等都吃到了肚子里,还能有什么把柄留下?” 第四百九十章 扩张生意 五万两白银!傅氏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钱。 她在未出阁时,父亲脾气耿直,不肯收受贿赂,还得罪了好些人。在同等品级的京官比起来,家中过得并不算宽裕。还好母亲在二舅母这里有干股,才能让支撑门面,不至于场面难看。 在她去参加贵女们的聚会时,佩戴的首饰都比旁人要次一等。那个时候,傅氏就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比她们都过得好。 做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妃,金银珠宝唾手可得。但这些大多来源于父皇母后的赏赐,太子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带她去库房任她挑选。 傅氏自己可供支配的银钱,只有陪嫁,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 巨额的利润,晃花了她的眼,迷失了她的心。强行压下心头不安的情绪,傅氏再次叮嘱:“务必做得天衣无缝。” 刘夫人满口应承下来,傅氏又细细问了几句,才让她和余掌柜离开。 两人走后,傅氏望着外面来回忙碌的人,怔怔的出了会神,才出去继续给太子收拾行装。足足忙了两个时辰,才收拾妥当。 这样闷热的天气,忙了这许久,傅氏有些吃不消。回到房中,就躺在榻上歇息,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一下。 水蓝沏了茶进来,伺候着她喝了,又站在后面,为她捏起肩膀来。 “太子妃,婢子刚刚去前院拿书册时,看见汪妙言也在收拾行李。”看着她这样累,水蓝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刚才看见的事情。 “什么?”傅氏一下子坐起身来,愣了片刻又颓然倒下,有气无力的挥挥手道:“算了,随她去吧!” 在她脑中,闪过那日汪妙言被鞭打得鲜血淋漓的身子,深深的打了一个寒颤。 从第一天看到太子,傅氏就知道自己管不了他,更不敢管他。纵然太子俊美无双,但在他面前,傅氏只能小心翼翼,不敢多看他一眼。 现在有这么一个人,能让太子发泄怒火,就再好不过了。太子要让她随行赈灾,她就去吧,装作看不见就是。好在她有儿子傍身,地位稳固,对夫妻情分这些,也从来没有妄想过。 这种无力感,让傅氏对即将到手的五万两白银,更加在意了起来。 …… 南市,锦绣记。 俞掌柜轻轻敲了几下,里间传出徐文敏的声音:“进来。” 徐家在京的生意逐渐铺陈开来,原来设在锦绣记的房间就不够用了。这是间开阔的屋子,前不久才拾掇出来,分为内外两间。徐文敏不外出的时候,就都在这间屋里看账、处置事务。 外间放了满满两个书架,放着律法、账簿等等书籍。房中间设了一张宽大的黄花梨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上面摞了两叠最新的账簿。 里间设了张罗汉床,放有寝具,可在此午休。 俞掌柜绕过一个四扇楠木樱草色屏风,书案后的徐文敏看见他,停了笔,问道:“何事?” “回大少爷,宫中有消息了。”说罢恭敬的呈上手中公文。 徐文敏接过来一看,笑道:“没想到这么快。” 是以殿内省名义发出来的公文,着锦绣记每一旬供应两百把绢扇,两百朵绢花入宫,下旬结账。 后面还附上一页明细,将绢扇、绢花的规格、尺寸说得清清楚楚。 既然是供给皇家,这些小物件也得按照规矩来。皇后使用的应该是什么尺寸,用什么颜色的线,其他宫妃不同等级也有不同的规制。大多是留给宫女们的,就更不能逾矩了。 宫中那么多人,就两百份,自然不可能人人有份。定然是先供给肖太后、曹皇后挑选,她们或自留或赏人,剩下的尚衣局才会拿去给得宠的妃嫔分。 “下旬就开始供货了,这上面的要求你抄录一份去。这几日辛苦些,亲自去东郊作坊里盯着。这是第一次宫中采买,事情务必办得漂漂亮亮。” 俞掌柜神情激动,没想到大少爷出狱之后,将生意扩张得这样快,竟然搭上了宫中的线。 供应这些女子所用的小物件,虽然不能获取颁发的皇商资格,但对锦绣记生意的帮助极大。 本就是平常人用不起的奢侈物件,之前昭阳公主簪过两次绢花,就引得贵夫人一阵疯抢。若真的进了宫,连皇后、妃子头上簪的花都是锦绣记所出,何愁没有销路? “大少爷,宫中生意稳妥之后,小人觉得,可以将作坊扩一扩。将这绢花绢扇,卖到富庶之地去。在江南道,虽然产业没了,但徐老太爷留下的人脉还在。” 徐文敏点点头,他正有此意:“俞掌柜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不急,先将眼前的事情做好。” 想了想,又道:“昨日是不是刚入库了几十匹妆花缎?每个颜色挑上一匹,送到何大人府上去。” 何进贪财爱色,在宫中能说得上话,是商人最爱打交道的人物了。只要豁得出利润,恭敬的将他养着,就什么都好办。 …… 嘉善坊中,徐宅。 徐婉真到大厨房里看了,亲眼见着蒸出来三大屉热腾腾白生生的馒头,满意的点点头。 “冯兴家的,你带上几个媳妇子,外院徐乐安已安排了护院一道。路上都小心些,别烫着人。” 冯兴家的脆生生的应了,“大小姐您就放心吧,厨房太热,别熏着您。” 这些天从北边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洛阳城里各个安置点越来越挤。有些灾民就自行设法,在荒废的院中、土地庙,甚至是宽一些的巷子边上,各自搭了遮风挡雨的棚子,一家老小勉力过活。 为了接济这些灾民,京中的权贵纷纷开设粥铺粥厂。 定鼎门与天津桥、皇城、宫城轴线贯通,是洛阳城的中轴线。由定鼎门入城,就是洛阳城最重要的定鼎门大街,最宽处达到三十五丈之多,换算成现代的单位,有一百一十多米。 四大国公府开设的粥厂,就都在此处。 在入城不远处的街道两边,各家扎了五丈见方的棚子,架起了大锅熬着热气腾腾的粥。棚子里还设了炉火、蒸屉,快到饭点时,就开始冒出炊烟蒸白面馒头。 第四百九十一章 改名换姓 沿着四大国公府的粥厂,按品级高低,次第下去是侯府、伯府的粥铺。 这些勋贵享受百姓供养,此时到了该付出的时候,倒无一家推脱。有些败落的勋贵之家,便几家凑在一起,也不能不出力。 从北边的长夏门入城,是极热闹的同福大街,因紧邻南市,街边大大小小的店铺鳞次栉比,各种各样的招牌布幡在空中飘荡。 商人们便选了同福大街与永安街相交的路口处,呈十字形摆开了粥铺,徐家的粥铺也在其中, 一间临时搭起来的棚子,只得一丈半宽,三丈深。门口搭了灶火熬着粥,但要想蒸馒头却是没这个地方。徐家的仆妇,轮流在此值守。 此时当班的是田兴的儿媳万氏,远远看见前面两个护院开着道,冯兴家的抬来了馒头,便迎了出去,将馒头放在案上。 冯兴家的抹了一把汗,道:“就快饭点了,也不知道这些馒头够不够。” 摆了这几天,刚开始还发不完。但眼看着,人越来越多了,就只好先到的先得。 万氏心善,道:“我们藏半屉起来,那些孩子挤不过来,等人散了我们再悄悄塞给他们。”她家中的幼子才两岁,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她最是见不得孩子受苦。 冯兴家的点点头,拿出一个食盒,道:“给你带的晚饭,趁现在人不多,你先去里头吃了。忙起来就顾不上,你年纪轻要注意身子。” 万氏感激的笑笑,她们这几个从苏州就跟过来的管事媳妇,私底下关系不错。 …… 徐婉真到荣辉堂给徐老夫人请安,陪着她用过晚饭,两人到院中散步消食。 年纪虽然长了一岁,但徐老夫人的精神头比旧年在苏州好上许多。她如今没有什么可烦心的事,徐家眼下算得上事事如意。 徐昌宗父子出了狱,家业振兴有望。唯一让她操心的徐婉真亲事,也由太后赐了婚,还受封五品宜人。后宅之事,有徐婉真主理,徐老夫人是万事不愁。 闲暇下来,她便跟着练习“两禽戏”,觉得身子骨倒是硬朗不少。在院中散步,走上好几圈也不觉得累。 “你小舅舅那里,可有什么消息送回来?” 徐婉真扶着她慢慢走着,点头道:“这几日都留在太医院。昨儿才送回来消息,说赵院使愿意先将法子在棣州施行,若效果上佳,便奏请太后娘娘全面推行。” 这也是稳妥之计,就像现代有了什么改革的举动,先找一个试验田,是一样的道理。只是,时疫不比得别样,就怕这时间耗费不起。 看出她的忧虑,徐老夫人道:“真儿,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会明白,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徐婉真点点头,是啊,强求不来。能争取到一州之地,已经算是极大的成就。想当初,郢州是等时疫快结束了之际,才开始采用这套方略。 …… 深夜,太子府中灯火通明。明日就要启程了,好些事情需要安排落实。 一顶黑色小轿,悄悄地从侧门抬入,进了书房后面的小院。 院中一应灯火俱无,借着外面的灯光和天上的月光,景物影影绰绰。太子长身玉立,两手负在身后,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暗淡的光芒映在他如玉的面颊之上,衬得他的脸色明灭不定。 黑色小轿进了小院,抬轿的脚夫轻轻放下轿子,便退了出去,关上了院门。 太子往前走了两步,从轿中前后脚下来两名男子。 一人身形微丰,肤色白净、双下巴,年约四十许,面色恭敬谦和。 另一人蓄着短须,头上裹了一条粗麻葛巾,五官隐在头巾中不甚清晰。下轿瞧见太子,他激动得两脚发颤,快走了几步,扑倒在太子脚下。 “殿下,属下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他的声音,略略有些哽咽。 太子微微弯腰,伸出双手将他扶起,唇边勾起一丝浅笑:“杜师爷一片忠心,本殿怎会辜负于你?” 从他受封为太子那天,杜师爷就在他的身边出谋划策。他如果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流放,试问还如何收服人心? “你且随我去赈灾,那边无人认识你,等回来就是秋天了。届时你的容貌已变,再改名换姓深居简出,谁知道你在留在我身边?”太子温言道。 杜师爷感激涕零,拱手作揖:“属下就算肝脑涂地,也要保太子登上大位!” 等两人说完话,那名白净的男子拱手道:“田子丰,见过太子。” “田子丰,”太子瞳孔微缩,“泗州田家?” 田子丰洒然道:“正是在下本家。”语气谦和有礼,但隐隐带着一丝傲然。 他确实有值得骄傲的理由。 泗州田家,是师爷世家,已经传承了两百年。哪怕朝代更迭,也不会影响田家的传承。不管是哪朝哪代,都需要官员来治理天下。而官员,就需要师爷辅佐。 小小师爷看着不起眼,也不入流,却是官员的左右手,心腹幕僚。 而田家,正是将此行当做到了极致。在族中,有一整套培养师爷的法子。田家的男丁,四岁开始启蒙,六岁开始攻读四书五经,只为考个秀才傍身。 秀才到手,便开始转修师爷课程。有刑名、名法、钱粮、号件、账房、知客、书启等等课程,若能全部精通,习得一声好本领,自然就有人上门相求。 走马上任之时,若能请得一名田家师爷相随,就能安心无比。 而这田子丰,正是田家“子”字辈里最优秀的师爷。他四岁启蒙,第一次下场就考中了秀才。之后花了五年时间,将门门课程学到精通。还未出师之时,就有人踏破了门槛前来想请。 先后辅佐过的三名地方大员,都晋升入京。 五年前,他突然销声匿迹,原来早已入了关景焕的府上。 他拱手作揖,道:“关大人嘱咐在下,太子此去千里迢迢,当竭力辅佐。”等于关景焕将他暂且借给太子使用,但东翁还是关景焕。 既然如此,他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关景焕,地位超然,不能等同于普通幕僚看待。 第四百九十二章 争 “得田师爷襄助,则诚不胜荣幸。” 太子拱手,言辞之间颇为客气。以田子丰的地位实力,在关景焕处定是首席幕僚。正值争宰相的关键时刻,关景焕肯派他同自己前往赈灾,可谓极舍得了。 三人见罢,太子道:“今夜,就委屈二位,暂且在这院中歇一宿,明日一早就启程。” 杜师爷本应在流放途中,太子将他换出来,这个身份却一定见不得光。田师爷销声匿迹为关景焕出谋划策,就是不想暴露在世人面前。是以,两人才漏夜前来,只为掩人耳目。 院子早就收拾好,瞧着虽小,里面却一应俱全,必然不会委屈了两位师爷。 两人拱手应下,送了太子出门。 一夜无话。 刚过五更天,太子府邸便人马嘶鸣,灯火通明起来。 大门外,套好了十余辆马车。行李箱笼络绎不绝的从后院里抬出来,跟随太子出行的东宫侍卫、仆从整齐的站在道路两侧等候。 发了洪水,河面上不能行船,这次只能用马车代步。路途遥远、行程颠簸,太子也轻车简从,以便能快速到达灾区。 天刚蒙蒙亮,太子便整装出门。 他负手站在门口,望着远处天空露出的那一抹鱼肚白,心中踌躇满志。 回望了一眼送到大门口的傅氏,道:“走了,你这便回去吧。” 傅氏蹲在身子:“臣妾恭送太子殿下,望殿下此去事事如意,妾身在府中翘首以盼。” 太子微微点头,抬腿上了头一辆华盖马车。 侍卫纷纷上马。汪妙言着男装打扮,手中拎着一个小包袱,上了第三辆马车。在车队后方,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抬了出来,田师爷、杜师爷从轿中钻出来,不被注意的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驾!” 随着车夫的一声轻喝,车轱辘缓缓转动。离开了太子府,到了长宁街上,会同了作为太子副手一道同去的官员,才继续前行。 浩浩荡荡的车队沐浴着晨曦,出了安喜门,朝着北方驶去。 …… 齐王府。 趁着清晨的丝丝凉意,齐王手持宝剑,在竹林中晨练。 剑光如雪般翻飞,身影矫若游龙。脚下如蜻蜓点水般,在狭小的空间中挪腾,不断刺中林中的草靶红心,无一失手。 两盏茶功夫后,齐王收了剑,被剑势激荡而起的落叶在他身边缓缓落下,飞扬的衣袍逐渐平静。他持剑而立,迎着清晨的阳光,一身正气凛然。 候在一侧的王府侍卫郭岩迎上去:“王爷,舒长史来了,在书房候着您。” “好,我换了衣服便过去。” 舒长史三十开外,面目俊朗气质儒雅,望之可亲。听见齐王由外而近的脚步声,从容起身相迎。 齐王点点头:“坐吧。” 他在齐王府上常来常往,是齐王倚重的心腹。相处久了,两人之间便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两人落座坐定,舒长史拱手道:“王爷,今日一早,太子便出发赈灾。随行的除了侍卫,另有十余人。其中有一名女官,还有两名师爷不知是什么来头,藏头露尾。” 那名女官,齐王心里有数,是楚王妃派去太子身边的汪妙言。前些日子太子中计,多亏了汪妙言及时传回的消息。至于师爷,齐王微微沉吟,心头大致有了谱。 “且不去管他,你让我们的人远远缀着,每日一换,不可让他发现了。” 舒长史应了,说起另外一件大事来:“詹事府的选址,王爷可定下来了?” 齐王点点头:“父皇既然让我自己选,这其中建府的银钱,就要由我自己担了。恐父皇多想,这詹事府就不能打眼。本王想着,就把王府后面的巷子拆了,连着王府内的那片梅林,一起圈起来作为詹事府的所在。” 既然要建府,那片梅林就保不住了。舒长史心头不由惋惜,建议道:“不若请了精通花木的匠人来,将梅林好好移了。虽然现在不比得春天好栽种,能活几棵也好。” 齐王看了他一眼,笑道:“想不到舒长史还有如此悲悯之心。好!就依你。这件事,就着你去办,下个月我要看到詹事府初具规模。” “是!”舒长史呈上一个册子,道:“王爷要建詹事府的消息传出后,有很多人投书到微臣这里,欲在詹事府谋求职位。微臣过滤了一下,这册子上都是可用之人。” 略为犹豫,他又道:“只是不知,这里面有哪些是太子安插的人手。” 齐王朗声一笑,道:“就算全是又如何?眼下,正是要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时候。不论来历,不论家世,只要有真凭实学,本王这里来者不拒。” “王爷英明,微臣佩服!” 舒长史退下后,齐王起身站在窗边,望向天边。 一轮红日,挣脱了层层阴云的禁锢,最终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它散发出灼灼热力,炙烤着这世间万物。 齐王收回目光,陷入沉思。 父皇以昭阳公主即将出嫁为由,将她拘在了公主府中,还遣了宫中的嬷嬷前往管教,她已经不得自由。 往后的路,只能靠自己来走了! 皇妹已经做了一切她能做到的,她苦苦经营下来的人脉、密谍、生意已经全都交给楚王妃接管。虽然利益攸关,楚王妃非常人,但毕竟不似昭阳公主一般惊才绝艳。 齐王唇边露出一个苦笑,全高芒,就只有一个昭阳公主。以碧玉之年,能谋划道如此地步!这样的人物,不说眼下,就是放眼前后两百年,恐怕也出不了一个。 而且,楚王和自己同为皇子,在身份上不如昭阳公主便利。她是女子,注定与大位无缘,就算做的过分了一些,父皇也不会加以猜疑。 齐王握紧了拳头,自己被皇妹庇护了好几年,已是大幸。 今后有了自己的詹事府,父皇的心也有所动摇,不像以前那么信任太子。他的行事,便不用像以往那么低调,藏了许久的锋芒,也该露出来了! 为了让母后能尊享荣宠,为了远嫁和亲的皇妹,为了让皇弟楚王安享荣华富贵,这个大位,他争定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疫情爆发 国子监中,教舍之中闷热无比,刘祺然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神游天外。 这样热!他恨不得只打赤膊,却还要顾忌着国子监的规矩,规规矩矩的穿着监生服饰,带着四方巾。这还是上午,浑身便黏糊糊的极不舒坦。 这让他十分怀念在安国公府。若是在府中,再怎么闷热也不会怕,整整一地窖的冰足足可用一个夏季。 走到哪间屋子里,都凉爽的很。天气太热了他便不爱出门,在房里喝着冰镇的酸梅汤,吃这用井水凉过的西瓜,别提多么舒适惬意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刘祺然焉头耷脑的从教舍中出来。 一个监生走过来,拿了封信给他:“世子爷,你府中带的家信来。” 刘祺然接过,抖开一看,是妹妹刘栖云娟秀的笔迹。 匆匆扫了一遍,他自言自语道:“不是大哥不帮你,实在是天气太热,流民又多,樊彬忙着当差,哪里还有闲工夫四处游玩?” 回到寝舍,他提笔写了一封回信。让妹子稍安勿躁,过了这个夏天再慢慢为她筹划。 …… 嘉善坊,徐宅。 徐婉真凝神听着徐乐安的禀报,问道:“你是说,这两日城里的医馆人满为患?” 徐乐安点点头:“小姐吩咐了,小人便留意着。前几日都还正常,但自打昨儿起,患病昏迷的人猛增,各个医馆都挤满了人。” 徐婉真猛然坐起,追问道:“症状呢?相似吗?” “都昏迷不醒,面色发黄,时不时还打摆子。” “你快去医馆问问,昨日来了多少病人,今日又是多少。” 徐乐安虽然不知道发生何事,但徐婉真语气严厉,他忙遵命而行。 待他退下,徐婉真不安的在厅中来回踱步。城中放粮及时,灾民安置到位,各粥厂粥铺也能基本保障流民的温饱。这种情况下,怎么还会突然这么多人生病?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徐乐安回来的很快,神情有些紧张:“禀小姐,医馆的伙计说,昨日他们那里才来了不到十人。今天就已经二十余人了,还不断有人抬来。” 这么多人?徐婉真捏紧了拳头。这些能到医馆瞧病的,家中应该都有些余钱。恐怕还有更多的人,患了病在家中拖着。 “快!将此事告诉小舅舅,请他出来一趟,看看这些人的病症。”她吸了一口凉气,艰难的说出剩下的话:“看看是不是爆发了时疫。” “时疫?”徐乐安面上一白,立即领命而去。 太医院中,苏良智正在准备前往棣州的事宜。 肖太后已经允了,让他奔赴棣州,主持防疫事宜,又授权给他,着他动用太医院的资源。 这几日,他通过太医院,采买了大量防疫的草药。有沐浴辟毒、内服预防的,还挑了几名资历浅的太医一同前去。 赵院使将药材名单、人员都交接给他,殷殷叮嘱道:“你并无官职,太后此举也是破例看重了。此去棣州,若果真行之有效,立即写信让驿站用加急送回来。” 说着叹了一口气:“城里的流民越来越多,我着实有些担心。” 医者父母心,尤其是经历主持过疫情的赵院使更是清楚,时疫爆发时的无情。连着几日讨论下来,他对苏良智的医术颇为信服,也深信这套方略的行之有效。 但毕竟兹事体大,太后能让棣州先推行,已是眼下最大的让步和信任,实在是不能再奢求太多。 忙碌了这好几日,苏良智眼底青黑,头发也梳得不甚整齐,但眼睛里面神光充足,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有赵大人坐镇太医院,必不会出什么乱子。草民游历多年,脚程快,等到了地头就送信给大人知晓。”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走进来一个司药的小太监,看见两人,他慌忙见礼道:“赵大人,苏大夫,可找到你们了!” 出发的事情不都准备完了么,这当口还有什么事?赵院使心头奇道:“何事慌张?” “苏大夫,您家里来人,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见您。” 苏良智也摸不着头脑,他家远在江南道,这必然是徐家来人了。看那小太监的模样,难道是徐老夫人不好? 忙放下手头的名册,道:“快带我去见。” 徐乐安被人带到太医院的前厅等着,看见苏良智匆匆走进来,忙施了一礼:“三爷,是大小姐命小人来找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快速说了一遍。 苏良智眉头紧锁,吩咐道:“你在这等着我。” 他则前去见了赵院使:“赵大人,城中突然爆发病情,有些不同寻常。草民想先去看看,去棣州之事,暂且缓一缓。” 赵院使一听,也心知不妙,“我跟你一道去。” 匆匆交代了几句,两人出了太医院,着徐乐安带路,出了皇城,往城中病人最多的医馆中而去。 济世堂中,所有当值不当值的大夫全部都回到馆中,伙计们忙忙碌碌。 门口贴出了告示,从今日起,除了昏迷高热、面如金纸的病患,不再收治普通病人。若突发重病,可请大夫上门诊治。 清理了一个后院出来,安置这些病人和家眷。伙计们不断递上热水、汤药,让家眷喂病人喝下去。无奈这些病患昏迷不醒,一碗药能咽下去一半就不错。 一名老大夫只能挨个施针,刺激少商穴、合谷穴,让病患能将汤药吞咽下去。 这样的病症,还从来没出现在洛阳城过。几个大夫在堂前争得面红耳赤,有的说是外邪入侵,需要泻火;有的反唇相讥说这明明是风寒入里,再泻火恐怕命都给泻没了。 从昨日到现在,尚不能辩证,又如何开方? 只能给病人服用一些性情温和的汤药,保证他们不至于脱水。但人人都知道,不能对症下药,高热就退不下去,岂不是等死? 济世堂也算是京中有名的医馆,无论是为了医馆的名声,还是医者的天职,都让他们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 赵院使在济世堂门口下了轿,苏良智搀着他出来。 第四百九十四章 分头应对 赵院使身着正五品的官袍,在此时出现颇为打眼。有眼尖的大夫看到他,忙招呼了一声,众人齐齐拜见。 顾不得寒暄,详细问了病患的情形,赵院使眉头紧锁。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十之八九是时疫了! 正要抬腿往里走去,苏良智忙制止道:“赵大人请稍等!” 叫了几个伙计过来,吩咐了几样草药,或碾磨、或熬制、或熏燎,嘱他们快速制好呈上来。 这些草药并不珍稀,正是端午节前后百姓们用来驱邪辟毒的艾草、菖蒲、雄黄、硫磺等物。端午过去了三月有余,此时医馆中备的不多,但好在齐全。 苏良智本就在济世堂坐过馆,此时和赵院使一起出现,伙计们又都是认得他的。虽不明所以,但都听了吩咐,赶紧下去做事。 赵院使和他讨论了几日几夜对疫情的防治法子,对他这套理论熟悉无比,便任由他安排下去。 奉了茶上来,让赵院使落了座。 一名年纪略长的老大夫疑惑的问道:“赵大人,这些病人可有何不妥?” 众人纷纷点头,怎么竟然惊动了太医院,还是赵大人亲自来看?还做了这些措施。 未亲眼瞧过病人,赵院使也不好断定是否真是时疫。为了稳定人心,他道:“只是有些猜测,还拿不准,待会一看便知。” 济世堂的伙计是做惯了的,手脚麻利的紧。 只一刻钟功夫,就用硫磺将这济世堂里里外外的熏了个遍,空气中充满了熏燎后的烟火气。 呈上的汤药,每人都喝了一碗。 苏良智让众人将随身携带的手帕掏出来,在碾磨好的药汁中浸湿,分给每人捂住口鼻。慎重道:“权宜之计,就算难受,也不要拿开。” 赵院使当先接过来,捂在口鼻之上。其他大夫虽然不明所以,也跟着照做。 进了后院,在老大夫的带领下,为几个病患诊了脉。又细细问了照顾他们的家眷,发病的时间、症状、有无征兆,在发病前去过哪些地方,吃过什么。 花了半个时辰,众人才从后院出来。 苏良智面色发白,这毫无疑问,确实是时疫无疑。但时疫怎么会突然爆发在洛阳城里?不找到源头,恐怕有更多的人倒下。 赵院使也心头有数,到了外间,看着众人沉声道:“今日,你们就不要家去了。” 众大夫、伙计面面相觑,心头惊疑不定,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老大夫率先问出疑问,赵院使颔首答道:“我怀疑,这不是普通的病症,是时疫!”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在场的都是经验丰富的大夫,行医多年,医术在京中也称得上数一数二。但洛阳城向来安定富庶,时疫对他们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情。 “眼下还不清楚这次的时疫,是因为什么引起,也不清楚传染性如何。但为了稳妥起见,凡是接触过病患的人,都不要回家,传给家人。” 一名伙计犹豫着,有话想说。 赵院使看见他,道:“讲。” 他吞吞吐吐道:“小人也不是很确定。今儿一早,伺候东三间患病男子的那名女子,精神头就不是很好。小人问了一句,她说一早起来吐了两次。” 众人心底一沉,这必定是时疫无疑了!传的这样快。 赵院使看了一眼众人,勉励道:“近日太医院正在研究时疫方子,已经有了结论。这城中的百姓,还要仰仗尔等的医术,你们务必先保重好自身。季大夫,待会苏大夫会留下来,将抗疫的法子教给你们。我还要回宫,去主持大局。” 季大夫就是那名老大夫,也是济世堂的东家,忙拱手应了。 “苏大夫,这法子你最熟悉。济世堂这边安排得宜之后,你就挨个医馆看过去,只好辛苦你了!”赵院使叫过苏良智,嘱咐完毕,将随身携带的官印交给他。没有官印,就怕那些医馆不会听苏良智安排。 这不是客气的时候,苏良智双手接过:“草民必当尽力。安排好后,就来太医院寻大人。” 赵院使点点头,匆匆上了轿,命轿夫快些回宫。 徐乐安在一旁,看到惊心动魄,上前问道:“三爷,您忙不过来请尽管吩咐。” “你不熟悉药性,也帮不上忙。赶紧回去,给真儿讲时疫爆发了。让她赶紧采买草药,家中的防治严格按方略来。” 得了苏良智的吩咐,徐乐安匆匆赶回徐家。 听了徐乐安回禀,徐婉真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竟然真的爆发时疫。 这不是一州一府之地,这是天子脚下人口密集的洛阳城。她闭了闭眼,不敢想象时疫会蔓延成什么样子。 仅一处医馆,就已经有了二十余名病患。他们患了病,期间还接触了多少人?照顾他们的亲眷,为他们看病的大夫,抓药的伙计。 更别提病毒潜伏时,他们可能接触到的那些人。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病毒的潜伏期有多长,靠什么传播?这些统统不得而知。 唉!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在前世自己要是医生就好了,学什么音乐?此时一点忙都帮不上。她对传染病仅有的一些了解,就来自于电视的新闻报道中,还有网络中流传的一些防治措施。 她迅速理清了情绪,睁开眼,“你且别走,等我写好了信,赶紧去送。” 走到书案前,桑梓忙帮她研磨墨汁。 不等墨汁磨得顺滑,她拿出鹅毛笔,蘸取墨汁开始奋笔疾书,将日常防治疫情的注意事项一一写清。 一口气写了好几封信,她交给徐乐安:“信封上有名字,分别送往安国公府、和丰号、松溪书院、昭阳公主府、国子监、贺家钱庄。另外,去锦绣记请大哥回来。” 徐家刚到京不久,有交情来往的人家并不多。 涂家是亲滴滴的血亲,还关系着松溪书院这么多学生。此时大舅公应该在国子监当值,便单独送一封。钱家、贺家都于徐家有恩,且和丰号知道了,武正翔也就能知晓。庄夫人那里更不必说,既是她的义母,也连接着勋贵人家。 至于昭阳公主府,总是有过一段交情。听说她明年就要和亲了,疫情一起,也不知道宫中是否忙的过来,还是先送去一份的好。 第四百九十五章 庆隆帝的决断 赵院使回到宫中,太医院也顾不得回,着人去传了胡太医出来,两人匆匆在御道上碰了面。 “赵大人,出了何事?”胡太医拱手问道。 赵院使脚步不停,“城中爆发时疫,眼下已经有数十人在医馆中等着救治。那些未发现的,或者发现后无钱就医的还不知有多少。叫你来,只因你和我们一起探讨过防疫方略,这是大事,面圣时若皇上问起,你实话实说就是。” 闻言,胡太医只觉得两腿发颤,原地愣了片刻,忙拔腿追上赵院使。 御书房中,庆隆帝刚用罢午膳,正要去里间歇息。 “皇上,太医院赵院使和胡太医在门外,有要事求见。” 庆隆帝顿下脚步,坐回龙案后面:“宣。” 赵院使走得一头一脸的汗,未免御前失仪,在廊下掏出浸过药汁的手帕,抹了把脸,又整理了衣冠。 听到宣他进去,忙在头脑中将事情又过了一遍,原原本本的禀报给庆隆帝,又呈上他让胡太医带来的防疫方略。 “微臣以为,疫情突然在洛阳爆发,病情紧急,需立即控制。眼下有三件最要紧的事情要做: 一、找出患病的原因,分析源头对症下药; 二、建立迁病坊,将城中患病之人,和他们接触过的家眷都迁入其中,实施隔离治疗; 三、全面推行防疫方略,控制疫情扩散。” 这套方略庆隆帝本就看过,只是未加以关注,让肖太后自行处置罢了。没想到,疫情竟然会在京城发生?赵院使是太医院中最了解疫情之人,能让他如此信赖的方略,必然有他的道理。 庆隆帝手指轻轻敲击书案,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下了决断,“好!就依爱卿所言。” “着人将此方略抄录成数十份,分发到受灾的黄河沿线州府、洛水下游地区。皇后那里也送一份,宫中的防疫就请母后主持。” 略想了想,庆隆帝又道:“你陪赵院使去一趟京兆府,让京兆府建立迁病坊,遣人配合寻找病人、源头。人手若是不够,着唐柏才找北衙军求助。” “另外,张贴出安民告示,写明防疫办法,让坊正挨家挨户去通报,务必让每个人都能看到。” “宫中立刻熬制防疫的草药,确保每个宫人都要服用,每日熏燎更不可轻忽。勋贵、四品以上大臣家中,都赏一份汤药。” 既然已经决定,庆隆帝雷厉风行,下达了一条条命令。 高芒王朝这个庞大的帝国机器,以极快的效率,高速运转了起来。 …… 徐婉真带着采丝,身后跟着几个内院管事媳妇,仔仔细细地将家里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遗漏。 自从流民越来越多,她就着人在家中开始熏燎。但事情未到眼前,就怕下人婆子们不经心。确认了疫情爆发,她亲自带着人走一遍,以免疏忽了。 “这边的太湖石,也不能遗漏了。围墙的外侧,也要好好熏燎,你们住在后巷中,人流来往复杂,更是前后都要熏燎到位,不可大意。” 吩咐完毕,徐婉真去荣晖堂向徐老夫人禀报,徐文敏这时也回来了。 将刚刚徐乐安送回来的消息讲了,徐婉真道:“祖母,您看这段时日是不是将宇儿接回来住?他每日往来松溪书院,万一在路上沾染上不干净的,孙女实在是越想越担心。” 徐老夫人点点头:“去信告个假,等疫情平复了再回去。他才七岁,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好。” 徐文敏道:“这方略妹子多抄几份给我。我让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也都遵照执行。” 徐婉真早有准备,吩咐采丝去将她房中抄录好的方略拿来。 “还有一事。这些防疫所用的草药,不是常用药物,京中医馆里想必备得不多。这套方略一旦被皇上采用施行,恐怕几日就会被哄抢一空。”徐婉真担忧道:“我已着人提前采买了许多,但恐怕不够京中百姓每日使用。” 这套方略要见效,消毒灭菌是关键。将病菌扼杀到幼苗之中,彻底掐灭传播的可能性。但消毒的工作,要每天都做,停了一天都不可。京中这么多人,这样大的用量,就医馆的那些库存哪里够? 徐文敏问问沉吟:“我立即去一趟和丰号见钱老爷。上月父亲约了钱老爷喝酒,听他说起,如今他们和丰号的镖队已经组建好了,足足有十余支。眼下航路被封,只有陆上可走,镖队行走迅速,不护送贵重物品的话,直赴岭南道采买草药,十余日就能打个来回。” “这个法子好。”徐老夫人道:“也去见见贺家的敖掌柜。他们的商队行走多年,看看其他药材商人处有没有囤积这些草药,先采买回京。” 徐文敏应承下来,匆匆去了。 这场时疫来势汹汹,千头万绪的事都需要应对。陪徐老夫人用完晚饭,徐婉真回到后罩房,将众人都召集过来:“你们若有亲眷的,都写信回去,让他们按方略防治疫情。需要方略的,来找采丝抄录。” 待众人都退下了,郑嬷嬷瞧她神情疲累,她再能干,也只是闺阁少女。奔忙了一天,又耗费心神,岂能不累? “小姐,您已经尽力,余下的事也帮不上忙。不如先安心歇息,您要是累坏了,再有什么事也帮不上忙不是?” 徐婉真想想也有道理,只是一颗心安定不下来。在现代有过一场著名的时疫——非典,那个时候她还在巴黎求学,但国内情况紧急,连一向只知道工作的妈妈也打电话给她,让她那段时间不要回国。 现代科技昌明,医学发达,对付非典也手忙脚乱。在这个古代,交通落后,信息如此不畅,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条人命的代价,才能将这场时疫控制下来。 郑嬷嬷瞧她虽然听了,却仍然担忧,塞了一本她常看的游记在她手中道:“小姐您先看会书,老身去熬制草药。好好沐浴了,方可安睡。” 用草药沐浴,也是预防的手段之一。徐婉真无奈,接过游记看了起来。 青麦抿嘴一笑,关键时刻,还是郑嬷嬷能制住小姐。 第四百九十六章 千头万绪 徐文宇已从书院回来,先去给徐老夫人请安,听说了为他告假的事,忙跑到后罩房来找徐婉真。 “阿姐!祖母说打明儿不能去书院读书了?疫情是什么,有这么严重吗?” 读书人讲究每日攻读不缀,无论寒暑。他年纪虽小,哪怕是蒙童也是读书人,就算生病了也不敢耽搁功课。这次竟然要停课? 对着他,徐婉真总是有十二万分的耐心。 放下手中书本,道:“很严重。宇儿还小,这些事情,你慢慢长大就知道了。”徐文宇才刚刚满七岁,她不想说出实情,怕给他童稚的心中留下什么阴影。 郑嬷嬷走了进来,瞧见徐文宇,笑道:“小少爷下学啦?嬷嬷刚刚熬好了药汤,先去洗浴一番?”有徐文宇在,徐婉真也不方便沐浴,不如让他先洗过了,回头再熬便是。 徐文宇就拿眼望着徐婉真,见她含笑点头,便随着郑嬷嬷去了。 沐浴回来,徐文宇笑着蹦进来。 徐婉真坐在软榻上,将一个香囊收了针,递给他:“瞧瞧可喜欢么?拿去每日佩戴了。” 她让桑梓将防疫的草药细细拣了一些叶片完整的出来,都装在香囊之中。家中每人都会有一个,随身佩戴了,或许也能有些杀菌的效果。 徐文宇接过去闻了闻,香囊散发出阵阵药香,上面绣了两只憨态可掬的小鸡,高兴的笑道:“多谢阿姐,宇儿很喜欢。” 他身后的弄墨将香囊接过去,仔细的为他拴在腰间。 明日不用去书院,功课也就不急着完成。徐文宇难得的放松下来,爬上软榻,挨着徐婉真跟她一起看着游记。 从他身上传来草药的清香味,刚沐浴过的身子清爽的很。徐婉真将他揽过来,感受到他软软小小的身子,一颗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是啊,这场疫情她确实也尽力了。如果没有她提前进宫求见肖太后,眼下的反应必不会如此迅速。应当会少死一些人吧,自己将家人牢牢护好便是,其余的事情,她也使不上劲。 一天的功课下来,徐文宇有些累了,在阿姐温柔的怀抱中,他打了一个哈欠,闭上眼睛舒服的睡去。 徐婉真不仅失笑,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为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就这样抱着他看书。 弄墨轻声道:“小少爷睡了,婢子这就将他抱回去。” “不必,今儿就让他跟我睡吧。”自从徐文宇开始进学,姐弟两人也许久没有亲近过了。 弄墨点点头,告退回去,拿来徐文宇惯用的小枕头和被褥,在床榻上铺好。 等徐文宇睡得更熟了一些,徐婉真才让弄墨将他抱到床上睡好,自己则去净房用草药沐浴。 …… 这几日,京兆府尹唐柏才忙得焦头烂额,已经连接几日都歇在衙门,未曾着家。 先是洛水泛滥,紧接着流民入城,眼下又爆发疫情!他眼下一个头有两个大,这些事,怎么就堆在一起了呢?一个处置不好,他这个官位也做到头了。 夜虽然深了,衙门里却灯火通明,不断有衙役进进出出。钱粮师爷陶维进来禀道:“唐大人,通仓派人来说,仓中的米粮已经用去了一半。” 唐柏才点点头,喝了口茶水润了下干渴的喉咙。事情实在太多,这只是其中之一。 “你去拟个折子,说明下情况,请皇上允许,请调河东道的粮食应急。” 陶维应了,劝道:“夜已深了,大人先去歇息,明儿一早的事情会更多。有我们几个师爷轮值,夜里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唐柏才想了想,点点头回转他设在府衙的起居室。眼下的事情千头万绪,他若是没有养好精力,实在是应付不来。 …… 翌日一早,随着安民告示的贴出,京中百姓才知道城里爆发了疫情,顿时人心惶惶起来。好在告示上说得清楚明白,让人们拿着户籍,去坊正处领取防疫的草药,才没有导致哄抢。 在昨日,京兆府已经紧急将城西的一大片货仓连着空地都清理出来,四周用围栏隔了,将医馆中的病患、大夫、伙计全部迁移过去,集中隔离治疗。 坊正早就得到了京兆府的通告,带着人敲锣打鼓的满街巡视着,将那些患病的人都找出来,送到迁病坊中去。 在这片忙乱中,人人自危,生怕被染了疫情送走,自然也就无心享乐。青楼、戏园、酒楼这些地方,一下子便冷清了下来。 一向热闹的胡家戏园里安静下来,胡班头正领着人,将园子里仔仔细细的熏燎了。 一行人到了江尘的小院中,胡班头笑道:“玉郎啊,没扰着你吧。为了防疫,也是万不得已。” 江尘笑笑,在这样的喧嚣中,面目仍如春花秋月一般,“班头不必顾忌我,江尘也是怕死的人。” 等众人熏燎完毕退了出来,他闻着空气中这股烟火气,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这个法子,难闻的很。希望有效吧。” 转身回了房,不久后进来一名黑衣人:“禀主子,属下跟着太子过去的人,已经跟太子搭上了线。” 江尘点点头,太子虽有关景焕保着,但却越来越收拢不了人心,根本不可能拒绝他的投奔。 太子在京中时,太子府守卫森严,又顾忌影卫。反正又不急,他便迟迟没去找太子。难得他赈灾出京,大好的机会可不能浪费了。 默默想了半晌,江尘道:“影卫这边,可查出来继任的影是谁?” 黑衣人惭愧道:“属下无能,尚且没有头绪。” “不怪你。”如果有这么好查,那也不是庆隆帝最好的暗牌了。 …… 在这场混乱中,齐王的詹事府有条不紊的建立着,来投靠的人也逐渐增多。 太子的性情逐渐被人们所知晓,在朝中支持他的人也少了许多。毕竟,一个行事狠厉,对自己严苛的帝王,是让人心生惧怕的。 眼看齐王崛起,那些不看好太子的人,便暗自斟酌。想搏一搏,拼个未来前程的,就纷纷投书到长史舒解世那里。只是良莠不齐,还需慢慢筛选。 除了齐王以往就收拢的人手,借詹事府建立之际正名之位。此次来投的,却没有什么好的人才。 第四百九十七章 梅花银簪 长乐宫中,曹皇后一个人慢慢用完了午膳。 自她带头削减用度以来,宫中的膳食简单了许多,殿中的冰盆也减少了一半。气温不如以往凉爽宜人,只是刚刚不至于冒汗而已。 漱了口,曹皇后走到窗边,默默沉思着。 过了半晌,她开口道:“妙芙,你明日出宫一趟,将这个簪子送到翰林学士方大人手中,请他加入詹事府。” 这个银簪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瞧起来有些发灰。当年选的材质地也不如何好,款式更是不行。只简单用银丝扭成几股,在尾部形成一朵镂空梅花。经过了岁月的洗礼,银丝中透出点点的黑色来。 但曹皇后看着这支银簪的目光,却无比温柔悠远。 如果可能,她宁愿将这支簪子和那段往事一起掩埋起来,再不去回忆。 但是,眼下却是最好的时机。朝中几件大事,庆隆帝忙碌得顾不上盯着后宫。城中混乱,影卫就算能力超群,也盯不过来这么多官员。此时她不出手,等这几件事过去,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 昭阳公主被变相软禁,齐王不得已浮出水面。舒长史忠心有余,谋略不足,学识更是差了些。若无能人辅佐,光凭齐王,她还是很不放心。 妙芙候在一侧,有些胆颤。她伺候了曹皇后这么些年,从来不知晓这支银簪的存在。 过了半晌,曹皇后才不舍的将这支银簪放到她手中,“记住,除了方大人,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 “婢子谨记!” 得了吩咐,妙芙去殿内省报了备,领了出宫的腰牌。 作为曹皇后的心腹宫女,为她出宫办差是常事,无人敢过问她的目的。 怀中揣着那支银簪,妙芙如同揣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般,心中忐忑不安。跟在曹皇后身边,她对朝中的时局也有所了解。齐王筹建詹事府,凭这根银簪就能让堂堂翰林学士投奔?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越想,妙芙越是害怕。这根银簪,她更是须臾不敢离身,生怕一个不慎遗失了或被人瞧见。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天,第二日宫门一开,她便急匆匆的出宫。 她出宫的时候多,对洛阳城中分布熟悉。但曹皇后的吩咐她记在心头,不敢贸然上面。 找了一家清净的茶楼,到二楼坐下,她让店里伙计去找了个半大的孩子来。 洛阳城里常有这样的半大孩子,在街面上游荡玩耍,没有比他们更知道各家各府的位置。他们也时常帮人传话,赚点散碎银子花。 这次来的是个九岁左右的男孩,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红色褂子,一见她就知道有差事来了,笑嘻嘻问道:“贵人有何事?” 妙芙不动声色的打听了几个府邸,将方大人的府邸隐藏在其中。 得知方大人住在城东的集贤坊中,她赏了两粒金豆子给这男孩,男孩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又坐了半晌,让伙计上了两碟糕点。用掉大半,她才离开这茶楼,雇了一顶轿子,往离集贤坊最近的永安街而去。 一路过去,她坐在轿中,也觉出城中的忙乱来。 永安街是城东相当热闹的一条街,眼下在和同福大街交界的街口处,好些商家在此设了粥铺,有灾民在此排队领取。 她悄悄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那些灾民个个面黄肌瘦,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打击得神情麻木。领了粥,口中喃喃道了谢,木然的行礼退下。 过了嘈杂的街口,到了永安街上,竟然听不到以往的那些热闹声音,各家的生意都冷清的很。只有时不时,坊正敲着锣鼓带着人、抬着担架经过。 她让轿夫寻了一家极雅致的笔墨铺子下了,掏出荷包付了两个大钱。想了想,又掏出一个放在轿夫手里,问道:“刚才那些人过去,抬的是什么人?” 轿夫叹了口气,道:“姑娘是刚到京的吧?你可得小心些,别染了时疫。街头就贴了安民告示,有防治的办法,姑娘好好看看。” 叮嘱完才回到妙芙的问题:“这些人,都是患了时疫的。坊正带着人抬走,敲锣让附近的行人离远些,不要靠近了以防染上。” “那坊正他们就不怕吗?”妙芙追问。 “姑娘是没看见,他们都戴了面巾,用药汁泡过,能不被染上。” “这能有效吗?”虽然宫中也每日熏燎,也熬了汤药给她们内服外用,但她还没听过用这个法子能防染病。 轿夫点点头,道:“刚开始不知道是不是有用,他们也是怕的。但怕也无法啊,有京兆府在上面看着,他们哪里敢推脱?还好这都几日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染上,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这法子,积德啊。” 如果没有这面巾,坊正也要做同样的事,迟早会染上时疫,增加几条冤魂。 他不知道,妙芙却心知肚明,暗暗感激起将这法子呈到太后面前的徐婉真来。如果没有她,苏大夫也不会获得太后认可,太医院更不会提前囤了这好些防疫的药材,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打发走了轿夫,妙芙走到街角,找到几个正在踢毽子的女孩。 她蹲下身问道:“你们可有人知道方大人的府邸?” 一名着蓝花白底衫子的女孩子停了动作,问道:“姐姐是问翰林方大人吗?” 妙芙点点头:“你帮姐姐送个口信,请方大人来前面的砚心斋一趟,不能被别人看见了,知道吗?” 那女孩子有些为难:“我可进不去方大人府里。” 妙芙拿了一粒金豆子给她:“你让门房给方大人传个话,梅花银簪这四个字,方大人会出来见你。记住了吗?” 她点点头,重复了一遍:“梅花银簪。” 看了一眼同她一道踢毽子的几个女孩,笑道:“你们也一起去,换个地方踢毽子。方大人若是来了,过上一个时辰,你们还是在这里来找我。到时,一人一粒金豆子。” 洛阳城里常常有人遣这些孩子送话,她们也是惯了的,并不多问。听见有金豆子可拿,几个女孩子欢呼起来,叽叽喳喳的拉着走远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方孰玉 看着这些孩子们往集贤坊的方向去了,妙芙才拉了拉头上帷帽的面纱,回身进了砚心斋。 笔墨铺子在平日里也很清净,眼下就更清净了。 四壁上挂了山水画,有好几副都是前朝流传下来的真迹。各个柜台陈列着笔、墨、纸、砚,俱都是佳品,房中散发出幽幽的墨香来。迎客的地方放了两把鸡翅木高靠背椅,一侧高几上的青花瓷瓶中,插了几支竹枝,清雅的紧。 铺子里就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掌柜守着,愁眉苦脸的。永安街的租金不便宜,这几日连个客人也没有,白白亏了去。 见到妙芙进来,忙迎上来:“姑娘,想选一些砚台送人吗?” 高芒王朝民风开放,似妙芙这样孤身一人采买的女子并不少,掌柜并不觉得讶异。 妙芙点点头:“堂兄要及冠了,我要买一套文房四宝相送,可有上好的?” 她虽然戴着帷帽看不清面目,但通身的气度,襦裙下摆隐隐透出的牡丹金丝暗纹,让掌柜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凡来。忙殷勤的迎上来,一一介绍起来。 妙芙略看了看,并不满意。 掌柜急得汗都下来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可不能白白放走了。 “姑娘,你且随在下到后面的雅间稍坐。在下家里藏了几套珍品,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那要等多久?要是远的话就算了,我再去别的铺子里看看。” “不远不远。不是在下夸口,我经营笔墨生意二十余年,我这里的姑娘不满意,别处的也一定如此。”掌柜满面堆笑:“这大热的天,姑娘何必跑来跑去,不如坐下歇歇脚。” 妙芙这才松了口。 掌柜殷勤的伺候着,带她穿过中堂,来到一个清雅的小院中。 “莲莲!别写字了,帮阿爹去前面看着铺子,我要回家去一趟。” 只听得里面有人脆生生的应了“哎!”,从西厢房中走出来一个十多岁的大姑娘,五官清秀。 “让姑娘见笑了,这是我家二姑娘。这些日子,伙计们都告假回家了。无法,我只得将家中女儿叫来应急。莲莲,快来见过贵客。” 妙芙笑道:“不必多礼。” 那名叫莲莲的女子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她,便去了前面守着铺子。 掌柜将妙芙带入东厢房,上了一杯茉莉香茶,便告了罪,急急忙忙回家拿那几套珍品了。 …… 翰林学士方大人,方孰玉。两榜进士出身,先帝钦点的榜眼。 方家,乃河北道魏州传承了几百年的诗书礼仪望族,从前朝起便有多人为官,朝代更迭也未能动摇方家的根基。 方孰玉是方家的庶支,是方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光明大道。 成为榜眼后,便被点进了翰林院,从七品编修做成,到如今已成为六品学士。刚带着几人完成了一部著作的编撰,顶多再熬上两年,他就能进入六部观政。侍郎、尚书,直至成为大学士。 他才刚刚四十出头,政治生命还长得很。十来年深厚的翰林资历,无可置疑的出身,又有方家作为后盾,成为宰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几日因城中疫情爆发,皇上宽厚,命翰林院不当值的翰林,全部回家休沐。 他是典型的读书人,已经习惯了早起,读书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如呼吸饮水一般自然。就算休沐,也在书房中查阅典籍,整理笔记。 听到门房来报,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要见她时,他心头诧异:“见我做什么?” 门房摇摇头:“她没说,只说您听到‘梅花银簪’四个字,就会去见她了。她在大门那里等老爷。” “梅花银簪。”听到这四个字,方孰玉如遭雷噬般呆立当场。 那些久远的往事,措不及防的涌上心头,如一卷卷画卷,在他脑中展开、涌动。他已经刻意去遗忘了这许多年,装作从来没有相遇过,为何她要重新提起? “老爷,老爷?” 方孰玉回过神来,看着还在等他回话的门房,道:“我这就去。这件事,你就当没听见过,知道吗?” 他一向温润如玉,此时疾言厉色起来,眼中凌厉的光芒让门房不禁瑟缩了一下,忙答道:“是,老爷!小人今天没见过什么人,也没有来请过老爷。” 出了大门往左右看了看,方孰玉瞧见有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踢着毽子。 他走过去,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温和些:“你们,谁找我呢?” 身着蓝花白底衫子的女孩道:“大老爷,有位姑娘找您。她就在前面的砚心斋里面等着您。” 说完了话,几个女孩便嘻嘻哈哈的跑开了。 方孰玉只觉得心头发涩,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呢?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必不可能亲自来见。 到了砚心斋门口,他理了理衣冠,迈步入内。 守在铺子中的,却是一位十来岁的大姑娘。看见他进来,那姑娘有些惊讶。铺子里都好几日没有生意了,今日一下就来了两名客人。 正要迎上去,方孰玉轻咳一声,道:“我是来找人的。我家侄女在这里买笔墨,她让我帮忙看看成色。” 哦,原来如此,就说怎么会这么巧。 莲莲心头释然,忙将他引往后院,给他指了指东厢房,道:“那位姑娘在里面品茶,您进去吧。”说完又忙出去了,前面铺子里的货品都很贵重,一样也丢不起。 妙芙瞧见方孰玉进来,心头赞道:“好一个翩翩君子。” 只见他风姿俊秀,眉目朗朗,身姿挺拔如竹,气质濯濯如春月柳。头戴了一定淡青色四方儒巾,着一身玄青色竹枝纹细布直裰,这是标准的读书人打扮。为官多年,也未能洗去他深入骨髓的儒雅风仪。 妙芙上前,屈身施礼,“见过方大人”。拿出那支年代久远的梅花银簪,双手呈上。 方孰玉浑身一震,果然是她! 见到这支银簪,他心神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了她明丽的笑容,英姿飒爽的风姿,鼻端好像还闻到了当年山坡上野花混杂着青草的香味。 第四百九十九章 昨日种种 能稳稳持笔写上几十张小篆也不会颤抖的手,此时却不可抑止的发颤。 方孰玉勉力拿过这支银簪,唇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更加不能忘记的是,她如今已经贵为皇后,这个时候,遣人如此隐秘的来见他,一定有着什么目的。 一瞬间,他有些愤怒。你一定要这样做吗?亲手毁去曾经的美好? 他从未想过,这支梅花银簪会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以为在两人之间是有默契的,既然今生无缘,那就默默将曾经的记忆埋葬。这支银簪,是他留给她最后的一点念想。 她,究竟想做什么? “说吧,有什么要求。” 妙芙低垂着头,只觉得他的语气中有着无边萧瑟。明明是在眼前的人,却觉得他此刻正伫立在一座孤岛之上,与亘古以来的孤寂作伴。 “请方大人入齐王的詹事府。”她简明扼要道。 “詹事府?”方孰玉喃喃低语,不由摇头失笑。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不觉得很过分吗? 然而,他更加无力的是,自己竟然无法拒绝。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在下定当竭力。” 过去了这么些年,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遗忘。未曾料到,对于她的要求,自己仍然无法拒绝。 凝视着手中的银簪,他两手用力,猛然向下一掰。银簪本不易断,但时日久远材质已经有些发脆,他手上加力硬拗,只听得一声轻响,梅花银簪断成两截。 “请姑娘转告,昨日种种譬如此簪,此事之后,我们两不相干。” 妙芙心头震惊,看着他面上一点一点冷下来的神情,伸出双手接住他递过来的簪子。 方孰玉将目光在断成两截的梅花银簪上停驻了一息,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决然转身离开。 背对着妙芙,他的眼中盛满了满满的悲伤、孤寂。 亲手斩断过往的情缘,这让他痛彻心扉。但是,他也只能这样做,才不会连累到她,她才会一生无忧。就让她忘记他吧,有他记住也就够了。 莲莲看着他从后院出来,“官爷,您选好了?” 方孰玉一言不发,只微微点头,径自朝外面走去。 莲莲心头疑惑,但转瞬之间都抛诸脑后。父亲说过,不要过问举止怪异的客人。 又过了一刻钟,掌柜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怀中抱了一个长条形的包袱,几个锦盒摞在其中。 进了门,顾不得擦汗就问:“客人呢?” “还在后院,没出来过。” 掌柜才放下心来。永宁街在城东靠南的位置,他家靠着西市不远,这来回的时间就有些长,他生怕那位姑娘等不住先走了。 妙芙看着在桌上一字摆开的四个锦盒,仔细瞧了过去,点头道:“掌柜果然没有诳我,这都是上好的珍品。这支湖笔,还是前朝司阳羽所制的孤品,不想今日竟在此地见到。” 见她识货,掌柜笑容满面赞道:“姑娘好眼光。” “就要这套。”让掌柜包了起来,问过价格就付了银子,也不砍价。 掌柜恭恭敬敬的将她送了出门,乐得见牙不见眼。这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出手好大方!这样一来,一个月的房租都有着落了! 妙芙出了门,转过街角就看见那几个小女孩正伸长了脖子等着。 瞧她走过来,蓝花白底衣裙的小女孩道:“我就说嘛!姐姐不会骗我们的。” 妙芙微微一笑,一人发了一粒金豆子,又多给了一粒那传话的小女孩:“姐姐走了,你们今日从来没见过姐姐,也没拿过金豆子,知道了吗?” 女孩们连连点头,她们才不会说出去呢!要是被大人知道了,这金豆子就保不住了。 …… 方孰玉回到书房,怔怔出神。眼神虚无,也不知看向了何处。 门外响起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书房的门被人轻轻叩响:“夫君,您在里面吗?” 他陡然收回眼神,道:“在,你进来。” 一名气质温婉的女子推开房门,温柔笑道:“天气太热了,妾身煮了一些南瓜绿豆百合汤,用冰镇过了,清热润肺。” 看着女子温婉的笑脸,方孰玉的面上又重新有了烟火气,笑着点点头。 …… 妙芙离了永宁街,到同福大街上找了一间酒楼,包了个雅间用了午饭。又一直盘桓到下午,采买了一些胭脂水粉,才重新雇了一顶小轿,将她送回天津桥头。 此时正是宫女太监大量回宫的时刻,陆续有人挽着包袱,或坐轿、或乘车、或步行,匆匆朝此处汇集。妙芙混入人流之中,丝毫不显眼。 桥头上的侍卫验过了腰牌,妙芙携着包袱,又在端门处归还了令牌,脚步匆匆的往长乐宫赶去。 见她进来,曹皇后摒退了宫女,着她单独回话。 妙芙将见方孰玉的经过完完整整的描述了一遍,双手恭敬的呈上银簪。或许是她的错觉,在那个瞬间,恍惚看见曹皇后不可抑止的抖了一抖。 轻轻拿过银簪,曹皇后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褪下手上一个墨玉镯子,赏给了她。 妙芙谢了赏心头一松,总算是圆满办成了。她要将这件事彻底遗忘,再也不要想起。 曹皇后右手紧紧的握着断成两截的银簪,断口深深的扎入了她的掌心,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两眼凝视着窗外,心神却不知飘荡到了何处。 昨日种种譬如此簪,呵,说得好啊! 明明知道这是过分的要求,明明知道他无法拒绝自己,自己竟然也提出来了。这样的自己,还有何面目见他?有什么立场,去缅怀过往? 是自己,亲手将两人曾经的美好情愫一手破坏,用那样纯净的情感,来交换利益。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变成了这样的人?她伸出左手,在阳光下反复看着。这双手,曾被他握在手中,曾被他那样珍惜。 可是后来,这双手作过恶,沾染上的血迹再也清洗不掉。 他是唾弃自己的吧,就让他厌恶吧!痛恨吧!憎恶吧!自己将他亲手拉进了这个夺嫡的漩涡,将方家也绑上了战船。 只要盛儿能最终登上大位,自己这些许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呢?她自嘲的笑笑。 第五百章 喜讯 午休起来,徐婉真将收到的回信一一整理。 在疫情爆发之初她送出去的那几封信,收信之人已经全部回信。 内容无一例外是感谢她的提醒,和她提供的防疫方略,会照此施行确保家人无忧。并嘱咐她爱惜身子,城中乱像频发,着她不要出门云云。 让她没想到的是,昭阳公主竟然也给她回了信。 无任何花俏装饰的雪白宣纸上,简明扼要的写了三个大字“知道了!”笔锋如刀,力透纸背,很难想象这竟然是出自一个公主之手。 宋州也送来了回信,涂芳颜娟秀的笔迹里,字里行间都是喜悦。先是道了谢,虽然宋州远离洪水泛滥的灾区,但这样炎热的夏季,小心防范也不为过。 她只是贵妾,无法左右主母,只是在自己的小院里隔三日就熏燎一次,并用草药熬制药汤沐浴。还给贺二公子做了辟毒的香囊,让他随身携带。 她这么小心翼翼,只为了她腹中正孕育着一名小小的生命。 已经有两个月了,眼下怀相稳固,身子也好。除了每日想吃些辣的,没有出现孕吐不适的现象。都说“酸儿辣女”,宅中妇人便俱都猜测她腹中的应该是女婴,主母对她才放松了些,也不再让她晨昏定省了。 尽管她极力掩饰,徐婉真还是从她的描述中,看出她在贺家过的并不如意。 怀孕之后不再晨昏定省,说明在之前,她定是日日前往伺候主母。主母要拿捏一个妾,多的是法子。就算贺二公子护着她,但后宅乃是女人的天下,他有自己的事要忙,又不能时时跟在她身边。 更何况,他对她越好,主母看着越是碍眼。 这些徐婉真都是知道的,但也只能盼着她自己争气,毕竟地位在那里摆着,谁也帮不了她。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既然她有了孕,为了让她能顺利生产,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 写了一封信,唤桑梓进来,徐婉真吩咐道:“找个管事婆子跑一趟宋州,将这封信送到涂芳颜的手上。将我库房的册子拿来,我挑几样礼物一起送去,就说是贺她有喜的。” 桑梓是喜欢涂芳颜的,连忙去拿了册子。 徐婉真平日里不在乎这些钱财,此时拿册子一看,着实唬了一跳:“这是我的小库房?你没拿错?” 桑梓笑道:“婢子管着小库房的钥匙,怎么会拿错。” 一一指给她看:“小姐您看,还记得这匣子珍珠吗,是钱老爷在苏州时送的。老夫人说还是上在你的账上,将来做嫁妆。这个是庄夫人送的,这个是从涂家搬出来时,老太爷吩咐给的。这些是从苏州带来的,有些是大夫人的陪嫁首饰,有些是大少爷外出时给小姐带回来的。” 桑梓打小陪伴在徐婉真身边,心眼实在,对这册上的东西如数家珍。 册子有好几十页,册上从珠宝首饰到花瓶古董衣料,不一而足。她凝目细细看来,那些之前得到的,她的记忆都模糊了。只有穿越后得到的这些礼,只要见过的,就还有些印象。 将账册翻到最后,徐婉真暗暗心想,原来自己还是个小富婆呢。这些东西如果到了现代,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古董,拍卖了几代人都可以衣食无忧了。 不过,就算在这里,也值七八千两银子了。再加上阿娘留下来的那两座陪嫁庄子,有小一万了。这还没算她账上的银钱,和散碎的零花。 早知道徐家富庶,今日她才能略略体会一二。 如果放在别的家庭,这些馈赠的珍宝定然是要被收到公中,至少也是由母亲、或祖母代为保管。哪里会就这样大咧咧的放在她的私库之中,她今日要是不清点,还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拥有这么多私产。 她嘴角微微翘起,无论如何,有钱的感觉总是好的。 重新打开册子,挑了一套汝窑出产的茶壶杯碟、一套赤金嵌绿宝石头面、一座和田玉送子观音像。 想了想,她又道:“将阿哥前几日带回来的那匣子绢花也放进去,就说送给贺二夫人戴着玩。去祖母那里讨一串楠木佛珠来,给贺老夫人带去。另外贺二公子的那几个姨娘,一人送一支银簪。家里没有,你让万氏赶明儿去采买了来,要成色好的,从我的账上走。” 桑梓微微有些犹豫,她不像采丝一样只闷头干活,只要是徐婉真吩咐的便毫不迟疑。仗着陪和徐婉真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小姐面前,她总要自在一些。 不过,她总是忠心的,一向也不逾矩。自己身边有不同的声音,徐婉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便纵容了下来。 “这份礼,是不是有些重了?”桑梓小心翼翼的提醒。不提别的,那座观音像就极难得,是庄夫人送给她,打算在她出嫁时做嫁妆的。 徐婉真微微一笑:“就是要重。” 不重,怎么能给涂芳颜撑腰?要让贺家的人都知道,涂芳颜这个贵妾,是名副其实的“贵”。 她如今也是五品宜人了,别看五品在京城毫不起眼,在宋州地界,一州之长的刺史也不过是从四品官。给涂芳颜撑个腰,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桑梓歪着头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欣然笑道:“还是小姐英明!婢子这就去准备。” 徐婉真哭笑不得,忙叫住她:“我还没说完呢,你别急。这么个急性子,往后可是要吃亏的。” 桑梓垂下头,道:“小姐教训的是,采丝也常说,婢子一定会改了,不给小姐添乱。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找个伶俐的管事婆子,拿五两银子给她,让她把自己收拾得好看些。到了贺家,先去见贺老夫人,再去见贺二夫人,礼数必定要周全了,万万不可丢了脸。” 徐婉真细细吩咐了,既然要撑腰,那就要把全套都做足。 桑梓领命下去,徐婉真带着青萝去了一趟荣晖堂,将这个喜讯告诉祖母,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如果诞下来的是男丁,涂家三表叔公也是有后了! 顺道,也把她给涂芳颜撑腰的事跟祖母讲讲。虽然眼下是她在掌家,但这些人情来往,哪怕是走的她的私账,祖母也要知道才好。 第五百零一章 做人情 在荣晖堂里,徐婉真跟徐老夫人说着话,“祖母,您看我这样送礼过去,合适么?” 来京之后掌着家,徐家日常的人情来往都是她在处理。只是这次的性质不同以往,还是问问徐老夫人更加稳妥。 徐老夫人笑了笑:“年轻人有些锐气,没什么不好。” 贺家、徐家是徐老太爷在世时留下的交情,主要在丝绸生意上合作比较多。 这次收购徐家在江南道的产业,别看贺家主动让利,其实是得了大便宜的,这笔生意两家谁也不欠谁。真论起来,徐老太爷的恩情,贺家只是略作补偿了些许。 她和贺老夫人,还未曾照过面,算不得多么深厚的情谊。 涂芳颜是以涂家族人的名义嫁过去,她若是在贺家受了欺负,徐家也颜面无光。固然,这件事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但既然自家孙女要为涂芳颜撑腰,那就撑,没什么可顾虑的。 得了徐老夫人的肯定,徐婉真展颜一笑。 玉露打了帘子进来:“苏三爷带信来了。” 这几日苏良智忙得不可开交,防疫方略是他提出的,疫情爆发之后,皇上便命赵院使主持对抗疫情,他为副手。 全城的防治工作,迁病坊中病患的病情,查找传染的源头,这种种都需要他亲力亲为。 每日着家时,都大半夜了,徐婉真已经连着好几日没瞧着他,只得嘱咐伺候的小厮勤快些。将他换下的衣物都浆洗好,保证苏良智每日都能清清爽爽的出门。 这时他有信来,估计是有什么进展了。 徐老夫人打开信,看完笑了起来,递给徐婉真道:“你小舅舅果然不愧是苏小神医,这么快就找到了治病的方子。” 徐婉真接过来细细一看,信里面说的很清楚,苏良智和赵院使,还有城中的大夫一起诊治在迁病坊的病人。讨论出了药方,连着两日用了,已经有病人的症状开始减轻。 写这封信回来,只因其中有一味关键的药物——青嫩茵陈蒿草,京中的储备已不多了。而这种药草的产地在岭南道,已经禀了皇上让岭南道快速调药过来。 贺家已经带了好几车防疫用的药草,卖给京兆府。因此,他写信回来问问,让徐家问问贺家那边,有没有这种草药。 贺家经营着南北货行,商队遍布高芒,贩卖药材也是贺家的一门大生意。 徐老夫人想了想,道:“这个人情做得。我写封信给敖大掌柜,让他们自己去搜罗药材。” 徐婉真继续看信,在末页上写着,他们对这次疫情爆发的源头,已经有了初步的怀疑对象。再过两天,就能知道究竟对不对。 …… 两日后,京兆府尹唐柏才亲自带着一队衙役,身后跟着赵院使、苏良智等人,面上都戴了双层药汁浸泡过的面巾,来到洛水河湾之处。 这处水流缓慢,奔涌的河水到此打了个弯,才继续向前流去。 从上游冲下来的漂浮物,就俱都漂在水面上。 走得近了,闻到一股腐败的恶臭随着河风传来。定睛看去,那河湾上不仅漂着枯枝烂叶,还有家禽死鱼等物。这些天无人捕捞,暴晒了这好几日,被水面泡的稀烂,有绿头苍蝇在上面叮着,水面上还有些又细又黑的虫卵。 一名衙役守在此处,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见唐柏才到了,才施礼回禀:“唐大人,就是此处。我们问了这周围的居民,他们说前些日子经常看到有乞丐、闲汉在这里捕捞,将那些死鱼烂虾都捞回去食用。” “找到那些人了吗?”赵院使追问。 “属下找到几个乞丐的窝棚,如赵大人所料,里面已经死了好几个人。剩下的,眼看也是救不回来了。” 唐柏才记起防疫方略其中有一条,就是不能食用腐烂、变质、过期的食物。这因上游暴雨而淹死的动物,漂到这里至少已经过了两日,被他们捞起来煮了吃,果然就出问题了。 看来,疫情爆发的源头已经确定。 想到这里,唐柏才回身问道:“苏大夫,此地应如何处理?” 苏良智无官职在身,但防疫方略是他提出的,这些日子推行下来,严格控制了疫情的蔓延。除了刚开始患病的人,和他们接触导致染病的人之位,城中竟然无一例新增病人。 这让唐柏才深深感激。这次疫情控制得力,他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对这位年纪轻轻的苏大夫,也愈加信服。 “将这些死去的动物全部打捞上来,在距河岸三丈处,就地掩埋。掩埋坑,深三丈,宽五丈。坑底先撒硫磺,填埋一层,撒一层。”苏良智估摸了一下这批填埋物的数量。 唐柏才吩咐下去,让随行衙役根据苏良智所说,开始挖坑。 自己则带着众人,往下一个地点而去。 将这些腐烂的动物都填埋完,就等于消灭了源头,才可安心对方疫情。 忙碌了整整一天,唐柏才回到了府衙,只觉得浑身都要散了架,提不起半丝力气。 只是此刻还不能休息,叫了书启师爷过来,吩咐道:“疫情的源头你知道了吧?拟一张安民告示出来,通报疫情进展,并再次告诫,切勿食用腐烂变质之物,若不慎食过,定要前往迁病坊诊治。” 书启师爷应下,拟了安民告示上来。唐柏才过了目,盖上官印,着人明日发到各坊正手里,由坊正将告示贴到街头巷尾。 …… 翌日,齐王府。 舒长史兴奋得手舞足蹈,冲进齐王的书房,道:“王爷!您看。” 齐王接过拜帖,诧异问道:“方孰玉?” 舒长史肯定的点点头,道:“是方孰玉。他已辞了翰林,投书到詹事府,愿为齐王效劳。” “当真?”齐王满面喜色,这真是从天上掉馅饼的好消息。“他在何处?” “正在筹建的詹事府中。” “快,快!带我去见他。”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舒长史在后面急急追着,喊道:“王爷,王爷!您还未换衣服呢!” 齐王在自己府中一向衣着简单,只着一件青布道袍,一根竹节木簪束着发。这样出去,难免会有损王爷威仪。 第五百零二章 菩萨心性 齐王却一刻也不停,“顾不上这许多了。” 从王府侧门出去,穿过一个夹道,便来到正在动工的詹事府中。 此时的詹事府,已经初具规模。朱墙黑瓦、黄铜铆钉大门、青石台阶,大门两侧守着一对威风凛凛的镇宅石狮。 整座府邸显得沉稳踏实,肃穆端庄。 齐王在门口停下,等舒长史赶上来,问道:“方大人在何处?” 舒长史是文官,追了这一路,已经气喘吁吁缓不过气来。两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用手指着右边:“在,在主簿厅那边。” 齐王见他喘不过气,吩咐道:“长史暂且歇歇,本王先去见方大人。” 说罢,大步流星的朝主簿厅走去。 在外面瞧着,已经是一座成型的府邸了,但里面却各处都还在大兴土木。 到了主簿厅前面,瞧见一名男子的背影,他着一袭淡青色直裰,头戴一顶纶巾,正仰头打量这刚刚成型的主薄厅。 齐王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男子身前,深深作揖:“纳言拜见先生。” 纳言是齐王卫明盛的表字,以表字自称,执弟子礼,表明了齐王对方孰玉极其重视、仰仗的态度。 方孰玉博览群书,是朝中公认的大儒。他背后的方家,更加不可小觑。他的出现,是齐王迄今为止最优秀的人才,没有之一。 方孰玉点点头:“王爷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他在翰林为官,自然是见过齐王的,只是两人的距离不像今日这样近。齐王的面容更肖似母亲,看到她的血脉,方孰玉不由在心头微微叹气。 在来之前,他着意打听了齐王的消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好的传闻。 此时亲眼看见,发现人如其言,一脸正气,具有坦荡荡的威仪。给人一种感觉,就像只要是他做的所有事,那一定都是正义的,能被摊开在阳光底下的。 对比太子,齐王的长相气质,显然更符合人们对帝王的想象,倒是占了不少先机。 方孰玉拱手道明了来意,齐王喜道:“请先生做我府上詹事,辅佐本王,以免行差踏错。” “下官定当竭力。” 既然来了,就已经上了船,哪敢不竭力? …… 好不容易挨过最热的几天,气温总算稍稍降了下来。 阳光不再是火辣辣的,阴云遮蔽了天空,吹过的风总算带上了丝丝凉意。 逃难来的流民已经安置好,紧急调来京师的粮食已到。京兆府命众粥厂、粥铺都撤了下去,由官府放粮给灾民。 迁病坊中的情形,也一日好过一日。不断有痊愈的病患,从里面走出,回家休养。 苏良智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回到徐家蒙头睡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才来找徐婉真说话。 喝了一口冰镇的酸梅汤,他惬意之极,道:“眼看这场时疫就要过去了,真好。” 徐婉真莞尔一笑:“多亏了小舅舅,否则这洛阳城,还不知会死多少人。” 说起这个,苏良智微微皱眉,轻叹道:“就算如此,也病死了四百余人。在迁病坊中,还有十来人重病,有一半能挺过来就很不错。” 医者父母心,亲眼看着他们的生命消逝,他便有些不好受。 “小舅舅不必苛责自己,这是人口众多的洛阳城。这场时疫若没有小舅舅,结果难料。”徐婉真宽慰道。 “说起来,要感谢真儿才是。”苏良智笑道:“如果没有真儿求见太后,争取到了时间。等时疫爆发的时候再去,已经来不及了。” 提前争取到的这几天时间,至少避免了上千人的死去。 “这不算什么,明明能做的事情,真儿难道放着不管吗?”徐婉真觉得理所应当,并未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苏良智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才释然一笑:“真儿是菩萨心性。” 徐婉真失笑:“小舅舅实在是太过誉了,真儿怎么承担的起?” …… 翌日,从宫中传来消息,肖太后招徐婉真入宫觐见。 徐婉真打赏了来传话的小太监两锭银子,问道:“安国公夫人会去吗?” 那小太监得了银子,喜笑颜开。摇摇头道:“小子没听说。” 原来只召见了自己一人? “请公公稍坐片刻,我换一件衣服便来。” 回到后罩房,记起上次太后说过,让她穿着上随意一些。 便挑了一条羽纱高腰琵琶袖儒裙换上,上面罩了一件青碧色素绢半臂。瞧了瞧,略显得太素净了些,不够庄重,加了一块通体翠绿的玉佩压着裙角,左手腕上仍带着电魄云镯。 怕太后久等,让采丝快速梳了一个肖尾发髻,簪了一支镶翠玉莲瓣流苏簪,耳后别了一朵精致的小白花。整个人显得干净、端庄,有着同龄少女所不具备的稳重。 收拾妥当,带着温沐兰,先去向徐老夫人辞了行,再跟着那名小太监出了宅子,上了一辆两人抬的小轿,往宫里去了。 肖太后一见到她,便执了她的手,亲昵的将她按在自己身侧坐下。 徐婉真连连谦让:“太后娘娘,臣女可当不起。” “当得起。”肖太后佯装生气:“怎么就当不起?” 扬头望向宫中伺候着的宫女嬷嬷:“你们来说说,她当的当不起?” 琉璃抿嘴一笑:“娘娘说当得起,自然就当得起。”底下众女娇声符合,殿内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肖太后听了,得意的笑道:“瞧瞧,我说什么?” 徐婉真还想再推辞,肖太后将她按住,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闷了些。” “来我这里,别把我当什么劳什子太后娘娘,就拿我当你祖母。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跟我提便是。”徐婉真在防治疫情上,出了这么大力,肖太后是真拿她当自家的晚辈看待,连自称都变成了我,而不是哀家。 说着招呼宫女们上了酸梅汤、各种糕点果子。 “来我这里有一样不好,吃不到冰镇之物。”肖太后有些遗憾:“这酸梅汤,还是要冰镇了才好喝。” 徐婉真浅浅一笑,有郑嬷嬷提点,她岂会不知道肖太后畏寒怕冷? 第五百零三章 又赐婚? “不敢欺瞒太后,臣女因有过几次风寒,好不容易才养好了。小舅舅叮嘱过,就算是在夏天,饮食上也不可贪凉。” 肖太后哈哈一笑,“我道怎么就瞧着你这孩子顺眼,原来你的饮食,竟然和我一样。” 末了又叹气道:“不过这酸梅汤不能冰镇,喝起来实在是少了些滋味。我老了,年轻时什么都尝过。你还小呢,未免有些可惜。” 徐婉真抿嘴一笑:“让太后担心了,是臣女的不是。小舅舅说了,等臣女成了亲,生养了孩儿,再养两年就无碍了。那时候便不用忌讳这许多。” 提起苏良智,肖太后更是兴致勃勃:“你这小舅舅很不错,还不足二十,医术就如此高明。等疫情结束,你想要什么赏?苏大夫想要什么赏?都可提前想好了,来告诉我。” 徐婉真唬了一跳,连连摆手:“太后娘娘,臣女做这件事,不是为了问娘娘讨赏的。” 肖太后笑道:“哀家知道。但天家有天家的规矩,你们立下这样大的功劳,连皇上也跟哀家说起过,要封赏于你。有功不赏,将来还怎么让人用命?既然要赏,就赏些实惠的。” 徐婉真默默听了,这个道理她是懂得的,只是疏忽了未曾想过。 看来自己是安逸太久了,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忽略了。 她浅浅一笑,道:“太后娘娘,且容臣女仔细想想。不过,臣女倒是想替另一人讨个赏。”眼下疫情得到控制,基本上尘埃落定了。 “不急,你慢慢想。那人是谁?” “是眼下在涂家教习两位表姐的宁先生。在商议这防疫方略时,宁先生出力不少。只是那是情况紧急,未来得及详述。” “原来是她。”宁先生在京中颇有名气,肖太后自然是听过的:“你是怕万一事有不谐,连累了她吧?” 被肖太后一眼看穿心思,徐婉真赫然的低下头:“什么都瞒不过太后娘娘慧眼。” “行,我知道了。”肖太后笑眯眯问道:“对了,苏大夫成亲了吗?” “禀太后,小舅舅尚未定亲。” 肖太后讶然:“怎么会?瞧他的年纪,应该已经及冠了吧。” 正常的男子在这个年纪,就算没有成亲,也早已定亲待娶了,就如徐文敏一般。 “太后所有不知,臣女外公世代行医,家规必须云游行医满十年,才可开设医馆,治病救人。” “这是为何?”肖太后不解的问道。 徐婉真解释道:“臣女起初也不明白,后来外嫲给我解释了,这是苏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说是既然要治病,就必须见多识广,见更多的病症,识更多的药性。若只是偏安一隅,怎敢说自己能治病?” “外公是在云游行医的途中结识了外嫲,后来一起回了外嫲的故乡常州开设医馆。但他仍然保持着四处行医的习惯,医馆主要是外嫲在主持。” “臣女阿娘故去之日,外公都还在岭南道为了医治阿娘的病,而寻找药材。”不知怎地,在肖太后面前,徐婉真越来越放松下来,这些事久不与人说,此时竟然也坦然的说了出来。 说起阿娘逝去,徐婉真眼神黯然,那是她最遗憾的事情。 她来到这里,努力适应、融入这个世界。尽力改变着、挽救着别人的命运,武正翔的,阿爹阿哥的,甚至这洛阳城中的百姓。 可是阿娘,记忆中那样温柔、那样疼爱自己的,那样如水一般的阿娘,生命如花一般消逝,再也回不来了。 “可怜的孩子。”肖太后扶了扶她头上的小白花,难怪她如此懂事。没娘的孩子,能不懂事吗?再多的人疼爱,也替代不了自己的娘亲。 吸了吸鼻子,徐婉真有些不好意思:“太后娘娘见谅,臣女失仪了。” “瞧你可人疼的,快别想了。接着说,苏大夫怎么没定亲?” 稳了稳情绪,徐婉真继续道:“小舅舅是外公的老来子,打小便在行医上天赋惊人。外公欢喜的很,便带着他四处行医,到过不少地方。他听说了外公和外嫲的故事,立志也要在行医路上找一名情投意合的姑娘,这才耽搁到了现在。” “臣女觉着,小舅舅一旦专研起医术来,便什么也不理会,更别提身边出现的女子了。照这样下去,也不知到何时,他才会成亲。有大舅二舅传宗接代,外公外嫲便也不强求于他。” 听到苏良智竟然还没定亲,肖太后一颗做媒的心便熊熊燃烧起来。 自己这头一桩媒,便做得极好。要不是自己过问,武正翔恐怕二十了也成不了亲。这又是一个及冠了还未定亲的人,看来自己就是这操心的命哪! 肖太后笑眯眯地端过桌上的茶,慢慢喝了起来。 脑中不断将京中未婚女子过滤了一遍,突然想到个人选,感觉蛮合适的。 放下茶杯,她笑道:“婉真,你说我要是给你小舅舅赐一门婚事,如何?” 徐婉真唬了一跳,肖太后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看来给自己的赐婚,让她挺有成就感。 略想了想,她谨慎的答道:“这件事,臣女还需问问小舅舅的意见。他说过,成亲的女子,必须是他看中的才行。” 否则,也不会耽搁到现在。凭他的才学品貌,在苏州早就娶妻生子了。 “那是自然,哀家绝不做那起子恶人,将人强行凑作堆的事。姻缘是上天注定的,哀家只是牵牵红线。” “等过些日子,宫中定会有庆功宴。到时我们安排两人见见面,真儿觉得如何?” 肖太后对做媒之事,果真热衷的紧。 徐婉真不敢拂了肖太后的美意,点头应承下来:“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得太后娘娘如此看重?” 肖太后神秘的笑笑:“不是姑娘,是公主。” 这次,徐婉真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吃惊,掩口惊呼:“公主?” 肖太后的打算实在是让她惊到,脑中只想到了昭阳公主。转瞬间明白过来,昭阳公主明年就要和亲契丹,绝不可能是她。 看着她吃惊,肖太后得意极了:“真儿你猜猜?” 第五百零四章 淳和公主 徐婉真心头苦笑,除了昭阳公主是嫡长公主之外,庆隆帝还有好些个庶公主,她怎么知道肖太后指的是哪一位。 见她猜不出,肖太后乐呵呵的说道:“养在贤妃膝下的淳和公主,刚刚才及笄,她母亲正在发愁她的亲事,找哀家来说了好几次。这不是上好的姻缘吗?”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本朝的公主却不然。 有才能的青年,纷纷闻公主色变,避之不及。只因为了防止外戚专权,成为驸马后就只能领闲散虚衔,靠俸禄过日子。 说白了,就是手头没有实权,当作一个吃软饭的给养起来。 一旦尚了公主,这官身前程也就废了。男子寒窗苦读数十载,各自都有着抱负与野望。试问,谁又愿意变成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 而愿意尚公主的人家,要么是破落的二等勋贵之家,要么就是男子平庸无能。堂堂公主,怎么能嫁给这样的男子? 这才是真正的高不成低不就,青年俊彦不愿尚公主,愿意的皇家又看不上眼。 等公主的年纪实在是耽搁不起了,只能在矮子当中挑高子,勉强嫁了,实在是谈不上什么婚姻幸福。 这些情况,郑嬷嬷讲过,徐婉真便也知道一二。 淳和公主的地位虽然远不及昭阳公主,但贤妃是四妃之一,是陪伴庆隆帝时间最久的嫔妃,最近又新养了皇子,在宫中的地位稳固。 如果真能和苏良智凑成一对,倒也是一桩佳话。 苏良智是青年才俊不假,更妙的是他的志向在于行医救人而非走仕途。当了驸马,只会让他有更大的能力去行医,对他的前途不会有丝毫阻碍。 在沉吟之间,徐婉真想通了此节,仰头笑道:“太后娘娘圣明,果然是极好的姻缘。” 在她思考的时候,肖太后慢慢喝着茶,笑眯眯的看着她。听她这样说,便知道她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心头不由对徐婉真又高看了几分。 心思细腻敏锐,识大局,又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想到这里,肖太后都有点后悔了,不该将她指给忠国公府的庶子。这样的女子,做高门宗妇也是使得,眼下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真儿哪,等嫁了武家,他们要是欺负你,你便尽管来找哀家做主。”转头吩咐琉璃:“拿一个玉牌过来,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你拿着这个牌子,就可以直接来宫里找哀家,不用提前投牌。” 不是在说赐婚的事情么,怎么好端端的赏自己玉牌了? 好在对肖太后这等话题跳跃,徐婉真已经逐渐习惯了,心头虽然有些诧异,面上却沉稳如初。款款起身拜谢了,双手恭敬的接过玉牌。 有了这块玉牌傍身,她无疑多了一张最大的底牌。肖太后只是避嫌不想管事,但也因此,她一旦发话,帝后无不遵从。 延庆宫里寂寥,丁嬷嬷也好久未曾见太后有如此兴致了。 曹皇后要主理后宫事务繁多,只能趁早晚来请安时,陪肖太后说说话。而且,她毕竟是儿媳,又同在后宫,总有些利益瓜葛,肖太后说起话来,远不似现在这样自如。 庆隆帝就更不用说了,他虽然事母极孝,但毕竟是皇帝。只能日日派了内侍过来请安,问问肖太后的身子和饮食,难得坐下来好好陪着说话。尤其是这段时间,前朝一件事接着一件,他连后宫都很少踏足,更别提到延庆宫了。 而徐婉真则不一样,她是商户出身,按理是绝不够格见到肖太后的。好在有个安国公义女的身份,连亲事都是太后赏赐的,又在时疫的事情上出了大力。 如果是京中贵女,肖太后频频召见,免不了会引起种种无端猜测。但徐婉真的身份却十分超然,徐家也和这些权贵重臣没有什么交集,不会引起众人的不安。 皇孙们就更不用提了,有哪个老年人不喜欢热闹,不想要儿孙绕膝?可惜,肖太后享了这份尊荣,便失去了这份热闹。 宫中多少对眼睛盯着?哪怕多和某一位皇孙多说了一句话,便都尽人皆知,更别提其他。 一旦皇孙、皇孙女们来这延庆宫,嫡庶之别,长幼之分,对哪个的态度要更亲切,哪一个能不能赏,都需要细细思虑斟酌。肖太后嫌烦,干脆就都不见好了。 丁嬷嬷冷眼看着,徐婉真是个本分的,并未因为得了肖太后的喜欢,而居功自傲。这样的小辈,若是能时常进宫,陪肖太后说说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她面上微微笑着,瞧了一眼漏刻,快到摆饭的时候了。 见两人聊得兴起,她上前施礼:“太后,徐宜人此时回去恐怕也错过了饭点,不如就留下来用膳如何?” 感受到丁嬷嬷释放出的善意,徐婉真冲她微微一笑。 “瞧瞧我,这都忘记了时间。真儿要是不嫌老人家唠叨,就留下来和我一道用饭。” 徐婉真屈膝:“能和太后娘娘一起用膳,是臣女修来的福分,高兴还来不及。” 在宫中用罢了晚膳,肖太后才放徐婉真离开。 出了延庆宫,还是之前的那名小太监引着自己离开。只不过,他的态度比来之前还要热情。 徐婉真心知肚明,让温沐兰又赏了他几片金叶子,才上轿离开。 …… 她还没有出宫门,徐婉真得了太后青眼一事,就已经传遍了京城。 昭阳公主放下手中的笔,笑了笑:“我果然没有看走眼,这女子非池中物。可惜了,她不肯为我所用。” 她利用过徐婉真,但在疫情爆发之初,徐婉真仍给她寄了信。有这份心胸,昭阳公主十分看好她。 想到母后嘱咐的话,让她多探探武正翔的底。可惜现在她被软禁在府中,武正翔又滑不留手,眼下还找不到突破口。 稍坐沉吟,她吩咐道:“木槿,你分几个人出来,帮我盯着这徐婉真。” 徐婉真是武正翔要娶的女子,或许从她这里,可以获得什么线索。 …… 安国公府,石静玉、石静芙姐妹俩在庄夫人这里用过了晚饭。 收到消息,庄夫人笑道:“真儿刚从延庆宫里出来,足足陪了太后娘娘一个下午,还被留了饭。” 第五百零六章 气晕了 他在“母亲”两个字上头特意加重了语气,听得何妈妈心头发颤。 武正翔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质问道:“何况,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来过问我的事情?我进来至今,你们可有将我放在眼里?给我见过礼了吗?!” 他今日就是存心来挑事的,伺候在陈氏身边的人,不拿脸色给他看就算是好的,又什么时候给他见礼过? 但无论如何,他是主,他们是仆。较真起来,这些奴仆没有任何立场。 何妈妈脸色发白,二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这一句句的压下来,她毫无还口之力。服软给他见礼更是不可能,她可是陈氏的心腹。 何妈妈此刻只想把这尊大神赶紧请走,婆子丫鬟需要处置,地上的碎片也要收拾。有他杵在这里,就什么也干不下去。 前车之鉴犹在,方才陈氏要打云儿是假,敲打武正翔是真,但却闹得了这个地步。 一时间,气氛僵持了起来,谁也不敢说话。连抱住武正翔的云儿,也吓傻了眼,止住了哭泣。 这个时候,陈氏不能不出来说话了,这个残局,也只有她能来收拾。 按住突突跳的额头,她也懒得上演母慈子孝那一套,冷冷道:“何事找我?说了就赶紧走。” 武正翔一把拎起他脚下的云儿,笑道:“孩儿来找母亲,是来恭喜母亲的。母亲千挑万选出来的儿媳妇,果然贤良淑德,竟然得了太后娘娘的喜欢。母亲慧眼识珠,让孩儿捡到了一个好妻子哩,特此来谢过。” 他一口一个母亲喊得亲热,却让何妈妈心头发寒。 这番话,要是搁在别人家里,那是再正常不过。但在此情此景下听来,只觉无比荒谬讽刺。 说罢,他又深施一礼,笑道如沐春风一般:“母亲既然如此为孩儿着想,孩儿自然也要为母亲分忧。这个小丫鬟如此不听母亲教诲,孩儿带回去严加管教,定要让她知道母亲的厉害才好。” 说罢,也不看陈氏一眼,施施然拎着云儿走出了房。 他此时的心情愉悦之极,也不掩饰嘴边的笑意,出了门“哈哈哈”大笑三声,不紧不慢的走了。 看到他走了,何妈妈松了一口气,正要让人来收拾残局,突然听到春山一声惊叫“夫人,夫人!” 她连忙回身一看,陈氏晕倒在大迎枕上,面白如纸。 当下也顾不得收拾那两个办事不力的婆子,忙吩咐:“你们,赶紧去请胡太医来!快。” 两个婆子如蒙大赦,飞一般的退出了出去。 …… 争春院中。在雪竹的伺候下,卢氏刚卸下了钗环,散了发髻,准备净了面安歇。 武胜只逢初一、十五才有休沐时间。他负责皇城安危,懈怠不得,除了休沐时间,他吃住都在北衙。 不用等他回来,卢氏睡的早。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从陈氏居住的正院方向,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开门关门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分外清晰。 她皱了皱眉,吩咐:“雪影,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雪影正在给她熏着被褥,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银质镂空香薰球,应下出门去。 只片刻功夫,她就返身回禀,声音有些急:“禀大少夫人,夫人晕倒了,您快瞧瞧去。” “什么?” 卢氏猛然起身,晚间她去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忙让雪竹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圆髻,顾不得上妆,脚步匆匆往正院里走去。 进了房,何妈妈抹了抹泪,迎上来:“婢子大少夫人。” 卢氏打量了四周一眼,瞧见墙角处还有碎瓷未收拾干净。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当差的,这么不经心。只不过毕竟是婆婆房中的人,她不好插手去管。皱眉道:“发生何事?母亲怎会突然晕倒。”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何妈妈心头一凛,这一番忙乱下来,竟然将这一茬都给忘了。好在卢氏脾气好,否则也得吃一通排头不可。 忙恭恭敬敬的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又叫了小丫鬟进来将这碎片给收拾干净。 “请太医了吗?” “已经请了。” 卢氏蹙眉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婆婆昏迷不醒,她这个做儿媳的就要在这里伺奉汤药。 脑中想着何妈妈刚才说过的事,徐婉真竟然得了太后喜欢?不但盘桓了一下午,还用了晚膳。虽然太后没赏她什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下却是不妙。 有了太后撑腰,徐婉真嫁进来就算是不能生育,也不是好拿捏的主。大不了她为武正翔多纳几个妾,婆婆也不能伸手管到庶子的房里去,他就总会有生儿子的时候。 倒是,她有儿子傍身,又有太后撑腰,在这府里岂不是就可耀武扬威? 卢氏此刻,只觉得无比憋屈。这算不算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太后这一层。这徐婉真究竟做了什么,竟然得了肖太后欢心? 估摸着,婆婆也是因为这个正生着气。气还没消,武正翔就来了,因着一个小丫鬟,甚至不惜在房里大打出手。 但是,导致陈氏昏迷的,应该是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自己都如此憋屈了,何况一心想要借儿媳拿捏住武正翔的婆婆?卢氏摇摇头,她知道婆婆一向不喜这个庶子,但没想到在意到这个地步! 她正想着心事,忠国公武烈大步迈了进来,她忙上前见了礼。 武烈沉着脸,淡淡的点点头,扫了一眼屋中伺候的仆妇。 他是征战沙场的老将,在刀口上舔过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陈氏再错,那也是他的嫡妻,这些仆妇到底是如何伺候的? 淡淡的杀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吓得何妈妈簌簌发抖,忙跪下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她虽然有心想要添油加醋,但那时房里房外都有人伺候。再说那云儿也被武正翔带走,嘴巴长在他们身上,要是说了谎被忠国公知晓,后果难料。 卢氏站在一侧,也是心惊。嫁进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公这样生气。 听完了事情始末,武烈心头微微叹气。 第五百零五章 闹剧 石静玉略略知道一点父母的打算,闻言笑道:“那要恭喜二妹妹了,能得太后娘娘喜欢,殊为不易。” 石静芙则一派天真浪漫:“那真好,下次二姐再进宫,芙儿也要一道。”她对养在宝林苑的孔雀念念不忘。 庄夫人笑而不语,这总归是好事,但还轮不到闺阁女儿来操心。这其中的微妙,女儿们还不懂。 晚上安国公回了房,庄夫人将这个喜讯告诉他:“看来我们是赌对了。” 安国公也听说了此事,叮嘱道:“在往后,这个义女我们可得精心些。还好对待她一向尊重。”想了想又道:“等这次的时疫过去,你邀她去别院小住一段时间。” 打铁要趁热,就算是嫡亲血脉,久了不来往也会淡下来。何况只是义女的关系,需得趁热培养培养感情。说不得,安国公府的重新起复,就系在这女子身上。 庄夫人伺候着他脱去外裳,笑道:“妾身省得。” …… 与安国公府的一派和乐融融不同,忠国公府的后院,一片死寂。 从得了消息,陈氏便面沉如水,随手摔了一个釉上彩的茶杯。屋内屋外伺候的丫鬟婆子俱都噤若寒蝉,不敢发声。 何妈妈心知肚明,也不敢相劝,只能小心翼翼伺候着,等陈氏自己消了气。 这时,却有脚步声从外面快步走来,武正翔一把掀了帘子踏进屋中。在外面守院门的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跟在后面,“扑通”一声跪下:“夫人,二少爷非要进来,奴婢拦不住他。” 二少爷?听到这个称呼,陈氏只觉得头突突的跳得生痛。 看了一眼一脸兴师问罪的武正翔,她半阴不阳的骂道:“什么贱种也敢往我屋里闯?你是什么东西!拉下去,就在廊下按了,给我打二十大板!” 武正翔心头轻轻一笑,她也只会这样指桑骂槐罢了!幼时受她虐待时,只觉她无比强大,等到如今,也只剩下了色厉内茬。 反正责罚的是她自己的人,他就当做看好戏。当下抱着胸,一言不发。 那小丫鬟不过十来岁,平日都不得到陈氏房里伺候的。知道她的厉害,哪里想到本不是她的错,也会受了牵连!这二十板子下去,自己哪里还有小命在? 吓得冷汗直流,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涕泗横流。 “求夫人饶命,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她的额头都磕出了血,混着眼泪鼻涕流下来,淌到了地上铺陈的明砖之上。陈氏嫌恶的看了她一眼,挥挥手:“这么个东西!还不快拉下去。” 见陈氏不松口,何妈妈挥挥手,进来了两个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架着她就往外走去。 人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总是能爆发出无穷的潜能。 瞧着她细胳膊细腿,整个人都没长开,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猛然挣脱了两个婆子的钳制,一下子扑到武正翔的脚下,抱住她的小腿哭求道:“二少年,求你救命!” 陈氏脸都气白了! 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这么不长眼,竟然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去求武正翔! 武正翔抚着下巴,这个小丫鬟不知道是聪明呢,还是不聪明? 这样挑战陈氏的权威,原本还有一线生机,这下定然会被活活打死了。 他来找陈氏,也是因为知道了徐婉真得了太后喜欢,特意来气一下陈氏而已。看来不用自己出手,陈氏已经气得半死了,这小丫鬟功不可没。 见陈氏气急,何妈妈忙道:“愣着干嘛,还不快拉下去!” 两个婆子原有些顾忌武正翔,他毕竟是府里的二少爷,从三品的云麾将军。他要是不高兴,弄死她们就跟玩一样。 但被何妈妈一催,想起陈氏的厉害来,不敢在这当口再惹陈氏不快,忙上前拉扯起那小丫鬟。 奈何那小丫鬟就跟粘在了武正翔的腿上似的,死活就扯不下来。 僵持了盏茶功夫,眼看陈氏的脸色越来越差。婆子也顾不得了,告罪道:“老奴得罪二少爷了。” 两人上前使了蛮力,将那小丫鬟的手指,一根一根从武正翔腿上掰开。眼看自己要被扯出去,小丫鬟口中悲呼:“求二少爷救命!云儿定当做牛做马报答二少爷的恩情!” 云儿?武正翔眼底闪过一丝阴霾,抬腿就将那婆子踢了出去。 以他的武功,踢出一脚的劲道有多大? 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那婆子飞出了两丈远,撞到墙角的紫檀雕花高几上。还没回过神来,那上面摆放的矾红描金缠枝花觚“咕咚”一声摔下来,砸到了那婆子的头上,又“哐当”一声摔到地上,碎成了几瓣。 好一趟热闹的稀里哗啦。 受了武正翔的一脚,那婆子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被花觚砸到的地方,隐隐流下血来。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花觚是陈氏的珍藏,爱得不得了。前几日刚出库房里拿出来摆上,虽然不是自己摔碎的。但陈氏是讲理的人吗?! 她不是云儿小丫鬟,知道陈氏的性子,求饶只会适得其反。连忙爬起来,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求饶。 另一个婆子也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到,不知所措,也赶紧伏到地面上,听候发落。 陈氏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贱种是愈加无法无天了! 此时房里一片狼藉,高几倒了、花觚碎了。两个婆子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那惹祸的云儿在巴在武正翔的腿上不下来。 武正翔静静看着这场闹剧,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愉快之极。 何妈妈知道,她再不赶紧收拾残局,恐怕连她也落不了好去。 当下厉声道:“二少爷!您无故闯入嫡母房中,殴打母亲房中的奴仆,可知不孝之极?” 武正翔觉得好笑,陈氏都奈何不了他,一个嬷嬷倒要来治他来了! 两手抱胸,他淡淡道:“方才,她弄痛我了。” 何妈妈在心头翻了个白眼,就那婆子的力气,能弄痛这皮糙肉厚的二少爷?找借口也不知找像样一点。 正要说话,却听到武正翔道:“何况,今日我也不是无故闯入,是来找母亲有事。” 第五百零七章 荒院 他这辈子最错的,就是纳了云卿。 不但辜负了兄弟的托付,导致云卿惨死。还让陈氏闹个不休,后宅不宁。 为了避让,也为了不祸害别的女子,此后他没有再纳过一个妾室。连起居,都搬到了前院,干脆和陈氏来个眼不见心不净。 但恶因已经种下,云卿诞下的翔哥儿对自己和陈氏恨之入骨,还好有胜哥儿在,他才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眼下这都叫什么事儿? 武烈就不明白了。好好的婚事,又是陈氏亲自去太后那里求的赐婚。徐婉真得了太后欢心,这有什么不好?怎么就要闹腾到这个地步? 闭了闭眼,一阵疲惫袭上心头,他不想再管这摊子事了。 武烈摆摆手,嘱咐卢氏:“等胡太医来了,你好生问问病情,有结果了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便是。这些伺候不周的奴仆,你来做主发落。” 卢氏恭声应下,施礼送他出门。 …… 武正翔没有去前院,他就坐在后院属于他的房中,静静沉思着。 房中没有掌灯,远远的灯火映进来,他一口白牙在黑暗中闪着森然的光芒,仿佛一头饿狼,要将人择人而噬。 这个院子很大,跟卢氏所住的争春院不相上下。但是,他在府中的时间少,陈氏更不可能好心为他收拾院子。只拨了两个粗使婆子过来,敷衍了事。 偌大一个的院子,两个婆子又怎么顾得过来?院中杂草丛生,好多房里都落满了尘埃。只有在他起居的正房和每日经过的游廊,还算干净。 这个房间,是生母温云卿住过的地方。那时,这里只是个小小院落。 温云卿死后,武烈心头愧疚,为了弥补亏欠,将原来小院和后花园之间的墙给拆了,将后花园圈了一大片进来。连同原先那个小院,变成了现在这样。 在院子后方,有一大片梅林,还有一个莲花池,养了好些不同品种的睡莲。在当年景致绝佳。可惜,这么多年下来无人料理,梅林仍然一到冬天就吐露芬芳,但莲池却是荒废了。 武正翔自嘲的笑笑,荒废的岂止是莲池?还有人心。 温云卿被害死时,他还不记事。 陈氏让人将属于她的东西全部都扔掉,连她曾经用过的家具都全部拉出去烧掉。在这个忠国公府,找不到属于她生活过的一丝痕迹。 除了,他正置身其中的这个房间。 明明是她生养了自己,可是却从来没有在自己生命中出现过。幼时他哭着问过那些下人,却无人理会他,被陈氏知道了,只会换来更恶毒的对待。 慢慢的,他不问了。 学会跟自己独处,学会找大哥求助。甚至,会在明明知道大哥就要回府的时候,故意去惹怒陈氏,让大哥亲眼见到亲生母亲的凶残。 慢慢的,大哥看着陈氏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警惕。父亲,也搬到了前院起居。陈氏,在这个寂寥的后院中,越来越疯狂。 那时的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陪陈氏在这样疯狂的绝望中沉沦到底。 直到成为了影卫,在无数的腥风血雨中成为了影风。他才动用了手中的力量,查到了自己生母惨死的真相。 陈氏那么嚣张,自认为发落一个妾室没什么大不了,灭口也就灭得不够干净。 那些当初被她遣走的婆子,嫁得远远的丫鬟,只看了一眼影卫的刑具,便都招供了出来。他这才知道,原来生母在死前,经历过那样非人的折磨和痛苦。 在知道那一刻,他恨不得冲进去将陈氏杀了解恨。费了好大的劲,才劝住自己。 这那个时候,他发誓要让陈氏经历生不如死的折磨、比温云卿还痛苦的凌虐,在万般悔恨中死去。一刀斩了,实在是太便宜了她。 抬头看了看黑暗中的承尘,听到从正房传来的喧嚣,武正翔的嘴角勾起满意的笑意。 母亲,你可看见了?儿子正在给你报仇。这只是刚刚开始,让陈氏付出少许利息而已。 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走到房外停下。 武烈深深叹息了一声,道:“翔哥儿,为父知道你在里面,就听我说几句话。无论如何,她总是你的嫡母,你父亲的发妻,我本没有资格来要求你。你也是就要成亲的人了,等有了孩子,当知道为父的一片苦心。眼下,就不要再与她计较了罢!” 武正翔静静听完,答道:“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话意虽然恭敬,语气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武烈苦笑,这哪里是父子,分明是仇人。 但对武正翔,他愧疚至极,是他的一错再错,才让自己的儿子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父子间相处的时间极少,难得有个机会,他不想只是来质问他。想了想,他关心道:“这院子也实在太荒芜了,怎么能住人。明日我让谢管事给你带些人来,你挑一下,看中的就留下使唤。” 谢管事是外院的管事,他也知道陈氏的人都对武正翔不善。 武正翔答得很快,语带嘲讽:“不劳父亲关心,这个不能住人的院子,孩儿也住了十多年了。现在觉得,清净些也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到这里,武烈再也无法说下去了。是啊,早的时候他干嘛去了?再多的解释也只是苍白无力。 父子两人,一个在屋内,一个在院中,沉默良久无言。 许久,武烈才颓然的转身离去。 听到武烈远去的脚步声,武正翔从中听出了一丝疲惫。父亲才四十五岁,正当壮年的时候,却被家中的恩怨拖住了脚步,不复锐气。 武正翔忙止住了脑中的念头,不能同情他,更加不能原谅他。 武烈走后不久,云儿手中拿着一盏八角风灯,小心翼翼的从偏房中过来。 院中黑漆漆的,正房中也没有灯火,未经修剪的树木经过远远的灯光照着,张牙舞爪的将黑影映在地上。 来的时候有二少爷一道,她心底正为捡得一条小命而欣喜,没顾得上害怕。二少爷并未吩咐她做什么,她心底有些不踏实,在偏房中找水洗了面上的污迹,她便想着去问问二少爷。 第五百零八章 小草 但走出来才发现,除了她之位,四下无人,黑影重重的令人心生恐惧。 将手中的风灯握得更紧了一些,云儿吞了一口口水,走到正房门外,轻声问道:“二少爷?您在吗?” 过了片刻,无人回答。 难道这个时辰,二少爷竟然出去了?算了,回去歇下,明日在想。 正想举步,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武正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前。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风灯的灯火微弱,照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只听他淡淡问道:“何事?” 见到他,云儿马上就不害怕了,提着灯走过去,笑道:“婢子还当二少爷睡着了,也不掌个灯。” 进了房间,她点亮了几处烛台,温暖的灯光亮了起来,使这间空荡荡的屋子也多了几许生机。 “这么晚了,二少爷要歇息了吧。婢子是来给二少爷道谢的,感谢您救了婢子的性命。”她后怕的吐了吐舌头,拍拍胸脯道:“云儿还以为,逃不过今夜了呢。” 说着找到了后面的净房,拿了铜盆出来:“二少爷,婢子方才找到厨房,烧了热水。这就打来伺候您歇下。” 看着这个小丫鬟自说自话的走来走去,武正翔觉得颇为有趣。她在陈氏院里时,估摸着就是个洒扫丫头,也没人调教于她。连自称都变来变去,一会婢子,一会云儿。 不过,在陈氏屋里时,也多亏得她这混乱的自称。他是听到了“云儿”这个名字,才临时起意救她一命的,自己母亲的名字,也有个“云”字。 “不着急。我来问你,你的名字是谁给起的?” 云儿的眼中一片茫然,回忆道:“婢子也不知。从记事起,就在范婆婆那里养着,她就管我叫云儿,别人也这样叫我。” 武正翔点点头,范婆婆应该府里常用的人伢子。 “你何时进的府?” “十岁那年,范婆婆说我能做些活了,长得也还齐整。正好府里采买小丫鬟,她就带我来了。” “云儿这个名字,以后不要叫了。”虽然是因为这个名字才救的她,但毕竟犯了母亲的忌讳。看了眼外面院中疯长的野草,武正翔道:“就叫小草吧。” “小草谢谢二少爷。”被他赐了名,小草高兴的只想蹦起来。 她之前自说自话,努力找些事情来做,就是心头不安定。生怕被二少爷嫌弃,那她又能去哪里呢?眼下赐了名,就是归到二少爷名下了,再也不用担心。 她还稚嫩的很,才十一二岁,又没什么经历,好多事都不大懂得。但二少爷救了她,她就把他当做救命恩人来看。 那范婆婆说的不错,她确实长得齐整。方才乱哄哄的,也没看清楚。眼下她洗干净了脸,就算额头上因磕头落下了淤青,也不影响她的清秀五官。 她这一笑,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的笑容看起来分外干净。 武正翔一怔,小草笑起来,有几分徐婉真的神韵在里面。不由得多嘱咐了几句:“夫人病了,这段时日都不会来找你的麻烦。我一般很少回来歇着,白日里你就跟着那两个婆子吃饭。我不在的时候,要是有人来寻你的不是,你就机灵点,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回来再说。” 他说一句,小草就点头一次,等他说完,她忙道:“小草刚刚看了,这院子大的很,好藏的很。” 武正翔无奈的看着她,这个小丫头的规矩,实在是差的很。算了,救人救到底,他很久没有这样好心过了,就由得她去。 等过两年徐婉真进了门,丢给她调教就是。她身边的那些丫鬟,是一个比一个忠心,为了她不惜以命相搏。就连自己派过去的温沐兰,都渐渐被他收服,向着她说话了。 想到未过门的妻子有这等本领,武正翔的唇角漾起一丝温和的笑容,衬得他凌厉的线条都柔和了起来。 小草打了热水进来,看着这样温柔神情的武正翔,一时间看呆了去。原来二少爷不凶的时候,是这样的好看。 …… 这一夜的忠国公府,不知有几人睡得安稳。 至少陈氏所在的正院,折腾了一宿,到天亮了方才安歇。 胡太医来诊过脉了,说陈氏本就长年郁结于心,不得舒展,导致肝气郁结。眼下急怒攻心,一下子纾解不力,气血上涌导致晕倒。 但这种急症,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算是什么大事。按他开的方熬了药灌下去,一个多时辰陈氏就醒转过来。但毕竟上了年纪,这下又伤了身子,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喝了燕窝粥又昏睡过去。 胡太医将卢氏单独请到外间,另开了一副长期调养的方子,嘱咐陈氏卧床静养,不可轻易动气。肝气郁结可大可小,不好生养着,恐有什么意外。 他说得虽然晦涩,但卢氏听出来了,陈氏恐怕会短命。 拧紧了手中的帕子,卢氏不动声色的道了谢,给了诊金,着人将胡太医送回家去。 忙完了这件事,她才有空处理起陈氏房里的这些奴仆。 让雪影将院中的人都集中在廊下,点了几支松枝火把,将这院中照得纤毫毕现。 卢氏坐在高背椅上,沉声道:“你们都是母亲房中的老人,按说本不应该我来说这话。但母亲病者,父亲让我来处置,我毕竟当着家,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一院子的下人都战战兢兢的,知道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陈氏使了个眼色,雪影上前一步,问道:“二门那里,看门的婆子是谁?看着母亲院门的婆子是谁?都站出来。” 两个婆子抖抖索索的站到前面,被二少爷一路闯进来,他腿长脚步大,她们怎么拦的住?连想跑在前头,进来报个信,都追不过他。夫人出了事,她们也只能自认倒霉。 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卢氏道:“你们两个,罚半年月钱。收拾收拾,天一亮就去母亲东郊的陪嫁庄子里。” 这个惩罚,力度拿捏的刚好,两个婆子心服口服的下去了。 雪影又问:“院子里有哪些丫鬟、婆子当值?在做些什么?” 第五百零九章 谈资 底下悉悉索索的出来几个丫鬟婆子,分别答话。 “老奴正在将院中的落叶扫在一堆,准备端出去倒了。” “何妈妈吩咐婢子去前院看看,国公爷可回府了。” “夫人要安歇了,春山让老奴去打热水来。” “婢子在擦游廊。” “……” 待几人一一答完,卢氏凌厉的扫了回答“擦拭游廊”的那个丫鬟,喝问道:“大晚上的,擦什么游廊?” 被她一问,那名丫鬟心慌起来,“扑通”一声跪下,连连求饶。 卢氏看也不看她一眼,沉声道:“你们各司其职,没反应过来也是有的。这个偷懒耍滑的,拉下去掌嘴二十,罚到浆洗处当差。” 处置完院里的下人,卢氏返身回转屋内。先去瞧了陈氏,见她还在沉睡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便示意何妈妈、春山,还有另外三个贴身伺候陈氏的一等丫鬟,来到外间。 方才她雷厉风行的处置下人,尺度拿捏到位,让何妈妈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 她缓缓落座,看着几人道:“你们都是贴身伺候母亲的人,我不想落了你们面子,但你们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气晕,理当受罚!” “请大少夫人责罚。” 卢氏徐徐道:“何妈妈,你伺候母亲这么些年,怎么如此不精心?罚三个月月钱。你们几个,罚一个月。好生伺候母亲汤药,余下的等母亲病好后,亲自处罚你们。” 处置完这一切,卢氏按了按额角,才回了自己的争春院。 瞧着窗外天色将明,她头痛之极。眼下虽然对付过去了,但忠国公府上的这场闹剧势必会成为京里最新的话题。 纵然她万般不情愿,但忠国公府折腾了一宿,大半夜开坊门请太医,动静不小,怎么可能瞒的住。 这未来的儿媳妇刚刚得了太后欢心,陈氏就病倒,让人们怎么想? 如果可能,她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局面。算了,她闭上眼睛,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 宫中敲响了晨鼓,坊门大开,今日是百官早朝的日子。 庄夫人送了安国公出门,正在梳妆,半梅走进去屈膝禀了昨夜忠国公府发生的事。 庄夫人放下手中的蝴蝶钗,讶然失笑:“病了?” 半梅点头应是。 “这可奇了。”庄夫人笑道。 这个陈氏,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这个时候病倒,不就摆明了不喜徐婉真得太后青眼吗?再加上她一向苛待庶子的名声,这下恐怕说什么的都有。 她也是想不开,哪个猫儿不偷腥,男人纳个妾算得了什么? 这京里,莫说位高权重之人,就是那穷苦书生一旦中举,也要纳个小妾来尝尝鲜。瞧瞧那平国公,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平国公夫人难道就不活了? 忠国公拢共就纳了这么一个妾,就被陈氏搞得沸沸扬扬,后宅不宁。 想了想,她吩咐:“你去徐家通报一声,忠国公夫人昨夜病了,让真儿准备一下。巳时,我让马车去接她,我带她去看望未来婆婆。” 既然徐婉真已和武正翔定亲,忠国公夫人就是她未来的婆婆。婆婆病了,做儿媳的理当探访,这是礼数。 本应徐婉真的长辈带着她前往探病,但她母亲已逝,徐老夫人年纪大了,而且在辈分上比陈氏高上一辈。她带徐婉真去,就显得很不合适,断没有女方的长辈上赶着去探病的道理。 所以,庄夫人和陈氏平级,又是作为徐婉真的义母,她担下这事,乃是理所应当。 至于,陈氏怎么想,是不是愿意看见徐婉真,那就是她能左右的了。只要自己这边,不失了礼数便好。 …… 平国公府,儿女们都请了安出门。 曾氏瞧着欲言又止的王妈妈,问道:“有什么话想说?吞吞吐吐的样子。” 王妈妈施礼笑道:“不是不好说,方才小姐少爷们都在,老奴不方便说。” 一边给曾氏梳着头,她一边道:“是忠国公府上的闲话,夫人听听就好。昨日太后单独宣了庄夫人的义女徐婉真进宫,午后进去,留了饭才出来,显然喜欢的紧。夫人,您猜后面怎么着?” 曾氏对镜端详着,在妆奁匣子中捡了一支缠丝点翠金步摇,在发髻旁边比划了一下,笑道:“她一个商户女儿,就算得了太后喜欢又如何,会碍着谁的眼吗?” 王妈妈拿过她手中的步摇,稳稳的插在发髻之上,道:“可不是碍了人的眼,碍了她未来婆婆忠国公夫人的眼。昨儿当夜,陈夫人就病倒了,听说折腾了一宿。” 曾氏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失笑道:“这都叫什么事儿!她痛恨这个庶子,也不至于心气这么高,连个商户女子也容不下。” “谁说不是呢!” 曾氏想了想:“说起来,徐家和涂家是血亲。上次在庄夫人的别院中做客,向徐婉真打听曼珍的事情,她可是说了不少好话。看来,曼珍和她的关系不错,她的事情,你以后帮我留意着点。” 王妈妈应下。 ……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 这件事,很快就在权贵圈中传开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看陈氏笑话的,有怜惜徐婉真将来要跟这样的恶婆婆相处的,有嫉妒徐婉真讨了肖太后欢心的,等等不一而足。但偏偏,就没有 吴尚书府,吴成和一脸沉郁的走进门,将头上戴的玉冠摘下,摔到窗边的榻上。 武娇正埋头做着针线,诧异的抬起头看着他,问道:“怎么了这是?这个时辰,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了?”吴成和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茶水就灌,旋即喷了出来,将茶杯掼到地上,随着“砰”地一声,在地上摔成几瓣。 “大热的天,你放这么一壶滚烫的茶水在这里,想烫死我啊?”吴成和质问道。 武娇满肚子委屈,她刚刚让红缨沏的茶,原打算放凉了再喝,谁知道他会这个时候回来?又不是自己让他喝的。 她是陈氏捧着心尖尖上长大的姑娘,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旋即将针线筐子一扔,猛然站起来:“姓吴的,你来求娶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都忘记了不成?” 第五百一十章 探病 吴成和一早去出门访友,眼下突然回来,还莫名其妙给自己脸色看。武娇越想越委屈,一双美目中蓄满眼泪,泫然欲滴。 “娶我进门的时候,信誓旦旦。今儿发的这顿脾气,也不知是为着什么?我武娇嫁进来,就是受你欺负的吗?”一向爽利的声音婉转下来,字字低泣。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提起那些曾经,吴成和心头一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摸摸她的发顶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可知,我今日出门听着什么事?” 武娇只是少夫人,掌家大权还在她婆婆手里,消息远没有当家主母灵通。 她嫁进吴府两年有余,因着无子,连婆婆做主纳妾的事都忍了下来,脾气早就不似在娘家那样火爆。 要是换在刚进门时,他这样无故发火,武娇早就收拾东西回了娘家。而眼下,生活早就磨掉了她的棱角,伏在他怀里,委屈的摸了摸泪,顺着杆子就下来了:“你不说,我在这后院中,哪里能知道?” 见她示弱,吴成和益发怜惜她。 两人毕竟才成婚不久,又是他自己看上,心心念念娶进门来的。蜜里调油好了很一段时间,直至纳妾一事上产生分歧,才时不时磕磕碰碰。 但毕竟感情还在,武娇一服软,吴成和心头的气便消了大半。 柔声哄着:“还是你娘家的事。你们府里庶出的二公子,前段时间不是刚刚太后娘娘刚赐了婚吗?昨日太后招了那女孩进宫陪伴,今日一早,就传出来你母亲病倒的事。我和唐公子正喝着茶,突然听说了此事,被他好一阵取笑。” 武娇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一点一滴冰冷下来。 自己母亲病了,他却在为失了面子而恼怒?在他心中,自己究竟有何地位? 她止住了泪,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淡淡道:“原来如此。” 说着扬声道:“红缨,你来把房里收拾了,再吩咐门房套车,我要回去探望母亲。” 吴成和没料到她是这个态度,问道:“你不觉得,你母亲这事太过分了吗?再不喜庶子,眼下连庶子媳妇都恨上了。好在你们武家没有别的兄弟,要再有,谁还敢嫁进去。” 武娇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冷淡的笑笑:“那是我母亲,我得去探病。” 吴成和略略犹豫,道:“左右我也回来了,就赔你一道去吧。” 武娇淡淡的应了声,吩咐人准备探病的药材。 …… 半梅到了徐家,先去给徐老夫人请了安,说明了缘由,才到后罩房去接徐婉真。 徐婉真讶异的放下手中的笔,她未想到,陈氏竟然被气病了。 半梅是庄夫人得力的心腹丫鬟,说话行事很有章法。她笑道:“夫人说,让二小姐打扮的素净些,马车巳时到二门上接您。” 徐婉真点点头,自然是要素净些才好。因着武正翔的缘故,陈氏本来又不喜她,何苦去招了她的眼? 收拾妥当,带了温沐兰和采丝两人,上了安国公府的马车。 …… 巳时三刻,庄夫人的马车,和武娇的马车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到了忠国公府的侧门。 车夫禀了情况,庄夫人道:“我们是客人的,不论是谁,让对方先走。” 听到母亲病倒,又不知详情,武娇心里焦急,也没客气便先进了门,下车急急的向陈氏所在的正院奔去。 到了正房,见下人井然有序毫不慌乱,进门瞧见卢氏伺奉着汤药,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 武娇敛礼道:“多亏了大嫂照顾母亲,妹妹谢过。” 卢氏累了一夜,天快亮了才歇下。想着相熟的人家或许会来探病,只睡了两个时辰又赶紧起来料理事情。没想到第一个来的,是小姑子。 “本是我应该做的,哪里值当道谢。”卢氏道。 武娇走进里间,看着病榻上的母亲,面容更加蜡黄,嘴唇毫无血色。此时陈氏正睡着,但睡得很浅,并不安稳。 她轻轻走出来,压低声音问道:“昨儿究竟发生什么事?母亲怎么会突然晕倒。” 卢氏摇摇头,示意她换个地方说话。 两人走出了门,还没来得及说话,迎面碰到庄夫人带着徐婉真走来。 卢氏给武娇使了个眼色,忙迎上去:“庄夫人,怎么敢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心头却叫苦,徐婉真来探病是应有的礼数。但她以为徐婉真家中没有合适的长辈带着,可以避开这一遭,没想到庄夫人亲自带她来。 庄夫人笑道:“听说陈夫人有些不好,真儿有孝心,定要来探病。我只能勉为其难了。” 徐婉真上前见了礼:“武大夫人,吴少夫人。” 卢氏笑道:“妹妹快别多礼。只是来得有些不巧,婆母服了药,刚刚才睡下,请随我到西次间稍坐。”她不想让徐婉真见到陈氏,省的节外生枝。 庄夫人心知肚明,她们来了这一趟,尽了礼数便好,见不见陈氏却不是最重要的。 到西次间分宾主落了坐,卢氏让雪竹上了茶水糕点。有外人在,武娇知道此时不是谈话的好时候,便默默的坐在一旁想着心事。 庄夫人关心的问道:“病得这样突然,太医怎么说?” “胡太医说,往日有些旧疾,恐怕是这些日子太劳累才引发了急症。静养些日子,当无大碍。”哪怕大家心底都跟明镜似的,卢氏自然也是不能说实话的。 徐婉真轻声道:“婉真会为陈夫人祈福,望夫人早日康复。” “徐小姐有心了。夫人恐怕得睡一会,要不,你多坐一会儿,等夫人醒了看看她再走?” 徐婉真让采丝呈上一份礼单,道:“陈夫人病了,想必大夫人忙得很。婉真就不在这里给您添乱,这是我的小小心意。” 卢氏轻轻颔首,雪竹接过了礼单退下。 见来此的目的已达到,庄夫人朗声一笑,道:“桂影你就放宽了心,太医都说没大碍,定然没事。眼下她身子不好,我就不多打扰,等陈夫人醒了,就帮我带个话,过几日我再来看她。” 卢氏点点头,也不挽留,道:“我送你们出去。” 第五百一十一章 苏良智的志向 送走了庄夫人和徐婉真,卢氏才回转西次间。 她在武娇的对面坐下,喝了一口茶,叹气道:“看样子,庄夫人对徐婉真颇为看重。也不知道,我们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或许庄夫人以前不看重,但徐婉真得了太后娘娘欢心,可不就看重了?”武娇宽慰道:“大嫂不必多想,那会我们怎么知道有今天?” “不过,她怎么就得太后看重了?”武娇有些疑惑。 卢氏作为忠国公府的主母,消息自然比她灵通,缓缓道:“娇儿你是有所不知,好像跟这次的疫情有关。” “疫情?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武娇不解,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能出什么力。 卢氏摇摇头:“详细的我也不知。只是听说,在疫情还未爆发之时,庄夫人带着她进宫了一趟。别乱猜了,她若当真在这次的时疫中立了功,到时会论功行赏的。” 武娇点点头,事情已成定局,多想无益。将徐婉真抛到脑后,问道:“母亲这病是怎么回事,怎么来得这样急?” 卢氏微微叹气,将昨夜的事讲了一遍:“母亲这是气急攻心才晕倒的。那几个办事不力的下人,我已经做主发落了。” 武娇咬牙恨道:“我就知道他不安分,竟然这样气母亲。父亲怎么说?” “能怎么说?进来看了一眼就走了。母亲的病情,还是我打发人去前院告知父亲。” 武娇难以置信,讶然道:“今日父亲没来看过母亲?” 卢氏缓缓摇头:“昨夜也没进去看。” 一时间,武娇不知该如何是好。等母亲醒了,得知这个消息定然会伤心的吧? “大哥呢?你差人去报信了吗?” “去了,但北衙的差事你也是知道的,就算是给皇上告假,今儿也回不来。” 武娇想了想,霍然站立:“我这就去前院找父亲。母亲跟前,不能只有大嫂一人伺候着。” 卢氏想想也好,她作为媳妇不能左右公公,但武娇却是可以的。“妹妹去吧,我再去看看母亲可醒了,灶上的燕窝粥应该也好了。” 两人分头行动,武娇叫来在内院代步的黄桐小油车,直奔前院书房。 到了书房门外,武娇略站了站,听到吴成和正在和忠国公武烈对弈,气氛颇为安静闲适。她只觉气苦,明明母亲卧病在床,这二人,怎么还能有如此的闲情逸致? 推了门进去,“娇儿见过父亲。” 武烈挥挥手让她起来,道:“娇儿来得正好。你过来看看这步棋,下在这里可好?” 吴成和笑着问道:“看完母亲了?你来帮岳父看看。” 这一瞬间,武娇只想将这盘棋,连棋盘一起摔了! 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她道:“母亲醒了,娇儿是来请父亲过去看看的。” 武烈捏着棋子的手一滞,“我晚些再去看,你难得回来一趟,好好陪着你母亲便是。” 武娇失望之极,但顾忌着吴成和在场,也不好发作,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父母之间的矛盾。只得道:“父亲,二弟那里,你也要管管才好。” 武烈无奈苦笑。在他幼时,自己都没有管过他,眼下又有什么资格去管他? 但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他只得点点头道:“好,未父答应你。” …… 随着疫情源头被掩埋,新发的病患逐渐消失。 贺家不愧是数一数二的大商家,很快便从自家库房、和相熟的药商那里调了一大批青嫩茵陈蒿草来,交付到了京兆府。 有了这批药材,疫情迅速得到控制。最早一批进入迁病坊的病患,已经陆续有人痊愈离开。 赵院使受皇命主持对抗疫情,连日来的辛苦忙碌,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眼见得草药起效,他的一颗心也总算是落了地。 经历好几次的时疫爆发,就数这次,最凶险也最安稳。 凶险之处在于,爆发于天子脚下,人口密集的京城洛阳。若是处置不慎,朝中官员染病,极有可能导致政令不通,甚至会祸及宫城。 好在有徐婉真带着苏大夫,及时到宫中献策,提前备下好些抗疫的药材,防疫方略又行之有效。是有史以来,最不慌乱、最胸有成竹的一次了。 摸摸颌下的胡须,他笑道:“良智啊,这次真是多亏有你。否则,恐怕我这颗项上人头不保。” 多日的共事,苏良智在他身上也学到很多,拱手道:“赵大人太过谦虚了。要不是您,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了对症的方子。” 赵院使哈哈一笑,道:“我们就不要互相谦让了。有句话,我一直想问问你。” “赵大人请讲。” “你这一身医术,有没有想过,进来太医院供职?” 苏良智缓缓摇头,洒然笑道:“像父亲一样云游天下,见识各种病症和药材,一直是草民的志向,至今未改。” “进太医院,你可以救更多的人,比如此次的疫情。良智啊,假设此时你仍然跟在父亲身边行医,哪里有能力救这一城之人?”赵院使劝道。 “机缘巧合而已。”苏良智并不为所动:“防疫的方略,赵大人已经知晓,想必往后不需草民在侧,也能对抗疫情。太医院于我而言,是个不自由的所在。” 他眼中,露出对闲云野鹤生活的向往。 赵院使点点头,道:“人各有志。不过良智你需记住,有什么难处,一定要来找我。将来你云游天下了,也要记得常与我通信,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了,也可互相参详。” 闻言,苏良智满面喜色,道:“草民先谢过赵大人。” 他在医术一道上,有些痴意。来京城的目的,除了护住徐婉真,也是为了来涨见识。赵院使医术精湛,能和他共同切磋,想必医术会大有长进。 “这些时日,你也辛苦了。趁眼下无事,你先回去歇着,明儿再来。” 苏良智谢过,收拾收拾准备回徐家。这些日子取得的进展,他也想回去告诉真儿,让她也高兴高兴。 迁病坊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病患居住,大夫轮班医治。另一部分,是跟病患有过接触,但并没有症状的人;和病情已愈,观察有无复发症状的人。 第五百一十二章 灵儿姑娘 在这里,已经有好些人病愈,气氛更加轻松,但却有一名十来岁的小姑娘,坐在棚子的角落处愁眉不展。 忽然,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响动,“苏大夫好。”“苏大夫要出去了?”“苏大夫,太谢谢您了!”“……” 小姑娘忙从窝棚里出去,瞧见苏良智远远的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个包袱。下颌上长了好些胡须,但人却很有精神,走路带风。 咬了咬唇,她暗自下定了决心,冲出去“噗通”一声跪倒在苏良智身前,磕头道:“灵儿谢谢苏大夫的救命之恩!” 苏良智忙让她起来,瞧着她的样子,诧异的问道:“我认得你,记得前几日你就可以出去了,怎么还在?” 一旁有个老苍头凑上来道:“灵儿是个好姑娘,可惜运道不好。她大哥发病比她早,还没进来就已经死了。苏大夫你说,她一个小姑娘能去哪里?靠什么生活?” 想起大哥,灵儿的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她是实在不知该去哪里,才央了坊里管食宿的人,让她多留几天。但迁病坊迟早是会拆的,到时她又该怎么办呢? 虽然大哥留下了南通巷附近的三间破烂瓦房,但凭她一个小姑娘,又如何支应门庭,又该以何为生? 何况,在知道了疫情的起因后,她心中更是深深的内疚。隔壁的大叔本不想拿那半块猪头肉,是她坚持让他拿走的,就为了让自己的心里过得去些。 没想到,连累了大叔也得了时疫。虽然在迁病坊得到了及时治疗,性命无忧,但大叔家里的生计却停了这好些时日,注定要困窘了。 她不想再回去,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和隔壁热心帮助她的大叔。 听了老苍头的话,瞧她哭得如此伤心,苏良智帮她抹去眼泪,道:“不要担心,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很多。皇上英明,不会不管你们的。” 他知道经过徐婉真完善的防疫方略,多了好多后续事宜的完善法子,对孤儿就有专门的安置办法。听赵院使说过,皇上大多都采用了。 灵儿扬起脸,坚定的道出她想了许久的事情:“苏大夫,灵儿想跟你学医。” “学医?你一个女子,怎么学医?”除了宫中有医女,民间从未有女子行医。 “灵儿知道。更知道苏大夫救了灵儿的命,不该使苏大夫为难。但经过这次的时疫,看着大夫治病救人,我也很想出一份力。”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但神情却坚定。 被她打动,苏良智顿了顿,道:“这件事,你容我想想。” …… 回到徐家,只略略收拾,苏良智便去找徐婉真。 听他满是骄傲与得意,徐婉真也为他高兴。 “小舅舅,这下您的抱负总算是实现了。不仅仅活人无数,还让防疫方略得到太医院的认可。往后再遇到疫情,也能行之有效。外公若是知道了,定然会以你为傲的。” “那是自然。”苏良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想到昨日肖太后跟自己说起的事,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既然肖太后起了这个做媒的心思,就算不是淳和公主,也会有别的人选。说出来让小舅舅有个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徐婉真斟酌了一下言辞,道:“小舅舅,昨儿太后娘娘召我进宫,问我想要什么赏赐,还让我来问你。后来,太后娘娘知道了你并未婚配,就想着帮你找个妻子。” “什么?”苏良智吓了一跳,猛然站起:“帮我找什么妻子?” 他长了这么大,要是想成亲,早就成了也不会拖到现在。但他看起来飞扬跳脱,在婚事上却相当坚持,一定要找到自己心动的人。 知道他心中的担忧,徐婉真温言宽慰道:“小舅舅不必忧心。我已经跟太后娘娘禀了,须得是你自己看中的才行。不过,太后娘娘倒是有了一个人选。过些日子,会在宫中举行宴会,就抗疫功臣进行论功行赏,你自己看看吧。” 听到会经过他自己的同意,苏良智才松了口气,好奇心大起:“什么人选?” 徐婉真微微一笑:“贤妃娘娘膝下的淳和公主。” “什么?!”苏良智又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公主。 “我知道小舅舅你不喜受到约束。若当真成了驸马,有公主做后盾,岂不是天下之大,尽可去得。”徐婉真打趣道。 苏良智定了定神,认真想了想:“说得也是。不过我若是不喜欢,管她是不是公主。” 徐婉真轻轻颔首:“那是自然。” 说完了此事,苏良智道:“真儿,我也有一事要说给你听,你来帮我参详参详。” “什么事?” “坊中有一名病人叫灵儿。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大哥得疫症死了,她无处可去,说想跟我学行医。” 几句话将事情交代清楚,苏良智说出他心中的担忧:“她是个女孩,跟在我身边颇有不便。而且,也没有女子行医一说,就算出了师,她也不能开设医馆立足。但是,我见她确实可怜,又确有志向。真儿,你说应该怎么办才是?” 这倒是是难题,徐婉真道:“让我想想。” 在现代,医生不分男女,且有些专科的医生以女子居多,比方说妇科。这灵儿若真能学成,可以专攻女人的病症,深宅大院中,比眼下的大夫要便利得多。 半晌之后,“真儿有个法子,小舅舅且听听看,是否可行。” 苏良智点头:“你尽管说。” “她既然要拜你为师,不如暂且住在我这里。等百草味开了起来,白日跟着你去医馆便是。” 住宿问题解决了,徐婉真又道:“真儿觉得,宫中既然有医女,就是因为后宫之内太医往来不便,尤其是生产之际。民间也一样,稳婆靠的是接生经验,但论起辩证识药性来,远远不如这些医女。” “灵儿姑娘若是专攻妇科,给妇人瞧起病来,少了许多顾忌。能清楚知道症状,开起方来,岂不准确对症?她也不用开医馆,以百草堂的名义坐诊出诊就可,小舅舅以为如何?” 第五百一十三章 吹捧 听徐婉真说完,苏良智鼓掌而笑:“善!大善!” 原本他的打算是,将灵儿给徐婉真做个小丫鬟,解决她的生计问题。没想到,徐婉真提出的这个法子,比他设想的要好上百倍。 既照顾到了灵儿的志向,又能自食其力。 徐婉真微微一笑:“不过是授人以渔罢了。” …… 洛阳城里疫情缓解,代天巡视的太子一行,才刚刚走到棣州。 一路所见,百姓们流离失所,疫病横行。官道两侧,常会碰见扶老携幼的灾民队伍,人人面带菜色。 太子心头不忍。他自幼在洛阳城中长大,没有经历过前朝动乱,对这样的扑面而来的悲苦,毫无心理准备。 在田子丰的建议下,整个车队加快了速度,早一日到棣州,才能早一日主持赈灾。 棣州的水已经退了,只留下一片满目疮痍,残垣断壁。 向刺史率了州府官吏,远远的迎接出来。这来的不只是钦差,更是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岂能有丝毫怠慢。 当夜,太子在刺史府住下,向刺史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太子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向刺史举起酒杯,讨好的笑道。在地方为官,就算进京述职,也不可能和太子对坐饮酒。这样拉近关系的好机会,岂能白白放过? 众人吩咐举杯,道太子辛苦。 太子矜持的笑笑,淡淡的回应了一圈。 棣州刚刚遭了灾,饶是向刺史竭尽全力凑出来的这顿宴席,也及不上洛阳城里大户人家的普通宴席。但是,这席面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讨好着太子,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让他有些飘飘然。 但太子谨记着关景焕让他沉住气的嘱咐,面色淡淡的,并不显露。 喝了一轮酒,向刺史瞧太子神情冷淡,拍了拍手,上来两名妙龄佳人。一人抚琴,一人作舞,为酒席助兴。太子和着丝竹之乐,微微眯着眼睛,用手指打着拍子。他虽然不爱女色,但这样的美人美景,无疑是值得欣赏的。 见他有了兴致,席中恭维之声不断。在轻歌曼舞之间,人人面带红光觥筹交错,兴致高涨。若是忽略刺史府外的那些灾民,好一派盛世景象。 这等火热的气氛到了高潮,席中突然有一男子击案而起,生硬的声音响彻全场:“太子殿下!不知赈灾的粮食到了何处?州府的粮仓已经空了,外面的百姓们正饿着肚子。” 这名男子约四十岁左右,着浅绿色官袍挂银带,七品县令。他的声音,就像一道不和谐的音符,打断了酒桌上的谈兴。场中,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太子微微眯了下桃花眼,凌厉的光芒一闪而逝。 向刺史握拳轻咳,这个愣头青,他本不愿他来,现在果然惹事。他也不想想,要是得罪了太子,在座的官员有什么好果子吃。忙打圆场道:“谢县令,太子殿下今日刚到,这件事明日再议。” 谢县令将脖子一梗,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门外就是饥肠辘辘的灾民,他们缺衣少食,疾病缠身,试问席中的诸位大人,你们怎能吃的下去?” 他这句话,将席中的所有人都得罪了个遍,众人尴尬的放下了手中筷著。 田子丰凑到太子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太子轻轻鼓掌:“谢县令忧心百姓疾苦,是个好官!粮队比本殿下还早出发,正日夜兼程赶来棣州。预计顶多后日,就可抵达。” 一言既出,以向刺史为首的官吏纷纷拍起了马屁,“太子英明”等等声音此起彼伏。太子的心头,浮起一丝得色,放松了后背靠在椅上,志得意满。 谢县令面色稍霁,缓缓落座。心里暗忖,看来太子不似坊间传闻那般暴烈,能听意见、做实事,假以他日,定是一名贤明的君主。 …… 是夜,天空中阴云密布,只有偶然月亮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头时,大地上才有了些许亮光。 一匹快马叩开了棣州城门,直奔太子下榻的府邸而去。 田子丰的屋中,亮起了灯火,接待了来人。 看完来人手上的信,田子丰眉头紧锁,在房中来回踱步。半晌后道:“你先下去歇着,等我吩咐。” 待他下去后,田子丰执信到了杜师爷房中,将他唤醒。 “怎么会这样?”杜师爷大惊失色。 信中说,粮队在前日遇到一场急雨。唯恐粮食受潮,到了避雨之地后,押解粮食的将士便要就地打开油布检查,却受到运粮商人的强烈反对。 带队的陈校尉察觉到了不对,强行打开一车粮食检查,竟然发现里面有半数以上都是霉变生虫的陈粮。 负责此次运粮的宁兴商号的孙掌柜,非但没有事情暴露后的惶恐不安,反而嚣张的扬言,灾民有得吃就不错,里面还有今年的新粮。 陈校尉是太子卫率府的人,知道事关重大,哪里敢隐瞒?眼下已经将孙掌柜控制住,同时差了快马来密报,讨个主意。 粮队耽搁在距棣州还有一日的路上,为了怕泄露出去,陈校尉只能把粮车恢复原状,听候命令。 田子丰缓缓摇头,道:“这个宁兴商号,杜兄可知是何来头,怎会如此嚣张?”若无人当靠山,事机败露之后只会求饶吧。 杜师爷叹了一声:“我知道一点,这个宁兴商号跟太子妃娘家有些干系。” “太子妃?”田子丰暗叹,真是百密一疏,出发时未调查这商号的背景。他只抽查了几车粮食,便放了过去。 杜师爷忧心忡忡,问道:“您看这可如何是好?这样的陈粮一旦发下去,就再也捂不住。” “事涉太子妃,不是你我能做主的。”田子丰沉吟道:“我们必须现在就去禀报太子,请太子定夺。” …… 棣州的地方大员在接风宴上,将太子好一阵吹捧,使得一向自律的他,也情不自禁的饮了些酒。 回到房中,他只觉心情愉悦之极,怪不得人人都想站在权利巅峰,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好极了! 汪妙言给他送来了醒酒汤,太子伸出手,懒懒的抚摸着汪妙言柔嫩的肌肤,瞧着灯光下巧笑倩兮的美人,面上扬起邪魅的笑容。 第五百一十四章 宁兴商号 汪妙言只觉得,今天的太子分外让人沉醉。 酒气微醺,给他俊美无双的面颊染上一丝桃红色,一对狭长的桃花眼分外明亮。就连那对斜飞入鬓的长眉,也比往日带了一丝邪魅的味道。 她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低垂了双眸,任由太子的大掌在她的脸颊上摩挲,缓缓向下滑去。在他手掌经过的地方,衣衫无声滑落。 就在此时,房门被轻轻叩响,太子一惊,从迷乱中醒来,停止了动作问道:“是谁?” “是我。”门外传来田子丰的声音。 田子丰知情识趣,若不是十万火急之事,万万不会深夜来扰。 太子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拿了一件外袍让汪妙言裹上,低声嘱咐:“你在这里藏好,不要发出声音。” 汪妙言点点头,裹上外袍缩到了床角处,屏息静气。 太子系上衣带,走到外间,点上了蜡烛道:“进来。” 田子丰、杜师爷二人前后脚进了门,太子略扫了两人一眼。田子丰还好,面色尚算沉稳,杜师爷却满面焦灼的神情。 “有什么事?” 田子丰拱手,将事情说了一遍,问道:“殿下可知,宁兴商号的东家与太子妃有些干系?” “她?”太子拧眉:“这个贱人,竟敢背着我做出这等事!她吃了豹子胆了,敢在赈灾的粮食上打主意。” 杜师爷劝道:“在下以为,这件事太子妃未必知晓,他人打着太子妃的旗号,也未可知。当务之急,是这批粮食应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太子望了望等着他来拿主意的二人,心头一片茫然,又有些恼怒。他们不是来辅佐自己的吗,怎么还要自己拿主意。 看出太子的情绪,田子丰心头暗叹:“在下有个法子,殿下听听是否可行?” “快请讲。” “借粮车遇到急雨之事,寻一安稳之所,将粮食全部卸下。将今年的新米,和霉变不算厉害的粮食,都挑出来重新装车,其余不能食用的就地掩埋。” “好!”太子面有喜色,先运一些粮食来对付过去,缺的数再另想办法。在宴席上他信誓旦旦的答应了谢县令,他可不想在一个七品芝麻官面前丢脸。 “只是,那么多粮食,挑拣需要时间和人手。我们全部的人加起来,也不够一百人。临时雇人又恐泄露风声,后日这粮食是运不到了。”杜师爷很担心。 “我这就写信给关大人,请关大人紧急调一批粮食过来。”田子丰道。 “运过来再快也得半个月,”太子在房中来回踱步:“这里尽量拖久一些。” “宁兴商号的孙掌柜,殿下您看如何处置?”杜师爷拱手请示。 太子俊美的面容扭曲,冷冷道:“将他给我押过来,我倒要问问,这件事她是不是知情。” 最初的惊慌已经过去,有了应对办法,太子的心安定下来,吩咐道:“田师爷,劳您即刻出发,奔赴粮队主持大局。杜师爷,你留一下。” 田子丰拱手告辞,点了几名卫率府士兵护送,让前来报信之人带路,星夜兼程而去。 “杜师爷,”太子和缓了面色,温言道:“比起田子丰,本殿更信任你,他毕竟是奉关景焕为主。这几日路途无聊,我仔细想了想,关景焕为何突然出手?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都不得而知。” “本殿只知道,他一向老奸巨猾,如此旗帜鲜明的为我挺身而出,说他没有半点私心,我绝不相信!” 杜师爷身形一震:“原来殿下也这样想。属下心头不安,思前想后许久,也推测不出他这样做的原因。只不过,得他出手,太子的困局立解,属下便未深思。” 太子在屋中转了一圈,沉声道:“我们现在想不出来,不代表他没有目的。所以,眼下更要靠自己,不能都信田子丰。” “太子言之有理,我们应当有后备之策。”杜师爷沉思片刻道:“属下倒有个法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你且说来听听。” “棣州遭了灾,除了我们从京城带来的粮队,定然还有别的粮商往这里运粮来。他们倒不是为了赈灾,只是为了赚钱而已。属下去安排人打听打听,要有这样走在半道上的粮队,向他们买下,倒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太子嗯了一声,“这个法子不错,天一亮,你就赶紧分派人手。只是,我们此来并未携带银钱,该如何购买?” “宁兴商号惹出的事,让他们自己承担。”杜师爷拱手道:“属下以为,若真有粮队,让孙掌柜出面购买,有多少银钱就先付了,剩下的赊着,回京再付。粮商千里迢迢运来粮食,也不过是求财,能一次性卖出岂不更好?” “好。”太子定下:“等孙掌柜押到了,本殿会敲打他,让他好好办事。” 杜师爷退下后,太子在灯下坐了许久。 酒意已散,那种站在权利巅峰的飘飘然褪去后,此刻他的心中是莫名的空虚。 不久之前的接风宴上,他还志得意满的满口承诺,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就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且,多半还跟太子妃有关。 他心头恼怒,但这不是在自己的太子府,可以随意发泄。这座府邸是向刺史为他准备的,他也没问是什么来历,但瞧着里面的摆设,定是当地的大户人家。 这样的人家里,每一样器具都是上了账册的,他连一个茶杯都不敢摔。 汪妙言听见两人离开,却迟迟未见太子回房,款款的从里间走出,跪伏在他的腿上,柔声道:“殿下不要烦心,妙言会一直陪在您身边。那个孙掌柜到了,我来问询,定会问出他的实话。” 太子抬手拂过她柔嫩的面颊,面色看不出喜怒,语气淡淡的:“交给你,你确定?” 汪妙言扬起脸,着迷的看着他的容颜,笑道:“殿下尽管放心,我这个长史也不是白做的。手头那么些眼线,没个手段怎能服众。” 她这个笑容,分外妖冶魅惑,看得太子心神一荡,呼吸急促起来。 太子淡淡一笑,撩开衣襟,将汪妙言的头按在他的两腿之间,急速耸动起来。 第五百一十五章 新鲜事 洛阳城中,随着迁病坊中病患不断痊愈,整座城里充满着劫后余生的欢乐。 冷清了月余的大街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除了为生计不得不在外奔波的人们,在府邸之中闷得发慌的夫人小姐们,文人墨客们都开始外出游玩。 嘉善坊,徐宅。 青萝嘻嘻哈哈的从外院蹦回来,刚进了院门,便瞧见郑嬷嬷正瞪着她。吐了吐舌头,放轻了手脚规规矩矩的走进来,低眉顺眼地施礼道:“郑嬷嬷好。” 郑嬷嬷肃然道:“肆意喧哗,没规矩。”回身取了戒尺:“二十下。” 青萝不敢争辩,乖乖伸出左手,领了戒尺。 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的丫鬟,郑嬷嬷没下狠手。瞧着打得掌心通红,其实只是些皮肉之苦,养两天就好。 “知道我为何罚你吗?” 青萝痛得直吸冷气,答道:“嬷嬷是为了我好。” “你知道就行。”郑嬷嬷苦口婆心道:“小姐两年后要嫁入忠国公府,进了门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以你的年纪,定然会成为陪嫁丫鬟。但是,你若是这样没规矩,就算忍痛,我也不能让你跟着小姐。” 青萝惭愧的低头,这个道理她也是知道的。只是今日听了好几件新鲜事,一时间忘了形。 “婢子知道了,不会让嬷嬷失望。” 看了她一眼,郑嬷嬷道:“下去敷药吧,敷了就到小姐房里来,好好讲讲你听见了什么。” 青萝惊讶的睁大眼睛,嬷嬷怎么什么都知道?简直是料事如神。 见她退下,郑嬷嬷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青萝性子活泼,模样亲切,很容易便能跟人打成一片,赢得他人的信任,在打听事情上最为在行。小姐身边需要这么一个人,后宅之中,最怕的就是消息闭塞。只要将她这个沉不住气的性子给拗过来,可堪大用。 徐婉真正在房中凝神绘画,笔下是一副“岁寒三友”图。松、竹、梅这岁寒三友,文人雅士都会画上一二,各有各的风韵,拿来练手最好不过。 郑嬷嬷进了门,徐婉真放下手中画笔,问道:“嬷嬷有事?” “青萝上了一趟街,待会估计会有些新鲜事要讲给小姐听。” 徐婉真浅浅一笑,看来青萝又吃了挂落。有郑嬷嬷在真是好,调教丫鬟的这些事,就从来不会让自己操心。 “嬷嬷费心了。” “小姐不必客气,老身理应为小姐打算。” 画完这幅,徐婉真却越看越不满意,吩咐桑梓:“等墨干了,就撩在一边吧。” “这么好的画,实在是可惜了!”桑梓有些不舍。 “你懂什么?”徐婉真笑着指给她看:“你看,这里的松枝不够遒劲,笔力太软。竹叶间的疏密度更是不行,缺了那种气韵。得了闲,定要求曾外祖父画一幅松竹图,仔细揣摩。” 徐婉真净了手,青麦用素绢包住她的双手擦干水分,然而细细的涂了香膏。这套保养程序是郑嬷嬷制定下来的,只要碰了水,就要照此执行,她的一双柔夷,越发如凝脂般柔嫩细腻。 青萝在外面求见,徐婉真扬声让她进来。 目光落在她包着白色素罗的手上,徐婉真笑道:“听到什么事,值得挨了一顿戒尺?” 青萝刚想吐舌头,想起方才那顿皮肉之苦,忙规规矩矩的施礼:“婢子见过小姐。今儿万家嫂子要采买的东西挺多,便叫了婢子一道帮忙,听来好些事。不知道,小姐想从哪一件开始听?” 桑梓打趣道:“你这小蹄子,还学会卖乖了。小姐,就让她挨着讲,一件也不能落下。” “好,从你出门听到的第一件事情开始讲。”徐婉真笑道。 “是,小姐。这头一件,是齐王的詹事府已经修好,请到了一名翰林学士为詹事。大家都说,能让方大人放弃大好前途,屈就齐王府詹事,王爷一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才能得到方大人效忠。” 翰林学士方大人?徐婉真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这坊间传言还真没说错,也不知齐王允诺了什么条件,才得到方学士的效忠。 “第二件,这连着几日了,公主府、齐王府、楚王府,各自举办了一场宴会,请了好些夫人小姐,热闹极了。” 徐婉真暗暗点头,这定然是出自曹皇后的授意,为了安定城中人心。有了尊贵的皇子公主带头,沉寂许久的洛阳城,眼看就要重新热闹了起来。 庄夫人自然也收到了请帖,还遣了人来问她,想不想去参加。 但一来她不喜交际,在那里或坐或站,都要受人打量,还要分出心神应对。又不是点名要请她,她乐得清闲自在。 二来,经过昭阳公主一事,她对这些凤子龙孙都抱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想利用谁,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肖太后喜欢她,她并不想送上门去,给人家做现成的棋子。 庄夫人略知她的心思,也就没有强求。 “第三件,”青萝竖起一根手指头,笑道:“这却是一件奇事,在齐王府的宴会上,平国公府上的刘大小姐不知怎么地,一跤从假山上的楼阁中跌下来,幸好下方有樊状元经过,堪堪将她接住。” “那可真是险。”桑梓掩口惊呼。 青麦却多想了一层,这件事传到满城皆知,刘大小姐的闺誉岂非不保? “后来呢?”徐婉真问道。自从上次在听香水榭明确拒绝了樊彬,就再也没见到他,祝大夫人也没有再上门。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再听到他的名字,竟然恍如隔世。想起他炽热如火的眼眸,徐婉真只盼着,他能将她给忘掉,拥有一个真心爱他的女子,共同携手进入一段幸福的婚姻。 “平国公世子爷请樊状元喝了一顿酒,说是道谢。但醉白楼的伙计却说,两人在房里打了一架,屋内的桌椅陈设全部砸得稀巴烂,刘世子赔了好几百两银子。” 徐婉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像是刘祺然能干出来的事。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刘祺然,就是在去东郊庄子的小路上。那会樊彬为了给自己解围,还和刘祺然正面对上了。 但此事关系着亲妹子的闺誉,也不知道刘祺然是怎么个打算。 …… 宋州,乃十望州之一,丝纺尤为发达。天下绢分八等,四等以上集中在河南道,以宋州为最。 从洛阳出发,沿着通济渠往东十余日,便到了宋州的府城-宋城。 田嬷嬷在宋州码头下了船,看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找了两名脚夫问清贺家的方向,雇了一顶青布轿子,身后跟着两名脚夫抬着两担礼品,往贺家而去。 第五百一十六章 寿礼 洛水泛滥,只是给通济渠带来了丰沛的水量,未给宋州百姓的生活带来困扰,宋城繁华富庶照旧。 在宋城上风上水的西北处,有一座风景独佳的园林。 远远看去,只觉绿荫扶疏、小桥流水。既有北方园林的厚重方正,又有江南园林的婉约精致。就连宋州的官员,也以能受邀来此为荣。 这里,正是宋州贺家的所在。 后院的桃花林旁,有一座三进的院子,里面传出来悠扬的古琴声。从欢快的曲调中,听得出来弹奏之人的心情很好。 一个穿淡黄色短襦长裙、肤色白净的女子,手中拿着一个锦盒,走进了这个小院。 一路上,纷纷有人对她行礼:“绿荷姑娘好。”“见过绿荷姑娘。” 她神情骄矜,一路上目不斜视,直到了正房前面站定,示意守在廊下的银雪去通报。 银雪屈膝见礼,回身进了房中:“姨娘,绿荷姑娘来了。” 涂芳颜止住了琴声,淡淡道:“请她进来。” 不过短短几个字,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偏偏带着一种柔媚的风情,让绿荷心生嫉妒。 “涂姨娘,这是夫人赏下的安胎药。”绿荷见了她这张花容月貌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硬梆梆的说道。 作为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鬟,夫人原来打算讲自己开了脸放在二爷的房里。却被这个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女子,坏了好事。这让绿荷如何不嫉恨? 将锦盒交给了银雪,绿荷又道:“夫人问你,绣的那座屏风可好了?” 涂芳颜道:“望姑娘回禀夫人,屏风的花样才刚定下来,还需要些时日。” 绿荷当然知道此事,就是她在一旁撺掇,那花样才迟迟定不下来。然而她皱眉道:“白老夫人的寿辰就要到了,这座屏风是贺礼,可不能耽误了时间。” 明明知道小姐有了身子,那么大的一个屏风,还让小姐一个人来绣。前面选锈样耽误了不少日子,哪里来得及?银雪按捺不住,正想反唇相讥,涂芳颜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止住了她的话。 “烦请姑娘回禀,芳颜一个人绣,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涂芳颜淡淡道。 绿荷拉下脸:“这个活计又不是刚刚分派下来。都两个多月了,姨娘又不需要晨昏定省,只怕是不尽心吧?既然如此,就劳姨娘亲自随婢子走一趟,这样的话,婢子可不敢回。” 听了她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银雪面色不忿。 涂芳颜示意,在琴房伺候的如露将她扶起身,从容道:“如此,劳烦姑娘稍候,容我换一件衣服。” 绿荷冷哼一声,她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个万事都云淡风轻的样子。偏偏从她进了这个门,那些个姨娘给她使了好些绊子,就没一样奈何得了她。 她早就劝说夫人,要趁早将她拿捏下来。夫人却自矜身份,涂芳颜的礼数上又挑不出什么错,便不愿亲自出手,只是使计让其他姨娘对付她。 但涂芳颜仗着二爷对她的宠爱,不动声色就化解了那些困局,还让二爷教训了那些姨娘上不得台面。眼下更是怀了身孕,让老夫人对她都宝贝起来,还专门发了话让她不用晨昏定省好好安胎。 绿荷在门外候着她,越想,就越不甘心。明明自己可以成为二爷的姨娘,眼下却只能在这里等着。再过两年,就是指给管事或小厮的命,伺候人一辈子的命。 半晌之后,如露扶着涂芳颜出来,后面跟着力气大的丫鬟冬雪。 “涂姨娘,去见夫人,你不必这么大阵势吧?”她竟然带了两个丫鬟,绿荷愤愤然想着。 涂芳颜置若罔闻,只道:“请姑娘带路。” 一个妾而已,竟然有四个丫鬟伺候,如露、如霜是一等,冬雪、银雪是二等。在宋州,这可是嫡出小姐才能享受的份例!这也是她很看不惯涂芳颜的原因之一。 绿荷愤然转身,当先走着。双手用力绞着帕子,心中暗想:让你嚣张,这绣屏风的活计完不成,夫人自然会收拾你。 沿着游廊到了正院,绿荷道:“涂姨娘先且候着,婢子这就去通报。” 涂芳颜柔柔的点点头,也不作言语。 二爷又不在这里,做出这副样子,也不知道给谁看!绿荷心头不悦,脚步却放轻了,进了门禀道:“夫人,涂姨娘到了。” 贺青松的妻子,是宋州本地做茶叶生意马家的嫡女,十七岁嫁给他,已做了十余年的夫妻。 为了生意,贺青松每年都要外出半年,她就在家伺奉公婆、教养孩儿。十几年相处下来,两人相敬如宾,互相之间有些默契。 贺青松有好几名妾室。有马氏的陪嫁丫鬟,生养有功后抬的姨娘;有生意往来的商家所赠;还有想攀贺家关系的小户人家,将女儿嫁进来做妾。 许多年下来,马氏本以为自己都不在意了,没想到这时出现一个贵妾身份的涂芳颜。打不得摸不得,偏又长得勾魂,勾得贺青松一回府就往她那里跑。 这进门才多久,这么快就怀了身孕。照这样下去,置自己这个当家主母于何地?不好好收拾她一番,真是要反了天了! 她怔怔想着,连手中的簪子刺入了手心都不知道,殷红的鲜血沿着掌心流下来。 绿柳惊呼一声:“快!给夫人打水来裹伤。”一眼看见刚进门的绿荷,道:“愣着做什么?快去打水。” 都是一等丫鬟,你凭什么使唤我?绿荷心头不忿,道:“绿柳姐姐,在家时常为父亲裹伤,我来按住夫人的伤口,你快去。记住,要滚烫的开水凉下来,不能用井水。” 马氏此时已经清醒过来,看了一眼绿柳,绿柳只得掀了帘子出去。 从头到尾,都没人再提一句等在外面的涂芳颜。 如露瞧见绿柳出来,迎上去道:“夫人现在得闲了么?我们姨娘还等着呢。” 绿柳被派了差事,正是心头不悦,不耐烦道:“且站着吧,我们夫人手上了,眼下没空。”说罢匆匆走开。 如露回转禀道:“涂姨娘,不若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 涂芳颜淡淡一笑,道:“不必。” 第五百一十七章 嫉妒与惩戒 左右看了看,涂芳颜道:“我们去那边的凉亭里坐坐,等夫人忙完了,绿荷自然会来寻我。” 廊下的小丫头们一个个瞪大了双眼,她们还没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姨娘。这是夫人的院子,未得夫人允许,她竟敢随处乱走? 那个凉亭是夫人闲暇时品茗最爱的地方,她也竟敢说坐就坐? 涂芳颜无视她们惊讶的目光,施施然带着如露、冬雪在凉亭中坐下,怡然自得的赏起眼前一丛开得正盛的杜鹃花来。 等马氏处理完伤口,已经过去了两刻钟。 马氏才不经意的问起:“绿荷,方才你说涂姨娘来了?” “是的,夫人,我让她在廊下等着。” 绿柳忍不住插嘴:“婢子方才端水回来时,见到涂姨娘坐在凉亭里赏花。” “这个狐媚子!仗着有二爷宠着,益发嚣张了。”马氏面沉如水,恨恨道:“今日不好好收拾她,真以为我是面人。” 听到她发怒,绿荷心头解气。涂姨娘啊涂姨娘,这可是你自找的。 “绿荷,去叫她进来,看她有什么话好说。” 绿荷领了命,故意慢腾腾的走着,时间拖得越久,马氏心头越气,对涂芳颜就越不耐烦。她只盼着,接下来夫人好好惩戒这狐媚子的好戏。 “涂姨娘,这花好看么?您难道忘了,此来所为何事吗?”绿荷半阴不阳的问道。 就着如露的手,涂芳颜款款起身,不在意的笑道:“这就去见夫人。” 马氏阴沉着脸,静静看着朝她施礼的涂芳颜。她这个年纪,正如花一样娇嫩,年轻得令她嫉妒。 瞧瞧她,身姿如柳,秀发如瀑,嘴唇似花瓣一样柔软,肌肤如瓷器一般通透。明明是有着两个月身孕的人,偏偏半点看不出来,气色娇美如故。 “跪下!”马氏沉声喝道。 被她这一喝,如露扶着涂芳颜的手紧了一紧。小姐怀着身子还不满三月,可经不起折腾。 却见涂芳颜扬起脸,微微一笑问道:“不知卑妾所犯何错?要劳烦夫人惩戒。” 她这样不温不火的顶撞回来,只气得马氏一个倒仰。这是为妾者该有的态度吗? 握了握手心,马氏缓缓道:“我来问你,给白老夫人寿礼绣的屏风,做的如何了?她可是白刺史的母亲,是我们得罪的起吗?” “回夫人的话,绣样才刚刚定下,一副落地八幅松鹤屏风,仅凭卑妾一人,无论如何也赶不出来。” 马氏沉下脸:“寿宴就在半月后,知道绣不完,为何不早早将花样定下?” 涂芳颜柔柔一笑:“回夫人的话,卑妾在上个月就将几个花样子呈上了,是夫人这里,迟迟没选定。” “放肆!”见她竟敢明目张胆的说夫人不是,绿荷伸腿冲着她的膝盖弯曲处踢去,想要将她踢得跪倒在地。 见绿荷伸腿,冬雪反应过来,将身子一挡,护住涂芳颜,两手握住绿荷踢出来的小腿,两眼圆睁:“你做什么?” 冬雪是徐婉真专门挑出来的丫鬟,看中的就是她力气大、心眼实。绿荷虽然也是丫鬟,但身娇肉贵的,被冬雪铁钳似的双手一握,痛得眼泪都飚了出来:“你,你快放开我!” 涂芳颜微微点头,冬雪才放开双手。绿荷突然失去重心,一个站立不稳朝后面趔趄了几步。 绿荷敢出手教训涂芳颜,本就是马氏的暗地纵然。但这两名丫鬟的交锋,却是绿荷吃了大亏,让她心头暗恨绿荷的不中用。 这件事,本来就是她要拿涂芳颜的错处。但没想到的是,事到临头了,她不仅不认下,反而理直气壮的指责自己。 虽然道理上没能站住脚,但是,主母惩戒一个妾,哪怕是贵妾,又真需要什么理由吗?既然软的不成,就只好来硬的。 马氏扬声道:“来人!将这个不敬主母的女子拖下去,罚她在廊下跪三个时辰,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粗壮的婆子进来,显然是一早就有了准备。 如露、冬雪如临大敌,一左一右护住涂芳颜,一副正面抗衡的架势。 涂芳颜浅笑道:“夫人,卑妾的肚子里,怀得可是贺家血脉。不是卑妾怕罚跪,若是有个好歹,夫人岂不平白添了罪名?” “哼!”马氏冷冷道:“二爷子嗣旺盛,不差你肚子里这一个。” 绿荷使了个眼色,那两名婆子伸出手,就要朝涂芳颜抓去。 涂芳颜毫不退让,只冷冷的看着这两个婆子。进了贺家的门,她就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清晰的认知,既然做妾,自然是要顺从主母。 但是,顺从不包括盲从,为了肚中正在孕育的骨肉,她不会听从马氏的命令。 双方正僵持着,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道声音:“哟,这是怎么了?老奴来得不巧了,扰了夫人处置姨娘。”话意谦逊之极,人却毫不客气的闯了进来。 马氏要收拾涂芳颜,自然是特意选了一个贺青松不在的日子。为了防止贺老夫人干涉,让人守好了院门,一有动静立刻来报。 这个婆子,是打哪里冒出来的?瞧上去眼生的紧,绝不是贺家的人。 只见她浑身上下收拾得极利索,发髻梳得整整齐齐,秋香色的短襦裙套半臂,这是下人的打扮。 但她发髻上插了一把象牙发梳,腕间隐约露出来成色上佳的白玉镯子,裙边压着一道银丝滚边。这一切,无声的诉说着,她伺候的主家绝不一般。 跟在婆子身后的明月,忙越前一步,施礼道:“二夫人,这位田嬷嬷,是从洛阳过来,贺涂姨娘有喜的。刚刚去给老夫人请过安,老夫人问了几句,便来给二夫人请安。”明月是贺老夫人的贴身丫鬟。 田嬷嬷面上带着笑,仿佛没看见这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施礼道:“贺二夫人,是老奴来得不巧了。”说着递上拜帖。 绿荷接过来,呈给马氏。 马氏心头恼怒,这是什么人家,要来个一个区区妾室道喜?想来就算在京城,也排不上名号。 但明月在此,她不能拂了贺老夫人的意思,淡淡的接过拜帖。略略扫过一眼,便面色大变,再定睛一看,心头巨震。 第五百一十八章 撑腰 这个名帖的制式,马氏还是在未出阁之时,在娘家见过一次。母亲为了教她掌家,学着人情往来,特地找来给她看过。 名帖的纹样,烫金的字,右下角处的“宗人府”印章,无一不在说明,这张名帖,属于经过“宗人府”上册的朝廷命妇。 这涂芳颜不过是涂家的女儿罢了,就算能攀上涂山长,又哪里来这么强硬的后台? 她可是专门调查过涂芳颜的来历,涂家如今被皇帝压着,官位最高的涂博士,也才四品官。何况她还不是涂山长的嫡支,表亲罢了。 仔细想了想,涂家根本没有人受封过诰命。 看到落款那里,徐宜人?马氏瞳孔一缩,宜人可是五品。怪不得贺老夫人对这个婆子态度这么好,还巴巴的让明月引来见自己。 不过,就算是宜人又如何?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管教妾室,关她何事? 想着这些,马氏的底气足了些,问道:“原来是田嬷嬷。你主家是哪位夫人,何时结识我们贺家的姨娘?” 这个话的意思,不论你是哪家夫人,手都不要伸太长管到贺家来。 按马氏的想法,那位宜人只是遣人来贺喜,是断然羞于承认和涂芳颜的关系。妾室的亲戚不能作为正经亲戚对待,何况也许只是闺中的手帕交? 田嬷嬷笑得无比和蔼:“敢教夫人得知,老奴的主家还是小姐,刚刚太后赐婚给了忠国公府的二公子,是小姐的义母安国公夫人保的媒,要两年后除了服才成亲。” 她一口一个国公府,把房中诸人听得目瞪口呆。 马氏迟疑的问道:“还未成亲,怎么就受封为宜人了?” “那是太后娘娘瞧着小姐顺眼,亲自赏下的诰封。老奴来的这几日,听说太后娘娘又招了小姐进宫,允小姐随时出入宫廷呢。” 太后娘娘? 自打这个婆子出现,震惊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马氏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再惊讶了。 涂芳颜却暗暗为徐婉真高兴,她在京中过的很好,看来是献上去的防疫方略起效了,才得了太后娘娘喜爱。 将众人的反应收在眼底,田嬷嬷笑道:“夫人,不知您还有何吩咐?小姐命老奴来贺涂姨娘有喜,烦请夫人着人带路,老奴这就去看望涂姨娘,才好给小姐交差。” 马氏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无比艰涩的问道:“你们家小姐,和涂姨娘是什么关系?” “涂姨娘为出嫁之时,和小姐是最好的闺中姐妹。若不是安国公夫人收了小姐做义女,两人差点就成了义姐妹。”田嬷嬷笑得一团和气。 她的话音一落,马氏这边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完了完了!她怎么有这么大来头的姐妹?只一个国公府,就可以碾死贺家,还加上一个太后娘娘? 那两名奉命要将涂芳颜押下去的婆子,在心头暗自庆幸。幸好方才没有动到涂姨娘的一根手指头,否则此时如何脱得开干系? 绿荷吓得脸色煞白,若说在贺家,谁对涂芳颜最不敬,当属她莫属。 绿柳安静的站在马氏身后,绿荷的心思她再明白不过。看见她踢到铁板,心头暗暗冷笑,绿荷若是倒了霉,夫人房中的管事丫鬟,就非自己莫属。 “夫人,您看,是不是遣一位姑娘给老奴带路?”田嬷嬷催促道。 涂芳颜见火候差不多了,轻轻咳嗽一声。如露迈上前一步,冲田嬷嬷施礼,“婢子是涂姨娘身边的如露,这位便是我们涂姨娘。” “涂姨娘?”田嬷嬷忙上前,对着涂芳颜深深施礼,笑道:“老奴真是有眼无珠,除了涂姨娘,谁还有这等品貌?” 说着呈上礼单:“您出嫁后,我家小姐就常常惦记着您。听说您有喜了,忙遣了老奴来。给您带了好些吃的用的来,还有一株五十年的老参,小姐说了,您先放着,她那里寻到了好的再给您送来。这座送子观音像,还是安国公夫人送给小姐的,小姐说,您这里要紧,就先让老奴给您拿来。” 她这一连串话下来,丝毫不把马氏放在眼底,听得众人纷纷色变。 绿柳更是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往后对这涂姨娘可要以礼相待。徐宜人给她送来这样重的礼,两人一定是金兰好姐妹。 被田嬷嬷无视,马氏心头恼怒,手指甲深深的掐入掌心。但又能怎样呢?这个田嬷嬷背后站着徐宜人,摆明了就是来给涂姨娘撑腰的,她不敢发作。 涂芳颜含笑道:“劳烦婉真费心了,芳颜心头过意不去。嬷嬷远道而来,请到我院中稍坐休息。我写封信,让嬷嬷带回去。” 田嬷嬷笑容满面道:“请涂姨娘稍等。” 说罢,转过身冲着马氏,瞬间收了面上的笑容,呈上一份礼单,语气倨傲:“贺二夫人,涂姨娘承蒙您的关照,我家小姐也给您带了礼物来。这些绢花,给您戴着玩。佛珠小姐专门去大悲寺求了,送给贺老夫人礼佛。几位姨娘也都有份,一人一支银簪。” 话说得很不客气,气得马氏嘴唇发白。这份礼看起来尚可,但和给涂姨娘的一比,那就什么都不是。 这不是明摆着,她们能得了礼,全是靠沾了涂姨娘的光吗? 马氏抿了抿嘴,让绿柳接过礼单,道:“请嬷嬷回去转告徐宜人,多谢她的好意。” 田嬷嬷淡淡的嗯了一声,问道:“涂姨娘的身子还不到三个月,怎么?老奴进来的时候,夫人正要拉她下去罚跪?这么热的天,若是跪出个好歹,老奴如何向主子复命?” 屋内静默了半晌,无人答话。 绿荷咬咬牙,涂姨娘这边她已经得罪的死死的,翻不了身。不如干脆好好讨好夫人,望夫人念在她一片忠心的份上,手下留情。 她踏前一步,道:“嬷嬷有所不知。还有半月就是白老夫人的寿辰,姨娘答应了夫人,要绣一副屏风做寿礼。但眼下,还没开始动工呢,夫人这才恼了。” 瞧着绿荷出头解释,马氏暗暗松了一口气。 田嬷嬷眉头一皱,反问道:“小姐给我说,贺家是宋州的大户人家。原来连针线房都没有,要姨娘来绣屏风?” 第五百一十九章 畅快 她这一问,马氏面色赫然。 总不能说,是她刻意为难涂姨娘吧?马氏看了绿荷一眼,绿荷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嬷嬷有所不知,涂姨娘绣工极好。白老夫人是宋州白刺史的母亲,姨娘亲自来绣,方显得尊重。” 田嬷嬷掀了掀眼皮,道:“我这才知道,让姨娘绣寿礼是尊重。” 绿荷情急说错话,被她抓到了把柄,被马氏狠狠瞪了一眼。 “老奴却觉得,涂姨娘怀着身子,还是不要劳累的好。”转头问如露:“屏风在哪里?” 如露答道:“昨日刚抬来姨娘院中。” “昨日啊……”田嬷嬷意味深长的一笑:“时间确实是不够。夫人,老奴提个意见,至于采不采纳,就是夫人的事情了。” 马氏只觉得无比憋屈,她活这么大,还没这么丢脸过。当着自己一屋子人,被一个下人指着鼻子打脸。此刻她只想快些脱身,道:“你讲。” “这座屏风,请夫人抬走。若是手头拮据无钱请绣娘,老奴这就给小姐写信,让小姐送些银子给夫人。” 马氏银牙紧咬,只觉面上火辣辣的痛,生硬答道:“不必了!”指着那两个婆子:“你们,这就去把屏风抬走。” 那两个婆子巴不得快些离开此地,省的待会夫人发怒受牵连,领了命迅速退下。 马氏强自端着架子:“还有事吗?” “老奴去涂姨娘院中盘桓片刻,走的时候再来向夫人辞行。”田嬷嬷恭敬道。 “你们都走吧,我有些头痛,待会你就不必来了。”马氏不想再看到这个烦心的婆子一眼。 如露扶着涂芳颜,冬雪在前面带路,田嬷嬷走在最后,一行人朝涂芳颜的院里走去。 消息在下人之间传的很快,只片刻功夫,众人便知道了刚才在马氏房中发生的事情。她们一路走来,无论是刚留头的小丫鬟,还是粗使婆子、管事媳妇,一个个笑容满面的朝着涂姨娘施礼。 冬雪走得雄赳赳气昂昂,她不懂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畅快过。 到了院中,涂芳颜请田嬷嬷坐下,笑道:“今儿多亏了嬷嬷,不然事情恐怕就会闹大了。” 田嬷嬷若是不来,她也有法子脱身。既然明明知道马氏刻意刁难于她,她怎能不做防备?在去见马氏时,她就遣了如霜去贺老夫人院中。 无论如何,她必定会保住腹中骨肉,那是她和二公子的爱情结晶,必不允许发生什么意外。女子虽弱,为母则强,她不再是当初那个软弱无能、只懂随波逐流的韩茹娘。 田嬷嬷笑道:“是小姐挂心,知道了您有了身子,小姐恨不得自己来看您。” “请嬷嬷一定转告,我不过是妾室,婉真若来了,只会拉低了她的身份。”涂芳颜情急道:“今儿能见着嬷嬷,已经是意外之喜。” 她没想到,徐婉真竟然特意派人来为她撑腰。她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在贺家过得有些艰难的?往后写信要更小心些才是。 又问了些徐婉真的近况,涂芳颜发自真心的笑道:“婉真这么好的女子,值得太后娘娘喜欢。请嬷嬷稍坐,我去写封信,烦嬷嬷带回去。” “您太客气了,小姐的差遣,老奴怎敢不尽心?” …… 听了明月的回禀,贺老夫人面沉如水,怒道:“这个马氏,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早就跟她说过,不要跟涂姨娘过不去,瞧她做的这叫什么事,还被田嬷嬷看了个正着。” 揉了揉眉心,她道:“去!将马氏给我叫来。” 一刻钟后,马氏忐忑不安的来到贺老夫人面前:“母亲,您唤儿媳来,所为何事?” 贺老夫人重重的一跺龙头拐杖,道:“不是我要管你房里的事,那些个妾室你随意处置。但为何要去招惹这个涂姨娘?还让她绣什么屏风。” 马氏握着帕子,眼眶一红掉下泪来,她的委屈已经够多了,还被婆婆教训。不就是一个妾吗?怎么就碰不得了。 瞧着她的样子,毕竟有相处了这些年的情分在,贺老夫人心头一软,叹道:“你是个贤惠的。嫁进来为贺家开枝散叶、主持中馈,老身都看在眼里。但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我为何不让你招惹她?” 马氏茫然的抬起头,哽咽道:“儿媳查过这个涂芳颜,她家里只是涂家的偏支,跟涂山长的关系并不近。” “你啊。”贺老夫人恨铁不成钢道:“你只查了涂家,你可知道,她在还未出嫁时,就和徐婉真是闺中密友?她连备嫁,都是在徐家洛阳的宅子里。” “徐婉真?”马氏突然惊觉:“难道就是那位徐宜人?” 贺老夫人点点头:“你总算是明白了。就算她没有受封为宜人,但她已经得了太后赐婚,是安国公府的义女,未来的婆家是忠国公府。四大国公府,她就跟两家有关系,你说说,这名女子是那么简单的人吗?” “怎么会这样。”马氏喃喃自语。 “就算抛开这些都不谈。徐家是我们贺家的恩人,徐老太爷在世时,救了我们家老太爷和青松的性命,不然,我们哪里还有今日?若不是徐家,江南道的丝绸行当,贺家一个指头都不要想插进去。还有,最近我们做成了一大笔药材生意,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 马氏点点头:“是啊,赚了接近五千两银子。” “这笔生意,就是徐老夫人写信告诉敖大掌柜的。” 一个个重磅消息砸下来,只砸得马氏晕头转向。她抬起脸,惶急的问道:“母亲,儿媳该如何是好?”原来涂芳颜的背后,还关系着这么多的厉害。她背着二爷偷偷做下的这些事,一旦被二爷知晓,还不知是个什么后果。 原以为趁这几天二爷出门,她将涂芳颜收拾得服服帖帖,善了后便无人捅到二爷那里去。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原来徐家和贺家的关系这么深,就算她的人不说,涂芳颜会不说? 情急之下,马氏只得求贺老夫人拿个主意。自己这么多年操持贺家,相夫教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夫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第五百二十章 太客气 看了马氏一眼,贺老夫人叹道:“这不怪你。都怪我没把这些事,提前给你讲清楚。一直以来,你都是贤惠不善妒的,怎么独独将她放在眼里?” 马氏垂泪:“母亲,您不知道,二爷待她很不一般。就算如此我也忍了,但如今她肚子里有了块肉,一旦生下来,二爷还不疼得跟眼珠子一样?她一旦有了儿子傍身,到那时,我们母子可怎么活?” 贺老夫微微摇头,递了一封信给她:“你看看这封信。” 马氏不解,伸手接过来一看,信上是贺青松的笔迹。信中的大意是,他在去洛阳的途中遇见一个高人指点,涂芳颜腹中的骨肉,如果是女孩也就罢了,如果是男孩必须过继给别人,才不会妨了贺家前程。 “母亲,你是何时收到这封信?” “今儿一早。” 这句话击垮了马氏,她捧着脸痛哭流涕起来。要是早看见这封信,至于去收拾涂姨娘吗?没有儿子傍身的姨娘,能成什么气候。眼下惹出这么大的事,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贺老夫人微微叹息,马氏虽然不愿承认,但她其实就是嫉妒涂姨娘得了儿子的宠爱。 罢了,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不与她计较,还要为她善后 “这件事,我会把涂姨娘叫来,好好叮嘱她,不要泄露出去。此后,你只当看不见这个人,相安无事便好。”贺老夫人道。 “你也管好你自己的人,不要乱说话。但这么多人都见着这事,想要完全不让青松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这件事,要有人来担责才行。” 马氏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虽然她万般不情愿,但眼下必须有个人出来顶罪。 想了想,她道:“那座屏风的花样子,本来早就该定下了。涂姨娘送到我房里来时,绿荷压了好些天才交给我。” 绿荷是她的陪嫁丫鬟,她原先还想着将她开了脸给二爷,这样二爷身边再多一个自己人。若非无奈,她实在不愿拿绿荷顶罪。 “好,就这么办。”贺老夫人为她拿了主意:“这件事,就是绿荷做姨娘不成,反被涂姨娘抢了位置,因此不待见她。从中挑拨、为难,想要借你的手,谋害涂姨娘。” 就这么给绿荷定了罪,马氏心头不忍,这事情明明就是她自己做下的。 贺老妇人斜了她一眼,道:“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扬声道:“明月,你带几个粗使婆子,将绿荷绑了送到涂姨娘的院里去道歉。就说她欺上瞒下,意图谋害涂姨娘,立刻掌嘴二十逐出府去。” “母亲,这是不是太重了?”想着绿荷打小伺候自己的情分,马氏犹豫着问道。 “重?你以为绿荷真没有这个心思?这种打着小算盘的丫鬟最要不得。”贺老夫人教训道:“连自己的丫鬟什么脾性你都摸不清楚,还当什么主母?” 这句话说得极重,马氏忙站起来施礼:“是儿媳的错。” 见她诚惶诚恐的模样,贺老夫人微微叹气,温言道:“你别多想,发落绿荷就是给在京城的徐宜人看的。你要是过意不去,等她出了府,你再着人将她安置到庄子上便是,指个人家好好嫁了。” 两人说完话,叫外面的小丫鬟进来,打水为马氏重新净面梳妆。待面上看不出明显异样,马氏才回到正院。 …… 涂芳颜将写好的信交给田嬷嬷,信中写:这番姐妹情谊,芳颜无以为报。京城风高浪急,望婉真珍重自身,若有任何需要,望一定告知,芳颜粉身碎骨也会达成婉真心愿。 这句话,是涂芳颜在心中许下的誓言。 “天色已晚,嬷嬷不如在这里住一宿,明日再赶路?” 田嬷嬷笑道:“老奴皮糙肉厚的,哪里都住得,就不给姨娘添麻烦。” 两人正说着话,明月带着人,押着绿荷进了院子。 见到涂芳颜,明月恭敬施礼:“婢子见过涂姨娘。绿荷欺瞒夫人,挑拨离间,险些害了姨娘。夫人查清了事实,悔恨不已,已将她掌嘴二十。老夫人命我将她押来给姨娘道了歉,立即逐出府。” 绿荷此刻,哪里还有半点骄矜的神情。发髻散乱,因被掌了嘴,脸颊两侧高高隆起。红肿的指印在她白净的肌肤上,显得分外狰狞。 她低垂着头,眼中尽是不甘的恨意。押着她的婆子一使力,压得她“嘭!”的一声跪倒在地。绿荷不情不愿道:“涂姨娘,是婢子的错,不该嫉恨姨娘。” 她被发落,本来想着拼死也不给那个女人道歉。但明月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念头。 明月说:“道了歉,出府后夫人自会将她寻回来安置。若是不道歉,你就在外面自生自灭吧。”她自幼被卖入贺家,不知父母亲人在何处。要让她独自谋生,她哪来这个能力?只好听明月的吩咐。 涂芳颜冷冷看着她,绿荷的那些小心思,她早就明了。 若是换做以往,她定然要为绿荷求情。当初画扇犯下那许多错误,口出不敬,她也不忍心下手,最后还给她谋求了生路。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她温柔的拂过腹部。若不硬下心肠借此立威,在贺家她怎能护住腹中骨肉? 见她不说话,明月点头示意,押着绿荷的婆子手上使力,硬压着她“嘭嘭嘭!”磕了几个头,前额鲜血直流。 涂芳颜淡淡道:“好了,起来吧。往后,你好自为之。” 明月让婆子将绿荷押下去,笑着对涂芳颜道:“涂姨娘,徐宜人好不容易差人来一趟,老夫人准备了好些回礼,要着田嬷嬷带回去。” 说着,明月呈上一份厚厚的礼单,道:“田嬷嬷路途辛苦。老夫人着人准备了一条船,明日一早送田嬷嬷回洛阳。回礼,就直接装在船上。” 涂芳颜微微一笑,心知有此一遭,往后在贺家是无人敢欺侮于她。 田嬷嬷收下礼单,乐呵呵笑道:“贺老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老奴回府后,一定要和小姐和老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见她没有推辞,明月松了一口气。果然如老夫人所料,她来贺家,就是给涂芳颜撑腰的,只要贺家对涂芳颜好,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第五百二十一章 西式甜点 洛阳城里,已经完全瞧不出时疫横行时的冷清。人们憋了这好些时日,纷纷出门。采买的、做活的、宴饮的,比以往更要热闹几分。 一辆马车在嘉善坊的徐宅二门处停下,宁先生就着小丫鬟的手下了车。 桑梓早已候在这里,迎上来道:“宁先生,小姐已等您许久了。” 先去见过了徐老夫人,桑梓才引着宁先生到了后罩房。 眼下日头逐渐偏西,但气候已不似盛夏那般炎热,难以排解。有清风徐徐吹过,一院子的花草随风舞动,鼻端隐约飘来清香。 徐婉真在院中的石桌边摆了案几,沏好了茶,放好了糕点,静待宁先生的到来。 宁先生一见她就笑了:“真儿有心了。” “楠姨大驾光临,真儿哪敢不尽心?”徐婉真微微一笑,道:“这碟绿豆糕,是我刚刚看着厨房做出来。绿豆清热,正适合这样的夏季。楠姨快尝尝味道如何?若是不错,就放到百草味中去售卖。” “我还以为你是心疼你楠姨,敢情是派给我的差事?”宁先生面上带着活泼的笑意,只有在徐婉真这里,她才能如此放松。在外人面前,她还是那个淡泊名利、一丝不苟的宁先生。 拈起一块,放到口中尝了,她拍拍手道:“入口就化,口齿留香,不错!” 徐婉真调皮一笑,道:“不敢差遣楠姨,只因有了楠姨的保证,真儿才敢拿出去嘛。” 看了看自己拿过绿豆糕的手,宁先生道:“这样拿着吃虽然方便,但手上油腻腻的太不舒服。真儿,你做几套刀叉出来,不是更好?” 桑梓心头纳闷,“刀叉”她是知道的,但可以用来吃东西?她还是第一次听见。但小姐和宁先生在一起时,两人经常会说些她们都听不懂的话,也就见怪不怪了。 徐婉真点点头:“这倒不难,我却一时没有想到那里去。” 歪着头想了想,她兴致勃勃道:“楠姨,你说,我再做一些银质的烛台出来怎么样?保证够新奇,其他的地方都见不着。” 在现代时,她留学的时间比在国内还多。对欧洲中世纪的文化,尤其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种种辉煌,特别感兴趣。 她时常想象,在金碧辉煌的穹顶大厅之下,戴着礼帽、风度翩翩的绅士,和穿着鲸骨裙,举止优雅的女士相对而舞,欢快的乐曲响彻云霄。 那闪着银光的烛台、如钻石一般透明的水晶杯、殷红似血的葡萄酒、精致可口的下午茶等等,成为了那个时代的剪影。维多利亚时代虽然不复存在,但这些器具和生活习惯却保留了下来,成为后来贵族生活的一部分。 这是和高芒王朝完全不一样的文明,当然不能照搬,但银质的刀叉、烛台,精致的西式甜点,怎么不能在这里出现呢? 越想,徐婉真就越是兴奋。 “我们,做一些西式甜点出来怎么样?”两人异口同声道。 随即两人相视而笑,看来,都想到一块去了。 顿了一顿,宁先生笑道:“我记得好些甜品方子,以前做过太多次了,想忘也忘不掉啊。” 徐婉真吐了吐舌头:“那就全靠楠姨了,我可只会吃,不会做。楠姨要是方便,拨出些时间来,指点一下百草味的厨子。” 宁先生缓缓摇头,道:“不如买一些善厨艺的小丫鬟回来,我细细教了,再去百草味做点心。她们的身契捏在我们手中,就不怕方子泄露出去。” “还是楠姨想得周详。”徐婉真颇为佩服,她就完全没想到这一点:“看来我在做生意上,确实是没有天赋。” 宁先生忍不住笑了,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这个妮子,别什么都想占全了。有太后娘娘疼你,这不比什么都重要吗,还想怎么样?” 拿过一张纸,宁先生将采买小丫鬟的要求写了给她,道:“就按这些条件来买,往后,她们就是百草味的点心师傅了。” 徐婉真收好纸:“请楠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接着说起另外一件事:“明日在宫中的庆宫宴,楠姨您就和我一块进宫吧。” 宁先生看看左右,见只有桑梓远远守在,便低声笑道:“皇宫我还只在电视里面见过,没想到还有进宫赴宴的这一天,多亏了真儿替我请功。” 徐婉真不在意的笑笑:“这有什么,楠姨本就出了大力。” “防疫方略是苏大夫提出来的,条陈是你拟的,我只描补一二,当不得什么。何况,要是这事出了问题,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说我也有份参与?” 徐婉真自然是不承认的,但宁先生人老成精,怎会看不出来?在心底,默默记住她的好便是了。 …… 翌日,晨鼓刚过,宫门大开。接到庆功宴请柬的命妇、大臣、良民,或乘车、或坐轿、或步行,纷纷赶往天津桥。 桥上增设了侍卫,一一验过了众人的请柬,才放人过桥。到了端门,还要再验明正身,才能真正进入皇城。 这次宴请的宴请,与往日不同。受邀的有女眷,有功臣,还有并无功名在身、但在这次抗时疫中出了大力的百姓。 武胜站在端门之上,看着朝宫中汇集而来人流,握住剑柄的手更紧了一紧。赴宴的人构成复杂,他守卫的职责更重了几分。今日正巧轮到他休沐,但这样的大事,他在家也不能安心,便只遣人回府说了一声,枕戈以待。 宫中作为影卫据点的偏殿里,除了影电,武正翔率着风、雨、雷三组统领在此。 他面色肃然,根据最近洛阳城里传回来的消息,颇有些不寻常的动静。但这个动静,却来无影去无踪,犹如一尾蛟龙,偶然在水面上露出脊背,却转眼潜入深海,无处觅迹。 至今,影卫尚且没有弄清楚,这样不寻常的动静为何而来,又要从何而去。 庆功宴近在眼前,他们不眠不休的排查,也未能确定背后是何人在推动,意欲何为。 “大人放心,”影雷拱手道:“属下已安排了人手,每一个进宫的平民,都有人全程紧盯着。不管谁想要做什么,也没有机会。”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不安的直觉 话虽如此,但武正翔心里仍沉甸甸的,他很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不是属下不尽力,也不是他的布局有问题,而是对方实在是隐藏的太好。他甚至怀疑,那些不同寻常的踪迹,是不是对方故意露出来的马脚,吸引他们往错误的方向去走。 不清楚敌人的目的,靠拉网一一排查,绝非短短时日就能弄清楚。这样的被动无力,只能防守无法进攻,让他心生警兆。 今天这个庆功宴,他此生最在意的人都在其中。庆隆帝、大哥武胜、徐婉真,这三个人,无论谁出了意外,他都会悔恨终生。 尤其是,他想起昨日去给庆隆帝禀报,在道明隐患后,庆隆帝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武胜在明,你在暗,有你们兄弟两个,朕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放手去做便是。” 得庆隆帝如此信任,让他热血上涌,道:“誓死护卫君父周全。”又趁着这股热血,问出他心底存了许久的疑问:“皇上,您将宫防交到我们兄弟二人手上,不觉得武家过于权重了吗?” 庆隆帝哈哈一笑,看着他道:“朕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识人之明,还从未看走眼过。既然用了你们,怀疑也无济于事。朕来问你,你们会背叛朕吗?” 武正翔“啪”的一声握拳施礼,“绝不会!” 他怎么会背叛庆隆帝,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皇上,而是因为庆隆帝的人格魅力让他钦佩、儒慕。哪怕是背叛武家,他也绝对不会背叛庆隆帝,这是他发誓要一生效忠的对象,是他的信仰。 收回纷飞的思绪,他面色肃然的看向面前候命的三人,道:“按之间的计划,你们各自下去盯紧了!尤其是皇上周围的动静,必要时,无须请示,先斩后奏!” 影风、影雷、影雨三人轰然应喏,悄然退下。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武正翔沉思了片刻。 刚才自己竟然会分心,这实在太不寻常。作为一名打通了任督二脉的高手,他有着武人的敏锐直觉。他有预感,这个庆功宴,必不会安然度过。 此时的他,有一种棋逢敌手的紧张和兴奋。这个对手,比迁阳王、童华池都要高明,将自己藏在重重黑暗之中,窥视着他。 …… 由于来赴宴的人成分复杂,此次庆功宴,曹皇后摆在皇城和宫城之间的金华殿中。 居中,是肖太后、庆隆帝、曹皇后所在的主位。下方一分为二,用大型屏风隔成两个区域,左边坐男客、右边做女客。分别按品级高低,依次落座,品级越高的,离主位就越近。 为了安全起见,在主位和宾客席之间,足足有三丈之远。 这样一来,既兼顾了男女大妨,又让无论是男客女客,都有幸见到天颜,感受到皇家的诚意。 时辰还早,众人在宫女的逐一带领之下,纷纷落座。 有品级在身的人还好,虽然在金华殿饮宴尚属首次,但毕竟时常进宫,只略作打量便落座。 那些第一次进宫的人们,面色带着紧张、兴奋,和拘谨,但眼神却忍不住四下打量。对他们而言,恐怕这辈子就只有这一次进宫的机会,一定要好好珍惜。将这宫中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好好看看记在心头,方能回去跟后辈邻里吹嘘。 着明光铠的宫中侍卫分布在殿内四周,三步一人,五步一岗。武胜隐在明黄色的帷幔之后,眼神如电一般扫过众人。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思前想后,将赴宴的宾客在脑中一一过滤,未曾发现任何异样。 在一名圆脸宫女的引导下,徐婉真挨着庄夫人落座,按她们的品级,座位在女客席位的最前方一排。 宁先生也挨着她坐下,本来按照品级,宁先生并没有诰命在身,位置在后面才对。但因着她和徐婉真的关系,也就排在了前面,这也是曹皇后为人的周全之处。 这次的宴席,跟她以往参加过的大不一样。因着人们来自于不同的阶层,衣着各不相同,大多都在好奇的东张西望交头接耳,而显得分外热闹。 既然是这样的宾客,自然不能采取古礼。 长长的条案在殿中拼接起来,面朝着主位摆放。虽然仍是一人一案,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了许多,每一排可坐十人,足足摆了十二排。 徐婉真在心中粗粗的一计算,光是女客这边就有一百多人,男客那边应该更多。看来是将在这场时疫中有贡献的人都请了来,可见皇家急于安抚人心。 来客之中,大部分是无官职、品级在身的。起初,他们还很拘谨,偶尔大着胆子悄悄讲上一两句。 后来见侍立在侧的宫女并不干涉,慢慢的,也就放开了胆子。这些宫女都得了曹皇后的嘱咐,不用宫中礼数来要求这些一辈子只会进宫一次的百姓。让他们从容一些,自由一些。 影雨混在宫女之中,今日的她用妆容掩去了妩媚,看上去面目平淡,只一对美目中有光芒流转。 待众人纷纷落座完毕,响起一声清越悠扬的锣声。一队太常寺旗下的女乐从大殿左侧门鱼贯而入,或抱琴、或执长笛,或拿着笙,或三人一组抬着鼓,种种乐器看得人目不暇接。 她们妆容精致,梳着飞天髻,髻下簪着栩栩如生的绢花,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女乐们来到主位和宾客席之间的那一大块空地,放下手中乐器,纷纷站定。随着当中一名女乐敲响了鼓槌,悠扬的古琴声跟上,众多乐器纷纷奏响,加入这场演出。 鼓槌再次落下,右侧门舞进来一队着浅蓝舞衣的女子,她们旋转着,脚步轻盈的进入殿中。 只见在水袖翻飞之间,纤腰不盈一握,眉目传情,就似在城外乐溪原上踏青的女子,见着了心爱的情郎,似雀跃,又似羞怯,和着这欢快的曲子,追逐打闹。 徐婉真聚精会神的欣赏着歌舞鼓乐,自从来到高芒王朝,她还从来没有欣赏到如此高水准的演出。从乐曲,到编舞,每一个细节都引人入胜。 第五百二十三章 庆功宴 太常寺,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代表着全天下最高的音乐水平。 下设的太乐署,专掌乐律、乐舞、乐章,凡祭祀朝会便会用到太常雅乐。教坊则设在禁中,凡宫中饮宴,则用教坊俗乐。 随着乐曲的起伏,徐婉真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跟着这乐曲,游历了风光无限的乐溪原,人人生活富足,面带喜色。有那还未及笄的少女,和年少的公子远远对视,羞红了脸,平安喜乐。 一曲奏罢,另起一曲。这一曲却好似在攀登险峰,绷得紧紧的神经、到了高峰上的绝妙风光,震撼着人们的心灵。 徐婉真在现代时,在欧洲听过不少音乐会,但不曾想到,高芒王朝的乐器也能奏出如此奇妙、引人入胜的乐章,令她的心灵受到了洗礼。 席中,无论男宾女宾,无论是否懂得音乐、什么品级,都沉浸在这份美妙中无法自拔。这是曹皇后精心为他们所准备的舞乐,为了感谢他们在这场时疫中,不顾自身安危而做出的贡献。 琴音袅袅,还在空中回旋不散,女乐们却执着乐器悄然退下。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三声中气十足的通报,庆隆帝着明黄色玄冕黄袍,头戴通天冠,龙威虎步迈入殿中。 殿中众人纷纷离座跪伏于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起。”众人纷纷落座。 “诸位,都是我高芒王朝的子民。在这场时疫面前,你们有的是职责在身,有的是出于道义。有了你们的挺身而出,才有如今洛阳城的平安喜乐。朕,敬大家一杯!” 庆隆帝端起酒杯,朝席中宾客敬酒。 被皇帝敬酒,众人面色通红,兴奋异常。这是多么大的荣光! 席间,有年纪一大把的太医、老大夫;有在时疫中忙前忙后的坊正;有京兆府奉命填埋时疫源头的衙役捕快;还有出钱出力协助建立迁病坊的众商人…… “谢皇上赐酒!” “老夫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干了此杯,某就是立刻赴死,也心甘情愿。” “……” 众人情绪高涨,他们的眼中,闪着泪光。得到皇帝的亲口嘉奖,比什么赏赐都来得重要。下一次,洛阳城若还遇到危机,他们就是第一批挺身而出的人。 赵院使、苏良智、京兆府尹唐柏才、贺青松都在其中,受这样热烈气氛的感染,他们的心中都涌动着热血。 庆隆帝面带笑意看着众人,这是他的子民!他为之努力,他们也以忠诚报之的子民! 一口饮尽杯中酒,他哈哈一笑,双手往下虚按,殿中的纷纷扰扰顿时停歇下来。 “此次对抗时疫,诸位都是有功之臣。”他用眼神示意,吴光启走上前来,打开一叠厚厚的封赏名册,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 排在首位的,便是苏良智。如果没有他的防疫方略,就算全城同心,也会多死很多人。给他的封赏,除了黄金千两、绢百匹,竟然还有一块免死金牌! 苏良智一怔,忙走上前去接赏。 庆隆帝将他叫到前面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太后告诉朕,你不愿进入太医院,这实在是可惜!” 苏良智一揖到地,“草民志在四海,但心系圣上,愿为皇上效力。” 庆隆帝笑着点点头,勉励道:“也好,不囿于一方小天地,方得大作为!” “草民谢皇上赏赐!” 肖太后乐呵呵的看着他,这可是她看中的孙女婿。以他的平民身份,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淳和还没见到他人呢。 “宴席结束后,你来给哀家诊诊脉,这几日总觉得发困。” 苏良智忙应下。 接下来,按功劳从大到小,各有封赏。功劳突出者,除了黄金、绢这等赏赐,还各有特别的奖励。 徐婉真得了一匹举世罕见的凤凰火织金锦,这种锦缎,她只在传说中听闻过,据说其工艺早已失传,不知这一匹从何而来。这种织金锦,因颜色红得极正极艳,似凤凰浴火重生的火焰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肖太后笑着跟她讲,让她拿了回去绣嫁衣,只羞得她,玉容也似这匹凤凰火一般娇艳夺目。 赵院使和唐柏才都得了金色鱼龙袋,庄夫人得了全套碧玺石头面,宁先生得了肖太后的嘱咐,让她结束涂家的教习后,就进宫来教习公主。 赏赐如流水一般赏下,无一人落下。殿中的气氛更加热烈,人人笑逐颜开。 “啪啪!”庆隆帝击掌,殿外端着精致菜肴的宫女内侍,如流水一般鱼贯而入,将菜肴放到众人面前的几案之上。 徐婉真微微笑着,相比安静肃穆的古礼用膳,她更喜欢这样热闹的宴席。置身其中,感受到喜悦的热闹气氛,让她在这个高芒王朝的生活,更具真实和烟火气。 庄夫人低声笑道:“真儿,你这次回去,芙儿定要找你闹。她想进宫的紧,上次知道你进宫,她就在家里吵着,让你进宫一定要捎上她。” “义母放心,下次我得了太后娘娘的允诺,定会带她进来。” 宁先生安静的坐在一侧,神情淡泊,仿佛这一切热闹都走不进她的内心。但其实,她的心中是激动的。教习公主,这是多么大的荣耀,这代表着皇家对她的认可。 她原本打算着,结束了涂家教习之后,便不再收弟子,专心盯着儿子的功课,助他科举完成夫君的心愿。现在看来,这个打算不得不推迟几年。 徐婉真正在和庄夫人说着话,眼角余光处却看见一道黑影闪过。 她停住了话头,以为是自己眼花。但朝方才的位置再次定睛看去,却是前方光可照人的明砖之上,出现了一道人影。这道人影一晃而过,速度飞快。 “怎么了?”庄夫人问道。 徐婉真心中也不太确定,但她确信,以她的目力定然不会看错。 她看看左右,都正常得很,但地砖上的人影从何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她想通了,猛然抬头朝空中看去。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第五百二十四章 绝不退缩! 就在徐婉真猛然抬头的那个瞬间,有一个黑色的圆形物体从天而降,在空中爆开。瞬间,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遮蔽了人们的视线。 在烟雾爆开之前那一息,徐婉真分明看见,在大殿高空处的大梁之上,垂下来一条长绳,那个人影将长绳捆在腰间,由上而下荡下来,右手扔出了那个圆形物体。 “护驾!” “保护皇上!”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在白色烟雾中,四周的侍卫纷纷赶往庆隆帝三人所在的主位。 人们茫然失措,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胜大喝一声:“大家保持安静,都待在座位上,不得乱走!否则以谋逆论处。” 影雨一个唿哨,藏在宫女中的雨组成员四散开去,寻找施放烟雾之人。 武正翔从帷幔藏身处闪出,护到庆隆帝身前。 大殿逐渐安静下来,但除了那不断弥漫的白色烟雾,再无任何动静。这就像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却偏偏迟迟不发生一般,让人心头空荡荡的无处着落。 徐婉真在第一时间就扯了庄夫人和宁先生的袖子,让她们两人躲到了案几之下。自己则凝目注意着空中的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服用了沥泉晴月花的功效,这迷雾并不能完全阻隔她的视线。 陡然间,她看见空中又有一道黑影闪过,大叫示警:“在天上!” 须臾之间,就有两道人影朝着空中激射而出,一个照面就擒拿了空中的人影。但等到了地面,两人摇摇头:“已经死透了!” 武正翔的眼眸瞬了一瞬,这到底是谁在谋划,每一次都如此出其不意,死士又如此坚决,不留半分余地。 他定睛看去,那已死透的人身上冒出阵阵白烟,比之前的更浓、更稠。 武胜见状,飞起一脚将那具尸体踢飞到殿门处。但已经晚了,守在庆隆帝身前的侍卫闻到了这股白烟,纷纷身子一软,就算勉力支撑仍旧向地面上栽倒。 见此变故,徐婉真暗暗心惊。什么人敢在皇城内放肆?这布局一环扣着一环,诡异之极。 她朝躲在案几下的庄夫人、宁先生二人低声道:“手帕!” 两人忙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给她,徐婉真也拿出自己的,用案几上的茶水,将手帕给浸湿透了,交还给两人:“捂住口鼻。” 两人忙照做了,庄夫人扯了扯她的衣袖:“你也下来躲好。” 徐婉真缓缓摇头,她方才好像看见了武正翔的身影,她不放心。何况,以她的目力,或许也能帮上忙。 捂好了口鼻,徐婉真极目往前望去,在主位前面的那一排侍卫,都已经倒在地上。只剩几名武力高强之人,在勉强支撑。看不清庆隆帝三人的身形,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中迷烟。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得想个法子。 她偷偷的离开座位,朝着那迷烟更近了一步,因口鼻处捂着湿帕子,并未感觉到有何不适。但她不确定,这个法子是对所有人都有效,还是因为她体质特殊。 就在此时,空气中传来“叮”的一声脆响,武正翔竖起手中宝剑,弹飞了一粒暗器。 “小心!”武胜大喝。 有三个着紧身白衣箭袖,蒙着面巾的男子,抢入迷烟之中,顿时刀剑之声大作。 徐婉真大急,她只影影绰绰的看见有几人在迷雾中对战,看不清具体战局,只听见你来我往一时分不出胜负。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迂回着朝主位跑去,边跑边高声呼喊:“用帕子沾水捂住口鼻,快!” 有一名正在激战中的白衣男子听到她的话,眉头一皱,又是这个声音!方才就是她,才让空中的兄弟功亏一篑,现在她又来坏事! 一招拖住影雷的进攻,分心朝她的方向甩出一粒暗器。只听得“夺!”的一声,那枚暗器射到了需两人合抱的柱子上,深深的嵌进去半分。 听到这个声音,惊得徐婉真后怕不已。亏得她跑得快,否则就算不死也会去了半条命。用人手竟然能甩出这样的速度,跟现代的手枪比也不遑多让。 她紧紧捂住口鼻,沿着大殿边缘处,朝庆隆帝的方向跑去。 也不知那里战得如何了,敌人既然有备而来,就必然还有后招。侍卫又全部倒下,增兵还没到来。只要庆隆帝还在此,武正翔就半步也不能后退。 为今之计,先要让庆隆帝、肖太后、曹皇后三人撤离险境。 庄夫人躲在案几下,心头担忧不已。徐婉真这孩子,又不会武功,跑出去干嘛?要是被误伤了,可怎么是好? 宁先生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夫人放心,在下以为,婉真她会随机应变,不会有事。” 虽然她和徐婉真的接触只得短短几次,但她知道,徐婉真有勇有谋,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徐婉真已经到了御座的后方,终于瞧见了武正翔的身影,激斗正酣。 武正翔、武胜、影雷三人分别迎上了三名白衣男子,只见刀光剑影,不时有血光飞出,看得徐婉真心惊胆战。 在战团和庆隆帝三人之间,是那排倒下的侍卫。但他们就算倒下了,也并不甘心,不断的努力着想要爬起。 再顾不得隐藏行迹,徐婉真小跑着来到庆隆帝前面,低声问道:“皇上,您的身子如何?臣女扶您暂且避一避。” 庆隆帝已经用湿帕子捂住了口鼻,但之前吸入的那些迷烟,仍然侵蚀着他的四肢,让他无法行动自如。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小姑娘,他眼中有着笑意。 他认得她,方才封赏之际,她上前领过赏,自己母后还特别喜欢她。 原来她就是徐婉真,领着苏良智进宫献策,即将嫁给武正翔的徐婉真。不知怎地,庆隆帝对她能出现在这里,毫不意外。 也对,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看重的武正翔。 庆隆帝心如电转,瞧着她微微摇头:“你不用管我,先将母后和皇后扶出去。” 作为帝王,他的臣子还在奋力战斗,他怎能屈服在刺客的淫威之下? 他!卫光德!也是一名堂堂热血男儿!绝不退缩,绝不贪生怕死! 第五百二十五章 救肖太后 庆隆帝神情坚定,眼中冒出奕奕神光。 只看了一眼,徐婉真便不再坚持,轻轻点头,往前迈了几步拿了一把倒在地上侍卫的配剑,递到庆隆帝手中,轻声道:“皇上保重!” 庆隆帝更觉得有趣了,徐婉真实在是够急智,够胆魄! 不再耽搁时间,徐婉真转到肖太后和曹皇后两人跟前。她和庆隆帝的交谈,两人都听在眼里,曹皇后道:“也给我找一柄剑,你赶紧扶母后走。” 在她的面上,是和庆隆帝如出一辙的坚定神采。徐婉真立即执行命令,将配剑放入曹皇后手中:“皇后保重!” 事态危急,几人不在言语,徐婉真扶起肖太后,就朝着大殿侧门处走去。 事发突然,那里还有几名宫中侍卫守着,等他们反应过来,殿中已是白烟弥漫,唯恐伤了自己人,便不敢再进入。只要到了那里,肖太后便安全了。 肖太后的身形并不肥胖,但她年老体衰,抵抗力弱。迷烟在她身上的效果,几倍甚于庆隆帝。扶着她,就像扶着一个醉酒的人,徐婉真只觉得肖太后的整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短短几十步的距离,走得分外艰难。 肖太后靠在徐婉真身上,无力的笑道:“没想到,哀家竟然要靠你这个小姑娘来救。” 徐婉真笑道:“能救出太后娘娘,是臣妇的荣幸。” 肖太后一生叱咤风云,还未有如此软弱的时候。不想全靠着徐婉真,但使出了浑身力气,也无法挪动腿脚分毫,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面上滴落下来。 徐婉真的身量还未长成,虽比同龄女子要高,但比起肖太后来仍是要矮上一截。 感受到肖太后滴落的汗珠,她以为迷烟伤害了肖太后的身体,让她发起热来,忙加快了脚步,宽慰道:“太后娘娘不必着急,还有几步就到了。好好歇息一番,就会凉快下来。” 肖太后满面欣慰,庆幸在她最软弱的时刻,身边伴着她的,是这名心有大善的小姑娘,而不是敌人。 “婉真啊,从此以后,你就在哀家面前自称婉真,可别在臣女臣女的了,听着恁的疏远。” 徐婉真含笑应了:“婉真都听太后娘娘的。” 好不容易到了大殿的侧门,有侍卫搬了把竹椅过来,徐婉真扶着肖太后坐下。侍卫围上来,在她们身边站成一圈。 “太后娘娘,您先在这里歇息片刻,婉真再进去看看情况。” 肖太后一把拉住徐婉真的手,关切道:“你还要进去?眼下或许不如方才便利,你又不知道战况如何?” 徐婉真点点头,道:“婉真至少得去将皇后娘娘扶出来。太后娘娘您看,能否借婉真两名侍卫?” 这里的侍卫原也不多,但肖太后毫不犹豫,指了两名侍卫,道:“你们即刻找两张湿布来,捂住口鼻,随徐宜人进去。务必要护她周全。” 两人齐齐应了,撕下衣衫的下摆,放到旁边的茶水桶中浸湿,绑在口鼻之处,在后脑处系了个结。 徐婉真正要领着两人返身殿中,瞧见远远的来了几名女子。定睛一看,有些眼熟,正是方才在宴席前,在殿中演奏乐器的几名乐女。 领头的一名女子着粉色宫装,面色焦急的奔过来,“太后娘娘,您无事吧?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肖太后原本还有些警惕,那些人既然能混进来,在大殿中突袭,说不定就能混进这乐女之中。但这名女子却是她熟悉的,正是教坊都判官纪诗若。她精通十余种乐器,延庆宫里时常请她来演奏。 “无事,你不必担心。”肖太后镇定自若。 瞧着肖太后放松了脸色,徐婉真正要告辞,眼角瞥见后面那几名女子当中,有一道雪白的光,一闪而过。 她心头一慌,瞬间反应过来,那是武器被太阳光反射出的光。 她来不及细想,口中喊道:“将她们统统拿下!”同时,身子一扭,合身扑到了肖太后身上。 她左手带着的电魄云镯红光大涨,还没她反应过来,后腰上便传来一阵剧痛,不知是什么武器,深深的刺入到她的腰里,旋即又拔了出去,带出了大蓬血肉。 剧烈的疼痛,让徐婉真闷哼一声,面色瞬间变得雪白如纸,冷汗一下子滴落到地上。 肖太后忙要抱着她,但身子中的迷烟还未褪去,双手无处使力,只得颤抖着双手,眼睁睁看着徐婉真从她的怀中跌落,摔到了地上,从伤口处冒出汩汩鲜血。 被徐婉真阻了一阻,出手的那名黄衣女子再无机会,瞬间被侍卫制服。一名侍卫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反方向一拧,只听得“咔嚓”一声,她手腕软绵绵的耷拉下来,手中那柄凶器也“叮当”一声跌落在地。 侍卫将凶器呈上,纪诗若接过一看,竟然是一根鼓槌,前面的圆头被卸下来,装上了一根五棱刺,上面犹自滴落着鲜血。 肖太后看着被压地上,仍不断挣扎、面色狰狞的黄衣女子,震怒喝道:“打!给我狠狠打,拷问出幕后主使!” 她以为自己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辈子不会再有什么凶险。却不料,凶险来得如此措手不及,若是没有徐婉真以身作盾,她这条命,今日就交代了。 这根五棱刺是朝着自己心口来的,一旦刺实,绝无幸理。也幸好自己是坐着的,徐婉真是站着扑过来,才只伤及了后腰,而不是要害处。 黄衣女子嘿嘿冷笑,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身子一软,失去了气息。 这里的侍卫,并没有对付这等死士的经验。若是影卫其中一人在此,定会先歇了她的下巴,再慢慢拷问。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不到盏茶功夫,徐婉真受重伤、黄衣女子服毒而死,肖太后震怒。 “快,你快将她的伤口按住。” 见黄衣女子已然死去,肖太后不再浪费精力,将心神都集中在倒在地上的徐婉真这里。 在场的侍卫都是男子,不便为她处理伤口。其余的女子也被侍卫挡在外面,只剩下纪诗若一人可以帮忙。 纪诗若忙蹲下来,掏出手帕为徐婉真按住伤口。但这伤口实在太大,根本按压不住,鲜血一股一股的往外冒。 第五百二十六章 重伤昏迷 徐婉真痛得脑子发晕,只想立刻昏迷过去不再受剧痛折磨。但她咬了咬牙,告诉自己一定要自救,勉力保持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纪诗若的手一按上来,徐婉真就知道她毫无裹伤经验。 徐婉真将脸往冰凉的青石地砖上贴了贴,感谢这是在宫中,一砖一瓦都是用的上好的材质。这等从深山中采来的青石,在这样的夏季,仍然能保持冰凉。 她脑中胡思乱想着,忍痛睁开眼睛,看着纪诗若道:“要找一长条的布来,把伤口紧紧裹住,再按着才能止血。” 肖太后急急道:“快!按她说的做!” 接着,又心疼的望着徐婉真道:“你快别说话了,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想睡就睡吧,这里有我。” 徐婉真最后看了一眼肖太后,唇边勉力扯出一个微笑,好像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未能说出来,两眼一闭昏睡过去。在陷入黒甜梦乡之际,她最后的念头是,一定要活下去!自己答应了武正翔,要伴着他共度余生。 纪诗若也是果断的性子,站起身将身上的绣百蝶织金披帛取下,一边按着徐婉真的伤口,一边用披帛在她身上紧紧绕了两圈,绑了个死结。再轻轻将她放下,用手帕按住她腰间的伤口。 须臾之间,她的手帕全被徐婉真伤口处流出的鲜血给浸透。那几名被拦在侍卫外面的女子,忙掏出手帕扔进来,连续换了好几张手帕,鲜血才不再流出。 纪诗若松了一口气,看向太后。 肖太后道:“不要搬动她。”止住血了就好,宫中的太医、苏良智就在殿中,也不知里面战况如何。只要危局得解,徐婉真立即就可以得到救治。 她并不担心刺客,宫中守卫森严,能混进来几名已经是极限,绝不可能再多。否则,也不可能弄出那么多花样来,又是白烟又是迷烟的。 只要能一时抵挡得住,宫中的援军是越来越多,而刺客却是死一个少一个。她眼下已经安全了,就看殿中的情势如何。 肖太后想的不错,大殿之中,战局已经接近尾声。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侍卫醒悟过来,将湿绢捆在口鼻之处,慢慢朝着战团逼近。只是前方激斗正酣,一时插不上手,只是逐渐将此地包围起来。 眼看形势逆转,庆隆帝此时不急了,用手扶着龙椅撑起身子,喝道:“抓活口!”他毕竟是习武之人,身体对迷烟的抵抗力也要强得多,此时手上有了些许力气。 曹皇后勉力拿着剑,定国公是随先帝爷征战南北,马上封爵,家中不分老少,统统自幼练武。 她平心静气,调整着呼吸,感受着流失的力气一点一滴的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看着前方的战团,又看了看帝后二人中间那个原是肖太后落座的空位,她撑着身子起来,扶着椅子慢慢挪到那个空位中坐下。 庆隆帝惊诧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有力气留着最后一搏不好吗,偏要费劲挪过来。 曹皇后将剑换到左手,伸出右手握住庆隆帝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微微一笑道:“离你近一点,就算死也能死在一处。” 她的语气淡淡的,说的话做的事却让庆隆帝惊心动魄。 庆隆帝反手握住她,曹皇后的手骨节分明,掌心处还有练剑留下的茧子,远远比不上其他妃嫔柔嫩光滑。但庆隆帝此刻只觉得,握住这样的一双手,心里无比安心。 那三名白衣男子眼看已呈颓势,武正翔、武胜、影雷三人却越战越勇。要不是他们三人不小心吸入了迷烟,以他们的武功,早就将这三名男子拿下。 武正翔给影雷使了一个眼色,影雷点点头,二人剑势陡变,合力向其中一名男子击去,不理会另一名男子的攻击。 武正翔空门大开,眼看就要被与他对敌的那名男子刺中,却一个闪身,倏忽之间到了男子的后侧,依旧朝与影雷对敌的男子攻去。 那名男子本就逐渐不敌影雷,被两人一夹击,瞬间就露出了败相。 他咬了咬牙,口中也不知含着什么乐器,只得得“咻”的一声,声音尖利无比,传出老远。 随着这声音的传出,三名白衣男子的攻势变得疯狂起来。 武正翔大喝一声:“退!” 影雷、武胜随之改变战法,紧缩在一起,全力防守住这三人最后的疯狂,以防他们突然暴起,伤害到身后的帝后二人。 突然,一根粗如儿臂的长长弩箭,带着破空之声,直奔庆隆帝所在的方向,准确无误的激射而去。 事出突然,武正翔三人有心相救却分身乏术,被他们死死缠住。 曹皇后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庆隆帝扑去,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着冲击。在这一瞬间,作为皇后的天职,战胜了恐惧,让她下意识的去保护庆隆帝。 但是,她却知道,并不是因为爱他,而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爱过的那个人,早已被她深深的埋藏在记忆之中。 庆隆帝汗毛倒竖,用尽浑身力气,连人带椅向后倒去。好在有曹皇后这一扑,顺着这个力道,两人摔倒在地。 围着战团的侍卫,纷纷冲上前来,用手中配剑、长枪阻挡这这根恐怖的弩箭。但不知是谁射出的这根弩箭,力道大得让人难以置信,速度又极快。只听得“嘭嘭梆梆”的一阵乱响,弩箭仍然不改目标。 眼看弩箭仍然朝着帝后射去,一名侍卫大喝一声,扑到弩箭前方。 “噗”地一声闷响,弩箭从他肩头处钻出,将他的肩头射了个透明窟窿。但箭势终于发生了变化,微微摇了一摇,才继续往前激射而去。 眼看这招有效,侍卫们齐齐发喊:“上啊!” 只听得连续的“噗”“噗”“噗”几声闷响,弩箭穿过了几名侍卫的身体,终于力竭。“哐当”一声,落在了庆隆帝的脸侧。 曹皇后伏在庆隆帝胸口,脸上跟火在烧一样,红晕沿着脖子浮上面颊。 她堂堂母仪天下的皇后,何时这么狼狈过,竟然当着众侍卫的面,撅着屁股趴在庆隆帝身上。这实在是让她尴尬窘迫。 第五百二十七章 兵荒马乱 曹皇后集中了全身的力气到胳膊上,想要支撑起上半身,再从庆隆帝身上翻下来。 但是,她方才扑到庆隆帝身上时,已经用光了之前好不容易积蓄下来的力气,此时只能徒呼奈何。好不容易撑起一半,却又力竭倒下。 这一次,却比第一次更加尴尬,她的脸紧紧贴在了庆隆帝的脖颈处。这使得曹皇后羞不可抑,就算和庆隆帝行周公之礼时,两人都没如此亲近过,男人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 庆隆帝却哑然失笑,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在她耳边低语:“你快别再动了。” 曹皇后一惊,这才发现她不止是姿态丢人,更是整个人都贴合在了庆隆帝的身上。在她的小腹之处,传来了灼热的坚挺触感。她立即便明白过来,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庆隆帝他竟然对她有了反应? 这样的认知,让她一张粉脸羞得就快要滴下血来,伸手轻轻捶着他的胸口:“你,你怎么……” 庆隆帝看着埋在他胸口的螓首,发髻微微有些散乱了,一缕额发调皮的垂了下来,更衬得她白皙的脖颈美得惊心。小巧精致的耳垂,却红得发亮,默默昭示着它主人的羞窘。 无论是人前人后,曹皇后都操持着端庄华贵的仪态,连在床帏之中,她最激动的反应也只是脸红,不肯发出半点声音。难得见到她如此失态的时候,这让庆隆帝玩心大起。 他轻声道:“华英,真想此刻就要了你。”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抚摸轻触着她红得发烫的耳垂。 曹皇后整个人笼罩在庆隆帝的气息之下,触手是他坚硬的胸膛,他的低语中蕴含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挑逗,耳边还传来刀枪剑击之声。 这一切的一切,激起曹皇后心中的羞耻,却又贪恋着他的温暖。当他的大掌拂过耳垂,指尖因习武而产生的薄茧磨砺着她娇嫩的肌肤,使她情不自禁的浑身颤抖了一下。 原来,耳垂竟然是她最敏感的地方?感受到她的颤抖,庆隆帝心情愉悦的想道。手底下,却暗暗加了几分力气。 “不……”曹皇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她成熟的身体不可抑止的有了反应,死死的抓住庆隆帝胸前的衣襟,声音似在低泣,颤抖:“求你,别再这样……” 感受到她的反应,庆隆帝放开了手。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前方的将士忙着应敌,只是无暇关注这边而已。他不能再逗弄自己的皇后了,若是被别人发现她的异常,以她端庄持礼的性子,自缢也是有可能的。 “今天晚上,你等我。” 曹皇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这一对高芒王朝最尊贵的夫妻,在这样的险境之中,头一次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最纯粹的男人、女人,重新认识了对方。 而就在他们双双倒下,弩箭无功的那一刻,这边激斗的战团嘎然而止。 不是将那三名白衣男子成功击杀,而是他们三人同时面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笑容,随即同时毙命。 “该死!”武胜将剑往地上“哐当”一扔,“还是没能抓住活口。” 缠斗了这么久,想要击杀对方就早就杀了,不用等到现在。没想到,这三人其实也只是诱饵,只是为了掩护最后那支弩箭,他们又死得如此坚决。 武正翔收回了剑,手支着眉心沉思,须臾之后吩咐影雷:“将这几具尸体、迷雾迷烟的残留都运回电组,让影电主持,看看这几人是否有易容,服的是什么毒药。让影风好好查查这几人的来历,是怎么出现在皇城之中。” 影雷领命,发出暗号召集了雷组成员,奉命而去。 “大哥,你清点一下侍卫,主持收拾善后,我有点事,去去就来。” 方才激斗正酣之际,他听到了徐婉真的声音,知道她救走了肖太后。但不知此时怎样了,是否安全?这让他挂心不已。 影雨带领着雨组成员,一直维护着殿中的局势,安抚着那些应邀来赴宴的人群。他们第一次,也许是此生唯一一次进宫,就遇到这样的场面,不好好安抚,会白白浪费了庆隆帝召开此庆功宴的用意。 挡弩箭的侍卫一共有四个,此时倒在明砖之上,鲜血流了一地。 坐在男客席最前方的是苏良智和赵院使,见状忙要上前,得了武胜的允许后,为地上的侍卫施救。好在他们的伤口都不在要害处,虽然失血过多,但此刻裹伤及时,不会危及性命。 殿中弥漫的白色烟雾逐渐淡去,露出一片杯盘狼藉、兵荒马乱的景象。 庆隆帝和曹皇后相拥着倒在地上,侍卫们顾忌着曹皇后,不敢上前搀扶,只好背对着他们,目视前方。 吴光启本侍立在庆隆帝身边,也是第一批中迷烟倒下的人。他的身前没有茶水,至今都还浑身发软,爬不起来。 吩咐了众人继续安抚来客,影雨急急奔到主位处,在帝后二人身边跪下,低声道:“得罪了!”伸手将曹皇后扶起来。 曹皇后的面色仍有些发红,但已看不出异常。影雨扶着她到凤椅上坐下,端了茶水给她。慢慢喝了口茶,曹皇后才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回到了自己身上。 影雨半跪在地上,伸手要去搀扶庆隆帝。庆隆帝却摆摆手,腰肌一个用力,翻身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被曹皇后压得有些酸麻的双腿,走到龙椅上坐下。 看见吴光启还瘫在地上,庆隆帝取笑道:“你这个老奴才,忒的没用了。” 吴光启无奈的笑笑:“自然是不及陛下英明神武。” 庆隆帝不禁失笑,这个时候,他还记得拍自己马屁。 他朝右侧看去,正好看见曹皇后用手抚着心口,努力平复着情绪。他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道:“华英,你这是第二次救朕了。你放心,晚上朕一定好好回报于你。” 曹皇后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什么时候,皇帝变得这样惫懒无赖了?她开始怀念以前两人之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相处方式。 庆隆帝坐正了身子,放眼望去这一片混乱,一股怒意逐渐爬上他的心间。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失控 无论是谁,不管他藏的多么严密,敢在他的庆功宴上刺杀自己,扰乱民心,这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庆隆帝冷冷想道:“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挫骨扬灰!” “武将军,抓住活口了吗?”庆隆帝沉声问道。 武胜上前一步,面有愧色回禀道:“都是死士,无一活口。二弟已经让人将尸体带回去了,希望能发现一些线索。” “那支弩箭,从何而来?” “回皇上,末将怀疑是用皇城上军弩射出,已经命人去查了。” “好!将这里都收拾了,安排人检查有无人员伤亡。去将太医院的当值太医都调过来,就地裹伤救治。” 曹皇后道:“我让殿内省的尚宫将宫女都带来帮忙,尽快收拾出来,安抚大家的情绪。” 哪怕是性命受到威胁,帝后二人也从未想过要就此离开,受伤的侍卫还未脱离险境,刺客的身份尚未查出,子民还在受苦,他们岂能临阵脱逃? 两人对视了一眼,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默契。 庆隆帝微微一笑,其实,这样并肩作战的感觉还真不错。 …… 沿着徐婉真扶肖太后离开的路,武正翔一路寻觅过去。 到了侧门外,发现门外站了一圈侍卫,他出示了影卫符节,领头的侍卫忙拱手施礼:“大人”。说着便让开了身子。 第一眼,武正翔看见肖太后坐在竹椅上,身边有一名女乐侍立。 他将视线往下移,却看见徐婉真半趴伏在地上,腰间用披帛紧紧的裹了,披帛上有血迹斑斑。更让他心神撼动的,是她身下流出的那一大滩鲜血。 这是怎么了?武正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再定睛看去,眼前的景物依旧。 他星眸中的光华顿失,瞳孔变得越来越黑,成为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天地万物都粉粹。 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生死不知的徐婉真,什么太后,什么皇宫!统统都一边去!从他身上,释放出浓浓的煞气,几乎成了实质,让众人寒毛倒竖。 一整块青石地砖,以他的站立之处为核心,逐渐往外开裂。如蛛网般,向外延伸而去。 “啊!” 武正翔仰头大吼,“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多少次相拥,多少次甜蜜。他动了多少脑筋,才能不动声色的将她娶回家门。 他满心憧憬着,两人一起共度的时光,她在花下抚琴,他在树下练剑。院中还有一个咿呀学语的小不点,正在蹒跚学步。这样的场景,他每每想起,做梦都会笑着醒来。 但是,此刻! 命运却无情的给了他一记耳光,瞧见她柔弱的身姿卧在地上,他痛彻心扉。 给了他阳光,又要活生生将此摧毁?给了他温暖,却要让他重坠地狱? 见他发狂,纪诗若紧紧的护在肖太后身前。众侍卫也惊诧莫名,上前一步,右手都按上了配剑把手。 肖太后却伸手将纪诗若轻轻拨开,朗声道:“武正翔,她还活着。你赶紧去殿内将苏大夫请出来,救治于她。” 她以为,这个赐婚武正翔只是顺势而为。却没想到,他竟然对她有了这么深的感情。在两人背后,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但肖太后并不想追究,谁没有年轻过?有情人能终成眷属,是多么美好的事? “她还活着?”因为她而失控的神经,猛然被拉回来。武正翔猛然回首,看向肖太后,颤抖的双手泄露了他的紧张。 肖太后温和而坚定的点点头,道:“对,还活着。不过你得快些。” 她话音刚落,眼前只留下一团残影,武正翔如一阵狂风消失在原地。众人的衣角,被他掀起的气流,吹得猎猎作响。 武正翔此人,真是深藏不露。肖太后慢慢寻思着,他在皇帝身边,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武功如此之高,又深得皇帝信任,难道,他就是影卫的统领? 只一个须臾之间,武正翔重新出现在了原地。他的手上,还拽着苏良智的衣襟。 两人停下来,武正翔松开拉着他衣襟的手。得了自由呼吸空气,苏良智不住咳嗽:“这是怎么了?差点没把我给勒死……” 话说到一半,突然看见地上的徐婉真,他瞪大了双眼,忙撩了袍子过去,伸出两只手指试探她的鼻息。点点头,又将手指搭在她的脉门上。 武正翔一瞬不瞬的紧紧盯住他的动作,嘴唇抿得紧紧的。 半晌后,苏良智道:“她呼吸微弱,脉息无力,应是失血过多所致。好在裹伤及时,伤的不是要害,无性命之忧。只是……” “只是什么?”肖太后和武正翔异口同声的问道。 苏良智摇摇头,“我要看看那柄凶器。” 纪诗若将那枚接驳在鼓槌之上的五棱刺送到他手上,苏良智反复验看,又站起来,将它对着阳光。 “果然如此。”苏良智叹道。“这根五棱刺上淬了毒,不注意看不出来。你们这样看,能看见有一丝金色。” 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在阳光的照射下,血迹斑斑的刺上,隐约发出暗金色的光芒。 武正翔听到自己发涩的声音,“这是什么毒,要不要紧?” 苏良智摸了摸头,道:“暂且不知,但按说这样的毒,应是见血封喉。但真儿呼吸平缓,只是昏睡过去,我就有些不明白。” 肖太后和武正翔同时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都好,只要她没有性命之忧,昏睡就昏睡吧。 苏良智想了想,道:“真儿服用过一株天材地宝,她能大难不死,可能与此有关。但为何会昏迷不醒,这个我也不知道了。若有针灸在手,我就能将她体内的毒血驱出来一部分。” “我来。”武正翔大踏步向前,为了驱除徐婉真体内的“眼儿媚”,他对她体内的经络熟悉无比。 苏良智点点头退下,武者半个医,论起对身体经络的熟悉情况,比大夫更要高明。 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些男女大妨,何况两人是未婚夫妻。 武正翔走到徐婉真身边,将双手抵住她后背的穴位,从体内导出一丝内力,小心翼翼的到了徐婉真的经络之中探寻起来。 第五百二十九章 驱毒 武正翔的内力刚一进入,便大吃一惊。 跟以往他替她驱除“眼儿媚”时不同,那个时候她虽然中了媚药,但经脉之中的活力依旧,甚至因为媚药的关系,更要活泼几分。 但此时,她经脉中的生机似乎将要断绝,显得奄奄一息。 武正翔眉头一皱,将内力探入她的丹田之中。果不其然,她丹田处那簇活泼泼的小火苗,也显得焉头耷脑的,无精打采的蜷伏成一团。 他控制内力,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火苗。一接触到他的内力,小火苗立刻就来了精神。它本来就是武正翔留在徐婉真体内的,有了他的滋养,立刻显得活泼了许多。 小火苗像一头牛犊一般,亲热的舔舐着武正翔的内力,就像失孤的孩子突然见到了父亲。 见到它这样的表现,武正翔的情绪,也慢慢安静平复了下来,有余力去思考。很显然,徐婉真中毒未死,不仅仅是因为她服用了沥泉晴月花,更是因为有这簇小火苗护住她的心脉。 小火苗跳动着,逐渐将武正翔的内力变成它自己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壮大起来。 武正翔闭上双眼,一边输入内力滋养小火苗,一边引导着小火苗在徐婉真体内的奇经八脉中游走,将随着心脏跳动,潜藏在她经脉中的金色毒血缓慢而坚定的,沿着少阳经,从她的小指尖驱逐出来。 “有效果了!”纪诗若轻呼。 肖太后定睛一看,一滴金色的毒血,在徐婉真水葱似的指尖凝结,而后缓慢滴下。 苏良智拿过一边放着的茶桶,将里面茶水泼尽,小心谨慎的接在徐婉真的手指下。这样的毒,他从未见过,取了回去好生研究一番。 这个驱毒的过程无比漫长,期间庆隆帝派了吴光启来看过,曹皇后也遣了妙芙来守着徐婉真。 大殿中赴宴的宾客均已退下,这是让他们记忆深刻的一天,直到老去还在给儿孙们津津乐道,儿孙们也听得津津有味。他们是这样说的: 多年前的某一日,他们进了皇城,觐见了天颜,还和皇帝皇后说上了话,吃过了饭。然后是皇帝封赏众人,那么多真金白银,珍奇异宝,令众人大开眼界。 然后,是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刺杀就已经结束。宫里的将军们,身手可真是高明,据说刺客全部身死当场,一个都没放过! 这些刺客统统该死,竟敢要来刺杀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 那些侍卫好勇猛,竟然拿肉身作盾牌,硬生生挡住了那支夺魂的弩箭。 只是可惜了,那箭上有毒,挡剑的侍卫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全部毒发身亡。皇帝赏了极丰厚的抚恤金,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虽死犹荣。我要是有那个反应速度,也会上去给皇帝挡箭。 皇帝皇后是多好的人,明明有人刺杀了,他们还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还担心我们受到了惊吓。 …… 时光在慢慢流逝,渐渐拉长了人们映在地上的影子。金乌西沉,给天边染上了一道绚丽的霞光。 金华殿中恢复了平静,那份热闹、那场刺杀都已远去,只留下沉默的殿堂。 侧门外,侍卫早已散去,各司其职。 妙芙、纪诗若、吴光启都侍立在侧,吴光启轻声劝道:“太后娘娘,您也累了一天,先去歇着吧,有消息了,立刻来通报你。” 肖太后两手紧紧握住竹椅扶手,缓慢摇头:“不,我要亲眼看到她醒来。” 苏良智去了一趟太医院,拿了他放在那里的药箱过来。徐婉真的伤,毒是一回事,伤又是另外一回事。根据他的判断,这个毒极其霸道,徐婉真侥幸未死,但也不是一时半刻能驱除完毕的。 等武正翔驱了毒,她身上的伤口还需要处理。方才只匆匆用披帛裹住止血,但伤口还未处理。 武正翔丝毫未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徐婉真经脉中藏着的毒性。 用来接毒血的茶桶,眼下已经换成了小瓷瓶。第三个小瓷瓶装了一大半,但毒血在她手指上凝结的越来越慢,无论武正翔再怎样引导,小火苗已经筋疲力尽不再动弹。 吸了一口气,他再次给小火苗注入一股内力,滋养着它,便缓缓收功。 他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双焦急的眼睛。 肖太后当先问出来,“婉真怎样了?” 武正翔略显疲惫的笑了笑:“毒血驱出来大半,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太后松了一口气,放松了握住竹椅的手,又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 武正翔摇摇头:“她的身体现在急需休养,末将估计,等她恢复如初,应该就会醒来。” 苏良智拿出“滇地白药”和一卷素罗递给他,道:“你为她裹伤吧,我虽然是真儿的舅舅,毕竟男女有别。” 肖太后也点头,作为徐婉真的未来夫婿,武正翔无疑是眼下最好的裹伤人选。他虽然不是大夫,但习武之人哪个没有受过伤,受伤的次数多了,裹起伤来自然也就熟练无比。 虽说男女婚前不得见面,更别提肌肤之亲。但性命攸关之际,肖太后将那些所谓礼法统统推到一边,救人要紧。 妙芙指挥着两个宫女,就地搭起一个临时的帷幔,将武正翔和徐婉真二人围在里面。 武正翔先点了她后腰附近的几个穴道止血,再小心翼翼的解开裹在徐婉真腰间的那条披帛。从靴子中拔出短剑,割开她后腰出的衣裙,露出伤口。 五棱刺这种兵器极其阴险,跟名字一样,足足有五个棱,每一棱都锋利无比。它的目的,就是要给予敌人最大的伤害。就算不能一击毙命,也会让对手大量失血,失去动手能力任人宰割。 这样阴险的兵器,江湖上有数的高手都不屑于采用,只有那些卖命的死士、杀手才会使用。 它造成的伤口,触目惊心。犹如在徐婉真后腰白皙莹润的肌肤上,绽开了一朵五角的血花,扎得又深又狠,边缘处血肉模糊。 只看了一眼,武正翔就差点掉下泪来。 她是这样的柔弱,怎么偏偏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第五百三十章 昏迷 瞧见这样徐婉真,武正翔鼻头酸楚,星眸含泪。 他强压泪意,哑声道:“麻烦苏大夫准备一盆水来,我要为婉真清洗伤口。” 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烧开了放凉后盛在一个铜盆里面,清洗伤口的素绢也用开水煮过。一名宫女将水端进帷帽之中,便低声告退。 掬起一泓清水,武正翔仔细地为徐婉真清洗起伤口来。流出的鲜血在伤口周围结成了血痂,他先用清水浸泡软和,再用盆中的素绢轻轻为她洗去这些血迹。 一向握剑的手,做起这样细致的活计来,不输任何长年伺候人的嬷嬷。武正翔手上的动作极轻极柔,仿佛他手下的是举世无双的珍宝。 彻底清洗干净伤口,等水干透,武正翔才将“滇地白药”洒在她的伤口处,又在周围抹上生肌的药膏,接着用素罗将他的伤口包扎起来。 待一切完毕,他疲惫的道:“可以了。有斗篷吗?” 妙芙是曹皇后特意派在这里伺候的人,作为长乐宫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她所倚仗的绝不是拍马屁的功夫。在等候期间,她将什么可能用上的物件都准备周全了,随时备用。 听到武正翔问询,她让宫女将准备好的素缎披风送进去。素缎看起来虽不起眼,但面料光滑透气,不会给伤口带来压力。 为徐婉真系好披风带子,武正翔仔细地为她整理好着装,让素缎披风将她后腰露出的肌肤遮挡住。 接着宫女撤去帷幔,武正翔站直了身子,问苏良智:“眼下,她可以挪动吗?” “只要小心些,短距离挪动没有问题。” “那就将真儿送到我宫里休养,等伤口愈合了再回徐家。”肖太后发话,又问道:“伺候她的丫鬟在哪里?” 妙芙上前屈身施礼:“回太后的话,在赴宴时,伺候客人们的丫鬟小厮都集中在偏殿等候。后来散了席,徐宜人的丫鬟便一直在偏殿等着。” 略微犹豫,妙芙接着禀报:“另外,庄夫人和宁先生也未离开,一起在偏殿等着。” 肖太后点点头,道:“她们都是关心真儿,你让她们都到延庆宫来。” 吴光启上前请示:“太后娘娘,是不是让徐宜人上肩辇?” 武正翔摆手制止:“她的伤在后腰,还是末将抱着她吧。” 肖太后看了他一眼,为了徐婉真,今天他可是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罢了,连伤都是他裹的,再出格一点又有什么?点头允了。 武正翔将徐婉真轻柔的从地上抱起,将她的头搁在他的肩上,右手抱住她的膝弯,左手环住她的肩头。这样的姿势,如同抱着一个孩子一般,却能保证不会触碰到她的后腰上的伤口。 肖太后上了凤辇,众人紧紧跟在后面,一行人朝着延庆宫走去。 吴光启示意,有小内侍一溜烟的朝着延庆宫快步而去,通知那边的宫人,收拾房间供徐婉真休养。 为了不给徐婉真的伤口带来压力,武正翔在走动的时候,使出了轻身功夫,让怀中的徐婉真感受不到任何抖动。 到了延庆宫,丁嬷嬷远远的迎了出来,“太后娘娘,老奴将偏殿收拾出来,新换了被褥,徐宜人在那里休养。”说完,诧异的看了武正翔一眼,旋即垂下了眼眸,不动声色。 肖太后点点头,她做事果然合自己的心意。偏殿清净正要养伤,离自己也不远,想要去看她也很便利,就几步路的距离。 宫女带着路,武正翔轻轻的将徐婉真放在床上,让她微微趴伏着,不会压迫了后腰的伤口。 不舍的看了一眼她,侧身对跟在后面的苏良智道:“苏大夫,我将婉真交给你了。” 他握了握拳头,星眸中射出凌厉的光芒,徐婉真无碍了,他还有事要做。 说完,转身就走,跟肖太后告了辞,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妙芙、吴光启也先后跟肖太后告辞,他们还要回去像帝后禀报。 一刻钟后,庄夫人、宁先生、桑梓三人来到延庆宫中。 庄夫人给肖太后见了礼,便急急问道:“太后娘娘,真儿她受伤了?”宫中封锁了消息,但赴宴的宾客都走光了,迟迟不见徐婉真,怎么让她不多想。 宁先生见了礼便安静的站在一旁,桑梓还是第一次和肖太后这么近,有些局促不安。 肖太后的目光缓缓扫过她们三人,语气中有些伤心:“你别紧张。那个傻孩子,她是为了救哀家才受的伤。要不是她,哀家早就命赴黄泉了。” 庄夫人握住帕子的手一紧,勉力笑道:“能为太后娘娘效力,想必真儿也是乐意的。” 肖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谁的命不是命,哀家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她年华正茂,还不如我去了呢。” 这句话,无人敢接。 静默了半晌,肖太后吩咐琉璃:“你带着三位去看看真儿吧。谁是她的丫鬟?” 桑梓怯生生的屈身:“奴婢是。” “你最熟悉真儿的饮食起居,她养伤的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伺候。” 桑梓连忙应了谢恩。 半晌后,庄夫人、宁先生看望了徐婉真,来向太后告辞。两人的眼角都红红的,拿着的帕子也都湿了,显然是哭过了。 肖太后宽慰她们道:“你们挂心这孩子,哀家又何尝不是?只要一想起她扑上来救哀家的那个情景,哀家的就心痛的很。放心吧,在这里,她能得到最好的照顾。我让苏大夫这段时间就留在太医院,为真儿开方抓药。” 庄夫人语气哽咽:“多好的孩子。我只是想起她平日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眼泪。” 宁先生握了握她的手:“夫人快别伤心了,我相信真儿会好起来的。” “说的对,她一定会好的。”肖太后坚定道:“你们回去,跟真儿的家人好好说说,别的不提,就说哀家留真儿在这里住一段时日。” 庄夫人应了:“太后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肖太后又想起一件事,苦笑道:“哀家还特意为她找出来那匹凤凰火,就想看看这个守礼的孩子,穿上这么热烈的嫁衣,是个什么光景。眼下,不知道她还能不能亲手绣嫁衣。” 第五百三十一章 封赏消息 武正翔从延庆宫里出来,直奔影卫偏殿而去。 偏殿中,影风值守在此,见到武正翔回来,他毫不意外。上前禀道:“大人,所有刺客全部死亡,属下查过了他们的身份,没有易容没有路引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就好像他们是突然从这个世上冒出来一样。” 武正翔沉默,在那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刺杀当中,他已经感到了对手的厉害之处。刺客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在他的意料之中。 高明的棋手,就不会留下这样明显的破绽。 “那个弩手?” 影风拱手,道:“确实是皇城上所用的劲弩。那人趁着金华殿发生刺杀,宫中侍卫慌乱之际,将其中一具劲弩移到了金华殿的正门外。” 这么大一具劲弩,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移到金华殿前而无人知晓? 武正翔眉头紧蹙,“就无人看见?” “只有宫人提到过,他们见到过一个白衣人影,只一晃就不见了。” 那就说明,此人身法极快,而且身具神力。平日要五人才能拉动的劲弩,只他一人就能操作。 武正翔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人一定就是幕后策划了一切的人,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要庆隆帝的命! “皇上此时身在何处?” “正在兴庆宫。”那是皇帝在后宫起居的宫殿,不到其他嫔妃那里去时,庆隆帝就在兴庆宫。 到了兴庆宫,武正翔在庆隆帝面前跪下,一言不发。 “怎么了?”庆隆帝屏退了左右,问道。 “君父,是属下的失职,导致刺客混入大殿。后来又心系徐婉真,未能主持追剿,请君父责罚。” 庆隆帝哈哈一笑,道:“喜欢女子而已,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 有着看着他长大的情分在,庆隆帝对武正翔的宽容度格外的高。何况,他的忠心无人可比,事情都已经出了,再责怪他只会令人寒心。 听到庆隆帝这样说,武正翔更加无地自容:“请君父放心,属下一定全力追查贼人踪迹。” 庆隆帝却道:“你将这场庆功宴的守卫布防,详细的讲给我听听。” 武正翔得令,将众位来客进入天津桥起,到他们的计划安排,影卫全力调动盯人,详细的叙述了一遍。 庆隆帝静静听完,手指轻轻叩着桌面,缓缓道:“背后这个人,藏得很深。你不要着急,要做好与他长期抗争的准备。” 武正翔愕然抬头:“难道他比白夜还难对付?” 庆隆帝点头:“白夜虽然厉害,可能比他更厉害。但是,白夜熟悉影卫的手法布局,你们又何尝不熟悉他的?只要有心,必能找到童华池的蛛丝马迹。但这个人却不然,我们没有关于他的任何线索,不知道是谁,不知道为何要与我为敌。” “拿这次的刺杀来说,全是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死士,还有那具劲弩。看起来,他将事情闹得这样大,但是,依旧藏在黑暗之中。天下这么大,一个人想要隐姓埋名的藏起来,实在是太容易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君父岂不是危险之极?”武正翔担心道。 庆隆帝朗声一笑:“相信我,他谋划了一个这样周密的布局,一定已经用光了他手上的牌,短时间内只能暗自蛰伏,翻不起什么浪花。他此时一定很憋屈,因为我还活着。” …… 宫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但洛阳城的百姓们并不知情。进宫赴宴的人们,早就得了吩咐,只对宫中的封赏和宴席高谈阔论,闭口不谈后面发生的事情。 徐文宇写完了功课,带着弄墨兴致勃勃的朝荣晖堂走去。边走边说:“弄墨,这会儿阿姐应该回来了吧。不知道宫里好不好玩,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大小姐那么疼爱你,一定会给你带的。” 到了荣辉堂,进屋给徐老夫人请安:“祖母好。”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一旁坐着的那位衣着华贵的夫人。 她是谁?徐文宇想道,她跟祖母说了些什么,怎么看上去都哭过一样? 见他来了,徐老夫人强忍心中酸楚,笑着引见:“宇儿,快给庄夫人请安。让您见笑了,这是我们家宇哥儿。” 庄夫人用手帕压了压眼角,道:“原来是在书院念书的宇哥儿。这第一次见面,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心意而已。”示意让身后伺候的半梅拿了一袋金豆子出来给他。 徐文宇似模似样的作了揖,脆声道:“庄夫人好!”两手恭敬的接过袋子。旋即转身向徐老夫人道:“既然祖母这里有客人,宇儿就晚些再来请安。” 庄夫人瞧着他小小的身影施礼告退,不由微微叹气,“你们徐家的孩子都是好的。” 徐老夫人语气感慨:“真儿最疼的就是他,长姐如母。他过来,想必是来看真儿从宫中回来了没。唉,但愿真儿没有大碍。” 庄夫人温言宽慰:“老夫人快别这么想,有太后娘娘在,能让真儿出什么大碍?”她原本打算瞒着徐老夫人,但这样不合理的事情,哪里瞒的住? 徐老夫人人老成精,只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逼问出了真相。 …… 不过,宫中被刺客混进去,还险些成功杀了皇上,这是必须封锁的消息。连带着,徐婉真为救肖太后受伤的事,就只有在场的寥寥数人知道。甚至于,忠国公府上都没有得知任何消息。 夜里,武烈将武正翔唤到他房中,道:“你长姐求到了为父这里,请你高抬贵手,放她一码。” 武正翔此时满脑子都是徐婉真受伤的事,和追查刺客下落之事。与之相比,前几日跟陈氏斗气,就像是小孩子在闹脾气,不值一提。 “父亲何必用请字,儿子当不起。放心吧,只要她不来惹我,我现在没有和她斗的心思。”武正翔淡淡道。 没想到他今日这么好说话,让他准备来说服他的语言都派不上用场。武烈沉默半晌,又舍不得他就此离去,没话找话道:“今日的庆功宴还顺利吧?见到你大哥时给他带个话,让他得空时回家看看,算算有月余未曾着家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蛰伏 说起大哥,武正翔的面上多了几分温暖,“这段时间城中事忙,父亲您是知道的。” 几句话一说,父子两人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他们二人之间,实在是有太多的禁忌话题,不能说的太多,能说的太少。武烈就是有心想多了解儿子几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了想,他问道:“你的亲事,虽然是太后赐婚,但聘礼还是要我们来操心。这件事上,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武烈只是随口一问,武正翔一向厌恶他插手私事,他是知道的。 没想到,武正翔略想了想,点头道:“那就麻烦父亲了,等她除了服,三书六礼一定要走得盛大。聘礼我会准备好,父亲让稳重的管事送去就好。” 儿子愿意和他商量婚事,这让武烈心头一喜,忙道:“为父知道了。你放心,我们府上也好久没有办过喜事,一定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怎么会让你自己出聘礼,从公中走,再从我的私账上添一些,保证让整个徐家都放不下。” 武正翔淡淡点头:“如此就麻烦父亲了。” 看着面色多了些烟火气的儿子,武烈才惊觉两人竟然谈了这许久的话。摸着颌下短髯,他想着,也许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会让武正翔冷冰冰的脸上多出一些人气来。为着这个,舍出一些聘礼又算的了什么。 …… 夜更深了,喧嚣了整整一天的胡家戏园也渐渐安静下来。胡班头掌着火烛,走进江尘的院中。 院中一片漆黑,半点烛火也无。 胡班头轻轻叩响了房门,问道:“玉郎,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这两日,江尘伤风受了寒,莫说上台唱戏,连床都起不来。还好现在祥隆班的名头也打了出来,加上晋南候爷的暗中照拂,不光指望着江尘一人。 但江尘病了,胡班头心头实在是挂心的紧。不光他是台柱子,也为着这么些年处下来的情分。 房里响起了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紧接着是江尘的声音:“好,好多了。太晚了,胡班头歇着吧,不用担心我。明天,咳咳……明天又有得忙。” 听到他咳成这个样子,胡班头止不住的揪心:“玉郎,你这样下去可不行。我还是趁着坊门没落锁,赶紧给你另外找个大夫来。” 江尘喘匀了气,这次说话要流畅许多:“不用,我吃这个大夫的药,已经比百日里好些了。” 见他坚持,胡班头无奈道:“那你好好歇着,我就不进来扰你。” “胡班头慢走。” 听到胡班头缓缓离去的脚步声,江尘才放松了身子,向后倒在大迎枕上,松开了捂住嘴的手帕,一对寒眸在黑暗中闪着冷冷的光。 看着自己手中染血的手帕,他无奈苦笑,看来仅凭他一人之力,强行拉开那具劲弩,还是太过勉强了些。 前两日的病,他是装出来的。为了谋划这场刺杀,他绞尽脑汁,动用了在洛阳城大半的人手。然而此时的伤,是货真价实。 这一役下来,他损失了为数不多的五名死士,尤其是埋在教坊中的那名女子,是他花了大力气才埋进去的钉子。 本想着趁在御前表演时,释放白雾迷烟,趁乱刺杀。没想到宫里如此谨慎,表演鼓乐舞蹈时,帝后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不得不启用另一套方案。 只是没想到她那么沉不住气,要去冒险击杀肖太后。就算成功杀死肖太后又如何呢,对他的计划,不会有任何帮助。 江尘在黑暗中,摩挲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陷入了沉思。 他的布局没错,死士也很尽责,他相信无论是北衙禁军,还是藏在暗处的影卫,都不会顺藤摸瓜寻到他的踪迹。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 庆隆帝还好端端的活着,只这一点,就足以抵消他所有付出的努力。也让他布下的后手,没了用武之地。 就在刚才,他已经吩咐下去,让所有的手下都蛰伏起来。接下来一年内,都不要有任何活动。 …… 远在千里开外的棣州,一条由车队组成的蜿蜒长龙,刚刚翻过了一座山头,累得人仰马翻。护送商队的趟子手来回策马喊话,“都打起精神来,还有半里地,就到驿站了。到了地头,大家可以尽情放松。” “好嘞!” 听到了这话,众脚夫、马夫也歇了一回,喝了水,纷纷从地上站起来,推着车继续往前行。 押车的乌镖头骑在马上,见众人都起来了,才策马到了前方,和郭掌柜并马而行。 “掌柜的,你们这一趟,可是又赚了钱又得了名啊。” 郭掌柜谦逊的笑笑:“我们秦氏商行离得不远,本又刚刚收了夏粮上来,顺势而为罢了。” “我可是听说,棣州那里全城都找不到半颗粮食了。等到了那里,想卖多少还不是由得你们?” “哪里哪里,太子殿下前不久刚刚到了。殿下是来赈灾的,定然有粮车相随。再说了,就算棣州没粮,我们也不能昧着良心,胡乱抬价嘛。”郭掌柜打了个哈哈。 乌镖头心道,这个老狐狸!我会信你?若不是这批粮食有得赚,还会雇了他们来护送? 若是放在平日,粮车又不是什么金银珠宝,有谁会打主意。现在嘛,不但将粮车盖的严严实实不说,还雇了他们护卫,自然是要防着那些饥民哄抢。 他可是亲眼见过,郭掌柜对待路上那些饿得面黄肌肉的灾民,严防死守,没有半点恻隐之心。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起来。 乌镖头是跑惯了这条线的,对宿头拿得很准。果然再走了半里,一座驿站便出现在眼前。天色在他们身后渐渐暗了下来。 驿站本是官府开设,按理只有持有官牒之人才能入住。但这里的驿丞、驿卒也要吃饭,光靠那点俸禄,实在是太苦哈哈了。 所以,驿站的范围,便逐渐扩大到官眷,只要持有官员名帖,就都可入住。 而在棣州这样的地方,山高皇帝远的,驿站地方大、安全,就成了大商队、镖队的首选之地。地方官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驿站的人留些油水。 第五百三十三章 江湖骗子? 趟子手飞马先来了驿站,带众人到时,热水、马粮都已经准备好了。 车夫将马车都赶进院子里,卸了车将马栓去马厩,喂水喂马粮。每到一个地方,这些马是要优先照料的。它们要吃好歇好了,明日才有脚力,才不会误了行程。 常年走商的人都知道,行程是最禁不得延误的。要是露宿在荒郊野岭,那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狼群、野盗、土匪,什么都可能出现。 驿卒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馒头包子,熬了一大锅粥,就在院中让众人吃了,好早点安歇。趟子手上了几大盘羊肉,他们是习武之人,必须要吃肉。 郭掌柜和乌镖头自然不会这些脚夫、趟子手一起吃。他们在上房里,让小二上了酒菜,慢慢对坐吃着。在路途中,这个时候是一天最惬意之时了。 正吃到一半,驿丞在外面敲门:“郭掌柜,有人找你。” “找我?”郭掌柜惊诧的问。这半路上,怎么会有人找他? 只听门外一个儒雅的声音问道:“郭掌柜在吗?我找你有大生意要谈。” 郭掌柜停了筷子,道:“请进。” 门被人推开,进来一名中年男子。他身量不高,留着八字胡,看穿着是个生意人。身上着蓝色锦缎长袍。手指上戴了两个青翠欲滴的碧玉戒指,这浑身的行头,就可以买下半个车队。 他进了门,左右看了看,才望着郭掌柜道:“这位,就是郭掌柜吧。扰了你吃饭,真是不好意思。” 他虽然口中这样说,人却纹丝不动,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乌镖头识趣的站起来,“郭掌柜有大生意要谈,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你们谈。”说着推门出去,临走时又回身拿了一壶酒。 郭掌柜心头狐疑,拱手客气道:“敢问阁下是哪位?找我何事?” “郭掌柜,你这车队,全是粮车吧?”中年男子骄矜的笑笑。 “你是何人?!”郭掌柜倏然站立,惊疑不定问道。他们秦氏商行这次进棣州,保密功夫做得极好,连秦氏族人都没有几人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子,如何得知? “掌柜勿要惊慌。在下姓孙,是宁兴商号的掌柜。跟你一样,也是来这里做粮食生意。” 郭掌柜缓缓落座,“宁兴商号不是在京畿一带吗?怎么手伸到了这棣州?” 孙掌柜却是淡淡一笑:“这个,就不关郭掌柜的事。我来此,只是让你把这次押运的粮食都让给我。” “那不可能。”郭掌柜想也不想,立即拒绝。开什么玩笑,他们秦氏长房瞒着嫡支悄悄囤了这么大一批粮,又这么辛苦的运到这里,图的不就是巨额利润吗? 眼看还有几天就到了地头,这到嘴的肥肉,他怎么舍得让它飞走?宁兴商号的名头他听过,据说有京里的权贵撑腰,在整个京畿地带无人敢惹。 但这是天远地远的棣州,不是在京城。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他怕什么? 听他说得如此坚决,孙掌柜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他在宁兴商号当差,在京城的粮商里,那是横着走,还没有看过谁的脸色。 到棣州这一趟活,辛苦不说,陈粮还在半途就被发现。自己被送回太子手里,被狠狠的臭骂了一顿。太子身边那个美人儿,真是心如蛇蝎,害得他不得不将太子妃都供了出来。 还是杜师爷心善,想了这么个主意,让他就近拦截粮队收粮,先将太子身上的差事圆满了再说。 “你先别急,”孙掌柜沉声道:“这批粮食,我们按高于市面上两成来收。你要是愿意,马上就能立契约。” “两成?”郭掌柜有些意动。粮食的利润本就薄,还是这次发了洪水,才会有这么高的价格,两成已经很可观。但是转念一想,等到了棣州,这些粮食都卖出去,或许不只两成。 见他犹豫,孙掌柜继续道:“这里距棣州,少说也得三日脚程。你们押着粮车走不快,至少得走五日。这五日,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要睡,这些都要花钱。到了地头还要售卖,能卖得多少银钱,也不是定数。” 只听他舌灿莲花,“但是,你如果就地卖给我,带着人即刻就能回去,利润也不薄。郭掌柜,你是个精明的,你觉得呢?” 被他说动,郭掌柜点点头,道:“好!拿契约来,银货两讫。” 孙掌柜搓搓手,道:“我们立下契约,你凭契约,到宁兴商号支钱即可。” “什么?”郭掌柜一听,差点没掀桌子。没钱?没钱买什么粮食。 看在他是宁兴商号的掌柜,郭掌柜没有当场发作,气呼呼的坐下:“您请吧,这笔生意我们不做。” 孙掌柜仍不死心,他要是完不成这个任务,回去岂不是得脱层皮?想起汪妙言蛇蝎似的笑容,他就不寒而栗。 “有宁兴商号作保,孙掌柜担心什么?” 郭掌柜头也不抬,轻声嘀咕了一句:“这年头没有真金白银,谁知道是不是骗子?”随即又扬声道:“您慢走,不送。” 孙掌柜将他的话听个正着,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骗子?亏他说得出来。果然是乡下土财主,没个见识! 他气哼哼的转身就走,“哐当”一声大力摔上房门。 郭掌柜坐在桌子边,冷哼一声:“想要空手套白狼,想得可真美!”将筷子在桌子上一顿,恶狠狠的往盘中那个大鸡腿戳去。 乌镖头闪身进了房,将门关好了,才道:“没事吧?” 他方才多留了个心眼,就在外面听房内的谈话。两人说话又未压低声音,被他听了个正着。 郭掌柜意动时他还有些担心,如果就地卖了粮食,他们出的这趟镖,银钱就要少收不少。护送粮车这样的轻省差事,难得碰到一回,他可不想轻易丢了。 郭掌柜摇头:“无事!以为打着宁兴商号的幌子,一纸契约就能让我把粮食给他们,做什么春秋大梦!” 乌镖头赞道:“还是郭掌柜拿得稳,不定是什么江湖骗子,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就算真是宁兴商号,又能奈我们何?” 郭掌柜心头原本还有些犹豫,乌镖头这几句话,无疑是给他壮了胆。 第五百三十四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在驿站附近的山头上,孙掌柜带来的人在这里扎了帐篷。他带来购粮的,不只是脚夫,还有太子卫率府的军队。 带队的陈校尉迎上来,问道:“谈妥了吗?” 孙掌柜摇摇头:“原本妥了,但他定要见到现银才肯交付粮食。来棣州运粮,我怎么会随身带那么多银票?” 陈校尉面色一变,“走,我们借个地方说话。”说罢,当先带头,两人来到一个偏僻的树林之下。 “孙掌柜,时间不多了。那些粮食撑不了几日,你应该知道。”说起这个,陈校尉就恨不得将面前这个孙掌柜拆解入腹。 什么宁兴商号?若不是他们在赈灾的粮食中做手脚,他堂堂卫率府校尉,怎么沦落到在此荒郊野岭吹风? “现在没有时间让你再去找第二个粮队。你怎么想的?”陈校尉逼问道。 孙掌柜一个激灵,是啊,没时间了。 想到汪妙言的那些手段,他狠狠的打了一个寒颤,将心一横,道:“他们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只好吃罚酒了。在我们过来的路上有一个夹谷,陈校尉,在那里设伏,将粮食全部抢过来,如何?” 陈校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设伏?青天白日的官道上,你当只有我们两队人马?再说了,就算抢到手,粮车笨重,如何能迅速运走?” “那,那可如何是好?”提议被否,他顿时慌了神。 陈校尉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角,恶狠狠道:“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干净利落。一不做二不休,不用等明天了,眼下就是个最好的机会。” 看着他狰狞的表情,孙掌柜心尖一颤:“什,什么机会?” 陈校尉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色,阴沉沉一笑:“月黑风高杀人夜。巧了,我带来的都是好手。保管他们死得无知无觉。” 孙掌柜只觉两股颤颤,他再嚣张也没杀过人啊,不由出言制止:“这可是朝廷设的驿站。驿站出了事,官府一定会追究的。”驿丞驿卒再落魄,也是上了朝廷名册的。 “怕什么?”陈校尉咧开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有殿下罩着,能出什么事?我们兄弟身上,哪个没有几条人命?” 见他有退缩之意,陈校尉恶狠狠威胁道:“如今,你我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说罢,你干还是不干?” 孙掌柜心头发苦,都到了这个田地,他要是说不干,陈校尉只怕会一刀了解了他。只得赶紧点头。 “好,这可是你说的。”得了他的承诺,陈校尉转身就走。 见他走远,笑着将他的几个亲兵召过去,谈着些什么,孙掌柜一下子瘫软在地。到今日,他才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狠人。 前半夜,过得非常平静。 郭掌柜和乌镖头喝了酒,也不去想突然出现的孙掌柜,早早的就歇下了。车夫脚夫们就歇得更早,他们必须要节约体力。 因着突然出现了这个变故,乌镖头多安排了两个趟子手巡夜,他则将短剑枕在耳边入眠。 夏夜里,虫鸣唧唧,蛙鸣不断。突然,四周安静下来,一丝声响也无。 乌镖头猛然醒来,警惕的拿上枕边短剑,轻轻站到房门边,透过门缝朝外看去。 驿站的院中只挂了两盏灯,灯光昏暗之极,根本照不进这浓浓的夜色。乌镖头正思忖着是不是要出去看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他猛然转头,只见到一口白牙在黑暗中闪着冷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刀剑入体的闷响。乌镖头不可置信的低头一看,在自己的心口出,正有一把剑在缓缓拔出。 他的身子一软,那人忙扶住他,将他轻轻放在床上,没发出半丝声响。 孙掌柜带着脚夫车夫,心惊胆战的看着不远处那个驿站。驿站静悄悄的,但他却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着一场血腥屠杀。在黑夜中看起来,驿站仿佛张开了一张黑漆漆的大口,正要择人而噬。 夏夜闷热,他们又藏身在草木之中,孙掌柜掏出手帕,不断的拭去脑门上滴落下来的汗水。 过了许久,驿站里面发出一声唿哨。 孙掌柜站起身,带着后面的人朝驿站中走去。他带的这些人,都是签了宁兴商号身契。 虽然他们知道半夜三更去运粮,肯定有古怪。但孙掌柜一通恐吓下来,个个都不敢生了别的心思,只得听令而行。 到了院中,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熏得人恶心欲呕。 陈校尉拎着一把鲜血淋漓的长剑,就站在院中那盏风灯之下,见他们进来,咧嘴一笑。这个笑容看着孙掌柜眼底,就如同恶鬼一般。 这下子,就算心里害怕想要逃跑的脚夫,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 陈校尉用长剑指了指方向,孙掌柜带着人过去,那里满满当当放好了粮车。略数一数,竟然有三十辆之多。 看到这么多粮车,他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挥挥手,身后的脚夫车夫上前,一一将粮车套上马,赶了出去。 “你们趁夜赶路,不要歇,走得越远越好。我来善后。” 孙掌柜点点头,也不废话,领着逐渐形成的粮队,沿着官道朝前走去。 在他们的身后,一道冲天火光熊熊燃起。 陈校尉带着手下,站在将驿站尽收眼底的一个山坡上,等到驿站燃无可燃,火光渐熄,他们才策马离开,前往追赶粮队。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驿站的主梁再也经不起燃烧,轰然倒塌。 旭日初升,照射在这片被烧得焦黑的残垣断壁之上。 驿站被浇了火油,所有的尸体都被陈校尉堆在了厅堂之中,和驿站的木板墙壁、大梁等烧在一起化为灰烬,再也分不出其中的尸骨。 这堆废墟之中,迎着初升的阳光,袅袅青烟往空中升腾。 驿站后院的厨房,由于要常年烧灶,便单独用黄泥加上浆糊砌了墙,而不是木材。这里,是整座驿站中,唯一保存的尚算完好的地方。那样的大火,虽然也波及到了,却未将厨房烧塌。 此时,从厨房里面,突然传出来一阵猛然的咳嗽声。 第五百三十五章 死里逃生 只见一个人浑身湿淋淋的,从厨房的大水缸中狼狈爬出来。 这座驿站配有一名驿丞、四名驿卒,他是其中一名驿卒的侄儿,叫做彭六。因这里地处交通要道,时常有商队停驻,他又赋闲在家,二叔就让他来这里帮工,挣点钱贴补家用。 他在这里,已经干了一年多,迎来送往的,他嘴巴又甜,这棣州的地方官倒是都认得他。 陈校尉他们做惯了这样的事,不可谓不小心。先是杀光了所有的人,又到驿丞房里拿到了名册,一一核对过。确认了无漏网之鱼,才放火烧屋。 也算是彭六命大,他眼馋着那盘羊肉,又怕被二叔知道,便半夜里偷偷摸到厨房里,想切两片带回房里慢慢吃。 在驿站这个清水衙门,羊肉可不是能经常吃到的东西。没有客人来,那就只能想想而已。 没想到,他刚进了厨房,就察觉了不对劲。听到院中有细微的脚步声想起,偷偷从门缝望出去,看见有人提着刀,从背后上前,一刀就了结掉巡夜的趟子手。 彭六急忙捂住自己在嘴,不管那些人的来意如何,保住自己的命才最重要。他在这里做了一年多,对厨房熟悉无比。四处看看,蜷缩了身子,将自己钻进那口大灶烧柴火的地方。还好他才十二岁, 刚刚藏好没多久,就听到有人推了厨房的门,手中举着火折子四处查看。角落处的柴堆、案板两边摆放的米面缸子、水缸,都被那人举着剑狠狠插入。 他屏住呼吸,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等来人走了,才敢轻轻喘气。这是哪里来的杀神,竟敢在驿站下手?彭六脑中一片混乱的想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气温越来越热,从灶孔出望出去,隐隐有着火光。 遭了!他们要放火烧了这座驿站。躲在这里,迟早也是死路一条。不能乱不能乱,他猛掐自己的掌心,这个时候出去,要是他们还没走,被发现了也是死。 在生死攸关之际,他突然急中生智,想起厨房是用黄泥混着浆糊做的,一时片刻不会烧塌。等火势猛了,那些人也待不住,只能走。 那么,等火烧得最猛的时候,自己从这里逃出去,跳进那口大水缸里,一定可以逃出生天! 想到这里,彭六不由得感激起自己的勤快来。今儿做完了饭,他见厨房里没了水,便去井里担了,将水缸注满。 他当时想着,这里住了这么一个大商队,明日早起定要用很多水。水缸里没了水,自己又要挨一顿二叔的排头。 没想到,这缸水竟然救了自己的命! 彭六在水缸里爬出来,连连咳嗽不已。空气中飘荡这大火燃烧后的火气,其中还夹杂着尸体被烧焦的臭气。 这一夜,他被吓得够呛,就算火势灭了他也不敢出去。 直到天色大亮,他想着那帮人既然是趁夜杀人放火,必然是不敢在白日亮相。又偷偷在废墟中看了四周很久,才连滚带爬的,沿着他走惯的小路,离开此地。 …… 五日后。 孙掌柜带着粮车,浩浩荡荡的进入了棣州的府城。在城外,就将遮挡粮车的油布全部揭开,一袋袋大米沉甸甸的露在外面,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新米独特的香味。 沿途的百姓见了,纷纷欢呼雀跃。不管这粮队从何而来,他们总算有米可买了。 有胆子大的便凑上去打听,问问这米价。车夫便很耐心的告诉他们,这是太子第二批赈灾的粮食,在府衙登记造册之后,就可以凭户籍去领了。 人们开始还不敢相信,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反复确认之后,满街的百姓顿时沸腾了,纷纷奔走相告。 “太子殿下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殿下的恩德,老夫没齿难忘。” “老天终于开眼了,我一家老小总算能活命了!” “……” 太子倚在街边酒楼二楼的栏杆上,看着这些呼喊着他名字的百姓,心满意足。 汪妙言斟了一杯茶递给他,“殿下,如今棣州百姓都把您当做活菩萨呢!等回了京,这边的官员上了书,皇上一定会好好嘉奖于您。” 太子勾唇一笑:“这算得什么。” 他想做的,不止是这一州之地的百姓高呼他的名字。而是在端门之上,听全京城、全天下的百姓,对他三呼万岁。 一刻钟功夫,孙掌柜上了楼,躬身施礼:“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你这趟差办得不错,就不再追究你们宁兴商号粮食发霉的事情了。”太子心头高兴,将他们轻轻放过。随即,话风陡然一转:“但是,等回了京,让你们商号管事的人,亲自来找我领罪。” 孙掌柜连声应是。 他心中忐忑的紧,就算过了几日,那夜在驿站的屠杀仍旧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想要对太子坦白说出,但见太子心情很好,又轻轻揭过了粮食发霉之事。再瞄了一眼太子身侧笑意盈盈的汪妙言,他“咕咚”一声吞了下口水,将即将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反正陈校尉说了,这件事他们二人都不说,就只有天知地知。 看了一眼杵在当地的孙掌柜,太子淡淡问道:“孙掌柜还有事吗?” “哦哦,没有,草民听殿下吩咐。” “那就下去吧,将粮食发放的事情安排好。等这里事了,本殿就动身去下一个地方。” …… 同时,谢县令的案头上,摆了一份公文卷宗。 上面说,在禹西乡官道边的驿站,发生了一场大火,驿站内的人员无一幸免。万幸的是,期间没有官员在驿站居住。 禹西乡属卢阳县所辖,而谢县令正是卢阳县的父母官。 他捏着这封卷宗,疑窦丛生。 那座驿站他经常路过,驿丞在那里干了二十余年,经常会接一下商队赚些小钱,颇有经验。怎么会不小心发生大火?而且还将整座驿站都烧成了白地,厨房起火的话,断断不会这样厉害。 就算在夜里,驿站里也有好几个人,很快就能扑灭。再说了,就算不能扑灭,也能跑出来,怎么会活生生烧死在里面? 只简单想想,就有无数的疑点。这,绝不是一桩普通的失火案! 第五百三十六章 惊天大案 谢县令瘦弱的胸膛不断起伏,这是大案,不仅仅因为是官办驿站,还因为至少涉及到五条人命! 他摩挲着卷宗,正在想该让捕头带着人,去现场勘查一番。突然,一个老家人从后面走过来,附在他耳边道:“老爷,您快回去,有人找您。” 谢县令眉头一皱:“我这里正有件大案子。” 那老家人说:“那人说,他是死里逃生出来,特意来找老爷的。” 谢县令微微一滞,这样巧,难道和他手头这件案子有关? 要知道他所辖的这个县,平日并无什么大事发生,在正常年景时,也算是风调雨顺。土地虽然贫瘠百姓们的日子也还过得,境内并无什么盗匪。 他放下手中卷宗,跟着老家人往后院去了。 整座县衙,是座大三进的院子。前面的县令处理公务、上衙的县衙,后院是县令起居之所。卢阳县不是什么大县,生活清苦,谢县令便没有携带妻儿,只身赴任。 到了后院,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蓬头垢面的坐在后院的石阶上。 “怎么不进去?”谢县令问道。 “我,我太脏了。”那少年嗫喏道。 “不打紧,跟我来。” 进了房,老家人打了一盆水进来,将一块粗布递给少年:“先洗洗。” 待少年匆匆洗了脸,谢县令大吃一惊:“彭六?你怎么在这里?” 彭六这几日担惊受怕,生怕被那帮人知道了他的存在。思前想后,才想到他谢县令来过他们驿站好几次,百姓都说他是个好官,是青天大老爷,他才来找谢县令,想为二叔报仇。 见谢县令认识他,他死里逃生的惊险、恐惧、委屈一下子就都爆发出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谢县令心知蹊跷,吩咐老家人:“看好了院门,一个人都不能放进来。” 等彭六哭够了,才问他:“我刚刚得到消息,你们驿站失火,驿丞驿卒无一幸免。” 彭六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谢大人,我二叔他们死得冤啊!”当下哽咽着,将他当夜所见全部讲了一遍。 随着他的讲诉,谢县令的眉头越皱越深,不断提问。 两人说完,谢县令已经拼凑出那夜大致的情形:秦氏商号的郭掌柜,贩卖了一批粮食去棣州。在驿站碰到人要收粮,不知何故两人没谈拢,紧接着便出现一批人,将商队所有人连同驿站官员全部杀害,将粮食运走。 想清楚此事,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杀人放火抢粮! 没道理啊,粮食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用的着犯下这滔天大罪? 他有些想不通。 再说了,根据彭六的描述,这秦氏商号还请了镖师护送,那些镖师的实力不可能如此不济,这么多人竟然被一锅端了!除非,这伙抢粮的人,身手比他们高出很多。 卢阳县,什么时候出了这样杀人越货的大盗?这个地界,根本就养不起这伙人,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本地人! 就在此时,谢县令听到外面的街上喧嚣起来,极其热闹。 他让彭六留在屋内,出去问老家人外面发生何事? 老家人满面兴奋之色:“大人,卢阳县有救了!从府衙传来的公文,着您带齐县里的名册,到府衙去领粮食!太子殿下运来的第二批粮食到了!外面的百姓都在庆祝呢。” 电光火石之间,谢县令猛然想通! 他只觉得有一股凉气,从他的天灵盖吹入,直到后脊梁。站在原地,他面色发青手心出汗,狠狠打了一个冷战。 “大人,您怎么了?”老人家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听到这个好消息,大人竟然还不高兴?看起来,甚至有些害怕? 谢县令回过神来:“没事,方才突然有些不适。你套个车,着师爷准备好名册,一个时辰后出发。对了,那一套下人穿的衣服来。” 回到房中,谢县令来回踱步。 如果他的推测没错,太子的这批粮食,正是驿站被抢的这批。那么,这杀人放火的事,是太子授意,还是太子受属下蒙蔽? 来回转了几个圈,他下定决心,提笔写了封信,用火漆封好,盖了他的私章。 叫了彭六过来,极其郑重的对他说:“这件事非常重大,可能和太子有关。你去洗个身子换好干净衣服,待会随我一道去府城。” 微微一顿,又道:“这封信,你贴身收好。去完府衙我会去见太子,你在来途客栈等我。如果到了晚上,我还没有来找你,你便即刻出发赶往京城,找到御史台的何御史,将这封信交给他。他和我有姻亲关系,让他庇护你的安全。” 彭六虽然凭借机智逃出生天,但谢县令说的这些,显然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什么太子、京城、御史,这些离他太遥远了。 他脑子发蒙:“大人,我只想给二叔报仇,怎么会这么复杂?” 谢县令叹气道:“你现在不只是要报仇,还要保命。这桩案子,如果我所料不差,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你必须去京城,才能保住一条小命。驿站失火之后,你回过家吗?” 彭六摇摇头:“我不敢回去,生怕那些人找到我。” 谢县令点头:“做得好。你先洗了身子,有人会给你拿衣服来,我一会再来找你。” 出了门,谢县令叫来师爷,吩咐他准备了一份路引。接着,他回到房里,将几件粗布衣服、两锭雪花银、一些散碎银子和铜钱,收成一个包袱,拿着来到彭六跟前。 彭六已经洗漱完毕,将头发挽在后脑,换了一身褐布短打。这样一收拾,看起来是个蛮机灵的小伙子。 谢县令将包袱交给他,嘱咐道:“你一定要记住,从踏上京城的路,你就不叫彭六,你叫何三,父母双亡,是上京投奔亲戚去的。路引一定要收好了,没有这个你到不了京城。财物也不要露白,用铜钱和散碎银子来雇车。” 彭六听得一愣一愣,事已至此,他也觉出其中的不妙来。听谢县令将他安排的妥当,不由反问:“我走了,那大人您呢?”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东窗事发 谢县令摸了摸他的头,安慰他道:“或许,事情不像我想的这样糟糕。晚上,我就到客栈来找你,带你回家。” 他也不想这个死里逃生的小小少年,身上要背负这么大的重任。 卢阳县距离府城不算远,赶在城门关闭前,谢县令和彭六乘坐的马车,到了府衙门口。谢县令嘱咐彭六在车内等候,他先进去递了名册,先保住这一县百姓的口粮再说。 过了不久,他面色阴沉的上了车,拿了一个口的粮食口袋给彭六:“这个,你装在包袱里,一起带给何御史。” 在这个口袋上,明明白白有着秦氏商号的徽记。 看来,此事定然是太子这方人马坐下的无疑。眼下只是不知道,太子是否知情。 “彭六,你不能再和我一起了。要是被有心人看见,难逃一死。” 彭六放好了空粮袋,紧张的点了点头。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来得一个偏僻的后巷。谢县令撩开车帘看了看,吩咐道:“快下车。” 彭六眼中有泪,哽咽着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大人您要保重!” 说完不再犹豫,翻身下了马车,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 谢县令闭上眼睛略作休息,再次睁眼时,神色坚定不容动摇。 “去太子下榻的府邸。” …… 花厅里,摆了一桌精致的酒席,太子和杜师爷、汪妙言正在饮酒庆祝。 经过此事,汪妙言已经成为太子身边重要的心腹。昨夜,太子将消息探子、刑讯逼供等事务都交给了她。 从此之后,哪怕卫率府的官员将士,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只要一想想,汪妙言就觉得兴奋不已。 “来,殿下,妙言先干为敬,祝殿下马到功成!”汪妙言娇声道。明日,他们就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就在此时,有人来禀,谢县令求见。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太子皱了皱眉。 “殿下,接风宴的时候,您折服了谢县令。现在粮食到了,他一定是来道谢的。”汪妙言脆生生恭维。 杜师爷却不这么看,区区一个县令,若无大事,怎会来求见太子?但是,地方官的求见,太子不便推辞,他也犯不着得罪这个汪妙言。 她刚刚进府时是如何落魄,如何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杜师爷都看在眼底。若说光凭美色,美人儿太子见得那么多,没一个能如汪妙言一般,得到他的看重。 谢县令大步迈进花厅,心中充满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看见太子,他跪下行了大礼,拱手道:“下官求见太子,有一事不明!”他这样的口气,绝不是来道谢,反而更像是质问。 太子心头不悦,沉下脸问道:“何事?” 谢县令拿出一个空粮袋呈上:“殿下请看。” 杜师爷接过来,太子瞥了一眼:“让我看这个做什么,谢县令你这个父母官是当腻了吗?” 听到太子喝问,谢县令反而松了一口气,证明那件杀人抢粮案,太子并不知晓。看来自己当日在接风宴上的判断,并没有错误。 “殿下,这个袋子上,印着秦氏商号的徽记,证明是秦氏商号所运米粮。” “是啊,这又怎么了?”太子开始不耐烦。他听从了杜师爷的建议,命孙掌柜去就近收购米粮,估计就是收购的这秦氏商号的。 谢县令深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殿下!五日前,禹西乡驿站失火。秦氏商号一百多号人,连带驿站五名官兵,无一幸免尸骨无存,粮车失踪!” “什么?”太子霍然站立:“有这样的事?” 杜师爷和汪妙言相顾失色,这样大的事,孙掌柜回来竟然一点都没有说? “去,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孙掌柜给我叫来!”太子厉声喝道。一百多条人命!亏他还觉得孙掌柜这个差事办得好,就是这样办的吗? 孙掌柜过来一看这个阵势,便知道东窗事发,战战兢兢跪下。 “说吧!”汪妙言阴测测的问。 “太子饶命啊!都怪那个郭掌柜冥顽不灵,我都愿意出高出市价两成购买,他还是不愿。陈校尉,对!是陈校尉说的,不如杀人抢粮,保证做得天衣无缝!” 看了一眼旁边跪着的谢县令,孙掌柜心头疑惑,不是天衣无缝吗?这个县令从何得知? 杜师爷心头叹气,这帮蠢货!连装粮的口袋都没换,驿站无故失火,这很容易就能想到一块去。 谢县令双目发赤,指着孙掌柜道:“丧尽天良!就为了这样的小事,你们就能杀人放火了?那一百多条人命,何其无辜!” 说罢转向太子:“下官求殿下,为百姓做主。” 孙掌柜连连辩解:“这怎么是小事?那秦氏商号在这个时候运粮来,也没安什么好心,肯定是要高价出售的!这样黑心肠的商人,我们杀了他,让一州百姓吃上饭,有什么不对?” 太子怒气上升,孙掌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已经忍他很久了。 伸手拔出腰间配剑,趁着怒意往前一送,孙掌柜一声惨叫,被穿了个透心凉。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逐渐失去了气息。 谢县令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这样果断、狠厉。 汪妙言见状,附在太子耳边轻声道:“殿下,这个县令也不能活着出去。一百多条人命,就算不是殿下您授意的,但谁知道他会怎么上报?到时候,风声传到了齐王耳朵里,只怕会小题大做。” 太子心一横,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这趟差事,他本就是戴罪立功,这件人命大案一旦被父皇知晓,关景焕也回天无力。 他向谢县令招招手,微微一笑:“你过来。本殿要多谢你来相告,才知道手底下竟然出了这等大事!” 谢县令不疑有他,缓步上前,正要拱手说话,“噗”的喷出一口鲜血,剑尖从他的后背穿出。他睁大了双眼,手指颤抖着指向太子:“你……你竟敢杀官!草菅人命你算什么太子!” 随着他一声怒吼,头耷拉下去,身子“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他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还好拿了空粮袋来作证,太子一定不会想到还有人证。 第五百三十八章 血案 须臾之间,孙掌柜、谢县令两人先后在自己面前毙命,杜师爷有些傻眼。这不是在京城的太子府,在那里杖毙个把仆役没人过问。 这是在棣州!这二人也不是仆役! 孙掌柜也就罢了,跟宁兴商号管事的说一声就行,大不了拿点银子封口。可谢县令怎么办?这可是朝廷命官! 瞧着他脸色发白,太子不耐烦的那出丝绢,爱惜的将剑上的血迹轻轻擦拭干净:“杀都杀了,你怕什么?” “太子,这可怎么收场?”杜师爷六神无主。 汪妙言轻声道:“不如,我们请田先生来商议?” “对!请田先生来。”太子刚杀了人,神情亢奋,收好了配剑,在汪妙言的俏脸上亲了一口道:“你就是我的好军师!” 汪妙言娇羞的一笑,嗔道:“殿下,这青天白日的……” 地上两具尸骨未寒,两人竟能打情骂俏,杜师爷只觉得心头发寒。 原以为,太子得了关大人襄助,这次赈灾任务又如此简单,定会顺顺当当的。哪里知道,仅仅是粮食霉变,就引发了后续一系列血案。 看看地上的尸体,再看看笑语宴宴的二人,杜师爷觉得,事情已经朝着他不可知的深渊滑去。生平第一次,他萌生了退意。 田子丰来到花厅,看见地上横卧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具还着官袍,他不由眉毛一挑。眼睛一瞬,瞧见太子身边的汪妙言、杜师爷两人,心中大概便有了数。 自从粮食霉变一事发生后,太子就和他疏远了,更多的时候,都是跟杜师爷、汪妙言在一起密议。眼下这情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再也兜不住了,才找他来。 他朝着太子拱手:“这几日未曾得见殿下,在下有要事禀报。” 太子见他面色不改,心头赞赏,这才是大将之风。便淡淡笑问:“何事?” “关大人调配的粮食,还有十日就能到棣州。在下特地向殿下请示,是在棣州卸下,还是直接运往下一个地方?” “棣州现在已经不缺粮了,运往下一个吧。”太子接着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我找你来,也是有事。”杜师爷会意,上前一步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田子丰在心头大骂,这帮猪脑子!为了粮食竟然犯下如此血案。 不过算了,帮扶太子的计划还是他向关景焕提出的,看中的,便是太子志大才疏好操纵。帮他登了基,关大人就可以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虽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 太子今日犯下的错误越多,将来可供拿捏的把柄也就更多,这没什么不好。 “事已至此,就交给我吧!”田子丰无奈道。 他迅速吩咐了跟着他的人,将尸体拖下去,打扫干净了花厅。又遣人去向送谢县令来的马车报信,说谢县令太高兴,喝酒喝高了,要在这里歇一宿,让马车先回去。再接着让人去安抚宁兴商号的众人,说孙掌柜另有安平,他们运粮的任务到此为止。 不到半个时辰,花厅便恢复了原样。 汪妙言不解的问道:“田先生,送谢县令来的那个车夫,不如杀了干净?” 田子丰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看得她浑身发冷:“只有莽夫,才会轻易杀人!” 他这样轻蔑的语气,听得太子心头很不舒服。这两个人都是他杀的,田子丰的意思是,他是莽夫啰? 看了一眼太子的脸色,田子丰不得不解释道:“任何情况,能不杀人尽量不杀。譬如这个车夫,他是很不起眼,看上去一刀了结最简单。” 说到这里,他看着汪妙言问道:“你是这么想的,是吧?” 汪妙言被他看得发毛,田子丰眼神中的蔑视,让她很不舒服,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杀了他是为了灭口,但杀了就要掩埋尸体。为了保密,这埋尸的人,难道也杀了?他还有家人亲朋,突然失踪了,他家人难道不会找?你怎么保证,在他的亲朋中,就没一人能知晓真相?杀一人简单,这背后的千丝万缕,防不胜防。” 闻言,汪妙言怔怔的点头:“小女子受教了!那谢县令的死,怎么掩盖过去?” “这很简单。”田子丰淡淡道:“明日报一个谢县令饮酒上马,从马上摔下来死了就行。”说罢,朝太子拱手:“殿下,此间事了,烦请让在下来安排行程。” 太子的把柄,虽然捏得越多,他日才越好操控。但是,这才到第一个州,这群蠢人就能惹出这样的事。任其下去,还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连他也无法收拾的烂摊子来。 太子点头允了。看田子丰处理此事起来不慌不忙,比杜师爷、汪妙言两人高了不止一个段位。交给他也好,自己少操些心。 谢县令的尸体,被装在一个麻袋里面,无声无息的运到了一个土坡之上,掩埋了起来。卢阳县的老百姓们不知道,能为他们做主的青天大老爷,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天色已经黑透了,彭六在客栈里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谢县令。 他匆匆吃了几口饭菜,便回到房间里,将门紧紧的关起来。抱着包袱,蜷缩在床角,脑中一片混乱。 谢县令,难道就这么死了?连水花都没冒起来一个?头一次,他感到权势带来的森然寒意。 定了定神,他将包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归类整理。有路引、换洗衣服、不同大小的银钱,甚至还有吃食。 看着这些,他不由悲从中来。爬起来,在床榻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谢县令,是我彭六连累了你!你安心去吧,我一定将这封信和空粮袋,都送到何御史手上。 一夜之后,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在他十二岁的小小身躯里,承载着与他年龄不匹配的重负。那么遥远的京城,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的京城,从此就成为了他现在的目标。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房间里的少年已不知去向。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彭六此人。有的,只是满心仇恨、矢志报仇的何三! 第五百三十九章 睡着了 洛阳城,嘉善坊,徐宅。 在延庆宫里,徐婉真得到了精心护理,后腰的伤疤已经结痂脱落。肖太后遣了人,连同大量赏赐,将徐婉真送回了家。 徐老夫人看着沉睡中的徐婉真,不由悲从中来。听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头一晕,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徐昌宗忙扶着她,劝道:“母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瞧,真儿她面色红润,呼吸如常,只是睡着了,她会醒来的。” 徐老夫人满怀希冀的看向苏良智,问道:“真的?” 怕她的身体承受不住,苏良智肯定的点点头,道:“肯定会醒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其实,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从身体恢复上来说,她恢复的很好,伤口也愈合了。那金色奇毒,也被武正翔逼出来绝大部分,可怎么就不醒来呢? 他和赵院使讨论过徐婉真的脉案,也翻遍了医术古籍,还给父亲去了信,却都没有找到什么好办法。各种方子,都试过了,针灸也试过,但没有一样起效。 看着躺在床上的徐婉真,徐文敏心头酸楚。好好的一个人,进宫这一趟,怎么就变成这样。 但是,他看向脊背有些佝偻的父亲,掩面流泪的祖母,他挺了挺胸膛,上前一步,语气坚定:“祖母、父亲,你们不要悲伤,伤了身子。既然小舅舅说了,我们便等着妹子醒来。等她醒来,要看到我们每个人都好好的。” 徐文宇守在床榻边,他个子矮,刚刚高出床榻一头。 往日他最是粘着徐婉真,但今日看见阿姐昏迷不醒,他奇异的没有哭泣流泪,小脸上尽是坚定的神色。 他伸出小手,拉着徐婉真放在外面的手,感受着她手心传来的温热,轻轻道:“阿姐,宇儿向你保证,等你醒来的时候,我就是童生了!但是,弟弟还是想要阿姐看着我考童子试。你答应我,好不好?” 徐婉真呼吸绵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徐文宇转过头,对众人道:“祖母、父亲、阿哥!你们放心,阿姐答应我了,定会在我童子试前醒来。” 徐文敏蹲下身子,与他拉钩:“嗯!她会做到的,宇儿放心!” …… 知道徐婉真回了家,庄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宁先生、林氏带着李氏、颜氏,都来探望。 徐家在坊内的街坊邻居,也都提了礼物,纷纷上门。 庆功宴行刺一事,虽然封锁了消息,但徐婉真的昏迷时间也太巧了些。京中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略一打探,便知道她的昏迷跟肖太后有关。 而且,她就算昏迷不醒,也没有失去了肖太后的宠爱。看送她回家那日,那流水一般的赏赐,和三不五时来探望的内侍、女官,就知道徐婉真在肖太后心中的地位。 锦上添花,哪里如雪中送炭的强?这个时候与徐家交好,比什么时候都有用。 徐家,这个本与京城无任何干系的家族,陡然间感受到了这座城市释放出的善意。无论是下人出去采买,还是徐昌宗在织锦坊的差事,甚至于何进见到徐文敏也都客气起来。 一时间,除了徐婉真仍在昏迷,徐家事事都变得顺利起来,生意也越做越大。 …… 夜里,武正翔轻巧的翻过院墙,看了眼如剑一般站立的温沐兰,点点头,推门进去。 在她的床边坐下,他出神的看着她的睡颜。 她还是这么美,嘴唇仍然如花朵一般柔软、头发如瀑一般柔顺黑亮。她轻轻的呼吸着,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武正翔看得痴了,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将手埋在掌心,他低语:“婉真,你知道吗?你是有多狠心。你就这样睡着,你睡得安心吗?你难道不知,我会想你,会担心你?” “是我无能,我没能护住你。而且,至今还没查出真凶。你是不是觉得,我怎么这么没用?” 握住她的柔夷,武正翔入迷的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掌,想起以往她的微笑、她的娇嗔,她恼怒时的神情是那么可爱,心中只觉锥心疼痛。 …… 在广袤而冰冷的宇宙中,有一片如仙境般的乐土。里面有琼浆玉液,有仙音神曲,穷极世人想象的美好,那里应有尽有。 神秘青年微微笑着,与一名高冠博带的男子挥手作别,一步踏出了仙境。仙境之外,是黑暗荒寂的宇宙,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不知疲倦的星球,在闪烁着微光。 刚出了仙境,神秘青年便心中一恸。他面色一变,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只见他用右手抵住眉心,瞬间光芒大作,身影在原地倏然消失,出现在那片不知名之地。 他拿出乾坤镜,凝目看去,里面呈现出武正翔坐在徐婉真身边,握着她的手,喃喃低语的景象。他面上的神情变幻不定,甜蜜、怨恨、怀念、狠厉等等神色,交替出现。 怎么会这样?以徐婉真如今的体质,怎么会受伤昏迷? 神秘青年用右手画了一个符咒,乾坤镜里的景象快速后退,令人眼光缭乱。但神秘青年不是一般人,须臾之间便看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陷入了沉思。这个女子,不愧是自己从三千世界中挑选出来的,果然心怀天下,至善至洁。这次她受伤昏迷,却不是被武正翔的命运给影响,纯粹是她自己的选择。 但她如何继续昏迷不醒,谁也不知道武正翔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这一番苦心,也就全都付诸东流。 不行!必须得弄明白她昏迷的原因。明明身体毒素已不多,伤口也已痊愈,但却仍然昏迷,这很说不过去。而且,她躺在床上像睡觉多过昏迷。 神秘青年运功,逼出一滴心头血,朝着乾坤镜而去。 他是不能再回去那个星球,但是乾坤镜和徐婉真还保持着一丝联系。他这滴心头血过去,对那个世界的影响微乎其微,最多会扰乱命运之线,但不会引起因果崩塌就行。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徐婉真若不会醒来,他的心魔就永远无法驱逐。 第五百四十章 幻梦 他操纵着时空,只在呼吸之间,这滴心头血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徐婉真的鼻端。 整个空间,仿佛微微停留了那么一秒,连武正翔的泪,也在半空中停滞了一息。这在一息之间,这滴心头血红光大作,被徐婉真整个笼罩起来,直到红光消失,时空才重新开始运转。 神秘青年心头一震,操纵着心头血,潜入了徐婉真的脑部,他要看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 徐婉真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这个梦里,她见到了在现代的父母、幼弟。原以为和父母之间的亲情淡漠,但在看到他们的时候,自己竟然流泪了。 幼弟已经长大成人,成为一名阳光般帅气的少年,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一片惊叫。 他没有按父母所期望的从政,反而背着吉他在世界各地演出。每次演出,都有粉丝激动到在现场晕倒。他身上的光环,如太阳一般灼热耀眼。 而父母,仍然是忙碌不休。但很多安排在晚上的应酬,他们能推的就都推拒了。回到家里,两人安安静静的对坐吃饭。在另一个空着的座位上,摆放着她的照片。 她的照片很少,那张是她大学毕业时,身着学士服拍下的。 原来,自己在他们的心中,也是那么重要的么? 场景变幻,她见到了原来的那个徐婉真,在阿娘的怀中还是哭哭啼啼的婴儿。 见到了她如何从牙牙学语,到扎着双丫髻扭着徐文敏要礼物;见到孙智韬对她的温柔耐心;见到听闻父兄被抓,阿娘去世的那一刻,她猛然昏迷过去。 突然四周变得漆黑,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对面走来一名单手执戈,浑身鲜血淋漓的人。 她定睛一看,那是别人溅到他身上的血,怎么,怎么会是武正翔?除了面容不改,他满身血气蒸腾、煞气十足,眸子里全是阴霾。 在他身后,出现黑压压的一片大军,同样杀气腾腾。 徐婉真茫然四顾,拼命叫喊。他却视而不见,杀伐果断的向前走去。他们要去哪里? 场景又是一变,她看见武胜被太子一剑刺死,忠国公府燃起熊熊大火。 看见庆隆帝吐血而亡,曹皇后自刎,肖太后伤心病逝。 看见齐王、楚王仓皇出逃,去投奔远嫁契丹的昭阳公主。 这一幕幕,充满着血腥、背叛、绝望。 越来越多的场景掠过,时间有先有后,有现代有高芒,徐婉真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是谁,她又在哪里?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幻,她置身一座热闹的寺庙前面。在她眼前,人流涌动,纷纷朝着寺庙而去。路边摆开了摊子,有卖面人儿的、卖转糖的、卖风车的等等,热闹的紧。 但和之前一样,这样人都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有说有笑,结伴从她的身子中穿过。 在她身前出现了一名三四岁的女童。她梳着双丫髻,穿着红色的鲤鱼肚兜,藕节一般胖乎乎的手臂,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她的面庞,正是三四岁的徐婉真! 但是,她的眼睛中,却有着与这童稚的躯体不相匹配的成熟。眼底,更是有着深深的怨恨。 “你看见了什么?”女童笑嘻嘻的问道。 徐婉真茫然:“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看到了什么?” 徐婉真刚想回答,突然心生警兆,之前看到的那些画面突然全部涌入她的脑海,痛得她抱头蹲了下去。 再站起来时,她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不复茫然:“你是在我体内残存的魂魄?” “该死!就差一点。”女童瞬间翻脸,恶狠狠道:“什么叫你体内?这是我的身体!是你,你是哪里来的妖怪,抢了我的身体!” 徐婉真看着她,问道:“原来你一直存在?上几次我心口痛,确实是你捣的鬼?我还以为是错觉。” “你既然占了我的身体,为什么要离开他?他那么爱我。”女童的眼睛里流下两行透明的眼泪,表情却丝毫不变,看上去极为诡异。 “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何执念不散?”徐婉真道:“身体虽然是你的,但灵魂是我的,那便是我说了算。孙家本来就退了婚,你们二人有缘无分。” “不!明明有机会的!”女童面目狰狞:“他明明来重新求娶了,可你无耻的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你用我的身体,跟他亲热,你实在是不知廉耻!智韬哥哥,虽然喜欢我,但他从未碰过我一根手指头。” 徐婉真分毫不让:“这是我的选择,与你何干?我喜欢他,怎么就不可以?你要是那么想要和孙智韬在一起,当初就不该那么软弱的死去!” “我……”提到她的痛点,女童一时无言。 徐婉真乘胜追击,问道:“你现在究竟是什么?是残魂?还是执念?”这次轮到女童表情茫然,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 “你是想趁我这次昏迷,重新夺回身体的主导权?”徐婉真问道:“这不可能,你看看你的模样,说明你的灵魂很弱小。就算我将身体交给你,你也无力主导。何不安安静静的消失?” “不!不!”女童发狂道:“想让我消失?不可能!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说完,她便一阵风似的消失。 看着她离开,徐婉真陷入了沉思,在女童最初出现时,问她刚刚看到的那些画面。看起来,她很在意很紧张,那是不是说,她其实是看不到的? 也对,女童属于过去,而她看到的画面,全部属于未来。虽然不知道是未来哪一条时间线,但总是未来的一些凌乱片段。 或许,女童知道了未来,灵魂就完整了,就能跟她争夺身体主导权了吗?她不能肯定。 此时此刻,她多想有一杯热茶在手,可以有助她的思考。 看看自己的手,和在真实世界中别无二致。甚至,更完美无瑕。她来到一个卖面人儿的摊位前,伸手去触碰一个捏好的小娃娃面人儿,不出所料的,依然穿了过去。 她可以听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也能闻到糖果的香气。但是,无法触碰,不能改变。 要怎样,才能从这里出去? 第五百四十一章 轮回 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这名女童捣乱,她应该早就醒来了。 也不知道外面过了多久。家人应该都急坏了,尤其是一心依赖着自己的宇儿。自己答应过他,会一直陪着他的,没想到又食言了。 他呢?会不会发狂?会不会做出她方才看见的那些事情? 徐婉真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只要自己仍然活着,他大哥仍然活着,武正翔就有了羁绊,就一定不会心神沦陷。 这时,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模糊淡去,熟悉的感觉来袭。 她知道,又要看见那些不知道发生在哪里的场景了。虽然心中坚信,这些事情不会发生。但是,都是她前世今生在意的人,看到他们演绎着悲欢离合,她的心便一点一点沦陷。 她在未来的光影中,一遍遍穿梭。 她爱的人,在意的人,认识的人,在不同的时空中,发生着不同的故事。 然后,又回到这个寺庙前面,又见到只有三四岁的女童,还是那个同样的问题“你看见了什么?” 接下来,就是难能可贵的,她能安静思考的时间。 这样的轮回,让她无比疲惫,心灵逐渐变得千疮百孔,甚至有一次差点受不住本心,回答了女童的问题。 但这样的锤炼,让她看到了无数的可能性。在同一个时空里,就算在不同的时间线上,每个人的命运也殊途同归。就算略有不同,但都不影响最后的结局。 这让她对未来的认知更加清晰明了,意志更加坚定。 徐婉真不知道女童何来这么大的能力,将自己一遍遍拖入轮回。但她只知道,在这场无声的战斗中,她不能输! 她如果输了,关系到的不是她一个人。没有了她这个变数,命运之轮会顺着原有的轨迹转动。在这个时空中,就算已经改变了这么多,但她一死,武胜仍然会死去,武正翔依然会入魔。 甚至,武正翔现在的武功比原来的更加高明,入魔只会更快,破坏力更会强! 又一次轮回结束,徐婉真满心疮痍的站在这个熟悉的寺庙前面,等待着女童的出现。 “你看到了什么?”女童笑嘻嘻问道。 徐婉真嘴角嘲讽:“我宁肯死去,也绝不告诉你。”这场心灵的较量,她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女童刚要发狂,突然身形被定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不远处,那个捏面人儿的白发老伯的动作突然变了,无视正在问他价格的顾客,脱下帽子,洒然朝徐婉真走来。 还是那个白发老伯,但他的精神气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面容淡定自如,眼神深邃而神秘,步态从容。走到徐婉真面前,他微微一笑。 徐婉真激动的捂住了嘴,流下两行眼泪,又哭又笑问道:“是你来了?” 白发老伯点点头:“对不起,我去了一个地方,那里是和宇宙隔绝的小世界。没能早些发现,害你受苦了。” 在经历过这么多轮回之后,徐婉真自然而然的,就理解了他所说的话。她连连摇头:“你走的时候说过,不能再回来了。我知道,这次一定让你很为难。” 她说的没错。 一滴心头血,他要凝练千年才能练出。就算他的时间无限,但在修炼一途上,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也许上万年都风平浪静,也许下一分钟便要生死相搏。 但这些,本就是选择了这条路所要承担的,他没必要让她知道。 “这没什么。”白发老伯眼里有着笑意。指着女童问道:“她是原主的一缕残魂。是我大意了,引导你的魂魄进入这具身体时,未有进一步探查,才导致她借着你的庞大气运,在你体内存活了下来。” “她本不该再存活于世。寄存在你体内,看到你的经历,却不能左右于你,渐渐的变成了怨魂。她借助于你的滋养,却比你更熟悉这具身体,只因她的灵魂天然契合。才能借由你这次昏迷,想要重新控制身体。” 看到神秘青年的出现,徐婉真就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心神也放松许多,闻言吐吐舌头道:“那是自然,毕竟是原装货。” 白发老伯朗声一笑,指了指周围:“这个地方,是她首次遇见孙智韬的地方,也是她记忆最深刻的场景。” “我明白了,所以她只能制造出这个场景。” “现在,你需要做出选择。是让她就此灰飞烟灭,还是让她彻底遗忘前世,成为你灵魂的一部分?”白发老伯有些遗憾:“要是当初就能发现她的存在,我可以将她重新送入轮回。可惜,现在却做不到。” 他要改变武正翔的命运,就是为了驱逐心魔,自然不能因此而再造杀孽,哪怕这是一缕残魂。所以,只能由徐婉真来亲自决定女童的命运。 略想了想,徐婉真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在世时单纯柔弱,后来又困在我的体内,想要而不得,经历了失去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就让她遗忘前世吧,成为我灵魂的一部分,还能看见她关心的人,虽然她那时已经不知道了。” 白发老伯笑了笑:“你果然还是那个徐婉真,哪怕经历过这些,也未能泯灭你天性中的纯善。” 徐婉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哪里有您说的那样好?只不过是不忍心罢了。” “就是因为这一点不忍心,才会成就了如今的你。” 说完,白发老伯用手结了一个印,打在被定在半空中的女童身上。 她的面容,逐渐从狰狞、怨毒变得平静、安宁,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纯净。她移动到了徐婉真的身前,倏忽一下钻入了她的心口,消失不见。 徐婉真好奇的摸了摸心口,问道:“我怎么没有什么感觉?” 白发老伯失笑:“这里,本来就是具象化了而已,又不是当真钻了一个人进入你的心,自然是不会有感觉的。” 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道:“这下好了,她已经成为你灵魂的一部分。不会再给你带来困扰,你的灵魂会更强壮坚固,轻易不会受到影响。” “那我可以醒过来了吗?”徐婉真满心期盼的问道。 第五百四十二章 我要留下来 中年老伯摇摇头,叹道:“你昏迷的有些久了,如果我能在你刚刚昏迷的时候发现,就不会这么难办。” 看着她满脸渴望,就算不忍,他也只能说出真相:“在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因为你昏迷的原因,你穿越而来的庞大气运正在缓慢消散。这股气运,首先影响的是你血脉最亲的人,他们现在无论做什么事,都会特别顺利。而与他们作对的人,都会倒霉。” “现在,女童虽然和你合二为一,但这股气运不收回,你就会被这个世界固有的历史轨迹所排斥,就无法醒来。” 听到挂心的家人会过得很好,徐婉真心里有些欣慰。至于无法醒来嘛,她相信,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一定有办法。 看到她满怀希冀的眼神,白发老伯失笑:“你倒是很相信我。” “您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我怎能猜到您的神通?既然您在这里,事情一定就会解决。”徐婉真调皮的笑道。 这样通透、聪慧,又至善的孩子,怪不得人人喜欢。连他跟她接触下来,都忍不住想要将她作为后辈来疼爱。 “我的确有办法,”耗费了足足一滴心头血,若没有办法,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白发老伯道:“但这个办法需要时间。眼下,你还是有两个选择。” “您请讲。” “先说简单的。我可以加速气运的扩散,让这个世界将你完全排斥,这样你便会沿着来路,回到原来的地球。而时间,也是你刚刚在酒会上晕倒的后一秒。” “什么?”徐婉真掩口惊呼,自从来到这里,她想过无数次回去的办法。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这个机会。 白发老伯含笑点头:“是的,你能回去。” 最初的惊讶过去后,徐婉真稳住情绪,问道:“还有一个选择是什么?” “继续留在这里,但这是一个困难的过程。我可以在你灵魂里设下烙印,用这个烙印,将气运完全收回来。但气运已经附着在你的亲人身上,只有他们接近你时,你才能收回。而且,就算全部收回了,你也不能立即醒来,必须等到你的命运轨迹和这个时空的人发生纠缠。” “什么叫发生纠缠?” 白发老伯微微一笑,右手轻轻划了一个圈,里面出现了徐婉真闺房的情形,武正翔正握着她的手,眼角有着泪痕,神情痛苦而自责。 “翼之……” 徐婉真伸出手,想要去触摸他,却发现都是徒劳。 她焦急的询问:“我好好的,能否让他不要担心我?” 见到她看见武正翔,便忘记了之前的问题,白发老伯心头大定,不枉他费一滴心头血来救她。 “所谓命运纠缠,就是你和他的命运相交。三书六礼就是这个时空的见证与契约,一旦完成,你们的命运轨迹便彻底融和,不可分离,你就真正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人。那时,你就会醒来。” 白发老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但是,你就再也回不去地球了。明白了吗?” 徐婉真痴痴的看着武正翔,眼眶中逐渐蓄满了泪水。在女童的操纵之下,她在不同的未来见到过他,但是,在绝大部分时间线里面,他都已经魔化,成为了黑暗魔君。 这样温柔的他,已经有多久未曾见过了? 抹去眼泪,望着白发老伯,她的语气从容而坚定:“我要留下来。” 徐婉真默默想道:“对不起,远在地球的爸爸妈妈。我现在知道了,你们是爱我的,只是表达方式不对。请原谅我,我无法回到你们身边,我必须要救他,我不能扔下他不管,任由他堕落。婉真祝你们一生康健,弟弟你就好好代替姐姐孝顺爸妈。” “你想好了?” “想好了。” “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在这个世界醒来需要两个条件。第一,收回全部的气运,这取决于你的亲人来探望你的频率。如果每天都来,顶多大半年就能全部收回。但如果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那说不定十年你也不能收回。” 徐婉真点点头,道:“我相信他们。” “第二,就算你昏迷不醒,武正翔也会娶你进门。” “他会的。” “好。”两个选择他都说清楚了,这是她自己的心愿。 他正要施法,徐婉真突然道:“等等。” “怎么了?” “我能不能让他知道,我很好,让他不要这样担心。” 白发老伯面有难色,想了想道:“可以试试,这个需要运气。” “我想试试。” “你将所有的精神、意志都集中到你的右手,仔细体会感受真实的世界。” 徐婉真点点头,遵从他的提示,闭上眼睛沉下心神。她原以为会很困难,但没过多久,就感受到右手的温热触感,甚至感受到了他掌心的薄茧。 白发老伯忙道:“快,趁这时,让你的手指动一动!” …… 夜已经深了,远处传来四更天的梆子声,早起做工的人们也陆续起床。 刚起床的人打着哈欠、洗漱的水声、拖拖拉拉的走路声,这一切无不在提醒着武正翔,他必须要离开了。 可是,他真的舍不得。 庆功宴上那场刺杀,至今仍未查出头绪。这虽然在庆隆帝的预料之中,也未催促过他,但是他自己一刻都停不下来,不找到幕后将她害成眼下这样的凶手,他怎能善罢甘休? 黄河决堤之后,京城来了众多流民,这些流民给影卫的排查,带来了一些障碍。 另外,还有太子赈灾、契丹内乱进入尾声、泉州福州一带又传来倭寇滋扰的消息,这林林总总加起来,注定他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来看望她。 因此,就算理智在不断叫嚣着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他却真的舍不得离去。 他望着她的俏脸,想要将她的容颜深深的印在心底。握住她的柔夷,爱怜的放到嘴边轻吻。鼻端传来只属于她的冷冽幽香,她怎么就舍得睡这么久?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他好像觉得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再次凝神看去,是真的动了,不是错觉! “真儿,是你吗?你知道我来看你来了?”武正翔狂喜。 第五百四十三章 雏儿? 武正翔满怀希冀的望着床上躺着的徐婉真,希望能看到,她下一下秒就睁开美目,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但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徐婉真的手指,又轻轻动了动。 “你想告诉我什么?”武正翔问道:“让我不要担心,你会醒来吗?” 她右手的食指轻轻弯曲了一下,随即伸直,仿佛在点着头。 自己猜对了?她真的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武正翔想了想,道:“你能听见我?能就动一下手指。” 她的食指又轻轻弯曲一下。 得到了确认,武正翔只觉得有无数的话对她说,却又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说起。“婉真,我真的很想你,你不在的日子,我就快要受不了。” 徐婉真用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触摸,安慰着他。 “我等你醒来,一定等着你。你答应过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会一起走完下半生。”武正翔的星眸似海,悲伤、不甘、悔恨的情绪慢慢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的手指再次动了动,仿佛在勉励着他的决心。随即缓缓落下,不再动弹。 武正翔怔怔的看着她出神,直到确认她的手指不会再动,才毅然放开她的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道:“婉真,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迈步出了房门,看见等在门口的温沐兰,武正翔道:“她一定会醒来,你在她身边,好好照顾。” “大人放心,沐兰定不辱命!” 浓重的夜色已经开始缓缓褪去,武正翔的身影闪动,消失在这个院内。 温沐兰站在院内,出了一会神,良久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 御书房内,庆隆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停了笔问道:“他来了吗?” 吴光启上前,躬身答道:“启禀皇上,才刚刚传话过去,武将军应该还有一会。” 见庆隆帝的神情有些疲倦,呈上一盅百合南瓜绿豆汤:“皇后娘娘着人送来的,说是清热去火,请皇上趁热喝。” 有了两次舍身相救,帝后二人的关系好了许多。 想起这两日被自己折腾得不轻的曹皇后,庆隆帝嘴角有着笑意。“清热去火?”也亏她想得出来。她这是暗示自己纵欲过度了吗? 想起床帏之间的曹皇后,自打发现了她的敏感部位,他就一直在她的身上探索。将她端庄持礼的外壳全部瓦解之后,她竟然能散发出妖冶魅惑的风情,令他欲罢不能。 原来她还有那样的一面,真后悔未能早些发现。 吴光启瞅了一眼笑得一脸暧昧的庆隆帝,将汤盅放在他的手边。庆隆帝拿起银匙,漫不经心的喝着。 “武将军到!” 庆隆帝放下喝到一半的汤,“快宣。” 武正翔大步迈进房门,拱手见礼。他心内疑惑,庆隆帝很少在御书房见他,影卫的消息,大多是靠吴光启和雨六来传递,今日怎么例外了? “末将参加皇上!” 庆隆帝屏退众人,只留了吴光启,笑道:“叫你来,是有一件大事。” 武正翔洗耳恭听,庆隆帝道:“影卫,百官多多少少都知道其存在。经过这几次的事,更是多了许多无端猜测。朕想着,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干脆大大方方的亮相,组建骁骑卫!” 武正翔虎躯一震:“皇上?” 庆隆帝摆摆手,道:“这件事早就该做了。是朕想得岔了,一直沿袭着先帝爷留下来的规矩。其实,大可不必。你觉得如何?” 武正翔沉思片刻,道:“影卫在朝中,已经半公开化。在军中,也能凭借影卫符节行事。皇上所想,正好可打消一些人的无端顾虑猜测。” 顿了一顿,他又道:“只是,仍应该保留一支影卫,成为皇上暗中的力量,并掌握撒到全天下去的暗线、探长。这部分力量,就完全掌握在皇上一个人的手中,不在世人前露面。” 庆隆帝击掌:“好!这个提议甚佳。” 看向武正翔,他的眼中有一些慈祥:“骁骑卫和影卫,你选一个吧!” 都是统领,却一明一暗,性质完全不同。 影卫藏在暗中,只效忠皇上一人,但手中的权利会比现在的“影”更大,可调用的秘密力量更如臂指使。而做骁骑卫统领,就可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世人面前,但权利会受到百官的监督与限制。 想到不久前躺在床上的徐婉真,武正翔想要等她醒来,给她一个浩大的婚礼,让她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嫁入忠国公府,那么自己的身份,也是她荣耀的一部分。 骁骑卫统领,远比领着虚衔的云麾将军强多了不是? 而且,骁骑卫比做影卫要安全许多。经过这次,他深深了解到担忧对方的痛苦心情,他不想徐婉真在将来也会承受跟他一样的痛苦。 他想了这许多,庆隆帝也不催促,耐心的等着。 良久后,武正翔扬起头,面上的笑意灿烂如星:“皇上,末将都是要成亲的人了,选骁骑卫。” 庆隆帝哈哈一笑:“好!”又打趣他:“你的媳妇年岁还小,成亲你还有得等。对了,她还没有醒吗?” 武正翔面色黯淡下来,缓缓摇头:“还没,不过末将相信,在成亲前她一定会醒来的!她都告诉我了。” 庆隆帝摇摇头,徐婉真不是昏迷着吗,怎会告诉他?罢了,这也是个痴的,只当他晕了头吧! 想了想,庆隆帝道:“不然,我拨两个宫女去伺候你?”武正翔都十八岁了,他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娶了薇薇,连太子都生了。 武正翔连连摆手拒绝:“皇上万万不要!”除了她,别的女子他连看一眼也嫌多余。 庆隆帝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俯身看着他,问道:“你别告诉我,你还是个雏儿吧?” 武正翔俊脸一红:“皇上!您……”这话,是皇上能问出来的吗? 难得看到他这张万年冰山脸变色,庆隆帝拍着案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喘不过气,他用手指着武正翔对吴光启道:“你,你瞧见啦?朕的大将军,经常出没于风月场所的大将军,竟然是个雏!” 武正翔恼了,辩解道:“什么风月场所,那是任务需要!” 第五百四十四章 小院的一天 日子如徐徐流淌的洛水一般,缓缓流淌而过。 作为全天下文化、政治、经济的中心,洛阳城一如既往的精彩繁华,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失去了色彩。每一日,都在上演着可歌可泣的悲欢离合。 徐婉真的小院,却如同在这条不断奔涌流淌的大河中,分出来的一个小小的、静谧的池塘。 在这里,时光仿佛凝固了一般,任谁来来去去,也不过只在池塘的水面上划过一道道涟漪,不久便又恢复了平静。 随着徐婉真的昏迷,郑嬷嬷再也不能置身事外。禀过徐老夫人,便主动担起了她院中管事嬷嬷的职责。 她将伺候的丫鬟分作两班,采丝、青萝为一组,桑梓、青麦为一组,各自再配上一个小丫鬟,日夜轮流换班。 温沐兰仍旧肩负着护卫职责,院中有负责洒扫一个的粗使婆子,再有两个小丫鬟负责跑腿,这就是小院中的全部人手了。 所有的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精心照料好徐婉真的身子,她的床头须臾不得离人。 众人的作息,仍旧与往常一样。 鸡鸣晨起,为徐婉真洗漱、梳头、换衣、用餐。 苏良智每隔三日,就会来给她请一次脉,观察她的身体有无变化。 她虽然没有醒来,但吞咽流质食物没有任何问题。郑嬷嬷便和苏良智、宁先生商量出好些方子,换着法子给她做补身子、养颜的粥和药膳。 什么百合粥、茯苓粥、鸡茸粥、山珍粥、莲花粥、燕窝粥、山药薏米粥、南瓜小米粥、人参粥、苹果梗米粥、合欢花红糖粥、玫瑰红枣粥……等等足足有数十种,更别提那各式各样的汤水、饮品。 为了怕给她吞咽造成困难,粥里面的食材都是筛了又筛,碾磨的几乎看不出原料本来的样子。那些实在不能碾磨的,便在细细炖了之后捞出。 上有肖太后的看重,中有徐老夫人的疼爱,下有徐文敏不断往院子的账上添入银子。这座区区十几人的小院,说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一点都不为过。 一日三餐照常,为了防止褥疮,也为了让她醒来后关节如常。郑嬷嬷安排人将徐婉真搀扶下床,活动活动,去净房更衣。 天气好的时候,便会在小院中放上一把躺椅,将她扶到上面躺好,盖上一床薄被,晒晒太阳。 这个时候,或是郑嬷嬷抚琴一曲,或是青萝在徐婉真耳边为她讲着京里发生的趣事,或是徐老夫人走来瞧瞧她的气色,或是宁先生来看望于她,或是涂曼珍来找她倾诉烦恼,或是庄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前来探望,石京泽在院门处默默望着她…… 到了晚间,照常洗漱沐浴。郑嬷嬷亲自为徐婉真按摩身体,保持肌肉弹性,再涂上香膏。 换上了寝衣,外面再套一件家居常服,将她扶到最爱的窗边软榻上半躺下。 每到这个时候,徐文宇必定会来看望阿姐。爬到软榻上,似往常一般,用头挨着她的肩窝,感受着她温软的体温,跟她絮絮叨叨将一些在学院发生的事。 什么旬考得了甲等,常小胖子受了教训不敢再欺负人了,班里来了一个新生,第一次上御术课等等。 有时候,徐文敏会和他一起来。 随着宫中采买了绢扇、绢花,打响了名气,在短短时日里,徐家的生意便越做越大,各地的行商到洛阳城来,必定要捎回去这两样。作坊里日夜赶工,仍然供不应求。俞掌柜已经在看新的地方,打算将作坊扩建。 就连不起眼的成衣铺子,因为价格平实、面料耐穿,而成为普通百姓的首选。更随着流民的逐渐安置回乡,而将徐家成衣的名号,带回了家乡,一时间,购买者众。平价成衣制作速度快,更不需刺绣等精细活计,徐文敏打算先去黄河两岸开始店铺。 锦绣记的老店生意也越来越好。肖太后差遣琉璃打着她的旗号,前往采买时兴衣料各十匹回宫。京里的夫人们闻风而动,差点没把锦绣记的门槛踏平。有了肖太后的背书,徐家不是皇商,胜似皇商。 一向不将徐家放在眼里、甚至在皇嗣案中拿徐家顶罪的甑家,瞧着徐家一飞冲天的势头,在南市都躲着徐文敏走,生怕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 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徐文敏就会捡着重要的说给徐婉真听。 百草味也开业了。 由于徐婉真昏迷,宁先生便提前两个月辞了涂家教习的差事,将百草味的事情全盘接了过去。徐文敏主经营,她主内容,包括苏良智的药膳、她的养生茶饮、银烛台银餐具的式样、甜点点心丫鬟的调教等等。等等。 她发了贴子,邀请和她有来往的大户人家、教习过的女弟子等等,在开业当日宾客络绎不绝沸反盈天。 宁先生弟子中的翘楚:楚王妃苗氏、忠国公世子夫人卢氏,带了相熟的夫人来庆贺。涂家两名少夫人李氏、颜氏都带着儿女来尝鲜。另有各侯府、伯府的少爷夫人,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及侍郎的少爷夫人等等,纷纷到场。 京里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两大派系——勋贵和文官,在百草味开业的这一天,获得了奇异的和平。毫不夸张的说,这一日,大半个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都来百草味道贺,前来的马车让半个坊的交通陷入瘫痪。 这里面,固然有人是冲着徐家背后的肖太后而来,但宁先生的人脉之广,在此时才露出端倪。 更让洛阳老百姓津津乐道的是,百草味开业,肖太后也派人送来几个字。将书轴打开,竟然是庆隆帝的御笔“百草味”三个笔锋饱满有力的大字,落款处盖着的私章“青峰上人”正是庆隆帝的号。 在座的都是有见识的人,只几个呼吸,便认出了庆隆帝的御笔。这一下,犹如一滴水溅到油锅里,人群哗啦一下子沸腾起来。有恭喜的,有眼红的,有急忙上前攀关系的…… 徐文敏忙着俞掌柜小心翼翼的拿了这幅字,连夜刻了金漆牌匾出来,替代了之前百草味的牌匾。御笔真迹自然是慎重的再次裱好,收到徐老夫人房中珍藏起来。 第五百四十五章 骁骑卫 545 “百草味”得了皇上御笔的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在京里不胫而走。经此一事,无论权贵重臣,还是豪商大贾,都会高看徐家一眼,在行事上都给予不少便利之处。 在与百草味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由苏良智坐馆的“百草堂”。 皇上在封赏的圣旨里说得明明白白,抗时疫上苏良智当属首功,为此还赏了一块免死金牌给他。再加上在迁病坊里亲手治好的病人,苏良智医术的名声,在洛阳城里可谓如日中天。 在原先的打算里,百草堂只是一个小小的医馆,这样的规模完全无法接待慕名而来的病患。 徐文敏便又买下了隔壁的宅子,由苏良智亲自把关聘用了几名大夫。前面作为医馆,后院作为药材库房和伙计、弟子们的歇息之处。苏良智和灵儿,就仍然还在徐家起居。 毕竟是治病救人的地方,百草堂的开业相当低调。但就凭这名字,也知道是徐家的产业,再加上苏良智的口碑,上门看病的人越来越多,苏良智每日看到天黑才忙完。 宁先生看着病患排队辛苦,苏良智也忙得水口顾不上喝一口,将现代的挂号制度引入百草堂,方才井然有序起来。 徐家的生意眼看就起来了,徐昌宗在织锦坊的差事也越发得心应手。照此下去,年底的考评定是卓异。 然而,徐昌宗的面上,看不出任何得意神态。只要是休沐或者回家早的时候,他就会去徐婉真的小院子,看望于她。 他每每站在徐婉真的身边,拈须不语。徐家如今的富贵,全是女儿所挣来。如果舍弃眼前这一切,能换来女儿的健康平安,他宁愿不要。 …… 秋风渐起,街头的大树开始凋零了枝叶。庄夫人得了几盆墨菊,差人送去摆在徐婉真院中。 因为之前徐婉真在延庆宫养病,肖太后特意叫了淳和公主来玩,安排了几次与苏良智的巧遇。在贤妃的爱护下,长得冰雪聪明,又活泼可爱的淳和,轻易就俘获了苏良智的心。 苏良智写信去征求苏老太爷和苏老太太的意见,两人回信潇洒的表示,只要是他真心喜欢,尚公主就尚公主。并没有因为可能会有一个公主儿媳,而诚惶诚恐。 肖太后笑眯眯的下了第二道赐婚的懿旨,开始着手兴建公主府,待来年春天就可完婚。 得了方孰玉此等帅才,齐王的詹事府运作良好,广纳贤良。以詹事府的名义,做成了几件推广鹅毛笔、资助寒门学子、协助朝廷安置灾后鳏寡孤独者的大事,获取不少朝中大臣的支持。 骁骑卫在京中正式成立,大部分影卫成员由暗转明。 武正翔受封为二品骁骑卫指挥使,庆隆帝赏了四爪亮地纱金线蟒袍,金镶玉带,御前带刀行走。满朝文武,对这个凭空出世的二品武将,纷纷侧目。 一门出了两名二品武将,忠国公府的声望,一时达到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态势。武烈雄壮的身形,更加挺拔了几分,走路都带着风。 唯独陈氏,房里的陈设被她摔了几轮之后,终于认识到,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去武正翔的掌控。在唤了范芊芊过来,检查了她的仪态之后,冷冰冰地让何妈妈给她灌下绝子药。 在之前就猜出一些端倪的曹皇后在心中暗叹一声,庆隆帝不愧为天下共主。影卫的行事刚刚浮出水面几许薄冰,便被他察觉由暗转明。 昭阳公主停下了追查,武正翔果然就是他们猜测的那个人,只是眼下无须再查。 束腰的护甲,鸦青色紧致短衫,扎实的袖口里暗藏玄机,行动无声无影,不浮不躁如沉夜中的鸮,这就是亮相于众人面前的骁骑卫。 传承于影卫,他们的行动习惯性的保持隐秘而无声,令人从无声处领略到震慑。 骁骑卫,掌军中、禁中、勋贵、百官之犯罪、贪污的侦缉、审讯、判决、情报及军事武器研发等职责,具备独立侦讯、逮捕、判决、关押拘禁的权利。 这等于是大理寺之位,建立了一整套独立的、专属于庆隆帝的办案机构。 骁骑卫,等于是武将的御史台,凌驾于百官之上,可直接给皇帝上书。不同的是,更多了从逮捕到关押的权利。 御史台再怎么风闻奏事,也只能停在嘴上,哪怕被唾沫星子喷到了面上,若无皇帝允许,也不会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但骁骑卫则不同,有了独立问案的权利,一时间百官人人自危。从庆隆帝透露出这个意思,反对的声音便甚嚣尘土。 但庆隆帝以极其强硬的手段,将这些质疑声统统压下。白夜组织伏诛,但民间残余势力仍在。经过庆功宴上刺杀一事,幕后主谋至今为浮出水面。他需要这样一个机构,一来震慑百官,二来查处乱党。 骁骑卫的成立可谓一波三折,但不管怎样,在这个一日冷过一日的深秋里,在满朝文武的沉默中,于皇城中挂上了牌。 在受封当夜,武正翔再次来到徐婉真的床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将庆隆帝赏赐的官袍穿给她看。握着她的手,坐了整整一夜。 “婉真,你以后嫁进来,就是二品诰命夫人了。”武正翔这样说道。 又是一场秋雨,太子赈灾的仪仗在一场连绵秋雨中回了京。随行的官员、御史到吏部交付了差事,上了奏章为太子请功。 棣州之后,有了田子丰的全程谋划,没有再出什么差错。太子也乐得清闲,将诸事都交给他来完成。 巡视灾情、安抚灾民、开仓放粮、安置善后这种种事宜,均交给田子丰。太子只在他必须出席的场合露面,其余时光便消磨在汪妙言诸多小把戏的闺房之中。 在接见地方官员时,太子也不再慎重,常常见完就让田子丰直接衔接。田子丰统统来者不拒,从不嫌差事过多,反而做得是井井有条。 这样的情形,让杜师爷心中忧虑,却无法宣之于口。毕竟,田子丰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是打着太子的旗号,事情又做得漂亮之极。他心底这点隐忧,缺乏直接证据,只能藏在心底。 这样一路行来,太子收获了一个极其漂亮的成绩单,都被御史记录在册。 有了这样大的功绩,太子瞧上去也比出发前多了三分男儿血性、三分沧桑、三分内敛。庆隆帝看着这样的儿子,免了他的禁足,并允他上朝观政。 朝中的天平再一次倾斜过来,废太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唯有齐王的詹事府不受影响,不徐不疾的做着事。齐王在庆隆帝面前的奏对,越发持重,且言之有物。 第五百四十六章 公主的亲事 秋去冬来又春来,万物复苏,绿意染上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徐家来到京城已满一年。 刚刚抵京时的悄无声息,如今徐家已成为京城百姓口中的传奇。前有徐婉真屡建奇功,后有徐文敏奇迹般的发家致富。 这大半年的时间,随着锦绣记的迅速扩张,半个高芒都能买到徐家出产的绢花、绢扇。 贺二公子亲自来了一趟徐家,商谈了两家更紧密的合作。并报了喜讯,涂芳颜在腊月间顺利产下了一个重达七斤的千金,他爱如珍宝。 刘祺然在国子监的日子,过得是越来越习惯了。学识虽说仍然无半点长进,但舍了那些狐朋狗友,从行为举止上看起来,称得上是一名好儿郎。 曾氏迫着平国公去给刘祺然讨了一个在礼部的闲差,请了官媒去涂家下聘。 过了纳彩、问名,将刘祺然和涂曼珍的生辰八字拿去请大悲寺的高僧合得了,再经纳吉、纳征、请期,一同定下后半年九月初八的好日子成亲。 这个春末,满京城里老百姓最津津乐道的就是,淳和公主下嫁给无一官半职在身的苏良智。按规矩,本应是苏良智尚公主,但淳和仰慕他的医术,不愿委屈了他。 付贤妃极其赞同女儿的这个决定,她深知,在身份上压对方一头,并不能保证淳和的幸福,反而会刺伤苏良智的男儿自尊。因此,在她的操持下,一应礼仪,均按照民间嫁女执行。 只不过,淳和是从皇宫里出嫁,嫁到城里的公主府罢了。 为了这场婚礼,苏老太爷和苏老太太开春就来到京城。武正翔陪着苏良智,亲自上邙山捉了一对活雁,作为聘礼的第一件。 紧接着是启书成封、聘金双封、盒仪成封、训仪成封、锦麟成楹、寿帕双福、色仙成端、金猪成首、喜羊成只、糖屏八拾、福丸满百、梦糖成盒、龙烛双辉等等,送入皇宫。为了娶这个公主儿媳,苏家竭尽全力。 淳和出嫁那天,浩浩荡荡十里红妆。足足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头一抬已经进了公主府,后一抬还没出贤妃的春凌宫。 苏家两位老人都是洒脱的,并未因此而心里失衡,喝了新人敬的喜酒,盘桓了一个月之后,便回去常州。 淳和与苏良智二人的婚姻生活,可谓夫唱妇随。经常有在百草堂问诊的病人,接过一包药,又听女子细细嘱咐了用法,抬头见了,才猛然发现是淳和公主,吓得连忙跪下行礼。 次数久了,淳和觉得难免造成病患困扰,便不再出现在前堂。但她对医药一道产生了浓厚的性情,经常和灵儿一起,研读医术、观摩药性,没有丝毫公主的架子。 淳和公主的婚礼刚过,便是昭阳公主和亲契丹的吉日。 旧年冬季来临之际,契丹二王子便掌握了王权,杀掉反对他的兄弟、叔伯,只剩了一个堂兄收拢余下的残兵,逃入更北方的冰原之中。 二王子孙火思丹成为契丹新一代的王,称为英武威远可汗。统率部族渡过艰苦的冬天,王权得以巩固,正是意气风发之际。 还未待开春,便遣了求婚使来高芒,要续前约求娶昭阳公主。求婚使带来了良马一千匹、黄金五千两、珍玩珠宝不计其数的豪华聘礼。 与淳和婚礼的热闹喜庆相比,这支送亲队伍肃穆、庄重,甚至还有一些悲壮。 最前面的是昭阳公主的凤辇,华盖簪缨,一百零八颗圆润的珍珠串成的珠帘,将昭阳公主的娇颜掩映其中,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旌旗飞扬,负责护送的神武军军容整肃,红缨枪的枪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跟在其后的上百辆大车里,满满当当装满了公主的嫁妆。除了民间常见的陪嫁,还有医术诗书典籍、烹饪调料、各色谷种数十种、各行匠人数百人、乐师大夫数十人、文士数十人。另有宫女五十人、太监五十人,整个车队,延绵数十里。 最后面附翼的,是各大商队组成的车队。契丹的毛皮、马匹、铁器,一旦运回高芒,便有着丰厚的利润。契丹已乱了好几年,除了武力雄厚的镖队,无人敢去契丹走商。 如今有昭阳公主和亲,神武军、契丹王庭亲军两大精锐护送,可谓比任何时刻都安全。这样良好的商机,商人们岂可轻易放过? 在京中有数的大商行,比如老牌的贺家商队、新近崛起的徐家等,纷纷组织了丝绸、茶叶等货物,准备前往契丹。小商行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结伴,采买了货物要去契丹贩卖。 曹皇后站在端门之上,看见昭阳公主的和亲车队蜿蜒离去,默默流下两行清泪。她将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中,手心被自己掐得通红。 庆隆帝伸过手,将她的手指从掌心掰开,长叹一声道:“华英,高芒还有内患,不得不舍去昭阳。是我的错,才会护不住我们的女儿。” 只有以昭阳的能耐,才能将契丹稳住,或许还能大有作为。跟去的那数百人之中,藏了数十名影卫,到了契丹后,只听昭阳一人调遣。这才是嫁妆当中,最精华的部分。 庆隆帝的野心,不止是和亲,而是要将契丹分化、同化,最终纳入高芒的版图。 昭阳走了,太子和齐王逐渐形成势均力敌之势。无论底下如何波涛汹涌,但朝中看起来恢复了平静。 今年是大比之年,庆隆帝点了文坛宗师、吏部尚书柳伯承作为总提学官,掌天下科举之事。天下十二道,几百个州府,进入了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 夏末,苏州码头,一艘客船缓缓在岸边停靠。 孙智韬负手走出船舱,相较半年前,眸子中比同龄人多了几许沧桑、几许落寞。在松溪书院攻读了一年多,对四书五经烂熟于胸,写出的策论鞭辟入里,涂山长看过,也为之叫好。 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忧郁落寞的神情,加之益发内敛的儒雅气质,从他下了码头开始,便吸引了无数小媳妇爱慕的目光。 墨竹跟在他的身后,少爷付出了多少,有多辛苦,只有他一人知道。 第五百四十七章 从秋至冬的战役 庆隆八年,金秋八月,秋闱轰轰烈烈的拉开了序幕。 经过了长达五天的乡试,孙智韬终于从贡院中走出来。他脚步虚扶,面色憔悴而苍白,唯有一对眼睛,闪着熠熠亮光。 墨竹带着孙家下人忙从人群中挤上去,左右将他扶好,上了轿子回家洗漱干净了,大睡一场。 孙二夫人守在他的身边,只觉得儿子跟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从京读书归来后,孙智韬越发不爱说话,连她也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 十日后放榜,孙智韬被点为江南道头名解元。喜报到了孙家,孙老夫人连颂佛号,孙二夫人喜得逢人便笑。孙家大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四里八乡的人都来庆贺,说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 但明年就是春闱,孙家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孙智韬随便定亲的。如果明年顺利成了进士,那他的身价又不一样,能攀的亲家也绝不相同。 而新出炉的孙解元,除了去了趟提学官府里饮宴,其余时间拒不见客,关在书房里苦读,准备明年的春闱。 外人见了,都夸他不骄不躁,是可造之材。只有墨竹心里才最清楚,他考举人,不过是为了对她的承诺。眼下承诺只完成了一半,自然无心欢宴。 刚刚过了秋闱,边关传来急讯。 吐蕃的草原遭了灾,秋粮颗粒无收,牧人、牲畜均无粮草过冬。 在西北边关处,开始是小股骑兵滋扰抢掠,逐渐演变成大队骑兵袭击驻军。吐蕃骑兵过处,刚收的秋粮被洗劫一空、整村的男子幼童被屠杀、妇女被掳掠,烽烟四起。 镇西将军龙鹏飞紧急收缩了防线,为保护撤离民众在前线牵制敌军,辗转战场之间局势逐渐不利。 庆隆帝接了急报,迅速调兵遣将,任老将定国公曹明坤为宣威大将军,以樊彬为其副将,着齐王詹事府调集粮草,保障粮道,带二十万精兵紧急驰援。 在大军出发的前夜,韩羿离开和丰号,手执书信一封,成为樊彬亲卫。 边关战事正酣,洛阳城里自发的停了饮酒宴饮、嫁女娶媳,边关的每一场战役,都牵动着洛阳满城百姓的心。 九月初三,是徐婉真的生日,也是她及笄的日子。 早在春末,徐老夫人便对徐婉真的及笄礼有了想法,要好好的给她办上一场。但到了此刻,她虽然面色红润如初,却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又正值举国战事,便打消了为她办及笄礼的想法。 但这一日,先是宁先生到来,紧接着庄夫人携两位爱女、涂家李氏、颜氏相继到来。涂芳颜差如露捎了及笄礼来,最后是肖太后的懿旨,赏下了一支通体白玉无瑕的羊脂白玉簪。 徐老夫人含泪,让采丝、青萝将徐婉真扶到院中的躺椅之下,因陋就简,在徐文敏的张罗下,临时为她举办了及笄礼。 徐老夫人、徐昌宗作为主人,宁先生做了正宾,徐文宇作为有司托了海棠纹描金漆盘,石静玉在郑嬷嬷的协助下,为徐婉真挽起发髻,插上肖太后赏下的羊脂白玉簪,省略了三加三拜之礼,就算礼成完结。 夜里,温沐兰静静守在树下,武正翔果然踏着夜色而来。 边关战事正酣,他肩头的责任益发重了。做了一年多的骁骑卫指挥使,反而藏起了他身上的血与火,变得益发不可捉摸。若不知道他来历的人,定然会将他当做浊世翩翩佳公子。 来到徐婉真床头,吻了吻他魂牵梦萦的这张容颜,从怀中拿出一支精心雕刻的紫檀木簪,给她插在头发之中。 这支木簪,是武正翔在百忙之中,寻了上好的紫檀木来雕成。前端是一段梅枝,尾端是错落有致的几朵梅花,雕得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梅花的香气。 握住她的手,武正翔低声道:“婉真,我不知道有何物,能比拟你的高洁,梅花或许能勉强够上。我等你醒来。” 坐在徐婉真床头的伟岸身影,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睡颜。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孤寂,已经在他身侧形成了一个黑洞,稍有不慎就会将人吞噬。 接近四百个日日夜夜,等她醒来,已经成为武正翔最后的执念。 因为这场战事,民间的好些婚事都受了影响。 九月初八,原是刘祺然亲迎的日子。恰逢这场战事,由涂博士亲自出马,将这场婚事,重新请了期,推迟到来年五月。 满了一年,刘祺然离了国子监,每日去礼部点个卯,便变着法子讨着涂曼珍的欢心。 徐文敏迎娶朱语珊的婚事,原本万事停当,也都以国事为重,推到了明年。 战事仍在持续,战局瞬息万变。就算有快马报讯,待消息传到京城,也是几日后的事情,但这不妨碍京中百姓对战事的关注热情,每每有个捷报,便举城相告。 龙将军孤军在阳岭城被围,却又埋伏了异军在外,深入吐蕃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围军听到消息,人人牵挂家乡亲人,军心动摇。 樊将军带着五千精兵,每人双马连夜奔袭,击垮了围军的最后一丝心理防线,以为高芒大军来援。吐蕃骑兵于阵前崩溃,丢盔卸甲而逃。 龙将军点了精兵大开城门,偕同樊彬衔尾追击。上阵父子兵,杀得吐蕃人落花流水。 定国公到了之后,重新布防,剑指吐蕃,欲报高芒子民被劫掠屠杀之仇。他用兵稳健,指挥若定,分作几股骑兵,将吐蕃的主力赶到一起,在草原上展开了大决战。 这一战,只杀得天地无光,血流成河。高芒将士的杀伐狠厉,杀得吐蕃人丢了魂破了胆,递上投降书乞降。 这一场奠定了高芒对吐蕃主权的战役,历时四个月之久。 吐蕃足足二十来万青壮年控弦之士,最后只剩下四万余残兵败将。高芒王朝,也付出了十余万将士陈尸边关的代价,最终浴血凯旋。 在这场战役中,除了运筹帷幄的曹明坤,率兵冲杀在前的龙鹏飞,更有几颗新星冉冉升起,散发出耀眼的夺目光芒。 他们是,率领异军深入吐蕃的龙鹏飞之长子龙子骁、率精兵长途奔袭解了阳岭城之困的樊彬,于万军之中将吐蕃统帅一箭射死的神箭手韩羿。 初冬之际,凯旋的大军押着俘虏、带着吐蕃遣来乞降的使者,浩浩荡荡的进了京城。洛阳城里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欢迎,庆隆帝率百官迎到了定鼎门外。 太子和齐王在迎接的队伍中并排而立,两人面上笑语和煦,眼光却化作利刃,恨不得将对方三刀六洞。 这场仗,足足打了四个多月。他们之间的交锋,也足足经历了四个多月。 第五百四十八章 没有硝烟的战争 对太子而言,定国公是齐王的势力,前往襄助镇西将军,就等于将西北的大好势力拱手相让。一旦这军中两股大势力联手,对他便颇为不利。加之庆隆帝命齐王保障大军后勤,若大军失利,齐王便会被群起攻之。 太子的利益,和关景焕利出一孔,两人谋划着,让定国公折戟沉沙、血染沙场。再让太子这方的大将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获取庆隆帝的任命,再次出征。 在政客的眼里,看不见热血男儿征战沙场,血染边疆。甚至,他们都不在乎国家民族的输赢,他们的血管中,流着世上最肮脏的血液,看中只看得见赤裸裸的利益。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 太子有田子丰这样出自师爷世家的幕僚相助,齐王有方孰玉这样的天纵奇才。粮草、军械、装备等等,都成为两人激烈比拼的战场,互有输赢,一时间僵持不下。 而最终决定齐王胜局的,是楚王妃派到太子身边的汪妙言。 楚王妃接手了昭阳公主手上的全部密谍人马,自然知道汪妙言如今在太子府的地位今非昔比。这张王牌,她能不动用,还是不想动用的。 但田子丰躲在太子府中居中谋划,有了他的布局,太子府防得如铁桶一般,楚王妃布下的人手找不到下手机会。只好以暗语叫汪妙言出府相见,授以秘药。 汪妙言是什么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连廉耻都可以踩在脚下的女人,对田子丰下手,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田子丰莫名其妙的命丧太子府,令关景焕捶胸顿足,太子这方顿时一败涂地。方孰玉掌握了主动,全力保障征西大军后勤,再无任何外因干扰。 庆隆帝一边接了吐蕃的乞降国书,一边将在战场上捕获的吐蕃贵族俘虏投入骁骑卫的诏狱之中,拷问情报,一边大肆封赏此次战役中的有功之臣。 定国公的爵位已经到了顶,又贵为曹皇后之父,封无可封。便将其嫡次子曹泽宇封为侯爵,其子孙降等袭爵。镇西将军龙鹏飞赏了侯爵,黄金千两。樊彬连升三品,擢升为上府折冲都尉。韩羿归入樊彬账下,封为上府果毅都尉。 吐蕃的使者在鸿胪寺所辖的四海馆住下,揣着金银四处求见,也未能得到庆隆帝的召见。这一住,就住了整个冬天。 对吐蕃来说,这个冬天是极其难熬的。打草谷不成,反失去了青壮主力。好在,吃饭的嘴骤然减少这许多,过冬的粮食勉强够剩下的人嚼用。 寒风凛冽,暴雪肆虐。在北方呼号之下,部落里剩下的老弱妇孺将牛羊赶进帐篷,抱团取暖过冬。这是他们仅剩的宝贵财产,容不得半点损失。 这个冬天,缺了充足的粮食,好些老弱的生命之火就此停歇。人们面上的眼泪还未干,又要面临另一场死亡。 同样在这个冬天里,昭阳公主从温暖的大帐里面钻出来,迎着这漫天风雪,朝着南方看去,那是高芒王朝的方向。看了片刻,面部被北风刮得生疼,眼前除了大雪,还是大雪。 她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举步朝王帐走去。白芍紧追了几步赶上她,给她套上了一件紫貂大氅,拉好风帽。 紧了紧大氅,昭阳公主继续往前走去,就算在这满天风雪之中,她仍然风姿逼人。路上遇到她的女子,纷纷放下手上活计,跪在雪地里给她见礼:“见过可敦。” 在契丹,可汗的妻子,被尊称为可贺敦,平常称为可敦。 进了王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解开大氅递给白芍,昭阳朝内走去。 王帐之内的布置,极尽豪奢之能事。 色彩瑰丽的地毯来自波斯,赤足走在上面,又厚又密的绒毛能将脚背淹没;长长的案几是昭阳公主的陪嫁,用最好的紫檀木雕刻而成,在四足和案角处,都用金箔包裹;上面放置的水晶杯来自西域,红宝石一般的葡萄酒在杯中闪发出醉人光芒…… 英武威远可汗坐在一张白狐皮上,左拥右抱,一名肤色如雪、眼眸如绿宝石的异域美人跪在地上,两手将葡萄美酒呈上。帐中是昭阳公主带来的乐师,奏出原本只能在高芒教坊中才能听到的乐曲。 这帐中的一切,都是昭阳公主来到契丹后,亲手为他布置。当有人反对,昭阳便道:“我的王,您是这个草原上最雄健的鹰,您在外面搏击长空,回家理当拥有这世上所有的极乐。难道您不是吗?难道您会被这样的享乐侵蚀心智?” 在这样全心崇拜着自己,一心要将最好的一切奉献给自己的妻子面前,英武威远可汗的尊严岂能受到挑衅?将如此劝诫的人拖下去斩首之后,便无人再敢有异议。 昭阳公主示意白芍留在原地,自己脸上带着笑意,端上桌上一碟盛放在琉璃盏内的果脯,款款朝着英武威远可汗走去。 这个时候的英武威远可汗,没有暴起弑父的疯狂,没有被人追得惶惶如丧家之犬时的狼狈,没有被影雨说动时的孤注一掷,没有横扫草原的意气风发。 现在的他,英俊的脸上充满了骄矜气息,那是一种目空一切的自信,他爱极了这样的自信,和给他带来这样自信的昭阳公主。 自从昭阳公主走进账来,他的目光便痴迷的粘在她的身子上,眨也不眨。昭阳公主的妆容衣饰比她在高芒公主府时,还要华美几分。 她身穿一件蟹壳青底彩凤纹织锦缎对襟宫装,缕金缠枝宝瓶图样凤尾裙逶迤在身后,手上挽了一条粉白色蝉翼纱织金披帛,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点翠镶红玛瑙凤头步摇,长长的流苏垂坠下来,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生姿。 这样的装扮下来,昭阳公主容貌中的英气被完美的掩藏起来,显得千娇百媚、瑰姿艳逸。 英武威远可汗着迷的看着她走过来,什么草原之花,在她的映衬下,显得是那么的粗糙不堪。 只见她笑意盈盈,凝脂般的手指拈起一颗蜜饯,他不由自主的张开口,让她将这颗蜜饯放入嘴中,又情不自禁的轻轻咬了一下她的手指。 第五百四十九章 大雪纷飞 昭阳公主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樱唇轻启:“我的王,昭阳来此,是见着那些孩子在冬季里闲着惹事,未免有些荒废光阴。想将他们聚在一处,教授习字。” 英武威远可汗着迷的看着她光滑鲜嫩的容颜,点头道:“弥里古和匀德万丹两个臭小子打架,我都知道了。你让人去教教他们习字也好,顺便教些礼仪,省得成天惹是生非。” 这里是王帐所在之地,能在此居住的人大多是契丹贵族和依附他们生存的族人、奴仆。冬天里,他们的子弟外出消遣,聚在一起打架,也就成了唯一的消遣。 千百年来,草原上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孩子们打架成人并不制止。在草原上,只有最凶恶的幼狼,才能成为带领众人的头狼。然而,在今日,这个传承却要发生改变。 “我的王英明神武,昭阳怎么就没想到,要教授他们礼仪?”昭阳公主的眸子中露出崇拜的光芒。 被她这样的眼神看着,英武威远可汗哈哈一笑,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无比满足。这个高芒王朝被帝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血统最高贵的嫡长公主,此刻还不是在自己的面前,卑躬屈膝? 他突然伸手一拉,昭阳公主一声惊呼,跌入到他的怀中。他身边的女奴连忙避开,跪在两人身边。 闻着鼻端传来的幽香,英武威远可汗用力吸了一口,用手抚摸着怀中的俏颜,笑着问道:“我的公主、可敦,今日用的是什么香?” 昭阳公主俏脸微红,含羞带怯的飞了他一眼,大胆的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轻轻道:“我的王,这是铃兰花香。今夜,我会为您点燃合欢香。” 她这一眼,看得他半个身子都酥了。记起她不喜在人前亲热,英武威远可汗爱煞了她这样的风情,在她翘臀上拍了一记,哈哈一笑道:“去吧!去教那些浑小子认字。晚上,我再来找你。” 回到自己帐中,昭阳公主面上的娇媚半点不剩,还是那套华丽的宫装,但神情凛然英气勃勃。 叫了前来契丹的文士之首段元翰过来,将教习这些贵族子弟的任务交给他,嘱咐道:“只教四书五经、礼仪规矩,不得教授兵法、商贸、农耕技艺。” 段元翰拱手道:“请公主放心,微臣省得。” 教化一个民族,从它的子弟开始。 昭阳公主自从来到契丹,从她往下,每人都着锦缎、唱雅乐、在这里形成了一道独特而神秘的风景,让这些贵族子弟对高芒绽放的灿烂文明之花产生了膜拜之情。 趁这个冬天,将这些子弟收拢起来,习汉字、着汉服,再加上乐师弹唱,众多工匠生产出精致便利的家居,将种子撒在适合农耕的土地上。中原文化强大的包容性,终会一点一滴同化契丹这个游牧民族。 …… 洛阳城里也下雪了,比之北地,这里的雪要温柔许多,将京城银装素裹起来。这样美丽的雪景,正是各府邀约踏雪赏梅的最好时机,文人墨客也不顾严寒,外出赏景吟诗。 在这样的冬季,何御史的家中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棣州距离京城虽然有千里之遥,如果顺利,早在秋天就能到洛阳城了。彭六虽然机灵,但毕竟是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吃了不少苦,还险些被人贩子拐走做苦力。好不容易他逃了出来,除了贴在胸口放着的信件和证据,其他的财物都遗失了。 经过这件事,他便谁也不信,自己蹲在路边乞讨。总算等来一个要回京大商队,他悄悄观察可靠之后,才以做工换取带他回京的酬劳,终于在大雪纷飞的季节里,找到了何御史。 看着这名少年狼吞虎咽的吃着葱油鸡蛋面,何御史拆开了手中的信。这信上封口用的火漆印章他认得,那是他连襟专用的私章。他们两人,娶的都是大理寺少卿司家的女儿,他娶的是嫡长女,谢县令娶的是庶女。 他不是已经跌下马死了吗,这名少年怎么会有他的信?谢县令是寒门学子,在京时,两人交往并不多。但因秉性脾气相投,比其他人更多几分信任。 看完信,何御史面色大变,问道:“你就是彭六?” 彭六点点头,道:“谢县令给我改了名字,叫何三。” “好,何三。”何御史沉声道:“你给我将事情经过详细说来。” 何三放下面碗,从他在禹西乡驿站的经历说起,最后说到谢县令独自去找太子时,忍不住哽咽起来:“何大人,谢县令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上京吃了这么多苦,都没觉出来害怕,唯有这个问题,一直在他心中反复翻滚。 何御史声音有些低沉,叹气道:“对,他死了。”当初听到他的死讯时,就觉得蹊跷,以他的性子,怎么会喝醉酒从马上摔下来?这绝不是他严谨耿直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如此可怕。他拿着信的手,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这是一百多条人命的大案,太子竟然无视人命如厮! 他本就是昭阳公主布在御史台的人手,庆隆七年在肖太后的生辰上,是他煽动了众御史的情绪,提出了废太子的动议。 他虽然站在太子的对立面,但也没想到,太子竟然草菅人命至此!这样的人,一旦成为君临天下的皇帝,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他不敢想象。 “证据呢?” 何三红着眼睛,从胸口掏出那个空粮袋,递了过去。 摸着体温犹在的粮袋,何御史摸着何三的头,道:“好孩子,多亏了有你!否则那一百多条人命死不瞑目。你放心,这件事的真相,一定会大白于天下,你二叔的仇、谢县令的仇,都会得报。” 何三此时已经不是那个懵懂的少年,他想给二叔报仇,结果害死了谢县令,那可是太子!何大人不过是一名御史,能斗得过太子吗? 闻言,何三紧张的看着何御史:“何大人,他可是太子……您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第五百五十章 何时能醒? 何御史面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点点头道:“你放心,谢县令既然让你来找我,并取了何三这个名字,就是要让我庇护你,以后你就是我的远房侄子。我知道此事不易,所以不会贸然行事。待会你洗漱停当,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 说罢他招招手,有小厮捧来一套蓝布衣服,打了热水来让他沐浴。 何三痛痛快快的洗了澡,随着何御史去了齐王詹事府。半日之后,何御史出了詹事府,何三就留在那里,由方孰玉将他安置到了妥当的地方,保护起来。他是重要的人证,但这件事,还没到揭露的最好时机。 …… 转眼间,来到了庆隆九年。 百草味在高芒开到了第十家,徐家来往于契丹之间的商队,规模益发壮大。 徐文敏看着躺在床上的徐婉真,心头压抑。眼看就快两年了,徐婉真安安静静的睡在那里,时光仿佛在她的容颜上停驻。眼看就是十六岁的少女,身量和容颜仍然停留在她昏迷时的十四岁。只有头发越来越长,已经及臀。 生意做得再大又如何?他全力以赴振兴家业,不就是为了让亲人过上好日子吗? 妹子,你究竟何时能醒过来? 这句话,也在很多人心头响起。 所有关心着她的亲人们,仍然每日都到小院来看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都觉得她醒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只有徐文宇仍然坚信,阿姐一定会醒来,看着他进入考场。 忠国公府里,陈氏只愿她永远不要醒来。武正翔越发得到庆隆帝的看重,若是再加上这个深受肖太后喜欢的妻子,武正翔在府里的地位更加无人可以撼动。 这个问题,武正翔不敢多想。除了第一次她探望她时,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其他的时候,就再也没有给他任何暗示。 他只能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一定不会扔下自己,一定会醒来! 他不敢去看她,怕看到她后绝望;又忍不住要去看她,没有她的在每一日,都觉得分外漫长。 …… 刚刚开春,各地的举子们就来到了京城。 在京有亲友的举子,便投亲靠友。但更多的,住进了各地的会馆、客栈之中。举子们拿着自己的文章,纷纷到总提学官柳伯承的府上投文,希冀得到赏识。 醉白楼里,每日都有举子在里面谈文论道、高谈阔论。来自不同区域的举子们,时而互相针对得面红耳赤,时而谈笑风生。这样三年一次的盛景,让整个洛阳城都充满了活力。 作为江南道的解元,孙智韬毫不意外的成为众多举子中,被人格外注意的那一个。他举止谦和,很快就赢得了众人的好感。他对经义的精辟见解,又接触实务,使得他从众人中脱颖而出,成为热门的状元人选。 涂山长给了他一张拜帖,他持贴去见了柳伯承。春闱在即,两人自然不可能谈论经义,那未免有漏题的嫌疑。只是考较了一番他的诗词歌赋,柳伯承赞他的文有风骨,高洁如梅。 此评语一经传开,更多的举子纷纷来找他攀交情。 一时间,孙智韬众星捧月,看上去风光无限。但,只有墨竹才知道,他的心底住着比雪还冷的寂寞,那份寂寞,势必陪伴他的终生。 春闱共三场,二月初九、十二日、十五日,每场三天。 一场会试下来,所有的考生都瘦得脱了形,各自回到住处大睡了一场才缓过气来。在京里有住处的举子们,在第二日也纷纷聚到各个酒楼、会馆、客栈里,忐忑的等候报喜的报子到来。 只有孙智韬,他还住在择善坊的三进院子里。早上起来,松散了筋骨后便接着晨光读书,平静得好像根本没有参加过一场人生至关重要的考试。 墨竹急得团团转,少爷这样的表现,到底是有把握,还是没有把握?要不要准备一些赏钱?夫人说要跟着少爷来京里,却硬是被少爷留在了苏州,眼下,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第一个报子出现在坊里,后面跟着一溜半大的孩子,朝着孙家的宅子就来了。 听到墙外敲锣打鼓的声音,墨竹急道:“少爷!您别再看书了,定然是冲着您来的!可没几个举子住在坊里等消息。” 孙智韬淡淡的嗯了一声,“知道了!” “会元!会元!江南道苏州府上的孙智韬,中了一甲头名!” 披红挂彩的报子,兴奋的敲响了孙家的院门。进去一看,不由呆住,这里除了开门的那个老苍头,就只有一主一仆,那正在看书的少年,想必就是此次的会元了。 他的神情冷淡,冷淡得报子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 报子忙哈腰问道:“可是苏州府上的孙老爷?”读书之人,只要过了会试,便都尊称为举人老爷。 孙智韬看了他一眼:“是又如何?” 报子一时接不上话,他在平日另有差事,仗着人高腿长跑得快,每逢大比便来干报子这个活计。每每抢到头里,就能得到不少赏钱,运气好时,甚至可以抵他一年的花销。 会元,他也见过好几位,无不欣喜若狂。有喜极而泣的,有痛哭不已的,甚至有狂喜似癫的。可是,没有一人,能这样的平静。就好像,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是!会元!怎么可能无关紧要? 报子不是读书人,也明白从几千人里获得头名是多么艰难。 墨竹忙解了钱袋子,拿出三锭雪花银放到报子手上。有赏银拿,报子顿时笑逐颜开,也不顾上之前心头的狐疑,连连道谢去了。 这才是第一个报子,墨竹抹了把汗,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他回转房里清点了一下钱箱,寻了好些散碎银子和铜钱出来。他们上京时,夫人千叮万嘱,若是中了进士,赏钱务必要给够了,大把的铜钱也要赏出去,让街坊邻居都沾沾喜气。还要摆上两日的流水席,不能让他人议论孙家清高,中了进士就目中无人。 可是,夫人也没料到少爷会中了会元吧?墨竹环顾四周,这冷冷清清的小院,该如何是好? 第五百五十一章 状元及第 正当墨竹一筹莫展之际,院门再次被轻轻叩响,老苍头领进来一个精神气十足的男子。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管家,衣服料子不错,浆洗的笔挺合身。 他瞧见墨竹和安坐在侧的孙智韬,躬身见礼:“小人徐乐安,见过孙少爷。”这是通家之好的礼节。 方才面色平静无波的孙智韬,听到徐乐安的名字,立即放下了手中手册,问道:“你怎么来了?” “回孙少爷的话,老夫人让小人留意金榜,得知您中了会元,恐府里人手不足,忙遣小人前来帮衬一二。”徐乐安恭敬回话。 墨竹一听,望着徐乐安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这可真是及时雨,多亏徐家还顾念着少爷。孙、徐两家断了姻亲,又是孙家退婚理屈,按理说,徐家此时袖手旁观也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 孙智韬神情不变,眼中却有着焦虑,挥挥手道:“这个不急,我且先问你,她醒来了吗?” 闻言徐乐安神色黯然,轻轻摇头。徐家上上下下,谁不盼望着徐婉真赶紧醒来? 孙智韬颓然倒在竹椅上,都快两年了,她怎么还不醒?这样的奇事,不仅仅是他,连太医院都闻所未闻,束手无策。 她如果醒着,知道自己中了会元,必定会感到高兴的吧?她就是那么善良的女子,哪怕自己负了他,也从未怪过自己半句。墨竹找了她,她便特意前来鼓励自己,真希望她能见到自己的取得的成绩,知道自己兑现了承诺。 思念,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愈加浓郁。 孙智韬胸中酸楚,索性往后一躺,将书册盖在面上。 院子外不远处再次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第二个报子就要到了。眼看孙少爷不管事,徐乐安拿眼瞧了一下墨竹。 墨竹忙迎上去,道:“请徐管家务必跟老夫人回禀,孙家非常感激她的援手。您看,这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徐乐安谦和的笑道:“不必如此客气,同乡之谊理应如此。”他招招手,门外进来一队手里捧着红色绸缎的婆子,进了门,她们便将着手布置起院子来。 “你这里有银子吗?” 墨竹连连点头:“有的,有的。”说着把之前准备的散碎银子都捧了出来,想了想,又去钱箱里拿了几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出来。 徐家来人帮忙就是大恩,这银钱上就绝不能让对方再吃亏。墨竹想得清楚的很,上京前孙夫人让他带了好些银钱,他这里不缺。 徐乐安也不客气,一股脑儿接了过去,点头道:“用剩的再还给你。” 墨竹刚想说不用,又想起徐家如今的富贵,便咽下了口中的话。 有了徐乐安带来的人,孙家里一阵忙碌,迅速布置了起来。两刻钟功夫,便处处张灯结彩,大把的铜钱撒了出去,院中摆上了十二张大圆桌,请坊里的邻居们来吃酒席。 这一日,人人笑逐颜开,只有刚中会元的孙智韬,游离在这样的热闹之外。 三日之后,新科进士们在宣政殿进行殿试。 待考生们退下,庆隆帝看了卷子,问柳伯承:“这位孙智韬,已经连中两元?” 柳伯承应了:“此子心境上佳,不骄不躁。依微臣看来,他能当大任。” 他不仅是文坛宗师,还是吏部尚书,从来没有给出过如此赞语,何况这还在皇上面前。殿试的卷子他都看了,一甲前三名都发挥稳定,才学不相上下。在才学差不多的情况下,点谁为状元,那就是看皇上的喜好和心情。 庆隆帝颇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他能获得柳爱卿的赞语,相当难得。” 柳伯承老脸一红,道:“不敢欺瞒陛下,微臣膝下有一女,刚刚及笄。” 庆隆帝哈哈一笑:“原来如此。原来柳爱卿也在榜下捉婿?” “还没跟他提过,怕影响他应试。” “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给你一个连中三元的女婿!”庆隆帝朱笔一挥,点了孙智韬做状元。 庆隆帝的脾性,做臣子都略知一二,他最讨厌欺骗,像柳伯承这样坦白私心,反而会得到他的认可。 同殿中的其他官员纷纷上前祝贺,柳伯承满面笑容,口中谦逊道:“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老夫还要问过这后生。” 他虽然是这么说,但心头却认定孙智韬不会拒绝。他敢在皇上口中说出口,是有很大把握的,也着人去查过,孙智韬并无婚约在身,这才先下手为强。 状元及第,不但是天下读书人的毕生追求,在百姓心目中也具有“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的巨大殊荣。 孙智韬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脚跨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气派非凡。紧随其后的,是当科的榜眼、探花。 三人均为青年俊彦,跨马游街,引得洛阳城里万人空巷,纷纷出动来看新科状元。 游完街,接下来是在总提学官柳伯承处设下的琼林宴。宴会上不止他们三人,还有同科的一甲进士。 柳伯承在皇上面前说的话,早就传扬开去,进士们见到孙智韬,又是眼红又是恭喜。皇上御笔钦点的状元,又得了柳大人的看着为婿,前途不可限量。上来攀交情的人,也是不少。 孙家诗书传家,自小便教导弟子,在官场上,同年、同乡、同科,都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对如何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人脉关系网,有着独到见解。 所以,这样的场面,孙智韬面带微笑,如鱼得水一般应付自如,给众人留下谦和有礼、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好印象。 宴后,柳伯承将他留下来,到书房单独谈话。 孙智韬对此早有准备,因此当柳伯承的话中露出来有女儿待字闺中时,他便很上道的表示,只要父母同意,就立刻上门提亲。 此言一出,柳伯承看他,就越发顺眼了,又温言问了几句他在京落脚的情形,便放了他出门。 从听到传出来的风声起,孙智韬就做出了这个决定。可是墨竹想不出来,少爷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第五百五十二章 喜事不断 孙智韬背对着柳府大门,负手在后,轻轻吐出胸中一口气。 柳大人故意在皇上面前说破此事,就是在给他施加压力。自己若敢拒绝,那岂不是让柳大人犯下了欺君之罪? 柳大人正当盛年,这个吏部尚书的位置,至少还可以稳坐十年。十年之后,极有可能成为大学士,争夺宰相之位。自己若是拂了柳大人好意,就算是新科状元,也难有出头之日。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实现对她承诺过的政治理想和抱负,就不能止步于此。至于妻子,只要不是她,娶谁不都一样?虽然这样有点对不起未曾谋面的柳家小姐,但是在成亲后,自己会给她足够的尊重。 随之而来的,是数不清的不能推脱的宴饮,既然要走仕途这条路,这些宴饮就是建立自己势力的最好时机。 …… 除了春闱,这个春天的喜事不断。 民间因去年战事被耽搁下来的亲事,都推迟到了这个春季。隔三差五的,就能见到敲锣打鼓亲迎的队伍。 刘祺然如愿以偿的将涂曼珍娶到了手,成亲后,两人好得蜜里调油。刘祺然就跟换了一个似的,每日除了去礼部点卯,就是回家陪夫人,喜得曾氏合不拢嘴。 朱家送嫁的队伍也到了城里,热热闹闹的办了一场喜事,徐文敏挑开盖头,看着满面羞怯的朱语珊,他竟然恍若隔世。 …… 春去夏来,随着初秋的第一场雨,人们才惊觉秋季已经悄悄来临。转眼到了徐婉真、徐文敏、徐文宇三人为母亲除服的日子。 现在的徐家,今非昔比。 绢扇、绢花生意以京城为中心,辐射到各州府,每季推出的新款,都是贵夫人们争抢采买的对象。甚至还有特别限量版,每一州只得两件,哪家夫人得了,便可以炫耀好久。这个,是宁先生给徐文敏出的主意,无非就是参考在现代的奢侈品,满足上层阶级的独特需求。 商队,与钱家合伙,已拥有足足十余支,足迹除了全高芒,还到了契丹、吐蕃、西域等地。 徐记成衣,已成为普通百姓心中最好的衣服。家家户户都有一两件,出门访友宴饮所穿。 锦绣记老字号,主营高档丝绸面料,在河南道、关内道、河北道重新开了起来。 百草味,除了在京中的总店,已经开设了十余家分店。百草堂,已成为京中最大的医馆,借此良机,徐文敏与苏良智商议,将药铺一路开到了常州。苏良智和淳和公主二人一年就只有半年在京里,其余时间都四处云游。 徐家,已经正式在京中站稳了脚跟,富贵远超在苏州时期,还有肖太后在背后撑腰。 因此,早在年初,徐昌宗就和徐老夫人商议着,将他们这房的祖坟迁到京郊,并买下了隔壁的两个宅子,扩了花园、建了祖祠。 给即将任满的徐昌荣去了信,徐昌荣也表示赞同。徐家形势大好,他在任上连续三年考评卓异,回了京有座师相助,想来在京里谋一个实缺不难。回苏州的机会,确实是不多了。 他们两人商议后,这件事便确定下来。三房早在庆隆六年就分了出去,又因徐老夫人的先见之明,卖产业给付了族里银子,还签下了契约,如今他们这房的事情,谁也插不上手。 于是,在夏末,徐昌宗告了假,徐文敏安排了生意,就去苏州主持迁移祖坟。徐老夫人也执意要去,她要去老宅看看,再亲自将徐老太爷的棺椁迎上京。 在苏州的广仁寺做了水陆到场,请了高僧做法,又有佛门弟子一路护送,为了先人的安慰,徐家在这上面不吝钱财。 初秋,祖宗、徐老太爷、徐大夫人的棺椁都迁移到了东郊徐家新置办的族产中。族产里,有族田、祖坟,还留出了未来族学的位置。祖宗的牌位,便放到京里的祖祠之中。 安顿完毕,徐家在大悲寺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一来为祖宗祈福,二来举行除服仪式。这日之后,徐文敏、徐婉真、徐文宇三人,便不用再守制,可以穿着鲜亮的服色。 徐家的院子扩了许多,但徐婉真的小院却没有动过,跟两年前一模一样。 桑梓含着泪,给徐婉真换上了湖蓝色百蝶妆花缎凤尾裙,哽咽道:“小姐,夫人已经走了三年,您也该醒来了。” 屋内郑嬷嬷、采丝、青萝、青麦都默然无声,她们没有见过徐大夫人,让听别的下人提过,那是一名美好的女子。 徐老夫人唤了徐昌宗过去,跟他商议再娶继室的事。守制,原就是子女的事,徐昌宗为苏芷晴守了三年,在这个时代,已属情深意重。 之前徐老夫人不提,只因守制时间未到,看徐昌宗自己也没有这个意思。 徐昌宗却摇摇头:“母亲,儿子如今只想好好当好织锦坊的差。孩子们都大了,我不想这些事扰了清净。文敏出息了,徐家后继有人。主持中馈的事情,文敏媳妇干得不错,母亲也可以享享清福。” 他想得很清楚,自己有两个儿子,子嗣上是不缺的。除了婉真仍然昏迷不醒,他对眼下的徐家满意的很。历经了牢狱之灾,没什么比亲人更重要。 如果真要续弦,有了夫人,必然就会诞下子嗣,就会涉及家产纠纷。眼下这偌大的家业,是徐文敏呕心沥血挣下,徐婉真、徐文宇自然有份,但新夫人的孩子却不够资格。 既然如此,不如不要续弦。何况,朱氏虽然有几分书痴,但为人大度,在主持中馈能使人服帖,这就够了。 但徐老夫人毕竟是心疼儿子:“你这个年岁,还是有人在身边伺候的好。这样,纳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做妾,服侍你的起居。” 徐昌宗想了想,便点了头。 徐家要纳妾,媒人差点没把门槛踏平。由徐老夫人做主,挑了个身家清白、性情温和的女子,找了个吉日抬入徐家,是为宋姨娘。 除服之后的第二日,忠国公府请来的官媒便上门纳彩,身后几十担彩礼,给足了徐家脸面。 第五百五十三章 预料之外的婚礼 随着彩礼敲锣打鼓的上门,头一担里的一对活雁特别引人注目。 嘉善坊的邻里十分不解,徐家这是要嫁女儿了?可是,徐家就只得一个嫡长女徐婉真,难道她醒来了?有好事者,便出门打听。得到的答案却令人大失所望,徐婉真仍然昏迷着,没有丝毫要醒转的迹象。 那场时疫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之久,但京里的百姓并未遗忘。徐婉真的功绩,时常被提起,人们都盼着这么好的女子,早日苏醒。 但是,徐婉真仍然昏迷着,忠国公府怎么就遣人去过彩礼了? 接下来的事,更加出乎众人的预料。 纳了采,拿了武正翔和徐婉真两人的生辰八字去大悲寺合了,高僧亲自批作“天作之合”。接下来过了文定,武家请了庄夫人和另外三名全福夫人,同官媒一道,将聘书和礼书送到了徐家。 武家的聘礼,浩浩荡荡抬了六十四担来,每一担都极其扎实。 礼饼两担、海味四担、三牲鸡两对、猪肉一片相连、活鱼两筐、椰子两对、酒两坛、四京果两担、生果两担、茶叶两担、芝麻两担、内有莲子百合的礼金盒两匣、嵌黄碧玺的凤云纹金头面四副、嵌宝石银丝簪头面四副、珍珠两匣、各色宝石两匣、金银宝钿花两盒、汝窑瓷器两套、红瓷四件、龙凤烛十对等等,最后是聘金一万两。 如此奢华的聘礼,京中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何况女方还昏迷在床?京中百姓将这看作一时佳话,纷纷传颂起这桩婚姻来。 连肖太后在宫中听闻后,都不禁叹息:“武正翔是个痴情的,看来无论真儿是否醒来,他都会将她娶回家了。就是不知道,到了忠国公府,真儿的几个丫头,能不能护得住她。” 徐婉真若是醒着,肖太后便半点都不担心。但她如果昏迷着进了忠国公府,陈氏恐怕连吃了她的心都有,就凭几个下人,如何与一品诰命夫人抗衡? 想了片刻,肖太后在宫中挑了两名办事稳重的宫女,预备着赏赐给徐婉真做陪嫁。她的人,陈氏想做什么,总得先掂量掂量。 武正翔的心情,是煎熬的。 既然已经下了定,按规矩,他就不能再去见徐婉真。他并不是很看重规矩的人,想见她还不容易?两年多来,早就轻车熟路。 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多为徐婉真想想。他就怕,万一因为他婚前去见了她,导致她不再醒来怎么办?不由得患得患失,只好强行按捺自己的心情。 好在,为了儿子能重新和自己说上话,忠国公在这件事情上相当积极,陈氏根本插不上手。这份聘礼,就足足价值两万两。 三书六礼已经过了大半,就剩请期和亲迎了。武正翔想越快将徐婉真娶回家越好,他已经等了两年有余,眼下再多等一天,都是煎熬。 徐老夫人却十分犹豫,徐婉真能不能醒来,眼下看来是没数的事情。太后赐下的婚事,自然不能推脱,但她也担心,徐婉真这么嫁过去武家,会受欺负,看护也不如在徐家自在精心。 在徐家,只要是徐婉真小院中所需,定然会第一时间满足。满院子的丫鬟下人,就围着徐婉真一个人,这两年多的时光,才能保证她一切如初。 一个昏迷的人,嫁到了婆家里面,怎么着也不如在娘家方便。武家虽然人口不多,妯娌也只有卢氏一人,但陈氏不喜武正翔,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要是因此而迁怒于昏迷中的徐婉真,她有何反抗之力? 因此,两家在请期这里僵持不下。武家想要越快越好,徐家却想着越慢越好,最好等徐婉真醒来后再亲迎。 武正翔心急如焚,递了贴子,亲自上徐家拜访。 “老夫人,我知道您的顾虑和担心。但请您放心,我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婉真进了门,绝不会吃苦。”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武正翔递上了一个名册和匣子:“老夫人,这上面的人,是我这两年亲手训练出的女卫,她们的身手,足以在后院中,保护婉真。” 徐老夫人心头诧异:“女卫?”打开名册一看,上面足足有十二人,匣子里放着她们的卖身契。 “她们在我一处庄子里,老夫人可安排她们,作为婉真的陪嫁护卫。这样,就算我不在府里,也绝不会有人敢欺负了她去,她们唯一的主子,就是婉真。” 这些人,是钱峰帮他精心搜罗而来,身家清白无牵无挂,做后宅中的女卫绰绰有余。 有个这个保证,徐老夫人总算松了口,将成亲的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六。这一日,也正好是徐婉真的十七岁生日。 这桩婚事之奇,已经超出了京中众人的想象。 只听说有女方抱着男子的牌位成亲的,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男子愿意娶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男子成亲,最重要的不就是传宗接代吗?娶一名昏迷的女子,有什么用? 有人说武家是迫于无奈,因为徐家有肖太后撑腰,这桩婚事也是肖太后赏赐的。也有人说,徐婉真貌若天仙,才让武家二公子只见了几面,便念念不忘。 但更多的人,特别是闺阁中的小姐,和那些刚刚出嫁没有久的小媳妇,都认为武正翔是个痴情种子,就算徐婉真昏迷不醒,他也不离不弃,纷纷羡慕徐婉真能有这么好的夫婿。 不管众人怎么说,是祝福是艳羡是眼红,都没能打破徐、武两家结亲的步伐。 为了这场婚礼,远在桑泉的徐昌荣夫人高清扬赶了回来。在成亲前一日,与朱氏一道,徐家再请了庄夫人、全福夫人,一道去武家铺床。 浩浩荡荡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从徐家抬出,敲锣打鼓的在京里绕了两圈,才送进武家府中。徐文宇作为胞弟,手执嫁妆箱笼钥匙,一路押着嫁妆。 这样的场面,只有前两年的淳和公主出嫁可以比拟。但两人在身份上,却不可同日而语。徐家虽然豪富,能拿出这十里红妆陪嫁,表明对这名出嫁女子的万分疼爱和看重。 第五百五十四章 十里红妆 京中百姓最好热闹,徐家送嫁妆这样大的场面岂能错过?便呼朋唤友的来看热闹。 徐文敏将对妹子的愧疚,每一分都体现在了这嫁妆当中。 当先的第一抬,是肖太后赐下的白玉如意一柄。紧接着的每一抬箱笼,都塞得满满当当,连手指头都插不进去。 贴着红双喜字的十二块瓦,意味着十二座宅子; 包着彩纸的十二块土坯,代表着十二处田产; 黄花梨攒海棠花围的拔步床已经提前送到了武家安床,嫁妆里的家具还有酸枝三屏风罗汉床一张、酸枝美人榻一张、琴桌、书桌、各式几案、八仙桌、放满铜钱的黄花梨顶箱柜、黄花梨立柜、放置了《论语》《金刚经》《道德经》皇历的楠木书柜、樟木箱子四对、楠木匣子若干对、梳妆台一座、衣架、铜盒架、太师椅、高背椅、春凳、绣墩、子孙桶等等; 摆设有:沉香木镶玉如意一柄、岫玉如意一柄、雕有龙凤和喜字花纹的铜质蜡扦一对、内盛香油和蜜,灯油内以红头绳为芯的锡质油灯一架、绿玉翠竹盆景一盆、银镀金六方盆料石梅花盆景一盆、内插红、绿鸡毛掸的大瓷掸瓶、粉彩茶叶罐一对、白瓷茶具一套、紫砂茶具一套、玻璃茶具一套、木鱼石茶具一套、内装苹果和石榴的素三彩瓷果盘一个、大青花五彩果盘一个、装满喜果的素三彩十八子攒盘一个、内装蜜饯干果的五彩百宝纹多宝格盘一个、挂镜、挂屏有同喜、竹梅双喜、荣华富贵与玉树临风四种花样等等; 日常用品有:黄杨木梳六匣、湘蜀竹篦子两匣、紫檀木梳妆匣一个、漱口盂、银质刮舌子、牙刷、青盐、彩色手巾、檀香暂、桂花碱、香膏、香露、胭脂盒、胭脂垫、画眉膏、画眉笔、白兰头水、玫瑰水、桂花头油、扑粉、鸭蛋粉、雪花膏、绣着满床笏缎子床帘、幔帐、彩缎衾褥、鸳鸯枕、八铺?盖、缎子门帘、琉璃门帘、绿走水、五彩流苏等等; 四季衣服有:貂皮、银鼠皮、灰鼠皮、羊皮、珍珠毛各一件、纱夹、绸夹、缎夹、布夹衣衫十二套、单衫、纺绸、湖绸、茧绸、薄纱花、实地纱、麻纱、亮纱衣衫十二套、绣有五福捧寿、凤穿牡丹、百蝶穿花、万字长春的敞衣十二套、各色上等丝绸三十匹,香云纱六匹、各色彩缎二十匹,织锦缎二十匹,云锦十匹,蜀锦十匹,各色绢纱十二匹,绒呢十二匹、绣花缎子被面三十六条、不同吉祥图案的汗巾、手帕、荷包、香囊等等; 盛放金银首饰的匣子大开着,晃得沿途百姓的眼都睁不开:有珍珠手串、翡翠手串、珊瑚手串、沉香手串各两串、赤金镶宝扣一对、白玉鸳鸯扣一对、金项圈四个、银项圈六个、攒珠累丝金凤一个、双鸾衔寿果金簪一对、衔珠金凤簪一对、点翠镶嵌和田白玉凤鸟簪一对、点翠累丝凤簪一对、点翠银丝团凤钗一对、翡翠白玉点翠珊瑚珍珠宝石玛瑙玳瑁牛角水晶各式挑簪各两对、金银镶嵌大小耳挖子若干、压鬓花、金银绢花头正儿、关头丁若干、赤金累丝镶嵌镯一对、象牙包金镯一对、白玉镯四对、翡翠镯四对、珍珠耳坠四对、翡翠耳坠两对、宝石耳坠两对、赤金累丝镶宝耳坠两对、红蓝宝石、紫晶、蓝晶、松石、青金石戒指各一对等等。 另外还有古玩字画、药材香料、书籍孤本若干、陪嫁丫鬟、仆役、家人、女卫,这样的嫁妆抬出来,让满京城的百姓越看越惊心,越看越傻眼。 纷纷叹道:幸好是嫁去忠国公府,无论哪里的毛贼,也不敢去打忠国公的主意。要是嫁去别家,徐家可不敢如此露白。 有那好事的半大孩子,蹦蹦跳跳凑近了仔细瞧仔细看,便欢呼着领了赏钱回来,说那陪嫁真金白银,货真价实。抬嫁妆的挑夫,每一个都使出了全力,沉甸甸的箱笼差点把扁担压断。 听着远处传来的锣鼓喧天,汪妙言从太子卫率府出来,面色阴沉的看向极热闹之所。 她如今也今非昔比,是太子跟前的第一红人,说一不二,收礼收到手软。但是,武正翔和徐婉真这桩奇特的婚礼,仍然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她明明知道,自从她拒绝楚王妃的安排成为刘祺然的世子妃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无法拥有一场婚礼。但是,徐婉真凭什么,她明明都昏迷了,武家竟然还要娶她? 嫉恨啃噬着她的内心,让身后的小兰心惊胆战。 送完了嫁妆,徐家大摆筵席。 百草味门上贴出了红纸,上书“东家有喜、歇业一日”的字样,全套厨师、点心班子都到了徐家的厨房里。这个喜宴,注定不同寻常。 先上了席前一品攒盒、四喜乾果、四甜蜜饯、四色养生茶;再是前菜五品、饽饽四品、敬奉环浆、膳汤一品、膳粥一品;热菜有芙蓉大虾、龙井竹荪、桂花干贝、金钱吐丝、雪月羊肉、荷包蟹肉等等;甜品有冰花雪莲、松鹤延年、香露苹果、荷花酥等等;冷盘有明珠豆腐、芙蓉鱼骨、百子冬瓜、翡翠玉扇、五丝菜卷、佛手广肚、白梨凤脯等等。 这里面的好多菜品,都是百草味的主打、当季菜品。末了,还有四色香茗送上,吃得众人交口相赞。能让百草味的厨师操办喜宴,满京城里,也就只有东主徐家能做到了。 徐家大门外两侧,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轿子。 前来恭贺的客人有亲戚涂家、义母安国公石家、平国公刘家、安平侯府程家、宋州贺家、和丰号钱家、苏州汪家、孙家,还有徐婉真在扬州救下的那些女子亲眷、在京里逃离时疫魔掌的百姓、徐家各行各业的掌柜、伙计等等,高朋满座、济济一堂。 如果忽略了此时仍昏睡在床的徐婉真,这真是一场热闹非凡又喜气洋洋的婚礼。 前来恭贺的宾客,他们虽然心中好奇,但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纷纷闭口不谈此事,只诚心道贺。 第五百五十五章 送嫁 贺青松陪着涂芳颜走到垂花门前,对扶着她的如霜叮嘱道:“好生扶着,院里人多不可大意了。” 涂芳颜柔柔的看了他一眼:“夫君放心好了,妾身自会小心。” 贺青松伸出手,为她整理了披风,笑道:“万事当心,你这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呢。” 他在人前做这等亲昵的动作,涂芳颜俏脸微红,略略朝他施礼,如霜小心的扶着她朝里面去了。 后院里虽不如前面人多,但也人流涌动。只走了几步,涂芳颜便看见几样完全不同的丫鬟服色,伺候着不同的主子。 进了后罩房徐婉真的小院,涂芳颜的心紧了一紧。如霜低声安抚她:“小姐不必揪心,前来看望徐小姐的媳妇回来说过,她看上去只是睡着了。” 涂芳颜微微点头,她自然知道,还翻来覆去问过好几遍确认。但是,一颗心忍不住高高悬在空中,离徐婉真越近,就越是忐忑。 遇见她,是涂芳颜这糟糕一生的重大转折。在她身上,涂芳颜看见了什么是独立,什么是自重,原来一个女子,也可以像她一样坚强,哪怕遇到再糟糕的情况,都不会放弃。 如果没有遇见徐婉真,她这一生,恐怕会过得极为不堪。就算有贺青松疼爱,但一个出身风尘最低贱的妾,能有什么好结局?以色侍人者,终会色衰爱驰。贺青松一年有半年都出门在外,依她往日的软弱性格,在贺家恐怕活不过两年。 她现在能过的这样好,也是沾了徐婉真的光。她在抗时疫那样忙乱的日子里,知道了自己的喜讯,还特意派了婆子来撑腰,如何让她不感激? 一直以来,都是徐婉真在给她想办法,尽可能的帮助她,连得了天材地宝都与她一同分享。但是,她受伤昏迷了,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来看她一眼都做不到。直到今天,才借她出嫁的喜事前来。 桑梓是认得她的,见到她微微屈身:“表小姐。” 涂芳颜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轻轻颤抖:“你家小姐还好吗?” 桑梓眼眶微微一红,方才笑道:“表小姐快请进,小姐这两年很好。” 终于,涂芳颜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徐婉真。 她的头发精心的挽在头顶,额前是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身着一件大红色凤凰于飞妆花缎吉服,两手在腹部交叠而放,左手上戴着那只涂芳颜熟悉的白玉镯子。 没有太多华贵的首饰,但躺在床上的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华贵逼人。她阖着眼脸,呼吸浅浅,任由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依然睡得正香。 看着她就这么躺着,涂芳颜心头一阵酸楚。她和武正翔的故事,涂芳颜也略知一二,得知肖太后赐婚的消息,她打心里替她高兴。却不想,两人终于要成亲了,她确是这么个光景。 床边还有一名女子,梳着分心髻,插着一支红宝石金丝发钗,着一件果绿缂丝五彩半宽袖长裙,看打扮是一名刚出嫁不久的年轻妇人。 那名女子转过头看到她,笑着问道:“这位是?” 涂芳颜也不认得她,守在床边的采丝忙上前引见:“世子妃,这位是我们小姐的涂家表姐,闺名芳颜。” “表小姐,这位是平国公世子妃,也是我们小姐的表姐,闺名曼珍。” 涂曼珍刚嫁过去半年,有刘祺然护着,虽然平国公府里复杂,但着实没吃过什么亏,就还是那个天真浪漫的性子。 一听到她的名字,涂曼珍便眼前一亮,喜道:“我知道你,婉真给我说起过,果然是位美人表姐。” 此刻能进来看完徐婉真的,是特别亲近的人。两人虽未曾见过,也都听说过彼此。 互相见了礼,叙了齿幼,涂芳颜还是姐姐。但她自惭身份,并不多说话,只默默看着徐婉真,心中期盼着,她能在下一秒就睁开眼睛。 涂曼珍看着她神情忧虑,笑道:“芳颜姐姐你不必忧心,照我看,婉真她一定能醒过来的。” 涂芳颜疑惑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哪里来这么大的信心。 “这两年,我隔三差五就来看看婉真表妹。她可算得是我的媒人,没有她我也不会嫁进平国公府。” 说到这里,涂曼珍想起了第一次和刘祺然相见的场景,脸色微微一红,继续道:“她这么好的人,又救了满城的百姓,连皇上都亲自下旨封赏于她。芳颜姐姐,别的我不懂,我只知道,她帮了这么多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好人有好报,多么朴素的真理。也只有心如明珠般纯净的涂曼珍,才能全心全意的相信这句话。 涂芳颜心头唏嘘,喃喃低语:“对,好人定有好报。” 徐婉真帮助过这么多人,老天不可能让这样的女子一直昏迷下去,一定会给她幸福美满的婚姻。 在成亲的前一晚,都是前来送嫁的姐妹们,来陪着新娘子说话,夫人们就在外单独设宴。哪怕徐婉真仍然昏迷着,也不例外。过了半晌,石静玉、石静芙姐妹也来到房内,嫁到安平候府的涂曼芬也来了。 石静玉于旧年嫁到了昌平候府高家,成为高家的嫡长媳。从国公府低嫁到侯府,她的日子过得颇为顺心。夫君高致远虽没有什么大才,在武胜手底下做了一个校尉,小两口安稳度日。 涂曼芬进来时,瞧起来气色却不怎么好。她是在庆隆七年秋季嫁到程家,夫君是程家二房程景皓,在程家排行第三。程家是个大家族,人口众多,子嗣兴旺。她的出身,在那样的家族里算不得什么。 徐婉真昏迷着,自然是说不了话。采丝给几人彼此引见了,又寒暄了几句,才打开了话匣子。 涂曼珍好不容易见到姐姐,忙扯了扯她的袖子,拉着她到了窗下,关切的问道:“大姐,好些日子没见着你,过得好吗?” 瞧着她关切的样子,涂曼芬打趣道:“不愧是嫁了人,懂得关心人了。” 涂曼珍不依的跺脚,含羞低头道:“人家是挂心你,你还来打趣人家。”她这一低头,才发现涂曼芬袖子里藏着的一块青紫,忙拉过她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涂家姐妹的不同际遇 涂曼芬忙垂下袖子,不自然的笑笑,道:“没什么。” “这可不行!”涂曼珍难得的严肃道:“大姐,跟我你还要隐瞒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一问,涂曼芬悲从中来,握住帕子,掩住口鼻轻轻抽泣。她身后的银屏上前一步,屈膝施礼:“二小姐您有所不知,大小姐这两年,过得很苦。” 涂曼珍大吃一惊,一把拉开她的袖子。定睛一看,一段欺霜赛雪的皓腕之上,赫然有一块青紫色的痕迹,就像被撞到。 “这是怎么回事?”涂曼珍生气的问道:“银屏,你们是怎么服侍大姐的。” 涂曼芬缓过神来,放下手帕,深呼吸了几口气道:“既然被你撞见了,我就都告诉你。但是,你不准告诉母亲,我不想让她担心。” 嫁了人,涂曼珍也懂得了作为母亲的不易。两姐妹已经是夫家的人,过得好不好也是自己的事,不能让母亲担心。 她慎重的点点头:“只要你老老实实都告诉我,我便不跟母亲提半个字。” 涂曼芬才低声讲述起来:“我婆婆对我还好,但那些个妯娌一个个趾高气昂,就算我让着她们,她们也要上来踩上一脚。曼珍,在那样的大家庭里,每个人都在争强好胜,都在给自己房里谋划,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他人占了便宜。” 她的婆婆是林氏的嫡姐,看在林氏份上,涂曼芬也确实娴雅温顺,对她也多看顾几分。但这点情面,没有到必须要护着她的情况。作为一个大家长的老夫人,就不能特意偏袒某一人。 涂曼珍有些懵懂:“刘家人也挺多的,但她们对我都还好。平时见到也只是打个招呼,夫君说不用理会她们,不喜欢的事情,走开就好。”所以,她不明白涂曼芬的难处。 叹了一口气,涂曼芬道:“那是你遇到好男人了。他心里有你,又经历千辛万苦才将你娶到手,百般疼爱的来不及,怎么舍得别人欺负你?” 涂曼珍这次没有害羞,看着她问道:“程景皓呢?他待你不好吗?” “刚开始还好,但他的心不定,身上没个正经差事,成日里就和那些狐朋狗友在外游玩,没了钱就回来支银子。婆婆在头两年还管教下他,今年看我还没有身子,反而催着我给他纳妾,言语里,都是说我管不住自己的丈夫。” 说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涂曼芬的性子温吞自傲,也有些小小心机。当初徐家刚刚来京,住在涂家时,她就在后面出主意,撺掇做事急躁的涂曼珍去对付徐婉真。 但这样的心机,在程家完全不够看。上有婆婆,下有长嫂,丈夫又是个不争气只会伸手要钱的,她这是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独自暗忍。在那座府里,连诉苦都找不到人。 银屏不忿道:“姑爷房里有两个通房丫头,这次不得已,大小姐又纳了一房妾回来。我看不是大小姐不能生,明明就是姑爷的问题!” “胡说!”涂曼芬低斥。 涂曼珍听得心惊,她自己过得轻松自如,从未想过大姐的婚姻竟然是这样的。自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原来都是刘祺然在前面顶着么? 他一个大男人,掺和到后院的事情来,也不怕被人笑话。不行,今天回去就像他问清楚。 银屏没有住嘴,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帮助小姐的人,怎么可以住嘴? “二小姐,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小姐。昨日姑爷回来取银子,小姐不给,他就将小姐推倒。这手上的印子,就是撞到了柜角才这样的。” 涂曼珍点点头:“你放心。大姐,过几日我就去程家看你,量她们也不敢拿我怎么着。”她现在不只是涂家二小姐,还是平国公世子妃。 涂曼芬抹了眼泪,忙道:“你别乱来。” “我心里自有分寸。”涂曼珍说得笃定,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法子,这种事她也是第一次听说。晚上就回去问问刘祺然,这事该怎么办,他的鬼主意多的很。 银屏为涂曼芬整理了妆容,低声道:“原不该在今日跟二小姐说此事,但婢子只怕再难见到二小姐。” 涂曼芬不是长媳,出门交际也轮不到她,只有趁徐婉真的喜事,两姐妹才能顺理成章的见面。 涂曼珍展开笑颜,道:“婉真表妹不会介意的。她那么热心,要是听到这样的事,也会出手帮大姐。” 刚理好妆容,听到院中传来“淳和公主到!” 桑梓打了帘子,淳和公主一脸笑意的进来,涂家姐妹、石家姐妹、涂芳颜忙离座见礼。 淳和公主笑意温和,抬手让她们都起来:“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多礼。我是来看看婉真,才好回去给夫君交差。” 这里有未婚女子在,苏良智不便进来,只得让淳和来看看。淳和是真的对医术很感兴趣,跟在他身边东奔西跑了两年,肤色不如以往白净,身体却健康有力,如果忽视她与生俱来的贵气,还真难想象,这么一个亲切的女子,竟然会是皇家娇贵的公主。 到了床前,她伸出两指,搭在徐婉真的脉门上,盏茶功夫后收回,道:“跟以往一样,脉息平稳有力。明日,定能顺顺当当出嫁。” 采丝向她屈膝道谢。 喜宴到了尾声,门外来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问:“平国公世子妃可在里面?” 青萝点头,“可要帮你通禀?” “不用了,请姐姐告诉她一声,世子爷在二门上等着她,来接她回府。” 两人说话的声音挺大,被房里的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涂曼珍羞红了脸,他这是做什么?在徐家还怕她丢了不成,到了时辰她自然会回去,哪里还用他特意来接? 石静芙眼下已经十三岁,初通情事,打趣道:“看来世子爷是不放心的紧,好姐姐你快去吧,否则世子爷打杀了进来,姐妹们可招架不住。” 涂曼珍啐了一口,跺跺脚,带着刘祺然给她的丫鬟新荷夺门而出。临走时,还不忘捏了捏涂曼芬的手,低声道:“大姐您等着,过几日我就来看你。” 第五百五十七章 前一夜 一日的热闹喧嚣逐渐落下了帷幕,贺青松在二门上接到了涂芳颜,见她神色忧虑,安慰她道:“别担心,好人自有好报。”这句话,跟涂曼珍所说的,惊人的相似。 涂芳颜微微一笑,“对,我也相信,婉真一定会好起来的。” 夜幕低垂,徐家这一夜,灯火通明,四处都是大红色的喜字,整座府邸喜气洋洋。 徐老夫人坐在徐婉真的床边,握住她的手道:“真儿,明日你就要嫁去武家了。这些话,无论你听不听得到,祖母都要告诉你。” “进了夫家,不比得在自己家中。要孝敬公婆、尊长爱幼,你不是长媳,身上没有那许多责任,只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别让人家欺负你,你也不要落了话柄。相夫教子,子嗣是大事,有了儿子傍身,你的地位才安稳……” 说到这里,她实在忍不住老泪纵横。真儿还昏迷着,能不能醒还不知道,怎么延绵子嗣?都说床前三年无孝子,对生养自己的父母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不能尽到妻子职责的她? 武正翔是个好孩子,对真儿一片痴情。但谁能保证他能一直这样对她?今日不醒,明日不醒,要是再过上一年,甚至几年,徐婉真都还不清醒呢?男人的心谁知道什么时候变。 徐老夫人越想,就越担心。要让她此刻重新再选择一次,她一定会选择不让她出嫁。就算她一直昏迷,娘家养她一辈子又如何? 徐文敏上前劝道:“祖母别再伤心了,婉真做了这么多的好事,帮了这许多的人,自然会有她的福报。” 徐文宇此时已是九岁的少年,褪去了脸颊的婴儿肥,面容跟徐婉真有几分神似,一对大眼灼灼有神,看得出来,将来定然是位美男子。在身材上,继承了徐老夫人的血统,手长脚长的身量颇高,俨然是一名小小男子汉。 他一脸严肃道:“我今日押嫁妆去了武家,见到了姐夫。他让我转告,一定会对阿姐百倍千倍的好,就算阿姐一辈子不醒,他也会陪着她。” 有了这句话,无论武正翔能否做到,至少此刻他是真心的,让徐家众人心头安慰不少。 徐昌宗道:“母亲,你可放心了吧,武正翔不会亏待真儿。” 高清扬也道:“母亲尽管放心,他要是敢对真儿半点不好,我们徐家也不是好惹的。国公府算什么,大不了我们去求肖太后帮忙。” 她这句话说得泼辣,倒把徐老夫人给逗笑了,“好,好,算你厉害。往后真儿就靠你撑腰了。” …… 平国公府,后院。 房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刘祺然哼着歌迈进房中,见到正在卸钗环的涂曼珍,嘻嘻笑着从后面将她抱紧,“吧唧”一口亲在她的脸上。 伺候着的丫鬟强忍着笑意,纷纷告退。她们都习惯了,世子爷对世子妃就是这么腻歪。 涂曼珍拿着刚卸下来的赤金点翠簪子,恼怒的往他头上一敲,道:“吓我一跳!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刘祺然满脸委屈:“我亲我自己的娘子,哪里错了?当初你让我答应四点要求,我可都做到了的。” 想起白日里姐姐的话,涂曼珍向他求证:“这后院里,真的是各房为了各房的利益吗?只为看不惯,就要踩对方两脚?” 听她这样问,刘祺然脸色猛然一凛,仔细的从头到脚的打量了她一遍,问道:“家里谁欺负你了?” 涂曼珍被他的眼光看得心头发毛,忙解释道:“没有没有,不是我。”将涂曼芬的处境给他解释了一遍。 听到不是她,刘祺然放松下来,懒懒的往床上一躺,将头枕在胳膊上,道:“我道什么事,这实在是稀松平常的紧。” 涂曼珍站起来,一跺脚:“那可是我嫡亲的大姐,你快给我想个法子。” 刘祺然嘻嘻一笑:“想帮你大姐?把本少爷伺候舒服了,我就教你。”活脱脱一副痞子模样。 涂曼珍脚步一顿,声音突然变得温柔无比:“世子爷,您想要妾身怎样伺候?”说着脱了鞋上床,俯在他的身子上,呵气如兰:“是要捏肩呢,还是要敲腿?” 刘祺然温香软玉在怀,只觉得浑身飘飘然,正要说话,突然腰间软肉被涂曼珍大力一捏,不由大叫出声:“娘子,娘子!手下留情啊娘子。” 涂曼珍神情温柔,手下却毫不停留,只顾着掐他腰间、大腿间的嫩肉。 刘祺然先是“啊,啊!”的大叫,接着是几声闷响,床上的枕头被子都下了地。涂曼珍的绣鞋被他脱下扔到一边,衣衫也被剥得清洁溜溜。 涂曼珍掩住胸往床里缩去,刘祺然欺身上前,吻住她的唇瓣,两手不老实的四处触摸。只片刻功夫,涂曼珍就丢盔弃甲,身子绵软无力反抗。 听着房里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众丫鬟对视一眼,心中想道,照这样下去,府里很快就会有小世子爷了。 众人有默契的分了工:有的守在门边听用,有的去打热水、新荷则带着两个小丫鬟去厨房做些吃食,事后世子爷总会胃口大开。 良久之后,声音渐歇,里面传来要水的声音。小丫鬟抬了热水进去,目不斜视的退出来,世子爷不喜欢女人靠他太近。 刘祺然抱着缩成一团的涂曼珍进了浴桶,将她的脸抬起来,“还害羞呢,都成亲半年了。” 涂曼珍捶着他的胸口,道:“我出嫁前,嬷嬷可不是这样教的。”嬷嬷教她要贞静守礼,就算和夫君行周公之礼,也要目不斜视,更不能发出声音。 刘祺然啐了一口,“管什么嬷嬷,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我喜欢你刚才的样子,去他的教养礼仪。” “你又说粗话。”涂曼珍道。 “好,我不说。”刘祺然举手投降,旋即色迷迷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不是君子,我就只好动手了。” 说着,两只大手不老实是在她身上游走,时而拂过殷红的樱珠顶端,时而拂过她敏感的耳垂,那芳草萋萋之地更是不能放过。 刘祺然出入花丛这许多年,对女子的身体再了解不过。随着他的动作,涂曼珍陷入了迷醉之境,只能跟随他的节奏起舞,浴桶里水花四溅。 第五百五十八章 难以成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涂曼珍才浑身一震,从迷醉中清醒过来。瞧见满地的水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上了一次他的当。 刘祺然拿了披风将她包起,抱回了床上,柔声哄道:“乖,好好睡一觉。” 涂曼珍只觉腰酸腿软,躺回到舒适的床上,阵阵睡意来袭,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仍然记挂着心头的事,迷迷糊糊道:“我大姐的事,该怎么办?” 刘祺然失笑,都困成这样了,还没忘记这事呢? “这事简单,过两日我把程景皓叫出来喝顿酒就解决了。到时候我跟你说一声,你带上一车礼物去程家做客就是。” “当真?”涂曼珍都快要睡着了,听他说得容易,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我保证。”刘祺然话音刚落,涂曼珍就进入了梦乡。 给她盖好被子,刘祺然拥着她入眠,心中盘算着,要好好敲打程景皓一顿。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好在他还可以仗势欺人,这事就不算难办。 …… 忠国公府,武正翔坐在屋中,也不点灯,就着窗外的月色,打量着屋内焕然一新的布置。 拔步床是南边的家具样式,上好的黄花梨木雕刻了精致的海棠花纹,用了喜庆的茜红实地纱做帐子。酸枝美人榻就放在窗边,紧挨着的是酸枝美人榻,上面分门别类摆着妆奁匣子、脂粉香膏。 他闭上眼睛,仿佛看见徐婉真在这里起居,就着晨光在妆台前梳妆,笑着问他哪支钗子更合适? 武正翔猛然晃晃头,睁开眼仍是这一室的冷清与黑暗。只有挨着墙角放了一溜的大红喜字箱笼在提醒着他,明天就是亲迎的好日子。 他提醒自己,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她醒来。哪怕她一辈子不醒,自己就陪着她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乃是生生世世,也要跟她在一起。 屋外的荒院早就变了模样,再不见四处疯长的野草。在月光的照射下,院中的青石板发出幽幽的光芒,院中的亭台楼阁都得到了修缮,恢复了往日的盛景。 只有院中的安静一如往常,下人仍旧只有小草和两个婆子。 忠国公原打算给他拨来足够的下人,全被武正翔给拒绝了。谁知道这些下人,有没有陈氏的眼线?如果可以,那最开始的两个婆子他都不想要。但这院子实在太大,光凭小草,哪怕整天脚不沾地,也忙不完这些活计。 武正翔看了徐家送来的嫁妆单子,除了他送过去的十二名女卫,她还陪来了一个管事嬷嬷四个丫鬟:郑嬷嬷、采丝、桑梓、青麦、青萝,还有帮她管陪嫁的四房家人,和温沐兰。 这些人手,也不够这院子使用。武正翔便打算着,等她嫁过来了,跟郑嬷嬷商量着,采买一批粗使婆子、洒扫丫鬟、小丫鬟在这院子里使唤,不能让陈氏找到丁点机会使坏。 这一夜,他是不打算睡了,也睡不着。干脆飞身到了房顶上,盘膝而坐,运功调息起来。 忠国公府里,跟他一样睡不着的人,还有许多。 陈氏低声跟何妈妈说着话:“等明日成了亲,我就将范芊芊给他。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放在面前,我就不信他不动心。” 何妈妈道:“夫人英明。老奴还记得,两年前二公子第一次见到范芊芊,就看傻了眼。” 陈氏一笑,面上僵硬的肌肉在烛火下看起来有些阴测测的:“让范芊芊再给他下点药,只要他把持不住,我们就把她纳进来。” 新婚的规矩,一个月不能空房,以示对女方的尊重。武正翔要是在新婚头个月就纳了妾,这无疑是打了徐家的脸。 陈氏存的,便是这个心思。 徐家毕竟有肖太后撑腰,要不然,这才两年多点,徐家就能如此顺风顺水,将生意做得这样大? 这件事一旦宣扬出去,徐家定然咽不下这口气,肯定会找上门来。陈氏就打算将武正翔交出去,让徐家自行处置。这样的丑闻一出,忠国公府势必也将颜面大损,但陈氏已经顾不得了,她只想看到武正翔倒霉,悔不当初。 何妈妈迟疑的问道:“可是,若是那徐婉真醒了呢?” 陈氏不屑的撇撇嘴,冷笑道:“这就快三年了吧,连太医都弄不懂的病症,怎么可能这么巧会醒?依我看,她没个十年八年醒不了。” 打定了主意,陈氏心满意足道:“徐婉真当初得了肖太后欢心时,那贱种还特意来气我。那时,只怕他万万想不到今日,他这个媳妇中看不中用吧?” 何妈妈恭维了她几句,陈氏才上了床,想到武正翔成亲后的情形,幸灾乐祸的睡着了。 但在这个府里,还有个人辗转反侧。 房中武胜正在酣睡,卢氏却闭着眼睛想着心事。 白日里徐家送来的十里红妆刺痛了她的眼,作为弟妹,嫁的还是一名庶子,就算有肖太后撑腰,徐家怎么敢如此张扬? 难道他们在送嫁妆前,就没有去打听打听她的嫁妆是多少吗? 卢氏是太常寺卿卢大人的嫡幼女,家里兄弟众多,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全家上下爱如珍宝,甚至不惜请到宁先生来做教习。 她也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出落得亭亭玉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举止之间仿若不小心进入凡尘的仙子,哪怕是最粗鲁的人,在她面前也说不出半句粗话。 能高嫁入忠国公府,就是对她的最大认可。 但是,太常寺掌宗庙礼仪、教习天下音乐,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清水衙门。她出嫁之时,为了让她不在国公府里直得起腰,家里倾尽全力为她置办了六十四抬嫁妆。她出嫁那年,她的嫁妆可是被那些闺中手帕交所羡慕。 可是徐家,轻轻松松就拿出了一百二十八抬,还张扬之极的招摇过市。 弟媳的嫁妆不得超过长嫂,这虽然不是什么明面上的规矩,但大家都这么遵照执行。为的,只是让新嫁入婆家的新娘子不招人嫉妒,才能慢慢站稳脚跟。 卢氏越想,心气就越发不平静。徐家这真是欺人太甚! 第五百五十九 亲迎 皇城,延庆宫。 肖太后畏寒,延庆宫是庆隆帝专门为她修建的,冬暖夏凉,这样除了夏季最酷暑的那几天,宫殿内的气温也不会太过炎热。 眼下已经入了秋,殿内夜凉如水。 睡到后半夜,肖太后突然浑身一震,猛然从梦中惊醒。 听到动静,琉璃忙掌了灯火进来,“太后娘娘,您又做梦了?” 肖太后艰难的点点头,她又梦到两年前的庆功宴,那名女乐神情狰狞,手中的兵器闪过寒光朝她直直的扑过来,将她一下子惊醒。 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年轻时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更血腥的场面都见过,从来就没觉得害怕,更别提做噩梦。那次差点被刺,白日里还没察觉出来,过后却落下一个惊厥浅眠的毛病。 小宫女从隔间端了热茶过来,琉璃伺候着她漱了口,肖太后才觉得口中的苦涩之意褪去了好些。 看着自己的双手,肖太后犹记得在那天,自己的双手绵软无力,想要抱住徐婉真,却只能任由她滚落在地上的无奈。 琉璃察言观色,知道肖太后又想起了那个还在昏迷中的女子,她温言宽慰道:“今儿天一亮,徐宜人就要嫁到忠国公府了,婢子瞧着,武家二公子对她用情很深。” “哀家就是怕她在武家受欺负,人都准备好了吗?等天一亮,你就带着她们去忠国公府上,月俸从我这里出。” 琉璃点点头:“太后放心,白瑶、白珊都是在宫里做了五六年的人,本来再过两年就要放出宫,眼下有这个机会,她们特别愿意去跟着徐宜人。” 宫女都是打小从民间挑进来,到十八岁才放出宫,遣回原籍。 但这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好几年,又错过了说亲的时间,少数宫女的家里也出现了变故。出去后大部分找个人家嫁了,也有的梳了头以手艺谋生,或者去做教习嬷嬷,都算不得什么好出路。 像郑嬷嬷就是一辈子未嫁,凭借在宫中的能耐,到大户人家做教养嬷嬷。她运气好到了徐家,徐家会给她养老送终。有些运气不好的,年轻时还可以凭手艺吃饭,等老了无人奉养,孤独死去。 所以,这些进了宫的宫女,便一门心思往上爬。 运气好的,能获得皇帝临幸,哪怕只做一个低等级的妃嫔,也能在宫中安稳度日,比出去挣命的强。但皇帝只得一个,尤其是庆隆帝极少踏足后宫,宫女便挖空心思到宫中贵人身边伺候,多得些赏钱,这样放出去也能有本钱。还有些宫女,去尚衣局等地做女官,也能在宫中立足。 十八岁,就是个分界线。到了这个年纪,还无品无级的,就会直接放出宫。 白瑶、白珊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姣好但放在宫中就不算出众,这个时候她们能出宫去伺候徐宜人,就可以早点为自己打算。 琉璃跟她们说得很清楚,只要尽心伺候,不让忠国公府其他人欺负徐婉真,到了年纪庄夫人会亲自给她们挑夫婿。 这对她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岂能不愿? 肖太后点点头,这点小事,琉璃自会处置妥当。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问道:“几更天了?” “刚过了三更。” 肖太后伸出手:“扶我起身,这个点也睡不着了。” …… 更夫刚敲过了三更的更鼓,徐家上上下下便忙碌起来。 小丫鬟抬来热水,郑嬷嬷在水中调好了香露,桑梓、采丝伺候着徐婉真沐浴净面,全福夫人拿了极细的丝线给她绞去脸上细细的绒毛。 按年纪算,今日正是徐婉真年满十七岁的日子,但两年多的昏迷,使得她仍然停留在十四岁那年,容貌上有一丝稚气未脱。 看着她有些稚气的眉眼,采丝一阵恍惚,小姐看起来还这么小,眼下就要嫁人了? 郑嬷嬷扶着徐婉真坐到了妆台前,全福夫人拿着一柄犀角碧玉梳,从头顶梳到发尾。徐婉真的头发如瀑一般黑亮柔顺,她一下一下认真的梳着,口中道: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采丝拿出用那匹凤凰火织金锦绣成的嫁衣,为徐婉真换上,再细细的敷粉上妆,戴上凤冠霞帔。 自从来到高芒王朝,徐婉真还从未上过这么艳丽的妆容。为母亲守制,一直就衣着素雅妆容清淡。后来除了服,她却昏迷着,日常起居所穿都以简单舒适为主。 新娘妆艳丽喜庆,她闭着双目静静坐在那里,肌肤胜雪樱唇似火。比火焰还要明亮几分的凤凰火,掩去了她冷清的气质,衬得她娇艳无双,好似画中人一般,教人不敢高声谈笑。 全福夫人为了上完妆,一时看呆了去,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笑道:“这可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子。”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热闹声音,迎亲的队伍到了。 武正翔着大红色锦袍,吉冠两侧插了两根长长的彩翎,嘴角含笑,眼眸中再看不见半点阴霾,整个人喜气洋洋,比平日里更英武不凡。到了门前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利落。 在他身后,是着锦衣华服的十多名青年男子,他们都是随他一道来迎亲的。打头的,是最喜好凑热闹的刘祺然,有北衙军里的子弟,有骁骑卫的俊杰,有侯府伯府的权贵子弟。光这个迎亲队伍,个个都是青年才俊,出身世家,惹得坊里的邻里纷纷跑起来看热闹。 新郎想要接到新娘,还有三道关卡要过。这第一道,便是徐家的大门。 刘祺然第一个冲到门边,在锣鼓喧嚣声中猛然拍门,大喊:“迎亲了,迎亲了!我们来接新娘子了!” 门里没有一丝动静,徐家的下人、护院用力顶着门,不让他们冲进来。从门洞上递出来一个红丝带捆着的纸卷,涂博士在里面慢悠悠道:“要想接新娘,先接上这首催妆诗。” 一听到涂博士的声音,刘祺然就怂了,在他手底下待了一年多,现在见到他,刘祺然比见着自己岳父还要害怕。 第五百六十章 闯三关 见刘祺然焉头耷脑的走回来,武正翔一笑,伸手接过纸卷打开一看,摇摇头道:“作诗可算难倒我了。”扭头看向后面,只见众人纷纷摆手,面有难色。 这也不怪众人不学无术,涂博士出的题,不是他们略略读过些书就可以答的上来的。 武正翔洒然一笑,道:“答不上来,我认输。” 他认输认得如此干脆,只听到里面响起一阵欢呼,徐家的大门缓缓打开,下人们一人捧了一个大海碗站在两侧,涂博士拈须站在中间,眼里是促狭的笑意:“一人一碗,喝了就能过去。” 这些权贵子弟,论喝酒怕过谁来?当下接过海碗咕噜咕噜干了。 武正翔带走头,继续往里走,来到了垂花门边上。里面传出一个声音,“要想过这关,抓住这支箭!” 刘祺然闻言大叫:“好你个石京泽,我说怎么看不见你的影子,你到底是哪边的?” “婉真是我义妹,自然是站在他这边。”石京泽的声音冷静,听起来跟这样的喜庆氛围格格不入:“提醒一下,射箭的人不是我。” 话音刚落,一支系了红色绸带的羽箭“嗖”的一声从垂花门后面射出,速度又急又快,只听到破空之声响起,直奔门外的那棵大杨树而去。角度刁钻,又出其不意,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刘祺然跺脚道:“你!你竟然使诈!” 众人齐齐长叹,以为这一阵又输了,却感到一阵疾风掠过,武正翔的身形一晃,随即回到原位,若不是大红喜袍翻飞、手中执着那支羽箭,几乎以为他没有离开过。 此刻见他轻描淡写的托着这支箭,羽箭尾翼还在微微颤抖,众人轰然叫好,喊声震天。一边赢了一局,扳平了! 刘祺然看傻了眼,凑上去问道:“武家二哥哥,你什么时候,身手这么好了?” 武正翔斜睨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在你偷鸡摸狗混南通巷的时候。” 刘祺然郁卒之极,如果用现代的语言来描述,他感觉受到了一万点暴击,还是自己主动凑上去挨的…… 垂花门打开,石京泽身边站着一个面容朴实的高大汉子,他放下手中的硬弓,冲着武正翔拱手见礼:“武将军。” 韩羿在和丰号由钱峰亲自教授,又上了西北战场磨砺,从血与火之中冲杀出来,一手好箭法让他屡立奇功。朴实依旧,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柄高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武正翔笑着拍拍他的肩:“好久不见,箭法越来越纯熟了。” 石京泽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刘祺然他心事的,跟他打了个招呼,便跟着迎亲队伍往里走去。 徐婉真的院门前,一群女孩子守在那里叽叽喳喳。 青萝连蹦带跳跑进来:“来了,来了!快把门堵好。” 涂曼珍问:“前面如何了?” “第一场文斗,涂博士出的催妆诗,没一个答的上来,每个人都喝了酒。第二次武斗,韩都尉的剑被姑爷一把就抓住了!” 闻言,涂曼珍骄傲的抬了抬脸:“那是自然,我祖父的学问,不是这几个毛头小子能够得着的。” 石静芙一直透过门缝往外看,紧张的冲众人招手:“来了!”小丫鬟、婆子忙七手八脚的顶好门。 石静玉轻咳一声,故作沉静道:“要想过我们这一关,就看你们有多少诚意了!” 话音刚落,封红像雪片一样飞进院子里。门外有人运足了气大叫:“一个封红里有十个金豆子!” 随着一阵嘻嘻哈哈,众女都伸出手去抢这些封红,她们都不缺这些钱,就为图个喜气热闹。抵门的丫鬟婆子也禁不起诱惑,人人都抢了两三个揣到怀里。 等她们反应过来,院门早就洞开,武正翔带着迎亲队伍笑吟吟的站在那里。 “谁出的这个主意,太坏了!” 不知是谁一声尖叫,众女如蝴蝶一般纷飞,躲到了房里。 看着近在咫尺的房门,武正翔整理了衣冠,低声自语:“婉真,我来接你了!” 进了门,看见桑梓、采丝一左一右扶着徐婉真,旁边是身着簇新锦袍的徐文敏和徐文宇。 按规矩,此时应该是新郎接了新娘,一起到正堂在媒人的见证下,拜别女方高堂父母,再由兄弟背着新娘上轿。但徐婉真此时昏迷着,徐文敏此时就要背着她去荣晖堂。 “见过大哥!”武正翔施礼。 徐文敏受了礼,桑梓和采丝将徐婉真扶到他的背上,走在前面,武正翔走在后面,身边跟着徐文宇,一行人来到了荣晖堂。 将徐婉真从徐文敏背上扶下来,跪坐在红缎锦垫之上,武正翔跪在她的身侧,扶着她朝上坐的徐老夫人和徐昌宗磕头。 徐老夫人看着下方的一对新人,老泪纵横。 关于徐婉真的亲事,从被孙家退婚之后,她就设想过种种情形,但这绝不包括她直到成亲都还没醒来。 礼毕,武正翔双手送上“迎书”,徐文敏背起徐婉真,和武正翔一起往外走去。 徐昌宗劝慰着母亲:“既然是太后娘娘赐下的姻缘,就是天作之合。或许婉真到了忠国公府上,就会醒了。”徐老夫人掩面点头,她只能这么希望着。 徐家大门外,是一台贴着大红喜字的华盖八抬大轿,轿夫都披红挂彩喜气洋洋,见到新娘子出来,鼓乐班子演奏更加卖力。 采丝打开轿帘,温沐兰稳稳当当的坐在轿中,伸手将徐婉真从徐文敏的背上放下来,将她在自己身前扶正,她会在轿中支撑着徐婉真。 徐文敏放下徐婉真,看着武正翔,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将妹子交给你了!” 武正翔同样慎重:“请大哥放心,在我有生之年,都不会让婉真吃苦。” 八人稳稳当当抬起大杠,随着一声“起轿!”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徐家。 武正翔骑在一匹扎着红花的高头大马之上,身后是徐婉真的喜轿,随后是徐婉真陪嫁的丫鬟、嬷嬷、女卫,十多名男子在最后方护着队伍,一路上吹吹打打,直往忠国公府而去。 徐文敏站在原地,目送着热闹的队伍离去,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凝目片刻,才回转家门。 第五百六十一章 拜堂 今时今日的忠国公府,出了两名二品大将,昭示着忠国公的圣宠不衰。武家娶媳妇,还是那名骁骑卫指挥使,来的客人比昨日徐家还多了一倍。另外三家国公府、侯府、伯府,三省六部的高官、军中将领等等,只要能跟忠国公府沾上关系的,就都来了。 府里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卢氏纵然百般不情愿,也端起笑脸操持着这场喜宴。 随着一阵吹吹打打的喜乐,鞭炮声阵阵响起。孩子们在门口又蹦又跳:“新娘子来了!” 喜轿在门口停下,府外聚集了好多看热闹的百姓。他们都知道,忠国公府娶的这个二儿媳妇,还是个昏迷不醒的。人人脑子里都有个问号,想看新娘子待会怎么跨火盆。 武正翔下了马,从司仪手上取过弓箭,“夺”的一声射到轿门上。 “礼成!”司仪拉开声调喊道。 接下来就是新娘子下轿了,周围的百姓个个伸长了脑袋,期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只见武正翔缓步上前,亲手揭开轿帘,伸手将盖着喜帕的徐婉真从轿中抱了出来。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痴情,小心翼翼的抱着怀中的女子,仿佛她是举世难寻的珍宝。 将徐婉真抱在怀中,她身上除了熟悉的冷冽幽香还多了一种甜甜的花香。触碰着她的身体,闻着她的味道,武正翔只觉得空落落的心被她填满,长腿一迈,就过了火盆。 这一幕看得众人目瞪口呆,见过这么多迎亲的,还没见过将新娘子抱着进去的,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这成何体统!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一名老儒生道。 “马上就拜堂成亲了,徐宜人还昏迷着,不抱着怎么走?”年轻的后生反唇相讥。 “要我说,武家娶这媳妇回去有什么用,又不能传宗接代。” “娶媳妇就是为了生娃娃?粗俗!” 不理会这些男子怎么说,一个个小媳妇却是艳羡的紧,她们悄声说着话。 “看见没?武家二公子看新娘子的眼神,好温柔呀,他要是能这样看我一眼就足够了!” “这样抱着进婆家门,以后地位都不一样!” 不理会后面这些纷纷扰扰,武正翔抱着徐婉真,目不斜视的朝着喜堂走去。路上的宾客纷纷侧目,无论如何,抱着新娘子进喜堂,也太惊世骇俗了! 到了喜堂,武正翔也不将她放下,只朝司仪点头示意,仪式可以开始了。 抱着拜堂?! 周遭响起“嗡”的一声,那是观礼的宾客情不自禁的发出的一声低呼。旋即又平静下来,能在此观礼的都是大人物,那一点诧异转眼就被按捺下去。 司仪与媒人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他们见证过这么多场婚礼,从未有过新郎抱着新娘拜堂的。她只是昏迷,让丫鬟扶着一样完成拜堂。 不理会周围众人投来的诧异目光,武正翔站在堂中,巍峨不动如山。他将徐婉真抱得更紧了一些,甚至为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看到儿子眼中的坚持,明白他不会退让的决心,武烈示意司仪:“开始吧!” 香案上,香烟缭绕,一对粗如儿臂的龙凤喜烛高照。在媒人的见证下,武正翔抱着徐婉真,跪在大红织金锦缎地垫上,司仪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武正翔怀中抱着新娘,遥拜天地。 “二拜高堂!” 武正翔抱着她,跪拜武烈、陈氏。 “夫妻对拜!” 武正翔将徐婉真换了一个姿势,将她竖着抱起,右手撑起她的脊背,两人的额头轻触,完成对拜仪式。 观礼的宾客已看得目瞪口呆,司仪强压下心头惊诧,谨记着自己的职责,唱道:“礼成!送入洞房。” 武正翔将徐婉真打横抱在怀里,大步流星的朝着自己的院中走去,后面跟着采丝、桑梓、温沐兰、郑嬷嬷等徐婉真的陪嫁下人。 到了布置好的洞房,到处都是红色和金色交相辉映。喜帐中,鸳鸯戏水大红缎被上洒满了莲子、百合、五彩鲜果、同心金钱等,祈祷着吉祥如意、多子多福。 洞房中,卢氏带着几名夫人等在这里,原是要等着新郎离开后,陪新娘说说话,熟悉一下家中情况的。但徐婉真昏迷着,这些都不需要。 见武正翔抱着新娘进来,卢氏捏着帕子的手紧了一紧,这场婚礼处处充斥着不合规矩的地方,让幼承庭训的她颇为不适。 采丝快步向前,将床上清理了一块出来,扶着徐婉真半靠着坐下。媒人递过扎了红缎的秤秆到武正翔手里,武正翔微微弯腰,挑去她头上盖着的喜帕。 徐婉真双目轻轻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她就像是陷入了一场美梦,嘴角轻轻上翘。喜庆的新娘妆容、混合着她面容的几分稚气、沉睡着的几分神秘,将她勾勒得娇艳无匹。 房中的众人都呆了一呆,她们都没料到,一个昏迷中的人,竟然能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武正翔着迷的看着她的容颜,她看起来是那么美丽,却又那么陌生。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涌上来一种特别安定的感觉,看着她,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真实。 他接过媒人手中的合卺酒,放了一杯在徐婉真手中虚握住,两杯轻碰,他将两杯一口饮下。 新娘既然未醒,接下来吃生汤圆的仪式就不需要了。媒人手持喜剪,将两人的头发各剪下一缕,用红色缎带扎好,装入一个花开并蒂荷包之中,完成“结发”仪式。 按规矩,这个时候新郎就要离开洞房了。可武正翔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反而站起身子,冷冷朝众人看了一眼。 那几名夫人被他看得浑身一抖,也忘记接下来是要留在这里陪着新娘子,举步就朝外面走去。其中一名看卢氏未动,扯了扯她的袖子,将她一起拉出了新房。 跟在她们后面出来的是那位媒人,采丝打赏了她一个大大的封红,她忙不迭的退了出来。 这场婚礼实在是奇特,新郎官的赫赫凶名她也听说过一二,他那一眼看过来,看得她心都凉了半截,不敢再杵在那里惹他不快。 第五百六十二章 婉真,醒来好吗? 将洞房里的那些闲杂人等都清了出去,武正翔收敛了气势,面上浮起温和的微笑。 亲手将徐婉真放到床上躺好,他对郑嬷嬷道:“嬷嬷,您以前管着婉真房中的事,在这里也由您管着。” 郑嬷嬷连忙施礼:“二少爷,老身可当不成一声‘您’。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武正翔笑着点点头:“这个院子挺大,原先我在府里住着的时间不多,就只有一个叫小草的小丫头,和两个粗使婆子。婉真陪嫁过来的人,就由你老看着安排,如果不够,支了银子买进来就是。” 说着从身上取下来一个玉牌,递给郑嬷嬷:“凭这个,可以到升康隆钱庄兑银子出来,我在那边账上存了一万两。”武锐将他手头残余的白夜势力都交给了他,武正翔手头宽裕的很。 郑嬷嬷恭敬的接过来,并无二话。 武正翔心下满意,又道:“陪嫁过来的十二名女卫,就让她们护住这座院子。明天之后,除了院中的自己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进来。” 郑嬷嬷放下了心,徐老夫人最担心的,就是陈氏趁武正翔不在的时候,对徐婉真不利。 几句话交代完最重要的事情,院子里武胜喊道:“二弟!” 武正翔深深的看了一眼徐婉真,才不舍道:“你们伺候着婉真先洗漱了,我去前院应付应付就来。”走之前叮嘱温沐兰:“守好房门,别让无关紧要的人进来,就说是我说的。” 一整套迎亲仪式下来,此时已经天色将黑。院中掌起了烛火,喜宴已开,热闹非凡。 哪怕到了陌生的府邸,郑嬷嬷也丝毫不乱,将活计安排下去。 两刻钟功夫,便熬了热气腾腾的燕窝粥上来,桑梓伺候着徐婉真喝了。小丫鬟抬了热水进房,采丝为徐婉真卸了妆,扶着她进了木桶,好生洗漱了一番,换上红色杭绸寝衣。 她黑发如瀑,肌肤莹润如玉,躺在大红色的床帏之中,益发美得不似真人。 郑嬷嬷给她的肌肤涂上玫瑰香膏,肩、手、背、腿各个部位挨个按摩过去。这套手法,是苏良智根据徐婉真的昏迷情况所创,能刺激她体内的筋络,就算长期卧床,也不会筋脉萎缩,肌肤失去弹性。 正是郑嬷嬷坚持每天给徐婉真做按摩,她才能一直保持着身体的活力。 按摩完成,郑嬷嬷也累出一身汗,采丝递过手帕给她擦了汗,扶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歇息。 洞房里安静下来,唯有房中的龙凤烛熊熊燃烧着。 武正翔出了院子,武胜搭着他的肩:“走,我们哥俩好久没喝过一场,今日难得高兴!” 确实,虽然同殿为官,但两人的见面机会却不多。武胜一个月才休沐两回,武正翔更是没个准头,两兄弟在府里也难得碰见一回。 看着大哥的笑脸,武正翔也笑了起来。今日本就是大好的日子,将朝思暮想的徐婉真给娶回了家。他此时就像一个终于如愿以偿的孩子,笑得分外开怀。 到了外院,刘祺然起哄:“还以为你见色忘友,不出来喝酒了!” “来来来,我敬大家一杯!”武正翔笑着赔罪。 就在今夜,他可以什么都不想,不去想以往的那些黑暗,不去想未来的路,只想开怀大醉一场,只想当作大醉之后,她会为他端来醒酒汤。 酒席喝到一半,一名小厮匆匆赶来,在武胜耳边说了什么。武胜拉着到处找人喝酒干杯的武正翔,离了酒席,两人朝着正院走去。 陈氏面沉如水,与周围喜气洋洋的布置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她旁边坐在武烈,夫妻二人已经许久未坐到一起,此时看起来,有一些别扭和隔阂。卢氏静静的坐在下首,并不说话。 离了席,到院子里被夜风一吹,武正翔的酒有些醒了,问道:“拉我出来做什么?” 武胜道:“太后娘娘一早就送了两个宫女过来,你迎亲去了,回来也没来得及跟你说。这喜酒喝得高兴,我也忘了这事。母亲等得不耐烦了,便差人来叫你。” “宫女?”武正翔转念一想,旋即明白了肖太后的意思,她是怕徐婉真被陈氏欺负吧。 走到园子里的水井边,掬了一捧清水浇在面上,武正翔彻底清醒过来。 “母亲。”武胜当先进了房,施礼道。 陈氏点点头,开口道:“太后娘娘派了两名宫女来伺候徐宜人,你来带回去。” 一旁的白瑶、白珊朝武正翔见礼。 武正翔微微点头,也不多话,直接应下,便转身欲走。 陈氏心头恼怒,她这里严阵以待,他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人带走了?“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武正翔表情愕然,语带嘲讽,将两手一摊:“不是母亲让我带人回去的吗?” “你……”陈氏气急。肖太后赏人下来,还指明伺候徐婉真,岂不是摆明了不相信她这个嫡母?这让她颜面何存? 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武正翔拒绝肖太后的好意,但武正翔又没傻,怎么可能拒绝肖太后? 武烈打着圆场:“好了好了,你回去吧。” “孩儿告退。”今天这个日子,武正翔不想和陈氏多作纠缠。 出了正院,身后多了两名亦步亦趋的宫女,武正翔也就不再回去酒席,直接朝他的院子里走去。 “既然是太后娘娘派你们来,你们清楚该做什么吗?” 白瑶上前一步答道:“婢子明白。此后徐宜人就是婢子唯一的主子。” 武正翔满意的点点头:“记住你们今天的话。” 回到了院子,看着正房中透出来温暖的灯光,他微微一笑,从此以后,他就是有家的人了。 将白瑶、白珊交给了郑嬷嬷,他去了净房沐浴更衣。等他出来,房中的丫鬟都已经退了下去,给他留了一碗燕窝粥在桌上。 远处传来喧嚣的酒席声,更加衬得房中很安静。 终于,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武正翔迈步上床,俯身看着她。一手掬起她黑亮的发丝放到鼻端轻嗅,大掌抚上她精致的容颜,感受着细腻如玉的触感,轻声低语:“婉真,醒来吧!” 第五百六十三章 喜极而泣 自从见过神秘青年,徐婉真做出留下来的选择之后,她便陷入了幽长的黑甜梦乡之中。 那是神秘青年用心头血给她施了法,在她的灵魂深处留下一个烙印,将她在消散在世间的庞大气运逐步收回,并将她的意识保护起来,让她陷入了沉睡。只有当所有的条件满足之后,她才会醒来,并且重新记起一切。 在法术的影响下,这两年多的时光,她就像一个被封印的睡美人一般,无知无觉,连身体也停止了成长。 因为徐婉真的介入,这个世界命运的走向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连神秘青年也不能掌握。未来,由无数人的选择交织而成,每个人的每一次选择,重新构造着这个世界新的历史轨迹。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导致气运全部无法收回。谁也不能肯定,她和武正翔两人,什么时候能完成三书六礼。因此,让她陷入沉睡,不受外间侵扰才是最好的办法。否则,她要是能看能听能感受,那就是最大的折磨,再坚强的意志也经不起这样的摧残。 气运早在一年前就已全部收回,家人对徐婉真呵护备至,怎会忍心不去探望她?最先收回的,是每天都去探望徐婉真的徐老夫人和徐文宇,后面是徐文敏、徐昌宗、苏良智三人,他们毕竟是成年男子,在外忙碌的时间更多一些。 也因此,徐家这两年的势头才起得如此之快。第一年有着徐婉真的庞大气运加持,可以称作是心想事成,顺利到徐文敏都不敢相信。 到了后来,虽然回归了正常,但生意已经扩张到一定程度,加上徐文敏的勤勉仁厚,又有宁先生时不时给他出些主意,财富就像累雪球一样,迅速积累起来。 收回气运的条件既然已全部满足,只需和武正翔的命运相交,徐婉真就能醒来。 随着两人结发,完成了三书六礼的最后一个仪式,徐婉真的意识已经在逐渐恢复。 先是触觉、听觉、嗅觉逐步回到她的身上,她能感觉到有人扶着她沐浴、为她按摩,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房中说话,鼻端闻到玫瑰香膏的味道,但意识还很模糊,恍惚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好像自己做了一个悠长无比的甜梦,在半梦半醒之间,回忆不起梦中的内容,却又慵懒的不想睁开眼睛。 慢慢的,听到周围的人声逐渐远去,四下逐渐安静下来。她好像泡在温热的水中,朦朦胧胧的不能清晰感受。和这个世界之间,还剩下一层薄纱未能揭开,使她不能睁眼,不能说话。 就在这时,床轻轻往下塌陷了几分,她笼罩在扑面而来的阳刚气息之下,她好像闻到了铁与火的味道,还有淡淡的酒香。他的手掌粗粝,跟刚刚为自己沐浴的人触感完全不同。他一定是自己极为熟悉的人,但是,怎么就偏偏想不起来? 他的声音,就像大提琴一般低沉醇厚,使她情不自禁的沉醉其中。他说:“婉真,醒来吧!” 他这句话仿佛施了魔法,两世的回忆朝徐婉真蜂拥而至,就好像看电影时的快进一样,无数帧画面从她脑海中闪过,最后停留在白发老伯的微笑中。他说:“婉真,我走了,希望你能顺利醒来。”说完便如烟雾一般消逝。 她全部想了起来,可是,仍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武正翔的气息越来越近,温热的唇印在她的唇上,徐婉真用尽全身力气,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一样轻轻颤动着,终于,打开了眼脸。映入她眼中的,是武正翔一双如海的星眸。 武正翔不敢置信的与她对视,惊喜、狂喜和不敢相信,在他的面上交替闪过。随即,紧紧的将她抱住,声音微微颤抖,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处:“我是在做梦吗?还是你真的醒来了?如果是做梦,就让我多做片刻。” 徐婉真尝试着说话,但许是太久未曾开口,一时间发不出声音来。指挥着自己的手指,艰难的动了动,终于抬起来轻轻环抱住他。 感到腰上穿来的触感,武正翔猛然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她:“你真的醒了?我没做梦?” 徐婉真想要点头,却使不上力,只得眨了眨眼表示。 看着她如秋水般的明眸,武正翔情不自禁流泪满面,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这样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此生此世再也不想和她分开。 他的声音哽咽:“婉真,你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这简直太煎熬了。刚开始我都要疯了,只想要不顾一切的去毁灭一些什么。还好,有一天夜里我去看你,你的手指动了动,才给了我信心,让我坚持到现在。” 他说的事,徐婉真自然是知道的,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这段时间苦了他了。 将胸中的情绪都宣泄了出来,武正翔终于冷静下来,理智一点一滴的回到他的身上。 “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请小舅舅来瞧瞧?”她刚刚才苏醒,武正翔生怕有个什么不妥。 徐婉真缓缓摇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最清楚,不是病也不需要诊治。只是身体太久没有使用过,一时半刻还不能行动自如,等慢慢重新熟悉这些感觉,就没有任何问题。 “要喝水吗?” 徐婉真眨了眨眼睛。 武正翔擦了眼泪,将她扶起,又细心的在她腰后垫了一个打迎枕,才翻身下床,摸了摸桌上的茶水还未冷,便斟了一杯过来。 这时,徐婉真才有空四下打量。触目之处,均是喜庆夺目的红色,那一对龙凤烛尤其醒目。箱笼、家具上贴着的大红双喜字、锦被上的鸳鸯戏水绣样、挂在衣架上的大红嫁衣,无不昭示着这是一间新房。 这才让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神秘青年说过,当所有气运全部收回,和武正翔完成三书六礼之后,她就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再也回不去现代,也再也不会被这个世界所排斥。 原来,自己已经嫁给了他?而今日,正是洞房花烛夜? 第五百六十四章 洞房花烛夜 武正翔端着茶杯回来,看到徐婉真的俏脸微红,龙凤烛火映在她的眼眸之中,她的神情有几分羞怯、几分欢欣、几分紧张。 看见她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武正翔只觉得心满意足,将茶杯放在她口边喂她慢慢喝了,伸手将她的秀发理顺:“婉真,你看你的头发都这么长了。” 温热的茶水沿着喉咙一路往下,驱走了口中的苦涩之意。徐婉真抬眼看着眼前的他,心中是满满的幸福和感动。自己何其有幸,能得到他倾心爱恋,就算昏迷不醒,也对自己不离不弃,还完成了婚礼娶进门来。 这两年来,一定发生了许多事,但是她不想问,只想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他。 手上的力气恢复了些许,她握住他的手,微微笑着,眼底盛满了柔情。 被她这样看着,武正翔所有的思绪都停止了。右手扶住她的侧脸,黑发从他的手边滑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再拉近,近到彼此的气息可闻。 这是一个轻柔的吻,吻里充满了满满的怜惜和疼爱。 良久之后,武正翔才坐直了身子,“让我检查一下你的经络。”徐婉真轻轻颔首。 将她的双膝盘起,武正翔的手掌抵住她的后背穴道,凝神提气,将一道内力输入她的经脉之中,小心翼翼的探测起来。 徐婉真的经络他很熟悉,几个呼吸之间,便到了她的丹田之中。那簇小火苗仿佛也刚刚睡醒,看上去懒洋洋的,但看形状却长大不少。 武正翔的内力一到,小火苗便开心得手舞足蹈,贴在他的内力上,充满了儒慕之情。武正翔只需稍稍引导,小火苗便有了精神,分出一缕来,跟着武正翔的内力在徐婉真的经脉中转了一个周天,才重回丹田。 徐婉真感觉力气重新回到了四肢百骸之间,待武正翔收了功,她睁开一双美目,温婉的唤道:“翼之。”声音虽然有些弱,但好歹能发声了。 武正翔从背后搂住她,“婉真,我无数次梦到你醒来,想不到今日真的实现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徐婉真软软的倒在他的怀中,感受到他结实有力的身躯,和怦怦跳动的心,伸手抚着他的面颊:“不是做梦,翼之,你受苦了。” 温香软玉在怀,这是只属于两人的洞房花烛夜。 脉脉柔情在两人之间流转,武正翔再次吻向怀中的她。确认了她的身子无恙,这次的吻,多了几分急切和渴求。 掌下是凝脂般的肌肤,她的气息萦绕在武正翔的鼻端,情不自禁的,这个吻越来越深,越来越缠绵。 徐婉真只觉得刚刚回到身体中的力气,又再次流逝,身子绵软无力,与此之外,更多了一些酥麻之意,随着他的抚摸传回心底,让她忍不住弓起脚背,轻轻咬住嘴唇,抑制住即将溢出口的呻吟。 与她相反,武正翔的身躯却越来越灼热、越来越坚硬,他喘着粗气,整个人覆在她的娇躯之上,星眸中燃烧着熊熊火光,仿佛要将她彻底融化。 “婉真……”他低哑的嘶吼,一滴汗珠沿着他的面颊流下。只想不顾一切的要了她,却又顾忌着她刚刚醒来,身子柔弱。 刚想要翻身下去,徐婉真却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襟,眸中有着羞意,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武正翔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哄道:“乖,我去趟净房就来。” 这个时候去净房,徐婉真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想法?她强自压下羞意,低声道:“不要去,我可以的。”勇敢的与他对视:“这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我不想要留下遗憾。” 为了给他驱除“眼儿媚”,武正翔对她的身子已经无比熟悉。每次到了紧要关头,他都强行抑制住冲动,就是为了一个美好的洞房花烛夜。徐婉真明了他的想法,此时不想他再忍耐。 得到她的鼓励,武正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伸手拿过床头的一个匣子,取出一张洁白的丝绢铺在床上。 徐婉真心头明白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但看到这张丝绢,却陡然紧张起来。她在现代时,也没有亲身经历过,只知道第一次会很痛,整个身子往床里一缩。 武正翔低笑出声,方才她的勇气去了哪里? 猿臂轻舒,将她整个人捞了回来,禁锢到自己身下,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在她耳边低语:“不要紧张,我也是第一次。” 徐婉真诧异的睁开了眼睛,他都二十岁了,竟然还没近过女色?在这个朝代,可真不容易。一般男子及冠之后,家里就会安排通房,教他知晓人事,避免被外界诱惑。 看着她惊讶的美眸,武正翔没了在御书房时,被庆隆帝取笑的窘迫。反而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未曾轻易放纵,“我们都是第一次,不是很公平吗?” 徐婉真刚想说话,嘴唇却被他再次吻住。这是一场疾风骤雨般的狂吻,武正翔不再压抑自己,两手不老实的四处游走,在她身上燃起处处火苗。 被“眼儿媚”改造过的身子分外敏感,她的肌肤上起了阵阵颤栗,眼眸迷乱,身子不由自主的弓起,向他靠近。 罗衫凌乱,肌肤胜雪,两眼迷离的半闭着,她的长发无助的铺在床上,两手轻颤着抓住他的腰侧。 他的吻放过了她的樱唇,却含住了她格外敏感的耳珠,徐婉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从口中溢出破碎的呻吟:“翼之……我……” 武正翔的寝衣半敞,露出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一滴汗珠沿着他结实的胸肌滑过,没于小腹之间。此时的他,是那样的性感,惹得徐婉真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抚摸着他腹肌坚硬的纹理。 他本就绷得紧硬,哪里还经得起她这样的撩拨? 感受着她的湿润,“婉真,我要进来了。” 他一声低吼,宝剑及鞘,穿越了隔膜,两人的身躯同时一震。从未有过的陌生紧窒将他紧紧包裹,舒服得他喟叹出声。 徐婉真一声痛呼,瞬间从方才的迷醉中醒来,身子一紧,两手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柳眉轻蹙,眼眶中蓄了盈盈泪意,声音像小猫撒娇一样惹人怜爱:“痛……” 武正翔不敢再动,任由她抓住手臂,身子却越发紧绷,额角都显出了青筋。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瓣,柔声哄道:“乖,放松些,我会轻轻的。” 徐婉真绷紧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异物的入侵让她很不适应。过了片刻,武正翔控制想要猛烈冲刺的渴望,缓慢动了起来。 还是痛,但两人结合的地方,却又传来一点点酥麻之意,让撕裂般的痛楚也没这么难以忍受。 徐婉真咬着唇忍着痛,武正翔的汗珠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大掌握住她胸前的丰盈,抚摸轻捏着顶端的嫣红,她的身子又逐渐变得绵软。两腿情不自禁的抬起,呼吸急促,媚眼如丝。 男人的第一次,通常都坚持不了多久,哪怕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正翔,也不能逆天行事。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他浑身一震,保存了二十年的精华一泄而出。倒在她的身上,武正翔喃喃自语:“今日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第五百六十五章 生日快乐 夏季刚过,初秋的夜里虽然凉爽,但一番运动过后,徐婉真的身子出了一层薄汗,面色潮红,身软如泥。武正翔的汗则更多,浸湿了身下的被单。 身上有些粘腻,但两人一时半刻却不想动弹。将她揽入怀中,轻吻她的发顶:“婉真,我们成了结发夫妻,这一生都会在一起。不,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依偎在他的怀中,耳边传来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声,徐婉真柔柔一笑,轻轻颔首。她知道神秘青年的存在,窥到了世界露出来的半点真容,这一生能和他携手已是万幸,应倍加珍惜。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武正翔抚着她的头发轻问。 “我们成亲的日子呀。”这还用问么,徐婉真纳闷。 “还是你十七岁的生日,”武正翔支起胳膊看着她,“生日快乐,我的婉真。” 原来还是自己的生日,徐婉真惊喜的笑道:“睡了两年就十七岁了,我怎么没觉出来有什么不同。” “当然察觉不了,因为你本来就没什么变化,只除了这头发长了。”武正翔坐了起来:“生日就要吃一碗长寿面,我去叫她们抬热水进来,收拾了好吃面。” 徐婉真又羞又窘,她肌肤上有好几处红印,让她怎么见人?忙道:“把帐子放下来,别让她们看见了。” “你自己的丫鬟,还害什么羞?”武正翔取笑她,但手上却放下了赤金帐勾,细心遮好。 门外值夜的,是采丝带着青萝。 徐婉真昏迷着,两人本没有以为什么事可做,听到房里传出的动静,两人脸红心跳不敢对视。 半晌后,青萝才试探着问:“难道是小姐醒了?” 采丝紧紧的捂住嘴,激动的掉下泪来。她在心头早就有了这个猜测,肯定是的,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动静传出来,房里可就只有小姐和姑爷两人。 定了定神,她点点头道:“该改口了,不是小姐,是二少夫人。” 青萝双手合十,连连在心中感谢菩萨,谢天谢地,小姐总算是醒过来了。“我去把小丫头叫起来准备热水,再告诉郑嬷嬷她们这个好消息。” “去吧,我在这里候着。” 片刻之后,武正翔披了外衣出来,吩咐:“抬热水进去,再下一晚长寿面来。” 采丝领了吩咐,等青萝带着两个抬热水的婆子回来,自己就去了厨房,捅开灶火,将水烧开准备下面。 待浴桶里都注满了水,武正翔将徐婉真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知道她不喜欢被人看见,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头。 靠在他的肩头,徐婉真露出两个眼睛来,看见青萝顿感亲切,两眼弯弯一笑。 青萝也满面笑意,屈身施礼,待两人走开,她便收拾起凌乱的床铺来。将染了血迹的元帕收回匣子里,撤下汗湿的床单、枕头,换上了一套全新的寝具,仍然是鸳鸯戏水的喜庆图案。 她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从一旁的黄花梨立柜中拿出来准备好的两套寝衣,整齐的放在床上,便掩了门悄然退下。 武正翔将她放入浴桶,用一根玉簪将她长长的秀发挽起,拿起素罗轻柔的为她洗去身上的汗迹污渍。两人裸呈相对,徐婉真羞得满脸通红,忙要接过他手中的素罗:“我自己来。” 武正翔哪里肯,一寸一寸的为她清洗擦拭:“伺候娘子,乃是为夫的荣幸。” 徐婉真只好闭上眼睛,任由他施为。 二十岁的武正翔,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又刚刚开了荤尝到甜头。原是怜惜她身子无力才帮她擦洗,洗着洗着就变了味道,将她压在身下激吻起来。 总算他还记得,她才初经人事,还经不起他大力鞭挞,痛吻之后将她放开,捞过挂在一旁的干爽巾子,将她擦干了,仍用被子包好走回房间。 徐婉真捏着粉拳,轻轻捶着他的胸口:“快放开我。”她又不是没有腿,干嘛老是被他抱来抱去。 床铺已经焕然一新,武正翔拿了寝衣穿上,转头一看,她也手忙脚乱的将寝衣穿好,没有再给他轻薄的机会。 采丝轻轻的叩响了房门,“二少爷,面好了!” 郑嬷嬷听到徐婉真醒来的消息,高兴的不能自己。亲自赶往厨房,和了面,拉出一根连绵不断的面条来。三沸之后捞出来,用熬得浓浓的鸡汤做底,浇入葱油、加上几片香卤肉,再放上几根青翠的蔬菜,洒上葱花,一晚简单却令人垂涎欲滴的长寿面,就做出来了。 闻着面前的香味,徐婉真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咕噜一声,让她俏脸微红。 这两年来,为了她能吞咽下去,都是粥、汤等流质食物。她的意识虽然在沉睡,但身体却已经饿了两年,被这样的香味一刺激,立即有了最本能反应。 拿起筷子,她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片刻功夫,便消灭的一干二净。 武正翔递上擦嘴的素罗,好笑道:“慢点吃,又没有人跟你抢。” 一碗面下肚,好像全身的活力重新回来了,徐婉真俏皮一笑,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不知为何,实在是太饿了。真好吃,你要不要来一碗?” 武正翔摇头:“我在酒席上吃了不少,不觉得饿。困了么,要不要先休息了。” “才不要,”徐婉真撒娇道:“我都睡了两年,这才醒来多久,不睡不睡。” 采丝进来收了碗,屈膝行礼:“采丝见过二少夫人。”想起这两年来,大家的担心受怕,采丝眼眶微红。 徐婉真笑道:“快起来。你们都来了吗?” 采丝点点头:“郑嬷嬷、桑梓、青麦、青萝、我,都陪嫁过来了,还有四家陪房、十二名女卫。二少爷说了,院子里让郑嬷嬷来管事,人手都分派下去了。她们眼下都醒了,牵挂着二少夫人,您要不要见见?” 徐婉真略想了想,道:“让郑嬷嬷、桑梓、青麦、青萝进来,其余的人都先回房歇息,明日一早再见。” 采丝告退下去,不一会门外响起了轻巧的脚步声,桑梓当先扑了进来,一下跪倒在徐婉真脚下:“小姐,总算盼到您醒来的这一天!” 第五百六十六章 认亲 566 桑梓自幼卖身进了徐家,伴着徐婉真一起长大,两人的情分不比旁人。这两年多来,在郑嬷嬷的管束下,人人都努力的忙碌着,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情,而不去想她何时能醒。桑梓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常常一个人捂住被子中痛哭。 此时她真情流露,面上笑着,激动的眼泪却忍不住肆意流淌着。 徐婉真忙将她拉起来,拿了手帕给她擦脸,笑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成这样。”桑梓接过手帕胡乱抹了几下,站起来退到一侧。 温沐兰静静站在最后面,只有从她的眼中,才能看出她此刻的激动心情。青麦、青萝站在一侧,看到徐婉真醒来,两人无比高兴。 郑嬷嬷上前一步,眼眶中闪着激动的泪光,她缓缓施礼:“少夫人,能看见您醒来,老身比什么都高兴。” 徐婉真笑着点头:“这段时间,辛苦嬷嬷了。” “老身看了,二公子这院子很大,没起名字也疏于管理,只有三名武家的下人。老身将您的陪房暂时安置了下去,明儿再仔细看看,还缺什么人手,都要采买回来。” “这些不急,等天亮了再说。” “太后娘娘还指了两名宫女来伺候少夫人,夫人是现在见,还是明天?” “明天吧,眼下我们先说说话。青萝,你来说说,这两年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的面上都洋溢着笑容,围在徐婉真的身边说起话来。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徐婉真最担心的,就是她在不同的时间线里,都看见太子杀死武胜的场景。 不知道她的到来,究竟能改变多少,武胜还会不会被太子杀死。这些都是未知,但她要竭力避免。看武正翔尚未性情大变,徐婉真便心头有数,这件事应该还没有发生。 瞧着她们其乐融融的温暖场景,武正翔微微一笑,迈步出了房门跃上屋顶调息,将新房里的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她们。 青萝拣了重要的事情说给徐婉真听,昭阳公主和亲契丹、淳和公主下嫁苏良智、高芒和吐蕃狠狠的战了一场,高芒大获全胜。 桑梓在一旁补充,韩羿到了军中,在和吐蕃的战斗中立下了战功,现在已经是果毅都尉。 另外还有几门接二连三的喜事,涂曼芬嫁到了安平侯府、涂曼珍成为了平国公世子妃,石静芙也嫁了,徐文敏娶了朱氏,现在徐家是朱氏在主持中馈。父亲纳了一名妾室来伺候他的起居,她叫宋姨娘。 讲完了喜事,桑梓又眉飞色舞的将徐家如今的生意一一道来。徐婉真心底惊诧,随即开心起来,原来阿哥已经将徐家发展的这样好了!这样,祖母就不会再有心结。 “除服之前,老夫人做主,老爷和大少爷一起,将苏州的祖坟都迁了过来,往后小姐要去祭拜大夫人就方便了。”桑梓还沿用着旧时称呼,还没能改口过来。 采丝从旁轻轻提醒,她才吐了下舌头,“少夫人。” 略微了解一些情况,徐婉真道:“你们都下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郑嬷嬷带着众人退下,徐婉真默默坐了一会。这两年来发生了不少事,她需要再消化一会。不过,没有发生她担心的事,家人都很健康,这真是个好消息。 武正翔不知何时进了房,见她发呆,将她抱到床上,吻了吻她的额头:“快睡吧,明天再想。” 徐婉真温顺的点点头,听着她的心跳,只片刻功夫便进入了梦乡。 看着她的睡颜,武正翔却睡不着了,生怕她又一睡不醒。直到倦意上涌,才勉强睡着。 …… 翌日清晨,武烈、陈氏夫妇,武胜、卢氏夫妇和他们膝下的武超,吴成和、武娇夫妇都聚在正院中,等着认亲。昨夜徐婉真醒来的消息他们并不知晓,但这个仪式却必不可少。 卢氏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镯子,心中想道:“想必又是他抱着进来吧,昨儿那么多人他都这么干了,今日还会例外么?” 武家原先并不是什么望族,老忠国公跟着先帝爷起兵的时候,只不过是一名百夫长。他力气很大,打仗勇猛,很快便成为先帝爷的左膀右臂,随着他征战天下。 自先帝爷登基,建立了高芒王朝之后,武家才随之在京中落户。除了他们这一支,其余的族人都还在晋阳。老忠国公被封了国公后,才回去将战乱中失散的族人收拢回来,捐了族田,修了族学、建了祠堂,现在才慢慢发展成为晋阳的大族。 老忠国公在征战时伤了根本,膝下武烈一根独苗,子嗣不旺,今天认亲的人并不多,几人各自喝茶,想着心事。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武正翔当先大步走着,迈入厅中,面上是压抑不住的笑意。随后一阵环佩叮当声,一名女子出现在他的身后,站在他的身侧。 她长长的黑发挽在脑后,梳了一个端庄的百合髻,髻前饰以玳瑁象牙梳,旁边插了一支碧玺石坠流苏簪。小巧玲珑的耳垂上,是同一套碧玺石头面里的流苏耳坠。左手戴着白玉镯,压着大红茜纱裙角的是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环。 她唇边噙着一抹笑意,不似昨日那样艳丽,看起来端庄又十足美丽,整个人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高贵,将她与这凡尘隔绝开来。 陈氏本来漫不经心喝茶的手,陡然一顿,睁大了两眼,右手抬起指着徐婉真,手指微微颤抖,就像见到了鬼。 徐婉真!到底发生什么事,这才过了一夜,她就醒了?难不成,以前的昏迷,她都是装的? 陈氏心头呐喊着,面容逐渐扭曲。 但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徐婉真缓步向前,走动之间裙裾丝毫不动,在大婚第二日能做到这样端庄的礼仪,在场的人都高看了她一眼。 在她身后跟着几名丫鬟,桑梓端着的托盘中摆着要送出的礼物,采丝端着茶水托盘,最后面是青麦。 拿过托盘上的一双宝相花纹云头皂底靴,徐婉真跪在红色锦垫之上,将礼物放在手中,双手高举过头顶:“父亲。” 第五百六十七章 刻意为难 武烈看着她,满脸都是笑意,这个媳妇不错啊,还以为就那样不醒了。现在多好,说明她跟自家还是很有缘分的,昨日才刚嫁进来,今儿就能来敬茶了。 此时,他是越看越满意,伸手接过靴子,赞了几句放在手边,又接过她奉上来的茶一口喝了。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封红,放到徐婉真手中。 “结为夫妻不容易,往后,你们要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徐婉真恭敬的听了训诫,站起来走到陈氏面前跪下,道:“母亲。”这次她呈上的是一双锦缎雀珠绣芙蓉鞋,粉白色的芙蓉花绣在孔雀绿的缎面上,栩栩如生特别出彩。 但陈氏阴着脸,并不伸手接过,晾了她好一会才道:“这是你亲手绣的?” 此语一出,众人无不明了,陈氏就是刻意找茬为难徐婉真。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昏迷了两年有余,昨天嫁进来时还未清醒,怎么可能是她亲手所绣? 在敬茶时向男方长辈献上礼物,是新媳妇的心意,表示她正式融入到这个家庭中,绣工做的如何其实并不重要。有些不擅长女红的女子,通常是由绣娘或者身边的丫鬟来准备,她只是稍微绣上几针以表心意。拿了尺寸,去外面的绣坊里订做的,也大有人在。 吴成和拿眼看了一眼武娇,陈氏这样当众为难,未免显得心胸太小了些。 武娇也心头着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专门挑出来问没有任何意义。确实不是她绣的,那有如何呢? 徐婉真保持着双手举过头顶的姿势,两臂一动不动,恭敬答道:“回母亲的话,是媳妇身边的丫鬟青麦所绣。” 陈氏冷冷道:“都说你绣工不错,看来我是无福享受你的孝心。”在庆隆帝的带动下,民间对孝道尤其推崇。这话说得,诛心。 见陈氏为难徐婉真,武正翔上前一步,武胜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止步。这是徐婉真自己要面临的考验,他如果出手帮忙,后院中徐婉真就再难立起来。 被她这样对待,徐婉真的语气仍不疾不徐,听不出半点恼意:“是婉真的错,我会亲手为母亲做一双鞋。” 陈氏淡淡道:“我可不敢收你做的鞋。我看这双就做的不错,你把这个做鞋的丫鬟给我,就算你尽到孝心了。” 徐婉真心头薄怒,原来陈氏挑刺,是想要借此发难,仗着辈分不管不顾的,定要让她难看。她怎么可能将青麦交给她,且不谈护不住自己的主子无人效忠,光看这几年的情分,她也不可能将青麦让出。 她此时说什么都不对,不答应是为不孝,答应她更不可能。 对陈氏,徐婉真没有半点尊敬之意,就看她对武正翔做出的这些事情,就不值得人尊敬。这个女人和武正翔之间,早已视若仇冦,没有一丝和解的可能,徐婉真也不想讨好于她。 于是,她干脆不再说话,只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陈氏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她竟然对自己的话置之不理? 站在后面的武正翔再不理会武胜的暗示,大步走上前,劈手夺过徐婉真手中的缎鞋,放在陈氏面前:“请母亲笑纳。” 徐婉真接着呈上茶水,被武正翔冷冷盯着的陈氏,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再不敢为难,接过来喝了,训示:“既然嫁入我武家,就是我武家妇。妇德、妇容、妇言、妇功,汝定要时刻谨记。” 吴成和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滑稽,她陈氏逼死妾室苛待庶子的名声,传得满京城都是。她有什么脸面,去训诫徐婉真? 他作为吴尚书的嫡长子,非常清楚徐婉真在两年前的那场时疫中,起到了如何至关重要的作用。在他心底,是愿意亲近徐家的,陈氏竟然跟她谈妇功? 陈氏赏出来的封红轻飘飘的,连敷衍了事的首饰都没有一个,昭示着她对徐婉真的不满。 徐婉真并不在意,站起身走到武胜身前施礼:“见过大哥。”双手奉上一双蓝缎白底滚云纹皂底鞋。武胜乐呵呵的收下,给了一个红玛瑙雕成的石榴摆件作为回礼,寓意着多子多福。 徐婉真真心诚意的道了谢,来到卢氏身前:“见过长嫂。”呈上一双浅蓝刻金花鞋。 卢氏笑着收了,温言勉励了几句,回了一把鎏金嵌南珠发梳。 送给武娇的是一双金丝边四色海棠绣鞋、吴成和是一双正蓝色绣金线皂底鞋,两人也分别给了回礼。 最后轮到武超上前见过徐婉真。他生得白白净净,腿脚却极有力量,来到徐婉真面前,规规矩矩的施了礼,脆声道:“武超见过二婶。” 武超两手呈上一盏他自己动手扎的风灯,还画了一个憨头憨脑的小老虎在上面,极为可爱。 因着在现代的幼弟的缘故,徐婉真最喜欢这般大小的男童,温和的笑着蹲下身,接过他手里的风灯,送了他一个金镶玉项圈作为回礼。 她昨夜才苏醒过来,刚受了破瓜之痛,今日起得又早,撑到现在已经殊为不易。还好祖祠在晋阳,不需要现在祭拜。 礼成之后,武正翔上前一步,“父亲、母亲,我们先告退了。” 这一屋子的人,他只在意武胜。其余人等,他统统无视,并不放在眼里。只是囿于那斩不断的血脉,和受礼仪道德约束罢了。 武烈笑道:“这小子还挺疼媳妇,去吧。” 陈氏冷冷道:“这新婚的头一个月,就不必前来请安了。”言下之意,一个月后,就要开始晨昏定省。 武正翔刚想发作,徐婉真看了他一眼,屈膝施礼:“儿媳知道了,儿媳告退。” 既然嫁入婆家,就要伺候婆婆,哪个媳妇不是这样过来的?她徐婉真要是不这么做,拿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何况,今日才是成亲第二日,徐婉真不想让陈氏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破坏了两人的好心情。 出了正院,武正翔等徐婉真走上来,伸手扶住她:“你身子才好,不用理会她。今日我还是请小舅舅来一趟,为你诊个脉才放心。” 第五百六十八章 听娘子的话 “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徐婉真看着他一笑。 在她心里,将认识的人分作两类。一类是爱她的关心她的,也是她爱着关心着的亲朋,比如徐文宇、涂芳颜。对他们,徐婉真会竭尽全力付出,为他们筹谋。 另一类,是对她不怀好意的人们,比如陈氏、汪妙言。她不会为了她们费神,更不值得伤心。不在意,便不会受伤。 回到了院子里,抬头看着院门上光秃秃的,连个牌匾也没有。“翼之,我们为院子取个名字可好?” 武正翔笑道:“好,这毕竟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我一个人就无所谓,你来了便不能这样随便。” “往后我们可是一体,就算我不在,你一个人时也不能无所谓。” 武正翔低声笑了:“好,都听娘子的。” 跟在他们身后的桑梓、采丝相视而笑,小姐可算是苦尽甘来,姑爷对她是言听计从。 “古人说,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就叫‘致远居’如何?”徐婉真思索片刻,徐徐道来。 她所期盼的,是平淡幸福的生活,不想去争。卢氏心心念念的这忠国公府里的地位,她从未想过要取武胜这一房而代之。相反,她要时刻注意着朝堂的动静,警惕武胜遭太子毒手。 武正翔默念了两遍,道:“好,这个名字好。” 徐婉真嫣然一笑,“是否我取的,你都说好呢?” 武正翔挺直胸膛道:“那是自然,听娘子的话,天经地义。” 骁骑卫这两年办了几件贪腐大案,手段残酷作风凌厉,办起案来铁面无私,谁的人情都不认,狠狠地震慑了心有不轨的朝臣们。武正翔的名字,在他们心中与魔头无异。 可是,此刻走在徐婉真身边的武正翔,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神情更是温柔似水,外人见到绝不会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 回到院中的第一件事,徐婉真安排青萝回徐家一趟,将她醒来的好消息告诉徐老夫人,让他们放心,同时请苏良智来一趟。又差青麦去宫里递牌子回禀肖太后她醒来的消息,在她回门之后进宫谢恩。 “翼之,我要处理一些家事,你是在外院还是在房里等我?” 因着新婚,庆隆帝给武正翔放了半个月的假。难得的休沐时间,武正翔只想好好守着徐婉真,半步也不离开。 “你不用管我,今日我们就在家歇着,明儿带你出去好好散散,躺了两年,你该闷坏了吧?”武正翔宠溺的看着她道。 徐婉真也想出去看看,这两年的时光,外面发生的变化。尤其是听青萝描述了徐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她真想去亲眼看看,百草味是她的主意,可还一次都没有去过。 院子很大,武正翔去了书房看书。 要见的下人并不多,但各有来历。徐婉真便不打算都叫过来,而是分批谈话。先让郑嬷嬷将“致远居”里原有的下人叫了过来,打量着眼前这三人,心中暗暗称奇。 大户人家里,因为嫡妻嫉恨,而闹到如今这个地步的,除了忠国公府也是绝无二例。陈氏是彻底不要脸面,这么大个院子,竟然就得三个下人。 小草垂着手,好奇的用余光瞥着上方的二少夫人,心中暗暗想,听说二少夫人嫁进来还是昏迷的,没想到今日就醒了。 另外两个婆子身着粗布衣服,两手都是皲裂的口子,规规矩矩的站着,垂着头不敢乱动。对她们这样最底层的粗使下人来说,新夫人好不好,直接关系着她们的命运。她们两人被派到这个院子中,本就是不得志的。 温言问了她们几句,徐婉真道:“小草的份例,定为二等丫鬟,先跟着郑嬷嬷学些规矩,再跟青麦、青萝一道在我房里伺候。” 对这院里唯一的小丫鬟,徐婉真给足了脸面,一来就定为二等,是为了收拢人心。 果然,小草喜不自胜,另外两个婆子面上的神色也不似刚才那样紧张。她们最担心的,便是新夫人顾忌着她们是武家的人,不留她们。 “你们就在院子里,还是做洒扫的活计,具体的由郑嬷嬷分派。做得好,自然都有赏赐。” 三人谢了恩下去,接着来的是白瑶、白珊两名肖太后赐下的宫女。 白珊是个瓜子脸、五官精致的高挑宫女,在行走之间别有风情。就那样袅袅婷婷的站在那里,也能吸引人的目光。徐婉真见到她时,不由暗忖,肖太后让这样的女子来伺候自己,不知是个什么用意? 白瑶则稳重的多,身材玲珑有致、一双大眼特别出众,长相讨喜,自带三分笑意。 从宫中出来的人,两人的规矩自然是好的,垂手站在那里,身子微屈目不斜视。 徐婉真手中端着热茶,默默思忖,肖太后让她们来的用意,首先肯定是防着陈氏。陈氏无论如何看不惯武正翔和自己,也只能暗中使些手段,有她们在,就能让陈氏有所顾忌。 肖太后遣来的人,拿着的还是宫中的月俸,在自己身边的地位自然不能低了。“你们往后就在我房中伺候,和采丝、桑梓一道,是我房中的一等丫鬟。” 两人齐齐应下谢恩,不愧是宫中出来的人,面上的神情控制的很好,心头高兴也没有露出喜色。 她们退下后,徐婉真让郑嬷嬷将她的嫁妆册子拿来,她要看看陪嫁具体有哪些,才好安排这四家陪房的去处。 等真正看到自己的嫁妆时,徐婉真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十二座宅子、十二处田产,另外古玩珍宝不计其数。 怎么会有这么多?不会将徐家都搬空了吧。 郑嬷嬷看出她的疑惑,道:“二少夫人不必担心,如今徐家今非昔比,老夫人说了,您是徐家第一个出嫁的嫡长女,又是嫁入国公府,多一些陪嫁算不得什么。”接着笑了笑:“后来大少爷又在嫁妆单子里添了好些,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那大嫂?”徐婉真担心朱氏会有意见,毕竟这些陪嫁原都是徐家的产业,她多一分,属于徐家的就少一分。 第五百六十九章 清点嫁妆 “大少夫人只爱看书,对这些黄白之物不甚在意。”郑嬷嬷回话。 徐婉真翻了一遍册子,仔细看了地契。 这十二处田产庄子大半都在京郊,其中有一座温泉庄子,在东郊的深山之中,距离安国公府的别院不远,是闲暇时度假的好去处。另有三座也在东郊,都连在一起,想必徐老夫人觉得这样便于打理。有三座稍微远一些,也都在京畿地带。 苏芷晴留下的嫁妆,苏州的那两座庄子也都在里面,又在紧挨着的那两座旁边买了四座,凑齐了十二之数。 十二座宅子,以铺子为主。有在京中的两间铺子、一座三进宅院、离京城不远的郑州、宋州、晋州的州城里各有两间,另在扬州、苏州、楚州各有一座宅子。 这些宅子、庄子位置上佳,徐婉真在心中粗粗一算,光这些加起来,起码就价值四万两银子,在现代时,她也称得上是见过世面的人,此时也在心头暗地咋舌。 郑嬷嬷道:“因嫁过来时,二少夫人还未醒来,这些庄子、宅子、铺子就都还是大少爷代管着,您醒了便会交给您。” “这个不急,我得理理。”徐婉真抿了抿唇,开什么玩笑,这么多的产业她哪里理得清楚? 她自家知道自家事,让她出出主意还可以,毕竟有前世的见识摆在那里。要实打实的经营这么多生意,她当真不是那块料。 她又不是什么商业奇才,在加上前世一起的三十多年人生里,连算盘都没摸过的人,还是因着在娘家时掌家,才学会了看账册。何况这里面的铺子,除了京里的,其他都是徐家名下正在经营的,有一套经营模式,她贸然插手自会坏事。 想了想,她打定了主意,等回门的时候跟大哥好好说说,这些产业都还交给他管着。 又拿起一份契约,这个是百草味的股份。 郑嬷嬷道:“大少爷说了,趁着这两年势头好,百草味开了好几家分店。前两年便没有分红,赚到的银子又投了进去。这是苏家舅爷和宁先生都同意的。” 徐婉真点点头,钱生钱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再往下看,就是各式各样的家具、药材、珠宝首饰、衣料等等,直看得她眼花缭乱。 “小姐陪嫁来的家具,大多都摆在几间房里了。”郑嬷嬷面色有些古怪,道:“这么大的院子,就正房里有张床和桌椅,其他都空荡荡的。老身正要请示,这下人所住房间的家具都需要添置。小姐陪嫁来的家具太好,她们用不着。” “原来的两个婆子和小草,也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张破床,就这么将就着对付。老身想着,既然如今二少夫人来了,就不能跟以前一样,这院子要好好收拾出来。” 徐婉真心头明白这是陈氏在作怪,不用去理会她。其实院子里没什么人是最好不过,省的陈氏安插了眼线来,她处理起来还有些棘手。 点头道:“你带着人将这些房间都清点收拾出来,需要添置哪些家具,都理成一个册子,我会去找长嫂。”不是她不想动用嫁妆,但忠国公府毕竟是卢氏在当家,越过她去自行采买,就恐她多想。 对陈氏,徐婉真明白,就算她怎么讨好也不会使陈氏喜欢自己。但卢氏,在这个府里,能少一个敌人便是一个敌人吧。 “另外那些嫁妆都还在箱笼里,昨儿抬进来时,老身让他们放在了几间空置的偏房中,还没打开。” 徐婉真听了,道:“眼下就要用午饭了,等午休起来我去转转院子,好生归置一番。等看完院子,我再见这几家陪房。” 听起来,这个院子是千头万绪,百废待兴。不过这也是好事,一片空白总比推倒重建要省事的多。 郑嬷嬷退了下去,徐婉真静静坐在窗下,心底一点一滴的浮上喜悦来。这里,就是以后和他的家了。自己会亲手将这个院子,布置得温馨舒适,让他在回家时能彻底放松下来。 武正翔走进来,看见她在窗下发呆,嘴角含笑,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将她的侧颜镀上了一道金色光华。 岁月静好,莫外如是。 他轻手轻脚的走在她的身后,将她揽入怀中,深深的吸了一口她身上的冷冽幽香,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婉真,我一直想问你,熏的什么香味,这般好闻。” 徐婉真猛然落入他的怀中,被他吓了一跳,嗔道:“你是猫儿么,走路连声音都没有的。”接着摇头:“是郑嬷嬷调配的药浴,我也不知道有些什么药材。” 门外响起几声轻叩:“二公子、二少夫人,用午饭了。” 两人正要起身,又响起青萝的声音:“二公子、二少夫人,苏家舅爷来了。” 只见门帘一把被人掀开,苏良智大步迈了进来,见到徐婉真好好的坐在窗下,神情激动的走上前,问道:“婉真你何时醒的?有没有什么不适?” 两年多未曾见到苏良智,他看上去比以前沉稳了许多,但眉宇间仍是那样神采飞扬。 徐婉真微笑着看着他,这是她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亲人,情不自禁流下两行眼泪。 把武正翔唬了一跳:“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 徐婉真笑着摇头,擦去眼泪:“没有,我只是见着小舅舅,觉得太高兴了。” “傻真儿。”苏良智见她如此,心知昏迷了两年,但没有对她的身子造成大碍,也笑了起来。 正要替她诊脉,门外响起一片见礼的声音:“见过公主。” “都起来。” 门帘再次掀开,淳和公主走了进来,瞪了苏良智一眼:“走那么急,害得我一阵好追。”她走得有些喘,额头上亮晶晶的有了汗迹。 苏良智挠挠头,“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心里牵挂着真儿。都说了让你不要跟来,大后天真儿便回门了,那时再见也不迟。” 得知徐婉真醒来,徐家整个都沸腾了,个个都想来探望她。还是徐老夫人做主,这才嫁过去第二天,娘家人要都去了算什么事?急也不急在这两天,还有两日就是她回门的日子。 第五百七十章 淳和公主 是以,才让苏良智以大夫的身份前来,徐婉真刚刚苏醒,诊脉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会让武家产生什么想法。 但淳和公主得知了,便一定要跟着来见她。 她在宫中时,就听付贤妃说过徐婉真不少的事情,心头实在是好奇,一个民间的商户女子,能有如此大的胸怀和胆量。又听到有些人说,徐婉真为人冷淡,不喜交际,她就更好奇了,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此刻,徐婉真就坐在阳光底下,笑容亲切气质温暖,并不像别人所说的那样。见她进来,起身施礼:“臣妇见过淳和公主。” 淳和公主摆摆手,笑道:“真儿快别这样,怪生分的。我们在一家人,不要管其他的身份。论起来,我只比你大一岁而已,我叫你真儿,你就叫我小舅母便是。” 徐婉真从善如流,“真儿见过小舅母。” 采丝上了茶上来,淳和公主道:“你们不知道,他听见真儿醒了,高兴得手舞足蹈,连药箱都没带就要来这里。还好我提醒了他。” 苏良智面色赫然:“我答应了阿娘,要好好看顾真儿,这两年想尽了法子也没能让她醒来。好不容易听到她醒了,怎么会不激动?” 两人的言谈之间轻松随意,看得出来他们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徐婉真看着两人,心头感慨,当日肖太后不过是一个念头,却成全了一对佳偶。等自己醒来,两人都成亲了。 淳和公主妆容清淡,首饰也只戴了一只镂空莲纹羊脂白玉镯、插了一支蝙蝠形水绿翠玉钗和一对瓒金丝白玉耳坠。衣裙是上好的织金锦,却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淡淡的绣了一朵白莲摇曳生姿。 虽然首饰件件都是名贵之物,但也不是什么难得的宝物。这通身的装扮,说是京里某位大户人家夫人,别人一定相信。说是公主,却会让人诧异。 她言谈亲切,没有丝毫的公主架子,和苏良智之间的互动也轻松惬意。 徐婉真微微一笑,这是名大智若愚的女子。她收敛了贵气,在衣饰上也去配合苏良智的身份,知道怎样藏拙,更知道怎样才能收获幸福,经营家庭。心头不禁对教养出这样通透女儿的付贤妃,多了几分好奇。 苏良智拿出脉枕,为徐婉真诊了脉,武正翔一脸紧张的在旁边看着。在昨夜他虽然探查了徐婉真的经脉,但他毕竟不是大夫。 半晌之后,苏良智放开手,疑惑道:“从脉象来看,真儿的身子没有半点问题,比昏迷之前还要好上一些。” 徐婉真心头有数,估计是原主残余的灵魂彻底融入的缘故,她如今想起穿越前的事情,就跟她自己的记忆一样,不似以为那般朦朦胧胧。 她展颜一笑:“哪里用管是什么原因呢,没问题就行。” 苏良智点点头,他见过不少奇怪的病症,徐婉真这个也不过是其中之一,不足为奇。 收起脉案,他冲着武正翔道:“外甥女婿,我们到外面说说话。”武正翔点头,和他一道出去。 屋中剩下淳和公主和徐婉真两人,淳和公主站起来换了个地方,坐的离徐婉真更近了些。她低声道:“真儿,你要小心忠国公夫人,有什么不妥,赶紧遣人来公主府找我。” 她长在宫中,付贤妃将她保护的很好,陈氏的事情实在有些不堪,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但是,方才她随着苏良智到来时,按规矩要先去见过长辈。陈氏一脸不愉,让她觉得这绝非是刚娶了儿媳妇的表现,再联系到武正翔的庶子身份,冰雪聪明的她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第一次见面,她就如此推心置腹,使徐婉真心头感动,“小舅母放心,真儿一定多加注意。” 苏良智和武正翔来到院中,苏良智沉吟片刻,这个话他必须得说,但又觉着有些不好出口。 “小舅舅有什么嘱咐,请尽管说。”武正翔看了他的神色,主动道。 苏良智斟酌了一下言辞,道:“真儿刚刚满十七,但这两年的昏睡让她的成长停滞。你们在房事上,要多加克制,生育孩儿更是万万不可,恐有性命之忧。” 武正翔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不知小舅舅有没有什么好的方子,能让真儿暂时不孕?” “这种方子是宫里的最好,事后服一碗汤药便是,不会伤身。回头我去赵院使那里走一趟,讨一张回来。” 武正翔拱手施礼:“翼之谢过小舅舅。” 两人谈完话,守在一旁的采丝上前施礼:“二少夫人请苏三爷到前厅,一同用午饭。” 武正翔笑道:“你们来的刚好,我们正要用饭,一起吃。” 今日才是徐婉真嫁过来的第二天,她还没来得及过问厨房的事情。不过在郑嬷嬷的主事下,端上来的菜肴虽然看着简单,却鲜美可口。见苏良智夫妇来到,又临时加了一道云片鸽蛋和金钱香菇。 四人一同用了午饭,苏良智便带着淳和公主告辞了。徐家的人,还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他回去后讲讲徐婉真的情况。 回到房里,徐婉真觉得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靠在大红色绣并蒂莲大迎枕上,让采丝给她卸了钗环,懒懒的不想动脑筋想事。 武正翔从净房出来,便见到她这样慵懒的风情,昨夜刚尝到甜头,不由心潮澎湃起来。转眼又记起苏良智的告诫,忙告诉自己,为了她的身子着想,不可操之过急。 拿去她身后的大迎枕,将她身子放平,他柔声道:“忙了一上午,你也累坏了,快好好歇歇。” 徐婉真拉了拉他的袖子,口中嘟囔着:“你也躺下。”待他躺好,她在他胸口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她柔软的娇躯贴着,使武正翔心浮气躁。原以为自己难以睡着,不想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不一会功夫便进去了梦乡。 午后的致远居,除了守门的婆子、轮值的女卫,就都在屋内午休。微风轻拂过树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一派安宁祥和。 第五百七十一章 午休 与致远居的安静相反的是,争春院中已经连着有两个丫鬟受罚。卢氏主持中馈,一向公平得体,很少有这样无缘无故发火的时候。 只有她的陪嫁丫鬟雪竹知道,世子妃是在生闷气,而这场闷气还得不到武胜的支持。 昨日夜里,为了武正翔成亲,武胜好不容易能多回来一天,临睡前两人却发生了口角。 “夫君,我嫁过来时才六十四抬嫁妆,你看弟妹陪了一百二十八抬过来,太后娘娘还给她长脸。你说,让我在府里的脸面往哪里搁?”卢氏满肚子委屈。 武胜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嫁妆而已,跟脸面有什么关系?”他不能理解后宅中的这些弯弯绕绕。 卢氏道:“我是当家主母,凡事都有是尊长吧,徐家这么做,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把你这个世子放在眼里,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武胜宽慰她:“弟妹如今昏迷着,徐家多陪些嫁妆,也只是心疼女儿,你不要胡思乱想。” “怎么是我胡思乱想?”卢氏重重的将梳子放在妆台上:“现在满京城里,谁不知道徐家有钱?但有钱也要知道该怎么花吧,就这样越过了我去,恐怕别人正笑话咱们,和一介商贾做亲家。” 听她这么说,武胜也来了气:“什么叫一介商贾?徐婉真是太后看重的人。有太后娘娘在,她的嫁妆多一些怎么就碍着你了?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卢氏语塞,只觉得两人实在是谈不拢。他一心爱护那个庶弟也就算了,眼下竟然连弟妹也要一并护着。两人一夜无言,武胜等认完亲便回了北衙,只剩卢氏心气未消。 雪竹知道她的心事,一上午小心伺候着,好不容易她不想那件事了,却又听到苏良智和淳和公主来府上看完徐婉真。 只气得卢氏摔了一个粉彩茶杯,那进来收拾碎片的小丫头动作慢了一点,就被她罚到廊下跪着。雪竹另外给她沏了一杯茶,卢氏说水温太烫,罚了她一个月的月例。 连雪竹都被罚了,众人越发小心翼翼。卢氏满腹憋屈,却找不到何人述说,想了想道:“下个贴子去安平侯府,我请他们家三夫人来府里赏花。” 安平侯府的三夫人,就是涂曼芬。她和卢氏在闺中时是手帕交,对彼此惺惺相惜。只是卢氏先她两年出嫁,又是嫁的国公府,往来不便交情才慢慢淡了。 后来涂曼芬嫁给了程景皓,都嫁了人,交际上就要自由一些。两人在宴会上再次遇见,便重续了交情。只是涂曼芬出侯府的时间少,两人也没能见上几面。 因为徐婉真而心情不愉的卢氏,又想起了涂曼芬,想到两人是表姐妹,便想找她打听一下徐婉真的虚实。作为妯娌,她不想吃亏便要先发制人。 …… 如果说卢氏的心情不佳,令争春院中阴云密布。那么正院里的气氛,可谓是狂风骤雨。 何妈妈心惊胆战的站在陈氏身后,看着她将桌上的那双锦缎雀珠绣芙蓉鞋,用剪刀一下一下的剪成碎片。好好的一对鞋,变成了一堆废物,芙蓉花在她的刀下破碎不堪。 更可怕的,是陈氏此时的表情。她两眼发直,口中不知道喃喃说着什么。 满院子下人,都远远的避开了正房。陈氏动辄打骂,明明知道她此刻心情糟糕,无人想凑上去触霉头。 剪完芙蓉鞋,陈氏缓缓道:“这么个儿媳妇,打不得骂不得,连要个她手底下的小丫鬟也要不来,拿她有何用?” 何妈妈本不想说话,也只好劝道:“夫人不必跟她置气,她颜色好,二公子不过是一时贪个新鲜。等这个月过了,再慢慢收拾她不迟。” 这并不是什么有效的建议,但陈氏却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两眼放光道:“你说得对,先过了这个月。我大人有大量,这个月就先放她一马。” …… 认了亲,武娇和吴成和回到尚书府。 吴成和身上没有什么正经差事,他早就是举人,但吴尚书看了他的文章,说还欠缺一些火候,今年的春闱他没有下场,就怕落入二甲得了个同进士出身。 因此,他除了和三五好友宴饮作诗,大多时间都在府中苦读。 今日陪着武娇回去了一趟忠国公府,回来就差不多快到饭点,便没有去书房,用过饭两人一起午休。 吴成和换了衣服躺在床上,想起上午认亲那一幕,陈氏的嘴脸真是令人难堪。他出神的想道,自己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陈氏原是这样一个人呢? 在自己和武娇面前,陈氏虽然话不多,但疼爱女儿的心情,一眼便可看出来。 他一直以为,坊间对陈氏的传言有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陈氏的另一张面孔,果如传言一般。 “想什么呢?”武娇从净房出来,躺到他的身侧问道。 吴成和看了她一眼,道:“我说出来,恐怕你不会高兴。” 武娇一听,就知道他在想陈氏上午做的不对。其实,她在内心深处,也觉得陈氏做得有些过了。但作为女儿,她能说母亲的不是吗? 翻过身,武娇情绪有些低落:“你不知道母亲受了多少苦,她也不想变成现在这样。” 吴成和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心头却不以为然。当年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听说,只是她的反应实在有些过激。在这京里只要稍微有些权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至于吗? 何况,他很欣赏刚刚嫁进武家的徐婉真,无关男女之情,只是纯粹对她人格的尊重的欣赏。欣赏她一介商贾之女儿,能拥有如此胸怀。 两人成婚已接近五年,对他的情绪变化,武娇岂能不知? 但这件事,确实是自己母亲做的不对,刻意找茬,才被吴成和看轻。武娇不想再议论此事,以免自取其辱。 …… 这次午休,徐婉真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才起身,睁眼之际,只觉得这觉睡饱了,整个人神清气爽。武正翔已经出去了,桑梓听到她的动静,进来伺候她梳洗。 “二公子嘱咐我们不要叫醒您,他到外院看书去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梅心女卫 徐婉真听了,心头一暖,这种时刻被他关心着的感觉真好。 穿戴完毕,郑嬷嬷进来:“二少夫人,要去院子里转转,顺便见见那几家陪房和女卫吗?”徐婉真点点头。 出了房门,她走路仍有些不自在,桑梓便扶着她慢慢走着。早上急着去认亲,生怕耽误了时辰,匆匆走过也未来得及细看。这时放眼望去,徐婉真不由得惊叹这院子之大! 这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就算是在国公府,一个庶子的院子也显得太大了些。 正房出来,正对面是一个极大的天井,四角处放了一人高的水缸,里面养着的睡莲开得正好。这样大的缸,是备着走水时用的,不光是为了好看。 连接着正房、东西耳房、东西次间、东西厢房的,是一条可容三人并肩走过的游廊,朱红色的廊柱,顶上也描金画凤,十分精致。 地面上铺的是一丈多长,半丈宽的大青条石,看得出来有了些年头,被雨水冲刷去了棱角,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凉幽幽的冷光。 走出天井,往左边看去,是由垂柳围起来的一个池塘,在树荫掩映中露出一个飞檐,应是设在岸边的凉亭。 沿着塘边的花径往右走,便是今日一早徐婉真出院子的路,前面就是一道进院子的影壁。过了影壁两侧还有一排极清雅的房舍,只是如今空空如也,无人居住也无任何家具。 在影壁处,一名女卫迎上来:“婢子见过二少夫人。” 她是这十二名女卫的头,名唤梅心。她们被武正翔从和丰号里从小养大的女卫中精心挑选出来,连身契送到了徐家,还未熟悉又紧接着到了忠国公府。 连接的环境变换,梅心虽有功夫在身,却也十分不安。在高芒王朝,女子地位低下,尤其是她们这样的孤儿,能学得一身功夫,而不是被卖去风月场所或大户人家做奴仆,已是极幸运的事。但她们的命运,仍然捏在高高在上的主家手中。 二少夫人在民间有着极好的口碑,她们当初都很庆幸,能到她的身边护卫。只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徐婉真在醒来之后,又没有马上召见她们,首先见的还是那些之前她在徐家的丫鬟,又见了太后赏下来的白瑶、白珊,女卫们的心便有些不踏实起来。 梅心在女卫中,功夫不是最好的,但性情却是最沉稳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来探听虚实。 郑嬷嬷引见道:“这是梅心,十二名女卫之首。” 徐婉真仔细看过她,这是一名利落的女子,眉飞入鬓眼神清亮。着装打扮不似女子着裙,反而为了行动方便,着箭袖胡服,裤腿也扎在靴子里,腰间别着一把短剑,施礼作揖干净利落。 徐婉真跟武正翔接触久了,有几分眼力在。一下便看出她的身手不及温沐兰,但功底扎实,双脚不丁不八的站着,下盘极稳。温沐兰的际遇万中无一,梅心才是经过打熬筋骨的武人,不愧是武正翔亲自挑出来的人。 梅心被徐婉真看得有些忐忑,很担心如果二少夫人不满意她,又该如何像姐妹们交差呢? 正紧张着,忽然听到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不必紧张,你抬起头来。”不知为何,听到她的声音,梅心一下子便安定下来,抬起头看见一对清澈的美眸。 她对徐婉真的第一印象,二少夫人的年纪好小啊,看上去还是少女就已经嫁人了。 徐婉真道:“如今院中还没安顿完毕,便辛苦你们姐妹暂且凑合着住,过几日应该就好了。” 梅心如在梦中,二少夫人竟然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连忙应下。 “你们是如何轮值?” “回二少夫人,婢子们分为两组,六人一组,日夜轮班。” “嗯,务必记住,别的人想要进入院里,必须先行通报,经过我的允许才可进入。否则,无论是谁,你们也不能放进来。” 梅心拱手应了,将这条规矩牢记在心中。她们从小受到的教导便是,主家吩咐什么,就是什么,从不会怀疑。 “另外,若发现谁的行为鬼鬼祟祟,或者有人打听我们院子的情况,你这里一律记下,回禀给郑嬷嬷。” 对于武正翔费心安排的人手,徐婉真再信任不过。在这忠国公府里,院子里缺人手、缺家具这些都不重要,第一要务是,要将这院子经营得如铁桶一般,水泼不进。无论在外面如何辛苦、费尽心机,至少回来这里是安全的,这才是安身立命之所。 徐婉真给予的充分信任,让梅心的心头感动,恭敬应下。见她再没别的吩咐,告退后隐入影壁之后,须臾之间便不见了踪迹。 徐婉真亲眼见着,仍觉得这实在是门神奇的功夫。 再往前走就是院门了,郑嬷嬷道:“二少夫人娘家陪过来的这四家陪房,老身挑了几个婆子出来,轮值守门,暂且还没定谁来管着门户。老身想着,有梅心她们在,可保安全无虞,管门的婆子还是看看再说。” 徐婉真点点头,若是在徐家,尽都是信得过的,看院门的职责不过是通禀而已。但在这里,却责任重大,什么人能进,什么人该挡,这个人选是得好好斟酌。 桑梓扶着她,慢慢往回走去。游廊沿着正房的房舍绕了一圈,往后院延伸而去。 徐婉真眼前一亮,如果说方才前面看到的是一个池塘,此刻呈现在眼前的,可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湖泊了。 微风吹送过湖面,碧水微皱,上方有水鸟栖息,湖中有几座小岛。湖边的码头上,系了两艘崭新的桦木小舟,搭了凉棚。 往右边看去,湖岸边有一大片梅林,林中有一座小亭,不远处有一口深井。此时正值秋季,梅林的叶子掉得稀稀拉拉,看不出如何美景。但可以想象,在冬日来临之际白雪压梅之际,邀三五好友踏雪寻梅,在林中汲水煮茶,当真是雅事一桩、惬意之极。 往左边看去,有一座蜿蜒的粉白黑瓦围墙从湖面上越过,下方是青石墩给托住,将湖泊一分为二,显得很不协调。 第五百七十三章 陪房 跟随徐婉真的目光看去,郑嬷嬷道:“老身问过那两个婆子,这座湖和梅林原属于府里的后花园,是二公子的生母去世之后,才圈到了这个院子里。” 她神情有些踌躇,犹豫着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 徐婉真问道:“嬷嬷还知道什么?” “听她们说,云姨娘走后,夫人将她屋里的家具全部搬出来,劈成废材后,连同她用过的所有遗物付之一炬。” 徐婉真在心头倒抽一口凉气,知道陈氏的行径疯狂,没想到她连云姨娘的遗物也不放过,就是不想在府里留下任何云姨娘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她仿佛看见,年幼的武正翔在府里孤苦无依的长大,连生母的半丝痕迹也找不到,得不到任何慰籍、任何帮助。 徐婉真忽然有些埋怨起云姨娘来,既然护不住自己护不住儿子,何苦要将他生下来受苦? 郑嬷嬷继续道:“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忠国公,夫人也没想过要瞒。后来两人大吵一架,忠国公便砌了道墙,将后花园的湖泊和梅林都圈进了院子,又将房舍都扩了,才有如今这个规模。” 徐婉真听了,心头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忠国公最该关注的是年幼的武正翔,而不是这座院子有多大,云姨娘使用过的家具是何下场?要不是武正翔够机灵,早就抗不住陈氏的虐待夭折了吧。 看着眼前的湖水,徐婉真不由自主的想到这座宅子里的过往,忠国公当年的逃避,造成了今日父子离心的后果,纵然他有心弥补,但也为时已晚。要不是神秘青年要了解什么因果,武正翔在这个时空里定会成为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暗魔君。 不过,一切都来得及,神秘青年说过,未来已经全然改变,会产生怎样的轨迹,要看众人的努力。 心中不再想这件事,徐婉真往回走去,粗略的看了一遍院子,发现的问题倒是不少。 这座院子,明显已经多年无人居住,荒废已久。哪怕表面上打扫的干干净净,也掩藏不住那些年岁月留下的痕迹。 院中青石板缝隙中顽强长出来的野草、湖中漂浮着的枯叶、游廊镂空的雕刻深处藏着的灰尘,空荡荡的只有两棵大柏树的院子,那些空无一物的房舍,无不在诉说着这一点。 边往回走,徐婉真边思索着,这座院子要拾掇起来,花费的功夫可不是一日半日,好在她现在有的是时间。 “将陪房都叫来我看看。”徐婉真吩咐。 回了房,旁边的耳房暂且出来做花厅用,四家陪房都站了过来,束手听吩咐。 徐婉真惊喜的发现,她熟悉的于学民一家、冯兴一家都陪了过来,另外还有两家不认识,想来是徐家后来新买的。 有了于学民一家,赶车、绣娘就不用愁了,于学民赶了多年马车,极为稳妥。于学民媳妇师出苏州的锦绣坊老绣娘,绣艺只比徐婉真差上一点。 冯兴没什么出色的手艺,但胜在忠心,放在外面做个跑腿的差事不在话下,她那么多庄子和铺子,就算是要托大哥管着,也需要人手差遣。冯兴媳妇有一手好厨艺,在娘家时徐婉真就喜欢吃她烧的菜。怪不得今日的饭菜吃起来不觉得陌生,原来是出自她的手艺。 他们见到徐婉真便“扑通”一声跪下,冯兴媳妇更是眼含热泪。还是在涂家青竹苑居住时,是徐婉真让她放开手脚管事,她后来才对厨房的事情得心应手。 郑嬷嬷介绍了另外两家:“这是刘杰和刘杰媳妇,黄满明和他媳妇。” 四人齐齐施礼:“见过二少夫人。” 徐家给徐婉真选陪房时,愿意跟过来的人不少,毕竟她是高嫁入忠国公府,在徐家、民间又有着良好的口碑,带下人和善。徐老夫人在这些人里,给她挑了这四家,忠心是首要的,也都各有手艺在身。 刘杰是个敦厚的中年汉子,他上前一步:“小的出身农家,在耕种上略知一二。我媳妇跟着我,也懂些庄稼。” 黄满明则道:“小的粗通一些拳脚,婆娘力气也大。” 徐婉真微微点头,看黄满明媳妇有些眼熟,原来就是守院门的那两个婆子之一。 “这里是几家的当家人,他们还有家眷跟着,膝下也有儿女,全部加起来有二三十人,就没有都叫过来见二少夫人。”郑嬷嬷道。每一家都上有老下有小,徐家自然是做不成来将拆散骨肉这种事情,就都陪了过来。 “你们既然跟了我,便安心做事。别的不论,只要忠心,约束好家人,我不会让你们白白辛苦,老了就都可以安心养老。”徐婉真徐徐道,另外两家人她不了解,先把话放在这里,慢慢再看。 几人互相看了看,神情激动。她说的话,算是击中了他们的命脉。身契在主家手里握着,他们最害怕跟担心的事,就是老了无法出力,子孙不争气被主家看不上,就会被扫地出门或者是被发派做些粗活勉强糊口。 这些事,他们见过的不在少数,身为世仆,命运都捏在主家手中。哪怕看起来颇有体面的一家人,败落起来也不过是主家的一句话而已。徐婉真为他们养老的这个承诺,对他们非常重要。 几人齐齐跪倒在地:“请二少夫人放心,小的们一定勤勉尽力。” 待几家人退下,郑嬷嬷将她如今对这几家人的安置说了下,徐婉真道:“既然院里有小厨房,冯兴媳妇就还管着厨房,厨房的婆子你看着挑几个合适的,人手不够就统计出来。冯兴放在二门外跑腿,再给他配一个伶俐的小厮。于学民就还是负责赶车,我原来常用的马车有陪过来吗?” “不是原来那辆,大少爷给二少夫人重新制了一辆,比原来的还要宽敞舒适。”郑嬷嬷道。 说起马车,徐婉真想起一事,“马房是在外院?”她没见着马廊。 “对,老身昨日去看过了,马廊很大,养了好几匹纯种马,想必是供主子们出行。杂色马有五六匹,应该是拉车用的。” 第五百七十四章 分派 既然是府里统一管着,就不用自己再单独买马了,这有利也有弊,徐婉真想道。 揭过此事,徐婉真继续说起对陪房的安排来:“理一间绣房出来,于学民媳妇还是管着绣房,再配上两个绣娘,除了府里发的四季衣裳,院里下人再加一套。”想了想又道:“加一间浆洗房,我们院里的衣服,都自行浆洗。” 徐婉真想要的,便是致远居里自成格局,尽量减少陈氏的控制。 “刘杰一家暂且让他们先住着,分配些临时活计给他们。等我回了门,再看是不是要将他们安置到庄子里。黄满明手底下再配两个人,作为护院,她媳妇管看门的差事。” 郑嬷嬷一一应下,有她操持着,徐婉真省心不少。 走了一圈下来,也花了一个多时辰,徐婉真本就腿酸,站得久了便觉得有些疲累,干脆让采丝摆了套茶具到院中,边喝茶便想着这个院子应该如何归置。 她的嫁妆还放在东西次间里,略想了想,便让桑梓领着丫鬟,将箱笼全部开了,将正房后面的罩房挪了三间出来作为库房,一间放药材、一间放古玩珍宝、一间放衣料首饰。后罩房是个独立的小院,用来做库房再合适不过,钥匙就放在桑梓手里。 武正翔回到院里,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忙忙碌碌的景象,徐婉真坐在院中喝着茶,一派怡然自得。 “我还怕你过不惯,没想到你比我还自如。”他低笑道。 徐婉真飞了他一眼,“都是我自己的人手,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有什么不惯的。” 拉他到自己身边坐下,她口中抱怨道:“你这个院子实在是太大,转了一圈累得我腰酸背痛的,还缺不少家具和人手,我让郑嬷嬷清点出来。缺的家具就去找长嫂要,人手就自己买了。” 她这般娇嗔情态,让武正翔心头发痒,又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合自己心意,包括对卢氏的称呼,是长嫂而不是大嫂,尊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握了握她的手,他道:“这个院子荒废多年了,我也不常在这里住。你进门前才打扫整理出来,父亲说采买一批人手回来,我想着不急那么几天。就算是你不醒,我也打算交给郑嬷嬷去办这件事,这院里的人手,首先要信得过。” 两人有默契的相视一笑,武正翔拿出一张宣纸铺在茶案上:“你看这字如何?”白色的宣纸上,是“致远居”三个大字,字体介于行楷和行草之间。 徐婉真特意习过书法鉴赏之法,细细看了,点头赞道:“力透纸背,笔锋凌厉却又在收笔时多了几分沉稳,于内敛中透出锋芒,好字!” 说罢徐婉真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没想到夫君还习得一手好字!” 武正翔微微一笑:“你以为我只是赳赳武夫吗?这手字,是大哥一笔一划教我的。那时,他去夫子那里读书时,便让小厮跟我在他屋中等着,他回来了就教我写字。方才我在外院写了几张,就这张觉得满意。要不你也写两张,选一副出来?” 说到写字,徐婉真俏脸微红,低声道:“我的毛笔字写得很丑,怎么样也习不好,还不及宇儿呢!” 武正翔低低一笑,戏谑道:“我还道你什么都会,原来你也有不会的时候。” 被他取笑,徐婉真面色坦然:“谁是什么都擅长的?让你来抚琴试试?” 两人一番说笑,就定下这幅字,冯兴也得了第一桩跑腿的差事,找木匠把“致远居”三字雕刻成为牌匾,悬挂在院门上。 夕阳西斜,将人们的影子长长的拉在地上,院里的忙碌也告一段落。 徐婉真定下的事情,经过郑嬷嬷的分派,梳理得井井有条,人心安定。 新婚的第一日,便这样安稳的过去,武正翔看着茶案后面的徐婉真,面容柔和至极。两人像是相处了好几年的夫妻一般熟稔和默契。 用完晚饭,将她抱在怀里,闻着她刚洗过的头发,武正翔道:“你在内院也收拾一间书房出来,有些书我拿进来放着。” “好,书房、琴房、花厅我都已经吩咐下去,这两日就会收出来了。”徐婉真躲着他作怪的大手,道:“这院子里太空旷了,我想在影壁那里种上几树蔷薇花藤,在池塘边搭上一座葡萄架、再设一座暖房养些花草。” 武正翔低头吻着她雪白如玉的脖颈,口中含糊答应着:“我的人都是你的,这院子也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不用跟我报备。” 他吻过的地方麻麻痒痒,徐婉真娇笑着躲开,房里伺候的丫鬟见状尽都退了下去。 武正翔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耳边低语:“婉真,天已经黑了,该安寝了。” 突然落入他有力的臂膀之间,徐婉真羞不可抑,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心头有些紧张怕痛又有些期待。 伸手拔下束发的玉簪,武正翔的头发散落下来,和床上徐婉真的长发交织在一起。他的头发更粗一些,滑到他小麦色的胸肌结实之上,浑身散发出致命的性感诱惑,看得徐婉真口干舌燥,忍不住伸手触碰。 她的指尖微凉,却在他的肌肤上激起一串火星,武正翔瞬间全身紧硬,声音愈发低沉:“婉真。”昨夜刚尝过甜头,他身体本能的反应来得又快又急。 怜惜她昨夜才经人事,武正翔放缓了动作,大掌一寸寸拂过徐婉真的肌肤,直到她双眼迷离,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吟哦,才一个挺身进入。 “翼之……”徐婉真从鼻腔深处喊出他的名字,腿间的不适让她情不自禁的扭动身子,却带来他更深的进入。 “我……”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被这陌生的情欲支配着,被他掌控着,床帏之间春情涌动。 “别怕。”武正翔低头含住她的樱唇慢慢吸允,安抚着她的情绪:“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想。” 徐婉真两手攀着他的双臂,伴随着阵阵酥麻的疼痛,让她无意识的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随着他的动作,在一阵又一阵冲刺中浮沉。 第五百七十五章 嫦娥院 春宵苦短,正是情浓时刻。 良久之后,房中的动静渐歇,要了一次水。洗净了身子,武正翔将她搂在怀中,轻嗅着她的发香。他记住苏良智的话,为了她的身子已经是非常克制。不一会功夫,两人便相拥而眠。 第二日清晨,啾啾鸟鸣叫醒了两人。 武正翔收拾利索从净房中出来,坐在一边等着徐婉真梳妆。 “今日我们出去逛逛,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徐婉真略作沉吟,她最想去看看徐家产业的变化。这才短短两年,阿哥就将徐家的生意经营得如此之好,听青萝说得热闹,便很想亲眼去见识一番。 只是,这才刚嫁入夫家,就去娘家的产业,被府里的人知道了,就算她们不明着说,但又会记下一笔。 看出她面上的犹豫,武正翔笑道:“在这府里,有我在,你就不用顾忌这许多。有些人,就算刻意讨好,只要有了可乘之机,她也不会手下留情。不如怎么高兴怎么来。” 徐婉真微微一笑,这个道理她自然明白,不过是顾忌他的立场罢了。他都这么说了,她便不再犹豫:“我想去百草味看看。” 看看这个因她出的主意而存在的百草味,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来最深刻的痕迹。别的事情也许变化了,但只有百草味,如果没有她,就一定不会出现在这里。 “好。”武正翔满口答应。 两人从侧门上了马车,直奔百草味而去。武正翔差了人先去跟徐文敏、宁先生、苏良智夫妇说了一声,婉真想必很愿意见到他们。 马车刚刚停下,徐婉真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刚下马车就扑上来一个少年,泪意朦胧的唤道:“阿姐!” 徐婉真将他抱在怀中好一会,才放开手为他拭去泪痕,含笑着哽咽道:“宇儿长大了,长成一名小小少年了!” 与两年前相比,徐文宇黑瘦了许多,正是急速抽条长身体的时候,脸颊的婴儿肥早已不见,只有见到徐婉真就扑上来的这个习惯,依旧不改。 摸着他到了自己胸口的头顶,徐婉真笑道:“宇儿可长高不少,阿姐这两年没长,就要被你超了过去。” 徐文宇转过头,骄傲的冲着众人道:“我说的没错吧,阿姐一定会醒来,看着我下场的。” 徐文敏站在两步开外,含笑冲徐婉真点头,眼中有着可疑的泪光。“快进来吧,宁先生在里面等着你。” 徐文宇当先带着路,几人跟在后面,进了百草味里一座精致的院子内。 这座院子极其别致,徐婉真一看便知,采用的是前世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风格。 白色的石膏浮雕成中国神话中的人物,如嫦娥、西王母,不知道是什么颜料,细细的给面容衣饰上了颜色栩栩如生。空中运用了教堂的五彩琉璃穹顶,阳光照射进来在地上氤氲出彩色的光晕。院中的花园也用了西洋的园林手法,将灌木修剪成各种几何形状,还有童心未泯的兔子、小羊等形状。 这样的院落,出现在这个时空,又将这样的建筑风格和眼下的园林结合得如此之好,令人耳目一新。 宁先生含笑站在院中,她的经历使她成为一个情绪波动极小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哪怕是她丈夫身死的那一天,她也能抹去眼泪坚强面对,独自撑起这个家业,抚养幼子成人。 但今日,她也忍不住情绪激动,眼眶有些发红。她真的以为,徐婉真会再也醒不过来了!虽然有着渺茫的希望,但这样的等待最是煎熬。 于是,她辞了涂家之后,让自己愈发忙碌起来。除了百草味的生意,她还在徐家其他的生意上参了股,用前世的见识给徐文敏出着主意。每日上午,还要进宫为宫里的小公主授课,让自己忙得没功夫思考徐婉真何时醒来这件事。 昨日听到报信,说徐婉真已经醒来,她还不敢相信。直到此刻,见着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她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相视而笑。 武正翔看着她们,总觉得她们两人身上散发出一种相同的气质。直觉告诉他,在她们两人之间,一定拥有着一个共同的秘密。 宁先生在京城这么些年,就算和教习出的得意弟子,也没有像和徐婉真一样亲近,不过是逢年过节,弟子们会给她送些礼品,她也从不利用弟子的家世、夫家来为自己做任何事情。 两年前,徐家才来京城多久?在涂家才住了短短三个月不到,徐婉真只见过她一面,两人就相交莫逆?武正翔才不信有这样的缘分。 但是,这是属于她的秘密,她不想说自然有她的道理,他为何要去查探究竟?这是对对方最基本的尊重。 他是什么人?原先掌着“影”,如今是骁骑卫的指挥使,那就是天下最明目张胆的间谍组织,和徐婉真有关的人,包括和孙智韬的过往,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并非他大度到不计较,而是他有心胸能包容这一切,提供一个安定的坏境给她。 几人一起坐下,徐婉真环顾四周,看见了闪闪发光的银质餐具,微笑道:“没想到当初的一个念头,竟然都成为现实,有劳宁先生。” 宁先生会心的一笑,道:“这是嫦娥院,还有上古风格,以青铜器具为主的司母戊院,先秦风格尚黑的古秦院,两汉风格的楚院等等,各种风格不一。” 徐文敏接着道:“多亏了宁先生,打造出这样完全不一样风格的院落。要说其他的院子,都有脉络可循,都是自古以来的精华。唯独这座嫦娥院太过奇特,我敢肯定,在这之前,一定无人见识过,偏偏又有种奇异的美。也因此,在开业以来,来这座院子的客人是最多的。” 徐婉真微微一笑,进这院子后,她的所见所闻证明了这一点。取名为嫦娥院的用意,也是因为这里就像天上的月宫一般,在世间不可见识到吧。 武正翔再一次证明了心中的猜测,对这样奇特的器具,徐婉真竟然没有任何陌生和吃惊的神情。 第五百七十六章 提拉米苏 徐婉真坐在那里,神情怡然自得的拿起手边的银质刀叉,切下面前的一块“绫罗绸”甜品。 这块甜品呈长方形,上面撒了一层褐色微苦的粉末。这是宁先生的方子,失败了无数次,换了好多种材料才做出来的。入口丝滑不腻,有一种奇异别样的口感和香味,是连宫廷贡品都不具备的。 徐婉真切下一块,用叉子叉了放在口中细细品尝。巧克力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松软的蛋糕香滑柔甜,呈现出不同的质感,让她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没想到竟然能再次品尝到提拉米苏,这种她在前世最钟爱的甜品,惬意之极。 半晌之后,徐婉真才睁开眼睛,看见大家都看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味道实在是太独特了,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徐文敏不以为意,笑道:“我第一次尝到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跟你倒是差不多。” 武正翔却敏锐的注意到,徐婉真的表情除了享受美味,更多的却是在回味。跟这院中的装饰一样,应该是她曾经很熟悉的食物。 可是,她直到十四岁时才离开苏州到了京城,怎么可能见过这样奇特的事物?难道,她有什么奇特的际遇,是自己所不了解的吗? “宁先生,这甜品上的粉末味道实在特别,是从哪里来的?”徐婉真问道,她实在是好奇,这样正宗的巧克力味道,不是随便什么都可以替代的。 宁先生微微一笑,道:“也实在是我们运气好,旧年从海上来了一艘商船,带了好多西洋的货品来京城贩卖。其中就有这种可可粉,他们把它叫做巧克力味道。” 原来如此,高芒王朝按时间推算,正值古代的大唐盛世。此时历史虽然已经偏移,但海上的商船仍旧出现了,还带来了西洋的调味品。 这块“绫罗绸”是模仿提拉米苏而制成,不过除了可可粉之外,其余都是用别的原料替代。也难为这些糕点师,竟然真能用传统的糕点,做出西式甜品的味道。 品尝完甜品,上了正餐,都是中西合璧的菜式,汤是苏良智最擅长的当季药膳。 用完午饭已过了午时,几人出了院子。 “阿哥事务繁多,不必相送。”徐婉真道别。 徐文宇来到她的身前,“阿姐,那我也回书院了!上午的课,我是告了假出来的。明年就是童子试了,老师说了,让我们每个人都下场试试。” 他看见了徐婉真,便不再牵挂,一心想着课业来。 徐婉真含笑点头:“去吧,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明年下场的时候,阿姐一定来等着你。” 徐文宇绽放出一个阳光般的微笑,他的长相跟似阿娘和阿姐,这一笑,已经初步具有了美男子的风采。长大后,又是一个众少女闺中的梦中情人。 几人正在道别,从隔壁的楚院中传来一阵大笑声,随即几人也走到了院门口,想必也是刚刚用罢午饭正要告辞。 其中一名男子诧异的“咦?”了一声,大步走到徐婉真几人这边,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徐婉真一番。感受到他的不怀好意,徐婉真低下头,往后面退了一步,到了众人中间,徐文宇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怒目而视。 武正翔眼神一凛,不动声色的往前踏了一步,看着他道:“骁骑卫指挥使武正翔在此,敢问阁下是?” 听见他的名头,那男子微微后退半步:“不敢当,不敢当,在下雷霸。只是听说尊夫人昏迷不醒,今日突然见到便多看了两样,实在是唐突了。” “原来是小侯爷。”武正翔语气客气,身子却将徐婉真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他怎么会不记得此人?那年端午涂曼珍摔落堤岸,徐婉真前去查看时就遇到此人无赖纠缠,他还射出石子教训了他。 雷霸自从两年前在端午时见过徐婉真一眼之后,便对她念念不忘,一心想要将她弄到手。后来听说她昏迷之后,才罢休了脑中的念头。 今日一见,让他愈发心痒难耐。他阅女无数,短短几眼便看出来,她已经不再是少女。仍然停留在十四岁的清稚面孔,加上从骨子里散发的女人柔媚之意,比两年前更加娇美动人,惹人暇思。 不过,骁骑卫的赫赫凶名,成功的让雷霸打了退堂鼓,又打了几个哈哈,才退回那帮人中,不一会便坐上马车离开。 徐文敏皱眉:“这个晋南候的小侯爷,是百草味的常客,来的比谁都勤。”他很想让百草味以后都不接待此人,但打开门做生意,只要是客人前来,就没有不做生意的道理。 徐婉真看出他心底的顾虑:“阿哥不必担忧,我一年也出不了几次门,再说有夫君护着,我也不怕。” 正要告辞,苏良智才匆匆赶到:“真儿已经用罢午饭了?实在是对不住,突然来了一名急症病人,不得不马上诊治。” “真儿不急,昨日才刚见过小舅舅。” “难得出门一趟,去看看隔壁的百草堂吧,下午去公主府里坐坐。我那里刚酿了一壶桂花酒,还是刚刚找母妃要来的方子,还未启封也不知道味道如何,不如一道品尝下。”跟在他后面的淳和公主道。 淳和的邀请,正中苏良智下怀,紧接着道:“我们是为了你的婚礼,才特意赶了回来。下旬还要出去山南道一趟,才能赶到下大雪前回来京城过年。” 古代女子出门不易,徐婉真也是仗着新婚,有武正翔护着才能出门随意游玩。等一个月后,武正翔就要回到骁骑卫上衙,自己也要去陈氏面前立规矩。那个时候,就远不如眼下方便自由。 苏良智和淳和公主的盛情想邀,徐婉真颇为意动,看了武正翔一眼。武正翔道:“只要真儿想去,那我们便去公主府叨扰半日。”眼中的宠溺之情,丝毫不加遮掩。 徐文敏颔首而笑,妹子的眼光就是不一般,事实证明,她亲手挑的武正翔是正确的决定。看着两人蜜里调油的样子,庆幸当年拒绝孙家和樊彬的求亲。 第五百七十七章 各怀心思 到了公主府,雕梁画栋,绿树成荫。看的出来,付贤妃在这个女儿身上倾注了全部的爱意。除了规制上不及昭阳公主府外,里面的舒适性丝毫不差。 比较特别的是,院中栽种的花草树木,大多都是能入药的草木,清风拂过,鼻端传来阵阵药香。 淳和公主很健谈,尤其对着这个苏良智疼爱到骨子里的外甥女。她在前面带着路,兴致勃勃的介绍着沿路栽种的药草。 “真儿你看,这样不起眼的药草,根块就是茯苓。我们府里的茯苓糕,都是自己种的,养得精心,比外面的味道更好。你看这个,是黄精,可惜有些水土不服,至今只成活了这几株。” 她笑语宴宴,对这些药草的药性、成长所需坏境了然于胸,信口拈来。有她介绍,苏良智只偶尔补充,看着她的眼光充满了温柔。 瞧着两人志同道合,徐婉真打心里为他们高兴。肖太后看人的眼光果然够犀利,这两人确实是天作之合。虽然看上去身份天差地别,却是难得的契合。也许因为付贤妃的缘故,肖太后也对淳和公主另眼相看,才这般为她着想、打算。 …… 忠国公府,致远居内。 倒座连着排开的七八间偏房,是下人仆妇们所住的所在。 头几间光线充足的,郑嬷嬷和温沐兰一人一间,采丝、桑梓两人一间,肖太后赏下的白瑶、白珊两人一间。其余四间住着十二名女卫,她们是三人一间。 刚刚午休起来,白瑶出去倒了洗漱的水,回来见着白珊神思不属,坐在妆台前抚着自己的面颊发呆。 她忙放下手中铜盆,低声道:“你就别做梦了!要是被人知道,一状告到太后娘娘那里去,你我都没命!你忘了琉璃怎么说的吗?” 白珊放下手中的靶镜,竖起食指在嘴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她眉目风流,削肩柳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手势,也看到白瑶心头一动。 她在宫中便被主位的娘娘们所不喜,谁也不愿意自己身边有这么个美人儿,说不定哪天就被皇上临幸了,分薄了宠爱。白珊也是个心气高的,不愿屈居人下,但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在庆隆帝面前露脸,才一直是个二等宫女,连个女官也没捞上。 白瑶噤了声,白珊推门出去四下里查看了一番,才返身回房,掩了房门:“她们都上工去了。正好我们姐妹俩能好好说说话。” 白瑶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这不可能。你没瞧见吗,二公子的眼里就只有二少夫人。” “怎么不可能?眼下才刚新婚,二公子等了二少夫人这么久,自然是恩爱有加。但离我们到十八岁还有两年,只要够耐心,一定有机会的。” 白瑶怒道:“我看你是昏了头!琉璃嘱咐的话,你都忘干净了?” 白珊眼神迷离,喃喃道:“我是昏了头,第一眼见到二公子,就移不开眼睛了。”她在来之前,从来就没见过武正翔,昨日匆匆见了一面,没想到他是那样英武伟岸的男子,如果能被这样结实的臂膀抱在怀中,会是个什么滋味?白珊想着想着,俏脸上飞上一朵红云。 看见她这样的表情,白瑶心知九头牛也拉不回她了,摇摇头叹息:“你且先看看吧,我觉得二公子不是见异思迁的人。” “二公子心里是二少夫人,我可不敢痴心妄想,只想着能伺候他一场就好。”白珊两眼发直,分析道:“你看,等我们满了十八岁,就算按琉璃承诺的由太后娘娘亲自挑人发嫁,嫁到什么人家也不知道,跟撞大运差不多。要是不好呢?是太后赏的婚事,我们还只能默默忍受。” 说着说着,她两眼发光,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你想想看,我们是什么身份。二少夫人才是太后娘娘的心尖子,看在我们伺候她一场的份上,嫁妆自然不会薄了,但太后娘娘会亲自为我们挑选夫家吗?自然是不会的。与其听天由命,不如主动出手把握住看得见的前程。” 听她说得急切,白瑶忍不住要泼她冷水:“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要是不成呢?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后果?” “一定会成的!”白珊的眼中有着对未来的憧憬,她伸手拉住白瑶,道:“好妹妹,在这府里就我们二人最相熟,其他都是二少夫人的人。你一定要帮我,将来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我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吏,都纳了两房妾室内。二公子堂堂二品将军,将来不可能不纳妾,我只要做其中之一而已。” 白瑶被她说的意动,犹豫了片刻:“我可以帮你,不过事先说好,要发现事不可为,你要立刻停止。而且,不能拖累我。” 见她答应,白珊大喜,忙道:“一定,一定!” “那你眼下有什么法子?” “走一步看一步,等二少夫人回了门,总会给我们安排差事了。你也说了,眼下二公子刚刚才新婚,不是好时机。” 听到她并不会冲动行事,白瑶放下心来。她是一心想出宫去做正头夫妻的,但白珊有着这个打算,如果真能成了,她有一个做忠国公府二公子妾室的姐妹,将来有什么事也有个依靠。因此,并不介意在她力所能及之处,给予一些帮助。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议定了按兵不动,将来见机行事。 …… 范芊芊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摆了一盅燕窝粥,款步朝陈氏所在的正院走去。 陈氏午休起来要喝一碗燕窝粥的习惯未改,只是端粥的人从何妈妈变成了范芊芊。对范芊芊的乖顺,何妈妈非常满意。 “夫人,请用粥。”范芊芊将薄胎白瓷盅轻轻放到桌上。 何妈妈给陈氏的发髻上插上一根累丝赤金簪,道:“夫人,粥来了。” 陈氏漫不经心的用勺子搅着粥,心底暗暗思忖。 徐婉真在新婚当夜就醒了过来,这让她的全盘计划都被推翻。如今要好好想想,应该怎样做,才能撬开致远居的乌龟壳。 第五百七十八章 回门礼 武正翔和徐婉真在公主府盘桓了半日,用了晚饭才回到府中。 两人洗漱完毕,武正翔怜惜她初经人事,又记着苏良智的吩咐,只抱着她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刚刚鸡鸣致远居里便忙碌起来,今日是徐婉真三朝回门的日子。 武正翔一向起得很早,练了一趟剑回来,在净房冲了个澡,换了衣衫,看着仍在梳妆的徐婉真,笑道:“娘子这妆也太淡了,莫让大舅子以为我欺负你。” 他的发梢还滴着水滴,衣襟还未合好,水珠沿着他结实的胸肌滚动,浑身散发出沐浴后的清爽。徐婉真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可真是要命了,这男人现在没有了那种黑暗气息,越发的性感起来。” 比之前世那些时尚杂志上的男模,武正翔更多了几分阳刚、神秘的气息。对女子来说,这真是致命的诱惑,教人看了便移不开目光。 徐婉真起身,为他理好了衣襟,嗔道:“你是知道我的,一向不爱浓妆,阿哥他们自然也知道,不会误会你的。倒是你,在外面可不许随便敞着衣衫。” 武正翔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低低的笑了:“婉真可是在吃醋?” 徐婉真认真的点点头:“你是我的人。在别的女人面前,你务必给我捂得严严实实了,更不能纳妾,听到了吗?” 虽然在这个时代,一夫一妻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徐婉真才不管那么多,既然认定了他,为了他放弃回去地球的机会,就不能容忍他还有别的女人。 徐婉真略显童稚的面孔,说出这样一番霸道的宣言,要是换了别的男人,以嫉妒、多舌为由休妻都有可能。武正翔却不以为意,觉得是那么理所当然,点点头道:“那是自然。我说过,我的心很小,只装得下你一人。” “何况,”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悲剧,不愿意在孩子们身上重演。” 徐婉真微微一笑,靠近他的怀中,环抱住他结实的腰身,仰着脸看着他:“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犯错的机会。” 武正翔捏了捏她精致的下颚,笑道:“好啊,我做好了被你管着的准备。” 采丝带着青萝,在西次间摆了饭,两人用了早饭,才去正院向陈氏告辞。 意外的是,忠国公武烈也在,见两人来了,嘱咐道:“既然回去了,就别挂心府里,晚些回来也不打紧。”又望着徐婉真道:“你醒来了,想必家里人也高兴的很,好好陪陪家人。”徐婉真一一应下。 陈氏冷着脸撇嘴,一言不发。武烈难得进一次她的院子,原来就是为了等她来辞行。 “回门礼备好了吗?”武烈问陈氏。 卢氏笑着上前回话:“公公放心,昨日就备下了。”她掌着中馈,这些事务是由她在负责。她虽然不喜徐婉真越过了她去,但在公公面前,自然不能露了端倪。 武烈满意的点点头,又问:“太后娘娘那里,你们准备何时去谢恩?”他们的婚事,本就是肖太后赐婚,进宫谢恩是应有之义。 武正翔拱手道:“回父亲的话,婉真已经递了牌子,我们打算明日就进宫。” 武烈点点头,催促道:“快去吧,恐怕家里人都等急了。” 两人从侧门出了府,于学民套了马车等在那里,后面还跟了一辆车,上面放着回门礼。跟车的婆子见徐婉真出来,呈上来一个礼单。 徐婉真接过来看了,无非是些药材、时令蔬果,另外徐家众人各有礼物,比如徐文宇就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这样的回门礼,称得上思虑周详,只不过太中规中矩了一些,无甚出彩之处。 徐婉真正要上车,武正翔道:“不急。” 略站了站,一名着墨绿色箭袖袍的男子策马过来,手中托着一个包袱,到了两人跟前翻身下马,恭敬施礼道:“在下武锐,见过二少夫人。” 武正翔引见:“这是武锐,你以后有什么差遣,尽管叫人来找他。不过,最好挑了你值得信任的人。” 徐婉真见这名中年男子气质内敛,行走之间自有气度,显然不是庸人。能得武正翔如此郑重的引见,应是他信得过的心腹。 她点头示意,让出身后的温沐兰和桑梓:“若有要是,便是她们来寻你。”这两人,是徐婉真最信得过的人,可托生死。 几人之间相互通报了姓名,武烈将手中包袱交给武正翔:“幸不辱命。” 武正翔微微一笑,将包袱交给桑梓,道:“添到礼单上去。” 桑枝打开一看,吃了一惊。里面有几个匣子,一个装着百年老参,这显然是为徐老夫人准备的。这样年份的老参,在市面上根本寻不到,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 一个装着全套珍珠头面和一块和田玉石料,这是为徐文敏夫妇准备;一个装着两本前朝遗失在民间的医术孤本和一个寓意着多子的琉璃红石榴摆件,显然是给苏良智;一个则是历年来科举一甲头三名的策论文章,专为徐文宇准备;徐昌宗的则是一副灰鼠毛的护膝和手笼,连宋姨娘也有一支修翅金花宝翠双股长穗步摇。 件件礼物都是精品,用足了心思。盒子上方附了礼单一张。 知道二公子对二少夫人好,但没料到为她考虑得如此周详。提前料到了府里准备的回门礼不会太精心,便遣了心腹特意去搜罗而来。桑梓已经完全站到了武正翔一边,成为他的忠实拥趸。 徐婉真心头感动:“夫君,回门礼而已,哪里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 武正翔看着她,星眸中尽是宠溺的光芒:“只要是你的事,就都是大事。徐家上上下下都盼着你回去,无论如何要让大家都高兴才行。” 徐婉真不再多说,柔柔一笑,就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忠国公府的明义坊位于南城西面,离皇城更近。嘉善坊也在南城,只不过靠近东面,挨着南市。两者之间的距离算不得远,马车走了三刻钟也就到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再相聚 武正翔早就遣了人到徐家,知会徐婉真回门的时间。马车刚刚到了徐家宅子侧门,田兴便迎上来,高兴得不能自己:“小姐,小姐回来了?” 徐家的宅子现在扩大了一倍有余,但这些紧要之处,比如门房、厨房等地,用的还是原先从苏州带来的老人。 桑梓撩开车帘,冲他笑道:“田叔,正是小姐回来了!” 田兴忙招呼四儿一起卸掉门槛,马车直驶入垂花门外才停了下来。 武正翔先下了车,伸手将徐婉真接了下来。在自己的家里跟他这般亲密,徐婉真颇有些不自在,俏脸微红。 玉露笑着迎上来:“大小姐、姑爷,快跟婢子来,老夫人可念叨多次了。” 抬软轿的婆子停在徐婉真身边,徐婉真讶异的看了一眼玉露:“这是?” “小姐有所不知,咱们家里现在大了许多,走起来颇要花些时间。”玉露笑着解释。 上了软轿,徐婉真打量着对她来说显得有些陌生的徐家。秋风吹送,庭院中有怒放的菊花、火红的枫叶、翠绿的常青树,不远处有一泓碧水,秋景怡人。 熟悉的地方在于,还是那样舒适宜人,下人仆妇们安分守己,面容平静。 徐老夫人还住在荣晖堂,只是将以往徐文宇住的小院也一起圈在了院子里,荣晖堂宽敞许多。 徐文宇已经九岁了,再在后宅中居住就颇有不便,拨了一个在外院的院子给他起居,身边的大丫鬟还是墨竹,奶娘刘妈妈基本上不大管事。除了青叶青苏两个小丫鬟,还增加了两名小厮伺候。 到了荣晖堂,徐婉真扶着武正翔的手下了软轿,急走几步,朝正房里奔去。 对家人来说,足足过了两年有余。但她在幻梦中轮回时,时间岂止过了两年!徐婉真觉得,距离上一次见到徐老夫人,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守在门口的青柳看到徐婉真一行人,忙撩了帘子,喜道:“小姐和姑爷回来了!”听见外面的动静,徐老夫人拄着拐杖就要起身,碧螺忙扶着她:“老夫人您慢点,不差这一点功夫。” 徐婉真进了门,一下子扑到在徐老夫人跟前跪下,眼眶含泪:“祖母,是真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徐老夫人老泪纵横,亲手将她牵起来:“好,好!醒来了就好。” 两人抱头痛哭,她们祖孙相互扶持着,渡过了徐家最艰难的一段时日,感情比谁都要深。 朱氏忙上前劝道:“祖母快别伤心了,您看大小姐的妆都花了。女为悦己者容,姑爷还在这里呢!” 闻言,徐婉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话说的实在,朱氏不愧果然是有几分痴性。忙柔声哄道:“祖母您看我好生生的,以后定不会让您再担心。” 碧螺替徐老夫人净了面,徐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有没有想过,你要是不在了,让我们可怎么活?” 说起这事,一屋子人都想起了那日的凶险,徐文宇认真的看着徐婉真道:“阿姐,真的不要再以身犯险了!” 徐昌宗虽然未开口,也是不赞同的神情。 徐文敏欲言又止,他最了解这个妹妹,下次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她还是会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的。别人看到危险的第一本能是退缩、躲避,但徐婉真却是迎头而上。 被家人责怪,徐婉真垂下了头,连忙认错:“我知道错了,下次真的再也不敢了!” 武正翔捏了捏她的手,迎向众人的目光,沉声道:“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会好好保护婉真。” 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承诺,徐昌宗点点头,道:“好,我们就将真儿交给你了!” 徐文敏忙招呼道:“都站着干什么,快坐。昨儿祖母就吩咐厨房准备了好些真儿爱吃的糕点,就盼着她回来。” 众人落了座,徐婉真瞧见案几上满满当当的放满了碗碟,玫瑰酥、豌豆黄、绿豆糕等等糕点,还有各色果脯、蜜饯和黄橙橙的橘子,不禁莞尔一笑。 都是自家人,也无需顾忌什么男女大妨,便都坐着说话。徐文宇见着阿姐,虽然昨日才刚刚在百草味见过,但此时仍有说不完的话,跟竹筒倒豆子一般,跟阿姐汇报着他这两年的功课。 桑梓将准备给大家的礼物拿出来,徐婉真亲手一一送给大家。 “这么好的人参,我这个老婆子哪里用得着?”徐老夫人笑道,她是真的打心眼里觉得,如果真有个什么万一,这样的人参定要用来救年轻人,她这一生已经活得够本了。 既然是孙女婿的一片心意,她让碧螺将人参收起,若是有需要便可拿出来使用。 徐文宇拿着那本策论册子,欢呼道:“哇,阿姐你在哪里找到的这个,实在是太宝贵了!” 一甲前三名的策论文章都是公开的,但将开国以来的文章都收集起来装订成册,颇需要费一些功夫。 徐婉真微微一笑:“我才刚刚苏醒,哪里有这个功夫,都是你姐夫准备的。” 徐文宇两眼亮闪闪的看着武正翔,郑重的鞠躬道谢:“谢谢姐夫。” 这样知礼聪慧的少年,谁见了不喜欢?武正翔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这没什么,往后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来找我,很多事看起来难,我还是可以试一试的。只是这学问的事情,我是不懂的,这些文章你不能死读,有疑问之处多问问先生。” 朱氏打开盛放珍珠头面的匣子,莹润光滑的珍珠发出洁白的柔光,映得她的脸都多了一层光华。珍珠并不是如何珍稀的宝物,但难得的是,颗颗大小均匀圆润,这套头面略作估计就用了上百颗珍珠,极为难得。 她的肤色本就白皙,若是戴上这样的头面,必定会光彩照人。朱氏暗暗想着,心头开怀不已。 徐文敏拿着那块和田玉,笑道:“这么好的石料,我都有些舍不得拿来刻印章了。” 徐婉真抿嘴笑道:“阿哥要是不用,那才真正是暴殄天物。你如今可是堂堂徐家商号的掌舵人,再好的石料也用得起。” 第五百八十章 后路 徐昌宗试了试灰鼠毛的护膝,笑道:“这个不错,想必到冬天膝盖就不怕冷了。”他在大理寺落下的病根,这几年有苏良智调养着,但老寒腿不是说好就能好的。 宋姨娘是徐老夫人亲手挑的,她是个本分的女子,以如今徐家的财富,她什么样的绫罗绸缎穿不到?却只穿了一件淡草绿广袖绣花云纹锦罗裙,配了一件浅色半臂,整个人看上去清雅温婉。她收了步摇,微笑着致了谢,仍安静的站在徐昌宗的身后,并不说话。 桑梓手上还托着给苏良智夫妇的礼物,徐婉真疑惑的问道:“小舅舅呢,怎么没见着他?” “嗨,别提他了!今儿一大早就火急火燎的过来等着,说要等着真儿回门,看看给他准备的礼物是否和心意。谁知道,刚坐下喝了口茶,公主府的下人便来通传,医馆来了个急病病人,等他诊治。”徐老夫人笑着道:“这不,又火烧屁股一样走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禀的声音:“见过淳和公主。” 人还未到,便传来淳和公主的声音:“我可是来晚了?真真是该罚!” 帘子撩了起来,淳和公主快步走了进来:“这都怪他,我一早就准备好了要出门,他偏偏等不得要先跑来。结果自己跑掉了,又差人说让我等他一道。等到这时,又说不用等了,让我先来。” “哎呀,可急死我了。快上茶来,这一路过来渴死我了!”青莲闻言,连忙用她专属的玛瑙荷叶杯沏了一杯温茶上来,她几口便喝了个干净,才看着徐婉真笑道:“我们可是连着见了三天啦,真儿不会怪我吧?” “都是小舅舅的错,怎会怪罪于公主?”徐婉真笑道,将给两人准备的礼物拿给她。 淳和公主打开锦盒,看见那个红石榴摆件,俏脸略微红了红。又看见那两本医术,不由掩口轻呼:“这两本不是早就遗失了吗,竟然被你找到了?” 她自然知道,定是武正翔的功劳,忙道:“替良智谢过了。” 武正翔拱手道:“公主客气了,这样的医书只有到了小舅舅手里,才有价值。” 众人闲坐了一会,朱氏作为当家人,茶点安排得井井有条,下人进退有序。 徐老夫人道:“文敏媳妇,你带着真儿去逛逛园子去。她醒来后,还没见过,总不能自己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朱氏起身应下,问道:“祖母,您看午饭摆在哪里?” 平日里,男人们都各有事忙,很少有午间在家的时候。通常都是各房自行用饭,只有晚上才在荣晖堂的前厅中一起用饭。 徐老夫人略一沉吟:“就摆在前厅,显得热闹。” 朱氏、淳和公主、徐婉真三人带着丫鬟出了门,徐昌宗邀武正翔去书房叙话,就在荣晖堂散了。 转了一圈下来,徐婉真发现大致的景物并没有多少变化。 多了两个院子,徐文敏和朱氏所住的咏絮院;和徐文宇在外院的起居之所。在原先内书房的左边,多了一个后花园,挖了池塘小溪,绕着荣晖堂蜿蜒了一圈。花园中草木繁盛,打理得错落有致。 朱氏笑道:“真儿往后若是方便,逢年过节时多回来住几日。” 陈氏的名声连她也知道,但也帮不上什么,只能释放出善意,表明徐家的大门永远向徐婉真而敞开的态度。 她是当家主母,又是徐文敏的妻子,她的表态对徐婉真来说相当重要。 淳和公主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她哼了一声,道:“你那个婆母,做的那些事京里谁不知道?也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就那样不管不顾。” 这样的话,徐婉真却是不好接的,不管陈氏如何,她要是说一句不是,被传了出去就会变成她不孝。 知道她的难处,淳和公主道:“你也不必担心,有皇祖母为你撑腰,还用怕她吗?她要是过分了,我这个公主府,你随时都可以来住上几天,比回徐家方便。” 她这说的是实情,嫁出去的女儿哪有动不动就回娘家的道理,但去公主府就不一样。她这样一说,等于徐婉真又多了一条退路。 对两人的拳拳爱护之心,徐婉真心头感动不已,郑重施礼道:“谢过大嫂、公主,真儿省得了。若真有什么事,绝不会瞒着,定会来叨扰你们。” 淳和公主笑笑,将她扶起:“跟我们你不必客气,都是嫡亲的血脉。不过,也是真儿你够争气,连皇祖母都对你赞不绝口,换了别人,我也不会有这等闲情逸致。” 提起肖太后,徐婉真关切的问道:“太后娘娘的身子现下好吗?”以肖太后之尊,给予了她那么多真切的关注,在她心中,就跟祖母一般无二。 淳和公主的眼神闪了闪,微微叹气,道:“你明儿去了就知道。自打那日遇刺,皇祖母便落下了一个惊悸的病根,夜里浅眠,白日就缺了精神。” 肖太后年纪大了,想不到那次惊吓竟然落了病根,徐婉真微微蹙眉:“小舅舅怎么说?” “夫君说皇祖母的病跟前些年忧思过重有关,只能慢慢调理,一时半刻的没有法子。但公公写信来,说他见过一味药或许可以试试,所以我们打算过些日子去山南道找找药。” 朱氏道:“那边山势险峻,公主可要当心些。腊月前定要赶回来,否则大雪封山便是糟了。” 淳和公主讶异道:“你怎么知道?”跟她喜欢东奔西跑不同,朱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典型大家闺秀,看不出她还有这般见识。 朱氏笑得恬静:“书里都写着呢,我看了好多游记。”她的眼中,对书中描写的山山水水,也充满了向往。 徐婉真笑道:“下回阿哥出门,让他捎上大嫂一道,去亲眼见见这些风景,和书中有什么不同。” 朱氏笑着摇头:“我只是想想罢了,祖母年纪大了离不得人,父亲的起居也需要料理。”她是徐家的长媳,徐家这一百多口人都靠她料理,责任重大,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第五百八十一章 徐家的退路 在后花园里逛了一圈,三人在凉亭里坐了品茗,三名女子,皆是钟灵毓秀之辈。 一位是出身高贵的皇家公主,却亲切和蔼,使人心生亲近之意;一位出身商贾,却痴迷诗书,面容中透着淡定的从容,身上散发出书香气息;一位是丧妇长女,凭借自身的胸怀博得他人另眼相看,对外人冷淡,在亲朋面前却如春风般温暖。 她们各有风华,笑语宴宴,年方二八的丫鬟们伺立在侧。 清风吹送、花香隐隐,端的是惬意之极,好一副秋日美人赏景图。 …… 外院书房中,男子们分宾主落座。 聊了几句生意上的事,武正翔问道:“你们的商队,契丹、吐蕃这两条线路,经营的如何?” 徐文敏答道:“还算顺利。偶尔会遇到马贼,也有打不过的时候。不过总的来说,利润颇丰。”这两条线路,徐家商队是和钱家和丰号一起经营,有和丰号大量的镖师护卫,一般的小股马贼不敢滋扰。 武正翔沉思片刻,他对如今朝中的局势有些忧虑,道:“如今朝局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却不然。依我看来,徐家应再建立一条后路。” 太子性情暴虐,并出手加害过徐婉真,武正翔一定不能让他登上大位。但他得了关景焕扶持,又赈灾有功,这两年越发沉稳了,面上不露喜怒,支持他的大臣是越来越多。 旧年因吐蕃战事,太子和齐王狠狠的斗上了一场。齐王固然达到了目的,成功保障了后勤,获得了镇西将军府的支持,但太子虽然败了,却未有任何伤筋动骨。 这在没有关景焕扶持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关景焕,不愧是下一任宰相的热门人选,果然是头老狐狸!顶多再有两年,朱自厚就会乞骸骨回乡,待关景焕成为了宰相,太子的地位就更加稳固。对此,武正翔表示深深的忧虑。 身在京城,徐家对政治保持了高度的敏感。毕竟,太子和齐王为了各自拉拢人手,利用过徐婉真的婚事,徐家人对夺嫡一事有着天然的警惕性。 别看徐家现在的势头如日中天,但他们已经得罪了太子,太子一旦登基,拿徐家开刀不是不可能的事。一来杀鸡儆猴,二来抄了徐家可以充盈内库,发一笔小财。 徐文敏沉声道:“妹夫所说,我们也商议过多次。但契丹、吐蕃都不是好的选择,草原上生活艰苦,且动乱不堪。” “不知你们有否想过海路?”武正翔问道。他手里是全天下最明目张胆的密谍队伍,对晋南候的发家之路了如指掌。 晋南候的商船,一年出海两次,每次都能带来精美的、与高芒风格迥异的雕像、钟表、珠宝、香料等物,贩卖到京城便能产生丰厚的利润。这说明,在大海的另一头,定然有着文明程度和高芒王朝差不多的国度。那里,也许是最好的退路。 “海路?”徐昌宗摇头:“海路不是那么好走的。被晋南候牢牢把持在手中不说,海船、有经验的水手、海图,缺一不可。” 武正翔轻叩桌面:“海图我这里有两张,船可以去泉州船坞想办法,至于水手,就不信都被晋南候给招募了。” 徐文敏问道:“妹夫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去试试海路?” “对,晋南候那里,我去想办法。大哥派人去泉州造船和水手即可,那里靠海,懂行的人更多。” 武正翔原先想过,开海路一事,是否要给庆隆帝建言。但以目前的朝局来说,更着眼于陆地而不是海上。出海虽然利润高,但风险也大,船毁人亡也是常有的事情。 眼下太子、齐王之争尚未分出胜负,贸然建议只怕会被两人抓到时机。不如暂且缓一缓,私底下让徐家去做,先找好一条退路为要。 徐文敏点头,既然有武正翔保证了,这条路是一定要去试的。 徐家的财富越多,他就越不安心。说到底,徐家毕竟是商贾,朝中无人。虽然因着徐婉真的关系,得了肖太后的照拂,但肖太后毕竟也老了,照应不了徐家多久。 今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没准什么时候就碍了什么权贵、甚至皇上的眼,徐家就是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议定此事,门外小厮来报,午饭已经在荣晖堂的前厅摆好,请几人过去用饭。 徐文敏道:“如此,就等你的消息。” 武正翔应了:“晋南候这里没问题了,我再通知你们去泉州。在这之前,万勿打草惊蛇。” 说完,三人便朝着荣晖堂走去。 徐老夫人、淳和公主、朱氏、徐婉真、徐文宇都已落座,宋姨娘还不够格参加这等家宴。见到三人过来,朱氏连忙要起来,徐老夫人道:“文敏媳妇快坐下。今儿是家宴,不用你伺候。” 徐文敏笑着冲她点点头,朱氏才重新落座。 原先徐家厨房上是冯兴家的管着,如今陪给了徐婉真,徐文敏又从苏州重新找了一位手艺好的,在京城也找了一名,今日这道家宴,正是融合了南北两地风味。 徐老夫人笑道:“吃惯了江南的菜,如今再吃洛阳城的菜,竟有些不惯了。” 用罢饭,洗漱完毕,徐老夫人道:“真儿,你的院子还留着,先回去歇着。” 徐婉真应了,对徐文敏道:“阿哥可有时间?妹子有些事,想午休之后找你请教一二。” 徐文敏温言道:“为了你回门,今日就是特地空出来的,起身了来找我便是。” 徐婉真只觉得自己无比的幸福,能有这样宠爱自己的娘家,并未因自己出嫁了有半分减少。相比之下,忠国公府对于武正翔,毫无家的温暖。 众人在荣晖堂分了手,各回各的院子午休。 苏良智遣人来传了话,说了午后就来,淳和公主便跟着朱氏去了咏絮院歇着,她总不能那么不开眼,去叨扰刚刚才新婚的武正翔二人。 带着温沐兰、桑梓,徐婉真和武正翔出了荣晖堂,沿着游廊朝后罩房小院走去。 到了院门口,武正翔凑在徐婉真耳边低语:“你的院子我来了无数次,只今日才正大光明从院门进去。” 他温热的鼻息喷在耳边,徐婉真一下子便脸红心跳起来,飞了她一眼,低声嗔道:“青天白日的,你也不怕被别人听了去。” 武正翔的唇边勾起一丝笑意,瞧起来分外性感,看得徐婉真的心都漏跳了一拍,脸色更红了些许。 他道:“我们如今可是夫妻,就算被人听到又如何?”语气中颇有几分痞赖,继续调戏自家娘子:“为夫可十分期待,接下来的午休。” 第五百八十二章 幸好有你 恁地无赖! 枉她在成亲前,还以为他是正人君子,具备在这个时代少见的绅士风度。没想到一旦尝了鲜,便是这幅色中饿鬼的模样。 徐婉真瞪了他一眼,却不知她这样的情态,落入武正翔的眼中,愈发让他心痒难耐。 几乎是被他推着进了房,武正翔“嘭!”地一声关上房门,扬声道:“你们小姐困了要歇息,别来扰她。” 桑梓看着房门在眼前被关上,几乎就要碰到她的鼻尖,一阵错愕。 温沐兰忍住笑,将她往后面拉了拉,放低了声音:“有姑爷伺候小姐,你就别再操那个心了。去院子里看看,我们的房间还在不在。难得有个闲暇偷懒,你别那么上心。” 桑梓愣了几息,这才反应过来,后退了几步笑了起来,道:“走,我们也去歇着。” 房内,徐婉真薄怒着瞪着武正翔,“你!”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这可是她的娘家,真是让人笑话了去。 武正翔不以为意,解了腰带敞开衣衫道:“我这是遵从娘子你的命令,今早出门时,娘子不是吩咐不能让别的女人看见吗?”他努努嘴:“她们也是女人。” 听他掰出一套道理,徐婉真不由失笑:“好了,别闹!我可真是困了,得好好歇歇。” 这间闺房,是她穿越到高芒王朝后住得最久的一间。都说古人交通不便,大多数人一生都未曾走出过家乡。 而她一介女子,却在因缘际会之间,从千里之外的苏州来到京城,算上忠国公府的致远居,几年之间,她连住处都换了四个。那名神秘青年的法力,可谓高深莫测。 在梳妆台前坐下,手边搁着她用顺手的黄杨木梳,左边是她在娘家的妆奁匣子。屋中一尘不染,墙角处的美人耸肩瓶中,插了一大把新鲜的菊花,为屋子带来清雅的香味。 看的出来,自己这个小院,朱氏精心的收拾着,她是真心实意的待自己好。 到了最熟悉的环境里,徐婉真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了下来。早上起得太早,此刻便倦意上涌,掩口打了一个哈欠。 武正翔走到她身后,帮她拆去钗环,放下一头长发,伸出手臂将她打横抱起,朝床上走去。 突如其来的失重,让徐婉真连忙搂住他的脖子,“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武正翔低低一笑:“只是见你困了,抱你去午休罢了。你想到哪里去啦?” 原来自己会错了意,徐婉真羞得将头埋在他的怀中,埋怨道:“谁让你之前胡说八道来着。” 躺在床上,徐婉真想起未成亲前,武正翔三不五时就要翻墙进来一次,不由笑出了声,瞌睡虫不知跑哪里去了? 武正翔翻过身,用手支着胳膊,侧着身子看着她:“婉真,你在笑什么?” 徐婉真的俏脸却突然一红,将莹润如玉的肌肤上,染上一层妩媚之意。她是想起了,武正翔为她驱毒的羞人时刻,有好几次,两人都差点擦枪走火。 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外晒进来,再经了一层软烟罗的蚊帐,光线益发柔和。投射在徐婉真的脸颊上,将她面颊上的羞意看得清清楚楚,在光晕里,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益发衬得她娇美动人。 武正翔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眸越来越暗,情不自禁的朝着她的樱唇吻了下去。 在这张床榻之上,有着多少回忆。 有两人一起议事的严肃,有夜半私语时的情动。但更多的,是武正翔看着昏睡中的她,痛苦不堪的记忆。 在这个房间这间床榻之上,得而复失的感觉越发强烈。 这个吻在不断的加深。两人唇齿相交,只想更深入一些。徐婉真攀着他的臂膀,眼神迷离,轻轻喘息。 她已经不再是少女,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被他双手触碰的肌肤,像火一般燃烧起来,但却顾忌着这是娘家,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外衣从武正翔的身上滑落,徐婉真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身子。 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胸靠近背的位置,一直拉到后腰之上。看得出来,这道疤有些年头了,周围的肌肉早已虬结,但两侧隆起的伤痕,仍可看出当初这道刀伤的可怕。 另外,在他结实的胸肌之上,大大小小还有好几道白色的伤痕,看得徐婉真揪心不已。 她猛然记起,在苏州第一次见到武正翔时,他便是大腿处中了箭。忙坐起身,将他推倒在床上,看向他的左腿。 武正翔笑道:“怎么了?娘子这是迫不及待了吗?” 徐婉真的手抚过他最长的那道伤痕,低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见她满脸担心,武正翔才反应过来,不以为意道:“快十年了,那时我刚刚进了影卫,手底下武艺不好,偏又不认输,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便伤着了。还好避开了要害,要不然你可就没有夫君喽!” 徐婉真的粉拳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记,白了他一眼道:“生死之间的事情,你说得这样轻松。” 武正翔一叹:“那个时候没想这么多,皇上说我那个时候的眼神,就像一匹狼崽子,凶的很。” 徐婉真依偎在他怀里,抚着他满身的伤痕,心疼道:“翼之,你究竟受了多少苦?” “都过去了,”武正翔轻吻着她的发顶,柔声哄道:“幸好有你,才让我的心底不全是黑暗。刚遇到你时,我就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那么美好,我很害怕让自己身上的黑暗玷污了你。” 徐婉真这时才知道,他竟然还打过退堂鼓。但既然有神秘青年在,两人的缘分就是注定的。她并不介意这段深情背后,有那神秘青年操纵的影子。只因这是两人真实的心意,真切的感受。 “翼之,我有一个要求。”徐婉真道。 “你说。” “我们既然成了夫妻,往后无论你面临怎样的危险,请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让我胡乱猜测。那样,我的心会乱,说不定反而会连累你正在做的事情。让我知道,我们一起面对,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五百八十三章 避子药 徐婉真声音镇定,这件事她想过多次,无论是之前的影卫还是现在的骁骑卫,武正翔身上的职责,从来都是最危险的,会遇到怎样的险境谁都不知道。 因此,很有必要,在事先就沟通清楚,遇到危险时如何应对。 武正翔想了想,他更愿意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而不是让她面对危险。 “如果不是特别危险的事,我就不告诉你了,省得你操心。如果有连我都无法掌控的事情,我们再一起面对,你看这样可好?”他做了些让步。 徐婉真点点头,虽然没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但两人才刚刚成亲,相处之道还需要慢慢摸索。武正翔可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古代男子,自幼接受的就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他能做出让步也殊为不易。 武正翔抱着她,道:“睡吧,好好歇一觉。” 他虽然仍旧蠢蠢欲动,但这毕竟是她娘家,也不能当真怎样,到头来不过是苦了自己罢了。 秋日午间的阳光安静的洒在小院内,只有花草在随着轻风摇曳身姿,一室静谧。 一个时辰后,随着众人陆续起身,院子里重新有了活力。 徐婉真从武正翔怀里抬起头来,她睡了一个相当好的午觉,此刻神清气爽。仰着脸看着他坚毅的下巴,忍不住伸手去勾勒他的曲线。 武正翔懒懒的睁开星眸,猛然伸出手捉住她的柔夷,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低沉的嗓音是说不出的性感魅惑:“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撩拨我?” 徐婉真慌忙收回手指,举手作投降状:“翼之,我错了,再不敢啦。” 武正翔这才放开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好了,起身吧。”再不起来,他真担心控制不住自己。 听到屋里的动静,桑梓打了水进来,伺候徐婉真洗漱,重新挽了发髻,补了妆容。武正翔则自己去了净房,片刻功夫便收拾的干净利落的出来。 “去看看阿哥起身了吗?如起了通禀一声,我两刻钟后去他院里。”桑梓应下,安排青麦去传话。 武正翔道:“你是想把嫁妆里的庄子铺子都托给大哥管着?” 徐婉真嫣然一笑:“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你这么久,自然知道你并不擅长经营生意,出出主意还可以,当真要管起来,恐怕会有些吃力。”武正翔笑道。 青麦回了话,两人收拾停当便去了咏絮院。 徐婉真道明来意,徐文敏还未说话,朱氏问道:“妹妹你将嫁妆托给我们,就不怕别人闲话吗?” 徐婉真微微一笑,道:“大嫂,我听说过一句话,觉得说的很有道理。叫做: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人生在世,若是什么事都顾忌别人的想法,那还有什么意思?”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她也只敢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说。 闻言,朱氏震惊不已。对她这样循规蹈矩长大的女子来说,这句话不亚于一道惊雷,劈散了她心中的重重迷雾,直射入内心深处。 徐文敏抚掌而笑:“说的好!不为别人而活。” “那阿哥你究竟是应,还是不应呢?”徐婉真笑道。 “妹子有事相求,阿哥怎会不应?那些铺子原本就是在我名下,没什么难度,年底我把账册给你,如何分红就由你自己来决定。” 思索片刻,徐文敏又道:“至于庄子,你让刘杰和他媳妇来我这里,他们是懂庄稼的,我教他们如何去巡视管理,直接跟你报出产即可。我这边会不定时的差人去庄子上看,避免他们欺瞒。” 这个主意极好,等于给刘杰安了个经理人的职务,又建立了监察机制。徐婉真再一次相信,自己这位大哥就是不折不扣的经商奇才,许多现代的理念他并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得出差不多的解决方案。 “那就这么说定了!”徐婉真欣喜不已,觉得身上的担子都轻了许多。 “你啊,就知道偷懒。要是没有我,你还不是要自己来。”徐文敏笑道。 “哎呀,我这不是有阿哥吗?”徐婉真难得的撒起娇来:“阿哥你不知道,看到陪嫁时,我都差点被吓傻了,十二座庄子、十二个铺子,还有那么多的珠宝首饰,该不会把徐家整个搬空了吧?” 朱氏“扑哧”一笑:“你阿哥担心你在婆家受欺负,正是恨不得将整个家搬空了都陪给你才好。”出嫁时徐婉真还昏睡不醒,徐文敏的一颗心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只好多多陪嫁。 当初上京之时,徐家在江南道的产业悉数变卖了,只留下一支商队和京城的锦绣记老号。如今这偌大的家业,都是徐文敏辛辛苦苦挣回来的。虽然有之前变卖产业得来的银钱做基础,但如果没有徐文敏的勤勉,那些银钱也不过是坐吃山空而已。 徐文敏又是嫡长子,于情于理,这份家业的拥有者都是他。在未见到朱氏时,徐婉真其实是有些担心的。担心她这份过于厚重的嫁妆,会惹得朱氏不满,毕竟给她多了,属于徐家的就少了。当初住在涂家时,林氏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因此,在朱氏说话时,徐婉真着意看了她的神情。只见她一片坦荡,并无任何芥蒂,徐婉真才放下心来。 门外响起淳和公主的声音:“你们可算是兄妹情深,我这个小舅母,那也不是白当的。” 进了门,她笑着看向众人:“真儿哪,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我提,别跟我客气。”又冲着武正翔道:“夫君来了,他在外院等你。” 武正翔出了垂花门,到了以往苏良智在徐家住的院子中。 苏良智正等着他,见他来了,将一包药和一个方子交到他手中:“按方煎药,每次房事之后,两刻钟之内服下,可保无虞。这包药是十次的分量,用完了拿方子到百草堂抓药即可。” 武正翔接过道谢,又追问了一句:“这个方子,对真儿的身子不会有损伤吧?” 苏良智笑了:“特意问赵院使要的宫里的避子药,安全的很。我看过药性,着实精妙。不仅不会损伤妇人的身子,还有滋阴的功效。” 第五百八十四章 诉离情 武正翔这才放下心来,将方子贴身收好,药材放在手边。 看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苏良智取笑道:“见过疼媳妇的,没见过像你这般疼的。我亲手拿来的方子你都还不放心,非得听我亲口确认了。” 武正翔洒然一笑,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为了婉真的身子,小舅舅又不是外人,不会与我计较。” 两人正说着话,小厮前来相请:“大少夫人说,贺家二公子和涂姨娘来访,请姑爷和苏三爷回荣晖堂。” 到了荣晖堂,还未进正房,就听到贺青松爽朗的笑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歇了一觉,徐老夫人精神头极好。贺青松走南闯北,着意哄起老夫人,说起天南地北的趣闻,逗得徐老夫人哈哈直笑。 涂芳颜挨着徐婉真坐着,两人低声细语说着悄悄话。 其余人等都分座在下首,陪着说话逗趣。 武正翔、苏良智进了门,先给徐老夫人请了安,苏良智笑道:“贺家二公子来了,可真是稀客。” “这次来京,主要就是为着婉真出嫁的事,顺便巡察一下生意,就在京中多盘桓了几日。内人听到婉真醒了,一定要来看看。不过嘛,忠国公府门第太高,我们这样的商贾还是不要上门自讨没趣的好。便特意等到今日回门,前来拜访。” 众人心知肚明,不是因为忠国公府门第高,主要是因为陈氏的态度京中人氏都知道,若是上门去做客,必然要先去跟她请安。有更好的选择,何必去自讨没趣呢? 在座众人有默契的相视一笑,徐家如今跟贺家的生意往来越发密切,就属徐文敏跟他打的交道最多,道:“二公子实在太客气了,你我通家之好,随时来便是,何谈拜访二字?” 贺青松哈哈一笑,道:“好!够爽快。” 算算时间,涂芳颜有三年未见到徐婉真了,此刻两人有说不完的话。 徐婉真起身施礼:“祖母,我想和芳颜表姐去园子里走走。” 徐老夫人笑道:“去吧,你们两姐妹也好久未见了。” 两人出了荣晖堂,如霜小心翼翼的扶着涂芳颜,道:“请二少夫人见谅,姨娘她刚有了身子。” 徐婉真喜道:“听说你的头胎是个女儿,这么快就有了?三年抱俩,看来你在涂家的日子过得不错。女儿呢,怎么没带来。” 纵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眼下又有了身孕,但涂芳颜的绝世容颜未受到任何影响,反而为她增添了一种妩媚的少妇风情。往日弱柳般的身姿,更多了一丝坚韧。 闻言,她有些不好意思,俏脸微红,低声道:“他待我很好。女儿太小了,车船劳顿辛苦,就留在家里。” 徐婉真听青萝说起过贺家的情形,讶异道:“你把她留在家里就不担心吗?”贺家当家主母是贺青松的嫡妻马氏,年纪幼小的女儿独自在家里,她就不担心吗? 涂芳颜微微一笑:“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呢。两年前特意遣了田嬷嬷来给我撑腰,从那时起,夫人他就不敢轻辱于我。婉真,你对我的恩情,我这一生都无法偿还。” “快别这样说,姐妹之间说什么恩情。我没什么姐妹,就把你当做亲姐了,亲姐的事情,做妹妹的怎么能袖手旁观?” 她帮涂芳颜的,何止这一次?正因为有了她的激励,涂芳颜才重新审视了自己,决定不做以往那个被命运摆布无力反抗的韩茹娘。 “总之,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底。” 涂芳颜道:“你昏睡之后,旧年田嬷嬷又来了一次,带来更多的礼物。我知道,这都是托了你的福,如今我在贺家算是站稳了脚跟。夫人她这两年身子不好,徐家却益发兴旺,贺老夫人便让我管了采买、和针线上的差事。” 在此长彼消之下,贺家越发重视起涂芳颜这名贵妾来。她背后的徐家跟贺家的生意来往密切,虽然徐婉真昏睡不醒,但却没有影响肖太后对她的眷顾,仍旧赏赐不断。 “快别这么说,”徐婉真道:“就算有人撑腰,但你自己若是立不起来,那也没用。” 涂芳颜微微一笑:“婉真表妹说得对,我也是这两年才想清楚这个道理。”她抚摸着自己并不凸显的肚子,道:“我只盼着这一胎是男孩,能给了母亲,早早了了这桩心事。他们盼这个孩子,盼了好久。” 徐婉真握着她的手:“你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两人相视而笑,涂芳颜道:“这次匆匆一见,不知何时才会再见。不过,能亲眼看到你醒来的模样,我已是心满意足。” “害你们担心了。”徐婉真柔声道。 涂芳颜摇摇头:“说真的,我实在是钦佩你的勇气。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事,估计会害怕得两腿发软,哪里还反应得过来。” 时过境迁,徐婉真救了肖太后的事情,也不再是秘密。她为何独独得了肖太后的欢心,也终于被众人所熟知。 两人坐在池塘边的凉亭中,桑梓上了对孕妇有好处的玫瑰枸杞茶。两人叙起离情来,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西斜。 纵然有再多的话,再多的叮嘱,也到了要离别的时刻。 众人一起在荣晖堂用过晚饭,武正翔和徐婉真便要告辞离去,新婚头一个月不能空床,他们必须在天黑前回到致远居。 虽然两家都在京城,但女子无故不能轻易回娘家,再次相见还不知道何时。在殷殷叮嘱声中,徐婉真登上了马车,往明义坊而去。 …… 夜色渐浓,街上商铺次第上了门板,行人稀少。 但作为京中最大的青楼——凝香楼中,却刚刚开始一天的生意。大茶壶们在门口吆喝着,姐儿们依在二楼的栏杆上,笑着看着中庭逐渐增多的客人们。 片刻之后,大厅中的台子上便奏起了丝竹之乐,一名面容妩媚精致的女子在上面抚琴而唱,将一曲艳词唱得婉转动人,眉眼如歌如泣。 刘祺然在门前下了马,一个眼尖的大茶壶忙迎了上来:“哎哟,我的爷!这几年都不见您老了,快请进!”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第五百八十五章 一脚立威 刘祺然拄着马鞭,并不进去,喝道:“程景皓那个孙子呢?去把我给叫出来!” 大茶壶一看他这阵势,心知不妙,连连赔笑道:“世子爷您是知道的,奴才这等身份,怎好去叨扰公子们的雅兴?” 刘祺然不耐烦的问道:“他在哪里?”两眼冷冷的盯着他,手中的马鞭作势欲挥。 大茶壶心头一颤,他没必要跟这位爷硬顶着。刘祺然这几年不再混迹三教九流,但他的余威仍在,他区区一个贱籍,怎敢和他对抗? 他忙悄声道:“和晋南候小侯爷一道,还有几名公子,在弄月姑娘那里。” 刘祺然一甩袍子,大步朝里面走去,临了扔下一句话:“把我的马看好了。”高义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大茶壶在他身后殷勤道:“得嘞,世子爷您就放心吧。”牵了他的马去交给马房,心头不住嘀咕,都说平国公世子爷收了性子,看来果真如此。只是不知道,他今天来所为何事。 程景皓?大茶壶在心头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浑身一震明白过来,他不正是刘祺然的连襟吗?难道,他来这里是为了给大姨姐出气?要果真如此,他对他的妻子,可算是好到了极致。也不知道涂家二小姐烧了哪里的高香,能嫁到国公府,还能得到他的疼爱。 大茶壶的猜测没错,刘祺然带着高义,面色不善的直奔弄月的小楼而去。 凝香楼里也分为三六九等,在厅堂献艺抚琴的,那是最不得意的姑娘,纵然有几分姿色几分才艺,也只能出卖色相度日,晚景凄凉。 而在凝香楼后院,有七八座不同规制的小楼,里面住着当红姑娘,和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弄月,就是凝香楼的招牌姑娘之一,她能歌善舞、还能吟诗作对,价钱合适了也能与她共赴春宵,比起清倌人来,她这样的更受欢迎。 刘祺然一路大步往前走,身边是老鸨陪着笑脸:“世子爷,您说您要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弄月她有客人了。” 高义嘿嘿一笑:“我们不是为弄月姑娘来的。” 老鸨更急,刘祺然这个混世魔王已经消失了几年,今日来到她这里,一副要闹事的表情,怎么能让她不担心? “世子爷,您难得来一趟,我让烟云收拾收拾,好好陪陪你,如何?”老鸨的面上露出肉痛的表情,烟云可是她好不容易栽培出的清倌人,原就等着下个月拍卖初夜了。 但刘祺然纵横花丛阅女无数,不是烟云这样级数的美人他根本看不上眼。老鸨为了平息即将发生的事端,只好忍痛割爱了。好在平国公府别的没有,银钱是不缺的,她倒不担心他会赖账。 刘祺然斜睨了她一眼,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更急了。 被他这一看,老鸨心头发冷,连烟云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高义好心的替她解惑:“崔妈妈,你就别费心了。我们爷今日来此,只是为了找安平候府的程三爷有点事,你大可放心。” 听他这么说,崔妈妈心里略感安稳,但她怎么可能放心?刘祺然这个混世魔王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那是自幼打架打出来的。就说她这座凝香楼,也被他砸过两回。忙陪着笑,打发了小丫头前去报信,自己和刘祺然一道往弄月的小楼而去。 程景皓怀中搂着一个美人,两人正玩着皮杯,他的手摸在美人的翘臀之上,放浪形骸之极。 听到小丫头来报,刘祺然来找他的事情,吓得连忙放开美人,面色惶急,刘祺然突然来找他做什么?年少轻狂时,他曾经得罪过刘祺然,被他狠狠的揍过一顿。从那之后,他见到刘祺然便绕着走。 弄月是这几年才红起来的姑娘,没有听过刘祺然曾经的名头,见他吓成这样,心头鄙夷,面上却笑着:“程三爷何故惊慌?在弄月这里,只要安心享受便可。” 雷霸拧了拧眉,蒲扇一样的大手击在案几上,震得上面的酒杯等物都震了一震。 他是个脑子不拐弯的,平生所好就是美人。昨日在百草味匆匆见了一面徐婉真,被武正翔恐吓了一番没占到任何便宜,又在心头对她念念不忘,才在今日拉了几人来凝香楼泻火。 “他来做什么?你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吃亏。”雷霸道。 程景皓心头略微安定了些,却是不敢再搂着美人,规矩的坐好了。 “砰!”地一声,刘祺然踢开房门,弄月被这巨大的声响吓得猛然回头,见到了几人口中的刘祺然。她在凝香楼是被宠惯了的,为了搏她一笑,这些纨绔个个都捧着她,让她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 “什么人这样放肆?”弄月喝问道,迎上前去。 听她这样质问刘祺然,程景皓恨不得将自己抱头缩成一团。跟在刘祺然身后的崔妈妈心头一紧,弄月这个性子,她说过好几次了,偏她听不进去。好在她也没有惹出过什么事情,她也就听之任之了。没想到,今日她竟敢质问刘祺然。 刘祺然眼珠一转,将面前这个美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只看得弄月后背发凉。 “是不是我好久没出来了,什么人也敢我我面前撒野?”刘祺然阴测测道。 弄月的心思也是玲珑的,这下看出他是个狠角色,正要道歉却已经来不及了。刘祺然一伸腿,直直的踹向她的胸口,踹得她倒飞出去几丈,撞到侧面摆放的博古架上。 他这一脚本就存了立威的心思,毫无怜香惜玉之感,弄月抚着胸口半天爬不起来,好在博古架够结实,晃了几晃没有倒下来,上面的一些古玩摆设却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弄月忙捂住自己的头脸,生怕被砸到。 崔妈妈心疼之极,也不知道弄月伤的如何?但眼下半句话也不敢说。 房里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打哪里冒出来的混世魔王?一言不合就动手,弄月好歹也是凝香楼的红牌姑娘,他也不怕得罪了谁? 刘祺然冷冷的扫过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程景皓的身上。 第五百八十六章 南通巷 被他这一看,程景皓缩了缩头,他心中大概有了猜测,刘祺然找他来做什么。 雷霸面色一沉,壮硕的身子站了起来,挡在刘祺然的面前。今日是他做东,要是就这么让刘祺然将程景皓带走,他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刘祺然,”雷霸连名带姓叫道:“你今日是存心来找茬的吧?” 刘祺然看也不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来找程三爷,这是找茬吗?他是多金贵的人,我找他不得?” 雷霸看了一眼缩在地上簌簌发抖的弄月:“你作何解释?” 刘祺然淡淡道:“她挡住我的路了。”又转回眼珠,凛然看向雷霸,抬了抬下巴:“你也挡住我的路了。”语气是十足的嚣张。 雷霸晒然一笑,道:“哦?就挡你路了,又如何?”他自忖刘祺然不敢对他动手。 刘祺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从靴筒里缓缓抽出一柄软剑来。也不知这软剑藏在何处,在他动手之前,众人都没发觉,眼下拿出来一看,竟然有半丈长。 刘祺然握住剑柄的手一抖,软剑“铮”的一声脆响,蓦然拉直。柳叶宽的剑身上映着这室内的灯光,寒光凛冽。 伸手左手,刘祺然爱怜似的抚过剑身,面上绽放出一个对情人般的微笑来,语气亲昵:“你说,要不要斗上一场?嗯嗯,我知道了,你还没见过血呢。别怕,这就让你喝个饱。” 抬眼看向雷霸,冷冷一笑:“不如何,我们战上一场,手底下面见分晓?” 屋内众人噤若寒蝉,刘祺然的表现吓到他们了。每个人都记了起来,这位世子爷当年是如何好勇斗狠的。 雷霸此时有些进退不能,他已经替程景皓出头,这时再认怂往后怎么抬得起头来?可是,他惜命的很,才不想无谓的跟刘祺然相斗。 程景皓见此局面,也不敢再装缩头乌龟了。再装下去,连雷霸都会恼了他。 他站起来,鼓起勇气走到雷霸身侧,道:“小侯爷别动气,世子爷找我应该是有些事,我去去就来。” 雷霸冷哼一声,顺坡下驴,后退一步:“刘祺然,改日再跟你算账。”撂下狠话。 刘祺然一晒,丝毫不惧:“改什么日,要算账今日就可。” 崔妈妈忙道:“改日好,改日好。世子爷、程三爷这边请,给您二位准备一个雅间出来。” 刘祺然转身向后走去:“不必了,他不会再来了!” 程景皓心头恼怒,他凭什么替自己做决定?但迫于他的淫威,不敢说半个字。 两人出了凝香楼,刘祺然翻身上马:“跟我来。” 程景皓心头犯着嘀咕,这是要带他去哪里? 刘祺然一马当先,带着程景皓到了南通巷内。进了这里面,两侧污水横流,两人的高头大马、鲜衣着锦显得分外刺眼。 策马躲避着四周伸出来乞讨的脏手,程景皓恼怒道:“你带我来这里是何意?有什么话,你想说就说,无非就是为了涂曼芬!” 刘祺然勒住马,回身嘿嘿一笑:“你知道就好。还不到说话的时候,跟我来。” 四周黑影重重,树枝就像群魔乱舞一般,在空中张牙舞爪。有一种混合着脂粉、廉价香味、腐烂恶臭的难闻气味在巷子中游荡不去,墙上有着可疑的污迹。 不时有人从巷子里的阴影中窜出,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身上瞟来瞟去,知道看见刘祺然才收敛了痕迹。 程景皓做梦也想不到,如此繁华的京城里,竟然有这样的所在。他紧紧地跟在刘祺然的后面,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将自己扔在这里。 胆战心惊的走了片刻,在不远处出现一个黑影,胡六朝刘祺然抱拳施礼:“爷怎么来了?” 刘祺然点点头,吩咐道:“带我们去龙阳馆。” 听到这么露骨的名字,程景皓打了一个寒战,忙道:“世子爷,我没有那等嗜好!” “要么跟我来,要么就留在这里。”刘祺然给了他一个两难的选择。 想起刚才黑夜中那些目光,程景皓咬了咬牙:“我跟你走。”他倒要看看,刘祺然在故弄什么玄虚。 龙阳馆,顾名思义就是提供**的地方。在这个南通巷,做正经营生的人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唯独这种营生是不缺的。 经过一个热火朝天的赌坊,看见两名彪形大汉架了个脱得只剩裤衩的男子出来,像扔死狗一样扔到街上的污水之中,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再经过一个下等的娼妓馆,几名姿色衰退的女子在倚门送客,见到两人经过,无比热情的招呼着:“刘爷,可好久不见您了,不进来坐坐?” “这位公子可眼生的紧,龙阳馆有什么好去的,哪有我们姐妹的妙处好?”说着给他抛了一个媚眼:“龙阳馆有的,我们姐妹也可以奉陪,不就是走旱道嘛。” 程景皓一阵恶寒,他就是喝花酒也是在凝香楼等地,哪里听过如此下流直白的语言? 刘祺然并不给他解围,只顾自往前走着。 龙阳馆门口,挂了一盏昏黄的灯笼,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刘祺然翻身下马,将马往柱子上一栓,径自往内走去。程景皓也学着他的样子栓了马,但又有些不放心,悄悄问跟在后面的高义:“我们的马就这样栓着,不会丢吗?” 这里这么乱,要是丢了,可就要凭双腿走回去,他可不想走过这样脏的巷子。 高义嘻嘻笑道:“程三爷,你就放心好了,刘爷的马在这巷子里可没人敢偷。” 程景皓缩了缩脖子,他没想到刘祺然在这个地方,竟然也凶名赫赫。不过这样也好,他莫名的觉得安心了许多。 胡六在前面带路,刘祺然大步走着,程景皓缩手缩脚的跟在两人身后。进了龙阳馆也没有见着一个人,也没什么院子,两侧都是房门紧闭的房间,从里面传出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这个地方的建筑差劲的很,他们走在中间,将两侧房间里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有正在欢爱的,有用皮鞭抽打的,狭窄的空间中充斥着檀香的味道和男子的叫声、嘶吼声,听得程景皓胆战心惊。 第五百八十七章 阳生 几人走到尽头,胡六推开一扇房门,将几人让了进去。 看清楚房间里的陈设,程景皓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房间的摆设华丽,虽然赶不上凝香楼,但在这样的巷子里能见到这样的房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领域。 刘祺然看了他一眼,道:“你要是有什么疑问,等人走了再问。”他这句话让程景皓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 刘祺然却放他不管,对胡六道:“去叫阳生进来。” 高义在一旁露出兴致盎然的表情,程景皓一头雾水。刘祺然带着自己来这么远,就是为了来见这个阳生? 片刻之后,通道两侧的门打开了一扇,阳生理了理衣衫,顾不得系上腰带,掩了衣襟,走得烟视媚行,往这里而来。 房门未关,几人将他的行径看得一清二楚。 程景皓一双眼珠子更是差点掉出去,饶是他没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但眼前这名男子仍然让他觉得惊艳。怎么有男子生得这样妖娆?跟他一比,什么名满京城的夙希公子,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进了门,阳生也不落座。斜斜的靠在门边的墙上,拿出一张丝帕擦去从嘴角处流下来的可疑液体。 他将丝帕往地上随手一扔,不耐烦道:“刘爷来了?有话就说有屁快放,老娘没这个闲功夫在这里跟你磨嘴皮子,客人还等着老娘。” 许是太久没见阳光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一种病态的苍白。暗紫色的衣袍是用上好的丝缎所制,失去了衣带的约束,一个劲的往下滑,露出他精致的锁骨,胸腹在衣袍下若隐若现引人遐思。 令人惊艳的妖娆外表,和他粗鲁的言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忍不住想探究他背后的故事。 刘祺然苦笑:“就来看看你,不行吗?”说着扔给他一包药,“拿去,够你妹妹一个月的分量。” 听到他提起妹妹,阳生面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温和神态:“谢过了!” 说罢手里抓着药包,转身走回他出来的那个房间,长长的衣袍逶迤在地,衬着他苍白的肤色,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暗紫色衣袍在房门口滑落在地,须臾之后,房里便传来阵阵呻吟之声。 这一番变化,只看得程景皓目瞪口呆。有这样美色的男子,怎么会在这样的污秽之地出卖肉体?哪怕去玉生馆,也比在这里好上太多。 刘祺然示意胡六关了门,道:“你不认识他,但京中有很多人认识他的母亲。开国候你知道吗?” 他为了不给家族蒙羞,宁愿选择隐姓埋名在这等污糟之地沉沦,给仅剩的妹妹挣药费。南通巷这样的地方,除了刘祺然这种特例,没有哪个权贵子弟愿意多看上一眼。若是在外面,势必会有人追究他的身世来历。 “开国候?”程景皓悚然一惊,压低了声音:“他们不是因为谋反被皇上抄家了吗?男的高过车轮者斩,女眷沦为教坊司娼妓。难道?”怪不得他觉得阳生的身上,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贵气。 什么谋反,就是在先帝爷时,开国候力挺汝阳王,庆隆帝宫变上位后,清算开国候一家罢了。 刘祺然心头这样想着,神情淡淡:“当日权势熏天的开国候,如今的后人也沦落至此。别人尊你一声程三爷,你程景皓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小小的安平侯府,也敢在我面前猖獗!” 今夜的所见所闻,对程景皓的撼动甚大。他有些不知所措,讨好道:“世子爷,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刘祺然冷冷一笑:“我们是什么关系?是连襟!你以为你花天酒地,就不关我的事吗?你这是在打我的脸!” “涂家就两姐妹,你我一人得了一个,你该珍惜。你这样对我大姨姐,让我的脸往哪里搁?你别以为仗着安平侯府,就可以为所欲为。”刘祺然意味深长道:“要知道,小侯爷是你大哥,而不是你。” 程景皓心想,不就是为了涂曼芬出头来吗?我暂且先答应了你,回去再找她算账,竟敢回娘家去告状,非得让她尝尝皮肉之苦不可。 他眼中的厉光一闪而逝,落入了刘祺然眼里,刘祺然嘿嘿一笑:“你以为我只是威胁你?” “不敢不敢,世子爷教训的是,往后我一定好好待她。”程景皓语气陈恳,他想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永乐伯的嫡次子,还不是说死就死了?永乐伯能怎么样?要不是忠国公世子,到现在那队凶手还好端端的呆在京畿大营中。你算什么?既不是嫡长,又身无一技傍身,就连打架斗狠,你都不是我的对手,十足的草包一个!” 永乐伯嫡次子的死,在当年激起了很大的震动,他们这一干纨绔子弟感同身受。听刘祺然再度提起,程景皓汗毛倒竖,听他将自己说的一无是处,他又有些愤怒,涨的面红耳赤:“你究竟想怎样?” 刘祺然淡淡一笑:“我不想怎样。只要再被我发现你喝花酒、养小妾外室,我大姨姐掉了一根头发丝,我就把你给去了势,扔到这龙阳馆来。” “你敢?”程景皓吓得往后一缩,大吼出声。 刘祺然摆弄着手中的马鞭,闲闲道:“你可以试试。” 程景皓惊恐的看着他,在心中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反驳道:“我要是失踪了,父亲定然会报官,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刘祺然嗤笑出声:“你当我跟你一样蠢?” 看了他一眼,刘祺然慢条斯理道:“程三爷去邙山打猎,不料学艺不精,被老虎拖走,尸骨无存。或者不慎滑落深渊,尸骨无存。这两个死法,你到时选一个。给侯府报了信,办完丧事,这世上就没有你这个人。” 程景皓被吓得目瞪口呆,他只不过是浪荡了一些,几时听过人将生死挂在嘴边? 刘祺然继续道:“在你的丧事上,或许她还会为你滴几滴眼泪。而你,重新给你换一张脸皮,就在这里好好享受人间极乐。你不是很喜欢狎妓吗,也该好生尝尝这是什么滋味。” 程景皓的脸白了又白:“我还有腿,我还能逃出去,我还能求救。” 刘祺然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到了那时,你可以慢慢试,看看哪种方法更有效。出来这么久,可累死我了,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程景皓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跳起来,开什么玩笑,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经过阳生的房间时,他不受控制的往里面看了看,只见阳生匍匐在地,看见他望进来,冲着他诡异的一笑。 第五百八十八章 回府 出了南通巷,程景皓魂不附体的策马而行,直奔安平侯府而去,仿佛在他的背后,有什么凶兽追赶。 进了侯府,他甩了马镫下马,差点被绊了一交。小厮连忙将他扶住,问道:“三爷怎么了,可是有些不适?” 程景皓摆摆手,道:“不碍事,快扶我回房。” “爷要去哪位姨娘的院子安歇?” “去什么姨娘,我回房,回正房!”程景皓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小厮,瞪得小厮忙缩了脖子,心里嘀咕着,三爷这是怎么了? 涂曼芬望着如墨的夜色,微微叹了口气,准备安歇。她已经越来越习惯,程景皓的夜不归宿。 门外突然响起银屏惊喜的声音:“三爷,您回来了?” 程景皓闷闷的点了点头,不待银屏动手,自己撩开帘子进了房。见涂曼芬扭过身子,惊喜的看着自己,方才被刘祺然威胁的憋闷之意略微散去些许。 “给我打水来,我要洗漱。“ 他的口气算不得好,却将涂曼芬高兴坏了。他已经多久没有歇在自己这里了,婆婆责怪自己没有生育,她是有苦说不出,她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程景皓看着她柔顺的伺候着自己,心头那点邪火一点一点的冒出来。 在凝香楼被硬叫走的丢脸,在南通巷时的嫌恶,被刘祺然恐吓时的惊惧,都变成对涂曼芬的怒火。他哪里敢去试刘祺然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命就只有一条,何况按他所说,那种日子生不如死。 他一把将她推到在床上,欺身便吻了上去。几下扒去涂曼芬的衣衫,把她当做妓子一般粗鲁对待,毫无怜惜之意。 你不是回娘家告状吗?不是找刘祺然来给你撑腰吗?好,我不出去找女人,也不去找通房小妾,你就给我受着!我就不信,这样的床笫之事,你还会去给你妹妹诉苦? 程景皓心头发狠的想着,在涂曼芬身上来回冲刺,无视她呼痛的神情,摆布着她的身躯。 …… 刘祺然得意洋洋的回了府,哼着小曲进了院子,瞧见从房门里透出来的温暖烛光,他心头一暖。这种无论何时回府,都有人为他留着门的感觉真好。 他摆摆手,制止丫鬟的通传,撩了帘子看见涂曼珍正在灯下做着针线,那双绫袜是他的尺寸,就差一点滚边就好了。 看得他心里暖洋洋的,探了头对涂曼芬道:“我回来了!” 涂曼珍抬头看见他只伸了一个头进来,嗔道:“回来就回来,不进来在搞什么鬼!” 刘祺然笑道:“今儿去了些不好的地方,你等我洗干净了再进来。” 涂曼珍正要说话,他却把头一缩,往外院走去。那里他有一个小院,放了干净衣袍可供换洗。 涂曼珍摇摇头,自言自语:“搞什么名堂,非得去外面洗漱。”将心思专注到手中的针线上,完成最后一道滚边,收了口用剪刀剪了丝线。 片刻功夫,刘祺然便换过衣服进来,头发还湿漉漉的。 涂曼珍忙起了身,将他按在春凳上坐下,拿过旁边的素罗为他擦去头上的水汽,口中埋怨道:“都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眼看就秋末了,夜里寒气重。” 刘祺然惬意的闭上眼睛,摇头晃脑道:“这不是有娘子吗?为夫放心的很。” 涂曼珍敲了敲他的头:“嘚瑟!” 刘祺然嬉笑道:“娘子,刚刚我去搞定了程景皓,他再不敢对你大姐不好。” 涂曼珍一喜,问道:“真的吗?那太好了!夫君怎么做到的?” “也没什么,”刘祺然哪能给她说南通巷的那些事情:“程景皓打小就怕我,我威逼恐吓了他一番,他自然就从了。” 涂曼珍心思单纯,不疑有它,手底下越发温柔了起来。 刘祺然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将她按到自己的大腿上坐着:“娘子,为夫做了这么一件事,有没有什么奖励?” 涂曼珍想了想,道:“刚做好一双绫袜,算不算奖励?” 刘祺然点点头:“自然是算的,不过我更想要你。你压箱底的册子里,还有一种姿势,我们没有试过。” 涂曼珍粉颊羞得通红,两手握成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你太坏了!除了欺负我,你还会做什么。” 刘祺然露出无赖的痞子样,右手握住她的小拳头,在她耳边低语:“欺负自家娘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口中说着话,左手在她身上游走,将她两腿分开跨坐在自己腰间,哑声问道:“感到了吗?” 他这么明显的变化,火热的硬物抵在自己腹部,怎么能感觉不到? 涂曼珍想要逃避,身子却被他的双臂紧紧箍住,逃脱不能。只能不断的扭动,想要挣脱。 刘祺然双目发赤,按住她的身子,警告道:“你再乱动,我只能将你就地正法。” 感受到他的欲望,涂曼珍吓了一跳,连忙停止了动弹,轻声道:“我们去床上。” 刘祺然只当没有听见:“你说什么?” 涂曼珍狠狠地拧了他腰间的软肉一下,没见过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刘祺然低低闷笑,抱起她走向床榻:“我的世子妃,今夜一定让你回味无穷。” 他不时说些疯言疯语,涂曼珍都已经习惯了,此时听来,仍旧觉得羞窘。 “说实话,你大姐的性子实在是太闷了,怎么降服得了程景皓?你们家就不该将她嫁到安平侯府。他们这个侯府,跟我们家这个国公府差不多,都是一个空壳子。” 刘祺然口中絮絮叨叨,手下忙不不停,忙着解涂曼珍的衣带子。 “但我们家怎么着也是个国公府,不管怎样,吃穿是不愁的,你看我那父亲还养了那么多小妾就知道了。但安平侯府不一样,家大业不大,子嗣兴旺的很,分到每个人头上就没多少油水。程景皓这个二房嫡次子,别看顶着个侯府的帽子,手头的银钱恐怕还不如我父亲的一个小妾。” 涂曼珍专心听他说起安平侯府的事,一个不察,衣带被他全部扯断,刘祺然还抱怨道:“你这什么寝衣,这么多带子。” 涂曼珍推了推他的肩:“你都扯坏我好几件寝衣了,做什么这么暴力。安平侯府怎么是这样?我大姐她当真嫁错了人。” 刘祺然整个人埋在她的胸前,口中含糊不清道:“这个时候,管什么大姐,你给我专心些,我还想要个跟你很像的女孩呢!”两手不老实的在她身上四处游走。 被他撩拨的情动,涂曼珍也顾不上安平侯府什么事了,情不自禁的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随着他的律动,而上下起伏。 一夜春宵。 第五百八十九章 夜夜夜夜 这一夜,可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雷霸从凝香楼出来,面色不愉之极。被刘祺然这么一搅合,余下的人也没了玩乐的心思,纷纷悄声猜测起刘祺然的用意来。 虽然程景皓最后关头跟着刘祺然走了,雷霸算是下了台阶,但他被刘祺然的软剑吓退,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自己知道,当他看着那柄寒光凌冽的软剑之际,他着实吓得腿软。只不过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罢了。这样的认知让他心烦意乱,挥手让众人走了,又在弄月身上好好发泄了一番,才回了晋南候府。 他的脑子里,就好似着了魔一般,想着徐婉真那动人的姿态。昨日的惊鸿一瞥,让他知道她已经成为妇人,但这让她的媚骨愈发明显,光是站在那里,就使他心痒难耐。 但武正翔的威胁,他不得不重视。要说在京中他惧怕的人,武正翔绝对排的上头几位。他统领着骁骑卫,只听从庆隆帝的命令行事,手段残酷,何人不惧?将徐婉真弄到手的难度,又多了几分。 雷霸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初就该将她硬抢了来。那时她只不过是安国公府上的义女,没有肖太后撑腰,也还没嫁给武正翔,容易多了。 他神思不属的到了侧门边,下了马正要进门,从一旁的阴影中走出一人,冲他施礼道:“敢问可是小侯爷当面?” 雷霸止住步子:“你是谁?” “我家主人明日想约小侯爷一叙,请您务必赏光。” “你家主子是谁?为何要见我。”雷霸警惕的问道。 那人拱手道:“明日申时三刻,在听香水榭丁字号院,小侯爷一见便知。” 雷霸晒笑:“藏头露尾的,不见不见!” “主人说可让小侯爷实现心愿。” “实现心愿?”雷霸怦然心动,随即冷静下来:“他怎知我的心愿?” “主人什么都知道。小侯爷恋慕一名女子而不可得,主人自有办法,让小侯爷如愿以偿。” “哦?”雷霸来了兴致,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偷偷盯住他的行踪?这下,让他不去见也不成了。 “好,明日申时三刻。” …… 夜色渐浓,洛阳城逐渐安静下来,城中的人纷纷进入了梦乡。 在夜幕的掩护下,有多少事正在悄悄发生。 自从用陈粮替换了一半赈灾粮食之后,太子妃傅氏被太子狠狠的责骂了一通,这几年她在后院中惶恐度日。 汪妙言站在院子中,看着在夜色下盛放的秋海棠,心中默默盘算着什么,默然无语。 良久,冬雪脚步轻快的从外面走进来,冲着她屈膝施礼:“长史,婢子的事已经办成了。” 没错,就是冬雪。 因灾粮一事,太子妃彻底失去了太子的宠爱,汪妙言趁势崛起,帮太子处理了几个棘手人物之后,她已成为太子府上的第二号人物,与杜师爷比肩。 她虽然住在外院,却管着整个太子府的后院,连太子妃的吃穿用度,都要经过她的手。有了这样大的权利,让她的野心益发膨胀起来,也益发感到没有自己人手的窘境。冬雪够忠心,办事得力,是不二人选。 于是,她费了好大周折,终于找到当日被楚王妃发卖的冬雪。那个时候,冬雪已经被配了人,连孩子都生了。 为了让她回来,汪妙言将冬雪一家都接到太子府,冬雪就作为她身边的管事媳妇,待遇优渥,专为她办一些不愿让人知道的事。 这次,汪妙言是让冬雪去收买一个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女婢,捏住了那女婢的软肋,让她每日在太子妃的饮食中下少许无华散。 无华散本是一味镇痛的药剂,但健康的人如果长期服用,不出一年,便会精神亢奋,进而出现幻觉,最严重的后果,会导致疯癫之症。可怕的是,因为它本不是毒药,在饮食中根本检查不出来,诊脉也查不出病因。 汪妙言满意的点点头,唇边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这是今夜她听到的第二个好消息了,怎能不让她心情愉悦? 伸出手,捋起袖子,看着小臂上不可磨灭的鞭痕,她残忍的笑了笑。她忍受着这样的痛楚,才换来如今的权势,怎能让他人好过? …… 翌日清晨,忠国公府,致远居。 为了今日的事,武正翔昨夜没有闹她,两人睡了一个好觉。徐婉真早早的起了身,坐在妆台前,任由郑嬷嬷为她梳妆。 今日要进宫谢恩,回来后还要去一趟安国公府,感谢庄夫人的照拂之情。 郑嬷嬷精心的给她梳了一个流云髻,额前饰了梅花金钿,配上正红色的绣海棠挑金线贡缎裙,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武正翔看着她,笑道:“难得打扮得这样喜庆。” “要去拜见太后娘娘,不喜庆点怎么行?娘娘以往见着我时,都还守着孝,她常说我的服色太清淡了。” 腮上敷了一层薄薄的桃花粉,抿了口脂,描了黛眉,看着镜中的自己,徐婉真都觉得好陌生。 这样的妆容,仿佛又让武正翔见到了洞房花烛夜时的她,一颗心蠢蠢欲动起来。心头不停告诫自己,为了今日的正事,都忍了一夜了,眼下务必忍住。等到了今晚,再慢慢收拾她不迟。 采丝端了早饭进来,两碗五谷粥,一盅蒸水蛋、一碟小笼包、几块菊花糕,简单精致。 两人用罢饭,收拾停当便去正院,向陈氏辞行。 陈氏还是那副老样子,不同之处在于她身边多了一位妆容清淡、弱柳扶风的女子。 见到他们进来,那名女子上前盈盈施礼:“范芊芊见过二公子、二少夫人。” “唔,她是我们晋阳老家三房的嫡女。孩子们都大了,我膝下空虚,便接她过来住在府里。”陈氏解释了两句。 突然出现一名容色上佳的妙龄少女,徐婉真哪里还不知道是冲着她来的?只是此刻仍装着不知道,热情的招呼着:“原来是范小姐,多亏你替我孝顺母亲。” 陈氏心头一堵,这徐婉真是真傻还是装傻? “明天起,她就住到你们院子里去,你替我好好招待她。你们姐妹往后要和睦相处,不可闹了间隙。” 第五百九十章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陈氏这话,说得是前言不搭后语。 前面说范芊芊是来府里住着陪她的,转眼后面又说,让徐婉真代替她招待。一个女子,不明不白的住在致远居去,算什么事? 未待徐婉真说话,范芊芊上前屈膝施礼,身姿玲珑有致,如枝头随风摇曳的白花一般惹人怜惜:“芊芊谢过二公子、二少夫人的收留。” 她这是拿话堵住二人的嘴,让她住进致远居变成事实。 这个法子,是陈氏想了很久,才决定的。既然他们的院中安插不进人手,那就硬塞一个进去,自己好歹是武正翔的嫡母,要是拒绝,那就是不孝。 就连日子,也是她精心挑过的。今日武正翔和徐婉真二人要进宫谢恩,进宫可是大事,不能耽误时辰,也就没有时间拒绝她。此外,忠国公今日也不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压住她。 武正翔眼底闪过薄怒,正要发作,徐婉真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看了一眼她的眼神,他忍下怒火,且看她如何应对。 “母亲,”徐婉真上前一步施礼:“既然府里住不下范芊芊姑娘,儿媳那里还有几个庄子,温泉庄子还缺一个管事,城里的铺子也缺绣娘,只是不知芊芊姑娘感不感兴趣。” 她是坚决不会让这么一个被陈氏捏在手心的女子,住进致远居里面的。有句话叫怎么说的?敌人往往是被人从内部攻破,她不想当那个被范芊芊从内部攻破的傻瓜。 陈氏将脸一沉,喝道:“她是来做客的,不是来给你做下人的!怎么,母亲要那么招待一个客人,就那么困难吗?” “请母亲恕罪,芊芊姑娘是母亲的客人,不是儿媳的客人。儿媳并没有邀请她来府里做客。”徐婉真从容应对。 何妈妈要不是陈氏的人,都忍不住要为徐婉真击节叫好了!这几句话答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顶住陈氏的压力,半点也不退让。 “母亲,儿媳告辞,若是让太后娘娘久等,那才是罪过大了。” 不待陈氏答应,武正翔拉着徐婉真转身就走。 陈氏气得咬紧了后槽牙,她就知道这个女子一旦醒来,就没好事!见她动怒,何妈妈、范芊芊不敢发出任何响动,生怕她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从被灌下绝子药的那天起,范芊芊就对自己的命运早已绝望,如今不过是陈氏手中的提线木偶,陈氏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眼看没有达成陈氏的期望,她心中忐忑之极。 看了范芊芊一眼,陈氏恨恨的想道:“武正翔明明对她动了心,要是徐婉真没有醒,把范芊芊塞给他就容易得多。” “对!我怎么没想到,如今这样被动,不如让她再昏睡过去!”心头拿定了主意,陈氏让范芊芊下去,屏退了众人,独独留下了何妈妈。 “我记得你说过,在你老家有一名道婆,专门拿人的生辰八字做文章,可有此事?” 何妈妈心头一跳,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想干什么?难道,是想要谋害武正翔? 她后背一凉,谋害府里子嗣这么大件事,她担不起。若是事机败露,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就是她,就像之前夫人身边的那个管事嬷嬷的下场一样。 想到这里,她连忙解释道:“那个道婆姓古,颇有几分神神叨叨。但她私底下说过,她的咒术对那些血气充足的男子没有用,只对妇人有效。” 听她这样一说,陈氏不免有些遗憾。如果可以直接让武正翔致死,那就太完美了!不过,只对妇人有效也不错。没有徐婉真在这里搅局,她就方便的多。 “你回一趟老家,把古道婆给我带来,再把徐婉真的生辰八字给她,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 听到不是对付武正翔,何妈妈松了一口气,应下此事。 …… 皇城,延庆宫。 徐婉真缓步向前,拜倒在肖太后脚下:“臣妇徐婉真给太后娘娘请安。”武正翔跪在她的左侧,一同拜见。 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肖太后激动不已,连连吩咐:“快,快起来。” 琉璃亲自将徐婉真扶起,伺候她坐到太后脚下春凳上,武正翔也坐在她的身侧。 “没想到啊,哀家还有能见到你们两人成婚的时候。”用丝绢拭去眼中的泪,肖太后语气有些颤抖:“你这孩子,当初怎么就这么傻。我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哪里值当你拿命相救!” 徐婉真忙道:“太后娘娘还年轻着,还要看到曾孙呢!” “可不?”丁嬷嬷忙接上话:“娘娘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哪里就老了!淳和公主前两日来辞行,说要去山南道为您找药,有这么多孝顺的儿孙,娘娘您就安心享福吧!” 她将话题成功转移到淳和公主身上,总算是冲淡了殿内的淡淡哀伤气氛。 肖太后笑道:“淳和这孩子,成婚这两年,跟着苏良智东奔西跑的,倒是乐在其中。” 殿中的人俱都笑了,徐婉真道:“小舅母性子好,还要多亏了太后娘娘牵的好姻缘。” 说起这个,肖太后一脸骄傲,她拢共做了两桩媒,都是琴瑟和鸣的好姻缘。 看着武正翔,肖太后意味深长的问道:“武指挥使,你有没有欺负哀家的真儿?” 武正翔忙拱手道:“请太后娘娘放心,只有她欺负我的份,末将哪里舍得欺负她?”知道肖太后在担心什么,他又道:“小舅舅特意嘱咐了,真儿的身子还未到十七岁,不能生育,给了我方子。” 纵然这里没有外人,但当着这么多人讨论这个话题,仍然让徐婉真羞不可抑。当下垂了头,看着自己脚下铺陈的明砖来。 肖太后朗声一笑:“都成亲了,还害臊?这可是关系着性命的大事。” 她语重心长道:“女人一辈子不容易,嫁人犹如二次投胎,这生子就等于迈一次生死关。苏大夫说得没错,你的身子还未发育好,要是真怀了孩子,祸福难料,还是避一避的好。” 肖太后的殷殷关切之意,徐婉真都听到心底,起身施礼:“谢娘娘关怀,真儿知道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肖太后的悄悄话 肖太后想起一事,将她招到跟前来坐下,悄声道:“来,我们两个说下悄悄话,别让你夫君听见了。白瑶、白珊二人你都见过了?” 徐婉真轻轻点头,斟酌了一下言辞:“白瑶稳重,白珊灵巧,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子,婉真谢过娘娘的一番心意。” 肖太后微微一笑:“你不用跟哀家打马虎眼,你见着白珊时,难道心里就没有犯嘀咕?”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太后娘娘。”徐婉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白珊眉眼精致,行止风流,来给我做婢女,真儿觉得有些委屈了她。” “原就不是让她做婢女的。”肖太后道:“你嫁过去那会还在昏睡,把哀家给担心的不行。哀家就想啊,你们府里的那个夫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定然会塞个女子给武正翔,甚至以此挑起徐家对你夫君的不满,一举两得。” 没想到肖太后为自己想得这样仔细,徐婉真心头感动不已:“真儿何德何能,能得太后娘娘的如此关爱?” 肖太后拍拍她的手,眼神慈爱:“这有什么。哀家别的没有,就是时间一大把,正愁找不到消遣处,想想你的事情也不费什么脑子。白珊、白瑶两人各有作用。白瑶性情稳重,做事周到,就算你一直昏睡,她也能打着哀家的旗号维护于你。” “白珊便是哀家特意给你备下的,你们府里那位夫人若果真要塞人,用哀家的人,总比用她的人要便利的多。别的不敢说,白珊绝不敢起旁的什么心思。到了那时,跟着你的郑嬷嬷便知道该怎样做。” 在徐婉真昏睡期间,肖太后三不五时就会遣人去探望她,对她身边的丫鬟仆妇了解的一清二楚。郑嬷嬷是从宫中放出去的,肖太后只着人略略打听了一下,便知道她是个沉稳可靠的。 “但既然你已经醒了,白珊的事情,你便看着办。她是个心气高的,若是需要妾室来堵住你婆婆的嘴,她就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她要是有什么不妥,你直接处置了,只需事后告诉我一声就行。” 肖太后是拿她当自家孙女在看待,时下女子出嫁时,都会陪嫁一两名姿容出众的丫鬟,备着给姑爷做通房小妾。若是夫君有了二心,便将这样的丫鬟开了脸,用来固宠。这样的通房丫头,身契捏在主母手中,用着最是放心。而白珊就是这样角色。 不过,徐婉真从来就没想过要给武正翔纳妾。来到高芒这段时间里,她耳濡目染了不少妻妾之事,父亲如今不也有宋姨娘伺候吗?但她认为,两人之间的感情需要维系、经营,却不需要一名第三者来考验。 别的男子也许喜欢三妻四妾,用美人来彰显他的权势和财富。但她对武正翔有信心,更对两人之间的感情有信心。 但肖太后一番美意,自然不能拂了。徐婉真轻声道:“太后娘娘的美意,真儿知道了,且先看一段时间。真儿倒是希望一直都用不上她。” 肖太后听得笑了起来,这年轻夫妻没经过事,还不知道世事的厉害。不过,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你先看看也好。武正翔对你的感情,哀家都看在眼底。不过,真儿哪,男人就没有不爱新鲜的,你得有个准备才好。”几十年来,佳偶变怨偶的事情,肖太后看得太多了。忠国公夫妇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她们在上面说的话,武正翔虽然距离远了些,但以他的耳力,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听得暗暗发笑,婉真对他的信任,让他心里暖洋洋的。 肖太后留了饭,用完午饭从延庆宫里出来,两人出了皇城,坐上马车直奔安国公府而去。 坐上马车,武正翔体贴的拿过大迎枕,放在徐婉真腰后:“困了就先睡一会,到了我叫你。” 徐婉真靠着他的身子,浅浅一笑道:“哪里敢当真睡着,我闭目养神即可。”要真睡着了,乱了发髻,可没地方梳妆去。 本该午休后再去安国公府上拜访,但若是回了忠国公府再出来,还要再去辞别陈氏一次。两人都不想再去看她的脸色,奈何规矩如此,只好省去午休,直接去安国公府上。 庄夫人一早便得了消息,午饭后便遣半梅在垂花门边候着了。 见到忠国公府的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下,武正翔扶着徐婉真下了马车,身后跟着采丝和青萝伺候。半梅忙迎上去,“二小姐总算是到了,夫人盼得你眼都盼长了!” 在安国公府里,徐婉真还是二小姐的身份。石静玉已经嫁了,如今只有石静芙还在庄夫人膝下承欢。她才刚刚十三岁,庄夫人正在给她相看亲事。 上了内宅中代步的软轿,徐婉真看着一路上的景色,敏锐的感觉到安国公府里的变化。 跟她两年前来时比较,那时府里下人忙碌有序,谨守规矩。但此时看来,人人容光焕发,面容带笑。 她不禁低声问走在一旁的半梅:“府里可是有什么喜事?” 半梅笑道:“二小姐好眼力!就在十几日前,世子爷得了兵部的差事。这么多年了,这可是府里领的第一份实缺。” 徐婉真坐了回去,默默思忖着这个变化。她知道,安国公府因为在当今圣上登基时站错了队,便一直沉寂了这么些年。 为此,石京泽折进去了男人最重要的十年青春。从一个聪慧出众的少年,掩了光华,慢慢变成了后来那样惫懒、万事不上心的样子。 眼下他竟然得了兵部的实缺,岂不是意味着,皇上已经饶过安国公府当年的过错,石京泽终于不用再低调了? 一行人来到庄夫人的房里,庄夫人眼中闪着泪光,扶起了徐婉真,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 “听到你醒来了,我只恨不得马上就去看你。”可惜于理不合,哪有长辈去探望晚辈的? 石静芙凑上来,她的脸颊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笑起来肉嘟嘟的特别可爱。她道:“二姐姐,自打有了你,母亲成日里念叨,对她眼皮子底下的我却视而不见。” 第五百九十二章 告诫 庄夫人作势打她:“你好好个个的,用得着我但心吗?” 石静芙笑着躲到徐婉真身后:“二姐姐快救命,母亲她要打我。”一室的欢闹。 武正翔道:“大中午的,叨扰义母了。原不该此时前来,只是……” 庄夫人笑道:“你不用说,我都明白。既然见过了人,我也就放心了。知道你们这个点来,我收拾了厢房出来,你们将就着歇息一下。书梅,带婉真和武指挥使过去。” 她想得周到,徐婉真此刻也倦意上涌,道了谢,二人便跟着书梅去了西厢房。厢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洗漱用具一应俱全,寝具也刚换上全新的芙蓉绫地花绸,采丝、青萝为徐婉真卸了钗环,伺候她躺下。 武正翔是长年习武之人,他精力充沛又习惯了早起,此刻并没有倦意。难得来安国公府上一趟,他还有些事情,要去找石京泽。 坐在床头,抚着徐婉真的头发,他低声道:“婉真你好生睡一觉,我去找伯洲说些事情。” 徐婉真是午休惯了的,此时过了时辰,已经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迷迷糊糊的点点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若不在,就在义母房里。” 瞧她困的不行,还细细叮嘱自己的样子,武正翔心里柔情满满,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为她拉好锦被,嘱咐了采丝好生伺候着,方才出了房门。 同为国公府,但囿于他的身份,他跟石京泽之间的交情并不算深厚,点头之交罢了。在这个等级森严的阶层中,世子自成一个交际圈。以后的国公,就是现在的世子,他们之间不光是交情,还有往后的相互扶持、依存。 比方说,哪怕刘祺然再如何混账,石京泽和他也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朋友,对方若有什么事,求到头上来,自然会给对方出主意。同为国公府,就是天然的盟友,可共进退。 哪怕是像定国公曹家这样身份特殊的国公府,也不会例外。虽然曹家是外戚,行事更加低调,但遇事时,四大国公府总是有着一份默契。 而次一级的,便是嫡次子。他们没有爵位在身,无论此刻如何受宠,将来也迟早会分家出去。若是没有出息,也许就此没落了。 排在最后面的,才是武正翔这种身份的庶子。他属于庶子中的异类,能做到堂堂二品武将,实在是万中无一。 大多数庶子,都像平国公府的那些庶子一样,不是被嫡母捧杀,就是养废,没什么出息。从这一点上来看,也许武正翔应该感激陈氏。是陈氏从小对他的苛待,才造就了他在危险中生存的本能,拿命去拼,才获得了今日之成就。 他今日特地去见石京泽,自然是有事情,要询问于他。 出了西厢房,武正翔举步朝外院走去,路上拦下一个婆子,问到他在外院的住处后,大步流星的朝那里走去。 果不出他所料,石京泽此时正在府内,且没有歇在内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脚步更快了些。 石京泽懒懒的靠在院中的躺椅之上,垂下去的右手勾着一个青花细腰酒壶,望着从树梢中投下来的光斑发呆。装了十年的惫懒,这样的行为已经深入骨髓,恐怕是再难改变。 他心中有事,明明想着她,明明特意回了府就为着想远远的见她一面。但临了临了,他却退缩了,只能躺在这里发呆,什么事也做不了。 一如当初听到她中毒昏迷之际,他连前往探望,都知道跟在母亲和妹妹们的身后,远远的看上她一眼。 想到这里,他暗暗叹了口气。这辈子,他过得可算是窝囊、憋屈之极!府里的事情也就算了,连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也不敢去争取,细细一想,他还不如刘祺然那个混账活得肆意。 听到有人踏入院门的声音,他连眼珠子都懒得动一下,问道:“你来了?” “你知道我是谁?” “如何会不知?我还知道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武正翔走到他的面前,从上方看着他,道:“故弄玄虚。那你说说,我来是为什么?” “无非就是两件事。”石京泽懒得动弹,竖起一根手指道:“一、来告诫我,在兵部做事,离太子远一些,省得安国公府再次被扯入漩涡。” 武正翔点点头,都说石京泽是聪明人,他今日才领教到。 他是定会阻扰太子登基的,前来告诫于他,一来因为石京泽就是未来的安国公,是石家实际上的掌舵人。他不想于安国公府为敌,毕竟庄夫人是徐婉真的义母,如果政治立场不同,武正翔怕她为难。 二来,哪怕他事败,将来仍旧是太子登上大位,安国公府在此刻保持距离,仍旧是明智之举。太子之前拉拢过安国公府,甚至想要借徐婉真的婚事,将石家强行绑上船。但被安国公使了计脱身,那个时候,太子的心底估计就有了芥蒂。安国公府再要凑上去,不如明哲保身的好。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石京泽却早已想明白:“你放心,我对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好感。”太子利用徐婉真来作筏子,这让石京泽对他的做法保持警惕。 他说出这样的言辞,就是表明了立场不会站在太子这边。习惯性的,武正翔环顾四周。 “你放心,我这院子不比你的骁骑卫差,想说什么,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说。”石京泽坐起了身子,对着壶嘴喝了一口酒道。 两人对视片刻,在他们之间激起了阵阵火花。 “第二件事,”武正翔沉声道:“我警告你,你不要再靠近婉真身边半步。若是被我发现你有什么非分之想,莫说你是世子,就算你是国公我也照打不误。” 石京泽的脸上浮现出苦笑,他很想拒绝这个要求,但是,他有何立场?他有妻有子,徐婉真是他上了族谱的义妹。 而对方,虽然只是一名庶子,身份及不上他高贵,但对方是徐婉真堂堂正正的丈夫。 对着武正翔,他有千言万语想说,末了只淡淡道:“果然被你看出来了,记得要对她好。” 第五百九十三章 胜利者的包容 “婉真是我的妻子,我自会护着他,不劳世子爷费心。” 武正翔语气冷然,直视着他的双眼,两人袖袍鼓荡,激起了一阵狂风从两人之间刮过,树叶旋转着落在地面上。 石京泽自嘲的笑笑,他藏着这份情感,只是在亲迎那日才克制不住内心的感情,露了些许端倪。武正翔不愧是骁骑卫指挥使,在那样的情况下,都察觉了他的不妥,从而推算出他的感情。这样的男人,徐婉真嫁给他,自己应当可以放心了! 但是,为何心还是那么痛呢? 饮下壶中酒,他看了武正翔一眼,“话已说完,您请自便。”直接就下了逐客令。 武正翔轻笑一声:“世子爷的待客之道可真是特别,茶水没一口、酒也没一杯。” “既然注定无法成为朋友,何苦浪费大家的时间假惺惺?”石京泽眼皮也懒的抬一下,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中,不再说话。 闻言,武正翔脚步一滞,随即大步走出院子。 和石京泽的见面,与他预想的大有不同,在石京泽面前,他甚至吃了瘪。但是,过程如何不重要,他要达到的目的,已经都达到了。 况且,两人之间,他才是胜利者不是吗?胜利者,就该有些包容的胸怀。 回到西厢房,徐婉真午睡还未醒,武正翔在她身边躺下,合上眼闭目养神。 午睡起来,庄夫人在后花园设了宴,请了女先生来说书,玩闹了半日,武正翔和徐婉真方才告辞回去。 见过了庄夫人,徐婉真醒来后该见的人,就都见得差不多了,只差涂家还未去。 但涂家是徐老夫人的娘家,跟徐婉真的关系就更远了些,只能等逢年过节才能前往拜访了。 徐婉真只是在心头挂念涂老太爷,他的年纪大了,又病过两场,不知道眼下身子怎样了。听说涂曼珍嫁给了刘祺然,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相比涂曼芬,徐婉真和涂曼珍之间更亲密一些。 武正翔如何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捏了捏她的手,道:“我去徐家迎亲的时候,涂家姐妹还来帮你堵房门。她们过得都还不错,你不用挂心。尤其是刘祺然,眼下简直成了宠妻狂魔。” 听他说得有趣,徐婉真忍不住笑了出来:“宠妻狂魔?刘祺然?” 徐婉真想起她和涂曼珍两人,头一次在公主府当面见到刘祺然的场景,徐婉真就觉得难以想象。明明是那么争锋相对的两个人,现在竟然成了亲,还成为了和和美美的夫妻。 武正翔点点头:“果真如此。你要是想见,便下了贴子过去,邀她们都来府里聚聚。出了嫁的表姐妹偶尔小聚,她也说不出什么。” 徐婉真摇头:“还是算了,范芊芊的事情还未解决,我不想节外生枝。” 说起范芊芊,武正翔面色一冷。不知道陈氏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女人,硬要想塞给他。 “你不用怕,那个女人要是再提,你就像今日早上一般,态度强硬的拒绝了就行。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徐婉真只是觉得,恐怕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 “你我方才新婚,有正当理由拒绝她。但连太后娘娘都说了,我这几年不能生育子嗣。这几年下来,膝下无子就会成为她给你塞人的理由。” 徐婉真担忧道:“长者赐,不能辞。没有范芊芊,还会有李芊芊、刘芊芊……” 武正翔揽她入怀,在她的发顶上轻吻:“实在是对不住,娶你进门,却要让你烦心这等事情。我是一定不会纳妾的,范芊芊也好,白珊也罢,这些女人我一个都不耐烦应付。” 徐婉真却笑了起来:“好啊,敢情太后娘娘跟我说的话,你全都听个正着呢!” 武正翔揉揉她的头发,得意的笑道:“谁让我功夫实在太高,想不听见也不行,总不能让我堵着耳朵吧。总之,我的心意你须明白才好。” 徐婉真点点头:“我明白了。不过,无论如何,她总归是你的嫡母。既是占了这个名分,她做起事情来就可以肆无忌惮,我们却要小心提防着,不能落了把柄。如今之计,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闲话,但不孝这个大帽子一旦扣实了,就不止是闲话那么简单。平头老百姓若被长辈状告不孝,视情节轻重,被判坐监、流放都是有的。 说起这些,武正翔有些烦闷:“早早分了家才好,我们自己住着,不用看那个女人的脸色。”他一个人的时候还无所谓,一旦娶了妻子,才觉得四处受制。 陈氏和他有杀母之仇未报,再添新恨。偏偏又看在大哥的份上,他又不能痛下死手,这让他的内心冲突不断。 看他的神色,徐婉真不想让他心烦,转了话题:“我不能随意出门,你却是可以的。明日你有时间去书院替我看看曾外祖父可好?” “乐意为娘子效劳。” 徐婉真兴致勃勃的站起身子,拉着他的手就走:“走,我们一起去库房,给曾外祖父好好挑几件礼物才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我记得库房里有好几件皮毛很不错,用来做大氅刚好。下个月就是初冬了,时间刚刚好。” 武正翔被她拉着走,哭笑不得:“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明日的事情,慢慢挑都来得及。” 采丝、青萝两个跟在后面,掩着嘴偷偷笑着。 …… 申时三刻,听香水榭。 雷霸如约来到丁字号院,让长随在院门口等了,他独自一人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丛秋菊在角落处静静绽放,房门大开着,见不着一个人影。 “该不会是拿我开玩笑吧?”雷霸心里嘀咕着,抬腿便进了房门。 屋内关着窗,拉了帘子,光线有些幽暗。待眼睛适应了屋中的光线,他才发现在阴影中,坐着一人,看身形是名女子。 雷霸也不坐下,他倒要看看,这人是何方神圣? 这样诡秘的行事,还掌握了自己的行踪。若是想通过自己,打府里海船的主意,那他雷霸也不是好惹的,定要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第五百九十四章 一笔交易 隐约间,雷霸闻到一阵甜香。 起初只是觉得好闻,大力嗅了几口,深深呼吸,恨不得将这香味全部嗅入脑中才好。 坐在阴影处的女子说话了:“小侯爷,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对你们家的生意也没有任何染指的意思。” 她一开口,便打消了雷霸的顾虑,放松心神之后,雷霸将全副心思都用来闻那阵甜香上。他敢保证,这辈子他从未闻过这么好闻的香味,使人欲罢不能。 半晌之后,他才说话:“既然如此,你约我碰面,所为何事?” 光影交织之间,雷霸的脑子受到那股甜香的蛊惑,越发看不清那女子的面貌。 “见你,只是为了跟你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雷霸条件反射的升起了警惕之心。但那股甜香的味道越发浓厚了,在空中漂浮不定,他恨不得起身去追逐这股甜香的源头。 “你对徐婉真梦寐以求,我可以让你得到她。但你必须答应我,有朝一日,有人拿着这块玉牌的一半来找你时,你要答应他一个请求。”女子的声音捉摸不定,从空中飘荡而来。 她伸出手,将一块宝相纹玉牌推到两人面前的桌面上。这块玉牌早已呈波浪形被切割成两半,她收回其中一半。 “什么请求?”雷霸还没被冲昏头脑,看着桌上的玉牌,并不伸手去拿。 “放心,一定是你能做到的,不会让你冒险。或许是带他离开京城,或许是给他一笔银钱,诸如此类的事情。” “就这么简单?”甜香逐渐淡了,雷霸又能正常思考。哪怕是他,也知道如今要将徐婉真搞到手,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得到徐婉真,不会给我带来麻烦吧?”雷霸有些担心。 对面的女子一声轻笑,不知怎地,雷霸听出了一些轻视之意,好像在嘲笑他空有色心却无色胆。正想发作,那女子却道:“放心,只要你将她藏好了,任谁也追查不到你这里。” “那该怎么做?” 两人约定了暗语,那女子道:“等时机一到,自然会有人来找你,你准备接人就是。” 交易达成,雷霸拿过桌上的玉牌,转身就走。 听香水榭的丁字号院,请客也好,被人请也罢,他来过不知道多少次,次次都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但因为这个女子的存在,连这里都变得诡秘异常。这一刻,他只想速速离开,那阵让他欲罢不能的甜香,让他觉得这女子绝不简单。 出了院门,长随迎了上来,雷霸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明明青天白日的,日头还挂在天边发挥这余热,他却好像从夜里走出来一样,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他脚步不停的往外走去,走得越远,越是想不起那名女子的身形、相貌、声音,甚至整件事的经过都有些模糊。要不是那块玉牌还被他捏在手中,他几乎以为方才发生的那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雷霸深深吸了口气,突然觉得他今天就不该来赴约,更不该轻易就达成了这笔交易。可当时不知为何,脑子就好像被糊住一样,她说什么他都信了。 算了!雷霸甩甩头上了马,这件事如果真的能成,他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又如何?想起徐婉真的妩媚身段,他浑身燥热起来,只是不知道这件事要等多久。 雷霸离开之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无声无息的驶入丁字号院。 从里面走出来一名女子,她浑身笼罩在一件红底黑纱的羽缎斗篷之下,裙角之下绣鞋上缀着的明珠若隐若现,兜帽下的容颜妩媚,赫然正是汪妙言! …… 夜色渐渐深了,秋夜的风带着些许凉意,有丝丝细雨从空中飘落下来,滋润着院中的草木。 采丝掌了灯,从正房中退出了,掩了房门。 房里,徐婉真已经换了舒适合体的杭绸寝衣,倚在床边看着书。 武正翔从净房中出来,抽走了她手中的书,强迫她看着自己,唇边绽放出一个魅惑的笑意:“娘子,在等着为夫吗?” 他醇厚的音色,有着说不出的低沉诱惑,徐婉真看着他的星眸,沉醉在他营造出的这份柔情暧昧之中,不能自己。 刚沐浴过的他,浑身散发出一种好闻的干净味道。许是因为他职责的缘故,以往徐婉真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任何香味。只有在此刻,沐浴用的皂角混合着他的阳刚气息,形成一种别样的男人味,比她在前世经常闻到的男人香水味道还要好闻三分。 黑发不再完成髻,就这样披散在他的肩头,合身的寝衣将他的肌肉曲线全都勾勒出来。 虎背蜂腰,结实而自然的胸腹线条,这一切都令人着迷。让她忍不住叹息,他这样的身材,比那些天天泡在健身房的男模,还要引人犯罪。让人经不起诱惑,想要触碰。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伸出素手,一一勾勒着他的肌肉线条。犹不满足,将他推到在床上,对着眼前任她施为的男色,上下其手。 她这样主动,刚开始武正翔的唇边还噙着一抹笑意,须臾之后,双唇惊讶的微微张开,眼眸变得暗沉,呼吸也逐渐急促。 “徐婉真!”他喊着她的名字,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翻身之间,宾主易位,徐婉真被他牢牢的压在身下。 她一对美眸潋滟,眸中有神光流转,妩媚的看着他,勾着一抹得逞的微笑。 武正翔不敢想象,他竟然被自己的妻子给轻薄了!俯身含住她的樱唇,声音暗哑:“今夜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大掌一路向下,抚摸住她最敏感的山丘,轻轻一个动作,便使得徐婉真眼眸迷离,娇躯似水,浑身上下再没有半丝力气。 感受到她的湿润,武正翔一个挺身,两人同时一震。这次的结合没有痛楚,只有无边的美妙滋味。 徐婉真弓起身子,秀美的脚趾不受控制的收紧,如触电般的感觉像四肢百骸蔓延而去,一波接一波的浪潮几乎要将她淹没。 晶莹的汗珠沿着他脖颈之间的青筋往下滚动,滚过他愤张的胸肌,坚硬如铁的腹肌,最后才隐没不见,这样的美景,令人口干舌燥。 徐婉真汗湿双鬓,发丝散乱,伸手攀住他宽阔的后背,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支点,才不至于无力承受。 此时,武正翔不再是初哥。歇了两日,徐婉真的身子也恢复的很好,避子汤药到手,他的顾忌少了许多。 这一夜,烛火高照,红帐摇曳,一室的春光旖旎,久久不散。 良久之后,才从房中传出要水的吩咐,采丝忙让小丫鬟抬热水进去,自己则端着准备多时的避子汤药进房。 第五百九十五章 另一笔交易 几日之后,晋南侯府。 雷成周打了一个哈哈,看着来人,皮笑肉不笑道:“那股风把指挥使大人给吹来了?我们府上犯什么事了?” 武正翔也哈哈一笑,笑意不达眼底:“眼下没什么事,但如果侯爷您不识相,就会有事了。” 雷成周垂下眼眸,借着喝茶猜测着他的动机。几息之后,他收了面上的笑意,沉声道:“阁下来意如何,请明说。” 他不过是色厉内茬,雷家的案底,要是都揭发出来,够他死上好几回了。骁骑卫到底掌握了他什么,武正翔所为何事而来,必须要先摸清楚。堂堂骁骑卫指挥使,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登门。 武正翔使了一个眼色,雷成周屏退了左右:“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你的事发了。” 对这样故弄玄虚的话语,雷成周不为所动,心中跟笃定了,武正翔必有所求。 这件事很好推测,如果骁骑卫当真掌握了他的罪证,而又向皇上呈报了的话,此时在他面前的,就绝不是武正翔一人,而是骁骑卫宣读上喻,围府抄家的阵势。 所以,要么是对方掌握的证据不够,想要诈他一诈;要么,就是以此要挟他,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想通了此节,雷成周便不急了,笑了笑道:“武指挥使,我雷成周一片忠心可鉴日月,绝无二心,您尽管放手去查。” 果然是个老油条,不愧是赤手空拳挣出这番家业的枭雄! 试探到此为止,武正翔正色道:“雷侯爷,你这话说得过了。当真没有二心,你就不会私底下贩卖铁器了。” 雷成周心头一震,面上却分毫不显。这件事他做得那样隐秘,经手的人也都死的死、遁的遁,不料前有江尘,后有武正翔,都知晓了此事。 “武指挥使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他强作镇定,反问道。 这次轮到武正翔不急了,闲闲的喝了一口茶水,无视他焦虑的眼神,半晌后才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白夜。”这条线索,自然是武锐告诉他的。 看着雷成周面上的表情变幻,武正翔又道:“白夜处心积虑刺杀皇上,乱党头子被捕之后,民间余孽犹在。这条线索,我若是要追查下去,倒是便利的紧,现成的一桩大功。” 雷成周握着茶杯的手一紧,一个斗彩鲤鱼藏青杯在他手下化作粉末,他松开手,瓷杯化成的粉末混合着茶水,滴落到地上。 展示完武力,他才沉声问道:“你想如何?” 武正翔微微一笑:“冬天不能出海,正好打造海船。过一些时日,徐家会派人手去泉州,招募水手打造商船,明年开春出海。你不能阻扰、还要给予便利。” 雷成周深深的吸了口气,原来徐家也想要插足海路生意,这无异于在他的碗中抢食。 但是,他贩卖铁器给白夜之事,一旦事发,恐怕顷刻之间,晋南候府便不复存在。这其中的利弊,他衡量的很清楚。 只是,在同一件事情上,接二连三的被不同的人所要挟,让他心中极为憋屈。头一次为他所做过的事情,产生了悔意。 “好,我答应你!” 一旦下定决心,雷成周不再犹豫,枭雄本色尽显。 “既然如此,我就告辞了。”事情谈成,武正翔也无意过多盘桓。 “好走,不送!” 武正翔走后,雷成周又坐了片刻,才让小厮进来清扫地面,更换茶水。 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厮为他呈上重新沏好的茶,走到一旁将武正翔喝过的茶水收走。正要离开时,发出“咦?”的一声惊呼。 雷成周正有些懊恼,听到这声音正想喝骂,却看到武正翔坐过的那张黄花梨太师椅被那小厮一碰,一根蛛丝般大小的裂纹,从小厮触碰处裂开,瞬间便扩散到整个椅子。 好好一章太师椅,在他面前崩塌,化作一堆粉尘。 目睹了眼前奇景,雷成周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能无声无息的做到这一点,这位武指挥使的武功,究竟高明到了何等地步? 至此,他才压下心底不满,彻底放弃了要对徐家海船做手脚的打算。 …… 何妈妈提着一个蓝布白花包袱,身后跟着一名梳着道髻、身材瘦削、约四十岁左右的女道士,她手握拂尘面容慈悲,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两人从侧门进了忠国公府,何妈妈引着路,朝着正院而去。 范芊芊带着杏儿从陈氏房中转出来,看见女道士和何妈妈,露出惊讶的神色,转而敛礼:“见过何妈妈。” 对她的恭顺,何妈妈一向很满意,嗯了一声问道:“夫人用过粥了?” 范芊芊点头:“夫人午睡刚起,用过了。” “你退下吧!”何妈妈的口气倨傲,就像对待一名家养的奴才。 范芊芊的手藏在袖中,紧紧捏着丝帕,微微屈身后便转身朝自己的小院中走去。 杏儿跟在范芊芊身后蹦蹦跳跳,她不过是临上京时才买来的小丫头,没经过什么调教,也不懂得看人眼色,不知道范芊芊如今的艰难处境。 她只知道,如今在忠国公府上住着,好吃好喝的日子,比在晋阳范家强了不知道有多少倍。 杏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女道士,见两人已经走远了,便凑到范芊芊跟前悄悄道:“小姐,府里怎么来了女道士,难道是谁中了邪?” 范芊芊玉容一凛,喝道:“乱嚼什么舌根子,小心烂了舌头!我们在这府里是什么身份,有你乱说话的份吗?一个不好,你的小命都得搭进去。” 杏儿虽然不知轻重,但她就得这么一个丫头伺候,若是没了,相信陈氏不会那么好心的给她配一个。她可不希望,杏儿有什么闪失。 被她这一吓,杏儿猛地缩头,她不懂这其中的厉害,但既然小姐说了,那她听小姐的便是。 喝止了杏儿,范芊芊却不由自主的思索起这件事来。 府里莫名其妙来了一名女道士,这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还是在晋阳时,她听说过一些道婆收取大户人家的银钱,做下一些阴私之事。何妈妈找这种人来做什么? 第五百九十六章 古道婆 不过,不管陈氏要做什么,都不关自己的事。 范芊芊收回心神,隐约觉得这个女道士,跟前几日二少夫人拒绝自己住进致远居有关。 打住,打住!她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情。 自己为了富贵前程,还没攀上高枝,就已经失去了作为女人的基本权利。这些身在高位的夫人,她们的心思,自己还是不要胡乱猜测的好,免得无端招惹来祸事。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范芊芊加快脚步,将此事抛诸脑后。 …… 何妈妈进了屋子,给陈氏见了礼,引见道:“夫人,这位是古道姑。在我老家颇有些名声。” 古道婆一身仙风道骨,在国公夫人面前也不卑不亢,含笑稽首:“无量寿佛,贫尼见过夫人。” 陈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开门见山道:“听说你有些本事,可对付那起子邪祟?” 古道婆不疾不徐:“道法自然,邪祟无处遁形,这却不是我的本事,是元始天尊庇佑世人。” 高芒王朝崇佛抑道,道观的香火不旺,三清子弟日子清苦。这才滋生了古道婆这样的打着道法的幌子,行阴私之实之人。 她们哪里懂什么道法,不过是懂一些五行符咒,帮后宅妇人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谋取银钱罢了。只是在明面上,说得道貌岸然罢了。 何妈妈拿出一道生辰八字,给古道婆看了,问道:“自从她进门之后,夫人时常心悸,你看看这道八字,是不是有什么妨碍?” 古道婆心念一转,结合她在来之前何妈妈给她透露的口风,便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看过八字,煞有其事的捏了几个法诀,双目圆睁,射出精光看着陈氏,口中喃喃道:“鼠兔相克、牛狗相克,这八字是谁的?从属相和时辰上,都两两相克。怪不得!我一进门,就觉得夫人面相慈悲,乃大富大贵之相,只是眉心的竖纹破坏了面相,原来应在这里!” 古道婆这一番做作似模似样,连陈氏都心头一动,半信半疑起来,问道:“当真?” 古道婆郑重的点点头,问道:“这位在进门前,是否长期昏迷不醒?” 陈氏情不自禁的点点头。 “是否刚刚进门,立刻便醒了?” 陈氏大吃一惊,看向何妈妈:“你怎么知道?”这件事,除了武家和徐家以外,没人知道。 何妈妈忙道:“老身只是请古道婆来府里除邪祟,没有多说半个字。”事机隐秘,在古道婆进门前,她当然不会透露,只是略微说了下陈氏不喜刚进门的这个媳妇,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听何妈妈这么一说,陈氏原来只有五分相信,此刻变成了十分,连忙追问:“可有什么不妥?” 古道婆摇头叹息道:“国公府有先祖庇佑,夫人更是有大福运之人。只是这名女子的八字与夫人相克,她一进门,就夺走了夫人的福运,才能立刻醒来,受此影响,夫人自然会觉得不适。” 听她言之凿凿,陈氏恨道:“怪不得她一醒来,我就诸事不顺。这位道姑,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古道婆弄了这么久的玄虚,就是为了听到这句话,当下稽首宣了声道号,才道:“元始天尊庇佑,自有化解之法。只是此法有碍阳寿,生出罪孽。” 陈氏才不管那许多,罪孽而已,她手上又不是没有过,断然道:“有法子就好,你且说来。” “寻一件她的贴身衣物,和几根头发,贫尼作法之后,她将重新陷入昏睡,将这福运还给夫人。” 陈氏闻言大喜:“如此甚好!” “不过……” “不过什么,别吞吞吐吐!” “不过因此法而生的罪孽,会落到夫人头上。要想无事,贫尼需在道观为夫人做上一场消灾法事,将功德银捐够,才可消除罪孽。” 陈氏此时已经完全信了她的话:“好,需要多少银子?” 古道婆之前只在州城中装神弄鬼,弄些银钱,还头一次到了国公府里。见陈氏深信不疑,想起进来一路上看到的富贵气象,狮子大开口道:“所费不菲,需两千两白银。” 两千两就能让徐婉真这个碍事的人重新昏睡,陈氏觉得这笔钱很值得花。当下拍了板,让何妈妈先拿了五百两银票给古道婆,先将她在府中安置下来,等拿到她所需的物事,就开始做法。 古道婆下去后,何妈妈道:“她在我老家名气很响,今日一见,果然有些本事。” 陈氏点头:“只是这做法需要她的贴身衣物和头发,她那个院子铁桶一般,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 这又回到了那个老问题,也是她原先想将范芊芊硬塞进去的原因。 何妈妈思索片刻,出主意道:“我们的人进不去,她们院子里的人却是要出来的。夫人您想想,那个院子里那么多下人,老奴就不信人人都向着她,找不到一丁点机会?” “说的有理。”陈氏道:“让我好好想想,她陪嫁过来的人肯定是不能动,这件事不能走漏了风声。” 何妈妈也一块想着:“那个云儿?更不行,她心底不定怎么恨夫人呢。原先院里的两个婆子也不行,就算她们愿意,也根本进不了徐婉真的身。” “那还有谁?”陈氏烦躁起来:“难道还能去收买太后赏下的两名宫女?” 何妈妈却眼前一亮,道:“夫人说的有礼,白瑶、白珊才刚刚伺候徐婉真,心还没有完全向着她。老奴愿意去试探一番,说不定能成,老奴瞧着那白珊是个有想法的。” 陈氏面色一缓,点点头:“只好如此。你先探探口风,她若是向着徐婉真,就万不可露了风声。” “老奴省得。” …… 小丫鬟带着古道婆到了一座小院里安置,施礼道:“道姑,婢子名唤柳儿,何妈妈嘱咐婢子伺候您,有什么吩咐,您尽管提。” 古道婆维持着一脸高深莫测:“修道之人,哪有这么多红尘之欲,粗茶淡饭即可。” 柳儿退下后,古道婆放下手中包袱,面露欣喜的打量起这间房舍来。 第五百九十七章 巫咒之术 不愧是国公府用来招待客人的院子,古道婆在进来是略略瞄过一眼,院子虽小,景致却错落有致,花木扶疏。 如今这间屋子的陈设,一水的红木家具,连桌子腿上都包了铜。那边几案上摆着的梅瓶,光泽柔润一看就价值不菲。床上的寝具是上好的丝缎,用银线绣着莺草花样,这等面料她连见都没见过,更别提使用。 在州城,她只在大户人家里面见过这样的房间,只有身份尊贵的夫人也配使用。然而在这里,却只是用来招待临时的客人。 古道婆看了看窗外,确认无人后才躺到床上,放松四肢,用脸颊感受着丝缎传来的细滑触感,无比的惬意。 此刻,她的心中是得意的。她没想到堂堂国公夫人,也如那乡野村妇一般好骗。不过是区区雕虫小技,就博得了她的信任,让她准备的大招还没来得及展示。 一抹笑意爬上她的面颊。她在来之前,特意将忠国公府上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包括那多年前的那些陈年旧事。 忠国公府怎么在这个时间找她进府,不久前不是刚迎娶了庶子媳妇吗?略略一想,就猜到陈氏对这位新娶媳妇的不满,请她来定然是特意要对付她。 她自有她的消息渠道,这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本。也因此,才能震慑到陈氏。其实她并不知道徐婉真是何时醒来的,她的消息还没有灵通到这等地步,只知道成亲第二日徐婉真就在百草味露了面。 只不过,这难不倒她,在言语上略施小计,再察言观色即可。 “立刻苏醒”的这个“立刻”,用的颇为讲究,当夜醒来是立刻,次日醒来也是立刻,端看听的人怎么想。 得意过后,她又有些懊恼。两千两白银啊,国公夫人连眼都没眨一下就答应她了,早知道该多要一些。不过也无妨,只要对方入了毂,她多的是法子让她再吐出银子来。 将那五百两银票拿出来看了又看,古道婆心头欢喜的不行。这一趟她可算是来对了,在州城她若是运气好,要辛苦大半年才能挣到五百两,哪里像眼下这般轻轻松松! 她在心头打定了主意,这单做完,就不回去了,好好捞上几笔就回家享福去。京城这么大,有钱的夫人多的是。 …… 青萝从院子外回来,她刚才听说一件事,让她内心有些惶惶。抬头看了一下院门上方悬挂的黑底鎏金牌匾,上面刚劲有力的“致远居”三个大字给了她安定的力量。 这个牌匾是昨日才做好了挂上去的,二公子的字写得真好,让人看了就很安心。青萝心里这样想着,进了院子。 迎面来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青萝向她问清楚了二少夫人的去向,朝琴房而去。 徐婉真刚刚弹完一曲,寄情于音乐之间,让她忘我。琴音袅袅,在房内久久不散。 桑梓一抬眼,看见青萝在门口,用眼神询问她:“有事吗?”青萝点点头。 “二少夫人,青萝来了,许是有事要禀。” “那今日就到这里。”徐婉真站起身,由桑梓服侍着给净了手,再涂上香膏,让青萝进来。 青萝屈膝施礼:“二少夫人,婢子在外面听到一件怪事,心头觉得不安。” “你且说来。” “何妈妈不知道打哪里请了个道婆回府,午后才去见过夫人,已经留下府里住下了。说是,要除什么邪祟。好端端的,我们府里哪来什么邪祟?” 徐婉真听了,却不觉得意外。 陈氏这是强行塞人不行,开始迷信起这等江湖骗子了。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手段,但她见过神秘青年,才不信这种人真有什么法力在身,不过是会些障眼法,以此骗钱而已。 不过,小心些总是好的。 “桑梓,请郑嬷嬷来一趟。这件事情我心头有数了,青萝做得很好,下个月赏双份月例,在我们院子里,不要议论此事。” 徐婉真镇定的神情让青萝安心不少,谢了赏退下。 盏茶功夫,郑嬷嬷便来到徐婉真面前:“二少夫人,您找我?” “青萝听来的消息,陈氏请来一个道婆,据我估计,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郑嬷嬷沉吟片刻,道:“二少夫人不可小觑了这些道婆。老身略知一二,她们虽然不通什么道法,但大多都懂得些巫咒之术,并以此为生,专门在后宅中搅合骗钱。” 郑嬷嬷的话让徐婉真心头一凛,这与她之前的判断很有些差距。幸好有郑嬷嬷在身边提点,否则她着了道怕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既然如此,就要将此事重视起来,徐婉真问道:“嬷嬷可知,巫咒之术,可有什么防范的法子?” “这个老身却是不知。巫咒被列为禁术,尤其在宫中,一旦被发现,立刻就是死罪。由此可见,这种法术的可怕之处。不过,若是要施法,必定需要一些触媒,比如二少夫人的生辰八字,贴身衣物之类。” 徐婉真越听越心惊,在民间竟然还有这样的法术? “那岂不是,看谁不顺眼,用巫咒就可以让谁殒命?” 郑嬷嬷摇头:“没有这么大的威力,且多对血气方刚的男子无用。顶多能让女子产生一些幻觉、或者一段时日陷入昏迷等等,只要时机拿捏的好,就可以达到某些目的。” “昏迷?” 电光火石之间,徐婉真知道陈氏想要做什么了。她想要将范芊芊塞进致远居,被她坚决拒绝后,就想出这个法子,想要将碍眼的自己再次陷入昏迷,她才好在武正翔身边安插人手。 只是,自己才刚刚苏醒不到十日,如果再次昏迷,恐怕所有关心她的人,都会陷入恐慌之中。依武正翔的性格,定会彻查此事。当他发现是陈氏所为,更是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陈氏自作聪明,可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后果,若是释放出了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那头黑暗猛兽,陈氏定然性命不保,就算是武胜,也救不了她。兄弟两个从此产生了间隙,武正翔或许会朝着黑暗深渊越滑越远。 越想,徐婉真就越是心惊。 第五百九十八章 定计 不行,绝不能让此事发生!这里都是自己的人,绝不能让陈氏得手。 定了定神,她沉声吩咐:“道婆住在府上的这段时日,你让梅心率女卫严密监察在院中进出的人,无论是谁,一旦发现有谁和外面的人来往,便立刻来报。” “让沐兰把古道婆密切监视起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要报到你这里,有什么异常,立刻来报。” “从府外买下人的事情,暂且停下,不要被夫人找到可乘之机。” 徐婉真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光是防范还不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耗得久了,必然会松懈,还是要寻个时机把这道婆赶出府中才是。” 郑嬷嬷问道:“二少夫人,这件事,您不准备告诉二公子吗?” 徐婉真摇摇头:“他的事本来就够忙了,不能让他再操心我这里。如果我当真有个万一,你再将此事告诉他,让他不要着急担心,我只是昏迷一段时日,定然会醒。古道婆既然有法子让我昏迷,也一定有法子让我苏醒。只要将古道婆抓来,事情就迎刃而解。” 郑嬷嬷还是有些担心,但徐婉真既然这么说了,连后路都已经想好,说明她主意已定,只得应下来。 “您放心,我让沐兰去盯着她,只要有了合适的时机,我们马上出手。” 徐婉真思索片刻,又道:“把你准备的那个册子拿来,我去见见卢氏,探下她的口风。” 郑嬷嬷应下,不一会便将她统计的册子呈上。那上面记录了致远居的房舍之中,缺了哪些家具物事。 回到正房,由桑梓伺候着换下家居的常服,精心装扮之后,带着桑梓、青麦,朝卢氏的争春院而去。 卢氏正在房里教武超习字,她幼承庭训、又得宁先生教导,给武超做个启蒙老师绰绰有余。 门外雪影通传:“世子妃,二少夫人来了。”她怎么来了?卢氏诧异的抬起头,停了手中的笔。 徐婉真进了门,浅笑着见了礼:“婉真见过长嫂。” 卢氏面上浮起一个笑容:“快请坐。早就说要去请你来玩,这些日子杂事太多,竟是一直没抽出空闲来。” 武超起身,乖巧的施礼:“见过二婶。” 徐婉真拿出一个做工精巧的鲁班锁给他,道:“前几日翻库房看到的,放在我那里也是白放着,不如给超哥儿玩耍。” 卢氏的眼神闪了闪,笑着冲武超道:“还不快多谢你二婶。”得了母亲允许,武超接过鲁班锁爱不释手。 见徐婉真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她问道:“可是有事?” 徐婉真含笑点头。 卢氏让奶娘将武超带了下去,又让雪竹沏了香茶上来:“原是我早该去请你的,却让你先上门了,是我的不是。” “长嫂主持中馈,我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惭愧之极,你快别这么说。今儿来见长嫂,也是有一事相求。” 说着递过册子,她道:“这两日我在院里清点了一番,发现好多房间都空着。虽然临时清洁过,但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眼下我住了进来,院子太大,还要添置人手,房里空着可不行。” 徐婉真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卢氏的反应,见她毫不意外,证明她早就知道此事。她的利益跟陈氏是一致的,在这府中,只有武正翔才是那个外人。 在心中微不可及的叹了口气,再次为武正翔在这后宅之中的孤单,感到揪心。 卢氏接过册子,粗略的翻过几页,只见上面列得整整齐齐。哪间房舍位于哪里,缺些什么家具,预备的用途,都写得清清楚楚。 现在这些房间几乎都是空的,要配置齐全一整套家具,那么诸如屏风、软榻、床、梳妆台、洗漱用具、衣架子、夜香桶、箱笼、立柜、高几、矮几、八仙桌、靠背椅、全套寝具等等,就都得有。 怪不得这册子这般厚,这全套家具,每个房间一个不拉的全部列在册上,连所需的尺寸都标注好了,摆明让她找不到借口拖延时间。 卢氏快速翻到后面,上面所列与前面几页别无二致。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徐婉真发上的三翅莺羽珠钗,那翅膀用薄薄的金丝制成,颤颤巍巍极是精致,光这手艺就值不少钱。再看她压裙角的那块翡翠镶青金石玉佩,更是富贵逼人。 莫看徐婉真妆容清淡,瞧上去如仙子般出尘脱俗,但她身上的穿戴,无一凡品。卢氏回想了一下,她每次见到徐婉真,除了她左腕上那只常年不离身的白玉镯,还没见过她佩戴重样的首饰,由此可知,她的嫁妆究竟有多丰厚! 卢氏拿着册子的手,不由自主的颤了颤,她的陪嫁如此丰厚,眼下竟然来找自己要这一院子的家具?还不论大小,统统列上。 她在派人清扫致远居的时候,就知道这些家具应该添置。但她也有私心,心里想着徐家那么有钱,安了床见还有那么多空置房间,为了让徐婉真过得好,也会捏着鼻子认了,悄悄抬来添上。 没想到徐家置之不理,徐婉真苏醒后也未提起这事。她还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徐婉真自己会设法添置家具,没想到竟是在这里等着她!还老实不客气的全部列上。 徐婉真不疾不徐的喝着手中的茶,权当没见到卢氏的脸色变了又变。 半晌后,她才问道:“若是没有问题,我就将这册子留在长嫂这里。什么时候置办好了,长嫂差人跟我讲一声就是,我着人去搬。” 卢氏心头窝火,面上再不能保住笑意,语气不善:“看来弟妹身边有能人啊,理出的这个册子连耳挖子都写在上面。” 徐婉真佯做听不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只谦虚的笑道:“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祖母给我找的教养嬷嬷很好,我都仰仗着她。不瞒长嫂,在娘家时,我掌家也全靠郑嬷嬷操持。长嫂觉得她好吗,我也觉得她很好。” 看着她一脸天真的神情,卢氏有些吃不准她究竟是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刻意装出来的? 第五百九十九章 试探 想了想,卢氏装作不在意的问了一句:“弟妹这个嬷嬷,是打哪里请的?” 徐婉真歪着头想了想:“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还在苏州的时候祖母给我找来,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说着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长嫂你不知道,她可凶了,一个动作没做好,就要打戒尺。” “打戒尺?”卢氏微微有些吃惊,果然是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通常来说,教导闺阁少女,顶多就是罚站、抄经这些惩罚,女儿家身娇肉贵,不会真打。 徐婉真点点头,声音凶厉起来:“哼!真想把她赶出去,但祖母不允。” 眼前这个天真中带着一丝残忍的女孩,跟她和武娇在安国公府别院听到见到的那个骄纵女子的印象重合在一起,卢氏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才是真正的徐婉真吧,平日里装得一副好样子,多说几句话就露出原形。亏得婆婆那样提防于她,她哪有什么真凭实学,不过是仗着太后娘娘撑腰,武正翔宠着罢了。 “长嫂,你在想什么呢?”徐婉真好奇的看着她。 卢氏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我在想,嬷嬷严厉也是为了你好,否则,你现在哪里来这么好的仪态?” “长嫂说的话,跟我祖母说的一模一样呢!” 语气轻快的说罢,徐婉真站起身子道:“长嫂,我这就告辞啦,你忙你的别送我啦!” 卢氏在心头翻个白眼,你当你是谁,值当我特意送你?也站起身:“我送你到门口吧!” 两人正要出门,徐婉真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悄悄道:“长嫂听说了吗,夫人请了个道姑回府,难道我们府里闹鬼?” 徐婉真口中说着,眼睛东瞟西瞟,好像不知道从哪里就会钻出来一只鬼怪来,还打了一个寒颤,猛地抓住卢氏的胳膊,声音发抖:“长嫂……我觉得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大白天的,被她这么一说,卢氏也觉得有些害怕,勉力喝道:“别胡说八道!哪里有什么鬼怪!” “那好端端的,夫人请道姑回府做什么?” 卢氏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也觉得纳闷。她是太常寺卿家的女儿,家风很严,对这个后宅的阴私手段并不清楚,一时也没把这件事和陈氏要对付徐婉真联系起来。 看到她面上的神情,徐婉真就知道她对这件事情并不知情,松开手,道:“我这些天还是少出来的好,如果真撞鬼了可怎么办!” “长嫂,我告退啦!” 看着徐婉真离开的背影,卢氏陷入了沉思,道姑绝不会无缘无故来府里,婆婆定有所图。 这徐婉真穿得如此招摇来到她院里,听她说的那些话,联想起她前几日还顶撞了婆婆,估计真是个没城府没心机的,不足为虑。 …… 徐婉真回到致远居,对郑嬷嬷道:“这件事,卢氏并不知情。” 在忠国公府里,陈氏虽然地位最高,她将主持中馈的权利交给了卢氏。既然卢氏不知道此事的话,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郑嬷嬷沉吟道:“请您放心,沐兰那边一有了什么消息,老身便告诉二少夫人,将这道姑赶出府去。” 徐婉真手里捧着热茶,思索片刻道:“两天,不能再多了。如果过了两天还没有什么好机会,我们就主动出手。” 郑嬷嬷应下。 …… 白瑶、白珊现在是徐婉真身边的一等丫鬟,但贴身伺候的仍然是桑梓、采丝两人,端茶送水的是青萝、青麦两个二等丫鬟。 郑嬷嬷分派白瑶管徐婉真的钗环首饰、白珊则管着衣物、被褥,活计很轻省,也没多少到徐婉真跟前露脸的机会。 这会两人都得了闲,在自己房中歇着。 白珊有些不满:“我看二少夫人根本就不信任我们两个,这这里,我们就是多余的存在。” “我们才刚来几天,能让我们拿一等的月例已经是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白瑶并不着急:“日久见人心,信任也有个过程,你着急什么?” 白珊低下头,她自然是着急没有在武正翔面前露脸的机会。他日日都宿在院里,自己却只见能远远的看他几眼而已。 瞧见她的神情,白瑶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二公子刚刚新婚,就算要纳妾,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白珊闷闷道:“我知道。”但心头依旧有些憋屈,她在宫中被一直打压着,没想到到了这里也不得出头。 “二少夫人换下的那件闪缎披风拿去浆洗房有两日了吧?你还不去取回来,小心临时要用,你要挨嬷嬷的批。”白瑶给她找些事做,省得她成天胡思乱想。 致远居里的浆洗房还没有建起来,眼下院中的衣服都还是送去府里的大浆洗房清洗。 白珊无精打采的站起来,“我这就去取。” 她一出致远居,就有一名小丫头瞧见,一溜烟的奔回正院,去向何妈妈禀告。 走了两盏茶功夫,白珊到了浆洗房,瞧见专管浆洗夫人们衣服的婆子,道:“二少夫人的闪缎披风好了吗,我取回去,夫人明日要用。” 那婆子满面笑意的迎上来:“是白珊姑娘来了?快请进,披风在里面,刚刚熨好。老奴带你去取。” 白珊不疑有他,跟着她进了房,婆子却转身出去,掩了房门。 何妈妈从里间转出来,看着白珊道:“白珊姑娘,想要见你还真不容易。” 白珊警惕的看着她,后退了半步:“原来是夫人身边的何妈妈,您老贵人事忙,婢子就不打扰了!”说完就要离开。 她虽然一心想着做妾,但肖太后派她来的目的,琉璃说得非常清楚,谁是该效忠的主子,她心头明白的很。 何妈妈是陈氏身边的心腹,用这样的方式来见她,能有什么好事?不如早些离开,否则被致远居的人知道了她和何妈妈的会面,进而怀疑到她的忠心,她浑身是口也说不清楚。 何妈妈一笑:“既然来了,何不听老身把话说完?你以为,光凭你一人,就能成为二公子的妾吗?” 白珊脚步一顿。 第六百章 做还是不做? 白珊告诉自己,不想见也见了,不如听听何妈妈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转过头,神色肃然的否定:“不知道妈妈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我白珊一心向着二少夫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非分之想。” 何妈妈在心头撇嘴,如果当真没有,就该态度坚决的离去才是。如今这样否定,岂非此地无银? 她笑道:“老身并非从哪里听来,只是瞧白珊姑娘的人品相貌,做这些粗活实在是委屈了。眼下二公子才刚刚新婚,二少夫人毕竟有不方便的时候,再过几个月肯定是要纳妾的,姑娘难道不是连太后娘娘都属意的人选吗?” 何妈妈这番话,算是说到了白珊的心坎上,她美目中流转过一丝羞意,垂头不语。 见她意动,何妈妈再加把火:“眼下需要姑娘帮个小忙,到纳妾之时,夫人就将姑娘抬成妾室。毕竟,夫人是二公子的嫡母,这个主还是能做的。” 白珊心动不已,是啊,纵然二公子再不喜夫人,但一个孝字压下来,就算他不愿,也得从了。 再说了,二少夫人虽说年满十七,但相貌还停是十三四岁,瞧起来稚嫩的很,哪里像自己一样熟透了,只待采摘?白珊一向自诩容貌过人,相信只要成了二公子的人,就一定能拢住他的心。 “什么小忙?”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但她也要问清楚价码,如果是暗害二少夫人的事情,她是不敢做的。 何妈妈察言观色,心里拿稳了,才道:“姑娘您管着二少夫人的衣物,这实在太容易不过。拿一件夫人的贴身小衣,拣几根头发给我便是。” 这么古怪的要求?白珊心头狐疑:“拿来做什么?” 何妈妈轻描淡写道:“夫人近来总有些心悸,请太医看了也老是不好。道姑说,二少夫人的属相有些妨碍,拿这些东西,在三清道祖面前供上一个月,就可以消除此灾。” “当真?”事涉古道婆,白珊心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哎哟,我的姑娘哎,老身骗你做什么?” “既然这么好的事,直接找二少夫人取不就好了吗,为何要瞒着?”白珊质疑。 何妈妈讪笑道:“姑娘你也知道,二公子对夫人心有芥蒂。如果直说,致远居那边定然不允。” 这倒也是,忠国公府的那点事,白珊略一打听就清楚的紧。 “容我考虑一下。”这样的事,白珊想回去跟白瑶商量商量。 “姑娘可不要考虑久了,这件事,你还是自己想的好。在致远居,想给二公子做妾的,可不止你一个。” 白珊一惊,她还真不知道,难道谁还有这个想法?细细的将院子里的丫鬟都过了一遍,觉得个个都不像。 “还有谁?” 何妈妈神秘的一笑:“这个且容老身保密。总之,姑娘若是愿意,明日再来这里一趟,将二少夫人的东西带来。”好不容易说动白珊,可不能给她太久的时间考虑。 白珊点点头,脚步虚浮的往外面走去,何妈妈的话,她其实只信了一半。陈氏既然处心积虑的想要这些东西,怎么可能只是消灾这么简单,当她是三岁小孩吗? 何妈妈提醒道:“姑娘,披风你还没拿呢。” “哦。”她茫然的回身,拿过桌上的闪缎披风,径自走了出去。 看着她步伐不稳的背影,何妈妈在她后面微微笑了起来,这件事应该成了! 等白珊走后,她又待了半个时辰,才从后门离开浆洗房。 …… 入了夜,武正翔还未回房。郑嬷嬷在净房里伺候着徐婉真沐浴:“二少夫人,沐兰回报,古道婆整日未出院子一步。” 看来这人是个谨慎的,徐婉真想道。不过也是,吃这碗饭的人,无论品性如何,事情一定都会做得滴水不漏。 “梅心这边呢?” “有些动静。”郑嬷嬷为她的头发涂上香膏,用黄杨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着她的长发,道:“今日下午,梅心见到白珊出了院子。想着夫人的吩咐,便跟了上去,见到她去了浆洗房,取回了前两日送去浆洗的那件闪缎披风。” “这本没有任何出奇,只是她进去的时间久了些,等她走后,梅心就在原地等了一段时间。结果,没等太久,她就看到何妈妈从浆洗房的后门走出来。” “何妈妈?”徐婉真略略一想,却笑了起来。 如果说她院子里有什么破绽,那么无疑白珊算得上一个。跟她的时日太浅,所谓的忠心也不过是因为肖太后的命令。她又是一等丫鬟,有些地位,有心的话能做到很多事。 想了想,徐婉真道:“我们也不能白冤枉了她,给她一次机会。” 擦干身子,将茉莉香膏细细的涂抹过每一寸肌肤,换上一件湖蓝色杭绸寝衣,才步出净房。 …… 白珊正在房里心烦意乱,脑中不受控制的想起何妈妈说的话。 肖太后、何妈妈、陈氏、二少夫人、二公子,几人的面孔在她脑中不断闪现,让她拿不定主意。 她一时想,这件事要是如实禀报给二少夫人,那自己就能立下一功,从此获取到她的信任,在致远居内也就有了脸面。 一时又想,就算有了脸面有如何?自己的终身可就握住二少夫人手里了。如果她不允,岂不是自己断了后路,跟二公子再也无缘? 转念又想,若果真能如愿以偿跟着二公子,但这件事若是对二少夫人不利,她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二公子岂不是会恶了自己? 她坐在窗下,面上的神情来来回回变幻。 白瑶推开门进来,天色晚了,房内黑乎乎的,猛然见她坐在那里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掌个灯。”说着点亮了烛火。 白珊见着她,话刚要出口,又想起何妈妈说过这院中还有别人也想做妾,便将话给吞了回去。 “你怎么了,莫不是病了?”白瑶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疑惑道:“没烧啊?” 白珊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如果有一件事,做了可能有很好的结果,但也可能很糟,你做还是不做?” 第六百零一章 一条道走到黑 白瑶再一次摸摸她的头:“没烧啊,怎么净说胡话?你遇到什么事了。” 白珊摇摇头,急切的看着她:“你别管,先答我好吗,求求你!” 见她如此认真,白瑶想了想道:“如果是我的话,要看那个好的结果究竟对我有多重要。如果是必须要争取的,博一搏又何妨?” 听她这么说,白珊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正要说什么,青萝在外面道:“白珊姐姐在吗?二少夫人找您过去问话。” 白珊一惊,难道她和何妈妈见面的事情,被夫人知道了?定了定神,道:“来了!” 跟白瑶告了辞,白珊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来到正房。 徐婉真闲适的半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湖蓝色衬得她的皮肤益发白皙细腻,一股好闻的茉莉冷香从她身上传来。气氛舒适轻松,让白珊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见白珊进来,她懒懒的一笑:“白珊来了?嬷嬷说你有一手好针线,我这里正好有件孔雀缎百褶裙挂了几根丝,你看看能不能补?” 郑嬷嬷递过裙子,白珊借着灯光细细看了,上好的孔雀缎,只是上面绣的那朵芙蓉花不知被什么给勾了下,露出了几根线头。孔雀缎本就难得,这绣工更是精巧,就这么弃之不用确实是很可惜。 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白珊道:“回二少夫人的话,婢子能补。” 徐婉真伸了一个懒腰,道:“那再好不过,明日补好了给我,后日我要穿着出门。” 郑嬷嬷赏了一个荷包给她:“辛苦白珊姑娘。” 她刚要推迟,徐婉真道:“拿着吧,在我这里就要习惯赏罚分明。有功就会赏,有过自然要严惩!” 白珊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嗫喏片刻,却最终什么也没说,拿着裙子施礼告退。 待她走过,徐婉真面色转冷,看来她是铁了心了!“郑嬷嬷,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通。 武正翔进了院子,大步迈向正房,正好跟白珊错身而过。白珊连忙福身施礼:“二公子。”眼睛却借着夜色,偷偷看着他英俊阳刚的容颜。 她的这点小心思,武正翔根本没注意到,他整整一天未曾见到她了,心头想念的紧。 夜色更浓,众人皆已安寝。 芙蓉春帐,床架摇晃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要了水清洗,又服下避子汤,徐婉真靠在武正翔的胸前,用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肌上无意识的画着圈圈:“翼之,我有一件事,要说给你听。” 武正翔捉住她水葱似的指头,让她不再作怪,问道:“何事?” 徐婉真揽住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遍她的打算。 武正翔皱眉:“你这个法子,太冒险了吧?” “哪里冒险了,再稳妥不过。”徐婉真道:“如此,当可清净好一段时间,夫君你可要好好配合我。” 将她的计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武正翔为她修正了两处破绽:“这样便可以了。” 徐婉真高兴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夫君你可真好。” …… 为了给徐婉真修补百褶裙,白珊一大早便起了床,坐在窗下拿出针线筐做起活计来。 白瑶见她神情安定,只当昨夜她身子不适,也就不再提昨晚的事情,出门去了正房,二少夫人陪嫁来的许多首饰,她还没有分门别类的收拾好。 白珊从窗户望出去,只见一会儿功夫,白瑶便由桑梓带着,去了后面的库房。夫人带着青麦,去了琴房。 她连忙放下手中针线,快步朝正房中走去。 进了房,见左右无人,她忙收拾起床榻来。将锦被抖开铺好,抚平床上的皱褶,眼尖的发现在枕头附近有几根长长的黑发,她小心翼翼的捡起来,和放在衣架上换洗的衣物裹在一起,出了房门。 刚踏出门,瞧见青麦迎面走来。 白珊做贼心虚,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才笑着问道:“青麦怎么回来了?” 青麦一笑:“我来给夫人找琴谱。白珊姐姐你收拾完了?” 白珊点点头:“我先拿去浆洗了,你慢慢找。” 青麦应了,看着她离开,进房将琴谱拿去给徐婉真。 …… 到了浆洗房,白珊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噗通噗通的狂跳。还未将东西交给何妈妈,她还可以回头。 她咬咬牙,不行,不能就这么退缩! 还是那间房,她将那堆衣物散开,挑出其中一件徐婉真的贴身小衣和几根头发。 何妈妈从里间转出来:“都带来了?” “带来了,都在这里。”白珊再也没有退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何妈妈拿出一块花布,将小衣和头发小心的包好,又确认了一遍:“是在二少夫人的床上拿到的吗?” 被她质疑,白珊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你不信我?那我拿走好了。” 何妈妈连忙赔笑:“老身没有这个意思,事关重大,所以就多问了一句。” 看着何妈妈走出去,白珊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将剩下的衣服交给浆洗的婆子,自己慢慢走回去,依然坐在窗下做起针线来。 事情已经做下,也不知是福是祸?白珊决定不再多想。 …… 何妈妈拿着东西回了正院,禀道:“夫人,东西都拿到了。” 陈氏一喜,“这么快?” 赏了她一支鎏金钗子,对何妈妈的办事能力,陈氏相当满意。当下也不多问,让她去将古道婆请来。 古道婆将徐婉真的生辰八字、贴身小衣、头发一一清点完毕,宣了道号:“如此,夫人便可无忧了。” 陈氏面色急切:“道姑,何时做法。” 古道婆闭上双目,嘴唇不断翻动,手中掐着的法诀变幻,蓦然睁开双眼,道:“就在今夜子时!若错过了,就要再等上七七四十九天。” “那就拜托道姑了!” “不好!”古道婆突然道,然后拂尘一挥,满屋子追打起来,好像在追赶一样并不存在的东西。 连劈带砍的追到一个角落,古道婆将拂尘一收,平地上“呼”地起了一道火光,一闪而逝。 见此情景,陈氏面色惊惧,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第六百零二章 事成 古道婆面色肃然的稽首:“就在方才,夫人房中突然来了一团煞气!” “这是为何?有何妨?”何妈妈连连追问。 “我之前就说过,做法有伤功德,如今果然应验了。”古道婆面上的慈悲之意更浓:“恐怕要进献更多的功德才能消除罪孽。” 陈氏虽然贵为国公夫人,但自温云卿一事之后,她的性子益发古怪,基本上足不出户,从不参加京中权贵的宴饮,见识甚少。 被古道婆装神弄鬼的一吓,连忙让何妈妈拿了一袋金叶子出来:“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古道婆心头狂喜,强自镇定道:“贫尼今夜就供上,若是煞气不再出来,许是够了。” 听她这样说,陈氏才放下心来,将做法的银票给了她:“那我就等着看结果。”古道婆稽首告退。 …… 夜半时分,一轮明月高挂在天空,发出冷冷的光芒。 古道婆所住的院子里燃起三柱高香,青烟笔直的往天空上升起,风吹不散,可谓奇景。 何妈妈面色紧张的站在一旁,看着她施法。 只见古道婆脚踏七星,手握桃木剑,披了一件白色道袍,端的是仙风道骨。只是她面前的东西,却甚为诡异,破坏了她的这份仙气。 那是一个白布做成的大头娃娃,将徐婉真的贴身小衣裹成一个圆球,外面用白布缝好,上面用朱砂画了五官,脖子处用长发仔细的缠好。黑、白、红三种眼色映在月光之下,令人毛骨悚然。 大头娃娃的背后,贴了一张黄符纸,上面用朱砂写了徐婉真的生辰八字。朱砂似血,仿佛随时就要滴落在地面上。 古道婆口中念念有词,绕着院子转圈,越转越急,看得何妈妈眼花缭乱。 漏刻指向了子时,古道婆手中的桃木剑猛然往前一送,大头娃娃连同后面贴着的符纸忽地一下熊熊燃烧起来,须臾之间,就成了一团灰烬。 古道婆猛然一声大喝,收了剑势,将盛放金叶子和银票的托盘恭敬的放在香烛前。 “成了?”何妈妈紧张地问道。 古道婆张开眼睛,抹了把汗,这套唬人的把戏虽然以障眼法居多,但其中的五行咒语是真的,她的确有那么几分真本事。如若不然,在州城就被人揭穿老底了。 她疲惫的点点头:“成了。贫尼耗费法力过多,需要歇息一日,您先请吧。” “道姑放心休息,如若事成,想必夫人还有奖励。”说罢,何妈妈转身出了院子。 从这里回正院有条极近的小路,但何妈妈特意绕了一圈,从致远居不远处的游廊走过。 这个时辰的园子里,除了她之外,寂静的很,偶有虫鸣响起,复又恢复了平静。 她心中揣着事,刚到了游廊,便听到致远居里响起了惊呼声,紧接着院子里次第燃起了灯火。刚开始是一两人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越来越多,盏茶功夫之后,她听到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人从院子里急急的奔出来。 隔了些距离,她听得并不真切。但想必一定是事成了!否则这深更半夜,致远居的人不会突然慌乱起来。 何妈妈回到正院,陈氏还未歇下,正等着她的结果。 “禀夫人,事情成了!”何妈妈欣然道。 一阵狂喜涌上陈氏心头,总算是除掉了这根碍眼的刺! “多亏了你。”陈氏看向何妈妈的眼神温和之极,“不会有人发现吧?” “不会的,这件事除了夫人,就只有白珊、古道婆知道。徐婉真出了事,白珊更不敢开口坦白了。至于古道婆,明日我就将她送出府,让她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听她安排的妥帖,陈氏高兴之极,道:“你那小孙子不是要去读书吗,明日我就让人把他的身契拿去京兆府,消了贱籍。” 何妈妈一怔,连忙跪下行了大礼:“夫人的大恩大德,老奴结草衔环难以报答。” 她的小孙子天资聪颖,奈何身在贱籍,再能干也顶多做个小少爷的书童小厮,或者去店铺中做伙计,前途有限,这简直成了她的心病。 如今夫人开恩,消了贱籍就可以下场参加科举,前途不可同日而语。她给陈氏做牛做马了这些年,攒下不少银钱,供孙子读书一点问题都没有。 陈氏笑道:“你对我如此忠心,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 听着远处从致远居隐隐传来的响动,陈氏只觉得安心无比。这一夜,她睡得分外香甜。 天色刚明,陈氏便起了身。何妈妈进来伺候,她眼底多了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陈氏笑道:“伺候我梳洗了,你就下去歇着吧,不能都累着你一人。” 何妈妈屈膝施礼:“夫人体恤,老奴不敢托大。今儿一早,从门房传来的消息,致远居里连着请了两个太医来。洒扫婆子听到院里有二公子的怒喝声,听说,砸了一屋子的摆设。” 陈氏慢条斯理的漱着口,心中快意之极。武正翔啊武正翔,你也有今天。 “把谢管事叫来,我让他先去办了你的事。古道婆那里,你准备多久送她走?” “立刻就走,马车老奴都备好了。” 陈氏满意的点点头:“去吧。” …… 二少夫人又昏迷了?白珊躲在屋中,听着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纷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其中还夹杂着武正翔的怒喝声。 “查!给我挨个的查!夫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晕倒,今日就查出来。” 她抱着腿缩在床上,恐惧、害怕、忐忑、紧张等等情绪一起涌上心头,最后竟然还有着一丝欣喜。 原来,何妈妈要这些东西去,竟然是派这个用场,一定是古道婆用了巫咒之术。 昨日下午才拿了东西去,昨夜子时刚过夫人就晕倒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既然她又昏迷了,二公子此时心情一定很糟糕,一定需要有人安慰。 不行,我不能再呆坐在这里,应该熬些下火的汤给二公子送去,劝慰他不要着急。 白珊起身,将自己细细的拾掇了一遍,对镜端详了半晌,才满意的提着裙子就要出门。 一抬头,却见到夫人身边的女卫,正两手抱胸,靠在门框边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第六百零三章 美梦幻灭 她来做什么?白珊心头犯着嘀咕。 自己可一向跟她没有什么来往,她的性格冷的很,平时连话都没听到她说过几句。除了夫人跟前得力的桑梓、采丝,还未见她跟谁往来过。况且,这个节骨眼上,她不在夫人身边伺候着,来这里做什么。 白珊低头看了看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笑着迎上去道:“沐兰姐姐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差人来吩咐一声便可。” 温沐兰面色一冷,“夫人昏迷着,大家都急得不行,亏你还有脸笑得出来。” 白珊面色一僵,糟了,自己怎么忘了这茬。 “你跟我来。”温沐兰冷冷道:“二公子要见你。” 听到二公子要见自己,白珊心头一跳,一向玲珑的心思都被糊住了,抬腿便跟着温沐兰走去。 但这条路,却不是去正院的。跟在温沐兰背后,绕过了正房,越走越远,来到了后院那座湖边。 时下已是秋末,这里风景虽好,从湖面上拂过的风到了身上,却有几分凉意。 方才白珊想着要去给武正翔熬汤,有了在他面前露脸的机会,便换了一身水墨荷花素纱裙,行走之间袅袅婷婷,碧色的丝绦系在她的腰间,将她的纤腰勾勒得不盈一握,煞是好看。 这套装束美则美矣,却是夏日的着装。若是在院中活动着,就觉不出什么,此时被秋风一吹,白珊抱着身子打了一个寒颤。 看着前方湖边的石椅上坐了一个人影,白珊心头高兴起来。他特地将自己叫来这里,难道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或许,二公子早就注意到自己了吧。只是二少夫人看得紧,他不便和自己说话罢了。 心中这样想着,白珊脚下加快了步子,放下抱着身子的手,步步生莲的朝着武正翔走去。 温沐兰在几个起落之间就到了武正翔身边,面带嘲讽的看着款款前些的美人,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 白珊走到武正翔面前,盈盈拜下:“奴婢见过二公子。” “起来吧!”武正翔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不敢相信就在不久之前,就是他暴怒地砸了一屋子摆设。 上上下下打量了白珊,武正翔嘴边勾出一丝笑意:“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什么?”白珊有些发蒙。 “你想给我做妾,我没说错吧?”他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温柔,令白珊心头一荡。 白珊想了多日,终于盼到了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怎可放过这大好时机?她勇敢的抬起头,看着他的一对星眸,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他深邃的眼神给吸了进去。 想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实现了,他嘴角有着笑意,那样温柔的看着自己。这个时刻,比自己想象的还有美好,原来近距离看着他是这样的感觉。 白珊丢掉了仅有的一丝愧疚,娇羞道:“二公子,婢子第一次见到您,便恋慕于您。如果有幸能做您的妾室,是婢子的荣幸。” “是吗?” 武正翔站起身来,伸展了身子,如同一头雄鹰抖擞开了翅膀。 忽地,他伸手捏住白珊的下巴,凑到她跟前,恶狠狠的问道:“因此,你就能勾结陈氏,暗害我的夫人?” 白珊还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不能自拔,突如其来的疼痛打碎了她的幻梦,听到他的问题,浑身汗毛倒竖,他何时发现的? 不行,二公子一定没有证据,她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就完了。 两行清泪从她的美眸中流下来,她倔强的仰着头看着他,哽咽道:“冤枉啊二公子!婢子虽然爱恋着您,但从未想过要害二少夫人。她对婢子那么好,婢子怎么会起这样的念头?” 白珊本就是万中挑一的美人,否则在宫中也不会被嫔妃们如此提防。她这一哭,真如梨花带雨一般,凄美的风情足以打动石头人的心。 但,奈何她面前的人,是独自在黑暗中行走了多年的武正翔,他的心,比石头人硬多了! 见她不认,武正翔也不多话,伸手抓住她的发髻,不顾白珊连连呼痛,拉着她迈了几步来到湖边。右手往下一压,将她脸朝下的按到了湖水里。 温沐兰抱着两手,如剑一般笔直地站立在石椅旁,看着咎由自取的白珊,心头并无任何同情怜悯之情。 几息之后,武正翔抓着白珊的发髻,将她从水中提起,喝问道:“说不说?” 白珊此时浑身尽湿,素纱裙被秋天的湖水一泡,冷冷的粘在她的身子上,使得她狠狠的打了几个寒颤。 她的口中不住呛咳着,两手在空中急挥,眼泪鼻涕在面上纵横,再也找不出半点美人风情。 她哀求道:“二公子您饶过婢子吧!婢子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武正翔也不跟她废话,再次将她按在水中。 这一次的时间比刚才多了一倍,恐惧不断在白珊心中放大。她不明白,刚才还很温柔的二公子,怎么突然变成这等凶神恶煞? 她口中的气已经用完,再也憋不住,从她口边“咕噜咕噜”冒出几个气泡,大量的湖水朝着她的肺中冲过去。 感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身子逐渐往上浮去。我要死了吗?白珊问着自己。 就在此时,武正翔提着她的发髻,将她往湖岸边上一扔。 白珊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空气来,两眼无力的看着天空。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什么风情,眼下这个时刻,只有生死。 “我最后问你一次。”武正翔淡淡道:“否则,也不过是多了一具浮尸罢了。” 他的语气越淡,白珊心头越是惊惧。此刻,她丝毫不怀疑他的决心。 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道:“夫人身边的陈妈妈来找过婢子,但婢子真的没有要害夫人的心思。” “没有?”武正翔睨了她一眼:“如果真没有,为什么不告诉夫人?” 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白珊不敢再分辨,只连连磕头求饶。 “你做了什么?” 白珊连忙将从在浆洗房看到何妈妈的那一刻起,将事情的详细经过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出来。末了道:“求二公子看在婢子一片真心的份上,饶过婢子这一次。” 第六百零四章 该怎么选择 武正翔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离开湖岸边。 白珊心头又是惶急又是茫然,她该怎么办?从地上爬起来,水墨荷花早已被泥点所污,凉风吹过,她狠狠的打了一个寒战,从身体一直凉到心底。 在原地呆愣片刻,白珊拔腿就朝着武正翔的背影追去。 她不甘心,这让她如何死心? “二公子,婢子是受何妈妈蒙蔽,她说取了二少夫人的衣物,只是做法消灾。婢子也没料到会这样啊,二公子!” 她的声音凄切,湿透了的衣裙裹在身上,裙底的春光一览无遗。 武正翔回头,白珊一喜,以为终于打动了他,连忙加快了脚步。没料到武正翔只是吩咐温沐兰:“将她料理好,关押起来。” “是!”温沐兰应道。 白珊呆在原地,还未回过神来。自己一片痴心托付,他怎能如此绝情? 眼前一晃,温沐兰来到她的身前,看着她,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之情。 忽然,温沐兰的手一扬,忽的一个耳光扇过来。白珊哪里躲的过温沐兰的手?只听得“啪”的一声清脆响声,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打了一个旋转,摔到了地上。 白珊捂住火辣辣的左边脸颊,不敢置信的瞪着温沐兰。自己可是肖太后的人,她怎么敢这样对待自己。 温沐兰将她从地上拎起,连拖带拽的,将她带到正房后面的一排偏房中。这里挨着后罩院的库房,无人居住,里面的家具也没有一件,冷清得很。 将温沐兰扔了进去,用一把大锁“哗啦”一声锁住房门,温沐兰招来一名女卫看守,便离开此地。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四下寂静的要命。白珊缩在墙角,环抱住不断发抖的身子,恐惧一点一点从她的心里蔓延上来。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早知道,就该听白瑶的,不该存了这样的非分之想。旋即她又否决了自己的念头,不,不!跟这个没关系,都是何妈妈骗了自己,哪里知道古道婆做的法能令夫人昏迷? 门外的锁响了一下,紧接着门被推开。一盘饭从地面上推了进来,接着扔进来一床被褥和一套粗布衣裙。 白珊惶恐的抬头开着来人,郑嬷嬷的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将衣裙换了,把饭吃了。你要是敢生病,立刻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郑嬷嬷的声音听得她心头发紧:“你不是想做妾吗,到那里给你做个够。” 白珊想了一下午,头脑总算是清醒了一些。既然郑嬷嬷愿意给自己送饭来,那说明自己还是有用的。 “要我做什么?” “把身子养好,明日晚上将你带到正院,你在夫人面前将事情的经过老老实实的说一遍。你若是敢撒谎,最下九流的窑子想必会很高兴,有了你这样姿色的美人。” 白珊被吓得牙齿咯咯作响,颤声道:“我……我是太后娘娘赏下伺候二少夫人的宫女,你一个奴婢,还没资格发落我。” “哦?”郑嬷嬷冷冷一笑:“我确实不够资格,但二公子想必是够格的。” “不!他不会的。”白珊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愿正视她一败涂地的事实。 “你以为你是什么?一个奴婢,能抵得上太后娘娘心尖尖上的二少夫人?”郑嬷嬷不屑的笑笑,“该怎么选择,你好好想想。”扔下一句话,她便转身离去。 房门重新被锁起来,白珊又饿又冷。再顾不得思考,连忙换上干净的衣裙,纵然面料粗了些,也比身上这套强多了。 吃了饭填饱了肚子,她才开始思考起郑嬷嬷的话来。 …… 古道婆怀中揣着金叶子,将银票缝在贴身的衣服中,躺在床上美滋滋的想着。 这处客栈是距离京城有二十几里路的一个小镇上。上午何妈妈就将她送了出来,又去车马行给她包了一辆马车,让她立刻离开京城,前往岭南道。 摸着怀中的金叶子,古道婆原先想要在京城多捞几票的念头也没了。看何妈妈如此急切,她也想离京城越远越好。 她做法的那位夫人,据说是当今太后娘娘心尖上的人物,若是被人知道了,恐怕当真是应了人为财死那句古话。 不过,岭南道那边荒凉的很,她打算往南再走两天,就改道去江南道。那里可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买上一座宅子再重操旧业,想必日子惬意之极。 想着到了江南道之后的事情,古道婆兴奋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只听得“咔擦”一声轻响,古道婆循着声音看过去,房中已经多了一人,看身形是名男子。 古道婆吓得往后一缩,这什么人?难道是来谋财害命的?她自忖钱财并没有露白,这一路上她再小心不过了。 那男子看过来,古道婆慌忙拿过身边的枕头挡在胸前,就要放声大叫救命。却听见“噗”的一声,喉间一痛。虽然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心头明白,这是遇见江湖高手了!和她装神弄鬼的障眼法不同,这是实打实的点穴功夫。 总算她还没糊涂,早上才从忠国公府里出来,晚上就被人寻到,定是那件事被人找到了痕迹。古道婆在床上翻身跪倒,连连磕头,以示求饶。 那男子开口道:“看来是个聪明人,跟我走一趟。” 古道婆下了床,将东西收拾妥当,跟在男子的身后往客栈外面走去。 夜已深沉,客栈外挂着一盏气死风灯摇摇晃晃,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马车。 两人上了马车,随着轱辘转动,马车朝她的来路驶去。 天色刚刚亮起,赶了一夜路的马车到了刚刚打开的洛阳城门前。男子拿出了骁骑卫的腰牌给守门的兵卒验过,马车顺利的进了城。 古道婆从车帘子里偷偷往外望去,不出所料,这条路正是回忠国公府的路。 看了一眼对面坐着不发一言的男子,古道婆心知绝无可能从他手中逃脱,便靠在马车壁上,脑中不断想着对策。 她靠一手骗术行走江湖,类似的情景也遇到过几次。经过整整一夜的思虑,一个脱身之计浮上心头。 第六百零五章 脱身之计 黑车马车走到了忠国公府的侧门,却并不进去,拐了个弯直接绕到后巷。 后巷里住着的都是在忠国公府当差的仆役下人,忠国公这个爵位已经传到第二代,武家的家生子队伍也日益壮大。 到了一间破旧的小院门口马车才停下来,先让古道婆下了车,男子押着她往院中走去。 进了房,片刻功夫后又进来一名男子,他带来了一些早点。三人沉默着填饱了肚子,古道婆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 她再不敢高声叫喊,明白这等伎俩在这两名男子面前无用。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她开门见山问道。 带她来的男子道:“不急,自然会有人向你分说。” …… 北衙军中,武胜穿着明光铠,沿着皇城巡视了两遍,才回到衙中坐下。 罗校尉进来禀报:“武将军,武指挥使请您出衙一叙,说是有急事。”武胜心头诧异,武正翔还从来没有在自己上衙的时间来找过他。 告了假,安排了值守的将领,他出了北衙。远远的看着武正翔低着头,在他的黑马前走来走去。 “怎么了?”见他神情不愉,武胜关切的问。 武正翔抬起头,双目发赤:“大哥,你且随我回府一趟。有件事,我需要你替我做个见证。” “好!”武胜也不问究竟是什么事,当即答应了他,两人策马回了府。 随着两人回了府,夕阳在他们身后敛去最后一丝光芒,只剩下天边彩锦似的云,一点一点颜色黯淡下去。 武正翔带着头,两人直奔正院而去。 武胜心头正奇怪着,进了门发现连父亲也在,忙上前见了礼,问道:“二弟,究竟发生了何事?” 陈氏从内室走出来,两手指着武正翔,喝道:“怎么了?你的夫人昏迷了,要赖到我的头上吗?” 武胜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弟妹怎么又昏迷了?可是之前的病又发作了?” 武正翔面色沉痛的点头:“她昏迷了,但不是发病。”说着,目光如刀一般看向陈氏:“我没说她昏迷了,母亲怎么知道?” 陈氏心虚,随即强词夺理道:“这么大的事,我就住在在府里,又不是聋子,怎么会不知道!” 看了武正翔一眼:“你把你父亲和大哥都叫来,有什么事?难道是怀疑我?” “不急,还有人未到。” 陈氏冷哼一声,在主位上坐下,慢慢喝着茶。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武烈轻咳,让春山给众人上了茶。 片刻之后,卢氏带着丫鬟匆匆赶到。见到几人神色不善,联想起白日听到的事情,在下首坐了。 她看向武胜,无声的询问了一句,武胜摊摊手,表示他也不知道。 武正翔仍然不说话,显然还在等着什么人。 又过了两刻钟,吴成和、武娇匆匆赶到。至此,武家一家人全部到齐。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究竟为了何事。 武正翔站起身,走到房中轻轻拍手,从门外再进来几人,押着白珊、古道婆在房中跪下,郑嬷嬷站在后方。 武正翔拱手:“父亲,今日儿子大动干戈,全因为母亲做下害人性命之事。” 他这一句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劈到众人头上。 武娇第一个站起来,娇斥道:“武正翔,你不要血口喷人!” 武正翔从容自若应对:“我人证物证俱在,到底有没有血口喷人,一问便知。” 吴成和将武娇拉回座位上,瞧这个阵势,武正翔定然是有备而来。堂堂骁骑卫指挥使,办了多少件铁案?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陈氏自从看到本应远走的古道婆出现在这里,面色就变得苍白,一双手紧紧的抓住座椅扶手,紧得连骨节都凸了出来,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何妈妈低着头,不敢将面上的惊骇之色让人看见。 武烈将陈氏主仆的表情尽收眼底,心头叹息了一声,他已经非常肯定,这件事定然跟陈氏脱不了干系。 郑嬷嬷上前一步禀道:“启禀国公爷、世子爷、世子妃、吴少爷、少夫人,请容老身僭越了。” 每个人都提到了,独独不提陈氏,陈氏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以示不满。 武烈道:“无妨,你且问话。” 郑嬷嬷施礼:“古道姑,我且问你,三日前你进入府中,所为何事?” 古道婆答道:“何妈妈让我进府来,说是贵府夫人自从二公子娶了媳妇之后,就有了心悸的毛病。让我来看看,是否有邪祟作怪。” 郑嬷嬷道:“请何妈妈上前回话。” 陈氏猛的一拍桌面:“当我是死人啊?”竟敢当着她的面,叫她的心腹妈妈对质。 郑嬷嬷又重复了一遍:“请何妈妈上前回话。” 武烈道:“何妈妈,上前回话。” 何妈妈白着一张脸从陈氏身后走出来,道:“确实是我请了道姑来府中。老奴也是一片忠心,看夫人夜不安寝,实在是揪心的很。”这件事没什么可抵赖的,她带古道婆进府,好多人都看见了。 郑嬷嬷又问:“昨夜子时,你是否在府中做法?” 古道婆应了。 “你做法用了谁的生辰八字?” 古道婆摇头:“我也不知属于何人。贫尼推算出在府里有人妨碍了夫人的八字,何妈妈便拿来了这个人的生辰八字、头发和贴身小衣来,贫尼用此做法。” 听她这样说,何妈妈面白如纸,慌忙分辨:“她胡说!明明是她说二少夫人的生辰八字和夫人有碍,她怎么会不知道?” 古道婆奇怪的看着她:“原来是二少夫人的?”随即挣脱身后婆子的束缚,猛然站起身来:“你害我!我要是知道是二少夫人的,怎么还会做法?” 何妈妈气得直哆嗦:“好你个古道婆,拿钱的时候毫不手软,这会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京里谁不知道,府里的二少夫人可是太后娘娘心尖尖上的人!你说说,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明知故犯?钱再多,也得有命去花!” 这就是古道婆想出来的脱身之计,反正这件事就几个人知道,她一口咬死受了何妈妈蒙蔽,来个抵死不认。不知者不罪,总能寻觅到一线生机。 第六百零六章 当场对质 这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吴成和面带嘲讽的看着眼前的这出闹剧。礼部尚书,主管天下礼乐典范,掌国子监、科举,与翰林院、御史台一道,是朝堂上清流中的清流。作为吴尚书的嫡子,他看着圣贤书长大,何曾见过这样乱糟糟的后宅之事? 他当初对武娇一见倾心,执意要娶她之时,父亲就对忠国公府的家风表示了强烈不满。但拗不过他的坚持,才勉强同意将武娇娶进门。 可此刻,他有些理解父亲的做法了。 武娇面色紧张的坐在椅子上,对面前的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何妈妈是陈氏的心腹妈妈,母亲对武正翔向来不满,作为女儿的她再清楚不过。古道婆和何妈妈这一来二往,她心中其实已经信了,这件事母亲脱不了干系。 武娇又是担心母亲,又是担心丈夫对此事的看法,一颗芳心忐忑不安。 “住口!”武正翔一声暴喝,制止了两人的吵闹。 不止是古道婆、何妈妈两人,他这一声暴喝隐藏的怒气,让众女眷都齐齐抖了一抖。 争执的两人立刻安静下来,武正翔示意郑嬷嬷继续问话。 郑嬷嬷转向白珊,问道:“两日前,何妈妈是否来找你,让你将二少夫人的贴身小衣、头发拿给她?” 白珊神色木然的点点头,事已至此,除了全部承认,她想不出任何办法能保全自己。 “你是太后娘娘遣到二少夫人身边的人,她许诺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竟然会答应帮她?”郑嬷嬷一句接着一句,问的都是关键问题。 何妈妈握着帕子,紧张的看着白珊。那件事,她作为一个姑娘,应该说不出口吧?如果是这样,那她收买白珊的事情就不成立,只有古道婆一个人证,她就可以抵赖到底。 没想到白珊低着头,仿佛在说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何妈妈说,如果把东西拿给她,几个月后,夫人就将我抬成二公子的妾室。” 屋里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看向强自镇定的陈氏。竟然是她指使的! 武烈虽然早有预料,仍然狠狠的叹了一口气,她再一次让他失望。 陈氏霍然起身,厉声道:“我绝没有说过这句话!白珊是致远居的人,摆明了就是在陷害我!” 但有她一贯的行为在先,在座众人又亲眼见到在认亲时,她是如何刁难徐婉真。她的自辩之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竟然没有一人相信,纷纷向她投去怀疑的目光。 郑嬷嬷并不理会她的反驳,自顾发问道:“然后呢?你拿给她了吗?” 白珊点点头:“我管着二少夫人的衣物,每日都要将二少夫人要洗的衣服收在一起,拿去浆洗。顺手拈几根头发,容易的很。何妈妈在浆洗房等着我,我便将东西给了她。” 至此,整条证据链完整了。 三日前,何妈妈借口陈氏心悸,将古道婆请来府里住下。随即,以夫人答应给白珊抬妾为诱饵,收买白珊拿到徐婉真的贴身小衣、头发,和着生辰八字一起,让古道婆在昨夜子时做法。 做法完毕,徐婉真重新陷入了昏迷。何妈妈将古道婆送走,却被武正翔重新将人找了回来。 吴成和在心里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拼凑完毕,暗暗想着,这陈氏做事真是愚笨之极。谋害徐婉真,却留下这么多的漏洞破绽。 要知道,只要是人,就会说话就会背叛,她以为将古道婆远远送走就无事了吗?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无知的恶毒蠢妇,这是吴成和在心底送给陈氏的评价。 看了一眼坐在身侧,容颜娇美,神情却不知所措的武娇,吴成和心底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有这样的母亲,女儿会好到哪里去?听说当年陈氏在闺中时,也是名满京城的才女。 武胜则是满脸失望和不可置信。 母亲一直想要将武正翔置于死地,这是他一直知道的事实。但随着武正翔加入影卫,母亲遍寻不见他的行踪,也就不再提起这件事。 至今,已经有十年过去,他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慢慢也就看淡了。没想到徐婉真进门不到十日,就受此劫难。 武正翔对徐婉真的感情,他是知道的。想起在公主府上的牡丹花会时,二弟特意带自己去见她,那时是他第一次见到徐婉真,她进退有度,给他的第一印象极好。 后来,她时疫献策、勇救太后,这桩桩件件,无不说明她是一名极美好的女子。然而,这样的女子,竟然遭了母亲谋害,乃至重又昏迷?武胜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请道婆到府中做法,谋害庶子媳妇,这个事实让卢氏心头愕然。她知道陈氏不喜武正翔,徐婉真还是自己和武娇一起相看回来的媳妇,但她没料到,陈氏竟然如此疯狂。 各人想着心事,一时间房中落针可闻。陈氏别晾在那里无人搭理,过了片刻,只得讪讪的坐回椅上。 还是武胜打破了寂静,询问古道婆:“你是做的什么法?弟妹她何时能醒?” 被他这一问,古道婆神情惶急,按之前郑嬷嬷教她的说法:“因为何妈妈要求,最好能让对方殒命。贫尼没有这个本事,只好尽力为之,什么时候能醒,我也不知道。” 闻言,何妈妈目呲欲裂,整个人扑上去,扭住古道婆厮打开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古道婆这是要将她往死路上逼啊。 看着厮打中的两人,武正翔皱眉,一脚将何妈妈踹得倒飞到墙上。只听得“嘭!”地一声闷响,何妈妈从墙壁上滑落下来。 他在脚下加了两分内力,特意避开了心窝,冲着胸腹踹过去。武正翔的武功已臻化境,何妈妈不过是内宅仆妇,怎么经得起他这一脚? 当地委顿于地,呛咳两声,“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其中还夹杂脏器碎片。 陈氏只觉得额头的青筋突突的在跳,这已经是第二次,武正翔在她的房中踹人。第一次是个无关紧要的婆子,这次竟然当着全家人,踹了她的心腹妈妈,这让她的颜面往哪里搁。 第六百零七章 顶罪 陈氏当即暴怒起身,呵斥道:“武正翔!你的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嫡母!事情还未弄清楚,就胆敢在我房中殴打下人,不孝之极!” 吴成和心头冷笑,陈氏这是强词夺理,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她以为只要把不孝这个大帽子扣下来,就能压制武正翔吗? 换了别人或许可以,但武正翔是什么人?焉能吃她这一套? 果然,武正翔只冷冷一笑:“罪仆以下犯上,谋害徐宜人,儿子还打不得了?还是说,她本就是受母亲指使,母亲要庇护于她?” 陈氏面色一白,她怎么忘了,徐婉真有五品诰命在身。而且,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封赏她为二品夫人的旨意已下,只是因为夫人的诰命礼服、书册等册封之物制作繁复,太后娘娘正在命尚衣局赶工,才迟迟未到府里传旨。 当日自己真是被气晕了头!怎么就想起这样的昏招来,何妈妈也不劝阻自己。这样一想,陈氏看着委顿于地的何妈妈,脸色就颇有些不善。 武烈面色一沉,作为忠国公,他必须要站出来主持大局。 他道:“够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恶仆欺主,擅揣上意,其罪当诛。来人!将何妈妈拖出去,乱棍打死,她的家人全部逐出府去,立刻执行。” 武烈本就出身军中,因武胜圣恩日重,为了避免猜忌,才从军中退下来,只在兵部领一个闲差。 他的作风,雷厉风行,重惩何妈妈来给事情定调。虽然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背后的指使者一定是陈氏。但嫡母谋害庶子媳妇的事,无论何时都是天大的丑闻,为了忠国公府的名声,武烈自然不想将事情闹大。 陈氏在心头舒了一口气,只要有何妈妈顶罪,不连累到她就好,便捏着手帕一言不发。 何妈妈缩在地上,用手捂住胸腹之间,希望能减低从那里传来的阵阵抽痛。听到这话,也顾不得疼痛了,连忙往前爬行几步,到了陈氏脚下,抱膝哭求:“夫人,求您救命!老奴伺候了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春山在陈氏身后站着,瞧见何妈妈的惨状,垂下头不忍再看。依她对夫人的了解,是定然不会出手相救的。 求了半晌,陈氏只不为所动。何妈妈膝行到武烈脚下:“国公爷,老奴贱命一条,求您高抬贵手,放过老奴吧!” 作为奴仆,生死,就在主人的一念之间。 但武烈怎么会饶过她?她如果无罪,那陈氏就必然有罪。 武娇看着何妈妈,心头不忍之极。在她出嫁前,何妈妈可是看着她长大的人。虽然是奴仆,但相处了十来年,也是有感情的。 她犹豫片刻,正想开口求情,吴成和伸过手来拉住她,并冲她一努嘴。 武娇心头诧异,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卢氏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丝毫不为眼前的情形所动。 她不过是嫁进来的一个外人,跟从小在这府里长大自己怎么能比?武娇心想。 吴成和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在她耳边轻声道:“多学学你大嫂,这种事旁观就好,不要掺和。你现在是吴家媳妇,不是武家千金。” 他的语气冷淡,听得武娇心头发苦。心头知道经此一事,他定然对母亲更加不满。算了,一个奴仆而已,自己犯不着逆他的意思。 武烈不为所动,何妈妈求告无门,想着自己眼看就要交代了这条老命,还连累一家人生计无着,不禁大声呼叫:“夫人!老奴为你卖命,你就这样看着老奴去死吗?” 正想说出更多,武胜大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乱棍打死!”为了母亲,他不能任由何妈妈继续说下去。 地上的古道婆和白珊吓得簌簌发抖,何妈妈受此处罚,那自己呢? 刚刚进门的几个粗使婆子,忙拿布将何妈妈的口堵了,不顾她的激烈反抗,架着四肢将她拖了出去。 武正翔抱胸冷眼看着,陈氏毕竟是武烈明媒正娶的妻子,有这个身份在,又有何妈妈顶罪,动摇不了她的地位。不过,他并不急,这件事还没完。 听到外面传来的“啪啪啪”打板子的声音,和何妈妈由高到低的惨呼,跪在地上的白珊吓得两眼一闭,晕死过去。 武烈皱着眉,当着全家人的面,他把罪责定到何妈妈头上,但陈氏不能一点事都没有。这样,他如何跟太后交代? 武正翔肯将此事放在府里解决,就已经顾全了他的面子,他不能对儿子的好意视而不见。比起陈氏,他更看重和武正翔修复父子关系。 轻咳一声,武烈道:“夫人,你受下人蒙蔽,但也有管教不严之责。府里的事情,你就都不要管了,去大悲寺吃半年斋饭,修行一段时日,明心见性。” “什么?”陈氏气得一个倒仰,她牺牲了何妈妈不算,还要去庙里修行? 大悲寺的斋饭一绝,但那是针对女眷前往上香、布施而言。真要在那里住下修行,清苦之极。 陈氏对着武正翔怒目而视,再次狡辩:“你说,我害了你妻子?她作为儿媳,侍奉公婆本就是应有之义,害了她,与我有何好处?” 确实,在正常的家庭,婆婆就算要拿捏儿媳,也不过是多立规矩、晨昏定省,断没有谋害性命之举。 从明面上来看,陈氏和徐婉真,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武正翔冷冷一笑,反问道:“这个儿子怎么知道?杀人凶手的动机,难道要我来说明?”一步不让,冷厉的看着陈氏。 他如今身居高位,杀伐果断,早已不是藏在黑暗中的“影”。被他这么看着,陈氏只觉得遍体生寒。 找不到突破口,陈氏索性回身坐下,破罐子破摔道:“不是我做下的,我不去!” 武娇心头焦急,去大悲寺住上半年怎么了?这件事,父亲还是偏袒母亲的。就算被太后知道了,自家已经做出了惩罚,太后也不会再说什么。母亲怎么就想不通呢? 武娇刚要开口相劝,门口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陈氏,今日由不得你不去!” 第六百零八章 蠢出天际 淳和公主缓步从外面进来,粉面含霜,眼神凌厉。 她毕竟是在最尊贵的皇宫中长大,平日因为苏良智的缘故,刻意收敛了这份贵气,在待人接物上平易近人,众人都觉得她是个好说话的公主。 但此刻她端出公主架子,威仪天成,让房中众人刮目相看,纷纷站起身向她见礼。 见她出现,武娇心头大急。这个时候,淳和公主来这里,还能为着什么?自然是为徐婉真撑腰来的。她怎么来了? 可惜母亲刚刚未答应去大悲寺修行,这下可不好办了。连忙拿眼看着吴成和,希望他能给出个主意。 吴成和给淳和公主见了礼,重新落了座,对武娇的求救视而不见。开什么玩笑,淳和公主都来了,还想为陈氏求情?如今,只看公主怎么发落吧。 武烈连忙让出上座,请淳和公主坐了,春山奉了茶水上来。 “怎么?我外甥女才嫁进来几日,你们武家就容不下她了?竟然要伙同道婆,联手暗害于她?” 武烈听得冷汗直流,急急分辨道:“回公主的话,是恶奴欺主,下臣已经惩治过了。” “哦?是吗?”淳和公主淡淡的看向他,凤目不怒而威。 武胜上前一步,禀道:“母亲负有失察之责,就要向往大悲寺带发修行半年,为徐宜人祈福。” 有淳和公主在,陈氏再想不去,也是不能了。方才她眼睁睁看着最倚仗的何妈妈被拉下去打死,而无能为力,如今,屋中的每一个人都要将她逼出府去,就为了那个区区的商户女子?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阴郁的眼神一一扫过房中的众人,眼底涌上一丝疯狂之意。 陈氏看见,武烈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儿子武胜也赞同自己出府暂避风头,武娇满面焦急的看着自己,卢氏仍然垂着头,吴成和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家人?事到临头,竟没有一人愿意站出来为自己说话。那大悲寺是这么好去的吗?生活清苦不说,带罪修行的日子,最是难过。 她觉得好笑,自己为武烈辛苦操劳了半生,生儿育女,这就是报答?她此刻的心,如坠冰窟,越来越冷。 心里觉得好笑,陈氏也就笑了出来:“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我去修行了吧?那是不是,还盼着我出家?” “但是!”她转过身,右手手指直直的指着武正翔:“就算我出了家,你的妻子也再醒不过来了!她昏睡的好好的,醒来做什么?还是乖乖睡觉的好!” 眼看大势已去,陈氏只想好好发泄一番,才解心头之恨。一如在多年前,她被武烈发现自己虐待年幼的武正翔。 事机败露了又如何?她给老忠国公夫妇养过老送过终,诞下嫡子,又有一品诰命夫人册封在身,符合“三不去”的条件,武烈想要休她,国法家法都不会允许。 这也是陈氏最大的倚仗。 因此,当她明白去大悲寺修行半年的惩罚已经逃不掉时,她干脆不再争辩。她做那么多,也不过是想让武正翔不好过而已,这么大好的机会岂能放过? 她不好过,自然要有人跟她一样不好过! 陈氏紧紧的盯着武正翔,希冀在他的脸上找出懊悔、痛苦的情绪。他若痛苦,她便如饮甘泉。 但是,她注定要失望了。 武正翔的面上有嘲讽、冷漠、讥笑,却独独没有苦痛、悲伤。 陈氏察觉出不对劲来,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之前武正翔表现出来对徐婉真的紧张态度,都是装的?自己上了他的当了?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徐婉真的生死? 如果当真如此,自己谋害徐婉真做什么,还处心积虑的要给他纳妾。这样的自己,真是可笑! 还没等她脑中的念头转完,门外再度传来的脚步声。紧跟着,门外下人见礼的声音纷纷响了起来:“二少夫人。”这些声音中,有惊疑、有欣喜。 “二少夫人脚下慢些。”仿佛生怕她听不见,另一个清亮的声音道。 陈氏惊疑不定的往门口看去,一名裹着胭脂色锦缎披风的女子,被采丝、桑梓一左一右扶着,慢慢迈进了房门,苏良智出现在她的身后。 进了房,她摘下披风的兜帽,露出一章精致却苍白的容颜。被身上的胭脂色一映,越发显得唇色都淡了,大病初愈的模样。 徐婉真?!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看过去,引起这场风暴的女子,据说中了巫咒之术昏迷在床的女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武正翔大步迈向她,心疼的牵起她的手:“你醒了?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好好歇着,来这里做什么。” 徐婉真虚弱的一笑:“怕让你担心。” 苏良智道:“我给真儿施了针,好在并不是什么难以破解的法术。”苏小神医这样说,自然无人质疑,自古医巫一家。 见着两人在她面前恩恩爱爱,陈氏只恨得咬紧了后槽牙。这是怎么回事?!她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 何妈妈已死,她就要去大悲寺带罪修行,自己付出了这么多,而徐婉真竟然安然无恙?! 今夜压在陈氏身上的压力,早已使她不堪重负,徐婉真的出现,就是最后一根稻草,将她的心防彻底击溃。 她目呲欲裂,状若疯虎的冲到古道婆跟前,一把提起她的衣领,恶狠狠的问道:“你不是说,万无一失?怎么她好端端的在这里?” 看见徐婉真出现,古道婆也心头惊愕。她对自己的本事清楚的很,看在陈氏的金叶子份上,她在那夜下的咒语不可谓不狠毒。根据她的估计,徐婉真昏迷个三年五载,甚至再也醒不过来,都属正常。 面对陈氏的质问,古道婆无力解答,她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成和只想以手掩面。与其他人不同,在淳和公主出现时,他就预料到可能徐婉真也会出现,这摆明了是给陈氏设下的局。 而陈氏,简直蠢出了天际。对这么明显的陷阱,不看不想,闭着眼睛就直直的跳了进去。 第六百零九章 功亏一篑 果然,淳和公主面色一冷,喝问道:“陈夫人,我尊你一声夫人,是看在你身上的一品诰命份上。诰命既然是朝廷所封,那也能收回。谋害五品宜人在身的庶子媳妇,如此丧心病狂,岂能容你逍遥法外?” 她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变色。 陈氏方才质问古道婆的话,可大可小。 往小里说,不过是不想见到徐婉真过的好,虽然居心不良,但并无什么妨碍。往大里说,就可以直接扣下谋害的罪名。淳和公主的话,显然就是往大里说。 陈氏心头恨极,修行半年还不够,竟然还要剥夺自己的诰命?谋划了几日,竟然是这般结果。一股郁火从心头窜上来,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口老血。 紧跟着,她的面色变得比一盘的徐婉真还白,翻着白眼昏迷过去。 武胜离她最近,忙眼疾手快的将她接住:“母亲!”伸手掐了她的人中,但陈氏毫无知觉,除了手脚时不时轻轻抽搐,再无别的反应。 春山连忙上前:“夫人!”语气中带着悲意,这已经是夫人第二次晕倒了。头一次晕倒,胡太医便说,需得静养少思,否则调养不力就怕再次发病。 武娇抢上跟前,母女连心,她怎么可能见到母亲晕倒在眼前而无动于衷?握着陈氏的手,她心头惶急不知所措。 卢氏也连忙站了起来,作为儿媳妇,她此时不能再置身事外。 陈氏这一晕倒,房中顿时乱了起来。掐人中的,递茶水的,将后面的罗汉床清理出来,把陈氏抬到上面放平的。 徐婉真和武正翔无声的对视了一眼,可惜了! 眼看就要成功,可惜功亏一篑。陈氏这次晕倒,却是恰到好处。 淳和公主站起身,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陈氏是因她所言而晕倒。如果陈氏有个好歹,于她的名声也有损。该死,她怎么就晕倒了呢?莫不是装晕? 转念一想,苏良智便明白了她的忧虑,冲她安抚的笑笑:“没事,我去看看。” 他走到罗汉床前,拨开众人,坐下细细为陈氏诊脉。让他失望的是,陈氏是真的昏迷。 望了望眼巴巴看着他的武家众人,沉吟片刻,他问道:“夫人此前可曾晕倒过?” 春山忙道:“两年多前,夫人昏迷过一次。” “将脉案拿来。” 听到苏良智吩咐,春山回房将陈氏的脉案找出来呈上。 陈氏是国公夫人,又是一品诰命夫人,她的病一向都是太医院派人在瞧。脉案记录得极为规整、详实。 放下手头的脉案,苏良智提笔开了方子,道:“夫人气急攻心,肝气疏导不力,方才昏迷,于性命无碍。取薄荷脑来,放在夫人鼻下嗅闻,明日当可醒来。这道方子,等夫人醒来,煎药服下,忌荤腥、油腻、辛辣之物。” 听苏小神医这样说,武娇起身郑重对他施礼:“感谢苏大夫不计前嫌,出手相救。” 苏良智摆摆手:“身为医者,岂能因有旧怨而不治?她对我外甥女行巫咒之术,我确实不喜她。但她既然生病,就是我的病人。” 顿了顿,他又道:“若是施针,夫人立刻可醒。但她情绪激动,还是让她好好睡一觉。我看了脉案,她心气郁结已久,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次昏迷,她就算醒来,也会重病一场。” 武胜拱手:“还有何禁忌,请苏大夫直言。” “也无甚特别,我想说的,胡太医都说过了。静养、少思、尤其不能再心怀怨恨。” 闻言,武家众人齐齐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些要求,对别人来说很容易做到。但对陈氏来讲,几十年的心结岂是说解就能解?她要是这么容易放下,就不会搞出今天这件事了。 苏良智略作犹豫,又嘱咐道:“夫人眼下这个情况,不宜挪动。”他虽然不情愿,但作为大夫,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武娇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既然不宜挪动,那母亲去大悲寺修行一事,也就不用去了。 徐婉真握住武正翔的手微微紧了紧,千算万算,未料到陈氏身有旧疾,晕倒得这样恰到好处。! 原以为,借此事断了陈氏一条左膀右臂,再逼她离开忠国公府。那么两人至少赢得了时间,可从容布置,将她在正房的人手都给换了。这样,即使她再回来,没有人手也翻不起什么浪。 但是,她昏迷之后,就不好再穷追猛打了。 安顿好陈氏之后,留下卢氏伺疾,春山从旁照顾,武烈回到椅子上坐下。这件事,还未处理完。 陈氏毕竟是他的发妻,两人也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她做得再错,既然徐婉真如今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他便有心放她一马。 “翔哥儿媳妇,方才你不在,我们做了些处置。你既然醒来,就再好不过。你是苦主,这件事,你看怎么处置为好?”将球抛给徐婉真,她作为儿媳妇,怎么好处置嫡母?定然只能轻轻放过。 这一点,徐婉真岂能不只?靠在椅背上,面上浮现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回父亲的话,小舅舅给真儿施了针,这才刚刚醒来,脑子愚钝,请父亲做主。”将球踢了回去。 言下之意,你也太性急了吧?就算要放过陈氏,也不能逼迫刚刚才醒的受害者吧? 武烈面色赫然,他确实心急了些。 淳和公主冷哼一声。只要陈氏性命无忧,就不关她的事。但武烈想要就此为她脱罪,那也是不能的。 见状,武正翔拱手道:“儿子想请公主替真儿做主。” 论辈分,淳和公主是徐婉真的长辈;论身份,她又是在场最尊贵的人。由她来处置陈氏,再合适不过。 武烈、武胜、武娇三人无话可说,均眼巴巴的看着淳和公主,巴望着她口下留情。毕竟,方才苏良智也说了,陈氏的病情不易挪动。 淳和公主环视当场,沉吟片刻,缓缓道:“论律法,陈氏罪无可恕;论家法,她罔顾人伦亲情。巫咒之术,被父皇禁用,于宫中、京城绝迹,却因她而死灰复燃。” “于情于理、于私于公,你们觉得该怎样处置?” 第六百一十章 公允的处置 被淳和公主这一问,武胜、武娇两人惭愧的垂下了头。 他们心里如何不知,母亲是怎样倒行逆施,是怎样苛待武正翔?奈何血浓于水,陈氏毕竟是生养他们的母亲。 她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贤妻,也称不上大度。但于两人而言,确是一位温柔严格的良母。正是有了她的教导和督促,武胜才有了今日之成绩,武娇才能获得京中夫人的交口称赞,嫁入礼部尚书府。 武烈面色赫然,为自己方才的私心所不齿,拱手道:“请公主发落。” “陈氏有罪,但念在她身患重病,命她在家中带发修行,安心礼佛远离俗务。鉴于恶仆欺主,明日待我进宫禀了皇祖母,请皇祖母遣嬷嬷来陈氏身边伺候。” 闻言,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只要不送出府,那就都好说,儿女们也能尽孝。 至于请宫中嬷嬷来管陈氏房中的事,众人一致认为,这没什么不好。有宫里的嬷嬷在,陈氏想必不会有机会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虽然,昏迷中的陈氏,恐怕不会这样想。 徐婉真在心头暗暗点头,淳和公主这样的处理很公允。既照顾到了陈氏的病情,又剥夺了她的自由,让陈氏不能再作怪,不愧是贤妃亲手教导出来的女儿。 虽然,淳和公主和苏良智,是她一早布下的局,特意请来给她撑腰的。但公主自有公主的风仪,不能因为偏袒了她,而失了威信。在徐婉真心底,是赞同这样的处置办法的。 对于陈氏,这个视武正翔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恶毒妇人,徐婉真自然希望惩戒于她,为武正翔出气。但毕竟隔着武胜,不能打了老鼠反伤了玉瓶,需徐徐图之。 武烈拱手:“公主仁心,下臣感激不尽!” 处置了陈氏,古道婆、白珊自然不劳公主金口。 武烈道:“将古道婆押下,明日送官。白珊姑娘是太后娘娘赏下的人,还请翔哥儿媳妇自行处置。” 古道婆不是忠国公府的家奴,武家无权处置。 “国公爷,将贫尼送官,您不怕将这件事闹大吗?”古道婆跪得膝盖酸软,此刻挣扎着爬起来,但神情并不恐惧,她早已想好了应对方法。 听她这么说,武烈有些迟疑。一旦送官,府里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嘴巴长在她身上,谁知道她会说些什么出来? 看出他的难处,徐婉真开口道:“父亲,不如将她交给媳妇,一并处置。” 她是苦主,由她来处置再好不过。 武烈松了一口气,心头对这个善解人意的媳妇更满意了几分:“也好,就由你来处置。” 折腾了大半夜,众人俱都累了。 尤其是武娇,先是惊闻母亲勾结古道婆谋害徐婉真,接着陈妈妈被处死,母亲不愿接受去大悲寺修行半年的处罚。淳和公主、徐婉真的先后来到,母亲昏迷不醒。 这一惊一乍,忽喜忽忧。武娇在心中埋怨母亲糊涂,又担心着她的性命,夫君袖手旁观的态度,都让她身心俱疲。 有春山照顾着陈氏,而这些事情还需要料理。听见外面处置完毕,卢氏从里间走出来,吩咐下人将武娇的院子收拾出来,安顿她和吴成和在府中歇一晚。 又着人打了灯笼,将武正翔、徐婉真一行人送回致远居。 淳和公主原本打算就在致远居歇一宿,但如今的致远居除了正房外,均缺桌少椅,无法招待客人。卢氏便临时收拾了一间客院,安顿两人歇下。 众人在正院里散了,卢氏留下又查看了一遍,排了值夜的人手,才带着雪竹疲惫不堪的回到争春院。 踏入院门,看见房里里亮着灯,卢氏心头一暖,快步朝房里走去。 今日本不是武胜休沐的日子,夫妻两人倒是难得的小聚一夜。外人都瞧着武胜风光,但守卫皇城责任重大,其中的辛苦自不待言。 就说卢氏,武胜一个月才休沐两天,她独自一人渡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若非如此,两人成婚了好几年,膝下怎么可能就武超一个孩儿。 唯一的好处是,武胜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太少,更没精力纳妾。每每想到此处,卢氏便觉得释然。教养孩儿、主持中馈、伺奉公婆,这么多的付出也是值了。 进了房,武胜放下手中的兵书,“回来了?” 他刚沐浴过,黑发披散在肩头。伟岸的身形坐在灯下,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来。 卢氏很疲累,但她更知道,武胜的心更累,更需要抚慰。 她解下披风递给雪竹,款步上前,将武胜搂在怀中:“夫君不必忧心。有我在府中看着,必不会让母亲有什么事。” 武胜伸出手,环抱住她柔软的腰肢,将脸埋在她的腰腹之间,闷闷的点了点头,并不说话。他担忧的何止母亲的病,陈氏做出这样的事情,武胜觉得无颜再面对二弟和徐婉真。 卢氏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摊上这么一个母亲,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只静静的抱着他,用手轻轻抚过他的黑发,无声的陪伴着他。 …… 武娇洗漱完毕,上了床,抱着锦被发愣。 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陈氏竟然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来。母亲的这个心结,她曾经尝试过帮她解开,但每次都已失败告终。 吴成和抬腿上了床,看了她一眼:“别想了,先睡吧。” “我睡不着。”武娇失神道。 吴成和微微摇头:“你不睡,我可要睡了。” 武娇咬咬嘴唇,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方才,你怎么也不说句话?” 闻言,吴成和支起身子:“你想我说什么?铁证如山,最好的结果也不外如此,淳和公主果然公允。” 他的语气,淡漠中带着一丝嘲讽。武娇忍了一夜的泪,终于在此刻决堤而出,奔涌不止。 “在你心里,一直看不起我们娘俩是吗?”武娇哽咽的问道。 “你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吴成和起身灭了蜡烛,转身睡下,不一会便鼾声大作。 武娇睁着两眼看着帐顶,想想方才发生的事,看看态度冷淡的夫君,不由悲从中来,眼泪无声的从脸侧滑落。 第六百一十一章 将计就计之计 ?????c??K?Qw?.????cb??ny?0??+?/????I87C?@?IJG??小心的扶着徐婉真回到致远居,先吩咐女卫将古道婆和白珊关押起来,便和她一道回了正房。\r 夜已深沉,远处传来一更天的梆子声。都这个时辰了,不值得为处理两个罪妇,而熬更守夜。\r 进了房,徐婉真眼角含笑,脱下披风递给采丝。动作轻快利索,哪里还有之前的半点虚弱之意?\r 桑梓端了热水来,细细地为她洗去妆容,一张莹润如玉的脸颊出现在武正翔面前,更没有半丝病容。\r 胜利的喜悦气氛,在房中蔓延开来,人人都带着笑容。\r 郑嬷嬷的眼中也都是笑意:“二少夫人这个法子实在是高明,可保将来的安稳。”\r 陈氏病了,明日宫里就会派人嬷嬷,名为伺候实为监视。她想再对致远居不利,便是难了。\r 徐婉真却没有这么乐观,陈氏多年的心结,岂能因此而消解?一个人只有有心,总能想出别的法子。\r “且看看吧。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每人赏两百个大钱、一匹素绢。”\r 郑嬷嬷应下,桑梓、采丝伺候着徐婉真洗漱了,才退了下去。\r 黑暗中,武正翔揽着徐婉真的肩,笑道:“娘子运筹帷幄,夫君拍马所不及。”\r 徐婉真伏在他的胸口,听着耳边传来有力的心跳声。她并没有中巫咒,但忙了一夜眼下时辰已晚,困倦之意上涌。掩口打了个哈欠道:“不过是引蛇出洞将计就计,翼之你高看我了。”\r 是的,不过是将计就计。\r 在她听到梅心回报时,她其实有两个选择。\r 一是揭穿何妈妈收买白珊一事,逼白珊吐露实情,使陈氏收手;\r 二是像现在一样,布置好后手,任其发生。将陈氏的阴谋暴露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逼得她没有退路,势必将受到惩戒。\r 将事情掐死在萌芽里固然简单,都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名。但如果这样,未免太过便宜了陈氏。她会因此而得到教训,就此收手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r 所以,徐婉真选择了第二种方案。\r 既然是她主动选择的,怎么可能有危险?那日白珊收去的衣物,是徐婉真刻意放在床头的,任她拿走的。那些衣物,其实是桑梓所有。而头发,则是郑嬷嬷拔了几根下来,特意放在枕头边。\r 五行巫咒之术,虽然有效果,但却不能无中生有,必须要有准确的触媒,才能获得效果。\r 古道婆做法没有丝毫问题,有问题的是她用的触媒。徐婉真的生辰八字、桑梓的小衣、郑嬷嬷的头发,用这样杂的物事来做法,有效果才真是奇怪了。\r 剩下的事就简单了,温沐兰全程跟着古道婆,待她做法完毕,便通知致远居配合演戏,做出徐婉真昏迷的假象,连太医都连着请了两个。\r 一个人佯装昏迷,大夫也找不出原因。就算太医心存疑虑,但徐婉真曾经昏迷了两年,太医院束手无策,此时自然也不敢将心头疑虑道出口。\r 待天明之后,便由武正翔审了白珊,将她悄悄控制起来。\r 为了不打草惊蛇,先是任由古道婆租了马车走远,再由武锐在深夜将她带回。\r 人证到手,武正翔将武胜、武娇请回府里,在众人的面前揭发此事,让陈氏无从抵赖。最后才由淳和公主出马,压制全场,使这件事有一个公平的结果。\r 闻着鼻端传来的冷冽幽香,身边的人儿已经进入了梦乡。\r 武正翔抚着她如丝缎般的长发,对她的才智谋略感到佩服。具备这样谋略的女子,他就只见过她一个而已。何其有幸,能得她为妻。\r 只是,遗憾的是,陈氏的及时昏迷,让她逃过了一劫。\r ……\r 翌日,忠国公府的主子们,起得都比平日略晚了些。\r 武娇几乎一夜未睡,天才刚刚蒙蒙亮便起床梳妆。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吴成和,她用厚厚的脂粉掩了眼底的青黑,略作收拾,便朝陈氏所在的正院而去。\r 春山刚刚给陈氏净了面,见武娇进来,屈膝施礼:“见过大小姐。夫人她在三更天醒了,婢子伺候着用了燕窝粥,才又睡下了。”\r 武娇坐到床榻边,看着母亲蜡黄枯槁的面容,不由得悲从中来。她一直未育,在婆家受了不少闲气,偏偏母亲这里非但帮不上忙,还添了不少乱。吴成和态度越发冷漠,她心头憋屈无处可诉。\r 也许是母女连心,陈氏勉力睁开一条眼缝:“娇儿来了……”\r 她的声音干涩,武娇忙抓住她的手,问道:“母亲醒了?可有什么不适?”\r 将她扶起半坐,拿了弹墨大迎枕垫在她的腰后。春山沏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过来,武娇接了,亲自伺候着母亲慢慢喝下。\r 喝了茶,陈氏虚弱的躺在迎枕上,她毕竟上了些年纪,昨夜的昏迷对她的身子耗损很大,此时她浑身难受,更是没有力气。\r 看着她的样子,武娇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哽咽道:“母亲,你这又是何苦?二弟的事,你就放手吧!”\r 闻言,陈氏抓住她的手一紧,嘶哑着吼道:“不!我一定要让他万劫不复,断子绝孙!”两眼紧紧的盯着武娇,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响:“你是我女儿,连你也不站在我这边?”\r 见她神情激动,武娇的泪掉得更急了,连声劝道:“母亲,大夫说了你不能激动。”\r 陈氏定定的看着她,明白了连女儿都不支持自己,不由悲从中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你说,他还是要把我送去大悲寺修行吗?”\r “不去了,母亲患病,父亲不会这么做的。只是……”武娇忙安慰着,困难的咽了口水,对她的处罚,只能由自己告诉她,否则事到临头恐怕对母亲的打击会更大。\r “只是什么?”陈氏有一种不详的预感。\r “公主说了,让您在府里安心休息,带发修行礼佛。另外……会禀了太后,从宫里遣嬷嬷来伺候母亲。”\r “伺候?”陈氏怎么会不明白这背后的意味,一阵冷笑,松开了武娇的手。既然别人都靠不住,只好靠自己。\r 看着她的神色,武娇觉得心头不妙,正要说些什么,门外传来雪影的声音。 第六百一十二章 探望 ?6?4?5?!???7???L?X???U?`??z????(5?4??&Q?ǘ?M??,姑爷差我来问问,您是现在走还是等用完早饭?姑爷说,您要是留下来用饭,他就先回府了。”雪影在门外低声禀道。\r 武娇心头一酸,就是担心他心头不爽,她才特地早起赶来看望母亲。怎料到他如此迫不及待,连这点颜面都不给,竟差自己的丫鬟来这里催促。\r 看着躺在床上满面病容的母亲,想着自己若不和他一道回府的后果,武娇心头如同有无数个小人在来回拉扯,让她的心阵阵抽痛。\r 陈氏瞧着自己女儿面上的为难神情,开口道:“你回去吧,我这里有你大嫂伺候。”\r 昨夜之事,从武娇的态度上来看,陈氏得知女儿并不支持自己。吴成和既然差人到自己面前催促,这个事实足以说明了他的立场。\r 纵然心头对武娇感到失望,但毕竟是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陈氏也不想令她为难。再说,她就算留下,也于事无补。\r 闻言,武娇神情犹豫:“母亲,可是你的病……”\r “无妨,我这里的事,你别理了。回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早点生个大胖小子才是正经。”\r 眼看母亲受苦,自己却不能帮上分毫,夫君也不支持,武娇只觉心头难受之极,两行清泪从眼中滑下,握着陈氏的手,哽咽道:“母亲,您就听女儿一次劝,别再与他们为敌。女儿走了,您一定要保重。”\r 多年的心结,岂是这等容易打开的?陈氏点点头,心头却暗下决心,今后行事一定要更慎密才是。\r 武娇带着雪影进了院门,见吴成和手持书册站在树下,沐浴在晨光之中。他身姿俊逸,过去的几年似乎完全没有在他的身上刻下痕迹,仍是那个让她怦然心动的男子。\r 看见他的身影,她有些愣怔。人还是那个人,但是从何时起,两人之间的甜蜜时光竟一去不复返了呢?\r 听见武娇的脚步声,吴成和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回来了?收拾下我们就回府。”\r 语气疏离而冷淡,听得武娇心头酸胀,害怕一开口说话就会忍不住眼泪,武娇只低低嗯了一声,便埋头匆匆朝房中走去。\r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最近特别的多愁善感,流的眼泪比过去那些年加起来还多。\r 雪影伺候着她重新净了面,用冰毛巾敷了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再上了妆,粉扑得厚了些,将她的憔悴容颜掩盖些许。\r 等她们主仆出来,吴成和已经等得有些颇不耐烦。几人从侧门出了忠国公府,上了马车匆匆离开。\r ……\r 致远居内,白瑶趁着天色未明之际,来到关押白珊的偏房之前。\r 她拿出一根银钗递给看守房门的女卫,哀求道:“姐姐,求您让我进去看一眼白珊。我们一道从宫中出来,她接下来还不知会如何,求您让我进去跟她道个别。”\r 那女卫是陪嫁过来的十二名女卫之一,名唤梅雪。她双手抱胸站在门口,眼神雪亮,丝毫看不出有守了一夜的疲惫。\r 看了白瑶一眼,并不接她手中的银钗,警告道:“往后莫要用这等贿赂手段。这次就算了,我不会禀上去。”\r 白瑶面色微红,她在宫中时,已经习惯了凡事用银钱开路。原来在这里,这套是行不通的。\r 她低头轻声道歉,面色黯然,转身就要往回走。这次见不到,也许此生再无相见之机了。\r 这时,梅雪叫住了她,道:“你有情有义,我也可以行个方便。进去吧,只一刻钟。”回身用钥匙开了房门。\r 白瑶面色一喜,感激的道了谢,推开房门进去。\r 白珊缩在墙角的棉被之上,双手抱膝,头发乱糟糟的披散下来,两眼无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哪里半分还有往日的风流灵巧模样?\r 听见响动,她连抬头的动作都没有,显然经过这次的打击,她已经对外界的事物失去了兴趣。\r 自作孽啊!白瑶心头叹息了一声,快走几步在她的面前蹲下,伸手摇晃她的肩头,唤道:“白珊,白珊?我来看你了。”\r 白珊茫然的抬起头,看见是她,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紧紧抓住她的手,急急问道:“是你?是不是二少爷回心转意了,让你来看我,要接我出去?”\r 闻言,白瑶又是好笑又是生气,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做这等美梦?二少爷何时将她放在心头过,她真是着了魔了!\r “是我来看你,不关二少爷的事。白珊,你醒醒吧!”\r 听见不上武正翔来接她,白珊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神魂一般,颓然倒地,口中喃喃道:“你怎么这么狠心……”\r 白瑶摇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道:“白珊,你的梦该醒了!现在,你得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r “太后娘娘差我们来,是为了护着二少夫人。你倒好,被奸人利用,害得二少夫人又陷入昏迷。若不是苏大夫医术高明,救醒了二少夫人,你的罪只会更重!”\r 徐婉真假装昏迷一事,除了武正翔外,就只有近身的郑嬷嬷、桑梓、采丝和苏良智夫妇知道,就连院子里的下人,也瞒得死死的,白瑶自然不知。\r 听到太后娘娘几个字,白珊浑身一抖,眼中露出惊惧的情绪,忙跪坐起来,抓住白瑶的手问道:“白瑶,我们姐妹一场,你可要救救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r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嘛去了!”白瑶口中虽这样说着,心头也知道她这是自找的,但姐妹多年的情分,让白瑶始终不忍心弃她于不顾。\r 白珊面色凄惶,整个人委顿于地,喃喃道:“我怎么知道会这么严重……”\r “你不是不知,只是故作不知吧。心头是不是想过,如何二少夫人真的又昏迷了,你就有机会了?做这件事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想想后果?”\r 白瑶不想她再逃避,无情的揭穿了她心中阴暗的念头。\r 闻言,白珊的眼泪纷纷而下,泣道:“是我的错……我起了不好的心思……”\r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困境。可是,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才能有一线生机?她还这么年轻,还不想死。\r 第六百一十三章 求活的办法 S?nE=??:cEb?d????f)?n????n?7?#-Ls6r?#?`???D??这两日,白珊也算是想明白了些,二少爷对自己毫无情谊,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方才白瑶的话,更是击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r 自己真的没有看错他,他和其他的男子实在是很不一样,不是那种为色所迷之人。他的心,只交付给二少夫人。\r 原是自己想错了,以为他会贪图色欲享受。可越是这样,武正翔的身影越是在她心头生了根。这样的男子,怎么不让她魂萦梦牵?\r 白珊涩涩的一笑,罢了,就将这份爱恋埋在心底吧。还不知道太后会如何发落自己,或许,自己根本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r 见白珊有了悔悟之意,白瑶道:“我想了许久,你若是想要活命,只能去求二少夫人。只要二少夫人原谅了你,就能觅得一线生机。”\r “二少夫人?”白珊神情迷惘:“我害了她,她怎么可能放过我。”\r 白瑶劝道:“我听说过二少夫人不少的事迹,她不是睚眦必报的女子。解铃还须系铃人,二少爷为什么那样生气?原因就在于你害了二少夫人。”\r “这么说,只要二少夫人点了头,二少爷便不会计较于我?”白珊的眼中有了一丝亮光。是了,昨夜自己是按郑嬷嬷的吩咐,老老实实交代了何妈妈找自己的过程,或许可以抵消部分罪孽。\r “如果你能真心悔悟,我认为还是有机会的。”白瑶帮她分析:“但是,你心头当真没有记恨过二少夫人吗?”\r 白珊连忙摇头:“二少夫人本就和二少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怎敢嫉恨于她?我只恨自己身份太低,配不上二少爷,只盼能获得二少爷的丁点垂怜罢了。”\r 闻言,白瑶叹息不已。这也是位痴情的女子,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的痴情错付。不过,按她这样的心思,想来二少夫人不会与她计较。\r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白瑶道:“我要走了,你好生保重。在二少夫人面前,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一定要坦诚些。”\r 白珊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泪痕,感激的施了一个大礼:“多谢你来看我,还跟我说了这么多。这次若能侥幸不死,你的大恩我来日定然当报。”\r 白瑶忙扶着她:“你我姐妹一场,说这些没的伤了情分。”\r 白珊点点头,目送着白瑶出了门。心中却思量着,都说锦上添花容易,难见雪中送炭。自己能有这样的一个姐妹,还有什么不满足?这份恩德,一定不能忘却。\r 她回过神,将地上的床褥收拾整齐,又用手作梳,将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抚平身上衣裙的褶皱。\r 白珊的神情,看起来安宁坦然了许多。\r ……\r 离她不远处,被关押的古道婆更加镇定。\r 经过了昨夜的当场对质,逃脱了送官的命运,她又按郑嬷嬷所教的话说了。此时她心中笃定,不会有性命之忧。\r 因为,此刻决定她命运的是这府里的二少夫人徐婉真。在来此之前,古道婆就打听过忠国公府里的主子们,尤其是如传奇一般,以商户女儿身份,高嫁入忠国公府的徐婉真。\r 根据古道婆听到的消息,她相信,徐婉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但更不是赶尽杀绝的狠厉之人。\r 徐婉真能冒着大不韪的风险,为了救满城素不相识的百姓而献上防疫方略;能得到当今深居简出的太后喜爱,必然是有大心胸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不会轻易做出要人性命的决定。\r 古道婆行走江湖多年,除了倚仗的五行咒术,能让她保命、屡屡化险为夷的,还是她独到的相人之术。这次,她也深信自己没有看错徐婉真。\r ……\r 昨夜的一场质问,虽然最终未能将陈氏送去大悲寺修行,但也算是一场精彩的胜利。没了陈氏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一觉,徐婉真睡得相当安稳。\r 武正翔出门练了一趟剑回来,她犹自拥被高卧。徐婉真侧身睡着,鸳鸯锦被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乌黑的发丝从她耳后调皮的露出来,衬得她胸前的肌肤益发雪白粉腻,粉色肚兜覆盖着双峰,其间的阴影看得他口干舌燥。\r 轻轻放下手中的剑,武正翔到净房快速的冲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衫出来,轻轻的吻向徐婉真敏感的耳垂。\r “唔,别闹……”徐婉真翻了个身,还不想醒来。\r 一向清冷的嗓音带上了丝丝慵懒,更加性感撩人。武正翔俯下身子,一双手不老实的伸进被子中,抚上她的娇躯。\r “你再不醒,我就将你就地正法了。”武正翔低声笑道。\r 徐婉真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捉住他正在作怪的大手,娇嗔道:“翼之你就知道欺负我……”\r 武正翔含住她的樱唇,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两人缠缠绵绵的吻在一起。良久,才放开被他吻得气喘吁吁的徐婉真,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清醒了吗?”\r 徐婉真给了他一个白眼,按下身体的异样感受。明明知道今日很多事情要做,偏偏要来撩拨于她。\r 坐起身子,她神情妩媚之极,口中甜腻的唤道:“翼之,夫君,你过来一下。”\r 武正翔警惕的看着她,成亲了他才发现,自己这位娘子常有惊人之举。这会,她想干嘛?\r “过来一下,我有句话要跟你说。”徐婉真半拥着锦被跪在床上,粉色的肚兜遮不住她的婀娜,凸起的两点更是性感魅惑,黑亮的长发垂在白皙莹润的肌肤之上。\r 这样半遮半掩的风情,看得武正翔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终是不忍拒绝她的要求,离她更近了些。\r 徐婉真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伸手抱住他,右手向下摸去,飞快的捏了一下小翼之,随即动作敏捷的跳下床,瞅着他欲求不满的脸,“咭”地一声轻笑出来,神色俏皮眉眼生动。\r 见到她精灵古怪的模样,武正翔无奈的摸摸头,宠溺的笑了。自己明明很警惕的,怎地还是上了她的当?\r 目光落在她踩在地上的赤足上,眼中的欲火瞬间褪去,身影一闪,将她抱起放回床上,心痛的责备道:“你这才好些,怎地就不爱惜自己身子?”\r 第六百一十四章 呵护 *?O????p|?'6????q=Z??+F%e?t??fZ?t?+4s?K?f?????口中说着,伸出大掌将她一对玲珑玉足拢在两手之间,调动体内真气为她暖足。\r 徐婉真偎在他怀中,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软软的道歉:“我会注意的,下次不会啦。”\r 武正翔唬着脸:“入了秋地上凉,你忘记自己大病过几场了?小舅舅嘱咐了,连夏日都不可贪凉,何况现在。”\r “好啦,人家知道错了。”感受到他大掌传来的热力,徐婉真心头暖暖的,再次保证:“真的不会了。”\r 武正翔才放柔了面色,他也舍不得对她板着脸。待将她双脚捂热,才让外面等着的采丝进来,伺候徐婉真洗漱起身。\r 这一打岔,等徐婉真梳洗完毕,外面天色已经大亮。\r 徐婉真帮武正翔系好腰带,武正翔忍不住叮嘱道:“我今日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白珊和古道婆二人,你自行处置了便是。公主虽说是小舅母,也不可轻慢了,太后娘娘那边,我觉着还是你亲自去说一声才好。”\r 徐婉真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自去忙你的,这些后宅里面的事,我自有分寸。”\r 武正翔笑了笑。是啊,自己明明知道,以她的能力会处理的很好,但还是忍不住要担心。或许,这就是牵挂一个人的感受吧。\r 送武正翔出了门,徐婉真吩咐:“去看看小舅舅和小舅母用过早饭了吗?如还未用,就让冯兴媳妇多做两个菜,请他们过来一道用饭。”\r 采丝应了,领命而去。\r 桑梓问道:“小姐打算如何处置白珊和古道婆二人?”\r 徐婉真微微沉吟:“我心中有数。用完饭,见见她们二人再说。”古道婆还好说,白珊是肖太后赐下的人,须小心处置。\r 不过片刻功夫,淳和公主便到了致远居,她的神色有些懒洋洋的,想来是昨夜睡得太晚的缘故。苏良智不慌不忙的走在她身后,成亲之后,他越发成熟了。\r “真儿,昨夜真是快意!”淳和在徐婉真面前,说话一向直爽。她看不顺眼陈氏已经很久,昨晚把她狠狠的收拾一顿,想必陈氏会知道惧怕了。\r 苏良智面容温和,嘱咐道:“过几日我们就要走了,真儿还是不能大意了。”\r 徐婉真点点头道:“小舅舅放心吧,我会小心谨慎的。”\r 桑梓带着青萝、青麦在偏厅摆好了饭,来请三人过去。用完了早饭,淳和就着青麦的手漱了口,赞道:“你们府里的厨娘还真不错,做的这道云片鸽蛋真是绝了!”\r 徐婉真笑道:“她是祖母特意从苏州带来的,手上的厨艺不错。”\r 见淳和公主感兴趣,将冯兴媳妇叫上来,淳和公主兴致勃勃的问了几个关于厨艺上的问题,又赏了她几片金叶子。\r 待她退下,徐婉真好奇的问:“小舅母,你问得这样仔细,莫不成是要洗手做羹汤?”\r 淳和公主扑哧一笑,乐道:“什么洗手做羹汤,说得这样文绉绉的,做饭就是做饭!我跟着良智出门,吃穿上就不能那么讲究。手底下没有几下子,难不成错过了宿头我们两个就要喝西北风不成!”\r 她说话的时候,苏良智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温柔之意。\r 是啊!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竟然能嫁鸡随鸡,不但和苏良智一道研习医术,还能亲手下厨做饭。这样的女子,不由得男子不爱。\r 瞧着两人之间流动着的柔情蜜意,徐婉真也忍不住为他们高兴。\r “小舅舅,这你就不对了!小舅母可是堂堂公主,怎么能让她下厨,仔细伤了手!难道就没有带着侍女同行吗?”徐婉真打趣道。\r 苏良智笑道:“怎会没有?就算我不想大张旗鼓,岳母大人那里也不会答应。每次出门得好几辆车,护卫侍女至少十多名。下厨这事,我瞧着她挺有乐子的。”\r 淳和公主晃了晃手,满不在乎道:“哎,我才不想那么多人跟着,奈何母妃不愿,总是担心我的安全。开什么玩笑!这天底下谁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敢来劫持本公主。”\r 她信心十足,但徐婉真可是遭过几次凶险,忍不住嘱咐:“出门在外,小舅母还是当心点好。万一真的遇到那起子不长眼的,要以性命为要。”\r 淳和公主看了她一眼,取笑道:“你这话,怎么跟我母妃说得一模一样。老气横秋的,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倒像个老人家。”\r 徐婉真心头一惊,忙掩饰道:“我长在民间,知道的自然要比小舅母多一些。”\r 按住话头,徐婉真道:“白珊的事,明日我进宫禀了太后再处置。夫人那边,就要麻烦小舅母了。”陈氏毕竟是她的婆母,对她的处置,自然是由淳和公主来提更合适。\r 淳和公主点点头,道:“不是什么大事。下午我就进宫一趟,跟皇祖母说说这事,顺便也跟母妃道个别。这几日要收拾出门的行李,我就不过来了,有什么事,你只管差人来说。”\r “如此便先谢过小舅母。”\r 吃过了茶,苏良智夫妇又盘桓了半晌,便告辞离去。\r ……\r 眼看着日头渐渐升高,听见不远处古道婆被带出去的声音,白珊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r 一上午了,怎地还不来处置自己?见不到二少夫人,又该如何陈情呢?\r 白珊将心中准备好的说辞想了又想,不断安慰自己,自己是太后娘娘赏下的人,断不会连面都不见,就草草处置了。\r 且先不理白珊在房里来回踱步的焦虑心情,梅心提了古道婆,来到正厅前,禀道:“二少夫人,人提到了。”\r 桑梓打了帘子出来,道:“梅心姐姐到了?快请。”\r 古道婆手上被粗绳缚着,跟在梅心后面进了厅堂。只见徐婉真高坐在主位,右侧是那名瞧上去就很厉害的郑嬷嬷,左侧还有一名丫鬟伺候茶水。\r 她微微一扫,未见到武正翔的踪迹,心头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昨夜武正翔踹何妈妈的那一脚,让她心生恐惧。\r 古道婆恭敬的跪下,口称:“贫尼见过二少夫人。”\r 郑嬷嬷道:“放肆!你如今是什么身份,理应自称罪妇!”\r 古道婆不慌不忙的一笑:“敢问二少夫人,贫尼何罪之有?”\r 第六百一十五章 心悦诚服 徐婉真坐在上座,神情丝毫不变,对古道婆博眼球的话不置可否。 这种长年走江湖的人,一身功夫嘴皮子能占八成,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在现代时,她身处最顶级的权贵圈子,见过不少这样的江湖骗子。 他们以各种手段,博取这些顶级权贵们的注意,试图获取好处。不要以为这些处于金字塔顶尖的人们,就能抗拒这些人抛出的诱饵,看穿他们的阴谋诡计。 是人就有缺点,他们也不都是人人睿智,一旦弱点被紧紧抓住,便只有听凭摆布的份。就算在事后明白过来,也羞于报案,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而这些江湖骗子,通常都把自己包装得道貌岸然,极易获取他人的信任,如同眼前跪着的古道婆。危言耸听、正话反说,也正是他们吸引人的手段。 抓获古道婆之后,徐婉真便央着武正翔调查了她的来历。以骁骑卫的手段,查一个无权无势的道姑,效率不要太高,昨夜就将消息送到了她的手上。该如何处置她,徐婉真已经心头有了大致的思量。 古道婆跪在地上,心头有些发憷。原以为她号称自己无罪,二少夫人定要质问一番。如此,她便可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出。以三寸不烂之舌,求得自己一条活路。 但万没想到,这二少夫人年纪不大,心性如此沉稳,竟然不闻不问。这下子,古道婆不敢再随意说话,心头更恭敬了几分。 晾了她半晌,徐婉真缓缓放下手中的粉彩婴戏莲茶杯,淡淡一笑,道:“古道婆,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别把我当做那起子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妇孺。” 她语气淡淡的,却听得古道婆心头一凉,一股冷气沿着后脊梁窜上来,再不敢耍那些花招,敬畏道:“贫尼不敢。” 只听得徐婉真不疾不徐道:“我说你有罪,你便有罪。你说呢?”这是拿势压人,以她如今的身份,不管是朝廷亲封的诰命,还是骁骑卫指挥使的夫人,随便拿出一个,都能让古道婆锒铛入狱,别人还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一大滴冷汗,沿着古道婆的额角流下,滴落在明晃晃的地面上。 古道婆心头叫苦,这和她所想,也相去太远了些。常用的套路被当场揭穿,当下不敢再狡辩,涩声道:“罪妇全凭二少夫人处置。” 郑嬷嬷看在眼里,心头不禁为徐婉真叫好。从古道婆进门起,徐婉真拿捏的尺度就刚刚好,短短几句话,就使得这个老江湖俯首听命。 “我也不想要你的命,但也要你的命。”关于古道婆的处置,徐婉真早有打算,此刻不过是吊着古道婆罢了。不让她切身感受过厉害,就怕她不会心服口服。 这样故弄玄虚的话,原是古道婆最擅长的手段。此刻徐婉真信手拈来,使得比她还要纯熟。 古道婆听懂了她的话意,但事关自己的小命,只是心头叫苦,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罪妇的性命,从此就任由二少夫人指派。”这是表忠心了。 对她的机灵识相,徐婉真满意的点点头:“好。既然如此,从此以后,你就不是古道婆。这张身契,你签了吧。” “这?”古道婆身形一震,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望着上座的徐婉真,她心头迟疑。签了身契,就入了贱籍不再是良民,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徐婉真看着她,并不说话。古道婆这样的人,装模作样能说会道,又懂得相人之术,用好了是个不错的谈判高手。但这种选择,还是要她自己做出,方会心悦诚服。 见徐婉真面目沉静,也不开口说那些威胁之语,古道婆想了片刻,纳头变拜:“古蓉见过二少夫人。” 古蓉是她的本名,她以本名自称,就已经是认徐婉真为主了。 徐婉真点点头,示意郑嬷嬷拿出身契,让古蓉签字画押,按了手印。问道:“你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听她问起,古蓉面色黯然,道:“卑下也不知。打小和妹妹一道被卖给了人伢子,那时年纪太小还不记事。据说是家乡遭了灾,爹娘为了养幼弟,才卖了我们姐妹的。” 她回忆往昔,道:“后来,师父见我眉眼端正,把我买下传我五行咒术。师父去世后,我就接了她的衣钵行走江湖,顺便寻访妹妹的下落。” 徐婉真心头一叹,没想到她也是个苦命人。这年头,女子的命运当真是身不由己,她也做不了什么。 “你下去换身衣服,郑嬷嬷会带你去徐记商行见我阿哥。记住了,好生做事,若能立功,我也可以考虑销了你的贱籍。” 古蓉心头狂喜,徐记商行?这可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商家,不是皇商却胜似皇商。原来,徐记的东家是二少夫人的大哥?她打听回来的消息里,却没有这一条。 去徐记,当然远远胜于自己孤身闯荡江湖,朝不保夕。与之相比,签了身契也算不得什么了。更何况,听二少夫人的话意,自己也不是没有出头之日。这比她最初想求的活路,还要好上许多。 经历了由死到生,古蓉对徐婉真岂止是心悦诚服? 感激的磕了三个响头,古蓉道:“请二少夫人放心,卑下定会尽心尽力,不负所托。” 徐婉真点点头,又温言勉励了几句,让桑梓带她下去,先把身上的道服给换下。 “嬷嬷,要烦您老一趟,亲自带她去见阿哥。” 对于徐婉真花费心思收服古蓉,郑嬷嬷有些不解。这么一个江湖骗子,要来何用?就算要放她一马,也不用替她安排这样好的一条路呀。但自从她到了徐婉真的身边,还从未见过她做错过决定,当下应了。 瞧出她心头的疑虑,徐婉真微微一笑。郑嬷嬷不是别人,她有必要让她明白自己这样安排的原因。于是问道:“嬷嬷觉得,古蓉是个什么人?” “颇为圆滑世故,能说会道懂得察言观色。一个女子能孤身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应该有些真本事。” 徐婉真微微颔首:“嬷嬷说得都对,但还遗漏了一点。”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两件事 “哦?”郑嬷嬷心头微微诧异。下到丫鬟上到皇后,她阅人无数,自信不会看错人。 只听见徐婉真清亮的嗓音缓缓道来:“古蓉会做人,和三教九流交好。她背后有张隐秘的消息网,这才能行骗多年仍然吃得开。” 她笑了笑:“这却不怪嬷嬷,我也是查了她才知道。”若没有骁骑卫的情报,她也想不到这里。 郑嬷嬷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定要收服了古蓉送去徐记商行。做生意什么最重要?当然是灵通的消息。 古蓉签了身契,又对徐婉真心悦诚服,她背后的消息网自然而然就能为徐记所用。消息能快人一步,就能抢占先机。 “一会你把人送过去,将古蓉的来历和她的背景跟阿哥讲讲,相信阿哥自有安排。”徐文敏可算是经商奇才,若是不知道该如何用古蓉,那才是笑话。 郑嬷嬷应了退下。 …… 午后,淳和公主和苏良智一道进了宫。后宫都是女人,苏良智又不是太医身份,进去多有不便,便留在太医院与赵院使探讨医术。淳和公主带着仆妇丫鬟,簇拥着先去延庆宫请安。 肖太后笑吟吟的坐在案几前,拿着一把龙凤金剪给一盆秋海棠剪枝。口中说着:“自打嫁了人,听说你就跟着驸马四处游玩?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舍得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 淳和公主恭恭敬敬的见了礼,才凑上来道:“皇祖母,您这可是冤枉死芙儿了!我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是去行医采药的。” “行啊,你两个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对于自己做的这第二桩媒,肖太后是极为得意的。谁说他们两个不合适?瞧瞧这小日子过得,好一对神仙眷侣。 放下手中金剪,让琉璃伺候着擦了手,肖太后问道:“你呀,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 淳和公主笑道:“皇祖母果然慧眼如炬,芙儿此来有两件事。头一件是来向皇祖母辞行的,过几日我和驸马要外出一趟,估摸着能赶在过年前回京。” 这次出去,是为了给肖太后找药材。但既然不知道是否能找到,淳和公主便先不提这事,省得肖太后有了希望又失望。 “又出去玩?”肖太后斜睨了她一眼,打趣道:“小年轻夫妻就是贪玩。可赶紧收收心,生个大胖小子来给我抱抱,才是正经。” 淳和公主面色一红,羞道:“皇祖母,您……” 肖太后哈哈一笑,年轻人瞧着就是好,都成亲两年了,还害羞呢。 “好了,不说不说。”肖太后停了笑声,问道:“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淳和公主收了笑意,徐徐道:“皇祖母您有所不知,芙儿今日一早刚从忠国公府出来。昨夜外甥女婿将我和驸马请去,见证一件事情。” “哦?”肖太后面容一肃,心知定有内情,否则不可能夜里才请二人过去。问道:“可是于真儿有关?你慢慢说来。” 淳和公主点点头,道:“皇祖母所料不差。”接着将她昨夜踏入忠国公府起,一切的所见所闻,如实的叙述出来,不加以她任何的观点和评述。 她说得极细,花费了两刻钟功夫才讲诉完毕。肖太后静静听着,期间并不打断发问。 待淳和公主讲完,肖太后“嘭!”地一声拍在桌上,使得上面放置的茶杯、金剪等物俱都跳了一跳。 “好个陈氏!实在是欺人太甚。”肖太后满面怒容。明明是陈氏求上门来,自己才给武正翔和徐婉真指了婚,她竟敢用这等巫咒手段对付真儿? 别看肖太后平日里慈眉善目,乐呵呵很好说话的样子。一旦发了雷霆之怒,殿内众人无不小心翼翼屏了呼吸。淳和公主低眉垂眼,等肖太后的怒气过去。 几息之后,肖太后已经缓和了情绪,对淳和公主道:“你的处置做得极好。陈氏此人,不能再给她自由任她添乱。” 往日陈氏做下的那些事,肖太后虽然知道,却也不好伸手去管下臣的家事。但如今既然她敢谋害到徐婉真头上,当然不能听之任之。摆明车马为徐婉真撑腰,陈氏能如何? “丁嬷嬷。” “老奴在此。” “你去一趟殿内省,挑两个可靠的嬷嬷,去忠国公府伺候陈氏。”肖太后缓缓吩咐:“另外,传我口谕,着忠国公即日在府中修建一座佛堂,限令三个月修好。修好之日,令陈氏即刻迁居,为天下民生祈福。” 既然陈氏不安分,那就将她看管起来。虽然七出三不去,陈氏养育了一子一女,又给老忠国公夫妇养老送了终,服满三年的丧期,符合三不去的条件,但肖太后仍然多的是办法收拾她。 丁嬷嬷领命而去。这趟差使,可是得罪人的事。好在陈氏的恶名在京城路人皆知,想来忠国公能明事理,不会记恨于她。 从延庆宫出来,淳和公主先是去了一趟长乐宫。给曹皇后请安辞行,又略坐了坐,便直奔春凌宫而去。 红杏一早便得了消息,候在宫门处,远远的见淳和公主来了,便迎上去:“娘娘可等候多时了,公主可算是来了。” 淳和公主笑道:“有事耽误了些许时辰,倒是劳母妃久等。” 付贤妃准备了一桌子茶点,俱都是淳和公主在闺中爱吃的。拈起一块芙蓉糕放在口中,淳和公主微眯着眼,让糕点在口中自然融化,享受之极。 “你瞧你,真是越来越没有公主样。驸马呢,怎么没和你一道来?” 淳和公主睁开眼睛,嘻嘻一笑:“女儿这是谨遵母妃教导。在出嫁的时候,母妃不是千叮万嘱,万万不可自持身份,在夫家端着公主架子吗?他来了,但我去延庆宫有事,他要避嫌便去太医院等我。” 付贤妃先是一乐,她确实是让淳和公主不要骄纵了,夫妻和睦比身份重要多了。但哪里是让她连公主的礼仪都丢了呢? 听到后面,才知道别有内情,忙担心的问道:“什么事,驸马还要特意避嫌。” 接触到母妃担忧的眼神,淳和公主忙道:“不是我的事,母妃万勿担心。都是女儿不好,没将话说清楚。” 第六百一十七章 宣口谕(欠更一“甜甜脆桃”打赏的桃花扇) 付贤妃在宫中历练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凭借着过人的细腻心思和公平的处事,方才平安无事的坐稳了贤妃的位置。 也因此,她的心思极为细腻敏感,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嗅出其中的不同味道。 得知不是女儿有事,付贤妃心如电转,刹那间便明白过来:“可是你外甥女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忠国公夫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能让淳和公主特意去见肖太后,苏良智又需要避嫌的,那必然只有徐婉真的事情了。 对于母妃的心思敏捷,淳和公主早已习惯,点点头道:“母妃说得不错。陈氏竟然用了巫咒之术,皇祖母动了气。” 接着,将事情简略的叙述了一遍,并未将徐婉真装晕一事道出。不是她不信任母妃,而是本就与付贤妃无关,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泄露的风险。在肖太后那里,她对此事可是只字未提。 听她说完,付贤妃微微沉吟,道:“徐婉真此人,果真厉害。若不是陈氏晕得刚好是时候,只一次出手,便能让她永不得翻身。” 淳和公主深有同感,点头道:“幸好,我们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付贤妃笑道:“你皇祖母如此维护于她,你又是她的小舅母,自然是要立场坚定的站在她这一边。我们的运气好罢了。” 淳和公主也笑了起来,确实,她的运气够好。 细数历朝历代的公主,能过得像她这般逍遥自在的,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远的不说,就说比她更尊贵的昭阳公主,不就和亲远嫁到契丹了吗?也不知眼下过得如何了。 算起来,宫中的公主,也就淳和与昭阳的年纪最为接近,但二人的关系并不亲密。淳和公主时常觉得,她根本不会明白大姐的想法,大姐眼中的光,她永远看不懂。 但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看,淳和公主远比昭阳公主要幸福许多倍。她的肩头,没有那样的责任与压力。 母女两人正说着话,乳母牵着小皇子走进寝殿。 史婕妤诞下的皇子已经满了三岁,遗传了母亲的妩媚面容,他的脸型小巧精致、鼻梁高挺,待长大成人后定然又是一名俊秀过人的美男子。 他虽然小小年纪,但在付贤妃的抚育下已然知礼。进了寝殿,瞧见淳和公主便乖乖施礼:“安儿见过母妃、淳和姐姐。” 他在襁褓之中时,淳和便抱过他。怜惜他的身世,对他格外宽容一些。再说,卫明安人如其名,安静知礼,也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招招手让他过来,卫明安见母妃点头许可之后,才走到淳和公主面前,脆生生问道:“姐姐何时来的?弟弟得了一块好玉,正是留给姐姐做个玉环的。”说着便差人去取。 淳和公主亲了亲他粉嫩嫩的脸颊,笑道:“难为安儿惦记着姐姐。我也有礼物给你。” 身后的丫鬟捧了一个锦盒出来,卫明安打开一看,是一把做工精巧的鲁班锁。他顿时两眼发光,将它取了出来,道了谢便在一旁安静的玩了起来。 看着他一张小脸忽而皱眉思索、忽而展颜微笑,付贤妃笑道:“安儿可比你省心多了。就喜欢这些精巧的玩物,玩着便停不下来。” 母妃的心思,淳和公主再明白不过。 卫明安本就不是她诞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宫中从来不乏挑事之人。随着他的年纪渐长,迟早会知道他的身世。 何况,如今夺嫡之争越演越烈,太子和齐王两人明里暗里交手多次。卫明安年纪幼小,自然是不会放在那二位的眼中。但不论最后谁登基,都希望看见一个毫无威胁的卫明安。 玩物丧志?对普通百姓确实如此,但对目前最小的皇子来说,却是最明智的选择。 付贤妃将眼前的局势看得通透,以她的资历,置身事外不下注,才是最好的路。他日若庆隆帝薨了,不论谁登了大位,对养育皇子的太妃都不能下手。说不定,届时付贤妃还能随着卫明安前往封地养老。 母女连心,淳和公主每次进宫来,便会给卫明安带来一些精巧的玩物。他能沉迷其中,来日做个安稳的富贵王爷,是付贤妃为他选择的未来。 …… 忠国公府正堂,在家的主子武烈、卢氏候在此处,开中门迎了丁嬷嬷进来宣肖太后的口谕。陈氏卧床、徐婉真刚刚被害,自然是不能亲自迎接。 宣了口谕,丁嬷嬷来到陈氏的病榻前,神色肃然道:“夫人,太后娘娘请您安心养病,潜心礼佛。” 陈氏撑起身子,施了个半礼,勉力道:“臣妇遵旨。” “这二位是田嬷嬷和刘嬷嬷。”丁嬷嬷引见道:“太后娘娘得知您用惯的何妈妈犯了罪,特意命殿内省拨了她们来伺候您的起居。往后,贴身的事,就由她们来伺候着。” 言下之意,剥夺了陈氏的贴身丫鬟,换成肖太后的人。 伺立在侧的春山脸色一白,旋即又想通。谋害二少夫人这么凶险的事,何妈妈为此送了命,自己能保住一条小命已是不易,还留恋什么贴身丫鬟的身份?陈氏若是一意孤行,自己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这个结果,在昨夜淳和公主做出处置事,陈氏就已知晓。只是没料到,肖太后还多指派了一名嬷嬷而已。不过,事已至此,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再多一名陈氏也不在乎。 “臣妇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陈氏谢了恩,紧接着两名嬷嬷上前给她见了礼。 卢氏瞥了一眼两人手中的包袱,道:“两位嬷嬷请随我来,先收拾安置好,再办差不迟。” 两人对视了一眼,点点头跟着卢氏而去。她们初来乍到,虽说奉了太后娘娘的令,但也需要当家主母的配合。陈氏养着病跑不掉,正好借这个机会,和卢氏搞好关系。 丁嬷嬷办完了差事,到致远居探望了受害的徐婉真,让她安心养病,一切自有太后娘娘替她做主。 徐婉真让桑梓上了茶,笑道:“望嬷嬷转告太后娘娘,真儿无事,明日上午就进宫谢恩。有件事,还要请娘娘示下。” 第六百一十八章 手下留情(欠更二“大静同学”打赏的桃花扇) 听出徐婉真的话意,丁嬷嬷微笑道:“宜人做事也太过谨慎小心了些。太后娘娘是拿您在心尖尖上疼爱着,区区一名宫女,处置了就处置了,哪里还需要特意请示太后。” 徐婉真浅笑道:“嬷嬷说的是,太后她老人家一片苦心我焉能不知?只是娘娘的宠爱是一回事,我却不能恃宠生娇,不知进退起来。” 这番话,听得丁嬷嬷在心中暗暗点头。不愧是太后娘娘看重的女子,行事如此周到妥帖,毫不张扬。又问过了她的病情,留下太后赏赐的药材等物,方才告辞回去。 丁嬷嬷走后不久,梅心在外面禀道:“二少夫人,白珊求见夫人一面。” “让她来,到花厅等我。”徐婉真本来正要差人去提她上来,这下正好,看来她是沉不住气了。 白珊跟着梅心到了花厅,又等了半晌,徐婉真才款步入内,采丝跟在身后伺候。 看见她进来,白珊不由得一阵紧张。想起白瑶的话,恭敬的跪在地上磕头:“罪婢见过二少夫人。” 徐婉真缓缓落座,问道:“抬起头来。听说你要见我,有什么话想说?”跟收服古蓉时不一样,徐婉真想听听白珊自己的想法。 纵然整整思量了大半日,在面对能决定自己生死的人之际,白珊仍是掩不住紧张之情。她不是古蓉那样的老江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侃侃而谈。虽然在宫中待了几年,到底是没经过什么事的少女。 面对着徐婉真,白珊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口舌发干,两手胡乱摸了摸衣角,却仍然难以开口。 见她如此紧张,徐婉真温言吩咐:“给她上一杯茶,定定神。” 白珊感激的道了谢,接过采丝递上的茶水,热茶入喉,才让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些。 “回二少夫人,婢子有罪,不该存了邪念,险些害了夫人。” 认了罪,白珊的胆子也变大了,说话流利起来:“婢子仰慕二公子风华,原只盼着能为夫人分忧,能得二公子一丝垂怜,绝没有要害夫人的意思。但何妈妈找到婢子时,明知她所做的事对夫人不利,婢子仍顺了私心,未禀报夫人,还助了她。” “婢子被猪油蒙了心,有负太后娘娘嘱托,对夫人不利,请二少夫人责罚。”说完,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伏在地上长跪不起。该说的她已经说了,余下就只能听天由命。 徐婉真看着跪在地上的白珊,一时有些感慨。她原就好奇,这白珊刚刚才进府不久,连地皮都没踩热,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和何妈妈勾结? 原来,这都是爱情惹得祸。 追根溯源,难道要怪自家夫君实在太过诱人,撼动了白珊的一颗芳心吗?徐婉真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白珊有些可怜。 皇宫之中除了皇上,就再没别的男人。白珊这次出宫,肖太后原也有让她伺候武正翔的意思,这才让她心中起了念头。 说起来,确实也不全怪她。虽然她不忠背主,但她认罪态度又极诚恳,看得出来是真心悔悟了。这么一个花季少女,徐婉真还不想辣手摧花。 明白了缘由,徐婉真沉吟半晌后道:“你且起来。情有可原,但罪不可赦。我在京郊有座陪嫁的温泉庄子,你要是愿意,就去那边做事。若是不愿,我就将你退回给太后娘娘。” 这就是饶过她了。没有罚她去做苦役,也没有将她胡乱配了人,更没有要她的性命。相较于她犯下的过错,这样的处罚实在是太轻省。 白珊激动得流出眼泪,连连磕头:“罪婢谢过二少夫人。夫人的大恩大德,罪婢没齿难忘,定当结草衔环以报。罪婢愿去夫人的陪嫁庄子,好生做事。” 徐婉真让采丝将她扶起,温言道:“你我好歹主仆一场。虽然没相处几日,但你能知错,我信你是个好的。先去那边,以观后效。” 白珊顾不上抹去面上的眼泪,连连点头应下。 徐婉真紧接着吩咐采丝:“你带她回房,换一身衣裙收拾行李。待我禀了太后,明日就送去庄子上。” 处置完白珊,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桑梓进来请示是否摆饭。 徐婉真有些疲惫,道:“等夫君回来一起摆,我先歇会。” 这几日先是殚精竭虑的给陈氏布局,接着又处置古道婆、白珊,心头还要想着平衡各方关系,到现在方才忙完。心神放松下来,便觉得困乏之意上涌。 打了个哈欠,徐婉真心头有些不解。明明昨夜休息得很好,也午睡了,怎么还会觉得疲倦? 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原想着看会话本歇息片刻,没料到眼皮发沉,刚合眼便睡了过去。 武正翔回来时,正看到这么一副美人秋睡图。她呼吸浅浅,睡乱的发丝调皮的从她耳后钻出,右手还握着书册。 他放轻了脚步退出房门,低声问候在门外的采丝:“夫人不曾午睡?” “回二公子的话,夫人午睡了。许是累了,睡了约莫有一刻钟。” “用过晚饭吗?” “未曾,夫人吩咐等您回来一起用饭。” “这都什么时辰了,下次让夫人先用饭。”武正翔微微皱眉,吩咐道:“让厨房摆饭来,等夫人醒了就用饭。” 徐婉真才刚刚从昏睡中醒来没多少时日,这两日又操心,估计是身子受不了。武正翔虽然心疼她,但又担心这会让她睡足了,夜里又走了困,第二日反倒没有精神头。 伸手轻柔的拿开徐婉真手中的手册,武正翔在她耳边低声唤道:“婉真,该醒醒啦。” 连着唤了几声,徐婉真才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见到面前是一张放大的俊颜,开心的笑了出来:“翼之,你回府啦?” “没错,我回来了。你再不起来,我可要抱你去用饭了。”这个时候的徐婉真最是天真可爱,武正翔忍不住打趣她。 “什么呀……”徐婉真羞着娇嗔:“我自己能起来。” 想着桑梓告诉过自己,在成亲那日,就是他抱着自己走来走去,那么多人看着呢,她就忍不住觉得害羞。 武正翔扶着她,正要从软榻上起来,徐婉真突然觉得腰间一酸,一股热流从下身喷涌而出。 第六百一十九章 成为女人(满15张月票-欠更3) 感受到下身的异样,徐婉真不由发出一声轻呼:“呀……” “怎么了?”见她本要起身,又倒回了榻上,武正翔有些紧张,连忙问道:“哪里不舒服?” 这种感觉陌生而又熟悉,徐婉真旋即就反应了过来,面对他的问题让她如何启齿?白皙莹润的玉容瞬间羞得通红,低声道:“我没事,你让采丝进来。” 看到她的表情,武正翔有些不解,狐疑的追问一句:“当真没事?” 徐婉真羞得连连推他:“真没事,你快出去。” 见她着恼,武正翔忙应下:“好,我出去,你别着急。” 采丝进了门,见徐婉真坐在榻上一动也不敢动,面色羞怯,心中便大致有了谱。低声问道:“夫人,可是来了葵水?” 徐婉真轻轻点头。 采丝抿嘴一笑:“请夫人稍候,婢子们早有准备。” 伺候了徐婉真几年,采丝知她这样的隐私她不愿被旁人知晓。便去柜子中拿了早已准备好的草木灰锦带,伺候着她去净房穿上,换下有了污迹的衣裙。又亲自将软榻上的褥子给换了,才扶着她走出房门。 武正翔等在门外,紧张的情绪早已不见。凭他的耳力,早将房内发生的事听了个真切,自然不再担心。 见徐婉真换了衣裙走过来,他唇边噙着笑意,一对星眸黑亮黑亮,低声在她耳边道:“我的婉真长大了。” 徐婉真面上刚刚褪去的红云,又腾的一下烧了起来。就算你知道了,也不要就这样讲出来好吧!飞了他一个白眼,埋头走路。 武正翔心情极好,朗声一笑,和她一道步入偏厅。 此时早就过了饭点,徐婉真腹中饥饿,用了一小碗珍珠米饭,吃了约莫大半碗菜肴,才放下筷子。 武正翔将剩下的菜肴,风卷残云一般,全部消灭干净。他是习武之人,饭量本就比旁人来得要大。 用了晚饭回了房,郑嬷嬷等着求见。武正翔道:“我去一趟外书房,你们自便。” “见过二少夫人。老身押了古蓉去见徐大少爷,大少爷对她很感兴趣,让我带话给夫人,这个人,他很满意。” 徐婉真半靠在软榻上,腰间仍有些酸软,采丝给她塞了一个闪缎迎枕。听了郑嬷嬷回话,她便放心下来,阿哥果然是懂得古蓉的价值。 “老身本来下午就能回转,大少爷让我等等,绢花作坊出了一批新的花样,让我拿回来给夫人,戴着玩或送人都是好的。” 说着,郑嬷嬷呈上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五朵各色绢花。比之两年前,如今的绢花越发精致,花瓣也不再是单纯的一个颜色,甚至做出了重瓣的工艺。 “阿哥真是有心了。”徐婉真心头暖洋洋的。这批花样还未上市,就拿来给自己,阿哥也太偏疼自己。 郑嬷嬷难得的笑了笑:“夫人有个好娘家。”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夫人来葵水了?” 明知这样的大事,采丝一定会禀明郑嬷嬷,但听她问起,徐婉真仍觉羞怯。这样隐私的事情,怎好拿出来说,轻轻嗯了一声。 “夫人不必觉得害羞,这是好事。” 是啊,如果徐婉真没有中毒昏迷两年多,她早该来葵水了,而不是等到今日。来葵水,是成为女人的标志,代表着可以孕育子嗣。 与子嗣相关,在高芒王朝的大户人家,将这件事当做闺阁女儿的头等大事来看待。 “可有什么不适?有没有腹痛、坠涨、尿频的感觉?”郑嬷嬷关心的问道。 徐婉真低声答道:“只是有些腰酸,其他倒没什么感觉。” “侥天之幸,夫人的身子是彻底调养过来了。”郑嬷嬷不禁念了句佛。毕竟,就在三年前,胡太医和苏良智都诊治她将来子嗣艰难。 徐婉真抿嘴一笑,沥泉晴月花这样的天材地宝,若是都治不好自己这个隐疾,那才是怪事。 说起来,还得感谢樊彬。自己拒绝他的态度可算是无情,他非但没有计较,还把这样的宝物交给武正翔带给自己。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醒来后听说过不少人的近况,独独没有他的。 郑嬷嬷此时情绪有些激动,也没看出来徐婉真另有所思,口中仍絮絮叨叨的嘱咐:“女人家的小日子可要当心着。不能沾冷水、别提重物,生冷的食物都要忌着……” 徐婉真回过神来,郑嬷嬷还未嘱咐完毕,感受到这样浓浓的关心,她笑道:“我知道了,嬷嬷。不会乱来的。” 女人的月事,她在现代是经历过一次的。看来从古到今,注意事项都是相同的。 郑嬷嬷退下,又看了两刻钟话本,武正翔才回了房。 熄灭了烛火,两人躺在床上。武正翔将她搂在怀里,大掌按在她的腹部,问道:“有没有不舒服?” 徐婉真轻轻摇头:“我觉着挺好,没什么不适,翼之放心。” 在黑夜中,武正翔的星眸显得格外闪亮,看着她道:“婉真长大了,再过两年,给为夫生个和你一样的女娃娃可好?” 经过了郑嬷嬷的一通絮叨,徐婉真也习惯了众人对这件事的认真态度。虽然还是微微有些羞怯,神情反倒泰然起来,问道:“为什么是女娃娃?世人都盼着男孩呢,才能传宗接代支撑门庭。” “武家的传宗接代自然有大哥。再说,我对自己能不能成为儿子的好父亲,实在是没有信心。” 听他说得这样萧瑟,徐婉真心头一痛,抚上他的心口,柔声道:“你父亲不是,你未必就不是。翼之,我对你有信心。” 抓住她的手,武正翔觉得心头安定,点头应了:“婉真放心,我会试着去努力。”想起另外一事,问道:“明儿你要进宫吗?身子要不要紧?” “嗯,下午太后娘娘让丁嬷嬷来宣了口谕,我得进宫谢恩。白珊的事,也需要一个交代。”徐婉真顿了一顿:“我无事,翼之不用担心。倒是你,有件事未和我交代呢。” 武正翔正抚着她的手指,闻言微微错愕:“我?婉真,为夫对你再实诚不过。实在是想不起来,有何事未曾坦白?” 第六百二十章 退一步进一步(满15张月票-欠更4) 徐婉真撑起半个身子,手指头在他的胸肌上戳来戳去,嘴角含笑的望着他:“你给我老实交代,什么时候撩拨过白珊?” “啊?”武正翔吃惊的张大了嘴,“敢问娘子,此话何解?” “白珊呢,今天坦白交代,对你一见倾心,仰慕某人的风华。”徐婉真将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不是夫君撩拨了她,还能是什么?” 徐婉真心里知道,武正翔何时把白珊放在眼底过。这件事之前,估计连她什么长相都没看清。但自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觊觎,心头总算酸酸的不是滋味,便无理取闹起来。 武正翔一声低笑,捉住她作怪的手指,闷闷的笑了起来。 “笑什么?还笑!”徐婉真没好气道。 “为夫只是突然闻到了一股酸味,比那陈年老醋还要酸上十倍。” 徐婉真腾出左手,在他的腰上使劲捏了一把,“你招惹的桃花债,还好意思笑!” “哎哟!”武正翔配合的叫唤出声:“娘子就饶了为夫吧,我当真没有招惹过她。好像,连话都没跟她说过吧?” 徐婉真刚刚醒来,他欢喜都来不及,又着紧她的身子,哪里有那个闲工夫注意到这些下人丫鬟。 见他求饶,徐婉真这才放了手,威胁道:“你要是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定饶不了你。” “不敢不敢,我说过,我的心很小,只装得下你一人。”武正翔柔声哄着她,心中却想着郑嬷嬷刚刚说的话:女人在小日子期间,脾气或许会变得有些古怪暴躁,望公子千万要让着夫人一些。 徐婉真这才住了手,帐子里渐渐没了声音,武正翔抱着她,两人沉沉睡去。 …… 致远居已经逐渐进入了梦乡,陈氏所在的正院仍然灯火通明。 下午丁嬷嬷来宣了肖太后的口谕,武烈思虑再三,来到正院看望陈氏。她毕竟是他的发妻,两人一起共度了几十年。 “你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便是。”武烈对着床榻上的陈氏道。 他是一片好心,然而陈氏神情麻木,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武烈在心头微微叹气,其实,他在心中盼着她能早日解开心结,不要如此自苦。论理,陈氏有夫有子,女儿也嫁得很不错,何苦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但看样子,陈氏是半点没有汲取教训。 卢氏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婆婆,可要再用些粥?今日您都没有正经用过饭。” 陈氏转了转眼珠,嘴唇微微掀动:“不用,我没胃口。” 守着床头的田嬷嬷冷声道:“夜已深了,国公爷、世子妃,您二位请回吧!老奴会好好照顾夫人。” 她身负太后嘱托,要好好看管陈氏,见时辰已晚便开口逐人。 眼看两人就要退出房,陈氏突然撑起身子,枯瘦的两手如鸡爪一般狠狠地抓住床沿,厉声喝问:“你们,都觉得我做错了?!都不帮我对付他?”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两人,希冀能得到他们的肯定。毕竟,他们才是一家人不是吗?那武正翔算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她注定要失望了。武烈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顿足出了房门。 卢氏身形一滞,微微屈膝道:“婆婆好好养病,媳妇明日再来侍疾。”她虽然不愿见到武正翔势大,但陈氏的手段太过阴狠,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尽管利益一致,但卢氏的内心并不赞同陈氏的做法。 “你们!”陈氏神情暴怒,眼睛睁得老大,仿佛下一刻就要凸出眶外。“好啊,你们一个个的,吃里扒外的东西!” 见她神情狰狞,卢氏心头发寒,婆婆这是怎么了?当着肖太后的人,还一口一口要对付武正翔。她就不怕,肖太后知道后,更加惩戒于她吗? 田嬷嬷给刘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将陈氏放倒在床上。刘嬷嬷道:“夫人您就别闹了,安心养病才是正经。”陈氏暴怒,却敌不过两人的力气,不得不安静下来。 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死死的盯着帐子上绣的如意纹发愣。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帮我。陈氏觉得众叛亲离、心灰意懒。 武烈也就算了,从他纳了温云卿之日起,陈氏就跟他生了间隙。但女儿女婿、儿子媳妇,可都是她嫡亲的血脉,武娇武胜都是她怀胎十月辛苦诞下的骨肉,怎地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个个都要自己放下? 放下? 呵。说的好听。 那是因为,你们一个个都没经历过我这样的蚀骨之痛!我怎能容忍温云卿的儿子好端端的在这个府邸里面活着? 陈氏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在武正翔幼时将他弄死。如今他长大成人,翅膀硬了,已经拿他没有办法。连想对付他的妻子,都这么难! 何妈妈已经死了,自己这是陷入绝境了吗?连个自己的人手都没有,以后还怎么对付武正翔。 娇儿上午跟我说什么来着?让我后退一步,不与他们计较,好好过几年安生日子。 此时夜深人静,陈氏的思路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将“不与他们计较,过安生日子。”这句话反复咀嚼了几遍,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田嬷嬷守在床前,听到声音看过去,见陈氏仍然是老样子躺着,便移开眼睛靠在床角,继续打起瞌睡来。 陈氏却越想越高兴,对啊,只要自己做出一副不跟他们计较的样子,想必慢慢的,就能获得更多自由。 回想昨夜之事,当古道婆和白珊两人指证自己之后,一屋子的人竟然没有丝毫质疑,连疑问都没有便认定这件事是自己所为。 究其原因,就是自己对武正翔的厌恶表现得太过明显,在敬茶时又刻意为难徐婉真。这才让所有人在只有人证的情况下,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自己所为,害得自己百口莫辩。 陈氏觉得,以前的自己实在是太过蠢笨。就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厌恶武正翔,但在府中,总是该装装样子。 尤其是对徐婉真,她还是自己特意去求来的媳妇,和她可没什么旧怨。只要让所有人都认为自己退了一步,那么,自己才能更进一步。 第六百二十一章 酸梅茶(满15张月票-欠更5) 陈氏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 对着武正翔,她实在是无法装出慈母模样。他长得实在是很像温云卿,特别是那对眼睛,一样的倔强和不服输。看见他,陈氏就情不自禁的想起他的生母来。 何况,就算她能勉强掩饰,武正翔也不会轻易相信。毕竟,自己和他可是有着杀母之仇,岂会轻易握手言和? 而徐婉真就大不一样了。她一名区区商户女子,就算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众人对她交口相赞又如何?这也掩盖不了她出身的低微。若不是自己相求,凭她的身份岂能嫁入国公府? 就算能勉强嫁入,以她的身份,也不过是做妾罢了。就像之前,太子替安国公世子保媒,求娶徐婉真做妾一样。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讲,自己是徐婉真的恩人而不是仇人。只要做出幡然悔悟的姿态来,并处处示好,想必她会逐步降低戒备。这样,想必也是所有人愿意看到的。 至于到时该怎样做,陈氏还没想好。总之,届时伺机而动便是。这第一步,先要做出姿态来,迷惑对方。 陈氏的眼睛越来越亮,众叛亲离又如何?哪怕只得自己一人,也会让武正翔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 翌日,徐婉真起了个大早,由桑梓伺候着梳洗完毕,换好了出门的衣服,带着郑嬷嬷、桑梓,一行人从忠国公府的侧门出发,于学民赶着车,在天津桥验过了腰牌,在端门下了马车,换了宫中的软轿,来到延庆宫。 丁嬷嬷遣了小宫女候在宫门处,见徐婉真的软轿到了,忙迎进去,琉璃也从里面迎了出来。 “一大早娘娘就在念叨,可不,徐宜人这就到了。”琉璃笑容真切。 徐婉真低头浅笑:“劳琉璃姐姐相迎,婉真心头过意不去。” 琉璃上前亲热的挽了她的胳膊,笑道:“徐宜人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婢子了。您是太后心尖尖上的人,婢子算得了什么?” 说话间,已经到了肖太后所在的凉亭。 秋高气爽,是肖太后最喜欢的季节。她畏寒怕冷,夏季、冬季都不好过。 而秋日凉爽、处处丰收,从肖太后所在的凉亭望出去,触目均是层层叠叠的金色,秋海棠、金桂花、木槿、菊花、木芙蓉等等竞相绽放,美不胜收。清风将阵阵吹送,令人心旷神怡。 “臣妇徐婉真,见过太后娘娘。”徐婉真恭敬的施礼。 肖太后转过身,看着她笑了起来,“真儿快来坐,尝尝哀家新制的酸梅茶如何?” 宁先生如今教习着宫中的几位公主,时常出入宫廷。肖太后见了她一两次之后,对她所言的养生之道颇感兴趣。宁先生给了她好些养生的茶饮方子,肖太后得了乐子,闲来无事也会自制一些茶饮出来。 徐婉真在肖太后的下首的春凳上坐了半个屁股,小宫女呈上茶来,她细细品了,未几,便被酸得蹙眉,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道:“娘娘,您这是用了多少颗酸梅,好酸好酸!” 肖太后哈哈大笑,对身侧的丁嬷嬷道:“瞧,哀家说什么?果然是酸吧!偏你们都说好,还是真儿敢讲真话。”丁嬷嬷、琉璃和一众宫女掩口而笑。 说罢自言自语起来:“哀家觉得糖腌酸梅既然能生津止渴,泡水定然好味道,又省去了咀嚼这么麻烦。可是,放多了就酸,放少了则寡淡无味。哀家已经加入了冰糖,可惜帮助不大。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听得徐婉真心头好笑,世人都以为太后娘娘高高在上,定然威严无双。却都忘了,太后娘娘也是人,也有喜欢钻研的物事,也有烦恼的时候。 酸梅茶,她在现代时倒是喝过几次,那是一家私家会所特制的茶饮。喝起来酸甜适口,生津开胃,味道极好。特别适合夏季,在秋日配着膏蟹饮用,甚为解腻。只是方子,她记不真切了,只隐约记得一味主料。 想了想,徐婉真开口道:“太后娘娘,真儿倒是有个主意。既然是酸梅茶,想要提味光用冰糖恐怕不行。酸甜同源,味道还出不来。只是不知道,我想的这个法子行不行得通?” “你且说说看,行不通也没有关系。哀家别的没有,就是时间一大把,可以慢慢试个遍。”肖太后笑道。 不知为何,每次肖太后说她时间多得用不完时,徐婉真就替她悲哀。太后已经是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可谁知道背后的深宫寂寥滋味? “真儿胡乱想的,不如加入少许乌梅酒,将腌制好的酸梅、冰糖一起煮了,或许味道会好?” “对呀!”肖太后一拍大腿,“酒能提味,这是做菜时常用的法子。哀家怎么就没想到。快来人,去拿瓶乌梅酒来,哀家这就试试!” 琉璃脆生生应了,亲自去拿乌梅酒。丁嬷嬷则指挥着小宫女们,端了一个冬天里用来煮茶的白瓷炉子、茶壶上来。 待一切准备停当,肖太后兴致勃勃,亲自守着火,往茶壶中一样一样的添加主料。茶水沸腾之后,空气中飘荡着乌梅的酒香。 “会不会把酒放得太多了?”肖太后有些担心。 “应是不会。酒煮了之后蒸腾得快,因而香味便要浓郁些。”闻到这个香味,徐婉真心头有数,应该是不会差到哪里去。 接过琉璃递过来隔热的绒布,徐婉真亲自托着茶壶,给肖太后斟了一杯,“等略略凉一些,太后娘娘不妨试试。” 薄胎白瓷茶盅隐约有些透明,盛放着朱红色的酸梅茶,茶汤清亮香味诱人,肖太后笑道:“哀家真是一刻也等不得。真儿自己也倒一杯,好不好喝,你我二人也算是同甘共苦。” 徐婉真抿嘴一笑,“能和太后娘娘一道同甘共苦,这真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哩!” “瞧这张小嘴。睡了这两年醒来,小嘴跟抹了蜜似的。亏得哀家以往还觉得,你的性子太过沉闷了些!”肖太后打趣。 “娘娘可是冤枉臣妇了!初初见到太后时,真儿被太后威严所慑,哪里还敢胡言乱语。如今娘娘待真儿就如同亲孙女,自然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只要娘娘不嫌弃便好。” 第六百二十二章 面面俱到 看着巧笑嫣兮的徐婉真,肖太后心情愉悦。这么一个心思通透的女子,偏丝毫不做伪,不怪她的心总是偏着她。 在等待酸梅茶凉的时间里,徐婉真道:“这次进宫,一来感谢娘娘替我做主。二来,关于白珊的处置,还要请娘娘示下。” 肖太后笑道:“你的媒可是哀家做的,若是被那陈氏害了,岂非我颜面无光?谢我作甚,哀家也是为了自家的颜面着想。白珊那里,哀家想听听你的想法。” 心知肖太后是不愿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徐婉真坦然受了这份好意,又道:“白珊姑娘本性是好的。只是被人诱着,一时冲动迷了心窍,才做下这等错事。真儿打算着,将她送去京郊的陪嫁庄子,以观后效。” 听见她这番话,肖太后不由得有些诧异。相较于白珊的背主不忠,这样的处罚也太轻了。 “婉真,”肖太后语重心长道:“你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从轻处罚。既然将人给了你,要打要罚要撵,便都由你做主。否则,岂不是成了哀家在给你添乱?” 徐婉真浅浅一笑,道:“请娘娘放心,真儿一番话的确出自肺腑。她刚刚来跟着我,还不了解我的脾性,做错事倒也情有可原。真儿见她确是诚心悔过,便想多给她一次机会。若是她推诿搪塞,真儿必不会如此处罚。” 见她一番话发自内心,肖太后笑了笑:“好,你的人你说了算!只是,你这心肠未免太软了些,小心将来会吃亏。” 肖太后的一生,可谓跌宕起伏。她年轻时杀伐果断,丝毫不输男儿,收拢了大批人手效忠,才能保庆隆帝最后登基。对冒犯自己的人,她一向是绝不留情,因此,对徐婉真的处置办法,并不认同。 只不过,肖太后转念一想,也许正因为她是这样心地柔软的女子,自己才会如此诚心待她吧! 说话间,茶已经慢慢凉了下来。 端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肖太后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赞道:“酸甜适口,酒香已经融入了茶汤,虽然尝不出来,但醇厚香滑,实在是好方子!” “果真?”徐婉真也端起茶杯品尝,让茶水在口中慢慢流淌入喉,味道不错。但和在现代的相比,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凝眉细思片刻,徐婉真道:“或许,再加入老君眉一起煮,味道会更好。” “老君眉?”肖太后觉得挺有意思。两人说干就干,调了方子重新煮了一遍,细细品尝起来,果然味道更具层次。 肖太后朗声一笑,道:“想不到真儿于茶道上还颇有研究。” 徐婉真赫然,她哪里有什么研究,不过是仗着前世的见识罢了。 “将方子记下来,送一份到皇帝皇后那里去。这样好的味道,可不兴哀家一人独享。”肖太后吩咐道。 徐婉真凑趣道:“娘娘要是愿意,真儿将方子拿去百草味,与万民共享。” “这有什么不愿?你只管拿去。”肖太后愈发高兴起来,自己研究出来的茶饮,能在民间推广,得万民传颂,岂不是美事一桩? 丁嬷嬷不禁在心头赞叹,徐婉真实在是很会做人,这一招是面面俱到。这个方子拿去百草味,有太后的名头在,百草味的生意会更火爆;而对肖太后来说,能在民间博得美名,使皇室更加亲民。 在延庆宫盘桓了许久,肖太后留了午饭,徐婉真才告辞出来。 回到致远居,她将肖太后的酸梅茶方子交给桑梓,吩咐道:“你去一趟百草味,将方子交给宁先生,言明其来历。” 桑梓跟着徐婉真进宫,对酸梅茶的来历再清楚不过。恭声应了,自去安排不提。 采丝伺候着她歇了午觉。这还是在小日子的第二天,虽说她眼下身子无碍,仍旧有些困乏,这一觉睡得极沉。 待到申时一刻,徐婉真才起了身。 桑梓进来复命,“二少夫人,宁先生得了方子,立即便煮了一次,赞味道极好。明日在百草味就会挂出牌去售卖。” 徐婉真点点头,有宁先生在,她只管将方子拿去便好,丝毫不用操心。 让采丝将昨日郑嬷嬷拿回来的五朵绢花找出来,取了几个盒子分别放了,徐婉真吩咐道:“你安排一下,分别送给长嫂、曼珍、曼芬。可惜芳颜表姐远在宋州,否则刚好够分。” 将余下两朵放好,既然是阿哥的一番心意,自己留下两朵便是。她送的都是同一个辈分的姐妹,本应送给徐文敏的妻子一朵,可这原本就是徐家作坊产出,再送回去实在是可笑。 好在朱氏不是什么俗人,下次得了好东西,再送去便是。 …… 争春院离得近,采丝便亲自送去。见她来了,雪竹迎上来笑道:“哟,这是什么风,把大忙人给吹来啦?” 采丝性子沉稳,慢慢的也跟忠国公府上的下人丫鬟们熟悉起来。众人都知道她是二少夫人身边的红人,这次陈氏算计徐婉真不成,反被肖太后责罚,院中的人对采丝也亲热了不少。 “我哪里是什么忙人,雪竹姑娘恁地会说笑。我家夫人新得了几朵绢花,是锦绣记还未面世的新鲜花样,便仔细挑了一朵,特意让我来送给世子妃。” “二少夫人有心了,请采丝姑娘稍待,我去通禀一声。” 卢氏正在窗下看着账册,陈氏被看管起来之后,她的事情陡然多了许多。还有雇工匠修佛堂一事,太后娘娘既然限了期限,便片刻也拖延不得。千头万绪,都汇集到她这个当家主母身上。这两日,她忙碌得紧。 听到雪竹的禀报,她放下账册,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脖颈,道:“让她进来。” 采丝屈膝见了礼,将手中捧着的锦匣呈上:“二少夫人说,世子妃忙碌,小小绢花聊表心意。若是不喜,挑别的花色再送来。” 锦绣记出产的绢花,这两年越发名头大了,卢氏自然是听说过,往日也采买过。打开匣子一看,这样新颖的花色,原先倒是没见过。 第六百二十三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第九更求月票) 卢氏笑道:“你家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妯娌之间,原就该多走动才好。” 收了绢花,卢氏吩咐雪竹,让厨房送一筐新得的螃蟹过去致远居,作为回礼。“这筐螃蟹是特意走水路从太湖运来,是难得的膏蟹,给你家夫人尝尝鲜。” 采丝道谢告辞。 被她这么一扰,卢氏当下没了看账的心思,坐在窗下有些出神。她想着徐婉真,跟她只得短短几次接触,但每次她都呈现不同的一面。 忽而天真娇憨、忽而势利虚伪、忽而高贵优雅、忽而不通世事。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她?这绢花,究竟是她自己做主送出,还是她那个教养嬷嬷的主意? 思忖良久,她仍是拿不定主意,询问雪竹:“你看,这徐婉真究竟是什么人呢?” 瞅了一眼她的脸色,雪竹道:“婢子觉着,二少夫人挺厉害的。” “哦?为何有这样的感觉?” “世子妃您看,她嫁进来时明明是昏迷的,致远居里丝毫不乱,定然是有厉害的人物在主持。能收服这样的人,她不厉害怎么可能。后来她醒了,夫人想要将范小姐塞进致远居,便未能成功。这两日,夫人更是被太后娘娘责罚。这难道还不算厉害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雪竹的话,如晴天霹雳一般,劈散了卢氏脑中的迷雾。 是啊,不管那些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单看结果,每一样都对徐婉真有利。就算都是郑嬷嬷忠心操持,能驾驭这么一个厉害能干的嬷嬷,她岂能是庸人?自己实在是蠢,被在消夏宴时的那个徐婉真所迷惑,一直未将她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卢氏面露惊容。如此说来,徐婉真竟然一直是在自己面前伪装?那么,消夏宴时她和武娇听到的那番话,到底是她刻意为之,还是那是她隐藏起来的真面目呢? 若是刻意为之,这徐婉真的心机算计,未免太深了。 一阵秋风从窗外吹进来,让卢氏打了一个寒颤,手臂上冒出粒粒鸡皮疙瘩。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聘这徐婉真进门。她不能生育之事,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卢氏打住了念头,算了!事已至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往后自己还是离她远远的。连婆婆都斗不过她,自己还是不要轻易出手为妙。 横竖,这忠国公府的嫡子是武胜而不是武正翔,将来继承爵位的,也会是自己的嫡子。致远居既然摆出一副关起门来过日子的态度,自己则少惹她,维持面上的客气便是。 想到这里,她让雪竹找出之前徐婉真送过来的家具册子,吩咐道:“将这个册子送到刘记木行,着他们立即开始做。” 原本,她还想将这件事多压几天。现在想想却是不用了,既然迟早都要做,动用的又是公中的银子,她犯不着做这个丑人,去得罪徐婉真。 雪竹有些诧异,之前为着此事,世子妃还有些不愉快,抱怨过这报过来的家具,也太细致了些。怎么这会突然改了主意? “世子妃,是全部都做吗?”这是笔不小的开支,雪竹便再确认一遍。 “嗯,”卢氏点头:“按她报过来的,全部都做。主要的那几套,用黄花梨来做,其余的都选上好的柏木、香樟木。给刘记的掌柜说,这是给骁骑卫指挥使院子里做的家具,若是做得差了,仔细他的脑袋!” 武正翔办了几件大案之后,此时的名头,在京城比武胜更响,用来吓唬这些商人再好用不过。 雪竹俱都记下,自去安排不提。 …… 平国公府里,正在上演一出好戏。 为了争赏景的先后,平国公刘景山的几位姨娘正在花园里掐得不可开交。 远远看去,只见几名衣饰精美的女子,带着各自的丫鬟,约莫有七八人在凉亭处闹作一团。只听见女子的尖叫声、哭泣声、喝问声此起彼伏,间或传来环佩碰撞的清脆声音,好一场闹剧。 涂曼珍带着雨燕,坐在游廊处,正津津有味的看着这场热闹。 这样的好戏,在涂家可轻易见不着。在别家,也不容得见着。 嫁过来这一年多,涂曼珍跟着刘祺然开了不少眼界,以世子妃的身份参加了京中的不少的宴饮。再不是以往那个养着深闺的少女。 “世子妃,我们还是先走吧?”雨燕心头有些忐忑,万一两人被那些女人发现了,闹起来可怎么办。 涂曼珍却是不怵,有刘祺然这个宠妻狂魔在,她做什么他都没说过半个不字。这在自己家里,她怕得谁来? “不走,让我再看会。” 一个着碧色凤尾裙的姨娘,被另一个姨娘的丫鬟悄悄踩住了裙摆,她本来正在叉腰谩骂,往前一迈步,却差点摔个狗啃泥。这下,战火更加升级,看得涂曼珍咯咯直乐。 雨燕忧心忡忡的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小姐啊小姐,你就算是看戏,也别这么大张旗鼓好嘛?生怕别人看不见你么。 看见雨燕的眼神,涂曼珍满不在乎地嘻嘻一笑,道:“你就放心好啦!这个园子就这么点大,碰见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难道只需姨娘赏景,不许我这世子妃游玩?” 四大国公府的面积,其实都差不多。比起京中其他权贵来,都要宽敞许多。一个国公府,至少能顶得上两个侯府。这是先帝爷给的恩典,只有一直追随他建功立业的四大国公才有。 但再如何宽敞,也经不起刘景山一个接一个的把姨娘抬进府来。 他纳姨娘的标准很简单,就是要长得够美。至于学识、出身等等,俱都不重要。平国公的后院里,可谓燕瘦环肥各有风情,莺莺燕燕济济一堂。 既然有了姨娘,就得有地方要有院子,紧接着还就会有庶子庶女诞生。还好庶子们尚且幼小,都不到成婚的时候。人口越来越多,再宽敞的地方也经不起折腾,甚至有三位姨娘挤在一个院子的闹剧。 但就算如此,平国公府的院子经过一再分割,已经所剩无几。这个后花园的面积,便小得可怜,步行走完一圈,只需两刻钟功夫,实在是无景可赏。 涂曼珍实在不明白,这个园子的赏景,有什么可争的? 第六百二十四章 看戏有风险(爆更十章结束!) 涂曼珍不明白的是,刘景山的小妾通房实在是太多,又良莠不齐成分繁杂。若是不争,便会成为他人的垫脚石,自己的生存空间便会越来越小。 岂止是争赏景,房间、首饰、丫鬟,只要是与生活有关的林林总总,无一不争。 涂曼珍正看得起劲,那个被踩住裙摆的姨娘听到了她的笑声,一对丹凤眼凌厉的看了过来。哪个不长眼的丫头,竟然敢嘲笑于她? 待她看清是涂曼珍时,眼神明显瑟缩了一下。刘祺然的凶名,哪个不怕?她们这些姨娘,论起来勉强算是他的长辈,但刘祺然从来就没有给过她们任何面子。 她连忙满脸堆笑,又扯了一下和她交好的姨娘,扬声道:“哟,是世子妃来啦?这可真是巧了,赶上您也来游园子。” 另外那名姨娘也停止了掐架,妩媚的抚了抚鬓发,娇媚道:“世子妃快请过来,这边亭子的风景可是好极了。” 涂曼珍在心头翻了个白眼,她才不想过去凑这个热闹。这两个姨娘倒是机灵,想让她过去,将其他的姨娘赶走。她又不是傻子,才不会去被这二人给利用。 只不过,这园子里的确只有那座凉亭前的风景还算不错。养了好几丛秋海棠,眼下开得正好。 她过来,原也是听说园子里的秋海棠开了,便兴冲冲的过来瞧瞧,没想到看了这样一出好戏。却是比秋海棠更加好看。 雨燕凑在她耳畔轻声道:“穿凤尾裙的是江姨娘,另外那名是小罗姨娘。” 这些姨娘通房实在是人数众多,涂曼珍分辨不清也懒得去记。便让身边的丫鬟都记下,事到临头再提醒她便是。 涂曼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吩咐了雨燕几句,她懒得跟这些姨娘说话。既然刘祺然不将她们放在眼里,她夫唱妇随便是。 雨燕扬声道:“世子妃说了,就不扰了姨娘们的雅兴,等你们散了再来。” 话虽如此,但涂曼珍坐在游廊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显然是要这些姨娘避开她,以便她独自赏景。 有她在一旁看着,姨娘们顿时也不闹了。本是为了争个赏景的先后,此时涂曼珍要占了景独赏,几人倒是有些同仇敌忾起来。 江姨娘心头不忿,正要说话,却被小罗姨娘拉住了袖子,朝一旁呶呶嘴。江姨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瞧见眼下正得宠的吴姨娘捏着帕子就要说话,她连忙闭上了嘴。 既然有旁人出头,她何苦当这个刺头鸟,去得罪刘祺然的夫人? 吴姨娘年轻貌美,还不到二十岁,身子如同熟透了的蜜桃一般,对男人有着致命的诱惑。她进门才两年,刚好避开了刘祺然横行霸道的那段时间,对他的凶名虽有耳闻,却不以为然。 她仗着自己得宠,横行霸道惯了。方才,正是她挑起的头,领着几个附和她的姨娘,在和江姨娘两人掐架。 涂曼珍一来,就要将她们赶走,独霸景色,这怎么不让她生气着恼?若是不声不响就此离去,往后可怎么服众。 “我当是谁,原来是世子妃大驾光临。”吴姨娘皮笑肉不笑,带着伺候的丫鬟款款朝着游廊而来。 “世子妃,不是我托大,勉强也算个长辈。就请您给个薄面,一同到亭中赏景如何?将那些不长眼的人请走,便清净了,不会耽误您赏景。” 对这个得宠的吴姨娘,倒是不需要雨燕介绍。自打她嫁进来,便时不时的能听到这吴姨娘的消息,在平国公的后院,她算得上是一个风云人物。 不过,她也太高估自己了吧?长辈?不过比自己大上两三岁而已,这话她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涂曼珍眼神微冷,她原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连刘祺然她都敢动手,何况这区区姨娘?论打架,她怕过谁来? 看见自家小姐面上的神情,雨燕只想捂脸。小姐她摆明是来了兴致啊,这个什么吴姨娘,就看不懂眼色的没?竟然敢来挑衅。 只见涂曼珍狐疑的四处张望,疑惑道:“长辈?这里哪有什么长辈,我怎么没瞧见?” 竟然如此不给颜面,被当众打脸。凉亭处传来一阵嘻嘻哈哈,那是众姨娘瞧见她吃瘪,幸灾乐祸的笑声。吴姨娘又羞又恼,伸出右手指着涂曼珍道:“你……” “我怎么了?”涂曼珍面上的神情天真又好奇:“吴姨娘,我确实是没见到你口中的长辈,这有问题吗?公公他还未回府,婆婆她此时应在院中礼佛。哪里还有长辈。” 听到她的话,众姨娘笑得更加大声了一些。哪怕是平日里附和着吴姨娘的人,也纷纷笑了出声。 吴姨娘一向仗着得宠,事事踩众人一头,不料她眼下受了奚落,竟无人替她说话,心头又是生气又是觉得丢脸。 “怎么?吴姨娘也请不动世子妃吗?我瞧着,今儿大家还是早些散了吧。让世子妃好好清净清净。”小罗姨娘嘲讽了吴姨娘几句,顺便还不忘给涂曼珍拉仇恨。 被她这一激,吴姨娘更是颜面尽失。听见背后想起的叽叽咕咕的笑声,她恨不得将她们都掀翻在地。 看着吴姨娘的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雨燕拉了拉涂曼珍的袖子,轻轻道:“世子妃,我们还是先走吧,晚点再来。”她是怕吴姨娘受不得激,做出什么事来,她也脱不开干系。 但涂曼珍哪里是息事宁人的主?她原本就性情冲动,有刘祺然纵着更加是胆大包天,怎么可能在众姨娘面前退却。 “不过嘛,吴姨娘倒是有句话说得不错。”涂曼珍缓缓道来。吴姨娘面上的神色缓和了些许,只要有台阶下便好。 怎料涂曼珍话风一转,轻笑道:“姨娘说将不长眼的人请走。我看着,这最不长眼的,便是怵在我面前的人了。明明知道我不喜,偏偏还要凑上来,你以为你多大的颜面?” 闻言,凉亭处的众姨娘哄堂大笑起来。 “你!”吴姨娘被气得说不出话,顿时恼羞成怒,变指为掌,朝着面前这张可恨的容颜扇了下去! 第六百二十五章 在低头抬头之间 但涂曼珍既然激怒于她,怎会没有丝毫防备? 吵架她从来不惧,动手嘛,无论能不能打的过,她也没输过阵。开什么玩笑,当年她可是敢对刘祺然泼污水的人。 涂曼珍将头一偏,避过呼来吴姨娘的巴掌,提起裙子朝着吴姨娘的小腿就踹过去。 这招是刘祺然教给她的。为了怕她在家中吃亏,刘祺然将他打架多年的经验悉数教给了她。这些个招式,说有多阴险就有多阴险。细数整个高芒王朝,教自家娘子这等阴险招式来打架的,恐怕除了刘祺然别无分号。 只是,教完不久,刘祺然就后悔了。涂曼珍学了这些,无处实践便拿他开刀。还好他皮粗肉糙抗得住,涂曼珍毕竟是养着深闺的女子,手上的力气只够给他挠痒痒。 但涂曼珍的力气再小,小腿骨算是人身上最怕痛的部位之一。吴姨娘的被她踹实,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呼,捂着小腿跳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凉亭的一众姨娘吃惊的瞪大了双眼。吴姨娘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去扇涂曼珍的耳光。 随即,小罗姨娘高兴起来,在江姨娘耳边悄声道:“待此地散了,我们找个小丫鬟,把这是捅到世子爷跟前去。” 江姨娘兴奋不已,连连点头。刘祺然的厉害,她再清楚不过。眼看涂曼珍嫁进来,刘祺然把她宠上了天。吴姨娘竟敢扇涂曼珍的耳光?一旦世子爷知道此事,吴姨娘就彻底完蛋了。 没想到这次争斗,阴差阳错地能干掉吴姨娘,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小罗姨娘的话音未落,便见到涂曼珍一脚将吴姨娘踹得原地跳脚,江姨娘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涂曼珍,看起来娇娇俏俏,动起手来却是这般彪悍的?真不愧是刘祺然的妻子。 涂曼珍一脚踹出,看见吴姨娘抱着小腿痛呼,心头得意之极。伸了伸踢得有点痛的脚尖,心头想着,他教的招式还是有些效果的,牛刀小试而已。 看着吴姨娘,涂曼珍不禁有些蠢蠢欲动。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刘祺然之外的人,试试招式,才一脚而已,未免太不过瘾。上下打量了下吴姨娘,正想着下一招,该打她哪里好。 这时,凉亭处喧闹的众姨娘齐齐噤声。涂曼珍觉得阳光一暗,扭头一看,原来是刘祺然到了。 “咦?这个时辰,你怎么回来了?”涂曼珍随口问道,她的注意力还在面前的吴姨娘身上。难得有个活靶子,她还想小试身手。 刘祺然面色冷峻,看向涂曼珍的眼神却满是柔和之色,“今日散衙得早,便提前回了府。正好碰见你表妹遣人给你送了绢花来,我便来这里寻你。” “表妹?原来是婉真呀。看来她是得了什么好东西,才巴巴的送来。”涂曼珍的表妹,就只得徐婉真一个。 刘祺然跟她交代完,抬起头,对吴姨娘冷声道:“方才是你想要替我教训娘子?” 就在低头抬头之间,刘祺然已经判若两人。跟涂曼珍说话的温柔俱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逼人的气势和怒意。 吴姨娘吓了一跳,连小腿处的疼痛都忘记了,呐呐道:“世子爷,我没有那个意思。” “是吗?”刘祺然阴测测一笑,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我可是什么都看见了!” 说罢,他伸出右手,快逾闪电的抓过吴姨娘的右手,运起内力一握,只听得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音传来,吴姨娘后知后觉的惨叫起来。这次的惨呼,比方才受了涂曼珍的那一脚,更加惨烈。 刘祺然放开手,吴姨娘的右手,整个手掌软绵绵的耷拉下来。她的整个手掌、指骨已经尽碎了! 十指连心,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痛苦?看着吴姨娘捧着右手不断嚎哭,伺候着她的丫鬟不住往后退去,生怕惹怒了眼前这个大魔王。 目睹了这一幕,凉亭的众姨娘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时隔几年,她们又重新见识了刘祺然的手段,还是那般狠辣无情!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这次撞在他枪口上的,不是自己吧! 江姨娘和小罗姨娘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惧。江姨娘冲小罗姨娘无声的感激笑笑,方才要不是她拉住了自己,说不定此时指骨尽碎的,便是自己! 她扯了扯小罗姨娘的袖子,两人带着丫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有她们两人带头,众姨娘也跟着悄悄退下,只留下吴姨娘独自面对着刘祺然。 指骨粉碎之痛,更甚于断指。 吴姨娘此时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哭得涕泗横流,妆容散乱。在心底,她不断质问着,自己好歹也是长辈,他怎么就敢一言不合下此狠手?但面对着这尊凶神,她哪里敢问得出口? “既然是你右手惹祸,我便废了你的右手。这次就算了,饶过你一次,下去吧!” 听他这样说,吴姨娘心头悲愤不已,右手痛得这般厉害。这样的伤,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医治好。这叫算了?这还叫饶过一次?那要是不饶,该是个什么样子。 当然,这些念头,她也只敢在心头想想。刘祺然放她走,便如蒙大赦一般,由丫鬟扶着,狼狈不堪的快速走远了。 见她走了,刘祺然才收了浑身的煞气,低头看着涂曼珍,柔声问道:“方才,有没有吓着你?” 涂曼珍两眼冒着小星星,一脸崇拜的看着他,连连摇头道:“方才,夫君好生帅气!”为了维护自己霸气十足的刘祺然,涂曼珍还是第一次见到,崇拜都还来不及,怎会害怕。 刘祺然失笑,自家这个娘子果然是异类。要是换了别的千金小姐,指不定早就吓晕过去了。 “只是,人家好不容易找到的活靶子,夫君一招便解决掉了。实在是有些不过瘾。”涂曼珍嘟起小嘴,不依道。 刘祺然宠溺的摸摸她的头:“想要活靶子还不容易,为夫任由你打。你是不知道,这些女人啊,不给点厉害瞧瞧,她们就不知收敛。像你那样花拳绣腿的,能起什么作用。” 第六百二十六章 求救 刘祺然和涂曼珍并肩往回走,借着袖子的掩护,刘祺然握住涂曼珍的柔夷,两人慢慢前行。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不懂为何父亲总是有那么多女人,母亲为何总是以泪洗面。他们两人都没功夫理会我,我便越来越顽劣,将院子闹得鸡飞狗跳,气走了好些老师。可惜,就算是这样,父亲也没有多看我一眼。” 刘祺然说起儿时的一些事情,涂曼珍静静听着。 “读书我是读不进去的,幸好对习武还感些兴趣。也幸好那时府里来了一位拳脚师父,他对我很严厉,但也很好,我才习得一些武艺在身。不过很可惜,不知什么原因他离开了,之后我就再没认真习过武,成了一个半吊子。” 听他说起过往,语气虽然淡淡的,却能听得出来,他并未释怀。涂曼珍心疼的反握住他的手:“后来,你找到这位师父了吗?” “我那时太小不知事,等我大些想要寻找,江湖渺渺哪里还能寻觅到师父的踪迹。”刘祺然摇头叹息。 “后来略大些,便知道这些个女人,就是让母亲以泪洗面的原因。我又有武艺在身,开始懂得要保护母亲不受欺负。” 刘祺然目露凶光:“她们只要敢欺上门来,来一次我便打一次。头几次,她们去找父亲告状,我也被家法收拾。但只要我身上的伤一好,就找那告状的女人,加倍报复回来。就这样,慢慢的她们才不敢招惹我们母子。” “母亲慢慢也对父亲死心了,不再管那些女人的糟心事。关起院门来礼佛,带着妹妹弟弟过自己的日子。而我实在不愿回府,就整日浪荡在外面,手底下打架的本事,就是那时练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停住脚步看着涂曼珍道:“若不是有幸遇见你,若不是涂博士教我明理,恐怕我还是那个人们眼中一事无成的混世魔王。” 刘祺然还是第一次对自己说这些,听得涂曼珍心头又酸又胀。 她是想做就做的性子,也不管这是青天白日,更不管这是在院子外面随时都会被人看见,她伸手环抱住他的腰,仰头道:“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啦,在珍儿的心里,夫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比刘祺然要矮一个头,这样仰头看着,眼睛水灵灵的蕴含着饱满的情意,那是对他全心全意的信任。刘祺然心头感动,恨不得立刻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子里去。顾忌着在外面,蜻蜓点水的啄了她的樱唇一口,牵起她继续往前走。 “娘子放心,这两年我想通了好些事。眼下身上有了差事,我这个世子也不能总混吃等死,靠点卯过日子。说实话,平国公这个爵位我其实不在乎,但我不能辜负母亲,也不能让你在姐妹们面前抬不起头。” “你那个表妹实在是有本事,她嫁的那位夫婿,我有些看不透。等过段时日,你发个帖子,姐妹们聚一聚,我想和武正翔说些事。” 涂曼珍点头应了。 她去送嫁的时候,徐婉真还昏迷着。听到她在成亲第二日就醒了,涂曼珍也替她高兴。只是女子嫁了人,身在夫家就没原先那么自由,还未曾见过她。既然夫君有这个意思,她也想见见婉真表妹。 回到房中,水蓝将徐婉真送来的绢花呈上。涂曼珍惊喜道:“这个花色,我还未曾见过!想来是锦绣记还未面世的?婉真表妹可真够意思。”安排一篓新鲜莲蓬作为回礼,便拈起这朵芙蓉粉彩绢花,往鬓发上插去。 刘祺然在她身后略作端详,去掉了她发髻上的一支鎏金蝶恋花步摇,果然看起来更好。他混迹花丛多年,对女人家的妆容物事,懂得比其他男子要多些。 而涂曼珍,在嫁之前就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对他的过去,从未追究计较过。她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在大事上,却清醒的很。 涂曼珍在镜中对他微微一笑,两人的视线在镜中对视,刘祺然俯身吻了她的脸颊,一室的甜蜜气氛。 …… 安平侯府内,程家二房。 涂曼芬收到徐婉真差人送来的绢花,从柜子中取了一支湖笔作为回礼,对那来送花的王婆子道:“我这里没什么新鲜玩意,请婉真表妹不要嫌弃才好。” 王婆子是徐婉真的陪房,她懂得看人眼色又口齿伶俐,再加上郑嬷嬷的调教,便常做些在外跑腿的活计。 这种情况,一看便知道涂曼芬过得不怎么好。回礼重在新意,湖笔虽然珍贵,但却太过隆重了些。想来她在这府中不受重视,房里连一些时令的新鲜玩意都没有,才不得不拿出以为的陪嫁。 心中虽然这样想着,面上却不能露出来。表小姐过得好不好,还轮不到她一个下人来置评。 王婆子慎重的接过装湖笔的匣子,满面笑容道:“表小姐未免太过自谦,老奴虽然眼拙,也知道湖笔是极难得的。也就是表小姐的身份,才拿出来做回礼。这要是搁在普通百姓家里,那可是要作为传家之宝的。” 她这番话说得极巧,专捡了湖笔的珍贵之处来说。涂曼芬心头觉得好受了些,笑道:“如此甚好。银屏,你替我送王婆子出去。” 银屏领命,带着王婆子朝后角门走去。 快到角门时,银屏左右看看无人,心头踌躇片刻,低声跟王婆子道:“王婆婆,婢子有件事,想跟您老人家说道说道。” 她这样低声下气,把王婆子给唬了一跳。 “银屏姑娘可是表小姐身边的人,万万不可这样客气,您只管叫我王婆子就好。有什么事,只管说来。” 银屏道:“你跟我来。” 两人到了一个夹角处站了,这个位置银屏选得巧,站在这里,两方的来人都可看得清清楚楚,不虞谈话被不相干的人偷听了去。 纵然如此,银屏也将声音压得极低,道:“王婆婆,我听这府中的下人说,徐表小姐已经醒了。婢子想劳烦您,跟徐表小姐说说,看怎么着想个法子,救救我家小姐才好。” 第六百二十七章 下帖子 王婆子听得心头一惊,这是怎么了?表小姐看起来神情忧郁,面色不佳,是过得不算好,但怎么就说到救命这么严重了。 “怎么回事?你别着急,慢慢说,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银屏神情焦急,两人谈话的地点虽然偏僻,但也保不定随时会有人来。她语速又急又快:“王婆婆,小姐有了身孕,大夫来看了刚刚一个多月。” “这是好事,怎么?” 银屏毕竟是姑娘家,说到这件事还是羞于启齿。但为了自家小姐,她鼓起勇气道:“姑爷往日成天在外流连。最近这半个月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天天宿在小姐房里,变着法折腾小姐。” “前几日小姐身下见了红,请了大夫来,才知是有了身孕。但姑爷还是不知收敛,更变本加厉了。” 说到这里,银屏一脸惶急:“照此下去,小姐腹中胎儿定然不保,说不定身子都会亏损了。这府中是大夫人管着,没有她的允许,婢子连府门都出不去。好不容易王婆婆来了,婢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什么?”这安平侯府看上去花团锦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王婆子道:“你放心,婆子一定将话给带到。只是,方才我去见了表小姐,表小姐怎么只字未提?” “我们家小姐,自小就是个心高气傲的。还未出阁时,跟徐表小姐有些间隙,此时她怎么拉得下脸来求救。” 真是糊涂!跟自己的性命和子嗣比起来,脸面有什么重要?王婆子心头暗骂,这涂大小姐白有一副好名声了,在后宅里头活得如此艰难。还好她有一个明事理的丫鬟。 “我这就回去。你多劝着些,让表小姐别跟表姑爷硬来,躲得远一些免得自己受苦。” 银屏感激地褪下腕间一个银镯子,硬塞到王婆子手中:“婢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婆婆一定要收下。您的恩德,婢子记下了!” 为免她不安,王婆子收下银镯子,道:“你快回去,耽误久了可不好。去角门的路老婆子认得。” 银屏点点头,提着裙子匆匆去了。 看着她仓促的背影,王婆子摇头叹息,急忙从后角门出了安平侯府。 回到致远居,王婆子找到郑嬷嬷,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以她的身份地位,还没资格直接求见徐婉真。 听完此事,郑嬷嬷便知道事关重大。在怀孕初期过度行房,最好的结果便是胎儿不保,最坏的说不定会搭上一条小命。涂曼芬毕竟是年轻媳妇子,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忙带着王婆子到了正房,对徐婉真禀明此事。 “怎么会这样?”徐婉真诧异之极。 涂曼芬的这门亲事,是当初林氏一力主张的。安平侯府的侯夫人,便是林氏的嫡姐,当初也是看在这层关系,觉得可以看顾一二,才将涂曼芬嫁过去。 程景皓此人,徐婉真只在饮宴时远远见过两次,并没有什么印象。按说,不需要继承爵位的嫡次子,没有重任在身,活得应该相当悠闲才是。 哪里来这么大的戾气,成日在家折腾妻子?明知有孕还变本加厉,这是摆明了不想涂曼芬诞下子嗣。夫妻两人,哪来这么大仇怨。 “程三爷,就没有别的通房妾室?”徐婉真再确认了一句。 王婆子恭敬回话:“禀夫人,他有两名通房一名姨娘。” 既然有通房,还和有孕的妻子行房,这实在是说不通。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徐婉真道:“这样下去,恐怕胎儿不保。这样的事,侯夫人就不管吗?” 王婆子道:“我瞧着,表小姐在侯府过得不好。房里的摆设只有一两件拿得出手,银屏是表小姐的贴身丫鬟,她能拿出来答谢我的,就只有一个银镯子。” 这些,充分说明涂曼芬在安平侯府的后院里,过得极不如意。她脸皮薄,侯夫人恐怕都还不知道此事。否则,再怎么着,为了子嗣着想,侯夫人也不会任由程三爷乱来。 徐婉真沉吟片刻,吩咐道:“这样,明日一早就持我的名帖到侯府,就说我刚刚苏醒不久,很想念表姐妹们,请曼芬表姐到忠国公府住上几日。” 只要涂曼芬还在侯府,她就躲不过程景皓,他比较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只有先将她的人弄出侯府,把胎好安了,再慢慢设法。这毕竟是他们夫妻间的隐私,外人还不好插手。 “也去平国公府一趟,请曼珍表姐一道请过来。” 这件事虽然机缘巧合,银屏求到了自己头上,人命关天自己不能不管。但涂曼芬此人心高气傲脸皮薄,偏又有些小肚鸡肠。 徐婉真只怕自己过问多了,让她失了脸面,反而怨上自己。不如将涂曼珍一道请来,一来掩人耳目,二来她们是亲姐妹,有什么话也能说得开。自己就隐在幕后,替她们出出主意就是。 “夫人考虑的是,正该如此。”郑嬷嬷道。 …… 翌日,涂曼芬接到徐婉真的贴子。送贴子来的是程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新荷。 眼下,主持中馈的是程大夫人,侯夫人并不管事。新荷作为程大夫人的心腹,在这后院中不说横着走,那也是人人捧着的对象。若不是徐婉真的身份够资格,怎么着也不会是她来跑这一趟。 新荷的态度,比以往多了些热情。原以为徐宜人和三夫人只是表姐妹,又未相处多久,没什么情分可言。没想到,徐宜人这才苏醒半个多月,昨日才送了绢花来,今日就下帖子来相请。看来,这往后对三夫人这边,还是恭敬些好。 “三夫人,忠国公府的马车在侧门等着您呢。来接您的婆子说,徐宜人一直念着您,好容易现在空闲了,便立即请您过去。还请了平国公世子妃,说是小住几日,姐妹们都好好聚聚。” 涂曼芬拿着镂空烫金的帖子,看着新荷恭敬的笑脸,以她的心思玲珑,怎么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了一眼银屏,银屏忙低眉垂目,更证实了她心头的猜测。 她心头恼怒,这样的事情,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 第六百二十八章 高傲的自尊心 成婚后,程景皓一直对她不咸不淡,这半个月突然对她感兴趣起来,虽然方式太粗暴,但也总比成日在外面浪荡着强。 其实,涂曼芬的心头,是有些暗自窃喜的。程景皓如今每天晚上,都要到她的房中来,什么通房姨娘统统都不理了。 能拢住丈夫,这半个月来,府里的下人看她的眼神,都恭敬了许多。每日请安时,婆婆也不再怪她管不住程景皓。 涂曼芬自己觉得,除了在床笫之间她咬牙忍耐之外,这段时日过得蛮舒心的。前几日大夫又诊出了身孕,婆婆立即让自己不用再去请安,还拨了不少药材补品过来。 虽然说胎儿有些不稳,又见了血,吃了两幅药,就已经好多了。有了身孕傍身,涂曼芬觉得自己精神气十足。 原本她是打算立即送信回娘家的,程景皓说等坐胎三个月才能公布喜讯。这个规矩倒是有的,但只是针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有了身孕,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娘家,娘家自会派人来教导不懂生养的女儿。但涂曼芬的身边又没有个嬷嬷提点,竟然就信了他的话,不知道他在背后打的阴狠主意。 拿着帖子,涂曼芬心头暗怪银屏多事。这件事,她都羞于启齿,做什么要告诉徐婉真?她们二人一向不睦,没得让她看了笑话! 她的脸色阴晴不定,看得新荷不明所以。 “三夫人?” 听到新荷的声音,涂曼芬才回过神来,掩饰的笑道:“想起未出阁的时光,竟想得出了神,倒是让姑娘看了笑话。” 不过,既然徐婉真相邀,她也有些时日未曾见着妹妹,去散散心也好。顺便还可以躲开程景皓,这每夜如此,她实在有些苦不堪言。 涂曼珍随即吩咐道:“既然要过去小住,银屏收拾一下行李,将婆婆赏下的那支老参拿着,我们也不能空着手去见徐表妹吧!”她这是存了去炫耀的心思。 银屏遵命,心中暗暗感激。 在她的心目中,徐婉真是颇能干的女子。否则,怎么可能独独得了太后青眼?昨日她求了王婆子,原以为徐婉真会想个法子,未料到她如此干净利落,将小姐接走,这自然是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叫了两个小丫头,银屏飞快的收拾了几样重要的衣物首饰,又将涂曼芬放银子的匣子带上,扶着涂曼芬先去给侯夫人辞了行,上了忠国公府的马车。 大街上人来人往,马车慢悠悠往前行。涂曼芬黑着脸问道:“是你搞的鬼?” 银屏跪在马车的地板上,恭声道:“婢子知错!只是见到小姐过得实在太苦了,这才……” 她的话还没说话,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银屏的脸上出现五根鲜红的指印。 涂曼珍阴着脸收回右手,怒道:“太苦?我的日子怎么苦了?我如今是侯府的三夫人,怀着夫君的骨肉,婆婆关心妯娌友爱,哪里苦?” 她高傲的自尊心,不容他人来评价她的生活。 在闺中时,她早早的定下了安平侯府的亲事,程景皓也算是一表人才。那时,徐婉真是什么人?父兄还在大理寺里关着,家里连个主事的男子都没有,亲事更加无着。 涂曼芬一直等着看徐婉真的笑话,却不料到如今,成了笑话的却是她自己! 看着银屏一脸错愕,将委屈流出来的眼泪又生生的逼回去,涂曼芬也有些后悔。银屏是忠心的丫头,只是方才她一时激愤打了她,眼下也拉不下脸给自己的丫鬟道歉。 车厢中静了一静,涂曼芬才语气生硬道:“别跪着了,快起来吧。用我的胭脂掩盖一下。”她用的胭脂水粉是京中的老字号,值一两银子一盒,丫鬟用的根本就不能比。 涂曼芬觉得,让银屏用自己的胭脂,就已经表示了最大的歉意。 银屏心头委屈极了。自己一心为小姐打算,没指望她会念着自己的好,但至少等来的不该是一个耳光。 但是,谁让她是自己小姐呢?受了委屈,眼泪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银屏摸摸疼痛的脸颊,扶着膝盖起身,从包袱中找了妆奁匣子出来,匆匆敷了一层脂粉,略微掩盖了些许指痕。又将鬓发放下来少许,这才看不出来痕迹。 接下来,马车内安静得很。银屏坐在下首,心头委屈不想说话。涂曼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道歉的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 好在安平侯府离忠国公府并不远,再行了两刻钟就到了侧门处。银屏将名帖递给门房,便卸了门槛让马车直接驶入了二门。 银屏扶着涂曼芬下了马车,桑梓迎在垂花门处。 “大表小姐到啦?我家夫人可等得急了。” 涂曼芬矜持的一笑,道:“跟婆婆辞行时,婆婆有些不放心,叮嘱了好久才让我离开,这才耽误了时间。” “三夫人可是侯夫人的心头宝,自然是不放心的。”桑梓笑道:“夫人说了,定然会好好招待三夫人,不会少了侯夫人一根汗毛。” 她这句话听得涂曼芬心头熨帖,示意银屏呈上礼物。 “婆婆说了,我来这里小住,虽是姐妹,也不能占了国公府的便宜。这支老参算是一点心意。” 银屏听得心头发苦,这支老参,是小姐最贵重之物了。眼下为了不在徐婉真面前矮上一头,竟然拿出来送礼,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子。 但她方才得了教训,打定主意不再这件事上再多口。 桑梓恭敬的接过去,“大表小姐实在是太过客气啦!这样贵重的礼物婢子可不敢贸然接了。让夫人知道,定然会责怪婢子。” “这有什么,我那里多的是。”涂曼芬轻描淡写道。 “那婢子就先替大表小姐拿着,等夫人来拿主意。” 说罢,桑梓微微一笑,让一旁等着的婆子抬了软轿上来,伺候着涂曼芬上了轿。 “夫人的致远居在府里的西北面,从这里走过去还有段距离。大表小姐金贵,婢子不敢劳动您的玉足。” 桑梓说得有趣,涂曼芬坐在轿子里笑了起来,道:“两年多未见,你这个小妮子越发伶俐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单纯(万更求月票) 坐在软轿内,涂曼芬往外看去。 只见一路上游廊曲曲折折,往来下人仆妇安分守己,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其中的气象远强于安平侯府。 涂曼芬捏住手中帕子,使劲抿了抿嘴,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会见到徐婉真,一定不能露了怯。这忠国公府是好,但当家主母也不是她。自己虽然也不是嫁的嫡长子,但好歹也是嫡子不是? 忠国公府二公子,也不过是名头好听。其实,也就是个庶子而已。听说,还被国公夫人虐待了好些年,最近才有了些声息。 软轿到了致远居门口,银屏扶着涂曼芬下了轿,桑梓在前面领着路,一行人往院中走去。 入目之处,是一座绘着山水爬满蔷薇藤蔓的影壁。青翠的枝条迎风挥舞,衬着水墨壁画更多了几分鲜活。右侧有一个面积不大的池塘,里面养了一池睡莲。夏末才开过花,但并未见着残枝败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一切,都显示着女主人的悠闲自得,看得涂曼芬心头酸涩。这才刚刚进门,就有这么好的景色,徐婉真在这府中过得实在太好了! 只听得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涂曼珍的身形如羚羊一般灵活,从影壁后转了出来,看着涂曼芬笑道:“听到姐姐来了,我便赶紧出来迎!这不,可赶巧了。” 说着,涂曼珍挽住她的胳膊就往里走,边走便道:“姐姐你才进门,不知道这个院子有多大。方才我去后面逛了一圈,那个湖比我的院子还大!” 涂曼芬勉强笑道:“是吗?表妹过得真不错。” 涂曼珍哪里懂得她心里头的弯弯绕绕,大大咧咧道:“可不?要我说,这名字取得也真不错。致远居,听上去就很舒服。表妹说是她取的,表妹夫便同意了。姐姐你书读的多,你说说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涂曼芬涩声道:“出自诸葛亮五十四岁时,写给他儿子的《诫子书》。” 她随着涂曼珍一路前行,眼前视野开阔,入目之中一景一石、一桌一椅均有章法,古拙沉稳之中,又透着自然的野趣,令人感到心胸舒畅。 再细瞧在行走间悄然无声的仆妇。无论老少,她们都收拾得干净利索,发髻上的银簪素钗彰显着主家的富裕大方。她们面容安定,那是对主子极有信心,才会出现的神情。 涂曼芬心头一动,仔细打量起在前面带路的桑梓来。她一身藕荷色绣缠枝纹绫裙,上衣是滚了云边的半臂,手腕上的镯子,水头比自己身上用的玉佩还要好。发髻旁边插的发梳是白玉质地,旁边还点缀了几颗米粒大小的珍珠。 她在心头倒吸了一口凉气,虽说桑梓是徐婉真的心腹丫鬟。但这通身的打扮,若是置换成银子,足够普通人家嚼用一年了! 而且,她这样装扮起来,只见清雅不见豪奢。区区一名丫鬟能有这样的水平,只能说明她的主子更加高明。 再加上“致远居”这个名字,没有大心胸,怎能起出这样的名字?这还是由徐婉真自己做的主,显见她的夫君对她的信任和宠爱。 进门以来的所见所闻,处处让涂曼芬震惊。到了此时,她已经兴不起要和徐婉真一较高下的心思。 人们之所以会互相比较,那是在和差不多的阶层之间。比如丫鬟之间的较量,姨娘中的明争暗斗。当差距太大时,哪里兴得起较量的心思?还从未听说过,丫鬟竟然要去和当家主母一较高下的事情发生。 涂曼芬此时的心情,便是发现无论在身份、夫君、银钱、居所上,徐婉真都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不止是一个档次。 这让她怎么去计较?真要较真,只会显得自己更加低微,自然无从比较,也无从嫉恨了。 涂曼珍不知道,就着短短几步路,涂曼芬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兀自叽叽喳喳着:“刘祺然说明日就来接我回府,我才不回去哩!这里挺好的,地方宽敞得很。姐姐你不知道,我们府里挤死了,只有婆婆的院子里才大一些,还有一个小湖泊可以乘凉。” “曼珍,你怎么能直呼夫君的名字。”涂曼芬教训她。 “这有什么?”涂曼珍满不在乎道:“我都这么叫他的,不然叫他什么?” 涂曼芬看着她一脸的不以为意,猛然醒悟过来,这是只有被夫君宠爱着的女子,才有这样的神情。 往日她还担心着,以妹妹的性子不能适应平国公府复杂的后院。但其实,当女人有一个护着她的夫君时,这一切都不是问题。眼下看来,不能适应后宅生活的,反倒是自己。 徐婉真盈盈站在院中,看着款步走来的两姐妹,嘴角含笑。 在涂家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她对曾外祖父充满了儒慕之情,对知书达理的李氏也很有好感。 长辈们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既然如此,都嫁在京中的涂家两姐妹,自己不妨多走动走动,有余力也能帮助一二。 “曼芬表姐可算是倒了,曼珍都等不及了。”徐婉真迎上去,“我在花厅摆了茶点,不如先坐坐歇歇脚?” 涂曼珍不依道:“姐姐才刚来,有什么好歇的?不如我们去后面游湖,我正是等着姐姐来了才好一道游玩哩!” 徐婉真微笑道:“你活蹦乱跳的自然是没什么好歇。也不问问大表姐,她如今可劳累不得。” “当真?”涂曼珍吃惊的放开涂曼芬的手臂,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见她面色微红,一声怪叫道:“姐姐有喜了?连婉真表妹都知道了,怎地也不遣人告诉我一声。” 涂曼芬羞涩的点点头,忙道:“你轻声些!夫君说了,未满三个月不能说出去。表妹这里,也是昨日送绢花过去,才凑巧知道的。” “妹妹恭喜姐姐啦,总算是盼来了!”涂曼珍嘻嘻笑着,为涂曼芬感到高兴。只要有了生育,姐姐在婆家就不会那样憋屈了吧! 徐婉真在旁听着摇摇头,这两姐妹实在是想得太单纯了。 第六百三十章 老实人的好处 涂曼芬有了身孕不假,但有喜不代表就能顺利诞下。何况,还不知是男是女。这里医术有限,女人生孩子,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再加上,她还有一个心存歹意的夫君。 程景皓与时下京里的纨绔子弟一样,在婚前早就通了人事,花酒也不知喝过多少次。若说他不懂得在孕期头三个月行房的危害,那才是笑话! 可是,见她们两人高兴的样子,徐婉真也不忍拂了她们的兴致。 先让她们且悠闲半日。自己请了小舅舅在午后过来,到时接着给自己诊脉的机会,顺道给涂曼芬请个脉,让郑嬷嬷跟她讲讲其中的厉害。 三人在花厅坐了,徐婉真让桑梓带着两人的丫鬟,先去把行李安置了。客房的家具卢氏才刚刚去找了木行打造,还需花费些时日。便将东、西两个厢房收拾出来,用作两人临时的住处。 略歇了歇,去后面湖边游玩了一番,便各自回房午休。 未时三刻,徐婉真便起了身。正在梳洗,青麦来禀,刘记木行的掌柜拿了图册花样来,请她过目。 徐婉真心头笑了笑,这木行的掌柜心眼挺活。左右都是公中的银子,让自己掌了眼,就能顺便卖一个好,这笔账怎么算都算得过来。左右无事,便在花厅见了掌柜。 “鄙人刘成,见过二少夫人。”这是名四十岁开外的男子,肤色黝黑,双手都是长年劳作而成的老茧,看起来很老实的一个人。虽说在见礼,却连头也不敢抬,更不敢看徐婉真一眼。 “刘记木行,你是东家?”徐婉真发问。 刘成有些局促,不安的搓搓手道:“夫人说的是,木行是从祖辈上传下来的手艺,鄙人以此维持着生计。” 看来这木行规模不大,由东家亲自做工揽客。不过,正是这样的匠人,才能打造出好的家具。徐婉真在心头暗暗点头,卢氏用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刘成双手高举,恭敬的将手中厚厚的图册呈上。 桑梓取过来,捧给徐婉真翻阅。只见这册子中,将郑嬷嬷提供的明细册子中,每一样家具都按尺寸绘了图纸,标明了所用木料、花样等等,极为详尽。连一根椅子腿用怎样的花纹都标注清楚。 这才几日?竟然能准备得如此详细,比之现代那些家具公司提供的图纸,更要精美。 看了一眼刘成有些发红的眼角,徐婉真问道:“这册子是掌柜亲自绘的?” 刘成诚惶诚恐道:“回夫人的话,我带着小儿,两人一起绘制。夫人可是有不满的地方?鄙人拿回去改了再送来。” 他的木行不大,但手艺极好。亏得卢氏慧眼识珠,时常请他来府里修缮维护一些家具,偶尔也更换一些腐朽不堪使用的家具。 忠国公府里所用,都是上好的木料,珍贵如紫檀、金丝楠木,上好的如黄花梨、鸡翅木、红木,这些木料都是经久耐用的。也因此,卢氏虽然公允,但刘成一年也做不了几单生意。 这次府里二公子刚成婚,致远居需要大批家具。这样大的生意,光是采办木材就要垫上一大笔银子,由不得他不恭敬,生怕徐婉真有丁点不满意。 对于这样老实的手艺人,徐婉真怎会苛待他? “画得很好,我很满意。”让桑梓赏了个荷包给他,徐婉真道:“我这里有个雕刻花样,你拿去看着放在哪里合适,就用在何处,无须再来请示。” 说完,提笔画了几枝蔷薇花,桑梓拿给刘成,他恭敬的收在怀中,告退而去。 徐婉真出了花厅,见到涂家两姐妹相携游园。两人头碰头不知在轻声细语些什么,边走边传出涂曼珍银铃般的笑声。 远远的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徐婉真想起了远在宋州的涂芳颜。她作为妾室,能来给自己送嫁,已经是夫家的恩典,婚礼结束便已经回到贺家。 从桑梓口中得知,她第一个女儿已经两岁了,腹中的这块骨肉也不知是男是女。若是男孩,三堂伯盼了许久的重孙子便有了。有了孩子,堂嫂也不至于如此孤苦。 秋日的阳光透过树枝,在地上洒出斑驳的光点,采丝领着苏良智进了院子。 虽然隔了一层关系,但也称得上是亲戚,涂家姐妹也不避嫌,就都上前见了礼。 苏良智笑道:“今日你不请我来,我也是要来走一趟的。明儿我们就出发了,在走之前不来给你诊个脉,我怎么能放心。” “这倒是巧了。”徐婉真问道:“明日几时出发,我来送送小舅舅。” “哪里需要送?”苏良智笑了笑:“过年前就会回来。我们每年都会外出,真儿要习惯才是。” 涂曼珍捂嘴一笑,打趣道:“驸马爷是带着公主媳妇走天下,潇洒的紧。” 论辈分,苏良智本是长辈,但性格和善也不以为意,笑道:“那是,想来你们都极羡慕我的吧?” 众人俱都乐了起来。 说笑完,苏良智为徐婉真诊了脉,提笔开了一个方子递给采丝,道:“你身子没什么大碍,恢复的很好。这几日来了葵水,饮食上要多注意些。这个方子留给你,若是腹痛便煎了来喝,滋阴补血。” 他是大夫,说得理所当然,徐婉真也没法害羞。大大方方的应下,又道:“大表姐有了身子,小舅舅也给她诊个平安脉。” 涂曼芬本来闲坐在侧,不料话题转到她的身上。微微欠身道:“不劳表妹关心,我的身子自己清楚,好的很呢。” 她如今没了和徐婉真一较高下的心思,但也不愿在她面前露了怯。 涂曼珍活泼泼道:“姐姐,这苏小神医都到你面前了。如此便利,你不诊治一番可是亏大了。” 徐婉真微微一笑,道:“大表姐,不为你自己,也会你腹中的骨肉着想。让小舅舅诊诊脉,才好放心。等你回了侯府,请大夫怕就没这么便利。” 这话说得涂曼珍心头一动。对啊,盼了两年多,才盼来腹中这块骨肉,万万闪失不得。 自己在侯府又说不上话,前几日请大夫便惊动甚大,还好是诊出了有孕,府里上下才没话说。 第六百三十一章 如坠冰窟 徐婉真在旁边看着,见她神情松动,便让开位置,道:“曼芬表姐请坐。” 涂曼芬嘴唇蠕动了下,想要道谢却说不出口,只微微点头便走到苏良智面前坐下,将右手放在脉枕之上。苏良智伸出两指搭在她的脉门,良久后又让她换了左手。 这次诊脉的时间,比给徐婉真诊治时长了一倍。良久,苏良智方才收回手,沉思不语。 涂曼芬心中忐忑,莫不成自己的身子,真有什么问题? “苏三爷,若是有话,但请直说无妨。”涂曼芬道。 沉吟片刻,苏良智道:“请问三夫人,前两日是否见了红?” 涂曼芬点头,“没错。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有了孕,见红后请了大夫来诊脉,才知道的。喝了两天药,便没事了。” “这两日,是否觉得腹中有些隐痛,但感觉又不明显?” 涂曼芬讶异,问道:“苏三爷怎么知道?” “三夫人这是滑脉不错,但脉象时断时续。若我没有看错,这两日定然服用了不利胎儿之物。服用的方子可带来了?给我看看,有药渣更好。” 涂曼芬面上有些茫然,不利胎儿之物?自从诊出有孕,她在饮食上相当注意,难道有人要害她? 那位大夫说只吃两日便可,方子她也没注意,药渣更是没有。 见到她的神情,徐婉真心头暗暗叹气。她这位表姐,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空有一身才华,对这后宅的生存之道竟是丝毫不懂,更没有丁点防人之心。 不过,其实涂家两姐妹的性子,都同样单纯。涂家本就是书香门第,涂博文和李氏感情和睦、举案齐眉,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林氏在银钱用度上抠的死紧,时常唠叨李氏没生下嫡子罢了。 在这样单纯坏境下长起来的两姐妹,涂曼芬高傲目下无尘、涂曼珍天真性情直率莽撞。这两人,都没见识过真正的险恶,也就不懂得如何防范。 唯一的区别是,涂曼珍有刘祺然这个宠妻狂魔护着,就算在平国公府这样的地方也没吃亏。而涂曼芬算是遇人不淑,她的那个丈夫竟然在背后算计嫡妻,而她没有丝毫察觉。 苏良智见她一脸愣怔,情知这两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正要想别的法子,一旁安静侍立的银屏屈膝道:“回苏三爷的话,方子和药渣,婢子都带来了。” 涂曼珍大喜,夸道:“好一个忠心的丫头,快拿出来!” 涂曼芬一脸的不可置信,银屏竟然默默的替自己留意着么?望着她微微垂着的脸,右边脸颊隐约露出的红色指印,她心头愧疚极了。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会如此待她? 银屏应了,回厢房中取了这两样,快步回来呈上。 苏良智先是看了方子,接着翻看药渣,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这方子看上去没什么不对,是一副正常的安胎药。但其中冬葵子这味药,一钱五分就够,这里用了三钱。要知道,冬葵子可安胎也可催产。三钱的量,在头三个月内,足以让胎儿不稳。” 涂曼芬面色煞白,心思电转。 怎么会这样?这大夫是程家常用的,怎么会开错药方?除非,除非是有人指使。但谁能指使动他?自然不是侯夫人,对她来说,安平侯府的子嗣越多越好,又有林氏这层关系在,怎么着也不会害她。 但能使动这大夫的,只能是侯府的主子。程景皓的通房小妾,不可能让大夫冒这么大的风险。将脑中的人迅速想了一遍,排除掉不可能之人,最后,只剩下他。 涂曼芬如坠冰窟。 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涂曼珍连忙扶住她,唤道:“姐姐,姐姐?没事的,查出来了就好,有苏神医在,定然会有法子。” 却见苏良智微微叹息,子嗣对女子的重要性,他如何不知。也因此,接下来的话虽然残忍,他也不得不说。 “若只是服了药,倒也罢了。只服了两日,还不至于危害胎儿。但这药渣中,我却发现了芦荟。” 芦荟这种植物,从西域传来后,迅速在民间普及。百姓们家里常养上一两株,遇到烧伤烫伤时,被取了汁液来涂伤口,清凉止痒,还有加速伤口愈合的功效。 但芦荟寒凉,孕妇禁用,遑论入口? 涂曼芬的手紧紧抓住裙子,才不使自己倒下去。他还是自己夫君吗?让大夫在方子里动手脚不说,还暗中在药材中加入芦荟?这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徐婉真担心的看了她一眼,想必此时在她心中,已经明白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了。 好在,以涂曼芬一贯的骄傲,支撑着她没有倒下去。只听到她的声音出奇的冷静,问道:“苏大夫,我腹中的胎儿如何,还请明说。” 苏良智却踌躇片刻,道:“有些话我不好说。三夫人有贴身的嬷嬷吗?我问问她。” 涂曼芬缓缓摇头:“我出嫁时,程大夫人特意遣了人来告诉母亲,嘱咐我的嫁妆不能越过了她去。本来母亲特意为我准备了管事嬷嬷,因此而取消了。” 苏良智面有难色,虽然是大夫和病人的关系。但涂曼芬不比得旁人,总是多了一层亲戚关系在。如此,就男女有别,这样的话,教他如何问出口呢? 见他为难,徐婉真建议:“小舅舅,有什么话,你不妨告诉郑嬷嬷。由郑嬷嬷来转告,大表姐您看可好?” 涂曼芬此时心头也知情况不对劲,顾不上那些矜持,点点头应了。 青麦领命,飞快的去将郑嬷嬷请了来。苏良智避开众人,和郑嬷嬷说了几句。 徐婉真道:“我房里还有些事,去瞧一眼便来。”说完便带着伺候的丫鬟们离开。涂曼芬心头感激,知道她是为了给自己留颜面,而特意避开。 涂曼珍则留在原地,她可是嫡亲的妹妹,有什么事她想要知道。两人从小一道长大,分享过无数的秘密,涂曼芬也不避讳着她。 郑嬷嬷过来,问道:“表小姐,苏大夫想要知道,您最近是否一直和夫婿同房?” 问得虽然隐晦,意思却很清楚。 第六百三十二章 颠覆 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既然苏良智这样慎重的询问这个问题,必然有其道理。 几乎是立刻,涂曼芬便意识到其中的不妥,顾不得害羞,答道:“这半个月,几乎每日都同房。” 郑嬷嬷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这真是个傻孩子! 之前不知道自己有孕也就罢了,怎么大夫诊断有孕了,还如此不放在心上?涂家教养女儿的方法也太过单一,将女儿们保护的太好,不识人心险恶,连这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又无人在侧指点。 李氏既然舍得花大功夫请了宁先生来授课,怎么就不跟女儿们讲讲这些事情?涂曼芬这个亏,实在是吃得大了。 去跟苏良智回了话,苏良智走过来道:“三夫人,若说光看你的脉象,我还不能肯定的话。有了这三件事,你腹中的胎儿十之八九是保不住的。” 闻言,涂曼芬一张脸比刚才还要雪白。盼了两年多,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儿,虽然眼下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但毕竟血脉相连。 她颤声问道:“可是因为在孕期行房的缘故?”此时她再顾不得羞怯,只想确定这个事实。弄清楚,究竟是不是程景皓有意害她。 苏良智摇摇头:“此为其一。再加上芦荟和翻了用量的冬葵子,三管齐下,三夫人腹中的胎儿,生机已然很弱了。” 涂曼芬惨呼一声,再也支持不住,身子往后面软软的倒去。两眼无神的望向天空,一滴清泪从眼角滑下,口中喃喃道:“程景皓,你我夫妻一场,你竟然如此害我?我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你?” 涂曼珍忙接住她的身子,惊问道:“程景皓?怎么会是他?” 刘祺然将她宠得无法无天,纵然她不会以为全天下的丈夫都如此。但随她怎么想,也想不到竟然有害自己嫡妻子嗣的男子。 越想,涂曼珍越是愤愤不平,“我这就回去,让刘祺然再去教训他一顿!” “再?”涂曼芬回过神来,问道:“妹妹,你老实告诉我,世子是不是出手过?” 一时激愤之下,涂曼珍说漏了嘴。当下有些讪讪,道:“姐姐你别怪我,那日送嫁回府,我跟刘祺然说了。后来他说请程景皓喝了一顿酒,威逼恐吓了他一番,保证他再不敢对你不好。” “什么?果有此事?”涂曼芬抓得涂曼珍的手疼痛无比,但想着她此时的心情,涂曼珍没有抽回手,只点了点头。 涂曼芬又细细问了日子,两姐妹对了日期。涂曼芬才赫然发现,那日,正是程景皓提前回府,到了自己房中的日子。打那之后,他便未在外留宿,也没去过通房和姨娘那里。 涂曼芬松开了涂曼珍的手,心头空荡荡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认知,击碎了她仅存的骄傲和自尊。 原来还以为是自己的好,终于引得程景皓回头。却不料,这一切是来源于刘祺然对他的威胁,他才不得不和自己同房。 这么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解释得通了。 为何这半个月,他的旁人面前对自己小意温柔,在房事上却不顾自己感受动作粗鲁。为何自己有了身孕,他却没有半点喜色,只变本加厉的行房。他是打定主意,不想让自己诞下孩子啊! 看着涂曼芬的眼泪不住涌出,涂曼珍慌了手脚,连忙哄道:“姐姐快别哭了,都是妹妹的错。”其实,她也不知错在何处,只是隐约觉得,刘祺然说解决了此事,但程景皓表面上遵行,却在暗地里使坏。 看着自家小姐伤心成这个样子,银屏也没料到这药方药渣真有问题,暗自垂泪。 瞧着眼前这一幕,苏良智摇头叹息。他只是大夫,能治得了病,却治不了人心。 他提笔写了方子,交给在场唯一冷静的郑嬷嬷,道:“按方子抓了,一日四次。就算胎儿不保,也能调养身子,不至于导致身子亏损,留下后遗之症。好在她还年轻,只要保养得力,身子就能恢复过来。” 将脉枕收入药箱,苏良智道:“我去跟真儿说一声就走。府里正在收拾行李,我得早些回去。” 见他就要走,涂曼芬勉强撑起身子,道:“曼芬谢过苏三爷。多问一句,我的孩子当真没救了吗?” 苏良智微微迟疑,道:“或许可以请于太医来瞧瞧。他专供妇人病症,宫里的妃子们有了身孕,都是他去请脉。在这方面他医术独到,我都不及他,也许他能有办法。” 听他这么说,涂曼芬如同抓住了最后一颗稻草,眸子中冒出光亮来。 涂曼珍忙安慰她道:“姐姐别急,婉真表妹就够资格请太医。说不定于太医真有法子。” 郑嬷嬷先把苏良智写的方子给了青麦,让她去按方抓药,接着去将徐婉真请了回来。 徐婉真也不问缘由,一口应下,吩咐采丝传话,让冯兴持了她的名帖去请于太医。 涂曼芬靠在涂曼珍的怀里,神情迷惘之极。 自幼接受的教育告诉她,珍惜自己博取美名,都是为了嫁个好男人,丈夫就是她的天她的地。自己要小意伺奉好公婆,要贤惠大度给丈夫纳妾,要相夫教子。她以为女子的一生就是这样了,她也遵照教导,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可是,谁也没告诉她,丈夫要下手毒害自己腹中骨肉时,该怎么办? 这样的认知,使她三观颠覆。显得她为之努力的全部,都是那么可笑。她所有的人生目标,原来不是目标。谁能告诉她,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呢? 徐婉真想了想,道:“曼珍表姐,你扶她回房歇息片刻。先睡一觉,等睡醒了我们再慢慢商议。” 涂曼珍觉得有理,遇到这样的事,她心中也没了主意。如果是她,肯定就不会再回那安平侯府。但自己这么想,不代表姐姐也这么想。刚刚遇到这样大的打击,还是让姐姐消化一下。 和银屏一道,涂曼珍将涂曼芬扶回了东厢房。徐婉真让采丝点了一炷安神香,帮助涂曼芬缓和情绪。 嘱了银屏好生守着,两人退出厢房,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第六百三十三章 接下来的路 两人从东厢房出来,涂曼珍道:“原想着,午休后就去给国公夫人请安。我们姐妹过来小住几日,不打个招呼实在是无礼。哪里想到姐姐竟然遭遇了此事。” 徐婉真宽慰她道:“又不是今日就走,用罢晚饭再去请安便是。” 陈氏眼下正病者,又被田嬷嬷二人看管,恐怕没这么多空闲的心思来计较这些。如果是临时拜访,那必须先去跟长辈请安,才不会失礼。 涂曼珍点点头,揭过此事。涂曼芬那么大的事情摆在这里,她也没心思想这些。 她忧心忡忡道:“婉真表妹,我知道你一向比我们有主意。你说说,姐姐她该怎么办才好?”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养好了身子。”徐婉真道:“什么都比不得自己的身子重要。”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涂曼珍点点头,这是自然。“只是,姐姐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表妹你说,程景皓看上去人模狗样的,怎么就干得出这样的事情!” 徐婉真叹息了一声:“衣冠禽兽还少了吗?他这样的纨绔子弟,被宠得惯了,尚有不如意便心生不满,伺机报复。接下来该如何,主要还是看曼芬表姐的意思。” “她若是还要跟程景皓过下去,就让大舅婆和大表舅母出面,找侯夫人将此事说开,程家得拿出个态度出来!曼芬表姐不能白白受了欺负。” “那若是不愿呢?”涂曼珍拿不准她姐姐的意思。 “不愿就更简单了。趁这次出来,就不用回去了。禀了大表舅母,上门讨个说法,带人去将嫁妆抬回来,就此和离。” 听徐婉真说得坚决,涂曼珍道:“若是我,就选后一个。姐姐和他做了快三年的夫妻,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这程景皓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说着,她惭愧的低下了头,问道:“婉真表妹,你说是不是因为刘祺然找了程景皓,他觉得伤了面子,才会报复到姐姐头上?刘祺然只说搞定了,我也没仔细问,究竟是怎样搞定的。” “怎么会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徐婉真温言宽慰她:“就算有不妥,也只是让迟早该发生的事情,提前发生罢了。至少,此时我们能庆幸,能及早发现他的真面目。若真等两人有了孩子,再想和离可没眼下这么轻松。” “这么说,姐姐腹中的孩子,竟是保不住还好些了?”涂曼珍觉得不忍。 “唉,毕竟是一条生命。话虽如此,还是盼着他平安无事的好。”徐婉真叹息道。 …… 忠国公府的前院书房中。 刘祺然吊儿郎当的坐在太师椅上,晃着右腿哼着俚曲。 武正翔好笑的看着他。自己和他可没什么交情,今日突然跑来,又赖着不走,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让小厮给他上了茶,自己则看起兵书来,将刘祺然晾在一边。 刘祺然的秉性却是个脸皮厚的,哪里在乎旁人晾不晾他?惬意的品了一口茶,发出“啧啧”声,赞道:“不愧是忠国公府,给客人上的茶都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我们平国公府可比不了。” 端着茶碗晃到武正翔身后,伸着脖子看了看他手中的书册,道:“这兵书有什么好看的?左右你又不能上战场领兵。你们武家出了一个将军,莫不成还想出第二个?” 这下武正翔再不能对他视而不见,合上书册道:“一理通,百理明。” 旋即看着一脸发懵的刘祺然笑了起来,道:“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说罢,究竟有什么事?再不说我可要赶人了。” “可别,我今儿来找你,确实是有正经事。”刘祺然嘿嘿一笑。 四处看了看,刘祺然问道:“你这里说话,可能放心?” 见他慎重,武正翔口中一个唿哨。等了片刻,房门外传来几声蛙叫。“好了,你说罢。” 这一番动作,看得刘祺然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不是吧,我的武指挥使。这是在自己府上,你要不要弄得这样森严。” “怎么?你有意见?”武正翔斜睨了他一眼。 “不敢不敢,你随意。”刘祺然无端的觉得后脊一凉,忙摇手否认。开什么玩笑,他怎敢去干涉大名鼎鼎的骁骑卫指挥使。 “我这里,原本早就想找你聊聊,只是苦于找不到何时的时机。”刘祺然道。 武正翔点头,他们二人素无交情往来,若是突然凑到一堆,不被人怀疑才怪。 “原想让内人发帖子请她表妹一聚,我们也好顺道见个面。不料今日你夫人下了贴子相请,我便跟过来了。” 武正翔抱着胸看着他,刘祺然在京中有一个混世魔王的凶名。能让他如此弯弯绕绕,到底是何大事? 刘祺然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武正翔跟前道:“眼下这局势,我是越发看不懂了。你是天子近臣,可否指点一二?” 武正翔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亮光,淡淡问道:“此话何意?” 刘祺然急道:“你我兄弟二人,在此就明人不说暗话。太子和齐王之争,越演越烈,我就不信你看不见!别人或许可以置身事外,但我等勋贵肯定是无法避免。迟早,总得支持一人。” “这其中的凶险,你看看安国公府就知道了。当年他们要不是站错了队,岂会沉寂了这许多年?石京泽是我兄弟,明明是文武双全的一个人,却被逼得懒散度日!” 这番话说完,见武正翔不为所动,刘祺然深吸了一口气,抛出他准备好的杀手锏:“你不想自己,也得想想你大哥。他迟早要继承爵位,便避不开这个夺嫡的漩涡。” 武正翔心头一动。对啊,他有后路,也不在乎这个忠国公府,大不了一走了之。 但是他了解大哥,武胜是嫡长子,对忠国公府有一种天然的责任感和使命,他的根他的家在这里。说得夸张一点,武胜是会和忠国公府共存亡的。 刘祺然在一旁察言观色,见他意动,忙趁热打铁问道:“我们府里,靠我爹是靠不住的。所以,我想问问,在你的心目中,认定的是哪位?” 第六百三十四章 再议 武正翔眼睛微微一眯,泄露出危险的光芒,道:“你都说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我为何要告诉你?我和你很熟吗?” “哎哟,我的爷!你这么说,可是伤了我的心了。虽然是表姐妹,好歹也算是个连襟不是?”刘祺然耍宝完毕,猛然神色一收,正色道:“你看好哪位,我就支持哪位,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哦?”武正翔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道:“好像,我们这才头一次坐下来谈话?你就这么相信我的判断?” 刘祺然肯定的点点头,道:“我虽然和你不熟,但连伯洲也对你赞不绝口,你自然是有过人之处。再说了,你的态度肯定是和武家是一致的,你总不会逆了你大哥的意思。不管是谁,能得了你们武家的支持,就能占了大半赢面。我跟着你走,总是没错。” 他有求于人,也不掩饰他的想法,坦然交代。 武正翔暗暗点头,平国公这位世子,众人都说是没什么出息只会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但他对人心的把握揣测却自有一套。怪不得能在平国公府里横着走,想必不光是靠好勇斗狠。 沉吟了片刻,武正翔道:“内人说要请涂家姐妹小住几日,到时你来接她时,我们再议。” 刘祺然点点头,喜上眉梢。只要他肯考虑,这就成功了大半。毕竟两人第一次正式接触,这样大的事,他也不指望能立即获得答复。 …… 致远居内,涂曼芬愣愣的躺在床上,闻着屋中舒缓的香味,却没有任何睡意。 她心乱如麻。一会想着她出嫁时的盛况,一会想起洞房时的疼痛和程景皓的温柔,再想到最近两日他的凶狠。 她不明白,明明都说他们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他要害了自己腹中的骨肉。 她想不通,这不仅仅是自己的孩子,不也是他的孩子吗?他怎么能狠下心肠。 此时,她真想当面质问程景皓,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房门被轻轻叩了几声,青萝在外禀道:“表小姐醒了吗?太医院的于太医到了。” 涂曼芬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发涩:“快请进。” 银屏打开房门,请了于太医进来,他身后跟了一个背着药箱的内侍。 “原来是三夫人不好?且待老夫看看。”于同光面目和蔼,让涂曼芬的心头也不由松了口气。 在她手上搭了丝绢,于同光细细诊了半晌,面有难色:“夫人这胎几经波折,恐怕是保不住的。老夫开个方子给你,这几日卧床静养,能不能保住,只能看天意了。” 涂曼芬忙点点头,道:“劳烦于太医。” 银屏递上苏良智诊脉的脉案和方子,屈膝施礼问道:“请教太医,苏大夫开的方子,我家夫人还用不用?” 于太医接过看完,笑道:“不愧是驸马爷开出的药方,果然高明!这两个方子,拣一个用便是,效果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需卧床静养,忌情绪大起大落。若是过了七日,没有见红,这胎便保住了。” 银屏施礼谢过,给了诊金,送了于太医出去再回来。 苏良智开的药已经抓了回来,既然于太医说功效一样,涂曼芬便让银屏煎了,给自己服下。 她将手搭在腹部,心道:“孩儿,你可要坚强些。都是娘亲不好,害你至此。”作为一个母亲,涂曼芬真心盼望着能保住腹中骨肉的一条性命。 夕阳洒在院中,将树影拉得长长的。 于太医诊治的结果,徐婉真和涂曼珍二人已经知道了。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这个孩子,真能听天由命了。 徐婉真道:“既然要卧床静养七日,这件事就不是由你我二人能捂得住的。”姐妹相聚,住个两三日还说得过去,断没有要住上七日的。 涂曼珍点点头:“明日我就回一趟娘家,将这件事跟母亲好好说说。安平侯府纵容程景皓这样欺负姐姐,定然不能轻饶!” “对,曼芬表姐这几日最重要的事情是保胎,太医说了,情绪不能大起大落。既然如此,还是请长辈做主的好。” 两人议定,涂曼珍进了东厢房,握住涂曼芬的手道:“姐姐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有婉真表妹照拂,我也放心。明日,我就回去一趟,请母亲替姐姐做主。哼!真当我们涂家好欺负么?” 听见妹妹为自己出头,涂曼芬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是我没用,还让妹妹替我操心。” “说什么呢!”涂曼珍嗔道:“这件事怎么能怪姐姐,明明是程景皓的不是!姐姐你别拦着,我得跟刘祺然说一声,让他好好收拾程景皓这个人渣一顿!” 听她这样说,涂曼芬心头也拿不定主意。按说,她不该再理会程景皓的死活。但是,总是同床共枕,相处了接近三年时间,刚成婚的时候,也有过花前月下的甜蜜日子。 “妹妹,你就先放他一马,看看他怎么说吧。”涂曼芬仍然是有些心存侥幸。 如果,他只是不知道孕期不能行房呢?他也没做过父亲,哪里知道这些规矩。如果,只是那大夫医术平庸呢?如果,那芦荟是通房姨娘嫉妒她有孕,暗中加入的呢? 明知道得有多巧合,才能凑齐这样的如果,涂曼芬仍是不愿相信。 观她神色,徐婉真道:“曼芬表姐,太医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一切都等这七日过了再说。其余的事,自有大表舅母替你做主,你安心等着便是。” 涂曼芬点点头,罢了!既然自己拿不定主意,就请母亲替自己拿吧。无论如何,母亲自然是不会害了自己。 说服了她点头,徐婉真才松了一口气,她真怕涂曼芬一意孤行。 到了用晚饭的时辰,武正翔传话进来,就不用等他一道用饭。徐婉真知道是因为家里来了姐妹,他避开一二。 嘱咐将饭菜送去东厢房,才和涂曼珍两人在西次间用了饭。两人换过衣服,出了致远居,朝着正院走去。 第六百三十五章 母慈子孝 正院这边见不着几个下人,明明是富丽堂皇的院落,看起来却有一种萧瑟的意味。 涂曼珍心头犯着嘀咕,但情知此时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到了房门外,采丝上前一步禀道:“二少夫人和平国公世子妃,求见夫人。” 一息之后,田嬷嬷便亲自打了帘子迎出来:“原来是有客人到了,快请进。” 两人进了门,见陈氏系了一条病巾子,半躺在罗汉床上。她才刚刚用过晚饭,一脸病容。卢氏坐在一旁,手中拿着茶杯,想来正在伺候陈氏喝茶。 见徐婉真进来,陈氏撑起身子,笑着招呼:“翔哥儿媳妇来了?这位是涂家二小姐吧,听说嫁到了平国公府里,如今的身份可不一般。春山,快搬两根春凳来,万不可怠慢了贵客。” 涂曼珍没觉出有何异样,笑着呈上准备好的礼盒,道:“曼珍见过夫人。不知夫人在病中,却是打扰了。” “说什么打扰,我最喜欢看到你们这些年轻媳妇。个个生机勃勃的,不知道多好。”陈氏谈笑自若。 徐婉真坐下,心头却掀起惊涛骇浪。陈氏突然对她态度这样热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才不信,陈氏是真心实意的待她好了。 卢氏也心头诧异,难道经过这件事,陈氏认清了现实,不再和武正翔作对了?顺便也对徐婉真的态度好起来。 在徐婉真的引见下,涂曼珍也和卢氏相互见了礼。她们两人都是世子妃,都有一品诰命在身。虽然眼下平国公府和忠国公府的地位不能比,但从品级上却是一样的。 几人略略聊了几句,陈氏道:“你们姐妹有些时日未见,既然来了,便安心住下。算起来,这还是翔哥儿媳妇苏醒来,第一次见到表姐?” 既然她要演戏,一口一个翔哥儿媳妇叫得亲热,徐婉真自然也不能输给她。当下点头柔声道:“母亲果然是偏疼媳妇,记得竟然丝毫不差的。媳妇正是思念她们得紧,才着人请了曼珍、曼芬两位表姐过府小住。也没来得及知会母亲,还望母亲原谅则个。” 陈氏呵呵一笑,道:“你们姐妹间的事,无须经过我同意,原就该常来常往才好。曼芬也来了?怎么没见着人。”她如今被田嬷嬷、刘嬷嬷两人看得死死的,府里的消息,俱都不知。 “本来上午就该来拜见母亲,不料曼芬表姐可能中了暑热有些不适。我请小舅舅过来替她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接下来几日要卧床静养。” 骗鬼去吧!找借口也不能找个更合适的。这眼看初秋都要过了,还中什么暑热?再说了,就算中了暑热,也不用卧床静养几日。这真是将我当无知妇人在哄骗呢! 陈氏心头腹诽,面上仍笑得慈祥:“那可真是不巧了。既然在我府里中了暑热,翔哥儿媳妇你可要负责到底才是。” “请母亲放心。媳妇一定安置好曼芬表姐,不让安平侯府找上门来。”徐婉真浅浅笑着,“对了,还有一事,媳妇要请母亲示下。明日小舅舅和淳和公主离京,媳妇想着该去送上一送。” 陈氏点点头,道:“嫡亲的舅甥,自然该去相送。胜哥儿媳妇,我们府里也备上一份礼,给公主和驸马送行,也是一片心意。” 卢氏见着徐婉真和陈氏一阵笑语宴宴,想起前几日两人间的剑拔弩张,心头不由一阵恶寒。她看不明白,眼前这二位是在唱什么戏? 假设陈氏是知道自己斗不过而主动退让,那徐婉真的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刚被谋害过,这么快就释然了,跟陈氏母慈子孝起来?卢氏看着面前这二人,却发现不论是谁,她也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正在暗自思量着,突然听到陈氏派了她一个差事,忙笑着应下:“母亲放心,媳妇待会就去库房挑了礼物出来,送到致远居去。” 田嬷嬷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开口赶人:“时辰晚了,夫人服了药也要休息。世子妃、二少夫人,老奴便不多留你们了。” 出了正房,徐婉真和卢氏门口道了别,和涂曼珍一道往致远居走去。 此时已经快到戌时,夜色渐渐涌上来,显得偌大的府邸里很是寂寥。涂曼珍习惯了平国公府里的人来人往,对这样的景色还很不习惯。 秋风吹过,涂曼珍打了一个寒颤,道:“婉真表妹,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这里怪冷清的。” 徐婉真笑了笑道:“我们府里人口少,就显得特别空旷。慢慢的,你就习惯了。” 采丝手中提了风灯在前面引路,涂曼珍见四下无人,再也忍不住心头疑惑,低声问道:“婉真表姐,我怎么觉得,伺候你婆母的那两位嬷嬷,看起来很不一般?她们竟然能做你婆母的主?” 徐婉真轻轻一笑,道:“二表姐你有所不知。她们都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人,自然能做主。” “什么?”涂曼珍一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太后娘娘会派嬷嬷来。” 徐婉真想了想,将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这件事,还未在外面传开。但当日的动静甚大,当夜请了太医,随后武胜告假、苏良智和淳和公主也趁夜赶到,最后还惊动太后宣了口谕。 忠国公是想保密,但既然有这么大的动静,防人之口甚于防川,怎么可能守得住秘密?就算眼下才过了几日,京中顶级的权贵,诸如齐王、太子等人,一定都收到了消息,只是还未传开罢了。 既然迟早会被人知道,她提前一点告诉涂曼珍也没什么。她们可是有血脉关系的亲戚,涂曼珍知道了她的处境,对日后也会有好处。 听她说完,涂曼珍心疼的拉起她的手,道:“我还以为只有我姐姐才遭遇了不幸,原来你的处境比我姐姐更要艰险。婉真表妹,跟你一比,我就像个小孩子一样,遇到事情只会求助。” 是啊,比起婆母处心积虑用巫咒之术谋害性命,涂曼芬只是夫婿对她不好,相较之下真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是,徐婉真没有求助她们,不声不响的便解决了此事。 第六百三十六章 改了态度? 徐婉真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只是凑巧我能解决罢了。不也请了小舅舅和淳和公主帮忙吗?” 涂曼珍想了想道:“这可不一样。表妹你已经将所有的事情打算好,才请人帮忙的。而我,像遇到姐姐这样的事,可一点主意也没有。跟婉真表妹一比,我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她险些便害了你,你还能跟她笑吟吟的说话。”说着,涂曼珍不依的跺脚道:“表妹你怎么这么能干。到底谁才是姐姐呀!” 她神情天真娇憨,瞧得徐婉真不由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打趣道:“怪不得你家世子如此偏疼你,二表姐你确实惹人疼爱极了!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又有什么关系,我也盼着能如你一般,万事不操心哩,可惜身不由己。” 涂曼珍嘻嘻一笑,随即面色又黯淡下来,道:“我这才发现,母亲以往将我姐妹二人护得太过。我命好,遇到刘祺然。可惜姐姐她……” “别怕。”徐婉真用力握了下她的手掌,深吸一口气道:“都说女子身如浮萍,我偏偏不信这个邪!遇人不淑,这并非是曼芬表姐的错。或许,能借机离开这样的人渣,正是重获新生的好机会。” “新生?”涂曼珍扬起脸,眼中有着希冀的光芒,望着徐婉真问道:“你是说真的吗?” 徐婉真肯定的点点头,韩茹娘不幸沦落风尘,如今也重获了新的身份,在贺家站稳了脚跟。涂曼芬再怎么着,也不会比她更惨吧?父母亲族俱在,之前是被程景皓蒙蔽,不知道此事,一旦知晓,涂家并不是那等软弱的人家! “可是,如果当真和离了,姐姐她并非完璧之身。想要再嫁,可没这么容易。”涂曼珍不禁犹豫。 看了涂曼珍一眼,徐婉真不由叹息。哪怕性情冲动的涂曼珍,也逃不脱这个时代加在女子身上的桎梏。 “女子,难道就一定得嫁人吗?”徐婉真反问。 涂曼珍身形一震,不可置信的望着徐婉真,“表妹说的是什么话?不嫁人,女子还能做什么?” 徐婉真微微一笑,笑容中有着坚定与从容,“在江南道,我就见过不少女掌柜,她们比男子还要精明厉害。在京城,教授你们课业的宁先生,自立女户带大幼子,京中何人说过她半个不字?” “可是,我们不在江南道。姐姐,她也不是宁先生。”宁先生在涂曼珍心中,是独特而神秘的存在,她或许崇拜过她,但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她。 徐婉真笑了笑,话已至此,余下的便由她慢慢去想吧。 …… 回到致远居,夜也已浓,两人道了别各自安歇。 沐浴完毕,换了件鹅黄色的杭绸寝衣,采丝捧了张大巾子细细为徐婉真擦干头发。武正翔推门进来,接过采丝手中的大巾,替她擦了起来。 采丝挑亮了烛火,便屈膝告退。 “今日之事如何了?”武正翔问道,他是知道涂曼芬的事情。 徐婉真轻轻摇头:“她腹中的胎儿,恐怕是保不住了。程景皓此人,真不当为人子。” “我让曼珍明日一早就回去涂家,大表姐要安胎,此事还是由长辈出面更为妥当。”徐婉真说着接下来的安排和打算。 闻着她发丝上传来的冷冽幽香,武正翔手下的动作更柔。“这样妥当。你只是表妹,把人接出来又请了大夫,已经是仁至义尽。再做多了,恐怕涂家那位当家主母会不喜。” 徐婉真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我知道哩!所以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曼珍表姐,我只管照看好大表姐的身子就好。” “晚上你去见了陈氏?”武正翔的消息无孔不入,这区区小事他自然知道。 徐婉真点点头,道:“正要跟你说此事。她对我突然态度大改,一口一个翔哥儿媳妇,热情的不得了。” 武正翔的眼神突然变得凛冽起来,冷哼一声道:“她定然有了新的什么花招,你还是少去她那里才好。” 徐婉真点头,“翼之放心好了,我一直提防着。” 放下手中的大巾子,掬了一缕她的长发在手中,深深嗅了一口,武正翔叹道:“你的小日子,还没有过去吗?” 徐婉真一张粉颊顿时羞得通红,转过身作势欲打,嗔道:“枉我以为你是谦谦君子,原来是头色中饿鬼!” 武正翔低声轻笑,醇厚的笑声在这不大的空间中回响,“好娘子,我只是对你一人如此而已。” 徐婉真白了他一眼,道:“难不成,你还想对别人如此?谁?夫人后院住着的那名范芊芊姑娘?还是被赶去温泉庄子上的白珊姑娘?” 见她假装吃醋,武正翔的笑声更愉悦了些,弯腰将她抱起往床上走去,柔声哄道:“没有旁人。就算是你小日子,我也只想抱着你睡觉。这下可放心了?” 满满的柔情蜜意,在室内流淌。 …… 忠国公府的正院,田嬷嬷伺候陈氏梳洗完毕,正要歇下,武烈大步迈进房门。 “见过忠国公。”自从到了这府上,除了来的那日,这还是第二次见到忠国公。将生病的妻子放在后院不理,可见外面所传,忠国公夫妻二人不睦,不是虚言。 武烈点点头,道:“你先退下,我们有些事要商议。” 田嬷嬷应了,施礼告退,掩了房门在外面候着。她虽然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但只要陈氏不出乱子便行。忠国公的命令,她不能不依。 “你怎么来了?”陈氏抬眼看了一下武烈,声音冷淡的问道。对这个男人,从年轻时的痴恋,到后来的幽怨,这么些年下来,她已经彻底死了心。 武烈苦笑:“好歹我们还是夫妻,怎么就不能来了?” “何事?” “我听说,今儿晚间,你对翔哥儿媳妇的态度转变了。这是何故?” “怎么?我要害她,你们都不赞同。如今我改了主意,你又来怀疑我?”陈氏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问道。 武烈搓搓手,听她这样问,反倒显得自己有些小肚鸡肠了。 “我没怀疑你的意思,只是从她敬茶那日开始,你就看她不顺眼。怎么突然改了态度?” 第六百三十七章 回娘家 陈氏呵呵一声冷笑,道:“你以为我愿意?这还不是给你们逼的。徐婉真有太后娘娘撑腰,我还没有把她怎么着,娘娘的责罚便先下来了。田嬷嬷就在边上看着,我不改态度能行吗?” 她这样说,武烈倒是信了几分。“早劝过你,你不听,非得撞了南墙才回头。往后致远居那边的事,你少管些。等这段时日过了,我再禀了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高抬贵手,佛堂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 陈氏一颗心早就冷硬,武烈这关心不痛不痒。在她耳中听来,他更多的是在担心自己惹怒太后娘娘。 当下不阴不阳的哼了一声,道:“你就放心吧!我如今算是认清了局势,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武烈微微叹息,道:“你能如此想,就再好不过。我只盼着能安生几年,府里少些事端。你是不知道外面的局势,盯着我们府上的人可不少。” 陈氏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开口赶人:“夜已深了,国公爷要留下来过夜吗?” 武烈看了她一眼,一顿足去了外院。 …… 翌日一早,天边只稍稍露出了鱼肚白,涂曼珍便起身梳洗。 昨日姐姐之事,和夜里徐婉真的话,在她心中翻来覆去,这一夜她都没有睡好。 雨燕打开妆奁匣子,细细的给她上了妆,掩住她眼底的青黑。道:“小姐到后半夜才睡着,该多睡一些时辰才好。” 涂曼珍摇摇头,“心头有事,睡不着。” 刚刚梳洗完毕,门外就响起了青麦的声音。“二表小姐可起了?夫人吩咐厨房准备好了早点,在右侧门套了马车,表小姐随时可用。” 涂曼珍笑道:“知我者,莫过于婉真表妹也。替我谢谢你家夫人,我就不去告辞了!” 着雨燕去厨房端了早点,到了东厢房。涂曼芬此时才刚刚睁眼,还未起身,她眼底的乌黑更甚,面白如纸,显然这一夜,她过得极艰难。 涂曼珍按下心头的悲伤,欢快的笑道:“姐姐快些起来吧,用了早点,妹妹我可要出门了!” 她只字不提昨日之事,生怕害姐姐伤心。 银屏端了热水进来伺候涂曼芬梳洗。只一夜的功夫,衣衫穿在她身上就显得空荡荡的,哪里像是一个怀孕的妇人。 雨燕将早点在桌上一一摆开,有热气腾腾的梗米粥,色泽漂亮的小葱豆腐、入口即化的糟鹅掌、鲜香嫩滑的芙蓉虾球等等,可称得上丰盛。 涂曼芬纵然没有任何胃口,见到如此丰富的早餐,也知道是徐婉真吩咐下去,精心准备的。不忍拂了这份好意,一样都用了一点,肚子也就饱了。 “姐姐,你安心休息。妹妹我昨夜看了,这致远居里面都是婉真表妹从徐家带来的人,院子里还有女卫巡视,最是安全不过。” 徐婉真在府里遭遇的事,涂曼珍并不打算在眼下告诉姐姐,一来事情已经过去,二来她尚且自顾不暇,就算知道了出了平白增加担心以为,也无甚余力帮助徐婉真。 涂曼芬点点头,道:“你去吧。这件事我没什么主意,都听母亲安排。” 这是她想了一夜的结果。 对程景皓,两人虽然在婚前便已见过,但也只停留在这个人还不错,嫁到他家里,我在姐妹中能抬起头的印象,实在是谈不上多深的感情。婚后那个月,守在新婚第一个月新房不能空床的规矩,两人也算是和和美美了一段时间。 涂曼芬本就是亭亭玉立的美人,程景皓也新鲜了一段时日。但后来,慢慢的他就有些厌倦了,嫌她在床上太过木讷不识风情,不及那些外头的女子得趣。逐渐恢复了未成婚之前的习性,流连花丛起来。 所以,要说涂曼芬对他有多么深厚的感情,那实在是谈不上。只是她自幼的教导告诉她,出嫁从夫。面对一个要谋害嫡妻骨肉的丈夫,以往习得的知识,并不足以让她面对眼下的困境。既然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不如听凭母亲安排。 涂曼珍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此事,姐姐你就不要再过问了,安生养胎便是。” 载着涂曼珍的马车从忠国公府出发,一路向北,出了安喜门,直奔松溪书院而去。 徐婉真此时也收拾停当,和武正翔一道,坐了马车往公主府而去。 …… 李氏刚刚梳洗,正在晴姨娘的伺候下用着早饭。 一个小丫鬟在门外禀报:“禀大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李氏先是一喜,随即心头疑惑,这非年非节的,曼珍回来做什么?就算偶尔想起要回家一趟,也会提前遣了家人来说一声,这么突然,难道有什么事? 放下手中筷子,李氏忙道:“快让她进来。” 晴姨娘见她担心,忙宽慰道:“夫人不必忧虑,二小姐性子跳脱,许是又得了什么好东西,特意拿回来给您。” 涂曼珍确实是干过这样的事,听了这话,李氏放心不少。 门外响起涂曼珍轻快的脚步声,画堂上前打了帘子,涂曼珍快步迈入室内,施礼道:“女儿见过母亲!” “怎么突然这么早来了?用过早饭了吗?”李氏关切的问道。 涂曼珍看着母亲,闻着熟悉的饭菜香味,心头越想越委屈,不禁一下子扑到李氏怀中,“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把李氏唬了一跳,忙似儿时一样,拍着她的后背哄道:“莫哭莫哭啊,有什么事慢慢跟母亲讲。可是那刘祺然欺负你了?” 涂曼珍哽咽着抬起头,抹着眼泪摇了摇头,道:“不是。母亲,女儿有事要跟您讲。” 晴姨娘见状,忙施了一礼道:“夫人,卑妾记起铭哥儿那里还有些事,先退下了。” 李氏点头应了,吩咐道:“都下去,画堂把门守好了。” 几息之间,房中的大小丫鬟便退了个干净,李氏拍拍怀中的涂曼珍道:“好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你快跟我讲来。” 母女连心,涂曼珍虽然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但还很少这样痛哭过。李氏心头焦急,待屋中的人都散了,急忙问道。 第六百三十八章 哭 没了旁人在跟前,涂曼珍索性放开嗓门,抱着李氏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李氏无法,只得如同小时候一般,抱着她柔声哄着,又觉得有些好笑:“你这性子,也不知道世子怎么和你处下去。都成大姑娘嫁了人了,越活越回去了。” 良久,涂曼珍才松开李氏,抽抽搭搭道:“母亲,您不知道,程景皓把姐姐给欺负惨了!” “怎么了?”李氏面色一变,细细的问了起来。 涂曼珍哭得口干舌燥,取过桌上的热茶喝了几口,才慢慢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李氏越听,面色越沉,猛然一拍桌面,恨声道:“程景皓!哼!曼芬年幼无知,他真以为就能把这事给糊弄过去?” “母亲,我在来之前问过姐姐了,姐姐说这件事听你的主意,怎样都行。婉真表妹说了两个法子,和离了倒也干脆。若是不和离,却要想个妥当的法子,去安平侯府讨了说法,又能让姐姐在那里生活下去。” 李氏的怒气慢慢褪下去,女儿说得对,自然是要找安平侯府讨个说法。但是,比之更重要的,是女儿日后的路该怎样走。定下这个,才能知道说法该怎样讨。 “你觉得呢?”李氏问涂曼珍。 涂曼珍犹豫片刻,道:“女儿觉得,或许我们以前都看走了眼。姐姐嫁给他还不到三年,他就能因心头不快,而要谋害了自己的子嗣。这样狠毒的男子,就算我们上门后他道了歉,谁知道是不是真心的?要是他变本加厉的报复姐姐,可不是糟糕了?” 想想那时会出现的后果,涂曼珍不寒而栗。“就像这次,若不是赶巧了,婉真表妹差人送绢花过去,银屏又是个忠心的。恐怕到了姐姐落胎,我们才知晓此事。” 李氏听了,也越想越害怕。自己捧在手心的养大的女儿,嫁出去被这样作践,她整颗心都是痛的。出了嫁,就是夫家的人,娘家轻易不得过问。 程景皓做这样的事,一定也是瞒着侯夫人。此时被揭露出来,按照他之前的行径,先认了错再报复的可能性是极大的。这次他吃了亏,下次就没那么疏忽了。到时候将曼芬身边的丫鬟看管起来,女儿想要求救都没有办法,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行,不能这么干!不如趁此机会,等曼芬养好了胎就接回来,不能再回那安平侯府,给程景皓报复她的机会。 但是,李氏转念又想,女儿才出嫁几年,就这么和离了。这样的丑事又不能宣扬出去,涂家顶多讨了公道,但这苦果也只能由涂曼芬自己咽下。她的名声不好了,这后半生可怎么办呢?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李氏一时间竟然拿不定主意。怎样做,都害怕最后受伤的,是自己女儿。李氏性情温婉,本就不是决断的人,遇到这样的抉择,难免优柔寡断起来。 见母亲面上神色变幻,知她定然也如同自己一般拿不定主意。涂曼珍道:“母亲,不如请父亲商议一二?或者,看了安平侯府的态度,再来决断。” 李氏点头,忙让画堂去书院将涂博文请回来。此时尚早,学子们刚早读完毕,涂博文的课还未正式开讲。 涂博文回了文翰居,问道:“何事,这么急的找我回来?” 李氏将缘由说了一遍,道:“程景皓做出谋害嫡妻子嗣的事,定要让安平侯府拿个公道出来。只是曼芬以后的日子该怎样过,要不要和离,却要请夫君来决断。” 涂博文眉头紧锁,怒道:“这不用想,是一定要和离的。否则,两家既然撕破了脸,我们女儿捏在人家手头,岂不是成了人质?她往后的日子,能好吗?” 李氏一惊,她怎地没想到这一层? “只是,曼芬若是和离了,她再嫁恐怕就难了。” 涂曼珍忍不住插嘴:“母亲不必担心,怎么也比如今受苦的好。您看宁先生,缺乏娘家扶持,还拉扯着一个幼子,如今不也过得不错?”昨夜徐婉真的话,还是对她产生了不少影响。 “对!”涂博文猛然一拍桌子:“女儿这番话,深得我心!就这么办,只要曼芬往后日子过得好,不嫁人就不嫁了,我涂博文还养不起一个女儿吗?” 有丈夫做主,李氏的心也安定了许多。既然是打着和离的主要,这件事就不怕闹大了。 涂博文道:“跟母亲那边讲一声。这门亲事是母亲一力做主定下的,讨说法也需母亲一道才好。” 其实在当初,李氏就不赞同这门婚事。只是婆婆既然定了,她又找不出什么实质性反对的理由,也只得听了婆婆的。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极力反对才是。 “你回去吧,这种后宅的事,还是我们女人家自己来。” “嗯,”涂博文点点头:“有什么事,你知会我一声。” 李氏带着涂曼芬到了长弘院,林氏正带了人,要去花厅处理家务。迎面撞上,林氏一愣,问道:“不是逢双日请安吗?这会你怎么得闲过来了。” 和她做了多年婆媳,李氏早就想好了如何跟她说,才能取得她的支持。当前将帕子一甩,悲悲戚戚的往地上一跪,哭道:“母亲!求您替我做主啊!” 母亲都跪下了,涂曼珍岂能例外?顿时双膝跪地,抱住林氏的小腿,放声哭了起来。 被她们母女二人一哭,林氏有些发蒙,看了跪在地上的一眼涂曼珍,她不好好做她的世子妃,怎么回娘家来了?难道,是跟世子吵架了? “快起来。”林氏道:“这一大清早的,都是在做什么?有什么事,随我回房再说。” 李氏正是知道她爱面子,才在这外面跪地求她,怎会放她轻易离去? “母亲,这件事您若不替媳妇做主,媳妇当真是没了别的法子!求母亲答应了媳妇,媳妇才肯起来。”李氏哽咽道。 涂曼珍哭得更加伤心,将方才在李氏那里没哭完的委屈,通通都宣泄出来,一边哭一边道:“祖母,求您替姐姐做主!您要是不答应,珍儿也不起来!” 第六百三十九章 证据?(万更求月票) 母女两人这一哭,若得院中的下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她们的表情虽然克制,但心头已经有了诸多猜测。 林氏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底,心头大急,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平日李氏看上去挺娴雅的一个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撒泼? 涂曼珍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女,她天真活泼,一向最得自己喜欢。究竟遇到什么事,能哭得这样伤心? 林氏忙道:“好,好!珍儿快起来,什么事情,祖母都答应你。可别再哭了!仔细伤了眼睛。”伸手便欲拉涂曼珍。 涂曼珍原本就是逼着她先应了而已,母亲一哭,她突然也福至心灵。依林氏和她嫡姐的关系,还说不清楚她会不会同意姐姐和离。此时见她应下,就着她的手,便起了身。 “博文媳妇,你也起来吧!有什么事,我们回房再说。”对媳妇,林氏就没了对孙女的那般耐心。想着她带头闹事,心头颇有些厌烦。 林氏转头吩咐巧兰:“到花厅让管事媳妇们都散了,有什么事午后来找我。”带着李氏、涂曼珍朝房内走去,随口吩咐:“香桃、荷香,把门给我守好了。” 丫鬟们应了,各司其职。 “说吧,什么事?值得闹这么大的动静。”林氏在上首坐了,面色不愉。 “母亲,媳妇也是刚刚听曼珍说了才知道。”李氏泣声道:“曼芬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但是,女婿竟然在安胎药里动手脚,还每日行房,这是要谋害我女儿啊!” “什么?!”林氏身形一震,大惊问道:“竟然有这样的事?珍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该不会听岔了?” 涂曼珍抹了抹眼泪,眼中尽是倔强的光芒:“祖母,您不信我?”当下将徐婉真送绢花的事情说起,一直说到今日晨间,“姐姐说,听凭长辈做主。” 听她说完,林氏握着椅子扶手的手紧了又紧,她实在是不能相信,方才所听见的。 程景皓也算她看着长大的晚辈,是纨绔了些,也没什么大出息。但京中这些权贵子弟,个个不都这样?在里面,他也不算很特别吧。每次见着自己,他的礼仪都丝毫不差,他会做出这样事?林氏心头狐疑。 “曼芬的胎儿即将不保,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程景皓做的,你们有什么证据?”林氏问道。 还真被母亲给料中了。涂曼珍眼中射出怒火,腾的一声站起来,语气有些生硬:“祖母!那安胎药方,药渣,都不能算证据?还有,明知姐姐有孕,还逼她行房。祖母您还想要怎样的证据?” “珍儿!”李氏斥道:“怎么对祖母这等无礼!快坐下。”涂曼珍气呼呼的坐回原位,将头扭在一旁。 “安胎药方是大夫开的,芦荟伤胎,但也不能证明是程景皓所为。”说到这里,林氏语气有些迟疑:“至于行房,他年轻不懂得轻重,也是有的。” “母亲,您觉得这么多巧合在一起,这可能吗?”李氏缓缓问道。 “祖母,您方才明明答应了真儿,要替姐姐主持公道的!”涂曼珍转过头,两眼灼灼的看着林氏。 被她这么一看,林氏也有些心虚。不过想到这桩婚事是她一力促成,若是上门去讨说法,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想到这里,她坚持道:“曼芬在忠国公府住着也好。这件事,只要有了证据,我们就去安平侯府讨公道。曼珍,不是祖母食言,实在是贸然行动,只会破坏两家关系。我们拿不出真凭实据,到时两家岂不是要撕破脸?” “和姐姐的性命比起来,撕破脸有什么打紧!”涂曼珍不满的嘀咕,还要再说,却被李氏用眼神制止。 “好,媳妇去找证据。母亲你可要答应我,一旦找到了证据,立即上门要求和离。” 林氏松了一口气,这种后宅之事,早已时过境迁哪里还找得到什么证据?当下满口答应下来:“好,我答应你。” 出了长弘院,涂曼珍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不满道:“母亲你干嘛不让我继续说?祖母她不疼自己孙女,反倒帮着外人。” 林氏若是不出面,光凭她们母女两个,去安平侯府根本得不到重视。程景皓虽然是李氏的女婿,但李氏的身份地位差了些。涂曼珍是世子妃,但又是同辈,若是对上侯夫人,辈分上就矮了一头。 李氏看得通透,叹息道:“她不是帮着外人,她是顾着自己的颜面。若当真和离了,她和她嫡姐的关系,就会生了间隙。” 原来是这样!涂曼珍心头更加生气,一脚将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踢飞,恨恨道:“姐姐在那里受苦,祖母还想着这些不相干的。证据?我回去就让刘祺然将程景皓抓来,拷问一份口供出来。” “你该叫世子或者夫君才对,怎么老是叫名字!”李氏教训了她一句,道:“口供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你们行事不可鲁莽了,若是伤了程景皓,我们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母亲放心,我会跟世子说清楚。先暂且饶过他一条小命,等姐姐成功和离了,再好好收拾他!” 回到文翰居,涂曼珍风风火火的就要告辞。 李氏忙叫住她:“已经巳时三刻了,等你回城饭点也过了。难得回家一趟,用了午饭再走。” 涂曼珍想了想,点点头。刘祺然昨日送她到忠国公府,还不知道这些后面发生的事情。这会就算回去,还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不如耐心一些,陪母亲用了饭再说。 她是个放得下的人,既然事情有了眉目,当下就不再去想。嘻嘻一笑道:“好久都没吃过娘亲做的饭了,我要吃那道清蒸鳜鱼。” “这个时节,哪里去给你弄鳜鱼。”李氏好笑的看着她,伸出指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一点,道:“快去净了面!瞧你哭得跟个花猫似的。” 涂曼珍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抱着李氏的手臂摇了摇,道:“母亲,人家方才真的好伤心。想到姐姐怎么就遇上这个人渣,就恨不得把他给剁了喂狗!” 第六百四十章 离愁 李氏抬起手,作势欲打:“你嫁了人,性子越发莽撞了!什么剁了喂狗,这是你作为世子妃该说出来的话吗?下次见着世子,得好好跟他说说,不能再惯着你。” 李氏扶了扶额,觉得颇为头痛。两个女儿,就没一个省心的。一个受了欺负,还茫然不知;一个胆大包天,偏还有个比她更胆大的惯着她。 “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说了!”涂曼珍瞅了一眼母亲的眼色,忙态度端正的认了错,扶着母亲朝房中走去。 …… 公主府里,徐婉真到来之际,他们已经装好了马车。一行二十余人,五六辆马车,看上去浩浩荡荡。但以公主出行来说,这可算是轻车简从了。 “小舅母,出去不比得家里,可万万要注意安全,不可落了单。”徐婉真叮嘱道。 淳和公主爽利的一笑:“行了,到底你是长辈还是我是长辈,比我母妃都还要啰嗦三分。” 为了出行便利,她穿了一身交领湖蓝色男装,足蹬一双高头小羊皮云靴,将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高髻,用一支白玉簪子插了,其余繁复的钗环手镯等装饰俱都不要。 若不是徐婉真眼尖,从衣服料子中隐隐透出的银丝,认出这是湖州今年新出的贡品银丝缎,真会把她当成京中外出游玩的富贵子弟。 见她打量自己的衣着,淳和公主得意的一笑,展开手中折扇挥了挥,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浊世翩翩佳公子?这位小娘子,可是看本公子呆了眼?” 说着,合上折扇,轻佻的抬起徐婉真的下巴,做出一副十足的浪荡子模样。 徐婉真哭笑不得,公主不都应该是昭阳公主那样的吗?看着亲近,却又有一份疏离和威仪在。怎么自己这位小舅母,就如此与众不同。 伸手打开她的折扇,徐婉真正色道:“真儿祝小舅母此去能心想事成,我们在京中盼着你们回来。就算找不到,也要算好回京的时间,别误了过年。” “你就放十万个心吧,本公主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啊!岭南道,我来了!”淳和公主眼中放着光,十足一个在家中憋久了,迫不及待要出门旅游的模样。 徐婉真心头暗笑,这要是放在现代,淳和公主就是一个实打实的驴友。要知道,古代交通不便,哪怕有人伺候着,路上的辛苦也比现代更甚。 这边武正翔也和苏良智说完了话,他利用职务之便,派了五名骁骑卫跟在队伍里。一来体察民情,二来护卫公主。就算是假公济私,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苏良智伸出手想要摸摸徐婉真的头,看见她梳的妇人发髻才想起她已经成婚,不再是以往那个自己抱着的小女孩了。收回手,看着她笑道:“回去吧,我们这就要走了。” 徐婉真点点头,躬身施礼:“小舅舅、小舅母,一路保重!” 苏良智笑着点头,扶着淳和公主上了马车。淳和公主掀了车帘子,伸出头对徐婉真笑着:“等我回来,给真儿带好东西!”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淳和公主笑得一脸灿烂,冲她摆摆手,缩回马车内坐好。 看着车队缓缓离去,徐婉真不由得一阵伤感。说是过年前就回来,但若是遇到什么情况,回不来呢?恐怕就得明年再见了。 从她穿越过来起,苏良智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无论她做什么,他总是第一个支持她。更别提每次她生病,最焦急的就是他,还不得不按下心情为她诊脉开药。 期间她昏迷了两年多,在这段时间里,苏良智也和淳和公主出了京城。但她不知道啊,只知道当她醒来,小舅舅又在第一时间赶到。他无声的关心,虽然表面上一直是乐呵呵的笑容,但徐婉真岂能感受不到? 还有小舅母,原来那么遥远的一个人,只因太后娘娘一时兴起,成就了一段佳缘。相处时日不到半个月,徐婉真的心头,已经认可了这名性情爽朗热情的淳和公主。 亲人的骤然远离,怎么能让她不暗自神伤? 扶着她坐回马车,武正翔也不上马,将缰绳交给长随,自己也上了马车。将徐婉真揽入怀中靠着,低头吻了吻她的秀发,无声的安慰着她。 听着他怦怦有力的心跳声,徐婉真慢慢释放着自己胸中伤怀的情绪。半晌后,伸出双手环抱着他结实的腰身,在他的胸前蹭了蹭,闷闷道:“还是夫君你懂得我。” 武正翔看着她的动作,觉得她就像一条小狗一般,惹人怜爱。伸手摸摸她的发,宠溺的问道:“好些了?” 徐婉真点点头,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道:“让夫君看笑话了。” 武正翔低声一笑,抬起她的脸,在她有些湿意的眼睛上吻了吻,道:“娘子的事就是我的事,没什么笑话不笑话。婉真,你要记住,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支持你。” “当真?”徐婉真眼睛一亮。若是有了能回去地球的机会,你会不会舍下熟悉的一切,跟我一道回去呢?当然,她也只是在心头想想并未问出口,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看着她的眼睛,武正翔敏锐的察觉到,这次他触碰到了她心中的秘密。但既然她没有主动说出口,那么自己也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 回到忠国公府,武正翔先跳下马车,伸手将徐婉真小心翼翼的扶了出来。 “你先回去,今日难得大哥休沐,我有些事要找他说。你表姐的事,若是需要我这里的帮手,尽管告诉我就是。院里的人手,你尽可调动,若是不够我再给你加派。” 涂曼芬的事,武正翔相信以自己妻子的能力,能处理得很好。因此并不过问,只是交代了他的态度。 徐婉真点点头,道:“既然有正事,你且去忙,不用管我这里。” 回到致远居,她换下出门的衣服,让桑梓将她头上的发髻拆掉,重新梳了一个松散的坠马髻。白瑶在外面禀报:“回二少夫人,表小姐服了药,一直静养着,身子无碍。” 第六百四十一章 抉择 自从白珊去了温泉庄子上,白瑶更沉默了一些。只默默做着手头的差事,不争不抢,没想着要在徐婉真面前露脸。 徐婉真冷眼看了两天,心头有了数。今早出门的时候,便吩咐她去照看涂曼芬。见自己回来,她便来回了差事,也很有分寸的并不进房。 “进来回话。” “是。”白瑶在门外恭敬应了,掀了帘子进门,蹲身行礼。头微微垂着,目光安静面容澄和。 “这段时间,就由你看着东厢房,表小姐有什么需要都照看好了。若是她的身子有何不适,便立即来回我。” 得了差事,白瑶目中露出喜色,忙恭敬拜倒:“白瑶定不负二少夫人所托。” “起来吧。”徐婉真缓缓道。她连白珊都不追究了,如何会迁怒于白瑶?毕竟是太后娘娘赏下的人,她是个好的,又没有过错。 白瑶起身,低头袖手站得规规矩矩,听候吩咐。 “听说,白珊当日去庄子上,你去送了她?” 白瑶心头一震,原也没想过能瞒着夫人。但事情已过去了几日,这会夫人突然问起,莫不是心头不喜,要追究自己? 想了想,白瑶硬着头皮道:“是的。在宫中婢子和白珊有着几年的情谊,她做错了事,婢子未能规劝,只好在她走的时候前去送送。”说完,她心头有些忐忑不安。 过了半晌,徐婉真才道:“白珊的错,和你无干。你是个好的,能顾着姐妹情谊。只是下次却不要瞒着我,理当禀明后正大光明相送。你有情有义,难道我便是那刻薄寡恩之人?” 白瑶一惊,忙跪下禀道:“婢子万万不敢如此想夫人。只是夫人事忙,婢子不敢扰了夫人。” 徐婉真道:“既然到了我这里,我就当你是自家人看待。我院中有我的规矩,这两日,你得了闲便去请教郑嬷嬷,不可再犯。” 白瑶忙应下了,恭敬的退下去。 时辰已接近午时,徐婉真心头思忖着,涂曼珍恐怕是赶不回来用午饭。去东厢房略坐了坐,看了涂曼芬回来,便让桑梓带着小丫鬟到西次间摆了饭。 …… 忠国公府前院书房。 武烈、武胜、武正翔三人正襟危坐,均神情严肃。眼下他们讨论的,是关系着忠国公府的未来的大事,说是生死存亡也不为过。 武正翔早已将人手撒了开去,以这书房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他手下的心腹死士。 说明了情况之后,武正翔问道:“大哥、父亲,你们怎么看?” 虽然他打心里很不愿意承认武烈是他的父亲,但血脉相连,除非他隐姓埋名另走他乡,否则这辈子,他只能是武烈的儿子。他的身上,深深的烙印着忠国公府的印记。 武烈沉思许久,道:“这件事,从迁阳王叛乱之时起,为父就开始想。到如今,也下不了决心。” 忠国公府如今的鼎盛,是因为已逝去的老忠国公目光如炬,成功的压中了大注。在当初的太子和汝阳王之间,坚定的站在太子身边,最后成了最大的从龙功臣,安逸了这七八年。 但庆隆帝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登基的时候,就已经四十六岁。到如今,儿子都已成年,夺嫡的风波便提前上演。这个难题,再一次摆到了勋贵朝臣面前。 这一次,忠国公府还能押对吗?武烈在战阵上不输老忠国公,但论起政治智慧和眼光,他就差得远了。因此,前思后想了这些年,他也没有拿定主意。 也不怪他优柔寡断。毕竟,一不小心便是灭顶之灾。 武胜道:“太子阴狠,性情暴怒。虽然这两年有关大人辅佐,行事沉稳颇有王者气象,但是,我总觉得心头隐约有些不安。” 武正翔点点头,因为太子迁怒于徐婉真,遣了杀手要杀死徐婉真一事,他就下定了决心不能让他登上大位。 今日这场议事,他看上去是征求父兄的意见,实际上却在主导着话题,引导着最终的结果。 “从宫里传出的消息,皇上这两年身子不如往年了。”武正翔缓缓道,语气有些沉重。 庆隆帝于他亦师亦父,对他的感情,远远超过面前这位亲身父亲。但庆隆帝毕竟是眼看就要六十岁的老人,国事繁重,他又勤政,天下大事处处都需操心。常年耗费心力,纵然有世上最好的药材最好的大夫,他的身子,也不可避免的亏损了下去。尤其是这两年特别明显。随着年纪越发大了,庆隆帝明显精力不如往前。 想着这些,武正翔心头不禁黯然。若非如此,他又怎么提前想选择帮助哪一位皇子?他多么希望庆隆帝一直春秋鼎盛下去,那么他只需要对他忠心就好。 “什么?”这等消息乃是绝密,就连武烈也不知晓。但武正翔是天子近臣,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他不得不信。 武胜一怔,旋即又想起这两年宫中的一些异动,缓缓点了点头,“我想,二弟说得没错。” “因此,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若不尽早决断,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恐怕我们府上,谁的好也讨不了,反倒会惹来祸端。”武正翔道。 这个道理,在场的三人全都心里明镜一样。 若是旁的勋贵,比方说那些早已没落的伯府,或者是勉强度日的皇室远亲。站在哪位皇子身边,支持哪位,这都不打紧。他们本就不引人注目,手上也没有军权,不论谁登了大位,他们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但忠国公府却不能,或者说四大国公府都不能置身事外。 尤其是仅次于定国公府的武家。如今,武胜领着北衙六军,掌皇城安危。而武正翔手握骁骑卫,是高芒王朝明面上直属于皇帝的最大势力。他们两人,无论是齐王还是太子,谁敢忽视? 这还不论武烈在军中的影响力。 虽然有庆隆帝盯着,太子和齐王不敢轻举妄动。但两人之间的较量,已经越来越频繁。明里暗里,两人都遣人来接触过武家这三人好几次,想将武家收为己用。 武家,想不表态。但这可行吗? 第六百四十二章 分析大势 三人心头各有所思,良久,武胜问道:“二弟,你手头的消息最多。按你的分析,武家应该支持哪一位?” 武正翔等的便是这一问。稍做沉吟,便开口道:“我以为,齐王是更好的选择。” “为何?”武烈追问:“齐王不占名分,以朝中那些腐儒的作派,他想登基,比太子困难许多。” 武正翔胸有成竹的一笑,道:“名分?要真论起来,太子只是前废太子妃所出。他的母妃还未成为皇后便被先帝爷废黜。若非皇上顾念旧情,他如何能成为太子。若论名分,曹皇后所出的齐王,才是正经八百的嫡长子。” 这套理论,并非武正翔独创。早在立太子时,便有大臣质疑过太子的身份,只不过被庆隆帝以强硬的手段压下去罢了。 武胜点头,道:“二弟说得有理。如果真要论起来,名分并非不可动摇。但太子根基颇深,又得了关大学士鼎力支持。反观齐王,虽然有定国公府相助,但昭阳公主已远嫁契丹,此长彼消之下,恐不容乐观。” 武正翔淡淡一笑,道:“大哥,你们都忽略了一个人的存在。” “谁?”武烈、武胜异口同声的问道。 “方孰玉。”武正翔道:“齐王詹事府的少詹事。出自书香望族,有经天纬地之才,是翰林院中最闪耀的新星。若不是他突然辞官到了齐王詹事府,定是下一任大学士的人选,宰相之位可期。” “当真?”武烈二人隶属于武勋集团,对朝中大臣的了解,仅限于当权的那些重臣。像方孰玉这样的人物,两人无从知晓。 武正翔点点头:“齐王礼下与人,在民间的口碑原本就比太子好上许多。这么多年,他没有做出什么万民瞩目的大事,更不会引起皇上猜忌。你们看,他一直不声不响,直到昭阳公主远嫁,他成立了詹事府,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就凭他这手隐忍的功夫,就定是做大事的人。太子的底牌,早已众人皆知。拥护他的勋贵无非就是昌平侯府、晋南候府、安平侯府、永乐伯府这几家而已。但齐王,他的底牌深藏不露。大哥你说说,哪些人是站在齐王这一边的?” 武胜使劲想了想,却愣是想不起来,武烈也一脸茫然。 如今在朝堂上替齐王说话的,并非固定哪几人。就好像他们是一盘散沙,找不到明确的证据,能证明他们是齐王的人。 “我却知道,御史台的祝大人,从一开始就是齐王的人,之前不过是借着昭阳公主的名义行事。” “什么?”武烈二人齐齐一震。御史台可算是清流中的清流,一帮御史虽然品级不高,但风闻奏事,个个能言善辩。齐王什么时候招揽了这样的人? 武正翔缓缓点头,道:“如此,你们还会怀疑我对齐王的判断吗?” 其实,武正翔对齐王的观感并不好。他之前掌着影卫,知道齐王做下的很多事。他观之风光霁月坦坦荡荡,但手底下的阴狠手段,却丝毫不输给太子。不愧都是庆隆帝的嫡亲血脉,当真的一脉相承! 但和太子相较,齐王做事毕竟多了一些底线。庆隆帝于女色上并不沉迷,除了他们二人,就只得楚王一个成年的皇子。若非得在两人之间选择,武正翔自然是选择齐王而不是楚王。 “昨日刘祺然找上门来,在夺嫡一事上要和我们结盟。看来,连他都已经意识到了局势的凶险。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拖延下去?越早抉择,与我们越有利。” 武正翔说完,三人陷入了沉思。 猛然,武烈大掌在桌上一拍,沉声道:“翼之,你代表武家去接触下齐王。若是他手里握住太子的把柄,那么我们就全力支持他。” 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对武烈来说殊为不易。但是对武正翔的判断,他是信服的。 儿子消失了足足八年,在那期间除了他主动回府外,音讯全无。而每一次他的出现,在他身上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最开始像野狼一般的凶狠,到后来慢慢沉稳内敛,但那野狼一般的光却藏在了他的眼眸深处。 他未曾问过那些年他遭遇了什么,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合格的父亲,没有资格去过问。但是,毕竟父子连心,从武正翔再次以获得云麾将军的封赏,出现在忠国公府时,他便知道那些时光,他永远的失去了。更知道,儿子在皇上身边获得了与众不同的地位。 听到他做出决定,武正翔身子一轻,点头道:“好,儿子伺机去办。有了结果,再来告知大哥和父亲。” 在夺嫡的漩涡中,武家需上下齐心才能安然渡过这次的凶险。 若他还是孤身一人,自然可任性妄为。以他的功夫和谋略,若事不可为便可飘然离去。但如今有了徐婉真,心中有了牵绊,便不能如同以往那边潇洒自如。 这条命,既然闯过重重风浪活下来了,这往后武正翔就没有轻易交出去的打算。他是打定主意要护着徐婉真的,既然如此,武家势必保着齐王登基,才能再安享几十年的太平。 …… 到了申时一刻,涂曼珍才匆匆从马车上跳下来,也不待雨燕找来内宅代步的软轿,便提着裙子急急忙忙的朝着致远居而去。 进了院子,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洒在院落的树梢屋檐之上,一派静谧从容的景象。 涂曼珍不由得心神一松,收缓了脚步,先去了东厢房看望涂曼芬。 “妹妹回来了?”涂曼芬半坐在床上看过来,她昨夜未曾睡好,这才午睡醒了不久。 涂曼珍笑道:“姐姐可有按时服药?身子觉得如何了。” 涂曼芬一直告诉自己不想胡思乱想,当下笑道:“劳妹妹挂心了,安稳的很。见到母亲了?她身子可好?” “姐姐放心吧,母亲她好得很。父亲也知道这件事了,过几日就上安平侯府去讨个公道。姐姐就安心休养,一切自有母亲安排。”涂曼珍并没有说林氏要有了证据才肯上门的话,涂曼芬又帮不上忙,说出来不过是徒乱她的心神罢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真敢试? 听她说得轻描淡写、云淡风轻的模样,涂曼芬自然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事涉两个家族,到了如今,已经不单单只是她和程景皓两人之间的事。 但她也算想通了,既然妹妹不想让自己担心,便揭开此事,聊起姐妹两人过往的趣事来。 从东厢房里出来,涂曼芬径直去了上房。 示意桑梓守住房门,倒不是防着外人,主要是怕两人的谈话不小心被涂曼芬听见,徒增伤心。徐婉真问道:“如何了?” “母亲心疼姐姐,父亲一力主张和离。只是祖母不愿,说要拿到真凭实据才能上门质问。” 徐婉真轻笑出声,这还真是林氏一向的作风。哪怕输了里子,也要顾着面子。证据?这都过去了好几日,无论是安胎药方、不该出现的芦荟,还是行房,这桩桩件件哪里是拿得出证据的? 不过是给了程景皓推脱的借口罢了。在心里,徐婉真又将林氏看轻了几分。一个不护着自家孙女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做长辈。 “我让梅心带着两个人,去把程景皓给抓来吧。拷问一番录个口供,有了这个,你祖母不愿也得愿了。” 听她这么说,涂曼珍一脸兴奋的神色,笑道:“表妹跟我算是想到一块去了!”既然没有证据,就只有让程景皓认罪一途。 “我们姐妹已经跟表妹添了好多麻烦,就不再劳烦表妹的人。”涂曼珍道:“我已经差人去找刘祺然,让他来办。前次他就把事情给办砸了,这次要再办不好,我定饶不了他!” 徐婉真听得好笑,这真是一物降一物。恐怕刘祺然也未料到,会心甘情愿被涂曼珍吃得死死的吧? 两人正说话间,青萝来禀,平国公世子到了垂花门边上了。 徐婉真打趣:“你家世子真是召之即来,曼珍表姐,你驭夫有道呢!请他进来坐坐,你也好细细与他分说。” 涂曼珍摇头道:“不用,我去二门上跟他说了便是。姐姐心思细腻,见刘祺然来了,必然会多想。” 徐婉真笑了笑,她看上去大大咧咧,真遇到事的时候,想得可算是周全。 …… 刘祺然站在垂花门边上,手中拿着马鞭,正百无聊赖的盯着一棵垂柳发呆。还未到和武正翔约定好的时间,昨日说的事情,也不知武家考虑的怎样了?平国公府若想摆脱眼下这份平庸,附骥于武家旗后,乃是最好的机会。 “呆子!在想什么呢?” 听到涂曼珍的声音,刘祺然转过头去一笑,吊儿郎当道:“娘子这么急找为夫来有何事?”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是不是空闺寂寞,只一晚的时间,便思念为夫了?” 调戏起自家娘子来,刘祺然可谓驾轻就熟。 涂曼珍的俏颜之上腾起一朵红云,抬脚冲着他穿着的金丝闪缎软底皂靴,一脚踩了下去。 她本是弱质女流,这一脚下去力道有限。但刘祺然连忙配合着她,抱着脚原地跳了几下,口中叫道:“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自家世子爷娶了妻以后,越发丢人了。长随高义两眼望天,恨不得举个牌子写上我不认识他。 雨燕在涂曼珍身后低头轻笑,带路的青萝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受门的婆子忍俊不禁,连忙咳嗽几声掩饰。 涂曼珍瞪了他一眼,回身问青萝:“垂花门附近,可有什么说话的地方?” 青萝忍了笑,屈身回话:“回表小姐,就在这附近有一处偏厅。原是女客带着的仆妇歇脚的地方。眼下府中没有宴客,那里倒也清净,就是委屈表小姐了。” “哪有什么委屈,我们这就过去。” 进了偏厅,青萝到就近的茶水房沏了茶过来。“这个地方简陋,招待不周还望表姑爷海涵。” 这里的茶水房便是用来招待下人仆妇的,不过图个解渴,能好到哪里去。刘祺然不以为意,端过茶水抿了一口,道:“既然图个便利,哪里有那么多讲究。都下去,我们说说话。” 几人退下,青萝还有别的差事在身,便回了致远居。雨燕回身掩了房门,在门口站了,和高义两人大眼瞪小眼起来。 过了片刻,房中传来“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传出刘祺然的声音:“可恶!我这就去收拾他,竟敢将我的话当做耳边风。” 雨燕只是听过刘祺然的凶名,还是第一次见他发火。不禁瑟缩了一下。高义看了她神情惊惧,想要不管却又于心不忍,便安慰了一句:“你莫怕,世子爷就这个脾气。他不是对世子妃发火。” 听刘祺然的心腹长随这样说,雨燕的一颗心才觉得安定了一些,冲他感激的笑笑。 “你给我坐下!”果然,随着涂曼珍一声清亮的呵斥声,刘祺然的声音低了下去,没了声响。 房中,涂曼珍压低了声音,急急道:“你当我不想收拾程景皓这个人渣?可如今形势比人强,母亲说了,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有理都会变成无理。当务之急,只要拿到他的口供便好。” 刘祺然一口郁气憋在心头。当日从南通巷回去,见程景皓怕得屁滚尿流的样子,他还以为解决了问题。没想到,他当真不是个男人!竟然要从自己妻子身上找补回来。 这些年,三教九流的朋友刘祺然交了不少。哪怕是最底层的污糟人,也是堂堂血性男儿,还未见过只会欺负女人的人渣! 其实,底层也不乏打娘子的人,甚至逼着妻子去接客赚取生活费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是,以刘祺然的脾***到的朋友也都是性情中人,他未曾真正见到那样的人渣罢了。 这样想着,刘祺然已经在心头把程景皓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那些不伤身子,却能让人痛苦不堪的酷刑轮流在他脑中出现。 程景皓啊程景皓,爷让你试试,你就当真敢试试?这回不能伤你,爷先找补点利息回来,得让你知道,爷这个混世魔王的名头不是虚的。 看着刘祺然嘴角扯出的阴冷笑容,涂曼珍浑身一颤,忍不住为程景皓的命运默哀起来。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世子爷登门(万更求月票) 出了忠国公府,刘祺然吊儿郎当的骑在马上,手松松的挽着缰绳,朝着安平侯府而去。他这两年想明白了很多东西,不像往些年只凭着胸中一股戾气,在京城里混迹时光。 他想得很明白,帮涂曼芬出头有几件好处。 一来,可以博取娇妻欢心,这当然是最重要的。 二来,涂家、徐家是隔不开的血脉关系,他瞧着武正翔的模样,虽然面上不显,也是个极着紧徐婉真的。帮了徐婉真的表姐妹,他在武正翔那里,也更好说话。 三来,他销声匿迹了两三年,这满京城的人都快忘记了他的凶名。他到凝香楼找程景皓一事,只要有心人略微打听,便知他所为何事。若是程景皓谋害嫡妻骨肉这件事传了出去,岂非让他的恶名有损? 想到这里,刘祺然露齿一笑,牙齿在阳光下反射出森白的冷光。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还是让人都惧怕些才好! 两脚一夹马肚子,陡然加速,从这闹市中纵马狂奔过去。高义在后面狂呼追赶:“世子爷!等等小人!” 两人过处,道边人群纷纷侧身走避,街边两侧摆的摊子有被人挤倒的,有顺手牵羊的,有摊主被马给惊了的,一时间鸡飞狗跳。好在刘祺然不是第一天这样干,提着缰绳驭马左右闪避,未曾伤着人。 一名儒生扶起不慎摔倒在地的老者,愤愤不平道:“这是哪里来的恶霸!闹市之中,竟然纵马狂奔。” 那老者忙拉住他的袖子,急急道:“这位后生,快些住口吧!他是平国公府上的世子爷,可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要不是瞧着你扶了老汉一把,我也不会提醒于你。” 说完忙甩开儒生的手,匆匆走了,只留下儒生在原地呆愣。 安平侯府侧门处,刘祺然不耐烦的用马鞭敲了敲门上的铜钉,道:“程景皓呢?叫他出来,爷请他去喝花酒。” 门子瞧了瞧他通身的富贵装扮,行事嚣张,应是世家子弟。但又不是跟三爷常来往的那几家公子?一时摸不准他的路数,便小心翼翼问道:“敢问这位爷是哪位?与我家三爷可曾约好了?” 高义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家世子爷,还不赶快去通传?” 门子一震,世子爷?三爷何时跟国公府有过交道了。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一事,忙哈腰问道:“可是平国公世子爷?”三爷和他算起来,可是连襟。 高义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喝道:“正是我家主子。既然知道了,还不快去?” 门子连连点头,将刘祺然让进茶水房稍坐,便连滚带爬的进去通传。心头暗想,三爷好大的面子,竟然能让世子爷纡尊降贵的来府里找他。 程景皓此时心情大好,涂曼芬去了忠国公府上,他总算不用到她房里过夜。昨夜去了姨娘那里,在她身上试了好些个新花样。睡了个懒觉,这会躺在通房粉光致致的大腿上,让她往自己嘴里喂着剥皮去筋的橘瓣。 橘子吃到口中,轻轻一抿便有清甜的果汁流出,程景皓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这才叫生活嘛!他美滋滋的想着。等过几日涂曼芬回来,他再使劲干上几回,保证她腹中的胎儿不保。 大夫说了,药方的手脚动得很小,涂曼芬服了不会立即滑胎,只是让她腹中胎儿生机越来越小罢了。不过,再加上自己这么卖力,待她滑胎之日,母亲责问起来,只要分辨是她缠着自己,便可脱了干系。 谁让她年轻小媳妇,初尝了房事滋味就乐在其中呢?这样她失了胎儿,家里人又会觉得她妇德不检,想必不会再帮她说话。到那个时候,自己只要略略关怀,她便感激涕零,能说自己对她不好? 这样,自己就不用再担心那刘祺然。只要不出去喝花酒,多纳几个女子回来作乐,就如同眼下一般,一样是神仙般的日子! 程景皓心头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门外响起几声轻叩,是院中伺候着的小丫鬟,“三爷,平国公府世子爷来了,在侧门处候着你。” 这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他刚刚想过刘祺然,怎地他就来了?程景皓狠狠的打了一个激灵,那个暗夜中的南通巷、阳生诡异的笑容在他脑中浮现,惊得他连忙坐起,道:“不见!就说我不在府中。” 小丫鬟应了,脚步声远处。 程景皓腾的一声站起,将身上的衣襟系好,焦急的在房中来回踱步。这么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敷衍过去。他怎么突然来了,最近自己可是循规蹈矩的紧。 通房见他神情紧张,娇声道:“三爷这是怎么了?那位世子爷很吓人吗?” 程景皓猛然转过身子,恶狠狠的盯着她,呼地扇了她一个大耳刮子。打得那名通房一声悲呼,连人带橘子滚倒在床上,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却不敢再吭一声。 “你敢嘲笑爷?”程景皓如同困兽一般,眼睛发红,随手拿起一个杯子便朝她扔了过去。 见他在气头上,通房哪里敢躲。一声闷哼,她捂住被茶杯砸中的肩头,面上的泪掉得更急了。她实在是不明白,方才哪句话惹怒了他。 门外,又响起了小丫鬟的禀报声,“世子爷说,除非您一辈子不出府。” 程景皓狠狠的打了一个寒战,如同三伏天被一桶凉水浇到底。对啊,此时不见,难道自己能躲着他一辈子?他不过是一个侯府的二房嫡次子,可没这个本事和刘祺然对抗。 算了!躲得了今天,躲不过明日。不如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吧。 程景皓自问他最近的作为,不会被刘祺然抓到马脚。踢了通房一脚,“哭,哭什么哭?你三爷我还没死呢,就开始号丧!还不快伺候着我换衣服?不长心眼的东西!” 那通房连忙爬起来,忍住疼痛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出门见客的衣服,为程景皓换上。明明是一套穿上显得很精神的宝蓝色锦袍,程景皓看上去却很颓然。 临走时他留了个心眼,吩咐通房:“母亲若问起,就说我跟平国公世子爷出去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请你喝茶 安平侯府的侧门处,刘祺然正等得极不耐烦。见到程景皓畏头畏尾的走过来,用手中马鞭敲了敲门板,催促道:“还不快些!怕爷吃了你不成?” 程景皓有气无力的应了声,道:“世子爷,我可没得罪你,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上门来,所为何事?” 刘祺然走到他跟前,亲亲热热的揽了他的肩头,笑道:“你我兄弟好久没见。今日特地来请你去喝一顿花酒。” 程景皓连忙摆手,道:“世子爷在跟我开玩笑吧,我早就不喝花酒了。” 看着两人亲如兄弟一般走了出去,门子在他们身后感叹:“还是我们三爷有福气!娶了个妻子,得了个国公府世子做连襟,还亲自上门来请。” 他哪里知道程景皓心中,正叫苦连天。 出了门,高义将他的马牵给程景皓,刘祺然招呼一声:“上马!” 骑在马上,程景皓忐忑不安的问道:“世子爷,我们去哪儿?” “少废话,跟我走。” 两人一路前行,瞧着这条路不是通往南通巷,程景皓才暗暗松了口气。那个地方,他实在是不想再去第二次。 刘祺然骑得不快,在前头带着他左拐右拐。有好几次程景皓都想直接纵马跑掉,但回身见到后面紧紧缀着的高义,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几人出了城,来到东郊的一座僻静的宅子前。一名吧嗒着旱烟的老苍头开了门,见是刘祺然,连忙将他们一行人请了进去。 若是汪妙言在此,她一定能认得,正是在这座宅子里,她惨遭凌辱。 而程景皓却懵懂无知,跟在刘祺然身后进了门,打量着这房中非同寻常的富贵摆设,讪讪笑道:“世子爷,来这里不知有何贵干?” 刘祺然转过头,看着他阴恻恻的一笑,缓缓道:“不干什么,只是要问你几个问题。” 听到这话,程景皓提了许久的心总算是放松下来,许是要问他人的隐私?当下拍着胸脯道:“有什么问题,世子爷尽管提。只要是我能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 “当真?” “当真。” “好,那我来问你。”刘祺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道:“是不是你授意大夫,在那安胎药方上动手脚?是不是你在安胎药里面加了芦荟?是不是,逼着你妻子和你同房,好将她腹中的胎儿流产?” “什么?”听到刘祺然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程景皓面色苍白,连连往后退去,道:“世子爷您是听谁在背后乱嚼舌根子?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不明白?”刘祺然稳坐在椅子上,用马鞭敲了敲地,道:“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免得白白受皮肉之苦。” 程景皓咬咬牙,这会他虽然恐惧,但心头却明白的很。刘祺然既然敢公然上门将自己带走,那他就不可能收拾自己。否则,只要自己身上有了伤,就能指证于他。 只要自己咬牙不认,他奈何不了自己。相反,若是认下此事,那才是后患无穷。非但自己的打算都落了空,他更有理由来收拾自己。 想到这里,他道:“世子爷您就算要冤枉我,也得有个真凭实据。眼下我娘子好端端的在忠国公府上住着,你非说我处心积虑要让她流产。那也是我自己的骨肉,我怎么会干得出这样的事。” 刘祺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那也是你的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连禽兽都不会干出这样的事。” 程景皓松了口气,这也是他的倚仗之一。任谁也不会想到,正是他处心积虑的不愿涂曼芬诞下嫡子。 还没等他这口气喘匀,刘祺然勃然色变,一声暴喝:“可惜,你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人!” 他这一喝,吓得程景皓连连后退,抓住桌子一角才稳住身形,颤声道:“世……世子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他只要稳住,不被他吓倒,这一关就算过去了。 刘祺然忽然一笑,道:“你以为,我就拿你无法吗?没想到你还挺硬气,既然如此,就只要请你吃罚酒了!” “高义!” “属下在!” “请程三爷去一趟水房。” 高义叉手听令,招手进来两名壮汉,一左一右将程景皓架起就走。 程景皓吓得面色如土。什么水房,那是什么地方?总之,听刘祺然的话意,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是安平侯府的程三爷,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出来的时候,俱都知道是跟着世子爷走了的!快放我下来。” “吵死了!”刘祺然挖了挖耳朵,挥挥手:“快带下去。” 两名壮汉听令,架得程景皓两脚腾空,不顾他的死命挣扎,往外走去。 “刘祺然!你这样对我,我必定要告到宗人府去,剥了你继承爵位的资格!” “等等!”刘祺然挥手制止。 程景皓松了口气,他刘祺然总算也有怕的东西。却听见刘祺然吩咐:“将他身上的衣衫剥下来,弄皱了我这里没有新的给他穿。” 高义遵命。解了他的腰带,几下剥去外面这件锦袍,只留下白色的中衣。程景皓这才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起来,双腿在空中急蹬,“世子爷,您就绕了我吧!我愿意说,什么都愿意说!” 刘祺然翻了一个白眼,冷冷道:“晚了!” 到了水房,程景皓总算是知道了为何这个地方叫水房。只见一间黑黝黝的房间,靠墙放了一大缸水,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盛满水的木桶。墙上挂着镣铐、鞭子等刑具,地上放了好几张长凳,上面血迹斑斑。 见了这等阵势,程景皓一个哆嗦吓得屎尿齐流,空气中顿时有了一股恶臭。 高义掩鼻道:“程三爷可算有出息,还没开始上刑就吓成这样。” 手一挥,两名壮汉将他按到在其中一张长凳上仰面躺好,将他双手反绑在凳子下面,用绳子缚了。 “程三爷,世子吩咐要好好招待于你,还顾着你细皮嫩肉的不能留下痕迹。小人我想了又想,只好招待您喝茶了。” “高义,你,你只不过是一个长随。这样为难我,就不怕我报复?”程景皓哆嗦着问。 第六百四十六章 认罪状 高义嘿嘿一笑,手上动作不停:“程三爷,我跟着世子爷什么事情没遇见过。就你还想威胁我,实在是太嫩了些。” “我高义的命,就是世子爷救的。世子爷让我往东,我就不会往西。让我去死,我就痛痛快快的死。这条烂命本来就是世子爷的,还给了世子爷又如何?”他这样光棍的语气,听得程景皓不寒而栗。 一名壮汉提了一桶水过来,高义笑道:“本来是用井水的,我担心三爷您身娇肉贵。本是好意请你喝茶,却使您着凉了就不好了。这桶茶水,您摸摸,还是温热着。” 程景皓不知道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眼下已经成为了别人案板上的肉,只能紧紧闭上眼睛,任他宰割。 高义拿过一块布,放在茶水桶里面浸湿,轻轻放在程景皓的面上。 起初,程景皓还不明所以。这块布虽然不大干净,但隐隐的还透出一股茶香。这是要做什么? 但当他要呼吸的时候,才发现出不对劲来。一吸气,整张湿布便紧紧贴在了口鼻之间,他越是张大口,越是无法呼吸。心头一惊,急得手足乱动起来。 高义揭开覆在他面上的湿布,程景皓这才如同回到水里的鱼一般,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空气来。 还未等他喘匀,高义将布重新在茶水桶里浸了一遍,又慢条斯理的覆在了他的面上。 这次程景皓有了准备,大口呼吸了,希望能憋的久一些。可惜,他既然有所准备,高义岂能看不出来?时间比上次更加长了,直到他觉得一口气就要喘不过来时,才解开了湿布。 如此反复几次,程景皓觉得自己就像那离了水的鱼,一直在挣扎求存。胸中因为缺少空气,而憋得生疼。虽然知道高义此时定然不会弄死自己,但这样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趁高义浸湿布的间隙,程景皓连忙求饶:“我愿招,什么都愿招了!劳烦您跟世子爷说一声。” 他话还没说完,湿布就覆了上来。呛得他连连咳嗽了几声,奋力摆动着头部,希望将这催命一样的湿布给摆下去。 程景皓在心头狂喊着,为什么,他都愿意说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他? 趁着间隙,他狂喊着问。 高义怜悯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将湿布慢条斯理的覆盖上他的口鼻。 突然,程景皓心头明白了!今日不管他是个什么态度,刘祺然都没打算让他好过。他这是在替涂曼芬出气。 …… 刘祺然在房里喝过一盅茶,将两脚翘在桌子上,悠然自得的哼着俚曲。他对那些教坊司的雅乐不感兴趣,偏偏觉得在民间流传着的这些乡野俚曲甚为入耳。 “噗通!”一声。 架着程景皓的两名壮汉一放手,他一下子跪倒在地。 刘祺然斜睨了他一眼,只见他双目赤红眼皮红肿,面目青白如同刚刚溺水之人。程景皓撑着地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若说在南通巷那一夜他只是感受到刘祺然的威胁,那么这次他便亲身体会了一把他的危险。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和这样肆无忌惮的男子做了连襟? “世子爷,您想怎样,就直说吧。”程景皓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已经是服了软。 刘祺然看也不看他,淡淡道:“我说过的吧,让你待我那大姨姐好些。结果呢,你是怎么做的。谋害嫡妻子嗣,程景皓,你可真有出息。” 到了此时,程景皓早已没了抵赖的力气和勇气,他颤声道:“我没想将他休弃。还是一样当她当嫡妻一样尊着,只不过想要一些我自己的自由。” “你的自由,就要让嫡妻无子为代价?”刘祺然觉得可笑:“真是自私的男人!” 听了他的理由,只觉得不可理喻。当下也不再跟他纠缠,让高义拿了一大张宣纸过来,道:“好好写,将你谋害嫡妻的过程,怎么起的心,怎么授意大夫动手脚,何时加入芦荟,又如何折磨她,都老老实实的写下来。” 程景皓站起身,正要下笔,听到刘祺然的话却怔道:“世子爷,安胎药里面的芦荟真不是我放的。这让我怎么写?” 未料到还有这一节。刘祺然坐直身,盯着他的两眼问道:“当真不是?” 程景皓的眼神惊惧,他倒是很想认下来省得节外生枝。但是事情经过他并不知道,勉强写了,到时一查便知不对。他很怕刘祺然再借此机会,又折腾他一顿。 看着他的眼神,刘祺然点点头,都这个时候了,程景皓完全没有骗他的必要。“好,那就把你干的坏事都写下来。回了府,你好好查查芦荟是谁放的。” 刘祺然想了想,道:“左不过就是你那几个通房姨娘。”在平国公府长大的他,比其他男子多了很多宝贵的后宅经验。 程景皓心头一惊,她们怎么敢干这样的事情?本就是贱籍,谋害主母一旦事发,主家可以任意处置,发卖或直接打杀了,官府也不会来过问半分。打定主意回去拷问几人。 但此时他不敢多说,按照刘祺然是吩咐,在上面写了“认罪状”,将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刘祺然看了,见他写得详细又供认不韪,便让高义拿出印泥,让他在诉状上按了掌印。 “为程三爷更衣梳洗,送他回府。”刘祺然吩咐。 程景皓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从这个鬼门关里爬回来了!此时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刘祺然拿这张认罪状去干什么。在他的潜意识里,只觉得刘祺然是要捏住他一个把柄而已。 高义带他下去梳洗一番,冲了身子换了中衣,再重新穿上那袭锦袍。若是忽略他面色的惶惶然,倒又重新恢复了一副富家公子的派头。 “世子爷,我这就送他回府。” 刘祺然点点头:“程三爷,回了府知道该怎么说吧?” 程景皓此时怕他怕进了骨子里,连眼神都不敢与他对视,放在身侧的两手微微颤抖,“世子爷对我极好,我们出城喝了一顿酒,世子爷喝醉了,还特意遣人送我回来。” 第六百四十七章 对峙的棋局 谋杀嫡妻是个什么罪名,程景皓心头门清。如今认罪状在刘祺然那里,就等于一条小命捏在对方手中,他哪里还敢耍什么花招。 听他说得仓皇,刘祺然手握着马鞭拍了拍程景皓的身侧,笑道:“给我高兴些!既是爷请你吃酒,你哭丧着脸做什么。” 程景皓心头叫苦,此时此景,叫他如何笑得出来。但又实在畏惧刘祺然的手段,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打量了一下他,刘祺然微微皱眉,嫌弃的挥挥手:“去去!知道该怎样做便好。别杵在这里,见了就心烦。” 闻言,程景皓如蒙大赦,连连鞠躬告辞。生怕刘祺然改变主意,几步便走到院子里,也不要人伺候了,自己牵了一匹马出来,翻身上马仓皇而去。 高义见他落荒而逃,不由心头发笑。就这样的老鼠胆,方才还敢威胁于他?跟刘祺然告了退,也解开缰绳策马追了上去,要看着他一路回到安平侯府才作罢。 刘祺然将这张认罪状看了又看,和着脚下打着的拍子,嘴里哼起那不知名的俚曲来。娇妻交代他的事情,才半日功夫他就办好了,心头不禁有些得意。 仔仔细细的叠了,贴身放到胸前,刘祺然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推门而出。 “爷,这是要走了?”见他出来,看院子老苍头忙迎出来招呼。 “嗯。”刘祺然点点头,随手打赏了他几块散碎银子:“把我的马给牵过来。” 老苍头得了银子,忙揣到怀里,面上喜不自胜。这几块碎银子,够他一家人用上好几个月了。 牵过刘祺然的马,老苍头殷勤的扶着他上了马。待刘祺然带着人走远,老苍头将院门紧紧锁住。 他知道,接下来他又会有好一段清净的日子。眼下这样的闲差可不好找,只要日日将院子打扫得精心,备着些京里来的贵人主子们高兴,在这院中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管。 待刘祺然回了京,正是各坊门落锁的时辰。他踩着点进了平国公府,便想着明日再去将程景皓的供词拿给娘子。 …… 天色渐晚,忠国公府,致远居。 徐婉真、涂曼珍二人用罢晚饭,去东厢房里问了涂曼芬服药的情况,又略坐了坐,嘱她好生安歇,才各自散去。 院里掌了灯,武正翔大步进了房,站在妆台旁,道:“今儿晚间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说不准何时回府。你好生安歇,我就不扰了你清净,在外院安歇了。” 徐婉真此时钗环已除,及腰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浅碧色的杭绸寝衣之上,静静燃烧的烛火下,映得她一张脸越发莹润如玉、冰肌玉骨。 闻言,她担忧的站了起身,看着他道:“可有什么危险?” 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是他受伤躲避追兵。成亲后见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让徐婉真对他在外面的危险性,更是有了直观的了解。可是,眼下不已经是骁骑卫了吗,怎么还会在夜里执行任务? 武正翔抚摸着她如同缎子般的黑发,道:“放心吧。不是什么危险的任务,是府里的事。等妥当了,我再跟你讲。” 武家究竟是选择太子还是齐王,这要看今夜的结果如何。在这之前,他不愿让她白白担心。 徐婉真点点头,他能透露这些已属不易。毕竟他自小长大,耳濡目染的,便是男主外女主内的做法,想要他事事与己商量,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伸手环抱住他的蜂腰,徐婉真仰着头望着他的星眸:“为了我,翼之你行事定要多加小心。” “放心,我自会谨慎从事。” 和徐婉真交代完,武正翔快速回到前院。却不是回书房,在假山之间七弯八绕,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凹陷之处。 他凝神静听,四周皆无声息,才蹲身将地上的一个石墩旋开,露出一人大小的暗道入口,纵身跳了进去,又掩好了入口。 暗道里虽然狭窄,却没有憋闷的感觉。不知从何处空隙漏下来的新鲜空气,还有着点点光斑。武正翔快速走了几步,到了一个略微宽敞的空间,换上夜行衣、腰间系上百宝囊、勾爪,蒙了面巾,从暗道的另一个出口冒出头来。 这个出口,却在几棵大树之中,不远处便是忠国公府的院墙。照旧等巡夜的人手过去,武正翔提气纵身,消失在这夜色之中。 此时夜并不深,坊门落了锁街道上自然也就没了行人。但秦楼楚馆、赌场等地正是灯火通明的时候。 巡夜的兵丁、更夫说说笑笑的走过,还没到他们警惕性最高的时刻。眼下要避开的人虽然要多些,但对武功已臻化境的武正翔来说,自然是轻松无比。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武正翔来到齐王府外。 做“影”的时候,齐王乃是他监视的几个重要人物之一,对他府上的地形,武正翔早已烂熟于胸。 侧耳倾听半晌,摸清了巡夜侍卫的规律,便拿出勾爪搭在院墙之上,如鹰一般无声无息的掠过三丈高墙,轻巧的落在地面,往齐王所在的书房而去。 根据他收集的消息,这个时辰,齐王都还在书房,并未回后院。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就高出太子许多。他日若登基,也是一位勤勉的帝王。 齐王坐在书案后面,正闭目沉思。 最近跟太子对上了几场,或是为了一个官位,或是为了一桩案子,还有手下人的高下,两方互有输赢,让齐王颇有些疲惫。 虽然,在他下定决心要参与这场角逐之前,便知道了这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但这样来回的拉锯,不仅是耗费心神,还消磨斗志。 他向后略躺了躺,红木高背椅虽然结实,但实在是很不舒适。但是,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不舒适。关节处传来的坚硬疼痛,让他能够冷静思考。 太子有关景焕,自己有方孰玉。 从才学上来说,方孰玉更甚关景焕一筹。但关景焕身居高位多年,在朝中根深叶茂,势力远胜于才浸淫官场十来年的方孰玉。 这两人,可谓旗鼓相当。 然而,这局对峙的棋,该从何处破解? 第六百四十八章 世外高人 想到这里,齐王捏了捏眉心,将昭阳公主留下名册中的人一一在脑子中过了一遍。 破局,破局! 一定要找到这个破局的人,破局的点!如此僵持下去,太子的势力只会越发稳固,此消彼长之下,自己能招揽到的人手会更少。 正在此时,窗边传来几声如啄木鸟一般的轻叩。齐王一个激灵,面色骇然的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是谁? 若是府中之人,无论是谁定然是正大光明的走正门,不会去敲窗。若是刺客,更不会敲窗提醒自己。齐王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脑中飞快的思索起来。 过了几息,见他没有反应,又响起不疾不徐的几声轻叩。显得门外之人,极有把握和耐心。 自己这个书房,虽不说如铜墙铁壁,但门口有侍卫轮换,四周还布有暗哨。此人如此敲窗,显见那些侍卫都已经被他放倒。 此人是谁?来此是何用意? 齐王反射性的要去握手边的长剑,手刚伸到一半便缓缓收回,坐直了身子,沉声道:“是哪一路好汉到了?可否请现身一叙?” 这几息之间,他已然想明白。既然外面的侍卫暗哨不敌此人,悄无声息的被解决掉。那自己就算拿着剑,也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倒不如博上一把,赌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否则等待自己的就是暗器,而不是敲窗。 他一言既出,只见眼前灯光一暗,一个着夜行衣的男子出现在屋内。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房中烛火“噗噗”相继熄灭,只余下齐王书案前的一盏灯火。 来人的身形隐在黑暗之中,如夜空中的鹰,彰显着他对此地的掌控。 齐王勉力咽了咽口水,这样高明的身手,若是想要对自己不利,就算拿着剑也抵抗不了半息。 “这位好汉,既然你来我府上,便是有缘。不知是否最近手头上有些紧,我这里有些盘缠,你尽可拿去。若是好汉愿意留下来为我效力,本王当以国士待之!” 摸不清对方的来路,齐王只能将他当做打秋风的江湖好汉来看待,顺便招揽一二。 武正翔在心头暗暗点头,齐王称得上是临危不惧,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还能想着招揽人手,确实有成为帝王的潜质。 想要眼人耳目,他能想出一百种法子接触到齐王,而不被太子和影卫发现。之所以故意这样做,选这样的方式与齐王见面,便是要再看看他的心性,究竟能不能成大事。 目前只有太子和齐王两个选择,虽然出于私心,他否定了太子。但为了武胜,他也不能草率决定。若齐王也是个不堪的,他宁愿不选。他就不信,这世上就没有第三条路供他走。 暗中运用内力调整了喉骨的位置,武正翔发出粗嘎的声音,如同在江湖上磨砺了几十年的隐世高手。 “齐王爷,老夫背负血海深仇。贸然来访,只想问您一句话,对付太子,您有无把握?” 什么意思?齐王心电急转,难道眼前这男人和太子有仇?可是,焉能知道,这是不是太子设下的一个圈套?不过,这样的江湖高人摆在眼前,让他白白浪费这从天而降的好机会,是要遭天谴的。 当下齐王挺了挺胸脯,语气坚定:“请老前辈放心,本王手中有一击必胜的证据,只是眼下还没有到拿出来的时候。” “口说无凭,什么证据?否则老夫怎样信你。”粗嘎的声音继续道。 “本王也想请教老前辈,焉知你不是太子派出来刺探情报的探子?否则,以你的功夫,冒死杀了太子,想必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却听到“嘎嘎”两声怪笑,那男子声音愈发低沉,道:“好,很好!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老夫发过血誓,手下不得再染一人性命!我不会报仇而破誓!” 说罢深深的看了齐王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齐王扶着椅子起身,忙道:“前辈留步!您若是有心,可查查禹西乡驿站惨案,当知我所言不虚。” 男子身形一顿,微微点头,接着便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见他走远,齐王才惊觉,自己扶在椅子扶手上的两只手心都汗津津的。勉强撑着自己起了身,发觉自己手脚皆无力,方才跟那男子对峙的一场,短短几句话之间,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心神和力气。 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从远处传来的虫鸣唧唧。自己和这房中的这盏灯,似乎被遗世独立在这里,他人虽走了,留下的黑暗却在笼罩在这房中,徘徊不去。这哪里还像平日里繁华忙碌的齐王府? 定了定心神,齐王一手持剑,一手持烛,将这房中被熄灭的烛火一一点亮。温暖的光芒逐一亮起,驱散了黑暗,齐王才觉得自己重新又回到了尘世间。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爷!卑下来迟,罪该万死!”这是王府侍卫统领郭岩的声音。 “不妨事,进来吧!” 郭岩迈进房门,“嘭!”一声单膝跪地:“卑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在他的调度守卫之下,竟然被人无声无息的潜入,到了王爷跟前。而他,却在发现暗哨迟迟未能按时发出信号时,才反应过来。幸好王爷无事,若有个什么闪失,那就是杀头也弥补不了的罪孽。 “不怪你。”齐王温言抚慰道:“此人的武功,本王生平仅见。经过今夜,巡视上的疏漏你可尽知了?” 听见齐王不加责罚反倒安慰自己,郭岩心头激动:“但请王爷放心,卑下已了然于胸。往后,若不踏过卑下的尸体,任由谁人,也无法悄悄解决王爷。” 齐王弯下腰,亲自伸手将他扶起,问道:“门口的弟兄和暗哨,你查看过了?是什么情况。” 郭岩就着齐王的手站起,齐王刚经历了一场凶险,非但不降下责罚还有余力关怀兄弟。心头要报效齐王的念头更强了几分,当下恭敬回话:“回王爷,属下方才匆匆赶来。路上顺手救了两人,他们只是被点穴昏迷,并不大碍。” 听他说完,齐王若有所思,越发肯定了心头的猜测。 第六百四十九章 夜色(连续六天万更求月票) 齐王走到打开的窗棂处,迎着扑面而来的秋风,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心中思量。 首先,他肯定了这绝不是太子派来的人。按太子阴狠的个性,若是能差动这样的江湖高人,自己焉能留得一条性命在? 那么此人所说,便有七八分是真。他身上背负了血海深仇,但囿于誓言不能取了太子性命,才找到自己府上。 齐王并不后悔,方才没有将底牌亮出。夺嫡之中处处凶险,对着一名突然出现来历不明的江湖高手,他怎么可能和盘托出?给了他线索,只要有心查了便知他所言不虚。 他相信,只要那名高手一经查证,会再次找上自己。届时,自己麾下又多了一名得力干将。 想到这里,他食指在窗棂上轻叩,面上逐渐浮现出胸有成竹的微笑来。 方才自己才觉得坐困愁城,这就有高手送到自己身边来。虽然不是那个破局之人,但这证明连老天爷也在帮自己,齐王此时郁气尽去,心头愉悦。 远处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间或有环佩叮咚作响。随着一阵香风传来,齐王妃焦灼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王爷?听说前院来了刺客,您眼下怎样了?”齐王妃眉尖轻蹙,精致的心形小脸上,尽是掩不住的担心。 丈夫要争夺大位,其中的凶险她早已心知肚明。作为深宅女子,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力打量好后院,让齐王不用分心它顾。 和太子在朝堂上的你来我往,齐王妃也隐隐知道一些。但刺客进府这样切实的危险,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她听说前院有变之时,顾不得刚刚卸了钗环梳洗完毕,只匆匆披了一件外袍,便赶来书房。一路上,她设想过很多坏的情况,眼下见到他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压在心头的大石才松了。 齐王见她来得匆忙,松烟绿的罩衣下露出寝衣的裙边,长发也未挽起,忙道:“王妃快进来。为夫没事,反倒有一桩奇遇。” 听他说得轻松,齐王妃嗔了他一眼,道:“可担心死臣妾了!王爷往后可要当心些好,这万一,万一有个什么……”后面的话她咽了下去,若当真有个万一,她与夫君共存亡便是。 齐王挥挥手,让不相干的人俱都下去,伸手将齐王妃娇小的身子揽入怀中,柔声道:“你放心好了,我定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齐王妃一双美目瞬也不瞬的看着他,王爷啊,你可知道,臣妾要的并不是什么最尊贵的位置,而是能一生和你厮守。 但这样的话,她也只能默默在心头想想。齐王如今的处境,不进则退,一生厮守这个看上去很平常的愿望,于她而言却是万分艰难。 埋在他怀中,汲取着他怀中的温暖。齐王妃点点头,轻声道:“我相信你,臣妾等着那么一天。” 武正翔却并未走远,隐身在距此百丈远的一座小楼的飞檐之下。他运起全部内力,收敛自身气息,将呼吸调节到近不可闻,成功的化作了这座小楼的一部分。哪怕此时有人从他脚下经过,都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他凝神静听,将他走后齐王书房传来的动静俱都听到耳内。听见侍卫脚步匆匆,听见齐王饶恕宽慰郭岩,听见齐王妃和他的伉俪情深。 又隔了小半个时辰,齐王夫妇相携回了后院,前院重又恢复了平静。他才放松了身子,沿着他早已计划好的撤退路线,出了齐王府。 夜幕中的京城,屋宇重重叠叠,各坊之间的道路如棋盘一般整齐。月色从厚厚的阴云后面露出了一个头,刚洒下一片清辉旋即又被黑云遮挡。 武正翔并未回转忠国公府,而是来到城西一座废宅之中。 这座宅子,原属于太子身边的夜影,也是夜影给自己留的后路。夜影在东郊鬼哭林谋杀徐婉真失败,反而身死在沼泽之中。武正翔查出他的身份后,连带着找到了这座僻静的宅子,便将这座废宅作为自己偶尔落脚的地方。 都说狡兔三窟,武正翔原本凭着一股狠劲在影卫拼杀,全然没想过退路。但自从有了徐婉真,他考虑的便全然不同,开始慢慢给自己布置据点。这些据点,除了他自己之位,连武锐都不知道。 悄无声息的进了废宅的厢房,连在屋檐下结网的蜘蛛也未惊动。换下了夜行衣,躺在其中的罗汉床上,武正翔并不掌灯,只反复想着今晚自己的行动和齐王的反应,这关系着武家今后百年的兴衰。 虽然他很不愿承认,但他只要身在高芒王朝一天,他的命运就和武家息息相关。他可以不在乎,但大哥呢?她呢? 他说过,要保护她一生,而不是让她担惊受怕的跟着他颠沛流离。 确认自己并未露出任何马脚,看齐王后面的反应,也信了他这个江湖奇人的存在,他才放下心来,闭上眼睛睡了两个时辰。待天光初亮,便悄悄掩门而出,回到了忠国公府。 …… 致远居内,下人仆妇们已经陆续起身,开始洒扫院落,准备开始一日的工作。 徐婉真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望了望身边的床铺。这才成亲短短半个月,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昨夜硬是睁着眼到了半夜才睡着。 身边空荡荡的,他还未回来。徐婉真眨了眨眼,才想起昨夜他有大事要办。侧身抱着被子蜷成一团,她在心头教训起自己来:他有大事才会彻夜不归,自己不能东想西想给他添乱!局势未明,往后的日子,可能还有更加凶险的时候,必须要早些习惯才好。 武正翔进门时,见着的便是这一幕。徐婉真弓着身子,将头埋进锦被之间,睡了一夜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露在外面,整个人如此一只小鹌鹑一般可爱。 他不由得一声闷笑,走进掀开被子,揉揉她的头发道:“就不怕被闷坏了?怎地这样喜欢躲在被子里。” 因为缺氧,徐婉真的脸色有些潮红,见到他回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神情愈发可爱。 “新婚头个月不能空床,为夫是回来给娘子暖床的。”武正翔神情愉悦的低笑。 第六百五十章 赖床 徐婉真嗔了他一眼,声音中有着刚刚睡醒的慵懒:“夫君你还知道不能空床?这天都亮了。” 武正翔掀开被子就躺了进去,耍无赖道:“天亮了算什么。时辰还早,娘子又还未起身,我回来了自然就没有空床。” 徐婉真想要起来,却被他按住腰肢,道:“又不用请安,起那么早做什么。陪我再睡会。” 徐婉真无奈的笑笑,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也不禁有些心疼。不知他昨夜去了哪里,但看样子并没有休息好。 撑起身子,吩咐在房门处进退不能的采丝:“先退下吧。”采丝抿嘴一笑,屈身应了,端着热水退下。 武正翔闭上眼睛,闻着熟悉的幽香,只觉得心头安定。不多时,便发出了浅浅的呼吸声。 睡得这么快?徐婉真看着他的侧颜,忍不住伸手去轻轻触碰他长长的睫毛。他一向睡得比自己晚,待自己起身时已经练了一趟剑回来,很少有见到他睡颜的时候。 手搭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不知不觉间,徐婉真也合上双眼,重新进入梦乡。 待她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武正翔半撑着身子,黑发从他的右肩垂下,衣襟半开,微笑的看着她。 “没想到你比我还能睡。”武正翔笑着,伸出一指点了点她的琼鼻,取笑道:“难道是小猪变的?” 徐婉真拨开他的手,不依道:“才不是,人家只是昨夜没睡好……”刚说到一半,随即反应了过来,这岂不是在说她心头思念他才未睡好? 羞意爬上她的面颊,将一张俏脸染得通红。对上他盛满柔情蜜意的星眸,她嘤咛一声,又将自己埋进被子中。 “也不怕将自己给憋死。”武正翔好笑的将她从被子从扒了出来,在她的额头印下轻轻一吻,低声道:“思念自家夫君,有什么值得害羞的。” 两人笑闹了半晌,徐婉真才起了身。看了眼刻漏,竟然已经到了巳时两刻。 “都怪你!”徐婉真不依的跺脚:“这都什么时辰了,曼珍曼芬表姐还住在院子里呢,这教她们怎么看我。” 武正翔斜靠在床上,两手想抱垫在脑后,笑道:“都成亲了害什么臊,再说我们又没有做爱做的事。” 他语气轻佻存心挑逗,徐婉真哪里斗的过他。面上刚刚平复的红潮又涨了起来,嘀咕道:“知道的这样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呢!” 当下不再理会他,扬声吩咐采丝打水进来梳洗。 武正翔讨个没趣,也自己起身去了净房。也不要人伺候,自己冲了个凉水澡,换好一身箭袖胡服,道:“我出去了,晚间等我用饭。” 送了武正翔出门,采丝憋住笑给徐婉真梳洗。 坐在妆台前,徐婉真看了一眼采丝,没好气道:“想笑就笑吧!别憋坏了。” 采丝本是沉稳的性子,只是今早二公子拖住夫人赖床一事,实在是太过好笑。闻言便再也憋不住,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屋中响了起来。 听她笑的开怀,徐婉真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 手中拿着一把黄杨木梳,采丝一下一下的给她梳着长发,口中道:“二公子和少夫人的感情可真是好,婢子想着,这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位来。” 徐婉真笑道:“说得如此夸张。感情好的可多着,远的不说,就说我曼珍表姐,世子都快把她给宠到天上去!” 想起刘祺然的名头从混世魔王变成了宠妻狂魔,采丝也觉得好笑。谁也料不到,当初在京城横行霸道的平国公世子爷,如今竟然化作了绕指柔。 梳好了发髻,最后拿了一个累丝虫草步摇插在髻旁,采丝道:“少夫人说得是,这可真是难得。” 徐婉真站起身,看着她笑着问道:“采丝呀,你今年就快要十八了吧?” 采丝一愣,回话道:“回夫人的话,正是。少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和桑梓都大了。原想着在我出嫁前就将你们的亲事先看好,等我嫁了也将你们打发出门。”徐婉真道:“不成想一场昏迷,竟然生生的将你们给耽误了。你们的事,也该尽早开始相人才是。” 采丝动作一滞,一朵红云飞上面颊,低声道:“少夫人说哪里的话,婢子愿一辈子伺候着您。” “傻孩子。女子怎能不出嫁?你我既然有缘成为主仆,你们忠心耿耿的伺候着我,我就得替你们好好打算了。” 采丝于她有救命之恩。若不是采丝,在牡丹花会的杏花林里,她说不定就遭药性大发的刘祺然给污了清白。若果真如此,事情的发展恐怕就完全变了个样子,哪里还有眼下的好时光。 想到这里,徐婉真细细道:“这件事,你可要放在心上。如果有自己喜欢的人,记得跟我讲一声。这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现在可不是害羞的时候。” 见她不语,接着往下讲:“你跟桑梓、沐兰两人也好好商议一番。是想要出去做正头娘子,还是想要配个管事回来做内院媳妇子,都由得你们。想出去的,我自会放了身契,陪嫁也不会少,你们不要心头觉得有什么愧疚。” 一番话说得采丝垂下泪来:“少夫人这样身份的人,却为我等婢子考虑得如此周全,让婢子怎样回报才好?” 徐婉真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笑道:“你们忠心待我,难道我要你们孤苦一生吗?我想见到你们嫁人生子,等老了之后儿孙绕膝,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采丝连连点头,哽咽道:“只是,我舍不得少夫人。” “既是舍不得,嫁了人就再回来便是。我也用惯你们,换了别人也不顺手。”徐婉真温言道:“具体如何,你们都好好想想。说不定遇见了心爱之人,恨不得日日夜夜厮守,才不想见到我。” 采丝破涕为笑,道:“少夫人惹人伤心,这会又来惹婢子发笑。又哭又笑的,像个什么样子。” “你都说不像样子了,快擦把脸。这眼睛都哭红了,还显得我欺负了你似的。”徐婉真打趣道。 第六百五十一章 再回娘家 这件事,徐婉真一直放在心头。只是刚刚苏醒之际,千头万绪忙不过来,陈氏又在一侧虎视眈眈。直到了此时,她才借着话说到这里的时机,将心头打算告诉采丝。 伺候自己的丫鬟,她都打算好好嫁了。有了例子,也就省得给院中丫鬟想入非非的机会。白珊不就是因为隐约知道了肖太后的打算,才会一错再错吗?过段日子还要添些人手,院子里风气要正。 只是,此时先把话给放出去,让到了年纪的采丝、桑梓、温沐兰三人心头有数,可以先打算着。真到嫁出去的那一天,恐怕还有一两年。 若是她们实在是没有合心意的男子,徐婉真也不愿意勉强。按她这么多的嫁妆,就算不花忠国公府一分钱,莫说养几个丫鬟,就算养十个也没有问题。 眼下早已过了早饭的时辰,桑梓便端了一盏燕窝粥和一碟子豌豆黄进来,笑道:“少夫人稍垫垫肚子,切勿用多了午饭又吃不下。” 睡的太饱,徐婉真倒是不饿。只把燕窝粥喝了,吃了两块豌豆黄,就去东厢房探望徐曼芬。 见她进来,涂曼珍本想打趣她晚起。蓦然想到她们二人可算美满,唯独姐姐遇人不淑。当下住了口,只笑道:“表妹来得正好,姐姐说什么宫商徵羽,我哪里懂得。” 徐婉真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枉你还是宁先生的弟子。听你奏琴也别具一格,怎地连宫商徵羽也不懂?” 涂曼珍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道:“宁先生也说我天资愚钝,在这上面不开窍。便只教了我演奏之法,要问我其中的道理嘛,我却是不懂得的。” 徐婉真笑着点头,宁先生这也算是因材施教。在现代也有那种喜欢弹钢琴的人,但又不耐烦学习乐理认识五线谱,勤加练习一番倒是可以在演奏时唬人,再要细问却一概不知了。 “婉真表妹你稍坐啊,方才刘祺然使人传了话进来,说套了车接我出去转转。他一向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我得出去见见他。”涂曼珍心知肚明,应该是昨日交代的事情有眉目了。只是在涂曼芬面前,她不好明说罢了。 涂曼芬神情沉郁,两手交叉覆盖在小腹上,勉强笑道:“你快去,别让世子爷久等了。” 又嘱咐了她几句,涂曼珍才换了衣服,由雨燕伺候着出了门。 徐婉真则留在房中,让青萝搬了瑶琴过来,索性在涂曼芬的床前,两人谈论起音乐来。 涂曼芬是有才的女子,宁先生的本事她学了大半去。眼下沉浸在音乐之中,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倒是忘记了那些让她不愉快的事,时间过得飞快。 …… 刘祺然在垂花门处等着,见涂曼珍来了,便笑嘻嘻的掀开马车帘子,亲自扶着她上了车,自己也紧跟着上去。只要有涂曼珍在,他才不会舍了马车去骑马。 待马车驶出二门,涂曼珍才问道:“怎样了?可是办好了么。” 刘祺然得意的一笑,吹牛道:“有我出马,何事不成。难道珍儿还不放心么?” 涂曼珍白了他一眼,道:“上次你不也说搞定了,程景皓绝不敢欺负我大姐。结果呢?” 闻言,刘祺然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道:“那次是意外,意外!哈哈,我也没想到这程景皓是个只敢欺负女人的软蛋!” 到了醉白楼,从后院中专供女眷出入的通道上了三楼,刘祺然将怀中的认罪状拿出。涂曼珍细细看了,笑得两眼弯弯:“夫君出马,果然是不错!珍儿在此替姐姐谢过了!” 看着她纯净的笑颜,刘祺然心头一动,凑上前去,在她耳边低声道:“真要谢我,就快些回府。老是住在别人家里,算是怎么一回事。” “这才两日,你着什么急?”涂曼珍嗔道:“姐姐她遇到这样的事,婉真表妹都这样关心了,我作为她嫡亲的妹妹,难道就不能多陪陪她吗?” 她说得在理,只把刘祺然急得抓耳挠腮,半晌后才呐呐道:“我这不是空房寂寞嘛。”语气颇为幽怨。 看着他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子,涂曼珍玩心大起,豪迈的一笑,拍拍刘祺然的肩头道:“夫君乖,待娘子办完了事,就回家陪你。”一副丈夫哄小妻子的模样,只是角色调了个个。 说完,她自己都“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不顾刘祺然看着她哀怨的眼神,拍拍裙子就要走:“我还得回娘家一趟,下午就去安平侯府讨说法!” 却被刘祺然一把按住,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在这里消遣半日,吃了午饭再走。” “那可不行。等用了午饭再到书院,恐怕母亲她们都已经午休。待商议完毕,只怕都申时了,那时哪里还来得及进城。” 说完,涂曼珍看着他一脸郁卒,心头不忍,笑道:“不若我们用些点心,稍候你送我回去娘家?顺道也陪我母亲一道用饭,她也好久没见着你了,那日还在念叨你。” 刘祺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他自然是愿意送这一趟的,之前是因为涂曼珍没有提出,这毕竟又是她姐姐的事,担心涂家介怀他的插手,才没有提。 算了算,今日可以陪着她一天。刘祺然只觉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扬声上小二来上了茶,两人拣一些精细的吃食用了,便一道出了城,往松溪书院而去。 到了涂家,先去给涂老太爷请了安。两人再回到文翰居,将程景皓手书的认罪状呈给了李氏。 李氏看完,只气得全身发抖。听到一回事,亲眼见到程景皓认罪又是另外一回事。为了自己能花天酒地,他竟然下手谋害自己的亲骨肉!这样的事,李氏活了大半辈子,也才第一次见到! 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没看出来他是这样披着人皮的畜生! 有了认罪状在手,又有刘祺然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林氏纵然百般不愿,在李氏和涂曼珍的哭诉下,也只能答应午休后便前往安平侯府,定要为涂曼芬讨个说法。 第六百五十二章 程景同 得到了林氏的肯定答复,李氏又道:“媳妇谢过母亲。待未时,媳妇再来请母亲。” 林氏有些心浮气躁,挥挥手道:“就不必再来请了,未时一刻在侧门出发。” 回到文翰居正是午时。涂博文在书院授课,中午通常就和书院的讲师们一道用饭。虽然心头有事,但多了刘祺然和涂曼珍两人,这顿饭李氏倒吃得比往日有滋味些。 用完饭,刘祺然道:“午后我和你们一道过去,就在前院等着。母亲觉得如何?” 这是要为她们几个女子掠阵的意思,有他在,安平侯府的人想必说话行事也得掂量一二。倒不是说他身份如何高贵,实在是他混世魔王的名头太响了些。谁也不知惹怒了他,下一刻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氏略作思忖,便点头应了。此事虽然丢人,但比脸面更让她在意的,是涂曼芬未来的幸福。自己这方握有程景皓的认罪状,既然理直气壮,不管婆母怎样想,这初次交锋她都觉得不能落了下乘。 “母亲,今儿上门,是打算讨个公道,还是要姐姐和离?”刘祺然又追问,先问清楚目的,待会才好见机行事。 涂曼珍道:“自然是要和离。我们商量过了,姐姐不能再跟这个人渣过下去。”李氏也点头表示赞同。 听到要和离,刘祺然一阵摩拳擦掌,眼中都放出光来。若论要干成什么事,他还没有把握,但轮到要破坏嘛,这可是他的强项。 涂曼珍心头知他所想,午休时嘱咐他道:“你也不要太过了。就算和离了,也是做过亲家。都在京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是祖母的嫡姐家,两家的关系还是不适合太僵。” 刘祺然心满意足的搂住她柔软的腰肢,在她面上“吧唧”亲了一口,道:“请娘子放心,我会收敛着些。” 大家心头都搁着事,这日的午休,只略略小憩,便起身收拾。 为了稳妥起见,李氏提前起身去了一趟松涛院,将此事告知了邬娘子。事情还没个结果,就没有打扰涂老太爷的清修,只是先在邬娘子这里报个备。 未时一刻,林氏、李氏、涂曼珍夫妇,便在侧门处上了马车,直奔安平侯府而去。 …… 安平侯府,程景皓缩在房里不愿出门。通房伺候着他洗漱了,端来食盒他也只是草草用了几口。 昨日被刘祺然折磨了一通,到现在他都还没缓过劲来。为了逃避痛苦,写认罪状的时候他没想那么多,此时却越想越不对劲。 刘祺然要他的认罪状做什么?这份状纸若是落在了他父亲手里,他恐怕会被处以家法。他倒是没想过刘祺然会将认罪状送到京兆府,这是京城权贵子弟通常的做法,有事都会有意无意的避免官府的介入。 程景皓左思右想不得法,这种明知自己会倒霉,却不知何时会倒霉的心情,折磨得他翻来覆去,睡不安寝食之无味。 因此,当屋外想起通房慌慌张张的声音时,他反倒松了口气。 “三爷,不好了!涂家老夫人、大夫人,还有平国公府世子、世子妃都到了我们府上。老夫人着你过去。” 怎么刘祺然又来了?他是存心要置自己于死地吗?听到他的名字,程景皓不由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出了房门,朝正院走去。边走边想着,涂家这么大的阵势,看来今日自己是逃不脱责罚了。 …… 刘祺然在小侯爷程景同的书房里,对小厮呈上的茶水挑三拣四。一会嫌茶水太烫,一会嫌凉,一会又嫌茶水里有股味道。 程景同无奈的看着他,这明明是今年刚摘的君山银针。他这房中拢共也就只得了几两,特地沏了来招待他,他还不满意,此时心里哪里还不知道他是来特意找茬。 “世子爷,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就请直说了吧!” 刘祺然等的就是这句话,施施然道:“小侯爷。我敬你为人不错,可你那三弟却不是个东西。我今日可是陪涂家人来的,你知我来,所为何事?” 安平侯府眼下共有三房,其中侯夫人林安佳养育了两名嫡子,是为大房二房。另有庶子三房,被林安佳盯着,在府里的存在感极弱,不过是帮着打理一些庶务。 大房的嫡长子,便是程景同,他有些才学在身,又精于世故,得太子看重。比之平庸的父亲,他很得祖父安平候的看重。便迈过了他父亲,定了由他来继承爵位,在府内外都称为小侯爷。 而程景皓只是二房的嫡次子,说起来,和程景同只是堂兄弟关系。虽然几人从小穿着开裆裤长大,但现在都已经娶妻,程景同跟着太子身边忙前忙后,对府里的事情倒是少了些关注。 闻言,他诧异的抬起头:“莫不成,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三弟妹之事?” 见刘祺然点点头,程景同笑了笑道:“不过是养些外室,我这个三弟的性子,就是在女色上放纵了些。按我说,这却好办。外室若有了身孕,便去母留子,将孩子养在三弟妹膝下倒是正好。若是没有,赶出去便是。” 听他轻描淡写的说完,刘祺然却笑出声来。摇头道:“小侯爷啊小侯爷。你以为,只是为了区区外室,我会到这里来吗?” 程景同一惊,心知不妙。难道,真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成?自己那个三弟,也不是能做出什么大事的人啊。 听刘祺然说完,程景同愕然。他万万没想到,程景皓不声不响的,竟然犯下这样的罪孽! 这下可麻烦了,这等把柄被刘祺然捏在手里,涂家又如此大张旗鼓的上门,显见不会善罢甘休。 他霍然起身,道:“还请世子爷稍坐,我这就去面见祖父。”安平候平日已经不管事,大部分权力和人脉关系,都已经下放到程景同的手中。 涉及到和涂家的两家关系,又有刘祺然在一旁搅浑水,这已经不只是单纯的后宅之事,也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还需倚仗安平候的经验。 刘祺然笑眯眯的品着茶水,道:“小侯爷你慢慢去,我不用人陪。”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上门质询 正院中,侯夫人林安佳面沉如水,目光细细扫过手中这张认罪状,心头一边暗骂程景皓荒唐,一遍思量着对策。 出了这样的事,而自己竟然毫不知道,她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去将大夫人叫来。”程大夫人是昌平候府的嫡女,是程景同的母亲,眼下是她在主持中馈。虽说是程景皓自己作孽,又是二房的事,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府里常用的大夫能被收买,那往后岂不是该人人自危了? 凤竹蹲身施礼,正要出去,林安佳又吩咐:“还有二夫人。” 待凤竹应下出去,林安佳面露惭愧之色,连连赔礼道:“我日日在这府中,竟不知竟出了这样大的事!妹妹,你可万勿怪我。” 林氏自小受她照顾颇多,并不想和她翻脸。但毕竟事关自己的嫡亲血脉,听她推说无知,面色也黑了下来,冷哼一声道:“姐姐,我将珍儿嫁进侯府,也不是为了要她高嫁。只想着有你我二人的姐妹情谊在,你总能看顾一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说你一点都不知晓?” 就算此事林安佳不知晓,但若是多有照顾,涂曼芬也不会委屈成那个样子。有了苦处,难道不会找人诉苦吗?偏放着这么大的后台不用,将眼泪往肚子的咽,这难道就是林安佳所承诺的看顾? 想到这里,林氏的面色更黑了些。 她们两人说话,李氏和涂曼珍作为晚辈,并不好插嘴。只得坐在下首,看两人交锋。 “妹妹,这次你可冤枉我了。曼芬她是个心高气傲的,有什么事也从不和我说。我是当真一点都不知道。”林安佳吃准了涂曼芬的性子,道:“前些日子她诊出了身孕,可把我给高兴坏了,赏了好些东西到她房里。她只道谢,旁的什么都没说。” 说着,她将两手一摊:“妹妹你说说,她若是不说,我这一大家子人,还要怎么看顾于她?” 这确实是涂曼芬的性子,一时间,林氏竟被她说得无言以对。 涂曼珍心头忿忿然,被她这么一说,难道这还成了姐姐的错?正要开口说话,被李氏扯住袖子,示意她稍安勿躁。 林安佳看了她们三人一眼,重新掌握了话题主动,便见好就收。道:“我知道妹妹你心头怪我。曼芬也是我打小看大的孩子,出了这样的事,我岂能不心痛?她眼下人在哪里,我想着将她接回来,就住在我院子里,好生为她调养身子。” 涂曼珍在心头呸了一声,还想将姐姐接回来,任由你们欺负么?做你们春秋大梦。 说起这个,林氏的腰板挺得直了一些。轻描淡写道:“她眼下在忠国公府上住着。婉真心善,请卢太医为她诊脉调养,说七日之内不得挪动,需静养保胎。” 纵然以前她看不起徐家,但徐老夫人用银钱将她打发了,林氏又在徐婉真手底下吃过一次亏,便安分了许多。 她本就是个趋炎附势的性子,目光短浅。现在眼瞅着徐家日益发达,徐婉真眼看就要封二品诰命,此事又全靠她帮忙,提起她的语气,便显得亲昵许多。 林安佳一头黑线,这件事怎么又扯上了忠国公府?是了,她隐约想起来,前两日涂曼芬来向她辞行,说徐宜人相邀姐妹小聚,她去忠国公府上小住两日便回来。 那会自己没有放在心上,难道她是去了徐婉真那里,才被查出被程景皓动手脚一事? 想到徐婉真在太后面前的地位,想起刚刚获知陈氏被太后遣人看管起来的消息,她的头更痛了几分。人既然在忠国公府,徐婉真不主动开口,定然是要不回来的。 林安佳此时是满心的懊恼,明明知道涂曼芬有这么两个得力的姐妹,偏生自己没有引起重视。 只是,这也怨不得自己,那么多年轻夫妻,不都这样过来的?哪里想到程景皓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满心的憋闷、怒火,尽都到了程景皓的头上。 干笑了两声,林安佳道:“如此甚好。只是恐打扰了徐宜人,明日我就打发两位嬷嬷去忠国公府上,伺候景皓媳妇保胎。” 见她低声下气,林氏头一次在她面前占了上风。不觉之间头颅扬的更高了,只觉得心头快意之极。 说话间,程家大夫人高氏,二夫人刘氏匆匆到了。在凤竹的口中,她们都知晓了事情原委。 高氏还算镇定,顶多就是一个管家不力之罪,毕竟隔着房,她要管也管不到那里去。 雷氏心头就惶恐了。她是老晋南候的嫡次女,当今晋南候的妹妹。 她出生之时,正是晋南候府里最艰难的时候,性子便被养得有些软弱。虽然这些年晋南侯府起了势,但多年养成的谨小慎微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雷成周厌恶她这个性子,说了几次她都还是老样子,便放任她在这平国公府里自生自灭,这让她益发不敢吭声。 本来以晋南候如今的势头,她何至于此?奈何她撑不起来,这些年被高氏吃得死死的。好在有林安佳在上面看着,不愿被惹怒晋南候,她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以她的性子,突然得知自家儿子犯了这么大的错,心头如同悬了十几桶水一般七上八下,不知所措。 硬着头皮跟着高氏身后见了礼,雷氏白着一张脸,冲涂家三人道:“见过涂老夫人,亲家母。” 涂曼珍起身,也给两位长辈见礼:“曼珍见过大夫人、二夫人。” 林安佳也不说话,黑着脸将程景皓手书的认罪状扔到二人面前,冷冷道:“你们好好看看吧!一个管着家,一个作为生母。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要亲家来告诉我?” 恼怒自己在妹妹面前失了面子,林安佳将怒火都发泄到两个儿媳身上。也借机敲打两人,让两人知道,在这府里,还是她说了算。 高氏快速看完,纵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惊到。连忙告罪:“母亲,是儿媳管家不严,才让大夫听了三少爷的馊主意。他罔顾医德,坐下此等害人性命的事,儿媳这就去将他请来,逐出府去。” 第六百五十四章 是非不分的娘(万更求月票) 林安佳满意的点点头,大儿媳妇做事还算有分寸。按说,这大夫可以送官治罪。但事涉自家丑事,逐了出去便罢,毕竟也是有手艺的人,她不想凭空得罪了。 雷氏看完认罪状,恨不得立刻昏迷过去,逃掉眼前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看起来甚为乖巧的儿子,竟然会犯下如此罪孽? 捧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她垂着头,不敢多看众人一眼,觉得大家看她的眼光都像刀子一样,剜在她的身上。心头的压力越来越大,压得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母亲,是皓儿他年轻不经事,您就饶过他这一遭。” 她一言既出,林安佳便心知要遭。 果然,李氏霍然站立,冷声道:“亲家母的意思,难道活该我家曼芬自认倒霉了?” 雷氏跟她可是平辈,方才只有长辈在她不好插嘴。但对上平辈的雷氏,李氏积蓄已久的怒火,总算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没想到堂堂安平侯府,凿凿证据摆在面前,竟然还想要抵赖。既然如此,我们就在京兆府的堂上见。我倒要看看,谋害嫡妻子嗣,这样的罪名够坐几年牢!”李氏掷地有声。 雷氏一听,吓得浑身如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什么?她的皓儿要去坐牢吗?这可万万不能,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子,怎么能去受那样的罪。 “亲家母,我,我在这里给您赔罪。您消消气,这次先饶过皓儿。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此后将曼芬当做我的亲闺女一样疼爱。” “还是不用了。”往日尚未觉出来,这次遇到事情,李氏才惊觉程景皓会如此,跟雷氏的宠溺分不开关系。这样的人家,如何还敢让曼芬回来? 捏了捏拳头,李氏淡淡道:“程景皓这个女婿,我是不敢要了!” 林安佳听她这么说,便急了。涂家一门清贵,虽然官阶品级不高,但在士林颇有人望。这门亲事,看上去是林氏一门心思想要高攀侯府,但在程家背后却有着太子的授意。 安平侯府唯太子的命是从,想要博得一个从龙之功,此后鸡犬升天一门显贵。太子想要借着这门姻亲,拉近和涂家的关系,待时机一到,便可以涂曼芬为人质,胁迫涂家听令。 若是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却是结亲不成反结仇。若是太子怪罪下来,就怕自家承担不起这个罪责。 想到这里,林安佳也顾不得再推诿责任,厉声喝道:“那孽子呢?!怎地还没有来。” 门口的小丫鬟听了,慌忙前去查看。 一时间,除了跪在地上暗自垂泪的雷氏,房中几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高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认了管家不力之罪,便在一旁看起好戏来。雷氏心头惶恐,生怕程景皓遭到责罚。 林氏还沉浸在占了嫡姐上风的愉悦之中,绷紧了嘴唇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李氏则盘算着,如何才能让程景皓领了责罚,又能让涂曼芬安然脱身。 涂曼珍则拿眼睛紧盯着房门,等着那个是她姐夫的男子出现。 半晌过后,程景皓才不情不愿的出现在房门口,进了门,焉头耷脑的给众位长辈见了礼,跪在雷氏身侧,等待接下来的责罚。 “孽子!你可知罪?”林安佳看着他,便气不打一处来。都是年轻夫妻过日子,怎么他就能把日子过成这样?想着心头发狠,拿起手头的茶盅就朝着他扔过去。 程景皓反射性的一躲,身子一歪被茶盅砸中肩头,“哎哟”一声,茶水洒了他半个身子,茶盅掉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李氏冷眼看着,不置可否。这样的苦肉计,就想获得自己的原谅?未免太小儿科了。 见到他躲闪,涂曼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提起裙子便到了程景皓跟前,气势汹汹质问道:“程景皓!枉我叫你一声姐夫。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亲姐的?在她的安胎药里动手脚,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这一次,李氏没有拉她。程家也该有些教训,莫以为涂家都是面人儿,好说话的紧。 涂曼珍这一骂,程家众人面上的神情可谓精彩纷呈。程景皓是猪狗不如的畜生,那她们又是什么? 林安佳咳嗽两声,正要说话。涂曼珍哪里会给她说话的机会,她是长辈,一旦开口就没了自己说话的余地。 便紧接着道:“你说,我姐姐哪里对不起你,啊?你下那样的死手害她。卢太医说了,这要是发现的再晚一些,我姐姐的命恐怕都保不住。你这是什么黑心肠,我姐姐娇滴滴的嫁给你,眼下都成什么样子了?!” 涂曼珍劈头盖脸一头质询,偏偏又是程景皓做下的错事,程家众人都没有立场反驳。只能面带尴尬的,一众人听着一个小辈的教训。 程景皓原本还想垂死挣扎一番,将此事抵赖过去。但看见桌上放着的那张熟悉的认罪状,心头哀号一声,情知没有幸理,便老老实实的跪着听骂。 其实被骂几句有什么大不了,他恐惧的是,此事若惊动了祖父,降下雷霆之怒,那才叫完蛋大吉。 “我原以为,姐姐嫁到侯府里是来享福的。如今才知道,是我想得岔了!是我太过想当然,以为你们会对姐姐好。”不能明着对长辈不敬,涂曼珍只好借着教训程景皓含沙射影,最后一句话,更是将房中众人都包含了进去。 见儿子被骂得垂头丧气,雷氏心疼儿子,将程景皓抱在怀中,哭道:“世子妃有什么气,就冲着我来吧!还请高抬贵手,饶过皓儿这一遭。” 涂曼珍撇了撇嘴,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有这种是非不分的娘,才会养出这样胆大妄为的儿子! 林安佳咬了咬后槽牙,这个雷氏真是成事不足!涂曼珍指桑骂槐,她们只当没听到便算了,就此糊弄过去就好。偏她要凑上去,坐实了这个骂名。 被怒气冲晕了头,林安佳扶额问道:“哪对夫妻不拌嘴?皓儿做错了事,但念在亲家一场的份上,就再给他一次机会,你们看可好?当然,这次也不能这么算了,定会用家法伺候。” 第六百五十五章 和离 话一出口,林安佳便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都怪雷氏母子,让自己气晕了头。这样一说,岂不是将主动权让到了涂家手上,连底牌也亮了出来。 但不说也说了,只能看涂家怎么想。林安佳觉得,涂家只是上门来给女儿讨个公道。等消了气,两夫妻的日子还是会过下去。 林氏面上的神色缓和了些,在她看来,程家能做到这样,她已经心满意足。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往后曼芬在这府里,必然不会吃亏了去。 但李氏却不这么想,看见雷氏的反应,就只是个宠溺儿子是非不分的,为此她更坚定了要和程家撇清干系的决心。这样的权贵之家,人口众多关系复杂。光是见到的长辈就有好些个,还不提平辈间的妯娌。 曼芬虽然有些才学,但在涂家单纯的后院中长大,哪里应付的过来这样复杂的人和事? 不等林氏说话,李氏站起身,对着林安佳施了一礼,缓缓道:“侯夫人。您府上的子嗣,轮不到涂家的人来管教。既然曼芬已经离了府,她随身之物便也罢了,嫁妆却是要清点了抬回去的。” 此言一出,众人俱惊。 连林氏也情不自禁的看了她一眼,这是要和离? 在出府前,可没人提过这事。莫非是媳妇擅做主张?但李氏话都说出了口,她也不会当真外人的面,拆自己媳妇的台。便缄口不言,等回了涂家再做计较。 林氏放在桌上的手紧了紧,道:“涂大夫人,抬嫁妆这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李氏态度恭敬:“回侯夫人的话,明日涂家就会遣了官媒来,还烦请侯夫人做主,签了和离文书,我们自会拿去京兆府存档。”官媒不仅仅是管做媒,这样两家人自愿协商的和离,也需要她们作证。 “和离?”程景皓在心头默默念了一遍,随即狂喜。和离了,没了刘祺然这个可怕的连襟,他总算是自由了。早说要和离啊,那他还对安胎药做什么手脚,害得自己如今狼狈不堪。 林氏还未说话,程景皓猛然从地上起身,道:“好!我同意和离。”林安佳一眼剜过去,只恨没有提前将他的嘴给堵住。 李氏微微一笑,道:“如此,我们便告辞了,接下来的事明日官媒会接手。”这个地方,她是不想再踏足第二次。 “不可!”门口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 安平候的身形出现在门口,程景同紧跟在他身后。 他拈了拈有些花白的胡须,心头懊恼。自己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及时赶到,让程景皓这个混账小子说出了同意和离的话。 面上却堆满了笑容,跟林氏打着招呼:“小姨来了?也不提前说了一声,府里才好招待。” 这还是头一次,他待林氏如此客气,让她颇有些受宠若惊。 “晚辈的事情,让晚辈自去处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做长辈的跟着操什么心?皓儿做错了事,明日就让他去忠国公府上,好生给曼芬赔罪。等她养好了胎便回来,我们还是一家人么。” 安平候一向长袖善舞,这番话说得是八面玲珑。几下便化解了之前的尴尬,将局面稳定下来。 林氏闻言意动,她本来就是不愿意涂曼芬和离的。眼下她出去,谁不赞她会养孙女? 一个嫁到侯府,一个嫁到国公府做世子妃。走到哪里,连以往那些看不起她的人都变了眼神,个个都捧着她说话。 若是涂曼芬和离了,让她这张老脸往哪里摆?旁人才不管是谁的错,只知道涂家二小姐嫁出去不到三年便和离了。谁会当真去问个清楚呢,只会在后面嚼舌根。 李氏心道不妙,也不接安平候的话,只恭敬的施礼道:“晚辈见过侯爷。惊动了侯爷,实在是晚辈的错。只是方才已经说好了,明日便会送和离文书过府,不劳侯爷操心。” 安平候皱了皱眉,没想到李氏看上去温婉娴雅,却恁地固执!连自己出面说和也不听。 眼珠一转,望向跪在地上的程景皓,喝道:“将这个孽子拖出去,请出家法重重责打!打到亲家消了气为止。” 事到如今,他也只好祭出苦肉计了。既然事情是他做下的,那他挨些皮肉之苦也是应当。 雷氏闻言大惊,连忙膝行了几步,求道:“求公公饶过皓儿这一遭!媳妇定当严加管教,不教他再犯错!”她原本就不善言辞,翻来覆去的,口中也只得这几句。 安平候的眼底里闪过一丝厌恶,这个是非不分的媳妇,只知道一味的宠溺儿子。好好的一个孙子,被她给宠成了什么样子! 他不发话,下人自然不会住手。将神情麻木的程景皓拖了下去,雷氏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哭天抹地。 眼见无人帮她说话,雷氏终于福至心灵,跪求李氏,“亲家母,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皓儿受皮肉之苦吗?他也是您的半个儿子,您就大发慈悲饶恕过他这一次。” 明明两人是平辈,雷氏爱子心切,竟平白比李氏矮了一截,连称呼都用上了敬称。瞧她如此丢脸,高氏连带着觉得颜面无光。 李氏却不为所动,对林安佳、安平候深施一礼,道:“今日叨扰了,容晚辈就此告退。” 涂曼珍也飞快的朝众人施礼,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林氏扯了起来:“我们祖孙也告退了,就不妨碍府上教训儿孙。” 候在一侧的涂家丫鬟见状,忙扶了她们三人,竟然脚步丝毫不停的走了出去。到了垂花门外,涂曼珍见刘祺然笑嘻嘻的等在那里,冲他做了一个鬼脸,扶着林氏上了马车。 眼见涂家祖孙三人走得如此干脆,林安佳不由得瞠目结舌。眼角微微抽搐起来,她拿了帕子按住,道:“人都既然走了,夫君就放皓儿一马。” 安平候面色一冷,道:“都是妇人之仁!今日之祸,若不是你们一个个宠着惯着,能有今天?重责二十大板,然后去给我跪祠堂,好好跟祖宗们说说,他干了怎样的好事,对不对得起程家的列祖列宗?” 第六百五十六章 疑案 连林安佳都被喝骂,众人便都噤了口,不敢再开口替程景皓求情。 只有雷氏,当院中传来“啪啪啪”的打板子声音时,一声惨呼,不理会公婆奔了出去,恨不得以身替之。 安平候摇了摇头,都是她给惯出来的好儿子! “都散了吧!”涂家人都走了,都聚在一起做什么?安平候吩咐道,随即和程景同向书房走去,这件事接下来该怎么样,他们还需要商议。 无论如何,他是一定不会让涂曼芬和程景皓二人和离的。 利用涂曼芬捏住涂家一事,太子交代得相当清楚。若是办砸了差事,或许从此就失了太子欢心,不得重用。这对于一门心思想要借太子翻身的安平候来说,无异于杀了他。 安平候来了不到半刻钟,又匆匆离去,留下屋中众人面面相觑。 “都愣着干什么?”林安佳疲惫的挥挥手,“没听见侯爷吩咐散了?大媳妇,你将那大夫的事情处理好,宁愿多给些银子,也勿要使他闹事,更别让他恨上咱们。” “媳妇省得。”高氏施礼告退。 院中程景皓被按在施家法的长凳之上,被打得嗷嗷叫唤。既然安平候交代了要重责,这些下人便不敢偷懒。雷氏在一旁急得跳脚,却也无法阻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殷红的血迹浸透了裤子,将外袍都浸得湿了好大一块。雷氏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儿,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好不容易挨完了板子,程景皓已经是气息微弱。他本就不是那种硬气的人,又无功夫傍身,这顿打比受了刘祺然的水刑还要痛苦。 雷氏慌忙唤了小厮抬了门板,将他抬回自己院里清洗伤口。又遣人速速去请跌打大夫,敷了药,晚间还要去跪祠堂。公公说出的话,从来就是令出必行。 …… 涂家的马车出了坊门,在一条人流稀少的巷子处停下。 李氏道:“曼珍,就不用你送了,我们自会回去。你还是回自己府上的好,曼芬还要将养好几日,难不成你一直待在忠国公府里?每日去看看她也就是了。” 涂曼珍嘟着嘴,正要说话,刘祺然却是大喜,道:“岳母说得极是。曼珍在我们府上来去自由,只要给母亲报个备便是。大不了我去上衙时,捎你到忠国公府上,下衙时再来接你。” 李氏笑了,道:“你看看你,世子对你多好,你就听为娘一回,如何?”涂曼珍这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岳母,若是程家不签那和离文书,尽管来找我便是。”想到今夜就可抱着娇妻入睡,刘祺然心情大好,大包大揽道。 李氏点点头道:“涂家自会处理。若安平侯府不认,再用别的手段不迟。” 两人又跟林氏施礼道别,换了马车,就此分开。林氏和李氏回到涂家,和离一事,还需告知涂山长。 刘祺然知道涂曼珍心系姐姐,便主动将她送往忠国公府,道:“你好生宽慰姨姐,莫往心头去。不就嫁错了人嘛,和离了又是一条好汉!” 涂曼珍飞了他一眼,道:“你当谁都是你呢?还好汉。”见他眼巴巴的望住自己,笑道:“放心吧,我自会向婉真表妹辞行。” “这还差不多。见着了徐宜人,你记得跟她讲一句,明日我来见武家二哥哥。”说罢,刘祺然又喜滋滋道:“酉正我便来接你,我先吩咐府里做上你爱吃的那道滑溜鹌鹑,晚间一道用饭。” 见涂曼珍应下,他便乐不可支的去了。 看着他走远,涂曼珍不禁“扑哧”一笑,“呆子!”这才带着丫鬟往致远居而去。 …… 忠国公府前院,武正翔坐在书房里,看着手中那册卷宗。 那是他假借职务之便,到刑部调出来的旧案。三年前那起禹西乡驿站惨案,赫然在列。 卷宗上说,那日正值秦氏商行押运粮食至此,总共几十号人,连同驿站的驿丞、伙计,全部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令人奇怪的是,禹西乡隶属于卢阳县,事发之后,谢县令原本正要命人查看火灾发生现场,却又临时改了主意,往州城而去。却不料在回程时喝醉了酒,从马上摔下来,就此送了命。 卷宗上所记载,是后来州城派出捕快,勘查了惨案现场。发现驿站已经烧成白地,发现了不少尸骨残骸,但秦氏商行的粮食连同运粮的大车俱都不见。若说都被烧了,那也应该有痕迹才是。 但在现场实在是找不到凶手的蛛丝马迹,又鉴于那时正是涝灾之后缺粮的时节,便将此案定义为饥民为了抢粮食而犯下,草草结案。 可这一切,和太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太子、禹西乡、谢县令,在这三者之间,一定有一条线,将他们串了起来。偏偏齐王掌握了极关键的证据,才能令他将此作为最后的底牌。 武正翔拿出一张舆图,在图上找出禹西乡大致的位置,眼前一亮。 是了!棣州!三年前,太子险些被废。还是关景焕站出来力保,又举荐他戴罪立功,到黄河决堤之处赈灾。 右手三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他隐约记得,那次赈灾,户部采买的粮食是随着太子一道前往。莫非,是在粮食上出了问题? 他正想着,打开的门前响起轻叩声,武胜身着明光铠,含笑而立。 接到他差人带的话,武胜连甲胃都未曾脱下,匆匆回了府。他临时告了两个时辰的假,回来商议这件大事。 见他到了,武正翔起身见礼:“大哥。”又差人去请忠国公来。 待三人齐聚,在书房四周布下了心腹,武正翔才将手头的卷宗拿给他们看,又指出了禹西乡驿站的位置,将心头的猜测说出。 武胜大惊,猛然抬头,问道:“二弟是说,太子押送的粮食出了问题。为了确保差事顺利,不惜杀人抢粮?”短短几句话,却将当时的真相,道出了八九成。 看着他的眼睛,武正翔缓缓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武胜不敢置信。 武烈却面色沉稳,叹道:“事关皇位之争,区区几十人性命,这有什么不可能?” 第六百五十七章 好男儿 看着卷宗,武烈想起了从前那些血淋淋的往事。摇摇头,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甩除,眼下需要着眼的是当前之事。 “大哥请回忆当时情形,太子那时的处境甚为凶险。说是戴罪立功,但其实皇上有心放他一马。如果连赈灾这样的事情他都做不好,那他还有什么能耐做一国之君?”武正翔道。 “可是,就算急需粮食,也犯不着杀人抢粮啊?”武胜实在是不能理解。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你我现在凭空猜测是想不到的。但是,禹西乡驿站的冤魂在哭泣,既然齐王掌握了此案的关键证据,那只待时机一到,太子便大势已去。” 武胜天性嫉恶如仇,太子既然干出这样的事情,便休想得到他半分的支持。 “啪!”的一掌,武胜将案几拍得裂开几条缝隙,道:“如此草菅人命,怎能受命于天,成为天下共主!” 武烈摇摇头,为君者,哪个手底下不是鲜血淋漓?这却不是判断是否拥戴的关键。这样的道德标准只适用于普通人,而不是天子。 如此看来,太子为了达到目的,杀伐果断,不惜杀民杀官,很有魄力。唯一的不足之处便在于,既然做下了案子,就应该毁灭掉每一个证据。这等要命的证据,竟然让对头齐王拿捏住,而从太子的反应来看,他应还蒙在鼓里,自以为那件事做得干净无后患。 难道,天命真的不在太子身上? 见武胜态度坚决,武烈意动,武正翔又道:“齐王做事不乏果断,且对下仁厚,和王妃伉俪情深。如果是我,我宁愿选择这么一个有情意的君王。” 齐王遇险心情激荡,是最难掩真性情的时刻。那时的反应,最能体现他的真实心性。 武烈点点头。太子一向以来性情暴烈,这两年来收敛许多变得沉稳,但谁知道是不是关景焕在后面指点的缘故。说一个已经定了形的人能改性情,武烈是不信的。 有这样一个动辄草菅人命的君王,对万民、对朝臣、对勋贵都不是什么好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是否会触怒他,届时岂非人人自危,谀臣掌控朝纲? 若没得选择倒也罢了,眼下却有一位从身份、能力上能和他旗鼓相当的齐王。 静默了半晌,武烈抬头,语气坚定道:“好,我同意支持齐王。” 武胜、武正翔齐齐松了一口气,两人缓缓点头。 “另外,刘祺然找上门来,要与我忠国公府在夺嫡之事上结盟,父亲觉得如何?”武正翔问道。 “我们选择支持齐王,就要有保他登上大位的决心。既如此,便不能遮遮掩掩,要为他造势。也让陛下明白,太子人心已失。平国公府这些年江河日下,但我看刘祺然幡然悔悟后,执掌平国公这杆大旗,或许能有些作为。” 武烈便思考便道:“他若有心,就让他来吧。只要他想清楚了,敢押上这身家性命。” 武正翔点头道:“如此甚好。眼下太子和齐王正旗鼓相当,有我们武家相投,莫过于雪中送炭。” 武烈笑了起来,道:“好男儿当一身正气,行走这在天地间。我们保齐王,无关事后功名,只为他是比太子更好的君王!” 武正翔一震,他没想到父亲竟然是这样想。这样相较高下立判,自己那点藏在深处的私心,显得是那么的见不得光。 头一次,他对自己这么生父,生出了崇敬之心。 武胜也哈哈一笑:“父亲说得对!生当慷慨而歌,死也慨然赴死!白日当空,何惧那些?” 武烈武胜父子相视而笑,有阳刚豪迈气吞山河之势。 武正翔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那对父子,不由心神一阵恍惚。原来大哥才是真正继续了父亲血脉之人,在这一刻,自己的那些心机谋划,都是在黑暗中见不得光的存在。 从未有这样的感觉,在他们二人面前,武正翔觉得自己格外渺小起来。 想到这里,武正翔不由摇头苦笑。父兄是光明磊落的武将,为了武家,为了给她一个允诺的未来,自己还是不得不蝇营狗苟。 武正翔问道:“父亲,是等齐王和我们接触之时,再透露我们投效的意图,还是主动找上齐王?” 武烈想了想道:“这件事,我们都不擅长。还是你来把握,我们二人配合便是。” 武胜附和。他的那点心机,算计一下武将还行,比如京畿大营的统领。但夺嫡这样的朝争,涉及到方方面面,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的事,还是交给心思细腻缜密的二弟来做。 武正翔道:“既如此,我便僭越了。” “父亲,劳你借机进宫一趟,求见皇上。言明偶然间知道了太子纵人犯下的罪孽,你不能接受这样的国之储君,旗帜鲜明的反对太子。”武正翔安排道:“太子罪行,明日我就送到父亲手上。” 武烈点头,问道:“若是皇上发怒呢?” 武正翔微微一笑:“发怒也不怕。跟皇上吵起来最好,若是皇上降罪,父亲可摔冠而去,请辞爵位。” 对庆隆帝,武正翔再了解不过。他最忌讳的是臣子背叛,私底下动歪心思,算计于他。像武烈这样的直肠子,哪怕跟他顶牛,庆隆帝气头之后,也不会当真降罪。 “请辞爵位?”武烈显得很是犹豫,这是父亲拼了老命挣来的功勋,难道要在他手里丢掉吗? “父亲放心,皇上就算降罪,也不会当真除爵。”武正翔胸有成竹道:“何况,就算真的没了这国公府的爵位,有我和大哥在,有没有爵位有有何打紧?” 有句话在心头,他没有说出来。眼下忠国公府为齐王的牺牲越大,待齐王登基后对他们的补偿就越多。只是这样的心思盘算,他自己心头知道了便行。 武烈欣慰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豪迈一笑,道:“好!老父就豁出去了。翔哥儿说得对,我的儿子们这般出息,有没有爵位又有什么打紧?” 对府里人丁不旺,忠国公也懊悔过。但经过温云卿一事,他便不想再纳妾,一来刺激陈氏,二来那女子也是受苦。 第六百五十八章 阴谋阳谋 但当儿子们逐渐长大成人,武烈就从未有过后悔的念头。 平国公府子嗣可算兴旺了吧?可说句不好听的,十头猪能比得上一头雄鹰吗?他的亲自教导的武胜没让自己失望,就连他心存愧疚的庶子也闯出了一片天地。 国公的爵位是先帝爷赏下的,世袭罔替。但若子孙不争气,光有个爵位能有什么用,京中那些败落的权贵还少了吗? 武胜心有疑惑,问道:“二弟这样安排,是为了让齐王主动来接触父亲吗?那也不必闹出如此大的阵仗。” 武正翔点头道:“大哥说得对也不对。我们既然有了保齐王的心,就不能让他难做。有了这次朝野皆知的争吵,齐王再找上父亲,就显得顺理成章。武家站在齐王这边,连皇上也说不出什么。” 未说出口的话是,若武家主动上门找到齐王,那身价无形中便低了一截。武正翔深谙人的阴暗心理,得来容易之物人们常常不会珍惜,而苦求得来的,才会爱如珍宝。 这个道理虽说人们常常不愿承认,但却放之四海皆准。不论是在男女之间,还是君臣从属。 举个例子,就看刘祺然如此苦苦追求涂曼珍,宁愿身受重伤也要救她性命。按说,他于涂曼珍有救命之恩,涂家应有求必应才是。但涂博士偏不当一回事,仍要坚持让他完成之前的承诺。 经过了生死考验,又付出了足足一年的时间,刘祺然想方设法,最后终于如愿抱得美人归。他付出有多少,如今就有多疼爱涂曼珍。说得不好听一些,刘祺然与其是宠溺涂曼珍,不如说是他是要对得起他曾经的辛苦付出。 武正翔对人心的揣度,已到了这样的地步。设下的这个局,既光明正大,又能让齐王从心里感激武家在关键时刻的支持,从而奠定忠国公府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父亲和皇上的这番争论,想必马上就能被太子和齐王知晓。”武正翔道:“也许太子会找上门来,这时就看齐王的态度。若齐王不顾激怒太子也要维护父亲,父亲可顺水推舟接受齐王的招揽。” 按怎样做,武正翔逐条告知武烈:“如果太子不找麻烦,齐王来见父亲,父亲只管表示对太子的不满,却不要答应齐王。齐王若上门拜访,父亲只管大开中门迎接便是,如此三番之后,才可应下。” 武烈思忖半晌,也明白了武正翔在背后的用意。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对自己的儿子竟然有些忌惮起来。如此谋略,幸好他是自己儿子! 被武烈这样的眼神一看,武正翔苦笑道:“父亲你别这么看我,儿子也是为武家打算。你信我,不管做什么,我也不会对大哥和你不利。” 武烈深深的点头。 武胜笑道:“我们自然是信你的。既如此,往后夺嫡的事情,就由你来谋划。论行军打仗我不输人,论这些弯弯绕绕,我和父亲都不是这块料子。” 他说得坦荡,武正翔便也放下心中的芥蒂,应下此事。 “既然让我做主,那便不能相疑于我。或许有些事情你们当时不能理解,但也要按我说的去做。父亲和大哥好好考虑一二,若能接受,我才揽下这桩事。” 武烈大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原也是兵法中的道理。不用考虑了,这件事以你为主,我们都听你的调配。” 看着两人信任的眼神,武正翔慎重承诺:“好!既然父兄相托,我定然殚精竭虑,不负这等信任。” 至此,武家在夺嫡之事上达成了一致意见,且以武正翔为行事指挥。 …… 涂曼珍进了致远居,先是去东厢房探望了涂曼芬,问过了她服药的情况,接着便到了正房。 “婉真表妹,可惜你不在。我将程景皓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她痛快的笑道:“姐夫?我呸!” 徐婉真扶额:“怎么嫁人后你越来越没个章法了,当真是嫁鸡随鸡。女儿家怎好随意说这样的话。” 涂曼珍嘻嘻一笑,拉住她的胳膊晃了晃道:“表妹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就做不来那种知书达理的样子。刘祺然说我这样挺好,我也觉得不错。有话就说,做什么要憋在心头气自己。” 她活得肆意,徐婉真也替她高兴,道:“只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你还是遮掩一二的好。尤其是对婆母,要格外的尊敬。” 平国公府的事情,她也大概听过一耳朵。知道平国公是个无能好色的,曾氏在年轻时处境很糟。还好刘祺然虽然混账,但对母亲却是极孝顺,便劝着涂曼珍要孝顺婆母。 涂曼珍连连点头,道:“表妹说得是,也就我们之前才敢如此说话。婆婆那边,我嫁进去第一天,刘祺然就跟我说了她的不易,他不在家时,我都陪着婆婆。” 所以,涂曼珍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心头极有分寸。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在复杂的平国公府里才能活得自如。 “表妹,母亲说了,让我搬回去住,每日过来陪伴姐姐就可。”涂曼珍嘟着嘴道:“可我实在放心不下姐姐。” “你是该回去,偶尔小住两日还成,住久了没得惹人闲话。”徐婉真道:“你就放心好了,曼芬表姐我会照顾好的。” “对了,刘祺然说明日下衙来接我时,要见见你那位武指挥使。烦请表妹跟他说一声,在申时等他一等。” 徐婉真点点头应下,也不多问。 涂曼珍又盘桓了些许时间,陪姐姐聊天解闷,刘祺然便来接她。 “姐姐,我回府去了。有什么事,你立刻遣人来跟我说,可要记得了。”涂曼珍叮嘱。 涂曼芬躺了两日,也算想开了。心头除了祈愿自己孩儿健康平安,也没了别的念头。知道涂曼珍在为她奔忙,她也懒懒的并不想过问结果。 “你去吧,这两日尽忙着我的事了。回府好好尽一个妻子的职责,别落得和我一样。”涂曼芬看着她,语重心长道。 “说什么呢!”涂曼珍跺脚道:“姐姐比我有学识,往后也不会差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家的感觉(万更8天求月票) 涂曼芬的目光如一潭死水,那是伤透了心的人才会有的神情。 听到妹妹的话,也知她是不想让自己伤心,便也不和她争辩,微笑道:“嗯,会的。” 涂曼珍这才略略放心了一些,辞别姐姐随着刘祺然一道回府。 晚间,武正翔洗漱完毕从净房中出来,徐婉真也换上寝衣斜靠在床边等他。 见他出来,徐婉真道:“院子里要买人,说了好些时日了。眼下总算得了闲,我让郑嬷嬷明日就领一批来。你这里要不要添一名丫头伺候洗漱?还有前院的长随小厮,若有缺的,我这里一并买了。” 武正翔捏了捏她小巧的下巴,道:“我洗漱就不必人伺候了。打小就一个人惯了的,再说,我还怕打翻了家里的醋缸子。” 堂堂国公府的二公子,竟然打小就没人伺候。就连她,小时也有两个丫鬟跟前跟后。 想到这里,徐婉真不禁心痛起他来,捧着他的脸道:“真是苦了你,往后便让我来伺候夫君。” 武正翔心头一暖,握住她的手道:“我哪里舍得劳累了娘子。你当真不必管我,以往出任务时,风餐露宿也是有的。” 徐婉真浅浅一笑,道:“那怎么一样?既然是有了家,就得有家的感觉。”外头想了想,道:“那洗漱我就不理了,出门更衣让我来,可好?” 她巧笑倩兮,一对剪水秋眸清澈见底,能见到她眼中映出自己的身形。武正翔忍不住在她眼上亲亲啄了一口,道:“娘子如此温柔体贴,为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揽着她柔软的腰肢坐下,武正翔道:“前院里不必操心,我安排了心腹死士看着。你只要将这致远居管得滴水不漏,防着陈氏便好。” 徐婉真点点头,道:“还好我有郑嬷嬷在,日常事务不需要怎样操心。对了,曼珍今日说起一事,明日刘祺然在申时来找你,请你等着他。” 武正翔笑了起来,这刘祺然看来果然是下定了决心,如此性急。点点头道:“行,左右明日无事,我等着他便是。” “翼之,你最近是否在办大事?若能告诉我,就千万别瞒我。” 武正翔想了想,道:“等过几日,尘埃落定后再一并告诉你。眼下不过只是刚有个想法,还未能作准。” 灭了烛火,借着窗外浅浅的灯光,武正翔笑道:“娘子不是要替为夫更衣吗?眼下就有个绝好的机会。” 徐婉真俏脸一红,但这原本就是妻子应尽的义务。当下忍住羞怯,替他解起外袍的衣服带子来。 她虽说未替男人换过衣服,但她学过做衣服。男女老幼的款式都认真的学过,既然了解衣服构造,解衣这样的事便自然难不倒她。只是第一次坐,手上的动作未免有些生涩。 徐婉真的小手柔若无骨,动作又轻柔,在解衣时难免触碰到他的身体。这样不经意间的触碰,撩拨着武正翔的神经。 猛然,他一把住在她的手,将她压在身下,哑声问道:“婉真,你的小日子过了吗?” 被他这一压,徐婉真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怦怦乱跳。她再不是****的少女,小腹处传来的灼热坚硬,使她明白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被他阳刚气息笼罩着,隐隐的,她对接下来的事情也有着几分期待。 含羞点了点了,她的声音轻如蚊呐:“过了。” 短短两个字,落在武正翔耳中如仙音一般。他面色一喜,低头便吻住她花瓣一般柔软的双唇,撬开贝齿强硬的入侵。双手也不老实,沿着衣襟伸进去,握住她胸前的丰盈。 憋了好几日,武正翔的动作难免带上了些急切莽撞。徐婉真只觉得身子酥软如泥,指尖软绵绵的使不上任何力气。被他大掌拂过的地方,都如电一般激起她阵阵颤栗。 武正翔的眼神微暗,声音益发低哑,看着身下目光迷离的小妻子,只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身子内。 “婉真,这宽衣的活计,往后还是为夫来做。”几下除去她的寝衣,感受着手下传来如玉般细腻光滑的触感,武正翔再也按捺不住,一个挺身进入。 徐婉真的两手陡然一紧,口中溢出破碎的呻吟,不耐道:“翼之,我……” 武正翔强自忍着,感到那熟悉的紧窒将他紧紧包围,低头轻吻她的樱唇:“放松些,我的婉真。” 春宵苦短,红帐轻摇。是有情人说不尽的甜蜜旖旎,是灵与肉的极致升华。 随着一声嘶吼,武正翔的身子彻底放松下来,伏在徐婉真身上轻轻喘息。他的汗珠沿着背肌一路往下滑,到了低洼的蜂腰处,才往两侧一歪,滴落到床上。 徐婉真秀发散乱的铺在床上,素手抚在心口平复轻喘,枕头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勉力扯过锦被的一角盖在两人身上,她推了推身上的武正翔:“还不快下去,你压得我都喘不过气。” 武正翔邪邪一笑,抚了抚她汗湿的双鬓,星眸中充满了诱惑:“可是,为夫还不想下去。不信,你摸摸。” 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徐婉真一声惊叫,扬起一对粉拳捶打他的肩头道:“你,你怎么又……” 话还没说话,嘴唇被他狠狠的吻住,紧接着又是一阵攻城掠地。 因眼儿媚的后遗症,徐婉真肌肤敏感之极。本就刚刚激情过后,比平日还要来得敏感一些,稍稍抵抗了几下便溃不成军。 桑梓在东次间里守着,青麦从厨房端了煎好的药过来。两人听着从正房传来的动静,都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青麦低声问道:“方才,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正是听到没了动静,她才去端了避子汤来。 桑梓红着脸道:“是结束了,但眼下又开始了。” 青麦在心底暗暗想着,姑爷好生勇猛,小姐那样柔弱,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得住?生了暖炉,将汤药放在上面煨着。 “你先睡一会,我来守着,待会换你。”桑梓道。 两人搭档惯了,都知道彼此的性子。当下青麦也不跟她客气,抱了一床薄被出来,就在罗汉床上歪着。 第六百六十章 放纵了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桑梓才听到动静稍歇。又略等了一会,才端了药过去,叩响了房门。 武正翔的声音从房中传来:“进来。” 桑梓端着药,目不斜视的走进去,将避子药放在桌上。恭敬道:“我去抬热水来。” 武正翔道:“去吧。” 待她退了出去,武正翔起身端了汤药,将浑身绵软无力的徐婉真扶起来,亲自端了要喂她喝下。 徐婉真又羞又窘,忍不住伸手在他腰间嫩肉上掐了一把。不就憋了几日嘛,就这样可劲折腾。这下丫鬟们都知道了,让她往后还怎么见人? 武正翔眉头一跳,手上的碗端得稳稳的,连一丝涟漪都未起。她爱掐就让她掐去,权当做夫妻间的那些小情趣了。 见他没反应,徐婉真只得松了手,乖乖将药喝了。 桑梓和青萝已经抬了热水进来,注入浴桶。知道徐婉真的性子,她在这个时候不爱有旁人在。两人便掩了门在外等着。 待听到武正翔将她抱去净房,两人才进了房。手脚飞快的将有了污渍和汗迹的床单揭下,从箱笼里拿出干净的床单铺好,重新整理了床铺,才悄声退了出去。 徐婉真浑身无力的偎在武正翔怀中,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浴桶,拿了素罗为自己擦洗。她眼下累得一根手指尖都不想动,眼皮子也打起架来。 武正翔将她的长发撩开放在一边,这么夜了,头发湿了可不好睡。动作轻柔的为她拭去身体的汗迹和双腿间的痕迹。待清理干净,见她已经靠着自己手臂进入了梦乡。 武正翔不禁一笑,又责怪自己一时经不起诱惑,还是有些放纵了。她的身子毕竟还小,哪里经得住自己大力鞭挞。 擦净水渍,他取过放在架子上的大巾子,将她包好了抱回床上。躺在床上,将她揽入怀中,闻着鼻端传来的冷冽幽香,武正翔两眼发亮没有一丝睡意。 他心中盘算着白日议定的那件大事。或许是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精神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这次对着徐婉真把持不住。 武家到了齐王麾下,这只是第一步。想要保齐王登基,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结合手中掌握的消息,又想了几个腹案,才沉沉睡去。 …… 徐婉真睁开双眼时,武正翔早已出去。 这几日他一定在筹谋着什么大事,徐婉真在心头懒懒的想着。略动了动,只觉得两腿酸痛,四肢都缺乏力气。记起昨夜他的疯狂,脸似火一样烧了起来,只得连头都埋在了锦被之中。 采丝轻脚轻手的进来,唤道:“少夫人。婢子打热水来为您洗漱可好?” 徐婉真闷闷的在被子里应了。虽然没看更漏,但想必时辰已是不早。再不起身,当真闹大笑话了。 梳洗完,只换上一件半新不旧的绛红色常服,松松的挽上一个发髻,也不戴钗环,徐婉真懒懒的靠在椅子上不想起身。昨夜折腾的太厉害,她如今连一个指头尖都乏力。 “少夫人,要不就在房里摆了早饭?”采丝看出她不想动弹,体贴的问道。 徐婉真点点头,武正翔出去了,只她一个人也懒得挪动去西次间。 “表姐那里,可用完早饭了?” “回少夫人的话,白瑶方才来报,表小姐用了早饭,刚吃过了药。” “我让白瑶去伺候表姐,你看她可尽心?” 采丝想了想道:“她做事妥当,规矩也好。比表小姐身边的银屏还要好一些。”白瑶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人,这天底下,还有比宫中规矩更大的地方吗? 徐婉真点点头,道:“等这段时间过去,就让她进房来管我的钗环衣被。”本就是太后娘娘赏下的人,她又没犯错,晾了这些时日已然够了。总不能一直将她当做二等丫鬟使唤,这岂不是让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番美意。 用过早饭,听到涂曼珍脚步轻快的进了院子。 “姐姐今日还好吧?有没有按时服药?”她进来便是这一连串的问题。 “刚服了药,我正要过去瞧她,你到来了。”徐婉真轻笑。 “婉真表妹可是嫌我烦了?就算你嫌弃,我厚着脸皮,赖也要赖在你这里白吃白喝。”涂曼珍耍无赖一样的抱住她的胳膊。 徐婉真失笑,道:“当真是嫁了个无赖,便成了无赖。我几时嫌弃过你?” “嫌不嫌弃,我都是赖定你了!”两人说着话,来到东厢房,陪着涂曼芬说些话。 “我看表姐养得不错,明日再请卢太医来一趟。或许,胎像已经安稳了。”徐婉真道,此刻她怀念起苏良智来:“若是小舅舅在此,哪里会有这样麻烦。” …… 被她念叨的苏良智,此时正骑在马上,身侧是与她并骑、做男子装扮的淳和公主。 两人轻车简从,行李仆妇都安置在了客栈之中。此时只带了几名骁骑卫的护卫,到不远处的一个村落中,去采买那里盛产的一种名叫铁皮石斛的药材。 他们出行的路线,并非漫无目的。一路上经过停留的,要么是有特别出产的药材,要么是有别样飞风景。毕竟是和淳和公主一道,苏良智也不完全将这次出行当做行医云游,还得照顾她的心情。 这座慈水村,就盛产铁皮石斛。石斛其茎入药,能益胃生津,滋阴清热,特别适合脾胃虚弱的老年妇女。而全天下,属这座慈水村的地理环境,最适合它的生长,出产的药材,其药性最佳。 苏良智打算多采买一些回去备着,肖太后若是用着好,往后便可指定在这里采买。 两人策马跑在官道上,意气风发。 官道虽然有驿站的人长年维护着,但马蹄过处也难免黄土飞扬,在两人口鼻处均蒙了面巾防尘。 但两人的眼中,却尽是愉悦的笑意,丝毫不觉得辛苦。对淳和公主而言,那些在精致宫墙内长大的十多年,就好像一场幻梦,虽然美好,却没有任何意义。 嫁给苏良智后,她研读医术,亲手捣药、亲手抓方。看到病患接过药时的成就感,病愈之后的感激。 第六百六十一章 女骑士 虽然生活不全都是美好的,有成就,也有辛苦医治后仍然死去的病患。但这样的酸甜苦辣,才是真实的人生百态。淳和公主觉得,自从嫁给苏良智,自己的人生才变得真实起来。 也因此,这样在路途上的奔波劳碌,她以公主之尊贵,竟然没有叫过一声苦一声累。这让骁骑卫出来的汉子们,也对这位笑起来分外亲切的公主刮目相看。 前方一名探路的骁骑卫拨马回转,禀道:“驸马爷,公主!前方约莫还有几里,接着右拐便是进到村落的小路。” 苏良智应了,几人继续前行。 正走着,前方来了两名骑士。 一名身形落拓不羁,并未蒙上挡尘的面巾。在下颌处留了短须,给如同刀削斧砍一般的立体俊颜,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他右手轻牵缰绳,不见如何动作,马儿却好似通了灵一般,与他身形合一。 而另一名骑士则全无他那般潇洒。跨坐在马儿两侧的双腿有些紧张,手紧紧的抓住缰绳,身形挺得笔直。懂得骑术的人一看,他这样的姿势便是新手,不够放松马儿也会跟着紧张,这样一整天下来,非得腰酸背痛不可。 但从面巾之上,他露出的两眼却尽是倔强的神色。 因算好了时辰,又顾惜着淳和公主的体力,苏良智一行的骑行速度并不快。就在和那两名骑士错身之间,淳和公主认出了来人。 “樊都尉!”淳和公主缓缓勒住马缰,对来人打着招呼。 他身为龙将军的义子,又在和吐蕃的战事中立下大功,连升三级,是朝中新贵。对这样的人物,贤妃早就教导淳和公主认识,由在随后的庆功宴中见过一面,因此淳和公主对他影响颇为深刻。 哦?原来是樊彬吗?苏良智勒住马定睛一看,果然是他。樊彬在三年前求娶徐婉真,苏良智还认真考虑过这个人选。后来他求娶不成便飘然离去,这样的风度,也令苏良智心折。 扯下面巾,苏良智拱手笑道:“樊都尉风尘仆仆,不知去往何处?” 樊彬认出二人,笑着拱手道:“这可真是巧了。天下如此之大,能巧遇驸马爷和公主,乃樊某大幸。” 在他们说话之际,淳和公主打量着樊彬身侧的那名骑士。在他们二人迎面走来之时,淳和公主心头就颇有疑虑,眼下定睛一看,果然瞧出一些破绽。 他勒住缰绳的手过于白皙小巧,身形尽管挺得笔直,但若仔细瞧去,仍然看得出婀娜的曲线。再凝目看去,耳垂处隐约有着耳洞的痕迹。原来,樊彬是携美走天下,看不出他如此风流。 想到这里,淳和公主不由得“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问道:“樊都尉,你也不给介绍介绍,身边这位是哪位美娘子?” 听她这么说,苏良智微微愣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自幼行医,对人体再是了解不过,此时着意望去,发现另一名骑士果然是名女子。 但樊彬面色有些尴尬,他没想到此地离京已有两日的路程,竟然还能碰上熟人。英俊的面容上尽是为难之色,无言的望了望天,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淳和公主大奇,她起初以为这名女子或许是什么名妓,扮作男装陪樊彬游玩。但眼下看上去,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苏良智觉出来有些不对,圆场道:“好了,既然如此,相遇即是有缘。不远处有个慈水村,我们正要去那里。此时天色已晚,不若一道同去,也好把酒言欢。” 樊彬本不想应下,但当他的眼睛落到身侧女子的手上时,心便软了一软。她一双原本白嫩柔滑的玉手,已经被晒黑少许,骑了一天的马,手心更是被磨得通红,有些地方还起了皮,隐约透出些血丝来。 见樊彬打量自己,她的目光更倔强了些。紧了紧手中缰绳,她一把揭下面巾,道:“哪里需要引见。刘祺兰见过淳和公主,驸马爷。” 怎么是她?淳和公主吃了一惊,连忙策马上前,问道:“祺兰?你怎么会在这里。” 任淳和公主想破头皮,也不会想到樊彬身边的竟然是刘祺兰。她是平国公的嫡长女,跟在母亲曾氏身边时常进宫。淳和公主比她也大不了几岁,加之刘祺兰喜研读诗书,两人谈得来,也能玩到一起。 虽然称不上是闺中密友,但淳和公主和她的关系,比其他权贵人家的小姐要来得亲密。 “你不在家中,怎么孤身一人在樊都尉身边?家里人都知道吗?”淳和公主急急问道,迟疑片刻又补充:“他,有没有欺负你?” 国公府的小姐,竟然孤身一人在男子身边,她还想不想要名声了?还不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遇上了,淳和公主便有心帮忙。 “请公主放心,临走时我跟大哥讲过了。”刘祺兰的语气倔强又坚定,只说了这一句,其余便闭口不言。 “你!”淳和公主发急,道:“你们两兄妹也是胡闹!刘祺然怎么做这个大哥的?就由得你去?” 见拿她没有办法,淳和公主转身对樊彬道:“樊都尉,还请道慈水村一聚。”语气虽然客气,但却带上了命令的味道。她毕竟尊崇着养了十几年的公主,此时面色肃然,令人不敢反抗。 樊彬看了刘祺兰一眼,既然她主动解下了面巾,他也只得从命。好在遇上的是淳和公主夫妇,或许,能将刘祺兰托付给他们,自己正好得以解脱。 当下拱手道:“好,相请不如偶遇,樊某自当从命。” 随即,两批人马合成一批,由探明路的骁骑卫在前方领着,拐进小路朝着慈水村而去。 眼看前面炊烟袅袅,还未进村便闻到了阵阵药香。 为怕两人无聊,苏良智跟他们解释道:“这里天气凉爽,土地湿润,是铁皮石斛最佳的生长坏境。此时秋高气爽,正是丰收的季节。” 樊彬含笑听着,苏良智既是大夫,来这样的药材栽种之地再自然不过。刘祺兰却倔强的仰着脸,耳中却一个字不漏的倾听着。 淳和公主却紧绷着脸,打定主意要弄个水落石出。 第六百六十二章 慈水村 他们都在马上行了大半日,显得风尘仆仆,一行人徐徐进了村子。这里常有大药商前来采买药材,尤其在这样丰收的季节。 村民对他们的前来,并不觉得如何诧异。 还是那名探路的骁骑卫,一骑当先到了村里转了两圈。拨马回禀道:“三爷,村头有几所房舍,是专门留给前来采买的药商居住。我们来得早,还余下两个院子,你看是不是全包下来?” 一行人早就约定好,只有外人在,便都称呼三爷。 在这些地方,称呼驸马爷和公主,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苏良智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是治病救人的大夫,并不想因身份的改变而扰民。 苏良智想了想,道:“只要一处便够了。出门在外略挤一挤,若是后面还有药商来,别使得他们无处可住。”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必为了舒适而多占宅院。 骑士领命而去,一行人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那处宅院。 这村里的宅院自然不能和京中的相比,但胜在宽敞。院中有一口水井,用具俱都是粗瓷陶碗。苏良智风餐露宿惯了的,先踏入了厨房,喜道:“米面俱有,还有两刀子腊肉。今晚,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几名骁骑卫也是老江湖了,拴好马出去转了转,便找村民买回来一些新鲜蔬菜。 淳和公主下了马,扯着刘祺兰便进了屋。她非得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可。 樊彬无奈的靠在土墙边上,双手抱着剑,两眼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有一名衣着整洁的老者过来拜访,问道:“敢问尔等是从何而来?往年未曾见过各位。” 他们这行人全是骑士,看上去身手不凡,哪里像是药商?连马车都没有,就算采买了药材又怎样运走?因此,他作为一村之长,有必要过来探听虚实。 苏良智笑容和煦,拱手道:“小姓苏,世代行医。路过此地,因听人说起慈水村铁皮石斛的盛名,才特地赶来一看。” 原来是名大夫,村长抚须点头,这便说得通了。看他有这么多随行骑士护送,又有女眷,想必是医术高明的。 当下态度更加恭谨三分,拱手道:“原来是苏大夫到了。未曾远迎还望恕罪,若有需要,小老儿当尽力而行。” 苏良智道:“是我们打扰了才是。”又寒暄了几句,村长才告辞而去。 苏良智汲了井水上来,舀米淘洗做饭。这里无论是樊彬还是那几名骁骑卫,个个都是经验丰富之辈,做顿饭不在话下。有他们的帮手,不到半个时辰,热气腾腾的饭菜便摆上了院中的石桌。 “吃饭了!”苏良智冲着屋内扬声道。 淳和公主应声而出,手里还牵着明显是哭过的刘祺兰。骁骑卫虽然对这样的情景很好奇,但良好的素养让他们视而不见,只专注于眼前之事,倒是省去了不少尴尬。 奔波在路途中,有顿热饭吃就很是不错,便也没了那些讲究。众人围坐在石桌前,拿起筷子默默用完了饭。 几下涮完了碗筷,骁骑卫几人分配了守夜的任务,便各司其职起来。 院中,只剩下苏良智、淳和公主、樊彬和刘祺兰四人。 借着天边清亮的月色,淳和公主正色道:“樊都尉,这件事,你打算怎样负责?” 她方才已经逼问了刘祺兰。虽然是她不对,但和男子孤身在路上,这已经毁了名声。所以,哪怕是利用公主的身份硬逼也好,她也要逼着樊彬娶了她。 闻言,刘祺兰紧张的看着樊彬,眸子中的担忧、爱慕、忐忑之意一览无遗。 苏良智虽然不知具体经过,但他自然是站在自家娘子这边,闻言也问道:“樊都尉,苏某也是一头雾水,你怎么带着刘大小姐出现在这里?” 樊彬一阵苦笑。事关刘祺兰的闺誉,眼下他好像怎么说,都不对。 见他不语,刘祺兰咬了咬唇,霍然站起身来,道:“你们不用逼他了!原是我不顾廉耻追着他出了京,他发现了便要遣人送我回去,是我没羞没臊的硬要跟在他身边。” 几句话说完,晶莹的泪珠一下子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衬着她倔强的神情,紧紧捏住的拳头,端的是让人心痛。 樊彬也想不到,事情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自从三年前,在一个宴会上自己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她时,便时不时的会在各种场所遇见她。两人都没有再提当日那件尴尬的事,无视京城里流传的那些疯言疯语,相处泰然。 但慢慢地,樊彬察觉出刘祺兰对他不一样的情愫。而他心中只有徐婉真,哪怕她拒绝了她,哪怕她已定了婚期,哪怕她陷入昏迷,都不能改变他的一腔恋慕之心。 为了怕伤害刘祺兰,樊彬便开始疏远于她。这次主动请命离京征兵,也是为了避开他。否则区区一州之地的征兵,哪里用得着劳他上府折冲都尉的大驾? 没想到他刚离开两日,便察觉身后有人跟随。他故意等着,打开马车帘子一看,才发现是刘祺兰跟了上来。她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一个赶车的护院。 在看到她之时,樊彬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惊喜、恼怒、还是恨她不爱惜自己?她不知道,这样跟上来,对她的闺名有损吗? 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决绝。给了她两条路,一条是立即回京,他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另一条是不用马车,也不要丫鬟伺候,她若能自己骑马,就允她跟在他身边一日。 樊彬想着,后一条路如此艰苦,自己也未曾给她任何承诺。她总算该知难而退,乖乖回京了吧?左右他才出来两日,待她回京,自己暗中护送着她,看着她安全到了家再接着办差。 哪曾想,刘祺兰硬是放着那条舒适的路不选,舍了丫鬟护卫就这么跟在他身边足足一日。 她的骑术不算好,还是第一次在马背上一整天。渴了只喝些水,饿了便吃些馕饼。有好几次,她都快要坚持不下去。樊彬看在心底有些心痛,却为了让她死心而继续硬下心肠。 第六百六十三章 寂寥 两人就这样走了接近一天,刘祺兰虽然眼看着就要力竭,却凭着心头的倔强一直支撑了下来。 反倒是樊彬,心头来来回回拉锯了好几次。又想松口,又怕给了她希望;又觉得心痛,又不得不硬下心肠。这一日他内心的搏斗,感觉比在战场上还累。 此时见刘祺兰如此说自己,又见着她的泪,樊彬的心防一下子被击溃。 “怎么能这样说自己?”他低声吼道:“你明明是个好女子,是我一直辜负你的心意。” 淳和公主在一旁看着,觉得樊彬也并非完全对她无意。当下添柴助火道:“樊都尉,祺兰怎么着也是国公府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她拉过刘祺兰的手,掰开掌心给樊彬看:“樊都尉你瞧瞧看,这双手本该被好好呵护着,眼下却成了什么样子?你于心何忍。” 听她这样说,刘祺兰俏脸一红,飞快的将手缩到背后,低声道:“这没什么,不怪他。” 真是痴儿痴女!苏良智心头微叹,转身进房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膏,递给淳和公主道:“给她抹上,否则明日会更痛。” 淳和公主瞪了一眼刘祺兰:“把手拿出来。” 刘祺兰这才不情不愿的将手掌摊开,任由淳和公主替她上药。 樊彬这才看见,她的掌心有好几处被缰绳磨破了皮,还有几个水泡。淳和公主上药的动作再轻柔,也会触碰到伤处,让刘祺兰忍不住有些瑟缩。 苏良智示意樊彬跟他一道出了院落,低声问道:“樊都尉,我们也算是熟识。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心头是怎样打算的?” 樊彬一声苦笑,道:“苏大夫,你是知道我的,我心头属意的人只有她。”可是,徐婉真已经嫁了人,如今他连名字都不能提及。 “我知道,但你总不能孤独终老。”苏良智温和劝道:“我多几句嘴,或许你就是樊家唯一的后人,你父母在天之灵还盼着你为他们延绵子嗣。” 樊彬微微愣怔,他成为龙将军的义子后也设法寻过父母。然而除了身上刻着他名字和生辰八字的金锁片外,再无一丝线索。西北边陲人口流动频繁,当年那些老人也没了踪迹,无从寻找。 见他神情,苏良智继续道:“以你的身份,迟早会成家立业。莫说你的义父龙将军,就是皇上见你迟迟未成亲,也会帮你指婚。等到那时,你还不如选一个合自己心意的。” 樊彬靠在院墙上,无言的望着挂在天边那几颗寥落的星星。此刻他的心情,就如同那几颗星星一般,又冷又孤寂。 苏良智所说,他如何不知?义父每次来信都会问起,近来更有要将龙家同族的女子嫁给他的意思。皇上虽然暂时没提,但近两年来总是让他去出席一些贵女们参加的宴会,其中的用意不问可知。 他眼下已经二十三岁。满天下,到了这个年纪还未娶妻的男子当真屈指可数。但是,他满心都被徐婉真填满,虽然得不到她的心,也只愿远远的看着她,守护着她。 让他娶别的女子为妻?他无法想象,如何与另外的女子共度余生。 他一直在逃避,恨不得天天泡在军营里操练士兵,也不愿出席那些衣香鬓影的宴会。但他心底明白,他躲不了几年了。义父那边尚且可以推拒,但圣旨一下,他还可以抗旨不成? 看到他的样子,苏良智长叹一声,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不浅。 自己的外甥女确实是名值得为之付出的女子,但奈何不曾钟情于他。没见着便罢,既然遇见了,苏良智不忍心见樊彬如此自苦,才出言相劝。 “你自己好好想想,逃避终究不是办法。”苏良智拍拍他的肩头,回转了院中。 感受到他的关心,樊彬点点头。 默然半晌后,到他的马驮着的行李中取出一个酒囊,一边喝,一边默默望着天上星辰想着心事。 夜渐渐深了,他听见四邻俱已安歇,听见淳和公主为刘祺兰涂完药回转房中,听见淳和公主低声相劝。 对于刘祺兰的倔强执著,要说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一来他放不下徐婉真,觉得若是娶了刘祺兰,心头却想着别人,是对刘祺兰的不公。二来,他虽然人在京城,但其实是龙将军一脉,迟早会回去。刘祺兰一个娇弱女子,难道要跟他回去西北边陲受苦? 思来想去,他仍旧拿不定主意。 正在此时,在他的眼角余光中处有火光一闪。他凝目望去,只见和他们隔了一座院子之处,燃起了一簇火苗,在须臾之间,便化作熊熊大火。 他眉目一肃,右手放下酒囊按在剑上,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一般锋芒毕露。 身边人影一闪,那是骁骑卫的护卫。出门在外,虽然不是直属,但以官阶品级确定从属关系。 他抱拳听令:“大人!” 樊彬点头吩咐:“你立即去将三爷和夫人他们叫起来,严阵以待。另外两人守着院子,另外两人在外面巡视。有暗号吗?” 骁骑卫道:“有,在今夜,青蛙是安全,夜枭是袭击。” “好,我去查看情况。一旦不对,护着驸马爷他们先走,不用管我。” 那名骁骑卫干净利索的应了,自去传令安排人手。 院中一阵响动,刚刚安歇的人们就都惊了起来。刘祺兰眼神迷糊,才睡了一个时辰,浑身的酸痛越发厉害。 淳和公主已经穿戴完毕,低低唤她:“祺兰!快快起身。恐怕遇见了什么危险了。” 刘祺兰一下子清醒过来,慌忙穿好衣服,问道:“淳和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淳和公主摇头道:“我也不知。樊都尉查看情况去了,我们暂且等着。” 苏良智从外面闪身进来,将手中的短匕发给她们,道:“以防万一,为了自保。” 淳和公主镇定的接过。行走江湖,自然会遇到凶险的时候,她也见识过两次,心中并不慌张。 但刘祺兰虽说为了樊彬而离家,但对这样的凶险却认知不足。手中拿着匕首微微发抖,看着匕首上反射出的寒光,她才觉得这是真的遇到了危险。 第六百六十四章 杀人放火(万更9天求推荐票月票) “不要怕。”苏良智安慰道:“骁骑卫武艺高明,有他们在,不会出大问题。” 话虽如此,苏良智在心头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这件事定然不是冲着他们来,但谁知道会不会殃及池鱼。 不远处,樊彬扯下衣袍一角,当成面巾蒙上。在几个起落之间,便到了起火的院子旁边,找了一颗大树居高临下的查看起来。 只见那个院子所住的药商仆役惊慌失措,有人躺在院中,身下流出大片血迹。有人在屋中呼号,火箭一支一支的从外院射进来。 他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火油的味道。看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谋杀。 院子外面,约莫有数十名黑衣人手持弓箭对准院落。只要有人跑动,便是一箭穿胸的下场。 火势越发大了,楼宇烧得往下坍塌,屋中再躲不住人。一名衣着华贵的商人顶着木桌子钻出来,在院中站了,怒喝道:“此地离京不到一百里,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从黑衣人中站出一人,看样子是他们的头领。他阴沉沉一笑道:“马大掌柜,你不听劝,在下只好出此下策。离京近才好,越近我们越不怕。你在拒绝的时候,就没打听打听我们的名号吗?” 马大掌柜狂呼道:“好,我答应你!这些人就只当白死了,我从未来过这慈水村。” 黑衣人头领狞笑道:“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逼我出手,这时认输已是晚了!” 心知没了生机,马大掌柜面上的肥肉抖动,将桌子用力举起朝墙头扔去。口中大骂:“姓余的,我咒你断子绝孙!我呸,什么宁兴商号,明明就是土匪窝。” 他的身形肥硕,手上也有几下,但将桌子当暗器,砸出去哪里能伤得了人。 黑衣人头领身形一偏,便躲过了桌子。手一挥,身后的弓箭手“嗖嗖嗖”几箭将正举步要跑的马大掌柜钉在了地上。 马大掌柜四肢都被利箭射穿,胸腹间也中了一箭。不断有血沫从他口中冒出来,他情知必死,索性放弃了抵抗。 黑衣人头领翻身进了院墙,走到他跟前蹲身道:“大掌柜,若不是想让你做个明白鬼,我哪里还需费这等口舌。告诉你,这慈水村的药材,我们要定了!正打算杀鸡儆猴,你就撞了上来,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马大掌柜目呲欲裂,“呸!”地吐了一口血沫在他面上,骂道:“我认栽!但苍天有眼,自然有人会收拾你们。你!定然会死无全尸。” 黑衣人头领伸手缓缓抹去面上的污迹,不怒反笑道:“好,既然你求速死,我便成全你。” 说罢,用钢刀一挑,只见马大掌柜肥硕的身躯被高高挑起,“轰”地一声砸入正在燃烧的屋宇之中。紧跟着,便传出来一阵烈焰灼身的惨叫。 收拾完马大掌柜,其余的黑衣人迅速检查了屋宇前后,禀道:“主子,对过了名册,无一人逃脱。” 黑衣人头领点头问道:“相邻院中的人呢?” “属下方才去查看了一番,白日住着的主仆三人俱已不见。估计见势不妙,已经逃走了。” “不用理会。等他们传回了消息,药材行当才知道慈水村碰不得。另一个院子的情况如何?” “属下找村长打听过,是一名游方大夫带着护卫。那几名护卫看上去都是练家子,还有两名女眷。主子,是否将他们?”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黑衣人头领沉思片刻道:“不用了。既然只是大夫,那便和我们没有冲突。这里动静闹得这样大,他们定然都有了防备。硬碰硬的话,没有把握全歼。” “撤退!” “是!” …… 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惨叫哀嚎之声,刘祺兰紧紧的握住手中短匕,面色发白。最初的害怕过去之后,她不仅仅是恐惧,更多的是担忧孤身一人的樊彬。 就在此时,院中一阵轻响,随即响起几声:“青蛙!”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樊彬带着一身烟火气踏进来。 见到他安然无恙,“叮”的一声,刘祺兰手中的短匕掉落在地,整个人朝着樊彬扑了过去。 这几日的紧张不安、骑马的疲惫痛苦、方才的惊惧,等等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抱着他伤伤心心的哭了起来。 樊彬猝不及防,只得将她接了个满怀。低头看去,只见刘祺兰面色苍白,泪珠如同纷乱的珍珠一般扑簌簌的流淌着,让他没来由的心头一痛。 “你……我很担心你……”最初的激动过去,刘祺兰才发现自己做了怎样的动作。连忙放开他,退在一边,声音低低的说道。 担心他?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他打小便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吃百家米长大。还好西北民风虽然彪悍,人也够赤忱,并没被怎么欺负。没有家人,他走到哪里都无人牵挂。 后来他被马贼掳走,在马贼堆里长大,总算在机缘巧合下救了龙将军,才成为了他的义子。但是,他心头清楚,镇西将军府从来就不是他的家。 对龙将军来说,是比手下更忠诚的心腹,但绝不是家人。镇西将军府更看重的是他立下的战功,至于他的生死,又有几人真正挂心呢? 樊彬心头激起一丝涟漪,深深的看了一眼刘祺兰,低声道:“谢谢!”谢谢她让他知道,他不是孒然孤立于天地间,谢谢她给予的真诚关心。 刘祺兰的泪珠还挂在腮边,听他道谢,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还是自从他知道了她的心思之后,第一次对她的态度如此温和。 就在她愣怔之间,樊彬已经快步向前,道:“驸马爷,公主!樊某已经探明,是宁兴商号欲要垄断慈水村药材,而痛下杀手,杀害前来采买的药商。因驸马爷跟村长说过是游方大夫,他们便不放在眼里,已经撤退了。” “什么?”苏良智握着短匕的手松了松,却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 淳和公主却在口中咀嚼了几遍“宁兴商号”这个名字,猛然抬头:“樊都尉,你确定没有听错?” 第六百六十五章 垄断 樊彬断然摇头:“一定没错!” 淳和公主一阵冷笑:“我道是谁这样霸道!看来我那太子哥哥又缺钱用了。” 宁兴商号原是太子妃傅氏母家的产业。但自从三年前太子赈灾回来之后,太子便借着宁兴商号押运救灾粮食不力的罪名,将商号收到了自己名下,交由汪妙言经营。 这件事,京中知道的人不多,但淳和公主偏偏是其中一人。 付贤妃在宫中看上去带着小皇子悠闲度日,但这样夺嫡的大事,她怎能不关注?这关系着她在庆隆帝薨了之后,能否生存下来。 她有她的人脉消息渠道,对太子和齐王两人特别关注。她是四妃之一,真到图穷匕见之时,她想要隔岸观火也是不能的。况且,她向来未雨绸缪,怎肯将自己的命运交给老天摆布? 因此,太子那里的消息,淳和公主也格外知道的多一些。宁兴商号之事,太子也未着意保密,东宫银钱花费大,若没个来源,还恐庆隆帝猜忌。 宁兴商号归了汪妙言之后,她便将不听话的人全部逐出,只留下唯命是从的。若说以为仗着太子妃的势,宁兴商号做事很蛮横的话,眼下的行事可称得上阴狠毒辣。 他们哪里是在做生意?凡事遇上比他们弱势的竞争对手,要么直接吞并,要么搞到对方家破人亡。在如今的京畿之地,除了皇商和那些百年老字号,中小商家畏之如虎。 汪妙言之所以敢如此肆意妄为,与商人地位低微有极大关系。 她本身就出自江南道汪家,从小见多了那些官宦千金的脸色。就连一个钱家,都能仗着水匪出身的势,将汪家逼到绝境。可想而知,官府对商人的不重视程度。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农民尚可去官衙告状,士子更是可以见官不跪。有手艺傍身的人,街坊邻里谁敢不敬? 唯独商人,虽然货通南北,但赚得多了,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奸商。赚得少了,年底分红太薄,会被骂作黑心肠的东家。 官府一旦有事,修桥铺路第一个摊派的就是当地富商。再加上税银、打通关系所耗费的银钱等等,商人就是官府眼中的银库。若是不愿缴纳,官府多的是办法,能令你的生意不畅。 在高芒王朝,商人看起来无比光鲜,进出仆役成群。这其中的苦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也是为什么,一旦成为大商人之后,就会让家里的子孙读书。只有家里出了坐官的读书人,这门生意才能长长久久的做下去。 所以,真正的皇商、老字号等豪商,个个背后都有不凡的后台。徐家能在短短几年之间,将生意扩展的如此迅速,除了徐文敏确实是经商奇才,背后站着的肖太后才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但不是谁,都能有靠山的。那些苦苦经营着的中小商家,不得不承受着来自官府的层层盘剥和同行的挤压,维持着些许利润艰难经营下去。 至于商人之间的竞争、火拼等,在官府看来就是狗咬狗一嘴毛,除非出了大案要案,通常是懒得管的。 汪妙言一旦得了势,便仗着她对商人的了解,各种手段尽出,迅速吞并、扩张着生意。宁兴商号,已经成为太子手上的摇钱树。 淳和公主将她所知的情况道出,“看来,宁兴商号是盯上了药材这个行当。从铁皮石斛开始下手,先除掉碍眼的药材商人。” 苏良智“嘭”地一拳击在案几上,怒道:“药材是用来救命的,怎能垄断!” 刘祺兰被淳和公主的话惊到,也忘记了她的小女儿心情,惊呼出声道:“若这里出产的铁皮石斛都被宁兴商号收走,那岂不是他们想怎么定价就怎么定价?那,如果太贵,老百姓买不起怎么办?” 樊彬看了她一眼,想不到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竟然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感受到他的目光,刘祺兰的心猛的漏跳了一拍,轻声道:“我在书上看来的。” 自从她想明白,女子的未来不在四书五经里面之后,她看书的范围便广了很多。野史杂记、医书话本、游记诗歌,只要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她统统都看了一遍。这让她知道了很多往日不知道的事情,想明白了许多道理。 樊彬点头,道:“说得对。何况铁皮石斛本就因为产量少而珍稀,售价也高。这么一来,恐怕真的有人看不起病。” 苏良智极其痛恨这样的行为,且先不说草菅人命,害了那前来慈水村的药商。就这垄断的手段一出,无形之间,更会害了很多人。 “不行!这样的事,我既然看见了便不能不管。”苏良智怒道。 淳和公主沉思片刻,缓缓道:“这件事,还真不是我们想管就能管的。药材商人已死,我们口说无凭,该怎么管?” 刘祺兰忙问道:“难道,就任由他们肆虐?” 在场的也都算是高芒王朝顶尖的人物,想见皇上也不是什么难事。亲眼见到了这样的事,竟然会束手无策?刘祺兰不敢相信。 樊彬摸了摸下颌,道:“管,要想个管的办法。” 宁兴商号的背后站着太子,只要太子的权势仍在,便不可轻举妄动。如今朝堂上风云变幻,贸然捅出此事,又拿不出真凭实据。说不定,关景焕反而会借机反扑,让太子的声势更上一层楼。 在场的四人,苏良智是大夫,一门心思扑在医术之上,对这些伎俩完全不了解。刘祺兰虽然看的书多,后宅中你踩我我踩你的门道看了许多,但论起对这些事情的敏感度,她远远不如徐婉真。 只有淳和公主和樊彬二人,才深知此事处理不当的厉害。 苏良智和刘祺兰没了主意,便眼巴巴的看着二人,等他们想个妥当之策来。 房里的蜡烛燃掉了一半,在烛火跳动之间,淳和公主道:“我有了个主意,不如说出来你们参详一二?” 樊彬心头一黯,他大概能猜到淳和公主的主意。他其实也刚刚想到,但出于自身的情绪,他并不想要说出来。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不愿见到的人 听她有了主意,刘祺兰连连点头:“淳和姐姐你快说。” “明日,我们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照样采买了铁皮石斛后离去。然后由樊都尉回转,私底下悄悄找到村长问明情况。” 因着要杀鸡儆猴,这件事宁兴商号本就做得不算隐秘,慈水村的村长定然知道些许端倪。况且,此地出产的铁皮石斛一旦被垄断,那采买的价格岂不是由宁兴商号说了算?就不信这里的村长会看不透这个道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俱都想通了这层道理,纷纷点头。 “无论村长是否配合,樊都尉都要请他一道走。”淳和公主道:“然后,樊都尉秘密回一趟京城,带着我的书信,去找武指挥使。” 说到这里,淳和公主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樊彬,问道:“樊都尉,你可能做到?” 淳和公主虽不知道过去那些往事。但她知道,当年樊彬求娶过徐婉真,但最后却是武正翔获得了太后赐婚。 让他去见武正翔,实在是为难了他。但淳和公主此时,却没了更好的主意。 只需简单推论便知,要宁兴商号为背负的血债偿命,那必然是太子不能再庇护他们。或者是太子失势,或者是太子丢车保帅。 而她和苏良智大张旗鼓的出了京,此时贸然回京必然打草惊蛇。只要有心人稍作留意,便知他们在慈水村停留过。 京中的局势,只有在京中的人才能把握。思来想去,淳和公主只想到武正翔和徐婉真两人,是最合适的人选。 首先,因为徐婉真的关系,他们二人最值得信任。淳和公主既然嫁给了苏良智,在无形之间,她的利益便和徐婉真捆绑在了一起,也和武家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虽然淳和公主并不知道武家最终会选择谁,但将此事送到武正翔的手上,说明她和苏良智二人的态度,想必能一定程度影响武家的决策。 如果武家最终选择了支持太子,那因为姻亲的关系,淳和公主也不担心太子会知道此事。武正翔看在徐婉真的份上,必然会替他们保密。 看着淳和公主清亮的眼神,樊彬心头苦涩,只得点了点头。他躲了这三年,没想到终究是躲不过去。要说全天下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莫过于武正翔了。 但是,他也有他的考量。在和吐蕃的战役中,齐王负责调配粮草保障后勤。而太子却为了在朝堂上的利益,阻扰定国公增兵,让前线战事吃力。 战役之后,龙鹏飞授意樊彬接受了齐王所取的表字“子文”,镇西将军府在暗地里投到了齐王麾下。 齐王授意他们按兵不动,将镇西将军府作为他的一张暗牌。 此时,阴差阳错之下,得知了太子手下做出的罪案。樊彬最想做的,便是将村长这个人证送到齐王那里。 然而,在这屋中最尊贵的是淳和公主,她既然吩咐下来,他只能听令。此外,他也想借着此事,试一试武正翔。 在他心里,不愿见到在未来的夺嫡之战中,他和武家成为敌对之势。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他该如何面对徐婉真?最好的结果,便是将武家争取到支持齐王的阵营之中。 “公主有命,樊某定然遵从。”樊彬作揖。 处置完大事,淳和公主转向刘祺兰,和颜悦色问道:“祺兰,你的丫鬟仆从在哪里?” 刘祺兰也知道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答道:“就在上一个驿站之中。” 淳和公主点点头,安排道:“明日我们分头行动。樊都尉请了村长后秘密潜回京城,我们则返回驿站。你汇合了仆从便立即回京,我再派两名护卫给你。眼下局势不稳,你还是少出门为妙。” 安排妥当,就着烛光手书了一封信,盖上她随身携带的公主印章,交给樊彬。 夜渐渐深了,慈水村的村民们心怀恐惧的睡去。淳和公主四人则各自安寝,等待着天亮。 …… 翌日,阴云在京城上空云集翻滚,显得灰色的天空越发低沉。 郊外耕作的农夫们看见这样的天时,加紧抢收着农田里的粮食。否则这场雨一下,恐怕就是秋雨绵绵。 刘祺然伸了个懒腰从屋中走出来,望着天边的暗灰色的云块,却吊儿郎当的笑了起来。昨日去忠国公府的拜访没有落空,并获得了满意的答案。既然如此,平国公府也加入这个赌局。 致远居里,徐婉真才刚刚起身,白瑶便来禀报涂曼芬腹痛难忍。冯兴持了徐婉真的名帖,匆匆的赶往太医院。 忠国公手里拿着武正翔提供的证据,穿戴了全套国公礼服,策马奔向皇宫。 慈水村中,在屋中躲了一夜的村民终于敢现身。他们装作不经意的走过那座被烧成废墟的宅子,脚步仓皇心头惊惧。 淳和公主几人按部就班的起了身,按昨夜议定的章程,分头行事。 这一日,注定了会发生很多事。 …… 致远居内,卢太医来得很快。 庆隆帝年纪大了,除了史婕妤诞下的那名皇子外,宫中再无嫔妃受孕,他身上的责任轻了很多。忠国公府相请,他怎么能不来得快些? 涂曼芬面色发白的躺在床上,鬓角都被冷汗浸湿。从腹部传来的阵阵抽痛,让她忍不住两手紧紧抓紧身下床褥,才能勉力忍住不叫出声来。 “卢太医,我表姐她怎样了?”见到他收回手指,徐婉真连忙发问。 卢太医摇摇头,道:“原本就生机微弱,虽养了这几日但仍是晚了。不过,胎儿流掉也好,就算保住生下来,也很难养活。”到那个时候,才最是伤心。 涂曼芬这几日一心安胎,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猛然听到这个结果,再也伪装不了坚强,加上腹痛难忍,崩溃的大哭起来。 卢太医摇摇头,走到一旁开方。这样的情况,他见得多了。听说涂家已经递交了和离文书,但程家还迟迟没有同意。 白瑶递上手帕,徐婉真握住涂曼芬的手,为她拭去眼泪,柔声道:“曼芬表姐,你还很年轻。虽说孩子是无辜的,但程景皓的种,不要也罢!” 第六百六十七章 小产 “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要将养好身体。我听郑嬷嬷说过,女子小产最伤元气。这是小月子,最忌讳流泪。哭得多了,会得个迎风流泪的毛病,这趟哭过,便收了眼泪吧。” 涂曼芬听她柔声安慰着自己,不由觉得人生玄妙。 在自己最悲惨的时刻,陪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这名自己以往从不放在眼底的商贾女子。看看她,又想想自己,涂曼芬愈发悲从中来,在徐婉真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涂曼珍踏进房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还未进屋,她便听到了姐姐的哭声。心知不妙,便匆匆小跑着进来。 “怎么了这是?” 银屏上前,将卢太医的诊断结果低声禀了。 涂曼珍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并不觉得意外。涂曼芬这一胎,苏良智和卢太医都判断多半不保。这几日静养,她和徐婉真虽然未曾说出口,但两人早有默契,以缓和涂曼芬心情为主,对结果其实并不抱以太大希望。 有了结果也好,虽然痛苦,但之后才能收拾心情重新面对。 涂曼珍快步到了床榻边,轻声唤道:“姐姐,你定要保重好身体。往后活得好好的,活给他们程家人好好看看,没了他程景皓,你更自由洒脱!” 涂曼芬此时陷入到悲痛的情绪之中,哪里还听得进她在说什么。只悲呼一声“妹妹!”便又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如决了堤一般,从眼中倾泻而出。 她哭着未能保住的孩儿,哭她被夫婿如此对待,哭在程家受过的所有委屈,哭她今后莫测的命运! 卢太医开好了方子,交给守在一旁的银屏,问道:“你们府上,可有懂得女人事的嬷嬷?” 银屏点点头道:“表小姐有位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 卢太医道:“那就好,你请这位嬷嬷帮忙看着点,流产后的这些禁忌,该守的都要好好守着。”医者父母心,看着这位涂家大小姐年纪轻轻的便要和离,腹中的胎儿最终也未能保住。 看了一眼痛哭不已的涂曼芬,卢太医不禁起了恻隐之心,将手中方子交给银屏,嘱咐道:“一日三次,不可轻忽。饮食上要清淡,不着急进补。同样,也不能挪动,至少卧床静养够十五日,才对身子无碍。” 白瑶递上了诊金,恭敬的将卢太医送出了府。 这一趟宣泄下来,涂曼芬将这两年的泪水都哭了个干净。 涂曼珍抱着她,想到姐姐过得这般哭,眼泪也忍不住吧嗒吧嗒的掉下来。 徐婉真道:“好了!别大表姐刚好些,你又来招惹她。快洗把脸,好生将这小月子坐好了。这眼泪,往后都不要流了。” 涂曼芬抬起头来,脸上失了血色显得愈发苍白透明,唇色也淡得发白。刚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病态凄然的美态来。 银屏上前禀道:“小姐,卢太医留下了养身方子,婢子这就去抓药。太医还说,最好能有一位懂得妇人事的嬷嬷指点着。” 闻言,徐婉真吩咐道:“白瑶,你去将郑嬷嬷请来。这两日,请她老人家多照顾曼芬表姐,你也跟在她身边多学学。” 白瑶应声下去。 青萝打了热水进来,涂曼珍亲自拧了罗帕,为姐姐擦脸。边擦边道:“姐姐千万别再伤心了!你这样哭,只会让我们也跟着伤心。那害你的人呢?反倒什么都不知晓。” 涂曼芬点点头,这会她的情绪稳定了,也能听得进劝说的话。 “大表姐还是安心在这里养着,待坐完小月子,大表舅母定然会迫不及待的来接你回家了。”言语间,徐婉真刻意隐去程家不提。 涂曼珍接着道:“那是,前两日母亲便说要来看你,却不得闲。今日之事,我再打发人去说一声,想必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母亲也会赶来看你。” 听她说得有趣,涂曼芬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道:“你在背后编排母亲,等我见了母亲,看怎么收拾你!” 徐婉真心头舒了一口气。看样子,涂曼芬是缓过来了。还怕她一直陷在悲伤的情绪中走不出来,在现代的产后抑郁症,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在这里,可没有什么心理医生。 两人开解着涂曼芬,不多时银屏便煎了药了上来,伺候着她喝下。 这个方子徐婉真略略看了下,知道其中有安定神经的药物,便道:“曼芬表姐,你换件干净衣衫便好好歇着。休息得好,身体才恢复的快。” 涂曼芬应了,徐婉真使了个眼色,和涂曼珍一道出了房门。 眼下时辰还早,涂曼芬是腹痛而醒,得知噩耗后伤心耗神,又大哭一场精神疲惫。喝了药,便觉得困乏,沉沉睡了过去。 两人在门口不远处的等着,直到白瑶来回过话了,才举步朝花厅走去。 “曼珍表姐,家里现在怎么样?”徐婉真问道。 “上次去安平侯府,程景皓被打了一通板子又跪了祠堂,这两日便一直在装病。我们遣官媒送去的和离文书,程家便说他在病中,神志不清无法署名。” 说到这里,涂曼珍“呸!”了一声,道:“找借口,也不找个好点的。真要署名还没有办法吗?他是屁股挨了板子,又不是手!” 徐婉真以手扶额,道:“二表姐,你说话还是注意些。” 涂曼珍大大咧咧一笑,道:“你我姐妹二人,哪里用讲究这些虚礼。” “我是怕,你在我这里养成了习惯,回府也改不过来,未免会被人在背后笑话。” “哼!”涂曼珍柳眉倒竖,道:“在我府里,谁敢笑话我?难不成,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说着,将吴姨娘冒犯了她,刘祺然将她手骨捏碎的事情告诉了徐婉真。随即得意道:“打那以后,那些个姨娘见着我都绕着走。” 徐婉真一阵愕然,好吧,算她白操心。敢情涂曼珍在平国公府里,就是属螃蟹的,横着走。 撩开此事,徐婉真问道:“那大表舅母有什么打算?总不能就由得程家这样拖下去。他们耗得起,曼芬表姐可耗不起。” 第六百六十八章 滚! 若是拖上个七年八年,涂曼芬最黄金的年纪已经过了。在这件事上面耗着徒费精神,那时人老珠黄,才真正是进退两难。 涂曼珍道:“这两日未回娘家,我也不知家里的打算。但有曾祖父在,就一定不会让程家的奸计得逞!” 京中谁不知道,涂山长最为护短。连顺手救下的邬娘子都能庇护到底,何况是自己的亲生孙女。 想到此节,徐婉真道:“正好,我醒来后还未去看过曾外祖父,不知他老人家身子骨如何,甚为想念。这几日得了闲,我问问阿哥的时间,约着一道回去一趟,也顺便问问宇儿的课业。” 涂曼珍喜得握住她的手道:“那太好了!此事就劳烦婉真表妹了。” 她在平国公府里虽然自由,但也不能隔三差五的回娘家。刘祺然对她好,她也不能让旁人嚼他的舌根子。 何况,如今她对徐婉真是真心佩服。觉得只要有她过问这件事,定然不会差了。 得了白瑶传的话,郑嬷嬷到了东厢房。将坐小月子的禁忌和注意事项一一交代吩咐下去,银屏和白瑶两人细细记了。 郑嬷嬷一生未婚,但在宫中,像涂曼芬这等情形她见得多了。在宫里,有孕的女子不少,能顺利生产的却屈指可数。 “表小姐,老身知道您伤心。只是这伤心也不能太过。您还年轻,将身子养好了才有盼头。”这番话,她也跟以往伺候的主子说过,可惜当年主子听不进去,最终香消玉殒。 涂曼芬哭过一场,眼睛虽然还肿着,眼神却是明亮了许多。躺在床上这几日,她翻来覆去的想过许多事。如今最糟糕的事已然发生了,还有什么可惧? 在涂家时,她便知道这位郑嬷嬷是个厉害的。当下点头道:“曼芬年轻没经过事,还请嬷嬷教我。” 郑嬷嬷点点头,人最怕就是钻牛角尖。能这么快明白过来,涂曼芬倒也没有辜负了她的好名声。 看着病榻之上虚弱的涂曼芬,郑嬷嬷不由得想起了以往在宫中伺候过的那位主子。只要她肯听教,自己也不妨多看顾她一二。 …… 随着卢太医的离去,清晨的致远居慢慢恢复了平静。 然而,在皇城中的御书房内,却传出了庆隆帝的咆哮声“滚!”,划破了宫城的平静。 灰铅色的天空阴云翻滚,几只飞鸟从空中滑翔而止,停在仙人骑凤釉面屋脊走兽上。猛然听到这声暴喝,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走。 御书房外的侍卫握紧了手中的白蜡枪杆,心头一哆嗦,面色变得肃然。屋内屋外的宫女太监,均都小心翼翼的屏住了呼吸。一时间,除了秋风刮过树梢的声音,屋内外落针可闻。 庆隆帝精力不济之后,将每日早朝改成了逢单日早朝,更多的事便都在御书房内处理。 今日便是双日,忠国公武烈魁梧的身形跪在御书房正中,散发出的气势却不容忽视。与之相对的,是御案后怒气冲冲的庆隆帝。年纪越大,庆隆帝便越是不想再控制情绪。 “你说,我的儿子不配当这个太子?!”庆隆帝怒目而视,喝问道:“今日你若是拿不出证据,朕就将你这个老匹夫拖出去砍了!” 武烈摘下头顶代表着国公爵位的高冠,双手恭敬的放在地上,拱手道:“皇上!太子性情暴烈,胸中只有他自己而无天下!与民争利,安插官员,这样的人,焉能做国之储君!” 庆隆帝吸了一口气,道:“陈词滥调!过去好几年的事,你又翻出来说,是何居心?这几年,太子性情沉稳,主管工部兴修水利,救了多少黎民。这样的功劳,你怎么不提?” 三年前,太子赈灾有功。庆隆帝便遣他去工部视事。有关景焕辅佐着,太子所提的章程甚佳,实施下去也卓有成效。 “皇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话,老臣若是不说,只怕皇上还蒙在鼓里!”在庆隆帝的重重龙威之下,武烈丝毫不惧。 庆隆帝不怒反笑,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呵呵一笑反问道:“这么说,满朝文武只有你一人是忠臣,其余都是奸猾之辈?” 此话极为诛心,武烈双手伏地顿首,朗声道:“皇上,老臣绝无此意。太子有成,老臣很是高兴。但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一件事,今日才不得不来面见陛下。” 庆隆帝的手指头在御案上轻叩,缓缓道:“说吧!”至此刻,他已经相信,武烈不是无的放矢。 “昨日,老臣闲来无事去西市闲逛。刚刚进去,便发现集市上多了好些乞丐。老臣心下觉得奇怪,这天下太平,怎么京里突然多了乞丐?”武烈徐徐道来。 这番话,也成功引起了庆隆帝的兴趣。他誓要做一个千古明君,对自己治下的黎民百姓一向关注,何况是天子脚下的京城。 “便着意询问了一人,才知道他们都是金阳县的石匠,世代以修筑堤坝为生。” 金阳县在河南道内,紧邻黄河。由于黄河年年水位上涨,年年都要修筑堤坝。而那里的地理位置紧要,从前朝起,便每年都要修缮巩固加高堤坝,养活了一大批石匠。长年以往,县里的石匠人数越来越多,才形成了金阳县。 “老臣感到奇怪,既然都是石匠,怎会流落到京城?”武烈道:“一问才知道,从旧年起,县里来了一名大商人。将以往由县衙主持的修缮工作均都揽了下来,再分派给各家各户。” 说到这里,武烈面色激愤,道:“这些石匠就靠做差事、领县衙发放的工钱养家糊口。这名大商人一来,便断了他们去县衙领钱的路子,给的工钱极低,还克扣他们的餐食。” 武烈拱手:“那些工匠做的都是体力活,吃不饱肚子还怎样做工?往日在堤坝上的一日三餐都由县衙提供,虽然是都是粗食,倒也管饱,隔三差五还有肉包子打打牙祭。这么一来,在烈日酷暑一下,便有工匠饿得头晕眼花,从堤坝上摔了下来,落得半身不遂。” 庆隆帝不耐烦道:“这些细节就不必说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告黑状(万更十天求推荐票月票) “是!”武烈道:“事情闹大之后,工匠们抬着他去县衙求主持公道,却被知县令衙役乱棍打了出来。捱过了旧年,石匠以为今年总算能好些,不料那名大商人又来。眼下正是兴修水利的时节,便有一些家中负担重的捱不下去,干脆拖家带口来到京城,想要凭着手艺另找活路。” “但京中的匠人早已够用,哪里还容得下突然新来的这一批人?因为争活计发生过几次冲突,无奈之下,这些匠人只好先以乞讨为生。” 听武烈说完,庆隆帝便陷入了沉默。 太子管着工部,兴修水利本就是他的职责。金阳县出了这样的事,知县默许商人包揽工事,这后面若说没有太子的影子,庆隆帝连自己也不相信。 静默良久,庆隆帝长叹一声,走下龙椅亲手扶起跪在地上的武烈:“武爱卿,你是忠臣,朕方才误会爱卿了!” 武烈忙站起来,哪里敢让皇帝当真搀扶自己?他激动得热泪盈眶,拱手道:“皇上不怪罪老臣多嘴,老臣便感激涕零!皇上圣明。” 庆隆帝面色和缓的笑了一笑,道:“往后再有什么事,你尽管来找朕。”他最担心的,便是被蒙蔽视听。金阳县的事情,竟然无一人上报,连骁骑卫和影卫都没得到消息。 武烈站直了身子,沉声道:“皇上,哪怕你不高兴,老臣也还是要多嘴一句。太子如此心性,实在是不堪大任。这万里江山,怎么能由他来接任。” “滚!”庆隆帝佯怒道:“好好的做你的忠国公,这件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比起之前的暴喝,这句话却显得极为亲昵。 武烈捡起地上的高冠,讪笑道:“好好,我这就滚!”他魁梧的身形退到了门边,还不忘又加了一句,“皇上,往后老臣要是跟太子对着干,你可不能拉偏架。” “快滚快滚!恁地话多。”庆隆帝挥挥手,不耐烦的要赶走面前这个叨叨不断的苍蝇。 他能登大位,老忠国公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对他的儿子,庆隆帝也要多几分耐心。 在庆隆帝的心里,武烈就是个大大咧咧没心眼的武将,骑马打仗勇猛过人,但却算不上什么智将。再加上,武烈一门忠心,所以,他也从来没有防备过他。 看着武烈出了御书房,庆隆帝收了面上的些许笑容,陡然沉下脸吩咐吴光启,“你都听见了?” 吴光启躬身道:“是,老奴这就请影大人去查证此事。” 庆隆帝缓缓点头,这正是他的意思。他虽然已经信了七八成,但他要确认这件事无人在后捣鬼。 太子若失势,得益的便是齐王。此事背后若有齐王的影子,他定不会饶过他。 昭阳公主当年的算计历历在目,使御史台在肖太后生辰之日弹劾太子,逼得他不得不将太子降罪,又允了齐王设立詹事府。 齐王做事却与昭阳公主不同,行为坦荡从不遮掩心思,在心头,庆隆帝对他有几分满意。但如果他竟敢瞒着他这等算计,绝不会轻饶! 本来骁骑卫是更好的人选,但武正翔是武烈的儿子。虽然朝野皆知他们父子不和,毕竟都姓武,还是让影卫来查更好。 …… 武烈在御书房告了太子的黑状,又在门口撂下要和太子对着干的狠话,接着被皇上赶出来一事,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传遍了皇城内外。 他出了御书房,想着武正翔的话,故意磨磨蹭蹭往外走。想等等看,太子是否会这般不争气来质询他。 眼看快出了皇城,他又借口要出恭寻了偏殿多呆了片刻,才朝着端门走去。 还未到端门,便看着太子面色阴沉的带着人走来。武烈心头一喜,果然来了! 见到太子,他挺起胸膛,神情倨傲道:“老臣见过太子。”语气见却无半丝尊敬。 太子狭长的桃花眼盛满了怒意,嘴角勾起一丝阴沉的笑意,冷冷问道:“国公往何处而来,从何处去?” “刚从御书房来,要回府去。”武烈不卑不亢应对。 太子冷哼一声,语气带着警告:“忠国公,你是不是年迈老糊涂了,跑到父皇面前去大放厥词。” 金阳县的事,是宁兴商号在主持。汪妙言给他禀过,只说利润可观,他也就点头允了。没想到,今日为了几个乞丐,竟然闹到了父皇跟前。 武烈不为所动,拱手道:“太子爷,老夫奉劝你一句,还是少与民争利的好!” 薄怒浮上太子的俊颜。他一心想要拉拢忠国公府,不表态倒也罢了,今日竟然敢扯他的后腿,还一副倚老卖老指点他做人,这让他如何忍的住! 反正已经撕破了脸,太子也不指望再得到忠国公府的支持,还不如好生出口气。 太子正怒气攻心,武烈又不阴不阳的加了一句:“太子爷,您还是想想如何在皇上面前解释的好,陛下最重民生。” “你!”太子气得怒发冲冠,他堂堂太子,面对这样明晃晃的挑衅难道要忍下去?这样,岂不是让旁人都看轻了他! 给自己找到了借口,太子恶狠狠道:“打!给我拖下去往死里打!”在皇城大内之中,他就不信武烈敢反抗。他倒是盼着武烈动手,这样就可顺理成章地给他安一个行刺的罪名。 武烈冷冷一笑,双手抱胸运足了内力站好,任由太子身边的亲卫来拖。 他从小打熬的筋骨岂是假的?那是实打实的功夫,他气沉丹田,双足如在地上生了根。太子亲卫上来了五六名,他犹自巍然不动。 “再给我上!”太子气急败坏道。 就在此时,远远的走来一队人。待到近了,齐王风光霁月的一笑,对比起太子的恼怒,显得格外潇洒自如。 “皇兄,是什么事让你着恼?待弟弟与你分忧。”齐王拱手笑道。 见到齐王,太子眉眼一挑,心知今日再出不了气。他要惩戒忠国公,只要四下无人,事后安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忠国公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但是齐王既然来了,事情便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关景焕辅佐了他几年,太子总算比以往能沉得住气,懂得暂避锋芒。 第六百七十章 一步闲棋 使了个眼色,让亲卫放开忠国公,太子面上早已换上一张皮笑肉不笑的笑脸:“就不劳弟弟了,为兄正要去面见父皇。” 齐王让到一侧,做了个手势:“既然如此,弟弟就不再叨扰皇兄,皇兄请。” 这是要赶自己走?太子心头暗恨,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了拳头,这个场子,他一定会找回来。武烈,你给我等着。 临走前,他狠狠地剜了武烈一眼,好似要在他身上剜出个洞来。 武烈放开双手,微微躬身,“老臣恭送太子。” “哼!”太子带着亲卫拂袖而去。 齐王目送着太子走远,转回身面色和煦的问道:“忠国公此时可有事?本王想请你到府上喝顿酒。”这样难得的机会,他怎能不抓住。 武烈拱手道谢:“老臣还未谢过王爷援手之恩,怎敢叨扰?” 齐王不在意的挥挥手,道:“就算本王不来,以国公的本事,也不会吃亏了去!哪里值得道谢。莫非,国公是嫌弃本王?” 武烈面色犹豫,道:“王爷容禀,老臣方才和太子闹翻,就到王爷府上喝酒,这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恐怕对王爷不利。” 齐王哈哈一笑:“忠国公的直肠子,本王算是领教了。父皇英明,岂会为这点小事怪罪下来?你就放心好了。”他特意扬声说了这句话,好教皇城内的侍卫太监听到,最后传到庆隆帝的耳朵里。 武烈拱手:“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王朗声一笑,“国公爷请!” 出了皇城,齐王一马当先。他的心情,已经许久未曾这样爽快过了!上一次,还是方孰玉投奔之时。 前几日苦思的破局之人,今日便出现在自己眼前。忠国公府,他想了多少次要将武家纳入麾下,却不得良机。 武胜忠心耿耿、武正翔滑不溜手、武烈深居简出,他遣人接触多次,武家如硬壳一般无处着手。 没想到,今日竟天赐良机!因金阳县之事,武烈看不过眼主动找到庆隆帝。他一得知这个消息便匆匆赶往皇城,终于不早不晚,卖了武烈一个人情。还利用他对太子的不满情绪,将他请到自己府上做客。 望着天边翻滚着的阴云,齐王却仿佛看见了万丈霞光一般直抒胸臆。 武烈策马在齐王身后,詹事府亲卫簇拥着两人,浩浩荡荡的经过定鼎门大街,往齐王府去了。 这一路上,惊动了各方的探子。忠国公府公开站在齐王这边了!确认了这个讯息,京城上空的阴云显得诡谲起来,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了不寻常的异动。 齐王面目坦然,嘴角噙着笑意,骑着马上将这些人的行踪一览无遗。 对吧!你们都回去禀告各自的主子,我齐王终于获得了忠国公府的支持。从此之后,文有方孰玉、武有忠国公,本王还惧何人?你们也都好好擦亮了眼睛,想想该站在何人身旁! 金阳县,不过是让楚王妃布下的一着闲棋,未想到竟有如此妙用!回头,可要好好嘉奖汪妙言一番。 在和太子的对阵中,两人在表面上斗了个旗鼓相当不相上下,暂时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这个时候,齐王便想起了埋在太子府内的汪妙言。三年前,是汪妙言毒杀了田子丰,他才在对吐蕃的战局中抢占了上风。这次,他便逐步授意给楚王妃,让汪妙言取得了宁兴商号的主导权后,肆意妄为强取豪夺。 给汪妙言的命令,在楚王妃那里拆成了一条一条,让她执行下去。 汪妙言并不懂得在背后的用意,每次接到的命令都令她摸不着头脑。但为了她自己的小命,不得不按此执行。 如今,她执掌宁兴商号意气风发。不仅大权在握,还能讨得太子欢心,成为太子府中地位可比杜师爷比肩的重要人物。 她却没想到,她做下的这些事,都是在给太子拉仇恨。看上去敛财有道,怎知平白添了许多冤魂与怨恨。 齐王启用汪妙言搅风搅雨,不过是为了收集证据以待将来讨伐太子时,有罪状可诉。没想到,意外收获了忠国公这样的强力支持。 一行人到了齐王府,纷纷翻身下马,齐王下令大开中门迎接忠国公。 武烈大惊,在马上抱拳道:“老臣何德何能,能当得起王爷如此厚爱?” 齐王目光陈恳:“忠国公府满门忠烈,这不是对您一人的礼遇,还有精忠报国的老国公爷!” 武烈目光闪动,若说之前他大部分都在做戏,此时却对齐王有了几分拥立之心。“好!难得王爷还记得父亲,那武某便恭敬不如从命!” 齐王府里出来一队衣甲鲜明的士兵,他们站在大门两侧,手上发力,将两扇沉重的红木大门徐徐推开。 齐王朗声一笑:“忠国公请!” 武烈微微躬身,做了个手势:“王爷您先请!” 齐王府大开中门这样的热闹是,街边早就聚了一堆好奇的百姓。他们交头接耳,传递着忠国公上门做客,齐王大开中门迎接的消息。 在齐王出动时,方孰玉便做过了种种预案。见齐王果真请回来忠国公,便差了人出去大洒喜钱,一副要将此事闹得满京城皆知的架势。 武锐隐在人群中,接过了齐王府的人赏下的喜钱,面色的笑容一闪而逝。主子果然是算无遗策,他心中想着,悄然后退消失在热闹的人潮。 齐王府内,两人到了书房里分宾主落座。齐王吩咐下去,让王妃亲自整治酒菜,今日定要和忠国公饮上一日。 事已至此,武烈坦然受了,笑道:“武某今日在出门之际,还担心有没有命活着出御书房。没想到,不但出来了,还成为王爷的座上客。” 随着武正翔的布局一一应验,武烈将儿子的谋划贯彻了一个彻底,做出一副毫无心机谋略的样子。 齐王哈哈一笑,亲手为他斟酒,道:“我也未曾想到,今日能同国公把酒言欢。” 寒暄了几日,齐王将话题带人正轨:“国公今日在御书房所说之事,可是当真?”他明明心知肚明,但睁着眼睛说瞎话,乃是做大事的必备素质。 说到此事,武烈便心生愤慨。 第六百七十一章 醉酒当歌 金阳县的事情自然是真实无比,是武正翔特意找到的证据,让他于昨日下午去西市偶遇那些乞丐。 他初听到此事,虽然愤怒但毕竟有限。当亲眼见到那些石匠的惨状时,他便怒火中烧。 眼下高芒王朝称得上是吏治清明,太子卖官一事暴露后,官场又被狠狠的清洗过一通。为官者,都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兢兢业业的对待吏部一年一度的考核。 因而,大体上来说,极少见到这样官商勾结,与民争利的事情。 想到自己父亲一生英勇奋战,才和先帝爷打下这个朗朗乾坤。而太子身为国之储君,如此对待自己的子民,武烈就气不打一处来。原本有五分做戏,后来都变成了十分。 不得不说,齐王有如天助。他兴之所至布下的一着闲棋,刚好和武正翔的谋划天衣无缝的衔接上,这样没经过商议的布局,就算是庆隆帝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嘭!”武烈放下手中酒杯,酒液在杯中一阵激荡,最终洒在桌案之上。 “王爷恕罪,武某想起那些石匠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便心生愤怒。”武烈拱手道。 齐王不在意的笑笑,道:“国公心怀黎民苍生,何罪之有?” 武烈忙忙摆手:“王爷过誉!我只是个粗人,既然碰见了就不能不管!哪里想过那么多?” 齐王再替他斟满酒,笑道:“不论如何,本王替金阳县的百姓,谢谢国公援手!” 两人对视而笑,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武烈慨然道:“太子如此行径,令人齿冷!老臣揭破此事,他还欲要在皇城中为难于我,这岂是为君者的心胸?” 齐王跟着附和了他几句,让武烈一出心头对太子的怨气。 酒过三巡,齐王才郑重问道:“国公,本王素来敬重武家一门忠烈,不知可否得国公的效忠?” 武烈一震,戏肉来了!自己儿子怎么说来着?对了,可顺水推舟。 当下便推了酒杯站起,对着齐王纳头便拜:“王爷在上,请受老臣一拜!只要王爷不嫌武某粗鄙,当竭力辅佐王爷登上大位!” 齐王如置身梦中,忠国公当真对自己效忠了? 略略怔忡了一息,齐王连忙扶起武烈坐下,目光诚挚:“本王无能,想不到竟能得到国公的支持。若能得等大位,定然保忠国公府满门富贵。” 武烈抱拳道:“得先帝爷恩宠和当今圣上的信任,武家已经极尽富贵。武某是个粗人,只盼着王爷能善待天下黎民。至于我们武家嘛,多赏下几枚免死金牌,保得不肖子孙平安,武某就心满意足。” 说完武烈呵呵一乐,似乎也觉得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有点无赖。 听他说得坦然,齐王不禁笑了起来,道:“好!若心愿得偿,本王一定兑现诺言。” 他有要求才好,没有要求的人只怕要的会更多。何况,他不过是想保得子孙平安而已,这实在是人之常情。武家如今的儿子个个都有出息,但不保证将来也会如此。 齐王本就是礼下于人的作风,在他的刻意攀谈之下,两人迅速的熟络起来。 从当年在马背上打天下的往事,说到如今的地理风貌,风土人情。齐王不禁叹道:“这天下之大,可叹我除了在书本上见识之外,却从未外出游历。太子倒是出巡过一次。也不知昭阳她嫁得那样远,能否适应?” 作为皇子,在尊享富贵荣华的同时,也背负了众多的重任与不自由。 借着酒意,武烈道:“王爷何必感叹!等成为了天下共主,这大好河山,任你游历!” 两人谈得兴起,举杯高歌起来。 透过黑压压的阴云,阳光倔强的洒了下来,随即又被乌云掩盖。已近午时,齐王妃在外叩响了房门,问道:“王爷,妾身已摆好了饭,请您和国公爷移步。” 武烈晃晃头,才觉得清醒了些,忙道:“怎敢劳动王妃相请?” 齐王站起身,笑道:“国公是长辈,她理当前来拜见。” 午饭摆在了王府后院的花厅之中,这是比书房更私密的场所。齐王和武烈共饮,齐王妃以晚辈的身份作陪,一顿饭吃下来,已然有了家人的感觉。 齐王妃举杯道:“王爷时常与我说起,国公爷的勇猛事迹。可恨妾身处于深宅后院,至今日才得以见到国公爷风采。不知妾身可否有幸,请国公爷的佳儿佳妇到王府一聚?” 她这番话,乃是出于方孰玉的授意。要让武烈铁了心和他们在一条船上,仅仅是一次上门做客是不够的,定要常来常往。使两家亲如一家,才能真正造势,让那些犹在观望的人下定决心。 这个时候,就要齐王妃出马,大搞夫人外交。务必要和忠国公府的世子妃、徐婉真二人搞好关系。 武烈此时醉意朦胧,听到齐王妃说到他最得意的两个儿子,连连叫好!跟着,便在酒桌上睡了过去,鼾声大作。 齐王妃放下筷著,和齐王两人相顾而笑。叫了健壮的仆妇上来,将武烈扶到就近的厢房中休息。 齐王妃命人准备好醒酒汤,吩咐道:“你们精心伺候着,待国公爷醒来,就伺候他熟悉,喝醒酒汤。” 待下人退下,齐王伸出手握住齐王妃放在裙裾上的素手,柔声道:“娘子,往后可要辛苦你了。” 齐王妃浅笑摇头,笑容如初春的杏花一般温婉,“王爷说哪里的话。夫妻本是同林鸟,没有王爷,哪来的妾身?” 方孰玉在詹事府听完回禀,放下手中的笔走到窗前。 窗前一丛木芙蓉开得正好,如她当年一般朴实无华,却偏偏引人离不开目光。 目光一凛,方孰玉唇边浮起一抹无奈的苦笑。告诉自己多少次,不要想她,怎么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心?那支代表着曾经的梅花银簪,不是被自己亲手拗断了吗?不是下定决心,前尘往事各不相干了吗? 天边翻滚着的阴云,一如他心中灰暗的心情。 他已经竭尽全力去控制自己,不想在发妻和儿女面前露了端倪。但胸中那份经年累月的痛楚,还是爬上了他的面颊。 第六百七十二章 病态 收回脑海中翻飞的思绪,他将思路集中到眼下的局势中来。 武烈猝不及防的冲着太子发难,让齐王获得一员大将。原本平衡的两碗水,再加上忠国公府这个重要的砝码之后,已经严重失衡。怕就怕,太子在情急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齐王府里一派喜气洋洋,太子府却一片死寂。 太子府后院,太子目露凶光,手持一个茶杯便朝着一名侍妾扔了过去。那名女子咬牙受了,连惊叫声都不敢发出。 “滚!统统给我滚!全是一群蠢货。”太子气急败坏,将桌面上的东西一下子拂到地面上,顿时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听到他的吼声,房中的侍妾、丫鬟连忙都退了下去。太子爷这两年很少发脾气了,但不代表他们忘记了他曾经的暴烈。 “等等!”太子猛然一喝,走在最后的那么侍妾浑身一震,连忙跪在地上,颤声道:“请太子吩咐。” 太子在紫檀木高靠背椅上坐了,以两手支额,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去将汪妙言叫来。” 侍妾慌忙应了,匆匆退了下去。 四下重新变得寂静,太子用目光缓缓扫过地上这片狼藉,想起之前在御书房时,他面对父皇质询的狼狈,不由心头大恨。 虽然最终他将此事推诿到下人欺上瞒下的头上,父皇也没有追究他的罪责,只是命他回府反思,交出罪人。 但最终,他还是在父皇面前失了面子,还将重要的忠国公府推到了齐王一边。 出了御书房,他在夹道上又遇见了刻意等在那里的关景焕。关景焕和他同行了一段路,言辞中却都是对他去威胁武烈的不赞同。 那个老匹夫!太子恨恨的想道,他以为辅佐本殿下,就能对我指手画脚了?若不是看着他还有用处的份上,早就一刀将他砍了! 关景焕对权势有着超强的控制欲,在他看来,选择了太子,太子就应该依照他的指令行事。这几年,太子对他已经算是忍了又忍。要是按他以往的脾性,早就发作了。 今日之事,要说起来,太子当真不觉得有多大的事。不就是一群苦哈哈的石匠,连这天下都是他卫家的,这些石匠还敢造反不成? 但终究,这是汪妙言约束不力才犯下的过错。太子心头的恨意,便全部集中到了汪妙言身上。 汪妙言手上握着密谍,自然知晓了今日发生的事。她刻意换上太子最喜欢的长史官袍,心头打着鼓,轻轻叩响了房门。 她如今在外人面前有着无限风光,是跺跺脚太子府都要震一震的角色,连太子妃都要看她的脸色。但背后的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关大人要太子在人前保持稳重得体的形象,太子便将所有的喜怒无常发泄到了她的身上。 在无数个暗夜里,她尝尽了女人能受到的所有屈辱,太子极尽能事的折腾她,她却仿佛毒药上瘾一般,越来越离不开太子。若太子一日不找她,她便开始想念起他来。 汪妙言觉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唯一的解药就是太子。为了维持生命,她不得不听从楚王妃的命令,但她的心,已经完全被太子占满。就算立刻要为他而死,她也心甘情愿。 偶尔她也觉得恐惧,这样自甘下贱的、堕落的自己,还是那个意气风发,一心想要在京城出人头地的汪妙言吗? 但随着她手中的权柄日重,看着那些战战兢兢想要讨好她的人,包括以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府,汪妙言清醒的时间就越来越少,越发享受起当下的生活来。 “太子殿下,妙言来了。”她的声音很低很柔,蕴含着一种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情愫。 太子抬起头,冷冷道:“进来。跪下!” 汪妙言依言进了门,身姿款款的跪在地面上,等待着接下来的责罚。 “跪这里。”太子指了一个地方,正是之前案几上的物品掉落之地。其中有笔墨纸砚、书案上的插屏,也有摔碎的青花笔洗、茶杯等瓷器。 尖利的碎瓷片散落在地面上,汪妙言却吭也不吭,朝着那一片狼藉便跪了下去,比起她受过的那些,几片碎瓷算的了什么!秋日的衣衫并不厚,从她的膝盖处,慢慢晕开了几团血迹。 看着她袍上的血迹,太子仿佛恶狼闻到了腥味,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神情妖异而邪恶,使得一张俊美的容颜充满了邪气,桃花眼里尽是危险的光芒。 这样的太子,汪妙言再熟悉不过。她心头颤栗着,却又渴望着,等待着。 “汪妙言,你可知有罪?”长史官袍有些宽松,更勾勒出汪妙言玲珑有致的躯体。看得太子口中发干,强压着心头的欲望,冷冷问道。 “回殿下的话,都是汪妙言用人不当,才连累太子,请您责罚。”汪妙言跪在地上,柔声回话。 太子冷声道:“今日之后,你就去大理寺领罪。” 汪妙言心头一慌,怎么,这件事这样严重吗?往日她也做过错事,不过是迎来一顿皮肉之苦,怎么这次…… “殿下,您,您这是不要妙言了吗?”晶莹的泪珠瞬间布满了她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眨,如珍珠一般滚落脸颊,令人无限怜惜。 太子有些心烦意乱,这件事必须要有人顶罪。汪妙言管着宁兴商号,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但是,看着她的样子,他也委实舍不下她。在她身上,他可以为所欲为,而她会百般配合,给了他极致的快乐。 他也在别的女子身上试过,但她们的反应,要么如同一根木头一般,要么满脸惊惧之色,让他扫兴之极。 若没了她,他的日子想必会乏味很多。 但是,想到关景焕的千叮万嘱,想到以后能登大位。太子便咬咬牙狠下心肠,道:“你犯下这样的大错,让忠国公府投了齐王,让父皇震怒。这本就是你做下的罪孽,不由你担着,难道还由本殿下担着?” 汪妙言咬了咬唇,这件事是楚王妃让她做下,但此刻她自然不能供出楚王妃来,那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第六百七十三章 半年为限 太子的心性,汪妙言再了解不过。若是知道她是楚王妃派出来,潜伏在他身边的探子,她立刻就会变成一具死尸。反正活人死人,都是可以顶罪的,量大理寺也不敢说些什么。 什么相处几年的情分,她帮他捞钱的功劳,太子一旦翻脸,这些统统都不算什么!想要获得一线生机,还需要在别的事情上下功夫。 汪妙言脑中急转如电,身子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响头,缓缓道:“太子殿下的恩德,妙言没齿难忘。只是一想到往后不能伺候太子,妙言便寝食难安。”说罢,掩面抽泣起来。 她相信,太子这个时候不会打断她。边哭,脑中便想着对策。 听她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太子叹了一口气道:“唉,谁让你犯下这样的错误?” 汪妙言脑中灵光一闪,根据太子方才所言,这件事本不算什么大事,只因牵涉进了忠国公府? 那么,只要从忠国公府上下功夫,太子或许可以回心转意。 “殿下,在临走之前,妙言还有一事想做。忠国公府既然投靠了齐王,但妙言却有办法,策反忠国公府其中一人。” “谁?”闻言,太子坐起了身子,往前倾着俯视于她。 “武正翔。”汪妙言红唇轻碰,吐出三个字来。 “当真?你可真有把握?”武正翔是骁骑卫指挥使,如果他被策反,明面上忠国公府拥戴齐王,但其实武正翔支持自己,到了关键时刻,或许可以一举定乾坤。 汪妙言含泪,缓慢而坚定的点头,“妙言不敢欺瞒殿下。” 听到她有这样的主意,太子的面色变得柔和起来,道:“有这等法子,你怎么不早说?地上冷,快起来吧。” 汪妙言依然起身,袅袅婷婷的走到太子身边,娇声道:“妙言早已埋下暗棋,只是时机未到。眼下,忠国公府有了异动,妙言想着或可一试。” 太子俊美无双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伸手揽过汪妙言的腰肢,将她抱着自己膝盖上坐好,在她耳边低声道:“什么法子,你说来听听。”右手伸到了她的衣袍之下。 他的气息喷在耳垂之上,使得汪妙言浑身酥软起来。被太子调教过的躯体分外敏感,随着他的手轻轻抚过,她低低的喘息起来。附在太子耳边,断断续续的将她的计划道出。 太子听完,哈哈一笑,赞道:“好,这个主意好!我倒要看看,他武正翔是降还是不降?” 说罢,将汪妙言打横抱起,放在案几之上。撩起她的衣袍,便开始攻城略地。 汪妙言紧紧的咬住下唇,又是这样粗暴的进入,让干涩的她苦不堪言。但慢慢地,她也开始享受其中。 窗外树影西斜,听着房内传出的声音,后院里的姬妾、丫鬟自觉的远离了这里,省得平白招了汪妙言的眼,惹来她的报复。 良久之后,太子松开一滩烂泥似的汪妙言,道:“既如此,你就让去金阳县的那个掌柜去自首。” 掌柜的价值,怎么能抵得上汪妙言,恐怕不能让父皇满意。 但是,汪妙言还有大事要办。只要父皇问起时,自己一口咬定,查出来的人就是那名掌柜即可。 汪妙言柔若无骨的撑起身子,低低应了。微微垂下的眸子中透出喜意,这一关她总算是过了! “殿下,只是这等大事,请多给妙言一些时间。若是太过匆忙,恐引起疑心,坏了大事。”她娇柔的看着太子,眼眸中是无限柔情。 太子此时越看她越顺眼,低头轻吻住她的唇瓣,温柔的碾压着,唇齿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好,本殿答应你,半年为限。” 半年,汪妙言默默的想着这个时间期限。她毫不怀疑,若是她到了时间还未能办好此事,等到着她的,恐怕就不再是太子的温柔而是死期。 她越发柔媚的面庞之上,透出一股阴狠。为了保全自己,她可以牺牲任何人,何况是她越发看不顺眼的忠国公府。 …… 夜色渐渐黑了下来,樊彬一路疾驰,总算敢在关闭城门之前进了京城。他拿出昭阳公主给他的公主府腰牌,无需验过路引即可进城。 慈水村离京城足足有两日的路程,也就是樊彬骑术好,胯下的又是难得一见的良驹“惊帆”,才能充分激发出马儿的潜力,堪堪赶到。 他的身上原本就有着差事,是去州府征兵。出发之时,在折冲府签了出行日期,复命之际也会签上日期。时日上若耽搁得久了,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这就达不到他秘密回京的目的。 进了城,离关闭坊门还有半个时辰。此时便不急了,他爱惜马力,牵着缰绳缓步而行。 到了明义坊,他扶了扶头上的斗笠,牵着马朝忠国公府而去。 …… 致远居内,徐婉真还未梳洗,正在跟郑嬷嬷交代白日的一些事情。 “卢太医既然说了,我打算着让曼芬表姐在这里继续住上半个月,让她踏踏实实的将小月子坐好。这段时间,就劳烦嬷嬷看顾一二。” 郑嬷嬷点点头,道:“我瞧着她也是个可怜的,还好心头清楚。老身本就是伺候人的,说什么劳烦二字。少夫人仁厚,老身也不能猖狂。” 徐婉真在灯光下浅浅一笑,道:“嬷嬷来了之后,婉真轻省了不知道多少。” 换了个话题道:“昨日挑出来的那些丫鬟,我瞧着都是好的。只是这些人的出身,要劳烦嬷嬷细细的查了,不可混入别有用心之人。” 人们都会有个误区,认为人伢子带来的丫鬟下人,便都和其他人没有干系,可放心使用。但其实不然,想将自己的人塞到牙婆那里,或者直接提前收买几个人,都很容易。 郑嬷嬷点头应了,道:“请少夫人放心,这样的活计,老身是做惯了的。” 两人正说着话,武正翔大步流星的迈步进来,面上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这一日的筹谋总算没有白费。父亲在御书房和皇上争论之后,果然太子上门为难,紧接着齐王及时赶到,和父亲一道招摇过市的进了王府。 第六百七十四章 无巧不成书(万更11天求月票) 父亲足足在齐王府盘桓了一日,刚刚才被王府的人送回。关系着大事,他特意前去见了,询问了详细过程,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这件事,比他预想中发展的还要好,如何教他不喜? 见他回房,徐婉真忙让人抬热水来为他沐浴。武正翔抬手制止了她,笑道:“不急,我有话与你说。” 徐婉真美目中泛起一道涟漪,娇俏的笑道:“夫君的大事,可尘埃落定了?” 武正翔走到窗边的软榻之上坐下,冲着她招招手,道:“既然娘子知我,猜猜看是何等大事?” 徐婉真款步走了过去,坐在榻边托着腮歪着头,凝神想着。 武正翔见她神态可爱之极,也不打扰她。只懒懒的躺在软榻上,笑着欣赏自家娘子的美态,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徐婉真眼睛一亮,正要说话,门外却响起了青麦的禀报声。 “禀二公子、二少夫人。门外有一名男子求见,他手持的是公主府的腰牌。” “公主府?”闻言,两人俱都惊起,方才那样闲适的气氛一扫而空。 徐婉真惊惧的看了武正翔一眼:“他们才刚刚走了两日。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公主府的腰牌怎会在一名陌生男子手中。 口中说着,她的手,情不自禁的紧紧抓住了武正翔的胳膊。她所爱的亲人,就是她的软肋。 “别怕,”武正翔拍着她的手柔声安抚,“我这就去看看。” “我与你同去。”徐婉真道。 接着从软榻上跳下来,吩咐道:“青麦你进来,找件披风出来。” 武正翔无奈的摇摇头,既然她如此担心,也只能由着她了。虽然不合规矩,但自己的女人,他就爱这样宠着。 青麦打开黄花梨的大立柜,取出一件素缎黑纱绣白梅的披风出来,为徐婉真系好,又蹲身为她穿上厚底缎子鞋。 她心细,知道要去前院,还要避人耳目,便不能叫软轿来代步,只能靠少夫人自己走路,在院中所穿的绣花鞋是走不了远路的。秋夜寒凉,这样略微厚实的披风,正好可以御寒。 她这样的细心周到,徐婉真都看着眼里。只是此刻心底担忧着,穿戴好后便道:“我在屏风后看着便是,不会给你添麻烦。” 武正翔亲手为她带上斗篷的兜帽,执着她的手笑道:“婉真说的是什么话?我还怕你麻烦不成?” 青麦追了几步:“少夫人,让婢子跟着伺候吧。” 徐婉真匆匆跟着武正翔离开,道:“不用,人多了反而不好。”尚且不知道发生何事,她不欲太多人知晓。 忠国公府实在太大,刚开始徐婉真还跟得上,后来便有些吃力。武正翔见了,用宽大的袖子掩了行迹,托住她的手臂前行。顿时,徐婉真便觉得脚步轻快许多。 到了前院武正翔用惯的书房,徐婉真站在屏风之后,对武正翔点头示意。 武正翔拍了拍她的手,到了外间,吩咐道:“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进了书房。见到武正翔时,他身形微顿,好似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揭下了斗笠拿在手中。 “怎么是你?”看清楚来人,饶是以武正翔的镇定功夫,也不禁微微吃惊。 屏风后面传来一阵轻响,那是徐婉真太过吃惊,在后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矮几上放置的珊瑚石盆景。 樊彬顺着发出响声的地方看去,只见到屏风下面露出的一对厚底缎子鞋,鞋头上缀着一颗龙眼大的粉红珍珠。 武正翔看了一眼他面上的表情,略想了一想,道:“夫人,出来吧!是你认识的人。” 自从三年前在听香水榭一别,徐婉真便再也没有见过樊彬。偶尔她也会想起,想想他过得好不好,想起是他送来的沥泉晴月花,才使得自己重新恢复了做女人的权利。 和孙智韬不同,对樊彬,徐婉真有感激之意,却无愧疚之感。所以,这仅仅是感激于他的大恩,从未升起要与他相见的念头。 没想到,在这个深夜里,他竟然持了公主府的腰牌找上门来,这不得不让徐婉真吃惊。 定了定神,徐婉真整理了一下衣襟,缓步迈出屏风。“见过樊都尉。”她微微施礼。 受到惊吓的何止是徐婉真。 淳和公主让樊彬持信求见武正翔,原本就有避开徐婉真的意思。如若不然,直接见徐婉真不是更好?苏良智是徐婉真的小舅舅,和武正翔却始终是隔了一层。 最终定了武正翔这个人选,一来他是男子,行事更为便利;二来他是骁骑卫指挥使,对京城的消息最为灵通;三来,就是因为樊彬曾经向徐婉真求婚,可以避开这层尴尬的关系。 此时,见到徐婉真从屏风后出来,樊彬一阵措手不及。匆忙的见了礼,却不敢再看她一眼。 武正翔看着两人,徐婉真坦然,而樊彬略显狼狈。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樊彬,就算当日败在他剑下,樊彬也能洒然离去。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樊彬从未放下心头这段感情。武正翔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该让徐婉真出来相见。 武正翔将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打破屋中略微显得尴尬的微妙气氛,道:“不知道樊都尉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说到正事,樊彬脸色肃然,将淳和公主的书信呈上,道:“我领了前去征兵的差事,在官道上正好遇见驸马爷和公主一行。那时天色已晚,便应邀和他们一道去了慈水村。” 他将进村之后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只是隐去了刘祺兰不提。事关她的闺誉,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徐婉真听见他们遭遇危险,虽然知道眼下已经无碍,一颗心仍然忍不住高高提起。直到听到那伙黑衣人撤退,才松了口气。 “宁兴商号?”武正翔面上掠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微笑,追问了一句。 见他神情有异,樊彬肯定的点点头:“正是宁兴商号。” 武正翔这次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望着一头雾水的两人道:“这真是无巧不成书!” 第六百七十五章 烟消云散 武正翔这一笑,直笑得快岔了气。 樊彬、徐婉真两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实在是不懂,一个宁兴商号有什么好笑。 半晌后,他才停下笑声,挥挥手道:“实在是对不住,这件事委实太巧了。” 徐婉真想了想,问道:“难道,宁兴商号跟今日你要说的这件大事有关?”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通了。 樊彬目光一凝,大事?他才出京两日,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武正翔拭去眼角笑出的眼泪,点点头道:“樊都尉有所不知,昨日父亲在西市偶然遇见一群落魄匠人,因生计无着沦落成乞丐。” 这件事,武家原本也就没打算瞒着,说给樊彬听也没什么。 当下将武烈与庆隆帝的说辞搬出来,一直说到太子为难、齐王邀请,末了武正翔道:“一个金阳县、一个慈水村。宁兴商号当真是目无王法,为所欲为。”说到后面,他的眸子里充满了冷意。 樊彬默默听着,他才不信武烈是出于巧合才见到那些人。武正翔身为骁骑卫指挥使,难道就一点都不知道金阳县发生的事?或许,这个先后顺序要调换一下才是。 不过,如此正好。武家既然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齐王一边,更省去了猜度他立场的力气。 想到这里,樊彬淡淡问道:“武指挥使,恐怕忠国公能遇见这些匠人,并非巧合吧?” 徐婉真美目一闪,盈盈的望住武正翔,她打心眼里,也不相信这是巧合。 武正翔哈哈一笑,避而不答,反问道:“樊都尉,我想请问,慈水村一事,你怎么看?” 樊彬轻笑,答道:“如此恶行,樊某不能拔刀相助已是愧疚之极。在下的看法,和公主是一致的。” 他语意模糊,但武正翔和徐婉真都懂了他的意思和立场。 “恐怕武指挥使还不知道,樊某有个很少使用的表字子文。这个表字,来自于齐王爷,义父也是允了的。”他轻描淡写道。 武正翔身形一震,什么时候,镇西将军竟然投了齐王? 转念想起对吐蕃的那场战事,定国公挂帅出征,皇上让齐王保障后勤粮草。 这么一来,和在前线作战的龙将军众人,倒是利益被捆绑在了一起。加上太子想要阵前换帅,动作频频,难道,就是在那时? “吐蕃战事?”武正翔问道。 樊彬肯定的点点头。 武正翔伸出右手握拳,在胸口轻轻捶打,做了一个军中同僚相见的礼节。樊彬同样还礼。 至此,两人以后就是一个战壕的兄弟。在这样的大事面前,因为徐婉真而产生的些许芥蒂,早已烟消云散。 徐婉真回转到屏风后面,找了一瓶美酒出来,斟上两杯,用一个描金漆盘托了,来到两人面前。 武正翔满是柔情的看了她一眼,两人之间果然有着默契。不用语言,她便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两人举杯,以眼神示意对方,酒杯一碰就分,“干!” 饮了杯中酒,从此就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 徐婉真收了酒杯,朝两人微微施礼,“夫君,容妾身先行告退。” 既然知道淳和公主和小舅舅无恙,她再留下也无意义。何况樊彬毕竟求娶过她,留下徒增尴尬,不如将这空间留给两位男人。 武正翔点头笑道:“天黑路滑,娘子路上慢些。我于樊兄恐怕要彻夜长谈,你早些安歇。” 说着取下廊下的一盏风灯,递到徐婉真手里,送她出门。 走到门边,徐婉真道:“方才还有件事忘记跟你说,明日我想去一趟涂家,看看曾外祖父他老人家。醒来后还未曾见过他,我着实惦记。” 武正翔想了想道:“最近恐怕有些不太平。安排在下午可好?我陪着你一道。”太子曾经有一次想要暗杀徐婉真,而如今正是武家刚表明态度之时,谁也不知道以太子的心性,会做出什么来。 徐婉真点点头:“好,那我跟阿哥说一声,将时间改到下午。” 武正翔伸手为她带上兜帽,嘱咐道:“没人伺候着,你回去时脚下小心些。” 徐婉真莞尔一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夫君担心的恁多了些!” 看着徐婉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武正翔一个唿哨,一名心腹死士跟了上去。 回转到房中,樊彬坐在靠窗的红木太师椅之上,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武正翔笑道:“送了内人出门,劳樊兄久候。” 樊彬的神情略略犹豫,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就让她一人回去?”从此地到后院,不问可知也有相当远的一些距离。 武正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摇头道:“你不了解内人,她与时下的闺阁女子不同,她是个独立的女子。这点夜路,对她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樊彬一怔,原来自己真的不了解她。 那么,自己心心念念喜欢着的,究竟是那在热闹的集市中那一抹清丽的身影,还是她与众不同的气质? 他心头苦涩的想着,或许,自己爱上的只是她的外表,从来没有深入到她的内心。她的喜好、她的性情、她在意的和厌恶的,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微微摇头,将她的影子赶出去,樊彬想着,也许是时候娶妻了! 将纷乱的思绪收回,他看着武正翔道:“武指挥使说得有理,我确实从未了解过她。” 武正翔取过暖炉上的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笑道:“樊都尉年少有为,是京里最热门的夫婿人选,当放开胸怀才是。” 这句话的意思非常明确,翻译一下就是:你年纪轻轻就是上府折冲都尉,多少女子的芳心系在你的身上,就别再想着我妻子了,想也没用,她已经被我明媒正娶。 樊彬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喝了一口茶道:“武指挥使说得是。樊某想着,也该到了娶妻的时候。” 武正翔端起茶杯,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以茶代酒,先祝愿樊兄你能抱得美人归。” 两人饮了这杯茶,那些过往如同烟云一般消散。 樊彬沉声道:“不知武指挥使接下来有何打算?” 第六百七十六章 道歉 武正翔答道:“不瞒樊都尉,接下来我还真没想过。看看这局势如何,走一步看一步。你们呢?” 局势未明,哪怕确认了是盟友,他也不会将心中的谋算和盘托出。 樊彬笑道:“我们暂且藏在暗中。眼下,也只对你道明此事。” 他在进入书房时便知道,四周那些轻轻浅浅的呼吸声,都是武正翔布下的心腹死士。因此,不需询问,就知他们的谈话能够保密,这才放心讲明。 龙将军远在西北边陲,京中除了齐王,当有人策应才好。在来之前,他还打算试探、说服武家。 如今有武家在明,他自然可以潜伏在暗。好些事,做起来也更加方便。 “慈水村的那位村长,现在何处?”武正翔问道,之前樊彬只拿出了村长所写的状子,控诉宁兴商号恶意压价收购铁皮石斛,杀害其他药材商人之事。 “我要掩人耳目,便独自先到了。淳和公主安排她府上的侍卫护送,再慢后日也该到了。” 武正翔想了想,道:“你让人把村长送到我这里来,我当设法将人带到齐王府上。”直接送去目标太大,太子眼下正虎视眈眈盯着齐王。 “好。”两人议定正事,便放松了身子,秉烛漫谈起来。 樊彬讲了西北的风光军事,武正翔告诉他京里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樊彬道出骑兵的要诀,武正翔将一些拳脚招式上的心得相送。 两人俱都心知肚明,这看上去漫无边际的闲聊,其实是情报交换的开始。既然是盟友,那便需要进一步加深和对方的了解,如此,到了关键时刻,才不会判断出错。 直到三更鼓响,武正翔才道:“樊兄,今日还要赶路,不如就在我这书房中合合眼,养精蓄锐。” “武贤弟的盛情,那为兄就却之不恭了。”樊彬抱拳。 一夜长谈下来,两人已经称兄道弟。 …… 晨光初现,徐婉真在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昨日阴云笼罩了整整一日,直到此时,空中才降下了小雨。 凝耳倾听,外面的雨下得并不大,雨滴沿着屋檐淌下,打在廊下栽种的美人蕉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徐婉真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见武正翔还在身边熟睡。随着他轻浅的呼吸,胸口有力的起伏。 低头看了他阳刚的容颜半晌,徐婉真撩开耳边的长发,俯身朝他轻吻下去。 在他的唇瓣上轻轻一啄,徐婉真正想轻手轻脚的下床,腰间却一紧,被他的铁掌箍住,动弹不得。 许是熬了夜的原因,武正翔如大提琴一般低沉醇厚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沙哑,一对星眸将徐婉真收入眼底:“娘子,你要去哪儿?” 徐婉真吓了一跳,低声道:“翼之,你再多睡一会儿,早饭好了我再叫你。” 武正翔点点头,放开她的腰肢,重又合眼睡去。他虽说武功已臻化境,但武功不是万能的,他仍然会受伤、会疲倦,会饿会痛。 徐婉真轻轻起了身到了外间,桑梓伺候着她洗漱完毕,禀道:“白瑶方才来禀过了,表小姐已用过了早饭服了药,看脸色恢复的不错。” 徐婉真点点头,白瑶做事稳妥不张扬。等采丝和桑梓都嫁了,再留她两年,也给她选个好人家。 吩咐桑梓晚些时候摆饭,徐婉真先去东厢房探望了涂曼芬。 “今日午后我便要去一趟涂家,看望曾外祖父。曼芬表姐,你有什么话需要带的吗?” 涂曼芬摇摇头,道:“我如此境况,实在是有负他老人家的教导。” 徐婉真安慰道:“曼芬表姐快别这么想,这实在不是你的过错。昨日带了信回去,或许今日大表舅母就回来看望你。大表姐养足了精神,可别让母亲担心了。” 涂曼芬点点头,目露感激:“婉真表妹,我真没想到,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你收留了我。而我以前那样对你,实在是对不住,还望你不计前嫌。” 她如今婚姻失败,过往的那些高傲与不屑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笑话。建立在这之上的自尊被狠狠粉碎之后,涂曼芬再也找不回以前那个骄傲的她,才能低下头颅道歉。 徐婉真握住她的手,道:“什么收不收留,我们是血脉至亲。同样嫁在京城,理当相互扶持才是。” 见到她的眸子里少了神采,徐婉真不禁有些心痛。以前的涂曼芬虽然目下无尘,但她是那样的神采飞扬,言谈中是藏不住的自信。 程景皓这个人渣,将好好一位风华正茂的女子,摧残成什么样子了? 想了想,徐婉真道:“等你坐完小月子,若是不愿回娘家,我倒是有个主意。”想必涂曼芬不愿让家人见到她狼狈的样子,只想一个人静静舔舐伤口。 果然,涂曼芬眼睛一亮,急切的问道:“什么主意?表妹请讲。” “宁先生的儿子在书院攻读,逢年过节才回来暂住。她是你的老师,如今孤身一人住在京中,你要是去了正好有个伴。你要是愿意,我跟宁先生带个信,你们两人细聊一下。” 徐婉真设想的周到,涂曼芬听了颇为意动,但又犹豫道:“我眼下这幅模样,恐怕有负宁先生栽培。已经连累了宁先生的名声,怎好厚颜相求。” 徐婉真展颜一笑道:“曼芬表姐多虑了。宁先生虽说是女子,但她为人洒脱不羁,并不在乎这些俗世浮名。” 看着她的笑容,涂曼芬喃喃道:“亏我还是宁先生的弟子,却没有你了解她。婉真表妹,你究竟是什么人?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怎么懂得这样多?” 宁先生在涂家授课三年,涂曼芬、涂曼珍两人在她面前执弟子礼,但涂曼芬从来看不透她淡泊的面容之下,真实的想法是什么。然而,她只见了徐婉真一面,便结成了忘年交。 令人起疑的事情还不止于此,庆隆七年春徐家上京,之后便风波不断。 她虽然不知道徐婉真具体遭遇了什么,但光是齐王、太子的连接保媒,就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如果换了她,恐怕只会手足无措,但徐婉真却淡然以对,最终渡过了危机。 第六百七十七章 涂家来人 听她这样问,徐婉真心头并不惊诧。 以她如今的年纪经历的这些事情,就算涂曼芬不问,迟早也有别人过问。因此,她早就想好了答案。 徐婉真目光沉凝,看着涂曼芬笑道:“虽然我没见到,但大表舅母和表舅父定然将你们姐妹捧在手心里长大,自然不能体会我的心情。” 见涂曼芬目露疑惑,她微微一笑道:“十三岁以前,我也如同你在家中那般快乐无忧。唯一的担心,便是阿娘体弱了。但外嫲说过,等外公回来就能医治好阿娘,我也就一直没放在心上。” 那个时候的徐婉真,是江南道首富家的嫡长女,又有着宠溺她的家人,打小又和孙家定了亲,说是在蜜罐中长大也不为过。 然而,正因为此,一旦家中接连生变,原主才脆弱得经不起打击,随母亲而去。这才让神秘青年找到机会,通过乾坤镜让原本在地球上的徐婉真穿越到高芒王朝。 此时,徐婉真正好可将她的变化推到这连番变故上。 “大表姐,你不知道,当我得知阿爹和阿哥在京中入狱,阿娘又经不起打击一病去世之后,我都想要跟着阿娘而去。”这倒是实话,原主确实是已经死了,只留下一缕执念残魂。 “但后来我想开了,我如果也去了,宇儿怎么办?祖母怎么办?在牢中的父兄怎么办?”徐婉真缓缓道:“家人宠着我长大,难道我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丢下他们吗?” 看着涂曼芬,徐婉真道:“就如同大表姐你,你如果想不开,伤心的不是程景皓,而是爱你疼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一心想着你的妹妹。为了我的家人,我这才咬牙坚持下来,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绝不服输。” 她这番话,如惊雷一般将涂曼芬脑中的迷雾劈开。是啊,自己还不到二十岁,若是就此颓废度日,那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涂曼芬的眼神慢慢发生了变化,沉吟片刻,道:“那就劳烦表妹,将宁先生请来,我有话跟老师说。” 徐婉真点头应下,道:“你放心,宁先生定会助你。” “银屏,你打水来,我要好好梳洗一番。”涂曼芬吩咐。 见她重新振作了精神,徐婉真在心头不免替她高兴。若是在现代,离个婚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正好一脚踹掉渣男,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回到房内,武正翔从净房洗漱了出来。一头黑发半湿的披散在肩头,衣襟虚虚掩着,依稀可见未干的水珠在他的胸肌上滚动。整个人不似平日那样锐利,懒懒的如同一头酣睡初醒的猎豹。 男色当前,徐婉真不免吞了下口水。快步走上前,为他拢上衣襟。 武正翔两眼璀璨若星的看着她,右手捏住她的下巴轻抬,语气惑人:“娘子,可满意你所见到的?” 徐婉真没好气道:“你要再这样穿衣服,恐怕我们府里会再冲进来几百个白珊。你娘子我,没有对付那么多人的本事。” 武正翔低低的笑了,大掌拂过她凝脂般的面颊,在她耳边低语:“樊都尉那般痴情,我也没有吃醋。娘子你这醋缸,可快满出来了。” 两人相对而立,武正翔的动作为这个清晨染上了几分旖旎的色彩。徐婉真的粉颊微微热烫,嗔道:“那怎么一样,我都快忘记了他这个人。” 桑梓在外面禀道:“少夫人,早饭摆好了。” “这么晚了,娘子是在等为夫一道用饭吗?”武正翔面带笑意,明知故问。 徐婉真转身朝房门走去,道:“不是在等你,还等谁?”恁多废话。 两人刚一道用罢饭,青萝来禀:“少夫人,涂家大夫人和二夫人到了。还有二表小姐。” 徐婉真放下手中漱口的杯子,道:“快请进来。” 武正翔道:“既然赶了巧,我也拜见一下长辈。”他还只是在成婚那日匆匆见过涂家的长辈。 听到外面的动静,银屏在东厢房中激动万分,“小姐,你听到了吗?夫人和二夫人都到了。” 涂曼芬让她拿了靶镜过来,仔细端详了自己的妆容,道:“按礼,母亲她们会先去见婉真表妹,再来看我。银屏,你再帮我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她不能下床,但也想以最好的状态,来见母亲。 见到小姐心头有了成算,银屏一颗心也定了许多:“已经很好了,小姐。” “我却觉得面色还是太白了些,”涂曼芬看着镜中的自己道:“将那盒桃花脂拿来。” 往面颊腮边细细上了一层胭脂,涂曼芬才点点头,半靠在床上养神。 徐婉真是小辈,便和武正翔一起迎在花厅前面,见到李氏、颜氏,和涂曼珍一道走了过来。 上前见了礼,徐婉真将众人一道请进花厅,桑梓带着青萝沏了茶水上来。 待众人分宾主落座,李氏起身朝徐婉真施了一礼。 徐婉真连忙起身侧过,并不受礼,口中道:“大表舅母,您这样,可折煞真儿了。” “若不是你,我曼芬孩儿此时还在程家受苦,而我这个母亲却一无所知。”李氏道:“这个礼,你当得起。” 武正翔笑道:“表舅母,真儿也是赶巧罢了。都是自家亲戚,难道眼看着不管吗?” 李氏这才不再坚持,坐回了原位。 又寒暄了几句,武正翔便起身告退,留她们细聊。 待他走了,颜氏才坐近了问道:“真儿,方才我们先去拜见了国公夫人,她对你好一阵嘘寒问暖。那外间传言,可真?” 面对她的关心,徐婉真笑道:“确凿无疑。” 原来如此。颜氏坐回了身子,那陈氏如此会做戏,险些将她给瞒了过去。 涂曼珍不依道:“我给二婶说了,二婶偏偏不信。非得婉真表妹你点头,她才信了。” 李氏笑着给了她一指头,道:“就你这个咋咋呼呼的性子,你二婶会信才怪。” 徐婉真笑道:“二表姐是热心人,心底善良。表舅母,大表姐这几日按时服药,她身边的丫鬟伺候的很精心。眼下已经用过早饭,不若我们先去看她?” 李氏摆手道:“不急。” 第六百七十八章 成长的代价 作为涂曼芬的母亲,李氏既然说不急,徐婉真便静静听着下文。 “我们今日来,也想听听少夫人在这件事上的看法。”李氏道:“曼芬被你救下,你的想法,我们都很重视。” 徐婉真讶异,这样商议的语气,是将她当成平辈而不是晚辈。而李氏这么做,显然是获得了涂家的同意。 她起身浅浅施礼,道:“大表舅母客气了。就算您不说,真儿原也打算着,午后去一趟书院,看看许久未见到的曾外祖父,顺道跟您说说我的看法。” 李氏举止娴雅的侧身,只受了个半礼道:“我们递了和离文书去程家。然而程家却借口程景皓养伤生病,拒不签字。昨日官媒上门去催,却被打了出来。” 看了如今程家的反应,李氏感觉到他们恐怕是想将此事生生耗下去。 对程景皓来说,除了嫡妻不在,又有何影响?照样可以纳妾,左拥右抱花天酒地。而对涂曼芬来说,这些被消耗的时间,就是她如花一般的年华。 一日还未和离,一日便顶着程家媳妇的名头,不得自由。 “曾外祖父怎么说?”徐婉真问道。按说,涂山长如此护短,绝不会坐视此等情况。他若是出手,程家只能服软。 颜氏摇摇头道:“这件事,我们都还瞒着祖父。他年逾古稀,我们做晚辈的,只盼着他能安度晚年,怎能拿这些的琐事去让他烦心。真儿,这也是我们特意来此想说的,你见到了你曾外祖父,万万不能露了馅。” 原来如此,徐婉真点点头。怪不得李氏她们会找上门来,却是有这等原因。 “大表舅母,曼芬表姐这里,她方才跟我说了,就算和离成功,她也不愿回娘家住着。”徐婉真道:“曾外祖父那里,倒是可以长长久久的瞒下去。” “这孩子……”闻言,李氏一怔,随即明白了原因,掏出手帕拭去眼角的泪道:“她不回家,还能去哪里?” 徐婉真温言宽慰:“大表舅母莫担心,我与宁先生交好。她是曼芬表姐的老师,如今孤身在京,有师徒情谊在,不会置大表姐于不顾。” 涂曼珍在一旁连连点头,道:“姐姐如果去宁先生那里,就是再好不过!” 徐婉真又道:“上次进宫,太后娘娘给我说,只要诰命制服做好,就会遣人来府里赏下二品诰命身份。我想着也该快了,不如我得了诰命后便去安平侯府走一趟,探探口风再见机行事。” 她思虑的周全,以她如今五品宜人的身份,到了侯夫人那里,也是晚辈身份说不上话。 但等册封了二品诰命夫人,那她虽然是晚辈,在地位上却与林安佳比肩,身后又站着忠国公府,不怕安平侯府不重视。 李氏感激的点点头,她原本只是想请徐婉真出主意,没料到她愿意亲自出手相帮。以她目前的身份地位,愿意帮是人情,不愿帮是常情。 议定此事,徐婉真笑道:“我才从大表姐那里回来,就不再陪你们过去。”扬声吩咐:“桑梓,待大表舅母去东厢房。” 徐婉真找了个借口,将时间留给涂家人团聚。 涂曼芬半躺在床上,郑嬷嬷嘱咐了不能用眼,便不能看书,便静静的想着心事。 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想起,白瑶打开了帘子,涂曼珍风一样的刮进来,欢喜的叫道:“姐姐!” 李氏紧跟着进来,见到躺在床上的大女儿,虽强行忍耐,但泪珠仍然不听话的滚落到腮边。 涂曼芬却笑道:“母亲不必为我难过。往日,我为了嫁人而活着,嫁了人为生养子嗣而活。如今,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在徐婉真的劝说下,最初的迷惘早已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李氏拭去了泪,快步向前坐在床沿上,道:“我的儿,是母亲没用,倒是让你劝起我来了。” 涂曼珍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拉着姐姐,笑道:“我们娘三个也好久没有聚一聚,往后却是便利了。母亲可不许伤心了,姐姐往后一定会活得更好。” 颜氏也劝道:“大嫂,你看孩子们都这么能干,你总算能放心了吧!” 李氏笑中有泪,哽咽着点点头。话虽如此,但要让她选,她宁愿曼芬还是那个骄傲的少女,而不是眼下这个懂事乖巧的女子。 成长的代价,都是痛苦的。如果有人一直宠着,谁会在一夕之间变得懂事? 白瑶端来了茶点,在桌上摆了,收了托盘低声禀道:“少夫人说,这些厨下刚做出的点心,特意端来给大表舅母、二表舅母,还有两位表姐品尝。” 涂曼珍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到嘴里,嘻嘻笑道:“替我谢过你们家少夫人。” 涂曼芬低声说起她往后的打算:“母亲,无论是否能和离,程家我都不打算回去了。宁先生那里,我便厚着脸皮住下去。不是我不想回家,实在是不想令曾外祖父失望。” 她天资聪颖不亚于男子,涂山长对她的期许很高。手把手教她写下第一个字,将她抱在怀里读第一首诗。她还记得,她作出第一首诗时,他老人家激动的眼神。 就连策论,涂山长也教过她一些,如何破题如何立义。末了总是摸摸她的头叹道:“可惜你是女儿身,又不能考状元。不过学好了这些,将来倒是可以给自己的孩儿启蒙。” 对涂山长这些教习涂曼芬,林氏反对过,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知道太多对她没有好处。然而涂山长实在是不愿放过这样的良质美材,仍然我行我素的教着她。 可以这样说,涂曼芬的才学,有七成来自于涂山长,三成来自宁先生。而她的骄傲,则百分百来自于自己的曾外祖父。 自己是当朝大儒抱着教大的孩子,那些闺阁千金怎么能比? 但是,当初有多骄傲,如今摔得就有多惨痛。这样的自己,还有何面目,去面对关爱着、期待着自己的曾祖父? 望着她殷切的眼神,李氏纵然心头发苦,也不得不点下了头,应下她的要求。 第六百七十九章 不屈(万更12天求月票) 徐婉真留了几人一起用罢午饭,安排了厢房给她们歇息午休。 午休前,武正翔打发人来传话,说午后未时两刻出发。冯兴也从徐文敏那里回来,说午后徐家大爷和大少夫人一起来府上,一道出发。 安排妥当,徐婉真小睡了一会,便起了身。将要带去的礼物检查过一遍,等待着时辰的到来。 李氏担心大家都走了,涂曼芬难免会觉得孤单。涂曼珍便自告奋勇的留下来,笑眯眯道:“我正嫌坐马车累得慌,久留下来陪着姐姐。母亲你们回去便是,我们姐妹两个自由玩法。” 看着她的模样,李氏也不禁感慨,自己的小女儿也长大了,懂得为自己分忧。 一行人先去辞了陈氏,陈氏仍是那副慈母模样,笑吟吟的同他们道别。待众人离开,陈氏道:“我突然想吃桂花糖了,你去帮我拿几颗来。” 此时看着陈氏的是刘嬷嬷。前几日厨房刚做了一次桂花糖,这几日应该能吃了。但厨房有些远,一来一回约莫需要两刻钟功夫。她若走了,陈氏跟前岂不没人看着了? 因此,闻言便有些迟疑。“夫人,不若等春山姑娘送客回来了,再让她去拿?” 陈氏心头冷笑,我正是要支开你,等她回来岂不是没了机会?当下把脸一沉,道:“怎么,就这么一会功夫,你还怕我跑了不成?怎么说,我也有一品诰命在身。你个老奴,竟敢抗命不成?” 多年的侯夫人也不是白当的,陈氏拿出气派来,将刘嬷嬷压得低了半个头。 刘嬷嬷想了想,这些日子陈氏就像转了性,面对徐婉真的态度那是好得不得了,有诚心悔过的意思。便屈膝应了,告退而去。 离正院不远处正在兴建佛堂。男女有别,也为了尽量减少干扰,卢氏为工匠们从后院临时开了道门出入,兴建佛堂的地方也先砌了道墙隔开。 但就算如此,工匠干活岂能没有声音?时辰一到,便想起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连刘嬷嬷听得久了,都觉得心烦意乱。偏偏陈氏安之若素,不以为意。 看着刘嬷嬷的身影消失,陈氏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纸条,快速打开仔细看了看,面上浮现出一丝压抑许久的笑容。 她坐到书案前,在纸条背后匆匆写下两行字:“可。静待时机。” 吹干了纸条上的墨迹,将它叠回原形,找了一个荷包装上,转到后窗扔到窗下的乱草之中,被风一吹,更是看不见丝毫痕迹。再拿起压在窗棂下的一根竹笛,短促的吹了一声。 做完这一切,陈氏回到书案前坐好,拿起一本佛经看了起来。 刘嬷嬷手中托着一碟子桂花糖匆匆回来,见到陈氏在案前看经书,一颗噗通噗通跳着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不知为何,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刘嬷嬷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总怕陈氏会出什么幺蛾子。还好,她只是看书而已。 将桂花糖轻轻放在书案上,陈氏拈了一块放到口中,赞道:“好!”面上浮起一丝惬意的微笑来。 后窗外面,一个长相平凡的工匠趁四下无人,翻过临时砌的矮墙,猫着腰来到乱草之中。在草丛中一阵翻拣,摸到那个荷包放入怀中,身手利落的翻了回去。 这一切无声无息,没有一个人看见。 …… 徐婉真一行人从忠国公侧门上了马车,一路向北,直奔松溪书院而去。 李氏、颜氏回了房。徐婉真、武正翔、徐文敏三人朝着松涛院走去。 邬娘子得了消息,远远的迎出来。双方见了礼,徐婉真问道:“这几年曾外祖父身体可好?吃得可好?” 邬娘子甜美的笑道:“都好,老太爷一顿可吃得下一碗饭。” “邬娘子,您也该时常下山走走。得了闲,来我们府上坐坐。”平国公府和涂家已然成了亲家,邬娘子如今爱去哪里去哪里,刘家不会再为难她。 “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在老太爷身边伺候着,才觉心安。”邬娘子笑道:“不过也下山过好几次,见父母兄弟过得都好,我也就无甚牵挂。” 说话间,几人进了院子。涂山长正等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和三年前相比,他的身形佝偻了几分,面容倒是没什么大变化,精神矍铄。 徐婉真跪下行了个大礼:“曾外祖父,是真儿不孝,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涂山长乐呵呵道:“快起来。我没看错,我们家真儿是能做大事,至孝之人。翔哥儿都跟我说过了,你是为了救太后娘娘才中毒昏迷。在那种情况,能舍身为人,不错!是我涂家的血脉!” 邬娘子捧了一个卷轴过来,笑道:“老太爷在你昏迷时画的。” 徐文敏和武正翔一起将卷轴打开。那是一副大的中堂画,上面云遮雾掩,山水模糊。唯独有几棵松树,不屈的从那层层阴云中探出头来,尽显不屈的身姿。 两人不是懂画之人,但都被这画意所深深打动。这才是能传世的画作!不论是谁,是否懂画,也会感受到这画中传递出的不屈意志。 徐婉真接过此画,不禁泪眼模糊。这不是伤心,而是直击本心被人懂得的泪。 涂山长不愧是当朝大儒。他和徐婉真相处时日不多,却能透过她柔弱的外表,看见她的不屈、坚韧,以及决不放弃的意志。 徐婉真对他施礼致谢,涂山长看着她点点头。这不仅仅是祖孙间的关爱,还多了一种知己般的惺惺相惜。 徐婉真将礼单呈给邬娘子,徐文敏也拿出礼单呈上,道:“曾外祖父一定要保重好身子,等着抱重重孙子。到时五代同堂一起给您老人家做寿,才叫热闹。” 涂山长不在意的摆摆手,道:“当顺天而行,不可强求。我能活到这把年纪,每多活一天,都是幸事。” 徐婉真深以为然,也许正因为他老人家有这样好的心态,才能如此健康长寿。 邬娘子笑道:“老太爷可别这么说。儿孙们孝顺,这就是最大的福气。” 几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几声轻叩,响起一把明朗的声音。 第六百八十章 一室欢笑 这个声音,刚刚脱离了童稚的软糯,在清脆中有了些许少年的爽朗。 徐婉真应声望去,只见徐文宇笑着站在门口,被细雨洗过的青石板在他身后形成一个浅青色的背景,微微发着光芒。 “阿姐!”徐文宇又唤了一声,却没有如同小时一般扑上来。只依恋的看了她一眼,便进来朝众人见礼。 涂山长笑道:“宇哥儿明年就可以下场,童子试理应没问题。” 徐婉真笑着看向他,道:“弟弟长大了,到时姐姐一定去送你进考场。” 徐文宇双眼黑亮黑亮,用力的点点头:“嗯!阿姐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 徐文敏感慨道:“我们家里,总算能再出一个读书人了。我银钱赚的再多,若不是有婉真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恐怕如今早被挤兑的经营不下去。” 邬娘子笑着抚摸徐文宇的头道:“这下好了。有我们宇哥儿在,往后徐家就有靠了!” 徐文宇在书院读书,涂山长喜欢他,时常会让邬娘子去唤他来。或一道用饭,或考较学问。 这几年,邬娘子和他相处的时间,比徐家众人恐怕都还要多些。他懂事知礼,邬娘子真心疼爱于他,在他心中,已经隐约将邬娘子代替了阿娘的地位。 武正翔走上前,比了比他的身高,笑道:“弟弟长得够快的。才大半个月不见,好像又窜了些个子。我教给你的拳法,可有练习?” 对自己这名姐夫,徐文宇是有些崇拜的。当下重重的点了头,“嗯!我每日早起都先练了拳,才用早饭。” 这件事,连徐婉真都不知道。一双美目望了过去,问道:“夫君何时教了宇儿,怎地我都不知道。” 徐文宇绽放出一个阳光般和煦的笑容,朗声道:“阿姐自然是不知道的,那时你还未醒呢。已经练了两年有余,我的身板比同窗可好了太多!” 武正翔呵呵一乐,道:“那是自然。只要你坚持练,有你的好处。宇儿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人,没有一个好身体可不行。”那套拳法,是他根据徐文宇的身体情况而量身定做的,岂能没有效果。 涂山长赞同道:“对,我一向不赞同那些读书读得身子孱弱的儒生。多走几步就喘,更别提骑马。这样的人,哪怕才学再好,精力也不济,还谈什么报效国家。” 武正翔抚掌一笑,道:“等你再大些,姐夫教你骑马去。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缺一不可。其他的我是帮不了你,唯独射、御两门,还可以教教。” 徐文宇大喜,有姐夫做老师,可比书院里请的武师要高明许多。当下纳头便拜:“师父再上,请受弟子一拜。” 邬娘子也凑趣,知机的新斟了一本茶放到徐文宇手里,徐文宇双手将茶杯举过头顶,“师父,请喝茶!” 见徐文宇如此打蛇随棍上,徐婉真忍俊不禁。 她这是醒来后才第二次见到徐文宇。简直无法将眼前这个伶俐聪慧的少年,同以往那个糯糯小小喜欢黏住自己的小人儿联系到一起。原来,自己这一睡,竟然错过了弟弟的成长。 难得的家人相聚,几人陪着涂山长东南西北的闲聊起来。武正翔见识广,徐文宇乖巧可爱,徐文敏时不时问上几句,涂山长拈须点头,邬娘子殷勤伺候。 徐婉真默默看着这一室欢笑,心中暗暗发誓,这就是自己要守护的快乐。哪怕旁人觉得很不起眼,但这样的家人,是自己心头最珍惜的宝物! 在这样的快乐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申时末。 “时间也差不多了,再晚你们回城该天黑了!”涂山长开口赶人:“就不留你们吃晚饭了,也不用老是惦记着我这个老头子,宇哥儿天天都在跟前,我还懒得应付你们。” 他嘴上虽这样说,但心底仍然颇为不舍。但孩子们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如放他们肆意飞翔,知道他们都过得很好,有他作为他们的坚强后盾就足够了。 辞了曾外祖父,邬娘子送众人从松涛院中出来,徐婉真一行去见了林氏。 林氏仍然是老样子,只是见到徐婉真的态度热诚无比,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回京的马车里,多了徐文宇,少了李氏、颜氏二人。 徐文宇好久没见到阿姐,便钻到她的马车里不出来,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有说不完的话。 到了此时,看着他眸子里熟悉的依恋,听着他分享着各种小秘密。徐婉真这才发现,他虽然看起来是个大孩子,但骨子里还是那个爱粘着自己的幼弟。 武正翔和徐文敏各骑了一匹马,缓缓跟着马车而行。 “大哥,近来去契丹的商队如何,有没有遇到马贼骚扰?” 徐文敏道:“自昭阳公主嫁过去后,商路一向平静。但旧年出现的那股马贼手段凶残,又来去无踪,实在是摸不着是何路数。” 武正翔点点头,道:“我也听说了。为了这股马贼,安北都护府还特意出了兵,但也没找到窝点。徐家的商队,有没有损耗?” “我们还好,毕竟有和丰号的镖师护送。遭遇过两次,但对方见我们人多势众,便退缩了。眼下,那些小商队都不敢独自上路,都在出关的地方等着,集结人多之后再一道走。但就这样,他们的武力不够,也被洗劫过好几支了。” 武正翔皱皱眉,这股马贼的出现,总让他有不安的感觉。而这种直觉,已经好几次救了他的命,此时他却摸不着头脑。 自己身在京城,而马贼远在关外。莫不成,能威胁到自己不成?究竟是哪里不对,他一时间想不出来。 罢了,先将此事放一放。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他做。 随着父亲旗帜鲜明的表态,齐王府那边已经开始示好。 今日还遣了人来,想请自己做齐王世子的武艺师父。他心知肚明,做师父是假,拉近两家的关系是真。 武正翔心里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一行人走过了大片农田,来到了京城的安喜门前。 第六百八十一章 刺客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的雨仍未停歇,零星的雨珠滴落到城门前的人群中,连衣衫也未能染湿,只留下些许印记。 距离城门关闭还有小半个时辰,进出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等待验证身份后放行。 武正翔勒着缰绳,在马车旁停下来,弯腰问着车里的徐婉真:“人有些多,恐要花费些时间,可觉得饿?” 徐婉真隔着车帘子答道:“夫君无须担忧,就算饿了,马车内也备着糕点。” 伺候着徐婉真的桑梓吐了吐舌头,道:“幸好我提前备下了,否则定会挨二公子的教训。” 徐文宇睁着一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在徐婉真的脸上转了一圈,才恍然大悟似的点头:“原来,姐夫对阿姐是这么关心的。” 听着他的童言童语,徐婉真没来由的俏脸一红,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武正翔刚刚直起腰,就在此时,他的汗毛倒竖,感受到一股如实质般的杀气。下一息,一直漆黑的弩箭快如闪电般,朝着他的面门激射而来。 武正翔在马上一个鲤鱼打挺,避开这支弩箭,右手如奔雷之势,在最后一息抓住箭尾。也不知是怎样的劲弩,能射出这样力道的弩箭,被武正翔抓在手中,箭身仍在微微颤动。 徐文敏这才惊呼出声,“妹夫小心!” 人群中也有人见到这一幕,惊呼声此起彼伏,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一下子显得骚乱了起来。 徐婉真正和徐文宇说着话,听得外面起了一阵喧哗,她一把揭开车帘子问道:“发生什么事?” 武正翔迅速将她揭起的帘子放下,沉声道:“有人行刺,不过没事!” 徐婉真心头一乱,急急问道:“夫君可有受伤?” “没有,娘子放心。”武正翔在外面答道。 徐婉真安下心来,不再说话。只要他没有受伤,那么一切都好说,她相信他的能力。 “阿姐,发生什么事了?”徐文宇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眸中却透出兴奋的光芒。 徐婉真将他揽过来,柔声道:“有人行刺你姐夫,不过他会处理的。宇儿坐好,不好怕,我们不能给他添乱。” “行刺?”徐文宇吃惊的问道:“姐夫有什么仇家吗,怎么会行刺?” 在他小小的心灵中,一时理解不了这种只出现在江湖话本里的词,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还离自己这样的近。 徐婉真想了想,解释道:“不一定是仇家。在这个世界上,有志同道合的人,也有因为影响了对方的利益而敌视你的人。阿姐眼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宇儿你得记住,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不要因为别人的目光而停下脚步。” 徐文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这番话对他后来的整个人生,都产生了莫大的影响。 武正翔手中抓着弩箭,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如鹰的目光在一瞬间混乱起来的人群中缓缓扫过。 在弩箭被他抓住的同时,武锐就已经从随行的护卫中跃出,朝着弩箭射出的方向激射而去。 人群推搡着,不时传出阵阵惊呼声,其间夹杂着小儿的哭声。守城门的士卒大声呼喊着,想要将人群恢复原状,却只是徒劳无功。 目光扫过两圈,未发现任何异常,武正翔运足内力舌绽春雷:“都停下!” 他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在人们头顶炸开,人群顿时一滞,连小儿都停止了哭泣。 趁这间隙,武正翔拿出腰牌,缓缓朝着众人亮出,道:“某乃骁骑卫指挥使,奉命捉拿乱贼。尔等依序进出,不得慌乱。若有不听从指挥者,以乱贼论处。” 这番话一出,骚动的人群立即安静下来。若了换了别人,恐怕还达不到这番效果。但武正翔的凶名,只要在京里讨生活的人,都听过一二。 守门的几名兵卒松了口气,若不是他开口,就凭他们几人,还弹压不住已经被惊起的人群。特意派出一名代表来向武正翔致谢。 “卑下见过武指挥使,若有吩咐,听凭差遣。” 看守城门的士卒隶属于五城兵马司,和武正翔并没有直接的上下属关系。但是武正翔是二品武将,命令个区区士卒不在话下。 “你们守好城门便是,别的事无须理会。”武正翔吩咐。 “是!”士卒代表拱手退下。武正翔身边有护卫,他原本也没想过当真需要他们的帮忙,只是这个态度,还是有必须表明的。 人群恢复了秩序,忠国公府的马车也夹杂在马车中缓缓前行。 武正翔让徐文敏也进了马车里。他身上没有武艺,若是成为目标后果难料。在马车里不直接暴露在视线之下,总比骑在马上安全。 他警惕的望着四周,但自从那支突如其来的弩箭之后,再没了别的动静。 这,显然是早有预谋,是那些江湖上顶级杀手的作派。一击不中,影遁千里。只是,到底是什么人,要夺自己性命? 那支弩箭来得又快又狠,他细细闻了,涂得漆黑的箭身上,有一股不易察觉的特殊味道。虽然不知是何物,但可以肯定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用这样的箭,武正翔毫不怀疑,这次刺杀的目的,就是要夺自己性命。 过了盏茶功夫,武锐拨马回转,到了武正翔身边低声禀道:“属下无能,到了那边,只见到一具一千石劲弩,但人却早已不见,未留下任何踪迹。” 武正翔点点头,并不责怪于他。对这样的结果,他心头早有预料。这样顶级的江湖杀手,又早有预谋,岂会一动不动等人擒拿? 挥挥手,示意他一起往前走,道:“这件事慢慢再查。只要他的目标是我,就不信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武锐建言道:“主子身边的护卫,可再加强一倍。如此,才能从容布置。” 武正翔点头允了。 但不知何故,在他心头总压着一块阴云,无法消散。 令他想起三年前在宫里举办的那场庆功宴,也如今日一般来势凶猛,事后了无踪迹。纵然穷尽影卫的人力,也未能找到敌人的存在。 这让他,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第六百八十二章 葛袍人 宫里那件刺杀案,武正翔原以为只要沿着刺客留下的痕迹,顺藤摸瓜,顶多花费一些时日就能找到背后的真凶。 谁曾想,无论是教坊司那名女乐,还是在大殿行刺皇上最后服毒而死的三人,在他们身上都找不到任何线索。 就像这些人,是凭空从地里钻出来一般,没有身份没有亲朋。但是,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存在?不仅仅是武正翔,大理寺、影卫、北衙等追查此案的人,都有这种荒谬的感觉。 就像对方是一头猛兽,在黑暗中露出了獠牙利爪,一旦不成功便重归黑暗。 庆隆帝虽然震怒,但也对这样的结果无可奈何。就算降下责罚,也改变不了结果,除了等对手下一次出击,别无他法。 武正翔手持弩箭,在方才那凌厉的一箭中,嗅到了跟宫中刺杀案相同的味道。 马车随着人流进了安喜门,武正翔先将徐文敏和徐文宇护送到徐家,才和徐婉真回了府。 一起用罢晚饭,武正翔道:“我要出去一趟,这几天会有些忙,你不必等我用饭。” 徐婉真点点头,知道他要去追查刺客,叮嘱道:“一定要注意安全,万不可以身犯险。” 武正翔抚过她一头顺滑的青丝,笑道:“放心吧,有娘子在,我怎么舍得轻易去死。皇上给的假期还有几日,不过我或许会提前上衙,你若要出门定要叫上沐兰、梅心护卫。” 看今日的情形,这支箭是想取他的性命,而非徐婉真。既如此,自己在她的身边反而会带来危险。不如让女卫护送,温沐兰的身手他是信得过的,另外再加一名心腹死士暗中护卫,想必可保无虞。 送了武正翔出门,徐婉真歪在床上细细想着今日之事。莫名的,她心头有些不安,却又说不清来源。 …… 华灯初上之时,太子府外院,汪妙言的小院中。 她独自坐在黑暗中,其余下人均被她屏退。人影一闪,一名黑衣人半跪禀报:“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任务。” “哦?”汪妙言淡淡道:“武正翔还活着吗?” 黑衣人点头:“还活着。” 月亮从阴云后面露出半个头来,照在汪妙言脸上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上。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一向手段酷烈,黑衣人微微一怔,见她没有要降下责罚的意思,便施礼告退。 不知何时,草丛中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来,随着秋夜的凉风摇曳身姿。汪妙言出神的看了半晌,方才收回目光,站起身来,袅袅婷婷的回到屋内。 她,原本就不是想要武正翔的命。 如果他当真死了,又该策反谁呢?下达这样的命令,只不过是她知道武正翔的功夫极高,仅仅有淬了毒的弩箭,奈何不了他罢了。 这一点,黑衣人是不知道的。倘若他知道了,就射不出那样一往无前的箭势来,也就不会让武正翔判断错误,认为对方是冲着他来。 …… 黑衣人出了太子府,七弯八绕之后,确定无人跟踪,才到一个不起眼的宅子里换了衣服。从里面走出来时,已经是普通人的打扮。 他包了头巾,粗布葛袍,腰间系了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看上去,就是京里最常见的那种老百姓,日子过得不好不好,手头也有几个闲钱。 他信步走着,到了胡家戏园外。伙计在卖力吆喝着:“各位爷,这边请这边请!里面刚开锣,江老板的新戏头一天开演啦!” 葛袍人脚步停了停,在园子外面挂出的戏牌上看了两眼。伙计的目光在他的那块玉佩上停了一停,便殷勤的上前招呼,“这位爷,里面请!今儿的新戏绝不会教你白白掏了银子。” 葛袍人点点头,举步入内。 园子里锣鼓喧天热闹的紧,座无虚席。旁边更是站了两圈人,看得津津有味。 戏园子跟别的生意不同,不仅仅需要掏银子,还需要有人来捧场。这些站着白看的人,戏班子也不能撵了。只要敢撵,这些人就会去别的戏园子,说不定还要骂几句抠门。自然是人越多,场子越旺。 葛袍人也站在一旁,和其他人一样看得极其投入。 台上的江尘正演到了一个紧要关头,全场鸦雀无声,为戏台上角色的命运担心。待江尘安然渡过反败为胜时,亮了一个极长的花腔,全场轰然叫好。 随即,不断有花篮花牌等物送上台。葛袍人也叫过一旁的伙计,送了一个花牌上去,落款为:吕原。 这次送上的花篮花牌实在太多,江尘不得不暂停演出,专门致谢。 当他的目光落在吕原两个字上时,眼眸猛然一缩,随即恢复了正常。松开原本两手交握的红缨枪,右手握在第二拳之处,左手比了一个二的手势。 丑时两刻,看到他的手势,葛袍人心头暗暗默念。 戏园子的热闹逐渐散去,看戏的人咂摸着嘴,口中回味着今日这出戏的不凡之处。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赶在坊门关闭之前回家。 丑时两刻,葛袍人准时出现在江尘的院中。门微微开着,他闪身进去。 “我不是说,这几年都不要联系吗?”江尘面对他坐着,目光发冷,低声喝问:“你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了?” 葛袍人忙跪下回话:“主子,这次与众不同。” 他一直奉命潜伏在太子府中,以江湖顶尖高手的身份,为太子所招揽,最后归到了汪妙言所辖的密谍队伍中。 平日里,他只尽心完成汪妙言交代下来的任务,并不与江尘联系。尤其是在庆功宴上的刺杀之后,江尘所属人马全部藏了起来。 但这次,他接到汪妙言的命令去暗杀武正翔,思来想去实在觉得怪异的紧。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的禀了,方道:“主子,这件事我总觉得透着什么古怪。明明是让我去刺杀他,没成功却又不追究。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不定我们可以利用其中的机会。” 主子打算利用太子、齐王相争之机,渔翁得利。这个打算,他是知道的。因此,当事涉忠国公府之时,又正是武家刚刚表态站在齐王一边之时,他连忙来禀报。 第六百八十三章 二品诰命夫人 江尘轻轻摩挲着拇指上戴着的墨玉扳指,沉思半晌后道:“好!这件事你做得对。” “主子,她到底打算干什么?” 江尘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道:“这个么,或许我能猜到一二。” 看了一眼葛袍人期待的神色,江尘缓缓道:“她要武正翔的命,这应该只是个幌子。目的是让武正翔错误判断,以为他才是杀手的目标,而忽略其他人。” “至于真实的目标么?”江尘想了想,道:“应该是某位武正翔很在意的人,可以用这人来威胁他……唔,有八九成可能,是武正翔那位新婚妻子。坊间传言,他对这名徐宜人极其疼爱,哪怕昏迷着也要娶进家门。” 他一边思索,一边分析。江尘本就生了颗七窍心,要不然也轮不到他来主持大局。 “我原以为,当初武正翔娶妻是不得已,不能违抗当朝太后的命令而已。眼下看来,汪妙言却是掌握了他真实的想法,才出了此招,调虎离山。” 又将此事在心头来回想了几转,江尘道:“你传令下去,密切监视徐婉真的动向。汪妙言如果真的出手,就让她得手,然后我们再将这个人质接手过来。” 葛袍人应了,问道:“事成之后,该如何做?” “将她送到我们在京郊的庄子上,我自会去见她。” “好!” 待葛袍人退下,室内重归冷清和黑暗。蛰伏了整整三年,风声也不见消停。既然如此,这次恐怕是极好的破局之机。 …… 翌日,小雨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有加大了的趋势。走在街头的人们都打了油纸伞,干活的人们则穿上了蓑衣。 忠国公府里,宗人府的遣出的管事太监前来宣旨。 卢氏一早便接到消息,此时大开中门迎接,在院中摆好了香案。 武烈率陈氏、卢氏、武正翔、徐婉真,在香案后跪下听旨,武胜在宫内值衙并未回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徐家女名婉真,作为忠国公二子武正翔之妻,贤良淑德恭谨有礼,特敕封为二品诰命夫人。赏金册金印、诰命制服。” 这是名正言顺的二品诰命夫人,就不再是肖太后下懿旨,而是武正翔上折子到宗人府请封,庆隆帝批准之后下的圣旨。 众人三呼万岁,领旨谢恩。 站在后面的两名小太监上前一步,他们手中托着的,便是二品诰命夫人才有的规制。 徐婉真致了谢,桑梓、采丝二人接过托盘退到一边。 武烈上前,“劳烦公公了。”说着不露痕迹的递过去一个荷包。 管事太监收了,呵呵一笑:“国公爷有福气,一门三诰命。”忠国公府子嗣不旺,但个个不凡。陈氏、卢氏是一品诰命夫人,徐婉真是二品,女眷个个都有诰命在身,哪怕在京里,也是极难得的。 “哪里是我有福,是孩子们自己争气。”武烈抚须笑道:“我前两日一怒,把太子爷得罪的很了,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这种事,管事太监怎好接话,打了个呵呵掩盖过去,揭开这个话题不谈。 待传旨的仪仗走了,陈氏乐呵呵的携了徐婉真的手道:“好媳妇,你如今也是二品了,这吃穿用度上可不能亏了。身边有几个一等丫鬟?要是不够,我将春山拨给你用。” 徐婉真心头腹诽,你可用的也就一个春山了,还不见得是和你一条心。把她拨给我?开什么玩笑。 面上却恭敬的施礼道:“劳母亲过问,是媳妇的错。眼下致远居里有四名一等,足够了的。前两日还买了一些人进来,调教了做粗使丫鬟用。”为了堵她的口舌,徐婉真将温沐兰也算到一等里面去。 “既然母亲问起,我正有事想要问问长嫂。”徐婉真道:“致远居院子太大,所需的婆子、粗使丫鬟也就格外的多一些。我份例之外的这些人手,是不是月例银子从我自己的账上走?” 换句话说,多余的人手用她自己的嫁妆来养。 致远居的人手确实很多,别的不谈,光是女卫就足足有十二名,更别提刚刚买的那些下人仆役。 陈氏如今正要摆出慈母面孔,岂会说不。 “胜哥儿媳妇,你找个时间,将致远居的人手也给登记上我们府中的名册。翔哥儿不管怎么说,也是夫君的血脉,他住的院子该用多少人是多少人,岂能让媳妇来养着?”卢氏恭敬的应了。 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武正翔,陈氏笑得更加开怀,仿佛真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用儿媳妇嫁妆,岂不让人笑话我们家翔哥儿是吃软饭的?” 武正翔眉头皱了一皱,他这个嫡母又在打什么主意。一口一个翔哥儿,听得他浑身不自在。他现在总算能明白徐婉真的感受,明明恨不得吃了对方,偏偏还要比谁都亲热。 见武正翔别过脸去,武烈情知他不自在。轻咳一声,道:“说定了便好。都散了吧。” 陈氏眉毛一挑,道:“老爷,翔哥儿媳妇得封二品诰命,这样大的喜事,怎么能就这样散了?” 众人都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胜哥儿媳妇,你去整治一桌席面出来,午时在正厅摆上一桌。我们府里,也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卢氏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但婆婆既然吩咐下来了,这又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不能不听。 武烈看了陈氏一眼:“你究竟想干什么?” 陈氏道:“恭贺翔哥儿媳妇,这难道不是喜事吗?算起来,我们也多久没在一起用过饭了。”语气委屈之极。 其实,这事要是放到别的府上,陈氏这样的作派非但不错,反而是个极为慈和的好婆婆。 但放在眼下的情形中嘛,却怎么看,都怎么透着诡异。 徐婉真冷眼看着,料想一个家宴,又是卢氏操持,被看管着无人可用的陈氏,也耍不出什么花招来。不如,看看这陈氏到底想干些什么。 这样想着,便上前屈膝施礼道:“父亲,母亲。既然是家宴,不如将二姐也接回来一起高兴高兴?” 第六百八十四章 家宴(万更13天求月票) 她一言既出,眼下这尴尬的气氛才和缓了。 陈氏执着她的手笑道:“婉真果然是我的好媳妇,知道我在想着什么。就算你不提,我也要说。好久未曾见到娇儿,正当将她接回来。” 武烈见徐婉真也都赞同,便警告的瞪了陈氏一眼,道:“既是家宴,当和和美美的,不可出了什么乱子。” 陈氏笑道:“瞧老爷这话。既是家宴,能出什么乱子?” 事情定下,卢氏便打发人去尚书府下帖子。徐婉真得封二品诰命这样的喜事,武娇回娘家一趟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距离午时尚早,众人便各自散了,家宴自然由当家主母卢氏来操持。 …… 武正翔和徐婉真回到致远居,两人前后脚进了正房。获封诰命本是件高兴的事,但被陈氏这么一搅合,两人都没了庆祝的心思。 让采丝将诰命礼服和金册金印小心收好,徐婉真则和武正翔说着话。 武正翔拧眉,问道:“你为何要答应她?” “翼之,你不觉得她很反常吗?” “所以?” “所以,与其我们在这里猜,不如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这个家宴,想必是她一直以来等待的机会。”徐婉真道。 紧接着,徐婉真将她的想法道出:“而且,在府内举行家宴,我们也不怕她出什么花招。知道了她的想法,无论将来她想做什么,我们也就能防范了。” 武正翔伸出手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抚着她如丝缎一般的青丝,低声道:“只是,苦了你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有她在一日,这府里便一日不得安生。” 徐婉真环抱住他的腰肢,扬脸笑道:“只要有你在,婉真做什么都不觉得苦。” 武正翔感叹一声,“我还是得想个法子,早点自立门户才好。也省得你老是受她的闲气。” 在未遇到徐婉真之前,武正翔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他那时的唯一目标就是要给母亲复仇,但又碍于大哥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方式。他便想,无论如何也要在这府上住下去,杵在陈氏眼前,每日给他添堵。 但真等他有了这个能力时,却又因为顾忌这徐婉真而宁愿退让。他的狠厉性情,因她而柔和。 徐婉真伸手掩住他的口,道:“翼之快别这样想,你身上毕竟流着武家的血脉。如果你提出要分家,最伤感的父亲而不是她。” “哼!”武正翔冷冷道:“他哪里配当这个父亲。” 徐婉真柔声哄道:“你娘亲的死,你父亲并不知情。他那时的年纪,也跟你现在差不多吧。他做错了,让你一个人在后宅中自生自灭,但我看得出来,他心中十分后悔。” 武正翔抿着唇并不说话,徐婉真又道:“好,就算不提父亲。那你大哥呢?他一直当你是弟弟,你要分家,让他怎么想?” “大哥……”这次武正翔总算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见他意动,徐婉真再接再厉道:“我们不能光为了自己安稳,而伤了亲人的心。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们要共同面对。” 她希望武正翔能解开心结,消散一些心中的戾气。然而这个心结沉郁多年,岂是能轻易解开的?只得换个法子,假如他能和父亲和解,那是最好不过。 徐婉真近来,始终有一种不安的直觉,总觉得自己不能一种陪伴着他终老。 所以,如何让武正翔就算失去她之后,也能按捺住心中的黑暗怪兽,这是徐婉真一直在努力的方向。 她不停的在柔化他,抚慰他的心灵。给他的心加上一道又一道的羁绊,只武胜一人还不够,再加上一个武烈。只要他心里有一丝犹豫,那就够了。 “好吧,算你说的有理。”武正翔长叹一声,揉揉她的鬓发,道:“那就让我们今日擦亮了眼睛好好看着,看她究竟想干些什么。” 徐婉真微笑点头。 …… 尚书府,武娇接到消息有些迟疑,问着来人:“母亲说,因为徐婉真得封二品诰命,要开家宴?” 来人是常在外跑腿传话的婆子,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笑道:“小姐没有听错,确实是夫人吩咐下来的。夫人说,这是难得的大喜事。” 武娇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母亲的态度怎么变得这样大? 不过,只要母亲不再继续为难二房,那就是好事。她也得去亲眼看着,省得母亲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吩咐红缨为她换衣,重新梳了头发,披上一件百花刺绣贡缎披风,便要出门。 红缨有些迟疑,低声问道:“少夫人,不去请少爷回来,和您一起去吗?” 武娇摇摇头,道:“不用了。” 一来吴成和在外办差,最近这段时间夫妻两个气氛如寒冰,她不想去求他。二来,这场家宴透着古怪,她怎么也不相信母亲会这样轻易的转了性。万一又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想让吴成和再看见。 武娇带着丫鬟,先去婆婆那里告辞。 吴尚书的夫人叶氏也是书香门第出声,从不高声说话。家里夫君争气儿子有出息,无俗世烦忧加之保养的极好,看上去就如同三十多岁的少妇一般。 见到她来了,叶氏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对这个儿媳妇,当初她就不赞同娶。什么武勋之后,不通诗书粗野的很!只是吴成和一力坚持,看着她门第够高的份上,她才妥协下来。 但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子,第一次和自己顶嘴,就是为了这个女子。这让叶氏怎么看,就怎么觉得武娇不顺眼。哪怕她小意奉承着,每日晨昏定省风雨不辍,也难收获她的好感。 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母亲,家里遣了人来,刚刚弟妹获封了二品诰命夫人,开了家宴为她庆贺。让我也回去一趟。”悄悄看了一眼她的眼色,武娇低眉顺眼道。 “哦?”叶氏语气淡淡的,道:“既然如此,是该回去一趟。” 这武勋之家的诰命,得来可算是容易得很!叶氏想着,自己跟着夫君苦熬了十多年,好不容易做到了礼部尚书这个位置,自己才跟着封了夫人。那徐婉真才多大年纪? 第六百八十五章 演戏 叶氏心头这样想,面上难免就有些情绪。只不过,一直以来良好的教养,让她的情绪不会轻易外泄罢了。外人看上去,她仍是哪个端庄知礼的尚书夫人。 不过,这几年武娇和她相处得久,又下了一番力气想讨她欢心。自然从她下垂的嘴角中,看出了她心头不悦。 武娇心头忐忑不安。 嫁过来这几年,头两年她和吴成和好得蜜里调油,但她一直未育,抗不在婆婆的压力给他纳了妾。西院的那个妾,虽然也不怎么得吴成和的喜欢,但奈何肚皮争气,一举生了个庶长子。 这么一来,她来这个家中的地位益发岌岌可危。尤其是这段时间,因为母亲的事情,吴成和怪她偏袒,夫妻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 婆婆不喜、夫君不疼、膝下无子,武娇只觉得造化弄人。 自己的人生,前面十几年作为忠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眼下,却越活越回去了,连性子都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有时,她真的怀疑这段婚姻存在的意义在哪里?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来得痛快。但这样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就算再艰难,她也只能咬牙强撑下去,做别人口中的那个无限风光的吴少夫人。 看了一眼有些出神的武娇,叶氏将茶盅重重的放在案几上,发出“乓”的一声。这个武氏,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在自己面前也敢走神。 武娇一惊,忙堆起笑容问道:“母亲,可是茶水凉了?儿媳这就去给你换一杯。” 换什么茶水?真是没有眼色。叶氏不耐烦的在心头想着,淡淡道:“既然你要回去,也代我们尚书府送上一份贺礼,恭贺徐宜人晋封为二品诰命夫人。” “是,母亲。”武娇恭敬应了。 叶氏打了个眼色,她背后走出一名心腹嬷嬷,对着武娇道:“少夫人请跟我来。” 取了叶氏备下的贺礼,武娇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准备贺礼。她心头微苦,这段时间,自己真是有些心不在焉。连叶氏第一时间想到的事,自己竟然完全没想过。希望这次的家宴能顺顺利利,不要再出什么乱子。 但刚刚已经跟婆婆告辞了,她不想再回去节外生枝。便吩咐驾车的车夫在南市略微停了停,随意买了一个绿玉翠竹盆景作为贺礼,才往明义坊而去。 …… 时间已经慢慢接近午时,卢氏让雪竹来致远居请徐婉真和武正翔两人赴宴。 卢氏不愧是宁先生教养出来的弟子,这短短不到两个时辰,她是将这个简单的家宴办得似模似样。 宴会设在后院那一大片湖泊中间的小岛之上。 触目之处碧波荡漾,雨水滴落在湖水中,激起一串一串涟漪。湖岸边的梅花林中,府中养着的丝乐班子奏着雅乐,端的是诗意十足。 徐婉真和武正翔上了岛,见敞轩之中摆了一张汉白玉圆桌,上面放置着精致的冷盘、糕点,琉璃碟中是新鲜剥好的橘瓣。丫鬟、婆子安静的侍立在两侧。 卢氏招呼他们在一旁的栏杆边坐下,笑道:“都是一家人,便不讲究那些男女之别。我想着也好久没有到这片湖上来游玩了,秋日细雨,正是好景。” 武正翔是知道她的心思,但碍于大哥的颜面,一向不与她计较。更何况,国公府的一切,他从来就没想要据为己有过。只淡淡的点了点头,便坐到一边。 既然他不想说话,徐婉真只好笑着接口:“长嫂好细致的心思,真儿自叹弗如呢。” 卢氏早就听这个长嫂听得拗口无比,如今就只得他们几人,便笑着打趣:“弟妹是否嫌弃于我。否则怎么总是唤我长嫂?我觉着,你管我叫大嫂便好,显得亲热。” 徐婉真一愣,旋即睁大了眼睛,无辜的看着她道:“真儿却觉得,您和别的嫂子不一样。既是大嫂,又是世子妃,还是将来的宗妇。只是称呼大嫂,显得太轻慢了。” 卢氏面上的笑容一滞,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别的嫂子,你还有几个嫂子不成?算了,一个称呼而已,反正自己和她也不常见,真是见一次气一次。当下转移开话题,“可惜你大哥不在家。他最爱这片湖泊的景色。” 一直沉默不语的武正翔突然插嘴,“大哥爱在这湖边练剑骑马,还在这里教我凫水。” 卢氏刚想点头,却发现他这句话根本不是冲着自己说,而是一脸柔情蜜意的望着徐婉真,跟她介绍起这片景致来。就好像,在这里根本没有她这个大嫂的存在。 卢氏一阵气恼,这对夫妻,怎么都这么不着调,一个比一个气人! 干脆不再管他们,走到前面问道:“去请了国公爷和夫人吗?” 见她俏脸含霜,雪竹忙施礼回话,“已经请了,估摸着快到了。” 果然,过了盏茶功夫,武烈和陈氏同乘一条船而来。许久没有独处的夫妻二人,此时瞧上去都有些不自在。伺候两人的丫鬟、田嬷嬷也相继下船。 陈氏一下船,就直奔徐婉真而去。亲热的拉起她的手,笑道:“听说你在娘家的时候落过水?这一场秋雨一场寒,万万不可冻着了。” 又扬声问:“谁伺候着二少夫人?拿了御寒的披风没有。” 桑梓上前屈膝答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带了夹棉披风来。” “快,快。”陈氏张罗着给徐婉真披上,摸着她的手道:“可怜见的,小手都冻得冰凉。年轻人哪,就是不知事,还要我这个老人家操心。” 徐婉真被她拉着手,心头一阵恶寒。难不成,陈氏的目的就是要恶心自己?如果是这样,她倒是成功了。 拉了拉披风,徐婉真口中柔柔的应着:“媳妇多谢母亲关怀。我……”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一下,继续道:“我十三岁是母亲就去了,如今见到了婆母,倒真的亲如母亲一般。” 说着,捏着手帕拭了拭眼角处并不存在的眼泪。不就是演戏嘛,我陪着你演,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六百八十六章 赔不是 闻言,陈氏心疼的将徐婉真搂进怀中,“哎哟我的儿,这些年可是苦了你!你放心,从今往后,这府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母亲。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母亲讲,母亲跟你撑腰!” 一番话,说得又是心疼又是豪迈,犹如一个母亲刚刚找回失散多年的爱女。 徐婉真伏在她怀中低低抽泣,“母亲……” 卢氏无语的看着这婆媳二人,也不是此时青天白日,她当真以为自己在做梦。 武正翔在心头一阵冷笑,就算是做戏,也做得过头了一些。这个陈氏,她到底想骗谁? 只有武烈看着她们母慈子孝,心头颇为欣慰。这么多年了,自己这个嫡妻总算是想通了。恐怕她是拉不下脸对庶子道歉,才变相的对庶子媳妇这么好吧。 他在心头找到了这个理由,对陈氏越发满意起来。 再等了一会,武娇也到了。她扶着红缨的手下了船,见给武烈、陈氏见过了礼,才亲亲热热的挽起卢氏的手,笑道:“嫂嫂办的宴席,娇儿已经许久未曾尝过了!今日可是有了口福。” 她心头再苦,在尚书府过得再难,也不愿回娘家求助。 更何况,吴成和一不嫖二不赌,只是纳了个妾罢了。哪个男子没个三妻四妾的?就算是个街上卖肉的屠夫,手里头有了两个银钱也想着找个年轻的姑娘伺候,何况是堂堂尚书府的嫡长子。 这,当真不能算吴成和负了她。就算她有心要告状,也没个理由。 至于婆婆,叶氏的个性还算温和,晨昏定省本就是媳妇该尽的义务,更是无从谈起。哪个府上的老夫人,不是多年媳妇熬成婆? 因此,武娇的那些个委屈,只能自己默默吞下。回到娘家来,她还是那个快乐受宠的嫡小姐。 卢氏携了她的手,笑道:“上午就打发人去请,可把你给盼来了!你这是踩着点来的么,时间刚刚好。” 她这句话,说的那是发自肺腑。武正翔两夫妇,一个比一个气人。婆婆只顾着跟那徐婉真演戏,倒把她这个辛苦操持宴会的长媳丢在一旁。武娇来了,她才算是有个伴。 武娇笑着道:“接到信我就打算出门,婆婆说既是恭贺二弟妹晋封为诰命夫人,就不能空着手来。这不,翻库房就耽误了好些时间,婆婆总嫌礼物轻了没尽心意。” 在这里,她自然要将话说得漂漂亮亮的。 既然人都到齐了,陈氏笑道:“这是家宴,便不拘什么身份了。我也不要谁伺候,胜哥儿媳妇、翔哥儿媳妇,都坐下一道用饭。” 难得偷一次闲,卢氏也就不客气,招呼着众人坐了下来。 武烈、陈氏坐了最中间两个主位,武正翔、徐婉真二人坐在他们的左手边。以左为尊,这次宴会的主角徐婉真便坐了第二尊贵的位置。 然后在右手便依次是卢氏、武娇。 丫鬟们将食盒抬了上了,依次取出热气腾腾的饭菜,利落的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眼前是精致可口的菜肴,远处是秋日雨景。耳畔听见细雨落下的声音,不时有凉爽的秋风拂过,更有悦耳是丝竹之声从湖畔传来。好一番闲情美景! 这一切徐婉真不禁感叹,卢氏办个家宴,也能将天时、地利都算进来,确实有宗妇风范。至于人和嘛,这确实难为她了,也不是她能办到的。 武烈当先起了筷,守在众人后面的丫鬟不着痕迹的给众人布菜斟酒。 吃过一轮,陈氏端起酒杯道:“这里都不是外人,有些话我说了也不怕没面子。” 戏肉来了! 众人都停了手中筷著,静听她的下文。 却见她手持酒杯,冲着徐婉真道:“翔哥儿媳妇,你刚嫁到我们家,还不了解我的性子。我这个人,就是个直肠子,以往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万万勿忘心里去。” 徐婉真自然微笑应和:“母亲说哪里话,如今,您就是媳妇心中的慈母。” “我自然知道你是不计较我的。”陈氏笑道:“但你不计较,我作为长辈却不能倚老卖老。古道婆那就是,我都是被何妈妈撺掇着,被猪油蒙了心!若不是太后娘娘降下责罚,我这还不能醒悟。” 听她自曝其短,武正翔不禁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就听听她究竟想干什么。 “后来太后娘娘降下谕示,我这才幡然悔悟。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跟自己儿媳妇过不去呢?”说完,陈氏举杯道:“这杯酒,就当我给你赔不是了!” 徐婉真连忙站起,举起酒杯道:“母亲快别这么说,真儿万万当不起。还是我敬母亲一杯,先干为敬。”说罢,微微屈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若当真让婆母道了歉,她这个儿媳妇骄纵的名声,恐怕就会传了出去。 “好!”陈氏笑道:“翔哥儿媳妇是个爽快人。大家都给我作个见证,从今往后,我若是敢怠慢她半分,就教雷劈了我去!” 武正翔不紧不慢的接口:“母亲还是悠着点,真儿年纪轻,恐承受不起你的这番好意。”他忍不住要刺她一下。 武烈欣慰的看着老妻,她看上去总算是想通了!若是早点想通该有多好,这样一家子就能和和睦睦的。 可惜现在已经晚了,还有两个多月,那座佛堂就要修好。太后的口谕谁敢违背?一旦佛堂落成,她就不得不搬进去。 听到武正翔这句话,武烈轻咳一声道:“你母亲能拉下颜面给儿媳妇道歉,你也要看看她的苦心才是。” “她的苦心?”这简直可笑,武正翔的眼中腾起一团怒火。这就是他父亲!总算想着妻妾和睦,母慈子孝,总是望着一大家子人互相友爱。 可是,这可能吗?父亲啊!你就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清楚,陈氏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都这么些年了,难道还看不穿她的真面目? 不!不是看不穿,而是不愿看穿。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妻子,竟然是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要不是他总自欺欺人,娘亲也不会无辜死去,自己也不会在幼时受了那么些苦! 第六百八十七章 武娇醉酒 武正翔承认,父亲是一名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有着包容天下的心胸,也有为万民赴死的勇气,这在上面,自己远远不及他。 但是,这一切,都不能掩盖他在面对自己妻女时,懦弱、逃避的心态。做梦做了几十年,也该醒了吧!可叹他见陈氏态度大改,竟即刻就相信了。 “苦心?”武正翔心头怒极,淡淡道:“儿子自然会好好看着。” 武烈的面上有些不好看,作为父亲,自己都将话说得这样软和了,儿子也不服个软。不过,想起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些的父子关系,他便闭口不言。 徐婉真将手悄悄从桌子底下伸过去,轻轻握了下武正翔放在身侧的左手,旋即放开。 见到妻子担忧的神情,武正翔才敛去怒气,举起筷子夹菜。 武娇见自己母亲总算转了性,以为她总算没有白劝,举起酒杯打圆场道:“母亲纵然有不是,我们干了这杯酒,那些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 这句话说到了武烈的心坎上,举杯笑道:“好!娇儿说得对,勿要再纠缠往事。” 卢氏、徐婉真也相继举杯,武正翔最后不情不愿的举起杯子,众人饮尽杯中酒,纷纷落座。 卢氏热情的张罗着大家吃菜,武娇凑趣的说着这些菜品的故事,陈氏不忘与徐婉真母慈子孝,一时间席间的气氛热络无比。 武烈端起酒和身边的儿子碰杯,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恼我,但好歹也做一下面子功夫,你媳妇可看着。” 父亲为了和自己喝顿酒,连儿媳妇都搬了出来。武正翔叹了口气,算了,就不与他计较。在后宅上,他就是这么一个糊涂的人,自己还能指望着他如此想明白了? 原是自己妄念了。 放开心怀,武正翔瞧着父亲,他的年纪也大了鬓角处有了几根银丝,再不是儿时自己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神。 既然父亲只是凡人,也总该允许他犯错误。这样想着,他对父亲的恨意再无以往那般浓厚。 一顿家宴,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结束,看上去是宾主尽欢。 徐婉真一直提防着陈氏,原以为她定然有什么目的。没想到她只是一味的作为对自己好的样子来,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反而还乐呵呵的说着,让徐家商号帮她找几本各地佛学高僧手抄的佛经来,她好研读临摹,修身养性。一副对住进佛堂里的日子,分外期待的模样。 徐婉真想了又想,难道,陈氏的用意仅仅是告诉所有人,她已经想明白了,不再为难武正翔和她了吗? 旋即,徐婉真就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就算这就是陈氏的目的,但在这背后,她一定有更不可告人的最终目标。 宴席上唯一能称得上的意外,是在众人不注意之间,武娇喝多了。 因以女眷为主,卢氏准备的不是什么烈酒,而是清香酸甜的梅子酒。但酒的度数再低,也终究是酒而不是水。武娇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岂能不醉? 散了酒席,众人陆续离去。 看着趴在酒桌上,面颊酡红的武娇,卢氏不禁有些头痛。今天这顿饭吃得,真是哪里都不痛快!好不容易结束了,自己还得照顾醉酒的小姑子。 卢氏吩咐去煮了醒酒汤,又让雪竹叫了两个有力气的婆子上来,将武娇扶上船。到了湖边,换成软轿,好不容易才将她弄到了争春院中。 这一路上,武娇还极不老实。手脚乱动,口中喃喃道:“不要管我,我哪里就醉了?这是哪里,我夫君呢?” 红缨一路上忙着提醒她:“小姐,我们回国公府了。” 进了厢房,武娇咯咯的笑了起来,道:“回来好,回来好啊!什么妾,什么表姑娘,我眼不见心不烦。大哥呢?让他过来我要骑马。” 她一路疯言醉语,红缨恨不得将她的口捂上。 卢氏假装听不见,遣了人在门外听候吩咐,便回到了正房。小姑子的隐私,自己听了可没什么好处。 武娇借着酒意,好一通宣泄。喝了醒酒汤,又折腾了一会,总算是累得晕沉沉的昏睡过去。 明明是凉爽的秋日,红缨竟然急出了一声汗。好不容易伺候着主子睡了,才坐在脚踏上,靠着床边小睡起来。 …… 致远居内,徐婉真揉了揉笑得僵硬的面颊。天知道这场戏她演的多累,陈氏到底发了什么疯,害得自己脸都笑到没有知觉。 武正翔好笑的看着她,拈起手指尖着声音学她:“往后呀,真儿就把您当做母亲了!” 徐婉真跺跺脚,扑上来就要撕他的嘴,“我都快累死了,你还学我。” 武正翔一把将她抱住,笑道:“这可是你投怀送抱,夫君就只好笑纳了!”说着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到床边,色迷迷道:“娘子,我们一起午睡吧!” 徐婉真一声惊叫,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午睡就午睡,做什么说得这样暧昧。 两人躺在床上,武正翔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道:“她作出幡然悔悟的假象,背后定有所图。婉真你可得更当心,尤其是我不在府上的时候。” 徐婉真乖巧的点点头,道:“放心吧,你不在,我去哪里都带着沐兰和梅心。” “还有那把匕首。”武正翔又补充一句,道:“可恨她这一番惺惺作态,父亲竟然信了个十成十!” 徐婉真柔声哄着他,道:“要知道,今天这场家宴是父亲最想见到的场面了,他怎么能不信?就算他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也会逼着自己相信。” 武正翔闭了闭眼,道:“还真是这个理。” 算了,已经说过不再和父亲计较,怎么这又计较上了。“快些睡吧!” 徐婉真点点头,道:“还有一事。涂家大表舅母特意来请托我,想让我去安平侯府一趟,我应了她。” “过几日吧,眼下我抽不开身。”武正翔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眼看着就进入了梦乡。 徐婉真看着他这么快入睡,不由得有些好笑。也行,过几日就过几日,左右曼芬表姐还在坐小月子。 第六百八十八章 各方来贺 接下来徐婉真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一直提防着的陈氏也没有出什么新的花招。 得知徐婉真的诰命下来了,庄夫人也打发人来,送上贺礼。嫁到昌平候府的石静玉也送了礼来。 徐家自不必说,先是徐乐安上门,带来徐老夫人的嘱咐、徐文敏夫妇和徐文宇的问候,还有一大车各色礼品,不要钱似的堆成一座小山。 后面有徐文宇休沐,特意跑来忠国公府里面看望阿姐,送上他亲手雕刻的一方印章。他如今在练手劲,武正翔便指点他学着刻印章。既能练习力道,又能学习如何控制精细的力道。 涂曼珍牵挂着姐姐,照旧每日都来点卯,刘祺然照旧不厌其烦的接送她。贺礼也就顺道带来。 李氏也来了一趟,除了代表涂家各房给徐婉真送上贺礼外,还为涂曼芬送来了几套厚实的秋衣。涂曼芬原本只是出来小住,带的衣饰也都不够。李氏便陆陆续续的为她送了好些来。 宁先生来看过涂曼芬一次,允诺等她坐完小月子,就搬到她那里去长住。 宁先生道:“你才学过人,连有些男子都不如你。嫁人原本就可惜了,眼下这样才好。跟我住着,每日赋诗作画、谈乐赏景,岂不是雅事!要那男人作甚。” 她说得豪迈,徐婉真听得好笑。加上前世,你可是一百多岁的老妖,自然不将什么男人放在眼里。可涂曼芬确实不满二十岁的花样女子,您这么说,合适吗? 岂料她这番话,成功的激起了涂曼芬的信心,“对,只要我能养活自己,要男人做什么?难道缺了人伺候,犯贱不成。” 宁先生抚掌大笑:“好,曼芬不愧是我的弟子,深得我心。” 这一番谈话之后,涂曼芬的身子恢复得极快。也许,她想快点脱离这里,到宁先生那里,过一过宁先生描述中的生活,尝尝自己做主过活的滋味。 在这个时代,所谓的三从四德,将女子的一生紧紧缚住,不得喘息。“从父、从夫、从子”,女子除了作为生育工具,何曾为自己活过? 涂曼芬算是机缘巧合,暂时挣脱了这个桎梏,获得暂时的喘息。在宁先生那里,她能放下所有的身份,只为自己好好活一回。 徐婉真婚后的日子,难得的平静了几天。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几日武正翔格外的忙。她睁眼时他已离开,她入睡后她才回来。两人的交流,仅限于半夜朦胧的几句夜话。 …… 陈氏的后院中,范芊芊心事重重的放下手中的书本。 她的身形,比刚刚来的时候更要瘦削,白皙的手腕上隐隐可以见到青筋。象征着少女的垂发从她的耳边垂下来,在她精致的锁骨处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 杏儿提着食盒进来,看见窗下的主子。就算她每天见到,仍然忍不住被她柔弱入骨的美丽所惊艳到。 小姐这样纤弱的一个弱女子,就该有男子好好怜惜她才是。可惜,被关在这个院子中,连出去都要经过国公夫人的允许。杏儿忿忿不平的想着。 “小姐,用饭了。”杏儿将食盒中的餐食取出来,在桌上摆好。 范芊芊望过去,只见桌上的饭菜一如既往。饭菜还冒着热气,两个热菜一个冷盘,还有一道翡翠白玉汤。不算多么精致,但也没有亏待她。 杏儿退了下去,丫鬟是不能和主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饭的。 范芊芊起身在桌子旁边坐下,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来。 饭菜没有变化,就等于今日又将白白耗过去了。看着自己被养得白皙水嫩的双手,范芊芊出神的想着,就算养得再好又如何,不也一样没人怜惜。 她想着如今自己艰难的处境。夫人让自己来京城,很明显是要对付那位她并不喜欢的庶子。但显然,将自己塞到二公子院中的计划,并不成功。 而夫人,却好像因为古道婆一事被看管了起来。听说,连何妈妈都被杖毙。此时的夫人,应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那个闲暇来过问她? 自己这个偏院本来就偏,这下更是益发冷清了!除了杏儿,还有每日送饭过来的婆子,自己竟然见不着任何人。她虽然不知皇城里的冷宫是个什么模样,但想必也差不了多远。 有一次,范芊芊试图走出院子,去碰碰运气。但没走出多远,便被人拦了下来。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婆子的神情,“范小姐还是请回去吧,省得老奴为难。” 直到那时,她才发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竟然被软禁了起来。到底是授意的?当家主母世子妃,还是国公爷,还是二公子?她拿不定主意。 眼下该如何是好?身在这深宅大院之中,莫说二公子,连自由都已失去。更别提,她已经被灌下了绝子药! 不行,自己不能这样下去,必须得想个法子。国公府的主子就这么几个,夫人既然已经靠不住,自己该找哪位主子? 一边用饭,她一边默默盘算着。一时半刻的,她还理不出头绪。 …… 武正翔在侧门下了马,将缰绳交给长随,自己则大步流星的朝着致远居走去。 白瑶刚从涂曼芬的东厢房中出来,见他来了规规矩矩的蹲身施礼,“见过二公子。” 武正翔点点头,几步就进了正房。 “夫君回来了?”徐婉真迎上来道:“可用过了午饭?” 武正翔笑道:“用过了。难得偷了半日闲,想到前几日好像还答应了你一件事?便急急的赶回来。” 徐婉真心疼他辛苦,嗔道:“什么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得了闲,好好歇着才是正经。” 武正翔接过她手里的面巾,擦了把脸,笑道:“睡一觉便够了。明日假期可就没了,赶紧把事情给办了。” 徐婉真点头道:“好,我这就让人去下帖子。” 说着让采丝进来,让她传话给冯兴,跑一趟安平侯府,她在未时两刻去府上拜访。又让采丝去库房找了两样礼品出来装到车上。 吩咐完毕,才转回身道:“夫君若是累了,不必陪着妾身同去。这几日都风平浪静的,想必出不了什么乱子。” 第六百八十九章 仗势欺人 武正翔嘴角噙着笑意,眼中的宠溺柔情得可以使人溺死在其中:“不行,娘子出门,为夫怎可不随伺在侧?若是你被安平侯府欺负去了,可如何是好?” 徐婉真被他看得面颊微红,轻声道:“先谢过夫君关怀。” 武正翔低低一笑,道:“我却是在关怀我自己。你若是被欺负了去,我怎会好受。” 说完了话,两人相拥而眠。 在他怀中睡了一个午觉,徐婉真心头是满满的甜蜜,感觉分外神清气爽。 因要出门,起身梳洗后采丝给她净面后重新上了妆容,画了一对斜飞入鬓的柳眉。 挑了一条海棠红滚云纹高腰襦裙穿上,外罩一件百蝶穿花薄夹袄。压裙角的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羊脂玉佩,左手腕仍然戴着电魄云镯。 她的头发又黑又长,不需要使用假髻。郑嬷嬷手脚利落的给她梳了个反绾同心发髻。髻边压着一朵上次徐文敏送来天蓝色渐变洒金牡丹绢花,一对珊瑚珠串别在发尾,象牙珍珠玳瑁发梳插在正中。 这么一装扮,给清雅不凡的徐婉真,平白添了一股凌厉的气势。 武正翔在一旁抚着下颚看着她,赞道:“这样一来,那些人恐怕都不敢拿正眼瞧你。” 徐婉真喜欢清淡简单的衣饰,觉得穿着起来舒适自然,甚少作这样艳丽的妆容。 但今日去安平侯府里做客,原就是为了以势压人。如果说妆容衣饰是女人的铠甲,那么,徐婉真已经武装到了牙齿。 点了温沐兰,采丝、白瑶随行,众人在垂花门处上了马车。采丝手里拿了一件素色云锦披风,备着使用。 武正翔上了马,身后跟着几名护卫。武锐还是老样子隐在暗处,并不现身。 一行人从明义坊出来,经过永安街往安平侯府走去。 街边一处不起眼的转角位置,一个货郎撩起衣襟擦了擦汗,两眼朝着武家众人看去。当目光接触到武正翔时,便放下衣襟,若无其事的挑着装满针头线脑的担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随着货郎的离去,远远近近的几个人,都各自进行着手上的活计。并不多看忠国公府的众人一眼。 对面的茶坊二楼处,一个着淡灰色锦袍的男子,左手抚着右手拇指上戴的那个碧玉扳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从武家一行人上收回,看了货郎一眼。当看见货郎右手掌心处那因长年练剑而留下的薄茧时,无声无息的笑了出来。 在马车里的徐婉真并不知道这一切,但就在方才,电魄云镯的绯色光芒微微闪了几下,旋即平复。 抚着自己的左手腕,徐婉真心里暗自思忖,这光天化日的大街之上,是谁会对自己不利?她绝对信任这电魄云镯,它乃神通广大的神秘青年所送,三番五次的救了自己性命。 骑在马上的武正翔,一股警兆闪过他的心间。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就消失不见。 他目光如电,迅速将街头的行人扫过一遍,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三番五次的,潜在暗中的究竟是何人?难道是太子?但是这没有理由啊,要了自己的性命,对太子又有何好处。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再想。武正翔缓缓吐出一口郁气,还是小心为上,加强对太子那边的监视。 到了安平侯府,只见一个管家打扮的男子远远的候在街口处,恭敬的将一行人迎了进府。 武正翔留在外院,由小侯爷程景同接待。 徐婉真则在丫鬟的带领下,先去拜访侯夫人林安佳。 …… 林安佳静静听完凤竹的禀报,问道:“武指挥使也来了?” 凤竹点头道:“是的,夫人。” 林安佳默默思忖了片刻,看来,对方来者不善。侯爷想要将这和离的事情拖上几年,恐怕是行不通了。 徐婉真举步进了花厅落座,白瑶、采丝在她身边静静侍立,温沐兰站在一侧。神情肃穆,举止端庄。 林安佳进了花厅,见她这副阵仗不由得心头打鼓。当下堆起满面笑意,道:“徐夫人,这是哪股风,把你给吹到了我们府上?” 徐婉真在忠国公是少夫人,但林安佳以夫人相称,便是认可了她同是二品诰命夫人的地位。两人不论辈分,只论身份。 其实,林安佳也不想一来就和她平辈论交,但当她看到白瑶时,立即就改了主意。白瑶虽然只是个丫鬟,但却是太后跟前的人,徐婉真带着她来的用意不问可知。 与其自取其辱,还不如干脆点,少一些弯弯绕绕。 徐婉真微微起身,见了个平辈间的礼节,单刀直入问道:“侯夫人,你执掌侯府多年,难道当真不知我来你们府上的目的?” 装什么傻,她没那个耐性跟她磨叽。 林安佳面上的笑容一滞,心头暗骂,给你脸你当我真的怕你?不过,此时再装傻,就显得她太无能。 收了笑容,林安佳语带讥讽的问道:“敢问徐夫人,以何身份来管我们府上的事情?”你不过是涂曼芬的娘家表妹,非长辈非直系血亲,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徐婉真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道:“就凭我是当今皇上诰封的二品夫人,凭我是骁骑卫指挥使的夫人,凭我在太后面前的地位。莫说,我还是曼芬表姐的亲戚,就算不是,我偏要伸手管一管,如何?” 这番话,说得可算是蛮不讲理。林安佳心头一噎,差点被气了个倒仰。徐婉真的脸上,只差没有明明白白写着仗势欺人四个大字。 见她说不出话,徐婉真又道:“夫人,我知道你不愿见到我。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将程景皓请出来,在这和离文书上签了字,我这就走。” 白瑶拿出涂家已经签好字的和离文书,往桌上一放。 以徐婉真敏锐的洞察能力,她要是想,可以令人如沐春风,相谈甚欢。但论气人的本事,她也能句句都戳在人心窝子上。 这哪里是贵妇之间的交往?林安佳和人说话,一向是话里藏刀绵里藏针,对徐婉真这等风格,一时间极不适应,心头又气又闷,却说不出话来。 第七百二十三章 哪里来的自信 “你拿着我的名帖,跑一趟姚尚书府。” 武正翔冷声吩咐,道:“告诉姚夫人,我武正翔今生只会有一位妻子。不纳妾也不收通房,请她理解。” 妾?通房?这样的字眼让姚芷玥感到了羞辱。她何时说过要做妾?她是堂堂尚书府的嫡女,矮徐婉真一头也就罢了,至少也是平妻之位待之。 “是!”温沐兰应得干脆利落,转身便走。 这口气出得干净!白瑶勉强绷住笑,埋首跟在徐婉真身后便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武正翔没有跟姚芷玥说过一句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丢脸,让心高气傲的姚芷玥再也绷不住,“哇”地一声大哭出声。 香寒早就被碧霞带了下去,跟着她来的小丫鬟瑟缩着不敢上前。姚侧妃不想凑上前受她的冷眼,一时,竟无人劝慰于她。 齐王妃道:“姚侧妃,你带着妹妹先去净个面。”又环顾四周,逐一扫过伺候着的下人,徐徐道:“今日之事,若传出了半句闲话,莫怪本妃手下无情!” 姚侧妃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应了。齐王妃专门点出姚芷玥是她的妹妹,又下令不得外传,这是为了姚芷玥的闺誉着想,她作为大姐总是不能置身事外。 示意贴身婢女上前扶住姚芷玥,一行人朝外走去。好在姚芷玥此时心神大乱,满脑子都武正翔那个冷冽的眼神,和他无情的话语,已无心去管扶着她的人是谁。 看着两人的身影远去,齐王妃才冲着卢氏歉意的笑笑:“实在是对不住了,家里乱,让世子妃看了笑话。” “王妃这是拿我当自家人呢,我受宠若惊都来不及,怎会觉得是笑话。”卢氏这话答得妙,让齐王妃听了心里极为熨帖。 是啊,通家之好,不就应该是这样吗?不仅仅看见对方的光鲜亮丽,也能包容对方的难处。 两人相视一眼,俱都有默契的笑了起来。这一刻,真正有了通家之好的意思。 …… 从齐王府内院一直往外走,徐婉真借着宽大长袖的掩护,使劲掐着武正翔腰间的软肉。 知道她会恼恨,武正翔散去了护体气劲,任由她掐个痛快。 练习了一段时间两禽戏,醒来后又滋补的精心,徐婉真的手劲不小,又正是恼怒的时候。 武正翔再怎么武艺高明,一旦撤去了气劲,也于常人无异。 忍着腰间传来的阵阵疼痛,武正翔勉强维持着表情不变,微微侧头对徐婉真柔声道:“好娘子,且饶过为夫这一回。等回了府,慢慢跟你交代。” 他的头未免凑得太近了些,不远处就有束手站立的王府下人,徐婉真精巧的耳珠不经意的红了起来。 武正翔将她的羞意看在眼底,不禁心中一荡,悄悄捏了她的玉手一下。 这些时日忙得昏天黑地,就算抽上时间回复,徐婉真也早已入睡。算起来,他已有好久未曾同她亲热。 眼下徐婉真吃着醋,俏颜显得分外生动。又见了她这等羞怯风情,如何不让他情热? 被他的目光盯着,徐婉真就算是不抬眼,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轻声道:“今儿若不交代清楚,你就等着睡书房吧!” 惹得烂桃花上身,还敢在王府对她动手动脚。 武正翔面色发苦,低声道:“娘子放心,绝不会有任何隐瞒。” 他也很无语啊,明明冷言冷语的拒绝了好几回。换作别的大家闺秀,早就掩面而去。 唯独这姚芷玥,就好似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一个劲的盯着他猛看。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过段时间碰见了,她又贴上来。 原以为自己成了亲,她总算会知难而退了吧。如今倒好,竟然主动找上了徐婉真,要做什么平妻! 她哪里来的这么大自信!武正翔实在是想不通。 还好自己想着徐婉真在齐王府做客,特意来了一趟。否则,岂不是让自己夫人受了委屈? 他倒不是担心徐婉真会吃亏,她这么聪慧冷静的女子,对付姚芷玥这样的角色,总是有很多办法。 但是,自己的娘子,当然是要护得周全。至于姚芷玥,姚芷玥是谁? 白瑶跟在两人身后,心中羡慕不已。瞧二公子对少夫人多好,当初白珊真是糊涂了,才自以为能在两人中间插足。 又想起桑梓、采丝接踵而来的喜事,满院子丫鬟的欢腾。她在心头暗暗发誓,一定要对少夫人忠心不二。等伺候的时间久了,自己到了年纪时,少夫人也会这样考虑周全的。 几人出了王府,上了马车朝着忠国公府驶去。 …… 齐王府,姚侧妃的院子里。 姚芷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比方才还要凄惨三分。 姚侧妃不耐烦对着她,吩咐了丫鬟好生伺候着,道:“妹妹,你何时不哭了,我便何时来见你。” 正起身要走,姚芷玥猛然抓住她的袖子,泣声道:“大姐,他……他竟然遣人回府说那样的话,你说我该怎么办?” 姚侧妃扯了扯嘴角,你不是最趾高气昂吗,如今倒是问起我的主意来。 想到嫡母对她的宠爱,也不得不敷衍一二,重新落座道:“能怎么办?难道,你还做着平妻的美梦不成?” 瞧她犹豫了一下,却并不否认,姚侧妃恨铁不成钢道:“你快醒醒吧!你是母亲的掌上明珠,何苦为了一个武将,而折腰至此?” 堂堂尚书府的嫡幼女,说满京城的夫婿任选或许有些夸张,但想要怎样的少年郎不可得?偏偏要去巴着一个有了妻室的男子。 还要再说,姚芷玥却猛地抬起头,道:“他才不只是一个武将!” 听出姚侧妃口中的轻贱之意,她急急为心上人开解道:“他允文允武,写得一手好字,一身武功更是无人能及。” 说着,她的面上浮现了梦幻之色,喃喃道:“你不知道,连皇上也对他赞扬有加,夸他忠义。他的手臂是那样有力,要是能多抱一会就更好了……” “住口!”姚侧妃再也忍不住,喝道:“你一个闺阁少女,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羞耻二字!将一个男子挂在嘴边,连我都替你害臊!” 第七百二十四章 求之不得 见着这样的姚芷玥,姚侧妃觉得匪夷所思。 想当年,自己是尚书府的庶长女,嫡母教导自己贞静娴雅,又请了教习嬷嬷来教姐妹几个的规矩。就算定下了齐王侧妃的亲事,也规规矩矩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她能做这个侧妃,除了她过人的相貌,跟姚夫人的严加管教有直接关系。每每想到这里,她也感激嫡母没有将她养废。 可是,怎么轮到姚芷玥时,嫡母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管教了呢?纵得她目下无尘口出恶言。 这倒也罢了,如今对一名男子念念不忘,还嚷嚷着要嫁给他做平妻。对方的态度如此坚决,也未能端了她的念想。 姚侧妃粉面含霜。到了如今,她不得不端出长姐的架子,要好好管教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幼妹了。 她这一喝,将姚芷玥惊醒过来,睁着一双哭肿了的眼睛,愣愣的看着她。这还是那个大姐么?她怎么敢批评自己? “姚芷玥!你若还当自己是尚书府家尊贵的嫡女,就趁早打消了给人做平妻的念头。” 不愧是做了多年侧妃的人,她在府中连齐王妃都能抗衡,此刻拿出威严来,令姚芷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大姐,我……”姚芷玥嗫喏道:“除了他,我心里放不下别人……”说着,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纷纷而下。 瞧着她不争气的样子,姚侧妃恨铁不成钢道:“光你喜欢他有什么用?方才的情形,你还没有醒悟吗?他心里有人,对你不屑一顾。” 姚侧妃是过来人,岂能看不见武正翔对着徐婉真才有的浓浓柔情?他们两人自成一个世界,外人根本无法插足。 何况,武正翔成亲当日,齐王府也上门贺喜。她自然知道,武正翔是如何抱着昏迷中的徐婉真拜堂成亲。 “他未成亲前,你都争不过一个昏迷中的人。如今他成亲了,徐婉真也清醒过来,你拿什么去争?” 两人并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姚侧妃肯跟她说这么多,也不过是看在姚夫人的份上。 姚芷玥可怜巴巴的看着她,问道:“哪个男子不爱美人?他们才新婚,我争不过。但只要能嫁进门,时间久了,他总会贪图新鲜的。” 理是这个理,齐王的后宅里不也养着好几个美人吗? 姚侧妃看了自家妹妹一眼,要说容颜艳丽,显然是姚芷玥更胜一筹。徐婉真气质脱俗,但看起来未免太过冷清了一些。再说,徐婉真总会有不方便伺候的时候,她就不信,武正翔真能没有别的女人? 至于刚才武正翔所说,不纳妾不收通房的话,她压根没放在心上。不过是少年清热,才会放出这等誓言。这世上真有不偷腥的猫?至少她没见过。 看着姚芷玥,姚侧妃的念头闪现无数。妹妹是嫡母的心头宝,若是帮她筹谋一二,自己在娘家的地位将益发稳固。 拿定了主意,姚侧妃道:“你先净了面,好好敷了眼睛。午后我回禀王妃,陪你回府一趟。” 姚芷玥面上泪痕未干,闻言惊喜不已,问道:“大姐,你真的肯帮我?” 放在往日,她才不会将这个庶出的大姐看在眼里。但今日遭受了如此打击,让她情不自禁的寻求姚侧妃的帮助,变得乖觉起来。 …… 姚尚书府,今日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 刚刚用完午饭,就有丫鬟回禀,忠国公府上的武指挥使遣人求见。 姚夫人对自家幼女的心思一清二楚,闻言心头一喜。自家和国公府一直只是官场情面上的往来,此时武正翔特意派人来,难道是有了喜事? 最初,她也是绝不赞同姚芷玥的主意。堂堂尚书府的嫡幼女,嫁去做长媳都使得,如何能去给人做平妻?何况,武正翔还只是个庶子。 但捱不过姚芷玥的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姚夫人总算慢慢认同了这件事。便安慰自己,他虽然是庶子,但深受皇上信任。国公府的门第,也比尚书府高上一等。 对手握兵权的国公府来说,能结一门兵部尚书的亲事,显然是极划算的事情。在无形之中,会给武家带来诸多便利之处。这么好的事,武家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岂会不肯? 在姚夫人的打算中,等到冬天再遣人上门探口风。到那时,武正翔的新婚已过,对妻子也少了些新鲜。若一切顺利,等开春便下聘,初夏就将这个不省心的女儿嫁出去。 她的这个打算,姚芷玥也是知道的。因此,她便以武正翔未来的平妻身份自居,自信满满。 “来的是谁?让他在花厅稍候。“姚夫人问道。 “看着装,估摸着是内宅伺候的媳妇子。”丫鬟有些迟疑。 为了避免麻烦,温沐兰梳的是妇人发式。但她气质超卓,不像是伺候人的样子,丫鬟也不确定她的身份。 “媳妇子?”姚夫人心头嘀咕了一下,这样的大事,就算是探探口风,也应该是管事嬷嬷之类的出面。 按下心头疑惑,姚夫人快步朝着花厅走去,快到了才缓缓放慢了脚步,端出二品尚书夫人的威严,进了花厅。 温沐兰身姿如剑,利落的拱手为礼:“见过姚夫人。” 姚夫人心头微微诧异,这位看上去却不像是媳妇子,甚至施礼也不是内宅的礼节。淡淡的嗯了一声,问道:“你是何人,所来何事?” 温沐兰道:“婢子乃二少夫人的贴身女卫,前来求见夫人。是二公子吩咐了,有句话要转告夫人。” 原来是女卫,果然是武将之家的作风。姚夫人点点头,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只听温沐兰道:“二公子让我转告夫人,他今生只会有一位妻子。不纳妾也不收通房,请您理解。” “什么?”姚夫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这话从何说起?手紧紧握住椅子把手,她抿了抿嘴唇,稳住了心神。 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自己还没遣人上门探武家的口风,这话是打哪里来的? 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卫,姚夫人心道她一定知道事情的始末。只是,却不能从她这里打听。 第七百二十七章 牛皮糖 姚夫人充满希冀的看向姚芷玥,心中盼望着,这只是她脱口而出的气话。只是,今日她注定要失望了。 姚芷玥停止了哭泣,语气坚决,“母亲,不能做他的平妻,女儿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姚侧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幼妹实在是太过自私!枉母亲一门心思的疼她,怎么成了这样一个性子。为了一个男人,说出这等伤人的话。 “你……”姚夫人经营了几十年内宅,自信无人能动她的位置,更不可能伤到她。但怎料到,这样的锥心之语,竟然出自最疼爱的幼女口中。 世上的事大抵如此,越在乎,便越受伤。 “枉我养你十几年,你竟然可以连父母都不要……”姚夫人仿佛在陡然间老了十余岁,整个人都萎靡起来。 看到母亲这样,姚芷玥也于心不忍。但她更知道,只要她这样做了,母亲才会帮自己。便狠狠心,一言不发。 姚侧妃扶着姚夫人,柔声道:“母亲,我扶你去歇着吧。妹妹的事情,容后慢慢再议。” 姚夫人点点头,接踵而来的打击,让她眼下实在无力思考。望着姚侧妃的目光分外柔和,幸好还有这个庶长女。 两人缓缓从花厅走了出去,姚芷玥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想要举步追上去,又咬咬唇硬生生忍住了。 …… 忠国公府,致远居。 徐婉真坐在妆台前板着脸,白瑶为她卸着钗环,拆了发髻。 武正翔摸了摸下巴,咳嗽一声,道:“白瑶你先下去,我来。” “既是咳嗽就去抓点药吃,杵在这里做什么。”徐婉真面无表情对白瑶道:“继续。” 见着两人闹别扭,白瑶强忍住笑,继续着手上的活计。 武正翔上前一步,接过白瑶刚刚取下的一支金镶玉虫草金钗,轻轻放在妆台上,对着白瑶使眼色,“我渴了,你去看看水烧好了没。” 这么明晃晃的借口,不过徐婉真并没有制止。白瑶屈身施礼,便退了下去。出了房门还贴心的将门给掩上。 “娘子,还在生我的气?”武正翔小心翼翼道。 “不生气。”徐婉真淡淡道,“夫君英武过人,令无数美人前赴后继。我这个做娘子的,应该感到骄傲才是。” 这还叫不生气?这醋味浓得来,这个屋子都快装不下了。 又卸下一支玉钗,武正翔赞道:“娘子的头发又黑又亮,乃我生平仅见。” 徐婉真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娘子的皮肤像玉一样白皙细腻,声音像黄鹂鸟一般动听。”好听的话,不要钱一样砸了出来。 被心上人这样变着法子赞美,纵然知道他的用意,徐婉真的心里也美滋滋的。白了他一眼,道:“好了,还不老实交代!” 武正翔一喜,道:“娘子你不生气了?且听为夫慢慢道来。” “你说书呢,还慢慢道来。”徐婉真没好气道。 武正翔拿过妆台上的黄杨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着她如瀑一般的长发,一边将事情的原委讲来。 “旧年冬天,为除旧迎新与民同乐,宫里办了除夕宴,凡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都接到了邀请。你也是知道的,皇上皇后待下宽仁,在宝林苑里摆下了几百桌宴席。” “你还昏睡着,大哥负责守卫宫禁,我做了骁骑卫后清闲许多,便和父亲一道进了宫。在宝林苑里有一条九曲桥,横跨御湖。那里的景色极美,夏天荷叶田田,冬天银装素裹。” “我在湖边赏景,其实心头想的都是你。”说着,武正翔俯身,在她的耳边轻吻了一记,微微叹息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见不到你醒来。” 徐婉真心头一软,是啊,自己睡了两年对周遭的一切并不知晓。痛苦的,却是身边爱着自己的人。 伸手反握住武正翔的手,在镜中与他对视,语气温柔如水:“是我对不住你,害你担心。” 武正翔摇摇头,道:“等你,我心甘情愿。” 接着道:“正在那时,突然听到一阵喧哗。我循声看过去,见到九曲桥上有一名女子,不知何故已经落到了冰湖之上。那时才结冰没几日,她身下的冰已经开始裂缝,眼看就要掉入湖中。” 说着,武正翔自嘲的笑笑,道:“所以武功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当时的距离挺远,偏偏我看得一清二楚。宫中侍卫都离得很远,能救她的,也就只有我了。” 他在影卫十年,为了任务手中也沾染不少人命。但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名花季少女在他眼前死去,他还是做不到。 “她若是有个万一,这喜庆的除夕宴岂不是会蒙上阴影?我不想令皇上不悦,便施展轻功飞过去,将她从冰湖上救了出来,放到九曲桥上。” 徐婉真斜了他一眼,道:“敢问夫君,是怎么个救法?” 武正翔的面色有些尴尬,道:“事急从权,我也只能将她抱上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对你念念不忘。那样一个大美人,温香软玉在怀,夫君艳福不浅。”徐婉真波澜不惊道。 武正翔却是知道她的,越是平静就越是生气。刚刚好不容易哄好了,可不能前功尽弃。 当下连连摆手道:“什么大美人,我看都没看她一眼。救她上来也就几息的功夫,然后我将她放在九曲桥就走了,连名字也没留。” “为了避免有什么隐患,这件事我还特意求见了太后娘娘,跟她老人家禀过。她是我们的媒人,我也只能厚着脸皮求助。” 武正翔的神色有些讪讪,道:“还好我提前求了太后娘娘。也不知道她是打哪里知道了我的名字,竟一门心思要嫁给我。有娘娘压着,她才不敢放肆。” “后来,又见着她几次?” “不多吧,我也没刻意去记。饮宴时我总避着她走,但还是被她撞见了几次。”武正翔的语气颇为无奈,道:“哪知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就惹上了这个牛皮糖,甩也甩不掉。” 听他说姚芷玥是牛皮糖,徐婉真不觉莞尔。马上又敛了笑意,问道:“那若是你早知如此,还会救她吗?” 第七百二十八章 卧榻之侧 武正翔微微迟疑,道:“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应该还是会的吧。她再怎么烦人,总还是一条性命。” 徐婉真站起身,面对着他,素手抚上他的心口,柔声道:“翼之,其实你有一颗柔软的心,只是藏得太深。” 他看起来冷酷无情,出手狠厉,但其实内心再柔软不过。他舍不得庆隆帝伤心失望,对自己百般疼爱连带着也爱屋及乌。对忠国公,口中说着不原谅,但仍然一心一意为了武家的未来打算。 就连对这个贴上来的姚芷玥,也因为人命关天而产生一丝怜悯。 这样的他,让她如何不爱? 武正翔喜得握住她的手,道:“婉真你不生我的气啦?” 徐婉真笑道:“有了我,你怎么还会对别的女人动心。”在这一刻,她面上的自信显露无疑,焕发出别样的神采。 “对,对!”武正翔连连赞同道:“夫人说得对,莫说动心,我连看其他女子一眼都觉得麻烦。” 正要吻下去,徐婉真伸手掩住了他的口,道:“但是,我对你抱了她,还有将这事瞒着我相当生气!” 武正翔环住她柔软的腰肢,柔声哄道:“若是有别的法子救人,我绝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我哪里知道她一个待嫁女子,脸皮竟然有这么厚?” 说着将额头顶在她的头上,深深的看着她道:“好婉真,你就原谅为夫这一回,好不好?我发誓,绝对没有下次。” 被他拥在怀中,用璀璨的星眸这样看着,徐婉真忍不住沉溺其中,情不自禁道:“好,我原谅你。” 武正翔咧嘴一笑,徐婉真才清醒过来。好一个武正翔,竟然对她使用美男计! 捏起粉拳捶着他的胸口,徐婉真道:“是你惹下的桃花,你自己看着办!” 其实同为女子,听了事情的经过后,她有些明了姚芷玥的心情。 冰天雪地里,姚芷玥眼看着冰面开裂,慌乱的挣扎着。以为自己就要掉入那冰寒刺骨的湖水中,却被从天而降的武正翔伸手抱起,放在了九曲桥上。 那一刻,武正翔自己也许没有感觉。但对一个正芳心萌动的少女来说,武正翔无异于天神降临。他的英姿和那个瞬间,一定深深的烙印在了姚芷玥的心中,无法忘怀。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次又一次纠缠的原因。 她本就是姚尚书的老来子,观她今日的神情语气,在家一定是予取予求,从未遭受过拒绝。 俗话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武正翔对于姚芷玥,便是这样的存在。 不过,能明了她的心情,但并不代表自己能接受。徐婉真从来就没想过,要和任何一名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 卧榻之侧,岂容她人觊觎! 跟白珊不同,姚芷玥身份尊贵,她要是一门心思想做平妻,还会带来一些麻烦。 “好,你放心!”武正翔一口应承下来,道:“在去江南道之前,我一定处理好这件事,不让她来烦你。” 拒绝了她几次,原以为她能知难而退,没想到她竟然找上了徐婉真。这,已经大大的触碰到了武正翔的逆鳞,让他重视起这件事。 姚芷玥虽然对他表白了几次,但武正翔心中只有徐婉真,根本就没将她放在心上。公务缠身,也未曾认真对待此事。 不就是个尚书府的嫡女,如此嚣张跋扈。武正翔面上的神色转冷,一双星眸微微眯起,眼中射出冷厉的光芒。 …… 天色渐黑,姚尚书和同僚饮过一场酒,微醺的回到府中。 进了垂花门,姚尚书朝着姨娘的院子走去。红枫迎上前,屈膝施礼道:“老爷,夫人有要事相请。” 姚尚书收回脚步,朝着正院走去。姚夫人从不做无谓的争宠之举,不会无缘无故相请,必然是真有事。 待见到姚夫人时,姚尚书心头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早上他去早朝时,跟她一道用饭时,见她还好好的。 这才一天的功夫,怎么感觉老了这许多?眼角的细纹十分明显,精神也远不胜从前。 姚尚书快走了几步,到了床榻前,握住她的手问道:“夫人,可是病了?请太医来看过了吗?” 他心底很清楚,姚夫人才是这后院里的定海神针。那些个美妾虽然个个年轻漂亮,但真遇上什么事,就都不顶用。 在姚尚书心里,相当爱重姚夫人。一来两人相伴几十年,年轻时也恩爱过;二来她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在场任职的几个儿子都要丁忧三年,他也要守妻孝。 眼下齐王和太子斗得正酣,朝堂上每隔几次便风起云涌。这个时候,姚家可万万出不得事! 姚夫人神情疲惫,道:“别担心我,只是累着了。休息下便好,就没惊动太医。” 兵部尚书是朝中重臣,但从官阶上来看,也只是二品,将将够格请太医。但远不如国公、或者一品大臣这样便利。 姚夫人这是心病,她自己也心知肚明。若是因为这个请了太医,就怕太医心头认为是小题大做,下次真有什么事,就不好请了。 红枫禀道:“下午请了百草堂的大夫来看诊。夫人只是上了年纪,情绪激动导致心神疲惫,无甚大碍。开了方子,刚刚才服过第二次药。” 听到并无大碍,姚尚书才松了一口气。问道:“究竟发生何事?” 姚夫人示意红枫去守着房门,将今日在齐王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这个孽女!”姚尚书怒道:“如此一意孤行,还对你不孝。我早说了不能惯着她,要严加管教。你……” 在这个问题上,夫妻二人发生过多次分歧,但每次都不欢而散。眼下又说到这里,看着姚夫人的一脸老态,他也只能长叹一声。 被戳中了伤心事,姚夫人的眼圈又红了,“当年我挣命才生下了她,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别再吃我吃过的苦。她既然看中了武家小子,一个平妻之位已然是委屈了,但这都是她的命啊!” 说起幼女,姚尚书也心有同感。她降生那个月,他便晋升为兵部尚书,成为朝廷巨头之一。 第七百二十九章 下注 因此,他一直视她为带来好运的孩子,打小也没少宠她。 等到她十来岁,发现她被宠溺过头时,已经是来不及了。和姚夫人说过几次,让她像管教姚侧妃一样,好好管教姚芷玥。 但一个人的性情既已形成,又如何轻易改的过来?管教了机会,姚芷玥要么将教养嬷嬷气走,要么找姚夫人哭诉。姚夫人又心疼幼女,到最后,管教她的事情便不了了之。 姚夫人觉得,女儿娇养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到了年纪,找一门低嫁的亲事,谅夫家也不敢轻慢她。 但谁想的到,她就对武正翔一见钟情,乃至寻死觅活呢? 姚尚书叹息一声,问道:“这件事,夫人有何主意?” “老爷管着兵部。你看是不是找个时间跟忠国公透个口风,让他做主将玥儿娶进门,做那武家小子的平妻?” 在武正翔已经明确拒绝的情况下,姚夫人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但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不得丈夫的宠爱,姚芷玥这辈子难过的很。 姚尚书皱起眉头,道:“这件事难办的很。夫人有所不知,忠国公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了齐王一侧。和武家做姻亲,意味着什么,夫人不会不知道吧?” 姚夫人一震,她身处后宅,对朝堂上的事关心的不多。因而并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 略略沉吟,她犹豫的问道:“我们家芷兰已经是齐王的侧妃,姚家不是已经绑在了齐王这条船上了吗?”就算加上和武家的姻亲,也算不得什么吧。 姚尚书拈须道:“非也非也。芷兰只是庶女,虽是长女但其实并没有记在你的名下。”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在姚夫人耳边道:“齐王若事成,她便顺理成章的成为四妃之一。若不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我们舍了她,姚家也能万全。” 看着她,意味深长道:“而芷玥,可是嫡女。” 他的这番打算,姚夫人也是今日才知晓。原来,姚芷兰只是被他作为下注的一个工具?怪不得当日他放着其他的青年才俊不选,一力主张嫁去齐王府。 姚夫人在心头深深打了一个寒颤,面容微变。还好她此时的精神本就不佳,倒没被姚尚书看出来。 “这样说来,芷玥嫁谁都行,但一定不能嫁入武家?”姚夫人强自镇定的问道。 见她迅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姚尚书面上露出笑容,满意的点点头,道:“知我者,夫人也。” 有了姚芷兰在齐王府就已经足够,若是再加上一个姚芷玥嫁去武家,姚家势必会被贴上齐王的标签。 从古到今,哪一次夺嫡不是险象环生?莫说如今情势未明,就算太子被废,他也不想摆明车马的支持齐王。 太子被废后又起复,甚至于宫变的事情,史书上还记得少吗?未到最后一刻,都不能决出胜负。 以姚尚书的年纪和地位,再做上十年尚书一定没问题,还可以想想大学士之位。无论新帝是谁,登基的要务一定是先稳定朝局,就不可能不用他。 所以,固然他看好齐王,但姚芷兰已经是他给出去的最大诚意。利用职务之便,给齐王开开不起眼的后门,就已经是极限。 在明面上,姚尚书是只忠于庆隆帝一人的直臣纯臣。在他这等做派之下,姚芷兰庶女、侧妃的双重身份,注定了她并不起眼。这才是姚尚书要的效果。 “叫人煮碗醒酒汤来,天色晚了,我就在夫人这里安歇。” 为了此等大事,姚尚书须得好好稳住姚夫人,务必将姚芷玥约束起来,打消她的这个念头。 听着丫鬟伺候着他去净房沐浴的声音,姚夫人才悄然放松了手指。自己的枕边人,原来藏了这么多的心思,让她越想越心惊。 不过,不嫁去武家,对芷玥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为了女儿的幸福,她就算被她怨恨,也只能认了。 …… 翌日,早朝后。 三三两两的官员按品级从宣政殿出来。 武正翔官居二品,周围的也尽都是相同官阶的重臣。只是他凶名在外,一向独来独往,无人和他同行。 “武指挥使!请留步。” 武正翔转头一看,笑了起来,道:“这却巧了!”他也正要找时间,跟他谈谈。 姚尚书笑道:“指挥使可有闲暇?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耽搁一二?” 两个素无往来的人,眼下竟然攀谈了起来。周围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个个装作不在意的往前走,却纷纷缓下了脚步、竖起了耳朵。 武正翔扫了一圈,这里当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但姚尚书既然敢正大光明的叫住自己,想必会有很完美的借口。 果然,姚尚书道:“家中有两个不成器的孙儿,成日喊打喊杀。老夫不得已,搬出指挥使的名头吓吓他们,却效果不佳。” 说到这里,姚尚书的表情很是微妙,道:“搬出指挥使的名头,也是迫不得已,还望将军不要介怀才是。” 两人一边走,一边放慢了脚步,任由后面的官员越过他们而去。 众官员听两人说什么儿孙,便都不感兴趣,脚下纷纷恢复了正常往外走去。早朝是个苦差事,天不亮就起,又要在宣政殿足足站上一个多时辰。 此时众人早就疲惫不堪,哪里有这个闲情逸致来听两人扯什么儿孙? “尚书大人太过客气,”武正翔打了一个哈哈道:“我是个什么名声,自己心头清楚。” 姚尚书呵呵笑着,心中默默计算着众官员和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扬声道:“指挥使果然是胸襟过人。若得了闲,还请过府一聚,给老夫那两个小孙孙讲讲习武的难处,盼他们知难而退。” 走在前面的官员听到这番话,心头甚为赞同。自己这些老家伙拼死拼活了一辈子,谁不是为了儿孙呢?别看姚尚书公正不阿,也是一颗作为祖父的慈心。 有了这番话作为铺垫,两人再闲话几句,也不会显得打眼了。若是有什么万一,武正翔登了尚书府的门,也有了充足的理由。 这个老狐狸!果然是圆滑的很。武正翔心头暗骂,口中却笑着道:“好,一定一定!” 第七百三十章 母亲的心 待两人和其他官员的距离更远了,姚尚书才压低了声音,道:“昨日之事,老夫替幼女向夫人道歉。” 武正翔点点头,坦然受了。显然姚尚书并不想胡搅蛮缠,为女儿出头。想来也是,对一名堂堂二品大员来说,再怎么宠爱,那也只是一名女子。 岂会为了女儿,来得罪眼下皇恩深重的武家? “尚书大人,武某有几句话,不得不说。”武正翔道。 姚尚书拈须一笑,道:“将军别急,听完老夫的话再说。或许,我们是同一个意思。” 武正翔斜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丝微笑,问道:“会吗?” 莫名的,姚尚书从他的这丝微笑中读出了危险,果真是有凶名在身的人。定了定神,他连声道:“会的,会的!” “芷玥年幼,又是我的老来子,一向被宠惯了。只是,她的婚事却由不得她做主。请武指挥使放心,我们会给她另定亲事,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武正翔点点头,他有这个意思就再好不过。那些原本想好的手段,就不必使出来了,还节省一些精力。 “多久?”他问道。 姚尚书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在问定亲事的时间。苦笑了一下,道:“半年!” 见武正翔的眉头皱了皱,他忙急急解释道:“她才刚刚及笄。原先夫人想要多留她几年,就一直没有挑到合意的亲事。将军你也知道,就算是低嫁,在京中要找一门合适的,也不容易。” 这倒是实话,武正翔沉吟片刻道:“那敢问大人,如何保证在这半年内,她不出任何意外?” 意外只是委婉的说法,其实是担心姚芷玥又不分场合地点的,贴上来。 这话听得姚尚书脸皮发烧,却又无力辩驳。作为父亲,他为姚芷玥的行为感到羞耻,也为武正翔的不屑一顾感到愤怒。 姚芷玥再怎么不对,也是他如珠如宝疼爱了十多年的女儿。却被眼前这个男人,如此嫌弃!就算以他的城府,仍是将不悦之情露在了脸上。 缓了缓情绪,姚尚书反问道:“难道老夫的保证,还不足以为凭?” 武正翔突然站定了身子,看着他道:“武某自然是相信尚书大人。”潜台词是,不相信姚芷玥和尚书夫人。 “既然将军如此担心,老夫便将小女看管起来。直到她出嫁,都不能踏出家门半步!”姚尚书神情微怒,问道:“这样如何?” 武正翔微微一笑,拱手道:“老大人果然是信人,一诺千金。方才言语不敬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这小子,原来是在试探自己?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如此高位,果然有两分道行。 姚尚书不悦之情尽褪,笑道:“你我同殿为官,自当相互包容。” 两人的脚步再慢,边说边走也到了端门。验过了腰牌出宫,两人在端门处就此告辞。 还未待自己出手,就已经解决了这件事。武正翔心头畅快,策马朝着骁骑卫衙门而去。 昨日传回的消息,林师爷的行踪已逐渐被掌握,离他去江南道的时间也就越来越近。 他想再花几日的功夫,将手头的公务都交代下去,挪出陪徐婉真好好游玩几日,方才离京。 …… 尚书府,后院,姚芷玥的闺房内。 “芷玥,你就死了这条心。我,和你父亲都绝不赞同你嫁去武家做平妻。”姚夫人坐在黄花梨高背椅上,语气冷厉。 房中只有伺候姚夫人的心腹丫鬟红枫,守门的是姚夫人的管事嬷嬷,姚芷玥的丫鬟都被远远地打发到了院子里。 姚芷玥不敢相信的看着她,有些迟疑的问道:“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 怎么态度变化那么大,怎么这样跟我说话? 从她懂事以来,姚夫人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对她。姚芷玥此时有些发蒙,不知该如何应对。 姚夫人神情冷淡,坐得笔直的身形一动不动,道:“没有发生任何事。我只是告知你,不要再想着他。我会给你另择一门亲事,半年之内嫁出去。” “母亲……”听出了她语气的坚定,姚芷玥睁大的美目中,刷的掉下泪来,如纷乱的珍珠一般洒落在地。 “玥儿知道,你是最疼我的。你怎么舍得这样待我?”姚芷玥犹自不能相信,猛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是父亲,一定是父亲对不对?” 见她如此伤心,姚夫人心中也痛得厉害。但自从知道了自己丈夫的打算,姚夫人便下定决心,必须要让姚芷玥离开夺嫡的漩涡。 若不尽给她定下亲事,姚夫人相信,一旦出现了什么契机,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是不介意将姚芷玥也作为棋子的。 毕竟是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姚夫人不想看到,她的婚姻也沦为姚尚书的工具。 但这些原因,均不能宣之于口。姚夫人硬下心肠道:“他只是国公府的庶子,还没有娶你做平妻的资格。从今日起,你就在这院子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门。” “什么?”姚芷玥泣声质问:“母亲,你这是要将我软禁吗?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莫说是平妻,就算是妾,只要能每日见到他,我也心甘情愿。” 她这番话,成功的激起了姚夫人的怒气,起身喝道:“你!为了一个男子,自甘下贱如此。置我们于何地,置姚家于何地?你只想着自己,有没有为我想过半分?!” 被她这一喝,姚芷玥吓得止住了泪,怔怔的看着母亲。 从小到大,她就是这个家的中心,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任何人教导她,要懂得为他人着想,考虑别人的感受。 她的自私,是来源于十多年的习惯,根植于灵魂深处。说起来,这样宠溺她的姚夫人,要负上主要责任。 愣了半晌,姚芷玥才反应过来,发疯似的大叫道:“不!我不要嫁个别人。我这就绞了头发去做姑子,我死也不嫁!” 说着在屋子里一通乱走。眼尖的发现窗下的针线筐子,冲过去拿起绣剪,比在自己的头发上,作势要剪。 第七百三十一章 两个尚书府 姚夫人被气得浑身发抖,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一个混账!猛地一拍桌子,扬声道:“来人!” 红枫将门打开,冲进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待看清了室内的情形,齐齐顿住了身形。 姚夫人的心已然被伤透。女儿拿自己作为人质来要挟她,这种事情搁在哪个母亲身上,也受不了。 “将她的剪刀夺了,再将这屋子里所有尖利物品统统都搬出去!”姚夫人下令。 姚芷玥浑身一抖。她以为只要这样做了,母亲就会心软。怎料完全不如她所想? 她手中持着剪刀,对着虎视眈眈过来的几个婆子,慌乱道:“放肆,你们别过来!敢动我?” 要是放在以往,这些婆子哪里敢动她一个手指头。但姚芷玥忘记了,她的所有宠爱都来自于姚夫人,当然可以为所欲为,甚至肆意打骂下人。 但此时,是姚夫人亲自下的命令。她的那些倚仗,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乌有。 见她的威胁并不管用,姚芷玥胡乱挥舞着手中的绣剪。却被一名婆子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另一名夺过了她的绣剪。 娇贵的姚芷玥怎么是众婆子的对手,何况这些婆子本就是姚夫人养的心腹,专门处置后宅内不听话的人。对付区区姚芷玥,自然是手到擒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姚芷玥就被牢牢的控制起来。 此时的姚芷玥,钗环散乱满面泪痕,配上她明艳的面容,别有一种凄厉的美感。 她的双手都被婆子紧紧抓住,不甘的扭着身子,眼中射出愤恨的光芒。 “母亲!原来你都是骗我的。你说,你什么都依着我,你最疼爱的人是我,我一直很相信。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都是骗我的!” “我恨你,恨你!恨你!”姚芷玥大叫着喊出心底的怨恨,眼中已经看不见任何人,被愤怒、痛恨、不甘等种种情绪紧紧包裹起来。 姚夫人的心已经痛到麻木,恨吧,你尽管恨。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是希望你一生顺遂,平安到老。 红枫小心翼翼的扶住她,做为丫鬟不能说主子的不是。但在这时,她觉得六小姐真是太过分了! 她心疼姚夫人,但能做的也只有尽力伺候好她而已。 姚夫人最后看了一眼疯狂的姚芷玥,淡淡吩咐:“让她安静下来。” “是,夫人。” 一名高大的婆子伸出手,拿捏好力度敲击在姚芷玥的后颈上。姚芷玥往前一倾,随即软软的倒了下来。 不用姚夫人再吩咐,众婆子将她轻轻抬到了床上,盖上被子。 “让香寒、香巧都进来。告诉她们务必伺候好六小姐,一日三餐、吃饱穿暖。若是六小姐有个什么万一,她们也别想活着。” 淡淡的吩咐完,姚夫人转身走出了这个伤心之地。 众婆子利索的在室内搜寻了一圈,将诸如绣剪、裁纸刀、花瓶、尖利的金钗等物全部搬了出来。 原本精心布置的闺房,顿时显得空荡荡起来。 香寒脸上的伤还未好,早被屋子里的动静吓得不轻。此时接到命令,如何还不明白姚芷玥已是被软禁了? 偷眼看了守在门口的两个婆子,和香巧一起战战兢兢的进了房门。 府中最受宠爱的六小姐受了罚,姚夫人伤心郁结,眉头深皱。连带着兵部尚书府里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凝重起来。 …… 十月十六,大吉,宜嫁娶。 这一日,吏部尚书府上处处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喜气洋洋。 府前停满了各色车辆,四门大开。下到门子上到管事,还有柳家招呼宾客的子弟们,人人笑容满面。 柳伯承面上的喜意掩也掩不住。他本就是蓄着一把美髯的儒雅中年男子,此时褪去了一方重臣的威严,显得平易近人很多。 他掌管着天下英才的升迁,嫁嫡长女这样重要的喜事。无论是原本的故交,还是在京里只要是能和他扯上丁点关系的官员小吏,都上门前来祝贺。 人逢喜事精神爽,对上门贺喜的宾客他总不能端起吏部尚书的架子。 那些个平时无法见到他的小官、在京里候缺苦于找不到门路的读书人,纷纷将他围在当中,期望能在他面前露个脸。 不时有柳家子弟和他的门生出来,将这些人引入宴席。但他面前的人却丝毫不见减少,热闹之极。 与前面热闹相反的,是后院里安安静静等着迎亲的新娘。 全福夫人已经为她上好了新娘妆,柳楠一身凤冠霞帔,面目白净、眉眼修长,是位别有风韵的北方美人。 此时在她眼中有着盈盈泪光,握着柳夫人的手,“母亲……我舍不得你。” “傻孩子,”柳夫人哽咽道:“哪个女儿长大了不出嫁?到了夫家,最要紧的是要伺奉好公婆,抓住自己丈夫的心。” 这些话,早就翻来覆去说过许多遍。但到了此刻,作为母亲仍然有操不完的心,叮嘱不完的事。 又怕女儿吃亏,又担心到了夫家不够恭顺讨不了丈夫的喜欢。一颗心,翻来覆去怎么也放心不下。 全福夫人忙劝道:“夫人小姐,今日这大好的日子,可别哭了。仔细哭完了妆,误了吉时。” 柳夫人用罗帕轻轻沾了沾眼,笑中有泪道:“夫人说的是。我们楠姐儿嫁的可是当朝新科状元。这么好的夫婿,又一表人才,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对极对极!孙家可是诗书望族,最重礼仪规矩。和小姐正是门当户对,嫁过去一定是琴瑟和鸣,和和美美的一对。”全福夫人笑着说些吉祥话。 说起这些,总算暂时冲淡了离别的感伤。柳楠想起曾见过几面的孙智韬,羞不自胜的垂下头去。 “好了,我出去了。”柳夫人恋恋不舍的看了女儿一眼,道:“让你的好姐妹们进来陪我,我在厅中候着。” 按规矩,她应在喜堂中等着女儿女婿前来拜别。柳楠的闺房是亲迎的最后一步,由她的好姐妹们来堵着门。 “母亲……”柳楠抬头看着她,羞涩的面容中有着一些惶恐。 母亲陪伴着她长到这么大,但今天她就要嫁去一个陌生的家庭,面对全然陌生夫家人,开始一段并不知道如何的生活。 第七百三十二章 重师恩 柳夫人走到门口,转头冲她安慰的笑笑。待出了门,便再也忍不住,掩嘴低泣起来。 她给了柳楠生命,如珠如宝的呵护了她十多年。如今女儿出嫁,无异于第二次投胎,今后过得好不好,全看柳楠自己的命。 对柳夫人来说,这种离别的痛,无异于生生割下她的肉。 …… 前院越发喧哗起来,围在柳伯承身边的人大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就在此时,门房唱名道:“涂山长到!涂博士到!” 柳伯承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恩师怎么来了?他都这么大年纪,除了偶尔到书院论道讲经,已经许久不出现在人前了。 连忙急急的作了一个罗圈揖,笑道:“柳某的恩师到了。还望各位海涵,未尽之意,改日再叙。” 众人也听得是涂山长到了,再怎么不情愿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也要给予柳伯承这个便利。 涂山长啊,两朝大儒!没想到竟会亲自来贺。 一众人跟在柳伯承后面,只见涂山长高大的身形上着一件云锦衣袍,一根羊脂白玉簪束住白发。明明已是年近古稀的老人,却眼不花耳不聋,精神矍铄脚下生风。 柳伯承抢前一步,一把扶住涂山长,恭敬的执了弟子礼,道:“弟子见过老师。”随后又和涂博士相互见礼。 涂山长笑道:“伯承,你如今已官居二品,见到我无须如此客气。” 柳伯承正色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岂能轻慢。老师,这边请。” 柳伯承打头引着路,一行人朝着前院中留出来的雅厅走去。 身后众人被柳家子弟客客气气的留下,纷纷伸长了脖子,看着远去几人的背影,议论纷纷。 “今日能见着涂山长一面,实在是万幸。” “对,没想到柳大人在老师面前如此谦恭。” “涂山长能亲自来,柳大人的颜面有光啊。” 不管身后人如何议论,柳伯承扶着涂山长问道:“老师,您怎么亲自来了?” 涂山长挥挥手,笑道:“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活动活动,松松筋骨。你这里办喜事,正好来瞧瞧。” 他说得随意,但柳伯承心头知道,老师是特意下山来看自己的。不禁心头感动:“老师……你有了闲暇,召弟子去书院即可,何必亲至?” 涂山长看了他一眼,取笑道:“都堂堂二品大员了,还做这样的小女儿情态做甚?老师只是觉得,趁还走得动,多看看你们。你们个个都公务繁忙,哪里像我一样空闲。” 到了雅厅,下人知机的上了好茶。柳伯承陪着涂山长闲聊起来,从今科试题文章,聊到四书五经。 在座的三位,无论是涂山长、柳伯承,还是涂博士,都是学富五车的大儒。谈笑之间,鞭辟入里,令柳伯承直呼痛快。 “弘义兄,你还做着这国子监博士,实在是可惜了这等大才。”柳伯承无不惋惜。都说他作为吏部尚书,手握大权,但偏偏就帮不上这个忙。 涂博士笑容温和醇厚,这是一份历经坎坷后才能拥有的淡然。“伯承不必为我惋惜。天生我材必有用,教书育人,我乐在其中。” 国子监是原先涂山长留下来的基业。纵然如今比不上从前,但先帝罢黜了涂山长之后,命涂弘义继续留在国子监,他相当珍惜这样的机会。 能替父亲守着国子监,在无数学子中挑选良才美玉。涂弘义自言乐在其中,不是敷衍的虚言。 柳伯承点点头,对他的这份胸襟,他自愧不如。举起茶杯道:“既然如此,我就以茶代酒,敬弘义兄一杯。” …… 同福大街上,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簇拥着孙智韬缓缓走过。 他身着红色喜袍,头戴长翎新郎冠,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绑着红色如意结的骏马,端的是丰神俊朗。 沿途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纷纷看迷了眼,窃窃私语起来。 “新郎官好俊!” “比他中状元那日,还要俊上十倍。” “原来他就是新科状元?这柳家的女儿好生有福气,能嫁给这样有才有貌的夫婿。” “你知道什么?柳大人可是吏部尚书,这位状元郎取了他的女儿,才是占了大便宜。” 在众人口中,应该烧香拜佛还原的孙智韬,正嘴角含笑,仿佛为了能迎娶柳大人的嫡女而欣喜万分。 但只有墨竹能看出来,少爷的眼中藏着如冰一般的寂寥与孤独,他的笑并未到达心底。 …… 柳府后院,柳楠的闺房中。 几名闺中好友陪着柳楠说笑,报信的小丫头络绎不绝。 “小姐,小姐,姑爷到门口了!” “姑爷连着做了三首催妆诗,已经过了二门。” 听见这个消息,少女们顿时笑了起来。“恭喜楠姐姐了,觅得如此好夫婿。”柳尚书榜下捉婿,端的是有着天然的优势。 柳楠的脑海中闪过他温润如玉的面容,低低的埋下头去,任由姐妹们打趣。 “小姐,姑爷到了!” 少女们一拥而上,堵在门口叽叽喳喳道:“状元郎,作诗可过不了我们这一关。” 她们只是闺阁女儿,就算学过作诗,又如何是当朝状元的对手?因此早早的便商议好,不要孙智韬作诗。 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传了进来,道:“好,不作诗。”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封红从门缝中塞了进来。这样的封红最是吉祥,据说抢得最多的那位少女,会结下极好的良缘。 但这些少女并不为所动。区区封红就想收买?没门!我们可都是楠姐儿的好姐妹。 门外一阵响动,接着传来“嘭”的一声。 众少女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孙少爷不是读书人吗?这是做什么,难道要强抢新娘子? 还未等她们反应过来,封红如雨点一般,从门头上方倾泻而下。原来,刚才那个声音是在搭梯子上门头,好将封红洒进来。 见着如此多的封红,再矜持的少女也忍不住了。纷纷松了抵着房门的手,伸手接着封红。 少女们的容颜在这喜气洋洋的房间中,显得分外娇俏。她们嘻嘻哈哈的笑着,闹着,抢着,一派欢快的喜庆氛围。 柳楠早已盖上了红艳艳的盖头,等着他进房来。 第七百三十三章 好亲事 孙智韬极有风度的等着,等众少女都抢得差不多,才迈步进了房门。 在媒人的引导下,两人同牵着一根红色如意结绫缎,到了喜堂拜别高堂。 柳伯承面色喜庆,训话的内容却严厉:“到了夫家,当遵从妇德、妇容、妇功、妇言,不得嫉妒、妄言。去吧!” 柳夫人就要感性的多,“去到夫家,当尽心伺奉公婆、为孙家开枝散叶。你好好的……”说到最后,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 柳楠的身形微晃,低声唤道:“母亲!”所有的不舍,统统化作了这声饱含感情的呼唤里。 她从红盖头下望出去,只能望见母亲的衣裙下摆。一时间悲从中来,纤弱的身子经受不住这样的离别之苦,微微发颤。 就在此时,孙智韬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低声道:“三日后,我陪你回来看母亲。” 感受到从他手上传来的力量,柳楠心头安定下来,红着脸低声应了。 涂山长被涂博士扶着,站在观礼的人群中,面带笑意的看着孙智韬。 这个学子,心性沉稳胸有格局,是他所看好的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惜曾外孙女和他有缘无分。 见到他此时能缔结良缘,涂山长也替他感到高兴。 此次下山,除了特意来看看门生故旧,也想再看看此子是否有造化。 孙智韬能照顾柳楠的感受,在涂山长看来却是不错。难为他一个后生能想得清楚,涂山长微微颔首微笑。 孙智韬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循着视线看过去,看见涂山长满是慈爱的眼神和笑意。 原来,就算做不成山长的曾外孙女婿,他老人家也默默关注着自己吗?孙智韬心下感动,点头致谢。 …… 择善坊的孙家,今日也是张灯结彩。下人们都换上了新制的衣衫,人人喜气洋洋的忙碌着。 只是孙智韬虽然是状元郎,但孙仁涧不过是地方上的一名县令,在京中没什么名声,到来的宾客远远不如尚书府上。 道贺的除了街坊邻居,孙家的族人、门生、故旧,还有就是孙智韬结下的人脉:同年、同学、同科。 一眼望去,尽是身着直裰的读书人,可谓是青年才俊济济一堂。 看着这满堂的读书人,孙仁涧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别看这些人如今地位不显,那是因为刚入仕途的缘故。假以时日,谁说这其中不会出几名朝中重臣? 若是此时能跟他们加深交情,对他以后的官途想必多多少少能有些帮助。但他趁徐家之危退婚之事早已传开,虽然热心想要攀谈,却总被众人晾在一边。 这一来二去的,他也总算是明白了。这些人是冲着孙智韬来的,他从中捞不到半点好处。 想明白之后,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这个儿子真是白养了!半点靠不住,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 “老爷,你心头不痛快也别摆在脸上。”孙夫人语带讥诮,“你的媳妇可是柳尚书的嫡女,你这样,难道是不满意这门亲事?” 自从上次夫妻两个大闹过一场,孙夫人便越发看不起他。此时出言提醒,也只是为了自己儿子的颜面着想。 孙仁涧就是个官迷,孙夫人的这句话,无异于捏住了他的七寸。 他连忙堆笑道:“夫人说的有理。我刚刚只是在想别的事情,一时出了神。这样好的亲事,我怎会不满意?” 对啊,自己儿子娶了柳尚书的嫡女。他就是再怎样看自己不顺眼,为了姑爷的颜面好看,也会提拔自己一二的吧。 孙仁涧在柳尚书那里碰过壁,原以为结了姻亲,他怎么着也能在京谋个实缺。怎料柳尚书丝毫不待见他,眼下他已经将目标调整为去富庶的州里做个知府。 吹吹打打的热闹声音越来越近,下人们一个接着一个来报着喜讯。 “少爷射了轿门,新娘子下花轿啦!” “迈了火盆,往里面来了!” “……” 孙仁涧和孙夫人端正了神色,在喜堂挺直脊背的坐好。无论夫妻两个私底下如何,此刻总是一体的。 儿媳刚进门,这个时候,总不能丢了作为公公婆婆的脸面。 孙智韬手中牵着大红的如意结缎子,短短两步之后,便是身姿高挑聘婷的新娘。她蒙着红盖头,但众人仍能通过这动人的风姿,猜测出是何等漂亮的美人。 佳儿佳媳!孙仁涧满意的在心中点点头。 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孙夫人在喜庆之余,心头却有些微微发苦。自己儿子对徐婉真的一片深情,她再了解不过。 两人在幼时相遇,却于徐家遭变后解除婚约。但就算如此,孙智韬也从未放弃过。当年他特意到京中求学,孙夫人心知肚明,那也是因为徐婉真在京城的缘故。 在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孙智韬缄口不言,孙夫人也就不便追问。只知道他回到苏州之后,异常的沉默寡言。除了日夜攻读,几乎不出屋子,脸上也没了笑意。 直至高中状元,迎娶柳家嫡女,孙夫人也没有在他身上感受过巨大的惊喜。仿佛这些难求的喜事,对他来说都不放在心上。 希望这个媳妇进门之后,他当真能放下那段往事,和柳家小姐生儿育女。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孙夫人醒过神来,看着面前拜下的两人,心头闪过欣慰的情绪。成家立业,儿子如今两样都占了。未来的日子,应会越过越好的。 “送入洞房!” 柳楠坐在新房中,心中娇羞的等待着。未让她多等,便见到一只修长稳定的手,执着秤杆挑开了她的红盖头。 房里响起一阵赞美声:“好俊俏的新娘子!”“新郎官有福气了。”这是孙家族里来陪新娘的年轻媳妇们。 触目之处尽是喜庆的红色,羞得她不敢抬头。媒人口中说着吉祥话,为他们结了发,两人共饮了合卺酒,近在咫尺的男子气息,让柳楠忘记了离家之苦。 孙智韬语气温和,道:“你先歇着,让丫鬟先给你端些糕点上来垫垫肚子。” 柳楠柔顺的点点头,这个时候,新郎自然是要出去招呼客人。 第七百三十四章 喜事 出了新房,孙智韬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却不是朝着前院而去。 走几步拐过墙角,墨竹正在那里候着他,见他过来便叉手行礼:“少爷!” 孙智韬嗯了一声,问道:“拿过来。” 墨竹将手里捧着的名册呈上,这是今日所有来孙家恭贺的宾客礼单,厚厚的一册。 孙智韬接过名册,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显然,他对客人送的贺礼并不感兴趣,是在查找某一个人。 不到盏茶功夫,他便看完了名册。期间他的手指头,只在其中一行小字上停留了一次。 那是徐家大少夫人朱氏前来道贺,送来的贺礼不轻不重,刚好是同乡之谊的分量。 他低头看着地面,心中暗骂着自己。 我,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呢?难道,还幻想着她会亲自道贺吗?说起来,自从徐、孙两家联姻化为乌有之后,她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无论是作为徐家大小姐,还是作为忠国公府上的二少夫人,她避嫌都来不及,怎会出现在这里? 更何况,除了没将徐婉真嫁给自己,徐家助他良多,他欠下的永远无法还清。 孙智韬猛然抬头,走了两步到了庭院中间,迎着愈发寒冷的秋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清醒些吧!就算不能忘怀,但一旦错过此生便再无缘分。 不如默默的、远远的看着她,只要她过得好,便心愿足矣!往后不论是徐家,或者是她,只要自己能帮上忙,一定鼎力相助。 只是,眼下的自己还太过弱小。新科状元,此时也不过只是区区翰林词臣,谈何帮忙? 只有强大了,才有足够的力量相助。 孙智韬张开怀抱,迎接着寒风,心中默默的立下誓言。在满院子的喜庆装饰之下,他的身影是如此的孤单、萧瑟。 墨竹心疼的看着自家少爷,并不上前。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少爷心中的苦楚、无奈,他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守候。 …… 柳、孙两家结亲,是京城里的一桩佳话美谈。 街头巷尾议论这这桩姻缘,连带着这个寒秋都染上了一丝喜意。 有青萝在,徐婉真在致远居内也对这桩喜事知之甚详。放下大嫂朱氏送来的消息,她微微一笑。 娘家人还是担心她的反应,毕竟孙智韬是打小就跟她定亲的人。 但对徐婉真来说,和孙智韬的幼时情谊只存在于记忆中,而非亲身经历。她其实并不介意,只是这份好意自然是心领了。 那名温润如玉的男子,她也祝福他,此后能和柳家小姐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再拿起一封信,信中说已经到了苏州,接到了韩羿的娘亲,正准备往京城赶路。 “青萝,让采丝来一趟。”徐婉真吩咐。 将信拿给采丝看了,徐婉真笑道:“按这个脚程,顶多下个月初就能到了。宅子郑嬷嬷已经看好买下,就等韩羿娘亲到了。” 采丝再怎么沉稳,也只是未出嫁的少女,说起亲事总是格外的不好意思。 “少夫人,这些事您知道了就行,不用特意讲给婢子听。” “那怎么行!”徐婉真打趣道:“我不说,你难免会胡乱担心猜测。” 一言说中了采丝的心事,只见她一张俏颜腾的飞起红霞,垂头不语。 “家里怎么说?你们打算着,是从书院出嫁还是从致远居?”徐婉真问道。 采丝轻声道:“大哥说了,婢子既然是少夫人的丫鬟,就从致远居出嫁。不能忘了少夫人的恩情。” “身契都已经销了,怎么还婢子婢子的。”徐婉真道:“等出嫁了,你就是五品的都尉夫人了。” 采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么多年了,一时半会的改不过来。” 这个时候,青麦在外面禀报道:“禀少夫人,您送去的帖子,宁先生和涂大小姐应下说一定到,平国公世子妃却说近日不便出门。” “昌平候府大少夫人、安国公府三小姐都接下了帖子。” 徐婉真自打嫁进这忠国公府,还未曾和旧日姐妹们好好聚聚。便想着趁冬日还未到,走动便利,便请两位表姐和两位义姐妹过府一聚。 正好院子的种下的一片晚菊开得正好,届时饮菊花酒、品菊花宴。她这个主人,也能回馈一直以来姐妹们的情谊。 只不过,涂曼珍近日不便? 徐婉真凝神想了片刻,这句话很是值得斟酌。 依刘祺然对她的宠溺程度,她有什么不便的?若是身子不适,明说就是,何苦遮遮掩掩。 郑嬷嬷踏进门来,见她苦思,便笑道:“少夫人是见得少,所以一时间想不明白。老身想着,平国公世子妃应是有孕了,只是胎像还未坐稳,不便声张,以免折了孩子的福气。” “当真?”徐婉真惊喜的问道。 算算日子,涂曼珍先她半年出嫁。她是个有福气的,才大半年就有了身孕,也不知道刘祺然乐成什么样子。 郑嬷嬷笑道:“十有八九。” “那赶紧开了库房,找几味安胎的药材过去。那些杭绸质地柔软,给婴儿做衣物再合适不过。一个颜色拿一匹,我们去平国公府上一趟。” 徐婉真一连串的吩咐完,问道:“嬷嬷,不知此时去探她,可有不妥?” 见她如此替涂曼珍高兴,郑嬷嬷笑道:“礼物不急,毕竟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少夫人可以先去看看,不是平国公府告知的,就算知道她有了孕也无妨。” 徐婉真连连点头,笑道:“还是嬷嬷想得周到。快快安排了马车,午后就出去平国公府。” 郑嬷嬷应了,又道:“二公子嘱咐过,少夫人出门需小心谨慎。老身觉着,少夫人还是多带些护卫的好。” “好!采丝,你去安排一下。你和沐兰跟着我出门,梅心带着六名女卫随行,外院那名夫君留下的侍卫也跟上。” 为了不给最近忙得昏天黑地的武正翔添乱,徐婉真不介意多带些人手。就算有人侧目有怎样,她又不是活给那些人看。 见她安排妥当,郑嬷嬷也放心下来。 “出门在外,夫人当心些。”郑嬷嬷叮嘱着。不知为何,她心头总有些不安。 第七百三十五章 高调出行 午后未时两刻,徐婉真的马车缓缓从忠国公府的侧门驶出,朝着平国公府而去。 两家都在明义坊内,只不过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隔并不远。走路的话,也只不过三刻钟就能到。 护在徐婉真马车的两侧的,是骑着骏马英姿飒爽的六名女卫,梅心骑马走在最前头。 温沐兰和采丝都坐在徐婉真的身侧,采丝携了一个包袱。里面不但带了备用的衣物斗篷,还有那柄来自大食国的贡品匕首。 武正翔留在家中的侍卫骑马走在最后面,他点了两名护院跟从。在暗中,还有两名暗卫辍着车队,以便随时接应。 这副阵仗,远比卢氏出门都还要有排场。且除了徐婉真和采丝两人,个个都是精兵悍将。在白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等武力足可震慑一切宵小。 卢氏在争春院里听了回报,眉头紧紧的蹙着。这个徐婉真,知不知道什么叫收敛? 武家刚和齐王府结盟,正是应当低调的时候。她如此高调出行,生怕国公府遭受的嫉恨不够多吗? 这样的风头,这样的排场!她这个世子妃都从未如此风光过,她不过是出门做个客而已,摆出这样的阵势给谁看? 卢氏虽然不愿承认,但心头嫉妒不已。 …… 随着徐婉真上了马车,在国公府外的人流中,起了几丝毫不起眼的涟漪,随即平复。 辍在后面的两名暗卫警惕的将人群扫过一遍,未发现任何异常,才收回了目光。 葛袍人坐在距此两个里坊的一座普通的酒楼中,一名汉子推门进来,低声禀报。 听完消息,他端起酒杯道:“坐下用过酒菜再走。”他在这里等消息,酒菜早已上了,若是不用反招怀疑。 他丝毫不怀疑,骁骑卫寻踪觅影的能力。在京里行事,就当更加小心谨慎,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那汉子恭谨的坐在对面,不声不响的吃起酒菜来。 葛袍人缓缓饮着酒,徐婉真只是去一个坊里的平国公府,男女卫加在一起,足足有九名。这还只是看得见的,藏在暗中的护卫还不知道有几名。 看来,只要武正翔在京一日,便一日没有机会。 还好距他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需得想些法子,让他带着更多的人手去江南才行。 至少,和徐家关系密切的和丰号不能留在京里。钱峰此人,他只远远见过几次,颇为忌惮。 主子手里的人手不多,个个都很宝贵,能不动就不动。不如,回报给汪妙言,让她去安排。 那个女人,也是个狠角色。 对面的汉子一顿饭吃完,葛袍人也在心头拿定了主意。 …… 平国公府里,刘祺然一脸紧张的护着涂曼珍,苦着脸道:“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就能不能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吗?” “想吃什么,我打发人立时去买。想听话本故事不,我让女先生来给你说?不喜欢女先生?那就我念给你听……” 涂曼珍鼓着脸坐在罗汉床上,瞪了他一眼道:“不要不要!我就想出去转转,你别挡着我。” “太医说了,这才两个多月,胎像还未坐好要静养。前些日子为了你大姐,成日跑来跑去的。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还是为我们的孩儿着想好么?”刘祺然一阵苦口婆心。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好的很呢,不用你操心。”说实话,涂曼珍面色红润有光泽,不像别的孕妇吐的厉害,胃口比怀孕之前还好得多。 她嘟着粉嫩嫩的嘴唇道:“婉真表妹请我去菊花宴我都给推了,就在院子里走走,怎么都不行了。” 刘祺然挠挠头,腆着脸道:“还有一个月,就一个月。到时我陪你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涂曼珍的眼中放出光彩,喜道:“这可是你说的,别又哄我。” 她这辈子还未曾出过远门。做姑娘时就在书院后宅中生活,出嫁了也就在京城。对活泼好动,又对事情充满好奇的她来说,对外面的世界早就充满了向往之情。 其实,刘祺然刚刚把话说出口,心中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就算她怀孕满了三个月,还是在京里稳妥,伺候的人手和食物都要精心些。去庄子上,那就都不如在府里。 可是,看着她满脸欣喜,刘祺然的心便软了下来。罢了,大不了到时候多带些人手,吃的用的全部运过去,务必使她在庄子上也能过得跟在京中一样。 见他点头,涂曼珍满心欢喜,盘算起来要带哪些人手过去。 “世子妃,忠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到了。”水蓝在门外禀道。 “什么?婉真表妹来啦?”涂曼珍的眼中迸发出欣喜的光芒,她正闲得百无聊赖,有人来陪她,满心欢喜。 刘祺然也松了一口气,道:“我去吩咐下人准备茶点上。”涂曼珍和徐婉真只是表亲,他作为男子,还是避嫌的好。 “不用啦,你快去点卯吧。”为了照顾她,刘祺然都有几日未曾去礼部应卯。 虽然是个闲差,但久不露面,旁人总会有些微词。刘祺然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有你表妹陪着,我也放心。” 徐婉真冷静聪慧不亚于男子,刘祺然对她的评价很高。虽说之前有些不愉快,但随着成为了姻亲,那些不愉早就烟消云散。 采丝在门口为徐婉真解下斗篷,水蓝屈膝见礼道:“见过二少夫人,世子妃在屋内等着您。” 徐婉真点点头,在外头的暖阁稍坐了盏茶功夫,祛除了身体的凉意,才进了门。 涂曼珍坐在罗汉床上,一脸高兴的冲她招手,“婉真表妹,快到这里来。” 拉着她坐到自己身侧,涂曼珍兴致勃勃的问道:“表妹怎么突然来了?正好我闷的发慌。” 徐婉真扫了一眼她的腹部,笑着问道:“给你下帖子你不来,只好我来看看你了。怎么样?如何个不便法。是不是,有了喜讯?” 涂曼珍也不害臊,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小日子有两个月没来,婆婆问起我才惊觉过来。请了于太医来看诊,果然是有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糊涂小媳妇 听她这么说,徐婉真不禁有些失笑。 这真是个糊涂媳妇!两个月没来小日子,她自己竟然都没察觉。要不是曾氏,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发现。 “可有什么不适?”徐婉真关切的问,转瞬又笑了起来,道:“想来是没有的,否则也不会一直没有察觉。” 涂曼珍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笑着道:“表妹一猜就中。我什么都好,若不是太医诊出了喜脉,都不知道肚子里有了孩子。” 低头抚着尚未隆起的腹部,面色温柔慈爱。 “给家里送过信了吗?” “还没。”涂曼珍摇摇头,道:“想着等满了三个月再说,眼下月份还小,就怕他们跟着操心。” “对,你就安心养着。下个月再报讯,让大表舅母踏踏实实的高兴高兴。”徐婉真道:“等回了府,我就打发人送些安胎的药材来。于太医给你开了安胎方子吗?” “开了,不过是应急的时候才吃。他说我身体康健,只要一切正常就没必要吃。”徐婉真点点头,是药三分毒,难得她身体的底子这样好,静养着就比什么都强。 “方才进来的时候遇见世子,他请我好好开解你。”徐婉真浅浅一笑,问道:“你在闹什么小脾气呢?” 涂曼珍嘟起小嘴,道:“这也不允,那也不许。表妹你不知道,我都快给闷死了!” “为了腹中的孩儿,你还是安分些。”瞧她一脸的不乐意,一派孩子气的神情,徐婉真叹道:“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竟然就要生孩子了。” 涂曼珍不服气道:“表妹你比我还小吧,你才是孩子。” “是,是!我是孩子你是姐姐,行了吧?” 涂曼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往徐婉真那边靠了靠,撒娇道:“表妹最好了,什么都让着我。” 陪着她说了半日的话,细细叮嘱了她在孕期的注意事项,刘祺然便回了府。 他去礼部点了个卯,心头牵挂怀着身孕的涂曼珍,哪里还坐得住?找了个由头就溜了回来,路上还给捎了两只刚出炉的烤乳鸽。 “世子妃,世子爷吩咐端上来给你解馋。”雨燕将切好去骨的乳鸽用大白瓷盘子装了,放在罗汉床上的矮几之上,上了筷著。 烤乳鸽的外皮烤得金灿灿的,酥香扑鼻。涂曼珍抽了抽鼻子,欢快的招呼徐婉真,“表妹快尝尝。满京城里,就数这家的乳鸽烤的最好。” 她喜欢吃,刚好刘祺然是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人,常常为她带来这些街头巷尾的小吃。 虽然登不得大雅之堂,但作为解馋实在是再好不过。 徐婉真也不客气,手执筷著夹了两片慢慢咀嚼。赞道:“味道不错。二表姐好有福气,世子待你实在是没话说。” 涂曼珍吃得一脸满足,忙里偷闲道:“我嫁给了他,才是他的福气。敢不对我好,我就云游四海去。哪里像现在这样,还要在家里乖乖待着给他生娃。” 她的这个观点倒是新奇。若是放在现代再自然不过,可眼下是古代,也只有被刘祺然宠着的她,才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了。 两人吃掉一大半,才让丫鬟收了盘子。 漱过口,徐婉真道:“你且安心待着,等胎像坐稳了,还是要走动走动。胎儿若是养得太大,生起来恐有些困难。” 涂曼珍满不在乎的点点头,道:“其实我现在都可以走动走动,偏偏不让。” “那我先告辞了,过些日子你能出府了,再来找我。”徐婉真起身告辞。 涂曼珍满眼不舍,道:“这就走啦?也不多陪我会儿。” “我再不走,恐怕你家世子爷要进来赶人了。”徐婉真笑着打趣道:“我估摸着,他等着和你一道用晚饭呢。” “这时辰不是还早么?”涂曼珍大大方方的笑着,“母亲免了我的晨昏定省,再说刚刚吃了乳鸽,哪里还饿了。” 门外响起几声咳嗽,刘祺然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曼珍,你还有什么想吃?我去给你买了来。” 徐婉真朝着她做了一个鬼脸,促狭的笑了笑,低声道:“瞧,我说来赶人了吧。” 饶是涂曼珍早就习惯了刘祺然的腻歪,在徐婉真面前,也忍不住红了脸。扬声道:“不吃了,我饱着呢!” “我先走啦,你别起身。孩子要紧。” 徐婉真走到门外,笑着对刘祺然施礼,道:“见过世子。二表姐在屋里等着呢,你快些进去吧。” 刘祺然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讪讪道:“二少夫人慢走。管家,送客!” 出了平国公府,徐婉真想到好吃好喝、面容一如少女的涂曼珍,再想起如今寄住在宁先生家中的涂曼芬。 嫁入犹如二次投胎,这句话诚不欺我。瞧这两姐妹各自不同的际遇,就是最好的诠释。 …… 过了几日,几辆马车先后从忠国公府的侧门进入,直接驶入到垂花门前。 最先到的是宁先生和涂曼芬,然后是高致远送石静玉下了车。紧接着是已经年满十三岁的石静芙,扶着丫鬟的手跳下了马车。 徐婉真派了桑梓在此等着贵客,又让白瑶去请卢氏到致远居赴宴。 石静芙已有多时未曾见到过大姐,此时相见高兴的很,挽着石静玉的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涂曼芬就要沉静得多,她和离的事情在权贵圈中早已传开。石静芙偷眼看着她,见她并没有颓唐之气,心头不由得佩服起来。 石静玉和涂曼芬往日就相熟,眼下捡了几句天气之类的话题闲谈起来,小心翼翼的避开她的伤心事。 徐婉真迎出了院门,瞧着几人相携而来,笑道:“怎地这样巧?倒是凑在一起了。” 说着相互见了礼,请了几人入内。 自从徐婉真嫁进来,卢氏这还是第一次进入致远居。眼前的景象让她耳目一新。 这还是往日她见过的那个荒院吗? 四处生机勃勃,下人进退有序。屋宇精致游廊洁净,爬在影壁上的蔷薇花藤碧绿清脆,随风摇曳。 院中处处花木繁盛,透着一种清雅别致,让人置身其中,只觉无比的安心。 第七百三十七章 秋湖社 其他几人虽然也连连赞叹不已,但心中的震撼都没有卢氏来得强烈。 这徐婉真,才短短两个月时间,就能将这座院子收拾得这样安逸,不愧是连肖太后也放在心上的人。 自此,卢氏彻底收起了心底对她的轻视。 不管她的性情如何,是真是假。能管好这么一大座院子,能收拢夫君的心,她定然有过人之处。 人都已经嫁了进来,后悔也是无用。还好从这些时日来看,她并不想要跟自己别什么苗头,也没有想争管家权的意思。 平素只是关起门来过小日子,自得其乐。 卢氏缓步走着,心里轻轻呼了一口气。有个这样的妯娌,其实也并不差。至少对国公府的未来,武正翔和她都能帮上忙。 这次的菊花宴设在后面的湖中。 徐婉真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艘画舫,颇为宽大平稳。 “二姐姐!在画舫上吃饭,我还是头一回。”石静芙乐得不行。 她面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了好些,肌肤柔嫩光滑,嫩得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来。迎着光,她笑得格外娇憨。 “正是得了这艘穿,才急急的请了你们来。再过些时日,想在船上饮宴也不行了。”徐婉真笑着解释。 待主子们都上了船,船娘才支了长蒿,将船撑离湖岸边。 湖面上有寒风吹过,金秋的阳光洒在上面,泛起一阵阵波光粼粼。 徐婉真招呼着众人到了二楼的大厅里,笑道:“秋风凉,各位都是金尊玉贵的身子,要看景在这里就行。若是受了寒,反倒是我的不是。” 这画舫原本就是为了方便游玩,除了在船头有几间供休息的舱房,其余空间都做成了这间大厅。 厅内陈设清雅,墙角处的瑞兽青铜香炉里点燃着应季的桂花香,香气袅袅,满室清香。 四周均是透明的琉璃窗,可透过里面眺望湖景,可谓一举两得。 外面有些凉意,大厅里却温暖如春季,气温宜人。厅中的陈设以红木为主,有镂空雕海棠罗汉床、玫瑰高背椅,还有靠在窗边的黄花梨贵妃榻等等坐卧设施。 宁先生笑道:“这个金尊玉贵可不包括我,千万别以为我跟你们一样。” 在场的女眷倒有两名都是她的弟子,卢氏上前施礼道:“弟子许久没有见着先生,甚为挂念。先生来了府里都不来看我一眼,今儿还是托了弟妹的福。”语气颇为幽怨。 宁先生洒然一笑,道:“都在京里住着,要想见还不容易?你如今是世子妃,管着这一大家子的事,老师还是不给你添麻烦的好。” 卢氏是宁先生早年的弟子,心头保留着恭谨和敬畏,但并无多少亲近之意。此时这样说,不过是些场面话,彼此心头都明白。 徐婉真笑着道:“快别都站着说话了。在我这里,大家就都放开一些。都是闺中姐妹,在外人面前端着也就罢了,眼下都是自家人,怎么舒适怎么来。” 石静芙年纪最小也最为活泼,当下欢呼一声便扑到窗边的美人榻上侧躺了下来,支着胳膊看着众人,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啦!” 瞧着天真娇憨的石静芙,徐婉真会心的一笑。她这个性格倒是和涂曼珍差不多,只不过一个率性活泼,一个胆大妄为罢了。 涂曼珍若不是因为有孕,来到这里和她倒是刚好能聊得来。 宁先生在任何场合,都淡泊如云,步伐优雅的走到窗边的高靠背椅上坐下,身边坐了她的两名弟子,卢氏和涂曼芬。 石静玉和徐婉真分别在罗汉床的两边坐了。她们性子爱静,还未出阁时,就比旁人要聊得来一些。 白瑶带着小丫鬟们陆续为众人上了金桂香橘饮,各色果盘、蜜饯、糕点、干果等零嘴。 石静芙抓起一把盐焗花生,趴在美人榻上,怡然自得的剥着。两条小腿反翘起来,如蜻蜓点水一般晃晃悠悠。 她边吃边道:“难得没有长辈在,你们一个个不显拘的慌。姐姐们都放松些,合着我一人是个猴儿?” 石静玉笑着斥道:“你自己就是个猴儿,还想把大家都拖下水不成?” 宁先生云淡风轻的一笑,道:“那应是我的错了。扰了你们姐妹们的清净。”有老师在,学生怎敢任性。 “怎么会?”卢氏忙放松了身子,道:“先生快别这样说。” “不如,我们临时起个诗社如何?听书也听得腻了,不如我们自己热闹热闹。”徐婉真提议道:“若是做不出来的,就自罚一杯菊花酒。” 在座的无论是谁,都是幼承庭训的小姐,作诗自然是难不倒她们。 这个提议获得了一致拥护,石静芙道:“既然作诗,总得有个题目。你是主人,该你出题。” 徐婉真抿嘴一笑,道:“要说主人,长嫂才是。”朝着卢氏看过去,笑道:“还请长嫂出题。” 卢氏没想到她如此给自己面子,当下也不推辞,道:“这个好办,既然是菊花宴,那便以菊花为题。” 有了主题,众女又定了“桂”字为韵脚。 “就算是临时诗社,也总该有个名字,往后说起来,也好忆当年美景不是?”石静玉佯装得老气横秋道。 她明明一团孩子气,偏偏故作高深,引得众女都笑了起来。气氛也比刚刚坐下之时,热络自在了许多。 “咏菊,不如就叫秋菊诗社。”涂曼芬提议。 “我倒觉得这片湖很不错,不如改一个字,称作秋湖社。” “秋湖社……”众人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都觉得这个名字很是不错。 “可惜人少了些,下次该多邀几个姐妹来。”涂曼芬叹道:“先生,这评判诗作,还请您当仁勿让。” 宁先生痛快的答应下来。自从加入了百草味,她的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也许久没有这样悠闲过了,此时兴致勃勃。 秋风缓缓的吹皱着湖面,画舫在船娘的操桨下悠然的在湖面上来回。远处火红的枫林和着蓝天白云倒影在湖水之中,湖岸边盛开的晚菊尽情的伸展着身姿,秋高气爽。 众人置身于这样的美景之中,只觉灵光如水一般涌上来,纷纷提笔作诗。 第七百三十八章 欢愉时光 画舫里,不时飘出女子们欢快的笑声,宁先生的评讲声,还有抑扬顿挫的读诗声。 在座的众女正值盛年,如春花秋月一般美丽,各有各的娇俏。她们的心情,也如今日的阳光一般明媚动人。 作过了菊花诗,共饮菊花酒,品尝菊花宴。夕阳西斜,欢愉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要告辞的时候。 石静芙依依不舍的拉着徐婉真的手,道:“二姐姐,你们这里好大一片梅林。等冬天到了,记得再下帖子来,我们再开一场寒梅诗社如何?” “好呀,既然妹妹将名字都想好了,等下了雪就请大家来踏雪寻梅。”徐婉真笑着,一口答应下来。 石静玉敲了一下妹妹的头,道:“你这个小妮子!还有你这么厚脸皮,央着主人家请客的人么?” 石静芙用手揉了一下被敲的地方,轻呼道:“呀,好痛,大姐你是我亲姐么?” “看,还是二姐疼我。”说着将徐婉真的整只手臂抱在怀里,冲着大姐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又不是外人,这么拘谨做什么。” 石静玉哭笑不得,道:“好啦好了,我说不过你。往后嫁到了夫家,我还谁还这样纵着你。” 徐婉真微笑道:“三妹妹性情活泼,会有人疼着的。” 她和卢氏一道,散着步将众人往垂花门送去。 徐婉真微微放慢了脚步,轻声问着涂曼芬:“大表姐,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涂曼芬的面上漾起笑意,道:“忙碌得紧。我这才发现,往日我只顾着伤春悲秋,爱和人较个高下,将日子过得窄了。” “跟着宁先生,才发觉自己不懂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而且,外面的世界辽阔无边,原来就算在京城,我也有那么多事情并不知晓。” 她的两眼放着光,道:“不用我刻意去忘记,就已经不会再想在程家过得如何艰难,他又如何对我不好。我能做很多事,能给百姓们真正带来好处的事,而不只是吟诗作对,侍奉公婆。” “说了这么多,让表妹见笑了,我当真觉得以前的我,就是不懂世间疾苦的井底之蛙。”她略略有些不好意思。 看到这样的涂曼芬,徐婉真满心欣喜。 经历了那样失败的婚姻,失去了腹中的孩子。纵然有她和宁先生帮助,但她能够迅速的走出困境,重新振作起来,坦然面对教训,不得不令人佩服。 这样独立的她,追寻着属于她自己的道路。无关男人,无关风花雪月,她总会实现自己的价值。 “怎么会见笑?”徐婉真道:“大表姐有才,在深宅中活着,才是委屈了你。棉花作坊的事情,进行得顺利吗?” 涂曼芬点点头,道:“已经建好了作坊,木行按宁先生的图纸送了工具过来。织锦坊遣来了纺织娴熟的娘子,这几日正在试,如何才将棉花籽给拣出来。” 她跟在宁先生后面,对这件事了然如胸。面上露出佩服的神色,道:“不知宁先生是如何想出来那样的纺织工具,我实在是佩服得紧。” 宁先生和卢氏并肩走在前面,听着两人的轻言曼语,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棉花的纺织工具,其实她也只有一个大致的想法。幸好有木行的能工巧匠,几易图纸,才最终成型。 众人在垂花门前依依惜别,石静芙恋恋不舍道:“二姐姐,一定要记得寒梅诗社。” 徐婉真笑得真诚,“三妹妹放心,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在这样美好的时光里,她们都不会想到,这个冬季的寒梅诗社,注定无法召开了。 接下来的几年,更是时局动荡不休。几人各有际遇,在自己的命运中奔忙。等到再聚时,已物是人非,各自唏嘘。 …… 宁先生和涂曼芬上了马车,朝宁家驶去。 途径一家糕点铺子时,宁先生命车夫停下,笑道:“满京城就他们家的桂花糕做得最为地道,还就这个季节才有得卖。难得路过,我下去买两盒。” “不如让银屏去买,哪里用劳动先生?” 宁先生摆手拒绝,道:“不用,这里的老板娘和我相熟。好久没见着,也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那我和先生一道,见识一下先生推崇的桂花糕。”涂曼芬笑道。 老师都下去了,没理由她在马车上待着,未免太过无礼。 这家店的老板娘颇有些风韵,肤色白净,眼角眉梢的细纹更为她增添了成熟的韵致,高高挽起的衣袖露出一截皓腕。 她此时扎了一块素色头巾,围着围裙显得利落无比,跟在他丈夫身边忙碌着。 一转身,看见在人群中微笑着看住她的宁先生,忙在围裙上抹了抹手,笑着迎上来:“先生来了?怎么站在门口,快快里面请。” 那些排着队的百姓一听就不乐意了,“好个罗娘子!你说谁来了都得排队,怎地她就例外?” 罗娘子是个泼辣的,一瞪眼道:“要不是她,我早死了!这能比吗?” 原来是救命之恩,那确实不能比。众人集体被噎住。 “你别招呼我,我就是来看看,买上两盒桂花糕就走。”宁先生摆摆手笑道。 “难得来一趟,这眼看就要收铺子了。先生不如等等,我炒盘田螺解解馋?”她有一手好厨艺。 宁先生意动,罗娘子的田螺炒得极好,令人光是想想就垂涎欲滴。她也确实很久未曾见她。若就此离去,等一忙起来更无时机。 看了一眼静候在身侧的涂曼芬,只见她微微一笑,道:“我听先生的。” 罗娘子一喜,上前一步,就要打开柜台的隔板。 就在此时,正排队的人群被人强力分开,一道阴阳怪气的粗俗男声响了起来:“这个月的保护费还没交齐,你们还有闲情炒田螺吃?” 一名满脸横肉的地痞,带着几个帮闲打手出现在糕点铺前。 听到这个声音,罗娘子的丈夫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对着那带头的地痞哈腰道:“四爷,这才几天,还望宽限宽限。” 罗娘子不忿道:“每个月不是二两银子吗?前两天才收过了,怎么又来?” 第七百三十九章 彪悍的罗娘子 那被称为四爷的地痞听到罗娘子这样说,拨开人群凑到了柜台前,用手抚着下巴,一双贼眼滴溜溜的在罗娘子身上转了一圈。 “姿色不错!若是肯陪爷一晚,就放你们一马如何?”一众无赖嘿嘿的淫笑起来。 罗娘子丈夫慌忙摆手道:“四爷,她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你别和她计较。就宽限两日,我把银子送去爷的府上。” “方才可以,眼下么,你得送四两银子才行。”他抓住一个由头便不放,借题发挥起来。 百姓们人人敢怒不敢言,这被称为四爷的地痞姓陈,往日只是个街上谁都可以欺负的杂碎,整个人坏透了。 最近两个月,陈四混了一个帮派,凭着一手敲诈勒索的本事受到重用,这才抖了起来。成日里带着一帮手下在街坊中横行。 有那起胆小怕事的,生怕惹祸上身,瞅了空子偷偷溜走。桂花糕虽然好吃,总不及自家的性命重要。 银屏扶着涂曼芬,两腿打着颤。她虽然忠心,但何时与这等地痞这样近的接触过?近得对方身上的体臭汗味,都清晰可闻。 涂曼芬的一张俏脸也微微发白。用袖子掩了,悄悄拔下头上一支金钗,握在手中紧紧攥住。 只有宁先生毫不畏惧,这样在底层讨生活的地痞,为的只是银钱,并不想惹麻烦在身。 她和涂曼芬两人的穿衣打扮,就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这也是为什么,赵四明明见着她们两人,却只当做没看见,只顾勒索罗娘子夫妇的原因。 宁先生在脑中迅速思考着,要怎样才能帮助罗娘子逃过这一劫。 只是,帮派收保护费由来已久。就算没有陈四,也有张四李四。 再说,宁先生知道,这些帮派做事讲义气,只要是交了费的店铺,绝不会再滋扰,还会帮着这些小商家应付一些恶客。 只不过,保护费一向是月中收取。一个月收两次,实在是超出了正常范畴。又遇上这陈四趁机捞取好处,才成了如今的局面。 宁先生念头转得飞快,时间只过去了短短几息。 罗娘子的丈夫愁得都快哭出来。他这个糕点铺子生意虽好,但除去铺租人工,一个月也才赚四五两银子。这要是再交四两上去,这个月不但白做了,还亏本。 “四爷,您瞧瞧我这样的小本生意,再交二两都没钱吃饭,交四两岂不是要了我们的命。还望四爷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这遭。” “行啊,”陈四不怀好意的笑着,用手指着他身后的罗娘子:“只要你肯陪我一晚,就这二两我也不要了。” 罗娘子的眼中射出恨意,这个人三番五次的上面挑衅,屡次口出恶言调戏于她,着实不能忍! 她端起一屉刚蒸好的桂花糕,兜头就朝着陈四的头上盖去。 桂花糕刚刚出锅,冒着热气滚烫的很。陈四未料到她有这个胆子,猝不及防之下被盖了个正脸。 “啊!啊,烫烫烫!”陈四捂着脸大叫起来。跟着他的手下也晃了手脚,急忙上前查看。 罗娘子提起一根擀面杖,从柜台里冲了出来,朝着陈四等人劈头盖脸一阵乱打。 她的丈夫一看,情知局势无法挽回,也手执一个烧火钳冲了出来。陈四对罗娘子的胡言乱语,他已经忍了很久。试问哪个男子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此时血气上涌,也顾不得思考得罪陈四背后帮派的后果,先打了再说。 形势急变,看得涂曼芬目瞪口呆。她完全没想过,方才还笑吟吟和宁先生说话的宁娘子,竟然如此彪悍非常。 宁先生却在心中叹了口气。这罗娘子还是以往的火爆脾气,图一时痛快,不想往后的无穷后患。 众百姓看着这等热闹,也时不时的踢上几脚出气。这些都是附近的街坊,谁没有被这些地痞欺负过?反正这么多人在,谁知道自己也出过脚。 就在众人痛打落水狗之时,一队黑衣捕快手执水火棒,分开了人群,喝问道:“什么事?” 众人一见他们身上的服色腰牌,便齐齐打了一个哆嗦。 在京里衙门有很多,但有缉拿大权的就那么几个。一个京兆府,一个骁骑卫,一个刑部,一个大理寺。 大理寺很少管平头老百姓的事,京兆府的衙役都是打小在京里长大的孩子,百姓们并不如何惧怕。 骁骑卫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听说每个下了狱的,都不会囫囵出来。就算办的案子铁证如山,由于手段酷烈,百姓们自然便多了惧怕之情。 而刑部的捕快,往日就是个摆设。直到划拨到汪乐裕的手下,作风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而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正是隶属于刑部的捕快。 肃杀的黑衣捕快出现在众人面前,气氛为之一凝。众人齐齐住了手,罗娘子不甘心的又给了陈四几杖,才扔掉手中的擀面杖,束手道:“民妇禀告官爷,此人三番五次上门勒索口出恶言。民妇气不过,一时激愤出了手。” 陈四和他带来的几个无赖,被打得在地上抱头嗷嗷乱叫。其中最惨的是陈四,头脸被刚出炉的桂花糕烫破了皮,瞧起来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带头的黑衣捕快不禁抽了抽嘴角,还没见过地痞被打成这样。这位老板娘也太彪悍了! 环顾一圈,问道:“有人给你作证吗?” 他目光接触之处,众人的视线纷纷躲避。痛打落水狗是一回事,要当场对质,不由得多想想自己的小命。 罗娘子的丈夫心中哀叹一声,捂着脸蹲了下来。完了! 一时痛快,被刑部的捕快碰了个正着。又无人肯作证,他这样的升斗小民,如何与有权有势的帮派打官司? 罗娘子将脖子一梗,将两手往前一送,慨然道:“事情是我做下的,大人抓我回去就是!” “娘子!”她丈夫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对着捕快哈腰道:“大人,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打得过这些人。都是草民干的,你抓我回去。” 他面相普通木讷,之前涂曼芬还在心头嘀咕,觉得罗娘子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第七百四十章 市井间的侠义 但此时一见,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心头却有护着娘子的决心和毅力。 在这一刻,他发髻散乱,原本就平庸的相貌愈发狼狈。但他的行为,却让人群中的众人面色惭愧起来。 罗娘子大急,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道:“阿大,你别乱来。家里还有老母亲和孩子,我进去了不会有多大影响。” 阿大转头,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温柔。这对成日在烟火中忙碌的市井夫妇,在这样的危急关头,方才显露出了相濡以沫的深情来。 “别闹了!孩子怎能离开娘亲。”阿大伸出手,轻轻将她掉下来的一络头发捋回耳后,道:“好好看着家里,等我回来。” 黑衣捕快并未打扰二人告别,只拿眼扫视了一圈众人。其中不乏趁乱,对陈四等人拳打脚踢之人。此时面带惭愧之色,但仍无一人站出。 无奈之下,他只能解下随身携带的铁环镣铐,就要将阿大的双手铐上。 “我为他们二人作证!”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 黑衣捕快停下手中的动作,循声望过去。 宁先生和涂曼珍两人,出现在这里,就如珍珠在一堆鱼目之中,散发着遮掩不住的光芒。 因是去忠国公府赴宴,涂曼芬不想让徐婉真替她担心,刻意装扮了。雪肤花容、聘婷而立。梳着妇人的发髻,身上的穿戴,无一凡品。 宁先生虽然低调,但所着的浅色素锦衣裙,上面隐隐有银色光华流动。那是在场的百姓就算买的起,也不敢穿出来的衣料。 黑衣捕快在第一眼就看见了她们两人,瞬间就判断出两人非富即贵,得出了和陈四一样的结论:不要招惹。 原以为无人愿意为这二人作证,没想到出声的却是其中一名年轻的小娘子。 黑衣捕快遥遥冲着她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这个问题原无恶意,既然作证,总要报上自家名号才是。 但涂曼芬却有些尴尬。她梳着妇人发式,若报涂家孙小姐,岂不惹人闲话?但她更不想报程家和离的三夫人名号,那岂不是自揭疮疤。 看出她的窘迫,宁先生上前一步,温和的笑道:“鄙姓宁,百草味的三东家,奉太后娘娘之命,教授公主课业。她是我的弟子,姓涂。” 此言一出,就如同冷水溅进了烧得滚烫的油锅,人群“嗡”地一声炸了开来,议论纷纷。 陈四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想着,今日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收保护费不成,挨了一顿打不说,还撞上了这样的贵人。 看来,这贵人是决意要护着罗娘子了。有这样的贵人出手,自己这顿打算是白挨了,说不定,还要遭堂主责骂。 宁先生身上有着四品女官封号,她平日虽然从不仗势欺人,但不代表刑部的人不知道。 黑衣捕快作了一个长揖到地,恭声道:“原来是宁先生在此。请恕于某公务在身,不能全礼。” 宁先生挥挥手表示并不介意,道:“既然我这弟子说要作证。方才我也亲眼见了,就随你们走这一遭。” 罗娘子的眼中闪着泪光,悲声道:“先生,我又拖累了你!” 陈四上门时她没哭,被调戏时没哭,冲上去扑打时没哭,就连刑部捕快到场时,她也一口认罪并不哭闹。 但此时,她却为了拖累宁先生,心生愧疚而哭。 就连于捕头,见了罗娘子这等豪侠义气,心头有所触动。他收回了手中的镣铐,道:“既然有了人证,如何定罪就不是我能说了算。跟我走一趟衙门,听候大人发落。” 他这是有意给罗娘子夫妇便利,又恭敬的请宁先生一道去刑部衙门作证。 这种街头斗殴原本不该刑部管,但汪乐裕成为郎中之后,便定下来一条铁则。 他们这些捕快,诸如人命官司、寻衅滋事、斗殴等等事件。只要见着就不能置身事外,需负责到底。 而陈四等人就没这等好命了。 于捕头发话带上他们,众捕快一阵拳打脚踢,将他们从地上踹起。不顾一众无赖的哀哀叫唤,押着朝刑部衙门走去。 此时的天边太阳已经沉了下去,只余下彩霞满天。刑部衙门早就下了衙,但汪乐裕制定的规则中还有一条,无论何时,只要有案情,他就会上衙。 一名黑衣捕快离开队伍,去请他上衙。 等到了刑部衙门,已是华灯初上之时。看着眼前洞开着的刑部衙门,黑压压散发出的威压,压得陈四等人心头一哆嗦。 他们这样讨生活的人,原就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对官衙,有着天生的恐惧感。 “大人,我们不告了!”陈四的腿肚子吓得直打哆嗦,他原是苦主。有句话叫做民不告官不究。 只要没了苦主,这案子就不成立,也就不用审了。 至于过后,他是不是要去找罗娘子的晦气,刑部总不能日日守在糕点铺子前吧。 他心中的算盘打得响,但于捕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都到了门口,由不得你不告!” 他这点念头,岂能瞒的过于捕头。罗娘子夫妻二人有情有义,他也有心助她一把,永绝后患。 罗娘子夫妇上了堂,规规矩矩的站着。 陈四等人战战兢兢,不住的东看西望。但事已至此,他们也再无退路。 宁先生神色淡然,涂曼芬生平第一次上堂。心头虽然紧张,但勉力维持着镇定。 “威…武…”黑衣捕快跺着水火棍,口中喊着号子。 汪乐裕背着手,不疾不徐的上了堂。浑身散发出凛冽的威势,让他看起来略显普通的相貌,也威严起来。 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堂下众人,目光在经过涂曼芬时略略停留了一下。 这不是那天偶遇的涂家小娘子嘛?刚刚才和程家那个不争气的和离,住在宁先生家中。她怎么会在这里? 收回心神,他开口审案。 其实,案情相当简单清晰。 陈四等人上面索要保护费,变本加厉并出言调戏。罗娘子激愤之下出手,痛打了众人。随后众无赖遭到了群殴。 这件事,就看汪乐裕的心意。他怎么判都可,端的看他偏向哪一方? 第七百四十一章 一次机会 听取了几方的证词,所言一般无二。陈四纵然想要抵赖,但有人证在,也不得不低头承认。 罗娘子夫妇占了正理,但抢先出手伤人。陈四等无赖上门勒索,有过在先但却是苦主。 听完几人陈情,汪乐裕微微沉吟。 他低垂的眼眸迅速扫过涂曼芬一眼,见她满脸担忧的看着罗娘子,手中的罗帕却被绞成了麻花。汪乐裕在心头暗笑。 既然有勇气出来作证,怎么就没勇气多看堂上一眼?她若发现审案的是自己,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对涂曼芬,汪乐裕是越来越好奇。 “啪”地一拍惊堂木,惊得陈四等人抖了一抖。 罗娘子一脸坦然,只是紧紧咬着的唇泄露了她心头的紧张。涂曼芬知道,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担心,是为了她所担负着的那个家。 汪乐裕沉声道:“陈四等人,聚众滋事在先,罗娘子出手伤人在后。两方都有错,本官给你们一次机会……” 陈四面色一喜,越发恭敬的洗耳恭听起来。 “陈四,你愿意不告罗娘子,并立下保证书,再也不找罗娘子的麻烦吗?”陈四连连点头,只要能不追究他上门勒索的责任,他什么都愿意。 一旁的师爷将他的话记下,拿到他面前,冷声道:“这里,盖上掌印。” 待陈四盖过,汪乐裕又道:“若被本官发现,糕点铺被任何人滋扰,都将立即拿你归案。” 陈四脸色一变,连连在心头叫苦。他原本想着,保证书是他所立,往后他不上门就是了,多的是兄弟们去找罗娘子的麻烦。也不枉他今日如此丢人现眼,竟然被一名妇人打翻在地。 汪乐裕这么一说,就彻底断掉了他这个念头。根本不管惹事的人是谁,都要找他负责。这么一来,他岂不是成了糕点铺子的免费保镖? 想通了这层,如何让陈四不面色发苦。 “罗娘子,你虽是苦主,却激愤伤人,于法所不容。你愿意从此痛改前非,并赔偿医药费吗?” 涂曼芬心头一松,只赔偿医药费而已。相对于出手伤人,这样的惩罚实在是非常轻。 罗娘子伏地磕头,道:“民妇愿意!多谢大人替民妇做主。” 陈四在心头撇了撇嘴,这汪大人的心,实在是偏得没边了。摆明了偏袒罗娘子两夫妇,说不定是看在作证的两名贵人是份上。 他却不知,他这随口一猜,正是猜中了真相。 只不过,汪乐裕不是看在两人的份上,仅仅是为了让涂曼芬不要担忧着急而已。 “退堂!证人留下。” 罗娘子对宁先生施礼,匆匆道:“今日连累了先生,改日定当上门赔罪。”说罢边和阿大、陈四等人一道退了下去。 陈四心头暗骂,看!果然是为了讨好贵人,官是两张口,怎么说都对。 汪乐裕道:“久仰宁先生大名,上次匆匆一见实在是遗憾良久。下官是否有幸,能请先生到后堂一叙?” 宁先生看出他的对涂曼珍的兴趣。 男女大妨,原本不能轻易见面。但涂曼芬已是妇人,并非闺阁少女,高芒王朝的礼教对于妇人就要宽容的多。 若她还是少女,哪能就这样大咧咧的跟着她跑前跑后?只能戴着帷帽,出入于专供女客的脂粉铺子和茶坊酒楼。 上次一见之后,宁先生刻意留意了关于汪乐裕的消息。 在他失踪的那两年,仍然没有任何眉目。但宁先生却知道了,他孤身一人住在京中,无任何父母亲眷在侧。 莫说通房小妾,在他的那座宅子里,连找一只母耗子都困难。 这两人,男未婚女和离,谁说不能凑到一起呢?不过,对汪乐裕此人,宁先生心头顾虑重重。 他的过去,显然很不简单。他的现在,也许不止是刑部郎中这样单纯。 涂曼芬虽然跟着她开了不少眼界,但骨子里仍是一名娇弱的大家闺秀。她经历的那点风雨,在汪乐裕眼中,或者不值一提。 他和她,真的相配吗? 且不说宁先生心念急转。罗娘子无事,涂曼芬的心神放松下来,听到堂上传来的这个声音,觉得有些耳熟。 不禁抬头望去,“怎么是你?”她惊呼出声,随即反应过来说错了话,以手掩口。 看着她一脸的惊讶,在不经意见流露出的风情。汪乐裕恨不得变成她的那只手,和她的樱桃小口来个亲密接触。 感受着这样突如其来的欲望,汪乐裕愉悦的笑出了声,反问道:“怎么不能是我?涂大小姐,这里是刑部,我是刑部郎中,在堂上审案有何不妥?” “宁先生,还请移步一叙。”汪乐裕再次邀请。 见到两人之间的互动,宁先生如何不明白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刚刚帮了罗娘子夫妻,此时诚挚邀请,若是不应实在是太不近人情。 到了后堂,命人上了香茗,汪乐裕笑道:“衙门里简陋,天色又渐晚。改日下官再设宴相请,望先生万勿推辞。” 说着,有意无意之间,瞄了一眼静静坐在宁先生身侧的涂曼芬。 宁先生坦然道:“不瞒汪大人,这罗娘子乃是我的至交好友。你帮了她,理应我设宴道谢才是。” 汪乐裕挥挥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帮助良民安居乐业,也是下官的心愿。” 听他这么说,涂曼芬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原来他看起来凶巴巴的,却有一颗替万民做主的心。在心中,不由对他的评价高了几分。 若是秦阳荣在此,恐怕只会嗤笑出声。他汪乐裕要为民做主?他自己就是最大的黑帮头子好不好。 为了哄女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也能说出口,汪乐裕自己也很满意。 笑着朝涂曼芬看了过去,问道:“涂大小姐,你以为在下说的,可有道理?” 涂曼芬点点头:“大人体恤百姓,乃百姓之福。” 宁先生听得暗暗好笑,也只有涂曼芬才会相信他这样的鬼话。这汪乐裕,一看就非善辈,是那种为达目的性很强的男子。 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偏偏当事人毫不知情。 宁先生暗忖,其实涂曼芬只是沉稳高傲,骨子里却是和涂曼珍一样的单纯。 第七百四十二章 辗转难眠 涂曼芬的神情反应落入汪乐裕的眼底,他放下掩饰着打量涂曼芬的茶杯,唇边露出笑意,道:“涂大小姐的想法,倒是和汪某不谋而合。” 这句原本普普通通的话,配合着他的表情,莫名的让涂曼芬有些羞涩。谁和你不谋而合了?她的面颊微微有些发烫,当即垂下头去。 从汪乐裕的角度看过去,只见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如受惊的蝴蝶翅膀一般,轻轻颤动着。 汪乐裕深深的看着她,这样的颤动就像一根细细的羽毛,在他的心上挠来挠去。 这样的冲动,他还从未尝试过。 从小在汪家,他的姨娘教导他一定要努力表现。取得了父亲和祖父的认可,才能从汪家的众多庶子中脱颖而出。 他按此做了。果然,在汪家有难之时,父亲带着有价值的几名子女上京避难,其中就有他。 只是没想到的是,那一次却是他人生最重大的转折点。汪妙言的无情,令他失去了一根小指。 也令他凭着一股狠劲,离开了汪家追寻了秦阳荣。从此,开始了一段和所有汪家人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能够眼下坐在这里,其中付出的艰辛无以言表。有好几次,他都以为熬过不去了,却又硬生生的挺了下来。 切断了小指,也同时切断了汪乐裕心中的亲情。他如今虽然姓汪,但他不认为和苏州的汪家有任何关系,他就是个孤家寡人,孒然一身的存活在这天地间。 支撑着他一直活着的,就只有一个目标:令汪妙言付出代价。 而如今,他好像找到了另一个目标。他面前的这名女子,既独立又柔弱,既善良又勇敢,明明经历了和离却依然如此单纯。 涂曼芬就像一个矛盾体,深深的吸引了他的目光。 宁先生轻咳几声,打破了屋中安静而暧昧的气氛,道:“多谢汪大人的款待。眼下已然不早,再耽搁下去,恐怕会误了坊门关闭时辰。” 汪乐裕起身道:“改日下官定当设宴相请,望先生勿要推辞。” 不待宁先生回话,他吩咐道:“来人,护送先生回府。”淡淡的语气,却蕴含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如此,先谢过汪大人好意。” 被汪乐裕派出的护卫送到了家,宁先生拿出一封银子递给护卫首领,笑道:“有劳几位,这点银钱请各位喝酒。” 一路上,涂曼芬都异样的沉默。这都到了家,她还有些恍恍惚惚。 “今儿有些晚了,折腾了这许久,想必有些饿了。我让厨房煮两碗面来,可好?”宁先生问她。 “啊?”涂曼芬一下子惊醒过来,问道:“先生说什么?” 宁先生有些好笑,道:“我问你饿不饿,要不要煮碗面来吃?” “不用了,我不饿。” 瞧着她的模样,宁先生也不急了,在她身边坐下,问道:“这位汪大人,你觉得如何?” “啊?”蓦然听到这个问题,涂曼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反应再迟钝,后来汪乐裕那样看着她,也让她觉出不对劲来。一颗心怦怦乱跳,但具体是个什么滋味,她也说不上来。 她虽然有过短短两年的婚姻,但其实和程景皓之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更多的,她是遵从一个女子的人生轨迹而已。 到年纪了,说了亲事便成婚。洞房时,她也羞涩忐忑,但也许是程景皓的行为太令她失望,除了疼痛难言,她对男女之事并没有什么美好的记忆。 但今日仅仅是被汪乐裕这样看着,她都有些脸红心跳。 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经历过这一切的她,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过陌生难言。 “我瞧着,他应该对你有意思。”宁先生猜出了她的心思,干脆挑明了说。 “我?”涂曼芬微微苦笑,道:“我一个和离的人,对男人早就失望透了。先生,我眼下不想这些。” 程景皓给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击碎了她所有的自尊和骄傲。这时的涂曼芬,她不敢相信任何男人。 “程景皓是个人渣,但不代表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如此。”宁先生语重心长道:“你亲眼所见的就有两位,一个武指挥使、一个平国公世子,哪个不是疼爱妻子的人?” 涂曼芬摇摇头,忽视心头的悸动,道:“这不一样。我已经不是闺阁少女,跟着先生我心头踏实。”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这时让她再度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男人手里,她不想冒这样大的风险。 “你这样想没错。只是我提醒你,汪大人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他如果打定主意要得到你,恐怕并不会善罢甘休。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宁先生缓缓道。 “什么?”涂曼芬吃惊过后,面上浮现出苦恼的神色。想到会再次跟他碰面,她的心头就有些发憷。 “好了。”宁先生笑了笑,道:“别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发愁。我已经吩咐下了面,先吃一些暖和暖和。” 樱兰端了托盘进来,将两小碗葱油面放在桌上,笑道:“请先生、小姐趁热吃。” 闻到热腾腾的面香,涂曼芬此时才觉出腹中饥饿来。 从忠国公府出来的好一通折腾,还上了一次刑部衙门。这一通辗转,又一直悬着心,大大超出了她的体力。是一直心中有事,才没觉得饿。 一碗热面下肚,涂曼芬才觉得自己回过魂来。 “时辰不早了,你好好歇息。明日还要早起去作坊。” 涂曼芬乖乖应下,银屏伺候着她洗漱完毕,躺在了床上。 然而,只要她一闭上眼睛,脑中就不断出现汪乐裕那张略显普通的面容。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气势,和眼中不容质疑的坚定,都深深困扰着她。 宁先生说的话在她耳边不住回响。如果宁先生说的情况当真发生了,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她有些害怕和汪乐裕的再次见面,她不想让这个男人打破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 可是,她并不认为,对上这样一个强势的男人,她有任何胜算,有拒绝他的勇气。 翻来覆去,她的心底也没个应对的章程。辗转了大半夜,她才慢慢睡去。 第七百四十三章 邙山别院 忠国公府,致远居。 徐乐安恭敬的禀道:“大小姐,二老爷连续三年考评卓异,此次回京诉职,有望补一个京中的实缺。” 徐婉真喜道:“当真?如今他们到了何处?” “二老爷打发人回来,还有半个月就抵京了。老夫人命我来告诉大小姐,等抵京后,请大小姐回娘家一趟,一起吃个团圆饭。” “太好了!烦转告祖母,我一定到。” 徐老夫人总共生了两个儿子,大房的徐昌宗和二房的徐昌荣。 眼下大房在京中彻底扎下根来,兴旺发达犹盛在江南道时。徐昌荣走的是科举仕途,他两榜进士出身,又有户部巩尚书作为座师,他说这个有望在京中留下来,应是有十足把握的事。 徐婉真打心底替祖母感到高兴。徐家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二叔一家也到了京城,总算是大团圆了。 老人觉得最高兴的,难道不是儿孙绕膝吗? 而且,二婶娘是大姨婆唯一的女儿。她回了京,大姨婆也不至于如此孤清。 这样的大喜事,岂能不好好庆祝? “赏。”随着徐婉真的吩咐,白瑶拿出荷包赏给了徐乐安。又让他将新酿的菊花酒带两坛回去。 徐乐安叉手施礼,方才退下。 徐婉真正喜上眉梢,武正翔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朗声道:“婉真,速速收拾东西,我带你去邙山别院里住几日。” “什么邙山别院?”徐婉真问道。 武正翔神秘的眨眨眼睛,道:“你去了就知道了。快收拾快收拾,时间不等人。” 瞧他神情雀跃如同一个天真的孩童,徐婉真有些哭笑不得。前段时间不是忙得昏天黑地吗,此时怎又有时间去别院了? 瞧他兴致很高,徐婉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忙吩咐白瑶带着人收拾行李。 “桑梓、采丝就不必去了,让她们好好在家绣嫁妆。叫上青萝、青麦,还有沐兰、梅心就行,其余的女卫看护好致远居。再问问郑嬷嬷,想不想去别院散散心?” 这个时候女眷要出行,哪怕是短短几日功夫,吃住起居,也要带上一大堆行李物品。通常都是提前一天收拾,才能细致妥帖。 这个命令下得又快又急,顿时满院子的丫鬟仆妇都忙碌了起来。 还好有郑嬷嬷看着,虽然忙乱,倒也忙中有序。分门别类的收拾好,装箱笼、套马车、抬行李、安排跟车的下人,不过一个半时辰,便已收拾完毕。 郑嬷嬷进门道:“少夫人,可以出发了。老身就不去了,你和二公子都走了,这院子里没个管事的人也不行。” 徐婉真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她说的是正理。如果是在徐家倒也罢了,她整院子的人走空了也没什么。 但这里是忠国公府,有一个不怀好意的陈氏,和态度不明的卢氏虎视眈眈。 “好,劳烦嬷嬷辛苦。”徐婉真道。 …… 忠国公府侧门,武正翔骑着高头大马,徐婉真坐在马车里,后面跟着几辆大车,一行人缓缓出发。 武锐带着一队侍卫护卫,梅心策马在后,仍然是温沐兰和白瑶在马车内伺候徐婉真。几名暗卫远远的辍着车队。 出城的路,和去松溪书院的路一致,只不过到了山脚下沿着另一条小路进山。 徐婉真打开了马车帘子,呼吸着山里的新鲜空气,问道:“我在涂家住了约莫半年,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条路?” 武正翔笑道:“你自然不知道。这条路是近两年才修出来,我们要去的别院也是近年才建成的。” 见徐婉真有兴趣,他便细细的解释起来。 东郊那边的庄子鳞次栉比,已经不能满足京中权贵的需求。西郊驻扎着京畿大营,不允许百姓自行买地。 南郊是交通要道,以商号、镖行和仓库为主,不是置办庄子田产的好去处。剩下的唯有这北郊的邙山了。 邙山空气清新、山高林密,看松溪书院就知道,是个好地方。只是除了书院所在的地势平坦外,其余地方都交通不便,行走困难。 但这些困难,怎么能难得住京中的权贵? 当在东郊拥有庄子已经不能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之后,便纷纷将主意打到了邙山上。 第一个在这里修庄子的,是楚王。他请了风水大师堪舆之后,择了一处山头修建,还挖出了一个温泉泉眼,比东郊的温泉更好更大。 这个发现,让邙山一下子变得火热起来。邙山本就是无主之地,谁先修了,这片地就归谁。一个个庄子别院,便迅速的修了出来。 有了庄子,几家一凑钱,路也很快的平整出来。一道夏季,纷纷进山避暑,成为了京中的一道风景。 徐婉真在心中暗道,这不就是在现代的度假山庄吗?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有钱有权有闲的人,总是能享受更舒适的生活。 想想自己如今也是这些人的其中一员,不觉莞尔。 邙山很大,这些庄子只修建在了最外层。虽然多,但分布在各个山谷山头,彼此间几乎见不着,实在是很符合度假的需求。 进了小路,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一个精巧的别院前面。 武正翔扶着徐婉真下了马车,在她耳边低声道:“这座院子建好已有一年,我这也才第二次来。院里有一处很好的温泉泉眼,没有你伴着,我一个人泡有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语意中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诱惑,轻轻撩动着徐婉真的身体。 她的脑中一下子冒出好多让人脸红心跳的场景,他温热的鼻息喷在她敏感的耳垂上,令她像触电一样颤了一颤。 徐婉真贝齿轻咬,嗔道:“胡说什么!” 她却不知,此刻她眼波流转,散发出诱人的风情。粉红色的耳垂,更是出卖了她的内心,使武正翔心驰神摇,差一点便把持不住。 “先进去安置。”武正翔匆匆扔下几个字,带头朝着院子里走去。 他高大的背影此时显得有些慌乱,徐婉真定了定神,放开了咬住的樱唇,心里荡漾开一丝笑意。 从他有些暗哑的声音中,她听出了他就快压抑不住的情动。 第七百四十四章 洗凝脂 众人都是做惯事的熟手,到了别院里,无需吩咐,便各司其职起来。 武锐沿着别院走了一圈,将带来的人手安排到巡逻的位置上。另外再布了一明一暗两个岗哨,以保安全无虞。 温沐兰和梅心在内院中值守,白瑶将小丫鬟和院中原有的仆妇安排了值夜、看门等伙计。 一切井井有条,不需徐婉真和武正翔两个人操心。 天色才将将擦黑,就已经用完了饭。 “难得如此空闲,我们出去走走。”武正翔换了徐婉真给他做的衣袍,看着她的眼中尽是笑意。 徐婉真点点头,两人在这不大的院子中携手散步。 沿着别院走了一圈,徐婉真才在心中逐渐勾勒出这座小院的全貌。 因建在山里,为防野兽误入,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将别院围成了一个长方形,四角上还建有堡垒箭楼。分外内外两院,在内院中还挖了一个地窖存储食物。 邙山的山势险峻,平坦之处并不多。能寻到一个有泉眼的平坦之处,建成这样一座院子,已经殊为不易,面积也就不大。 比致远居还要略微小一点,邀上三五知己小聚很是适宜,再多就会显得拥挤。 当然,此时院中只有他们二人,自然是清净非常。 两人十指紧扣,在院中信步而行,山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武正翔拢了拢她的斗篷,温柔的问道:“可觉得寒冷?”这里的气温比京里要低,最适合来的季节是夏天。 但他已经等不得了,这个别院就是为她而建。再过几日,他就要去江南道,在走之前来一趟,也算了自己一个心愿。 徐婉真穿着薄袄,外面披着一件厚实的羽缎斗篷,并不觉得寒冷。笑着摇摇头,道:“有你,怎么觉得冷?” 他的大掌温暖干燥,传给她安心的力量。 在这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是难得的二人世界。两人四目相对,无尽的柔情环绕着两人,气氛甜蜜而旖旎。 武正翔伸手捧住徐婉真的脸,就好像捧着稀世珍宝。 轻轻的啄咬,慵懒的厮磨,双唇在口沫相接中,化作缠绵悱恻的辗转深吻。柔情万千之中,徐婉真全身软若丝棉,双臂娇柔无力的攀上他结实的脖颈,才勉强支撑住身子。 前段时间武正翔忙碌非常,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亲近过。这样的深吻,迅速唤起了两人体内深埋的渴望,如干柴烈火一般,一触即发。 抱着怀中轻轻颤抖的佳人,武正翔的眼眸越来越暗,一声低吼猛然将她打横抱起,几个起落回到了内院的正房中。 徐婉真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体内却越发火热难耐。 甫一挨着床铺,她浑身一个激灵,口中溢出低低的呻吟:“翼之,我……” 你要什么,我都知道。 武正翔再次深深的吻下去,越吻越激狂。身下的徐婉真媚眼如丝,娇喘吁吁。粉红色的羞意沿着线条优美的下颌一直往下蔓延,经过白腻可口的玉颈,秀雅性感的锁骨,直至被衣襟遮住。 两人的动作越发狂乱,衣袍丢了一地。 鹅黄色的鸳鸯戏水肚兜,衬得徐婉真的肌肤如凝脂一般白皙细腻。紧紧缩起的玉趾,香汗淋漓的鬓发,散发出致命的妩媚风情。 “婉真,你不知道你有多迷人。”她就像毒药一般,侵蚀着他的心,令他难以自拔。然而,这样的毒已经深入骨髓,他并不想解。 原本醇厚如大提琴一般的音色,此时带着压抑的低哑嘶吼。 看着她眸中的水意越来越盛,武正翔不再压抑自己。一个挺身,两人齐齐一震,陷入被层层快感包裹的感官世界。 床帏晃动,烛火随风明灭不定。白瑶早已带着丫鬟仆妇退到了外间,连窗外高悬的明月也感到害羞,扯过几片薄云挡住眼睛。 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对有情人。他们拥有着彼此,就如同拥有了全世界。 良久之后,房内才安静下来。徐婉真伏在他的胸口轻轻喘息,和他在一起,总是令她能得到灵与肉的极致快感。 不止是他,她也找到了作为女人最原始的乐趣。 只是,此刻她浑身酸软,再也不想挪动分毫。她一阵没弄明白,明明应该是他更累才是,怎么每次都是她先倒下呢? 阵阵山风使得整座别院充满了深秋的凉意。屋中却充满着汗水和麝香的味道,温暖而令人绮思。 武正翔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低声问道:“我抱你去泡温泉可好?” 对呀,这院子里可是有温泉的。徐婉真的前世泡过不少温泉,要知道温泉也是分种类的,什么氡温泉、硫磺温泉等等,各有功效。只是不知道在邙山的温泉,又是哪一种呢? 见她点点头,武正翔用被子将她一裹,便朝着后门走去。 出了后门,赤裸的肌肤被山风一吹,立刻起了颗颗颤栗。但转瞬间,徐婉真便被面前的美景所吸引。 好大一片露天的温泉池。一只汉白玉雕成的瑞兽趴在池塘边,大张的口中咕嘟咕嘟的吐出来热气腾腾的温泉水。 池子并未刻意装饰,用山石砌成。四周砌了高墙,墙边栽种了一排松柏。靠近池子的地方,种了各色花木,其中有几株正含苞吐蕊。 几根灯柱藏身于绿荫之间,灯芯在琉璃灯罩中跳动,照得这个池子如仙舞缭绕一般。 这样的温泉池,既保证了私密性,又能赏景解乏。二人独享,比她前世泡过的那些人工的温泉池的景色好了不知多少倍。 捏着拳头捶了捶他的胸口,徐婉真嗔道:“快放我下来。” 武正翔低笑着摇头,道:“外面太冷,还是我抱着你好些。”徐婉真瞥了一眼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肉,果然练武的都不惧寒冷。 他腾出一只手,将被子挂到身侧的衣架上,抱着她缓缓走入了温泉。 温度适合的温泉水漫过肌肤,徐婉真满足得喟叹一声。只觉浑身的酸软,都得到了缓解。 温泉水滑洗凝脂。 徐婉真的肌肤本就如玉一般莹润光滑,此刻的触感比最柔软的丝缎,还要细腻。 随着热气上涌,她凝脂一般的面容染上红晕,一对明眸却越来越亮。 武正翔的眼神却越来越暗,深深的看着她,恨不得将她拆解入腹。 两人肌肤相亲,感受到大腿下益发灼热坚挺的硬物,徐婉真娇呼一声就要躲避。却被武正翔大掌一捞,将她困在他的两臂和池壁之间。 “我的婉真,你想逃去哪里?” 武正翔的声音充满了诱惑,湿漉漉的黑发被在肩上,结实健壮的身躯在温泉氤氲的雾中若隐若现。徐婉真一个失神,便被他再次入侵。 第七百四十五章 脱胎换骨 温泉水哗哗作响,风灯投下一片温暖的黄色,照在这对有情人的身上。 徐婉真已经不记得,究竟攀上过几次海浪的高峰。身子益发绵软,只得随着他的掌控起伏。 …… 良久良久,武正翔低头亲吻怀中已然睡着的人儿。细心的为她擦去水汽,穿上寝衣,将她抱回床榻之上。 桌上的暖炉中,温着一碗汤药。 “婉真,婉真。”武正翔耐心的低低唤着她。 嫌他聒噪,徐婉真转过身子,用手堵住了耳朵。 瞧着她如孩子一般的可爱动作,武正翔无奈低笑。只得重新将她抱到怀中,坐到了桌边。 徐婉真在他的怀里拱了拱,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甜甜睡着。瞧着她睡得如此香甜,武正翔实在是于心不忍。 但一想到苏良智的千叮万嘱,就不得不硬下心肠。 “婉真,来,张嘴。” 连哄带骗的,总算哄得她无意识的张开了檀口,喂她喝下了这碗避子汤。 摸着她还湿着的头发,武正翔拿过一条大巾了为她拭去水汽,又抱着她道熏笼旁坐了,让炉火的热力慢慢烤干她的长发。 徐婉真的长发又浓又密,武正翔就这样抱着她,估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彻底晾干。 环着她柔软的腰肢,武正翔沉沉睡去。 …… 在别院盘桓了三日,两人越发如胶似漆,须臾不能分离。 无俗事打扰,也不准备见客。两人索性就披散着长发,着家常衣衫率性而为。 武正翔晨起练剑,徐婉真就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他。看着他矫若游龙的身姿,想着这是只属于她的男人,常常乐得笑出声来。 上午,两人或登山远望,或探索溪流深处,或寻觅野菜回家煮食。 用完午饭,徐婉真焚香抚琴,武正翔手持兵书,怡然自得的安享这难能可贵的闲暇。 夜里,便是属于二人的私密时光。徐婉真觉得自己两世加起来,都没这样疯狂过。 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深深的烙印在她身心。无法磨灭,不会忘却。 短短几日,徐婉真如脱胎换骨一般,褪去了冷清脱俗的气质,焕发出惊人的美态。 还是那个人,还是同样的容颜。却如同吸了春露一般,肌肤饱满莹润,整个人充盈着氤氲水汽,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致命的风情。 既端庄,又妩媚。如果说以前的徐婉真美得不似真人,那此时的她就如同误入凡尘的仙子。好似仙露明珠一样仙姿佚貌,又雪肤花容媚骨天成。 只要见一眼,就会被她深深吸引,无法转移分毫视线。 她的美,让武正翔恨不得用个罩子,将她从头到脚的包裹起来,再不要被别的男人见到。 在别院如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令两人都恋恋不舍。 但毕竟还是凡胎肉身,俗务缠绕。能偷出来几日已是万幸,哪能多待? 在回京的路上,武正翔破天荒的没有骑马,而是和徐婉真一道坐在马车中。 温沐兰识趣的出了马车,策马缓缓行驶在车队后面,白瑶也换到了后面的马车中。有二公子在,比她们的伺候更合少夫人的心意。 武正翔握着徐婉真的手,细细叮嘱:“婉真,明日一早我就要走了。江南道那里,一旦抓住林师爷,或许就可一锤定音。太子那边将不再是问题。” 徐婉真点头:“你放心去,我在府里好得很。有这么多护卫女卫,堂堂天子脚下,不会有任何意外。” 本来徐婉真想让武正翔将全部护卫都带走,毕竟前不久,他还遭受了一场暗杀。而且,至今未曾找到真凶。 但武正翔坚持给她留下了两名身手高明的暗卫,他道:“他们藏在暗处,才好策应。我带了钱峰一起去,他是江南道的地头蛇,我这里你无须担心。” “少则月余,多则过年前,我一定会回来。”武正翔道:“无论能不能找到人,我都要回来了。京中的局势几日一变,不在京里,我始终放心不下。” 忠国公府如今已经摆明车马支持齐王,他之前的忙碌,也为武家埋下了后手。做了几套应急的方略,交代给武胜和忠国公,嘱咐他们见机行事。 饶是安排好了一切,武正翔心里一直隐隐有些不安。 江南道那边,不止发现了迁阳王手底下林师爷的踪迹,还隐隐发现了迁阳王当时撤退的路,和藏金银之地 按说,发现这样重要的线索,他应该欢欣鼓舞才是。但越是重要,越是需要他亲自前往查看。 就好像,有人故意设计,让他远赴江南一样。 但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他心底的微弱直觉,当然不能作为依据。他特意去了一趟齐王府,把他去江南道的目的和盘托出,请齐王看顾忠国公府,尤其是徐婉真。 见他面色沉重,徐婉真笑道:“眼下离过年不到三个月,很快就能再见到了。翼之无须过分担心。” “我走之后,你深居简出为好。致远居是安全的,若要出门一定带好足够的护卫,万万不可轻忽。” 徐婉真乖乖的点头应下。其实,在她的心中也有警兆盘旋不去,但她不想要即将远行的武正翔分心,忍住不言。 摸了摸左腕上戴着的电魄云镯,徐婉真心头安定了些许。若真有人对她不怀好意,有这只云镯在,她也能提前防备。 夕阳的余晖洒在整只车队上,缓缓进了安喜门,小半个时辰后在忠国公府的垂花门前停下。 明日就要远行,武正翔还有事要交代吩咐,跟徐婉真说了一声,便去了前院。 徐婉真先去了一趟争春院。她作为晚辈,进出都要跟长辈报备。陈氏被看管了起来,但卢氏这里还是要说一声才好。 同一个府里住着,这些简单的礼节,徐婉真还是愿意去做。这样,大家的脸面都好看,彼此双方都可维持着一个虚伪的假象。 卢氏见着眼前的徐婉真,嫉妒情不自禁的涌上她的心头,几乎淹没了她的理智。 距上次的秋湖社小聚,这才过了多少时日?怎么她看起来如此的不一样。 第七百四十六章 两件事 她具体哪里个不一样,卢氏也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她好像脱胎换骨一般,平添了千般妖娆万种风情。 卢氏一向自忖在美貌上并不输人,在此时,却有一种自愧弗如之感。 强自镇定下来,卢氏笑得有些勉强,“弟妹这是才回来呢,邙山上的风景如何?” 她不问别院而是问邙山,原也是有讲究的。 这座别院是武正翔自建的私产,非忠国公府所有。虽然目前并未分家,按理武正翔的俸禄、私产都要交回公有。 但由于陈氏的迫害导致他离开国公府,回来后又我行我素。虽然在府上出入,却只将俸禄交回公中,其余私产仍在武正翔的名下。 卢氏这样问,也代表她并不觊觎这座别院。 她毕竟是堂堂世子妃,今后国公府的一切,无论是权势、名声还是财产,继承权都是武超的,她犯不着跟一个庶弟计较。 “此时天有些凉了,在别院里待着不想动弹,倒是有些白费光阴。”徐婉真看出了她眼中的忌妒,便不说别院的种种好处,避重就轻笑着答话。 听她这么说,卢氏心头才微微好受了些。 回到致远居,白瑶伺候着她解下斗篷。徐婉真往灯下一坐,吩咐道:“请郑嬷嬷来一趟。” 出去这几日虽短,但国公府的动向,仍需第一时间知道她才心安。 郑嬷嬷进了房,见到灯下的徐婉真不由惊叹。 若说以往的她是一块璞玉,如今已是美玉天成难掩其光华。妙曼的身躯中,藏着惊心动魄的吸引力,只消看上一眼,便无法转移视线。 “嬷嬷,怎么了?”徐婉真疑惑的问道。 郑嬷嬷上前施礼,道:“恭喜少夫人成为真正的女人。老身活了几十年,这才知道什么是沉鱼落雁。” 徐婉真觉得她说的太过夸张,笑道:“嬷嬷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对着镜子端详片刻,道:“我没觉出来有什么变化呢。” 郑嬷嬷笑道:“少夫人美而不自知。幸好是在国公府,要是在民间,恐怕会惹祸上身。” “哪有这么夸张。”徐婉真只当她在说笑,道:“这几日,院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院中一如既往,府里倒是有两件事。”郑嬷嬷道:“佛堂就快要建好。夫人提出要去大悲寺做一场法会,请一尊观音回来供奉祈福。”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顿了顿,道:“国公爷已经同意了。” 陈氏的这个要求,确实也不算过分。而且,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两位嬷嬷的眼皮子底下,谅她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徐婉真默默将这个消息在心头过了一遍,问道:“定下日程了吗?何时去?” “夫人看过了吉日,就在下个月初六。” 下个月初六,就是十一月初六。眼下是十月底,那就是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徐婉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论陈氏做什么,她都打定主意不参与。有武正翔的叮嘱在前,就算扣她一个不敬婆母的罪名,她也不去参加这场法会。 “还一件是?”郑嬷嬷说有两件事,这才说了一件。 “夫人后院住着的那位范芊芊姑娘,昨日闹着要和夫人一道搬进佛堂。说要剃了头做姑子,专心伺奉佛祖。” 徐婉真不由失笑,这也是个妙人。 若真有这等诚心,怎会闹得人尽皆知?无论她如何落魄,总是武家族人。 她这么一闹,传出去恐怕会说武家刻薄寡恩。堂堂忠国公府,竟然容不下一个前来投奔的姑娘。 “为免事情闹大,世子妃将她从夫人的院里接了出来,单独拨了一个院子住。应是许了什么条件,眼下她安静了下来。” 徐婉真的嘴角露出笑意,这位范姑娘也是个聪明人。眼看陈氏失了势,便借力从她的掌控中脱了出来,靠上卢氏这根大腿。 只要她安分,不打致远居的主意,徐婉真可以当她不存在。 听完禀报,徐婉真伸了一个懒腰,道:“在回京的路上只用了些糕点,这会倒有些饿了。嬷嬷可有什么好吃的?” 说着眼巴巴的看着郑嬷嬷。 “都做了少夫人,怎么还跟小孩一样?”郑嬷嬷慈爱的看着她,“知道你馋,留了一碟酥香麻雀给你,还有一盅银耳粥,都端来?” 徐婉真听得两眼发光,连连点头。 别院什么都好,就是厨房的饭菜远远不如冯兴媳妇的手艺。 填了肚子,结了馋虫,白瑶扶着她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望着宽阔的庭院,徐婉真觉得如果能有几名小儿在此玩耍嬉闹,方才热闹有趣。 不像如今,武正翔去了外院,就剩下自己一人。纵然有嬷嬷和亲近的丫鬟陪着,总觉得缺少了几分。 在小腹处抚了抚,徐婉真默默计算着。自己中毒昏睡之时,刚刚要过十四岁的生日。 睡了这几年,身子的发育停滞。但这两个月长高的势头什么明显,葵水也来了,胸前偶尔会胀痛,长得很快。就好像,要把这缺少的时间补起来一样。 身体年龄已经满了十七岁,不知道,自己眼下的实际年龄究竟算多少岁呢?等小舅舅回来后一定要再请他看看,真想快些为他生儿育女。 徐婉真隐隐有种感觉,有了孩子之后,武正翔的命运才算是彻底被改变过来。不用再担心,他有成为黑暗魔君的可能。 武正翔回到房中时,徐婉真已经熟睡。 将她柔软的身躯包裹在自己怀里,他怜惜的在她面颊上印下轻吻。 …… 还不到卯时,武正翔便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清明。不舍的放开怀中的娇躯,他起身穿戴起来。 徐婉真迷迷糊糊的醒来,看见他的动作,一下子便清醒过来。忙穿了绣鞋跳下床,道:“我给你穿。” 两人成亲以来,武正翔心疼她,为了让她多睡一会,在离开时从不惊动她。 但今日不同,徐婉真特意留了一份警醒,要送他出门。 见她坚持,武正翔便由得她。揉了揉她睡乱的秀发,笑道:“迷迷糊糊的,像只小猫。” 虽然很少给他穿衣,但徐婉真学过裁衣,对男子的衣服款式都很熟悉。不过盏茶功夫,便已替他穿戴完毕。 第七百四十七章 伤离别(月票欠更一) “你在家好好的,等着我回来。”武正翔伸手将她抱入怀中,使劲揉了揉她的黑发,声音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如果可以,他真想将她打包一起带走。这样娇美动人的娘子,留在京城这个地方,他实在是有十万个不放心。 徐婉真在他怀中点点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我等着你。” 武正翔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劲。捧起她的面颊,瞧见秋水般潋滟的美眸中,此时蓄了一汪泪水,轻轻一眨,便如同露珠一般滴落下来。 他心疼的吻上她的泪眼,搂着她柔声安抚,“很快就能再见了。待这件事落定,我们就有几年安稳日子过。” “嗯,”徐婉真强忍住离愁别绪,离开他温暖的怀抱,道:“快去吧。我,我不想看着你走,怕忍不住。” 武正翔凝神看住她,仿佛要将她深深烙印在心底,点点头道:“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说罢,拿起她提前为他收拾好的包袱,顿足出了房门,绝然而去。 再不走,他怕会陷入她用柔情蜜意的所编织而成的那张网,再也无法脱身。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面,只留下绣着花开富贵的漳绒门帘微微晃动。徐婉真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一样,无处着落。 她不断的安慰着自己,就两个月,两个月后他就回来了。 可是,一阵一阵的悲伤,仍然不断的涌上心头,让她面上的泪再也止不住,无法停歇。 两手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可是他已经远去。屋中陈设依旧,却觉得空荡荡的冷冷清清。 环顾四周,徐婉真和衣扑到被子上,将头埋在被子中,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会来得如此突然。不过是短暂的离别而已,怎么就这么难过呢? 白瑶、采丝、桑梓在屋外面色焦急。今日二公子远赴江南,少夫人如此伤心,让她们有些手足无措。 郑嬷嬷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还是让少夫人单独安静的待会。无论她们谁,都不能安慰她,不如等她自己发泄出来就好了。 果然,过了约莫两刻钟功夫,徐婉真的哭声渐渐停歇下来。 “进来。”她的声音哭得有些沙哑。 桑梓忙端了热水进去,采丝扭了素罗帕子给她净面,白瑶默默整理起凌乱的床铺。 三人都有默契的不提此事,只安静的为她梳洗。用毛巾冰敷过,再上了一些脂粉,勉强能掩住她痛哭过的痕迹。 郑嬷嬷对桑梓使了个眼色,率先道:“少夫人,有些时日未见到宇少爷了。算算日子,二老爷也快到了。不如老身打发人去接宇少爷来府里一趟,少夫人考较考较他的学业?” 桑梓也道:“婢子也想念二少爷了,上次去书院,您也没带婢子回去。” 两人都知道,徐文宇对徐婉真的重要性。 说起徐文宇,徐婉真的眼中重新有了光彩,道:“他已经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同窗老师,哪里还耐烦来我这里。” “婢子倒觉得,宇少爷对少夫人还是一片儒慕之情,丝毫未减。”采丝也柔声道。 想起已经成长为少年的徐文宇,徐婉真唇边总算是露出了微笑,点头道:“嬷嬷打发人去看看,他若有了闲,便让他来一趟。” 郑嬷嬷笑了笑,道:“好,老身这就去安排。少夫人可得好好吃饭,养足了精神,也免得宇少爷担心。” 青萝端了熬得黏黏的梗米粥上来,还有几碟小菜,一并放在桌上。 徐婉真此时并没有胃口。但想到要见到徐文宇,便勉强用了小半碗粥,吃了一点菜,便放下了筷子。 “起得太早,少夫人累了吧。要不先歇一会,养养神?”郑嬷嬷道。 一顿伤心痛哭,徐婉真确实有些疲惫伤神。点点头,和衣在窗边的美人榻上躺了,合上眼睛。 她原以为自己根本睡不着,却只合眼片刻,便进入了梦乡。 郑嬷嬷亲手拿过薄被给她盖上,关上了轩窗。其他人轻手轻脚的收了桌上碗筷,退了出去。 嘱咐青萝在此守着徐婉真,郑嬷嬷示意其余三人跟她到院中说话。 “我跑一趟徐家。给老夫人请个安,等下午宇少爷下了学,一起回来。”郑嬷嬷道。 “嬷嬷,夫人眼下这等情形,若是能请宇少爷多住几天就好。有人操心,也就不会去想其他的事。”白瑶建议。 郑嬷嬷点点头,这个提议很好。 桑梓忍不住红了眼圈,低声道:“除了大夫人过世的那次,我已经很久没见着小姐如此伤心了。” 采丝原是涂曼珍的丫鬟,在她的心中,徐婉真一直是冷静聪慧的人。 想当初,她们主仆二人在杏花林遇到那样的危机。小姐身中媚药,又遇上同中了媚药狂性大发的刘祺然,也没见她流过半滴眼泪。 更有后来,在东郊遇刺。在那样的危急关头,徐婉真也想着先让她和桑梓二人逃生,同样临危不乱。 这次二少夫人哭得如此厉害,让采丝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郑嬷嬷安抚的看了几人一眼,道:“都放下心来。二少夫人和二公子的感情深厚,此时才刚刚新婚,骤然离别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二公子吩咐过,他不在时尽量少出门,但我们可以请人来府中做客。我先去把宇少爷接来,过几日再请少夫人的姐妹们来,慢慢就好了。” 温沐兰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点头道:“嬷嬷说得有理。少夫人内心坚强,但毕竟也是女子,我们只要伺候好少夫人就行。” 几人议定,便分头而去。 徐婉真睡在榻上,丝毫不知,因为她的情绪,对她忠心耿耿的丫鬟嬷嬷们,已经悄悄开了一个小会。 …… 郑嬷嬷到了徐家,看着二门的罗婆子迎上来,笑道:“哟,是哪股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郑嬷嬷笑了笑,道:“许久未见,你还是老样子。” 罗婆子笑得一脸褶子,道:“哪有您老人家精神?家里的主子们,就老夫人和少夫人在。您老特意过来,是要求见老夫人?” 郑嬷嬷点点头,笑道:“麻烦你给通传一声,我来求见老夫人。” 第七百四十八章 寂寥(月票欠更二) 说着,郑嬷嬷赏了一个荷包给她,“拿去给孙子买点好吃的。” 罗婆子在手里掂了掂,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端了一个杌子出来,殷勤道:“您老先坐会,我这就去。” 徐老夫人正在院中散步,玉露扶着她缓步而行。年纪大了,为了儿孙计,她越发在意自己的身体,想着不能给孩子们添乱。 二儿子就要抵京了,每每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就很是愉快。一家子分离了好几年,眼下总算能团聚了。 “玉露,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回老夫人,今日十月二十五。”玉露知道她的心意,抿嘴笑道:“估摸着,下个月初就能到了。” 这几日,徐老夫人不住的盘算着日子,问了好几次,等着徐昌荣抵京的那一天。 “信上说,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愿?”她相信儿子的判断,但总忍不住要操心,患得患失。 “老夫人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二老爷说的话,何时没算数?” 缓缓走过了一圈,小丫鬟青菊禀道:“老夫人,大小姐身边的郑嬷嬷来了。” “快请进来。”徐老夫人答道,心头忍不住想,这不年不节的,她怎么来了?难道,真儿那边出了什么事? 这样想着,扶着玉露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玉露出言宽慰:“许是大小姐想您了,遣人来瞧瞧您。一会见着郑嬷嬷就知道了,老夫人快别担心。” 徐老夫人点点头,有什么事见到人自然知晓。 “老身见过老夫人。”郑嬷嬷从容的见礼。 徐老夫人打量了一下她,见她面目沉静,心头轻轻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快起来,是真儿让你来看我?” 郑嬷嬷道:“回老夫人,是老身自己要来的。” 斟酌了一下言辞,她道:“今日二公子远赴江南,少夫人伤心的不行,哭了一场。老身哄着她先睡下了,斗胆来搬救兵。” 徐老夫人讶然,笑道:“这个孩子。”一向最是冷静的她,竟然会为夫婿离京而痛哭?徐老夫人实在是想不到。 “说吧,你有什么主意。” “少夫人最疼的就是宇少爷。老身想着,接宇少爷过去住几日。有了要操心的人,或许就不会再想着别的事。” 徐老夫人点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宇儿回到家差不多在申正,你且等上一等。中午就在我这院子里用饭,顺便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能陪着老夫人,是老身的荣幸。”郑嬷嬷笑着答道。 …… 徐婉真睡了一觉起来,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处。 打量了屋中的陈设,才想起已从别院中回来,他也已经去了江南。一种寂寥的情绪,淡淡的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少夫人,周家少掌柜来了。”白瑶进门禀道。 徐婉真勉力打起精神,道:“让他先在花厅等着。我换件衣服再去。” 白瑶吩咐了小丫鬟传话,自己伺候着徐婉真梳洗更衣。 就算此时她神情寥落,略作梳妆,也掩不住那惊心动魄的美态。徐婉真自己毫无感觉,白瑶却很是心惊。 到了花厅,周轩正恭敬的见礼:“少夫人安好。” “起来。” “禀少夫人,家父已经合了生辰八字,请算命先生看过吉日。特来请少夫人示下。”说着,他呈上一张红纸。 白瑶接过给徐婉真看了,上面写了好几个吉日,从腊月一直到明年二月都有。 这周家父子不愧是生意人,行事周到妥帖之极。他们不清楚徐婉真的心意,干脆将接下来的吉日都写上去,任她选择。 徐婉真择了一个,道:“就正月十八。”她想留着桑梓再过一个年,正月里气候也逐渐暖和了,正是办喜事的时候。 “少夫人想得周到,在下谢过少夫人恩典。”周轩正心思通透,一看这个日子,就知道了她的打算。 他生得和气,笑起来更加喜庆。说的又是这样的喜事,难得的,徐婉真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白瑶在心头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桑梓的这个主意不错。 要说,这周轩正怎么来得这样巧?是桑梓见徐婉真伤心,徐文宇至少要下午才能到。想了一想,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说完了正事,周轩正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少夫人,在下想见见桑梓姑娘。这次的商队回来,给姑娘们带了些礼物。” 时下定了婚,未婚夫妻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见面。只是,双方在成亲前一个月要避讳,不能相见。 瞧他有些局促的神情,这样的少年情怀不禁让徐婉真心头莞尔。 “你只想着桑梓和她的姐妹,怎地就不给我带礼物?”徐婉真捉弄他道。 “啊?”周轩正惊讶的张大了嘴,挠挠头道:“我……我那些东西,恐怕少夫人看不上。” 他是什么地位?不过是区区一名小掌柜。 若不是徐家商号是徐婉真的娘家,有这一层关系在,他如何能和堂堂国公府的少夫人说上话? 周轩正是个本分人,从来就觉得和徐婉真是云泥之别。就算能娶到她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同。 相互送礼,那是同辈之间的相处方式。像他这样的关系,顶多是送上年节礼,以示恭敬。 给少夫人带礼物?他连想都不敢想这回事。 见他一脸呆傻,徐婉真再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快去吧,跟你开个玩笑。” 周轩正忙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桑梓就快嫁人了,你若是有什么打算,一定要告诉我。”徐婉真对着白瑶道。 白瑶笑道:“婢子还早着,少夫人不用操心。” “婢子跟着少夫人的时日虽短,但也知道您的心肠最好,拿婢子们当人看。婢子眼下只隐约有个想法,想一直伺候着少夫人。” 关于嫁人,白瑶想得很清楚。 她跟桑梓不一样,桑梓有和少夫人一起长大的情分。她若是嫁出去,离了徐婉真身边,除非有大事,她是不可能回来求助的。 而夫妻两个关门过日子,能有什么大事?无非是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 第七百四十九章 浓浓的关怀(为一路远行桃花扇加更) 若是能借着少夫人的势,不用她说,男人自然也就不敢乱来,能少受许多闲气。 如果嫁去了外头,起初或许可以暂时借势。但日子久了,定然慢慢就淡了。 何况,少夫人是这样难得的好主子。既然不能一起长大,陪着她一辈子也就有了情分。 白瑶面上不显,心头却把利害关系算计得清清楚楚。 她这样的忠心,有自私的成分在。但谁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只要徐婉真仍是这府里的二少夫人,她的忠心便绝不可动摇。 听她这么说,徐婉真微微有些失神。 桑梓、采丝二人。一个陪着她长大,一个伴着她渡过了最艰险的时候。她原以为,至少能留一个在身边,却未料到她们各有各的好姻缘。 作为主子,她不说为她们打算多少。但至少,不能阻了她们的姻缘不是?好好将她们发嫁了,往后能见她们过得好,也就不愧主仆一场的情分。 没想到,白瑶却有这个意思。人和人的缘分,当真是强求不来。 “你既是有这个念头,便多长几个心。”徐婉真道:“致远居的外管事,夫君手下的侍卫,就留心着。看对了眼,记得跟我说。” 说起亲事,白瑶的脸忍不住红了红,道:“这还早着呢,婢子不急。” 周轩正走后,又有别的管事媳妇陆续来回话。 徐婉真觉得奇怪,今儿怎么这么巧,这些事都赶在一块了? 瞧了一眼默默伺立的采丝,她才突然明悟过来。原来是这几个丫头,在担心着自己,故意找了这些事出来。 “郑嬷嬷呢?怎么一天下来,都没怎么见着她?” “嬷嬷去徐家了,少夫人。” 徐婉真这才想起来,早晨郑嬷嬷就说去徐家接宇儿过府,自己怎么竟然忘记了。 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她真切的感受到,有浓浓的暖意将自己怀绕起来,足可抵御任何寒风。 就算他不在自己身边,自己也要振作才是,不能让关爱自己的人担心。 “阿姐,阿姐!”徐文宇从院子那头跑来,见到立在廊下的徐婉真,雀跃不已。 小孩子变化快。仅仅小半个月未见,他看上去好像更高了些,面容也有些许改变。 徐婉真笑着迎上去,“宇儿。” “阿姐!”徐文宇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仰起头两眼亮晶晶的问道:“阿姐,听说你想我啦?” 来之前,郑嬷嬷已经跟他说了请他来小住的原因,叮嘱他要哄着阿姐开心。在徐文宇小小的心灵里,便将这列为了头等大事。 点了点他的小鼻头,徐婉真宠溺道:“对呀,我想你了。” “看在阿姐这么想我的份上,宇儿禀了祖母,特地过来陪你住上几日。”徐文宇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好像在说着;我最乖,快来表扬我吧! “真的?”徐婉真惊喜的问道。 徐文宇走得快,郑嬷嬷这才跟了上来,笑道:“老夫人说,让二少爷在府里多住几日,不着急回去。” 徐婉真打心里高兴起来。从她穿越到了高芒王朝,和徐文宇相处的时间是最多的。就算到了京城,他每日下了学都会来寻自己。 除去她昏睡的那两年多,她跟徐文宇分开的时间,也就出嫁后的这两个月。 搂着他,徐婉真笑道:“那就多住几日,住到月底。我让人给你做爱吃的桂花糕,还有什么想吃的,都说给阿姐。” 徐文宇笑道:“只要是阿姐让人做的,我都喜欢吃。” “阿姐,你不知道,我这次旬试得了甲等。还有,曾外祖父也夸我这次的文章写得好。” “先生让我好好想想,要挑自己的本经。挑好了本经,下个学年才会进对应的班。”徐文宇将书院的事情都说给徐婉真听。 “这是为何?” “因为呀,每个讲郎治的本经不一样。有的擅春秋,有的是诗经。接下来按本经分班级,礼、乐、御、射就上大课。” 有了徐文宇在,院子里顿时显得热闹起来。 他清脆的童声在致远居中流淌,说着书院的琐事,说着大哥大嫂的趣事,说着祖母一餐能吃大半碗饭…… 徐婉真的心思也跟着他的讲诉起伏,想着家人,时不时问上几句。 那些冷清、寂寥,从她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笑意。 郑嬷嬷等对视了一眼,果然,徐文宇才是帮少夫人解忧的最好人选。众人俱都放下心来。 有了徐文宇在,晚间的菜也加了几个。 热热闹闹的吃完饭,徐婉真牵着徐文宇的手道:“走,我带你去见见长嫂。” 卢氏是当家主母,主持着国公府的中馈。 致远居相对独立,除了月例银子,大厨房并不管这边的饭菜。但卢氏也会按月拨来厨房的采买银子,庄子上送来什么新鲜蔬果、鱼虾螃蟹等物,也会送来这边一筐。 在面子上,卢氏做得相当不错。 也因此,致远居里来了客人,都会去跟她报备一声,全了大家的颜面。 徐文宇来小住几日,于情于理,也该去见见她。 卢氏刚用罢晚饭,由雪竹扶着她在院中散步消食。听完小丫鬟的禀报,她道:“快请他们进来。” “见过长嫂。”徐婉真见了礼,引见道:“这是我的幼弟,眼下在书院念书。这几日,他在我这里小住,特地来请长嫂示下。” 屋中都掌了灯,烛火下的徐婉真益发美得不像话。卢氏勉强压下心头的忌妒,看着徐文宇笑道:“既是来了,就多住几日。” 她自己有儿子,此时看着徐文宇也多了几分慈爱之心。 “今年多大了?” “回世子妃,我刚刚满九岁。”徐文宇脆声答道。 “你有一个弟弟,平日住在外院。几时下学?明日我让他来找你玩。” 武胜虽然就在京里,但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夫妻两人聚少离多,卢氏生了武超之后就再未开怀。 忠国公又接了武超去前院习武,她的院子里长年都冷清的很。虽然主持着中馈,操心这府里几百人的事,但心里是寂寞的。 此时见了懂事知礼的徐文宇,便忍不住多了几分喜爱。想着儿子跟他多亲近亲近,也多一个玩伴。 第七百五十章 童心 徐文宇用力的点头应了。 他在书院里有不少同窗,与他年纪相仿不缺玩伴。但是,武超的身份不同,听姐夫说过他自幼习武,徐文宇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那就这么说好了。”卢氏笑道:“明儿下午我等领着他来。你几时能到家?” 卢氏这么做,也是私心想着,能借机跟儿子多一次相处机会。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和武超相处过了。 “回世子妃的话,我通常在申正能到。”徐文宇恭恭敬敬的作揖道。 他这么一个小少年,穿着学子特有的直裰,戴着四方巾,礼仪上分毫不差,让卢氏在心头直呼可爱。 从争春院里出来,白瑶在前面举着风灯,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徐文宇突然道:“阿姐,我觉着,她看你的眼神不好。” 捏了捏他的手,徐婉真道:“宇儿不用想这些。长嫂她很喜欢你,你和超哥儿好好相处便是。” “我和她之间,又是另外一回事。” 徐文宇想了想,点头应了。既然阿姐这么说,他听从就是。 “对了,阿姐!” “嗯,什么事?” “宇儿觉得,这次看见阿姐,漂亮了好多好多好多呀!”他夸张的用了好几个“好多”,实在是觉得没有合适的语句形容。 “贫嘴!”徐婉真笑道:“不还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哪里有什么不一样?” 徐文宇停住了脚步,认真的看着徐婉真,道:“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怎么说呢,就好像一颗桃子,以前是青的不好吃,现在终于熟透了。” “好呀,你个小鬼头!”徐婉真伸出手去挠他的痒痒,“把我比着桃子,那你是什么?小桃子!” 徐文宇人小身手却不弱,在书院开始了御、射两门课,他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起来快的很。 瞧着徐婉真伸来的手,他敏捷的往旁边一让,躲了开去。笑着往前面跑着,道:“阿姐你追不上我!” 徐婉真跺跺脚,提起裙子就朝着他追去。见她追来,徐文宇原地跳了两下,笑嘻嘻的继续往前跑去。 姐弟两人一路上嘻嘻哈哈的追逐。刚进了致远居的院门,徐文宇终于是跑不过徐婉真,被他按在怀里一通挠,挠得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人笑作一团,开心不已。 听见两人的笑声,郑嬷嬷迎了上来,笑得:“时辰不早了,老身放好了热水,少夫人先行沐浴?” 徐婉真笑着点点头,放开徐文宇,道:“宇儿也先去梳洗。睡前我来看看你。” 徐文宇乖巧的点点头,跟着来接他的弄墨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徐婉真越看,越觉得自己弟弟分外懂事可爱。感谢上苍,让她来到了这里,也有一个幼弟给她疼爱。 夜渐渐深了,沐浴后的徐文宇端端正正的坐在窗下书桌前,凝神写字。他现在已经过了练大字的阶段,这时做的都是书院先生留下的功课。 弄墨端了一碗红豆粥和几块桂花糕上来,轻轻的放在一旁,低声道:“少爷,先用了宵夜再做功课。” 她伺候了徐文宇好几年,对他的习惯都很了解。晚饭用得早,徐文宇做功课通常都要做到亥时,他又是长个子的时候,便在晚间都要加一餐宵夜。 来到这里,弄墨就跟郑嬷嬷讲了此事。果然,厨房准备好了宵夜,让她去取。 徐文宇点点头,做完了这一篇,才放下手里的笔。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就着红豆粥吃起桂花糕来。 刚刚漱过口,白瑶撩了帘子,徐婉真走了进来。 看着他书案上铺着的功课,笑着道:“都是阿姐不好,耽误了你的功课。”要不是下午光顾着陪她,也不会耽误到这么晚才在做功课。 “阿姐!和你在一起,是宇儿最高兴的事。”徐文宇扯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道:“你看,已经快做完了。” 他的字迹工整清晰,写的是读书人常用的馆阁体,看起来赏心悦目之极。 “做完功课了早点歇着。”徐婉真摸了摸他的头,道:“我就不多坐了,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一定记得告诉我。” “阿姐待我这么好,哪里有什么不惯。”徐文宇笑得爽朗:“阿姐快去休息。女人睡不好,可是会老的。” “这孩子!”徐婉真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话。 …… 翌日,徐文宇早早的起了床,跟徐婉真请过安便去了书院。 徐婉真在致远居里也没闲着。一时兴起,想着徐文宇和下午要来做客的武超都是孩子,便要给他们做一些小零嘴。 用了些糯米粉和着泉水,加了蔗糖,捏成一个个可爱的小动物形象。 她的手指灵巧,在前世为了哄幼弟也做过许多。到了这里,画过花样子学过绘画,此时虽说许久未曾做过了,多捏了几个便熟能生巧起来。 一时兴起,将在前世那几个耳熟能详的卡通形象都捏了出来。竖着两个大耳朵的米老鼠、憨态可掬的蓝胖子、精灵可爱的皮卡丘…… 看着这些熟悉的形象摆了满满的一桌,徐婉真不禁有些鼻酸。吸了吸鼻子,她抬眼望着天空,将就要流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在另一个宇宙的弟弟,你过得还好吗? 桑梓轻轻碰了碰白瑶的胳膊,示意她留意少夫人的情绪。 白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二公子离开才第二日,少夫人想必还没那么快从离愁中走出来。 徐婉真在眼角余光瞧见了两人的小动作,微微一笑。这份情绪,就算说出来她们也不能理解,不如就让她们误会吧。 厨房的婆子烧好了油锅,将这些小动物一个个的放进锅里炸了。出锅时洒上一些芝麻,闻起来香喷喷的,想来孩子们定然会喜欢的很。 院子里传来武超的喊声:“二婶,您在吗?” 徐婉真擦了擦手,从厨房外间里出来,看见卢氏牵着武超小小的身影站在院中。 “见过长嫂。超哥儿来了?二婶请你吃好吃的。” 将两人请进暖阁内,桑梓将刚炸好各式果子,用一个琉璃大圆盘盛了,端了上来。 第七百五十一章 童言稚语 武超坐得规规矩矩,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琉璃大托盘。 炸成金黄色的糯米果子,有着各种他从未见过的可爱形状。上面撒着点点芝麻,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令他心痒痒的,恨不得立即就吃一个。 卢氏也未见过这样形状的小动物。这个,看起来像个老鼠,可是怎么有这么大的耳朵?瞧上去有些奇形怪状的,偏偏又有几分童趣。 “弟妹有心了。”卢氏笑着道谢。 “二婶婶,徐家哥哥还未回来么?”武超忍不住问道。 “还没,应该差不多了。”徐婉真笑着指了指盘中的果子,道:“你喜欢哪一个?尝尝看二婶的手艺如何。” 武超明明已经垂涎欲滴了,听到她这样说,略略迟疑后便摇头道:“还是不了。哥哥都没有到,我怎能先吃。” 徐婉真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才六岁的武超被教得这样好,果然有小世子的风范。 卢氏欣慰的摸了摸儿子的头,赞道:“超哥儿不错。” 武超用力将视线从那黄灿灿香喷喷的果子上移开,道:“母亲、二婶,我想去院中玩一会,顺便等等徐家哥哥。”坐在这里经受考验,还不如见不着的好。 卢氏含笑点头,让奶娘带着他出去。 “我要恭喜长嫂,有超哥儿这么好的儿子。”徐婉真诚心诚意道。 有了孩子做润滑,两人间的气氛也和谐许多。做母亲的都看自己的孩子最好,何况卢氏听出了她语气的真挚。 微微叹了口气,卢氏道:“哪是我教的好,是父亲的成果。” “那也得有一个优秀的父亲和母亲,超哥儿才能如此优秀。”武超小小年纪便独居在外院,不知道卢氏如何心疼。在这上面,徐婉真却是有些同情她。 妯娌两人闲聊片刻,说着两个孩子的趣事。难得的没有针锋相对、话中有话。 “母亲!”武超兴奋的跳了进来,道:“二婶,徐家哥哥到了。” 徐文宇在他后面走了进来,先向两人见了礼,方才和武超一道坐了下来。 两个孩子,一个九岁一个六岁。一个沉稳斯文,年纪虽小就已经看得出来腹中有诗书;一个活泼结实,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像小虎崽一般有了些许威势。 两人坐在一起,一文一武,却有着奇妙的和谐。 两人方才在外面已经见过,说过几句话便迅速的熟悉起来。 武超凑了大头去徐文宇耳边,悄声道:“小哥哥,你姐姐做的这个果子,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我们一人一个,好不好?” 徐文宇对他也很是好奇。在书院里他已经算是年纪较小的那一个,还未跟这样年纪的孩子相处过。 见他长得虎头虎脑极为可爱,心头也很喜欢。同样悄声道:“不行。得先让你母亲和我姐姐先吃,她们是长辈。” 两个孩子能打成一片,徐婉真和卢氏也很高兴。他们在那边窃窃私语,两人也没有在意。 只见两人一人捧了一个果子,来到她们身前,道:“请母亲/阿姐吃果子。” 卢氏瞧着儿子的头顶,差一点眼泪就快要掉下来。忙接过果子,笑中有泪道:“好,好!我们吃,你们也去吃。” 武超疑惑的望了母亲一眼,母亲怎么哭啦?只是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便走了回去。 两小只坐在一旁,一人拣了一个果子吃了起来。 武超问:“小哥哥,方才你有没有看见,母亲好像是哭了?” 徐文宇点点头,道:“看见了。” “我拿果子给母亲,她为什么会哭?可是,她又笑了。” “你母亲那是高兴。” “高兴也会哭吗?” “会的,我阿姐醒来那天,我也哭了。” “为什么高兴会哭?” “等你高兴得哭起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 武超捧着果子香喷喷的吃着,但这不影响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从他的口中问出来。 徐文宇轻声解答着,没有任何不耐烦。 看着两人兄友弟恭,卢氏和徐婉真对视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慢慢吃,别吃得急了。”卢氏嘱咐道:“再好吃也别吃多了,仔细晚饭吃不下。” 待两人吃了两三个,弄墨给两位小少爷端上了帮助消化的山楂果茶。 武超肉呼呼的小手捧着茶盏饮了,开心道:“果子好吃,这个果茶也好喝。酸酸甜甜的!” “既然超哥儿喜欢,”徐婉真吩咐:“白瑶,你快去包两匣子出来,让长嫂带回去。” 卢氏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受下来。 离晚饭还有半个时辰,武超拉了徐文宇的手道:“小哥哥,我们出去玩吧!” 徐文宇充满期待的看着徐婉真,见阿姐点了点头,他才和武超走了出去。 “听说你四岁就开始习武了?”徐文宇发问,他一直很好奇。 “嗯,那时每天都早起扎马步。”其实武超都不太记得了,是后来母亲和祖父告诉他的。 “那你会什么招式么?” “还不会。祖父说了,眼下先要打好基本功,下盘要稳,内力要扎实。等过了八岁,才教我招式。” “辛不辛苦?” “刚开始我觉得辛苦,后来慢慢就习惯啦。哥哥呢,每天都要去书院吗?” “嗯,辰时就要到。” “辛不辛苦?” “辛苦。”徐文宇想着书院的课业,还有每天要完成的功课,道:“很辛苦。但我答应了阿姐,长大后要保护她。” “我也是,我要保护母亲!”武超举起小拳头,道:“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那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长大后,我要成为一名大官,你要成为一名将军。要好好保护我们爱的人。” “好!” 两小儿认真的拉了勾,徐文宇道:“我拜了你二叔为师。往后我来你们府上就来找你玩,你教我习武,我教你读书,如何?” 武超鼓掌道:“好!” 其实两人各有明师,哪里需要互相教授。 但武超觉得,和齐王世子相比,他和徐文宇更聊得来。齐王世子对他也很好,但总觉得好像隔了一层,两人在说话前,都会想想对方乐不乐意。 但和徐文宇在一起,他想说就说,想问就问,轻松自在。 第七百五十二章 一文一武 徐文宇也很喜欢武超这个弟弟,他和同窗们实在有太多不一样了。 而且,他是忠国公世子的嫡长子。如无意外,将来是要继承国公府家业的。但他非但没有拿大,教养比书院那些顽劣的同窗,还要好上许多。 徐文宇乐得多上一个这样的弟弟。 这两人,一文一武,在几十年后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高芒王朝的中流砥柱。到那时,他们庆幸在儿时结下的这段兄弟情谊,让他们屡屡携手,共同闯过了风高浪急。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两小只出了门后走得并不远,一个清脆、一个软糯的童言童语不时飘了进来。 房中静悄悄的,卢氏和徐婉真两人都在侧耳听着两人说话。 自从服过沥泉晴月花,徐婉真的五感敏锐,将两人的童言稚语一个不漏的听在耳中。当听到徐文宇说长大要保护阿姐,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融化了。 卢氏就听得不太真切。徐婉真见她蹙眉,便将她听不清的话跟她复述一遍,倒也其乐融融。 徐婉真留着卢氏母子在院中吃了晚饭,卢氏才牵着武超告辞。 徐婉真领着徐文宇送到院门口,笑道:“宇儿这几日都在,超哥儿要是得了闲,就来坐坐。” 卢氏的面色柔和,这一下午的相处下来,觉得徐婉真也没那么令她不顺眼了。 牵着武超,卢氏朝着外院走去。 武超住在外院,也趁这个机会走一趟,敲打一下他院子里的下人小厮。 在路上,卢氏问道:“超哥儿,你觉得徐文宇怎么样?” “小哥哥人很好,懂得好多。”武超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卢氏,问道:“母亲,往后我可以经常同他一起玩吗?” 从小习武的他比同龄人结实,但其实离开了母亲独居,武超的心灵远比其他孩子要细腻敏感。 难得遇见一个投缘的小哥哥,他实在是舍不得放弃这个玩伴。但是,他又顾忌着母亲的心意。 看着他生怕自己不同意的样子,卢氏就算是不愿,一颗心也早就化了。 她蹲下身子,看着武超的眼睛道:“徐文宇是个懂礼貌肯上进的孩子,母亲也很喜欢他。超哥儿也喜欢,可常常请他来做客。” 听她这样说,武超的眼睛迅速的亮了起来,开心得直转圈圈,“母亲同意了,耶!” …… 接下来几日,徐文宇回到致远居,武超必定要来盘桓上大半个时辰才走。徐婉真变着花样给两个孩子做吃的,两人玩得忘乎所以。 忠国公见了徐文宇一次,考较了他的功课,徐文宇不慌不忙的一一作答。 卢氏也来了一两次,和徐婉真的关系,倒是大为缓和起来。 转眼便到了十月的最后一天,弄墨在白日已经将徐文宇的行李都整理好,第二日就要搬回去徐家了。 夜里,徐婉真刚刚沐浴完毕,桑梓正为他擦着头发。 房门响起了几声轻叩,徐文宇站在门边,轻声唤道:“阿姐。” “宇儿来了?快些进来,外面凉!”徐婉真笑道。 徐文宇默默的走到她前面坐下,道:“阿姐,我舍不得你。”明日,他从这里出发去书院,但下学时,就直接回徐家了。 “好孩子,”徐婉真道:“你能陪来阿姐这几日,就已经是偷来的时光。家里还有祖母、父亲,还有大哥大嫂,你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他们是嫡亲姐弟,小住自然没问题。但住得久了,恐怕就会惹出闲话来。 有那起好事之人,难免会在背后嚼舌。是不是徐家对这个小孙子不好,或者是想要高攀国公府,才让徐文宇长期住在这里。 他又不是没有亲人,这样的话,对徐家的名声很不利。尤其是对朱氏,人们难免会猜测,是不是这个刚进门的大嫂,苛待了幼弟。 这个道理,两人都明白,但面对分离仍然非常不舍。 “阿姐,你不嫁人就好了。”徐文宇闷闷的道。 徐婉真扑哧一笑,道:“说什么傻话。宇儿也九岁了,再长几年,也该说亲找媳妇了。” “到时候呀,阿姐给你好好相看,务必找一个贤惠聪明的女子回来。” “我不要媳妇,我只要阿姐!”徐文宇站起来,扑在徐婉真怀里不起来。 摸着他的头,徐婉真感慨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媳妇的好处。只要到时候,你别忘记了阿姐才好。” “不会的!”徐文宇抬起头,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把头要得像一个拨浪鼓一样,斩钉截铁道:“我就算成了亲,阿姐也永远排在第一位的。” 徐婉真感动不已,搂着他柔声道:“宇儿,阿姐给你唱首歌吧。” 徐文宇点点头。 “小啊小儿郎呀,背起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说我懒呀,没有学问呀无颜见爹娘……” 屋内响起徐婉真柔和欢快的歌声,有节奏的轻拍着徐文宇的后背。 慢慢的,徐文宇合上了双眼,又黑又亮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看着他如天使一般的睡颜,徐婉真心头感叹。无论他表现的如何成熟,其实他还是个孩子呀!若是放在前世,他只是个刚刚上了三年级的小学生。 徐家的生意如日中天,二叔又马上要抵京了,徐家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其实,作为徐家大房的三子,徐文宇完全有躺着吃一世的资本。 他不是长子,身上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与责任,有资格成为一个人人艳羡的富家子弟。哪怕他出格了一些,也不会有人说他半句。 但偏偏,他选了当下最难的一条路走。 寒窗苦读,仕途经济,这是一条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的独木桥。有多少人从这条桥上摔下来,头破血流? 又有多少人,一旦功成名就之后,便忘了初心。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最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徐婉真挥挥手,制止弄墨和白瑶上前。亲手抱起徐文宇小小的身子,举步朝着厢房走去。 作为他的阿姐,自己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趁他年纪还小,多多疼爱他,呵护他,让他好好长大吧。 第七百五十三章 赐名 翌日清晨,徐婉真起了个早,送了徐文宇到二门处上了马车。 殷殷叮嘱道:“回到家,孝敬祖母,照顾好父亲。听大哥大嫂的话,也要照顾好自己。” 徐文宇绽放出一个灿烂如阳光的笑容,道:“阿姐放心,我会做到的!”说罢挥挥手,就着弄墨的手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他用拳头堵住嘴,两行眼泪无声的流下。 弄墨拿起一块罗帕,轻轻给他擦拭眼泪。 徐婉真站在原地,看着徐文宇的马车缓缓驶离视线。又站了良久,才转身朝着致远居走去。 站在她身后的采丝和白瑶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宇少爷在的时候固然是好,但毕竟不能长住,这会走了,恐怕少夫人又该伤感了。 还好,徐婉真回到致远居内,情绪就缓和了下来。徐文宇只不过是回了书院,想要见到并不难。 心头默默盘算了日子,二叔应该快到京城了吧,估计也就这几日。 在院中走了走,她问白瑶:“桑梓的嫁妆,绣的怎么样了?” 白瑶抿嘴笑道:“桑梓姐姐的绣活不错,婢子见着都快完工了。” “走,我们瞧瞧她去。” 桑梓的房间不大,除了坐的地方,都被铺天盖地的红缎所填满。 见到徐婉真来了,慌忙起身见礼,“少夫人怎么来了?婢子这地方太乱,眼下连个坐处也没有。” 徐婉真笑道:“突然想起来看看你。正月就要出嫁的人,果然是喜庆的很。” 桑梓的脸红了红,低声道:“少夫人就会打趣婢子。” “除了来看看你的嫁妆,我来问问你。你手底下的小丫鬟带得如何?” 如今,桑梓、采丝两人手头的活计已经逐渐被青萝、青麦所代替。等她们两人出嫁后,就将青萝、青麦提拔为一等丫鬟。 此外,郑嬷嬷各分了五个小丫头在她们两人手底下调教,为二等丫鬟做准备。 “回少夫人,有两个丫头婢子瞧着还不错。原说过些日子就回了少夫人,没想到少夫人今儿就来了。” 徐婉真看了一眼采丝,问道:“你这里呢?” 采丝屈膝禀道:“婢子这里只有一名。” “择日不如撞日。既如此,就带她们来给我看看。” 徐婉真到了花厅,青萝上了茶。片刻功夫后,采丝、桑梓就带着三名小丫鬟上来。 这三个小丫头都在十二岁左右,经过人伢子、郑嬷嬷、桑梓采丝的层层筛选,能站在徐婉真这里,都有过人之处。 三人心底有些紧张,明白今日就是决定她们命运的日子。刚刚来之时,只在院中打些下手,凭着表现才能让郑嬷嬷挑中。 往日只是远远瞧着风姿过人的二少夫人,到今日能真正站在她的面前,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过了眼前这关,人人心头忐忑。 “抬起头来。”徐婉真吩咐。 挨个瞧过去,都是平头整面,眉目清秀又不过分惹眼。在采丝的示意下,挨个进行了自我介绍。 徐婉真看下来,这三个都不错。规矩、礼仪都是不差,身家来历也有郑嬷嬷仔细调查过,确实可用。便都赐了名,以待后用。 一个年纪稍微大些,快到十三岁的样子。手脚修长利索,在到武家之前,在酒楼给厨房打下手。 郑嬷嬷先是将她放在冯兴媳妇手底下学做菜,后来才放到桑梓手下跟着学伺候主子。赐名“知味”。 有一个最小,生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瞧起来健康讨喜。赐名“知语”。 还有一个眉清目秀,声音柔和动听举止轻柔,瞧起来赏心悦目。赐名“知柔”。 得了名字,三个小丫鬟欣喜不已。这证明,少夫人认可她们了! “好好学,不可偷懒。在这院子里,最要紧的是对我忠心。”徐婉真训话道:“老实忠心的,我定不会亏待了你们。若是心中有着别的念头,得陇望蜀、生张熟魏的,休怪我不容情!” 几人心头一颤,忙齐声应了。 …… 过了三日,热闹非凡的洛水码头上,一艘插着“和丰号”旗帜的两层楼船缓缓靠岸。 徐昌荣扶着栏杆,看着越来越近的京城,心头感慨万千。 做了好几年县令,守牧地方,工、户、刑、兵、礼、吏样样都要操心,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高中传胪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在他的面容上,有了经过磨砺的风霜之色。只有经过了这几年,他才明白,座师将自己派到地方上的良苦用心。 若是没有这些实干,他又如何知道百姓的不易,施政的小心谨慎?一个政令,或许看上去是好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但若不结合实际,到了百姓那里,就会变成了要命的苛政。 他如今三十来岁,遗传了涂家身材高大的基因,身形比大哥高大但身形清瘦。衬着微黑的严肃面容,这几年在地方上一言而决的威严,在他身上,已经隐隐散发出了官威。 浸淫在书中多年,让他的官威里,也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儒雅气质。此次回京诉职,根据座师的来信,他有极大的把握留在京里,与家人团聚。 仕途顺畅,让他精神焕发身姿如松。远远看去,好一位儒雅威严的中年美男子。 “老爷,妾身想着,多封点银子给这船上的护卫,你觉得如何?”高清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徐昌荣转过身,笑着点点头,道:“夫人懂我,理当如此。” 因徐家商号与和丰号的紧密合作,他们在上京之时,才包了这艘客船。徐家商号的商船如今也遍布高芒,但毕竟都运着货物来往。 他要是说一声,一定会给他腾出一艘船来。但徐昌荣并不想给商号添麻烦,干脆包了一艘和丰号的客船。 和丰号做了多年客船护卫的生意,论起护卫客人来,比徐家商号更专业便利。 等他们一家子上了船,这船上的护卫和船老大才知道原是徐家的二老爷,便挂出了贵宾的旗帜。 一路上,和丰号的船都为他们让路,让他们抵京的时间,也足足缩短了三日。 和丰号对他如此以礼相待,他们也不能视作理所当然。高清扬的提议,正是基于此应有之义。 第七百五十四章 意气风发 两人商议完毕,高清扬安排心腹嬷嬷领了银钱,亲自送到护卫头领的手里,言明是老爷的谢礼。 这头领原是看在徐家的份上,才这样尽心尽力。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收获,心头也很是高兴。暗忖果然是一家人,徐家个个都是大方守礼的。 下了码头,徐昌荣当头走着,后面跟着丫鬟扶着的高清扬。乳母抱着他们在任上得的小小姐走在后面,还有他在任上时纳的小妾、巩尚书为他派出的心腹师爷、下人、仆妇等等。 一行人有十余名,从船上下来甚为惹眼。 徐乐安见了,忙迎上来,打了个千问道:“可是二老爷到了?” 他年纪轻,徐昌荣去桑泉县赴任时,他才只是徐家在外院跑腿的下人。只远远见过徐昌荣几面,认得并不真切。 徐昌荣点点头,从书信上,知道母亲颇为重用这名年轻的管家。 “二老爷可算是到了。”徐乐安笑着,将一行人往停靠着的马车旁引。 “自从收到了信,老夫人就天天都盼着。”徐乐安道:“前几日就遣小人在这码头上等着了,可算把二老爷盼来了?” 迎着徐昌荣一家上了头一辆桐油马车,后面的乳母、师爷、下人仆妇等各有安置。 徐乐安心思灵活、办事得力。做了这几年管家,迎来送往不知有多少。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只盏茶功夫,就将人、行李都装上了车,在头一辆马车的车辕上坐了。随着车夫“驾”的一声,车队缓缓出发。 徐乐安隔着车帘子,给徐昌荣介绍着京里的情况。 “二老爷,咱们家就安在择善坊内。那里离南市不远,往来便利。这两年买了隔壁的两座宅子打通在一起,倒也清幽。” “老夫人说了,二老爷是读书人。便收拾了挨着后花园的那座院子出来,景色好也不吵闹。说等二老爷来了,再给院子题名。” 徐昌荣含笑听着,想着好几年未见的母亲,恨不得立刻插了翅膀,飞到她的面前去。 徐家最艰难的时候,他未能陪着母亲。官员一旦赴任,若擅自离职,可入狱判刑,仕途立刻完蛋大吉。 徐昌荣并不是怕丢官,也不怕入狱。他一听说大哥和侄子出事,立即就要启程赶回苏州。 是高清扬苦苦的劝住了他几日,后来座师的一封信,才彻底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信上说,徐昌宗已经入狱,你母亲就得你一个儿子了。若是你一意孤行,要入了狱,岂非是要逼死你母亲?看似孝顺,实则迂腐不堪,不忠不孝! 这封信将他骂醒,徐昌荣不得不忍下想要回家的念头。派了人回去苏州,又托座师、同年同科帮他在京里周旋。自己则继续待在桑泉县,战战兢兢的做好这个县令。 还好,在来年的春天,就收到了好消息。大哥和侄儿都被放了出来,大哥还被封了织锦坊的主薄。 接下来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他也终于凭借连续几年的“卓异”考评,成功进京诉职。 这一次进京,徐昌荣可算是意气风发。但想想老母亲的音容笑貌,又十分懊悔在徐家最艰难的时刻,自己远在桑泉。 所谓近乡情怯,其实怯的不是乡,而是许久未见的亲人哪! 马车轱辘转动,从码头驶入京城。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才三岁的女儿在母亲的怀中睡得正香。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徐昌荣跳下了车,入目的是大哥饱经风霜的面容。 “大哥……”只这一声喊出,徐昌荣便哽咽不成声。滚烫的热泪含在眼眶中,能再次见到大哥,真是侥天之幸! “二弟!”听家中下人来报,徐昌荣已经到了码头,他便特意告了假,匆匆回来。 两人紧紧相拥,徐昌宗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回来就好!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吧。” 两兄弟分开这几年,各自都有了经历。看着对方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忍不住相视大笑起来。 这是来自于血脉间的羁绊,无论分隔多远,时隔多久,再次见面仍然熟悉如故。 “见过大伯。”高清扬抱着女儿,上前见礼。 “好,好!”徐昌宗笑着,问道:“这是信中提到的婉仪吧?好一个漂亮的小丫头。母亲见到了,还不知该怎么高兴!” 徐婉仪刚刚才睡醒,小脸蛋红扑扑的。伸出小手揉了揉眼,迷迷瞪瞪的看着四周,小模样煞是可爱。 “婉仪,我们到家啦!”高清扬柔声哄道。 “母亲,到家了呀!”她的声音又甜又糯,好听极了。“能见到祖母了吗?”高清扬跟她讲,祖母那里有好多好吃的,小丫头一路上都惦记着。 站在徐昌宗身后的徐文敏、朱氏夫妇也上前给二叔二婶见礼。朱氏瞧着冰雪可爱的徐婉仪,就挪不开眼睛。 她嫁进来也快大半年了,婆婆慈爱丈夫体贴。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一直还未能怀上孩子。 “二叔父,我们快进去吧!恐祖母等急了。”徐文敏笑道。 …… 徐老夫人早就得了信,在荣晖堂里等着。若不是没有母亲迎儿子的道理,她早就出去了。 “母亲!不孝儿子回来了!”徐昌荣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的走入荣晖堂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未能伺奉在母亲身侧,是孩儿不孝!”望着母亲苍老了许多的面容,徐昌荣心头发酸,热泪盈眶。 高清扬抱着徐婉仪跪下,道:“母亲,儿媳回来了!” 看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儿子媳妇,徐老夫人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道:“好,好!回来了就好!” 用手抹着眼泪,上前一步将两人扶起。 徐婉仪在母亲眼中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甜甜的问道:“您就是我的祖母吗?”说着有模有样的拱手作揖。 徐老夫人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这个小家伙吸引过去,笑着逗她:“哎哟,哪里来了个这样漂亮的女娃娃,是我的乖孙女吗?” 徐婉仪听得有些迷糊,不由得看了母亲一样。高清扬肯定的冲着她点点头,“叫祖母。” 第七百五十五章 黄雀捕蝉 徐婉仪甜甜一笑,道:“婉仪见过祖母。”这样招人疼的小姑娘,只一眼,徐老夫人就爱到了骨子里去。 身后的碧螺上前一步,呈上一个雕海棠的黄花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金镶玉项圈,工艺精湛,玉质通体碧绿是难得的珍品。 徐老夫人拿起项圈,笑着给徐婉仪戴上。“我们的小婉仪,这是祖母给你的见面礼。” 高清扬起初还有些担心,她头一个生了女儿,怕徐老夫人不喜。见她送出这样珍贵的礼物,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徐昌宗送了一本字帖,朱氏送了一个珊瑚珠串,给徐婉仪做见面礼。 “母亲。”徐昌荣拱手道,“我这次回京,多得座师相助。我这就去一趟尚书府,以拜谢师恩。” 论理,他今日才刚到,遣人送了帖子去便是,第二日再上门拜见。 但巩尚书助他良多,连身边的心腹幕僚都是他特意寻来。两人师生情谊深厚,无论今日巩尚书是否有闲暇,他都应该亲自上门递送拜帖。 徐老夫人点点头,道:“你去吧,这是应该的。若是不能回来吃饭,就打发人来说一声。” 徐昌荣应下,带着师爷去了。 朱氏道:“二叔父回来了,母亲您看是今日还是明日请二妹回家一趟?” 徐老夫人想了想,道:“就今日。婉真也许久未曾见到她二叔二婶了,想必这几日也惦记着。” 朱氏应了,自去安排不提。 这几日她估摸着二叔二婶就快到了,吩咐厨房多采买了各色食材,此时时辰还早,够时间好好操持一顿团圆饭。 徐老夫人看了眼跟在高清扬身后的那名女子,自进屋之后,她规规矩矩的站在后面,并不说话。 心头想着,这位应是儿子在任上纳的小妾吧。也不知是什么来路?不过,眼下不是过问这个的时候。 “路上劳顿,眼下快去安歇了。”徐老夫人看着高清扬,慈爱的笑着。她既是二儿媳妇,又是她的外甥女。 “院子都收拾好了,你看着安置。”徐老夫人指着碧螺吩咐:“若有不够用的,或要添置的,你都告诉她。” 高清扬笑着应了,道:“母亲放心,媳妇省得。” 碧螺带着一行人下去安置,收拾行李。 …… 忠国公府,致远居内。 “真的?”徐婉真喜道:“二叔父和二婶娘都到了?”这比预计的,还早上三日。 青萝笑道:“方才大少奶奶才遣了人来,是今儿早间到的。婢子怎敢欺骗少夫人?” “快给我梳妆。”徐婉真一下子从美人榻上坐起,放下手中的话本子,来了精神。 青麦掩嘴轻笑,少夫人方才还懒洋洋的不想动弹,这时精神抖擞起来。 青萝从黄花梨大立柜里取了一件斗篷出来,道:“少夫人别急。捎口信婆子说了,晚上才饮宴呢!” 徐婉真坐在妆台前,任青麦给自己重新梳头。 想了想,她道:“让知语去跟世子妃说一声,我的二叔父回了京,我回娘家住一晚。” 左右在府中没什么事,她牢牢记得武正翔叮嘱的话,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但这样的大喜事,总是要回去一趟的。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了,多住一晚才甘心。 十一月初六,就是陈氏要去大悲寺做法会的日子。她一早便拒绝了同去,但卢氏这个长媳却不能不去。 这几日,为了法会的事情,卢氏正忙得不可开交,想必也没有功夫理会她。 果然,她刚刚梳妆完毕,知语就回来禀道:“少夫人,世子妃说她知道了。让你代她向老夫人问安。” 徐婉真颔首,照旧留下郑嬷嬷、桑梓、采丝看家。带着白瑶、青萝、青麦、温沐兰、梅心及六名女卫,在二门处上了马车。 她的行踪,一滴不漏的落入人群中一名着褐衣短打的汉子眼中。只见他几个不起眼的手势,另有两名男子,悄悄跟了上去。 而这一切,都落入马车后面缀着的两名暗卫眼里。 两名暗卫相视一眼,心道,二公子果然没有料错。当真有人,在打着少夫人的主意。 他们二人特意被武正翔留下来保护少夫人,在暗中还给他们留下了策应了人手。如果发现有任何不对,就能立即调用。 褐衣短打汉子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几下便失去了踪迹。他们二人只好放着他不管,跟上马车。一切以少夫人的安危为要。 葛袍人坐在对面茶坊二楼靠窗的位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黄雀捕蝉,螳螂在后。武正翔果然留了后手。 他在心头默默转过几个心思,拿定了几个主意,才回转太子府。 …… 太子府,外院。 汪妙言坐在案几后,看着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徐婉真身边有女卫有暗卫,无法下手?” 葛袍人单膝跪地,道:“是的,女史。小人以为,须设法将她身边的护卫调走,才可能会成功。” 汪妙言忽地笑了起来,道:“忠国公夫人不是要去大悲寺做法会吗?难道她不去?” “据我们安插在国公府的眼线回报,这次只有世子妃和夫人去,徐婉真不去。” 汪妙言银牙紧咬,恨声道:“她倒是惜命得紧!看我怎么撬开她这个乌龟壳。” 翻了翻手头的消息册子,那是最近两月来,武正翔和徐婉真的所有行踪。 翻到记载着最近日子的几页,汪妙言的妩媚的容颜上出现一丝阴狠的笑容,缓缓道:“徐婉真啊徐婉真。这次,我就不信你不出洞!” 将心中的主意道出,汪妙言道:“毒蛇,你照我说的办。” 代号名叫毒蛇的葛袍人应声而下。 …… 徐婉真哪里知道,汪妙言会这样一直惦记着她。 此时,她已经进了荣晖堂,陪着徐老夫人说着话。 “真儿,月余未见,你长高了也更漂亮了。果然还是要嫁了人,女子才会脱胎换骨。”看着孙女姿容出众,徐老夫人笑得愈发开怀。 “真的么?”徐婉真摸了摸自己在脸,在祖母面前,她没什么可掩饰的。 “近日老有人这么说,可真儿以为她们都是逗着自己玩笑呢!”徐婉真道。 第七百五十六章 阖家团圆 徐老夫人摇摇头,笑道:“怎么会是玩笑,千真万确的。” “你还未见过二叔二婶吧。你二叔去了巩尚书府,昌宗媳妇我让她先去安置了。她也是拖儿带口的,有一大家子人。” “不打紧,晚上用饭时就能见到了。大哥大嫂呢?” “文敏媳妇在忙着晚宴,你要是有兴致也去帮帮忙。”徐老夫人笑道。 看了眼时辰,徐婉真笑道:“我还是别去添乱了,省得大嫂还要招呼我。我跟世子妃说了,今儿回来住一晚,她让问代她想您问好。” 徐老夫人点点头,道:“那你也先下去安置。后罩房的小院有人洒扫着,你归置归置就能住。” 从荣晖堂出来,走不了多远就到了后罩房。 看着面前的院门,徐婉真回想起三日回门时,武正翔陪着她来的甜蜜时光,面上浮现出笑容。 轻轻推开了门,果然见院中花木繁盛,一切照旧。 那个她喜欢坐在那里看云烹茶的青石圆桌凳,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白瑶带着人进了房,将起卧的用具都铺置好。虽说只是住短短一晚,大到锦被小到木梳香薰球等物,都带得齐全。 这座院子温沐兰熟悉的很,迅速的安顿下来。嘱咐了梅心女卫的巡逻路线、岗哨。 安置完毕,略歇了歇,就听见徐文宇轻快的脚步声。 “阿姐!你回来了?”他惊喜的声音传来。 徐婉真抬起头来,仿佛重新回到了待字闺中的时光。徐文宇每日下了学,都是第一时间来看自己这个姐姐。 瞧他跑得一头一脸的汗,徐婉真忙将他按到凳子上坐下,“跑这么急,出了汗被冷风一吹,仔细着了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青麦忙地上一张素罗帕子,徐婉真细细的给他擦了汗,道:“你先坐着别动了,等汗都干了再出去。” 徐文宇坐在那里,任由阿姐忙碌着,一脸幸福的模样。 “阿姐,听说二叔父有个小囡囡,可爱极了!你见着了么?”他撑着凳子,踢着小腿问道。 只有在阿姐面前,他才能肆无忌惮地露出孩童的天性来。徐婉真从不会为了这些,而斥责他。 给他擦着汗,徐婉真道:“我来的时候,二婶娘他们已经下去安置了,我也没见着。” 说着用手试了试他的后脖颈,道:“这么多汗!弄墨,你回去一趟,给他拿一套换的衣服来。” 弄墨应声去了。 青萝又找了一张大巾子出来,徐婉真拿来给他垫在后背处做了汗巾。 责怪道:“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如此冒冒失失。你要是着了凉,这全家上上下下不得跟着忙碌?也令祖母担心。” 徐文宇吐了吐舌头,撒娇的在她身上蹭了蹭:“阿姐我知道错啦,下次不敢了!好久没见着你,听见你来了,心头激动。” 瞧着他一副小狗模样,徐婉真不由得失笑,点了点他的额头道:“皮猴儿!什么好久没见,这才几天哩!” “不是这么算的。”徐文宇皱起小脸,认真道:“在我心里,只要一日未见到阿姐,那就是很久了。” 徐婉真又是好笑又是搞懂,搂住他道:“好了,知道你最疼阿姐。” 弄墨捧了衣物回来,徐文宇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阿姐,我去耳房换好了过来。” 果然是长大了,在阿姐面前懂得要害羞了。 等徐文宇换过衣服,玉露便来相请。“二夫人已经到了,老夫人命我们来请大小姐和二少爷。” 徐婉真牵着徐文宇到了荣晖堂,刚刚进门,便见着一名极有书香气息的美妇人。她举止优雅端方,穿着得体,笑语宴宴。想必,这就是她穿越之后,未曾谋面的二婶娘了! “婉真/文宇见过二婶娘!” “哎呀,快快起来!”高清扬忙将二人扶起,“这才短短几年未见,你们都长得这样高了!” “婉真哪,是二婶娘的不是。连你出嫁,都没能来送你一程。”那个时候她刚刚怀了一胎,怀相不是很好。为了保胎哪里都去不了,也就没能来京城。 可惜的是,最终也没能保住那个胎儿。这件事,徐婉真是知道的,怎么会跟她计较呢。 “真儿此时能见着二婶娘,就心满意足。”徐婉真笑着道。 拉着她的手,高清扬连连点头。记忆中的那个青涩的小女孩,已经出脱成为风姿过人的少妇,得到太后娘娘的喜爱,又高嫁入了国公府。 又看向徐文宇,她随徐昌荣赴任之时,他还抱在奶娘怀里。这一转眼,就成了小少年! “二婶娘,妹妹呢?” 徐文宇一心惦记着妹妹。想着从今往后,家里最小的总算不是他了。 乳母抱了徐婉仪上前见礼,听着她甜甜软软的叫着:“二哥哥。”徐文宇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伸出手,“让我抱抱。” 徐婉仪高兴的伸出了手,乳母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高清扬。二少爷年纪还小,万一抱不住可就糟糕了。 高清扬笑着点点头,示意让她放心。徐文宇年纪虽不大,却是个沉稳的少年,她相信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徐文宇接过徐婉仪,稳稳当当的抱在怀里。吧唧一声,亲了她粉嫩的小脸一口。 徐婉仪先是一愣,随着咯咯咯的笑出声来。挥舞着胳膊腿儿,叫道:“二哥哥,二哥哥!” 徐文宇高兴的很,突然得了这么一个小妹妹,生得又这般可爱。他也终于不用羡慕那些家里有妹妹的同窗。 笑着闹了一会,徐文敏夫妇也来了。 堂兄妹几个重新序了齿幼,分男女单独排下去。 徐文敏还是大哥,称为大少爷。他没有功名再身,朱氏便不能称作夫人,是徐家的大少奶奶。徐文宇排在第二个,是徐家的二少爷。 徐婉真在长姐,徐家大小姐。新多了一个妹妹,是二小姐。 “二老爷回来了!” 徐昌荣春风满面的进来,见济济一堂,笑得甚是开怀。 “母亲,我见到了座师!老师未料到我提前几日抵了京,没有挪出时间来。留我略坐了坐,便让我回来了。” “老师说了,让我明天先去吏部点卯。” 第七百五十七章 十一月初六 也怪不得徐昌荣一派喜气,巩尚书乃堂堂二品大员,手握天下钱粮,是朝中重臣。每天求见的人,不知凡几。 他这种没有先下帖子的临时拜访,就能立刻得到接见。证明过去的这几年,并未冲淡这师生情谊,反之可见,他正是巩尚书大力栽培的嫡系。 估计顶多到了明日,京里就全都会知道这个消息:巩尚书最心爱的那个弟子,已经回了京。 “好,好!”徐老夫人连连说了几个好。 徐家的生意有大孙子操持,益发兴旺发达远胜在江南道时。大房她是不用操心了,眼下二儿子又得了贵人提携,眼看仕途有望。 对一位老人来说,还有比儿孙个个有出息还高兴的事情吗? 由于是家宴,便没有讲究那许多规矩。 在大堂中开了两个大圆桌,男子一席,女眷孩子们一席。各色丰富的菜肴,如流水一般端上来。席间杯晃交错,笑语宴宴。 没什么比家人重聚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徐昌宗、徐昌荣两兄弟有说不完的话,酒过三巡,都有了些醉意。仍然勾肩搭背,笑着、说着、喝着。 徐老夫人携着高清扬的手,低声问过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那个小妾又是怎么回事。大姐把女儿交到她的手里,怎么能让她受委屈? 徐文宇一会逗弄徐婉仪,一会又去和徐婉真说着话,觉得此时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徐婉真跟朱氏聊着家常,两人都是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如花容颜巧笑倩兮。 徐文敏看着这一场热闹,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抬头眺望着秋夜的星空,他在心底说:阿娘,你在天上吗?你看见了吗?我做到了!我没有让你失望,我继承了家业,让亲人们都过上好日子。弟弟妹妹,我会好好守护。 在这样的热闹里,他的眼中氤氲了一片湿气。 这场宴席,一直热闹到了深夜。小婉仪早就伏在乳母的肩头睡去,女眷们逐渐离席,男人们仍在高谈阔论。 徐婉真躺在自己的闺房中,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在这里,自己拥有了太多太多。有这样好的亲人,有武正翔,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好梦。 梦见前世的弟弟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人。在教堂庄严的音乐声中,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娶了一位娇俏可人的女子。看他们甜蜜的表情,应当是深深相爱的一对。 清晨起了床,去荣晖堂跟徐老夫人请安。高清扬抱着徐婉仪、徐文宇也已经到了。徐文敏和朱氏、徐昌荣、徐昌宗陆续到来。 看着面前的儿孙们,徐老夫人的精神前所未有的好。 她乐呵呵的笑着,道:“往后不必早起来我这里请安。男人们都有事情,自己忙活自己的。媳妇们伺候好自家男人便是。” 高清扬笑道:“那怎么行。媳妇这么几年不在我身边,您还不让我尽孝了!” 朱氏也道:“每日来祖母这里,孙媳都已经习惯了。您这突然不让我来了,那我该干什么好呢?” 她说得有趣,众人都笑了出来。徐婉真心道,谁说这位大嫂是个书呆子,这人情世故分明练达的很。 徐文宇也凑热闹:“对,对!我也是。我去书院不来见过祖母,这一整天都会挂念着的。” 如此孝子贤孙,徐老夫人笑得愈发开怀,连连点头道:“好,好!男人们就不用来了,你们几个我都允了!” 众人陪着徐老夫人吃过早饭,才各自忙活去了。 徐婉真扶着徐老夫人的手,慢慢在院中散步消食。还在闺阁中时,她常常这么做。如今算算,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时光了。 “真儿,在国公府过得还好吗?那位夫人,有没有找你的麻烦。”徐老夫人关切的问道。对陈氏的恶名,她是专门查过的。 徐婉真摇摇头,笑道:“祖母放心,有太后娘娘在,她闹不出什么来。” “你二叔回了京。往后有什么事,你多留意着。有什么消息,及时送来。徐家就这么两房,要守望相助。”徐老夫人语重心长。 要在京中立足,不是件容易的事,无论是经商还是做官。 好在如今徐家积累了足够多的财富,对徐昌荣可以给予足够多的支持。有了银钱开道,又有巩尚书提携,他的仕途会比旁人通畅的多。 财富虽然是属于大房的,但拿出来贴补二房并不是亏本生意。培养自家一个做官的人,腰板才硬得起来。虽然有太后娘娘照拂,但有些事总不能都指着娘娘。 徐婉真点点头,其中的道理,她再明白不过。 从古到今,权钱交易从未变过。徐家已然是京城富商的头一份,免不了有人眼红嫉妒。自身的腰板越硬,底牌越多,才能不惧风浪。 吃过了午饭,到了要回府的时候。 徐婉真依依不舍的跟徐老夫人辞别,“祖母,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过段时间,我再回来看您。” 徐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慈爱的看着她,“我这里都好得很,不用你惦记着。你有了闲暇,多回来就是。下次,和姑爷一道回来吧。” 她知道武正翔去了江南,要在过年前才能赶回来。心头虽然牵挂孙女,但不想令她为难。 夫婿不在,她毕竟是别人家的媳妇,哪里有总往娘家跑的道理。便嘱咐等武正翔回来,再一起回娘家。 徐婉真含笑应了,一行人出了荣晖堂,与来时一样,回了忠国公府。 她的行踪,仍然在毒蛇的监控之下。 风平浪静的过了两日,到了十一月初六。 许久不曾露面的陈氏从正院里出来,身边紧紧跟着的,是田嬷嬷和刘嬷嬷。 虽说太后娘娘命人将她看管起来,但她的吃穿用度,仍然是国公夫人的待遇。许是多日不见眼光的缘故,她蜡黄的面容显得白皙了一些,神情也不似以往那般郁结。 一件浅蓝织锦夹金丝斗篷披在她的身上,露出滚如意纹银镧边的裙底。绣鞋是时兴的高头云履,尖头上缀着一朵珍珠做蕊的五心海棠花。她袖着双手,拿了一个银色镂空熏球在手中。 第七百五十八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通身的富贵装扮下来,加上她镇定华贵的气度,颇有一番忠国公夫人的风范气势。竟丝毫看不出来,她落魄的样子。 陈氏抬眼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唇边扬起一抹笑意,面容奇异的安定下来。连眉心的竖纹,都舒展开了一些,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白瑶、青萝跟在徐婉真的身后,朝着这边走过来。 陈氏见到她,笑得愈发舒畅。 “翔哥儿媳妇来了?”陈氏笑道,语气亲昵又慈和:“都说你不要来送了。既是不去法会,还是在家静养着的好。” 徐婉真屈膝敛礼,道:“母亲体贴媳妇,媳妇怎能不来相送?” 卢氏从马车前回转,道:“母亲,准备好了,可以出发。” 徐婉真上前一步,道:“媳妇恭送母亲。” 这次的法会为期三天,也就是说,陈氏和卢氏要在大悲寺住上三个晚上。 徐婉真只不过是回娘家小住一晚,就跟了一辆大车装行李,她们这次的行李更多。除了陈氏和卢氏乘坐的马车,后面连丫鬟带行李足足装了七八辆大车。 车队两侧,更是有足足十余名护卫,后面跟着粗使婆子、仆妇、小厮。这才是国公府出行的排场。 不管陈氏出于什么目的,她做的这个法会总是师出有名。一来为佛堂请尊观音菩萨回府供奉,二来为武家阖府上下祈福,为先祖布施。 有了这样的名目在,武烈、武胜在第二日也会到大悲寺。这样一来,忠国公府的侍卫一下子就被抽去了大半,牢不可破的防卫力量,也露出了漏洞。 目送着车队浩浩荡荡的走远,徐婉真微微拧了拧眉。她的心突突的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在卢氏的安排下,内院的仆妇也跟着去了一半。少了人手,院子里一下子显得空落落的。 “沐兰,”徐婉真问道:“眼下府里的侍卫还有多少人手?” 侍卫的抽调,温沐兰早有留意,“禀少夫人,眼下只有四十余名侍卫轮值。” 四十余名,听上去虽然多。但分成两班,也就只有二十多人在岗。这么大的一个国公府,只有区区二十多人,要说能守得滴水不漏,那才是笑话。 只不过,也不能怨卢氏考虑不周。眼下是太平盛世,京里的治安一向很好。 白日自不必说,有五城兵马司士卒、京兆府衙役、北衙六军等等守卫力量,街面上还有刑部捕快、骁骑卫等出没。就算有些胆子大的宵小,也不过做一些小偷小摸,上面勒索的事,明火执仗的抢劫,无人敢犯。 就算在夜里,一道时辰,城门、坊门相继关闭。有巡夜的更夫、士卒,还有值守的五城兵马司官兵。 忠国公府所在的明义坊,更是权贵云集之地,家家户户都养了亲卫私兵。就算有那起胆大包天之辈,要趁夜打劫杀人,也不敢到这明义坊内来。 但是,道理是这个道理,若是有人故意为之呢?这仅有二十来名护卫的忠国公府,无异于一块丰美香甜任人品尝的大蛋糕。 徐婉真绝不相信,陈氏这次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真的是为了做一场法会。 但她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徐婉真摇摇头,她暂时还没有想通。 “你吩咐下去,让我们的人手全部集中到致远居内。” 武正翔还留下了两名暗卫,他们手底下各自有些人手。还有外院的长随、下人、小厮。这些人手加起来,一共也有二十多人,手底下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拳脚功夫。 忠国公府太大,她守不住也管不了那么多。眼下最好的方案,是紧缩防线,将守卫力量全部集中到致远居内。 温沐兰立刻应了。作为习武之人,她也有些敏锐的不安直觉。此时,不再是拘泥于外院内院的时候。 回到致远居,温沐兰将梅心叫来,把女卫们分配下去。那两名暗卫接到命令,将外院的人手都集中起来,逐一分配下去,将致远居护卫了个密不透风。 好在致远居房舍众多,家具齐全。郑嬷嬷指挥着小丫鬟,将靠近影壁的那一排房舍收拾出来,留给外院的男子们暂住。 随着致远居内人手的调动,院子里的空气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面色俱都有些惊疑不定。 徐婉真瞧在眼里,吩咐了郑嬷嬷几句。 郑嬷嬷将众人召集起来,道:“夫人和世子妃都去大悲寺的法会祈福,国公府里人手锐减。将大家集中起来,没有别的意思,就在这几日内护卫好少夫人,防备宵小和不法之徒趁虚而入。” 青萝、青麦抬了一筐铜钱出来,每人手里都发了一串。 “这三日,大家都打起精神。没事最好,一旦有事,还需大家用命。三日后,少夫人重重有赏!” 一听到还有钱拿,众人的眼中都出现喜色。 其实,他们并不相信会遇见什么事情。这里可是堂堂国公府,就算主子不在,也有皇帝庇护。谁会这么不长眼,敢跑来这里撒野? …… 忠国公府的车队缓缓出了城。陈氏腰后垫着一个弹墨引枕,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嘴角的笑意始终不散。 徐婉真,想必你此时如惊弓之鸟吧? 这个法会,原本就料到了你不会跟来。不过,你以为仗着武正翔给你的那些人手,将致远居守得像乌龟壳一样,就高枕无忧了吗? 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也太小看了我。我已经不是原先那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直撞得头破血流的那个人了。 说起来,还要好好感谢你。若不是你设局,我怎么能悟这样的难能可贵的真理? 卢氏坐在她的对面,陈氏面容上的笑容看起来是那样的诡异。她的心开始噗通噗通的狂跳起来,她总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捏紧了手中罗帕,卢氏心头暗暗祈祷:上天保佑,可真别出了什么大事! 作为忠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最不愿出事的,莫过于她了。 这一夜,人人都悬着心。却是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七百五十九章 陷阱! 翌日清晨,徐婉真的神情有些疲惫。她没有睡好,眼底有了一些青黑。 青麦伺候着她梳洗,白瑶端了托盘进来,在桌上摆了早饭。郑嬷嬷进来禀道:“少夫人放心,昨夜无事。” 徐婉真微微松了口气,用勺子漫不经心的搅动着莲子百合粥,心头总觉得有什么事,是她忽略了。 “父亲和大哥,都去了大悲寺吗?” “前院方才有人回禀,他们已经出发了,估计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郑嬷嬷回话。 武烈虽然还是忠国公,但为了避嫌,也为了给儿子们让路。他早早就请辞了兵马司的职务,如今手头并无实权,还是庆隆帝体恤,让他在兵部挂了个闲差。 这次法会,他和武胜二人都告了假,带着随身亲卫去了大悲寺。 他们这一走,忠国公府的护卫更是空虚。但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对忠国公府不利? 徐婉真心中想着事,小口小口的吃着粥,用了一些小菜。当视线落在那块桂花糕上时,她猛然想起,确实有一件事,是她忽略了! 她霍然站立,脸色刷地一下变得雪白,颤声道:“嬷嬷……” 郑嬷嬷连忙扶住她,道:“少夫人不要慌,想起了什么慢慢说。” 正在此时,青麦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走来,撩开帘子进来。她一向沉稳,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她面上露出了仓皇的神色。 “二少夫人。” 徐婉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反而镇定下来,道:“说。” “有人送了一封信到二门上,指明要少夫人亲自打开。婆子说,她也不知道那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将信给她后就消失了。她忙将信拿了进来。” 这个人来路不明,身手又如此高明,定不是什么好路数。莫看国公府此时防卫空闲,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二门上,身上的功夫也不弱。 徐婉真接过信,抖开了信纸。当视线触及上面熟悉的馆阁体时,饶是心头有所猜测,身子仍然是晃了一晃。 郑嬷嬷有力的手扶住她,给予她支撑的力量。 “果然如此,嬷嬷你看。” 徐婉真将信看完,将要落下的泪硬生生逼回眼眶。一双美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你们要的是我,只管冲着我来,为难一个孩子算得什么本事! 郑嬷嬷接过信,匆匆看完。 这封信是徐文宇亲笔所书,信上说,要徐婉真接到信后马上出发,于巳时一刻到达南郊指定的货仓外,到时自然有人接她进去。见到她,就会释放徐文宇。若是见不着她人,每过一刻钟,徐文宇就会少一根手指头。 看了眼漏刻,现在已经是辰正,距离巳时一刻,只有一个时辰一刻钟的短短时间。南郊货仓和明义坊之间的距离,坐马车加上出城的时间,至少要一个时辰。 不论背后是什么样的人指使,这个人,将时间算得相当准确。几乎没有留任何给徐婉真布置、求救的时间。 温沐兰一个闪身出现在屋内,她闻讯而来。看完手中的信,她道:“少夫人不能去,这是陷阱!我的身高和少夫人差不多,戴上帷帽穿上少夫人的衣服,应该看不出来。” “我去将宇少爷救出来!”她自动请缨,清脆的声音在屋中回荡。 “不!”徐婉真眼神寒冷如冰,道:“设计之人如此周详,早有防备。一旦被揭穿,宇儿必无幸理。” 温沐兰还要再说,徐婉真挥手道:“时间不多,不必再说,我必须去!” 紧接着,她一条一条的命令吩咐下去:“沐兰、梅心和女卫都跟着我去。郑嬷嬷留在府中坐镇。” “我走之后,郑嬷嬷立刻安排人送信,太后娘娘、齐王妃……” 说到这里,她闭了闭眼,道:“还有夫君。”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此生,负了他。 睁开眼,她的目光坚定,道:“告诉他,我若是回不来,也一定在某个地方等他,这段时间徐家就靠他守护。” 两人相处了这么久,再给他越来越多的羁绊。徐婉真相信,现在的武正翔,一定不会变成黑暗魔君! “好!”被她的坚定所感染,郑嬷嬷一口应下。少夫人如此坚定,她也不能拖后腿。 想了想,徐婉真又道:“想好一个理由,对外掩盖我的行踪。宇儿若是能顺利救回,而我没能回来,请务必瞒住祖母。”她必须做好种种准备,徐老夫人的身体,也是她所挂心的。 “少夫人,你一定要回来。”郑嬷嬷握住她的手,不做悲戚之态,两眼紧紧的盯着她,道:“你,答应我。” 徐婉真缓缓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时间紧急,郑嬷嬷镇定下来,挨个吩咐。 “青麦,你去找一件少夫人的肚兜、一件里衣出来。”青麦领命而去。 “白瑶,准备好针线,将找出来的肚兜、里衣边缘的线都给拆了,缝上金豆子。” 房中常备着打赏用的金豆子,两人心头慌乱,但郑嬷嬷镇定的声音给了她们力量。迅速按照她的指示进行。 郑嬷嬷不再多说,从箱笼的暗格里拿出一个赤金嵌珊瑚刻云纹的镯子,按住其中一颗珊瑚,只听得“卡塔”一声轻响,镯子打开成为两半,一根闪着碧绿寒光的小针,出现在眼前。 时间紧急,郑嬷嬷快速介绍:“上次少夫人遇刺昏迷后,老身找人打造的。一直希望派不上用场。” 边说,便将镯子带上她的左手腕,用衣袖遮住。“这根针有剧毒,只要刺破流血,中毒之人立刻死去。少夫人小心使用。” 又拿出一根尾端磨得尖锐无比的金步摇,插在徐婉真的发髻中,道:“这根只是掩护。” 跟着拿出一根雕成竹节纹的紫檀木发簪,逐节打开演示给徐婉真看,“这一节中的药粉,能令人昏迷十二个时辰。这一节,可令人十个时辰后毒发身亡。这一节,可以令人上吐下泻,症状跟吃坏了肚子一样,但不致命。” “发簪是我找人做的,药粉是请苏三爷配的。”看出徐婉真眼中的疑惑,郑嬷嬷解释道。 看着郑嬷嬷,徐婉真眼中的怒火逐渐敛去,成为在眼眸深处跳动的一簇火苗。 原来,郑嬷嬷为自己准备了这么多防身武器。有了这些,还有电魄云镯,她定会让背后主使的人,付出代价! 她快速脱下衣服,穿上缝了金豆子的肚兜和里衣。青麦、白瑶手脚麻利的伺候她装上中衣、玫瑰红折枝花夹袄、刻丝葫芦纹金线袄裙,罩上莲青镶金梅花斗篷。 徐婉真再想了想,将她平日图方便做的一条绸裤也穿在裙子里面。 第七百六十章 只身赴约 足上穿了一双小羊皮高帮云靴,将那柄大食国匕首插在了靴筒里。 白瑶手脚麻利的包了一包散碎银子,放在徐婉真的袖袋之中。又打开妆奁匣子,拣了贵重却不打眼的首饰,诸如珍珠、碧玺等,给她装扮上。 这一身打扮,加上暗中藏着的金豆子、碎银、暗器等物,富贵逼人又暖和实用。 至今仍不知那幕后主使之人,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一去,也不知究竟会遇到什么事。所以,务必要准备的万全,才能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这一通准备下来,时间已所剩无几。 “走!”徐婉真道。 出了房门,见采丝、桑梓满含担忧的看着她。桑梓跪在地上,道:“少夫人若不回来,我这辈子都不嫁人!” 采丝目光坚定,“我也是。”短短三个字,却无人能质疑她的决心。 若不是两人不会武功,去了也只是添乱,她们定然会跟去。哪怕就此送命也在所不惜。 “你们……”徐婉真深深的看了她们两人一眼,“你们都要好好的,无论我能不能回来。” 说罢,决然转头而去。 郑嬷嬷带着众人,将她送到了致远居门口。 这次很明显,是针对徐婉真而来的计谋。以挟持徐文宇来威胁徐婉真赴约,这是谁?想出如此歹毒的计谋。 自从做了徐婉真的教习嬷嬷,亲眼见着她经历了几次危机。原以为,嫁入忠国公府后,总算能消停了,一个深宅妇人,还有谁会打她的主意。 没想到,这次危机来势汹汹,既毒且狠。她不知道徐婉真是否能安然归来,但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 这个院子,只要有她在,便不会散。 徐婉真坐在马车上,眼神镇定内心却焦灼无比。到了此时,她才静下心来思考,分析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这个时候送信来,想必是徐文宇在刚刚出徐家,准备去书院的路上被劫走。他只是名孩童,接送他的只有徐家的马夫,身边只有弄墨,要劫走好无防备的他,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这件事,陈氏一定有份。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和那幕后之人联系上,但事情绝不可能这么凑巧。 武烈、武胜都不在府中,也正是忠国公府里防卫最薄弱的时候,在短短时间内,她根本就无人可以求助,也无人手可以调用。只得以身犯险。 她的眼中露出悔恨的神色,这些日子明明感到不对劲,怎么就没想到,为家人加派护卫人手? 温沐兰坐在她的对面,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懊悔,宽慰道:“不是少夫人的错。对方以有心算无心,就算加派了人手护卫,也防不胜防。” 徐家那么多人,出了徐文宇之外,徐文敏、徐昌宗,个个都是她在意的人。他们身上都有差事,出门在外又哪里防得过来? 只是,徐婉真心中知道是一回事。但她连累了徐文宇是事实,让她一颗心怎能安定下来。如果徐文宇因此受了伤害,她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马车疾驰着,女卫们策马护卫,沿着同福大街一路向南,从长夏门出了城。 武正翔留下的两名暗卫,一名去了骁骑卫求助,一名紧紧的辍着马车,等待时机。 到了南郊的货仓,“少夫人,到地方了。” 徐婉真扶着温沐兰的手下了车,环顾四周。货仓沿着两侧建造,如棋盘一样,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此时已是秋末,并不是货仓繁忙的季节。一眼望去,显得有些冷清。 前面的小巷子中,闪出一个灰色的身影,他带着一顶破烂的斗笠,低着头问:“是忠国公府上的二夫人?” 温沐兰上前一步应了。 “请随我来。” 温沐兰伸手扶住徐婉真,一行人跟在他后面,七弯八绕的出了货仓。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出现在她眼前。 “夫人请上车。” 温沐兰正要跟上,那人伸手一拦,道:“只请夫人一人。”两眼从斗笠下方,射出毒蛇一样的光来,阴狠的盯着她。 徐婉真停住脚步,道:“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出门在外,我总不能缺人伺候。” 那人低低的一笑,道:“她的身手比我还好,怎么可能只是名丫鬟?” 梅心带着女卫焦急的看着他们交涉,看样子,她们是一定不能跟上的。 徐婉真紧紧的盯着他,道:“怎么,我身边就不能有身手高明的丫鬟?我既然来了,就不会退缩,她是来接徐文宇回家的。如果不能保证徐文宇的安全,去也没有意义,我这就回去。” 那人顿了一顿,点头道:“好。如果一旦发现有人跟踪,那你想想你弟弟的性命。” 徐婉真转头吩咐梅心,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梅心面色焦灼,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点头应了。 温沐兰扶着徐婉真上了马车,却发现这座马车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整座车厢却是用精铁铸的。没有车窗,只留了几条小缝透气。外面将门一关,这里无异于一座移动的牢笼。 怪不得,竟然用了两匹马来拉车。 那人上了车辕,挥鞭而去。 另一名暗卫正要跟上,前方突然出现两人,手持弩机冷冷的看着他。 车厢内的陈设还算舒适,准备了茶水糕点。徐婉真早上本就没用多少早点,方才紧张不觉得,此时镇定下来,方觉出腹中饥饿。 她心中暗自思忖着,对方准备得如此周到,看来对方并不想要她的性命。既然如此,她也没有必要苦着自己。等到了地方,想必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想到这里,她伸手拿起糕点,就着茶水慢慢的吃起来。 看见她如此镇定,温沐兰也在心头佩服不已。她自己有武艺在身,所谓艺高人胆大,她才不惧任何险境。 但少夫人明明只是柔弱女子,竟然能有这份心性,实在是太过难得。无怪乎,上到太后娘娘,下到丫鬟,都如此喜欢她。 …… 马车一路疾驰,走的路好像很偏僻,并未听见传来人声。 温沐兰闭目感受着,缓缓道:“少夫人,他没有往南,眼下折返回了西边。” 第七百六十一章 说服 徐婉真点点头。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在前世她看过不少的警匪片。绑匪哪个不是穷凶极恶又心思缜密之辈? 对方将送信的时间计算得那样好,怎会不多绕几个圈? 先是抓走她心里最在意的人,再给她一丁点时间准备,并没有说只身赴约之事。等到了南郊,才阻止跟随她的护卫。 这一环扣一环,留给她的反应时间少得可怜。就是要让她无暇思考,只能按照对方的指示来做。 “沐兰。”徐婉真缓缓道:“待会不论任何情形,你带着徐文宇先逃。” 温沐兰浑身一震,低呼道:“少夫人!” “这是命令。” “好。”温沐兰不情不愿的应下来,心头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护卫她的周全。 马车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人闻到从外面传来的水汽。如此丰沛的水汽,只可能是回到了洛水旁。 在马车前出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小码头。与这小码头不匹配的是,边上停靠了一艘三层高的豪华楼船。 马车毫不停留,沿着提前铺好的宽阔的船板,直接驶入了楼船。 那人下了马车,打开车门,道:“夫人,请下车。” 温沐兰扶着徐婉真下了车,环顾四周,暗暗将地形、人员记在心中。 跟着那人进了二楼的船舱。刚刚进了门,就听见徐文宇焦急的声音传来,“阿姐,你怎么来了!” 徐婉真定睛一看,徐文宇被绑在一张高靠背椅上,神情焦虑之极。俊秀的面容上,有几个指印显得分外夺目。 看见他安然无恙,徐婉真松了一口气。顾不得再看周围环境,快步走上前,为徐文宇解开绳子。“是阿姐连累了你,我怎么能不来。” 解开绳子,心痛的抚摸着他的小脸,问道:“谁打了你?” 徐文宇指着站在一侧的鹰钩鼻男子,道:“是他!他逼我写信,我没写他就打我。”说着,眼里掉下泪来,道:“阿姐,他们要害你,你快走!” 徐婉真将他搂在怀里,连连安慰道:“莫怕莫怕,阿姐来了,有阿姐保护你。” 身后响起一阵“啪啪啪”的鼓掌声,一名男子缓步走进来,道:“好一个姐弟情深!想走?可没这么容易了。” 徐婉真闻声转头看去,吃惊道:“是你?” 雷霸一对色迷迷的眼里放出光来,伸出肥厚的手掌就要去摸徐婉真。徐婉真往旁边一避,他也不以为意,笑得越发淫邪。 这才多少时日未见,她身上的内媚已经被完全开发出来。如同熟透了的蜜桃一般,令人垂涎欲滴。“少夫人还记得在下,实在是荣幸之至!” “雷霸,你是晋南侯府的小侯爷,我是国公府的媳妇。”徐婉真缓缓道:“你做出这样的事,难道不怕国公府报复吗?” 雷霸仰头哈哈一笑,道:“我怕什么?少夫人难道不知,你已经被国公夫人卖给在下了吗?” 果然有陈氏搞鬼! “她一个有名无实的国公夫人,你就那么相信她?”徐婉真反问道:“今日我若是能安然回府,定然不会追究于你,还会送上良田千倾作为谢礼。” 雷霸实在是不像心思缜密的人,看见幕后主使是他,徐婉真心头很是疑虑。但无论如何,他总是比别的人要好对付。 雷霸的神色有些犹豫。老实说,他确实是垂涎徐婉真的美色已久,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没有想过要将她抢来据为己有。 但是,有人给他出谋划策,将所有的情况的考虑的那样周详。他也就顾不得那许多,悍然出了手。 徐婉真察言观色,再加了一句:“这件事做得再机密,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来之前,我已经让人往宫中送信。我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小侯爷你认为,太后娘娘会怎么做?就一定追查不到你的头上?” 雷霸的神情开始有些瑟缩,徐婉真携着徐文宇盯着他的眼睛,步步紧逼。 “美色和性命,究竟哪一个更重要?” 谈判,是徐婉真的拿手好戏。想当年,在尹成业的大船上,她就是凭借镇定的气度,直指人心的言辞,逼得那巡盐御史之子林家宝乖乖认罪。 她的言辞并不锋利,却字字句句都敲打到雷霸的心窝子上。说的,都是他最害怕担心的事情。 “我还可以给小侯爷送去十个百个美人儿。小侯爷,美色再多,那也得有命才能逐一品尝。”徐婉真意味深长道。 对啊,留得这条命在,才能享受无边美色。更何况,百个总比眼前这一个划算。眼前这个再美再诱人,却是有毒的玫瑰。 雷霸本就不是心志坚定之辈,此时终于心神动摇。 看着他的眼神,徐婉真在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成了! 徐文宇佩服看着阿姐,这样侃侃而谈、临危不惧的阿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从气势上,已经完全压倒了有人手的雷霸。 温沐兰知道自己是因为徐婉真才被救出,但还是头一次看到她的如此风采。 扶着腰间短剑的剑柄,她警惕的看着四周。在这船舱大厅里,散布着五名大汉,个个都是太阳穴高高隆起的练家子。 这还不包括刚刚带他们上来的那人。据温沐兰观察,那人才是这些人中,武力最高之人。若是两人以死相博,她能将他杀死,但必然也会挂彩。 将对方的武力在心头暗自估量了一番,温沐兰按兵不动。如果只有她一人,跳入水中安然逃走的机会很大。但再加上少夫人和宇少爷,这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为今之计,只能期望少夫人能说服这名雷霸。 雷霸的口气终于软了下来,问道:“我怎么知道,你回去之后不会追究我?” 听到这个问题,温沐兰的心又悬了起来。若答得不好,恐怕局势会急转直下。 徐婉真不慌不忙的一笑,道:“小侯爷以为,我孤身见了你,还敢回府大肆张扬吗?太后那里,我也会亲自进宫圆了话。” 雷霸松了口气,点点头,正要吩咐放人。 却身子一软,肥壮的身躯如山一般,“轰”的一声倒在了船舱的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第七百六十二章 以命相挟 这一变故,惊呆了徐文宇。他再懂事,也不过是年方九岁的孩子。从今日一早被劫走开始,连遭惊吓。 就算他拒不写信,也连累了阿姐来救。好不容易阿姐说服了眼前这名恶人,以为能逃出生天,这恶人却倒了下去。 他小小的身子一瑟缩,紧紧的抓住了徐婉真的衣裙。 徐婉真镇定自若,并不感到意外。她早就猜测,雷霸不是最终主使的那个人。 温沐兰拔出腰间短剑,警惕的盯着前方。 只见一路上押着他们的那个人,缓缓的收回手指。刚才就是他的一手指,令雷霸轰然倒下。 他上前一步,揭下头上的斗笠,嘴边扬起一丝阴狠的笑容。 “来,重新认识一下。我,毒蛇。”他面容普通,眼睛不大,但其间透出来的凶光,却比毒蛇还要冰冷。 他,就是曾经出现在汪妙言面前的黑衣人,也是出现在江尘面前的葛袍人。在太子府的杀手队伍里,他的代号是毒蛇。 “好像,少夫人并不意外?” 徐婉真点点头,道:“雷霸这个蠢货,怎么会设计出这样精巧的局。我怎会意外。” 毒蛇舔了舔嘴角,赞同道:“少夫人说得对,这就是个蠢货,原本指望着他能多做一些事。什么无美不欢的小侯爷,少夫人这样的美人儿放在面前,他都不敢动手,算什么男人。” 说着啪啪啪轻轻击掌,只听得楼上楼下,接连不断的传来惨叫声和闷响声。想来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从楼上的船板中,不断有殷红的鲜血渗下来,“啪嗒啪嗒”滴在船舱上。雷霸带来的人手,全军覆没。 徐文宇吓得小脸发白,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只有阿姐稳稳抓住他的手掌,才能给他带来温暖。 “没想到啊,少夫人几句话,他就认了怂。”毒蛇不无遗憾道。 “你想怎样?”徐婉真没有被他营造出的恐怖气氛给吓倒,镇定的问道。 “少夫人的风采,令人折服。”毒蛇道:“主子有请,还请少夫人跟我走一趟。” 他手上的武力远远超过了温沐兰,但主子有严令,一定不得损伤徐婉真。刀枪无眼,若是一旦打斗起来伤了她,他可就交不了差。 “好!”徐婉真一口答应下来。 拔出头上那根锐利的金步摇抵住喉咙,道:“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你必须放了我弟弟离去。” 若是不放,我就死在这里。你拿我的尸体去交差吧!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但毒蛇绝不怀疑她的决心。想了想,点头道:“好!只要少夫人乖乖跟我们走,我保你弟弟不会少一根毫毛。” “不!”徐婉真不会相信这个人,吩咐道:“沐兰,你护着宇儿回家。这件事,不要惊动了家人。” “少夫人……”温沐兰语气迟疑。她这一走,可就只剩下少夫人一个人了。她一个纤纤弱女子,落入这帮贼人手中,能讨得什么好? 再说,临走时,武正翔特意将她叫去。千叮万嘱,一定要保护好少夫人。 徐婉真眼神决绝,冷声喝道:“还不快去!你想看我死在这里吗?”手中金步摇的尖刺,已经刺破了她白皙脖颈的表皮。 让人无法怀疑,她接着往下刺的决心。 温沐兰咬咬牙,事已至此,她只能相信少夫人了。蹲身将徐文宇抱起,深深的看了一眼徐婉真,道:“少夫人保重!” 徐文宇在她的肩头扑打着、哭叫着:“阿姐,阿姐!你放我下去,我要去替阿姐。” 温沐兰抱着他下了楼,见那座马车还停在船舱一楼处。在一侧,守着两名带刀的黑衣人。她两眼一瞪,冷喝一声:“让开!” 徐婉真听到动静,盯着毒蛇的眼睛,淡淡道:“让开。” 一名小小孩童的性命,并不放在毒蛇的眼内。他此行的任务,是将徐婉真安然无恙的送到主子指定的地方。 原本打算事后将徐文宇杀人灭口,灭去所有的蛛丝马迹。但没想到徐婉真如此刚烈难缠,如今箭在弦上,由不得他不妥协。 “让开!”他喝道。 将徐文宇放进车厢里,望着泪流满面,想要挣扎着扑出来的徐文宇道:“你若是想要你阿姐活着,就乖乖的跟我回家!” 徐文宇不再挣扎,坐回车厢里,抱膝痛哭起来。 温沐兰返身关上了车厢的门,上了车辕,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你弟弟走了,你现在可以放松了吧?”毒蛇笑道:“老这么站着也不是事,何必这么累?” 徐婉真缓缓摇头,握着金步摇的手并不松开,道:“两刻钟以后,我再坐。” 两刻钟,已经足够温沐兰带着徐文宇逃到安全地带。根据她们来时的脚程估计,这里虽然偏僻,但离洛阳城并不远。有马车代步,徐文宇可保无虞。 毒蛇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他原本打算,只要哄着她放下了金步摇,就立刻派人前去追。没想到这点小心思也被她看穿。 他举步欲走,徐婉真道:“你要是嫌累,这里有椅子,请坐。但是,你不能走出我的视线。” 她担心毒蛇离开之后,用另外隐秘的手法下命令。她不愿冒一丝一毫的风险,让徐文宇受到任何伤害。 毒蛇气急反笑,眼中的光芒愈发毒辣,道:“好!我就在这里陪着夫人。看夫人能坚持多久。” 他心头恼恨,早知道她如此难缠,就准备一炷迷香点了,岂不省事。 眼下只好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两人互相监视着。他倒要看看,这个娇滴滴的少夫人,能不能坚持到两刻钟。 看见他的动作,徐婉真微微一笑,竟然和他聊起天来:“这雷霸,是你们找来顶罪的吧?” 毒蛇身形一滞,虽然并未说话,但他的动作却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原来如此。等他醒来,见到这一地的死尸,恐怕不疯也会半癫。只是不知道,要是被晋南侯爷知道这件事是你们做下,他会怎么报复?” 徐婉真手里稳稳的持着金步摇,问道:“你们做好了被报复的准备了吗?” 听她这么说,毒蛇情不自禁道:“我们主子算无遗策,岂是晋南候可比。” 第七百六十三章 折服 话一出口,毒蛇就后悔了。 “原来你们主子这样厉害。”套出了他的话,徐婉真浅浅一笑,问道:“不知我可有幸,能见到你的这位主子吗?” 毒蛇紧紧的闭着嘴边,打定主意,无论她怎么说,都绝不再透露出半点信息。 见他闭嘴,徐婉真转了话题,道:“我弟弟脸上的指印,是他打的?”用空着的左手缓缓指向方才徐文宇指认的那个鹰钩鼻。 毒蛇闭口不言。 这个妇人心思太过厉害,谁也不知道她问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你不说话,我只好刺死在当场了。”徐婉真语气淡然,丝毫没有将她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别!”毒蛇忙挥手阻止。他从未这样憋屈过,被一个人质这样要挟。到底谁才是人质?他在心中呐喊。 徐婉真在心中再次肯定,自己对他那位主子来说,一定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他才会如此束手束脚。 “那你说,是不是他。” “是的。”毒蛇答道。 “为什么打他?你来回答。”徐婉真指着鹰钩鼻道。 见毒蛇示意,鹰钩鼻闷声闷气答道:“我让他写信,他不写还咬我。我就打了他。” 徐婉真扑哧一笑,道:“咬了你哪里?” 鹰钩鼻伸手右手,将袖子往上一捋,赫然露出一个深深的牙印,还渗出了血。 原来徐文宇如此有勇气,为了保护她,敢在那种情况下咬人。徐婉真心头一暖,如今支撑着她站在这里的,正是这份暖意。 “掌嘴二十。”徐婉真淡淡道。 “什么?”鹰钩鼻不敢相信的问道。 “需要我再说一遍吗?你打了我弟弟一耳光,掌嘴二十不算过分。” 毒蛇不耐烦道:“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鹰钩鼻只是他的一名手下,何况只是掌嘴二十,又不是让他去死。用这区区牺牲,来稳住徐婉真,他觉得是笔划算的交易。 在未将徐婉真手里的金步摇夺下来之前,他不打算冒什么风险。再说,眼看就快要成功了,不能为了一个手下而功亏一篑。 鹰钩鼻垂头丧气的应下命令,今儿是倒了什么霉。先被那个小兔崽子咬了一口,眼下又要自打嘴巴。 还以为看管人质是好事,早知道不抢这份差事。 噼里啪啦的掌嘴声响起,等他打完,一张脸已经高高肿起。 徐婉真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经过这次试探,她心中越发笃定,自己的价值,一定远远超过了毒蛇的权限。只要她不提出特别过分的要求,他都能满足。 转过脸,看着毒蛇问道:“那封信,是谁写的?” 毒蛇没好气答道:“我另一名手下,他擅长模仿字迹。你弟弟的书箱里有课业,模仿他的字轻松的很。不过他不在这里,你别想找他的麻烦。” 没等徐婉真再问,他就和盘托出。在他看来,这些信息无关紧要,说给她听了也无妨。 不知道这毒蛇的主子是谁,手下个个都身怀绝技。徐婉真相信,这船舱中,只有眼前这名毒蛇是他真正的心腹手下,还有那名临摹笔迹的人。 至于和鹰钩鼻等人一起站在这船舱中的汉子,应是毒蛇临时招募,或者用来掩饰身份的手下,绝不是那名主子的人。 她悄悄换了一只腿支撑,她站了这么久,脚已经酸麻。 更要命的是一直举着的右手手臂。平举得久了,从胳膊处传来胀痛,就如同有小虫子在啃噬着她的神经,眼看就快要握不住手中的金步摇。 毒蛇何等眼力,立刻就察觉了她的疲惫。 “少夫人,都过去这么久了,早就不止两刻钟。你还在坚持什么?我就算马上派人去追,也追不上了。”毒蛇引诱的劝道。 徐婉真忽地一笑,道:“能坚持多久,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多坚持一秒,徐文宇就多逃出去一秒。只不过手臂酸胀而已,这算得什么苦楚? 再说,她虽然此刻落入敌手孤立无援,但在此刻,她还是自由的。等金步摇脱手,才是真正失去自由的开始。 趁现在,多呼吸一秒自由的空气吧。 她神情舒展,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绝美的微笑来,如同在自家的后花园中一般悠然自得。 毒蛇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对她的行为极其恼恨。见着如此绝美的风华,也不得不被她所折服。 难怪那雷霸阅女无数,却一定对眼前这名妇人念念不忘,她果然是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样。 掳人的事情,毒蛇并不是第一次干。但对方如此镇定自若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那些个妇孺,只要落到他的手里,无论什么身份,个个都惊慌失措只会痛哭流涕。 也有个别镇定的,也只是打着用财帛动人心的主意。一旦发现钱财不管用,就都被打回了原形。 她们,只是他手里待宰的羔羊。而眼前这位,镇定自若的和自己周旋,救出了弟弟,此时仍不肯放弃。 徐婉真全身红色的衣裙,此刻傲然而立,如同那骄傲的凤凰一般,令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徐婉真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右手臂软了下来。“叮当”一声,金步摇掉落在船舱地板上。 徐婉真的身子微微踉跄了一下,随即又站稳了身形。 “快!”毒蛇喝道。 早已候在一侧的两名健壮妇人抢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架住她的身子。将她扶着,坐到后面的高靠背椅上。 毒蛇捡起地上的金步摇,端详着尖端上隐约可见的血迹,叹道:“我说少夫人,你这又是何苦?” 徐婉真轻蔑的笑笑,稳住自己不断发抖的右手,道:“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 毒蛇恼恨的扭过脸去,连声吩咐:“都准备好,我们马上离开。” 这里楼上楼下都是死人,雷霸还躺在船舱中央。已经耽误了很多功夫,他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更提不起心思去追杀徐文宇。 手下领命而去。 “少夫人,在走之前,还要得罪你了。”毒蛇道:“搜身!” “你转过身去。”徐婉真语气虚弱,但声音里透出的坚定却不容置疑。 第七百六十四章 消失(满15张月票加更) 转过去就转过去,搜身有什么好看的。毒蛇心头腹诽。 那两名妇人伸出手,在徐婉真的浑身上下一寸一寸的摸索起来,任何地方都不放过。徐婉真的脸涨得通红,从来到高芒王朝,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其中一名妇人摸到了她云靴里面插着的匕首,抽出来扔到地上。 两人又仔仔细细的检查着她的发髻。徐婉真的心揪得紧紧的,生怕那根紫檀木发簪和藏针金镯被她们两人看出异样。 还好她此时气得浑身发抖,两名妇人没有察觉她的紧张。确定再无异样,两人才起身离开。 毒蛇转过身,看了徐婉真一眼,用脚勾起那把大食国匕首放在手中把玩。 “少夫人,你可真是浑身上下都是刺。” 徐婉真扭过头去,面上恰到好处的露出懊恼的神色。 见她吃瘪,毒蛇愉悦的笑了起来,让人事先搜一搜,果然是明智之举。这个妇人当真不能小觑。 手中这柄匕首刀锋明亮,刀刃处闪着的寒光倒映这外面的江水,在毒蛇看来,实在是动人之极。 他吹了一个口哨,拔下一根头发朝着刀刃扔下。在无声无息见,头发断成两截。 “吹发可断,果然是件难得的宝物。”毒蛇的心情,难得的明亮起来。没想到这个任务,还能收获这样的宝物,真是意外之喜。 他爱不释手的将匕首别在了腰间,令一名妇人收起那支金步摇。押着徐婉真朝着一楼船舱走去。 到了船尾,那里早就停了两艘小船,每艘只能坐三四人。 毒蛇和押着徐婉真的妇人上了头一艘,另几名手下上了另一艘。船桨伸入到江水中,两艘小船先后离开了此地。 在船上手持金步摇站了那么久,徐婉真的体力早就耗尽。此时默默的靠在舱壁上,心中想着接下来究竟该如何应对。 在毒蛇的示意下,一名妇人端了一碗茶汤上来。 “少夫人站了那么久,一定口渴了。先喝了茶,才好赶路。” 看了一眼有些浑浊的褐色茶水,徐婉真笑道:“毒蛇,这茶中是加了料吧?我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值得你这样小心谨慎?” 她想激一下他,毒蛇却并不上当,道:“请夫人喝茶。” 能不喝吗?此情此景,就算自己不喝,他们也有别的办法让自己昏迷。 徐婉真伸手接过茶汤,干净利落的一口饮下。只过了半刻钟功夫,她觉得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再也撑不住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小船摇摇晃晃,在江水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水痕,不知驶向何方,逐渐消失在河流深处。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泊在这无人码头的豪华客船,如同被遗弃的孤舟一般,无人问津。 那些渗透了船板的鲜血也不再流动,在地板上凝固成块。 秋风阵阵,吹进这客船的二楼舱室。眼下已是秋末,随着天色越暗,秋风也越来越寒冷刺骨。 地上的雷霸一个哆嗦,醒了过来。 他一脸迷糊,这是哪里?我怎么会躺在地板上?摸了摸脖子后面疼痛的地方,又扭头看了看熟悉的船舱。 对了,这里是我的船。我抢了徐文宇来,总算把徐婉真搞到了手。但是她说什么太后娘娘之类的,自己正打算将她放走,就被人打晕了。 神智逐步回到他的脑中,目光触及那一滩滩的血迹,惊得他浑身一哆嗦。 忙爬起来一看,这是怎么回事?人呢?徐婉真、徐文宇呢?自己的手下去了哪里,还有那个自称来帮自己的人,又去了哪里? 寒风刺骨,他抱紧了双臂,缩着身子走了出去,打算先去找一件斗篷披上。 这是他的船,在这船上享用过无数美人。愿意的,不愿意的,最后都统统臣服于他的胯下。这艘船上的每一寸,他都熟悉无比。 但刚刚踏出门口,目光所触及的,竟然是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他定睛一看,此人的喉咙被利器割开,鲜血喷出了老远。脖颈处血肉模糊,吓得雷霸往后一缩,不敢再看。 但他定格为青灰色的脸,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个人,正是他的心腹手下。 冷风继续吹着他,雷霸瑟缩了一下,鼓起勇气踏出一步,小心翼翼的迈过他的尸身。 不要怕,不要怕!他在心中说。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前面的船舱里就有衣服了,总不是冻死在这里。 他咬牙继续往前走,但借着昏黑的天色,他又发现了一具尸首。 这次他不再分辨是谁,饶过尸体直接进入船舱。裹上一件厚实的斗篷,身子不再冷得发颤,心头才踏实下来,有余力去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很显然,是那个所谓来帮自己的人,骗了自己。这些手下,肯定也是他们那帮人杀的。 雷霸捧住头苦思起来,努力转动他只需要下达命令,很少使用的生锈的脑筋。 除了知道自己被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那帮人为何要这样干。 四周越来越静,只剩下秋风刮过的声音,还有岸上不明的叫声。他虽然不再感到寒冷,却忍不住狠狠的打了一个寒颤。 只因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这艘船上,连手下和下人仆妇,起码有二十来人。方才见到尸首无人收尸,眼下又这般寂静。 难不成,这些人都被杀了? 雷霸只觉得头皮发麻。那岂不是,自己和一船的尸体待在一起?看着外面树影森森,秋风吹过枝条发出凄厉的呼号声。 他们死了,会不会变成厉鬼,来找自己报仇?或者,要夺了自己的魂魄?在这里,就只有自己一个活人啊。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雷霸何止做过一件亏心事?他越想,越是害怕。那些听过的鬼怪故事、志怪传说,此时在他脑中不住的翻腾起来,遏制不住。 想到这里,雷霸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环顾四周,想找一个防身的工具。 但在这个舱室里,放置的都是备用的衣物、寝具等物,哪里有什么防身之物。 雷霸鼓起勇气踏出了舱门,蹑手蹑脚的走到那具刚刚经过的尸体边上,颤抖着解下他腰间的佩刀。 就在此时,他听到“哐当”一声巨响。 第七百六十五章 装疯卖傻 这声巨响吓得雷霸一个哆嗦,顾不得四下打量,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拿起那柄佩刀,摸着黑往前走着。 此时,这艘豪华客船上没有下人,也就无人掌灯。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眼前一片黑暗,雷霸的听觉触觉被不断放大。远远近近的声音,在这个黑夜里显得各位可怖。 凭着对船上地形的熟悉,雷霸摸索着下到一楼。 刚走去几步,被一具尸体拌得摔了个狗啃泥。他肥壮的身躯倒在地上的声音,把自己给吓了一跳。下巴磕在船板上,雷霸一摸,好像磕出了血迹。 到了这时,他反倒不再害怕了。“娘的!”他骂骂咧咧的,用刀拄着身体站起,一脚将碍事的尸体踢到一边。 好不容易摸到了架船板的地方,他提着刀从床上下来,却是傻了眼。 眼前黑乎乎的一片,接着微弱的月光,仿佛能见到眼前有一条小路。当初选了这个无人码头,就是看中了四周荒无人烟,眼下却将他给难倒了。 他来的时候,自然是前呼后拥。眼下只得他一个,又辨不清方向。该怎样,才能回去洛阳城? 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黑压压的一片,见不着半点星光。只有月亮,偶尔还会从层层乌云后面,泄出几丝月光下来。 雷霸咬咬牙,算了,总得往前走,不能在这里等死!谁知道那伙贼人还会不会回来。 他却没有想过,其实他留在船上是最安全的。船上有食水,又有船舱,除了满船的尸体,至少饿不死冻不坏他。 那伙贼人,既然杀光了他的手下,而独独留下了他。说明对他还是有忌惮,不敢贸然出手。所以,又怎会返回来杀他呢? 不过,要求他想得这样周全,实在是难为了他那颗生锈了的脑袋。何况,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独自在那艘船上,和二三十具尸体在一起,共度一夜。 摸摸腰间的钱袋子,他随便找了个方向,将刀作为探路的工具,摸黑往前走着。 约莫走了盏茶功夫,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又摔倒在地。用力一踢,却抱着腿跳了起来。 横躺在路上的,是一棵被风刮倒的树。想来,他刚才在船上听到的声音,就是这颗树倒下的声音。 “娘的!刚才吓我一跳,现在又害我脚痛。等我回了城,让人回来劈了你,劈成烂木头当柴火烧!” 对这棵树撂下狠话,雷霸继续往前走。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功夫,突然听到前面出现大群人马的声音。 难道是那群贼子回来了? 雷霸心头一凉,完了完了,小爷这条命,今儿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左右看看,顾不得害怕,一头钻入旁边的树丛中躲了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急,只见有大批骑士策马而来,人人手中高举着火把,冰冷的枪尖在火光跳跃中闪着寒光。 雷霸极目望去,只见其中一名手持火把的女骑士很是眼熟。她,不就是白天在船上,徐婉真的那名女卫吗? 对美女,雷霸一向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而温沐兰,恰恰是在一群美女中站着,也特别出众的那一个。 她怎么回来了?莫非,自己晕过去后发生了什么事?徐婉真,并没有并救走?所以她才带着人回来找她。 那不关自己的事啊,我都已经打算放她走了。他们来了也好,自己也算有救了。 突然,他福至心灵的想到,就算徐婉真不关他的事,徐文宇可是他抓的。到时候一牵扯出来,他同样脱不了干系。 眼看大队人马越来越近,他忽然冒出来一个主意。 将斗篷带子胡乱系了,打散发髻,钱袋子半露到外面。再将腰带解了,一头还系在裤子上,一头系了刚才那把刀。 狠了狠心,他张开双臂,口中哇哇乱叫着,冲了出去。 “啊,啊!有鬼啊,杀人了死人了!”疯了,就不用回答问题,只要坚持到回到晋南候府,有父亲罩着,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温沐兰领着人马疾驰在路上,她心急如焚。 突然,看见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跑了过来。借着火光,只见他发髻散乱,胡乱披了个斗篷,还有一把刀拖在地上。衣袍上有些可疑的血迹,下巴上也有血迹,不是雷霸还能是谁! “吁……”温沐兰止住了马匹。 “雷霸!”她俏脸含霜,大声喝道。 雷霸做出一副兀自不觉的样子,举着手神色惊惶的往前奔跑着,连近在眼前的马蹄也狠下心视而不见,一头撞了上去。 扶着头倒下来,他在地上乱滚乱窜,“有鬼啊,杀人了!” 温沐兰眉头一蹙,这个时候,她没有闲情去追究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拿下他,看管起来!” “是!”一名骑士在马上侧身,将雷霸轻轻一提,提到他的马鞍上打横放着。一群人继续前行。 温沐兰心头知道,对方设下那样一个缜密的计策,甚至连雷霸都只是掩人耳目的诱饵,少夫人还在船上的机会微乎其微。 但无论如何,这是在她消失前,最后待过的地方。只要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继续追查下去就行。 她护送着徐文宇回了城,将他亲手交到了徐文敏的手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告知。 温沐兰想来想去,只有徐文敏,才是最合适处理这件事情的人选。 徐婉真嘱咐过,只要徐文宇能救回,就要想法子瞒住徐老夫人。而这么大的事想要瞒住,必须要有徐家人配合不可。 只有徐文敏,他是徐婉真、徐文宇嫡亲的大哥;他年轻康健,能经得住这个消息的冲击;他头脑冷静,都迅速分析出利弊照顾好徐文宇。 果然,徐文敏没有让她失望。 听她说完,他接过徐文宇抱在怀里,道:“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你快去想办法救真儿。” 另在商号里找了一匹快马给她,温沐兰立即离开。她策马往南郊而去,梅心她们还在南郊仓库那里等消息。 半路上,她碰见去骁骑卫求援的那名暗卫,互相交换了信息。那名暗卫立刻汇集了骁骑卫的人马,跟随她朝这码头而来。梅心那里,自然有人去通知。 第七百六十六章 以死谢罪 这一路上,温沐兰不惜马力,速度不可谓不快。但是,毕竟路程太远。来回奔波了两趟,到这里时,已经天色漆黑一片。 她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雷霸以为他已经跑出了很远,但其实,他不过刚刚离开那艘船不到半里路。 只是须臾的功夫,快马就到了那艘豪华客船停泊的无人码头处。 雷霸卖力的挣扎起来,“不,不!好多死人,死人!” 温沐兰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难道果真被吓疯了? “让他闭嘴!” 提着他的骑士点点头,在他的后颈上砍了一记。于是,雷小侯爷今日第二次昏迷了过去。 温沐兰勒住马,问道:“可有人懂得寻踪觅迹之术?” 旁边一名骑士策马上前,他是这队骁骑卫的统领校尉,原是影卫中跟着武正翔的嫡系,风组成员风七。 成立骁骑卫后,他也跟了过来。他是不知父母是谁的战争孤儿,自己便随便选了个觉得好听的谐音,叫奉棋。 武正翔的暗卫出现求助,听说是少夫人出了事,便派他紧急支援。这队骁骑卫,原本是归他统领。 但这一路行来,温沐兰心急少夫人安危,直接越过他下命令。他体谅她的心情,丝毫不恼,暗示手下士兵听令行事。 这时他拱手道:“奉棋,骁骑卫校尉,擅此术。” 影卫风组,最擅长的就是收集消息。常常要从各种蛛丝马迹里面,去发现有用的信息。监视、跟随、追踪,也是风组的拿手好戏。 作为风七,他自然是个中佼佼者。 温沐兰翻身下了马,指着前面的客船上道:“这艘,就是我说过的客船。我怀疑贼人早已离去,奉校尉,我求你,一定要找到夫人的踪迹。”在路上,她已经将事情发生的经过,详细的告诉了众人。 说着,她冷若冰霜的俏脸,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看着这个身姿如剑的女子,有了这样软弱的神情,奉棋不忍心的微微侧过了脸。 “你放心,我定当竭力。她不止是你的少夫人,也是我们的少夫人。” 骁骑卫对武正翔的忠心,不是外人能想象得到的。敢趁指挥使出门在外的时候动她,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奉棋做了个手势,众骑士齐齐翻身下马,将火把插在码头上。熊熊火光将码头照得亮如白昼。 待着两名同样精通此道的人,奉棋一边查勘,一边走上了船板。 他看见有马车驶入驶出的痕迹,有雷霸仓皇逃窜的脚印,还有些杂乱的鞋印。 奉棋手执火把,沿着船舱,一层一层的往上探索。 码头上,二十余名骁骑卫静静站立。他们浑身上下,散发出肃杀的气息,令人胆寒。 温沐兰毫不怀疑,若放在他们面前的是几头雄狮,也会被这群人悍不畏死的撕得粉碎。 等待的过程总是难熬的,众人望眼欲穿。过了半个时辰,奉棋才带着人从上面下来。 他的面色难看,显然是没有太大收获。 “雷霸昏迷之后,你护着宇少爷逃离之后。少夫人应该是手持金步摇,又站立了许久。从船板上的脚印和汗迹来看,估计不低于三刻钟。” “三刻钟?”温沐兰的身躯晃了晃,不敢置信的问出口。以少夫人的身子,维持着那样一个姿势,竟然坚持了那么久? 怪不得,她在回京的路上如此顺利。她还很怕被那头毒蛇追上来,原来少夫人一直在以性命要挟。 奉棋看了眼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伸手想扶,又碍于男女有别,缩回了手。 “之后,少夫人金步摇脱手,在后面一个椅子上坐了片刻。然后,就被押上了船尾,从那里上了小船。之后,就不见了踪迹。” 这样的小船,河面上不知道有多少。水路不比得陆地,不论是马车、骑马,还是走路,总会留下踪迹。 而船就不一样,水过无痕,哪里有什么踪迹可循?时间又过去了那么久,恐怕连船都换了几次了。 随着他的讲诉,温沐兰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出现了绝望的光芒。 她把少夫人弄丢了! 这让她有何颜面去见二公子,去见郑嬷嬷!他们对她殷殷叮嘱,她却没能完成他们的期望。 她自责不已。要是,将所有休息的时间,都用来练功就好了!能打赢毒蛇那帮人,就能将少夫人和宇少爷都抢回去。 结果,还是少夫人以命相挟,才将宇少爷救了回来。 温沐兰,要你又有何用!你这条烂命,早就该死在扬州,活到至今做什么。连少夫人,你都保护不了。 罢了!她的眼神中闪出决绝的光芒。少夫人,沐兰的这条命是你给的,如今再还给你吧。 想着,她拔出腰间短剑,对准自己的心口狠狠地往下刺去。 早在她自责的时候,奉棋就看出她的不对劲来。见她拔出短剑,忙扑过去死死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往下刺。 “放开我!”温沐兰的两眼闪着寒光。 “不放!”奉棋大声喝道:“你以为这样做,就对得起少夫人了吗?” “你不过是个懦夫,懦夫!”他恶狠狠的骂道,太阳穴都冒出了青筋。“少夫人生死未卜,你却在这里寻死。要死,也是将少夫人找回来了再死!” 被他一通痛骂,温沐兰失去了手上的力气。“哐当”一声,短剑掉落在地上。 对,他骂得对,自己现在还不能死。等到找回了少夫人,再以死谢罪不迟。这条烂命,就暂时先留着。 想通了这个道理,温沐兰低声道:“我明白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方才为了救人顾不得这许多,这时奉棋才发现,他的手还紧紧的握着她的。 如触电一般,他猛然放开手,往后跳去,道:“你明白了就好。接下来,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他只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还好四周都是火把,看不出来他脸红了。 温沐兰脸色不变,她冷静下来,蹲下捡回地上的短剑,插回腰间的剑鞘中放好。重新上了马,道:“走吧。” 奉棋点点头,从这里是无法追查道少夫人的踪迹,但骁骑卫的耳目遍布天下,他就不信,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第七百六十七章 漏夜相召 夜已渐深,皇城,延庆宫。 肖太后寒着脸,望着跪在殿中的心腹内侍,问道:“你说什么?不知去向?” 内侍点点头,道:“对,骁骑卫传回来的最新消息。二少夫人在一艘客船上失踪,最后不知去向。” “嘭!”的一声,一个薄胎白瓷茶杯在他面前一尺之地,摔得粉身碎骨。里面的热茶一碰到冰凉的地面,蒸腾出袅袅白气,阵阵茶香直往他鼻子里钻去。 但他此刻,哪里还有品香的心情,将骁骑卫捎回来的消息,详详细细的讲诉了一遍。 “雷霸!”肖太后咬牙切齿道:“他竟敢在京中掳人,光天化日之下,没有王法了吗?!” 若是普通老百姓这样怒喝,只是无奈的质问。但这句话出自肖太后的口,等于质问这京里所有的衙门,你们在做什么? “雷霸现在哪里?” “怀疑他已经被吓疯了,关在了骁骑卫的监牢里。” “吓疯了?那真是便宜了他。好,传哀家谕旨给晋南候,雷霸触犯王法,畏罪疯癫,已押入骁骑卫诏狱。” 肖太后语气冷厉,这道谕旨只不过将骁骑卫的行为合法化,绝口不提放出来的时间。 “骁骑卫如今谁在管事?”武正翔去了江南道查迁阳王余党,这件事不是机密,肖太后也知道。 “是副指挥使奉毅。”也就是当年的风组统领风一。骁骑卫里,倒是有大半都是姓奉的。 有官员开玩笑说,骁骑卫里面,别人还好,只要听到是姓奉,那多半都是武正翔的嫡系,千万招惹不得。 “好,传令给他。让他好好招待雷霸,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务必将他所知道的,全部吐出来。” 内侍应声而下。 肖太后疲惫的揉了揉额头,自从成为皇太后之后,她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动怒了。 丁嬷嬷忙上前一步,为她按摩额角。 “你说,是不是我老了,想要护住一个人,都护不住?”肖太后的声音里,透出苍老的味道。 “娘娘快别这么说,是那些人不知道徐夫人在您心目中的地位。” 丁嬷嬷这里说徐夫人,是指徐婉真的二品诰命封号,而非她在国公府的称谓。就像当初,她称徐婉真为徐宜人一样。 只稍稍流露出一些软弱,肖太后便重新坐直了身子。“琉璃,你去请皇上来一趟。” 此时已快到一更天,但琉璃没有任何迟疑,接到命令便退了下去。 庆隆帝此时已在付贤妃的春凌宫里歇下,他特地来看望小皇子。卫明安已经长到了三岁,付贤妃将他教的极好,正是可爱的时候。 宫门被敲开时,他和付贤妃早就入睡。 “皇上,贤妃娘娘。延庆宫有急事,请皇上过去。”红杏轻声道。 付贤妃迷迷糊糊的醒来,听到是延庆宫相请,一下子便清醒过来。难道,是太后的身体出了什么事? 她忙轻轻推了他庆隆帝,道:“皇上,皇上!太后娘娘有事找您。” 一阵手忙脚乱,付贤妃伺候着庆隆帝穿好了衣服,问来请的琉璃:“发生什么事?” 琉璃禀道:“娘娘只请皇上过去。”详情并不透露。 这么说来,应该不是太后娘娘的身体问题。付贤妃松了一口气,问道:“御辇到了吗?” 门外的内侍禀道:“回娘娘的话,已经到了。” “皇上,您先去,仔细别着了凉。有什么事情,随时打发人来叫臣妾。” 庆隆帝匆匆上了御辇,点点头道:“你回去吧。别给我留门了,说完事我直接回宣政殿。” “臣妾恭送皇帝陛下。” 庆隆帝坐在御辇上,望着黑沉沉的夜色,心中不断思忖着。这么晚了,究竟是什么事这么急? 漏夜相召,自从自己登基之后,母后再也没有这样做过了。 “见过母后。” “你坐过来。”肖太后招招手道。 “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唉……”肖太后先是叹息了一声,道:“说出来,恐怕皇帝不信。这光头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掳人。而且,目的还不是掳人这样单纯。” “什么?”庆隆帝心底惊疑,知道必有下文。若仅仅是个掳人案子,怎么会惊动身居宫中的太后,更不可能惊动到他。 “被掳走的,是骁骑卫武指挥使的妻子,徐婉真。” “什么?”庆隆帝第二次惊讶,她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敏感。正值武正翔赴江南道查案之际,贼人出手,不得不令他多想一层,这件事是不是冲着武正翔去的。 “对方先是利用雷霸垂涎她的美色,设计哄骗雷霸,劫走徐文宇。并模仿了他的字迹写信,引徐婉真自投罗网。随后,打晕雷霸,消失了。” 三言两语,肖太后将这件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看着庆隆帝的眼睛,她缓缓道:“皇上。徐婉真一个深宅妇人,如何会引来这样的贼子?定然是想打武正翔的主意,才掳走她,想令他就范。这背后……”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到底是谁在觊觎忠国公府,想出这样的主意,留给庆隆帝自己去追查。 肖太后未说完的话,庆隆帝在心头将她的话接了下去。这背后是谁,还用猜吗?! 忠国公前些日子和太子闹翻,金阳县的事,他派影卫去查过了,确有其事。武烈也是正好碰上,还好心的收留了这些石匠,在忠国公府的后院里修筑佛堂。 太子通过宁兴商号捞钱伤民,他心头早已不喜。但总想着废太子妃的情分,想着太子在自己跟前长大,只在言语敲打了太子,令他撤出金阳县便罢。 因此,后来一个什么掌柜到刑部自首,顾尚书也按此结案。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没有追究。 后来,忠国公府和齐王来往频频,明里暗里,和太子一系闹了好些事情出来。 但这次,太子难道将主意打到了武正翔身上? 庆隆帝不知道太子的打算,他只知道,武正翔是他一手看大的孩子。养了八年,好不容易,他的眼神才重新有了温暖。他对徐婉真的在意程度,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贼人才掳走徐婉真。 第七百七十九章 迷醉 闻言,哑巴妇人稍微有些迟疑。她只不过是近身伺候她的人,哪里有权利决定哪些人能接触她,而哪些人不能。 徐婉真又道:“我毕竟是女子,如果被别的男人碰到身子,与失贞何异?你们的主子,想必也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 前几次昏迷,她没有反抗的余地便昏迷过去,根本没有讲条件的时间。 但这几日相处下来,哑巴妇人虽然仍然面无表情,但她注意到,她的眼中有所松动,对她也生出了一些怜悯来。 她虽然不是古人,但就算在前世她也有精神洁癖。自己的身躯,若是被人无意间碰到,便会觉得很不舒服。 在这里,她更无法忍受,被其他别有用心的男子触碰到。 比如阿大。 看着她,哑巴妇人缓缓的点了点头。 徐婉真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熟悉的困倦之意上涌。美丽的双眸缓缓合上,属于忠国公府二少夫人的最后一丝痕迹消失,只剩下一个面目丑陋的普通妇人。 哑巴妇人扶住她软倒的身子,将她放在床榻之上。 几息之后,阿大迈步进来,问道:“可有异常?”哑巴妇人摇头。 如果徐婉真仍然醒着,将无比庆幸她方才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这就是一次在计划中的转移,水路走到这里,已经不能再走,必须得换成马车。 试探她的底牌,不过是顺手为之。哪里有什么救兵。 “把她给我。”阿大看了一眼在床上昏迷的那个丑陋妇人,脑海中却闪过她盈盈的眉眼。一想到将要拥她入怀,他一颗心便滚烫的燃烧起来。 但阿大没料到,哑巴妇人却缓缓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主意。 自己伸手,将徐婉真从床上背了起来,示意可以出发了。 阿大恼火的缩回手,但这哑巴妇人是主子所指定的,一时他也奈何不得。愤怒的转过身,道:“跟我来!” 出了船舱,外面阳光明媚,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这几日,哑巴妇人也未曾踏出过舱门一步,一直在房中监视徐婉真。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日光格外耀眼。 眯了眯眼,她背着徐婉真跟在阿大身后,上了船尾的一条小船。 这艘画舫做的是皮肉生意,正午才是沉睡的时候,他们的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上了小船,哑巴妇人将徐婉真放在了一张临时的床褥上。阿大吩咐:“你去将舱内的痕迹毁去。” 哑巴妇人定定的看着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徐婉真。意思是她奉命监视她,不能离开须臾。 阿大无法,只得自己亲自去了徐婉真生活了好几日的船舱,将里面留下来的笔墨纸砚、衣物等都用一个大包袱装了带走,不留下任何痕迹。 正在收拾,触到一件柔软的衣物,那是徐婉真之前穿过的肚兜。 看清手中之物,阿大心神俱荡。指尖传来丝绸的柔软,还有残留着的温度与体香。 鬼使神差的,他将这件肚兜放在鼻尖深深的嗅了一下,一股冷冽幽香直入鼻端,令他几乎浑身颤抖起来。 随即,他仿佛触电一般,将手中这件鹅黄色的肚兜远远抛出。 应徐婉真的要求,肚兜是用上好的杭绸所制,轻软细滑。并未如他所想,一下子被扔到墙角,反而在他面前展开,如同一朵鲜花一般,往地上飘落。 阿大愣愣的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俯身捡起肚兜,小心翼翼的藏在怀中,才拿起那个大包袱,从画舫的船尾处,上了那艘小船。 …… 骁骑卫,诏狱刑房。 毒蛇熬不住骁骑卫特有的种种刑罚,终于开口招供。 随着他的诉说,奉毅的脸色越来越青。 他知道被劫走的少夫人对指挥使来说,是如何重要。毒蛇咬定牙关,他就是太子府上的死士,奉命而行。 弄丢了徐婉真之后,被汪女史下令责罚。他不想领罚,才偷偷抗命而出,没想到落到他们的手中。 他的这份口供,对齐王很有用,对寻找徐婉真的下落却毫无帮助。 毒蛇在他的供诉上签字画押,奉毅道:“将这份口供速速送给皇上。着人给他治伤,好好看住了,不能令他发生任何意外。” 走出刑房,奉毅往门外走去。 一名士卒从外面匆匆而来,禀道:“禀大人,晋南候爷又到了。” 奉毅只点点头,将脚步折返,走到一间牢房门口,示意狱卒打开铁门。 雷霸四仰八叉的躺在草褥之上,身上搭了一床破烂不堪的麻被。口中犹在喃喃自语,道:“死人了,杀人了。” 奉毅淡淡道:“雷霸,你要是再装疯,我能让你一直疯下去。” 雷霸浑身一抖,但他坚信,只要有他父亲在,他就一定能得救。劫持徐文宇和徐婉真的事情,他万万不能认罪。一旦认了,就什么都完了。 “我不妨告诉你,晋南候爷这已经来的第三次。”奉毅不慌不忙道:“让你入狱的,是皇上的口谕,你若是不招供,晋南候来三百次也无用。” 这句话戳中了雷霸的软肋,要是连父亲都不能指望,他还能指望谁? 一下子从地上翻身坐起,道:“我要先见父亲,才知道你们所说的是真是假。把我关在这里,就是想吓唬我主动招供嘛。小爷我可不是吓大的。” 刚入狱的那两天,听到不断传来的鬼哭狼嚎,他被吓得肝胆俱裂。但慢慢的,也没人来提审他,他就猜出了几分端倪。 想来是他的身份尊贵,骁骑卫才不敢擅自用刑。想到这里,他的胆子也就大了,索性继续装疯卖傻。 奉毅晒然一笑,道:“小侯爷既然猜出了几分,在下也就不再隐瞒。你若是能主动招供最好,若是不能,我们也不缺你这份口供。” “不能对你上刑,并不代表我们没有别的手段。你不是装疯吗,我们也是这样禀报皇上的。一个疯疯癫癫的晋南候小侯爷,想必会成为京里的一桩笑谈。” “你敢?”雷霸色厉内茬的质问。 他第一次这样说时,雷霸只不过以为他是威胁而已。但这次,他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认真与不屑,打心里害怕起来。 第七百八十章 受奸人蒙蔽 然而,此情此景,他的质问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威力。 奉毅的语气淡淡的,“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你和晋南候见一面。见后若还拒不招供,留着你也只是白费粮食。” 半个时辰后,晋南候从诏狱中走出,神情疲惫。那个曾经纵横大海的枭雄,如今面上再见不到半丝端倪。 他创下再大的家业,也需有子孙继承。他一向以为,作为男人,私生活就算糜烂一些,也无可指责。 他喜男风,雷霸好女色,这有什么不对?但没想到他闯下今日之祸,竟然牵扯到了储位之争。 “奉大人。”他拱手道:“还望大人手下留情,多多看顾小儿性命。”在这样的风波中,他只求能保住雷霸的性命,其他的都可以徐徐图之。 说着,塞过去一沓面额为五百两的银票。也不知具体有多少,但也定然是笔巨款。他就这么随手拿出来,放在桌上,感激的作了一揖,转身走出去。 奉毅也没有拒绝,收起上面几张,递给师爷:“给兄弟们分了,拿去买酒喝。” 余下的他用一个牛皮纸包了,就这么随意的往书案柜子下一扔。晋南候仗着有钱益发得势,这笔银子,就当他给少夫人的补偿。等指挥使回来,他就立即交给他。 晋南候走后不到一刻钟,狱卒捧着一张状子出来,恭敬的呈上,“大人,雷霸招了。” 奉毅取过来看了一遍,雷霸将汪妙言如何主动找到他,又如何反复诱骗,最终哄得他动手掳人,写得详细无比。劫走徐文宇的主意,也是来自于汪妙言。 依据这份诉状,雷霸简直比那路边的小白花还要无辜,他就是一个遭到诱骗的无知青年。所有的过错,都是汪妙言的错,所有的坏事也都是她所指使的。 他只不过是,受她蒙骗才动手。最后还被她派出的人打晕在地,杀了他一船的下人护卫。 汪妙言,简直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 虽然雷霸并不知道汪妙言的最终目的,在这份诉状里面也没有提及太子府。但奉毅却知道,有了他的这份口供作为佐证,已经是铁证如山。 昨日,钱峰已经回京,将武正翔的书信交给他。信中说了两件事情,一是收集太子罪证,二是召集好手待用。 “奉棋,你主持大局,我要进宫一趟。” 事关重大。有了这两份铁证,作为骁骑卫在京的掌令官,他要面见陛下。 …… 晋南候出了骁骑卫的衙门,上马漫无目的的游走了片刻,突然想通了什么,拨马往着齐王府而去。 到王府求见齐王,门子却说齐王已然出府,但他心底明白,齐王是故意避而不见。 看着一旁的詹事府,他灵机一动,甩开大步踏了进去。 见到方孰玉,他顾不得来来往往的人,纳头便拜语出惊人:“孰玉兄,请你救我!” 这几日,京中有不少人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来詹事府的人也多上许多,或试探、或效忠,等等不一而足。 但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做出这样的举动,仍然引得众人侧目。 方孰玉忙将他扶起,道:“快快请起,有什么事,我们进屋慢慢说。” 晋南候见目的已达,也不再矫情,顺势而起,两人携手进了里间。 “孰玉兄。”晋南候不愧是海上枭雄,此刻将姿态放得极低。两人顶多远远见过几面,此时称兄道弟仿佛两人乃是至交好友。 “小儿被奸人蒙蔽做下错事,铸成大错。还望孰玉兄替我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雷某愿粉身碎骨以报恩德。” 晋南候心头明白,雷霸这份诉状一写,太子无论会不会被定罪,失了帝心,被废是迟早的事。 既然已经将太子彻底得罪了干净,不如赶紧来朝齐王表忠心,总还能捞些功劳。 方孰玉笑得亲和无比,道:“侯爷言重了!您的心意,微臣一定转告王爷。只是,愧对了友人的托付,王爷一直在心头自责不已。具体的,还要看王爷那位友人怎么想。” 晋南候一听,心头凉了半截。这徐婉真要是找不回来,他们雷家难道就此被齐王惦记上了? 心头一急,他道:“孰玉兄,少夫人的行踪,雷某自当尽心尽力!” 方孰玉点点头,口中却道:“侯爷所说,在下听不懂。只知道太后娘娘的延庆宫中,这些日子来了位娇客。” 说罢,他端茶送客。 他话中的暗示,晋南候如何会听不懂?一方面要他严守口风,另一方面,又让他撒出人手寻找徐婉真的下落。 至于他投奔齐王门下之事,得看徐婉真的安危。 他苦笑一下,拱手告辞。 这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以晋南候的赫赫威势,一向是齐王和太子府竞相拉拢的对象。 而他一个不察,让雷霸犯下如此过错,连累得整个侯府都处于被动的位置。眼下他送上门去,齐王都还要视他的表现,来考虑是否招揽他入门下。 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 皇宫,御书房。 庆隆帝看完面前的两张供状,面沉如水,问道:“这件案子,你跟朕说说。” “是,陛下!”奉毅拱手。 “雷霸垂涎徐婉真美色,被汪妙言知晓。汪妙言以徐婉真为饵,诱骗雷霸出手,劫持徐婉真。因徐婉真出门护卫众多,甚至不惜劫持徐文宇,引诱徐婉真赴约。” “雷霸只是一时冲动,被徐婉真说动了,打算放了她,但却被人打晕。他醒来后,只见到满船的尸体,以为是汪妙言所干,被吓得疯癫,近日才清醒过来。” “徐婉真的女卫说,雷霸昏迷后,徐婉真以命相胁,才令她得以救出徐文宇。但再次返回后,徐婉真不知去向。” 庆隆帝轻轻敲击着桌面,道:“也就是说,在这背后,还藏着一伙贼人?” 奉毅点点头道:“微臣以为是的!” 他的判断,倒是和武正翔不谋而合。庆隆帝想起在庆功宴那次刺杀,一直没查出来的这件悬案,相信了武正翔的判断。 不过,背后的人交给武正翔去追查。但以徐文宇为饵,绑架徐婉真的人,却是太子府上的女官。劫持朝臣妻子,她打的什么主意,昭然若揭。 第七百八十一章 钻狗洞 “传令下去,点北衙两军,包围太子府,抓捕汪妙言投入骁骑卫诏狱。” “就地圈禁太子,责令其在府中反省。” 随着皇命的下达,武胜点了左右神武军,杀气腾腾的开往太子府。 …… “太子,太子爷!”一名小内侍跌跌撞撞的闯进太子所在的书房。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出去!”太子用脚踏着汪妙言,正在肆意取乐。 小内侍慌慌张张的一瞥,瞧见汪妙言罗衫半解,匍匐在太子脚下。他连忙跪下,不敢再抬头,禀道:“太子爷,神武军朝府上过来了!” “什么?”太子大惊,这好端端的,神武军来做什么? 他连忙起身系好了腰带,取下书房挂着的宝剑,匆匆往外走去。 杜师爷迎面而来,见他走来匆忙跟上,问道:“这件事,太子心头可有数?”神武军不可能无缘无故而来。 太子摇了摇头,神色茫然道:“这段时间,除了因金阳县那些石匠,父皇斥责了我一通,再无旁的事情。” 两人猜了半晌,也没猜出个缘故。杜师爷道:“我打发人跑一趟关大人府上,或许他知道些缘故。” 他们打破脑袋也没想到,这件事的因由,全来自于汪妙言出于嫉妒的肆意妄为。 但是,作为太子,赋予汪妙言这样大的权势,他难道就没有责任吗?最起码,也是一个识人不明。 太子点点头,杜师爷速速吩咐下去。若是等神武军围了府,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汪妙言缩在书房里瑟瑟发抖。她缓缓牵起衣衫,将自己包裹好,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难道,自己让毒蛇抓徐婉真的事情,暴露了? 这怎么可能。有雷霸做挡箭牌,怎么能轻易怀疑到她头上?她自以为做得非常聪明,只是她那样的小心机,岂能抗拒庆隆帝降下的天威。 太子率着人,匆匆来到大门口。见到武胜领着两军人马,衣甲鲜明旗帜猎猎,步履整齐的朝着太子府走来。 太子卫率府的亲卫见状,迅速拿起武器,护在太子身边。 武胜勒住马,高举圣旨,道:“皇上有令,即刻抓捕太子府上女官汪妙言。” 说完翻身下马,将圣旨交给副官。自己则走到太子跟前,拱手道:“末将皇命在身,无法全礼,请太子交出汪妙言。” “什么?”太子惊讶得张开嘴巴,动用了神武军,只是为了抓一名区区女官? 他回身吩咐,“去,将汪妙言绑出来。”太子又道:“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武胜点点头,两人走到一侧。 “本殿下无意中得罪了忠国公,还望将军大人有大量。”太子道。 武胜面色不变,武家现在虽然力保齐王,但太子只要一日还是太子,他就不能不敬。拱手道:“太子过虑,末将不甚惶恐。” “武将军,你给我说句实话,汪妙言她所犯何事?” “皇上亲自下令,末将并不知晓。”徐婉真被劫一案,为了她的名声,事实的真相仅仅限几人知晓。对武胜,武正翔并没有如实告知。 武胜确实不知庆隆帝因何动怒,但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太子。 这道圣旨有两道旨意,一道抓捕汪妙言归案,一道圈禁太子。他不想节外生枝,先将汪妙言抓捕之后,再让太子接旨。 在他那里得不到任何信息,太子退了回去,跟杜师爷低声商量起来。 到了此时,两人都察觉事情不对。杜师爷眉头紧皱,道:“汪妙言一直为太子办事,她定是有了罪证,皇上才会动怒。但是,抓捕她也不用如此大动干戈,除非……” 太子悚然一惊,除非,这些神武军是冲着自己来的。 看了一眼军容整肃的神武军,太子后背发凉。京里的衙门众多,兵马也不少,但论战斗力,数武胜带领的北衙六军最强。 逃,是肯定逃不掉的。何况如果是父皇要对付自己,能逃到哪里? “师爷,眼下该如何是好?” 情况紧急,杜师爷也来不及多想,急急道:“趁眼下旨意还未公布,殿下您速速进府,问清楚汪妙言所犯何事,再将她交出。” “只有弄清楚了缘由,才有应对之法。” 为了以示对太子的尊敬,前去抓捕汪妙言的都是太子府上的亲卫,武胜并没有派神武军跟随。 太子狠狠点头,远远朝着武胜拱手:“将军,请恕本殿失陪片刻。” 武胜拱手,“恭送太子殿下!”太子府已被神武军团团围住,只要太子不出府,他并不限制太子的自由。 太子狭长的凤目中暴射出寒光。猛然转身,宝剑击在他身侧的玉佩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昭示着他内心的怒气。 汪妙言!你究竟做了什么?! 此时此刻,他心中已无对她的半点怜惜之意,只想一把揪断她那纤细的脖子。 …… 汪妙言躲在书房一角,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随即是整齐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她心头一颤,知道东窗事发,但她生性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抓了一套太子放在书房的备用衣物,从书房的后门里溜了出去,躲在无人处换上,沿着楚王妃曾经给她指过的一条逃生之路,仓皇逃窜而去。 这条小路很隐蔽,楚王妃如何对太子府的地形了如指掌,汪妙言也不知道。但在暗地里,她悄悄查勘过几次,证明楚王妃所言不虚。 从书房的后门出来,在一排幕僚师爷居住的房舍后门跑过,从一个偏僻的角门出去。经过一个狭窄的夹巷,拐了个弯来到犬舍后面。 犬舍里篡养的狗,个个好勇斗狠。闻道了陌生人的气息,个个都狂吠乱叫起来。 汪妙言忍着犬舍的腥臭味,搬开墙角的一堆茅草,露出后面的一个狗洞。 既然是狗洞,那就不会很大,勉强能容一个人缩着身子爬过。望着外面透进来的亮光,汪妙言满心喜悦。只要她能逃脱这场危机,钻狗洞算得什么? 她屈下身子,用手肘支地,艰难的匍匐前进。 闻到外面传来的市井气息,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越发加速挪动身子。 快了,只差一步,自己就逃出去了! 就在此时,一双黑色白底官靴出现在她的眼前。 第七百八十二章 自保的本能 汪妙言的身形一滞,笑容面上还未来得及敛去,就此僵化。此刻,她的处境才真正叫做进退不能。 这怎么可能? 她心中疯狂的呐喊着,难道是楚王妃出卖了自己? 旋即,她又否决了这个想法。不,这条逃生通道是很久之前,楚王妃便告诉了她。 那个时候,为的是避免她不小心露出马脚,被太子府中其他人看出来,才特意为她准备的。 楚王妃又不是什么神仙,怎么能预料到今日她的境地? 她整个身子匍匐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将头深深地埋在胳膊之间。眼睛盯着胳膊旁边开着的一朵黄色的无名小花,汪妙言愣愣出神。 在这样的深秋,这样不起眼的脏污之地地方,竟然能开出这样娇嫩的花朵。 而我,为什么总是时运不济?! 我这样努力的活着,追求着更好的生活,这有错吗?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只想按自己的想法活下去,碍着谁了? 为什么,为什么处心积虑的算计、筹谋,没有挣来更加广阔的天地,反而路越走越窄?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以为逃出生天,偏偏又掉入了另一个陷阱? 汪妙言想不通,她想不通! 她不想抬头,想就这样躲起来。这样,她就不用面对接下来的事。 可惜,天不从人愿。 那双黑色白底官靴的主人弯下腰,凑到她耳畔轻轻问道:“汪妙言,汪大小姐。你可曾记得我?” 这个声音,汪妙言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不过,这些年她执掌太子府藏在暗中的杀手眼线,得罪的人不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仇家。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朵黄色的小花,缓缓伸出手,将那朵花在掌心中捏了个粉碎。 看了看掌心,她这才抬起头来,轻蔑的笑道:“你是谁,我应该认得你吗?” 可是,当她的视线触及近在咫尺的那张普通面容时,她像见了鬼一样吃惊。 “汪乐裕,怎么是你?”他,不是当年在码头,跟着钱家那帮打手去了吗?这个人她早就遗忘得干干净净,未料到此时出现在自己眼前。 汪乐裕笑着,眼里的光却如刀锋一般刺痛了汪妙言。 他伸出一只手,揪着汪妙言的发髻,将她从狗洞里拖出来。如拖死狗一般,随手扔到墙角。 汪妙言还陷在震惊中,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汪乐裕却不再看他,往旁边一人拱手道:“我与这位汪长史有些个人恩怨,且容我们单独聊几句。” 那名着铠甲的校尉拱手道:“哪里哪里,汪郎中请。若不是大人,末将今日恐怕还无法交差。” 这个狗洞的位置选得颇为巧妙,在挨着墙搭着的一处窝棚旁边。太子府的后巷里,住的都是府上的侍卫宫女、下人奴仆,及他们的家眷。 后巷自然不像太子府一样干净整洁,哪家添丁进口了,就在自家院子多搭一个偏房出来。再不够了,再搭一个窝棚。 神武军虽然是将太子府团团围住,但在这样建筑层层叠叠的后巷之中,也无法做到密不透风。 汪妙言若是钻进了那个窝棚,进入那些房舍之中,非得大动干戈才能抓回来。 这神武军的校尉此时道谢,颇为感激汪乐裕。 两人说罢,校尉便挥挥手,周围持戈的士卒朝四周散开,围成一个扇形。将空间留给汪乐裕和汪妙言两人。 汪妙言动了动手脚,方才汪乐裕那样粗鲁的一摔,她的手撞到墙上破了皮。一缕殷红的鲜血,沿着她葱白的手指流下来。 当年,是她做主切掉汪乐裕的一根手指头。眼下落到他的手里,汪妙言不想多费唇舌。 汪乐裕蹲下身子看着她,一丝微笑爬上他的面颊,随即越来越大,到最后,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半晌,他总算是停住,抹去眼角的泪,道:“汪妙言,我很想你,做梦都想,日思夜想。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我会有很多话想说,结果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了。” 汪妙言抿了抿嘴,恨恨的盯着他,道:“有什么好笑?笑我狼狈?” 汪乐裕上下打量了她,缓缓点头道:“你此时却是狼狈。身上都是狗粪的味道,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你想逃命,可惜的是,你无处可逃。” “你怎么知道我要从这里逃出来?”这是汪妙言最不解的地方。 汪乐裕勾了勾嘴唇,将左手放在她的面前,徐徐张开。“我的这根小手指,想必你还有印象。我做错了什么,要为汪家受过?” “当年,对徐家落井下石的计划,是祖父制定的。带我们上京投奔大姐的,是父亲。我那么努力,结果最大的价值是为你汪大小姐挡了一刀。” “对吗?你是尊贵的嫡女,我是低贱的庶子。”汪乐裕不紧不慢的说着,这些话,他早已在脑海中想过无数遍,此时说来格外的波澜不惊,却听得汪妙言心惊肉跳。 “所以在此时,你是皇上下旨要抓的罪犯,而我是刑部郎中。”汪乐裕笑得开怀,道:“这是不是也很公平呢?” 刑部郎中?汪妙言更吃惊了。她掌管了太子府的眼线,怎么从来就没注意到他。 对了,她听过这个刑部郎中的凶名,知道姓汪。但是,从来没将此人和她眼里那个低贱的庶子联系起来过。 看着他的脸,迅速回想了一下,曾经听过关于刑部郎中的凶名。 汪妙言往后瑟缩了一下,急急分辨道:“只是取你一根手指,又不是要你的命。你是何时来的京城,我若是早知道了,定然会照拂于你。” 看了一眼汪乐裕面带微笑的脸,汪妙言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同一个父亲。不论是你还是我,身在异乡,都应该互相照应才是。” 这些苍白无力的话,汪妙言没想过能说服汪乐裕,只是出于自保的本能。 但汪乐裕却轻轻的笑了笑,道:“你说得对,既然是亲姐弟,理当如此。所以,我一直在远处观察着你,从你进了楚王府,到太子府,我都一直在照应你。” 他将“照应”这两个字咬得格外的重。 第七百八十三章 好人官爷 汪妙言连连点头,她已心慌意乱,听不出他到底意欲何为。问道:“既然如此,你快告诉我,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形?” 汪乐裕站起身子,道:“今日,就是我照应你的最后一回了。” 说着,他拔出一把随身携带的牛角尖刀,用拇指在刀锋上刮了刮,笑道:“这把刀你应该不认识了。我来介绍一下,它就是当初斩下我小指的那把。” “什么?”汪妙言遍体生寒,眼前汪乐裕普普通通的脸,显得可怖起来。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叫嚣着要报仇。 在那个荒凉的码头,斩下手指之后众人便匆匆离去。他是什么时候揣走了这把刀,她毫无印象。 汪乐裕看着这边尖刀,口吻有些惋惜。“这些年我一直带着它,有它在,才让我挺了过来。” “只是,它毕竟不是什么宝刀。我这样爱惜,它还是钝了。也不知道,待会切起指头来,会不会痛。” 汪妙言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雪白,忙将两手藏在身后,不住向后缩着。但在她后面就是冰冷的墙壁,她还能缩到哪里去? 汪乐裕手持牛角尖刀,步步逼近,口中不慌不忙道:“你别怕。你的这根手指头,已经多长了几年。这期间的利钱,我就不跟你算了。” 被他逼到了墙角,汪妙言慌张的想要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抓住左手,“啪!”的一声扣在墙壁上。 汪妙言想要大喊大叫,想要用尽挣扎,却被他一指定住了身形。 她大大的张着眼睛,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恐惧,眼泪终于沿着她的两颊成行的流下来,汇集成线。 她无声的呼救着,希望神武军能现在就将她捉拿归案,让她免去断指之痛。 神武军的士卒们执戈而站,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见到眼前发生的事情。 那名校尉听说过汪乐裕的事情,知道他自认孤家寡人。听到两人的对话,他才知道汪乐裕当初遭受过亲人的背叛。 校尉拄着剑望天,这就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他要抓的是汪妙言,圣旨上说得很清楚,她是要投入诏狱的人。至于她是不是少一根手指头,又有什么大碍呢? 牛角尖刀闪着寒光,朝着汪妙言的左手慢慢逼近。 “你应该感谢我不计前嫌,否则,割的就是你右手了。”汪乐裕的语气平淡,好像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放了这几年的钝刀子果然不够锋利,割起小指来格外吃力。 汪妙言只是被点了穴,五感仍在。十指连心,她自以为已经受过了世界上所有的苦楚,可是到了此刻,她才知道她想错了。 如此钻心的疼痛,她只能生生受着,连喊都喊不出声,想昏迷更是妄想。 汪乐裕专心致志的割着她的小指,认真程度,仿佛在对待一个艺术品,或者在完成一项仪式。 随着牛角尖刀的左右拉动,这根水葱似的小指先是破了皮,接着流出了鲜血见到了白骨。 “好了!”汪乐裕拿着齐根而断的小指,放在汪妙言的眼前,强迫她盯着,道:“好好跟它道个别。” 说罢用力扔过高墙,墙后面顿时响起一阵狂吠。想必这根新鲜的肉骨头,很让那些恶犬满意。 汪妙言此时冷汗涔涔,根本无力思考,断开的指根出汩汩的流出鲜血。 汪乐裕捏着她的手掌给她止了血,洒上药粉,再拿出一条素罗给她包扎了,笑道:“怎么样?我还算周到吧。” 做完这一切,才给她解开定身穴。 失去了支持,汪妙言浑身无力的往前扑到。方才想要大喊大叫的欲望,此时已经没有了,只剩下阵阵抽泣。 左手传来一阵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不得不蜷住身子。好像只要这样,她的痛苦就能减少。 汪乐裕拍去手上的药粉,笑着走到校尉跟前,拱手道:“劳校尉久候,是下官的不是。” 从腰间摸出一张面额为五十的银票,道:“小小心意,请兄弟们喝酒。” 校尉笑了笑接下,道:“汪大人客气了。往后若有用得上兄弟们的时候,尽管遣人来叫。” 汪乐裕送给了他这样大的一个功劳,他只不过行了些许方便而已。所以,他还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不过,官场上的人脉,不就是你欠我一个人情,我还你一个这样建立起来的吗? 抓紧一切机会结交人脉,这是官场中人惯常的方式。有时候,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用上。 江湖上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而在官场上,多条人脉也多一个机会。 校尉一挥手,拿着枷锁的士卒上前。将汪妙言从地上拖起,不管她此时正痛哭流涕,上了枷锁往太子府前面押去。 看着汪妙言踉踉跄跄的的被押走,汪乐裕习惯性的左手握拳,袖在身后。 他的神情,逐渐变得平缓。压在他心底的仇,一朝得报,使他挣脱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他含笑信步走出了后巷,朝着太子府相反的方向走去。 鼻端传来一阵香味,汪乐裕循着味道瞧过去,路边支着的一个面摊正煮着热气腾腾的馄饨。 他踱步过去,撩了袍子坐下,“老板,来一碗羊肉馄饨!要多放香葱。” 店老板一眼便看出他的身份,“好嘞!这位官爷请稍坐,马上就好。” 前几年一心想着复仇,汪乐裕将日子过得比苦行僧还要清心寡欲。此时他的味觉仿佛觉醒了,觉得口中的馄饨无比的鲜嫩爽滑。 透过热气袅袅,他好像看见了一张端庄自持的俏颜。在这一刻,他无比的想要见到她,跟她分享他的喜悦。 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汪乐裕起身而去。 一碗馄饨只要十个大钱,他给的银钱远远超过了这个数。 店老板在他身后连连叫道:“官爷!还没给您找钱,官爷!” 汪乐裕此时心情轻快,脚底生风,听到喊叫声摆了摆手,道:“不用了。” 店老板嘿嘿一乐,今儿是遇到好主顾了!忙收起银子,拿过抹布收了碗,明知他听不到,口中仍然道:“好人官爷您慢走哪。” 第七百八十四章 羊肉汤 从这里到洛水码头还有一段距离。汪乐裕此次出来是为了结私怨,既未带护卫也未骑马。 想了想,他雇了一顶小轿,抬着他到了洛水码头的棉花工坊处。 背着手,他信步入了工坊。 他气质不俗、身居官威,就算没有穿官袍,但从容的气度让人不敢相阻。见他进来,那些伙计下人俱都以为是东家相熟之人。 进了院子,只见里面摆了好些他以往未曾见过的木作。有人用手在剥去棉籽,有纺线抽纱的,还有些人在不住的摇着纺车。 只一眼,他便看见了被人围着的涂曼芬。 她在对周围的人认真讲解着什么,俏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严肃、坚定,又充满着自信。 曾经被他一眼就看穿的紧张无措,在眼下的涂曼芬身上一点都看不到。 汪乐裕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她,看着众人围着她不住点头,随即退去。不到片刻,又有人去询问。 她的丫鬟端了茶水给她解渴。她素手执了茶杯,柔软的双唇微张,喉咙轻咽,让汪乐裕不禁口干舌燥起来。 鬼使神差的,他就这么走了过去。 看着来人,涂曼芬微微有些吃惊,将茶杯递给银屏,微微敛礼:“民女见过大人。” 宁先生进宫教习公主,作坊里不能无人照应,她便一个人来了。有银屏在,宁先生又给她遣了护卫,青天白日的,她倒是不怕。 只是,他怎么来了?而且,看起来他好像有了些许不同。也许是没了那些黑衣护卫,他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肃杀。 看着她,汪乐裕微微一笑,问道:“涂大小姐莫不是忘了?我说过,要回请一顿。” 涂曼芬在心头腹诽,你是说过,不过我们可没有应下。不过,他是官她是民,还是不能和他硬顶。 “还望大人见谅,老师不在,民女不能擅自做主。”涂曼芬并不看他,垂眸回答。 “无妨,我等你。”汪乐裕笑道:“城里有个地方煮的羊肉汤不错,我带你去尝尝。欠先生的,下顿再补。” 这个人,怎么能说得这样理所当然? 涂曼芬心头气恼,你无妨,我觉得十分有妨! 汪乐裕看着她垂下的睫毛不住颤动,觉得十分有趣。她明明已经很恼怒了,却还这般克制。 这才是真正大家小姐的风度和教养。跟她一比,汪妙言就是个俗物! 汪乐裕微微一笑,道:“小姐既是应下了,我就在旁等着,不碍着你忙。” 涂曼芬再也忍不住,睁大眼睛瞪着他,眼底是不可置信。她什么时候说过答应他了,这个人,实在太自以为是! “汪大人,请勿要再称呼民女为小姐。”憋了半天,涂曼芬只硬生生的憋出这么一句。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要遭。 果然,汪乐裕饶有趣味的看着她,道:“还未请教,小姐以为如何称呼的好?” 涂曼芬面色一红,好像怎么称呼都不对。 叫小姐吧,她明明已经嫁过了人,非闺阁少女。叫夫人吧,她眼下已经和离,并没有夫家。 银屏在一旁提醒,“小姐,不如将你的号告诉汪大人。” 她也看出来了,这位汪大人明显对小姐有意。前两次碰见,可以说是意外,但这次他是专程寻来的,总不可能是为了宁先生吧。 在未嫁前,闺阁姐妹们题诗,为了避免闺名外传,每个人都起了个雅号,她也不例外。 这个主意可行,涂曼芬轻轻道:“汪大人,烦您称我为青梅居士。” 汪乐裕抚掌而笑,点点头道:“好!此号甚妙!” 说罢便当真不再打扰她,坐在一旁安心等待起来。 但他虽然淡然,涂曼芬却不可能对他视而不见。让人给他上了茶,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要往他那个方向瞟去。 他莫名其妙的出现,让她心头不住的猜测,他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有他坐在那里,涂曼芬也心神不宁。干脆草草吩咐了几句,嘱咐管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便带着银屏朝他走来,“汪大人请。” 坐在巷尾的羊肉汤铺子里,看着金发碧眼的胡姬熟练无比的招呼着客人,涂曼芬心神有些恍惚。 这就铺子的生意很好,要不是汪乐裕和老板相熟,还匀不出一个位置。 四下的桌子都坐满了人,有走街串巷的货郎、有谈笑风生的儒生、有背着刀剑的镖师…… 桌上都摆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不断有客人唤老板加菜、收钱的声音。在这样微寒的深秋,人人都红光满面,吃得大汗淋漓。 这样的场景,热闹、喧嚣、鲜活,让涂曼珍有些失神。 他们的桌子在墙角处,汪乐裕体贴的让她和银屏靠墙坐了,避开人流的走动。 “怎么?可是这里太过喧嚣,青梅居士有些不惯?”汪乐裕问道。 涂曼芬摇了摇头,“挺好的,只是以前未曾来过。” 她觉得,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深了一层。而且,觉得自己此时的举动大胆又疯狂。 若是换了一年前,有人告诉她,她会跟才见过三面的男子,坐在市井间一起喝羊肉汤,她一定会斥责此人是疯子。 喝了一口汤,热辣鲜美的感觉从舌尖传入,驱散了指尖的凉意。她的整个身子都温暖了起来,不由浮现出满足的笑意。 看着她小口小口的饮着汤,就算身处此地,动作仍然优雅端庄。 汪乐裕愈发坚定了心中的决心。汪妙言这个目标已经实现,可以抛诸脑后。这样单纯的她,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送了涂曼芬回府,汪乐裕回宅子里取了个包袱,又去了一趟赌坊。 这次影雷不在,只有影雨坐在案几后,翻阅着新近整理出来的消息。 “雨大人,”汪乐裕拱手,随后将包袱呈上。“这里面,是刑部顾尚书收受太子贿赂,为他办事的证据。” 影雨接过,将里面的证据一一拿出来。翻阅后笑道:“做得不错。可惜雷不在,否则定有嘉奖。” 赏罚分明,是影卫一直沿袭下来的原则。 汪乐裕拱手道:“属下有一事相求,望雨大人转告。”这件事,是他见过涂曼芬之后才起的念头。 第七百八十五章 告假一个月 “哦?”影雨眼波流转,笑得妩媚之极,道:“都说雷八十六无欲无求,这唯一一次相求,就被我赶上了。快说来听听?” “雨大人,在下有了心仪的女子,想要告假一个月。”汪乐裕也不隐瞒。 影雨眼眸中的好奇之色更浓,道:“你想清楚了?” 像汪乐裕这样,本是影卫的外围成员,后来成为核心成员的人不多。 影卫不会限制谁成家立业,但一旦娶了外面的人,就不能再成为核心成员。这是一条铁则。对汪乐裕来说,未免有些可惜。 汪乐裕欣然一笑,道:“我想好了。” 如今,他已经放下了所有的心事。 汪妙言的仇已报,往后她的生死他再不关心;雷组的任务,他也刚刚交付了。顾尚书果然和太子互相勾结,利用职务之便做下不少枉法之事。 他觉得一身轻松,是时候找一位喜欢的女子相伴了。 影雨点点头,这样的心情她能够理解。想当初,她和影雷二人闹得不可开交。相比之下,汪乐裕已经很是克制。 不过,到底是谁?能令这个无欲无求的雷八十六改了性情?她相当好奇。 “能说说这名女子是谁吗?” 汪乐裕笑道:“等我将她追求到手之后,一定前来禀告大人。她单纯的很,我怕吓着她。” 影雨掩口娇笑起来,道:“好!瞧你如此护着她,也不用改日了,我现在就替他允了你。一个月后,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在下谢过雨大人。” 出了赌坊,汪乐裕在街上信步走着。比起骑马,他更喜欢安步当车。在走路的时候,他可以思考很多问题。 影卫的假是请了,可是该如何着手,他却没有丝毫头绪。涂曼芬不是他的仇人、敌人,相反却是他想要好好疼爱的人。 如果是任务,他会先收集消息,根据对方的路线、行踪、喜好来制定计划,最后一击必杀。 可是,生平第一次,他想要掳掠一颗女子的芳心。这让他有种无处着手的感觉。 直接上门提亲?肯定不妥。她才刚刚和离,对成亲这件事应该还有些排斥。鲁莽的提亲了,若是她一旦拒绝,恐怕见到他都会立刻躲开,他岂不是再无机会? 找涂博士?也不妥。莫说他和涂博士素无交情,初嫁从父再嫁从己,她不点头想必家人也不会强求。 找宁先生?那也一样。 想来想去,最后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自己。 汪乐裕想得头痛,就算他三不五时的打着请宁先生的旗号,能跟她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等到何时才能让她点头?恐怕,得花上两三年的水磨功夫。 他可没这个耐性,他要速战速决。 有了!那个棉花作坊,不是想纺出什么棉线吗?不如,带她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棉花,光纸上谈兵怎么成。 想到这里,汪乐裕兴奋起来,径自去了刑部告假。 眼看就要到了冬季,刑部的这个时间不算清闲也不算忙碌。找到他的顶头上司权侍郎,讲明了因由,要告假一个月。 权侍郎看上去不苟言笑,但汪乐裕却知道他私底下是个随和的性子。 “告假去追娘子?”权侍郎有些哭笑不得。 汪乐裕这个人,他用得很是顺手。做事很拼,在刑事上又很有些天赋。原以为他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没想到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 “侍郎大人,您看我这都过了二十,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汪乐裕笑道:“你有如花美眷,好歹也体谅体谅下官。” “你看上哪家小姐,我让夫人出面为你保媒就是。哪里需要告假?”权侍郎对他的行为,颇有些不解。 汪乐裕连连摇头,道:“若是可以提亲就好了。等我大功告成,一定请侍郎夫人喝这杯谢媒酒。”他打蛇随棍上。 就算他成功了,涂曼芬点了头,该有的媒人还是要请。既然权侍郎愿意让他夫人做媒,这样好的机会怎能放过。 “好你一个汪乐裕,竟然耍起了无赖!”权侍郎指着他笑道。 “好吧,你且去。这个月的假我就允了你,不过,今年过年时的值守,就全是你了!” “好,大人说了算。”汪乐裕一口答应下来,眉眼俱是笑意。 权侍郎看了他一眼,道:“难得见到你如此高兴,倒是奇了!” 出了刑部衙门,汪乐裕马不停蹄的去天津桥等宁先生从皇城出来。 今日是个好日子,了解一桩心事,开启另一桩心事。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这样想着。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宁先生才从天津桥上下来。一眼,便瞧见了负手而立的汪乐裕。 宁先生的面上泛起了会心的笑意,走上前问道:“汪大人找我有事?” 汪乐裕点点头,执弟子礼道:“在下拜见先生。” 宁先生看了他一眼,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受了这一礼,道:“去前面茶坊说话。” “先生,我想带她去一趟河北道,让她看看真正的棉花。”两人在二楼的雅间里坐了,汪乐裕道。 宁先生笑了笑,道:“若我没有记错,棉花在九月就已经收成了。这个时候去,恐怕只能见到光秃秃的棉花树。” 汪乐裕脸上一热,他光顾着想了,却忘记在此时棉花早已摘光。 “你是真心的?”宁先生问道。 汪乐裕面容一肃,正色道:“真心。学生本想上面提亲,又怕唐突了佳人。学生担心她不想再成亲。” 宁先生点点头,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关于此事问过涂曼芬,她的答案正是如此。 “所以,你想让她喜欢上你,然后再提亲?” 汪乐裕觉得,自己在宁先生那双洞察世事的眼中,无所遁形。所有的心事,都被她看了个通透。 既然如此,他干脆和盘托出。 “宁先生,我知道您在担心着什么。我背景复杂,而曼芬小姐性情单纯,您担心我一旦负了他,会让她再次受伤。” “我别的不敢保证,但成亲之后,我就只有她一人。不纳妾,不要通房!只要我活着一日,无论是谁,也别想欺负她。” 第七百八十六章 圈禁太子 他这番话说完,宁先生终于动容。 这个时代的男子,能做到只守着妻子一个人的,不是没有,但少之又少。 他目前已经是五品官,以他的年纪,只要不犯错,定然能再往上走。虽然他手指有残疾,但做到四品也不是太大问题。 可谓有前途、有地位。通常这样的男子,哪个家中不是三妻四妾? 他能做下这样的承诺,难能可贵。 但为了稳妥,宁先生追问了一句:“人是会变的。你现在这样说,谁敢保证将来不会变?” 汪乐裕缓缓伸出左手,将手掌摊开在宁先生面前,道:“我是汪家的庶子,宁先生可能已经听说了。但这根小指是如何断的,宁先生想必还不知情。” 他将当年的事情讲过一遍,道:“宁先生。你以为,我还会生出庶子,让他经受我曾经受过的痛苦吗?” “美色,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在我身边,至今没有丫鬟伺候。若不是偶然间遇见曼芬小姐,我想,今生我都不会动娶妻这个念头。” 听完他的故事,宁先生的眼神柔和了几分。眼前这个男子,能将他的隐痛据实相告,能从那样的境况中爬起来,有着超人的心志与诚意。 不过,她并没有追问汪乐裕,他失踪期间的事。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秘密,不是吗? “好,我答应你。” 宁先生沉吟道:“我会跟曼芬说,让她和你一道去河北道。来回一个月的路途,你若是不能让她点头,我也帮不了你。” 沿着永济渠北上,到河北道并不遥远。算上他们一路寻访的时间,一个月也够了。 那里确实是整个高芒棉花种植最多的地方。因为棉花提取技术的不成熟,除了在气候最为适宜的河北道,其他地方都没有栽种。 “感谢先生恩德!” 汪乐裕大喜,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宁先生会跟着一道去。没想到,宁先生竟然允许,仅仅他们两人同行。 孤男寡女结伴同行,这听起来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 宁先生却不以为意,不就是结伴旅游嘛。这个汪乐裕倒是有些脑子,在旅途中,最容易产生感情。 涂曼芬现在看起来独立了许多,遇到事情也会自行分辨和加以判断了。但在骨子里,她还是那个深闺里的小姐。 在路上真遇上什么事,又只有汪乐裕可以依靠。在汪乐裕的死皮赖脸下,她产生一些爱火花,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有件事我要提前跟你说清楚。”宁先生正色道:“这一路上,你必须谨守礼节。若有对她半分无礼,我能令你再也见不到她。” 汪乐裕起身,长施一礼,道:“在我心中,曼芬小姐是我未来的妻子。这样轻辱她的事情,我不会做。” 从茶坊中出来,汪乐裕只觉一身都轻飘飘的。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让他不由期待起接下来的旅程。 回到宅子里,他拿出舆图细看,研究起北上的路线来。 河北道辽阔,过了幽州便紧邻草原。有汉人驻扎的官,也有各个归顺的部落,属于多部落杂居,情况复杂。 他们的目的地虽然没那么远,但宁先生既然答应了,他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无论如何,她的安危是第一重要的。 乘船到哪里换成马车,在那座城池停留,哪里有好的风光,他兴致勃勃的计划起来。 …… 汪乐裕这边一派悠闲的畅想着接下来的旅程,但今日京城中最大的事情,是太子被圈禁。 让时间回到汪妙言被抓住的那一刻。 太子带了亲卫入府,急匆匆朝着书房走去。他出来的时候,将汪妙言留在了那里,之前派的人手也是去书房抓捕。 走到一半,碰见几个亲卫慌慌张张的迎面而来。见到太子,噗通一声跪下:“殿下饶命!” 太子的脸色益发铁青,汪妙言呢?这群蠢货,连个女人也抓不住。 一脚将他踹到在地,领着人气势汹汹的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就是不见汪妙言的踪影。一名亲卫回报:“殿下,发现您的一套衣衫也不见了!” 太子冷厉的目光扫过去,果然在书房后面的衣架上,他备用的那套衣物消失了。 这个汪妙言竟敢逃走!让我捉住了你,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搜!”太子喝道,“我就不信,她能长了翅膀飞上天去。” 一众亲卫应下,急急的退了下去。他们宁愿去满府搜捕,也不愿面对怒气处于顶峰的太子殿下。 太子气得胸膛不断起伏,抽出宝剑,将这书房的陈设砍了个稀巴烂,方觉解气。 不过片刻功夫,门前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门外有人禀道:“殿下,汪长史意图逃脱,被神武军发现,现已押送到府门口。” 什么?太子挥剑的动作猛然停顿,这个蠢女人!枉自己对她如此信任,竟然连只言片语也不留下,就想逃跑。 你到底惹下了怎样的祸事,难道就没想过要好好交代吗?他却没有想过,汪妙言手上这样大的权利,到底是谁赋予的。 “锵!”地一声,他还剑入鞘,摔门而出。 到了府门口,见汪妙言已被装入了囚车,太子已经无法上前问话。他面色冰冷的盯着她,桃花眼里全是森冷的寒意。 杜师爷面色发苦,太子爷还是晚了一步,汪妙言先落了神武军的网。眼下的情形,实在是太过糟糕。 但还未等他的这个念头转完,武胜双手高举圣旨,道:“请太子殿下接旨!” 还有旨意?难道他们不止来抓汪妙言?太子心头狐疑,领着众人带头跪下听旨。 当旨意宣读完毕,太子府一众人面色灰败,人人垂头丧气。俱都明白,太子已经完了! 历朝历代,被圈禁的太子只有被废一个下场。或许有例外,但那实在是少得可怜。 太子霍然起身,道:“我要见父皇!”他不信,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竟然会下这样的旨意。 武胜拱手:“末将一定转告皇上。” 紧接着一挥手,神武军上前将太子卫率府上的亲卫缴了械,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太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七百八十七章 一叶扁舟(为大静同学桃花扇一加更) 杜师爷扶住太子,劝着他往府里走去。 “殿下,只要皇上未下旨废太子位,就有一线生机。当务之急,我们要弄明白,汪妙言究竟犯下何事,若皇上动怒。” 是啊,因为汪妙言他们眼下一败涂地。可怕的不是输了,是输了都不知道在哪里出了错。 太子恨声道:“那个贱人!当时就该将她一剑刺死。” 杜师爷摇头不语。他早就看出汪妙言此人心狠手辣、目光短浅、自以为是。 他也规劝过太子好几次。但那时汪妙言掌着宁兴商号日进斗金,反对太子的人被她纷纷剪除。太子对那样的大好形势相当满意,哪里听得进去,反而授予她越来越多的权利。 只不过,这些事情杜师爷也只能想想而已。他作为幕僚,有规劝谋划之责。主子不肯听,那也只能怪他自己的能力不够,哪里还敢抱怨主子。 “殿下,好在之前我就遣了人出府。稍安勿躁,关大人会设法联系我们的。” 太子阴着脸点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他被圈禁,不能出府,但是府中的下人总要出去采买的。否则,这么大一个府邸几百人,岂不是要饿死? 除了不得自由,太子府仍在,在吃穿用度上,跟之前无甚差别。 但对太子来说,被圈禁离废太子只有短短一步,他深刻的感受到了危机,却又无能为力。 …… 忠国公府,佛堂。 卢氏亲自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喂着陈氏。 自从前几日陈氏在致远居昏迷之后,就再也没能从床榻上坐起来。 胡太医上门来看了,诊为中风偏瘫之症。须日日精心调理,或许还有能重新开口说话的一天。 陈氏口鼻歪斜,右边半个身子麻木不能动弹,连屎尿都只能在床上解决。这对心高气傲的她来说,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勉力吞咽着苦涩的药汁,陈氏的眼里射出仇恨的光,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恨谁。亦或,每个人都是她仇恨的对象。 卢氏拿了罗帕为她拭去嘴角的药汁,柔声道:“母亲你暂且宽心,好好将身子养好才是正理。媳妇先告退,晚间再来看你。” 陈氏的喉中发出荷荷的声音,能动弹的左手如鹰勾一般向前抓着,手上青筋毕露,很是瘆人。 卢氏忙后退一步,放下药碗,又多嘱咐了两位嬷嬷几句,急急步出房门。她作为儿媳,侍疾乃是本分。但她还是不能习惯,陈氏这样可怖的表情。 陈氏不止是生了病,更骇人的是她的神情。站在门口,她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缓过神来。 雪竹为她披上御寒的斗篷,扶着她往争春院走去。卢氏的心头满是疑惑,她不明白,婆婆为何在从大悲寺回府当夜,一定要坚持去致远居。 什么赏花,她决计不会相信这样的借口。在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正是这件事情,才导致了陈氏的昏迷中风。她去致远居,只能是因为徐婉真,但徐婉真明明被太后请去了宫里。 算了,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深宅中,奇奇怪怪的事情还少吗?横竖与她无关,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不过,她有一种隐约的想法。这可能是徐婉真和陈氏的有一次斗法,但陈氏却又一次失败了。 …… 通济渠上,一叶扁舟逆流而上。 武正翔站在船头,寒冷的河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却毫无知觉。 骁骑卫、影卫动用了大半人手,竭力寻找徐婉真的下落,但她却像一滴露珠般蒸发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究竟是谁?他们意欲何为?武正翔心急如焚。 未知才最是煎熬。他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对方有没有虐待她,能不能吃饱穿暖,正在经受着怎样的苦楚。 就像他当初守着昏睡的她,不知道她究竟何时能醒,能不能醒? 但在那时,他好歹能见着她,知道她的情况。而眼下,却连敌人是谁都还不知道,更别提她的下落。 两日前,他终于接到了一封信。信中没有署名,只约他半月后,在河北道的易州相见。 易州,隶属于河北道,却和安北都护府接壤。这个地方是交通要道,四通八达,也是一个各方势力混杂的三不管地带。 接到信,他没有半丝犹豫。徐婉真就在对方手里,这封信没有说什么不按时赴约的后果,但他不能冒任何风险。 一日之后,扁舟到了洛水码头。 武正翔登上一艘楼船,奉毅为他准备好的骁骑卫精锐均在此等候。 一个时辰后,武正翔从船上下来,仍然乘坐小舟沿着永济渠北上。 众骁骑卫下了船,按令散去。或混入商队、或扮作豪客,以不同的面目进入高芒王朝的北疆,潜伏下来听候命令。 …… 河北道,恒州。 一座简朴的小院中,生活着相依为命的姐妹两人。 姐姐是个哑巴,好在手上有点力气,经常出去做些零工养家。妹妹天生丑陋无比,又体弱多病,只好每日在院子里呆着做些家务,一步也没出过门。 恒州民风淳朴,四邻见着这刚刚搬来的苦命姐妹俩,时常接济一二。 每次都是哑巴姐姐出来招待,那个妹子想必快活不长了,或者是自忖容颜丑陋不敢见人。每次家中有人来,都没见着人。 慢慢熟悉了之后,才知道这对姐妹是远处来投亲的。不料多年未通音讯,城里亲戚早就搬走了。她们只好赁了个小院住下,一边做零工养活自己,一边寻访亲戚的下落。 徐婉真躺在床上发愣。自从到了这里安顿下来,就没有再给她喝迷药。反是下了一种软骨散,让她浑身无力,连走路都困难,遑论逃脱。 刚来的那几日,阿大还偶尔出现,如今已经连续几日不见踪影。但在她的房中,除了哑巴妇人,还有两名男子轮换,除了她如厕更衣,其余时间都不错眼的盯着她。 哑巴妇人端着饭菜进屋,将她扶得半坐而起。 徐婉真此时的力气,就像那六七岁的小儿。勉强可以自己进食、沐浴、如厕,想做别的都不能够。 第七百八十八章 写信(为大静同学桃花扇二加更) 饭菜远不如她在徐家和国公府里吃得精致,但好在手艺不差烹饪得当,味道倒也不错。 徐婉真慢慢的吃着,横竖她现在什么都不多,唯有时间最多。一边吃,一边想着已经想过无数次的事情。 这里显然是到了一座城中,防范比在画舫上时还要严密。在画舫上,她还可以行动自如,甚至可以练字看书。 但在这里,中了软骨散的她,除了躺着还是只能躺着。唯一能不受到影响的,就只有她的头脑了。 从这样干燥的气候来,和那些邻里的口音来看,此地应处于高芒王朝的北疆。这一次劫持,她从洛阳城辗转到了此地,差不多是绕了半个高芒。 也不知道她走之后,京里怎么样。好在有郑嬷嬷在,至少致远居的人她可以放心,徐家应该也不知道她失踪的消息。 他,怎么样了呢?一想到武正翔的反应,徐婉真就不禁心乱如麻。 任由自己的思绪翻飞着,想起种种与他的甜蜜记忆。从两人的第一次相见,到后面的屡次相遇。从相识、相识,到深深相爱。 想起那次从鬼哭林出来之后,他的内力在自己体内留下一团小火苗。 想到这里,徐婉真觉得丹田之处仿佛有些暖意传来。她心头一喜,控制着面部表情,缓缓将手抚到小腹处。 她闭上眼睛,沉下心神,果然能感受到那处活泼泼的小火苗在轻快的跳动着。 她能感受到,但却不知敢如何调用。以为几次武正翔为她驱毒运功,都是有了他的内力,小火苗才会顺势而动。 如今缺了他的引导,该怎么做呢?如何她能够调动这些内力就好了,至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驱除那软骨散的影响。 这种手脚四肢无力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用手覆着丹田的位置,潜下心呼唤着,小火苗,你能感受到我吗?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但它兀自欢快的跳动,对她的呼唤和请求视而不见。 徐婉真不死心,左右她现在多的是时间,这小火苗是她唯一的指望。不论她如何智计百出,行动无力便什么也干不成。 她一次次的呼唤着。终于,在第二日的晚上,她感到这簇小火苗向上窜了一下,好像在舔舐她的掌心。 她心头狂喜,它终于有反应了! 小心翼翼的挪着手掌,离开丹田往脐上移去,小火苗也跟着分出了一丝火焰,沿着她手掌的痕迹而移动。 尝试了许久,小火苗可以跟随她,向上一直到胸口处,向下一直过了双膝。 在它经过之处,都感到暖洋洋的。软骨散带来的冰冷寒意被驱散,重新恢复了力气。 但是,它还不能到达全身。 这个没关系。徐婉真暗暗想着,只要它能听从指挥,总有一日,能令她全身都恢复力气。 有了小火苗,她的心中重新又燃起了希望。 翌日,阿大推门而入,示意房中的男子出去。徐婉真躺在床上,连眼风也不给他一个,就当他不存在。 阿大在她的床沿边坐下,看着面前这个容颜丑陋的女子,心头却想着她绝美的容颜。 他在心头暗自庆幸,庆幸这张面具足够丑陋,才能让他将那些阴暗龌蹉的心思藏在深处。 可是,一直被他贴身放着的那团肚兜,始终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胸膛。 “这里有一封信,需要你照着写一遍。” 徐婉真充耳不闻,合上眼帘就像已经入睡,连呼吸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我能做到的,尽量帮你想办法。” 徐婉真缓缓睁开眼睛,那对如湖水般的清亮眼眸重新出现在阿大的眼前,定定的看着他。 “你们不是有临摹笔迹的高手吗?我的字你那里有许多,想来写一封信不是难事。”她要试探,是否非她不可,才好提条件。 阿大摇摇头,道:“不行。”事关重大,对武正翔的厉害,他们都有清晰的认知。假冒的毕竟就是假冒的,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我不习惯房中有别的人,尤其是男子。”徐婉真道。 “好,我换成两名妇人。”阿大一口答应下来。 “每日躺着难受,我要活动活动。” “好,减一半软骨散的用量。走几步路,你没有问题。” “吃穿用具太粗陋,我每日要吃新鲜瓜果。” 这都快冬天了,水果实在是没有多少。但阿大想了想,仍然答应下来。 “可以写信了吗?” “好。把信留下,你出去,让她进来扶我。” 看着她警惕的眼神,阿大一阵苦笑,起身叫了哑巴妇人进房。 掩住房门,他在心头叹息:你是绑匪她是人质,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赶紧给止住了! 展开阿大留下的信,徐婉真先是一字一句读了一遍,才提笔开始抄写。 对方一点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甚至连信的内容也写好,让自己照着抄。如此,便不能在信纸中传递任何信息。 其实,就算她现在能自由的给武正翔写信,又该写些什么呢?她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北疆这么大,让他从何找起? 不如按照对方的要求,认认真真的写好这封信,不做任何手脚。借此,进一步麻痹对方。她相信,到了此刻,对方应该已经相信,她从未有过想要逃跑的意图。 这信中的内容,是让武正翔于指定的时间,在一个指定的地点见面。如果他按照指示而行,或许有机会可以见到徐婉真。 时间是写好的,但地点为空白。可见对方的谨慎,就连对被困起来的徐婉真,也不会轻易透露一个地名。 对方的这种谨慎,让徐婉真颇为欣赏。可是,用在了自己的头上,这感觉却实在是算不上好。 她认认真真的抄写了一遍,连每一列的字数顺序都未曾打乱。 阿大接过信,将两张信纸拿在手中,逐字逐句的对照了一遍。除了字迹不同,两封信的内容如出一辙。 他满意的点点头,道:“刚才我答应你的那些条件,明日就可以兑现。” “拿些书和字帖来,我要看书习字。”徐婉真清亮的声音响起。 第七百八十九章 等待时机(为大静同学桃花扇三加更) 阿大微微犹豫,这其实已经超出了他的职责范畴。主子给的命令,是看管好徐婉真,不能让她有半分自由。 但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徐婉真的眼睛时,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看着阿大拿着信出了门,徐婉真知道,对于自己,他没有半分怀疑。既然是写信约见武正翔,以阿大的地位,接下来估计有很长时间不会露面。 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就是自己最佳的逃脱良机。 毒针、泻药、毒药、迷药,还有可以让自己恢复体力的小火苗。徐婉真默默盘算着自己手里可用的武器,推演着如何使用。 只是,她没有忽略,阿大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不正常。经历过男女情事的她,阿大眼底的欲望不难分辨。 摸了摸她脸上的这张面具,虽然面上戴着这厚厚的一层极不舒适,但庆幸这张面具的丑陋,能让她暂时安全。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阿大的面前,能不睁眼就不睁眼的原因。 反复思量之后,徐婉真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内脱身。否则,她真不知道下一次见到阿大时,他还能不能自制。 这个时候,对方还未见着武正翔,对她的看管虽然也严密,但更多的要紧的人都在全力应付武正翔的到来。对她这个,自从被劫持以来一直很配合的人质,并未过多重视。 阿大不在,刚刚又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屋中的男子会换成妇人,软骨散减半后她更有把握恢复体力。 要有新鲜蔬果,就定然会留下蛛丝马迹,无论在这附近有没有骁骑卫派出的人手,徐婉真只想留下一些与众不同的痕迹。 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时间了,徐婉真抚上自己的丹田。 第二日,阿大果然兑现了诺言。 屋中盯着她的男子被换成两名健壮妇人。软骨散的用量也减半,至少她在屋中可以自由走动了。新来的妇人还带来了新鲜的蜜桔,一本字帖和笔墨纸砚。 这个时节的蜜桔,只有这南方温暖之地才有,不知对方是从何弄来。 哑巴妇人偶尔进来看看,徐婉真便随意的和她说说话。这些日子,全高芒的地方都被徐婉真猜了个遍,也没见她有什么反应。 今日,便换了个话题,跟她说起弟弟徐文宇来。 说了几件徐文宇的趣事,瞧着哑巴妇人情不自禁的放柔了面色,徐婉真心头一喜。 不动声色的,转移开话题,说起她见过的一些孩童,比如虎头虎脑却知礼的武超、风仪出众的齐王世子、蛮横哭闹的五郡王。 这次闲话的时间长了些,哑巴妇人听得比听故事时还要专心。这种表现,只有作为母亲的人才有。 当了母亲,对孩童的话题,难免会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注。哪怕她只能听,而不能说。 又试探了几句,徐婉真心中笃定,这位哑巴妇人一定有名儿子,或许还不止一名。而她的孩子,应该就在对方手中。 根据这些日子她的观察,对方这个组织够严密、够精锐。但是,核心成员却不多,这也许就是保持秘密的代价。 这个哑巴妇人,一定是对方组织里的家眷。因为家人都在组织里面,她的舌头也被割去无从泄密,才放心大胆的让她来监视看管。 有了推论,掌握了这些许线索,也不知道能派上什么用场。不过,在眼下的形势,她能多了解对方一份,就是不小的胜利。 鉴于屋中还有两名妇人,徐婉真便不再闲聊。剥了桔子道:“这里的饭菜实在是没滋味,都来尝尝。” 那两名妇人对望了一眼,并不动弹。 徐婉真也不管她们,将剥好的橘瓣放了两瓣到哑巴妇人的手心。自己吃了半个,剩下小半个就放在桌上。 她回到床上躺下闭上眼睛,表明她要休息。 其实她并不累,有小火苗的帮助,手脚的力气已经在逐渐恢复。但是,她不能露出这种迹象,除了偶尔起床活动之外,她还是以躺在床上为主。 当徐婉真再次睁开眼睛,桌子上面的小半个桔子已经消失。她在心底漾起笑意,让她们愿意接受她的食物,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徐婉真对小火苗的引导越来越熟练。温暖过处,阴冷尽褪,手脚的力气已经恢复如初。 她,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这一日,院子外面来了几个官差。眼看快到年末,为了防止霄小生事,例行的检查也多了起来。 他们不是第一批来的,也不会是最后一批。 带头的老衙役打着哈欠,用刀柄拍着院门,“开门,开门!” 按惯例,还是哑巴妇人出院子迎接应付。 几名衙役进门,打量了一下院子,漫不经心的掏出纸笔,开始例行问话。恒州是座小城,来了对命苦的哑巴姐妹投亲,他们早就听说过,不是什么新闻。 “家中几口人?从何处来?可有路引?” 哑巴妇人恭恭敬敬一一作答,又拿出路引给他们验了。老衙役对着天光看了看,归还了路引,好心的叮嘱道:“家里只有妇人,要小心门户。” 快年底了,小偷大盗也要过年,是盗窃事情最多的时候。他心里颇为同情这对姐妹,不免多叮嘱几句。 哑巴妇人面露感激的神色,连连道谢。 耽搁了这一小会,那老衙役后面跟着的年轻捕快,互相挤眉弄眼了半天,终于有一名说道:“你那妹子呢?都说病得快死了,叫出来让我们看看,别拖到大过年的真死了人,晦气。” 他们哪里是担心死人,这不过是个借口。是听到有人议论,这家的妹妹貌丑似无盐,便一直好奇着。眼下都到了这家就想见见,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丑。 哑巴妇人连连摆手,做着手势。意思是她太丑了,怕惊吓到官爷。 老衙役犹豫了片刻,也开口道:“你们路引上写的是两个人,稳妥起见,还是叫她出来见见。” 他做了一辈子衙役,心肠最好。倒不是顾忌死人,是想着万一这妹妹当真病重,可以帮着叫郎中来看看。 第七百九十章 恒州 老衙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让见人,就显得于情于理都不合。 她们在这里是要做大事,对官府的例行检查早有对策。避而不见,反而会滋生事端。 哑巴妇人给他们比了比手势,让他们稍等,她进去扶妹妹出来。 老衙役转过头,正好将后面两人的偷笑看着眼底。他举起朴刀作势欲打,低声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等人出来了,不许笑话!” 两个年轻捕快强自收了笑意,憋着脸点点头。老衙役也不管他们两个,自管盯着门口。 见哑巴妇人扶出来一个身体瘦弱的女子。只见她黑发如鸦,眼神清亮如同秋天的湖水。 可惜,她面色蜡黄、右脸颊上覆着好大一块青灰色的胎记。脚步虚浮,全靠哑巴妇人的搀扶,才能勉强走了出来。 只看了一眼,那两名年轻捕快就吓了一跳,连忙移开目光。心头不约而同的嘀咕着,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丑女。 只有那老衙役依然镇定,上前问道:“敢问令妹生了什么病?” 他是问哑巴妇人,但却是看着徐婉真。姐姐是哑巴,妹妹总是能说话的吧? 徐婉真虚弱不堪的回答:“谢过老丈关心,我得了一种怪病,浑身无力。” “明日我让巷尾的蔡郎中来瞧瞧,他是个游方郎中,还颇有几分名声。”老衙役好心道:“或许他有什么办法。” 这个得病的女子,让老衙役想起了他刚刚出嫁的女儿,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面对这种好意,哑巴妇人自然不能拒绝,只得感激万分的应下。 徐婉真靠在她身上,假装虚弱得无法说话,目送着三名衙役的离开。 她的目力极佳,瞧见在衙役们腰间系着的朴刀、锁链等物之下,摇摇晃晃的腰牌上,写着“恒州”两个字。 徐婉真不露声色的收回目光,等他们走远后,才低低道:“姐姐,你能放开我了吧。” 哑巴妇人这才放开抵在她后背“肾俞”穴上的拳头,将她扶到院子上的一个木凳上坐了,才上前去关闭院门。 在扶她出来之前,就已经让徐婉真明白。她如果有任何异动,哑巴妇人能先一步让她陷入昏迷。左右她有怪病在身,突然昏迷也不是什么大事。 待她回转,徐婉真冲她笑笑,道:“姐姐就让我在这里坐坐。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外面的天空了。” 犹豫片刻,哑巴妇人终于答应了她的请求。只是在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 从洛阳沿着永济渠北上,途经魏州、临济,到了河间府境内。 已过了两州之地,汪乐裕承诺的棉花树丝毫不见踪影。一路上,他只介绍着沿途风光名胜,丝毫不急。 涂曼芬再怎么迟钝,此刻也觉出了不对劲来。主仆两人在舱室中,坐困愁城。 “小姐,婢子瞧着汪大人,好像不是冲着棉花树去的,是……”停顿了一下,银屏鼓起勇气道:“是冲着小姐您……” 被银屏说出了她心中的猜测,涂曼芬吓了一跳,猛然抬头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在出发的时候,汪乐裕一番慷慨激昂,说他要远赴北上办差,正好可以为她们正在做的事情出一番力。 若光是他这么说,涂曼芬不会听他的。关键是,连宁先生也说,既然有这个机会,不如亲自北上去看看。 左右作坊里的工匠近日进展缓慢,就算她日日盯着,也不会有变化。 说到出去,涂曼芬自己颇为动心。她长了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听汪乐裕说得轻松,又得宁先生肯定,她也跟着来了。 但是,眼下她却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这艘船是两层高的楼船,行驶平稳。底舱住了汪乐裕的护卫和仆妇,她和银屏住在二楼,房间颇为宽敞舒适。而汪乐裕,则住在二楼的另一头。在他们中间,隔了一个大厅,和两个小厅。 起初几日,涂曼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河面宽阔,碧波荡漾。是不是有水鸟飞过,黄昏时能见到渔夫摇着小船唱着歌,满载而归。 汪乐裕也不常常出现在她们主仆面前,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一定会准时遣人来叫。三人就在二楼的大厅中用餐。 但经过魏州时,汪乐裕领着涂曼芬下了船。只说这里棉花栽种极少,便领着她在城中闲逛。给她买了些苇编的小船,又带着她吃街边的小吃。 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涂曼芬心有虽有警惕,也觉得有趣。不用她去想,他已经事事安排妥帖。 她能看出来,这个地方他也是头一次来。但连哪个旮旮旯旯有什么精巧的玩意,他都了如指掌。 跟在他身后,让她时常能收获惊喜。 汪乐裕也很守礼,跟她保持着半尺的距离。头一天,她和银屏两人都没有发觉出有什么不对。 可是,慢慢的。没到一个大大小小的码头,汪乐裕都会命楼船靠岸,或赏景、或闲逛,就是不提棉花树的事,也没发觉他有公务在身。 涂曼芬的心渐渐慌了起来,他特意带自己出来这一趟,到底是个什么目的?尤其是,她发觉自己已经越来越适应他的陪伴。 银屏也看出来了,不过她再怎么忠心,也只是名丫鬟,见识有限。在安平侯府时,她还能趁机想法子求助徐婉真。但在这里,她也没什么法子可想。 “小姐,婢子觉着,要不您问个清楚?”老这么不清不楚的,真是让人心慌。 涂曼芬心头也没个主意,汪乐裕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热烈。而她还没有准备好,要再次将自己交到一个男子手中。 银屏这个主意,虽然不算什么好办法,但好像也只有这条路可走。 不过,她不打算去问清楚,而是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如果他真有这个打算,也好让他死了这条心。 拿定了主意,她的心神才定了些。心头有些害怕面对他,但害怕也不解决问题,只能迎头而上了。 “好。等明日用了早饭,我就跟他说。” 虽说下定了决心,但她还是需要一晚的时间来做做心理准备。 第七百九十一章 君子 想到他幽深墨黑的眼神,涂曼芬有些心烦意乱。摊牌之后,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呢? 无意识的捏紧了手头的罗帕,她突然站起身道:“你先准备热水,我回来洗漱。”她想去船头吹吹风,或许这冰凉的夜风有助于她理清思绪。 银屏为她系上斗篷带子,担忧道:“不如我陪着小姐一块去吧。夜里凉,又在船上。” 徐婉真摇摇头,她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夜里,楼船并未航行,而是停泊在一个港湾之内。出了船舱,外面温暖的灯火让她心安。 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涂曼芬觉得自己混沌的头脑都清醒许多。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她走到船头的甲板上,举目眺望。 楼船随着河水缓缓起伏,和着天上的繁星点点,远处有一个渔村,点点的灯光中,映出渔网的倒影。 这种静谧的美感,让涂曼芬忘却了心头的烦扰,沉醉在这夜色之中。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寂静。涂曼芬猛然转身,看清来人后吃惊的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汪乐裕止住脚步,笑了笑道:“我怎么就不能来?” 涂曼芬刚刚问出这句话,便后悔自己的莽撞。 这是他雇下的船,当初出发时说得清楚,他是北上办差,顺便捎上她一程。虽然此时她心知肚明那不过是借口,但在没挑明之前,她就不该这么问。 后悔自己的失言,她敛礼道:“是我说错话,还请汪大人见谅。” 涂曼芬虽然已经想好明日和他摊牌,但这样猝不及防的相遇,还只有他们两人,她只想要快些逃避。 汪乐裕有些失神的看着她,她一定不知道,此刻的她有多美。 在寒冷的夜色下,她披着一身星光,脸色微微发白,似最美的白玉一般无暇。她端庄自持的神情,更引得他想要不顾一切的靠近。 他很想打破她的这张面具,窥探她真实的内心。 汪乐裕不说话,涂曼芬的心里越来越慌。他离她足足有五步之远,但她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强悍的侵略性。 “汪大人,且容民女告退。”她慌慌张张的丢下一句话,举步从他身边走过,想要逃回舱室内。 就在和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的胳膊被他紧紧握住。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量,涂曼芬慌张的抬起头看着他,有些口吃,“汪,汪大人?” 瞧着她如小鹿一般的眼睛,汪乐裕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怀中。 但想到他对宁先生的承诺,汪乐裕闭了闭眼,缓缓放开她的手臂。却伸出双手抵在她背后的舱壁之上,将她困在他的双臂间,逃脱不得。 “你就这么怕我吗?”他淡淡的语调传来,却听得涂曼芬很是心惊。 她紧紧的贴在舱壁上,不敢乱动,道:“很晚了,银屏还在等我回去安歇。” 汪乐裕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道:“不着急,说几句话再走。” 涂曼芬看了他一眼,连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就好像蝴蝶受了惊,不停的扇动着。两人距离这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虽然两人没有肌肤上的接触,但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热力,涂曼芬的心一阵怦怦乱跳。 在这样寂静的秋夜中,唯有星光与灯光在默默闪烁。在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让她不得不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她已经不是闺阁少女,但这种感觉太过陌生,陌生到她在程景皓身上都没有体会过。 涂曼芬不知道眼下应该怎样做,但无论如何,她知道两人的行为于礼不合。 “说,说什么?” 她一抬眼,就会对上他灼灼逼人的目光。闭上眼更觉不妥,只好垂目,看着他身后的栏杆,语无伦次。 “说说,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啊?”这个问题太出乎涂曼芬的预料,她猛然一抬眼,却撞入他墨黑的眼神中。 裹挟着夜色的他,比白日更加危险。好像这样的夜,已经成为了他的保护色,与他融为一体。 “我……”抿了抿嘴唇,涂曼芬道:“汪大人是个好官。” 汪乐裕一声轻笑,道:“是吗?原来我在你心中的印象还不错,至少是个好官。” 笑声在他的面容上敛去,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道:“那么,你愿意嫁给我这个好官吗?” “啊?”涂曼芬再次轻呼出声,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然,她虽然在心头隐隐有过猜测,但突然听到他这样问,仍然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事到如今,再容不得她躲避。 涂曼芬定了定神,道:“汪大人前途无量,而民女乃和离之身。自忖配不上大人,还请大人勿要再提。” 涂曼芬在吃惊之下露出的羞涩和惊讶,让汪乐裕心头很是受用。瞧着她重新戴上端庄的面具,抵在舱壁上的手悄然握成了拳头。 “感谢大人一路以来的照顾。只是民女和大人身份有别,往后还是少见面为好。”涂曼芬也很吃惊,她竟然顺利的说了出来。 “离京半个多月,民女有些想京中的家人了。如若大人方便,请派一艘船送民女回京,我自当感激不尽。” 看着她侃侃而谈,柔软的樱唇一张一合,吐出的却是要和自己保持距离的话。 汪乐裕再也忍不住,什么君子一诺!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君子。他松开撑住舱壁的右手,缓缓抚上她的面颊。 涂曼芬已经被他的动作吓傻了,一时反应不及。只感受到他温暖的手掌触上自己的面颊,让她瞬间如火一般燃烧起来。 正要躲避,汪乐裕缓慢而坚定的低下头,吻上她的双唇。 “唔……” 涂曼芬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用力想要将他推开。 但是,她手上的力气怎么比得过汪乐裕?他趁势捉住她的两手,将她整个人压在舱壁上,坚定而不容拒绝地品尝着她的芬芳。 他如此具有侵略性,让涂曼芬一阵头晕目眩。就算是和程景皓在一起,虽说会尽夫妻义务,却也从未如此亲密过。 “你在想别人?”汪乐裕的声音变得暗哑,微微放开她问道。 不待涂曼芬回答,他再次欺身而上。这次的吻,变得激烈而狂乱,好像要将她吞如腹中。 涂曼芬无力招架,全身酥软如泥,要不是有他支撑着,估计早已瘫软在地。 在这份迷醉中,她惊恐的发现了他身体的变化。她不是闺中少女,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让她止不住的脸红心跳,连连挣扎起来。 “别动!”汪乐裕终于放开了她,却将她牢牢地拥入怀中,低声道:“别动。” 第七百九十二章 契机 ??UEZ??#E~??U??}x54T???w?U2?K??)?D?#a??}??O0??忽然醒悟过来,心突地一跳,便老老实实地任由他紧紧拥着。过了半晌,汪乐裕才放开她,后退两步靠在船栏杆上。\r 涂曼芬羞怯不已,手抚着自己的心口,平息着紊乱的气息。她将身子紧紧贴在舱壁上,才能勉强维持着,不会倒下去。\r 听到他的声音传来:“曼芬,别在我面前自称什么民女了,这会让我失控。”\r 他将她的闺名叫得如此理所当然,涂曼芬却兴不起任何抵抗的念头。只轻轻点头嗯了一声。\r “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为妻。”汪乐裕的声音很坚定:“我喜欢的是你,这和你有没有嫁过人,没有关系。”\r 他的表白很平淡,但在这样寒冷的秋夜中,涂曼芬却感觉到异常温暖。\r 这还是头一次,有男子这样认真的对她表白。她抬起头,看见在星光的照映下,他普通却肃杀的面容,显得柔和了几分,眼睛里传递出坚定的决心。\r 她又慌张,又有些隐秘的欣喜。\r “我……你让我想想。”扔下这句话,她仓皇而去。\r 在她身后,汪乐裕忽地一笑。他回味着方才唇齿间的芬芳,笑容中展露出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决心。\r 涂曼芬急急的进了舱室,银屏看着她有些奇怪的问道:“小姐的脸怎么这样红?”\r 她忙将手印在自己脸上,果然很烫。\r “没事,可能是吹了风。”涂曼芬连忙转移话题,“热水打来了吗?我有些乏了。”\r 银屏点点头,拧了净面的巾子,为她细细擦拭。\r 梳洗完毕,涂曼芬便躺在了床上。\r 但这一夜,她注定是辗转难眠。用手抵住自己的心口,之前在甲板上发生的一幕,不断的在她脑中重现,挥之不去。\r 汪乐裕的笑容、眼神,还有他有力的双手轮番出现在她眼前。眼下她虽然独自躺在床上,但仍感觉被他禁锢在两臂中,无力挣脱。\r ……\r 武正翔的船也在北上,他只身一人,速度更快。\r 不到十日,他便从冀州码头下了船。这里,是永济渠的最后一站,再往前走,就要改走陆路。\r 下了船,他赶到冀州的马市。挑了一匹耐力好的良驹,毫不停留绝尘而去。\r 半个月要赶到指定的易州,他必须一刻不停才能做到。\r 这套对时间的计算手法,和当初掳走徐文宇,引徐婉真只身赴约的把戏一模一样。\r 当初抓走徐文宇,引徐婉真上当。如今抓走徐婉真,引上上当。不过是故技重施,但他却不得不应约。\r 就像徐婉真不能放任徐文宇不管,他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吃苦。\r 策马飞奔在路上,武正翔的眼神如刀、心冷如铁。用这样的伎俩,你们就以为我无暇布局了吗?未免过于幼稚!\r 无论你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你!\r ……\r 随着阿大的离去,徐婉真获得了更多的自由。老衙役果然叫了那名游方郎中来看诊,但世上最看不好的病,就是装病。\r 游方郎中摇着头离去,哑巴妇人对徐婉真的表现也越发满意。时常听她讲一些孩童的趣事,也容她在院子中稍微坐坐。\r 对她递上来的蜜桔,哑巴妇人和那房中那两名妇人也都能自然而然的接受。\r 这几日,徐婉真一直不动声色的在积蓄着力量,放松着三人的警惕。她已经知道了这里是恒州,和她的判断一样,位于河北道。\r 摸了摸肚兜上缝着的金豆子,她的心头慢慢有了主意。脱身不难,但顶着这张脸她又该如何逃脱对方的搜捕,在城里藏身下来,才是她在思考的问题。\r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她是那个世上最配合的人质。\r 忽然,她听到隔壁起了一阵喧哗。那是人来人往的声音,好像突然来了很多人,进进出出。\r 徐婉真回想着之前收集得来的印象,隔壁是个空宅子。她当初估计,也许正是如此,才是对方选择了她现在居住这处小院的原因。\r 隔壁搬来了人?她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心中却在默默盘算着,也许是一次契机。\r 这样大的动静,哑巴妇人自然也知晓了。出去了一趟,转回来进了门,连连比划了几个手势,表示要加紧看守。\r 那两个健壮妇人点点头,表示明白。\r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徐婉真看似在熟睡,其实却在凝神倾听着隔壁的动静。她具有超常的目力和听力,这一点除了武正翔,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r ……\r “我们要在这里住几天?”涂曼芬问道。\r 自从上次在船上的激吻之后,她就不再提及要回程之事。汪乐裕也闭口不谈,只告诉她接下来的日程安排。\r 他不想逼得涂曼芬太紧,她就像一只受过惊的兔子。若是逼得太紧,难免会缩回兔子洞里去不再露头。\r “从这里的西郊出去,有座山头,上面全部是你要看的棉花树。”汪乐裕的声音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方才在外面时打听过了,棉花在九月份就已经摘光了。”\r “摘光了?”涂曼芬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问道:“摘光了你还带我来看什么?”\r 就算被她这样看着,汪乐裕也没有露出任何不好意思来。他在来之前,就知道棉花早被摘光。\r 他摊了摊手,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刑部郎中,不通农事。”\r 涂曼芬呆了一呆,旋即道歉道:“不好意思,是我错怪你了。”\r 汪乐裕在心头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我以为,就算摘光了也可以去看看。那些农户手里想必还有留着的棉花,他们怎样纺线剥籽,我们也可以看看。”\r “所以,在这里需要多住几日。你觉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走。”\r 汪乐裕想要多和她相处一段时日,让她慢慢习惯自己的存在。光是在船上还不行,得有一座宅子,就算他住在外院,也能营造出家的感觉。\r 涂曼芬哪里想过那么多,倒是银屏问了句:“汪大人,我们在内院暂住。烦您每日到二门上接小姐出门。”\r 这座宅子是一个商人的产业,留有看门的管家和洒扫的下人婆子。趁商人不在,管家便将宅子赁出去,收些额外的银钱。\r 第七百九十三章 如意方胜 Q??n?C|5?_??????fC??T?ч??d???????1?4[rX??先遣人来看了,这里正好符合他的要求。安静、干净,日常有人洒扫清洁,他们马上就可以入住。\r 又有内外两院,住进宅子里,他甚至可以在心里将涂曼芬当做是她的妻子。男主外女主内,这不是一家人吗?\r 听银屏这样说,汪乐裕也不着恼,点点头道:“今日早些歇着。明日我先去问明道路,再来请小姐出门。”\r 紧接着,又是一声搬动物品的声音,洗漱的声音,还有银屏和涂曼芬低低说话的声音,逐渐归于无声。\r 徐婉真的嘴角,抑不住的微微往上翘。\r 这实在是太巧了!这么大的河北道,涂曼芬偏偏来到了恒州,还在这件宅子的隔壁住下。\r 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过京中的人,听见他们说起棉花树,才想起自己给宁先生出的那个主意,和她们正在着手的事情。\r 只不过,这名男子又是谁?他怎么会出现是涂曼芬的身边,听语气还颇为熟稔。\r 不过,他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涂曼芬于此刻此地出现,简直就像是有如神助。\r 徐婉真不得不怀疑,这件事,是否在背后也有着神秘青年的影子。\r 天色逐渐暗下来,哑巴妇人端来了饭菜,徐婉真安静的吃完。照例剥了两个蜜桔,几人一块分了。\r 这个季节,蜜桔可是稀罕物事。徐婉真每次都拿出来给她们分享,几人嘴上不说,心头却在不自觉的承了她这份人情。\r 放她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在她们有限的职责内,能让她过得更舒服一点。比如此刻,她想习字,也会给她掌上灯烛。\r 隔壁搬进来了人,这是比官府的例行检查更麻烦的事。哑巴妇人端了饭出去,顺便去查探一下隔壁的来路。\r 徐婉真在灯下执笔,凝神习字。秋水一般潋滟的眼眸,配上她的张面容,在灯火下显得很是诡异。\r 但此刻,她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安静。\r 她在纸上写下“秋湖社”三字,便搁笔皱眉:“我有些腹痛,要如厕。”\r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她可以肯定,包括哑巴妇人在内,看守她的妇人无人识字。\r 墙角处的一名妇人起身,陪着她一道去了净房。另一名,仍在原地不动。\r 半晌后,徐婉真才从净房出来,净了手继续执笔写字。两名妇人也回到监视的位置,不错眼的看着她。\r 她写到一半,猛然往前一扑,痛苦呻吟道:“哎哟,痛死我了。”连手中的毛笔也甩得老远。\r 两名妇人都站起身往她走来,徐婉真突然道:“啊,外面好像有什么声音?”\r 两人脚步一顿,条件反射一般朝外面看去。但外面安静依旧,只有浓重的夜色和呼呼吹过的秋风。\r 就在她们同时分神的瞬间,徐婉真迅速将那张墨迹已干透的纸叠了几下,塞到自己的腰带中。\r 待她们两人回过神来,徐婉真仍然捂着肚子伏在案几上,眼睛定定的看着外面。她的眼神,此刻看起来有些瘆人。\r “你怎么了?”其中一名妇人快速走到她身边,拿起她的手腕诊了诊脉。\r “我……肚子好痛。可是刚才,我真的听到什么声音,还好像看见有一道什么影子。”徐婉真的声音听起来惊魂未定。\r 她带着的这个面具,并不能传递出她真实的情绪。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偏偏又描述得那般详尽。\r 这院子里原本就只得她们几个,显得很是冷清。身手最好的哑巴妇人又刚刚出去了,剩下这两名原本就是做着犯罪的勾当,被徐婉真这么一说,都觉得气氛有些诡异。\r 徐婉真颤声问道:“你还懂诊脉?快帮我看看,该不会是被什么阴鬼附身了吧。”\r “哪里有什么阴鬼。”另一名妇人忍不道。\r 徐婉真的眼睛不安的瞄来瞄去,声音更加虚弱,“说不定啊,这宅子我从进来的那天,就觉得阴森森的。啊!”\r 她突然一声大叫,把那两名妇人吓了一跳。\r “我想起来了!”徐婉真急切的抓住给她切脉的那名妇人,道:“刚开头几天没事,是因为还有男子。这几日,我们这里全是女子,阴气太重,所以……”\r 她说得煞有其事,那两名妇人也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她们毕竟也是女人,对这种鬼怪之事,有着天然的恐惧。\r 徐婉真抱紧双肩,道:“我后悔了……下次阿大来的时候,我就让他换回男子。”\r “少夫人,你别乱说。这里哪里有什么鬼怪?”一名妇人强自镇定。\r “真的吗?”徐婉真急急求助。\r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用肯定的语气道:“没有,绝对没有!”看管徐婉真是她们的责任,她要是出了任何差池,两人都无法交差。\r 徐婉真的情绪慢慢镇定下来,道:“我不习字了,我要睡觉。”\r 两人扶着她走回床上,问道:“肚子还痛吗?”\r “不痛了。”徐婉真摇摇头,喃喃自语:“奇怪,刚才怎么那样痛。难道真有什么阴鬼不成?”\r “少夫人,你别再想了。我们都在屋里,什么都没有。”\r 看着她们,徐婉真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连连点头:“对对!你们就都留在屋子里,哪里都别去。”\r “对了,别告诉她。我怕我这样胡乱猜测,她不高兴。”徐婉真恳切的看着二人。\r 待见到两人点头,她才盖上被子,侧身睡去。\r 她闭着眼睛,但并未入睡,凝神听着远远近近的声音。\r 她听见哑巴妇人回了院子,听到隔壁涂曼芬主仆安歇,听到屋中二人在榻上发出浅浅的呼吸声,徐婉真才缓缓睁开眼睛。\r 她悄悄将那张藏好的纸拿出来,仔细的叠成一个如意方胜。\r 叠纸,是闺阁女子常用来打发时间的游戏。如意方胜,更是被京中女子所喜,叠出了不同的花样。\r 徐婉真叠的这一种,就是其中最精巧复杂的一种。不过,这个纸条只是她的一种后备手段。\r 她轻轻伸出手,拔下头上那根紫檀木发簪。\r 紫檀木虽然金贵,配得上她武家二少夫人的身份。但做成一根小小的发簪之后,便毫不惹眼,也不值什么银子。\r 第七百九十四章 临机应变 ?|t5???x?b?R2?d??Zr?`w_??Z??{I_??#n?^t?L|?=E?g??几度中了迷药,但她的长发总要有东西来固定,这根簪子便一直有惊无险的保留至今。\r 她躲在被子中,悄悄的将簪子的第一节拔出。她选择的,是可令人昏迷十二个时辰的药粉。看守她的这几个妇人,不过是奉命行事,罪不至死。\r 离开那日,因时间有限她走得太过匆忙,也没有来得及问用量。便用掉一半的药粉,分别藏在几个指甲之中。\r 她计划着,明日找机会下到她们的饭菜中,或者是利用剥蜜桔的机会,将药粉融进橘瓣之中。\r 这个脱身之计,她早就想好,也不难实施。只不过,她担心的事,这附近还有监视的人手。\r 就算她逃出这座院子,也会被重新抓回来。等到那时,她不会再有任何机会。这也是,她一直按奈至今的缘故:她只有一次机会,不能轻易冒险。\r 但是,涂曼芬的到来,令她心头大定。只要她能逃到隔壁,就是成功。\r 跟涂曼芬说话的那名男子,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味道。宁先生让涂曼芬在这个时节出京,只为了看那些光秃秃的棉花树?徐婉真不相信这是宁先生能做出来的事。\r 或许,那名男子能陪在涂曼芬身边,是经过了宁先生的允许。既然是获得宁先生认可的男子,徐婉真对他也有几分信心。\r 而且,根据她听到的动静,那名男子所带的护卫不少,足足有七八名。\r 这应该是最好的一次机会了!徐婉真在心头暗暗想着,不断推演着明天的几种情形,到了后半夜才进入梦乡。\r ……\r 早上起床后,徐婉真的头有些晕晕沉沉。用热水洗了脸,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r 难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竟然着凉感冒了?徐婉真不禁有些懊恼。不过,只要计划顺利,今日自己就能重获自由。这一点小病算不得什么。\r 哑巴妇人端了白粥、馒头、咸菜进来,扶着徐婉真到了桌旁坐下。\r 徐婉真搅着勺子,道:“每日都是我一个人吃,未免太过无趣。不如你们也将饭菜都端过来。”\r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三人早就对她没有了警惕之心。\r 在她们看来,这位少夫人应该是笃定了武正翔会来救她,丝毫不担心自身的安危,安分的很。\r 只不过,毕竟是身份尊贵的人,未免有些娇气。都成了人质,还在乎睡得是否舒适,还要吃什么新鲜瓜果,最离谱的是,每天还要习字。\r 她以为她还在国公府,做安安稳稳的少夫人吗?\r 当然,她们只是受命来看管她的人,不会将这些问题宣之于口。她们也并不知晓,徐婉真最终会获得释放,还是被杀人灭口。\r 但这些,都跟她们没有关系。这段特殊时期过了之后,她们也不会再见到这名少夫人。\r 哑巴妇人朝两人点点头,示意她们将饭菜拿过来。\r 徐婉真在不断的向她们示好,这一点她看得出来,也不点破。让她以为很安全,这也是哑巴妇人的职责之一。\r 一起吃饭而已,并不算多么出格的行为。徐婉真早就被仔细的搜过身,也没有武功在身,就凭她一人就可以将她轻松制服。\r 几人将早饭端做一起,正要开始吃,院门却响起了三紧一慢的拍门声。\r 徐婉真原本正想说些什么,将她们的注意力引开,方便她下药到白粥之中。但这拍门声不同寻常,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r 她料对了!这拍门声显然是个暗号。哑巴妇人迅速起身,匆匆前去开了门。\r 徐婉真隐约见着门外有个人影,但来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哪怕她穷尽了耳力,也只隐约听到“转移”“五台山”的几个词语。\r 她心头悚然一惊,难道又要转移了?收回手指,装作不在意的埋头喝起粥来,脑子里却在急速想着对策。\r 不行!眼下绝不能轻举妄动。每次的转移,都是对方盯得最牢的时候。外面不知道有几个人,就算这三名妇人昏迷也不能解决问题。\r 涂曼芬的到来,对她来说是个最好的契机。但对方也看出了危机,涂曼芬的京城口音,让他们决定冒险将她转移,杜绝她和来人接触的机会。\r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不多,她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那名跟涂曼芬一道来的男子,一早便出去了一趟,买了早饭回来。\r 此时,已经将涂曼芬、银屏都请到了前院,几人一起在吃着早饭。听他们交谈的内容,在用过早饭后就要一道出发。\r 徐婉真的心焦急起来,他们这一走,她就再没有任何机会。不说逃跑,她至少得将腰间的纸条送给涂曼芬,她见到“秋湖社”三个字自然会明白。\r 以手掩口打了一个喷嚏,徐婉真心道,或许这场小病来得正是时候。\r 哑巴妇人回到屋内,连接比划了几下,便坐下埋头吃饭。一名妇人替她翻译,道:“快些吃完,我们要走了。”\r “又要走?”徐婉真很不情愿的放下手中的筷子,赌气道:“我从早上起来就不舒服,昨晚还肚子痛,不想走。”\r “不吃了不吃了!”她耍起了脾气。\r 哑巴妇人面色焦急,上头下了命令,她哪里敢延误。几口吃了两个馒头,起身倒了一碗茶水过来。\r 看着茶水浑浊的颜色,徐婉真便知道又是那碗迷药。但今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昏迷着被转移。\r “我不舒服,你们没听见吗?”她扭开头,指着茶水道:“还让我喝这个,你们有没有人性!”\r “我不是重要的人质吗?要是喝了更不舒服,这个责任我怕你们担不起。”\r 第一次见到她闹脾气,三人面面相觑。哑巴妇人比了个手势,让那名会看诊的妇人为徐婉真诊脉。\r 昨夜想事情想得太晚,开始躲在被子中想,后来又嫌空气太闷便掀了被子。徐婉真是真的有些着凉,不怕被人诊脉。\r “少夫人哪里不舒服?”那名妇人边切脉边问。\r 徐婉真指了指自己的头,“头晕,心口还有些烦闷想吐。”\r 松开手,那名妇人点点头,对哑巴妇人道:“应是着了凉。”\r 第七百九十五章 撞人 ?v?S{??WT!???=?l?8?????6KH??Ur????f?p$D.?6????1?V??着凉,没什么大碍吧。”另一名妇人道。\r 徐婉真吃惊道:“着凉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大碍?我在府中时,至少要静养三天服药,还要每天泡浴驱寒。”\r 瞥了一眼四周,道:“这里,我就不指望了。但是,那什么劳什子药,我是决计不会再喝的。”\r 她这番话一说,众人心头也都拿不定主意。着凉对她们这样的人来说不是大事,但对方身娇肉贵的,谁知道经不经得起?\r 哑巴妇人比划了几个手势,询问喝迷药会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r 会诊脉的妇人面色犹豫,她只不过是粗通医术。派来做看守,最主要的职责是防止人质装病,而不是医病。\r 这种情况,她也没有遇到过,如何敢下断语。\r 见她们拿不定主意,徐婉真道:“你们放心,阿大都拿了我的信去见夫君了,我绝不会乱跑。再说,我就是想跑,身上也没力气。”\r 院门又响起了几声催促,哑巴妇人拿定主意,点了点头。她绝不会想到,徐婉真其实早已恢复了体力,而且,她有着超常的听力。\r 终于不用喝那个迷药,徐婉真松了口气。听见隔壁的宅子中,涂曼芬等人还没有用完早餐的迹象。\r 她重新拿起筷子,道:“等我吃完早饭。这一走,不知又要多久,能不能吃上一顿饱饭也不一定。”\r 慢条斯理的喝着粥,心头却在思量着。方才那人说五台山,想必就是下一个落脚地点。\r 山上是寺庙,依附着寺庙的定然会有大量院落,山下想必也有村落聚集。只是不知道,目的地是村落还是那些院子。\r 自己将消息传递出去,希望涂曼芬能猜到这背后复杂曲折的缘故。可惜没机会了,否则应该将五台山的信息也写到纸上。\r 想着这些,不妨碍她同时听着隔壁的动静。哑巴妇人已经连接催促了两次,徐婉真才放下碗,道:“我要如厕。”\r 她必须把这段时间熬过去,要和涂曼芬同步出门。\r 好不容易,她听到隔壁的宅子中已用完早饭,众人簇拥着,涂曼芬几人朝着外面走去。\r “可以了。”徐婉真道。\r 两名妇人一左一右的架着她,看似搀扶,其实是以防她逃跑。她低声问道:“什么时候可以拿药来,我觉得头开始痛了。”\r “少夫人先忍忍,等到了地方就好了。”\r 她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两人身上,两人只以为她中了软骨散,又病着,毫不起疑。\r 哑巴妇人走在前面,两名妇人架着徐婉真在中间,后面还有一名男子殿后。\r 出了门,看见外面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巷子。这个地方很僻静,但代价就是马车无法进入,他们只能靠步行到巷口的马车。\r 徐婉真垂着头,任由她们架着,拖着脚步向前走去。\r 看见门外的情景时,她心头一喜。太好了!只要是在巷子里步行,她就能设法接近涂曼芬。\r 最怕的是,马车直接驶到门口接人,那她将没有半点机会。幸好,天无绝人之路。\r 巷子不算窄,两侧都是民居,中间留出一条可容两人并肩行走的通道来。\r 但这两名妇人架着徐婉真,一下子就将这条巷子的通道给占去。此时,又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不断有人进出,便不断侧身让路。\r 还有些认得哑巴妇人的街坊,瞧着她们带着包袱,不免多问了几句。\r 哑巴妇人兴高采烈的跟她们比划着,又有两名妇人时不时插上一句。街坊们也就明白,她们寻到了亲眷,眼下派了人来接她们。\r 众街坊也替两姐妹高兴,遗憾的是妹妹还是重病,连走路都要有人扶着。\r 哑巴妇人出来才走了几步,心头就后悔了。接到命令后,她只顾着转移,却忘记这是人最多的时辰。\r 早知如此,就该多留半天,抓了药给徐婉真服下再走,才是万全之策。就算非得现在走,她说什么也要让徐婉真把那碗迷药喝下去。\r 只是,几人已经出了门,便如同那开弓之箭,不能回头。\r 她硬着头皮应付着热心肠的四邻,心头却担心着,徐婉真会不会趁机逃跑,越发心惊胆战。这条路虽短,她走起来觉得万分漫长。\r 扶着徐婉真的两名妇人也有同样的感觉。但事已至此,不得不继续走下去。转身回院子,才反而惹来怀疑。\r 还好,她们架着的徐婉真许是真的病得厉害,一声不吭。除了脚底下踉跄了几下,绊到一个贵人身上外,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事。\r 好不容易出了巷子,几人上了停留在此处的简陋马车,匆匆离开。\r ……\r 银屏扶住涂曼芬,不忿道:“哪里来的乡野妇人,就那么不长眼的撞了上来?”\r 这大清早的,也太倒霉了。小姐才刚刚出门没走几步,就被一个丑陋无比的女子撞到,对方竟然连道歉都没有,匆匆走了。\r “不可无礼。”涂曼芬正色道:“我看她脚步虚浮,应是有疾在身。不可口出恶言。”\r “是。”银屏敛礼,蹲身为涂曼芬整理衣裙的褶皱,问道:“要不要回去换一身衣裙?”\r 这巷子未免太窄。刚刚那名丑陋女子倒上来,涂曼芬一时避让不开,被撞了个满怀。御寒的银灰色鼠皮斗篷下面的衣裙,也被扯得有些歪斜。\r 汪乐裕也回过头来,问道:“没事吧?”\r 见着他关切的眼神,涂曼芬慌忙摇头,道:“没事,走吧。”\r 几人在巷子口上了马车,汪乐裕果然守信,带着涂曼芬走了好几家以种植棉花为生的农户。一天下来,也颇有收获。\r 汪乐裕安排得当,在城里吃了一顿颇具特色的晚饭,才护着涂曼芬回到宅子里。大致说了说明日的安排,才将涂曼芬送到二门上。\r 银屏扶着涂曼芬往前走着,但他灼灼的视线,仿佛要将她烧焦。涂曼芬加快了脚步,扶着银屏匆匆而去。\r 看着她走得仓促的婀娜背影,汪乐裕心底满是笑意。看来,对自己她也不能无动于衷。\r 他有把握,等到两人回到京城,就是他再次求娶的那一天。而且,她应该不会再拒绝。\r 第七百九十六章 不可能 银屏是个心思灵活的丫头。汪大人对自家小姐的情愫,她早已看在眼底,她也希望小姐能重新获得幸福。 但是,她和涂曼芬一起长大,更了解涂曼芬的脾性。小姐被程景皓伤得太深,被粉碎了所有的骄傲。若是逼得太紧,小姐定然会逃避。因此,她并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就看汪大人有什么能耐。 这座宅子僻静,房间里虽然没有什么名贵的陈设,但胜在干净整洁。 “小姐,走了一天,婢子让人打水来沐浴吧?”银屏建议。 涂曼芬点点头,她也着实有些疲倦。尤其是小腿,有些酸胀疼痛。 银屏吩咐外面的婆子抬热水来,她先伺候着徐婉真解去发髻、拆掉钗环,换上舒适的外袍。 在外面就脱下了斗篷,涂曼芬里面着一条淡青绣昙花苏绣裙衣裙。银屏为她解开亮蓝绣暗花束腰,从里面掉了一样东西下来。掉在地上,发出轻巧的一声响。 这是什么? 主仆两人对视了一眼,在她的身上,怎么会有别的东西?银屏早上亲手伺候着涂曼芬穿衣,十分肯定绝对没有此物。 银屏捡起来一看,吃惊道:“一个如意方胜!” 这种京中闺阁女儿的游戏叠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叠得如此精巧繁复,不是普通的手艺。 “给我看看。” 涂曼芬小心的打开如意方胜,这样的闺阁玩意,她也是个中高手。 纸张完全打开后,“秋湖社”三个大字出现在她们面前。 涂曼芬愈发吃惊,这是怎么回事?按说,秋湖社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诗社,外人不会知晓。 这是远离京城的恒州,甚至连永济渠也不能到达。她以为,以她的身份,能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已经算是特例。 怎么,还能在这里看见这样的如意方胜,写着秋湖社三个字? 涂曼芬一头雾水,喃喃自语道:“秋湖社,五名女子。我、妹妹、石家姐妹,还有婉真表妹和世子妃、宁先生。除了我,她们哪一个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还用这样隐秘的方式给我传信。” “这究竟是什么,开玩笑吗?”涂曼芬翻来覆去的看着手头这张纸,却没有任何线索。 当日在国公府立秋湖社,银屏就伺候在她左右。听她这么说,帮她分析下去:“二小姐在平国公府待产,以世子爷对她的宝贝程度,绝对不可能跑这么远。” 以涂曼珍夫妇的胆大包天程度,是最有可能开这个玩笑的。但是,涂曼珍有身孕在身,刘祺然绝不会带她走这么远。 “石静玉是昌平候府的长媳,侯府一日都离不开她,绝不是她。石静芙还未及笄,安国公夫人正在为她物色亲事,不可能带着她出京。” “婉真表妹在宫中,宁先生送我们出京。世子妃跟我们不熟,就算她到了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两人一起分析完,觉得更糊涂了。以她们主仆的眼界和想象力,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此刻应在宫中的徐婉真,其实被人劫持。 要是徐婉真在此,未免会感叹所托非人。 但这张纸条,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她不知道是否能顺利塞到涂曼芬身上,也不知道中途是否会遗失,是否最终会被涂曼芬打开。 不了解外界的情况,也不知道对于她的失踪,京城里是什么情形。因此,除了秋湖社三个字,她实在是不能透露更多的信息。 “小姐,不如我们想想,这个如意方胜是怎么到了小姐身上的?”见涂曼芬苦苦思索,银屏提出了另外一条思路。 涂曼芬眼睛一亮,对啊,与其想这几个字的意思,不如想想是怎么来的。 两人一言一语的回忆起来,从她们一早出门时说起。 “那个撞了我的妇人,是不是她?”涂曼芬语气疑惑的问道。 她当时就觉得那个人的背影有些眼熟,但她的面目又实在过于丑陋,跟她心中那个人完全对不上号。 但有了这张字条,好像有了一条线,将她眼前的珠子从迷雾中串了起来。 涂曼芬猛然站起身,凑近了烛光仔细端详着“秋湖社”这三个字,越想越觉得心惊,又觉得根本不可能。 “我见过婉真表妹的笔迹,这个字很像她写的。早上那个妇人,也很像她。”涂曼芬说着,自己都觉得不敢相信。 一把抓住银屏的手,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婉真表妹应该好端端的在宫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变得这样丑?” 银屏也被这个猜测吓到,“小姐,这不可能吧?” 涂曼芬急得团团转起来,道:“我仔细想了想,早上巷子里的人虽然多,但我分明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正是这个味道,才引得她多看了一眼那个妇人的背影,却没多想。 此事蹊跷,她越想越觉得可疑。 “小姐,不如请汪大人来一趟,商量对策?”银屏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汪大人是刑部郎中,对这样的事情应该很拿手。 涂曼芬猛然抬头,紧接着又连连点头:“对!银屏你出了个好主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解了束腰显得过于散漫。 “拿件夹袄罩衣来我穿上。”涂曼芬接着吩咐:“快让人去请他来。” 可能事涉徐婉真的安危,她也顾不得什么于理不合,也顾不得再梳妆更衣了。至于沐浴,眼下已经变成最不重要的事情。 听到涂曼芬有请,汪乐裕先是心头一喜。随即反应过来,她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以她的端庄,断然不会深夜请他过去。 吩咐护卫守好院子,他步履匆匆的赶往后宅中。 见到涂曼芬安然无恙,他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她已经卸下钗环,只用一条丝缎将长发松松的系在身后。罩了一件缕金百蝶穿花夹袄,裙子还是白日所穿的那一条。 看着如此打扮的涂曼芬,汪乐裕觉得她分外温婉可亲。 但随即他便敛了心神。她连裙子都没来得及换,就找自己过来,定是有了什么大事。眼下,可不是欣赏她美丽的时候。 “发生何事?” 银屏屈膝见礼,递上那个如意方胜的字条,又将涂曼芬的猜测说了一遍。 “当真?”汪乐裕心头惊愕无比。 第七百九十七章 急病 他这次告假一个月,纯粹是为了私事。 但影卫中的秘密调动,他是知晓的。这次北上,还有雷组的同僚发了密信给他,让他在路上留意所有不寻常的动静。 这一切,都是为了寻找二少夫人!据他所知,武指挥使也在北上的途中。 原来,二少夫人竟然曾经距离自己这么近!汪乐裕追悔莫及。 听完涂曼芬的分析猜测,在他心头已经无比肯定,早上在巷子里那名丑陋妇人,就是徐婉真。 涂曼芬看着他面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害怕的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不对?快告诉我。” 她很害怕,害怕听到那个肯定的答案。 徐婉真在她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对她倾力相助,不计前嫌不计得失。不但助她成功脱离程家,还为她指明了未来人生的方向。 这些事,涂曼芬不会挂在嘴边。 大恩不言谢,口头致谢未免太过轻浮。但是,在涂曼芬心中,早已将徐婉真当做最好的姐妹和恩人。 涂曼芬对改善棉花纺织工艺的事如此上心,一来是让自己的生活有个目标,二来这是徐婉真出的主意。她才克服诸多困难,抛头露面全力以赴的做这件事。 此次北上,对汪乐裕来说,是拉近和她距离的最好机会。但对涂曼芬来说,她非常认真的对待此行。 但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得知徐婉真可能陷入困境,如何令她不急? 汪乐裕转头看着涂曼芬,见她两眼蓄满了晶莹的泪珠,神情惶急的看着他。 “好,我告诉你,你别急。”他出声安抚。 他是影卫的一员,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很清楚。但距离早上徐婉真求救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他不能再耽搁下去,需立即将此消息传出。 言简意赅的说完整件事,他道:“这件事陛下震怒,正在全力追查。你拿到的这个信息很重要,我要立刻着手调查。” “接下来的几日,我不能陪着你了。”汪乐裕抬眼看着银屏:“照顾好曼芬,有任何需求只管告诉下人。” 知道徐婉真被劫的事实,涂曼芬惊得浑身发抖。到底是什么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掳人? 汪乐裕的声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她慢慢镇定下来,忙道:“你快去忙,务必救出婉真表妹,不用管我。” 汪乐裕点点头,他很想留下她身边安慰她,但他明白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他转身大步出了后院,将护卫召集起来。留下两名看家护院,其他人都跟着他出了门。 每个稍大一些的地方,都有影卫和骁骑卫的据点。恒州城也有,他出门便是要先找到任意一处。 夜色深沉,他脚步如风。 …… 从恒州到五台山,坐马车也要足足一整日的时间。 被两名妇人贴身看管着,连吃饭饮水也是在马车之上,徐婉真没有任何下车的机会。 她靠在车壁上,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不止是头晕,连呼吸也开始灼热起来。 “糟了,她在发烧。”那名会诊脉的妇人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得多准备一些水和帕子。” 哑巴妇人心头焦急,她要是有个什么不好,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这次的转移太急,她也没预料到她的身体会吃不消。 徐婉真的病来得又快又急,起因是昨夜受了寒。但来得如此严重,跟她受劫以来连日奔波有关。 到了北地,原就有些水土不服,迷药和软骨散也给她的身体带来负担。这两日又耗费心神计算逃脱计划,眼看就要成功,却被对方察觉到潜在危险急急转移。 这些事情都堆到了一起,猛然爆发出来,令疾病来势汹汹。此时的她,不需要什么软骨散,也走不了几步。 “还有多久能到?”一名妇人不停的给她的额头换着湿帕子,焦急的问道。 哑巴妇人撩开帘子,比划着问跟着马车的那名男子。 “快了,前面进了山,再拐个弯就到。” 徐婉真烧得迷迷糊糊,仍强迫着自己记住他们的对话。等养好了病,她是一定要逃出来的! 借着夜幕的掩护,马车匆匆驶进五台山脚下的一处庄子。 哑巴妇人将徐婉真背下了车,有人迎上来,和她一起将徐婉真扶进了房。 “这样不行,必须得有一名大夫。” “这次转移太匆忙了,再请大夫一定会露出痕迹。”有人不允。 “她若出了什么问题,耽搁了主子的计划,谁来负责?” 几人争论起来,最后还是有人出了主意,请五台山懂得治病的僧人来看。 徐婉真的意识迷迷糊糊,只知道有人给她喂水、喂药,她都强迫自己配合。身子要是不好,还谈何逃脱。 僧人开的方子管用,在第二日她便清醒了过来。只是手脚无力,浑身都很酸软。 她静静的躺着,用手覆在丹田处叫醒了小火苗。 它没有受她生病的影响,依然活蹦乱跳。见她来唤它,便亲热的靠在她的手心处,像一头摇头晃脑的小狗,伸出舌头舔舐她的掌心。 徐婉真安心了许多,引导着小火苗在四肢游走了一遍,驱除了残余的阴寒。 不过,她并不打算露出病愈的迹象。接下来几天,仍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除了吃饭就是吃药。 她潜心观察下来,在这处庄院的,共有七人。两名男子早出晚归,一名守在外面。 哑巴妇人给她端饭送药,一名妇人负责做饭,另一名煎药。其余空闲的时间,便是这三名妇人轮流看着她。 也许是人多了的缘故,监视她反倒不如以前严密。很多时候,她房间里只得一人。 阿大一直没有出现,这让她放心不少。 …… 汪乐裕早已将恒州那座宅子搜了个底朝天,但对方在转移徐婉真时很彻底,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影卫的人手朝着恒州聚集,这是徐婉真被劫以来,他们第一次接到确切的消息。 已有人手在沿途追查巷子那辆马车的线索,但那时正值早市,人们对这辆普通的马车印象不深。 汪乐裕拿了舆图,不断的做着推演。假设他自己是对方,那会将徐婉真藏在何处? 第七百九十八章 雍太子之孙 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圈,对周边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派出了人手追查。五台山也在其中。 武正翔到了易州,接到了对方传来的第二封信。打开信纸,只一眼他便认出是徐婉真的亲笔所书。 连日来的风霜未能让他动容。此时看到她熟悉的笔迹,才让他露出一抹微笑来。隔着信纸,他仿佛能见到她的笑颜。婉真,你等着我。 根据信上的指引,他策马穿城而过,直奔向易州西北面的一座山村。 正值午饭时分,村子里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农妇们挎着篮子,给正在地里忙活的丈夫儿子送去午饭。 今年是个好年,稻谷的收成好,交了佃租家里也还能剩下不少。农民不能任田地闲着,在上个月就已经撒下了小麦种子,此时来田地里看管着,除虫除草,期盼着过了冬,春天里有个好收成。 武正翔策马狂奔,疾疾的马蹄声踏破了这方的宁静。 绕过这个村子,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黑瓦白墙的庄子。说是庄子,不如说是堡垒更加合适。 庄子靠山而建,两丈高的院墙,建有箭塔、眺望塔。院墙之下,有护城河蜿蜒流过。这样的庄子,是北方豪强的格局。 武正翔在心头冷哼一声,到了对方的地盘,终于不再掩饰实力了吗? 他在护城河前勒住马,见到眺望塔上有人影一闪而过。又等了两刻钟的功夫,在他面前放下一座铁索吊桥,十来匹马鱼贯而出,马上的黑衣骑士杀气凛凛。 武正翔不为所动,安抚的拍了拍马头,抬眼看了下领头的骑士,淡淡道:“我来了。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主人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武正翔缓缓策马而行,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戒备森严,有武林高手巡视,但进退有序,不是江湖上英雄豪杰的聚义之所。 “请贵客沐浴更衣。”将他带到了一间厢房前,骑士拱手退下。什么沐浴更衣,不就是要解除他所有的武器,武正翔对此心知肚明。 两名绝色美姬迎了上来,声音婉转犹如莺啼,“公子,奴家伺候您入浴。” 武正翔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解开配剑放在桌上,喝道:“滚出去!” 两人吓得忙跪下来,哀求道:“求公子不用赶奴家出去。”她们满脸恐慌之色。 武正翔面无表情的看了两人一眼,道:“可以不出去,你们就跪在这里。”说罢自己进了净房,除掉衣衫踏入准备好热水的浴桶。 两名美姬对视了一眼,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跪在地上道:“公子,给您准备好了换洗衣物,就在旁边衣架上。” 武正翔闭目躺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连日赶路辛苦,既然对方准备的这样周到,他便笑纳了。 对方手中捏着徐婉真,不担心他不听话。 洗净身子,穿上对方准备好的衣袍,他站到两名美姬面前,“你们可以起来了。” 刚刚沐浴过的他,着一身绛紫色织金锦的广袖宽袍,披散着黑发,星眸中是深邃的寒光。有说不尽的风流潇洒之意。 两人都看呆了,直到武正翔不耐烦的催促:“你们主子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她们才反应过来,忙道:“请公子跟我来。” 带着武正翔走了约莫两刻钟功夫,穿过一个天井,才来到一间门口有两名高手把守的房前。 “主人,客人到了。” “请进来。”里面传出一个有如玉质的男声。 武正翔信步进了房门,见到一名俊朗出尘的白衣少年坐在窗下。外面是含苞待放的梅花树,室内隐隐有暗想浮动。光影投在他的面容上,如同春花秋月一般引人入胜。 他正怡然自得的煮着茶,见武正翔进来,侧身笑道:“茶刚刚好了,翼之来得正是时候。”态度自然之极,仿佛见到一名相交多年的至交好友。 武正翔心头一晒,你要故弄玄虚,我就陪你演上一演。 “这是今年新摘的君山银针吧,”武正翔笑道:“茶汤清亮,值得一品。” “望君细品。”白衣少年放下杯子,手势优雅如行云流水。 武正翔端起杯子细细品尝,赞道:“不错。菊花清香暗藏其中,此情此景,乃人生快事。” 这种时候,就看谁先沉不住气,谁便输了先机。 你来我往了几句,两人坐在窗下,一人俊逸一人英挺,端的是赏心悦目。 沉默了几息,白衣少年微笑着看着他,道:“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也不用再打机锋。我是江尘,公子可有印象?” 武正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江尘,祥隆班的名角,京城雅号江玉郎,晋南候的禁脔。” 他注意到,当他说到禁脔二字时,江尘的眼角往上挑了挑。 武正翔放松了身子,眼睛中的光芒却更加寒冷逼人,道:“只是,这些都不是你。” 江尘忽地一笑,笑容如春光一般令人沉醉:“我的指挥使大人果然明察秋毫。” “你是谁?”武正翔冷冷问道。 “我,前朝雍太子之孙,江尘。”他收了笑容,身上的气质变得凛然不可侵犯。 江尘只不过是个代号,他的真名必然不是这个。武正翔心知肚明,对他的身份也信了几分。 “你意欲何为?” “我要你手书一封,令骁骑卫全部赶赴此地。” “你要造反?”武正翔眸子一缩,结合最近的情报消息,问道:“安北都护,是你的人?” 安北都护府紧邻突厥,巴坤林就是前朝降将。先帝登基后,为了安定天下继续留任,着嫡子进京为质。 巴家世代经略安北,家族历史比高芒王朝还要悠久。这么一个大家族,又有人煽动,难免会滋生出野心。 江尘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微笑道:“我的人还有很多,指挥使大人只要做好自己的事。” “可以。”武正翔沉声道:“不过,我必须要先见到夫人。” 他干脆利落的答应,江尘抚掌而笑:“我就知道,指挥使是个爽快人。” “来人,传令下去,将指挥使夫人护送过来。” 第七百九十九章 不急 武正翔道:“我不急,只有见到她安然无恙,我才会写信。” 江尘颔首,道:“果然如传言一般,指挥使大人和夫人伉俪情深令人艳羡。她过来需要两日功夫,这段时间就请大人好好在这里享受。” 武正翔嘴角微微一勾,道:“不知,江公子何时放我二人南归?” “指挥使大人何必心急。待我大事一成,新朝千头万绪,还需大人继续效力。”江尘答得轻描淡写,仿佛造反是件信手拈来的事情,不用花多大力气。 “江公子如此自信,想来必有万全的把握。”武正翔笑着放下杯子,道:“既然这样,我就静候佳音。” 回到自己房间,那两名绝色美姬仍在,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不敢说话。 武正翔坐在桌后,五指轮流在桌面上轻叩,心头却犹如惊涛骇浪。 这个江尘,年纪虽轻城府却深。他化名在戏园中藏了究竟有多久?在京中,他又做了哪些事情,收买了哪些人手? 他要自己调集骁骑卫北上,等于抽空一批皇帝的耳目,所谋定然不小。在京中,不!甚至在宫中,他都收买了人手,才敢说出这样的话。 武正翔集中思绪,梳理着这整件事情。徐婉真只是个引子,将自己引来北地困住,他才能在京中放开手脚。 那么,最先出事的定然在宫中,而江尘一定获得了在兵力上的支持。待宫变顺利,再打着雍太子的名号,或者是清君侧,巴家在北地举事。 南北呼应之下,也许还有零散势力前来投奔附和,高芒必乱。 江尘透露了如此多的信息,两人已图穷匕见。不到他成功的那一天,自己是不要想安然离开。 武正翔站起身,推门迈步出去。“锵”地一声,两柄长枪在他眼前交叉。 “我要出去走走。”武正翔看着这两名护卫道。 身后的美姬急急赶上来,道:“公子,你想要做什么,奴家都能让他们弄来。但未得主子允许,您不能出门。” “哦?”武正翔斜睨了她一眼,转回房中,道:“那我可以做什么?” 美姬洁白如玉的俏脸上,浮起了羞怯的红晕,娇羞无限,“公子,奴家愿伺候公子。” 被指明来伺候指挥使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如今见到他这样英武不凡,连美姬也动了心。 随手关上房门,武正翔躺在床上命二人帮他脱去靴子,冷声道:“你们离我远一些,别打扰我。” 无视二人幽怨的眼神,武正翔以后抱臂垫在脑后,默默盘算起来。 门口有两名护卫,四下也有巡逻护卫。在去见江尘的路上,他见到不同的持枪侍卫,还有携带劲弩的士兵。 不过,江尘还是太过低估了他的战力。他独身一人,就算没有武器,潜出去毫无问题。 他所顾忌的还是徐婉真。在未亲眼见到她之前,眼下他还不能轻举妄动。等徐婉真到了,他才能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在进来之前,他已经通过暗语,将他的行踪告诉了骁骑卫。里应外合之下,将徐婉真安然救出,不是什么难事。 他所悬心的,还是宫中的情况。不知江尘究竟搭上了哪条线,如此有自信。武正翔相信,两年前庆功宴上的刺杀,就是出于他的谋划。 江尘对宫中的地形、门道如此熟悉,让武正翔不得不相信,他自报的这个身份如果是真。 但那次的刺杀虽然迅猛,却明显没有宫中的人配合。在过去的两年里,他究竟又找到了何人相助? 事关庆隆帝的安危,武正翔不能不在意,这让他心急如焚。 偏偏他被困在这里,无法返京。婉真,你快些到吧。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不受顾忌的出手。 江尘此人,他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 洛阳城,太子府。 一名身着褐色短打的农夫,头上盖着一顶斗笠,推着装满黄灿灿的蜜桔,从后门进了厨房。 守门的神武军每日轮换,在门口对过了他的腰牌,便挥手放心。 他进了外院,趁下人卸下水果之际,闪身进了厨房。厨房里也有人接应,悄悄打开后门。他揭下斗笠放在后门边,理了理发髻,沿着夹巷往内院而去。 被圈禁之后,太子仍按照习惯,每日前往书房。 但是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卫率府的官吏进出,也没有了汪妙言。只剩下杜师爷每日会过来,但两人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这段时间,装病、示弱、求见皇上,等等法子他都用过了。但所有的请求如果石沉大海一般,渺无音讯。 他的性情愈发暴躁,至今关景焕仍未派人送来消息,这让太子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书房的门响起了几声轻叩,太子循声望去,已经许久没有人来敲过门了。 杜师爷开了门,瞧见来人不由一震,后退一步,“你怎么来了?” 来人在门口整理了衣冠,大步迈进房中,纳头便拜,“卑下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看清来人,面露喜色:“快起来。林师爷,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以为你还在江南道。” 林兴朝已不复在迁阳王府时的精神,这几年东躲西藏,面容沧桑头发花白。 他抱拳道:“殿下,王爷谋反失败,卑下难辞其咎。一直在江南道为殿下筹谋,无颜前来拜见。” “日前听说殿下有难,卑下便快马加鞭,盼着还来得及。” 太子忙请他坐下,这是他被圈禁之后,迎来的第一个客人。他需要从林兴朝的口中,得知外面的消息。 “林师爷来得来及时了!眼下京中的情形如何?本殿被困在府里,消息闭塞。”太子迫不及待的问道。 林师爷原就是他的手下,了解他的心思,知道他想问的真正意图。拱手道:“殿下,您被汪妙言害苦了!” “此话何解?”太子也知道问题出在汪妙言身上,也和杜师爷一起做过颇多猜测,但都不能肯定。 “汪妙言已经招供,她主使宁兴商号敛财,都是殿下的授意。另外,她勾结雷霸,命人抓走徐文宇,引徐婉真入毂。结果徐婉真下落不明,皇上盛怒。” 第八百章 林兴朝 “什么!”太子握紧了拳头,“嘭!”地一声砸在案几上。他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竟然背着我做出这样的祸事。” 杜师爷拧眉沉思片刻,道:“殿下,她这样做,应是针对武正翔。武家投向齐王,唯有武正翔位高权重,且有徐婉真这个明显的软肋。” 太子一愣,记起他确实因武家站在齐王那边而生气。汪妙言献策能策反一名武家人做内应,他给她半年的限期,让她放手去做。 想通了这个道理,他恨声道:“这样大的事,她也不前来禀报,自作主张!” 待他发泄了怒气,林师爷才道:“殿下息怒!您圣心已失,为今之计,唯有奋力一搏。” “成,则登基成为天下共主。败,卑下护着你远遁于东瀛。” 太子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他在庆隆帝的天威之下长大,固然深受宠爱,父皇的权威却一直印在他心底。在庆隆帝面前,他可以使出各种手段争宠,但却从未想过要逼宫。 杜师爷怒喝道:“林兴朝,你是想害死殿下吗?” 林兴朝不屑的笑笑,道:“你懂什么?你又是如何辅佐殿下的?每日都在殿下身边,尸位素餐。” “汪妙言这样自私狠毒的女子,你竟然没能阻止她,你又算得什么贤臣?” 连接几个问题问得杜师爷哑口无言。他想说,太子刚愎自用不听取意见,独宠汪妙言。但这样的话,在心头想想也就罢了,哪里敢说出来。 莫说就在太子眼前,就算做梦他也不敢说。师爷本就要起规劝之责,未能尽责反而责怪主子,这样的师爷谁还敢用。 而且事实摆在眼前,不管过程如何,太子现在的处境很糟糕。杜师爷闷哼一声,甩开袖子站在一侧,不再言语。 太子抱着头,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林师爷的话,却像毒蛇一般引诱着他。 是啊,他已被圈禁,余下的就只有废太子一途。父皇连自己的面都不见,定然是认定了自己要挟持大臣,意图不轨。 既然已无路可退,除了奋力一搏,他还有别的路吗? “好,请先生教我,如何奋力一搏?” 林兴朝身着短打,面上的神情却如指挥若定的将军一般,镇定自若。听见太子答应,他拱手道:“只要殿下有此决心,卑下愿全力辅佐。” “听闻殿下被突然圈禁,从朝中大臣到贩夫走卒,纷纷为殿下鸣不平。在城中,卑下已将这些心向殿下的人收拢在一起。” “宁兴商号敛财伤民,殿下是被奸人蒙蔽,与您何干?”林兴朝道。“殿下有这样的民心,民心可用。” 这次圈禁太子,能拿得出来的理由就这一个。但真相是徐婉真被劫,庆隆帝认定他以这等无耻手段弄权。 但这个理由,碍于徐婉真的名节,不能公之于众。在朝中,也确实有人上书,请求庆隆帝对太子从轻发落。 “那我要怎么做?”太子问。 “殿下只要进宫求见皇上,在皇上的茶水里加入这个。”林兴朝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 听着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杜师爷骇得手脚发抖。这何止是逼宫,这是要弑君!他恨自己此刻竟然在此地,竟然听到了这样的言辞。 “噗通”一声,杜师爷跪倒在地,苦苦劝道:“不可啊殿下,万万不可!这是谋逆大罪,会诛九族的大罪啊!殿下只是被圈禁,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但太子已经心如铁石,父皇待他如此心狠,也休怪他不念父子之情!一脚将杜师爷踹开,喝道:“本殿的事,轮不到你这个老货插嘴!诛什么九族,我可是太子。” 太子若是诛九族,岂不是连皇帝一块诛了。 林兴朝阴测测的看过去,道:“要灭口吗?” 太子摇摇头,“他不敢乱说。” “是!”林兴朝抱拳,道:“殿下只要挟制住皇上,宫中自然有人配合殿下行动。皇宫北门一旦打开,我便会领军占领皇宫。” “只要皇上下旨,将帝位让给殿下,大事已成。您,就是我们的新君!” 太子的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紧紧握住拳头,道:“对,林师爷你说得对。挟天子以令诸侯,三国时就有过先例。” 林兴朝躬身道:“殿下英明!卑下正是此意,却口拙不知如何表达。” 他这一记马屁送上,太子顿时轻飘飘的。想着自己登上大位,满朝文武匍匐称臣的威风,恨不得马上进宫。 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太子眯着眼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还跟齐王争什么太子之位?只要皇上驾崩,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那些唯唯诺诺的大臣,难道还想造反不成?” 越想,越觉得自己以前想得差了。细数历朝历代,都有靠宫变等位的皇帝。 林兴朝抱拳,掩住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道:“卑下就祝殿下旗开得胜!只是此计有一个弱点,要动手必须要快。趁废太子的旨意还未下来。” 太子连连点头,此事不用他提醒,他也知道。 “先生好计。”太子皱眉道:“只是眼下我连宫门都进不去。” 林兴朝道:“卑下既然敢来,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他又拿出一个青玉瓷瓶放在桌上,道:“殿下只是被圈禁,皇上并未降罪。只要这府里有品级够高的人死去,必然惊动宗人府。届时,殿下给予足够的好处,要求见皇上一面,还会难吗?” “品级足够高的人?”太子喃喃自语,随即将这瓷瓶放入怀中,唇角勾出一个残酷的笑意,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中毒而亡的人,症状和心悸而死的人一模一样。就算太医院来人,也不会查出异样。”林兴朝拱手道:“殿下依计行事,卑下还要出府。有进无出,会引起怀疑。” “先生好走,不送。” 林兴朝照原路返回,戴上斗笠,推着空的板车,从后门出了太子府。 他这段时间每日都来送新鲜蔬果,神武军的士卒对他也比较熟悉。这次停留的时间略长了些,但也没到值得警惕的地步。 第八百零一章 要你死 林兴朝走后,杜师爷跪求苦劝,道:“殿下,您万万不可听信了他的谗言。皇上尚未降罪,就是给殿下机会自省。” “皇上对殿下的宠爱,您都忘了吗?若是贸然行动,一旦事败,天下之大何处又是殿下的立足之地?迁阳王的前车之鉴,您忘了吗?” 一字一句,都是金口良言。只是自觉已被逼到绝路的太子,哪里听得进半分?太子的熊熊斗志已被林兴朝点燃,根本听不得进去杜师爷的规劝。 “迁阳王的错,就在于他犹豫不决,又在距京城千里之远的地方叛变。而我不同,只要能挟持父皇,就胜券在握。” “宫里的事情,大臣们不会知道,他们只会装糊涂。他们才不会管龙椅上坐的是哪一位皇帝,但只要是皇帝,他们就会效忠。” 太子越想越可行,激动的在书房内连连踱步,他已经受够了!这些时日太子府像一潭死水般安静,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林兴朝不仅带来了外面的消息,还给他带来了希望和解决办法。这对太子来说,如同及时雨一般,让他重新找到了方向。 杜师爷还想再劝,太子眼神如刀一般看着他,问道:“我意已决,杜师爷可会助我?” 杜师爷张了张口,只得答应下来。他已经看出来太子的决心,再劝便会惹来太子的猜忌。 “殿下,您还是得有自己的兵。林师爷说要带兵控制皇宫,下次他来时要问清楚,他从哪里的兵。”杜师爷建议。 太子点点头,只要杜师爷肯襄助,还是很有用处。他说得对,林兴朝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哪里来这么大能量,为他收拢人手? “我一旦进宫,卫率府这里,就请师爷主持大局。” 太子卫率府养了六百亲卫,都是太子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腹,对他绝对忠诚。亲卫分了六曲,每曲一百名,按每十天一次进京轮换。 以保证太子府每时每刻都有一百名亲卫守卫,其余五百名驻扎在城外亲卫府。眼下已被缴械,但人员仍在,并仍执行守卫职责。 和亲卫保持紧密联系,必要时进行调动。或护卫太子逼宫,或护卫太子远遁。这是杜师爷领到的任务。 两人又就细节商议了半个时辰,太子才起身欲走。 “殿下……”杜师爷欲言又止。 太子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过为了他的千秋大业,一个女人算得什么。挥挥手,径直走了出去。 杜师爷在书房中独坐了片刻,有些失魂落魄。他想不明白,明明是一片大好的局势,怎么突然弄到如此田地。 出了书房,太子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傅氏,他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愚蠢又贪财的妇人,只看得见眼前的蝇营狗苟。差一点,就害得他去黄河救灾之事功亏一篑。 只因她是正妃,轻易罢黜不得,才暂且容她在府中安身。幸好当时他听了劝,留下她一命。否则,这个能惊动宗人府的人选还真不好找。 傅氏正准备用晚饭,听见外面传来给太子见礼的声音,忙起身迎到门外。 自从上次她的娘家犯了事,她就被太子打入了冷宫。就连她有份的宁兴商号都直接被太子夺了过去,交给汪妙言经营。 这几年,除了进宫朝觐需要她出现,她这个太子妃当得实在是没什么滋味。若不是膝下还有儿子,她都觉得自己踏入了坟墓。就连太子府被圈禁,她也没有太大感觉。 好不容易,等到太子再次来到自己的院中。傅氏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了,今夜一定要求得太子原谅。 “臣妾见过殿下。”傅氏遥遥拜下。 太子伸手虚扶,“免礼。” 他大步进了房内,扫了一眼,道:“太子妃还未用过晚饭?” 傅氏点点头,柔声道:“臣妾正要用饭。太子吃过了吗?” “尚未,我来看看你,顺便吃了晚饭再走。” 傅氏喜上眉梢,连连吩咐水蓝再加一副碗筷来,又让厨房多炒一个菜。 见太子对这一切均无异议,摒退了丫鬟,亲手执壶斟酒,道:“殿下能到臣妾这里坐坐,臣妾不胜荣幸。” 太子勾了勾唇角,看着徐娘半老,仍保养精致得体的傅氏,只觉心头厌恶。想到她即将能起的重要作用,才耐着性子陪她吃饭,也好做个饱死鬼。 用罢晚饭,待丫鬟们撤下碗筷,太子问道:“我们成婚,已有二十来年了吧?” 忽地听他提起,傅氏有些娇羞的低下头,“都老夫老妻了,殿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嘉仁都要成亲了,我们这是二十二个年头。” “这些年,我待你如何?”太子淡淡问道。 “殿下待我极好,能嫁给殿下,是臣妾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傅氏以为他是来找她共忆旧情,但她却实在不够了解自己的枕边人。 一个青玉瓷瓶放在她的眼前,“既然我待你好,眼下就到了你报答我的时候。” “这是什么?”傅氏吃惊的睁大了双眼,看着太子问道。 “你放心,你死之后嘉仁还是我的嫡长子。我登基之后,他就是我的太子。”太子做出承诺。 其实,长于傅氏之手的卫嘉仁性情犹豫,做事瞻前顾后,太子一向对他不喜。奈何他子嗣单薄,如今成年的儿子就得他一个。 听清楚太子所说,傅氏越发不敢置信,颤声问道:“殿下,您要我死?这是为何。” 弑君的计划,太子自然不会跟她明言。想了想道:“我被圈禁起来,说不定下一步就是被废。只有你死了,我才能见到皇上。” “殿下,您好狠的心……臣妾跟了你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太子不耐烦的举起手,打断她的话,他觉得已经解释的足够多。“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喝,要么我喂你。” 看着他冷淡的眉眼,里面哪里还有半分夫妻之情?傅氏心如死灰,也不想再垂死挣扎。 这是太子府,就是被圈禁起来,也还是太子府。在这里他想要她死,她岂能活? 凄然一笑,她拿起青玉瓷瓶,拔开瓶塞一饮而尽。 第八百零二章 逃跑 “殿下,请记住今日你承诺的话。若有食言,我必定化作厉鬼来向你讨债。” 毒药发作得很快。傅氏定定的望着太子,已然气绝身亡,倒在案几之上。 太子被她这样看着,觉得很不舒服。想要合上她的双眼,又嫌太不吉利。只从她手上拿回青玉瓷瓶揣回怀里,才扬声道:“来人!太子妃晕倒了。” 守在外面的丫鬟惊恐的进了房,不明白为何前一刻太子妃都好好的,转眼间就昏迷? 这一夜,京里很不平静。 先是太医院接连派了几名太医到太子府上,接二连三的诊断,都指向同一个事实:太子妃傅氏突发心悸,已经过世。 宗人府、礼部的官员先后来到。太子妃既是宗室长媳,又是有一品诰命在身的命妇。她的丧事,自有一套操办流程。 一夜之间,太子府阖府缟素,正要成亲的皇长孙哭得昏天黑地,太子也面容哀戚。 既然要办丧事,太子府进出的人未免就比平时要多。遇到这样的事情,神武军也不能不通人情,前来吊唁的人都能进府。 太子妃的娘家前来吊唁,对太子妃不明不白的突然死去,他们心头未尝没有别的猜测。但对着太子,谁敢质疑? 趁乱,太子又见了一次林兴朝。问明白了一些细节,又约定了具体的时间。 他写了奏章递进宫中,先是自述罪状。最后请求送走太子妃安葬之后,求见皇上一面,不求宽恕只求亲眼见到父皇身体无恙,他才好安心守妻孝。 接到太子的奏章,庆隆帝皱了皱眉。毕竟是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儿子,犯了过错又死了太子妃,也算是流年不利。 一旁站在的宗人府少卿察言观色,斟酌再三开了口:“陛下,太子有罪,但那是君臣之间。”只说了这一句,便闭口不言。 言下之意,庆隆帝和太子除了君臣,还有父子亲情。他收了太子的大礼,太子只是想要求见皇上一面,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可以帮忙求情。 庆隆帝沉默半晌,道:“太子妃还有几日下葬?” “钦天监看了日子,定在三日后。”按太子妃的品级,会葬入皇家陵园——太陵。 “好,三日后让他来见我。” 太子妃的丧事自有礼部安排,务必使这些琐碎的细节不劳太子操心。 …… 楚王府,后院。 楚王妃斜斜靠在贵妃榻上,手边都是近日来京城的异动。昭阳公主给她留下的人手非常得力,查到的消息可靠又难得。 她拣出最近有关太子府的消息,来回看了几次,方才确定了内心的猜测。 “请王爷来。” 楚王听完她的分析,心中毫不意外。“他已经被逼到了墙角,狗急跳墙也是有的。但他究竟想怎么出招,我还没想明白。” “总之,太子妃不是心疾而亡,这背后定有蹊跷。”楚王妃的声音酥媚入骨。 “我这就去跟大哥说一声,让他多加提防。” 齐王接到消息,眉头皱成了一团。太子就如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一直小心提防,却不知太子会如何出招。 想来想去,他亲自跑了一趟北衙,交代武胜务必小心宫禁,恐有变故。 京里的气氛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蛰伏在暗处等待亮出獠牙。 …… 河北道,五台山脚下。 徐婉真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她连着装了几天病,今日总算是觅得机会,在院中的一口水井中投入了迷药。 为了减少跟他人的接触,这个院子离四周都有些距离。为了自给自足,还在院中打了井,眼下倒是便宜了徐婉真。 她就在水井边坐了坐,谁也没有提防,她手头竟然会有迷药。 妇人汲了井水做晚饭,早出晚归的两名男子也回到了院子里。徐婉真借口身子不适,暂时不想用饭,回到了床上躺着。 屋中还有一名妇人盯着她,等外面的人吃完了,才有人进来替换她。 她引导着小火苗温暖着全身,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些人吃饭一向沉默而安静,但总会传来咀嚼声和碗筷交击声。但这次不同以往,只过了半刻钟,便归于沉默。 睡吧,都好好睡一觉。 徐婉真道:“我要如厕。”她有超常的耳力,才听出了外面的人都已经昏迷。但这顿饭的时间没过去多久,那妇人并不知晓。 妇人不疑有他,扶着她去了净房,在外面等候。解了便,徐婉真拿起马桶盖子,藏在净房门口。口中发出“咦”的一声惊呼。 那妇人忙掀了帘子来看,待她一露头,徐婉真便用马桶盖子猛然击向她的后颈。猝不及防之下,她应声而倒。 徐婉真并不放心,忙解开她的腰带,将她双手双脚都往后反绑缚住,打了一个死结。另一端捆在房中柱子上,这样她就算醒了,也不能及时脱困。 深深吸了口气,她披上御寒的厚实斗篷,推开房门。果然见到正在用饭的几人都昏睡在饭桌旁,小舅舅配的药,果然效果很好。 若有时间,她会将他们都藏起来。但谁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派人来,她必须赶紧离开。 脱下脚上的绣鞋,她换上一个妇人的粗布麻靴。虽然很不舒服,但这样的靴子才能走远路。 又在其中一名男子的腰间搜索,果然搜出来一个钱囊,里面沉甸甸的装了不少铜钱和碎银。 带上斗篷的兜帽,遮住面部。徐婉真没有忘记,她脸上的这张面具是如何丑陋可怖。 天色还亮着,但山里的夜幕降临得很快。她得趁这时还能看见路,能跑多远是多远。 晚饭里有迷药,她不敢吃。捡了几个早上吃剩下的馒头,放进一个竹筐里,用一张粗布盖了,推门出了院子。她此时的打扮,就和乡野村妇无疑。 装病的这几日,她早就将逃跑路线想得清楚。 这里远离州城,靠双腿走不了多远。对方若是一旦发现她逃走,展开人手搜寻起来,在这样的乡间小路上,她就是个无比显眼的目标。 抬腿朝着山上走去,五台山虽然高,但只要进入寺庙她就安全了。前途未卜,但她总得试一试,她不想让自己成为要挟武正翔的人质。 第八百零三章 清凉寺 她用的那种药粉,可以令人昏迷足足十二个时辰。就算放到整口井里稀释了药力,几人也不会这么快醒来。 故意将时间选在用晚饭时,就是让夜色掩盖她逃走的痕迹,增加对方的搜寻难度。 挎着竹篮,徐婉真埋头匆匆朝着山上走去。在路上,不时能瞧见几个晚归的农夫,给这安静的大山里增添了几分生气。 其实,在恒州城时逃跑才是最好的时机。相对于城中,此地人烟稀少,村民之间彼此相熟,她很难藏身。 但徐婉真有种感觉,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对方图谋的大事,想必也到了关键时刻。她再不走,就再也没有机会。 既然这里是最后一次机会,就算是冒险,她也必须尝试。最坏的结果,就是将她抓回去,严加看守而已。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五台山很高,她又刚刚大病初愈。被劫持以来,成日被困在室内,缺乏锻炼的身体,难以支撑这突如其来的跋涉。 快步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徐婉真只觉得浑身乏力。双腿更是又酸又软,走在凹凸不平的乡间土路上,每一步都迈得吃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乡村里再见不到炊烟,一些星星点点的灯火次第亮了起来,远远的传来狗吠的声音。 她裹紧了斗篷,摸出一个馒头放在嘴边,一边走一边费力的吞咽。 好不容易,将乡间土路走到了头。仰头望去,一坡高高的青石台阶出现在眼前。 徐婉真在心头暗暗为自己加油,在前世连长城都爬过,这点台阶算得了什么!你可以的,一定没问题! 台阶两旁种着高高的树木,松柏茂林,山风吹过哗啦作响。五台山不愧是皇家封禅之地,还未上山,就能感受到挺拔壮丽的雄旷气势。 就近找了一颗能掩住身形的大松树,徐婉真坐在树下,慢慢吃掉两个馒头,顺便歇歇腿脚。井水里有迷药,她便未带水在身边,只能靠口水勉力吞咽。 补充了体力,徐婉真用手引导小火苗到足底转了一周,果然能解除一些酸痛。凝神倾听,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才从树后出来继续拾级而上。 在五台山的东台望海峰上,有一座清凉寺,是文殊菩萨的道场,也是历朝历代皇上出巡封禅之地。 清凉寺有着几百年的悠久历史,先后三次毁于战火,然后重建。佛光普照、信徒众多,为天下寺庙之首。 僧人生活清苦,靠麻衣芒鞋云游天下。这坡台阶,是为了皇上封禅,权贵重臣参拜和做道场所建。佛法再高深,也需这些信徒供养。 五台山的情形,徐婉真都通过前人所撰的地理游记所了解过。要感谢她平日喜欢看书的习惯,否则到了这里,根本就不知该往哪个方向。 天色已尽黑,徐婉真孤身走在这石阶上,不知何处才是尽头。山势险峻,最窄处的石阶只能容两人并排而过。 也许在白日不觉得可怕。但这个寒夜里,处处树影乱舞,不时从山林中刮来怪风,令人心惊胆战。 她咬咬牙,此时已经没有退路。药量太少,那些人只怕半夜就会醒来。她必须在对方追上她时,进入清凉寺中。 拖着灌铅一样的腿,不再想还有多远,只一心一意埋头攀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洒了下来,为她照亮了眼前的路。但是,却又遇到新的问题。 越往上面走,越是寒冷。她身上的衣着斗篷,已完全不能抵挡这样的寒气。山下只是秋末,但这山上的气温已经是冬天。 吃掉最后一个馒头,徐婉真被冻得面色发白。唤醒了小火苗护住心脉,她加快了脚步,必须赶在体力被耗尽之前走到目的地,否则只会被冻死在山上。 好不容易,她爬上一座山头,终于看到了月光下的清凉寺。总算是快到了!徐婉真压抑不住心头的喜悦,觉得浑身都轻快了许多。 这时,她听见有脚步声从半山腰处传来。 糟了!他们醒来的比预料的早,而且没有追错路。或许,他们是兵分几路。 顾不得再思考,她提着裙子,朝着清凉寺飞奔而去。从追兵的位置来看,只要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追上她。 “笃笃笃”急切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山中传出老远。徐婉真一边扣着门环,一边听着追兵的动静。 果然,听到敲门声后,脚步声更加急切了。她站在寺庙门口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好几支火把。 徐婉真心头焦急,却不敢出声,生怕知客僧人听出自己是女子,不给开门。约莫过了一刻钟功夫,里面才远远传来没睡醒的声音:“深更半夜的,谁啊?” 她不说话,只猛敲门环。追兵已经越来越近,她能看见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她刚刚到过的那个小山头。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谁啊?”她刻意压低声音,道:“半路遭到强盗洗劫,求入寺庇护一晚。” 听她答完,里面的声音安静下来。徐婉真心头忐忑不安,难道是僧人怕了强盗,还是听出了她是女子? 就在她以为绝望的时候,“吱呀”一声,寺庙大门旁边开了一道小门,里面一个着灰色僧衣的小和尚冲她招着手,“快进来。” 徐婉真心头狂喜,拉了拉兜帽,快步闪入门中。 门栓在她身后“卡塔”一声关好,圆头圆脑的小和尚问道:“施主是何方人氏,为何流落至此,深夜叩门。” 徐婉真凄声道:“小女子随夫返乡,路经此地。不料遇上一伙强盗,劫走了财物。我和夫君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在路上失散。” “你是女子?”听她说完,这名小和尚才反应过来。急急往后退了一大步,连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求小师傅搭救,那伙强盗就跟在后面。要是出了寺庙,我肯定会被他们杀死。”徐婉真语气惊惶的求助。因为寒冷,她冻得牙齿上下打战。 小和尚心头天人交战。他要是收留女子在寺庙内留宿,就是破了戒律。清凉寺的戒律堂,不是用来好看的。 第八百零四章 澄觉小和尚 他心头还未拿定主意,门外的人声却越来越喧哗。 小和尚对徐婉真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侧耳贴在门上听了片刻,悄声道:“你随我来。” 两人刚走了没多远,寺庙的大门便再次被叩响。小和尚领着徐婉真越走越快,门前无人答应,叩门声变为拍门声,擂得大门隆隆作响。 小和尚带着她经过大殿,从后殿侧面进入一条荒凉的甬道。拐了两个弯,出现在一座破败的院子前。 院子的门没有栓上,小和尚推门而入,低声喊道:“师祖,师祖!” 房门里传出一个苍老干枯的声音,“大半夜的,澄觉你不睡觉,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师祖,弟子遇到了难事。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清规戒律又该如何?” “痴性!人命面前,清规戒律是个屁!”这个老和尚,说话竟如此粗鲁肆意。徐婉真安静的站在院中,等待着结果。 “师父你同意了,那我带人进来。”澄觉冲她示意,带着她进了房门。 点燃了烛火,徐婉真看清这屋内陈设简陋,一床一桌一蒲团,别无他物。一个面目干枯的老和尚,盘腿坐在蒲团之上,手中捻着佛珠轻轻滚动。 听见有人进来,老和尚也不睁眼,喃喃自语道:“净给我添麻烦!”说罢,站起身子,竟甩袖出了房门。 这里没有炭盆,但没有寒风吹着,温度也比外面高上一些。徐婉真总算止住了打战,低声问道:“小师父,都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澄觉摸摸光溜溜的头,笑得一脸坦然,道:“女施主想留在寺内,我只能想到师父这里。你放心,师父他这就是答应了,他去院子里只是为了避嫌。” “外面那样冷,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徐婉真心头愧疚。 “师父大冬天都穿单衣,你不能比。”澄觉出去了一趟,提了一壶热水进来,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个粗陶杯子,倒了热水给她。 “女施主莫嫌粗陋,快些喝了热水暖暖身子。” 徐婉真感激的冲他笑笑。一杯热水缓缓入肚,不禁让身子暖了起来,还驱散了寒气和疲倦。 手中握着热水杯子,徐婉真觉得自己又能正常思考了。 “多谢小师傅搭救。”徐婉真敛礼致谢。 澄觉慌忙挥挥手,道:“不谢不谢。是师父收留你一晚,你先歇着,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送走了小和尚,徐婉真到院中向老和尚致谢,才回到房中。 木床简陋,只容一人躺下,好在被子够厚实。徐婉真解散了发髻,盖上被子,整个身子才慢慢暖和起来。 小火苗一直护住她的心脉,到此时已经疲倦不堪。徐婉真忙停止引导,让它也能好好休息。 放松了四肢,紧绷了一天的心,到现在才完全放松下来。 追兵被拦在了清凉寺外,无论他们有什么理由。在这里,他们都不能大肆搜捕。 徐婉真在心头思量了几回,才放下心事。无论如何,她总算是逃出来了!她的眸子在夜里如星一般闪亮。 …… 寺庙外面,见喊不开门,一名男子恶狠狠地道:“找不回她,我们和家人都要死!告诉我,你们想死吗?” 几人连连摇头,哑巴妇人更是惶恐不安。她的儿子才十多岁,大好人生还未开始,难道就要这么结束了? “不想死,就给我一直拍门,将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我就不信,没人理会。” “元三哥,主子说过,清凉寺的武僧很不好惹。等我们进了庙,她早就不知道躲去哪里了,又该怎样寻找?” 叫元三哥的男子眉头一竖,道:“就说我们追逃奴!武僧再厉害,还能管我们的家务事?” “对!”另几人附和着,用力拍门。 澄觉听见这轰轰拍门声,一阵心惊胆战。他救下那名妇人心头正是忐忑,眼看来人毫无顾忌,更加心慌。 远远走来一名僧人,他身材高大,面目严厉。在他的袖口处,系着两根麻绳连着肩头的僧衣,表明是戒律堂的武僧。 澄觉心头连连叫苦,怎么就惊动了这位? “同惠大师。”澄觉微微躬身,单手施了个止礼。 “怎么回事?”同惠大师皱了皱门,“深夜大声喧哗,实在有辱佛门清净。今夜是你在看门?” 外面的元三等人听见和尚的对答,将门拍得更大声了。 “我们是替主人追捕逃奴!这个妇人偷了主子的金钗,逃进了寺庙!” 澄觉吓了一跳,刚刚那个妇人明明不是这样说的。他才十五六岁,只觉得刚刚那名妇人不是坏人。 可是,她说后面的人是强盗,这些人又说她的逃奴。这,到底谁说的是实话? 同惠看了澄觉一眼,“你放了妇人进寺?” 澄觉浑身都抖了一抖,腰弯得更低了。同惠大师是戒律堂首座,执掌僧众戒律,寺中无不闻之色变。 来的若是其他师兄师叔,他还可以求情。怎么就撞到了他的枪口上?澄觉大感不妙。 见他迟迟不语,同惠瞪了他一眼,两条眉毛倒竖似怒目金刚,道:“还不速速招来。” 澄觉无法,忙急急将事情的原委禀了。 “首座,弟子见她深夜上山求助,要不是走投无路怎会如此?被冻得只剩半条命,便引她去妙心师祖那里歇下。” “何为真?何为幻?”同惠道:“你信了她,此时听了这群人所言,又内心动摇,是也不是?” 澄觉面露愧色,道:“首座明鉴,弟子心志不坚,甘受惩罚。” 同惠缓缓点头,不再言语,越过他伸手打开了侧门。 看见门在眼前打开,元三心头一喜,就要往里窜去。却看见门口站了一名身形高大的僧人,将门堵得严严实实。 “这位大师。”元三施了一个问讯礼,恭敬道:“深夜扰了佛寺清净,望大师恕罪。” “只是这名妇人实在可恶,她品行不端,屡屡偷盗得手。今日事发,主人命我们抓她归案。” 在他身后的众人,神色紧张的盯住同惠的表情。 他们在河北道上讨生活,对五台山上的武僧都有耳闻。他们手底下虽然有几下子武艺傍身,但如果同惠不让路,就不敢贸然进去。 第八百零五章 心眼?双眼? 就算他们打得过同惠,在清凉寺的地盘上,如何又打得过众僧?只能一口咬定,他们是在追捕逃奴,请求同惠给予方便。 “追捕逃奴?”被几人紧紧盯着,同惠面色不变,反问道:“你们是哪家的奴仆,籍贯何处?可有搜捕许可。” 听他问得这样细致,元三只好拱手答道:“我们是代州田家的人,还望大师行个方便,将那贱奴交出。” 澄觉从同惠身后探出头来,道:“你们说她是奴仆就是奴仆了吗?我怎么看你们个个都像强盗。有身契吗?拿出来看看。” 同惠点点头,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 元三心头发虚,强词夺理道:“身契自然在主人手头,怎么会交到我们手里。” 见同惠并没有出言反对自己的话,澄觉的胆子也大了很多,道:“那不行。你们说她是罪奴,她说你们是强盗,让我们相信谁?要交人可以,你们拿着身契来,我们马上放人。” “你这小和尚,恁地不讲道理!”后面一名妇人道:“抓不回逃奴,我们个个都要挨罚。” “那你们就在这里等着,遣一人回去拿身契。”澄觉年纪虽小,却已经跟着知客僧做了好几年的弟子。 他认定了徐婉真是好人,便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就这样带走她。对答起来伶牙俐齿有理有据,反应又快,对方好几人也说不过他一人。 听着他和这几人对答,同惠刚正不阿的脸上出现一丝笑意。来回了好几次,澄觉只声称必须要见着身契才肯放人,让元三几人很是无奈。 见他们没有了新说辞,同惠沉声道:“等你们拿了身契再来。若要再喧哗,休怪佛门也有雷霆之怒!” 见交涉无果,元三也怒上心头,道:“区区一座清凉寺,也敢坏我主人大事!若是走了这妇人,休怪我们出手无情。” 同惠面色转冷,大喝一声道:“尔等果然有诈!还不速速退去。”他这一声吼,用上了佛门狮子吼的功力,震得几人耳朵剧痛。 元三面色陡变,恶狠狠威胁道:“好,好得很!给你们一夜时间考虑。日出之时见不到那妇人,我等必将踏破这座清凉寺。” 作为江尘手下的三号人物,他知道主子的全部计划,更知道徐婉真在整个计划中的重要性。 他更恼怒的是,劫持徐婉真的计划是毒蛇提出,由阿大进行布局实施。这才交到他手里几日,人就丢了,教他如何不怒?徐婉真找不回来,他有何面目回去见主子。 回答他的,是“嘭!”的一声巨响,侧门在元三的面前狠狠关上。 碰了一鼻子灰,元三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深深吸了几口气,吩咐道:“去,将全部人手都调集上山,趁天还未亮,攻入寺内把人抢出来。” 他对同惠说的是天明之时,那时他就打好了强攻的主意。这一点时间差,他要攻个出其不意。 “元三哥,大哥说过这件事要秘密进行。这样大张旗鼓,是不是有些不妥?”一名男子迟疑问道。 元三眉眼一横,道:“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都火烧眉毛了,就算是抢,也要把人抢回来。” 主子的图谋一旦成功,这全天下都是他们的。到时论功行赏,哪怕屠了这座清凉寺,也不会有人追究。而果真误了事,犯下的是谋逆大罪,更不怕这点罪名加身。 他不愧是江尘手下的三号人物,短短几个转念之间,便将这件事的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 见他动怒,其余人等均不敢再多言。按照他的吩咐,两名男子施展身法下山,召集汇合在五台山附近的好手,打算强攻。 他让哑巴妇人带着其余两名妇人留在此处,分别守住清凉寺的前门、后门、侧门,一旦发现徐婉真逃走,便以烟火为号。 元三自己则居中策应,总揽全局。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山风吹在脸上,好像带走了人身上的所有体温。 方才的紧张对峙已经过去,三名妇人没什么高明的内力,不足以抵抗这样的冷意。各自守在门前,冻得直打哆嗦。 哑巴妇人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盯着黑漆漆的门洞,仿佛见到了自己儿子的笑脸。 她此时的心里矛盾极了,既希望徐婉真马上就出现在她的眼前,让她马上得以交差。又不愿让那个钟灵毓秀的女子,重新落入他们的掌控。 哑巴妇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算了,走一步想一步吧! …… 澄觉用力关上了门,急道:“师叔,这伙人果然不是什么好路数。您怎么能放他们走了,只怕他们会招来更多的人闹事。” 同惠难得的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怕什么?这一夜之间,光是上山下山也得两个多时辰。时间有限能召来多少人?除非他们早有准备。” “看他们的样子,显然是事发突然。”说到此处,他的语气顿了一顿,傲然道:“顶多能来百八十人,我们戒律堂还会怕了他们不成?刚刚就我们两人,真动起手来,我怕护不住你。” 澄觉万没想到,原来师叔的临时退让是为了自己。 谁说同惠师叔冷酷无情了?他明明就很有人情味。澄觉在大为感动的同时,也深觉羞愧。 “同惠师叔,都是我拖累了你。要是有你一半的功力,我们在方才也不会惧了那几个人。” 同惠皱了皱眉,道:“你的功力不足,就是不够勤学苦练。这是后话,你去一趟戒律堂,传我的命令,将所有武僧都叫过来。再去问问那名妇人,她到底是什么人。” 说着解下腰间令符,抛给澄觉。 “师叔,他们不是说天亮才交人吗?”澄觉吃惊的问道:“还有,她说被强盗所追杀,师叔觉得不是吗?” 同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真真假假,用心眼看,而不是双眼。” “心眼?双眼?” 澄觉一震,在原地愣了片刻,才领命而去。 望着漆黑的夜空,同惠深深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他如铁塔一般的身形持棍而立,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一场大战。 第八百零六章 难掩芳姿 澄觉手握令符,急急朝戒律堂奔去,脑子里一团乱麻。同惠的话,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用心眼看人?他一边跑,一边想着这句话。 这几年跟在知客僧后面,经历的人和事逐一浮出水面,重新去想那些令他记忆深刻的人。慢慢地,他有所领悟,了解到这些人骨子里的真实面貌。 “什么人?”他刚刚走到戒律堂门口,便听到一声低喝。 澄觉将令符递给他,重复了一遍同惠的命令。这里的武僧只听同惠和清凉寺主持两人的命令,验过了令符的真假,也不问缘由。叫起了正在休息的武僧,奔赴大门听同惠的吩咐。 看着三十五名武僧的身影消失,澄觉转身朝妙心师祖的院子走去。 …… 徐婉真睡得并不好,她的逃跑只成功了一半,并未重获安全。 追兵不会轻易放弃,而她的谎言又能瞒到何时?寺庙只是暂时栖身之所,并非长久之地。出了这里,在人生地不熟的河北道,独自一人的她,能逃脱对方的搜索吗? 寒冷、担忧、紧张,心怀种种不安,让她眉尖轻蹙。 澄觉一踏入院子,徐婉真便惊醒过来。趿了鞋子下地,拢了拢斗篷,轻轻的靠在门边墙上,凝神倾听。 在院中盘膝的妙心微微睁开双眼,澄觉躬身施礼,他微微点头。 澄觉走到门口,轻叩房门:“女施主醒醒。” 徐婉真答道:“我没睡着。小师父此时过来,可是有事?” “女施主,你口中的强盗要本寺放人。并扬言称,在天明前若不交出你,要带人踏平这清凉寺。” 徐婉真背靠着墙壁,只觉心也和这墙壁的温度一样寒冷。对方竟然已经肆无忌惮了吗?不再隐藏行迹,那也意味着敌人的图谋大到不需要顾忌的地步。 沉默了半晌,她轻声道:“连累贵寺,是我的不对。无须等到天明了,容我写两封信,你便带我出去吧。能有这半夜的安稳,我感激清凉寺的收留之恩。” 在徐婉真看来,一座寺庙不足以与对方抗衡。何况她不过是一个路人,与清凉寺非亲非故,凭什么会保住她? 与其让救了她的小和尚为难,拖累僧众。不如她留下重要的消息,主动出去。 听到她的言语,本盘腿坐在院中的妙心长身而立。他猛吸了一口气,全身响起一阵炒板栗似的劈啪声,身形暴涨。 “我去看看。”留下这句话,他一个纵身便消失在院中。 澄觉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不管师祖的去向,仍在门外问道:“女施主,出寺的事情暂且搁下。同惠师叔让我来问一问你,你的真实来历。” 徐婉真深深吸了口气,事情已经闹大,跟她想要隐匿行踪的想法已经事与愿违。既然如此,她的来历也无需再隐瞒,反而要想着如何让对方相信她的真实身份。 “烦请小师父打盆水给我。” 澄觉虽不明所以,但仍然照办。打了从厨房的大水缸里,舀了一大盆水,端着木盆送入房内。 “请小师父稍等。”徐婉真敛礼。 深夜和妇人离得近,澄觉单手宣了个佛号,便急急的退了出去。 徐婉真掬起凉水,细细的洗起脸来。水葱一样的手指被凉水冻得青白,不停的往面上浇水。 她见过武正翔那个制作精巧的易容面具,在好奇之下也问过他,易容的过程和如何卸掉。 还好她问了,此时才知道该如何取掉面上那张丑陋的面具。 以貌取人是人们的通病。她若顶着那张丑陋的脸,称自己是京城忠国公府上的二少夫人,只怕会被人当做狂妄之语。 只有恢复了本来面貌,她才有了说服人的资本。清凉寺虽然不是皇家寺庙,但作为皇帝封禅之地,见识远比其他寺庙要高。这里的主持方丈,身上还有着朝廷的封赏。 先说服了眼前这名小和尚,她才有机会见到小和尚口中的同惠师叔,乃至清凉寺主持。见到的人品级越高,她就越有把握。 剩下的,就看这座寺庙能不能顶住敌人的进攻了。对于这个,她心头实在是没底,只能孤注一掷。 澄觉听见房内不断响起哗啦啦的水声,他不明所以,但仍然耐心等待。 约莫过了一刻钟功夫,房门“吱呀”一声响,徐婉真从里面推门而出。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泛蓝,院中的景物隐约可见。澄觉只看了她一眼,便如同中了定身法,呆立在当地。 还是那身粗衣麻靴,但出现在浅浅晨曦中的那名妇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她面容澄和安静,偏又有着绝美的风姿。那是一对怎样的眼睛啊,好像盛满了世间所有明媚的春光,在这样粗陋的小院中,这样的夜色中,也明亮如星辰。 只一眼,澄觉便再也挪不开眼神。看着他愣愣出神,徐婉真不觉莞尔,掩口轻笑。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笑过了,这样发自内心、无须算计的笑。 她这一笑,就如同阳光刺破了黑夜。在澄觉看来,她的笑容将这座小院渲染得熠熠生辉。 这样的女子,绝不是什么逃奴罪妇! 她就站在这里,粗陋的衣衫难掩其芳姿。如同天上降临的仙子一般,空灵脱俗;又如同这世间最妖娆的尤物,勾人心魄。 澄觉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忙低下头颅,在心中默念心经,方能平复内心的激荡心情。 作为知客僧的小弟子,他见过不少前来上香的女眷。闺阁少女用帷帽遮住面容,已婚妇人就没这些讲究。 她们各有姿容,但对澄觉来说,就都只是女施主而已。皮肉只是外表,无论美丑,在佛祖面前都一视同仁。 这还是第一次,一个人的美貌对澄觉产生这样大的震撼。让他这颗从小修佛的心,也认识到她的不凡之处。 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逃奴罪妇?! 就跟徐婉真所想一样,她只需露出真容,便有了三分取信于人的资本。 “小师父,我乃京城忠国公府上的二公子之妻。”她声音清亮,徐徐道来:“在十一月初误中奸人之计,一路劫持至五台山脚下,今日才觅得良机逃脱。” 第八百零七章 各自为战 “敢问小师父,眼下还是十一月吗?” 澄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是忠国公府的女眷?这也太不可思议。洛阳据此有千里之遥,什么样的贼人,敢如此大胆? 愣了片刻,澄觉答道:“女施主,今日是十二月十一。” 徐婉真呵出一口寒气,喃喃自语道:“原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之久。”她被劫持以来,由于迷药的缘故,不清楚日月,更分不清过了多久。 “小师父,我失踪已久,想必夫君正在倾力寻找。我的身份,还请代为保密,要拜托小师父一件事。” “请女施主明言,小僧一定尽力而为。”没来由的,澄觉完全相信了她的话,没有任何怀疑。 “请小师父带个口信给恒州的骁骑卫,就说有了我在此处,有贼人相逼。请他们迅速派人接应。”如果清凉寺能和敌人打个平手,那么就需要更多的支援,恒州是离此地最近的州城。 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只能靠自救。 只是徐婉真心中被没有把握,凭借她的一面之词,恐怕难以取信骁骑卫。但是,她在恒州城里给涂曼芬留下过字条,此时想必她早已发现。 两厢印证之下,骁骑卫出兵的可能性又增大了一些。 与世隔绝了一个多月,对外界的信息都不了解。全凭心头的猜测推理,徐婉真只能做到这一步。 澄觉宣了个佛号,正要退去,又听到她说:“待打退了这波贼人,我想求见寺里的主持方丈。” “我会转告同惠师叔,请夫人好好安歇。”澄觉转身离开院子。 大战一触即发,徐婉真哪里还有睡意?望着天际处越来越亮的晨光,她心中默默想着:“翼之,你在哪里?” …… 从武正翔进入江尘的庄园,刚刚才过了一日。 这里不比得京城,冬天来得要格外的早一些。武正翔推开窗户,眺望着天边的晨曦,从他的面容上,读不出他心头的任何想法。 两名绝色美姬被他弃之如敝屐,只能躺在外间的榻上。 听见动静,其中一名忙爬起来,在外间问道:“公子可起了?奴家打水来为您梳洗。” “好。”武正翔惜字如金。 洗漱完毕,武正翔道:“我要再见江尘一面。”美姬应声退下。 还是那个院子,此次见面之所换了一个房间。江尘刚刚才起,一身月白色的家常丝袍令他飘逸出尘。 “你要见我?”他的唇角噙着笑意。 武正翔点点头,道:“我若是全力助你,我有什么好处?以我如今在朝中的地位,犯不着冒这样的风险。” “喔?”江尘浅笑问道:“指挥使大人,果然心中无憾吗?你生母枉死,这个仇,只要忠国公府仍在,你便一直不能报。” 武正翔嘿嘿冷笑,道:“我自有法子。”他和陈氏的矛盾众人皆知,也因为此,才会有人觉得武家并非铁板一块。 只是,绝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武胜从小护住他的兄弟情。让他痛恨的只有陈氏,而非整个武家。 但既然外人如此认为,他也无意去纠正他们的错误想法,就让他们错下去好了。 果然,见他如此,江尘只以为是他在强撑而已。 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江尘笑得如朗月一般,道:“你若助我,公侯之位任君选择。对武家,你想怎么发落都行。” 武正翔微微犹豫,眼中射出一道精光,道:“可以。但我得先知道,你有几分把握。” 江尘微微一笑,张开手指。 武正翔目光一缩,哈哈大笑道:“我原想着有五成就够了,竟然有七八成吗?够了,足够了。” “不过……”他话峰一转,冷声问道:“挟持我夫人的主意,是谁出的?害她受苦,必先偿命。” 江尘抚掌笑道:“好!果然是条好汉子。明日,等明日他将贵夫人送到,我便让他提头来见。” “好,我等着。”话已说完,武正翔不再拖泥带水,扭头便走。 目送着侍卫押着武正翔远去,江尘唇边的笑容慢慢敛去。 他一旁心腹轻声问道:“主子,你就这么相信他?” “不,我和他,谁也不信对方。” “那您还?”这句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果真要为了获取武正翔的信任,而取阿大的性命吗? 江尘缓缓摇头:“他只是要一个理由,我便给他一个理由。”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主使之人,那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的妻子被劫走,他不要一个说法,怎么对得起骁骑卫指挥使的凶名?只要他说是,而武正翔愿意相信,那就够了。 在江尘看来,武正翔作为武家唯一的庶子,生母又惨死在陈氏之手。他走过的路一定异常艰难,对武家定然是深恶痛绝。 他未必会背叛庆隆帝,但对武家应该会顺水推舟。 但是,只要他肯配合调走骁骑卫,待大势一起,许多事就由不得他了。无论他此刻在盘算着什么,只要他人在这里,到时便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他背叛的事实。 江尘默默想着,只觉十拿九稳。看着窗外的寒梅,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这些年的隐姓埋名,藏身戏园所遭受的屈辱,他必将加倍讨回来! 武正翔回到房中,美姬早已为他准备好了早饭。 在这样的苦寒之地,能吃到熬得糯糯的梗米粥,热气腾腾的灌汤包子、各色精美的糕点,武正翔也不客气,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他去见江尘,除了试探他的图谋,也为稳住他的阵脚。让他以为,自己的反应和他所设想的一模一样,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徐婉真的安全。 只要让他见到她,便可无所顾忌。 对方竟有七八成把握,这让武正翔很是心惊。不知道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着什么事。他被江尘牵着,一路向北。但江尘以有心算无心,按他一贯的谋略,京中定然是环环相扣,再骤然发难。 只是不知,在京中江尘选中的盟友是谁?或者说,陷入他局中,被他牵着走的棋子是谁? 一想到宫中的庆隆帝对此还一无所知,武正翔便心急如焚。 第八百零八章 我跟你们走 同样焦急的,还有在清凉寺后院的徐婉真。她凝神倾听着动静,只听到山下陆续有人赶到,呼喝声、刀剑声,不绝于耳。 她也听到了武僧的动静,但相对于来犯的敌人,人数实在是太少。以人数来计,武僧要以一敌三,才能打退敌人。 但这可能吗?徐婉真心头实在没底。只能寄希望于澄觉,希望他能将消息顺利送到骁骑卫,带回增援兵力。 清凉寺能够收留她,并迎击来敌,这已经让她非常意外。她不想因为她一人之故,令这些武僧死伤惨重。 但外面的战斗因她而起,却不会因为她的想法而发生变化。 天色将明未明,在元三手下,已经聚集了上百人。上百人说起来只是个数字,但聚在一起则是黑压压的一片,刀剑在他们手中闪着寒光,令人心惊。 这些人里,有隶属于元三的心腹手下,有阿大留下来的精锐,有临时雇来的江湖好手,也有闹哄哄的地痞无赖。 元三垂眸,不到盏茶功夫,就将这些人分配完毕。 在清凉寺的后门和侧门都加派了人手,防止徐婉真趁乱逃脱。而大部分人留在正门,簇拥在他身边。 元三一声令下,抓钩齐出,十余人接着绳索之力蹬上了院墙。他们的任务,是翻进寺庙里打开大门,供他们大举进入。 但眼看着这十余人进了院墙,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不好!对方早有防备。”元三心中闪过念头。 他招招手,几人将手中的松枝火把忽地扔进寺内。同时,众人拔出手中刀剑斧锤,朝着大门砍去。 同惠带着三十五名武僧严阵以待,在他们的脚下,是刚才翻墙进来那群人的尸体。火把在他们身侧熊熊燃烧,照着他们的身躯如铁。 澄觉守着和徐婉真的约定,除了她的真实身份外,已经一五一十跟同惠交代清楚。徐婉真并非寻常妇人,这些贼子也并非普通强盗。 同惠不知道面临的是什么事,什么人。他只知道,武僧的职责就是守卫清凉寺,无论是弟子犯错,还是有来敌相犯,他都绝不允许。 听着外面的呼喝声,同惠的身形如山,毫不动摇。 清凉寺的寺门已有上百年,用厚实的桐木所做。但再好再厚的门,也经不起这样的冲击。 终于,在坚持了一刻钟之后,大门轰然倒下。同惠率领的武僧出现在元三面前。 元三高举右手握拳,制止了身后众人的蠢蠢欲动。 “你也看见了,我们人比你多。”元三道:“识时务的,便交出那妇人,我可以既往不咎。” 清凉寺是天下寺庙之首,方外之地。在这里,元三毕竟还是顾忌三分。 他和阿大手下的人,及雇来的江湖好手纷纷听令放低了武器。但那些地痞无赖就都不干,清凉寺的香火这么旺,好不容易借这个机会,可以入寺洗劫一番,却又要平白放弃机会? 顿时,地痞们纷纷嚷嚷起来,嚷着要入寺搜查一番。 元三将眼一横,只见刀光一闪,叫嚷声最大的那个地痞,“咕咚”一声人头落地。 这样干净狠辣的杀人手法,众地痞何时见过?顿时噤若寒蝉,安静下来。 “如何?”元三缓缓擦拭去刀上的血迹,看着同惠道:“我的诚意你也看见了。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妇人,你们犯得着吗?” 同惠神色不变,只举起了手中长棍,一声呼喝之下,身后众僧摆出了阵势。武僧人少,只能摆阵抗敌。 “好,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元三挥挥手,身后众人高举兵器,大声呼喊着往武僧冲杀而去。冲得最快的,是那些招募而来的地痞无赖。 他们目睹了元三的凶厉,相对于他手中的刀,武僧手中的长棍没有任何威慑力。 “嘭嘭嘭!”被武僧的长棍或撩或击,众无赖惨叫着摔得满地都是,躺在地上嗷嗷叫唤。 武僧并没有取他们的性命,他们便躺在地上装死,不再上前当炮灰。 被他们一阻,元三带着真正的精锐好手倏忽而至,杀到了众武僧的面前。同惠带头迎击,棍影翻飞,云、拨、摔、崩、戳、背、扫,数十年功力尽显,扫倒一大片敌人。 后面僧众顺手持棍,如日常对练一般,施法运棍,冲撞激荡。 面对几倍于己的敌人,武僧虽然夷然不惧,但毕竟不是谁都有同惠如此身手。那些被雇的江湖好手,几乎个个都是搏命之徒。手下的招式招招狠辣,以伤人夺命为目的。 连番冲击下来,武僧的阵势已乱,几乎人人浴血,但仍屹立不倒。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元三带来的人。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透亮的天光照了进来,洒在这原本应是佛门净地的所在。做早课的僧人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惊得四下奔走相告。 在清凉寺中,除了戒律堂中武僧,其他都是剃度出家,侍奉佛祖的僧人。作为天下寺庙之首,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 养着武僧,也只是为了防备战乱时的兵祸与流民。眼下太平盛世,谁也没想过竟然会有人大举来犯。 元三飞快的环顾左右,他的人倒下了一半,但精锐还在。武僧的战力,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二十多人。 他笑了笑,这样打下去,武僧死一个少一个,但他却有援兵。 看了一眼远处前来查探情况的僧人,元三看着同惠,问道:“还不屈服?再打下去,你就要死人了。” 同惠面无表情,只扬了扬手中沾了血迹的长棍。 “我是为你好,此时投降还来得及。一旦我们杀得性起,你身后那些无辜的和尚,就都逃不脱死亡的命运。你好好想想,这值得吗?” 同惠持棍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元三说得对,他确实不能代表主持决定全寺僧人的生死。是他错了,他没料到敌人如此强大,看样子竟然挡不住。 察觉他有所松动,元三正想再加一把火,让他放弃抵抗。 就在此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不用想了,我跟你们走。” 第八百零九章 毒针 此时双方正停战谈判,徐婉真的声音不大,却轻松的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交战的地方,是清凉寺的正门之处。原本庄严肃穆之地,此时一片狼藉。被武僧打倒的众人在地上哀哀惨叫,元三等人提着刀蓄势待发。 同惠领着众武僧,虽然仍然保持着阵型。但明显可以看出来,其中有好几人已经摇摇欲坠,鲜血顺着他们扎紧的僧袍往下滴落。 元三循声望去,徐婉真站在大殿的台阶之上,袖着双手,淡然的看着他。初升的太阳从朝霞后面探出头来,为她的身形洒上一层金色的光华。 她的神情似悲似悯,居高临下中透出一种不屑来。这种感觉,让元三很不舒服。 他恼羞成怒,示威一样举起手中钢刀,喝道:“你下来!” 同惠心中佩服她的胆量,手中仍持棍严阵以待,一言不发。一边是养育他长大的寺庙,一边是无辜妇人,使他如同身处油锅之中,倍觉煎熬。 徐婉真微微叹气,她挺身而出的行为,可称得上愚蠢。 利弊,她都分析得很清楚。既然有武僧阻挡攻势,她应该躲起来视而不见才是。只要多拖得一刻,援兵就有可能会出现。 敌人如此不顾一切,所图的岂会是这区区清凉寺? 不是她高看自己,但很明显,她在对方的计划中,是极其重要的一环,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失去她这个人质,便会打乱对方的阵脚,或许可以救更多人。 但是,利弊是一回事。她无法对近在眼前的战斗,视而不见;无法对这些浴血的武僧,袖手旁观;更无法置全寺僧众的性命而不顾。 这样的战斗,再继续下去,武僧定有伤亡。 她不能接受,就在她的面前,有人为了保护她而赴死。若是徐家奴仆,或者武家亲卫也就罢了,毕竟有着主仆情分。 但这些武僧,只是因为她的到来而毙命,这让她不能再置之不理。因此,才在听到必败之时,在关键时刻制止战斗。 经此一役,她在五台山出现过的消息必然瞒不住人。她相信武正翔旗下的骁骑卫,他们一定能救出自己。 徐婉真忽地笑了一笑,步态从容的拾级而下。她身上衣衫粗陋,足蹬麻靴,发髻只用一根紫檀木簪束住,再寒酸不过的装扮。 但她风姿出众高贵端方,就如同着锦绣华服在繁花盛开的花园中散步一般。所过之处,令人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生怕惊扰了她。 她来到同惠身前,躬身施了问讯礼,道:“幸得大师相救,我感激不尽。若能逃脱此劫,必将厚报。” 同惠没有想到,澄觉口中的贵夫人、对方口中的罪妇逃奴竟然是如此风姿。他本就敏于行而讷于言,因心中有愧,单手宣了佛号,便不再多说。 徐婉真转身面对元三,俏脸含霜,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走吧。”她淡淡道,语气中不辨喜怒。 徐婉真暗中握住那根毒针,她已经将藏针的金镯打开,攥在手心中。毒针从她的食指和中指的指缝中露出一点锋芒,伺机而动。 元三从阿大手中接手时,徐婉真就是一副丑陋的面目,令人不忍细看。因此,他虽然听说过她的美名,知道雷霸因她而痴狂。但是,毕竟没有亲眼目睹,以为也就不外如此。 此时,她到了近前,他才被她的容光所慑,失魂落魄的呆立在当场。 自从恢复容貌以来,元三不是第一个在徐婉真面前失态的,但却是最让她厌恶的一个。他的脸上,写着明晃晃的色欲,令人作呕。 “还不走?”徐婉真的面上闪过鄙夷之色,让元三自惭形秽。 旋即,他的面上出现狠厉神色。看不起我?哼!这还不是落入到我的手心。我可没有阿大那么怜香惜玉,使出手段来,定教你跪着求我。 同惠看着徐婉真转身走向贼人,嘴唇翕动了几下,到底是没有喊出口。 她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走过去,而他为了清凉寺的僧众并没有制止。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见元三得手,满地打滚哀嚎的众人也纷纷爬了起来,或捂住伤处、或一瘸一拐的跟在元三周围。 元三目露得意的神色,挑衅的看了一眼同惠,挥挥手道:“撤!” 同惠对他怒目而视,对他这等小人嘴脸,恨不得开了杀戒。 徐婉真低头垂目,默默走到元三的身侧。 他身后的众人,刀剑上闪着寒光,还有的闪着血迹,那是武僧的血。徐婉真毫无惊惧之色,垂眸看着那些鲜血,只觉这些人可恶之极。 “我有话跟你说。”徐婉真低声道。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听在元三耳畔,就好似一根羽毛在撩拨着他的心。明明知道早些下山才是最佳的选择,但他如鬼使神差一般,点点头当先朝一旁迈了几步,徐婉真跟在他的身后。 距离那些持刀的众人只有几步远,他倒要听听她想说些什么。 能从他的监管下逃脱,对这个女人他不再轻视。但在这样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不信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元三站定身子,微微侧身,想要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侧影。 徐婉真的脚步却未停下。好像站得久了,脚下有些踉跄,整个人往前窜了几步。 元三心头一喜,忙伸出双手将她扶起。入手的柔软,几乎让他色授魂与。 “少夫人,这么急着投怀送抱了?”他笑得心满意足,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令你满意。” 只是,还未等他回味这等销魂的滋味,徐婉真就站定了身子,两人一触即分。 他抬眼看去,只见徐婉真满眼冰霜,看着他的神情,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元三大惑不解,这是,他才感觉到右手掌心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抬起手一看,见到一个乌黑的针眼出现在右手。一根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往上延伸。 “啊,啊!”元三握在右掌大叫起来,但这也制止不了毒药的蔓延。只在顷刻之间,他便颓然倒地。 众人大惊,纷纷冲着徐婉真拔出刀剑,大有一冲而上的阵势。 第八百一十章 冒险 元三的骤然倒地,让他身后的众人一时间未反应过来。只有离得近的几个江湖好手,才看出了他是中毒而亡。更多在外围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瞬间便骚乱起来。 徐婉真早有准备,向斜后方急退几步,到了武僧列阵处和元三带领的这堆人之间。 这七八步的距离,对于这些亡命之徒来说,只需一息功夫。要对付她,更是易如反掌。 当先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刚刚要动,徐婉真高举起一个香囊,沉声道:“他中了毒,只有我有解药。” 本来只是猜测,她这样一说,人群便骚动起来。这群人成分来历复杂,本就是一盘散沙。是元三将他们捏在一起,暂时听他的指挥。 元三这一倒地,死活不知。这些人便犹如没头苍蝇一样,六神无主。地痞无赖担心拿不到足够的好处,雇来的江湖好手想着他死之后,该找谁拿银钱。 只有阿大和他手下的人,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但这样的突发情况,让彼此猜忌起来。一时间,人虽然多,却无一人冲上前。 趁此良机,徐婉真道:“他的毒必须在半个时辰内解,否则必死无疑。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商议,要不要解毒,你们说了算。” 其实,元三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只要有一人上前查看就会露馅。她这是在冒险,表面镇定自若,手心里却攥得满是汗水。 事发突然,她看出了众贼之间并不和睦,便抛出了这句话,规定了很短的时间吸引他们的注意。 如此一来,个个都被她牵着走,默认了她说的就是真相,竟都没想到查看元三的生死。 此言一出,这些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这佛门的清净之地,此刻犹如菜市场一般,喧嚣不已。 幸好清凉寺在五台山上,是远离繁华的清净之地。除了节庆和佛诞节等重大节日,平日僧众均以研习佛经、清修为主,并不接待信徒,否则不知还会牵连多少无辜民众。 徐婉真手持香囊,缓缓后退。这距离并不能保证安全,却能让她多些反应时间。 同惠持棍上前一步,带动整个阵势向前移动,将徐婉真护在长棍的范围之内。 他的这个举动让徐婉真吃了一惊,她侧头看了同惠一眼,只见他面色冷峻,但眼神中却透出一种温暖之色。 她为了保护众僧而做出的决定,赢得了同惠的认可。随后果断的刺死贼首,使群贼陷入混乱,让同惠也看到了机会。 徐婉真感激的冲他笑笑,随即看向那群贼人。 此时,在贼人中却出现了分歧。 元三的心腹手下一力主张先救元三,雇来的江湖好手也是此意。元三若是死了,他们去找谁收钱。 而阿大的手下却主张不管元三生死,速速挟持徐婉真撤退。 眼看着起了冲突,那些地痞无赖则在一旁看好戏起哄。他们都是好事之人,本来许给他们的好处就不多,此时乐得看热闹。 两帮人越吵越激烈,直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眼看局势不对,一名精廋男子跳到众人中间振臂疾呼:“都冷静些!莫忘了三哥是让我们来做什么?” “他生死不知,我们就开始内讧吗?!” 此言一出,两边的主力纷纷冷静下来,面有愧色。 “你说,要怎样才肯交出解药?”精廋男子持刀指着徐婉真,厉声问道。他已经看出来,不先解决此事,纷争不止。 明晃晃的刀尖挟着寒光指过来,徐婉真甚至能看清刀上的裂口和干枯的血迹。 她心底也害怕,就算加上前世她也才活了不到四十岁。但她本就是使诈拖延时间,不能露怯。 悄悄吸了口气,徐婉真保持着镇定的神色,沉声道:“你们是为我而来,他们……”她的纤纤玉指往身后一划,将身后众僧划在范围内,继续道:“是为了保护我,我要你们不得找僧众的麻烦。” 精廋男子点点头,道:“好,只要你交出解药。” “好,你们先退出到门外五十步处。我救醒元三,就跟你们走。” 精廋男子还未说话,底下众人又鼓噪起来:“不行!此女恁地狡猾,连三哥都着了她的道。谁知道她还有什么花招?” 随即有人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不想让三哥醒,你好趁机上位?” “我没这个意思,我是说不能轻易相信她。” “你当我们都是白痴吗?会上区区一名妇人的当?” 徐婉真将众贼的心理把握得刚刚好,这个条件正好到了他们的心坎上。让他们接受条件又恐有诈,不接受又恐元三就此死去。 “没时间了,你们快些决定。”徐婉真淡淡道。 见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众人,又重新吵嚷起来,精廋男子大喝一声:“停!”他环顾四周,道:“想要救三哥,你们就都听我说。” 众人都静了一静。失去了元三的指挥,意见分歧的厉害。既然有人愿意出来主持大局,便听他如何说。 “你们都退出去,留下十人在这里等。”他说完,转身看着徐婉真,眼中闪过精芒,问道:“如何?” 徐婉真看出了他眼底的狠辣,这次由不得她不答应。 “好。”她不慌不忙的答道。 精廋男子挥挥手,众贼子乱糟糟的向外退去。他们只是临时聚集起来的亡命之徒,不是令行禁止的士兵。这一退,也花了一刻钟的功夫。 “你们也后退十步。”徐婉真不疾不徐道。 “你!”精廋男子正要暴怒,徐婉真扬了扬手中香囊,指着元三道:“他中的毒解起来颇费功夫,三丸药必须按顺序放入。你们离得太近,我一害怕放错了,那可不关我的事。” 他是阿大留下的人,事已至此,他不想担这个谋害元三的名声。黑着脸点点头,冷哼一声道:“好!三哥若是没醒……”语气中的威胁昭然若揭。 徐婉真不为所动,等他带着留下的十人后退,她才缓步走上前去,蹲到元三身边。 元三嘴唇乌黑,面色死青,耽误了这一阵,连身体都变得冰冷。救活他?恐怕神仙下凡也做不到。 徐婉真手中的香囊里,不过是临时装了一些丸子充数,何来解药? 同惠神情不变,身形如铁铸一般,但持棍的右手青筋暴起,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众贼虽然已经退出大门,但威胁仍在。他不知道徐婉真的打算,但若是救不回地上那人的性命,众贼压抑已久的愤怒,必会将清凉寺淹没。 徐婉真的心头同样紧张,但她不慌不忙的从香囊中取出一粒丸药,放在元三口中。 精廋男子死死的盯着她的动作,但众人都忽视了,门外那一百来号人,不知何时没了声息。 第八百一十一章 来之不易 徐婉真袅娜纤弱的身形里,好像藏着一种力量。 这样的力量,使她在这样的混乱场面中,将主动权牢牢的掌控在手中;使她面对这么多男子,也不露出胆怯。 同惠将徐婉真的反应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她不是普通人。澄觉没有言明她的身份,但单凭这份定力,就让他佩服。 精廋男子看着徐婉真依次放入三颗丸药,又等了盏茶功夫,元三仍没有任何反应。他拧眉问道:“怎地还不醒?” 徐婉真款款起身,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缓缓道:“他不会醒了。” “什么?”他绝没想到,等了这许久,等来的是这个回答。 只听他暴喝一声,额角青筋毕露,提着刀就朝着徐婉真冲过去。闪着寒光的刀芒挟着风雷之声,只一个呼吸之间,便到了徐婉真的眼前。 却见徐婉真浅浅一笑,道:“你们来了?” 精廋男子一个愣神,她在和谁说话?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只觉身子一轻,头颅在空中飞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滚落在大殿的台阶之下。 他双眼圆睁,瞪着场中的众人,终于不甘心的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死了! “少夫人,请恕我等来迟。” 一名着鸦青色劲装的男子跪在徐婉真的面前,他右手反握的剑上有一抹血痕,正是方才那精廋男子留在这世间的最后痕迹。 在他身后,还有十余名骁骑卫纷纷跪倒。他们找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了少夫人。 “快快请起。”徐婉真连忙走上前,双手虚扶,请众人起身。 “都是我等无能,才令少夫人受惊。”那名带头的骁骑卫起身,再次拱手请罪。 “快别这么说,”徐婉真侧身敛礼道:“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定无幸理。敢问怎么称呼?” 那名骁骑卫拱手道:“少夫人过誉,标下乃骁骑卫中郎将奉棋。” “原来是奉将军。”徐婉真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外面的情形如何?” 奉棋答道:“标下带了五十名士卒,奉指挥使的命令在河北道搜寻少夫人踪迹。幸有刑部郎中汪大人发现了夫人留下的讯息,寻到这附近时碰见少夫人遣出去求助的僧人。” “请少夫人放心,外面的贼子均已制服。” 奉棋在徐婉真失踪的楼船码头前,目睹了温沐兰尽忠的刚烈。主动请命,奔赴河北道搜寻徐婉真的下落。 “辛苦奉将军。不知汪大人在何处?我需当面道谢才是。” 奉棋吩咐左右,“请汪大人一见。” 骁骑卫扭着擒下的贼人纷纷退下,让出一条路来。汪乐裕袖着左手,披着一件黑色大氅,面色沉静,不紧不慢的出现在徐婉真面前。 “少夫人安好。”汪乐裕拱手。 “不敢,谢过汪大人援手之恩。”徐婉真施了个半礼。 只一眼,她便看出这名男子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跟以前的武正翔很像,跟骁骑卫众人也有共通之处。 对武正翔的差事,她没有细细过问,并不知道骁骑卫就脱胎于影卫。此等机密,她也不想知道太多,心中大致明白就是。 令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这位汪大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正是在恒州时,出现在涂曼芬身边的那名男子。想必,他是从涂曼芬那里获得的线索。 其实当日在巷子时,汪乐裕也在。只是那个时候,徐婉真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涂曼芬身上,无暇他顾。 “汪大人,”徐婉真压低了声音,问道:“曼芬表姐可还安好?” 闻言,汪乐裕笑了笑,道:“少夫人果然慧眼如炬。此地太危险,她在恒州等消息。” 知道了涂曼芬在恒州,徐婉真也就不再细问。转了话题道:“奉将军,汪大人,我来引见一下。” 她走到同惠跟前,道:“这位是同惠大师,多亏他出手相助,我才能安然无恙,等到你们到来。” 同惠心头早已诧异无比,这名妇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朝中官员和骁骑卫在她面前,都这般恭敬。 他宣了句佛号,单手施礼:“阿弥陀佛,贫僧见过两位大人。” “是我连累了他们,请奉将军安排,为我聊表谢意。待回京后,我要为清凉寺捐一座金身佛像。” “阿弥陀佛,”澄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嘻嘻道:“少夫人的好意,小和尚就替本寺谢过。” 同惠呼了他一巴掌,道:“还请少夫人见谅。我们绝不是为此,才阻挡来敌。” 对这个圆头圆脑的小和尚,徐婉真只觉得他分外可亲。 是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打开门迎她进去,还为她在寺庙中找到了住处。他若是不开门,她就只余下被元三等人抓回一条路。也许她能奋力杀死其中一两名,但最后仍难逃脱。 还是他,只听了她的一面之词,便深信不疑。为她奔走,果断下山给她搬救兵,这才让骁骑卫及时赶到。 看着徐婉真对着自己笑,澄觉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缩到同惠后面,道:“少夫人没事就好。”他就知道,这么美丽的女子不会说谎,果然如此。 元三死透,贼酋授首,众贼人死的死,被擒的擒。这一片混乱,总算是过去了。 同惠让众武僧下去裹伤,清凉寺的僧人奔走相告,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秩序。悠远的钟声从建在峰顶的塔上传来,做早课的僧人开始诵经。 妙心在大殿里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这个地方,还是不如自己的木床睡得舒服。”站起身捶了捶肩背,像普通老僧一样,佝着身子慢慢朝后院走去。 此时天色大亮,徐婉真这才看清楚地形。寺庙建在望海峰上,就只得一条险峻的山路上山。 她昨夜上山时心头目标坚定,不觉得害怕。此时朝下望去,只见云海翻腾,一条近乎笔直的山路,曲曲折折的在云中若隐若现,方觉后怕。 在披着朝霞的层层云海尽头,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瞬间金光万丈,令人目眩神迷。 面对如斯美景,徐婉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要不是身边还有旁人,她恨不得张开双臂,拥抱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第八百一十二章 风声鹤唳 峰顶的空气冷冽清新,吸入心肺之中,使人头脑无比清醒。 众僧打扫战场,骁骑卫收拾残局,这都需要一些时间。徐婉真低声对奉棋道:“请奉将军借一步说话。” 一个多月的与世隔绝,让她迫切的想知道,外面发生了哪些变化。 奉棋躬身应了,两人走到门外,眺望着云蒸霞蔚的美景,徐婉真轻声询问着她最关心的事情。 “京里,怎么样了?”徐婉真问得很隐晦。 奉棋了解她的意思,答道:“回少夫人,您走的第二日,太后娘娘就下了懿旨,请您进宫伴驾。您身边的温沐兰带着青麦进了宫,京里无人知道您的失踪。” 闻言,徐婉真松了一口气。她最挂心的,莫过于祖母。徐老夫人年纪大了,就怕她承受不住她失踪的消息。 不等她继续问,奉棋主动将她关心的消息道出:“大人在江南道听说您失踪后,就只身回京。接到对方的来信,眼下在河北道易州境内。” 他果然来了。徐婉真的一颗心提到半空中,问道:“眼下可以联系上吗?” 奉棋摇头道:“大人进入了一座庄园,我们的人手都留在外面待命。” 徐婉真心中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应该早些逃出来,孤注一掷说不定也能成功。思虑过多,反而让他置身险境。 她绝美的容颜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忧伤,在云海的映衬下,越发飘渺如仙。奉棋不敢看她,垂眸看着不远处的一颗古树。 汪乐裕走过来,道:“少夫人,还请您先回恒州城安顿下来,再做打算。这里就交给我们来收拾。” 贼人的大举进攻,清凉寺这里势必要给个说法。他作为朝廷的刑部侍郎,既然遇见了就不能没有交代,徐婉真的身份也需要遮掩。 “汪大人说得是。”奉棋拱手道:“少夫人请随标下一道下山,护送您回恒州。” 徐婉真知道她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不如先回恒州城和涂曼芬汇合,了解更多消息。敌人的阴谋是什么,该如何应对,才是马上要思考的事。 …… 千里之外的洛阳城里,随着太子被圈禁,与太子府有关的各品级官员纷纷落网,朝野上下都感受到了庆隆帝的愤怒。 树倒众人推,弹劾太子品行不端的奏章,如雪花一般堆满了庆隆帝的御案。也有为太子叫屈的,奏请储君乃国之根本不可轻易动摇的,等等奏章不停的送进宫。 而之前力挺太子的关景焕,在此时保持了缄默。他的野心很大,他要的是一个能操控的傀儡皇帝,实现他的政治抱负。 太子识人不清,犯下此等大错,失了帝心。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朝中风向的变化,立即放弃了太子,一言不发。 庆隆帝停了早朝,将这所有的奏章都留中不发。每日只召重臣在御书房议事,但关于太子一事,无人敢提起。 初冬的风吹过冷清的街道,卷走几片残叶。京中风声鹤唳,路上行人袖着双手匆匆而过,丝毫见不着快到年底的喜庆。 京城的百姓对政局嗅觉敏锐,这样不寻常的变化,让他们都觉出不对劲来。这等政治风暴,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连往日最热闹的戏园、茶坊如今都冷冷清清,说书先生俱都闭门不出,生怕无故遭受牵连。 就在这样的萧瑟中,钦天监掐算好了日子,明日就是太子妃傅氏的发丧日期。 太子府仍被神武军团团围住,阖府上下一片缟素。下人的神情麻木,前来吊唁的官员权贵也来去匆匆,送上数额不等的挽联、礼金等,上完一炷香,即刻离去。 这个时候能来的,是过往和太子府交情颇深的人家。他们不得不来,否则会被冠以白眼狼等恶名。但太子的地位眼看摇摇欲坠,为了避免卷入这个漩涡,便匆匆来去。 堂堂太子府的丧事,办得有些凄凉。真正为傅氏而伤心的,只有娘家的父母,和她贴身的几个丫鬟。 太子没有守在灵堂。只要在那里,他就觉得傅氏在看着他,她临死前的眼神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此时,他在书房中,耐心的浸泡着早已写好的一封奏章。 铜盆里,是按林兴朝留下的方子,调配而成的毒汁。用井水中和过,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绯红色。 这封奏章,已经浸泡并晾干过两次,这是最后一次。一旦完成,便具备剧毒,只要碰到便会身中奇毒,在病榻上缠绵七日后死去。 这个毒,就叫做七日散。 太子专心的拿着一根竹夹,夹住奏章的纸张在毒汁中轻轻荡着。书写奏章的纸也非凡品,普通的宣纸遇水墨迹就会晕染开来,根本经不起这等浸泡。 他垂眸专注的看着,整齐的颜体字在绯红色的毒汁中变幻,恍惚见到自己幼时,父皇手把手握着笔,教他习字的场景。 门口传来一阵喧嚣,将他从往日的情景中惊醒。 他狭长的桃花眼中闪过厉色,手中仍不慌不忙的操作着,喝问:“谁?” “父王,我要求见父王。”皇长孙卫嘉仁在外面,扒着一众下人的手喊道。 “一刻钟。”太子道。 闻言,卫嘉仁安静下来,垂着头在门口等候。紧紧握住的拳头,泄露了他心头的紧张不安。 在他身边跪了一地的下人,太子命他们守住书房,不允任何人进入。偏偏这位爷要进,他又是太子妃留下的唯一血脉,下人哪里得罪得起? 太子用竹夹将奏章从毒汁捞起,小心的夹在麻绳上晾好。擦擦手,他走到书房前厅,“进来。” 卫嘉仁推门入内,他戴了重孝,一身的麻衣,眼眶哭得发红。身后的下人连忙关上房门,这个时候,他们不想惹任何麻烦。 “父王,”卫嘉仁也不下跪,立在屋中缓缓抬头,问道:“我母妃,真的是突发心疾而亡?” 看着自己这个长子,太子的心口平添一股怒气,喝道:“你是在质问本殿?” “父王,请你回答我。”卫嘉仁和太子一模一样的桃花眼中,迸发出一股狠厉,道:“母妃她究竟犯了什么错,你要她去死?!” 第八百一十三章 面具 “我以为,她最大的错,就是嫁给了你!”卫嘉仁的面容上,满是疯狂的决绝神情。 这样的卫嘉仁,太子还第一次见。 他一直觉得这个儿子没什么主见,唯唯诺诺的担不得什么大事。没想到他会为了傅氏的死,而来质问自己。 太子眼中精光一闪,抚掌而笑道:“不错,这才像我的儿子!” 随即他笑意敛去,俯身向前,两眼紧紧盯着卫嘉仁,冷声道:“她嫁错了吗?坐享二十几年的荣华富贵,你房中的珍玩,你的穿戴,若不是我的长子,你能有这些?” “她目光短浅,只见着一些蝇头小利,险些葬送我的前程!我已经饶过了她,让她多活了几年。这个时候,需要她做些贡献,她有什么不甘心?” 听见他这样冷漠的话,卫嘉仁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浑身颤抖不已。 太子毒杀傅氏一事,做得并不十分严密。他通过一些可疑的蛛丝马迹,拼凑出了这个真相,凭着一腔热血,要来找父王讨个公道。 没想到,太子竟然干净利落的承认了,这让他反倒无所适从。 “她,她毕竟是我的母妃,是你的结发妻子……”卫嘉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软弱无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父王亲手毒死了自己的母妃?这样的事实,让性情并不坚毅的他,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太子向后靠去,面上是掩不住的失望神情。他以为能来给傅氏讨公道,卫嘉仁性情变得坚决果敢。但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挥挥手,语气萧索道:“下去吧,好好为你母妃守灵。这些事你既然不懂,就不要过问,也不要乱说。” 卫嘉仁还想要抗争几句,最终慑于他一向的威势,喏喏的应了,退出房门。 太子看着他畏畏缩缩的身影,心头愤怒,“嘭!”地一声砸在书案上。砸得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跳得有一尺高。 真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等他大事一成,就把他远远的封个藩王,即刻就藩,眼不见心不烦。 门外的下人听见太子发怒,更加噤若寒蝉。自从被圈禁以来,这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 齐王詹事府内,方孰玉命人请了齐王过府议事。 在他面前,整齐的摆放了两张诉状。 一张出自状师之手,诉太子在三年前赈灾中,以陈粮代替新粮。恐被发现就地购粮,在禹西乡驿站杀害秦氏商行一百余人,及驿丞驿卒共一百三十五口人。时候被卢阳县谢县令发现,进而悍然杀害官员。 这张诉状后面,是何三的签字画押。 另一张,是诉宁兴商号为了垄断铁皮石斛,在慈水村肆意杀害药材商人一事。有慈水村从村长起,一百多号人的签字画押,触目惊心。 齐王一进门,目光便被这两张诉状所吸引。 “先生,时机已到?”齐王拱手问道。 方孰玉点点头,道:“弹劾太子的奏章虽多,不过都是些老生常谈。靠那些,不足以动摇太子地位。” 齐王颔首,他方正的眉眼之间,有着对父皇偏心的埋怨。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父皇竟然还没有想要废太子的意思。 所有的奏章留中不发,这让他猜不透父皇的心思。 “太子妃薨逝,太子通过宗人府递了折子求见父皇,父皇也允了。”眼前的局势一片大好,但齐王实在是担心横生变故。 庆隆帝对太子偏心偏了二十多年,纵然废太子妃一面也未露过。太子的日子,都比他这个有母后在的皇子,过得肆意得多。 自幼,他们三兄妹便被教导着,规行矩步不敢有半点差错。他作为长子,更是勤读诗书,聆听大儒教导;苦练武艺,在射猎中力争头名。 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搏父皇一眼。然而,他们绝望的发现,纵然做得再多,也不敌太子在父皇面前轻飘飘的几句话。 太子犯下的过错不少,但每次庆隆帝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轻轻放过。每每看见他得意的嘴脸,齐王便在心头痛恨无比。 渐渐地,他们三兄妹才起了异心。不再一心一意的讨好父皇,而是开始编织自己的势力网络,点滴经营着他们的权势,甚至不惜与父皇斗智斗勇。 想到这里,齐王的心冷硬起来。 方孰玉说得对,要抢在太子面见父皇之前,将太子这些新的罪证呈上。换粮杀官这等罪行,已经触犯了一个帝王的底线。他就不信,看到这些,父皇还生不出废太子的心思。 “好!明日一早,先生随我见驾。”齐王做出了决定。 “王爷英明。”方孰玉施礼。 …… 河北道,易州。 “你说的两日之期,还剩最后一晚。”武正翔坐在江尘对面,态度淡然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声,以免误了大事。” 江尘神情闲适,道:“武兄稍安勿躁。路途遥远,我保你一早就能见到少夫人。” “哼!”武正翔黑下脸,道:“她若是少了一根汗毛,你我的大事,也就不必提了!” 江尘亲手执壶,为他斟了一杯茶香四溢的六安瓜片,笑道:“武兄,未免有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武正翔坦然受了,冷声道:“我要不是儿女情长,岂能坐在这里,和贤弟一道品茶?” 闻言,江尘朗声大笑起来,“极是,极是!这却是我的不是。贤伉俪的深情,实在是令世人艳羡。” “说起来,少夫人的美名,在下也极是仰慕。”江尘笑道:“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却听说过她不少事迹,端的是世间难寻的奇女子。” 听他说起徐婉真,武正翔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放下杯子点头道:“能娶到她,是我三生才修来的福分。” 江尘再次大笑起来,声音如玉质一般清冽,在屋中回响。“武兄如此坦诚,令我也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尊夫人一面。” 两人相谈甚欢,却都猜不透对方面具下的真实想法。 武正翔回到屋子,极目远眺。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中,他看见有几个不易察觉的光点在晃动,那是他和骁骑卫约定好的信号。 第八百一十四章 当机立断 武正翔双手扶在窗框上,看着远方一明一灭的暗语。过了半晌,唇角溢出一丝笑意。 婉真已经被救出来了!这是他这些天收到的最好消息。 如此一来,他便不用束手束脚。江尘的布局,他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接下来,就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 他转过身,冲着两名美姬微微一笑。他进了庄园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对她们露出笑容。 他这一笑,仿佛有星光在他的眼眸之间盛开,英挺的眉眼中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直教两名美姬看呆了去,呆愣在当场。 就在她们愣神的功夫,武正翔的身形一闪,手指在两人脖颈上拂过。两人身形一软,闭目昏迷过去。武正翔手一抄,捞住两人的身子放置在床榻之上。 将被子盖好,放下床帏。咋一看,还以为他在熟睡。 布置好一切,武正翔如灵活的狸猫一般,从窗户边翻了出去。 …… 江尘的房中多了一名下属,他禀报完毕,跪在地上惭愧得不敢抬起头来。 “逃走了?”江尘喃喃自语,手中的茶杯被他“啪!”地一声捏得粉粹,碎屑四处飞溅。 一个弱女子而已,竟然能只身逃到五台山求助,最后终于等来了救兵。 江尘心头怒极,却无法怪罪于手下。他的人手有限,全靠对人心的猜度,用精密的布局来推动局势。 他的手下,每一个都被他用到了极致。元三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知道徐婉真在整盘棋里面的重要性,甚至不惜率众攻打清凉寺。 可惜,实在是可惜!多少风雨都闯过来了,元三竟然死在一名妇人手里。 方才他赞徐婉真,不过是为了获得武正翔的好感。在此时,却发自内心的钦佩起她来。 还是自己轻敌了,只想着用徐婉真引武正翔出来,却忽略了她本人并不是一枚安分的棋子。 在庆功宴时,徐婉真及时发现了他派出去的刺客,出声示警,后来又以命救了肖太后。 虽说他那次计划的刺杀失败,并不全因为徐婉真,但总有她的部分原因,导致没有达到任何目的。帝后二人、肖太后均安然无恙,使他布下的后手完全没有用上。 也因此,他在接到毒蛇的消息,定下将计就计之后,就让阿大去接手徐婉真,以保万无一失。 然而还是轻敌了!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将徐婉真直接送入此地,她便是插翅也难飞。 可是,武正翔当初还未到此地。他顾虑着,若是因为徐婉真而暴露了这里,得不偿失。不如将她藏身在民间,又易了容,再严加看守,才是万无一失。 江尘心思细腻敏锐,擅长推演谋划。眼下越想,越觉得事情若是再重来一遍,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那岂不是说,他选择了必败的一条路? 他心头郁结,“噗”地吐出一口心头血。 跪在地上的属下大惊,膝行了几步,磕头道:“都是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勿要自苦。” 江尘掏出一方洁白的绢帕,拭去嘴角的鲜血。嫣红的鲜血如花一般,在绢帕上绽放,望之触目惊心。 他将绢帕在手心揉成一团,掷向墙角,道:“你去通知巴将军,聚集人手准备近日起事,具体时间等我消息。” “不要再管恒州那边,所有人手都遣往京城沿线。秘密潜伏下来,一旦宫变立即策应。” “立即调动精锐,务必将武正翔斩杀在此。” 吐血之后,江尘立刻收敛心神,不再纠结于无法挽回的事情。随着徐婉真的逃脱,他所谋划的事情必将暴露。影卫、骁骑卫的反应速度,他十分了解。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还好事情已经进行到紧要关头。京里一切顺利,只要把握得当,全局仍在掌控之中。 没了徐婉真做要挟,武正翔定不会受他所用。两人之间并无合作基础,这样脆弱的关系一旦失了根基,必然不复存在。 江尘当机立断,痛下杀手,绝不能放虎归山。 随着一条条命令的下达,江尘恢复了镇定。俊逸的眉眼中,蕴含着绝决的意味。 他藏在暗中谋划多日。先是在庆功宴上的刺杀失败,才令他蛰伏至今。眼下这大好局势,如箭在弦上一般,不容有失。 武正翔勾在回廊的梁柱之上,将江尘和属下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漏。 原来,安北都护府巴家是江尘的人,怪不得他将自己引来此地。易州再往北,便是安北都护府的势力范围,在这里江尘的控制力大过朝廷,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要杀自己?武正翔的嘴唇略勾了勾,他也很想将这兴风作浪的江尘斩于剑下。 只不过,他看着对面江尘所在的厢房,有来回巡逻的护卫,门口有四名配剑的武士,在阴影处还有暗哨静静潜伏。 粗略的数了数,不下十五名精锐好手,拱卫着江尘。 他倒是惜命的很!武正翔心头冷笑。这样严密的防守,却让他没了机会。他的目的是要取江尘性命,杀几个护卫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只是纯粹为了泄愤而已。 说起泄愤,他回想方才江尘那名属下的回禀,心中满是暖意。她不愧是自己爱上的人,在那般困境中,还能镇定自若的杀掉元三,致使那帮乌合之众分崩离析。 只是,她毕竟是深闺妇人。因为自己而经历这样的事,让武正翔的一颗心都疼了起来。 自己信誓旦旦说过,不再令她受苦。如今看来,正是因为自己,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置身险境。 先有陈氏,后有江尘。 想到这里,武正翔不由得有些后悔。是他做出了对付太子的决定,才将武家拖入了这摊浑水。原意是为了报复太子,现在看来结果如何先不提,但却将她先连累了。 武正翔伏在回廊上方,静静等待着。 任由脑中思绪翻飞,他的目光却明亮如星,紧紧盯着江尘所在的厢房。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将江尘杀死的机会。 江尘这个敌人,有耐心又足够阴狠。此子不除,必成大患。难得自己距他如此之近,这样的机会,武正翔不想轻易放过。 第八百一十五章 再抵恒州 (满15张月票加更) 果然,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庄园里骚动起来。护卫和武士的脚步匆匆,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分外清晰。 “主子,武正翔不见了。”一名武士禀道。 “什么?”江尘大感意外。他还在等着见徐婉真,怎么会轻易消失?依照武正翔对她的在意程度,江尘有把握,在未亲眼确认她的安危前,武正翔不会轻举妄动。 除非,他已经知道徐婉真逃脱一事。 江尘大感恼怒。他十分确信,这样至关重要的消息,就是他也才刚刚知道,绝不会是自己这边的人泄密?那武正翔又是如何得知的? “搜!”江尘再难保持风仪,面色铁青。 “是!”武士应了,就要退下。 江尘突然想起了什么,挥手道:“等等!加强各处护卫,严密防守。” 这两个命令前后矛盾,但武士毫不迟疑,立刻执行。 武正翔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个江尘果然很不简单。在这样的盛怒之下,仍能迅速回复理智。 他原本计划着,当江尘发现自己不见,动用所有人手搜捕时,再浑水摸鱼刺杀江尘。 全庄搜捕,就意味着很多既定的规则会临时作废。 巡逻的士兵,和搜捕的武士的职责范围就会发生冲突,到了那时便不会有人过问每一名护卫的去向。他便有机可乘,扮作护卫接近江尘,一击必杀之后立刻远遁。 这样的任务,他还在影卫时便做过好些,乃是他的看家本领。自从成了骁骑卫指挥使,很久没有这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感觉了。此时重归,令他血液都兴奋了起来。 可惜的是,江尘竟然不上当。 武正翔不再恋战,轻轻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封闭了身体气机。令自己和这梁柱融为一体,慢慢消失在这黑暗之中。 …… 河北道,恒州城。 恒州和五台山的距离并不远。但山路难行,奉棋领着人又走得万分小心。足足颠簸了一日,徐婉真才重新回到了恒州。 还是那条巷子,只不过此时的目的地是隔壁的那座宅子,徐婉真不由心生感慨。 短短几日功夫,她已经在生死间转了一个来回。这次她能逃出来,除了她够冷静,还有相当大的运气成分。 当然,这样的运气,也是她努力营造出来的结果。但若其中一环出了问题,她要么被重新抓回,要么已经命丧当场。 涂曼芬早就得了信,命人将后院的另一间厢房收拾出来,自己则焦急的等待着。 看着徐婉真进了院门,涂曼芬忙迎上去,唤道:“婉真……” 一语未说完,便泪盈于睫,她又哭又笑道:“表妹,你怎么遭了这么大罪。这往后可如何是好?” 自从听了汪乐裕的分析,涂曼芬便是止不住的担心。这几日她只要得了闲暇,便会情不自禁的胡思乱想。 既担心徐婉真无法平安回来,又担心她被劫持会坏了名声。 虽说有肖太后出面遮掩,但这件事闹得这样大,整个骁骑卫的人都知晓,京中的齐王、太子也都心知肚明。她担心忠国公府会借此机会,给徐婉真脸色看。 涂曼芬虽说从和离之后,见识和眼界开阔了许多。但骨子里,她仍然是那个三从四德的小妇人,将礼教、名声看得很重。 徐婉真看出她是在真的担心自己,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笑道:“大表姐,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涂曼芬抹去泪水,不好意思道:“是我没用,反倒让你来安慰我。你一定很累了,今夜先好好安歇,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奉棋拱手:“少夫人,标下会安排好护卫,请安心歇息。” 徐婉真冲他点点头,道:“有劳奉将军。” 涂曼芬和徐婉真相携回了后院。奉棋将带来的骁骑卫逐一安插下去,将这座不大的院子围得密不透风。加上汪乐裕留下的人手,足以应付任何意外。 徐婉真安全的消息,在日间就传去了易州。奉棋留在恒州,如今他最主要的任务,便是护卫少夫人。 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了一身疲乏。徐婉真换上涂曼芬为她准备的寝衣,目光明亮。她既然已经安全,那些算计她的人,势必付出代价。 夜深露重。好在恒州的房舍建得结实,宽厚的墙足以抵挡寒风。屋中烧了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 这样的温暖,和昨夜仓皇逃上五台山的寒冷相比,不啻于天堂一般。 涂曼芬将银屏遣来伺候她。 银屏感恩徐婉真将自家小姐救出了程家那个火坑,手上的动作又轻又柔。挖了一大块香膏子出来,在手上捂热了,才细细的为徐婉真涂抹按摩。 她自幼被养得极好,就算母亲过世,祖母也请了郑嬷嬷回来,对她的保养更加精心。皮肤如同那羊脂白玉一般,毫无瑕疵。 那哑巴妇人只负责她的吃食穿戴,其他的不能指望更多。这一个多月的被劫持生涯,令徐婉真娇嫩的肌肤都粗粝了许多。 尤其是脸上被那个丑陋的面具遮了大半个月,面容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来。往日她的皮肤莹润如玉,白皙透亮。此时虽然也白,却缺乏了健康的光泽。 整个人也瘦了许多,手腕处更是可以见到骨头。涂曼芬的寝衣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她现在的模样,若是被郑嬷嬷等人见到,恐怕要心疼坏。饶是银屏,为她揉着揉着也掉下泪来。 眼前的徐婉真,和之前银屏在忠国公府见到的,足足瘦了一大圈。仿佛风一刮,她便会随风而去。美则美矣,但令人心疼之极。 “怎么学你主子一般爱掉眼泪?”徐婉真知她心意,打趣道。 银屏用手背抹了眼泪,低声道:“是婢子僭越了。只是想到少夫人这么好的人,却无端受了这么些苦,婢子忍不住。” 徐婉真浅笑道:“我却觉得是万幸哩!” 是啊,总算是逃了出来,没有变成他的拖累。为了这个目的,受些苦又有什么。 在回恒州的路上,她便细细问了奉棋。知道武正翔虽然已赴约,但早已布下后手,自己安全的消息能顺利传到他耳中。 第八百一十六章 情怯 想到这里,徐婉真便心安不少。对于他的能力,她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 自己的夫君,可是能成为黑暗魔君的人。在一怒之下,连天下都能横扫,何惧这区区毛贼? “吱呀”一声,涂曼芬提着灯出现在门口。 “大表姐快请进。”徐婉真笑道。 “今晚我和你一起睡。”涂曼芬道:“你一人住着我实在是不放心的紧。” 徐婉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涂曼芬放下风灯,嗔了她一眼,道:“对,你不是三岁小儿。那又是怎样从忠国公府,到了这里的?” 听她提起此事,徐婉真有些心虚。当日致远居里被她护得密不透风,若不是她坚持要去救徐文宇,怎么会被挟持至今。 但是,就算重来一遍,她也不会有丝毫后悔。从她刚刚穿越过来,对处境一片茫然之时,就是徐文宇将她唤醒,使她很快的进入了徐婉真的这个角色。 几年的相伴,她已经将这个幼弟疼爱到了骨子里,他与她的生命共同呼吸。对徐文宇的感情,她亦姐亦母,武正翔也完全明白这一点。 吐了吐舌头,徐婉真笑道:“再也不会了。” 这次逃脱劫难,她会将家人牢牢护住,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任何想与她家人为难的,必先面对她的怒火。 她沉静下来的神色,让涂曼芬觉得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心安。 “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睡下说话。” 徐婉真应了,银屏灌了汤婆子放进被窝,伺候着二人躺下。 知道她心里有许多疑问,涂曼芬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包括太子府被圈禁的消息。 徐婉真听完,在心头默默的分析着,挟制她的罪魁祸首。 看雷霸在船上的表现,并非心志坚定之辈,他的内心其实是犹疑的。在他背后撺掇他的人,应该就是太子府上的汪妙言了。 武正翔曾经提醒过她,汪妙言的危险。可是,没想到一个人的妒恨,可以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 这其中,陈氏也定然脱不了干系。 陈氏、雷霸、汪妙言,他们三人联手将自己劫持,却被另外的神秘势力摘了桃子。 徐婉真捋顺了心中这条线,思量着回京之后该如何找她们算账。她不能原谅的是,这几人竟然用徐文宇作饵,触碰了她的逆鳞。 这时,她还不知道陈氏偏瘫,汪妙言、雷霸被抓到骁骑卫狱中的事。 躺在暖和的被窝中,听着身边的涂曼芬发出浅浅的呼吸,徐婉真忍不住思念起在易州的他来。 他的处境,比自己危险百倍。然而京里,想必正风云涌动。 …… 洛阳,皇城。 一顶不起眼的小轿,赶在宫门下钥之前,悄悄从皇宫的侧门抬了进来。轿子很不起眼,但却跟了两名内侍、两名身手颇好的侍卫。 借着夜色的掩护,这顶小轿到了宫里一座许久无人居住的荒殿前停下。 里面当先出来一名面色愁苦、手脚有劲的嬷嬷,她下了地,伸手扶出来一名着僧衣的女居士。 女居士并未剃度,一头乌黑的青丝藏在灰色僧帽之中。她身形清瘦却姿态婀娜。宽大的僧衣被她穿着,也勾勒出动人的曲线,丝毫不输给芳华正茂的少女。 她的眉目精致,眉间的沧桑和细纹,丝毫无损她的美色,反倒使她别有一种历经风霜后的韵味。一对狭长的桃花眼,令她整张面容都生动妩媚起来。 令人难以想象,她已经是接近五十岁的妇人。在寺庙的清苦生活之下,她如何能保持这样的容颜? 她从容的下了轿,朝着荒殿缓缓迈步。眼中的冰冷,让她好似一朵冷冰冰的蔷薇花,与这样孤清的夜色相得益彰。 带路的内侍举着灯,默不作声。她也不问,只静静的跟着内侍前行。 进了荒殿里面,却和外面所见大不相同,布置得温暖怡人。 厚厚的波斯地毯,脚一踩上去便被温暖的长毛所包裹。墙角处的紫金瑞兽香炉中,点燃着宫中才有的玉容香,袅袅的轻烟在室内流淌,满屋怡人心脾的香味。 许是这座荒殿实在是太久无人居住,没有烧地龙。而是放置了好几个镂空铜炉,银霜炭在炉中释放出温暖的热力,包裹着她的身躯。 她的手缓缓拂过柔滑的丝被,面上却起了讥诮的嘲弄神色。在太庙里保养得再好,双手仍然出卖了她过得清苦。被她手抚过的丝缎,发出“咔咔”轻响,光滑的面料眼看便起了毛。 这些本就应该是属于我的!她的心情并不平静,但在太庙的几十年,让她学会了将所有情绪都掩藏起来,不露分毫。 既然回了宫,不管他接自己回来是什么目的,她就不打算再离开。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 几组粗如儿臂的烛火高照,正中有夜明珠高悬散发出柔和的光,照得整个房间有如白昼。 庆隆帝这两年精力不济,对后宫也越发不爱踏足。往年会爱宠着一些年轻的美人,如今是越发不上心了。 大多时候,都是批改奏章到深夜,之后独自在寝殿中歇着。他想得更多的,是这卫家的江山大统,如何千秋万代的传下去。 就算偶尔去后宫,也只去曹皇后那里歇着,或者去诞有皇子公主的嫔妃处说说话。 而今日却有所不同,吴光启轻手轻脚的从外面进来,走到他跟前禀报,“皇上,人到了。” 庆隆帝点点头,放下手中的奏章,起身走了出去。 那些内侍知道他的习惯,也不跟上。只有吴光启随侍在侧,有两名影卫辍在后面,暗中保护他的安危。 这样冷清的夜色,灯光将庆隆帝高大的身形拉得瘦长,显得格外孤寂。 许多年未见,她眼下怎样了? 他的眼中闪过怀念的神色,有激动,也有情怯。 当年为了帝位,他不得不将她舍弃,一直心存愧疚。但这些年来,她做过的那些事,已经将两人旧日的情分挥霍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张纸。 远远的,已经能望见荒殿的轮廓,和其中传出的温暖灯火。 庆隆帝驻足良久,久到吴光启不得不打破这片沉寂,“皇上,可要进去?” 第八百一十七章 豁出去 荒殿之中,她也仿佛有了感应。起身朝着庆隆帝的方向,她长身而立默默注视着。 只是夜色深沉,无星无月。她极力远眺,也看不见在这黑压压的宫阙楼宇之中,有何不同。 但是,她深信,庆隆帝一定会来见自己。不为别的,那些事情的答案,难道他就不想知道吗? 只要让她见到他,她也想要亲口质询。当年狠心将她休弃的人,甚至不允许她亲眼见孩子们最后一面的人,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她的青春,已经定格在那一年,她也在那个雨夜死去。 支撑她活到现在的,不过是心头的恨意。做了那许多,她想看见他的忏悔,想让他后悔当年对她的放弃。 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她盼了许久,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并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 荒殿旁,庆隆帝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 他临时改了主意,两人已至此,见面又有何益? 吴光启知道其中的原委,默默举着风灯,一主一仆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 翌日,天色阴沉沉的不见阳光。乌云似铅一般挂在空中,让人心头压抑。 太子妃的灵柩延绵数里出了城,往皇家太陵而去。太子妃的规制很高,葬礼有礼部和宗人府共同操持,该有的尊荣一个不少。 十六人才能抬动的楠木黑漆描金绘棺材走在最前面,长长的送葬队伍,男子在前,女子在后。 卫嘉仁捧着牌位,神情木然目光死寂。太子穿着妻孝走在其中,他目光炯炯,心中反复演练着葬礼结束后,拜见庆隆帝的情景。对眼前的这一切,毫不在意。 道路两侧是各家与太子府交好的权贵人家设下的丧棚,都是下人管事在丧棚中操持点香。 整个葬礼,在漫天的白色纸钱中,显得萧索又冷清。 与此同时,齐王带着方孰玉,从端门进了皇宫,求见庆隆帝。他要最后加一把火,将废太子之事做成定局。 “孩儿见过父皇。”齐王行跪拜大礼,方孰玉跟在他后面跪下。 庆隆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平身。” 哪怕他现在只剩下齐王一个选择,哪怕他对曹皇后的态度已有所改观,但这淡薄的父子亲情,仍是不能改变的现实。他能感受出来,齐王对他,敬畏远远超过了儒慕。 “皇嫂去世,你不去送她一程?”庆隆帝质问。 齐王不卑不亢的拱手道:“皇嫂那里,自有王妃代劳。孩儿此来,有更重要的事情。” 得了他的示意,方孰玉躬身将奏章和两张状纸呈上。 吴光启接过,放在御案之上。庆隆帝只扫过一眼,并未打开来看。突然怒道:“你就这么想废掉太子吗?如此迫不及待。” 天子一怒,散发出的龙威让房中众人噤若寒蝉。 齐王跪下拱手道:“孩儿有私心。但太子无德无行,岂能继承这大好河山?” 他仰头直视庆隆帝,道:“为了天下百姓,孩儿拼了让父皇恼怒,也必揭发太子的罪行。他是我的兄长,但在苍生面前,我岂能只想着兄弟之情?” 这是他第一次在庆隆帝面前如此强硬,好不退缩。 庆隆帝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确认了他的决心之后,才缓缓颔首。 “好!我倒要看看,太子还有什么罪行,能令你不念亲情。” 打开奏章,庆隆帝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再对照着状纸看完,他面色彻底黑了下来,右手轻轻捻着状纸一角,默不作声。 吴光启的腰躬得越发低了,他知道,这是庆隆帝即将发怒的先兆。太子究竟还犯了何事?能令皇上如今生气? 齐王一声不吭,这样的证据,他就不信父皇仍然无动于衷。 “嘭!”庆隆帝双手握拳,击在御案之上,额角青筋毕露。 “这些证据,你是何时得到?” “禀父皇,谢县令死后,他让何三到京中找何御史谋求一条生路。何御史恐太子发现此事,伤了何三性命,便将他藏在了京郊的庄子里。” “父皇将太子圈禁后,何御史才找到孩儿说出此事。”面对庆隆帝的怒气,齐王夷然不惧,几句话将原委交代清楚。 “至于慈水村的药材商人血案,是宁兴商号垄断了铁皮石斛后,将价格压得低了一倍。让村里的种植农户苦不堪言,才斗胆让村长带头签了这张诉状,投到了詹事府。” “哦?”庆隆帝目光森然,道:“听上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齐王迎上他的目光,坦荡荡道:“古人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孩儿只是凑巧知道了这两件事,还有那不知晓的罪孽,太子犯下不知有多少。” 他今日是豁出去了。既然在庆隆帝面前撕开了兄友弟恭的假象,那就要一击至死。 除了太子,已成人并且具备储君资格的,就只有自己一个选择。父皇再如何不喜自己,为了江山后继有人,顶多责罚一二,不会动真格的。 此时出击,是最好的时机。纵然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庆隆帝的目光越发阴沉,冷笑道:“好,朕今日才知道齐王如此大义灭亲。你回府去抄一百遍心经,好好养养性子。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出府。” 这是将齐王软禁起来了。 太子有错不假,但齐王如此落井下石,更让庆隆帝心寒。若非他没有选择,定不会轻轻放过齐王。 “是!”齐王拱手道:“孩儿谨遵父皇之命。” 出了御书房,被凉风一吹,齐王方觉得后怕。但充斥他心头的,更多是父皇的偏心。 太子做下这么多的错事,庆隆帝仍然对他手下留情。自己不过是说出实话,就得了一个软禁的结局。 他大步朝外走去,凉风鼓荡着衣袍,也让他的心越发冷硬起来。 方孰玉默不作声的跟在他后面。庆隆帝虽然没有表态,但他却知道,废太子一事已成定局。 御书房里,庆隆帝疲倦的揉了揉额角,问道:“朕还没死,就开始兄弟萧墙。朕若死了,岂非兵戎相见?” 吴光启袖着手,这样的话,饶是他也不敢轻易回答。 好在庆隆帝并非要他回答,只是单纯的想要倾诉。 第八百一十八章 不约而同 齐王与方孰玉作别,回到王府坐在书房中,只觉郁结难解。在房中走了几圈,想着去后院,又想起齐王妃去送灵还未回府,复又坐下。 “王爷,楚王爷打发人送来一册孤本,说是王爷您找了很久的。” “孤本?”齐王心头一震,这是他和楚王约好的暗号,非重要情况不用。“快送进来。” 难道楚王妃那边,又发现了什么端倪?没让他等太久,便有了答案。 齐王拿着一张纸条,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才确信了这条消息。 太子要谋杀父皇?齐王掩住心中震惊,他迅速的发出几条命令,令他暗中收拢的人手待命。 末了,他心头踌躇,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面上的神情忽而犹豫,忽而坚定,终于下定决心,要对此事袖手旁观。 父皇,他是你最疼爱的儿子。死在他手里,想必你也心甘情愿吧!我被你软禁在府中,就算想要保护你,又怎么敢违抗您的命令呢! 齐王垂下眼帘,他已经决定等太子事成之后,再打着为父皇报仇的名义,包围皇宫诛杀太子。 …… 皇城,长乐宫。 曹皇后听完山梅的回禀,淡淡的笑了起来。 时隔多年,她终于回到宫中了吗?这个时候将她接回来,皇上究竟作何打算?难道,是为了给太子撑腰? 还以为,这么多年的夫妻,纵然是铁石心肠自己也能将他捂暖了。可惜,她还是高估了庆隆帝的无情。 难道,这两年他对自己的温言细语,都只是为她的回归铺路?那又该如何处置挡了路自己,是一杯毒酒还是三尺白绫? 曹皇后端详着自己用蔻丹新染的指甲。这双保养得宜的手看不见细纹,那是因为细纹都刻在心上了吧! 悄悄接回姜冰薇,当真以为自己就不会知道吗? 曹皇后这样的神色,让山梅看得很是心惊。“娘娘,婢子瞧着她是悄悄进的宫。多半也会悄悄送出去,娘娘勿要挂心。” 曹皇后冷冷一笑,这个话连山梅自己都不会相信吧。姜冰薇是先帝亲口所废,此时他大费周章的接回来,难道就是为了再悄悄送走? 罢了,这么多年了,还计较什么呢?无论他是什么打算,为了孩子们,她也会奋力一搏。 “楚王妃求见。”外面的宫人道。 “见。” 楚王妃今日未去送灵,袅袅婷婷的进来,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不出的妩媚神色。哪怕曹皇后经常见她,也觉得每一次她都有不一样的风情。 昭阳走后,将手中的消息网都交到楚王妃手中。儿媳进宫拜见母后,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比楚王进宫还要便利。 因太子妃薨逝的缘故,楚王妃身着素净的云锦,钗环也少了许多。比起浓妆的她来,别有一种韵致。 “臣媳见过母后。”见了礼,楚王妃笑道:“母后,今儿有一件趣事要说给您听。” 说着,不露痕迹的打量了一眼侍立的宫人。 “都退下去。”曹皇后摒退了众人,只留下山梅伺候。 “母后,有可靠消息,太子送葬回来之后,欲要谋害父皇。”楚王妃的声音很低,声线中有一些紧张,“宫中有内应,将带兵打开宫门与太子呼应,意图逼宫。” 曹皇后的手抖了一抖。 逼宫? 短短两个字后面,藏着多少的血腥残酷。无论成不成,都可预见,将有无数的人头落地。 “哪里的兵?”曹皇后的第一反应,是问太子的兵力。京城里有士卒的衙门不少,但真正称得上精锐的就只有北衙六军。 五城兵马司的人数不及北衙,在兵力上也远远不如。唯一可以与北衙抗衡的,就只有驻扎在京郊的京畿大营。 但武家已经站在齐王这方,以武胜对北衙的掌控力,问题不出在北衙。 楚王妃摇摇头,道:“不清楚,只知道有人会带兵策应兵变。” 眼下,摆在曹皇后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条:立刻揭发太子的阴谋; 第二天:提前布局、袖手旁观。等太子得手后,再关门打狗,揭发太子弑君弑父的恶行,顺势扶齐王登基。 曹皇后这一生,经历过不少重大选择。但这次,仍然是最艰难的一次。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宫殿,看向了遥远的前尘往事。右手微微张开,旋即又紧紧捏紧,如此反复。 楚王妃垂眸静静等待,这样重大的决策,只能由曹皇后亲自决断。 不过盏茶功夫,曹皇后的脑中的画面纷至沓来。 少女时的青涩,和方孰玉两情相悦时的美好甜蜜;为了家族,不得不嫁入皇家的痛苦;庆隆帝多年来对她的冷漠,和尊重…… 种种画面,最后定格到方才山梅禀报的画面中,曹皇后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庆隆帝多疑,此刻就揭发太子意图不轨,还会得一个落井下石的罪名。不如让太子得手,让他好好看看,他最疼爱的儿子是怎样报答他的! 她倒要瞧瞧,到了那时,他的心会不会痛? “你先回王府,不要声张此事,只暗中加强防卫即可。” 听曹皇后这样说,楚王妃便明白了她的决定。对这样的结果,她并不意外。在至高无上的帝位面前,曹皇后采取怎样的手段她都能理解。 不得不说,江尘将武正翔引走这一着棋,下得着实高妙。 在洛阳城里,有三大情报组织。楚王妃手中昭阳公主的情报网、太子府汪妙言编织的情报网,但是最大的情报组织却握在庆隆帝手里。 骁骑卫和影卫,一明一暗,可保万无一失。 但由于徐婉真失踪,武正翔北上,骁骑卫的大半兵力都被吸引过去。影卫仍然尽忠职守,但视线仍被北方所干扰,何况如今的影卫擅长的是护卫、刺杀,而非情报消息。 若武正翔在城中主持大局,连楚王妃都收到的消息,太子府的异动岂会瞒过他的眼睛? 就算齐王和曹皇后两人,因不同的原因,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放弃庆隆帝。武正翔也绝不会背弃这个对他来说,亦师亦父的男子。 江尘对人心的把握,可谓到了极致。 第八百一十九章 恨 楚王妃告辞后,曹皇后静静坐了半晌,连眼珠也不曾转动。偌大的宫殿中,只得香炉冒出的袅袅青烟,随着空气流动。 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曹皇后心头也不好过。闭了闭眼,才传了山梅上来。 “即刻宣卢氏和武超进宫。” 要给太子设下陷阱,将那些攻进来的反贼一网打尽,必要武胜的配合不可。曹皇后不便见外臣,但召见一个诰命夫人是很正常的事,甚至不必费心想什么借口。 不到一个时辰,卢氏便出现在长乐宫里,山梅亲自牵了武超下去玩耍。 她和曹皇后非亲非故,有的只是君臣的本分。这样急召她,殿中连伺候的宫女都未留下一个,定然是有什么事。她按下心头不安,恭敬的见礼。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说话。”曹皇后示意她走近,坐在紧挨着凤椅的春凳上。 卢氏是大家之女,纵然心头惶恐也不失风仪。款款落座,只坐了一个凳子边沿。 她正心头忐忑,听见曹皇后问道:“忠国公世子妃,我可以信你吗?” 卢氏忙欠身起来,恭敬答道:“臣妇听凭娘娘差遣。”她不敢抬眼,只看见曹皇后格外严肃的下巴轮廓。 “你遣人找武将军回府,将这封信亲手交到他的手里。”曹皇后语气很淡,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缓缓问道:“你做得到吗?” 曹皇后如此郑重,卢氏知道定然有大事要发生。她并不多问,双手恭敬的接过以红漆密封的信,贴身藏在怀中。 “看完信即刻焚毁。”曹皇后端茶送客,漫不经心道:“小世子实在是可爱,哀家留他在宫中玩耍。你办完事到端门来接即可,哀家着人给你送出来。” 前面交托事项,曹皇后以你我相称,足见亲密。但最后,却是自称哀家,执掌皇宫二十年的凤威乍现,让卢氏浑身抖了一抖。 卢氏何止是身子抖,她的心肝也跟着颤了一颤。 她心头明白,这件事要是办不好,或是出卖曹皇后。恐怕自己,就再也见不到超哥儿。 人质,多么古老而有效的手段。 卢氏不敢再耽搁下去。她只是个传信人,但她从这件事里面闻出了不详之意。这等非常时刻,她还是早些送了信,接了武超回到忠国公府。看起来,京里会出不小的乱子。 信一送出,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曹皇后摇摇头,想要将庆隆帝对她的温柔晃出脑海。 …… 太陵建在京城西北处,背靠邙山前有洛水支流环绕。龙脉延绵不绝,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太陵里面又建有昭陵、乾陵。以山为陵,以山为阙,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洛阳,两侧层峦起伏,陪葬墓列置两旁,衬托出皇陵至高无上的气势。 昭陵里,已经先行安葬了先帝。留了一道地宫门不关,待肖太后百年之后,再与先帝合葬入陵。 昭陵的陪葬墓群里,葬有先帝亲封却无子的嫔妃。但更多殉葬的,是当时伺候的宫人、内侍。 乾陵,是庆隆帝为自己修的墓。够资格与他合葬的,也只有曹皇后一人而已。傅氏作为太子妃,有资格进入太陵,受后人香火,却只能进入陪葬墓群。 太陵离皇城的距离并不远。天还未亮就出发,就算送葬队伍走得缓慢,在午后的申时也回到了京城。 太子一身缟素,神情冷峻。外人瞧起来,倒是一副伤心过度的样子,只有卫嘉仁心知肚明,母妃就是他亲手害死,谈何伤心? 一回到京城,卫嘉仁便借口要为母亲守孝,匆匆回了太子府闭门不出。不知为何,看见将太子府团团围住的神武军,他反而感到心安。 …… 一身白衣的太子,看起来越发俊美非凡。在他眼底深处,跳跃着欲望的火焰。他手指紧紧的抓住缰绳,骨节冻得发白也未曾察觉。 庆隆帝允了他进宫求见,一路上太子通行无阻,直奔御书房而去。 宫中,吴光启亲自护卫着一顶不起眼的软轿,到了御书房后门,躬身道:“请居士下轿。” 姜冰薇缓缓伸出手撩开轿帘,望着眼前气势恢宏的大殿,胸中满是疯狂的恨意。 是她一直陪在他身边,渡过了多少个艰难的日夜。眼看胜利在望,却被曹氏撷取这甜美的果实。 这九重宫阙,她竟然到今日才亲眼看见。 垂下眼帘,她一言不发的跟在吴光启后面向前走去,看见两侧纷纷束手见礼的宫人,心头越发痛恨。 他登了基,连这个低贱的太监也跟着风光无限。她这个结发妻子,反倒被关在太庙,见不得光。 “居士,请在这里稍坐。” 姜冰薇抬眼打量了此处,明黄的织锦垫子放在楠木高靠背椅上,屏风后面有一张罗汉床,显然是庆隆帝临时歇息之所。 叫自己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姜冰薇不是十来岁爱做梦的少女,并不认为庆隆帝有何旖旎的心思。 她在太庙渡过的时光太长,长得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前半生,也这等奴仆成群锦衣玉食过。 沉默寡言,已经刻入了她的骨髓。吴光启不说,她便不问。 她在椅子上坐定,吴光启为她上了茶和糕点,才躬身退下。 室内一片静谧,或许是她的身份敏感需要保密,并没有别的宫人进来伺候。不过,她也很习惯了。在太庙清修,需要她自己动手的地方多了去。 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好在她早已练出了坐禅的功夫。这里温暖宜人,比寒冷孤寂的太庙强了不知道多少。 一座镂空的雕五爪金龙木墙,将这里和外面隔开。她听到外面有了声音,沿着镂空的缝隙望出去,她终于看见了那个负心人的背影! 可恨的是,他并不转过来看她,坐下后自顾自批阅奏章。 姜冰薇恨恨的想道,接他进宫又不见她,安排她到这里却又好像忘记了此事。这个男人,行事越发难测了! “宣太子觐见!” 姜冰薇心头一跳,略略明白了一些庆隆帝的用意。难道,他特意接自己进宫,是想让自己见见太子? 第八百二十章 逆子(万更求月票) 想到这里,姜冰薇捏住左手戴着的佛珠串,激动的站了起来。 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儿子了?虽然一直未曾断了联系,但二十年来,她只见过匆匆太子两面。自己的骨血,如何不想? 透过缝隙看过去,只见太子从门外进来,一身缟素、神情阴郁。 姜冰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发生了什么事?看他的神态,分明蕴藏着绝决。 她冷静下来,仔细思索这整件事。若是只全了母子相见之情,完全可以赏下恩典,令太子光明正大的前往太陵,无须如此偷偷摸摸。 眼前所看见的,都透露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庆隆帝停下批阅,看了一眼在自己身前跪下的太子,问道:“听说你要见朕?” 太子微微抬起身子,并未起身,道:“孩儿自知罪孽深重,请父皇降罪。” 庆隆帝看着他,在心头微微叹息。 不是他没有给太子机会,太子一步错步步错。走到眼下这样的局势,就算他不废黜太子,朝臣也不会答应。 上午齐王呈上来的两份罪证,已经足以令太子废掉好几次。齐王没有将罪证通过御史台公之于众,已经是留了转圜的余地。 庆隆帝虽然斥责了齐王,但心头也明白。若他继续将那些废太子的奏章留中不发,这新的罪证就会被揭发出来,届时朝野上下势必哗然,太子将会失去所有的人心。 谢县令虽然是七品小官,但在唇亡齿寒之下,没有一个官员,愿意接受一位为私利而杀官的君王。 无论庆隆帝是否情愿,太子的地位也到头了! 庆隆帝冷哼一声,将御案上的奏章掷下,道:“你自己看。” 太子捡起奏章,急急的看了一遍,伏地不敢起身,口中道:“父皇,儿臣罪该万死!” 看着局势发展,姜冰薇在后面紧紧的掐紧了手心,连指甲深深嵌入了掌间软肉都不自知。 难道,太子犯下了大错,皇上这是要废太子? 她心头这样想着,猜测着庆隆帝的用意。难道,他是让自己来见太子的最后一面?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咬咬唇,她下定决心。若皇上真有此意,她顾不得规矩也要冲到前面去,用曾经的情分来交换太子的储君地位。 太子若被废,曹皇后所诞下的齐王有着嫡长的名分,可顺理成章成为太子。她怎么能让曹皇后得意! “父皇。儿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祈求原谅,请父皇降罪,废黜儿臣的太子封号。” 太子全身跪伏在地上,埋下头,双手高举,呈上一封奏章。 庆隆帝挑了挑眉,这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太子肯主动让位,证明他心头还算看得清局势,知道好歹。 “呈上来。” 吴光启躬身接过太子的请罪奏章,放在庆隆帝前面。 庆隆帝打开细细看了,见字里行间满是忏悔,声情并茂的痛陈己错。 “早知如此,你何必当初?”庆隆帝叹了口气,看着跪伏在地的太子,心中勾起往日的父子亲情,“贤儿,你不做太子父皇也能保你平安。” 太子长身伏在地上,室内暖意融融,但地面铺设的明砖温度仍然很低。 他将脸贴在明砖之上,这样的温度有助于他保持冷静。专心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庆隆帝的话如同耳边风一般吹过,他在静静等待毒发的时机。 “贤儿,你起来吧,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庆隆帝止不住的咳嗽起来,最后“噗”地一声,喷出满口乌黑的血丝。 太子缓缓起身,狭长的桃花眼里,满是冷厉阴狠。 “父皇,你多看几眼吧,往后可就看不见了。” 吴光启大惊,连忙上前扶住庆隆帝,“皇上,皇上!” 御书房中并没有侍卫,须臾之间,一名影卫从层层帷幔中闪身出现,持剑护卫在庆隆帝面前。 庆隆帝满脸悲愤之色,指着太子的手指不住颤抖:“你……你这个逆子!”事到如今,他如何不知是太子在奏章上下了毒。 拼出所有力道吼出这句话,庆隆帝颓然的倒在吴光启怀中。 太子低低笑了起来,俊美的面容有些扭曲,眼中跳跃着疯狂的野心:“父皇,您累了,还是好好歇着。” “这份毒药只有我有,父皇您速速下了退位诏书,让位于我。我就让人将解药送来,您便安心的做太上皇吧!” “父皇,您不做皇上了,贤儿也能保你平安。”太子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庆隆帝,心头舒坦之极。 他说谎了,林兴朝在给他毒药的时候,并没有提供解药。只说了中毒之后,三日必亡。这三天的时间,就留给他来挪腾。 庆隆帝要是一下子死了,宫中侍卫在一气之下,将太子乱刀砍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有他还活着,才能继续下令。 吴光启气得浑身哆嗦,“太子殿下!皇上对您一片爱护之心,您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你怎么敢?” 太子嗤笑出声,质问道:“我怎么敢?他拿我当过儿子吗?将我的母亲关在太庙几十年,让我和弟弟没有母亲可以依靠!” “弟弟死了,现在又要废我的太子之位!这叫爱护我?”太子仰头大笑三声,“可笑!” 庆隆帝靠在吴光启怀中,听了这样的大逆不道之言,胸膛不断起伏,一时缓不过气。影卫未得他的命令,只执剑守在他身前,盯着太子不放。 “你们是否在想,外面的侍卫怎么还不进来?”太子笑得阴狠,道:“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他们不会进来了。” 他以太子身份进宫,身边带上一些护卫再正常不过。只不过,今日他带的护卫都是林兴朝替他准备的江湖好手,可以一当十。 他进了御书房,留在外面的护卫也同时发难。 门口的侍卫虽多,但谁也不会想到,太子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御书房刺杀皇上。 猝不及防之下,守在外面的侍卫纷纷倒下。太子的人手将这座宣政殿团团围住,挟持天子。 宫中的龙武军、羽林军发现了异动,将宣政殿团团围住。刀枪剑戟,在昏黄的夕阳下闪着寒光。 第八百二十一章 狠心 局势一触即发,领军的将领心急如焚。宣政殿内一片死寂,他带领的人虽多,但投鼠忌器之下,根本不敢发动攻击。 姜冰薇只觉浑身血液冰凉,仿佛停止了流动。 她是恨庆隆帝的,但没有爱何来恨?眼看他中了毒,恐怕性命不保,她心头五味陈杂。 眼看着儿子策划了这出宫变,她的心中却满满都是庆隆帝的安危。 过了半晌,姜冰薇觉得力气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她的心如刀绞一般疼痛起来,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太子愕然:“母亲?” 姜冰薇淡淡扫了他一眼,快步走到庆隆帝身侧。 吴光启警惕的看了她一眼,皇上的打算他是知道的。因着要废太子,便接了她进宫,让她最后见太子一面,全了母子情义。 但谁也未料到,太子竟然上演了一出弑君弑父的戏码。 这个时候,她出来做什么? 姜冰薇缓缓蹲在庆隆帝身前,握着他的手柔声道:“郎君,是我来了,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旧日熟悉的称谓,庆隆帝勉力睁开一条眼缝,艰难的笑道:“是薇薇啊,这些年苦了你,是我没把儿子教好。” 在生死面前,所有过往的恩怨都不值一提。 姜冰薇设想过许多两人再见的场景,但未料到,多年后再次见面,竟然是如此情形。 她握住庆隆帝的手,泪珠纷纷而下。那些久远的怨恨,此刻都灰飞烟灭,在她脑中不住浮现的,是两人在东宫度过的美好时光,和携手面对的那些艰难。 太子浑身颤抖,母亲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这让他想不通,竟然忘了继续逼问庆隆帝下诏书。 “郎君,你要好好的。”姜冰薇缓缓放开他的手,起身望着太子,语气冰冷:“解药呢?还不赶快拿来!” “母亲?”太子先是不解的摇头,随即气急败坏道:“母亲不是一直想要复仇吗?!我替你做了,你倒来怪我?” 远处传来喊杀声、刀剑声,太子双眼倒竖,指着外面吼道:“你听见了吗,母亲!儿子今日就要登上大位。这个男人负你良多,你还要保他?” 姜冰薇淡淡道:“我不管那些,我只要他无事。你对父亲下这样的毒手,从今以后,我没你这个儿子。” “什么?”太子不敢置信,一张脸涨得通红。“为了他,你不要我?”他想不通。 “卫明贤,解药拿出来。”姜冰薇道。 听到她连名带姓的叫自己,太子心头一团怒火不知该往哪里发。这跟他设想的场景,差得实在太远。 在他的想象中,此时应该是一吐心头郁气,大为痛快之时。 姜冰薇见他不答,抓起御案前太子的请罪奏章,几下撕了个粉碎。 她的动作太快,吴光启扶着庆隆帝没有反应过来,太子离得比较远也来不及制止。 在场唯一能制止她的就是影卫,但影卫的眼里只有皇上。 “母亲!”太子又气又急,她怎么能这样做!她怎么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来要挟他? 姜冰薇神情冷静的抛开手中碎屑,垂眸道:“我也中毒了,拿解药来。” 太子火冒三丈,你不是说恨毒了他,让我为你重新夺回尊荣吗?我这样做了,你怎么反倒来逼迫自己? 姜冰薇看了太子一眼,似乎猜到了他心头的想法,坐在庆隆帝身边道:“我让你争位,但从未说过让你弑父。” 一句话说完,她咳出一声血来,症状与庆隆帝中毒时一模一样。 太子大惊,“母亲!你这又是何苦?” 庆隆帝缓缓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姜冰薇,神情竟有些欣慰之色。“薇薇,能和你一同赴死,倒是幸事。” 姜冰薇微微一笑,桃花眼中满是柔情蜜意。发黑的血液沿着唇角流下,为她绝美的面容上增添了一种凄艳之色。 “郎君,可惜不能与你同穴。”她的废太子妃身份,注定了不能与庆隆帝合葬。 “死后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庆隆帝反手握住她的手,心情以从刚刚中毒时的激愤,慢慢平静下来。 他闭上了眼,回顾自己的一生。 自己虽不是个好夫君、好父亲,却是个好皇帝,他这样想着。这两年,高芒王朝称得上四海平安,国泰民安,连受灾的奏折都少了许多。 至于太子,有齐王和曹皇后在,庆隆帝不觉得他有多大胜算。 弑父么?在皇家来说,算不得什么大问题看。当年先帝急病去世,若不是自己和汝阳王相争,岂会气死父皇?太子只不过是继承了传统罢了。 庆隆帝所伤心的,不过是他对太子的悉心教导,尽数付诸东流罢了。 不过,幸好临时起意,将她接近了宫。这才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最对不起的人。 幸好如此,他才知道她的真实心意,知道藏在她重重恨意下的,仍然是不顾生死的痴情。 “咳咳……”庆隆帝咳了半晌,才缓过气来,看着姜冰薇笑道:“薇薇,是我对不起你。欠你的,下辈子再还吧。” 姜冰薇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好久不见,他老了,但还像年轻时一样英姿不凡。只是这张脸上,浮现出灰败的气息,显然生机正在流失。 她颤抖着双手抚上去,眼泪无声的滑下脸颊。她盼了二十年,才盼到这句话。可是,她不想他死! 猛然抬头,姜冰薇的目光犹如刀剑一般,狠狠地盯着太子:“解药拿来,我便让你如愿。” 太子看着她,只觉得自己可笑之极,凄声道:“母亲,我才是你儿子,一心要救你出太庙的儿子。你为了这个将你抛弃的男人,对我这么狠心?” 竟然狠心到一同中毒,逼迫他交出解药的地步。太子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庆隆帝拍了拍她的手,道:“算了。”他不会如了太子的意,下达退位诏书的。 太子,绝不是个好君主。为了天下苍生和卫氏的大好江山,他拼着一死,也不能下达这样的旨意。 需知师出有名,一旦太子手中握了这道圣旨,他就获得了大义的名分。朝中所有心存疑虑的人,反对太子的人,都会变成叛贼,太子可以名正言顺的诛杀。 第八百二十二章 杀气腾腾 姜冰薇握住他的手,急得眼泪掉得更急了。 “郎君,怎么能算了?早一刻解毒,才不会影响你的身子。做太上皇有什么不好,薇薇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听她劝说庆隆帝,太子便强忍怒意一言不发。这里只有他知道,根本没有什么解药。她的劝说,和他的目的是一致的。 庆隆帝摇头苦笑,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太医早就说过,我积劳成疾忧思过重,就算好好养着,能活上十年就算不错。” “这个毒很霸道,恐怕立刻解了,我也撑不了两年。何苦呢?为这两年让天下不安。你听我的,乖。” 他喘着气,艰难的说完这段话。为了避免她做出傻事,庆隆帝仔仔细细的解释了。 姜冰薇泪如雨下,双手握住他的手,连连点头:“好,你别再说了,我听你的。” 太子大急。 在他看来,没有人会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原以为用毒药要挟,庆隆帝就会拟旨退位。 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太子没了主意。 原计划中,他取了庆隆帝的退位诏书,外出和林兴朝汇合,抓捕曹皇后等人,封锁宫门,趁夜清洗皇宫。 等到天明早朝,便宣布庆隆帝退位,他登基的消息。打群臣一个措手不及,逼迫众人承认他新皇的地位。 但事情只进行到一半,若是到最后都拿不到庆隆帝的圣旨,该如何是好?太子心乱如麻。 吴光启撩了下眼皮,看着镇定全无的太子,心头甚为鄙夷。 有胆子干出这样的事,没胆承担后果。这位太子,哪有半点身为人君的担当? 他扶着庆隆帝,能感觉到皇上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吴光启觉得自己心在滴血。他和庆隆帝从少时相伴长大,早就视对方为骨血。 庆隆帝遭遇儿子背叛,中毒将死,吴光启也感同身受。若能保得庆隆帝平安,他可置生死于不顾。 “依老奴之愚见,殿下还是速速令太医来救治。皇上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殿下有什么打算,也是行不通了。” 他的态度仍然恭谨,却一针见血的点出了太子此时的窘境。 “放肆!”太子怒道:“这是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老奴才插嘴!” 抓住身侧高几上摆放的掐丝金边牡丹白瓷花瓶,便朝着吴光启的方向狠狠地扔了过去。 只是他忘了,那里不止有吴光启,还有庆隆帝和姜冰薇在。影卫手中细剑轻挥,也不见如何动作,将花瓶直直地挡了回去。 花瓶挟着来回的力道,迅猛无比的朝着太子而去。按这个速度,一旦砸实他非得头破血流不可。他吓了一大跳,连忙侧身躲避。 花瓶擦着太子的左耳飞过,在他身后的柱子上爆开。“嘭!”地一声巨响,瓷片飞溅。 太子摸了摸脖颈,摸得一手鲜血,有几块瓷片将他擦破了皮。 他恼羞成怒,上前一步道:“老东西!你怎么还不去死!”口中骂着吴光启,其实是在骂庆隆帝。 只不过庆隆帝一直以来的积威,让他就算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敢辱骂。 庆隆帝身子虚弱,目光却冷冷的看着他,就如同在看一天跳梁小丑。 太子心头大恨,习惯性的想要拔剑,才想起在皇宫里除了侍卫,任何人不得带武器。他的剑,也在进宫时就留下了。 转眼一看,太子拿起一个青铜烛台,拔去上面的蜡烛,露出三根锋利的尖刺。 他怒极,此时只想干掉那个碍眼的影卫。至于到最后庆隆帝会不会下圣旨,他已经不想那么多了。这个时候,他总该有些事情来做。 他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持着烛台攻上前。 影卫哪里容他到了跟前?身形一闪,便和他在房中交战起来。 太子的身手不弱,每日风雨无阻的练剑不辍。 这名影卫的武功不及影雷,但也是在影卫中有数的高手。只不过,在他身手有庆隆帝需要他护卫,怕太子偷袭,未免有些放不开手脚。 太子招招狠辣,影卫全力防守。顷刻之间,两人在房中已经交战十余招。 就在此时,御书房的门被大力推开,武胜浑身浴血的出现在门前。他魁梧的身躯散发着如山一般的气势,一向磊落坦荡的脸上,此时杀气腾腾。 他怎么来了?太子大惊失色,他以为外面大局已定。就算有人闯进来,也只会是林兴朝,怎么会是他? 一个失神,影卫朝他膝盖后面一踢。太子只觉膝盖一软,“嘭”的一声跪倒在地,脖颈上架着影卫寒光凛冽的宝剑。 “皇上!末将护驾来此,请皇上责罚。” 武胜大步走入房内,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在地。 “快起来。”庆隆帝道。 “皇上!”紧跟在武胜身后的,是钗环松散的曹皇后。她一声悲呼,扑入御书房中,“皇上,您这是什么了?” “快!宣太医!”曹皇后连声吩咐,声音尖利得都变了语调。 她的眸子,在触到庆隆帝身侧的姜冰薇时,不为人知的冷了一冷。心底的那些许愧疚,瞬间被埋在了心底。 瞧他们这一家三口,从始至终,自己才是外人罢了。曹皇后不无嘲讽的想着。 庆隆帝松开姜冰薇的手,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光已经过去。此时,他还需履行作为皇帝的职责。 在吴光启的帮助下,他撑起身子,“你来了,外面怎么样?” 曹皇后忙按着他,道:“皇上莫急,不过是一些小毛贼,武将军已经将他们都制服了。” 她说得轻巧,但庆隆帝知道定然不止是什么小毛贼。否则以武胜的能力,不可能这么久了才到。 不过,她这么说,也只是不想让自己操心,也是一片好意。 “这不可能!”被制服在地上的太子嘶吼出声,瞪着血红的双眼,“怎么可能?”明明是有心算无心的偷袭,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败了! 武胜难得出现讥诮的神情,道:“殿下,那些贼子不过会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什么迷药迷香。您觉得凭这些,就能统治天下了?” 第八百二十三章 四道圣旨 武胜严守君臣之礼。只要庆隆帝一日未废黜太子,他便对他谨守礼节。只不过,这丝毫不能掩饰他的轻蔑。 若说之前投到齐王麾下,武胜还觉得私底下的谋划有些对不起皇上的话。至此,他已经没有任何愧疚。 太子这样的品性,他只后悔没有早些看出来,揭穿他的真面目。才导致皇上受了这场劫难。 太子低下了头,气色灰败。 这一连串的变故,姜冰薇并不放在心头。就算曹皇后进了房间,来到庆隆帝身侧,她也没有任何想要让位的意思。 之前的她,是个活死人,全凭一腔恨意支撑着她活着。 现在的她,中毒之后也是将死之人。两个儿子,迁阳王谋反失败生死不知;太子这次逼宫失败,眼看着也没什么好下场。 对她来说,此时什么规矩、礼仪统统都不重要。她只想要陪着他,看着他作为皇帝处理政务。 “将他押下去。”庆隆帝挥挥手,不想再看到太子。 “传旨,即日起废黜卫明贤太子称号,贬为庶人。改姓为封,就地高墙圈禁。” 第一道旨意:诛首恶。 不仅剥夺了他的太子身份,连皇族的姓氏都一并剥夺。从此之后,他是比平民还低一等的罪人,终身不得自由。失了名分,就算他想东山再起,也是不能了。 闻言,太子猛地抬起头,吼道:“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儿子,第一个儿子!” 庆隆帝此时说话费力,只挥挥手。武胜叫了两名龙武军进来,将封明贤拖了出去。 吴光启心头腹诽,若不是看在你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你犯下如此大罪,岂会留得性命在? 他大步追了出去,喊道:“等等!务必令他交出解药!” 庆隆帝对这所谓的解药并不在意,但关系着他的性命,就算是希望渺茫,吴光启也要逼出这解药的下落。 御书房中,庆隆帝撑起身躯,散发出帝王的威慑力。若是忽略他灰败的脸色,他仍是那名令人生畏的帝王。 “传旨,封齐王为太子,宣他立刻进宫觐见。定国公由宣威大将军觐为太师,族中子弟两代以内,不得入仕为官、不得掌兵权。” 第二道旨意:立储君,稳定局势。同时削弱外戚势力,将定国公在军中的实权转为尊荣的虚衔。剥夺曹家子弟的前途,令曹家能享受外戚的尊荣,却无实权。 庆隆帝这是在为齐王登基铺路。 在他原来的计划中,将逐步削弱曹家的权势。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个精力。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去,只能大刀阔斧。 曹皇后面色一黯,但旋即振作起来。齐王要登基,这是势必付出的代价。 因她成了皇后,曹家已经低调许久。眼下,更是直接被剥夺了子弟们的前程,是她对不起娘家。 幸好齐王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否则,若主弱母强,庆隆帝下手势必更狠。她这一条命都未必能保住,曹家更是有灭族之祸。 幸好,幸好!她心头暗地庆幸不已。外戚本就如同放在火上烤,能有这样的结果,能将家族延绵下去,已是幸事。 “加封武胜骠骑大将军衔,荫一子为开国县男。其余救驾人等,论功行赏。” 第三道旨意,嘉奖有功之臣,安定军心。 以武胜的资历年纪,官居二品已到了极致。何况他出自国公府,有着一品的爵位。再加封只会害了他,不如将他留给齐王。 骠骑大将军只是一品虚衔,荫其子才是真正的赏赐。开国县男是从五品的爵位,视二千石,享汤沐食邑。 也就是说,武超除了拥有国公府的一品爵位可以继承外,只要再多一个弟弟,生下来就是现成的从五品开国县男。这是难得的恩典。 武胜跪下谢恩。 “所有入宫作乱者,拖出午门即刻斩首。” 第四道旨意,迅速压制叛乱。将反叛者斩首,也有不予进一步追杀的意思。 庆隆帝想得很清楚,此事的源头在太子作乱,下面的兵卒只是听令行事。但就算是听令,也是奉了乱命。敢于犯上作乱,他们其罪当诛。 不如此,如何彰显皇室尊严不可侵犯? 不过,也仅仅是当诛而已。庆隆帝没有想将此案追究到底,牵连诛杀的意思。甚至,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一句,这些兵卒从何而来?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过问了一句,自然有无数人会来揣摩圣意,导致风云震荡。 太子作乱刚刚镇压下去,他身中剧毒不知寿数。此时此刻,他要的是一个安稳的局势,而不是惶惶的军心。不能因为某一些人被煽动,而废了一支军队。 连着下了四道最紧急的旨意,耗费心神巨大。 庆隆帝闭上眼睛微微喘息,曹皇后代替了吴光启的位置,揽住他的身体,让他能靠得舒服一些。 “太医呢?怎地还未到。”曹皇后也顾不上一旁的姜冰薇,只看着庆隆帝越来越灰败的脸色,咬了咬唇。 她下决心时是一回事,此刻亲眼见到他的难受,心中也不由揪痛起来。 曹皇后也懒得分辨自己的情绪,只一叠声的催促太医。转头又温言安抚:“皇上,您先歇歇,养好自己的身子为要。” 她复杂的神色看在庆隆帝眼中,只觉得她是百般担忧。想了想,他道:“英娘,我若是去了,你替我看好盛儿,还有这大好河山。” 英娘是曹皇后在闺中的小字,庆隆帝一直知道,但从未这样亲密的唤过她。 曹皇后的睫毛颤了颤,垂眸低低的应了,眼中渐渐弥漫了水雾。她道:“皇上万寿无疆,臣妾还等着您给我过明年的生日。” 这是之前庆隆帝许下的承诺。那时,他们二人从相敬如宾,到了举案齐眉,维持着一种美好的假象。 这一生,他爱的人始终是姜冰薇。对她,庆隆帝一直觉得亏欠、内疚,便对她做下的一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至今日,他才恍然大悟。身边这个女子,为他生儿育女,他以皇后之位许之。虽然尊荣,却始终少了属于女子的幸福。 第八百二十四章 生死契阔 对曹皇后,庆隆帝的感情相当复杂。 从最开始不得不废掉姜冰薇迎娶她的迁怒,到后来的尊重和相伴多年的亲情。夹杂着些许感激之情,也有连他自己都不明了的一些喜欢。 但这一切,绝不是爱。 庆隆帝听着她着急的声音,心头如明镜一般敞亮起来。也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有一种临死前的明悟。 也正因为这种潜意识,他才对曹家放下了屠刀,还保了定国公府的百年富贵。 他笑了笑,颔首道:“好,我答应你就是。” 就在这会说话的功夫,太医急急赶到。赵院使带着胡太医、王太医进了御书房,伏地见礼。 御书房出了这么大的事,等他们听到时都吓得去了半条命。 “快平身。”曹皇后代庆隆帝叫了起,让太医上前诊治。 姜冰薇穿着灰色僧衣,她出现在这里显得非常突兀。但帝后不发话,无人敢过问。来来去去的人就当自己没看到这个女子,太医也如此。 赵院使上前替庆隆帝诊了脉,吓得胡子连连抖动。 “陛下的病情如何?”曹皇后着急的问道。 赵院使踌躇半晌,不敢开口,让其他两位太医也上前诊脉。诊完脉,三名太医均面有难色。 赵院使硬着头皮道:“皇后娘娘,请借一步说话。” 靠在椅背上的庆隆帝睁开眼睛,道:“就在这里说。”他要做到心中有数,才能从容布置后事。 御书房内,武胜等人接了旨俱都退下,封明贤也押了下去。危机一解除,影卫便重归黑暗。除了进来伺候的内侍、宫人,便没旁人。 曹皇后挥手让他们都下去,只留下太医和吴光启。皇帝的病情是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皇上。”赵院使拱手道:“您所中的毒,药性缠绵对身体伤害极大。若无解药,只有这个寿数。” 他颤抖着比出了三根手指。 曹皇后吃惊的问道:“三年?” 赵院使缓缓摇头,声音很低:“三天。” “什么?”曹皇后惊得倒退一步,吴光启为庆隆帝拭汗的手顿了一顿。 庆隆帝和姜冰薇相视一笑,两人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不错。 执子之手,生死契阔。多少人许下过这个诺言,又有多少人做到呢?在阴差阳错之下,两人能达成曾经的承诺,也是一种福分。 庆隆帝能看开,曹皇后却不能。 是她的袖手旁观,才导致眼前的这个局面。她也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狠心,会用如此剧烈的毒药。 吴光启用一个托盘,将被姜冰薇撕碎的奏章小心翼翼的扫在里面装上,送到赵院使面前。 “赵大人,毒药下在这封奏章里面。请大人务必研制出解药。”封明贤那里,能逼问出解药最好,若是不能,就只能指望太医这里。 赵院使慎重的接过,“皇上,微臣定竭尽所能研制解药。” 转头想起一事,对曹皇后道:“娘娘,微臣先开一副方子,护住陛下的心脉缓解毒性。另外,不知出京的淳和驸马是否在回京路上。请娘娘速速遣人去寻。” 太医院众人医术精湛,但毕竟长年守在京城,缺了些见识。他需要苏良智的眼界,分辨毒性。 “好。”曹皇后应下。 知道了最坏的结果,庆隆帝反倒不急了。还有三天时间,能让他做很多事,为齐王登基做好准备。 吴光启安排了肩舆,将庆隆帝抬回寝殿安歇。 “她也一起。” 吴光启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的回头望着曹皇后。只见她微微垂眸,神色不辨喜怒,好像刚刚没有说过这句话一样。 见吴光启望过来,曹皇后抬头道:“将她一起抬到寝殿。” 庆隆帝寿数有限,齐王的太子之位已成定局。说不定,过几日就要登基继承大位。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曹皇后心头微微叹了口气,看向着灰色僧衣、容颜不减的姜冰薇。 在庆隆帝还是太子时,两人在各种场合上见过面。彼时,姜冰薇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两人说过几句话,也是她施礼问安。 那个时候,谁曾想到有后面那起变故?姜冰薇被废,送入了太庙再也未曾露面。而她,则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两人再见的这一日,竟然是这等情形。既然她以身试毒,逼封明贤交出解药。不如,就让她陪在皇上身边,同时将她看管起来。 庆隆帝笑了笑,对曹皇后这样的安排很满意。 此生他注定要对不起一个女人,在最后的时光里,他想任性一次。 …… 齐王接到圣旨,匆匆进了皇宫。 他知晓会有变故,但未料到动静这样大。一路进来,触目之处,处处是残留的鲜血。柱子和石壁之上,还有刀剑留下的豁口。 宫人沉默的忙碌着,清洗着这些痕迹。 再往里走,午门前血流成河。一边是斩去了头颅的尸体,一边是瑟瑟发抖等着行刑的乱党。 刽子手的九环大刀,都砍出了豁口,废弃的大刀扔在地上。 平日端庄肃穆的午门,此时成了鲜血淋漓的刑场,如地狱一般冒着凶煞之气。几百人的人头落地,宫人、内侍均不敢靠近,执行命令的是北衙的精锐老兵。 齐王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这般场景仍然使他胸中烦闷欲呕。 这些乱党,大多是奉了乱命的士卒。他们冤枉,但并不无辜。就算是杀错,也不能轻饶这等叛逆大罪。 否则,谋逆作乱都能留得性命,岂不是人人都敢博一把?没有追究牵连他们的家人,已经是皇恩浩荡。 过了午门,武胜迎了上来,两人迅速交谈了几句,旋即分开。 武胜先后接到齐王和曹皇后的消息,在全力戒备之下,乱党并无取胜机会。监视着内应打开了宫门,将乱党放了进了,才一网打尽。 齐王脚步匆匆,心中想着武胜刚才跟他说的话。 原来在京中,还有这么一支长期以来被忽略的兵力。 他心中思忖着,这次封明贤作乱,才暴露出的这个漏洞,这支军队必须进行改编。否则,下一次仍然容易被人利用。 第八百二十五章 急报(万更求月票) 南衙十六卫,遥领全国府兵,拱卫内城百官衙门,掌管京城宿卫。 这是先帝留下来的军制。不设统领,每卫长官为赐号将军,下设郎将、参军等职位,每一卫领两千士卒。 以皇宫为中心,最里面是宫城,也就是帝后歇息之所。外面是皇城,从天津桥进去,守卫森严。包括皇帝早朝的宣政殿,及召集重臣议事的御书房。 这两个地方,都由武胜所率的北衙六军护卫。这里,是高芒王朝守卫最严密的地方,同时也是刺客最想渗透之地。因此,立国之后,又增设了影卫。 再往外走,便是内城。三省六部九寺两军一府的衙门,都设在此处。每日有无数的公文进进出出,将皇帝的政令变成各种条例,下达到全国各地,是治理天下的中央枢纽。 南衙从将军到士卒,由各地折冲府精锐轮换而来。相对于北衙禁军,他们的名单并不固定。 南衙的轮换由兵部随机调拨,这是先帝在立国之初就定下的方略。为的是和北衙互相牵制,为京城保留一支除了皇帝之外,无人可控制的力量。 毕竟,一支经常都在换防的军队,想要收买和渗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收买全国六百三十三府的府兵。 光想一想,就知不可能。除了皇上,谁还会有这样大的能耐。 但是,南衙的制度虽好,到了庆隆朝却慢慢形成了惯例。轮换的时候,从北至南依次轮换。只要留心,便能找出其中的规律。 出问题的这支府兵,正是江尘打着前朝雍太子的名号,收买的府兵。 齐王心头想着事,进了庆隆帝所在的寝殿。 殿内不见了以往的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药材的味道,宫人们神情紧张不安。见到他进来,纷纷跪地请安:“见过太子殿下!” 圣旨以下,卫明盛如今不再是齐王,而是高芒王朝身份高贵的太子,国之储君,将来君临天下的帝王。 “父皇!”太子虎目含泪,眼眶瞬间红了。 毕竟有血脉亲情在,当他看见庆隆帝青黑灰败的脸色,情不自禁的涌出泪来。 “盛儿,过来坐。”庆隆帝拍拍身边的床榻,笑着道。 服过了太医院开的药,至少他觉得心头没有那么难受。吃得下东西,也感觉精神了许多。 “别难过,朕老了,总有一天要离你而去。”庆隆帝躺在榻上,好似一头病虎,气势犹在。 太子略略一愣,随即加快脚步走到床榻前坐下。他从成人之后,就未见过庆隆帝如此慈和的态度。 “都是儿臣不孝。”他心底五味陈杂,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做出决定的时候,他觉得已经够深思熟虑。但是到了此刻,所有的谋划都已成真,九五之尊之位唾手可得,但他却高兴不起来。 庆隆帝并不知道这些曲折,看着他,心头有些欣慰。至少,他还有这个儿子可以托付江山。 吴光启上了茶,扶了庆隆帝半靠在床上,两人坐着说话。 庆隆帝将他对未来的布局、对朝堂的想法、世家的看法、对契丹吐蕃突厥等外族不同的对策、政治抱负,还有帝王之道等等,都剖开来揉碎了讲给太子听。 他现在已经不再关心自己的生死,能不能配出解药,庆隆帝甚至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句。 此刻在他心头最重要的,是天下的黎民苍生,是卫家的大好河山。这一切,卫明盛能不能好好的守住,并进一步开疆扩土。 所以,他趁自己精神尚可之时,逐一传授给太子,生怕有了疏漏。 “你的母族权势太大。我下了圣旨,但你更要时时警醒着,不可使外戚入朝为官。” “武家子嗣单薄,忠心可用。但军权日重,不可使武家女子进宫为妃。” “四大国公,是先帝的恩赐。可使其荣华富贵,不可使其野心膨胀拉帮结派。” “朝中朱自厚太老,关景焕野心勃勃,宰相之位你需仔细斟酌人选。哪些人可用,哪些人要打压,这就看你的眼光了。” “涂家是先帝留给我的,可惜这一代子孙不成气候,涂弘义太老。你且看看下一代如何。” “昭阳去了契丹,有她在你大可放心。寻到时机,可扩大疆土。” “……” 庆隆帝说一句,太子执笔记下一句。这些都是庆隆帝留下的金玉良言,很多都不是他眼下能看出来的事情,常有拨开云雾之感。 聆听教诲一直到深夜,期间吴光启上来换了好几次茶水,呈了一次糕点。 受毒药所制,庆隆帝时时停下来喘息,咳血,赵院使也进来施了一次针。但在排出毒血的同时,鲜血也跟着流出,对身体的伤害极大。 庆隆帝甚至有种感觉,随着每一次吐血,他的生命就随之去了几分。 所以,他才更不顾身体的疼痛,着急的想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教给太子。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将卫明盛立为太子,教导他帝王之术、治国之道。 这个时候临时抱佛脚,能学到多少,就看他的身子能撑多久,和盛儿的悟性了。 “禀皇上,武指挥使急报!” 太子上前接过,庆隆帝示意他打开读给他听。 “前朝雍太子之孙,化名江尘,藏在京中胡家戏园,出没于皇宫权贵之家。明为演戏,实则打探消息。” 念到这里,太子变了脸色。这两年太后喜欢听祥隆班的戏,还特意赏过这江尘。这个人,实在是胆大包天! “赈灾庆功宴上的刺杀,由江尘一手策划。” “他引我前来河北道,让京城内出现漏洞,请皇上务必加强防卫。微臣以为,他的京中必有谋划。”太子顿了一顿,庆隆帝的眼神也有了变化。可惜,这封信来晚了几个时辰。 “安北都护府巴家是前朝势力,拥江尘起事,意图谋反剑指京城。微臣已侦知,巴家已集结八万兵力,陈兵云州,欲经河东道南下,围攻京城。” “微臣已北上,寻找时机潜入反贼军中。万望皇上保重龙体,遥拜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罪臣武正翔顿首。” 太子读完急报,殿中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一时间落针可闻。 第八百二十六章 考验 皇城中才刚刚经历了封明贤作乱,庆隆帝中毒,血流成河。 明日的朝堂势必一片混乱。新老势力更迭,涉及多少人的利益。原太子党更会人心惶惶,担心迟早会到来的清算。 朝局不稳、人心不定。这个时候,要迎战巴家的八万大军? 更何况,安北都护府相邻的单于都护府等地域,都依附于巴家。一路南下,巴家还会收拢一些兵力。 高芒王朝建国以来,才历经两朝。民间有不少心怀前朝的人,还有谋反的迁阳王和白夜的残余势力,一旦有人举起了反旗,这些人定然会闻风而动。 从安北都护府南下,在路上并无关隘。京师就如同一头肥美的羊羔,摆在豺狼的面前。 太子皱眉深思。他才刚刚成为太子,就面临这等严峻的考验。 庆隆帝捂住心口咳了几声,眼中闪出精光。巴家,他早就想铲除了!此时送上门来倒是正好。 看了一眼太子,庆隆帝闭口不言。他想看看,太子会怎样处理此事。 “父皇。”太子拱手道:“儿臣愿领兵北上,迎击巴家反贼。” 庆隆帝的面上浮现出笑意,关键时刻能够担重任,太子没有让他失望。看来,皇后将儿子教得极好。 他挥挥手,道:“不急,明日你代朕出席小朝会,和大臣们商议此事。先拟个条陈出来。” 他这条命还不知道能活多久。若还能撑一些时日,太子就能领兵北上,在军中建立声望。 休养了几十年,高芒粮草充足兵多将广,岂会惧小小巴家作反。 …… 与此同时,河北道,恒州。 徐婉真足足休息了两日才缓过劲来,因漏夜上五台山而酸麻的双腿,逐渐能行走无碍。 值得庆幸的是,她有腹中那团小火苗护住。在那样寒冷的夜里,才没有着凉生病。 涂曼芬没有再出去,都在院中陪着她说话,只遣人采买了衣物脂粉回来。 恒州称得上是河北道的大城,云裳、徐家商号、花颜阁等都在此开设了分号。这里的款式或许不及京城,但只要肯花银子,就能买到质地上好的东西。 徐婉真挖了一块新买回来的香膏,在手心捂热了,均匀的涂在脸上。 面颊上传回来细密的刺痛感,但这已经比第一日涂上时好了许多。 北地干燥,她的肌肤养得娇嫩,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摧残。那张面具一直戴着,皮肤都透不了气。缺乏滋润,有些地方甚至起了皮。 忍着刺痛将香膏抹完,徐婉真揽镜自照。镜中的女子,瘦得连下巴都尖了。不由自嘲的笑笑,自己这样出现在京城,恐怕会遭受众多议论,得赶紧养回来才好。 “表妹,”涂曼芬推门进来,笑道:“汪大人寻了一个丫鬟来,说照顾你的起居。” 将一张身契放在桌上,她道:“妹妹身边没有个丫鬟,始终不方便。” 汪乐裕做事仔细,徐婉真是涂曼芬的表妹,又是武正翔的夫人,他自然要多上一些心。以他的身份,只略略露了些口风,恒州司马便殷勤的送了几个人过来。 不得不说恒州这位赵司马很会做人。因顾忌着徐婉真的身份要保密,汪乐裕说的不清不楚,他送来的女子各有千秋。 有那种千娇百媚的清倌人,有精于后宅之事的嬷嬷,也有精心调教过的丫鬟。他知道汪乐裕曾经陪伴涂曼芬出游,便猜度着他是要会伺候人的,讨美人欢心。 汪乐裕看过这些女子,留了一个出身清白的丫鬟,使涂曼芬送过来。 徐婉真也不跟他客气,笑着收了身契。以她目前的身份地位,事事亲力亲为有损颜面。还不知道何时回京,在路上她也确实需要一个丫鬟。 见她收下,涂曼芬展颜一笑,扬声道:“进来。” 门外进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三四岁的丫鬟,她面目沉静,规规矩矩的屈膝行礼。“婢子见过两位夫人。” 她被赵司马挑了出来,还不知道自己要伺候的是谁。 涂曼芬指着徐婉真道:“这位就是你要伺候的少夫人了,务必精心些。” “是。”她应了,安静的伺立在侧。 “你叫什么名儿?”徐婉真问道。 “回少夫人的话,前主人唤婢子彩霞,请少夫人赐名。” 徐婉真点点头,看她规矩不差,汪乐裕这个人送得不错,她承这个人情。略想了想,道:“你就唤作知雁。” 知晴再次施礼谢过,徐婉真道:“你去沏壶热茶来。”存了考较她的心思,也将她支开。 待知雁退下,徐婉真促狭的冲涂曼芬眨了眨眼,道:“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伶俐人儿,汪大人这是爱屋及乌。” 她话中的意思,让涂曼芬腾的一下红了脸,急急将她的来历说了,分辨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是那司马想要讨好他。” 徐婉真掩口笑了起来,反问道:“我何时说过跟你有关系了?” 涂曼芬这才反应过来说漏了嘴,羞得用罗帕掩面,不敢再说。 “好姐姐,这是好事,你害什么臊。”徐婉真上前拿下她的罗帕,认真的看着她道:“我看汪大人对你上心的很,你是怎么想的?” 两人都是妇人,说起话来不似闺阁少女一样需要避忌。 “我……”涂曼芬的眼神有些迷茫。“不瞒表妹,我和离之后只想跟着宁先生做些事,压根没想过再嫁人的事情。” “我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我在涂家和程家看到的样子。” 听她这么说,徐婉真心头大致明白。涂曼芬打小被呵护得太好,接受的是最传统的女子教育,认为相夫教子就是女人天生的使命。 跟着宁先生之后,她才猛然发现,原来只是女子也能活得那样精彩。就像给她打开了一扇窗,看见了别样的风景。 但是,在这个时代,女子极其不易。若没有遇见好男人便罢了,遇见了她还是希望涂曼芬能有幸福的婚姻。 “表姐,既然有这个人出现,你总得想一想。以后的日子,愿意和他一起过吗?” 徐婉真不允许她继续逃避下去,眼神灼灼的看着涂曼芬问道。 第八百二十七章 各怀鬼胎 被她这样看着,涂曼芬有些心慌意乱。 她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我根本不熟,他……”想到在那个暗夜里,汪乐裕对她的表白,她就再也说不下去。 看她的表情,徐婉真心头明白了几分。看来她只说害怕再次受伤,并非对汪乐裕无动于衷。 徐婉真抿嘴一笑,道:“表姐莫急,可以慢慢考虑。我倒是觉得这个人不错,闲暇时不妨多想想他。” 涂曼芬不依的跺脚,道:“哪个要想他?”面颊上的红晕却益发醉人。 徐婉真正要再说,外面传来奉棋的声音,“少夫人,大人的信到了。” “快拿进来!”徐婉真的眸子里,迸发出闪亮的神采,毫不掩饰她对武正翔的思念。 她这样的神情落入涂曼芬的眼中,让她心中一动。或许,有个让自己挂念的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接过信,徐婉真匆匆看了两遍,面上浮起担忧的神色。 信中说,巴家谋反,让她速速回京。而他,要北上探查消息,伺机而动。 “收拾行装,我们现在就回京。”镇定了心神,徐婉真道。 “现在就走?”涂曼芬有些讶异。 徐婉真点点头,随着巴家谋反,北地定然不复太平。朝廷会派兵平叛,这里即将成为战场。届时乱兵、流民、趁火打劫的强盗都会出现。 想到这里,她心生怜悯,微微叹了口气。不论何时,打仗都是百姓遭殃,对那作反的巴家痛恨了几分。 本来想等他一起回京,眼下的情形是不能了。既然他有大事要做,她不能成为他的拖累。早些回京,他才安心。 奉棋也收到了武正翔给他的命令,令他护送徐婉真回京。他拱手道:“少夫人,马车已经准备好。” 徐婉真点点头,看向涂曼芬道:“你跟我们一起走,这里就快不太平了。” 见她说得郑重,涂曼芬连声吩咐银屏收拾行装。 半个时辰后,两人在巷子口上了马车,由奉棋领了一队骁骑卫护送,便要出发。 汪乐裕急匆匆赶到,在马车旁低声道:“曼芬,你回京等我上门求亲。” 他原本计划这趟旅程能撷取她的芳心,眼看她对自己不再无动于衷,可惜时局突然变得紧张。 他收到了京中影雷的命令,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得不挑明了说。 听到他直呼闺名,涂曼芬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她何时说过,允了他来提亲了? 见她羞不可抑,徐婉真莞尔一笑,撩开帘子道:“汪大人放心,我会替你看住她。” 汪乐裕看了一眼低头害羞的涂曼芬一眼,向徐婉真拱手致谢,匆匆而去。 “人都走了,还害羞做什么?”徐婉真打趣。 听见他走了,涂曼芬突然觉有些失落。这些天她已经习惯了有他的陪伴,猛然失去了,发现有些空落落的。 “眼下局势紧张,我们先回京再说。表姐,等他来求亲了,你不妨答应他。” “什么?”涂曼芬手足无措,声音低如蚊呐:“你让我想想。” …… 两日后,云州,旗帜猎猎,八万军士扎了大营,一眼望去连绵不绝。 巴坤林身着虎头铠甲站在高台上,下面都是巴家军的精锐。他杀了朝廷指派来安北都护府的官员祭旗,端着酒樽将白酒洒向大地。 “兄弟们!我们巴家世代把守北疆苦寒之地,你们想不想攻占京城,享京师的娇嫩小娘们?” “想!想!”下方军士高举长枪,群情汹涌。 “狗皇帝不把我们巴家放在眼里,我们就自己去抢,去夺!” 巴坤林身形壮硕,在高台上走了两步,一身盔甲哗啦作响,更显气势。“现在,我们拥护前朝的雍太子之孙,师出有名,机不可失!” “战,必胜!” 一番话激得下方军士热血沸腾,纷纷高呼“必胜!必胜!” 巴坤林满意的放下酒樽,道:“今夜兄弟们填饱了肚子,我们明日出征!” “好!”军士们的喊叫震天响。 巴坤林回转帅帐,敛了神色,面色再没有了高昂的激情。 “你说能得骁骑卫相助,我怎么没看到武大人?”他阴沉着脸,问道。 江尘摇了摇手中折扇,胸有成竹道:“巴将军莫急,他的身份哪里能明着亮相,朝廷知道了便诸事不便。该到的时候,他会出现的。”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巴坤林拂袖坐下,配剑和身上的盔甲相交,发出金戈之声。 江尘笑得云淡风轻,道:“巴将军押上了身家性命,我也一样。我的人就在这里,随军南下。将军,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巴坤林看了他一眼,道:“好,明日出发。希望你承诺的那些事,都能做到。” “将军在京城有密探。我只问将军一句,京中是不是有了异动?”江尘气定神闲。 这倒是真,巴坤林已经收到线报。太子作乱被废,皇上疑似重病,已经连接几日未曾出现在朝臣面前。 如今,齐王成为太子,京中是人心惶惶。 他阴着脸点点头,道:“江公子连真名都不愿透露,实在是不敢令人相信。” 江尘忽地一笑,看着他道:“我的姓名有何要紧?要紧的是我这身份,将军才能师出有名。” 两人合作干了这等大事,实则都心怀鬼胎。 江尘和巴坤林合作,图的是他手上的八万兵力和巴家的影响力。他再怎样殚精竭虑的布局,手头缺乏军队乃是硬伤。 煽动巴家起事,消耗朝廷兵力。无论谁输谁赢,他都能渔翁得利。 他的目的,是搅动天下大乱。只有这世间重新陷入乱局,他才能有机会火中取栗。待时机成熟,他再亮出身份,领着他的精锐心腹招兵买马,剑指天下。 巴坤林这个莽夫,有勇无谋,江尘并不看好他。他,不过是一颗用来搅动天下乱局的棋子罢了。 而巴家,在北疆经略多年,枝繁叶茂野心勃勃。 在先帝争霸天下之际,巴家就有问鼎中原的野心。那时坐拥精兵,对中原大乱冷眼旁观。 原打算伺机出击,但卫家势不可挡的安定了天下。时机已失,巴家只能重新选择蛰伏。 第八百二十八章 战事起 巴坤林勇武过人,力可生裂虎豹。 他对祖上的野心一清二楚,巴家的历史比前朝还悠久。有兵有粮,传到他的手上,他再也按捺不住野心,立誓要做出一番大事,也尝尝当皇帝的滋味。 可是,天下初定人心思安,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江尘带着雍太子的信物找上他时,两人便一拍即合,各怀心思。 在巴坤林的计划中,利用前朝太子的名义起事,一旦事成便除掉这个神秘的江尘。 江尘能搅动京城风云,这样大的能量,让他感到不安。 …… 回到自己的账中,江尘没有点燃烛火,听着外面传来士兵们兴奋的喧嚣声,静静坐在黑暗中。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黑暗。 在幼时是迫于无奈,生活得太艰苦,夜里只有黑暗相伴。渐渐地,他喜欢上了这样的黑暗。在黑暗中,他能安静的思考、谋划、布局。 但是今夜,他的眉头皱起几分,心头有着不详的预感。 他的布局并非精妙,而是利用人心,造出大势。这样的局,成功的可能性才会更大,些许瑕疵本就无关大局。 他谋的是整个天下,而非一城一池的得失。 迄今为止,已经完全实现目标。京中太子无论是否得手,都不影响大局,巴家军势必南下。 但是,武正翔的逃脱,就好像一根刺,刺得他心底隐隐发痛。 那一夜,在他的庄园之中,还死了好几名重要客人。这些人的背后,都牵扯着一方势力,是他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拉拢的对象。 但是,他们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了。江尘可以肯定,一定是武正翔在逃走时干的。他的武功究竟是有多高,才能在他加强了守卫之后,刺杀掉这几位重要人物。 只要一想到这里,他便隐隐不安。 方才拿话稳住了巴坤林,但骁骑卫其实早就不受他控制。是他将骁骑卫引来北地,这么一支队伍在北地活动,产生的能量恐怕会影响战事。 这让江尘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算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这八万大军总不是假的,巴家的野心也不是假的。 捏了捏手心,江尘转开思绪。 …… 在距离巴家军扎营的五里处,武正翔带着武锐潜伏在此,极目远眺。 这里离敌营太近,一旦被发现,任你武功再高也逃脱无望。武正翔令骁骑卫分散得远远的接应,自己则仗着身手高明,带着武功最高的武锐在此探查。 两人一动不动的藏在草中,直至天明时分,大军拔营而动,才悄然离开。 “巴家军果然精锐。”武锐道。 巴家长年与突厥作战,武器精良弓马娴熟。武正翔点点头,“不过,其中的嫡系也就两万人,不足为惧。” 只是,嫡系精锐虽然只有两万,这支军队也不是能轻易对付的。 沿着云州南下,各州只有常规兵力驻扎。就算皇上下令调集折冲府士卒,匆忙之间能集结四万大军就很不错。 再加上有城墙可以凭借,估计可以抵挡一段时日。 但是,在兵力尚未集结之前,巴家军所到之处,定会丢几座州城。 武正翔心头不住思量,将局势反复衡量,寻找破局之法。 他此刻身在北地,战乱一起,消息也不如以往便利。京中的乱局他才刚刚接到消息,对此他深深歉疚,却也无能为力。 虽然担忧庆隆帝的安危,但他此刻能做的,便是设法破了巴家的局。 武锐落后武正翔一步,两人的身影飞驰在夜幕中的草原上。朔风吹过,刮得两人面颊生痛,嘴唇干得起了皮。 “通知下去,收拢人手,到并州汇合。” 并州的州府太原,是北地大城,在民间甚至有北都的俗称。 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与西京、京城洛阳合称“天王三京”。是全高芒第三大城市,王朝的北方重镇。 太原又称晋阳,还是卫家的龙兴之地,也是武家的根基所在。 这里在整个高芒王朝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派驻在此的官员,多为辅弼重臣。 在他们周围,聚集着灿若群星的文学英才,这些人在一起酬唱应和、激扬文字,为繁华的晋阳城营造出浓郁的文化氛围。 这里文治昌明,佛学兴盛,地处要害,是兵家必争之地。 巴家军一路南下,这座城池是志在必得。否则,谈何入主中原? …… 颠簸了两日,徐婉真等人总算来到了冀州。在码头上了大船,沿着通济渠南下。 一路南行,听到各种消息纷纷攘攘。 巴家军起事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在北地传扬开来。在码头补充食水时,都能看见忧心忡忡的百姓。有些余力的,便纷纷举家往南迁徙。 宽阔的通济渠河面,比往年更加热闹。临近年关,除了各家商号的商船外,还有回京述职的官员、普通旅客,如今更多了拖家带口逃难的百姓。 “战事一起,百姓又要受苦了。”徐婉真的面上有着淡淡的忧色。在她前世未曾看过战乱,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叫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涂曼芬坐在她对面,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道:“妹妹果然有忧国忧民的胸怀。” 对于徐婉真这一点,涂曼芬一直深深敬佩。她自问,除了自己和家人,她不曾为了他人而忧心。 “不是忧国忧民,”徐婉真手中握着茶杯,蹙眉道:“只是怜悯这些百姓。作乱的不是他们,但受苦的总是他们。” 巴坤林这样的野心家,眼中只有成败,哪里将百姓疾苦放在眼里? 摇摇头,徐婉真看向窗外碧波荡漾的江面。面对战乱,她只有深深的无力感,别无他法。 不像当年在京城面对瘟疫,她还可以尽绵薄之力,救人性命。而在当下,若她也只是那普通百姓的一员,也只有随波逐流一条路可走。 这场战事起得又快又急,她在心头怀疑,或许与她被掳走一事有关。武正翔在信中没有细说,但徐婉真总觉得两者之间有着关系,心头笼上一层负疚感。 看出她心底有事,涂曼芬也不追问,便换了个话题:“捎给你大哥的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 第八百二十九章 暖袖 北地战事,她们离得最近,有最一手的消息。 徐婉真便假借涂曼芬的名义,给徐文敏捎信,让他能有时间应对。或撤离掌柜,或关了北地在经营的店铺,具体如何做,都要徐文敏来拿主意。 果然,说起这个,徐婉真便转了注意力。 “算算日子,信应该到了。”徐婉真垂眸道:“希望还来得及。” 昨日听到的消息,巴家军已经开拔,直奔代州而去。代州地广人稀,眼看是挡不住这八万大军的。 涂曼芬安慰她道:“你别急,朝中已令太子率军北上,这场仗打不了多久吧。” 封明贤被废,齐王立为太子,并领军北上的消息,也传到了两人耳中。只是在军事上,她们都是外行得不能再外行,听着这些消息,只能暗暗祈祷快些结束这场战役。 船继续往南行了几日,这期间徐婉真收到武正翔报平安的信件。 她面庞的忧色渐去,既然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如抛开那些。好好想想,该如何面对京中的局势。 奉棋得了武正翔的命令,一切消息都没有瞒着她。只要她问,就竭力为她解答。 “到了洛水码头,我同曼芬表姐一起走,回宁先生的家中安顿。”徐婉真在思量后作出决定。 她思来想去,对本应该在太后宫中的她,突然出现在眼前,唯有宁先生不会大惊小怪。 封明贤已被废,汪妙言和雷霸在诏狱,陈氏偏瘫。北地虽然战事已起,但京中对她不利的人,却尽都伏诛。 她所要做的,就是继续瞒着亲人们,制造从宫中回来的假象。好端端的出现在众人眼前,让京里一些对她不利的猜测言论消失。 想到这些,徐婉真的心头暖融融的。她失踪后,有那么多人紧张她,为她善后。 太后亲自出手,将那些流言蜚语镇压下来。就算暗地里有些猜测,也不敢拿到明处来说事。 她手里正做着一个紫貂毛的暖袖。 在上船时,汪乐裕遣人运了好些箱笼上来。言明是给她和涂曼芬两人,带回京城的礼物。 经此一事,两姐妹的感情愈发亲密,不分彼此。看了礼单,里面有好些精巧的玩意,其中更不乏珍品。 因是汪乐裕的心意,徐婉真便只捡了其中几样,其余的都留给涂曼芬。 这紫貂毛皮只得成年男子的两个巴掌大,却浓密厚实油光水滑,触之暖意融融。徐婉真一见,便想着用这个给肖太后做一个暖袖,便留下了。 她的嫁妆丰厚,徐文敏对她又极为疼爱,得了些好东西常常给她送来。汪乐裕的这些礼物,她便大半都留给涂曼芬。 因为涂曼芬的手中,确实没多少像样的东西。涂家在林氏手上,纵然疼爱她这个嫡长孙女,更多的也要替儿子和孙子打算,陪嫁实在是中规中矩。 而程家虽然是侯府,但人口众多,有什么好东西轮也轮不到她这个二房媳妇。程景皓更是拿她的嫁妆外出作乐,不允便恶语相加。甚至,干过偷拿了她的嫁妆去变化的事。 这一来二去的,涂曼芬拿回来的嫁妆实在是没有多少。还折了几个陪嫁丫鬟在程府里,成了程景皓的姨娘、通房。 汪乐裕送这些来,应是了解过涂曼芬的境况。 起初,涂曼芬是坚辞不收的。她一个和离妇人,无端端收一个男子的礼,算是怎么回事。 但汪乐裕这事做得巧妙,言明这些礼物是送给她们两人。徐婉真便好言相劝,用了她的名义,才让涂曼芬暂时收下。 汪乐裕的这片心意,涂曼芬在心头便是领了。礼物的贵贱,不能代表一个男人的心意,但是愿意送这样贵重的礼,至少证明她在他心头的地位。 每每想到此处,涂曼芬的一颗芳心便忐忑不已。又是雀跃,又有些不安,连她自己都闹不明白,她对汪乐裕存着怎样的感觉。 徐婉真得了这上好的紫貂毛,便记起肖太后畏寒怕冷。左右在船上无事,便在靠岸补给时,让知雁跟着采买的人上岸,买了些绣绷、针线等物上船。 她将紫貂毛用厚实的漳绒衬了,作为里子。拣了一块银紫色锦缎面料,上面用金线细致的绣出双凤图样,既庄重又精致。 只是花样繁复,绣起来颇费些功夫,此时也不过刚刚得了一个轮廓。 涂曼芬拿起暖袖端详片刻,赞道:“表妹的女红,在京中可称得上顶尖了。”这个未暖袖尚未完工,已经可以看出完成后的模样。 徐婉真浅笑道:“表姐谬赞了。我们徐家以丝绸见长,我若是不擅女红,岂不是给祖母丢人。” 涂曼芬笑着摇头,道:“还是妹妹下了功夫,也能有这等手艺。做丝绸的商家多了,也不见那些家的女儿有你这般绣工。” “快别夸我了。”徐婉真笑道:“你快帮我想想,这次要求宁先生,给她带些什么礼物好。” 徐婉真远比涂曼芬更了解宁先生,此时说起,不过是在船上找些话题,好打发时间罢了。 涂曼芬也知道她的心思,两人在船上的日子,虽然各有心事,倒也说说笑笑的过去了。 …… 洛阳,皇城。 苏良智小心翼翼地为庆隆帝施针驱毒。半个时辰下来,已额角见汗。身侧站着太医院的内侍,用一方绢帕为他拭去汗珠。 又过了一刻钟,苏良智才将银针收起,嘱咐道:“父皇,安心休息不可思虑过度。” 话虽如此,但太子领兵在北地作战,庆隆帝坐镇后方指挥。朝局本就不稳,此时桩桩样样都要操心,怎么可能不思虑? 淳和公主强作欢颜,笑道:“父皇,您答应过儿臣,要为儿臣的第一个孩子取名。芙儿一直记着这事,您可不许耍赖。” 庆隆帝缓缓吸气,压下身体传来的痛楚。看着眼前恩爱的二人,笑了笑道:“君无戏言。朕既然应了芙儿,又怎会食言?” “好了,你们不必忧心于朕,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驸马,你去瞧瞧断尘。” 姜冰薇,至太庙后,号断尘居士。 和庆隆帝一同中毒以来,曹皇后将她安置在庆隆帝的寝殿之中,一同接受治疗。 第八百三十章 赌(万更3天求月票) 姜冰薇在宫中的身份很是尴尬。 但因为她以身试毒,且甘于在她身上先尝试解毒办法,确认安全后再给庆隆帝治疗,这宫中从肖太后开始,便默认了她的存在。 从太子那里,最终未能获取解药。太子都没有的东西,他又如何能交出来? 林兴朝老奸巨猾,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让庆隆帝活着。他领着南衙叛军杀进皇宫,见势不对便偷偷溜掉,藏于民间。 他原就是江尘放在太子身边的棋子。太子将他派往迁阳王身边,自以为得计,却不料他只是提线木偶,在背后真正操控的人是江尘。 经历了迁阳王的谋反失败之后,林兴朝对于逃匿越发驾轻就熟。也亏得庆隆帝要将事态压制下来,没有追究南衙叛军,才令他从容逃脱。 没有解药,赵院使集合了太医院之力,没日没夜的研究解毒之法。 在最后一日,收到曹皇后急令的苏良智夫妇堪堪赶回京城。连公主府都顾不上回,便直奔皇宫而来。 有了苏良智加入,又有姜冰薇这个愿意试药的人,总算赶在最后一刻研制出了解药。 但毒性实在太霸道,庆隆帝这几年的身子本就有些病根。残毒难清,按最乐观的估计,他顶多还能活两年多。 关于这个结果,庆隆帝本人并不在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又有姜冰薇陪在身侧,他将权势已经看得很淡。 宫中最伤心的人,莫过于肖太后。 眼看着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肖太后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 她的年纪大了,每年冬天都是她最难熬的时候。这一病,更是来势汹汹。温沐兰假装徐婉真伴在她身边,端汤送药不停。 皇宫内,庆隆帝中毒、肖太后重病,曹皇后忙得脚不沾地。又要照顾皇帝,又要去肖太后跟前侍疾,分身乏术。 好在付贤妃主动请命,为她承担了大半宫务,曹皇后才能喘口气。 在这种情况下,苏良智和淳和公主二人,自打进了宫,就还没功夫回府。淳和公主就住回了付贤妃的春凌宫,苏良智则在太医院起居。 苏良智刚刚收拾好药箱,曹皇后便到了。 “皇上,盛儿领兵到了易州,一路顺利,您放心。”她将最新的军情告知庆隆帝。 “有大将辅助,我倒不担心他。学了那么久的兵法,也到了该用的时候。”在庆隆帝心头,完全将这次战事当做给太子练兵,在军中树立声望的良机。 巴家作反,他并未看在眼里。 曹皇后知道他的心意,笑道:“儿子长大了,能独挡一面,我们也就能偷偷懒。” 庆隆帝颔首笑道:“等他回来,就让他批改奏章。詹事府也该改成太子府了,传我旨意,让方孰玉着手进行此事。” 他还有两年的寿数,这个时间足够了。 “你好好歇着。”曹皇后放柔了声音,握住他的手道:“我去看看母后。” 说起肖太后,庆隆帝的眼神黯淡下来,道:“你好好陪着她,我这里少来都无妨。” 肖太后重病,使得他心头愧疚不已。若不是因为他对太子的一再纵容,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 河北道,易州。 太子从京畿大营里调了三万精兵,一路北上补充府兵,此时已有六万兵力。 他看了手中的信,默默想了片刻,提前感受到了作为帝王的孤独。 各种消息,都在他手里汇集,手下大将也提供种种建议。但知道得越多,越不容易判断。甚至有些消息前后矛盾,似是而非。 最后做出决断的,只能是他一个人。到最后承担结果的,也将是他。 这样的压力,和他在与吐蕃战事时,在后方保障粮草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看了一眼帅帐中等待他决策的众人,太子缓缓道:“留下一万精兵守住易州,整顿操练后续到来的府兵。” 点了一名将领和副将负责易州防守,给予令箭令符。 “其余人等,随我奔赴并州。” 刚刚他收到的消息,来自于武正翔。上面说,骁骑卫已经侦知,巴家军四处出击乃是假象,真实目的乃是并州晋阳城。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都压在了武正翔的判断上。 但对太子来说,他渴望着一场就能决定胜负的大战。何况晋阳城若失,巴家军的势力将猛增数倍,那些还在观望的人,恐怕就会决定投奔巴家。 有骁骑卫的情报支持,太子便横下心来,将主力调往并州。 …… 这些日子,巴家军一路高唱凯歌。势如破竹一般,迅速攻占了朔州、代州等五州六府之地,并以此为根基,竖起了大旗、发讨帝檄文,形势一片大好。 这些州府的官员,要么臣服献媚,要么殉城而死。 好在巴坤林的目标是要统治天下。每次城破,只放纵兵卒抢掠两个时辰,不少老百姓才得以保命。 代州的府衙,已被改成了巴坤林的将军府。刺史和司马的人头就插在府衙外面,震慑着城中的百姓。 巴坤林手持青铜酒樽,哈哈笑着。在他面前,摆了几个大箱子。盖子未曾合上,金银玉器随意放置在里面,宝光氤氲。 “来来来,我们共饮此杯。”他笑得面上的络腮胡子不住抖动,起事以来的顺利,让他有些忘乎所以。 他的笑声在屋中隆隆回响,底下的将领们个个志得意满,应声举杯。 从云州出发至今,军队折损不大,收获颇丰。光是面前摆着的这些金银,就抵得上他们一年的花销。 饮完樽中酒,众人分完财物,个个志得意满,眼中都射出如豺狼一般渴望的光芒。 巴坤林扫了一圈,再次笑出声来,军心可用。 “明日,化整为零。将军们各率本部士兵,奔赴晋阳。如何赶路,就看你们各自的手段了。” 巴坤林眯着眼,抛出一个更大的诱饵。“谁先抵达,谁就是以后的上将军。” 上将军是正一品的武将官职,他封起官来好不手软。 底下各将听了,纷纷眼冒凶光。上将军还远,但晋阳却唾手可及。那城中积累了百年的财富,更有世家大族,令他们光是想想,便觉得眼馋。 第八百三十一章 诱饵 成功的激起了手下将领的凶厉,巴坤林舔了舔唇,将手中酒樽一饮而尽。 巴家军中,信奉强者为尊。长年和突厥的战斗,治下各军之间争斗频频。在巴坤林的纵容下,明争暗斗不断,拳头即真理。 “前三支抵达的队伍,晋阳城的战利品按顺序先挑。”生怕刺激不够,巴坤林又抛出一个诱饵。 这下,众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告退。摩拳擦掌,自去集结军队,抢占辎重不提。 江尘从后堂转出来,“啪啪啪”击掌笑道:“巴家军果然名不虚传,猛将如云。” 就算在这样的环境中,江尘仍然是一尘不染,气度高洁优雅。巴坤林越来越相信,他是雍太子之孙的身份。这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非旁人可比。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过河拆桥的打算。 “过奖,过奖!”巴坤林仰头打了个哈哈,眼神如秃鹫一般狠狠盯着江尘,“希望江公子不要忘了当日的允诺。” “一定,一定。”江尘气定神闲道:“待将军攻入晋阳城,便可见到骁骑卫。” 两人对视一眼,各怀鬼胎的笑了起来。 …… 以并州为中心,骁骑卫在北地撒了开来。巴家军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他们的眼中,化作一条条消息,汇集到武正翔手中。 一座青瓦大宅,是骁骑卫在晋阳的据点。 巴家军化整为零之后,各路兵马手段迭出,直奔晋阳而来。叛军过去,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辜百姓枉死。 武正翔拧着眉头,巴坤林这一招,将他想好的布署全部打乱。 “大人!”一名骁骑卫匆匆迈入院门,拱手道:“有人要见您。” 说着,呈上一块玉佩,道:“他说您认得此物。” 武正翔目光一缩,这块玉佩乃齐王随身佩戴之物,他见过好几次。这里危险,他怎么来了? “快请!” 曾经的齐王,现在的太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揭开头顶斗笠蓑衣,朗声笑道:“翼之,好久不见!” 跟随在他身边的亲卫四散开来,在院中各处警戒。 武正翔迎上去,跪下见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上前亲手将他扶起,笑道:“你我二人无须客气,快快起来。” “微臣还想着,回京之后备了厚礼上门贺喜,这就见着殿下了。”武正翔问道:“您不是应该在易州,怎么来了这里?难道,未曾收到微臣的信?”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收到了。这里危险,难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武正翔拱手:“殿下乃是万金之躯,国之储君。微臣如草芥一般,怎能作比?” 太子哈哈一笑,道:“翼之未免太妄自菲薄。” 他携着武正翔的手,就往房中去,显得亲热无比。他这样的行事,和原来是齐王时并无不同。 武正翔纵然心头知道,他是刻意示好,心头也忍不住微动。 毕竟,以他如今的尊贵地位,需要他办事只要吩咐即可。他愿意如此礼贤,武正翔不得不记下这份情义。 两人进了房,让身边亲卫都在外面等候。 “殿下,您亲自来此定有要事,请下令。”武正翔拱手。 太子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自从他收到巴家军化整为零扑向晋阳之后,和幕僚多次商议之后,便有了计策。 “弃守晋阳,转移百姓、粮草。”这正是他只身前来的原因。这样大的决定,不是他亲至,晋阳知府不会立刻遵守命令。 闻言,武正翔身躯一震。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大胆。 这么大一座城,说放弃就放弃了。难道,是想以晋阳为诱饵,使巴家军长途奔袭而来,却只得一座空城? 只转念之间,他便明白了此计之妙。 “好计!”武正翔赞道。 巴家军化整为零,让朝廷大军难以剿灭。若是分兵去堵截,兵力不够。若是不分兵,巴家军行军速度如此之快,顶多能合力消灭一两支,于大局无补。 如果干脆弃了晋阳,这些乱贼得到一座空城,原本以为能抢掠一番的士气消散。届时,再以大军围之,位置转换关门打狗。 见他这么快就理解了背后的用意,太子含笑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主动弃城,说来简单,要实施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晋阳有北都之城,城大人多,要转移起来动静很大。这个计策要想成功,需瞒住巴家军的耳目斥候。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一进晋阳,便先来寻武正翔的原因。 “殿下放心,微臣会倾力配合,让反贼蒙在鼓里。” 巴家在北地的势力虽大,但还够不到晋阳这里。只要拔除了他们埋在城中的眼线,巴家军就会成为聋子瞎子。 这件事说来容易,按太子的想法,要将百姓都转移出城,巴家的人很容易便混杂其中。 思忖片刻,武正翔道:“殿下,微臣有个提议。” 太子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道:“讲。” “沿晋水往西南,有清源、交城两座城,足可容纳晋阳撤离人员。” “即日起,关闭东、北两座城门,所有百姓到府衙登记照册,凭府衙发放路引从西城门出城上船。若有异常,立刻斩杀。南城门则用来运输粮草辎重,不留一丝一毫给巴家。” “而清源、交城,则只进不出。如此,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在十天半个月之内,绝不会泄露机密。” 这段时日,为求破局之法,武正翔将并州的舆图看了不下数百遍。 因此,他才能在太子提出计策之后,立即反应过来进行献策。十天之后,巴家军就算知道上当也晚了。 太子含笑点头,武正翔所说,正是他心头所想,只是武正翔的计划更加细致可行。他喜道:“得翼之相助,孤如虎添翼。” 计策议定,接下来便忙碌起来。 太子前往晋阳府衙,下达撤离命令。转移百姓、财物、粮草、军饷、兵器等等,甚至将晋阳城头用来防守的弩机、投石机括等物,全部一扫而空。 武正翔则带着骁骑卫,揪出在城内城外潜伏的十余名探子,均明正典刑,斩首示众。 第八百三十二章 怀念 晋阳动了起来,太子便秘密返回军中。 他将大军一分为二,一路往西北而行,沿途收服失地,攻占代州断巴家军后路。 一路南下经恒州,沿着朝着晋阳奔袭。给这一路的命令,是尽力追截巴家军,能剿灭一两股军队便有军功。 北地战事,至此进入了白热化,一触即发。 巴坤林自以为得计,各部精锐如猛虎一般,朝着晋阳扑去。 太子则将晋阳搬空,留下一座空城引他上当。武正翔率骁骑卫排查奸细,影卫听命于汪乐裕出没于黑暗之中。 江尘,则冷眼看着局势发展。连他的下属都不知道,他的下一步棋将走在哪里。 …… 河风凛冽,洛水码头旁挤满了停泊的船只。从上下船人们的只言片语中,都透露出对北地战事的紧张和不安来。 和迎击吐蕃那次不同,京城的人们都听过巴家军的威名。 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支百战之师守在北疆,从前朝起,突厥就从未攻破过边境。 而如今,这支军队竟然将矛头指向了京城,拥着雍太子之孙南下,岂不让人心惶惶? 而宫中皇上久未露面,原太子被废,齐王成为太子后即可领军北上。这一切,都让洛阳城里增添了一股肃杀的氛围。 封明贤事败之后,林兴朝逃出皇宫就在洛阳潜伏起来。 北地战事的消息满天飞,代州、朔州被血洗,巴家军过处得万民拥戴。这些消息,都是经过林兴朝之手,散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还好,京中百姓对庆隆帝有一种盲目的崇拜。认定了皇帝一定会解决巴家军这些反贼,才未大量逃离洛阳城。 就在这样的肃杀中,一艘未打着旗号的两层楼船缓缓停泊在了洛水码头。 涂曼芬裹了一身厚厚的灰鼠毛斗篷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几名随身伺候的丫鬟,下船后上了马车,朝着城内走去。 骁骑卫的服饰太过扎眼,奉棋率部下作普通护卫装束,护在车队两侧。在码头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他们这支车队轻车简从,不算显眼。 进了京城,压抑的气氛越发明显。连车队经过南市,都听不到以往的喧嚣热闹。沿街叫卖的声音,听上去都透着几分惶恐。 徐婉真悄悄将帘子掀开一条缝,朝外看去。街上的行人少了一半,人们形色匆匆面色沉凝,全然没了洛阳城往日的风华气度。 宫中虽然忙碌,但有曹皇后操持,倒是忙中不乱。每日午后,宁先生照旧要去宫中教习公主。 她收到消息,今日涂曼芬会抵京。便提前将她的院子收拾出来,人却是进了宫中。 马车在垂花门外停了,有婆子殷勤的迎上来,笑道:“大娘子可算是回来了,先生每日都要念叨好几回。” 看了一眼在她身后陌生的丫鬟和护卫,她心头微觉诧异。涂曼芬出京时,可没这么多人。 涂曼芬上前一步,挡住她的目光,道:“在北地请的镖师,劳烦在前院摆上酒席犒劳。” 婆子忙醒觉过来,她可是从北地回来的。那里起了战事,可不危险?忙道:“大娘子这么说,可是折煞老奴了,定然安排的妥妥的。” 徐婉真跟在涂曼芬身后,低眉垂目进了涂曼芬的院子。 银屏、知雁二人将她们的行李取出来安置。知雁果然够沉稳,见徐婉真扮作丫鬟,也不多问,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进了房,涂曼芬面色有些愧疚,“表妹,委屈你了。”以徐婉真的身份,来扮作丫鬟,确实是委屈。 “你说的是什么话。”屋中烧了地龙,相当暖和。徐婉真解下斗篷,回望她浅笑道:“我感激你帮忙都来不及。” 见涂曼芬还要再说,徐婉真上前拉了涂曼芬的手,柔声道:“我们姐妹之间,就别这样见外了。这谢来谢去的,还不知道会客气到什么时候。” 舟车劳顿,一路风尘。 院里的小丫鬟打了水进来,银屏、知雁二人伺候着两人净面洗漱,换了家常衣衫才觉得身子松快起来。 临近中午船才靠岸,午饭就在船上随便对付了一些,腹中正饥肠辘辘。 按徐婉真的意思,涂曼芬让婆子去为奉棋等人整治酒席,反倒将她们排到了后面。 不过,这其中的用意,涂曼芬很能理解。 奉棋等人并不是她们的私人护卫,而是吃着皇粮的骁骑卫。以他们的能力,屈就一个护卫的职责,实在是大材小用。 一路护送她们南下,不过是因为武正翔实在担心徐婉真出什么差错,才下达的这个命令。 这样精锐的护卫,常人花钱都请不到。于公于私,也该好好款待才是。 内院中就她们两个主子,涂曼芬便征求了徐婉真的意见,让银屏去厨房下两碗番茄煎蛋面上来。 当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闻到这熟悉的味道,徐婉真不由有些惊喜。 番茄的酸味和煎蛋的香味完美融合在一起,加上青翠的香葱。这样简单的食材,烹制出绝佳的鲜美口感,令人垂涎欲滴。 但是,她已经多久未曾品尝到过了? 上一次吃,还是她在前世时,煮给幼弟吃。 在那栋大得有些空荡的房子里,两个人,两碗面,两双筷子。面条上蒸腾而起的袅袅香气,让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 可惜,在那不久之后,她便被电魄云镯带到了这个世界。 粗略算算,其实只有三个年头未曾吃到这个味道。但徐婉真心头的感觉,却恍如隔世。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仰着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将眼泪逼了回去。 “怎么了?”涂曼芬关切的问道:“可是吃不惯这个味道?” 徐婉真缓和了心神,轻轻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宇儿眼下不知在做什么。” 涂曼芬知道,当日是徐文宇被绑,才令她落入陷阱。两人姐弟情深,她刚刚回到京城,担忧他也是应有之义。 这样想着,她便岔开话题道:“这个番茄面,我在宁先生这里吃过一两回,美味非常。便特意让银屏去找厨房学了这手艺,偶尔下来尝尝。” 她拿起筷子,笑道:“别愣着了,凉了可不好吃。” 第八百三十三章 愧疚 涂曼芬一番好意,徐婉真自然是领情的。 刚才随口说起徐文宇,也扯动了她心头担心着他的那根线。埋头挑了一口面,甫一入口,熟悉而又陌生的口感,顿时让她释怀。 这确实是番茄煎蛋面,但汤底却是用五珍熬出来的鸡汤,更加鲜美可口。 是了!前世已经成为过去,再不可得。就算是同样的一碗面,也势必打上了这个时代的烙印。 宁先生也没有这个能力,做出一碗同样的面来,自己何苦执着?不如好好活着,着眼于当下和未来。 徐婉真收敛心神,安静的吃完这碗含着别样情绪的面。 太阳逐渐西斜,宁先生的轿子到了二门前停下。看门的婆子迎上来,放了一根马凳扶她下轿。 “先生,大娘子回府了。” 宁先生点点头,她在进来时看见前院多了好些陌生的护卫,便心头有数。 “曼芬。”这些日子未见,涂曼芬去的又是战乱的北地,她心中不由有些牵挂。还未来得及回房换衣服,便脚步匆匆的,朝着涂曼芬的小院中去。 银屏迎了出来,笑道:“先生,小姐正候着呢。” 进了房,见着眼前两名各具风情的女子,宁先生一愣。随即解开斗篷,略微有些诧异的问道:“婉真?你怎么……” 怎么出现在这里,怎么廋了这许多,怎么衣饰装扮如此不合时宜,怎么身边的贴身丫鬟一个不见? 此时的徐婉真,确实是疑点重重。这也正是她不能直接回忠国公府,而是先来这里的原因。 “知雁,”徐婉真开口道:“宁先生刚回来,你去厨房看看,饭菜准备得如何了。” 知雁沉稳的施礼退下,银屏见状也退了出去。掩好房门,搬了个杌子坐在廊下,披了件厚实的夹袄,拿了根络子打了起来。 “楠姨。”徐婉真盈盈下拜,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再见到楠姨,真儿竟恍如隔世一般。” 她再怎么沉稳机变,也是名弱女子。经历了这样的坎坷凶险,提着心和那几个贼人斗智斗勇,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和涂曼芬有姐妹私语,但她却不能抚慰她的心灵。 此时见到长辈一样的宁先生,她的委屈才泛了上来,鼻头微酸。 “好了,好了。”宁先生大步迈向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抚着她在脑后系成燕尾的头发,柔声哄道;“没事了,回来就没事了。” 涂曼芬在一旁,将徐婉真遭遇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宁先生心头恼怒,恨声道:“那个汪妙言,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无知蠢妇,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还自以为得意!” 徐婉真太瘦了,在船上劳顿也未养好。宁先生这么抱着她,都觉得她身上的骨头咯人。蹙眉道:“怎地瘦成这般模样?” 被她这样温暖的怀抱着,徐婉真情不自禁的掉下眼泪来。那些委屈,那些心头曾经的担忧忐忑,统统发泄了出来。 一个人的时候,她只能硬撑着,不敢露了怯。此时回到关心她的人身边,才能肆无忌惮的,将小女儿的委屈化作眼泪,流了出来。 她的母亲缘分浅薄,在前世时,母亲对她关心甚少。来到这里,从未见过阿娘,那些属于母亲的温暖、柔软的怀抱只存在于记忆。 虽说疼爱她的女性长辈不少,比如徐老夫人、肖太后,还有安国公府的庄夫人,但都不能代替最重要的母亲位置。 此时,徐婉真是将宁先生暂时当做了母亲,才会将一直压抑着的情绪自然流露。 哭了半晌,徐婉真才从宁先生怀里抬起头来。看着被自己眼泪浸湿的墨绿色襦裙,上面绣的几朵缠枝菊,颜色由浅黄都变成了金黄。 她有些不好意思,掏出罗帕来抹了眼泪,羞赫道:“楠姨……” 宁先生笑容温和,替她理了理哭得散乱的鬓发,爱怜道:“傻孩子。你在我这里,不用讲究那些。” 拉着她坐下,道:“曼芬讲了我才明白,原来你受了这么多苦。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徐婉真吸了口气,定神道:“想求楠姨带我进宫一趟。求见太后娘娘,再从宫中回府。” “这样,确实再妥当不过。”宁先生点头,“太后如今已病了好些时日,太医院和苏驸马每日都在宫中。” “什么?”徐婉真吃惊问道:“太后娘娘她……怎么病了?” 她们刚到京城,在路上收到的消息,只知道原太子被废,齐王成为储君。宫中的情形属于机密,不是谁都能知道的。 “淳和他们回京了?” 宁先生缓缓颔首,道:“你不用着急。淳和公主和苏驸马从岭南道带回来几株药草,是专治娘娘的旧疾。” “这次娘娘病重,是气急攻心导致旧疾发作,才缠绵了这些日子。但赵院使也说了,好好养着,慢慢可以痊愈。” “太后……”思及肖太后对她的百般爱护,徐婉真的心头难过,愧疚感也更深了些。 她心头压了事,总觉得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执意去救徐文宇。 明知陷阱,还往里跳。然后,才导致了后面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步步落入对方的算计,甚至连累到了宫中。 若是武正翔没有被她引走,太子要谋逆,宫中怎么可能收不到消息? 见她沉默不语,神情郁郁,涂曼芬不免有些心惊。 徐婉真的这个样子,她不是第一次见了。在刚刚离开恒州之时,徐婉真便整日心事重重。 她总觉得,徐婉真日渐消瘦,与她压在心底的事情有关。令人着急的是,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徐婉真都不肯吐露半分。 “婉真,你别想那么多。太后那么疼你,兴许一见到你,病就好了大半。”涂曼芬宽慰着她。 徐婉真收回心神,眼中不复以往的神采。只应了下来,道:“楠姨明日几时进宫?我和你一道。” 宁先生拍了拍她的手,道:“既然人已经回来,就不急了。怎么说也要养上两日,才好去见太后。” 徐婉真刚想反对,宁先生又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依太后娘娘的性子,见着了岂不心痛?” 第八百三十四章 悟 涂曼芬道:“岂止是太后。表妹这个样子,比昏睡着的那两年还要令人担心。” 徐婉真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敢相信,“真有这么糟糕吗?” 宁先生携了她的手,道:“来,你跟我来。” 将她按在妆台前坐下,不用宁先生言语,徐婉真也知道自己眼下的状态令人担忧。 往日的莹润如玉的面颊,这时看起来只剩缺乏血色的苍白。两眼无神,下巴尖尖,手背上有青筋冒出。 衣衫松松的挂在肩上,整个人被笼罩在忧郁之中。美则美矣,令人我见犹怜,却失去了精气神。 若是旁人便也罢了,依然是美得让人心惊。但这样的徐婉真,只要是熟悉她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不对劲来。 往日的她,身材虽不算丰盈,但纤秾合度身姿曼妙。神情沉稳,目光清澈,在她身上有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而这些,几乎已经不见了踪影。 宁先生按住她的肩头,亲手为她拆散发髻,温言道:“我看得出来,你心头有事。但你不说,我就不问,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将自己养好。” “不为你,也要为那些疼爱你的人,暂且放下心事。二公子还在前线搏杀,若是知道你这样自怨自艾,他能安心吗?” “他若是因此有个万一,你又来懊悔吗?” 她的声音不大,一字一句道来,却如同利剑一般,震散了徐婉真心头最后一些萦绕不去的迷雾。 想起刚刚吃面时的顿悟,是啊,与其懊悔愧疚,不如尽力将眼下的局面变好。就算做不了什么,至少无愧于心。 徐婉真重重的点头,神采再次回到她的眼中,道:“是真儿不好,令你们担心了。” 涂曼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些天她将徐婉真的萎靡看在眼底,却无计可施。只能陪她说说话,心底暗自焦急。 还是宁先生厉害,她看向宁先生的眼神又多了几分钦佩。 “明日,我让针线房的人给你裁两身合体的衣裙。”徐婉真身上的衣服是临时采买的成衣,质地或许不错,但实在是不合身。 在京中,像徐婉真这样身份的女子,穿着与她地位匹配得体的衣饰,是最基本的礼仪要求。 否则,一眼便可看出她的不妥来。暗地里,不知会引起多少流言蜚语。 “不用了。”徐婉真缓缓摇头,道:“烦请楠姨明日去一趟商号,找阿哥拿两身就好。不合适的地方,我动手改了便是。” 得知肖太后生病,徐婉真心头着急,想快些养好了进宫。 让宁先生府上的针线房来裁衣,至少要花好几日不说,也有可能走漏消息。都到了今日,她不愿意冒任何风险。 她从奉棋处知道,为了避免祖母担心,温沐兰救回徐文宇之后,将他交给了徐文敏。 也就是说,徐文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是最为可靠的人选。 还是在十月份,徐婉真便在锦绣记定了几身衣服,此时拿来改下尺寸刚好合适。 宁先生点头应下,“明日我就让百草味那边送滋补的药膳过来,给你好好调养身子。且放宽心,万事有我。” 她的眼神安静柔和,让徐婉真放心不少。 这个时候,是她到高芒以来最脆弱的时候。身份若是一旦泄露出去,将惹出无数的流言蜚语,她就再也不能以徐婉真的名义,活在这个时代。 以往都是她安排好一切,胸有成竹。眼下,她只能将信任交到宁先生的手上,听从她的安排。 这个时候,她庆幸的想着,幸好有宁先生可以依赖。 房间里烧着地龙,案几上用清水养着几株暖房种出来的蟹爪菊。大朵大朵黄白相间的菊花,静静的散发着清香,在屋中萦绕,有一种安宁的感觉。 这是宁先生知道涂曼芬要回来,特意提前为她布置的。 嗅了几口清香,徐婉真觉得自己也轻快许多。“我想通了,你们放心吧。” 宁先生看住她的眼睛,笑了起来,两掌在她肩头按了按,旋即收回,道:“好!” “先生饿了吧?先摆饭吧。”涂曼芬提议。 宁先生点点头,她连衣服都没换就先来了这边,此时确实腹中饥饿。 她本就管着百草味的糕点,自己又颇懂养生之道。府上的厨娘所做菜肴甚为精致可口,别有风味。 一顿饭吃下来,徐婉真觉得自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身心舒展。眉目之间,虽然还有着轻愁,但不再是恹恹的神情。 “这几日,你先和曼芬挤一挤。”宁先生含笑道。 待她养好些身子,进宫见过肖太后之后,就能正大光明的从宫中出来,回到忠国公府。 短短几日时间,能不节外生枝最好。 徐婉真明白她的意思,点头应下。在北地做人质的时间里,她吃过不少苦头。与之相比,现在已经如同身在天堂一般,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 夜渐渐晚了,下人将院子里原先涂曼芬的暖阁收拾出来,作为徐婉真的暂居之所。 暖阁里放了一张罗汉床,知雁已经在上面铺好了一整套秋香色折枝海棠纹寝具,提前熏了安息香,一室静谧。 见她进来,知雁上前禀道:“少夫人,热水已备好,婢子伺候着您沐浴。” 她做事极有章法,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也不慌不忙,默默做好了这些事情。她人生地不熟的,想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 光说一个准备沐浴的热水。这个暖阁里,原先必然是没有浴桶的。再者,厨房在哪里,哪几个粗使婆子负责抬水? 同样的琐事不止一件。虽说看起来都不难,但件件都需要她解决问题。知雁能不声不响的完成了这些事,没让徐婉真操一点心,实在是很称职。 徐婉真看在眼底,暗暗点头。 她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知雁拿了洗发的香膏放在手心中,为她涂抹均匀。再以指为梳,一下一下的梳理着她的长发。 经过这一劫,徐婉真瘦了许多。唯一未变的,就是这一头如缎的长发,依旧那么黑亮润泽。 知雁的手法轻柔,梳理完长发又为她按摩起头部。从百会穴向两侧揉捏,她的手法比起白瑶来,也不遑多让。 这让徐婉真的心中起了一个念头。 第八百三十五章 范阳卢氏(万更4天求月票) “知雁,汪大人将你送到我身边,可说过什么?”徐婉真在浴桶里舒展着身体,闭着眼睛徐徐问道。 她这样的奴婢,定然大有来头,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不多嘴多话,平日几乎让徐婉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却在润物无声之间,将一切都安排的周到仔细。这样的能力,非一朝一夕之功。 徐婉真在心头怀疑,她应是某个世家精心调养出来的。但世家奴仆,岂会轻易流落在外? 汪乐裕将她送到自己身边,这背后的原因发人深思。 在一路南下之时,徐婉真便看出了端倪。但她那时情绪郁郁,陷入愧疚自责无法自拔,没心思顾及身边人。 此时得宁先生点拨,她放开了心胸,才有精力过问。 闻言,知雁的手顿了一顿,不顾手上还有着膏子,双膝跪地道:“望少夫人恕罪,婢子不是有意欺瞒。汪大人叮嘱过,若少夫人询问就让我据实相告,若是不问便不能扰了您。” 徐婉真的手在热水里面轻轻晃动,听这个话意,她的事还麻烦不小。 “讲。” 知雁的头埋得更低了,道:“少夫人,婢子出身范阳卢氏,原伺候着卢氏嫡出长房的大小姐卢敏君。” 范阳卢氏?徐婉真缓缓睁开眼睛,那可是真正的世家大族。 从秦始皇起,便出了大名鼎鼎的五经博士卢敖,在东汉更有被称为“士之楷模,国之桢韩”儒宗之大儒卢植。 传承至今,在史书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便有二十多位。是真正的百年贵族世家,拥有无上荣耀。 到了如今的高芒王朝,卢氏也有十余名子弟出仕,分散在各处做官。 同样传承下来的百年望族,如今共有七家,所谓的五姓七宗: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太原王氏、宪阳郑氏。 这些世家各有能耐,互为姻亲关系,枝繁叶茂根基稳固。任由朝代更迭,都不会动摇分毫他们的地位。 在他们面前,莫说徐家这样最近几年才在京城兴起的家族。就算是因开国之功,而封赏的四大国公府,在他们面前也像暴发户一样。 原来,知雁竟然是这样的出身,还是精心调教后放在嫡长小姐身边的婢女。 怪不得,她能有这样的举止风范。只有真正的百年大族,这样深厚的底蕴,才能浸润出这样的奴婢。 但是,知雁流落至此,想必卢氏嫡长房发生了了不得的变故。 徐婉真心头转着念,并未出声打断,静静聆听。 知雁停顿了片刻,让她消化她刚才短短一句话中,透露出的巨大信息。才继续道:“大小姐幼时丧母,及笄那年丧父。因被祖母王氏所恶,堂堂嫡出长房,竟然过得比下人都不如。” 说到这里,知雁跪伏着的身子微微颤抖,道:“后来才知道,大小姐的父亲是被二老爷所害。王氏偏袒二老爷,竟然纵着二老爷将大小姐卖入了教坊司。” “什么?”饶是徐婉真有心理准备,也感到心惊。 这样的大家族,外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内里必定斗得激烈。但是,二房将嫡长房给害了,仍然有些耸人听闻。 “卢氏长房,如今还剩下什么人?”徐婉真不问对方为何能将堂堂嫡出小姐卖入教坊司,只问如今的情况。 听她这样问,知雁心思大定。看来,汪大人将自己送过来,是送对人了。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自有其原因,再追究也无济于事。 “回少夫人,嫡出的就只剩下大小姐,还有和大小姐同胞双生的大哥卢昆。他一直在外游学,不明真相。其他庶出小姐都被嫁得很远,庶出的两位少爷一个死了,一个远在江南。” 卢氏长房没了主母,所出子女的婚事就都被王氏捏在手里。卢敏君的父亲既然被害死,她知道了真相就是后来被送进教坊司的原因。 那些丧父的庶子庶女,既不知道真相,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卢家长房能否翻盘,关键就在卢昆身上。但与此同时,他的处境也很危险。 正是知道这一点,卢敏君才拼死将最贴身的大丫鬟彩霞送了出来,藏在恒州赵司马府中,伺机求助。 对范阳卢氏来说,嫡长房的大小姐已经病死,彩霞殉主而亡。这事做得机密,除了几个知情人外,知道真相的寥寥无几。 “卢昆现在何处?” 知雁恭敬的答道:“在大小姐出事前,接到大少爷最后一封信时,他正在山南道的利州。”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道:“大少爷性情疏放,交友天下。游学没有一定之规。”也正因他的行踪不定,才未曾让二房得手。 “你是想,让我为你们找到卢昆?”水有些微微凉了,徐婉真从木桶中站起身,带着香味的水珠从她的娇躯上滑落,她如莲花一般俏立。 知雁忙站起身,顾不得跪得有些酸麻的膝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大巾子,裹到她的身子上。 “知雁,你要知道。你的身契在我这里,眼下就是我徐家的奴婢。”徐婉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和缓。 知雁却听得心惊,双腿一软,差点又要跪下。 她身在此地,却心怀旧主,就是最大的不忠。 徐婉真的身份,她没有刻意去打听。但汪乐裕将她送到这里,加上观旁人对她恭谨的态度,便知不是常人。 连刑部郎中都无法解决的事情,这名少夫人能解决?知雁虽有疑虑,却相信汪乐裕的判断。 “婢子该死,求少夫人救卢昆一命。”知雁语气态度谦恭。 “你们要的,不只是救他性命这么简单吧?”徐婉真裹上大巾子,在知雁的搀扶下迈出木桶,斜睨了她一眼。 若只是救卢昆一命,汪乐裕就能做到,哪里需要辗转求到自己这里? 世家里面盘根错节利益复杂,卢家大房也不会是省油的灯。应该是遭了暗算,这位卢敏君想必是不甘心的,要重夺长房的地位。 要做到这些,确非汪乐裕的能力范围。 被她一语道破,知雁颤抖着嘴唇,说了一句让徐婉真都无比震惊的话。 第八百三十六章 求恩典 “小姐说,若有人能相助于她。事成之后,她将用秦始皇陵秘图作为答谢。”为防隔墙有耳,知雁将声音压得很低。 不知道是因为房内的烛火跳跃,还是因为说起这样久远而神秘的事,映得她的面庞有几许神秘的色彩。 “秦始皇陵秘图?”徐婉真在默念了一遍,心头的震惊久久不散。 这件事,多半是真的。她记起范阳卢氏的传承,据说卢氏的祖上发迹之时,正是在秦朝。只是不知怎地,这张秘图流传到现在,都还没被人将重宝盗走。 “小姐是在一张陈旧的祖训里面发现的线索。”知雁低声道:“这张图曾经遗失过,但盗走的人也不知道具体的用途。族里的人,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但它是真的存在,只要小姐能重回卢氏长房,就可以找出来献给少夫人。” 徐婉真展开双臂,任知雁为她穿上寝衣,系上腰带。 她默默思忖着,自己若是助了卢敏君,这笔交易倒是两厢便宜。 卢敏君、卢昆二人重回长房,揭发二房阴谋,重新夺取权势。而她,则令范阳卢氏欠下一个大人情,还有可能获得这样的重宝。 就算退一步说,这张所谓的秦始皇陵秘图是假,但卢氏的人情是真。 况且,对徐婉真来说,遣人去寻找卢昆,告知真相并保护他的安全,不过是举手之劳。 至于接下来,解救出卢敏君,帮助她重回大房也不算太困难的事。这天底下,还没有骁骑卫打探不到的消息。 付出不多,就能获得卢氏的友谊。这笔买卖,怎么看怎么划算。 “你用什么保证,你说的都是真话?”徐婉真淡淡问道。 知雁沉默下来,半晌后摇头道:“我没有证据。”她的脸色有些暗淡,这也是她一直在担心的问题。 除了她这个人,这番话,她没有任何凭据能证明。事出突然,卢敏君能将她送出来已是不易,哪里还有什么信物? 但是,眼看就要过年了。卢昆游学再久,过年总会回范阳祭祖。 若是不在那之前就获知这个消息,贸贸然的回去,等着他的只会是另一场算计和阴谋。 徐婉真是知雁唯一的机会,她必须抓住。 “少夫人,婢子在此起誓:若有半句谎言,令我万箭穿心、七孔流血而死。” 好一个忠婢!徐婉真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这个时代的人,对发誓相当看重。她能发下如此重誓,此事的可信度更高了。再则,她说的这些事情,只要稍作查探就能验证。 “好,我答应你去寻卢昆。”徐婉真点点头。 知雁心头狂喜,唇角不可抑止的上扬,端端正正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道:“婢子这条命,从此就是少夫人的。” 她已经完成了卢敏君的任务,此后只奉徐婉真为主。 “好,这句话你要牢牢记住。从此以后,跟范阳卢氏没有任何瓜葛。”徐婉真紧紧的盯住她,道:“能做到吗?” 这样的世仆用起来虽然是很顺手,但她若心怀旧主,徐婉真也不打算留下。 “能!”知雁毫不犹豫的答道:“少夫人的恩典,知雁后半辈子当倾力相报。” 徐婉真的面上浮起笑意。能将这样的世仆收服,让她心情甚佳。 …… 翌日一早,宁先生出去了一趟。回来不久,便有锦绣记的掌柜上门,送了几大箱面料、衣物、首饰上门。 徐文敏得知徐婉真平安的消息,当时便激动不已。 但想着他来到宁府会太过扎眼,便强行按捺下要见她的欲望。他亲眼看着,下人将徐婉真之前订的冬装装好,又收拾了时兴的面料头面放进箱笼,才略略心安。 由涂曼芬出面,将这些统统收下后,才交给徐婉真过目。 徐婉真拣了一套出来将尺寸改小,左右不过是进宫时穿,让太后看着安心。 她原想着自己动手。这院里涂曼芬不擅女红,宁先生更是多年未曾摸过针线,算来算去也只有她的女红最好。 知雁却将这项差事接了过去,量了她的尺寸开始修改。 徐婉真看着她细密的针脚,心头不由感慨:这才是世家大族的底蕴所在,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吗? 收了心神,她让人传了奉棋进来。 “昨日歇得可好?”徐婉真关心的问道。 奉棋拱手笑道:“少夫人实在太过客气,我等粗人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在这里,实在是享福了。” “接下来,你们何去何从?”徐婉真问着他们接下来的安排。 “大人吩咐,我们护送少夫人回京之后,就听从少夫人安排。” 他们这支精锐走了虽然有些可惜,但骁骑卫的使命并不是正面迎敌。能将徐婉真护卫周全,让武正翔在北地安心,就是奉棋真正的差事。 徐婉真点点头,既然如此,她正好有事要让他去办。 “你安排一下,为我打听两个人。” “是!”奉棋拱手听令。 “查一下范阳卢氏,长房卢敏君。” “十月,卢昆曾经在山南道利州落脚。查一下他现在的行踪,找到人后护卫他回京来见我。” “是!”奉棋也不问她查这两个人的缘由,干脆利落的应下。 事情交代完毕,但奉棋的脸上却有些犹疑不定,并未立刻退下。 徐婉真挑了挑眉,问道:“有什么话,尽管说。” 她没看错的话,奉棋的面色有些扭捏。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他身上,却是有些稀奇。 “少夫人,卑下……想求少夫人一个恩典。” “你说。”徐婉真鼓励的看着他。 “卑下求少夫人身边的沐兰为妻,请少夫人允许。”奉棋一口气将心头的话说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个念头,自从见到温沐兰之后,便在他的心头徘徊不去,难以忘怀。 之前不提,是因为护送徐婉真回京的任务还没完成。此时一口气说了出来,奉棋觉得心头轻快不少。 毕竟,起了这个念头之后,他一直暗暗的憋在心头,无人述说。 “沐兰?”徐婉真微微有些诧异,“奉将军如何认识沐兰?”在她看来,温沐兰和他,并无交集。 第八百三十七章 调养 “少夫人。”奉棋拱手,将当日在无人码头前的一幕道出,惊得徐婉真捂住心口。 她知道温沐兰扮作她进宫,却不知她曾经想过要自杀殉主。 还好奉棋阻止了温沐兰的自尽,否则她还不知道会如何愧疚。 “她真傻。”徐婉真用帕子压了压眼角,拭去眼眶中的泪。她何德何能,得温沐兰如此效力。 “奉将军。”再次开口时,徐婉真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徐婉真一直心疼温沐兰,希望她也能获得幸福。奈何她的命运坎坷,早就对男人不抱任何希望。关于她的婚事,提过两回但都不了了之。 “沐兰身世坎坷,奉将军不要轻易允诺。” 她语气中的郑重其事,听得奉棋一愣。他和温沐兰只有一面之缘,但她的刚烈不屈已经深深的映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她……”想了想,奉棋却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 “这是沐兰的私事,我也不好说给奉将军听。”徐婉真道:“如果奉将军能让沐兰自愿告诉你,那就再好不过。” 曾经的往事,被温沐兰深深埋在心底。如果她愿意说出来,奉棋求娶的事就成了大半。 奉棋语气坚定,“少夫人,无论沐兰受过怎样的罪,我都想要好好保护她,陪她一辈子。” 徐婉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前的奉棋如此坚决。 但是,先是被林家宝糟蹋强占过,后又被卖入风月场所。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贞洁看得如此重要,当得知真相后,奉棋真的能不在乎吗? 就算他能体谅接受,温沐兰因练习凌绝冥经伤了身子。只能活到四十岁,且无法孕育子嗣。 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不能生养就是女子最大的罪过。 只需细细一想,失贞、无子这两条就注定了温沐兰孤独终老的命运。 这也是为什么,温沐兰不愿嫁人的原因。与其被男子伤心,不如自己活得潇洒自在。 奉棋,他会是温沐兰的真命天子吗? 看出了徐婉真眼底的疑虑,奉棋略为踌躇,问道:“少夫人,能否略略透露一些?” “我只能说,因为她自己的身体原因,沐兰从来没有想过嫁人。”徐婉真道:“奉将军若当真有心,我也愿意沐兰能觅得好归宿。” 明白了症结在温沐兰自己的身上,奉棋抱拳道:“少夫人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他声音洪亮,眼神坚定。 奉棋所承诺的,徐婉真也真心希望他能做到,解开温沐兰的心结。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忍心让她孤独终老。 奉棋退下不久,宁府的下人便抬着百草味的食盒进来。 天气寒冷,本应摆在暖阁。此时暖阁让徐婉真暂住,涂曼芬便吩咐,就在耳房摆了。 耳房是她平日看书作画之所,用来摆饭虽然狭窄了一些,好在有地龙,温度适宜。 “表妹,我这回可是沾了你的光。”涂曼芬看着摆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都是精心烹制出来的药膳,笑着打趣道。 “这话我可得告诉楠姨,就说曼芬表姐怨她偏心。”徐婉真放下心结,也活泼起来,与她说笑。 “谁在背后说我偏心?”宁先生噙着笑意进来,将斗篷解下递给随伺的下人。 两人忙见了礼,涂曼芬道:“先生来得正好,快添一副碗筷来。” 宁先生笑着摆手,道:“不用。我要进宫上课,已经先吃过了,只是过来看看。” 她望着徐婉真,道:“昨夜睡得可还习惯?” “谢谢楠姨关心,真儿睡得很好。”泡了一个热水澡,洗去了多日来积累的疲乏。又有知雁为她按摩身子,徐婉真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瞧她气色不错,宁先生点点头,道:“你且好好养着,这脸颊上的肉怎么着也得长回来一些。” 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宁先生道:“否则,我可不敢放你出去见人。” 徐婉真不依道:“我有那么吓人吗?楠姨尽欺负人。” 涂曼芬抿嘴一笑,道:“我刚见你时,可不是吓了一跳,完全没认出来么?”她是说在恒州的巷子口,徐婉真脸上还带着那张丑陋的面具。 想起当时的惊险,徐婉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宁先生又多嘱咐了几句,才出门乘车进宫。 接下来几日,徐婉真便万事不想,一门心思的精心调养身子。 好在有小火苗护体,她虽然瘦却没有伤及根本。这时放下心事,到底年纪轻,又有宁先生这个养生大家的精心调理,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一天比一天更好。 …… 河北道,并州。 太子在晋水河岸上策马而立,身侧是二十余名最信得过的太子亲卫。他们簇拥着他,如同众星拱月一般。 河风冷冽,吹得他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大氅衣领上的皮毛翻飞,太子看着眼前滚滚而过的波涛,胸中豪情万丈。 不远处的码头上,最后一批百姓已经撤离。这意味着,晋阳这座北都已经成了空城,成为一个特意为巴家军设下的陷阱。 “殿下,我们也走吧。”一名亲卫上前劝道。 早在撤离之初,众人便劝着太子先离开。此地凶险,他身份尊贵,怎能以身试险? 但太子却说,此计是他定下。若他都不能相信晋阳的百姓们能安然撤走,那晋阳全城的百姓又该相信谁? 事实证明,他的坚持是正确的。有他坐镇,晋阳太守府上上下下就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指挥起这样大的撤退来,井然有序。 此举虽然冒险,却为他赢得了北地的民心。 太子点了点头,大撤退完成,他再留下于事无补。他得迅速回到军中,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武正翔策马从晋阳城中而过,在他身后的,是数十名骁骑卫。 晋阳此时已成为一座空城,宽阔的街道冷冷清清,再不复以往的热闹。寒风吹过,卷起一些人们在匆忙间扔下的杂物,显得分外萧瑟。 骁骑卫的任务已经完成,在百姓撤离的过程中,揪出了十余名巴家埋下的奸细。他们的人头,便高悬在南城门上,等待巴家军的到来。 第八百三十八章 战功 这里事毕,接下来的大战则与骁骑卫无关。 武正翔遣了人手奔赴清源、交城两地,配合晋阳太守安抚百姓、揪出内奸。 他自己则一路南下,在冀州乘船回京。庆隆帝中毒之后,京里的局势不稳,他要赶回去主持大局。 想到刚脱险不久的徐婉真,还有不知病情如何的庆隆帝,他便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他们身边。 庆隆帝、武胜、徐婉真,这三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眼下除了武胜平安无事,另外两人都令他挂心。 他和徐婉真在北地擦身而过,虽然知道她平安无事,但没有亲眼确认过,怎能安心? 她先回了京,人是安全了,可她许久未在京中露面,还不知道那些好事之人会怎样说她。 武正翔虽然知道,以她的能力,必不惧怕这等流言。但他仍然忍不住担心,只恨自己不能在她身边,为她挡风遮雨。 …… 在他身后,以汪乐裕为首的影卫,静静潜伏在晋阳空城之中。 武正翔虽然曾经是影卫的统领,但他既然已经领了骁骑卫,为了避嫌,就不再过问影卫事务。 汪乐裕接到的是影雷的命令,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庆隆帝的命令。 在一场战役中,影卫人数显得稀少。他们不能左右战争,却能在关键时刻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巴家军入毂。 …… 两日之后的黄昏,巴家军第一支赶到了晋阳城下。 他们身上的盔甲零落,枪尖染血,还有不少士兵身上裹着伤。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此时的兴奋之情。 望着晋阳城头猎猎作响的大旗,紧闭的城门,巴家军士卒高举长枪,发出荷荷之声,眼中冒着嗜血的光芒。 为了拖延巴家军到来,掩护晋阳城撤离。朝中北上的大军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各处与巴家军展开激战。 小到双方斥候相遇的血战,大到一城一地的争夺,处处燃起战火。 正因为北上大军的追击、反抗和缠斗,巴坤林才毫不起疑。眼看着自己放出的恶狼在北地肆虐,他自己则带了两万本部精兵在后面走得不疾不徐。 这支军队的统领策马在军中转了一圈,将手中帅旗狠狠地插入土中。 他指着晋阳城的高墙,喝道:“将军有令,第一支到此的部队,先论战功!” “在那里面,有最美的小娘子,最珍贵的珠宝。你们说,这些属于谁?” “我们的!我们的!”底下士卒高举长枪,振臂高呼。行军日久,他们早就按捺不住。想起城中的美人儿,个个都热血沸腾。 “好!”统领勒住马,道:“扎营!” 他就算再狂妄,也知道凭借他这点人马,不可能攻下这座大城。这些士卒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老兵,他不打算冒这个风险。 反正首功已到手,不如先安营扎寨,等大部队到了,听巴坤林的命令。 为防偷袭,他在距晋阳十里远的地方,找了个易守难攻的高地扎营。待他这里扎营完毕,第二支巴家军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见到他的帅旗,这支巴家军的统领不免有些愕然。 他以为他是最快的了,哪里想到还是被人赶到了前头。看见军营,他便明白了第一支军队的打算。 勉励了士卒几句,也选择了扎营。 待巴坤林的大军赶到之时,前面派出的几支军队都已在晋阳城下安营扎寨。 望着前方旌旗猎猎,巴坤林志得意满。他用马鞭指着这一片营寨,对着江尘问道:“江公子,你看我这军容如何?” 他的军队在代州时化整为零,经过长途奔袭到了此地,损耗极小,仍能保持军制完整。 这时再次汇聚在一起,粗粗看去,和在云州出发时没有两样。这确实是令人骄傲的成绩,证明了巴坤林战术得当,他足以自傲。 江尘噙着笑意,手握折扇长揖到地。口中道:“巴将军用兵如神,在下佩服不已。” 巴坤林哈哈一笑,道:“江公子过誉了,某不过是个粗人。”他说得谦虚,但神色极为自得。 江尘此人,他一直看不透深浅。能令他佩服,巴坤林心中爽快之极。 他策马前行,却没看见江尘眼中透出的冷意。 前方的营寨规模虽大,但只要仔细看了,就会发现各营之间保持了一定距离。 建立的瞭望塔也不符合行军规范。有的地方建了两座,也有的地方连一座都无。这只能说明,各营之间缺乏信任感,连防守巡逻之事,都各行其是。 巴坤林只看到了士气,而江尘却看出了不妥之处。 他的驱狼战术看似成功,却加大了各军之间的裂痕。不过,有巴坤林坐镇,这些的裂痕并不足以致命。 江尘垂眸,心头有些许不安。总觉得在前方等着他们的,有什么阴谋。 但是,只凭直觉,他无法劝诫巴坤林。此时的巴坤林,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这样缺乏真凭实据的谏言,只会若得他动怒。 再看看,他这样告诉自己。好不容易策动巴家起事,这滩水,搅得越浑越好。 帅帐中,巴坤林召集众将议事。目光少了一圈,却发现少了一人。 看到他的动作,一名将领上前禀道:“禀将军,路将领率领的军队,正面遭遇了朝廷大军。” “结果呢?”巴坤林的眼睛微眯了眯。 “路将领寡不敌众,战败后逃走,被敌方一名小将射杀。他旗下的士卒只剩下几百人,四散逃离。” “遭遇战时,末将离他最近。率部赶到时,路将领已身死,末将只好收拢了他的残兵。” 其余众将领无不羡慕他的好运。 在出发之前,他们便心知肚明,谁要是不幸遇上了朝廷大军,就该谁倒霉。路将领无疑是倒霉的,但他剩下的这些残兵却是百战老兵,真是便宜了他。 这个结果,巴坤林并不意外。 “因敌军就在附近,末将只好匆忙的收殓了路将领的遗体,就地掩埋。” “好!待我们功成之际,便以上将军之礼,为路将领厚葬。” 说完此事,众人便议起攻城之策。 第八百三十九章 志得意满 由众将请命,巴坤林定策。迅速定下了攻城的前锋军、中军,和策应的后军。 议完正事,其中一名将领心有疑虑的问道:“将军,我等到此已有几日。但晋阳城安静得有些过分,连一支斥候都没有派出来过。” 其他人哈哈大笑,有人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晋阳太守贪生怕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因庆隆帝下过命令,让北地州城不要死守,以免城破之后乱军殃及无辜百姓。 巴家军在北地肆虐以来,还未见过像样的抵抗,众人不免骄傲轻敌。 “我觉得,可能没这么简单。”那名将领仍然坚持。 其他人的笑意更深,有人取笑道:“大战在即,你莫不是怕了?” 那名将领不过二十出头。见众人都嘲笑于他,不禁涨得面皮通红,怒道:“我是那种人吗?哪个不是尸山血海的闯过来,我岂会怕!” 巴坤林也笑着看他,右手却扶了一下腰间的剑柄。 他若是继续坚持,扰乱军心。拼着临时换将,此人也留不得了! 二十出头的将领正在和众人分辨,眼角余光瞄到了巴坤林的神情,心头哆嗦了一下。 忙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改口道:“是末将年轻不经事鲁莽了,往后还望各位前辈多多指点。” 他本就是承的父荫,才领了自家私兵参战。 见他认错,其他将领便饶了他,只当他年轻不懂轻重,揭过此事。 但帐后的江尘却将他的话听在耳中,不由心神一动。晋阳这么重要的城池,若说镇守此地的太守连派出斥候的胆量都没有,这个他是不信的。 莫说太守,晋阳城中有忠国公府的族人,还有当今皇室的宗亲。在京中,有郡王遥领晋阳封地。 巴家军起事南下已非一日,难道,晋阳没有任何部署? 这不可能,江尘瞬间否决了自己这个念头。那么,到底是何处出了差错?他心头不安的直觉益发浓烈。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起身出了帅帐,走到附近的山头,朝着前方的晋阳大城极目眺望。 在他身侧护卫的,是曾经出现在徐婉真身边的阿大。 雄壮的晋阳城,在落日的余晖下,投射出长长的阴影,透出一股肃杀的味道。 城墙上,旌旗招展。隐约可见到有军士持矛守卫着,只是距离实在太远看不真切。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江尘陷入了沉思。 “你能看清城头的动静吗?”他问阿大。 阿大摇了摇头,道:“回公子,距离实在太远。” 江尘微微叹气,是啊,这个营盘扎得实在是太远了些。这里地势好,想来是第一支巴家军到时,为恐偷袭才扎在这里。 之后陆续抵达的军队,便都在此处了。 按理,应该朝前拔营。但巴坤林新到,士气可用,便定下明日一早攻城。 手指在大腿侧轻叩,江尘思虑半晌后道:“你走近去看看,在射程外即可。”不看清楚,他无法放心。 阿大应声策马而去,两刻钟后便返回。禀道:“公子,城墙上的守军,军容整齐,正严阵以待。” 听了回报,江尘没有觉得放下心来,反倒觉得疏忽了什么。看着晋阳城头的军士换了岗,他拧眉深思,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回营养精蓄锐。 饶是江尘智计百出,也不会想到,太子竟然会令晋阳弃城。 晋阳城头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士卒手持着的红缨枪,枪尖在落日的照映下,闪着凛凛寒光。 只不过,这些士卒面无表情,竟是精心制作出的人偶。 在他们的脚下,连着一条条滑轨。只需轻轻一扯,便可让一尊人偶退下城头,换上另一尊。 这是晋阳太守府中的幕僚献计,寻了城中的能工巧匠精心制作。 不过,虽然制作精巧,若是隔得近了,便可看出其中的不自然来。但是,一个在城墙上,一个在城下,如何看得出来不对劲? 只要骗过敌军,让他们以为城中屯兵把守便可。 操纵着这些人偶的线,此时正握在汪乐裕的手中。在他身侧,还有几名影卫相助。 只要等到大军攻城的那一刻,他们便会重新潜伏起来,伺机而动。 汪乐裕的表情淡然,但在他的内心,却如同火一般燃烧着。男儿热血,当建功立业。 太子定下如此高妙的计策,待这场战役完毕,便大事已定。只要巴家军一进了城,就是那瓮中之鳖,任他们屠宰。 汪乐裕的目标是巴坤林,若能刺杀此贼,巴家军便会成为一盘散沙,不足为虑。 太子收服北地,挟军功南归,储君之位稳如泰山。 此时自己立下首功,待太子登基之后,必然不会亏待自己。汪乐裕越想,心头便越是火热。 在他告假北上之际,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这场因缘际会在等着他。 曼芬,汪乐裕在心中呢喃着她的闺名,你可真是我的福将。 翌日一早,巴家军前锋军举着攻城云梯,呐喊着冲锋。巴坤林站在小山上,在他身侧是号令三军的军鼓,手持鼓槌的军士静待着他的命令。 前锋军个个表情狰狞,手举着盾牌护住身体,防着城墙上的箭雨。 但直到他们冲到了城下,预料之中的箭雨却没有来到。带队冲锋的将领心头疑惑,这实在太不合理。 而且,据他所知,晋阳城头有劲弩,有投石机,怎么可能任由他们的人冲到这里? 但这样的疑惑只是一闪而过。裹挟在冲锋的士兵中,他只得纵马向前。传令让抬着攻城槌的士兵上前,就要撞开城墙。 巴坤林看着前锋军开始攻城,云梯都架上了城墙,不由得哈哈大笑。 “晋阳城真是安逸得太久了!连该怎么守城都不知道。”他当即下令,让中军跟上。 不到两刻钟,晋阳城的大门就被攻破,巴家军众将士呐喊着蜂拥而入。 但在他们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不敢相信,脚步迟疑。 领着前锋军的将领疑惑的勒住了马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要拨马回转,向巴坤林报告这一切,但后面不断涌进来的士兵,阻挡了他的脚步。 第八百四十章 银盔小将(万更五天求月票) 巴坤林踌躇满志,远远看着大军入城,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 江尘却皱紧了眉头,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忽然,他道:“我们走!” 阿大大为不解,眼看晋阳城就要攻下。这个时候,公子却要离开?但他也不多问,立即将手下聚集起来。 江尘惯于藏在阴影中,谋定而后动。但自从他以雍太子之孙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以往的优势便不复存在。 从昨日起,他就隐约有种落入陷阱的直觉。而此时晋阳城被轻松攻下,更让他相信有诈。 因着他的直觉,昨日阿大便将所有撒出去的人手,收了回来。 此时军中各路人马调动频繁,江尘戴上头盔穿上甲衣,便也与普通士卒无异。阿大手持着早已准备好的军令,一队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一刻钟后,营中发现了他的失踪,便来上报给巴坤林。 巴坤林不在意哈哈一笑,道:“由着他去吧!” 在他看来,这个江尘定是见他即将拿下晋阳,知道再也无法控制他。又担心他过河拆桥,才匆匆而去。 这个时候,全力攻下晋阳才是正事,江尘溜了就溜了,反正雍太子的信物在他手中。 待大事一成,就以雍太子的名义登基,江尘在不在并不打紧。真到那一天,刨地三尺,他也要将江尘挖出来斩草除根才心安。 战场之上,前方的军情他并不知道。 只见士卒们势如破竹的攻入晋阳城,他便下令后军出动,务必一举拿下。 军鼓隆隆作响,巴坤林亲率后军,往前杀去。 刚刚到了城下,却见前锋军的将领费力的从士卒中逆流而来,到了巴坤林身边。 巴坤林将目光落在他的衣甲上。只见银色盔甲一尘不染,完全看不出曾经浴血奋战过。 他目光一冷,身为前锋军将领,竟然和中军混在一起?未免太过贪生怕死。 巴坤林正待发作,却见他额角见汗,在马上拱手,急道:“将军,这晋阳是一座空城!我们恐怕中了计。” 巴坤林身形一震,怪不得如此顺利,没有遇到丝毫抵抗。 若是说晋阳城举城逃亡,而没有任何陷阱,这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转瞬之间,他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但他不愧是枭雄,当即稳定了心神,道:“撤!全军撤回营盘。” 跟在他身边的传令兵听令,敲响了手中锣鼓,发出清脆的响声,响彻战场上空。 但这个时候,撤退已非易事。 距前锋军入城已有小半个时辰。见无人阻挡,想着城中小娘子,士卒们个个头脑充血,嗷嗷叫着扑进沿街的商铺抢掠。 以他们简单的头脑,根本没有想过,一座空城意味着什么。 在城下,距离巴坤林最近的后军纷纷后撤。中军有一半入了城,一半还在城外。听见鸣金收兵的命令,便迅速令所辖士兵后退。 然而,城门洞狭窄,众多士卒挤在其中,一时半会出不来。 巴坤林心知不妙,脸色铁青的带着本部精锐往营盘处疾驰。晋阳城明摆着是个陷阱,他也顾不得那许多,只好先保存了本部精锐再说。 但是,才刚刚飞驰出百余步,他便看见不远处的营盘中火光大作,喊杀声震天响。留守在营盘的军士不多,帐篷燃起熊熊火光,巴家军的士卒浑身着火的跑来跑去。 在营盘四周,有举着“卫”字帅旗的骑兵纵横驰骋。不时有人朝里面投出火把,弯弓搭箭,里面哀声一片,逃无可逃。 巴坤林咬碎了后槽牙,目呲欲裂。 显然,对方有备而来,营盘已经沦陷。 “撤!撤回城中。”他当机立断的下令。 无论晋阳城里有何陷阱,毕竟有城墙作为防守,总比一头冲进早有准备的军队中强。 这一幕,也看得传令兵目瞪口呆。急忙挥舞旗帜,敲响手中锣鼓。 同时,巴坤林安排了几个嗓门大的军士,纵马往回奔去。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们的嗓音喊得嘶哑,“将军有令,撤回城中!” 巴坤林则带着后军,保持着队形缓缓后撤。 朝廷骑兵已经现身,他提起了万分警惕,唯恐对方突然袭击。在他身边的,是他赖以为生的班底,不容有失。 但是,他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营盘已经攻陷,一名将领率着骑兵列阵,朝着巴家军缓缓逼近。 巴坤林缓缓举手,令弓箭手待命。就待对方进入射程,再万箭齐发。 然而,对方还未进入射程便齐齐勒住了马。 巴坤林正不明所以,却见那名将领轻轻一挥手,第一批骑兵策马后退一步,露出第二排手持劲弩的士兵来。 他马上就明白了,对方准备做什么。“跑!”巴坤林疾呼。 劲弩之下,自己这方列阵的士兵都成了活靶子。这个时候,再也顾不得什么队形,逃命要紧。 恐慌,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巴家军。 但是,人的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弩箭?何况是前军变后军,一片混乱。 朝廷这边带队的将领正是韩羿。他在军中有神箭手之称,太子是京中点将时便将他带上,命令他率领弓弩骑兵。 这次排兵布阵时,韩羿主动请命,打了这个前锋。 面对即将溃逃的巴家军,韩羿一声令下,弩箭嗖嗖射出,洞穿人体。甚至,有的弩箭连射两人,才停止使命。 韩羿举起手,大喝道:“冲啊!” 众骑兵肃然听令,以游击之术,骑马追赶这些背对着他们的士卒。不时弯弓射击,巴家军彻底溃散。 巴坤林伏在马背上,不要命地策马往前奔驰。听见耳边风声呼呼而过,士卒的惨叫声不断,利箭不断从他的身侧飞过。 护卫着他的亲兵,不断有人中箭落马。 巴坤林扭头往后看去,只见百米开外,一名银盔小将手持牛胎硬弓,正弯弓搭箭的对准这边。 逃窜之中无法闪避,他的亲卫只好奋力格挡。但这名小将射出的利箭角度刁钻,来得又急又快,竟然十之八九都挡不住。 眼看着亲卫个个倒在箭下,巴坤林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他记起昨日在帅帐中议事,路将领被一名小将射杀,想必就是此人。 第八百四十一章 溃 巴坤林恨得咬破了嘴唇,鲜血沿着他的嘴角往下滴落。杀我这么多心腹,我记住你了!他日定当取你项上人头。 韩羿并不知道巴坤林在心头发下如此重誓,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记在心底。 在战场上,谁不是你死我活。 巴坤林乃是敌方主将,只要将他射杀,敌军便不战自溃。这等近在咫尺的战功,韩羿只要一想到,便火热无比。 他现在是从五品下的果毅都尉。若立下首功,连升三级应该不成问题。 到时,他就能以四品将领的身份迎娶采丝,给她更大的荣耀。 只不过,巴坤林身边的亲兵个个悍勇无匹。眼看不能抵挡他的利箭,便个个用人命来填,将巴坤林护得死死的。 别提将巴坤林射杀,连他胯下的战马,都没破一点油皮。 眼看他越逃越远,韩羿只得遗憾的放下弓箭。抽出马刀,砍杀起来。 就在此时,晋阳城的两侧旌旗高展,两队步兵出现在巴家军的视线范围内。 太子亲自领着一军,朝着巴家军步步紧逼,压得这边的战阵溃散,士卒乱逃。太子便下令紧紧追击,两军绞在一起,血流成河。 这一切的发生,其实前后不过短短一刻钟功夫。 朝廷大军到来,先是由韩羿率领骑兵烧了营盘,断了巴家军后路。接着用劲弩让巴坤林阵脚大乱,纵马而逃。 后是太子亲领步兵,列阵冲杀。 若是在天空俯瞰,可以见到在朝廷大军的逼迫下,巴家军从边沿开始溃败,一波一波传递到已在晋阳城的中军、前锋军的阵中。 这个时候,巴坤林发出的命令,才堪堪传到已经进入晋阳城的前锋军。 这样前后不一的命令,在战场上先后传到。那些刚刚涌出了城墙门洞的士卒,听到新的命令有些无所适从。 但只是片刻功夫之后,撤回来的后军蜂拥而至。一出一进,整支巴家军彻底陷入了混乱,相互推挤之间,被踩踏者无数。 刚开始还有些秩序,但当后军带来营盘沦陷的消息,众人便如潮水一般朝城内涌去。任由将领呵斥鞭挞,也无济于事,死伤遍地。 到了后来,瞧着越来越多的溃兵涌入,连将领也无力制止。只得横下一条心,纵马从被踩踏成血泥的尸骨中踏过,进入晋阳城。 当巴坤林到了城门洞,他的身边仅仅身下三名亲兵。 听见周围都是自己手下士兵的哀嚎声,巴坤林一腔怒火不知该如何发泄。 他自幼习练武艺,十岁便跟随父兄出征。十八岁开始,便领军和突厥打仗。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不下数百次,还从来没有哪一次,吃过这样的大亏。 但是,眼下不是他发火的时候。 收拢残兵,修缮城门,安抚伤员。接下来如何应对朝廷大军的攻势,或者说如何逃出生天,才是重中之重。 眼看着朝廷大军步步紧逼,巴坤林咬咬牙,道:“关城门!收起吊桥。” 晋阳城,城高河深。只要他依此防守,未必没有逃生的希望。 城外还有无数的巴家士卒在逃命,发疯似的要涌进城来。在他们身后,是驱策着他们的朝廷步兵。 由韩羿率领的骑兵更是在战上纵横来回,如死神一般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这些士卒,已经失去了抵抗之力。被太子领兵驱策着,作为攻城的炮灰使用。如果跟着他们攻进了城,说不定这场战役便进入了尾声。 太子,以及他麾下的将领如此想,巴坤林也如是想。 所以,他才不得不壮士断腕,忍痛将这些士卒抛弃。 太子见晋阳城收了吊桥,面上露出笑意,这原本就是他要的结果。 此时的巴家军,虽然溃败但仍有一战之力。逼得太紧,己方未免也伤亡严重。巴坤林既然中计,他就不急了。 他不光要赢,还要赢得漂亮!以最少的代价获取胜利。 眼看城门关闭,吊桥收起,被巴坤林遗弃的士卒们纷纷没了指望。有一些跳进护城河里,试图游到对面逃命。 但更多的,重新举起了枪尖,对准着步步逼近的朝廷大军。 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性情凶厉。见逃生无望,索性搏杀一场,拼个够本。 太子领着的右军,和左翼掩杀过来的左军在城门前不远处汇合。 领着左军的正是樊彬,他在京中折冲府任职,在和吐蕃之战中展露头角。 太子在身为齐王时就与他交好,拉拢他背后的镇西将军府。 后来吐蕃战事后,感恩于齐王保障粮道,龙将军便去信给樊彬,让他受了齐王给他取的字--子文。 这次点兵北上,太子既然点了他麾下的韩羿,岂会漏掉他? “殿下。”樊彬策马到了太子跟前,衣甲上的血色为他深邃的五官增添了凶戾,令敌人胆寒。 他抱拳施礼,道:“请殿下下令。” 这群巴家军的溃兵,命运就握在太子手里。 “传令下去。尔等都是高芒子民,被奸人所惑才谋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可饶恕尔等罪过。” 这群老兵都是军中宝贵的精锐,太子实在是不忍心,将他们就此斩杀。战后可将他们打散安置到各军中,没了起头的人,他们也闹不出什么花样。 何况,太子有足够的自信,他会将这天下治理成太平盛世。若民不聊生,没有这些人也会处处烽烟。但无论老百姓也好,还是老兵也好,他们都想过安稳的日子。 与其现在付出代价将他们斩杀,不如留着他们效命。 “是!”樊彬拱手。 “放下武器不杀!” 传令兵策马,在被包围的溃兵前面来回喊道:“在你们眼前的,是太子殿下!殿下说了,你们受奸人蒙蔽造反。只要放下武器,就饶恕你们的罪过。” “殿下说了,你们都是皇上的子民!” 几名传令兵,在阵前不断喊话。 慢慢地,这些溃兵神色松动。眼看前面有了活路,谁又想去送死? 不知是谁带头,手中的长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随即,众人纷纷放下了武器。就算有一两个不愿服输的,也禁不住身旁的同伴相劝。 这里在城墙的射程之内。巴坤林刚刚逃进城,想必还未来得及收拢军队。 但等他腾出手来,第一件事定然是领兵上城墙,射杀城下大军。 此地凶险,劝降了这些溃兵,太子便迅速领军撤退。 第八百四十二章 围城 朝廷大军列阵后撤,刚刚投降的巴家溃兵被绑缚起来,捆成一连串的粽子走在后面。 樊彬策马落后太子半步,道:“殿下,且容末将先行一步,安置营寨。” 此时的局势调了个个。巴坤林在城内成了那守城的人,朝廷大军在城外,好整以暇的将晋阳城包围了起来。 刚刚冲杀了一轮,太子握着缰绳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勉力控制住仪态,点了点头,樊彬领命而去。 卫家皇室注重武功,他又有个出身于定国公府的好母亲,自幼不乏名师。从小习武不辍,成人之后也自问弓马娴熟,能以一敌二。 但是,这次上了战场,太子才知道战争和他想象的太不一样。 马刀砍进血肉之躯的感觉,那令人听之颤抖的哀嚎,触目之处满是拼命搏杀的狰狞面容…… 到了后来,他的刀也钝了,手也麻了,连胯下良驹也喘着粗气。 每一个动作,都好像要费劲全身的力气。就在自己以为已经力竭时,看见敌人又能再次舞动沉重的马刀。 个人的勇武,或许能多斩杀一些敌人,却不能左右局势。就如同巴坤林一般,他乃一员不折不扣的猛将,但中了计之后也只能仓皇逃命。 此时,他才明白,为何听到他要亲自上战场,众将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了。 古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句话确实有道理。 洛阳城里,封明贤已废,庆隆帝病重。待皇上驾崩之时,就是他继位之日。 如今的高芒王朝,除了他,已经找不出第二个合格的储君。他如果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唯有楚王还可勉强胜任。 但楚王所习,不是帝王之道。若他继位,高芒的国运难测。 他策马缓缓而行,心中将大势过了一遍。 但他并不后悔这个决定,没有亲自上过战场,怎能了解到战争的残酷?又怎能体会,父辈创下这江山的不易?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上战场的机会,他不会后悔。 大营还未扎下,太子领着众将,在之前巴坤林用作指挥之所的山坡上,召集军事会议。 众将逐一上前,汇报得失。 这一仗,全赖太子定下的绝妙计策,以有心算无心,全军伤亡极小。反而缴获武器、衣甲、辎重无数,俘虏了近万溃兵。 安排是随军参军将战利品登记造册,统计伤亡,安排抚恤。还有最重要的,就是统计军功。 至于攻城,太子不急。 …… 巴坤林仓皇逃进了晋阳城,瞧着眼前乱糟糟的士卒不由悲从中来。 想他在云州起事,一路上势如破竹意气风发,今日却遭此惨败。 这一场溃败,士卒个个神色惶然,各军编制混乱。将找不到兵,兵也找不到将领,有命令也传达不下去。 还有无数人未曾从那惊慌中脱离出来,如没头苍蝇一般乱窜。 他定了定神,高高举起手中宝剑,运足了力气,舌绽春雷大喝了一声。 巴坤林不愧是猛将,这声大喝如同响雷一般,从众人头上碾过。顷刻之间,场面便静了下来。 他身边的传令兵急忙抓住这个机会,将军令传达下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各军总算是整肃完毕。粗粗一计算,就这一役,损失了约莫五成兵力,还有留在营盘的辎重粮草无数。 巴坤林从云州带出来的八万兵,在前往晋阳时,被灭了路将领一路六千人。此时再折了后勤辎重、五成兵力,便只剩下不到四万人。 他面沉如水,饶是他心头早有预计,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时,仍让他如同被人当头一棒,半天回不过神来。 “将军……”仅剩的几名亲兵,低声提醒着他。 巴坤林惨然一笑,握紧了手中剑柄,下令道:“传令下去,城头加强防守,搜索全城粮食。” 被困在城中,若是没有粮食,连一天都挨不过去。 “将军你看。”一名将领指着城楼顶上挂着的人头,道:“这些人,我认得几个。都是我们派来晋阳城卧底的眼线。” 巴坤林点点头,带着众将朝太守府而去。眼线被拔,怪不得晋阳城撤离这么大的事,他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他强自镇定,但心头已经越来越觉得,此后凶多吉少。 一路前行看见的景象,说明朝廷早有准备,撤离的有条不紊。留下晋阳空城,就是等他上当。既然如此,怎么会在城中留下粮草? 说不定,他恐怕就葬身于此了。 果然,还没等他坐定,便有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呈报上来。 “禀将军,城中粮仓已空。只在一些大户人家的地窖里面,找到一些陈粮。参军计算了,只够一日将士们嚼用。” “禀将军,城墙上的士卒是木偶所扮,投石机和劲弩都被卸走。” “禀将军,城中井水有毒。有士兵喝了井水上吐下泻,去了半条命。” 无粮、无补给军械、无水,巴坤林此时已经陷入了绝境。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长身而立,浑身骨节劈啪作响。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拼了!或许还能谋求一条生路。 “好,传令下去,将士们在今日都填饱肚子好生安歇。明日,我们出城决战!” 巴坤林萌生出决战的死意,这份决意也感染了众将。 “我等追随将军,不死不休!” 待众人退下,只剩下他一人之际,巴坤林才整个人萎靡了下来。 决战?只是说得好听,但拿什么决战?就凭今日这些被吓破了胆的士兵吗? 这些士兵在抢掠是一把好手,刺激他们不断前行的,便是摆在他们眼前唾手可及的好处。 可此刻被逼进晋阳,发现不仅没有如花似玉的美娇娘,遍地珠玉。反倒是一脚踏入了陷阱。这种踏空的滋味,早就抽去了他们的精神。 军心不定,巴坤林不知道还有几分可用。 若非如此,刚刚进城之际,就是他反攻的最好时机。能攻朝廷大军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他能趁乱杀了出去。 可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大好时机溜走。 如果这次能杀出去,他就带着亲兵逃出高芒,去突厥占领一块地盘,自立为王。他和突厥多年作战,深知他们的弱点。 第八百四十三章 安皇子(满15张月票加更) 在突厥,强者为尊。实在不行,他领兵归顺了突厥也不是什么大事。 和生死比起来,都是小事。 他在心头拿定了主意,吩咐亲兵端了食物上来,据案大嚼起来。他要保持体力,养精蓄锐,明日才好突围。 …… 与此同时,京城,宁府。 宁先生换上外出的衣衫,看着眼前的徐婉真,微笑着点头道:“真儿恢复得不错。” 徐婉真在外面套了一件宁府丫鬟常穿的鹅黄色比甲,里面则穿了素色云锦夹袄衣裙,梳着双丫髻。用两鬓垂下来的头发,掩盖她的绝美容颜。 她虽然已经成婚,但面容上还有些许稚气,扮个丫鬟也不显得突兀。 听见宁先生这样说,她眉眼盈盈笑道:“楠姨每日的药膳不断,真儿再不好起来,岂不是不领您的人情,辜负了这一番美意?” 宁先生微微一笑,道:“既然准备好了,便随我来。” 知雁扮作另外一名伺候她的丫鬟,两人扶着她上了轿,朝着宫门而去。 宁先生每日进宫惯了的,在天津桥验过身份,轿子便抬到后宫的兴顺门,在这里,宁先生下了轿。 守门的侍卫和她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但此时仍然再次验过她腰牌,才放人入内。 徐婉真紧紧的跟在宁先生身后,低埋着头,生怕在宫中遇见了熟识之人。 宁先生先是去公主居所,为年幼的几位公主上课。这是她入宫的正事,求见太后需得课业在完成之后。 徐婉真和知雁守在外面,静立候着。 知雁还好,她本就是卢氏精心调养出来的丫鬟。如何保持谦卑的姿态站立,是她必修的功课之一。就算一动不动的站上整天,她也不会有任何为难。 但徐婉真接受的,却是郑嬷嬷关于礼仪规矩的训练。如何施礼,如何跪坐,如何微笑,如何走动,也学过站立,但讲求的是如何站得优雅端方,而非谦卑持久。 此时,她学着知雁的姿态,站了约莫两刻钟,徐婉真便有些受不住。悄悄换了一条腿,脑中胡思乱想起来,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 她想见的人有很多,但最思念和牵挂的,莫过于远在北地的武正翔。 此时他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受伤,是否在和人拼杀。 徐婉真放飞了思绪,却没注意到,在她的面前站了一个粉嘟嘟、穿得如同墙画一般的小娃娃。 他不到三岁,站得极稳当,正仰头看着她。 知雁轻轻牵了牵她的衣袖,徐婉真才回过神来,顺着知雁的示意往下看去。 哪里来这么可爱的小孩子?这是徐婉真见到安皇子的第一个念头。 只见他两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跑来热到的。一对大眼睛如黑葡萄一般,清澈见底,仿佛会说话一般。 他穿着一套极合身的红色小锦袍,头戴的风帽上,缀了一颗龙眼大的明珠。通身上下,打扮得又可爱又富贵逼人。 这身装扮,结合他的年纪,徐婉真怎么会猜不出他就是安皇子?宫中的孩子并不多。 徐婉真四处打量了一下,没见着有跟着他的宫人内侍、乳母等人。 他养在贤妃膝下,虽然并非亲生,但付贤妃将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就连入宫较少的徐婉真,也知道安皇子过得极为优渥。 此时,他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呢? 徐婉真蹲下身子,和安皇子齐平,看着他好奇的眼睛,浅笑道:“见过安皇子。您怎么一人到了这里?” 按说,她此时应该口称奴婢。但徐婉真在前世便长期居于人上,这声奴婢却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幸好安皇子年纪还小,并未听出来其中的破绽。 安皇子忽闪忽闪大眼,脸颊处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奶声奶气道:“母妃殿中不好玩,我想来看姐姐们上课。” 原来如此。付贤妃的春凌宫中,就只得他一个孩子。无论宫人伺候得多么精心,总是不及同龄的玩伴。 徐婉真觉得有些头痛。春凌宫在皇宫东侧,距此地有步行两刻钟的距离。也不知道他这么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跑到了此地? 好在她对付这样的小男孩颇有经验,柔和的看着他,轻声问道:“您身边的嬷嬷呢?” “我将她们扔在那边了。”安皇子指了一个方向,也说不清楚具体是哪里。 见徐婉真还要再问,安皇子忙道:“姨姨好漂亮,能不能抱我起来,瞧瞧姐姐们上课?” 他一人跑到这里,又记起付贤妃教过他的规矩,不敢去打扰上课,见着门口的徐婉真便来求助。 小孩子有爱美的天性。徐婉真垂着头,又有头发作掩饰。若是成人平视,便不会觉出她的容貌。但安皇子是从下往上的仰视,刚好能见到她绝美无匹的面容。 他便本能的被她所吸引,想要和她说话。 徐婉真心头有些为难。她此次进宫,务必要不引人注目的混进太后宫中,才好回忠国公府。 但瞧着眼前糯糯小小的安皇子,看见他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她便有些心软。 略略想了一想,她道:“我让这位姐姐抱你,可好?”伺候着他的宫人迟早会寻到此处,将他留在这里更安全。 让知雁抱着,到时大家的目光都会被安皇子吸引。想必不会注意到,身边那个不引人注意的她。 安皇子扁了扁嘴,正要拒绝。徐婉真又道:“我就陪你身边,和你一道看公主上课。” 见着她的笑颜,安皇子踌躇再三,终于还是被想看姐姐们上课的欲望打败。勉为其难的同意了徐婉真的建议。 见他皱成一团的包子脸,徐婉真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掩口将笑声咽了下去。 知雁抱住安皇子,他也不胡乱扭动,只透过打开的窗户朝着室内看去。 教习公主的地方,是庆隆帝特意辟出来的宫殿。整座殿中都设了地龙,就算他们在外面,也不觉得寒冷,屋内更是温暖。 为了通风,宫人们便打开了窗户。 里面的两个小公主正上得百无聊赖,突然看见了窗外的安皇子,便跟他一来一往的,做着无声的口型。 第八百四十四章 冲撞 安皇子很喜欢这两个小姐姐。虽然差了有四五岁,但公主们乐意带着他一道玩耍。 这两位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她们的母妃地位并不高。庆隆帝这几年都不怎么踏足后宫,他中毒之后,宫中的妃子们更是各谋生路。 安皇子虽然是史婕妤所出,但养在贤妃膝下。就算皇上百年归天了,以付贤妃的稳固地位,一定能成为太妃。 既然安皇子愿意跟她们玩,公主们的母妃也就格外纵容着,时常寻一些新奇的玩意来给他。 付贤妃看在眼里,也得记下她们的情。将来的事,谁说得清楚?能和付贤妃有些交情,说不定总能有用得上的时候。 宁先生跪坐在讲师席上,将两个女学生的动静瞧了个清楚。 她依然不疾不徐的讲着课,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窗户那里。看见知雁抱着的安皇子,她便收回目光继续讲课。 公主们乃皇室血脉,说得不好听一点,想嫁给谁家,谁家都得乖乖受着。 肖太后请她来授课的本意,也不是想要教出几个进退有礼的才女出来。不过是想让她们习字、明事理罢了。 公主,自然应该娇贵着养大,尊荣无比。 因此,宁先生对她们的功课要求完全不一样。对这样的走神,便也视而不见。 安皇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课堂里的一切。对他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徐婉真微微垂着头,见安皇子被里面的情形所吸引,便不露痕迹的离知雁远一些。 约莫过了一刻钟,便听到从外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凝神细听,分辨出约莫有七八人,有男有女朝着这边走来。听得出来,来人心头焦急,又顾虑着宫中规矩,脚步虽然急促却并不纷乱。 她因着耳力好,听到的距离比常人远了许多,知雁等人还毫无所觉。 瞥了一眼安皇子,见他正全神贯注的和里面的公主玩得高兴,小脸眉飞色舞的颇为可爱。 徐婉真轻轻移动脚步,回到门口左侧,垂首而立,姿态谦恭。 当那群人出现在讲堂门口时,安皇子才扭过头。见到领头的嬷嬷,他才一骨碌的从知雁身上溜下来,迈着小短腿,气势十足的走过去。 “我不是说了,让你们不要跟来吗?” 果然是皇子,他一点都没有被抓包的觉悟,反而质问起众人来。 要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孩子,独自抛下奶娘乱跑,被找到后一定知道做错事,心虚的很。哪里像他,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他个头小小的,奶声奶气的质问,只觉异常可爱。 那嬷嬷带着后面的宫女内侍,满脸笑容的跟他见礼:“主子爷,娘娘做了一道您爱吃的桂花糕,用的是今年您收集的花瓣。” 安皇子的眼睛看着便亮了起来。 “娘娘遣了老奴来找您,您跟我回宫吧。” 听见这主仆二人对话,徐婉真心头暗笑。看来,这位嬷嬷知道怎么对付安皇子,哄孩子的招数熟练的紧。 听到要接他回宫,她心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宁先生这里快下课了,她不希望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安皇子点点头,道:“好,你等着。” 嬷嬷自然是恭敬的应下。 安皇子走了回来,仰头看着二人,道:“我走了。”按说,以他皇子之尊,走了便走了,无须给这两名丫鬟道别。 但他年纪还小,对奴婢的认知界限还很模糊。伺候他的,他知道是奴婢。除此之外,便分得不那么清楚。 在这里遇到徐婉真和知雁,在他小小的心灵里,只知道这二人帮他满足了愿望。所以,有必要道别一番。 见他可爱,徐婉真心头却在叫苦。因为她又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当作响的声音。 “恭送皇子殿下。”徐婉真和知雁屈膝施礼。 “嗯。”安皇子小大人似的点点头,便起身朝外走去。 众人簇拥着他,还未走出大殿,迎面便走来了一名着湘妃色绣白鸟拽地长裙,挽了一条双面绣披帛,神情祥和的宫妃。 徐婉真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忙将头埋得更低了。这名妃子,分明就是付贤妃。她入宫再少,也在延庆宫里和她打过几个照面。 付贤妃的步伐比平时要急一些,直到见着了安皇子,才将脚步骤然放缓。 最近宫中忙乱。曹皇后要在肖太后跟前侍疾,又要看顾庆隆帝的病情,大半宫务都落到了她的头上。 但她对安皇子的疼爱是真,当听到安皇子跑丢的消息时,她便遣了人四处寻找。记起他说过想看公主姐姐上课的事情,她便亲自来了。 见到母妃出现在这里,安皇子才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低垂了小脸,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说话。 付贤妃蹲下身子,并没有批评他,柔声道:“安儿往后可不能丢下母亲乱跑了,害我担心。” 安皇子一听,便放下心来,扑到她的怀里撒起娇来,口中连连道:“安儿不会了,母妃我错了。” 抱着他,付贤妃笑得开怀。半晌后将安皇子交给嬷嬷,让身侧的宫人上前为她整理了衣襟。 她已经到了这里,不去里面看看,未免显得有些失礼。或许,还会给里面的两名小公主带来麻烦。 毕竟,她过门不入的话,恐怕会被他人解读成,她不喜这两名公主。 “还有多久结束?”她问道。 一位宫人答道:“宁先生上课,未时两刻开始,酉正结束。眼下还有一刻钟的功夫。” 既然如此,付贤妃便不愿搅了公主课业,在这里略等了一等。 但付贤妃愿意等,宁先生却不能如此托大。付贤妃如今是宫中的二号人物,实权在握。 在收到知雁的禀报后,她便提前结束了课程。横竖被安皇子一搅合,这两位女学生的心思早就不在书本上。 宁先生迎了出来,“见过贤妃娘娘。” 付贤妃含笑请她起来,道:“许久未曾见过先生,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又替安皇子道歉:“小儿无状,冲撞了先生授课。” 她道歉,宁先生自然是不敢受着的,两人几番谦让起来。 第八百四十五章 喜悦的泪 两名公主也上前见礼,付贤妃问过她们的功课,道:“你们学得很好,待我禀了皇后,她也会高兴。” 两人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的神色中尽是兴奋。付贤妃既然这么说,就是有赏赐了。 付贤妃虽然代理了大半宫务,却在身份上拿捏的清楚。她可以代曹皇后过问公主的功课,却不能代为赏赐。 曹皇后才是她们的嫡母,而她非嫡母非亲母,代为赏赐便是逾越。 说了几句,付贤妃就要离去。 在付贤妃的眼角余光,却扫见一抹云锦。定睛一看,却是站在宁先生身后的一名丫鬟,在她的鹅黄比甲下面,露出素色云锦下摆来。 付贤妃心头疑虑,云锦这么贵重的面料,怎么会穿在一名丫鬟身上?再不露痕迹的打量了那丫鬟一眼,见她头埋得很低,但露出来的嘴唇和下巴,却令她想起一个人。 徐婉真心头直打鼓,她的感觉敏锐,知道贤妃已经发现了自己,正在打量。 两人心头都颇为紧张,宁先生上前一步,将徐婉真的身形遮住,笑道:“还未回禀娘娘,我们正要往延庆宫去。” 她在入宫之时,就已经递了帖子进延庆宫中。那张帖子是徐婉真亲手所书,只要进了延庆宫,温沐兰和她身边的青麦,就能认出她的笔迹。 “延庆宫?”付贤妃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这三个字,再结合眼前这个可疑的丫鬟,想起她和宁先生之间的交情,便恍然大悟。 她所犹豫的,只是担心宫中混进来不明身份的外人。既然是那个人,那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还是不过问的好。 “原来先生要去见太后娘娘。”既然撞见了,付贤妃也不妨卖个好,吩咐宫人抬来三杆软兜,道:“此地去延庆宫有些距离,给先生代步。” 就算给宁先生代步,也不用叫三杆来,分明是认出了自己。 既然如此,徐婉真也就不再遮掩。与其让付贤妃猜疑,不如让她吃颗定心丸。她抬起了脸,朝付贤妃微微屈膝致谢。 见到果然是她,付贤妃心头大定,并不声张,只率着众人走了出去。 见这里已经下学,殿外候着的宫人便进来迎接两位公主。宁先生也承了付贤妃的好意,三人分别上了软兜,朝着延庆宫而去。 离这里有了些距离,付贤妃身边的心腹宫女红杏才忍不住问道:“娘娘,宁先生够资格,您怎么还将软兜赏了她身边的丫鬟?” 付贤妃微微一笑,在她身边附耳吐出一个名字。 红杏是她的心腹,有什么事她向来不瞒着她。更何况,这件事实在是透着古怪。她撞破了此事,也难免有些好奇,想要和人分享。 红杏惊得两眼圆睁,以手掩口,轻声问道:“那肖太后宫中的?” “自然是假扮的了。” 红杏琢磨了半晌,主仆二人相视而笑。共享了同一个秘密,两人间的关系都要亲近几分。 延庆宫里,不复以往的冷清幽深。 肖太后缠绵病榻,曹皇后下令增加了伺候的宫人、医女,太医院每天请三次平安脉,时常有人进进出出。 丁嬷嬷估着时辰,领着人出了殿门,见到宁先生三人过来,连忙迎上来,道:“先生,可把您给盼来了。” 口中这样说着,眼睛却朝着徐婉真看去。 徐婉真微微抬起头,含笑示意。 丁嬷嬷一阵激动,从收到了宁先生的拜帖,她就觉得有些异常。宁先生虽然得太后提携,在宫中教习公主,但还从未顺着杆子往上爬,来扰太后清净。 何况,此时太后尚在病中。于情于理,这都不像是宁先生会做出来的事。 作为肖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丁嬷嬷便想起一件事情来。心头微动,召了温沐兰和青麦两人,让她们辨认笔迹。 果然,她们仔细辨认后,异口同声的认为这是徐婉真亲笔所书,才有了丁嬷嬷带人迎接的这一幕。 否则,就算宁先生在京中的名头再响,又如何能得丁嬷嬷亲自迎接? 肖太后为徐婉真撑腰,大张旗鼓的迎了替代她的温沐兰进宫。说实话,丁嬷嬷在心头早就认定徐婉真回不来了。 她一个弱女子,被这样处心积虑的贼人掳走,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其实,肖太后心里也未必没有这样想过。只不过,她不愿承认这个现实,总是抱着一线微弱的希望,让温沐兰就这么在延庆宫中住了下来。 丁嬷嬷心头甚至想过,若是武正翔传回徐婉真死亡的消息,她要如何做,才能让“徐婉真”在宫中病死,又不引人注意。 但她明白徐婉真在肖太后心中的重要性。当肖太后受庆隆帝中毒一事的刺激,缠绵病榻时,她便无数次的在心头祈祷,徐婉真能平安归来。 肖太后去了一桩心事,想必也能快些康复。 所以,当此时她亲眼见着了徐婉真,心头难免激动异常。 她用罗帕按了按眼角,稳住自己的情绪,道:“先生请先随我来。”徐婉真是扮作宁先生的丫鬟进宫,但她却不能让她这样去见太后。 宁先生会意,跟着她来到延庆宫的后殿。后殿清净,丁嬷嬷又让琉璃屏退了宫人。 温沐兰、青麦早就等在此处,见到徐婉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快步上前拜见。 温沐兰外刚内柔,性情冷漠,但此时也红了眼圈。多少个日夜,多少次自责,都在这一刻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沉稳的青麦拜倒在地,久久不愿起身。生怕一起来,少夫人像幻影一般消失在眼前。 徐婉真的眼眶也红了,连忙将两人扶起。温沐兰和青麦为了她的付出,早就超越了主仆之义。三人抱头痛哭,流下喜悦的泪水。 丁嬷嬷也在擦拭着眼泪,徐婉真的归来,是入冬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等她们发泄完毕,宁先生才轻声道:“快收拾一下,还要去拜见太后。” 青麦用手背抹去泪水,点点头道:“我来。”她打来凉水,用罗帕为徐婉真冰敷眼睛消肿。 知雁在一旁打开包裹,拿出一套绯色描金缠枝牡丹纹衣裙来。 第八百四十六章 暂别 徐婉真一向喜欢清雅的颜色,红色系的衣裙极少。这套还是想着冬季下雪时,赏梅时穿着,才特意在锦绣记定了。 这次徐文敏送来宁府,她便想着穿这套显得喜庆,去拜见肖太后,也能让她放心。便让知雁重新为她量了腰身,改小了一号。 徐婉真坐在妆台前,青麦重新给她挽了坠仙髻,插上知雁带来的珠钗步摇。再脱下鹅黄色比甲,穿上绯色衣裙。 上了口脂面脂,徐婉真转过身,忠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廋了一圈,但这丝毫无损她的气度,衣裙下摆上雍容华贵的牡丹花,衬得她高贵典雅。 丁嬷嬷神情激动,连连道:“好,好!少夫人想得仔细,太后见了一定很高兴。” 温沐兰含泪看着这一幕,眼睛一眨不眨。拿起一旁放着的鹅黄色比甲穿上,青麦帮她梳了双丫髻,她将跟随宁先生一道出宫。 丁嬷嬷带着徐婉真,径自朝着肖太后的寝殿走去。 温沐兰扮作徐婉真的期间,为防被人拆穿,一直深居简出。只有在晚间人少的时候,才代替徐婉真伺候肖太后尽孝。 忠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在这个时辰大张旗鼓的出现,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路上碰到的宫人、内侍纷纷躬身见礼避让。 来到了寝殿,丁嬷嬷放轻了脚步,走到肖太后的床榻前,轻声唤道:“娘娘,您瞧瞧,是谁来了?” 肖太后本就畏寒,因为天气原因,入冬后身子就有些不适,这次又大病一场。 还好苏良智带回来治她惊厥的药材,又精心调理着,才让她的身子慢慢好了起来。 只不过,她精力不济,大半都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听见丁嬷嬷唤她,她睁开一条眼缝,问道:“谁?是皇后来了?” 丁嬷嬷低声道:“是忠国公府的二少夫人来了。” “当真?”肖太后睁大眼睛,道:“快,快扶我起来。” 徐婉真见到她满脸病容,面色枯黄,急忙快走了几步,扶着肖太后坐起。“娘娘,是真儿回来了。” 丁嬷嬷在她的背后塞了一个织金大迎枕,让肖太后坐得更舒服一些。 她紧紧抓住徐婉真的手,两手微微有些颤抖,看着徐婉真道:“看见你,我就放心了。” 天知道,她有多牵挂于这个坚强有韧性的女子。 见她们两人说话,丁嬷嬷挥手让其他宫人都退了出去,只留她在屋中伺候着。 “都是真儿不好,令娘娘担心了。”徐婉真握着肖太后的手,只觉得她手指冰凉,掌心有着冷汗。 她不由暗暗心惊,距离她上一次进宫,才过去两个月的时间。那时肖太后虽然年纪大了,却没有这样苍老之态。 “真儿,”肖太后仔细端详着她,问道:“这些时日,你怎么过来的?” “贼人掳臣妇有所图谋,也没有亏待于我。”见到太后这般衰弱,记起她对自己的百般呵护,徐婉真眼眶里闪着水光。 但又怕令肖太后担心,她硬生生的挤出一个笑容来,道:“娘娘放心,真儿没有吃亏。只是再见到太后,真儿实在是太高兴了!” 见她说得这样轻描淡写,肖太后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放心,便不再追问。只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娘娘,就让我在宫中多伺候您几天,可好?”徐婉真仰头问道,只有这样做,她才能让心头的愧疚感稍减。 “你的孝心哀家知道了。”不知道是不是见到了徐婉真,肖太后的面色多了几分喜庆,看起来气色要好上一些。 “你们府上也有好多事等着你。”肖太后道:“等你处理完了,再进宫陪伴哀家。” 徐婉真被掳走时,事发突然,好些事情都没来得及善后。能处理的,郑嬷嬷都出手帮她料理过了。 但是,有些事情必须是她本人出面。比如说,忠国公夫人陈氏中风偏瘫,她这个庶子媳妇却一直在宫中,连面都没有露过。 再有,徐家二婶娘被诊出有了身孕,她也只是礼到人未到。 这些迹象,一件两件不足为虑。但积累起来之后,难免就有那些好事之人,凭空揣测,编出许多不着调的流言。 其中最恶毒的版本,说徐婉真进宫陪伴太后是假,陪皇帝是真。其中的恶毒揣测,令人不明白到底是谁这么恨她。 虽然有肖太后坐镇,但民众悠悠之口岂能堵住?越不让说的,就传得越是离谱厉害。 庆隆帝中毒之事,仅有朝中重臣才知。洛阳城里这些胆子奇大的百姓,只知道皇上许久没有早朝,再联系徐婉真也差不多在同样的时间内进宫,便开始大胆揣测。 北地战事吃紧,留给这些百姓唯一的娱乐,便是这些小道消息,八卦绯闻了。 这些事情,肖太后虽在病中,也知道一些大概。因此,便催着徐婉真回府。 徐婉真还想要再坚持,肖太后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快回去。自己好好的,哀家也才放心。” 徐婉真点点头,道:“好,真儿这就先回去。下次进宫,娘娘可不要再嫌弃真儿。” 肖太后面上浮现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道:“这才是乖囡囡。” 丁嬷嬷欠身道:“该摆饭了,要不留徐夫人用过饭再走?” “娘娘,您就让真儿伺候您用饭。”徐婉真恳求道。 见她一片孝心,肖太后便应下。丁嬷嬷挥手让宫人将饭菜摆到床边,徐婉真拿着碗匙,一勺一勺的喂给肖太后。 见肖太后用了一碗米饭、和小半碗菜,丁嬷嬷不由得暗自抹泪。 自从她病后,还许久没有这样好的胃口。幸好,幸好徐夫人安然无恙的归来。 伺候着肖太后躺下,徐婉真道:“太后娘娘一定要养好身子。您对真儿的爱护之情,真儿还未来得及报答。” 肖太后嘴角含笑,道:“好,为了你能报答,我也一定要养好了。” 她有力气说笑,令殿内气氛一松。 徐婉真拿出在船上为肖太后做的那对暖袖,道:“这是真儿的一点心意。我知道娘娘体寒,在冬日可为您暖暖手。还望您不要嫌弃才好。” 这对暖袖用银紫色锦缎做了面料,精心绣了双凤花样。针脚细密,凤眼绣得活灵活现,显然是用了心才做得这样仔细。 太后一见就喜欢上了,伸手拿过来试了。里面的紫貂毛温暖舒适,刚好将她的手包裹在其中。 “那些人都嫉妒我喜欢真儿。”太后笑着对丁嬷嬷道:“你看,那是因为真儿真心疼我。” 出了寝殿,见宁先生还候在外面。徐婉真先是道了谢,再和宁先生一道出宫。在宫门前,两人互道了珍重,各自回府。 第八百四十七章 标记 金乌西坠,夕阳将天边染成了五彩的云霞,如上好的锦缎一般在空中铺陈开来。 徐婉真上了宁先生事先备好的轿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回了京,并成功的取回了二少夫人这个身份。 接下来,该轮到那些害过她的人颤抖了!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她,从来不是什么圣母,能原谅他人犯下的过错。 …… 同样是黄昏,但北地的气候远远不及洛阳城。 莫说彩霞,此时连阳光都看不见一缕。乌云黑沉沉的密布在天空,寒风如刀一般吹在人的面颊之上,带走人体的气温。 “主子,要下雨了!”阿大策马上前,在一辆马车外禀报。 里面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找个地方避雨,明日再走。” 接到命令,阿大派了一名骑士去前方探路,自己则低头问道:“主子,你要不要紧?” 车厢内的江尘斜靠在壁上,紧紧抿住的双唇失去了血色,右手按压着腰间的伤口,表情痛苦。 缠好的白布中,有血迹不断渗出。伤口实在是太大,他随身携带的那些金疮药、止血散都不管用。 从他的额角滴下冷汗来,那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此时颇为狼狈。 “不用管我,全速赶路。”江尘命令着。奔波了半日,他的嘴唇都干得起了皮,声音沙哑。 阿大点点头,吩咐车队加快了速度。 江尘皱眉,忍着马车的颠簸,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幕。 他从巴家军中出来,下令朝着东南方向逃走。北方全是烽烟,如他所料不差,正南方不用说全是朝廷的大军。 只有东南方,才是唯一的逃生之路。 可惜,他算得虽好,却没算到韩羿带着一队骑兵在附近侦查地形。 朝廷的大军都在正南方没错,但太子为了谨慎起见,在大战前令机动性最好的骑兵作为斥候,侦查地形抓捕可疑人等。 江尘这一出来,便一头撞见。江尘提着心,不慌不忙的摆出路过旅人的架势,意图蒙混过关。 两队人马错身而过时,韩羿眯了眯眼,觉得江尘非常眼熟。 待江尘刚刚走过,韩羿便想了起来。军中有他的画像,这次起事的主凶之一,雍太子之孙! 武正翔出了江尘的庄园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他的消息传了回去。太子令画师描出江尘的画像,下了海捕文书,贴到全国搜捕。 韩羿当即弯弓搭箭,扭头“嗖”地一声朝着江尘射去。 两人距离不远,韩羿又突然发难。江尘的护卫俱都没反应过来,阿大只来得及大吼一声:“主子小心!” 江尘听见时,已经晚了。格挡已是不可能,他只好在马上尽力左倾,利箭贴着他的右腰飞过,带走他腰间一大蓬血肉。 这支箭的威力极大,痛得江尘浑身冷汗直冒,两腿一夹,催马急奔。须臾之间,他便带着护卫奔出了老远。 韩羿放下弓箭,并未追赶。 江尘固然是大功一件,但他逃得极快。要调头追上他,至少得小半个时辰。再加上他负隅顽抗,或许还不止这个时间。 而韩羿,他是领命出来侦查,还有两刻钟就要缴令。 战功事小,误了战机事大。韩羿便命两名骑士跟着江尘,自己则继续执行任务。 这一箭,虽说箭杆并未停留在体内,但给江尘带来的伤害却极大。大量的失血,令他头晕目眩。 勉强控马跑出了几里地,江尘便支撑不住。 阿大拿了银钱,到小镇上给他找来了这么一辆破旧马车,他才得以喘息片刻。 但江尘一刻不敢停留,一心想要离晋阳城越远越好。早上碰到的那队骑兵,一定有人在后面跟着他,他要设法摆脱。 冬季的雨不想夏天一样声势浩大,下得无声无息,令人冷入骨髓。 这辆马车实在是破旧,雨水不断的沿着缝隙中渗入。江尘打着寒战,嘴唇乌青。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这叫不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呢? 他本就大量失血,急需补充食物、休息。却不得不连续赶路,那些干粮可以充饥,但却对伤势于事无补。 偏偏此时,又下了雨。 难道,我所行之事,真为老天所不容吗? 好不容易,前方探路的骑士回转。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道:“禀主子,前方有一座破庙。荒废已久但可暂且栖身。” “好,就去那里。” 这个时候,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冷雨下得越来越大,到了破庙时,江尘已久冻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裹紧了大氅,由阿大等人扶进了庙中。 以他的武功,本不应如此畏寒。实在因是大量失血,身体支撑不住,体温越来越凉。 劈了一些陈旧的桌椅,阿大在庙中升起了火堆,扶着江尘在火边坐下。温暖的火苗跳跃着,江尘伸出双手汲取着温暖,才觉得身子暖和了许多,方才缓过劲来。 “主子,我去寻一些食物来。” 从巴家军大营出发时,因早有准备,他们走得并不匆忙。足足备了四五日的干粮、食水。 但江尘此时的伤,却要吃肉食才能恢复。 没过多久,底下的侍卫便抬了一头山羊进来。 阿大擦了擦手,笑道:“也算我们运气好。”将山羊剥皮去掉内脏,插在铁枪上,架在火上慢慢炙烤。 山羊腥膻,一向不为江尘所喜。但保命重要,也顾不得那许多。 众人分食了羊肉,江尘道:“后面跟着的尾巴,去处理了。”阿大领命而去。 江尘重新裹了伤,一牵动伤口,便觉撕裂般的疼痛。他回想起那名射伤他的小将,猜测起他的身份。 他的箭术非同一般,难道,自己运气就这么好,遇见了军中的那个神箭手? 他摇了摇头,多想无益。就着火堆烘烤干了衣服,看着外面慢慢暗下来的天色,和衣睡去。 一里地外,阿大偷袭得手。 韩羿派出来的两名军士捂住要害,挣扎着死去。 阿大又上前补了两剑,确认两人已经死透,才将宝剑归鞘,回转破庙复命。 他没有发现,其中一名军士用尽最后一分力气,用身体掩盖着,在地上做了一个标记。 第八百四十八章 来而不往 晋阳城外,朝廷大军的营盘,帅帐中。 此时议事完毕,众将均已退下。 太子看了眼天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在军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茶,但他慢慢品着,想起这个时候,晋阳城中发生的事情,笑意慢慢浮上嘴角。 行军之道,有正有奇。 …… 晋阳城中,纵然各将领竭力安抚,但恐慌的情绪还是在士卒之中悄悄蔓延。 决战? 他们虽然只听令行事,可也知道此时已方没粮没水没后援,一支孤军被困在城中而已。 说好听点是决战,不好听些便是各凭天命逃跑而已。 进了城,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众人喉咙发干,嗓子嘶哑,只好抱着武器沉沉睡去。期待着明天冲去城去,是死是活也战个痛快,好过在这里活受罪。 士卒们的情绪,也感染了将领。 这城中别说什么小娘子,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还谈何金银珠宝。一座空得不能再空的城,基本的温饱都保证不了。 这寒冬腊月,多过一日都是受罪。 比他们更沮丧的,是巴坤林。 他原本还做着攻下晋阳,南下抢了皇位,当皇帝的美梦。没想到如此惨败,连生死都成了问题。 索性不再想这些得失,早早的上了床,裹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棉被,呼呼大睡。 天色越暗,夜色越浓。 晋阳城里有三万多大军,士气却跌落到了最低点。若不是有鼾声此起彼伏,几乎让人以为这城中无人。 巴家军从上到下,都以为这是一座空城。索性连哨兵都没有派出,让所有人都睡个好觉,迎接明日即将来临的大战。 但是,他们错了,错得离谱。今夜,巴家军注定要付出血的代价。 影卫藏在这样的阴影中,悄悄潜行。 他们经过在地上睡得横七竖八的士卒,悄无声息的接近太守府。以巴坤林为首的将领,都宿在此处。 汪乐裕缓缓从黑暗中现身,刀光的寒夜中反射出凛然的光芒。 “谁?”巴坤林猛地惊醒。他不愧是一员猛将,连在梦中,对杀气也这般敏感。 他两眼圆睁,看着黑夜中有人持刀,反倒咧嘴一笑。他正觉得满腔郁火无处发泄,便有人送上门来,正好用来练刀。 腾的一下,他从床上跃了起来,拿了立在床边的刀,猛地扑向汪乐裕。 但下一秒,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拦腰而断。噗通几声闷响,两截身体摔落在墙角。 巴坤林用尽最后一分力气转头看去,只见屋中布了一根细如头发的钢丝,上面挂着他身上留下的血珠。 这根线,要不是此时有血珠反射光芒,在暗夜里根本就看不见。 他方才加速扑向汪乐裕,巨大的力量和爆发出来的速度,就是他被钢丝割成两段的原因。 原来,自己竟然死在自己手上。这种手段,只有影卫才有。这是他脑中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影卫……”他以为在大事呼喊示警,汪乐裕却只听见他的轻声呢喃。 看了一眼那两半截尸身,汪乐裕戴上一双特异的手套,小心的将那根钢丝取了下来。拭去上面的血珠,装入一个皮囊之中。 这才提刀走到巴坤林身边,割了他的首级用包袱装了,推门而出。 外面的影卫见他出来,个个微微屈身见礼。他们手里,几乎人手一个滴着鲜血的包裹。 汪乐裕点点头,众人会意,消失在黑暗中。 晋阳城撤离,影卫在此地停留了六七日之久。早已将城内的大街小巷摸了个遍,早就留了出城通道。 几人借着夜色掩护,来到西面一段城墙处。这里,被汪乐裕提前命人做了手脚,在城墙外凿出了二十余道痕迹,长宽刚好能令人落脚。 晋阳城墙高逾六丈,就算是武正翔在此,也不能从墙头跃下而丝毫无损。 影卫接着手中勾索,依次踩着凿痕往下。 “报!营外有人求见太子。” 听见这声,太子喜上眉梢。这个时辰有人来,难道影卫果然得手了? “快请进。” 汪乐裕进了帅帐,和一众影卫见过太子,将手中包袱打开,放在案几上。 “禀殿下,我等幸不辱命!” “好!”太子朗声笑道:“尔等立下大功,回京后重重有赏。” “来人!”外面进来两名侍卫待命。 “将这些首级连夜竖到城下。” “首级?”侍卫大惑不解,待看清楚巴坤林目呲欲裂的模样,忙跪下道:“恭喜殿下!” 巴坤林授首,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但是,巴坤林被困城中,太子是如何取掉他们的首级? 帐中散发着凌冽杀气的几人,他们不敢再看。心头对太子神鬼莫测的手段,钦佩莫名。 待侍卫拿着首级退下,汪乐裕拱手道:“殿下,且容我等告退。” 影卫有影卫的处事哲学,不在人前出现,就是其中一条。 太子点头允了,汪乐裕带着众影卫,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 与北地的肃杀不同,此时的忠国公府里,正是久别重逢的激动。 郑嬷嬷拉着徐婉真的手看了又看,眼角的泪水抹了又抹。其他众人也都笑中带泪,激动得不能自己。 她们虽然为她守着致远居,盼着她能回来。但真的认为她能平安无事的,却没几人。 越是经历得多,想得也就越多。比如郑嬷嬷、白珊、采丝。 只有桑梓和青萝,二人从头到尾坚信二少夫人一定能回来,只是早晚问题。 刚刚看见徐婉真出现时,众人从最开始的不敢相信,到后面的狂喜,最终是哭着一团。 伺候着徐婉真用过晚饭,众人的情绪才安定了下来,慢慢说着她走后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跟她汇报。 有些事情,徐婉真是从别处都知道了。比如太子谋反,汪妙言和雷霸下狱,但此时听自己的丫鬟说来,别有一番滋味。 有些事,是她所不知道的。比如说陈氏偏瘫,和徐家二婶有喜。 听到青萝说起,就在徐婉真失踪当夜,陈氏非要来致远居里赏花时,徐婉真莞尔一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她那么情急的想见我倒霉,那我也该去佛堂看看才是。” 第八百四十九章 是否满意? 此时天色已晚,但满屋子人无一人劝谏。郑嬷嬷笑道:“拿一个大氅来,仔细少夫人着了凉。” 于是,青萝在前面提着风灯,桑梓、采丝一左一右的扶着徐婉真,一行人朝着佛堂而去。 …… “你说什么?弟妹去佛堂探望母亲了?”卢氏坐在妆镜前卸着钗环,问前来禀报的雪竹。 “是的,夫人。”雪竹道:“我细细问过了小丫头,她说看得很清楚。” 卢氏抬手,制止了雪影继续为她卸妆。想了片刻,摆摆手道:“不用理会。” 陈氏莫名其妙去致远居赏菊,进而昏倒,太医诊断为怒急攻心,徐婉真回府后不顾天色已晚前往佛堂…… 这些不寻常的背后,定然有其原因。 她不去,便是远离这些是非。 曾经,她万分提防武正翔,甚至出手干预他娶妻的人选。 但到了现在,她已经没有要和徐婉真别苗头的心思。她看清了武正翔夫妇的为人处事之道,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既然如此,她何必凑上前去?她本就置身事外,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于她也没有什么好处。 …… 卢氏既然撩开手不管,这一路上的仆妇便也不会阻挡。 徐婉真是府上的二少夫人,朝廷册封的二品诰命,陈氏正经的庶子媳妇。她要去探望婆母,谁会这么不长眼的去惹她不快? 一刻钟后,天色已漆黑。佛堂的灯火较少,看上去有些冷清。 青萝上前一步,拍响了院门。 半晌后,里面的婆子才嘀咕着开了门,“谁啊,这大半夜的。” 她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连忙弯腰行礼:“原来是二少夫人。恕老奴有眼无珠。” 徐婉真面容冷峭,一言不发的越过她朝里走去。 “夫人呢?”桑梓问道。 “夫人在里面,刚刚准备歇下。”看门的婆子忙应道。 “还不快带我们去。”采丝道:“少夫人刚刚从宫中回来,听说夫人病了便急忙来见。还不快带路!” 婆子连声应下,弯着腰在前面带路。 徐婉真步伐从容,到了门口。田嬷嬷从里面迎出来,道:“二少夫人来了?快快请进。” 陈氏在床上发出荷荷的声音,她右边身子偏瘫动弹不能。只以左手握拳,使劲的捶着床板,表示着愤怒。 她才不想见徐婉真,一点都不想见她! 奈何,她身边没有自己人。田嬷嬷本就是肖太后指派下来看管她的,心中的主子是徐婉真而不是她。 眼睁睁看着徐婉真进了屋子,陈氏的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喉间声音响得更急,神情可怖。 徐婉真解下大氅递给采丝,轻移莲步走上前去。 “母亲,我才刚从宫中回来,便听到你病了。”徐婉真笑道:“这不,赶紧来看看你。” 陈氏极力偏过头去,不愿见她。 “嬷嬷。”徐婉真转头对田嬷嬷道:“能否劳烦嬷嬷,为我倒一杯茶来?上次嬷嬷沏茶的手艺,令我思念至今。” 田嬷嬷人老成精,徐婉真说得这样明显,哪里还不知道是要支开她。当即满口应了,道:“能为少夫人效命,老奴倍感荣幸。只是那道茶沏起来要花些功夫,不知少夫人可等得?” 她如此上道,徐婉真含笑点头,道:“自然是等得的。” 在她们两人一问一答之间,陈氏左手将床榻捶得更急。这个时候,她又支走了田嬷嬷。她想做什么? 她想大喊,不允许田嬷嬷出去。奈何舌头发麻,口中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连零星的词语也办不到。 徐婉真微笑着,在她的床头坐下,轻言细语问道:“母亲,您也很想喝嬷嬷沏的茶吧?要有些耐心,等等便有了。” 陈氏惊恐的看着她的笑脸,这个时候,她心头有些怕了。 听见田嬷嬷的脚步声远处,徐婉真笑得越发舒心,道:“母亲,你是不是在想,我当日到底有没有出事?” 她的这个问题,正是陈氏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若说她出了事,为何郑嬷嬷等人毫不慌乱?若说她没出事,那又为何进宫了一个多月,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没有出来过? 所以,当徐婉真提出这个问题,陈氏一时也忘了恐慌,停了动作凝神细听。 “母亲,”徐婉真放柔了声音,语气中却透出丝丝寒意。“您的计划很好,让人绑了我弟弟,我能不去救吗?” “您明明知道,我弟弟于我而言,代表着什么。” 陈氏听了大急,想分辨这个主意并不是她出的。她只不过,是知道了没有制止罢了。 徐婉真不理会她的激动,自顾自往下道:“我救出了宇儿,便得偿所愿。被人抓去了北地,作为人质,您满意了?” 听她这么说,陈氏很想大笑。原来,她果真是被掳走了! 可恨的是,她院子里那些奴才,将这么大一件事瞒得严严实实。让她一时气不过,导致偏瘫。 她想笑,脸上右边的肌肉却不听使唤,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极为奇怪。 看了她一眼,徐婉真又道:“可惜,我逃出来了,还从太后宫里回来,毫发无损。” “母亲您这么关心儿媳,见到我好端端的在您眼前,是不是很高兴呢?” 陈氏的眼中射出恨意。 她才不信,以徐婉真的美貌,落入贼子手中还能完璧归赵。用勉强还能活动的左边嘴唇,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徐婉真笑得如春风一般温柔,眼底却如同寒冰一般冰冷。 “我知道母亲您不信,可我真有这个本事。”拔下头上一直未离身的紫檀木簪,一节一节的展示给她看。 “你看,这一节的药粉,是令人上吐下泻的。这一节,六个时辰后便毒发身亡……” 随着她缓缓的介绍,陈氏的脸色由黄转白,越来越难看。在她心中,已经逐渐相信了她的话。 徐婉真和她斗了两场,她都没能占到任何便宜。有这样的东西在手,她确实有可能毫发无损。 “所以啊,母亲。我是自己逃出来的,不是被解救出来的。就是不知道,对这个结果,您是否满意?” 第八百五十章 舒展 她这样轻言细语的问着,毫不动怒。用的还是敬称,却听得陈氏浑身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徐婉真伸手为她掖了下被子,笑道:“我知道母亲看夫君不顺眼,几次三番想要害死他。” “我也知道,您不想见到我好。所以才这样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我。”徐婉真笑得益发温婉:“可惜了,母亲,您所想的永远不能如愿。” 这字字句句好像刀子一般,戳进了陈氏的心窝子,使她还能活动的左半身如筛糠一般颤抖起来,不可抑止。 “所以,母亲您就放心好了。我和夫君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徐婉真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想到母亲对我们的关怀,媳妇都迫不及待要前来致谢呢。” 一个庶子媳妇,竟然跑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要是能动,一定会给她两个大耳刮子。 可惜,陈氏此时只能想想而已。 她的嘴唇不住颤抖,一口老血卡在胸腹之处,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最终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徐婉真看着她,面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侧头示意。 采丝点点头,拔下头上的银簪,用尖利的一头,便朝着陈氏的虎口、人中用力刺了下去。 郑嬷嬷的一身本领,采丝学了个七八成。如何制止一个将要昏迷的人,用刺血的办法最有效果。 果然,陈氏翻了个白眼,一口气喘了上来,眼神怨毒的盯着徐婉真。 她的人中和虎口处冒出血珠,不住往下滴落。加上她口鼻歪斜,神情狰狞,看上去尤为可怖。 徐婉真却蓦地笑了起来,道:“母亲您这是何苦?堂堂忠国公夫人,一品诰命夫人。非要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好受吗?” 说罢,怜悯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房门。 陈氏已经得到了她应有的报应,这个女人的一生也是可悲。 田嬷嬷早就在门外候着,手中端了一个托盘,放着茶壶茶杯。见徐婉真出了门,笑道:“二少夫人要走了么?老奴才将茶沏好。” 徐婉真点头示意,道:“母亲那里,还劳嬷嬷多费心。” 桑梓会意,放了一封银子在托盘上。 田嬷嬷笑道:“请二少夫人放心,老奴定当竭力。” 回到致远居中,踏入暖意融融的室内。徐婉真搓了搓在外面冻得冰冷的手,白瑶便知机的递上一个镂空暖炉。 “少夫人,嬷嬷已经准备好了热水。” 徐婉真的面上漾出一个惬意的笑容,伸了伸腰,舒服之极。 在外流落了这许久,哪怕回到京城暂居于宁府,也始终不是自己的家,无法完全放松。 直到此时,回到了熟悉的院落,周围是熟悉的人,这让她彻底的放松下来。 郑嬷嬷原本是不做伺候她沐浴的事,但她才回来第一日,有很多事她要禀报。便亲手为她准备了寝衣,拿去了净房。 徐婉真看了一眼在屋中等着她吩咐的众人,笑道:“今儿也晚了,桑梓在外间值夜便好。你们都下去,早些安歇。” 桑梓、采丝二人因为已订了亲事,徐婉真将她们的卖身契都销掉,早已不再是奴婢之身。 为了让她们能安心备嫁,徐婉真也许久未曾让她们贴身伺候,只让她们专心调教小丫鬟。 可今日不同,桑梓从小伴着她长大。徐婉真让她值夜,一来表示亲近之意,二来她也觉得分外亲切一些。 待众人都应下,徐婉真看了一眼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知雁,道:“这是我从北地带回来的知雁。采丝,你来为她安排住处,讲讲府里的规矩。” 只要一听名字,采丝便知道,这是徐婉真定下来的二等丫鬟。和知味、知语、知柔一样,是作为一等丫鬟而备下的。 待众人都恭敬的退下,徐婉真才迈步进入净房。 “少夫人瘦了好多,有寒毒入体。今夜的水有些烫,您可千万要忍着。”郑嬷嬷拿了为她搓澡的皂石,叮嘱道。 徐婉真点点头,不用郑嬷嬷说,她也知道在五台山那一夜受了冻。 虽然有小火苗护体,但那夜温度实在太低,衣服又不够保暖。小火苗也只是能护住她的心脉,令她没有着凉罢了。 方才出去走了一圈,按说在走动时会发热。但她仍是手足冰凉,直到进了屋子才重新暖和起来。 她除下衣服,用足尖轻轻试了水温,再缓缓泡入。水温比往时都烫,但也不算难以忍受。 郑嬷嬷调整了泡澡的药剂,加入了生姜、紫苏、防风等驱寒的中药。 待她全身泡入,郑嬷嬷捋起袖子为她揉捏肩部。口中慢慢给她说着,这一个多月以来,府内外发生的大小事务。 “庄子里的管事来过一回,快年底了,他们都想见见少夫人。” “徐家那边,二婶诊出有三个月的身孕。算算时间,应是在他们上京路上有的,怀相有些不好,孕吐的厉害。” “老身拿了一副止吐的方子,和几样药材过去。老夫人精神很好,就是有些思念少夫人,问您何时能从宫中出来。” “宇儿呢?”徐婉真问道,她实在是担心他。 “文宇少爷偷偷来见过老身一次,说要是有了少夫人的消息,就立即告诉他。”郑嬷嬷微微叹气道:“他瘦了一大圈,瞧上去沉默寡言了许多。” 徐婉真有些默然,她就知道,徐文宇的心头会不好受,定然会自责。但当日情况危急,她只有选择先将他救出。 而且,此事不仅仅是汪妙言的算计,背后还有江尘在。按毒蛇所言,他们早有准备。就算温沐兰不先护着徐文宇逃走,她也不能获救。 反倒是,最后他们三人都会折在那里。 但这其中的缘故,她知道,徐文宇却不知道。只有见了面,再好好的跟他分说。 她不想让徐文宇小小年纪,就背负上这么沉重的心结。 “嬷嬷,明日一早我就回一趟徐家。”家人,永远是她割舍不下的亲情。 “好,老身会安排下去。” “另有一事,还请少夫人原谅老身自作主张。”郑嬷嬷道。 “无妨。”徐婉真摇摇头,道:“我不在的时候,致远居里全凭嬷嬷做主。” 第八百五十一章 倒霉鬼 “二公子送给夫人的十二名女卫,老身做主以夫人的名义送了六名去徐家。放在老夫人、大少夫人和二夫人身边。” “另外,在和丰镖局聘了几名镖师,放在大老爷、二老爷、大少爷、文宇少爷身边。只说少夫人担忧他们出门在外的安全,眼下每人出门都会有两名镖师护卫。” 徐婉真扬起了脸,这件事是她回来便想做的,郑嬷嬷倒是替她想在了前头。 “嬷嬷,真儿多亏有你。” 郑嬷嬷面色柔和,笑道:“少夫人不嫌我自作主张才好。” 泡了不到两刻钟功夫,郑嬷嬷便催着她起身。“水有些凉了。少夫人此时的身子,不宜多泡。” 拿来大巾子给她擦干水迹,让她趴在床上,郑嬷嬷拿出香膏来给她全身按摩。 有些痛,但痛过之后是浑身通泰的舒适。迷迷糊糊地,徐婉真知道郑嬷嬷给她穿上了寝衣,进入了黑甜梦乡。 …… 丫鬟所住的偏房中,知雁沉默着放下了不大的包袱。 从北地到这里,她随身的行李不多,只是寥寥几件换洗衣物。二等丫鬟是两人一间屋子,采丝将她的铺位指给她,笑道:“早些歇着。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知雁点点头,她不是多话的性子。或者说,她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从不多话,只默默地观察、倾听,不会给主子添麻烦。 她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一心所牵挂的,便是卢敏君和卢昆的安危。 从北地回京,刚刚进了宁府时她还没有觉出来什么不同。直到进了宫,又回到忠国公府,她才惊觉到徐婉真的身份,和她背后的力量。 怪不得,连刑部郎中都办不到的事,她一个妇人却有办法。 知雁正想得出神,房门被推开,一名做丫鬟打扮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她长着一张讨喜的苹果脸,看到知雁便笑了起来。 “你就是知雁吧?我叫知语。” “还要多谢你,伺候着少夫人从北地回来。你别怕,少夫人对下人很好。”知语脱下斗篷,坐在床边和她说起话来。 知雁只是不多话,但并不代表她性子冷漠,不爱与人交流。否则,她怎么会做到卢敏君身边大丫鬟的位置? 她浅浅一笑,道:“我知道,少夫人对我也很好。”徐婉真明明知道她心怀目的,也容她把话讲完,还允了她的请求。 两人序了齿,知雁比知语还要小个半岁。 知语笑道:“原来还是妹妹。瞧着你这么沉稳,以为你比我大上许多哩!”她笑了起来,两人之间的陌生感迅速消退。 “知语姐姐,你……能为我讲讲府中的事吗?”知雁犹豫了一下,道:“我怕做错了什么,犯了忌讳。” “这是自然。”知语在进来之前,采丝便叮嘱过她,让她先将一些基本情况讲给知雁。明日起,知雁就可开始学府中的规矩,节省好多功夫。 “这是忠国公府。国公爷健在,夫人偏瘫在床。世子领着北衙禁军,世子妃卢氏养了一个嫡子,由国公爷亲自教养。” 听到这里,知雁不由暗暗心惊。这一门显贵。 “二公子领着骁骑卫,是皇上亲封的指挥使。二少夫人身上有二品夫人诰命,在出嫁前就是安国公府认下的义女、救了太后娘娘一命。献出的防疫方略,活人无数。” 说起徐婉真的事迹,知语如数家珍,圆脸微微扬起,透出骄傲的神情。这满京城,有谁像自家少夫人一样,救人无数? 知雁心头震惊不已,原来二少夫人这样厉害。骁骑卫的名头,她在卢家也听过。那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指挥使手中的权利极大,是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不过,越是这样,她心头越是安稳。 这意味着,她所求的事情,徐婉真完全有这个能力办到。 只要卢家的事毕,自己就能全心全意的待在这里。为少夫人做牛做马,来报答她的恩德。 怀揣着这样的憧憬,知雁沉沉睡去。 …… 翌日,天色才刚刚发白。 北地的太阳,总是出来得要晚一些,但晋阳城的士卒们早已醒来。 昨夜下过一场雨,他们的御寒之物又不够,纷纷被冻醒的、。 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知道今日是没有早饭可吃。便都擦拭着手中的武器,等待将领们出来,下令出城决战。 只是,过了许久,天色都已经大亮,太守府里还毫无动静。 士卒们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高,也无人出来阻止。众人都觉得不对劲,要是在以往,早就有将领出来大声呵斥了。 有那起胆大的便提议进去请命。但在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将军的心情很不好。谁又愿意进去触将领们的霉头呢? 彼此推搡片刻,总算选出了一名倒霉鬼。他口中嘟囔着,打了一个大哈欠,扯过衣角擦了擦因打哈欠而冒出来的眼泪,拖着长枪往里面而去。 众人也就安静下来,凝神等着结果。 约莫过了一刻钟,却听到里面传出来极其渗人的一声惨叫,让众人面面相觑。难道,他被将军鞭打了?那也不至于叫得这样惨吧。 紧接着,便看见那名士卒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他脸色吓得青白,手中的长枪也遗落在门口,一头栽了出来。 众人连忙接住他,急急问道:“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如同那失去水的鱼,重新回到了水中。刚才他所见到的惨状,吓得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将领……全部被斩下了头颅!”他的牙齿咯咯作响,好不容易才喊出这句话。 “什么!” 众人齐齐色变。 这实在太过离奇。昨夜他们就都睡着太守府附近,竟然完全都不知道此事,连声响都没听见。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警觉性很高。 是谁?究竟是谁,在无声无息之间,取了众将领的性命,而他们还毫无所觉? “将军呢?”一名老兵拎起那个倒霉鬼的衣领,急急问道。 “我……我不知道。”他道:“我吓得半死,赶忙逃了出来。” 第八百五十二章 大捷 那个老兵正是巴坤林的亲兵之一,闻言将手中的倒霉鬼往地上一掼,骂道:“胆小鬼!” 随即甩开步子,大步朝太守府里走去。 这个惊人的消息,迅速在士卒中传开,众人的面色都难看之极。也有几人跟在老兵身后,进去探查情况。 但更多的,是惶惶不可终日。 将领都死了,连首级都被取走。虽然还不知道将军的消息,但也应该凶多吉少。 失去了主心骨,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他们人数虽多,都是听令行事的兵而已。众人盯着太守府,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又过了半晌,老兵几人才从里面出来。他们面容哀戚,神色不安。 “将军,也被刺客杀死。” 这下,所有人的不安统统爆发出来,顿时议论纷纷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从外面来了两名士卒,他们是之前去城墙出探查情况的。 “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 有人揪住两人衣领,喝问道:“什么大事不好,说清楚!” “将军,将军和将领的首级,都立在城墙下。” “什么?” 众人哗然。 到底是谁干的?不仅杀死了将领和巴家军,还无声无息的割去了他们的首级,立在城墙下示威? “难道?难道是厉鬼?”有士卒抖抖索索的问出心中的猜测,面色发青。 恐惧的情绪是会传染的。这等神鬼莫测的手段,令人敬畏。须臾之间,人群便慌乱起来。 那名老兵见状,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登上太守府前的石狮子,振臂高呼,“不是厉鬼!是朝廷派人干的。” 众人心头惶恐不安,听见有人这么说,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安静了下来。 “你们听我说!厉鬼顶多夺人性命,不会干这样无聊的事!”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觉得有理。问道:“那我们怎么办呢?”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造反起事,显然是失败了。将军都死得莫名其妙,这让他们对朝廷的手段充满了敬畏。 想要活命,也没有这么简单。他们现在是乱军,是反贼。 “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再选出一名将领,领着我们杀出城去。第二条,投降!” 这两条路,显然都很艰难。但无论如何,他们总得选一条。困在这座空城,只会被活活饿死渴死。 众人一时拿不定注意,老兵道:“我们先去城头看看情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到最后总得选条路走。 六丈高的城墙下,已经列了好几队士卒。更远一些,在射程之外,众将簇拥着太子。 仔细看去,这些士卒和朝廷大军所有不同,他们所穿是巴家军的衣甲。 太子挥挥手,前方士卒卖力的朝着城头喊道:“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不是太子仁慈,巴家军乃是百战精兵。若不是巴坤林造反,他们是抗击突厥的主力军。这样的精兵上了战场,一个能顶五六个新兵。 高芒王朝建立不到百年,兵力宝贵。更何况,肆意杀戮,只会让其他世家胆寒,对朝廷离心。 如今首恶授首,旗下的士兵,太子以安抚招降为主。 城上的士卒起初不信,待看清底下喊话的,就是昔日同袍之后,便慢慢转变了态度。 三万多人,赞成投降的越来越多。经历了势如破竹的胜仗之后,一下跌入谷底。如今有了机会,又群龙无首,众人自然不想再浴血奋战。 也有抵死不想投降,要为巴坤林报仇的死硬派,被这些士卒乱刀砍死。 城下喊话不断,终于城头上有人举起了白旗。 太子多了些风霜沧桑的面容上,浮现起笑意。他首次上战场,定下奇计,率领大军获取最终的胜利。 他在军中,从此有了声望,获得众人钦佩。也掌握住一大批,属于他的心腹将领。在战争中建立起来的情谊,非其他可比。 就如同他的读先帝的故事时,四大国公始终奋战在先帝身边。无论顺境困境,都从未离开。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自有将领、随军参军、参录等人,受理投降事宜。将降卒重新登记造册,记录军功。 北地事了,太子此刻只想快速回转京城,京中还有千头万绪等着他。 …… 此刻的京城,还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大胜。仍然行人寥落、百业萧条。 徐婉真的轿子在嘉善坊的徐宅二门处落下,朱氏早就候在此处。她从徐文敏处知道了真相,为她担心不已。 见到徐婉真下了轿,朱氏忙上前一步,“妹妹回来了,快进来。”伸手抓住她的手,惊觉她骨节嶙峋,顿时心痛不已。 “怎么瘦了这许多?我见了都心疼,你大哥见了还不知怎样?” 徐婉真见她的神情,便知道她知道真相,笑道:“大嫂莫急。你要是都急了,阿哥可怎么办?” “我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身子养养就好了,嬷嬷帮我瞧过了,没伤到底子。” “话虽如此,我这颗心却放不下。”朱氏道:“我这就下个帖子,请你小舅舅过来一趟。” “小舅舅回京了?”昨天郑嬷嬷跟她讲了许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还未来得及提起此事。 朱氏点点头,道:“皇上、太后都病重。皇后下了急诏,招他们回来的。还好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快到京城了。” 说到这里,朱氏一拍脑门,道:“瞧我这个脑子!你小舅舅从回来后,就一直住在太医院。淳和公主住在宫中,两人都还没回过公主府。” 徐婉真心头了然。皇宫里面,两名巨头都病重。赵院使又极为倚重他,小舅舅定然是不得闲。 “既然如此,快别麻烦小舅舅了。”徐婉真道:“皇上和太后的病情要紧,我这里顶多就是请个平安脉。” 她昨日才去见过肖太后,知道肖太后的病情非一朝一夕能调理好。 “那可不行。”朱氏正色道:“百草堂里有名女医,深得你小舅舅真传。我这就着人请她来。” “你还年轻,不觉得。但有些病是藏在身子里面,等察觉了就晚了。况且,你才新婚不久,还未诞下子嗣,益发不能掉以轻心。” 第八百五十三章 无惧流言 徐婉真知道自己的身子没事,但也拗不过朱氏的一番好意,便点头应了。 “嫂子,你说百草堂里什么女医这么厉害?”左右无事,徐婉真便和朱氏说些闲话。 朱氏笑道:“是灵儿姑娘。要不怎么说,学什么都需要天赋呢?说起来,她和你还有些渊源。” “此话何解?”徐婉真有些疑惑。 “还记得几年前那场瘟疫吗?她哥哥在那场瘟疫中去世,她也染病,差点不治。是最早染病的几人之一。” 朱氏徐徐道来,看来她对这名灵儿姑娘很熟悉。 “要不是妹妹你献上防疫方略,她早就死了。是你小舅舅开的方,将她救回。那个时候,她便立志学医。驸马爷竟然也允了,将她收留在百草堂中。” “这才几年?”徐婉真微微有些诧异。在现代,学医至少也得念五年,还有念七八年的。 一名中医,像小舅舅一样自幼辨识药草、跟在外公身边行医游历,才会这样年轻就有一身好医术。 一名啥也不懂的小姑娘,从零开始,三年左右的时间就能学的苏良智的真传?这太夸张了。 朱氏笑道:“莫说你不信,我一开始也不信。但灵儿姑娘确实有学医的天赋,连驸马爷也常常夸她是个天才。” “辨识药草,学习各种药材药性和炮制方法,她只用了一年。之后便专攻妇人之症,好些权贵人家都请她进后宅瞧病。” 原来如此,徐婉真恍然大悟。天才加上勤奋,再加上专攻一门,这也说得过去。 两人一路说着话,一路朝里面走去。天气寒冷,园子里的鲜花都已凋谢。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大树繁茂。 看得出来,朱氏将徐家打理的很好。 徐老夫人并不知道徐婉真曾经被劫持的事,只是多日未曾见到,有些想念。 拉着徐婉真的手,说了好些话,又问她怎么瘦了许多。 “在宫里,太后娘娘病了。真儿见着她,就跟见着祖母您一样。见着娘娘受苦,真儿心头焦急,许是如此便瘦了些许。” 她答得滴水不漏,徐老夫人便丝毫没有起疑。 接近摆午饭的时候,二婶娘高清扬也来了。 相互见过礼,徐婉真道:“在宫中时,便听说二婶娘有喜了。都是真儿不是,未能亲口恭喜。” 高清扬有了孕,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彩。她头胎是个女儿,这胎便盼着是个儿子。 虽然徐昌荣是次子,身上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徐老夫人也没有催促。但对她来说,没有个儿子,始终不能挺直了腰杆说话。 而且徐昌荣和徐昌宗不同,他是做官的人,身边不能没了妾室撑场面。上司赏下的,底下人孝敬的,总是躲不掉。 她出自涂家,涂家是典型的儒家教育,自小便教导女子要三从四德,大度贤惠。因此,她再怎么不愿,再怎么吃醋,也只能放在心里。 徐昌宗眼看前途无量,从巩尚书那里透出来的消息,很有可能在过年之后为他谋一个御史的职位。 御史台那可是极清贵的地方,只略略比翰林词臣差些许而已。京官从御史起步,以徐昌宗的年纪,又有座师照拂,进六部指日可待。 如今,她的当务之急,便是诞下嫡子。 闻言,她笑道:“真儿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你在宫中陪着太后,婶娘能不体谅么?我还没有谢谢你,你派来的嬷嬷给的止吐方子很好,眼下已经不吐了。” 她如今的月份还小,但她怀着长女徐婉仪的时候,几乎没有孕吐反应。这次的怀相如此不一样,她便觉得应该是个儿子。 “婶娘觉得好用就好。”徐婉真笑道。看见家人和睦,身康体健,她便觉得无比心安。 “真儿带了些药材,和温泉庄子出产的一些新鲜蔬菜来。婶娘若是吃得习惯,真儿便着人再送来。” 徐婉真身边的白瑶将礼单呈给徐老夫人。她要回娘家,郑嬷嬷给各人都备下了相应的礼物。 有赖于徐老夫人立下的良好家风,徐家众人其乐融融,笑语宴宴。 一顿午饭下来,宾主尽欢。 徐老夫人漱了口,道:“难得回来一回,真儿等吃了晚饭再走吧。”这个时辰,家里的男人们都在外面。 徐婉真笑道:“这次我回来,打算着多住上几日。” 重新见到这些亲人,她又怎么舍得重重见一面就走?只有她的心里才明白,为了眼前这些人,她是有多不容易。 左右武正翔还没回京,忠国公府里陈氏偏瘫管不了她,卢氏和她的关系也日趋平静,不会过多过问她的事。 听她这么说,徐老夫人固然是高兴,但也有些担忧。 “你婆母还瘫在床上。你这刚出宫,就回娘家住,就怕婆家有什么意见,传出什么闲话。” 徐婉真笑笑道:“祖母放心,真儿心头有数。” 昨日郑嬷嬷已经将京里那些传言都如数告诉了她,眼下也不在乎再多一条。 什么媳妇不孝,这些话确实对这个时代的女子伤害极大,偏偏徐婉真身体里住了一个现代的灵魂。 娘家亲人和睦,武正翔对她又极好,她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越是传得离谱,就越是消散得快,毕竟全是凭空猜测,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她又不是未出阁的少女,流言蜚语会直接影响到她的终身大事。 此时对流言最好的态度,就是置之不理视而不见。 至于不孝?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对陈氏孝顺,不过是做些面子功夫而已。她性情狠毒,又差点害死武正翔。对这样的女人,徐婉真没有那起宽大为怀的心肠。 陈氏苛待庶子的往事,京中人尽皆知。如果这样仍然有人嚼舌,那就让他们说去吧!她不在乎。 见她态度坚决,胸有成竹的样子,徐老夫人便不再多问。自己这个孙女一向有主见,她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徐老夫人笑着吩咐朱氏,去将徐婉真的闺房整理出来。 朱氏道:“不消母亲吩咐,大小姐的院子,我是日日都遣人在打扫的,干净的很。” 徐婉真抿嘴一笑,谢过了朱氏,才带着白瑶等人去她的院子里午休。 第八百五十四章 教训 许久没有回这座院子,不知是否刚刚经历了一段惊险的历程,刚一踏入,便有一种熟悉的安全感,扑面而来。 这次她要来小住几日,便将留采丝、桑梓二人都留在了致远居,让她们安心备嫁。 离过年只有不到两个月时间,两人的婚事都定在年后。此时,是最忙的时候。 白瑶、青萝、青麦三人跟了过来,将带着的箱笼打开,铺上寝具,用银质香薰球为被子熏香。 徐婉真在书案前坐下,顺手拿起一支湖笔。 这些她曾经惯用的物件,样样都还留在熟悉的位置,且保养得宜。丝毫没因为失去了主人的使用,而丧失光彩。 从窗户看出去,她喜欢的那些树木花草仍在。除了在冬季显得萧瑟一些,没有别的变化。 “少夫人,先安歇吧。”白瑶带着两人准备好了卧具,伺候着她就寝。 刚刚沾到枕头,闻着鼻端的清香,徐婉真舒服的进入了梦乡。 快到酉时,徐家的男人们一个接一个回到了家中。徐昌宗听见了女儿回娘家的消息,乐得连连抚摸胡子,催着宋姨娘去厨房加菜。 徐昌荣访友回来。在官场上,同年同窗都是以后的资本。他可能成为御史的消息也放了出去,目前他正在为以后的道路编织网络。 徐文敏笑着点头。宁先生到商号里来过,他知道妹妹已经回京,此时便不急于一时。 最激动的,莫过于徐文宇了。 他听见阿姐回来的消息,激动的扔下书包,蹭蹭蹭的跑去后罩房。弄墨接过他的书包,一时追赶不及,他便跑得连影子都见不着。 好在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弄墨便气喘吁吁地跟着去了。 “阿姐,阿姐!”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徐婉真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徐文宇似一头小牛犊子一般,一头扑到她的怀中,使她连连退了几步,在白瑶的搀扶下才稳住的身形。 徐文宇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 徐婉真轻柔的拍着他的背,连连哄着:“宇儿乖,阿姐没事。都过去了,别哭了,啊?” 徐文宇也不想再哭。他已经九岁了,自己认为是个男子汉了。可是,眼睁睁差点失去阿姐的痛苦,让他无法释怀。 他如此努力读书,就是想要保护阿姐。但是,却由于他的缘故,令徐婉真陷入险地。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 温沐兰将他救回来,交给徐文敏之后,这便成了两兄弟共同的秘密。他才九岁,在心底压了这样大的事,还要在祖母、父亲的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是太难为了他。 徐婉真如往常一样,抱着他在软榻上靠着,捧起这张哭花了的小脸,用罗帕轻柔的给他拭去眼泪。 “宇儿,那个时候是有坏人在后面算计。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所以,你千万不要自责。” “不!”徐文宇固执的摇摇头道:“是我太弱小了,他们才选我下手。” “傻孩子……”徐婉真无奈的笑笑,道:“这不是你的错。以有心算无心,就算是成年人,也抵挡不住。” “你是我最重视的家人,所以,你一定不要责怪自己。”徐婉真扶住他的肩膀,看着他道:“答应我,好吗?” 徐文宇迟疑片刻。他在心底认为这件事就是他造成的,但徐婉真要让他答应,他便不忍拂了她的要求。 他点点头,“好。” 见姐弟二人说得差不多,白瑶便端了茶水上来,两人便喝茶便聊着一些闲话。 徐文宇毕竟还是个孩子。徐大夫人过世的时候,他还小不懂得究竟失去了什么。但又知道阿娘不能在自己身边了,伤心之余将徐婉真作为最后一根稻草,紧紧抓住。 后来略大一些了,他最害怕的,就是徐婉真也离他而去。 所以,发生了这件事,才令他如此恐慌和自责。 但此时徐婉真好端端的出现在他眼前,孩子天性,很快就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情绪。 说起学堂的课业来,他眉飞色舞,两手比划着。他的功课一向很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但是,就在他比划之间,徐婉真眼尖的发现他手掌的伤痕。 她一把抓住,问道:“怎么了?” 徐文宇飞快的缩回手,呐呐道:“没,没什么。阿姐我们去荣晖堂吧,大家应该都去了。” 他如此生硬的转开话题,徐婉真岂会上他的当? 她蹙眉道:“拿出来。” 徐文宇这才将双手从背后拿出来,低垂着头,等着挨批评。 徐婉真打开他的手掌,只见上面有薄薄的茧子,也有留下的新伤旧痕。怪不得,他怕让自己看见。若是好好在书院上学了,怎么会留下这些痕迹? “你干什么去了?”徐婉真神色严肃。 徐文宇低着头,道:“我找武超习武。” “你这双手,是用来执笔而不是握剑。”徐婉真痛心疾首道:“超哥儿自幼习武,跟你怎么一样?你去找他习武,又哪里有时间好好做功课?” “书院里教习骑射,是让你们强身健体,并不是让你以此为生。” 徐婉真说得有些生气,气得脸上都泛起了红晕。 武超是要袭爵的,勋贵世家以军功立足,武艺是他立身的根本。而普通老百姓习武,好一些的能当个镖师,差一些的只能做个护院、街头把式之流,登不得大雅之堂。 参军,从士卒做起?别开玩笑了,那就是炮灰。能有韩羿那样机运的人少之又少。 见徐文宇弃文从武,如何让徐婉真不气? 徐婉真说完了这一大段,徐文宇看着自己的脚尖,头越埋越低,也不分辨。 看到他的模样,徐婉真益发生气。方才姐弟二人的温馨气氛,此时变成了尴尬的沉默。 白瑶几人看在眼底,急在心里。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徐婉真发这样大的火,还是冲着徐文宇。 在以往,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她都镇定自若。就算白珊背叛了她,也没发过脾气。 就在此时,弄墨匆匆从外面赶来,噗通一声在徐婉真面前跪下,道:“大小姐,您错怪少爷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 相思 弄墨急急禀道:“少爷他说,他要学会保护好自己,绝对不会被人用来要挟大小姐您,才去找小世子习武。” 伺候了徐文宇几年,弄墨看他就跟看自己的弟弟一样。如今见到他被冤枉,也顾不得主人之间说话,奴婢不得插嘴的规矩,继续往下说。 “而且,少爷他也没有耽误功课。每天都半夜才睡,他说要将习武用掉的时间补回来。” 说完心头的话,弄墨将头埋到地上,等着降罪。 听了她所说的话,徐婉真一时有些怔住,待反应过来后,又心痛得无以复加。 将低头站着的徐文宇一把搂进自己的怀中,徐婉真的脸庞上流下两行无声的泪。“傻弟弟,你真傻。” “阿姐教训你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吭声呢?” “只要阿姐在,就算被你教训,宇儿也很开心。” 听见他如此天真无邪的话,徐婉真忍不住破涕为笑,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你还是长身子的时候,这样晚睡早起,长期下去是吃不消的。”徐婉真道:“你要是真想学一些功夫防身,我让你姐夫给你找个正经的武师来。” 徐文宇眼睛一亮,问道:“当真?阿姐可不许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过,只是练一些防身的武艺,足以自保就行。”他长期坚持练习苏良智教的“两禽戏”,身子比同龄人要灵活柔韧。 徐文宇连连点头,他只要有自保之力便好。 放开徐文宇,徐婉真转向弄墨,道:“起来吧。忠心护主,其心可嘉,赏。”有这么一个丫鬟在徐文宇身边,她放心不少。 白瑶上前搀扶起弄墨,拿了一个荷包给她。 弄墨屈膝施礼,道:“谢大小姐赏。”她原以为会被罚,虽然是为徐文宇考虑,但却是犯了规矩。 徐婉真却想起一事,道:“宇儿,你先回房去换衣服,我留弄墨说几句话。” 哭了这一趟,徐文宇衣襟弄出许多褶皱,四方巾也有些歪了。这幅模样去荣晖堂,可算是失礼。 徐文宇点点头,书院里不允许丫鬟进入,他也习惯了一个人。 白瑶也找了一套衣服出来,给徐婉真换上。 “弄墨,你今年多大了?” “禀大小姐的话,婢子今年十六了。” 徐婉真点点头,当初她就是看弄墨年纪大一些,处事周到,才将她拨过去徐文宇房中,照顾他的起居。 但随着徐文宇的年纪见长,有些事便不得不提前考虑。 毕竟,在这个时代,男子从十四五岁就开始相看亲事。而同样的,这个年纪,有些权贵之家就开始往子弟身边,放专门教导男女之事的丫鬟。 弄墨如今十六,按说应该说亲了。这个时候,她要是有了什么歪心思,就怕过两年勾得徐文宇坏了身子。 徐婉真略略沉默,她在组织着言辞,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但弄墨心思玲珑,听到她问年纪,就大致猜到了她的想法。噗通一声跪下道:“大小姐,婢子把大少爷当做弟弟,绝不会有什么其他不该有的念头。” 若是换作其他人,弄墨是绝对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一个区区奴婢,竟然敢把少爷当做亲弟弟?必定会招来严厉的惩罚。 但弄墨知道,徐婉真不是视奴婢为草芥的主子。她身边的人,哪怕是丫鬟,也都得到了妥善的照顾。看看采丝、桑梓二人的婚事,便知道她的态度。 因此,她便大着胆子讲出心头的想法,紧张不安的等待着判决。 徐婉真却是笑了,道:“地上凉,快起来。” “你既然一心为宇儿考虑,我也就对你直话直说。你的年纪不小了,是该说亲的时候。我让嫂子为你好好相看一门亲事,成了亲你也好继续留在宇儿身边。” 待成了亲,她就是妇人,自然也不会有太多担心。只是,自己该寻两个小厮长随,跟在徐文宇的身边。 他年纪越长,丫鬟就越不方便。有很多时候,诸如学子之间的聚会,丫鬟都不方便参与。 弄墨喜出望外,连连磕了几个头才站起身来,道:“只要能继续伺候少爷,婢子做什么都行。” …… 天色渐晚,徐宅里如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朱氏命人在荣晖堂里摆下两桌酒席,分男、女客各一座。 徐婉真难得回娘家小住,徐老夫人发了话,无须遵守那些规矩。一顿饭吃下来,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席间,有老人的慈祥笑容,也有幼子的童言稚语。徐婉仪成了最快乐的那个小福星,她咯咯咯的笑声,为席间带来许多欢乐。 徐婉真发自内心的笑出来,看着这样一大家子人,徐家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都说家和万事兴,古人诚不欺我。 只是在这样的时刻,唯一的遗憾便是少了他。 算算日子,武正翔是十月底离开的,眼下已经将近两个月。二叔一家回来,他都还没见过。 望着天上月明星稀,徐婉真不由自嘲的笑笑,自己果然是个贪心的人。不仅想要娘家亲人幸福美满,还想要他陪伴在身侧。 在这样的月色下,他又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像我思念着他一样,也在思念着我呢? ……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武正翔拍着栏杆,深恨路长水远。只能望着天上朦胧的月光,遥遥的思念起心中的佳人来。 回想两人的相遇,一直伴随着各种危机。好不容易成了亲,她也醒了过来,却厮守了不到两个月,就各自分离。 这一别,就是一个多月。想起她经历过的那些风险,他就心痛无比,深恨自己不能伴随在她身边。 就算成功的破了江尘的局,协助太子做了空城计,这么大的功劳,都不能令他的心安定半分。 “江尘。”他在心头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觉得他的身份极其可疑。他所自称的雍太子之孙的身份,虽说从高度气度来看毫无破绽,可绝不可能是如此简单。 这个江尘,究竟是什么人? 他隐在胡家戏园时,武正翔便觉得他身份成谜。这次面对面的见到他,明明此人就在眼前,但却仿佛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 第八百五十六章 得失(满15张月票加更) 只要是人,就会有亲属关系,不可能凭空出现在这个世上。只要有这些关系,就能够顺藤摸瓜,找出此人的动机。 骁骑卫破了不少大案,都凭借他对人心的洞察。 再复杂离奇的案件,只要抽丝剥茧找到背后的受益者,那么十有八九都和那人脱不开关系。 但是,江尘和他手下的人,个个都好像从石头缝中冒出来的。 莫说他们的亲属人脉,他们连彼此之间的联系都很少。朝廷抓住的人,都是受江尘遥控指挥的人,或是被利益收买,或是拿钱办事,有些甚至是谁雇了他们,都不知道。 江尘的庄园,武正翔逃出后,骁骑卫就已经领人扫荡过一次。 可是,那里已经人去楼空,连一张纸都没有留下。完全看不出来,那里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这才相隔仅仅一天的功夫,连武正翔也想不到,他是如何办到的。 找不到亲属,除了知道江尘自称的身份,和他图谋天下的野心之外,再没有任何线索。 这让武正翔颇为头痛。 右手不自觉的紧紧抓住栏杆,木屑噗嗤噗嗤的从他手边掉过。江尘!他敢将徐婉真做人质,定要誓杀此人。 徐婉真,就是武正翔的逆鳞。 就在此时,有下属匆匆呈上一卷消息,道:“大人,晋阳大捷!” “好!”武正翔哈哈大笑,巴家军落入了太子布下的陷阱,这实在是很好。 接过来一看,巴坤林中计攻城,发现中计后又匆匆撤离。太子率军将他逼入空城,夜里割了他的首级,立在墙下示威。 最后,所有的俘虏加起来,竟然多达四万多名!巴家军一共才八万,这比一半还多。 这实在是一件很大的功劳,可为眼下不稳的局势,打上一剂强心针。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在看到这样的捷报和太子的仁慈之后,想必会安分下来。 在消息的最后面,附上了他最关心的江尘下落。 他在离开晋阳之前,留下了足够的骁骑卫,令他们在乱军中伺机捉拿江尘。 这次起事,江尘和巴坤林是两大罪魁祸首。而且,如果没有江尘的背后煽动,恐怕巴坤林还不会这样贸然起事。 江尘身上,还背着庆功宴刺杀一案。于公于私,武正翔都不打算放过他。 但是江尘此人实在是太过狡猾。骁骑卫留在军中,一直盯着巴家军的动静,却没有发现江尘的踪迹。 还是战后韩羿上报,他遇见了江尘逃走,曾弯弓将他射伤。但为了不贻误战机,未能紧追下去。派了两名士卒前往跟踪,还没有获得后续消息。 这真是好坏参半的消息。 武正翔将纸条在手中团成一团,心情复杂。 晋阳大捷,使北地安定。幸好现在已经进入冬季,突厥不会在冬季出兵。否则,新兴不久的高芒王朝,说不定真会陷入一片混乱。 可江尘却望风而逃,留了这条祸根,也不知道何时会再起波澜。 武正翔有种感觉,江尘绝不会轻易罢休。 …… 他所料不差,江尘岂会就此罢休? 此刻,他已经化身为山东豪商,在剑南道益州一座华美的园林中,成为在当地富商的座上宾。 若是武正翔在此,一定认不出他。 对挟持为人质的徐婉真,江尘都能拿出一张丑陋的人皮面具,何况是对自己? 一张约莫四十左右,留着美髯的儒雅男子面具,再加上适当的装扮,江尘硬生生大了二十余岁。 就连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度,也被他收了起来。此时,他就是一名挥金如土,又心向风雅的商人。 但在举手投足间,又忍不住会露出一种爆发户的气质。 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底蕴。明明是逃窜来到益州,此刻却见不着一丝狼狈,谈笑自若。 夜已深,盛宴也接近尾声,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江尘告别了主家,回到郊外属于他自己的别院。 进了院子,他便好像换了一个人。脱下狐裘,他并不惧这寒冷,在院中练了一趟剑法。 直到头上蒸腾出白气,他才收剑站立。 下人递上茶水,阿大担忧的劝道:“主子,您的箭伤还没好完,别崩了伤口。” 江尘满不在意的一笑,道:“怕什么,我自有分寸。” 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一动,就会隐隐作痛。然而,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会让他牢记此刻的失败。 他们从北地出发,日夜兼程,这次刚刚到益州不过两日。 江尘招呼阿大随他进去,盘点此次的得失。其实,巴家军被这样干净利落的围剿,他谋划了两年的事情,最终毁于一旦,什么也没有得到。 然而,他的意志坚定,并未受到失败而影响太多。 找出失败的原因,这也算是一种收获。 毒蛇、元三,仅仅是心腹手下就损失了足足两名。他的人,死一个便少一个,这让江尘痛心不已。 还有北地埋的暗线已废,在逃亡路上,为掩藏行踪也废了几处宅院。这件事,江尘可谓损失惨重。 将此事重新推演一遍,林兴朝游说太子、他游说巴坤林都很成功。甚至,连起事的时机都配合的很好。 唯一出问题的,便是以徐婉真为质,迫使武正翔合作一事了。 若是将徐婉真送到武正翔身边,让他投鼠忌器,便不会如此轻易的逃出庄园。他在怎么厉害,也无法携一名不会武功的女子逃出。 如何他下定决心合作,骁骑卫能为自己所用,最后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这件事,失败的原因有二:一是他低估了徐婉真,以为她只是等人解救的弱女子;二是他也低估了武正翔的武功,为了取信于他,没有给他下药,最后才令他轻易逃出。 他怎么会想到,这么一个在深闺中的小妇人,竟然能逃出元三的控制? 由于她的重要性,他从未轻视过她。先是派了阿大接应,后来又让元三接手。住处也是一再辗转,处处设防。 谁知道,就这样谨慎小心,仍然是被她逃了出去,还躲进了五台山清凉寺。 “徐婉真。”江尘用食指敲击着桌面,问道:“她是个怎样的女子?” 第八百五十七章 坐立不安 阿大拱手道:“属下只看管了她不到十日,有些看不透她。她性情沉稳,也很配合,不慌不忙的,从未惊慌哭泣。” “在她身边待的久的,要数班家媳妇子。”他口中的班家媳妇子,正是一直在徐婉真身边的那名哑巴妇人。 当日在清凉寺,她听见前门有了动静,便躲起来悄悄查看。 见元三身死,他带的人也被骁骑卫或杀死或生擒,她便悄悄的躲在一旁。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才偷偷回到恒州,又通过消息找到阿大。 阿大此时提起她,也有存着转移话题的意思。他不敢再讲下去,生怕在一个不经意之间,就暴露了他对徐婉真存在的心思。 江尘是何等样人?只要被他发觉了端倪,在他的逼问下,阿大没有这个自信,能守住这个秘密。 跟在主子身边,谋划这些大事,阿大忠心耿耿绝无动摇。但是,偶然遇见了徐婉真,却让他忍不住沉沦。 江尘果然没有发现他掩藏起来的小心思,食指轻敲桌面,道:“班家媳妇子只是个哑巴妇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她能知道什么?” 摇摇头,江尘便揭过此事。此时再追究徐婉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于事无补。 对她,他并没有什么好恶。但两次大事,都坏在她手上,江尘心头起了必杀此人的决心。 不如此,怎能服众? 不惩戒冒犯了自己的人,又如何让手下保持敬畏? 看着他眼中的寒意,阿大心头一紧,知道主子对徐婉真起了杀心。他心头叫苦,却无法可施,垂了眸掩饰内心的关切。 沉吟半晌,江尘道:“你安排一下,着人去京城杀死徐婉真。” 既然武正翔如此在乎她,也借此事给他一个血的教训。只要他还在骁骑卫指挥使的位置上,总会有用到他的那一日。 不在他心上留一个伤疤,下次他怎么会乖乖听话? 一来除去坏了他两次大事的人,二来警告武正翔,此为一举两得。 他命令之后,阿大却没有动弹,也未说话。 江尘掀了掀眼,道:“有话就讲。” “主子,属下冒犯了。此时骁骑四出,还有影卫藏在暗中,搜寻主子踪迹。刺杀一名妇人不难,就怕留下什么线索,让骁骑卫找上门来。” “嗯……”江尘侧头思索片刻,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刚刚才损失惨重,眼下又在风头上。此时出手固然能打个措手不及,但京城也是防守最严密的时候,一个不好,可能真会被盯上。 益州这个据点,不容有失。 “好,那就暂时韬光养晦。”江尘下了决心,道:“通知下去,所有人马按兵不动,蛰伏起来。” “是!”阿大干净利落的应下。 待回到自己的房间,阿大才敢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坐在床沿边,以手肘支住膝盖,双手捂住面颊,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是在后怕。如果主子一定要派人去杀她,他也没有任何办法。眼下虽说躲过一劫,但徐婉真既然上了主子的必杀名单,那只是迟早的事。 一边是主子,一边是一见倾心的她。阿大的心里是左右为难,难以取舍。 坐了良久,他才放下双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轻软的肚兜。肚兜还带着他的体温,触手温热丝滑。 阿大闭上眼,想着她的容颜,心头升起无数亵渎的念头。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徐婉真在娘家小住了几日,每日一早去跟徐老夫人请安,和女眷闲聊,送徐家男子们出门。 之后,或与朱氏谈论古今,或与高清扬焚香弹琴。更多的时间,她独自习字看书,做一些针线。 抽空跟朱氏谈了一次关于弄墨的婚事,朱氏满口答应下来,让徐文敏给弄墨寻个好人家。 弄墨是徐文宇的丫鬟,由朱氏这个大嫂来寻人,最合适不过。 毕竟,徐婉真是徐家嫁出门的女儿。而徐文宇将来娶亲,妻子也是嫁入徐家,和朱氏是妯娌,相处的时间,远远多于跟徐婉真。 每日等徐文宇回来,照例问问他的功课学业。姐弟二人能这样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等他过了十岁,就算是嫡亲的姐姐,也要开始讲究男女大妨。 期间,百草堂的灵儿姑娘来了一趟,细细为她诊了脉,确认她的身子只是前段时间亏损了,留下一个调养方子。因她身体底子好,只嘱咐她好好养着。 这几日,她仿佛又回到待字闺中的时候,日子过得随性又舒心。 可是,她毕竟是已经出嫁的妇人。娘家再好,也不能多住。 这一日,早晨跟徐老夫人请安后,便辞别家人,回到忠国公府。 郑嬷嬷迎出来,道:“少夫人,在苏州的田庄管事送了信来,问这个月能否上京交账册。” 年底了,再不来等下了雪,水路就不好走。 徐婉真应下,让郑嬷嬷自去安排。 算算时间,武正翔也应该快到京城。叫了外院的冯兴进来,让他这两日都赶马车去洛水码头等他。 想起就快见到他,徐婉真不可抑止的笑了起来。在娘家时还不觉得,此时回了致远居,处处都有两人留下的痕迹,她便有些坐立不安。 披了灰鼠毛斗篷,她去后园子转了一圈。 举办秋湖社的景物依旧,只是到了冬日,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就像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落脚松软。 “少夫人,我们先回去吧,这里风大。”白瑶劝道。 她的身子还没养好,湖边的风裹挟了湿气,比在前面的院子里还要冷上几分。 徐婉真手里拿着暖炉,倒不觉得有多冷。只是这里确实也无景可赏,梅花树光秃秃的,要下个月才会打花苞。 白瑶看出她兴致不高,便提议道:“少夫人,不如我们去看看桑梓、采丝的嫁妆准备的如何了?” 徐婉真一听,这倒是个好主意。 回到前院,桑梓、采丝都在屋中。徐婉真便先去了桑梓房中,看着一屋子红艳艳的嫁妆,心头也添了几分喜气。 “周少奶奶,等你回门,我们可就要这么称呼你啦。”白瑶笑着打趣。 第八百五十八章 待嫁新娘 桑梓的亲事令白瑶眼红,她嫁过门去便是正头娘子,夫家衣食无忧。也因此,她越发卖力的伺候起徐婉真,想要博一个将来。 桑梓性情直爽,闻言只是微微红了红脸,道:“你也有这一日。等到那时,那我怎么收拾你这个小蹄子!” 两人笑闹起来,徐婉真则将桑梓的嫁妆看了一遍,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一匹时兴的闪缎,用来做盖头再好不过。” “白瑶,待会让人开了库房,找出来送过来。桑梓、采丝一人一匹。” 白瑶笑着应下,桑梓红着脸推却:“少夫人已经赏了很多料子给奴婢,婢子不能太贪心。” 徐婉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用青葱似的手指头戳了戳桑梓的额头,打趣道:“真是个实心眼的小妮子。这出嫁前,你能多要就多要些。等你出了嫁,那就是周家的人,我可不会再管你。” 桑梓嘻嘻一笑,道:“婢子这次可不听少夫人的。就算到了周家,婢子也会厚着脸皮回来打秋风的。” “瞧瞧,这脸厚的。”徐婉真指着她道。 见两人笑闹,白瑶的心头满是羡慕。在致远居中,只有陪着少夫人一起长大的桑梓,才敢如此跟她说话。 听起来僭越,可又透着一种别人没有的亲密。 “好了,少夫人去看看采丝姐姐吧。她未来的夫郎还在战场上,没有回来。还不知道她怎生担心呢。”桑梓笑道。 韩羿出征前,特意来跟采丝告了别。而采丝是个沉稳内敛的性子,很多事情她心头有数,但不会主动说出来。 此时,她用牙齿咬断了一根丝线,摸着手里的鸳鸯被面,正愣愣的出神。 他去北地,已经快一个月了吧?走之前说,快则两月,慢的话要等过年后。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婚期。 他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受伤,可有吃饱穿暖? 这些日子,除了担心下落不明的少夫人,剩下的便是担心领军打仗的他。如今少夫人平安归来,只要有了空闲,她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或许,这就是嫁给武将的命运吧。 在享受军功带来无上荣光的同时,也承担着有朝一日会失去他的风险。 她正在愣神间,房门被轻轻推开,白瑶走了进来。紧接着,徐婉真也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采丝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道:“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致远居的一等丫鬟,都一人拥有一间单独的屋子。但毕竟是下人住的地方,屋子并不宽敞。 采丝忙将堆在床上的那些绣活拿开,请徐婉真坐下。 “你别忙,我只是来看看你。”徐婉真笑道:“还有两个月,你就要出嫁了。以后便是将军夫人,我要见你一面也不容易。” 采丝忙道:“婢子不管是什么身份,也是少夫人身边的丫鬟。少夫人这样说,可是折煞奴婢了。” 徐婉真摇摇头,温言道:“这些话,眼下在这里说说便罢。等嫁了人,就要端出将军夫人的架子来,不可让人轻瞧了去。” 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采丝连忙应了。 “去看过韩将军阿娘了吗?”在徐婉真流落北地的那些日子里,韩羿的娘亲已经到了京中。郑嬷嬷早已置办好宅院和人手,让她住了下来。 母子娘团聚,对韩羿这样看重亲情的人来说,自有一番感人场面。 他的阿娘也没想到,当初一个报恩的决定,竟然能使自己儿子有这番造化。 可惜没过多久,韩羿便接到了北上的军令。 采丝含羞点点头。韩羿在临走前跟她道别时,也嘱咐她去宅子里多看看阿娘,就怕她一人在京里,人生地不熟的感到寂寞。 白瑶笑道:“少夫人您就放心好了。采丝将来一定是个好媳妇,眼下已经孝顺的紧。” 徐婉真笑道:“我见过他的阿娘,是个淳朴能干的妇人,不会京里磋磨媳妇那一套。采丝嫁过去,也是个享福的。” 采丝的脸更红了。按说,以她未嫁之身,是不能去夫家的。但是韩羿家情况特殊,她若不去,就只有韩羿阿娘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 在京里跟在山里还不一样。 在山里,她每日都要下地伺弄庄稼、牲口。空闲了,还有同村的人一起拉拉家常,说说自己儿子在京中立下的大功。 但在京里,她是两眼一抹黑。又生恐做错了什么,给儿子脸上抹黑。日常采买,又有粗使婆子,她越发是足不出户。 采丝的性子好,时常过去陪她说话解闷,给她讲讲京里的风土人情。 韩羿阿娘看这个未来媳妇,便越看越顺眼。没了儿子在中间,这对未来的婆媳相处起来,颇为愉快。 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徐婉真撩开这个话题,道:“待会我让人送一匹闪缎过来,拿去做红盖头。” 采丝正要说话,徐婉真道:“不许推辞。你和桑梓每人一匹,都有的。” 看完两个待嫁新娘,徐婉真的心头也愉快很多,果然还是该找些事情来做。 回到房中,她将这两日都安排得满满的。 让郑嬷嬷去平国公府上递了拜帖,她打算午后去看看涂曼珍。算算日子,她的肚子也五个多月了。 明日,安排她陪嫁庄子、铺子的管事前来。 她将日常经营等琐事都扔给了徐文敏。但眼看就是年底,她这个主子不露一面也实在太不像话。 哦,还有,再去安国公府走一趟。 义母庄夫人待自己一向很好,石家两姐妹都是值得交往的姐妹。她们不知道自己出了事,还一直以为在太后宫中。 自己从宫中回了府,理应上面请安。 徐婉真将日程安排得这样满,不愿让自己有闲下来胡思乱想的时间。 郑嬷嬷都一一应了,安排下人各自去准备。该送拜帖的送拜帖,套车的套车,收拾的收拾。 歇了个午觉起身,徐婉真遣人去跟卢氏说了一声,便由白瑶、青麦伺候着上了马车,往平国公府而去。 温沐兰、梅心骑马护卫。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京城,理当是安全的。但有了上回的事,她们都提着警惕。 涂曼珍得知她要来,高兴得不得了。 第八百五十九章 想出去玩的孕妇 刘祺然将涂曼珍宠得无法无天,那些京中贵妇看着眼中,个个是又羡又眼红。她又不是隐忍的性子,在京中的人缘算不上好。 因着怀孕,刘祺然将她看得死死的。在家什么都不允许她做,连多在园子里走几圈,都会伸出双手护着,更别提出门了。 涂曼珍早就闷得不行,但看着刘祺然一脸的宠溺紧张,她也就歇了出去玩的心思。 她虽然天真单纯,但成亲以来刘祺然对她的好,她都看着眼底记在心上。也不忍心,让他过多担心。 徐婉真在二门处刚下马车,雨燕便迎上来,“表小姐您可算来了!世子妃一心想来亲自迎您,世子偏不让。” 想起这对活宝,徐婉真便唇角带笑。 说起来,她之前见过平国公夫人曾氏,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平国公府。 许是平国公府里人口众多的缘故,涂曼珍的院子不大。一个精致小巧的花园,正房带着两个耳房,两侧是改成花厅和暖阁的厢房。 刘祺然正小心翼翼的扶着涂曼珍,两人绕着花园中的假山缓缓散步。 “医女都说了,过了前面三个月就要多多走动。”涂曼珍不满道。 “是是,夫人说得是。”刘祺然笑得很狗腿,“在院子里走走,是一样的。” 涂曼珍撅起嘴,道:“我想去花园里荡秋千。”那架秋千,可算得上是两人的定情之处。 “夫人还是在院子里好,外面人太杂,我实在不放心。”平国公的莺莺燕燕那么多,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冲撞了她,刘祺然实在是担心的很。 瞧着涂曼珍满脸不高兴,刘祺然哄道:“别生气啦,生气对身体不好。肚子里的宝宝知道你生气,长得不漂亮了。” “哼!”涂曼珍别开头去,道:“你究竟是在乎我还是在乎宝宝。” 刘祺然忙哄着她,殷勤的拿过后面下人手中的垫子,垫到在院子里的木椅上,扶着她慢慢坐下。 “在我心头,自然夫人才是第一位的。” 两人身后,跟了好几个下人丫鬟。对这夫妻两人的日常,众人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如今这满京城谁不知道,平国公世子疼爱夫人如珠如宝? 徐婉真进来时,便看见刘祺然端着一碟子糕点,亲手喂着涂曼珍,又拿帕子为她拭去嘴角的碎屑。 这些本是丫鬟干的话,他倒是很驾轻就熟。 “看来,我来得不巧,却是扰了二位恩爱。” 涂曼珍循声望去,徐婉真笑意盈盈的望着她,嘴角噙着的笑意直达眼底。 嗔了刘祺然一眼,涂曼珍扶着水蓝的手站起来,笑道:“婉真表妹你可算是从宫中出来了!这一去,就去了一个多月。” “太后她老人家好些了吗?你怎么瘦了这许多?”涂曼珍关切的问道。 她回来后,每一个关心她的人,见到她第一面都会说她瘦了好多。她都已经习惯了,当即搬出那套为太后侍疾的话,涂曼珍也就没有多问。 刘祺然笑道:“既然是表妹来了,你们慢慢聊着,我去前院一趟。” 男女有别,他在此就爱显得有些别扭。临走之前,又不放心的叮嘱道:“曼珍,好好招待表妹,多注意脚下。” 只有两人在时,涂曼珍不觉得有什么。眼下徐婉真也在,她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去忙你的。” 刘祺然又三令五申,这才走了。 看他总算是走了,涂曼芬拍拍胸口道:“表妹你不知道,他有多烦人。”口中虽然抱怨着,面上却是止不住的甜蜜,散发出被宠溺的光彩来。 徐婉真笑道:“多少人羡慕你这日子,你还抱怨。” 看了眼她挺起的肚腹,徐婉真道:“外面冷,我们还是去屋子里说话。” 涂曼珍应下来,让雨燕先去收拾了暖阁,两人朝里面走去。 “表妹,你不知道,我都快无聊死了。”涂曼珍斜躺在暖阁的罗汉床上,十指纤纤地剥着蜜桔,口中喊着无聊。 “自从诊出了身孕,就连门都没出过。”送了一瓣蜜桔到嘴里,她道:“上次你们的秋湖社我就没去成,表妹什么时候再组织一次。要不,等你们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我们去赏雪?” “眼下可不成。”徐婉真道:“这个冬天,皇上、太后都身体不适,京城谁敢饮宴?” “转头被御史参上一本,不是闹着玩的。” 涂曼珍也明白这个道理,神情有些恹恹地,伸了下腰,道:“还有五个月才生产,难不成我就一直待在院里,直到生产?” “世子爷也是担心你。”徐婉真劝道。刘祺然算是浪子回头,有他这么宠着她,是涂曼珍的福气。 两人的年纪不算大,但以刘祺然成婚的年纪,放在当下算是比较晚的,子嗣自然是越多越好。 涂曼珍是头胎,他那么紧张,也算是正常。 徐婉真抿嘴一笑,给她想了个法子。你们府上在东郊不是有个别院吗,去别院里住上几日,总比在这里松快。 涂曼珍嘟着嘴道:“我提过的,可他说要坐马车,万一撞到了。” 听她这么说,徐婉真不由乐了。 “在头三个月,胎还没坐稳,确实不能到处跑。这个时候,太医难道没有说,需要适当的运动吗?” 像刘祺然这么紧张老婆生产的,徐婉真在现代也见过。那是不论做何事,也能想出最坏的结果来。涂曼珍一向松散惯了,被憋久了也不好。 提起这个,涂曼珍便来气,忿忿道:“说了呀,太医这样说,女医也这样说。可他就是不听。” 徐婉真沉吟片刻,刘祺然虽然温柔小意的哄着,但孕妇的心情这样不快,也不是好事。 “晚点我去跟国公夫人请安,跟她提提这事。”按礼,她在走的时候要去拜别曾氏。 涂曼珍大喜,道:“如此,就麻烦表妹了。” 她性子跳脱,这下看到了希望,便撩开此事,兴致勃勃的跟她讲起近段时间的趣闻来。 只不过,她连门也没出过,所谓趣闻都是平国公府里那些姨娘的事。 “你道如何?那小罗姨娘趁我有了身孕,要献美人给世子爷。被他一巴掌给扇了回去,一点情面也没留。” 第八百六十章 一个消息 “你家世子身边,没有留个通房?”徐婉真低声问道。 不是她八卦,实在是以刘祺然花天酒地的性子,难以想象就守着涂曼珍一个人过。 “他说美人儿见得太多,也就是两个眼睛一张嘴。通房姨娘多了,庶子庶女跟着就来了,平国公府没这么大地方,住不下。”涂曼珍说得轻巧。 徐婉真却明白,刘祺然这是真的收了心,如今一心守着她过日子了。 男人若起了心思,那地方再小,也是能挪腾出来的。别忘了,如今还有一个名词叫做外室。 “世子爷对你好,你也不能恃宠生娇了。”徐婉真把头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几句话听完,涂曼珍羞得满脸通红,嗔道:“好你个表妹,倒来教我这些。” 说着这些闺房之事,徐婉真的耳朵也有些热烫,轻声道:“夫妻要行周公之礼,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除了孕期的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都是无妨的。” “世子,毕竟是年轻男子。” 涂曼珍埋了头不再反驳,想来是听进去了的。 又说了几句话,门口水蓝禀道:“世子妃,大小姐来了。” 涂曼珍笑道:“快请她进来,正好一起说话。”她性喜热闹,又不能出门,便经常请刘祺然的两个嫡亲妹妹过来玩耍。 而刘祺然的那个幼弟已经十岁,兼体弱多病。曾氏平日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养得跟个瓷娃娃似的,涂曼珍不敢和他过多来往,只常常送一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罢了。 刘栖兰撩了帘子进门,刚迈出脚步就怔住了,道:“嫂子有客人在呢?” “不妨事,是我自己表妹。”涂曼珍笑得热情,她才进来坐下。 在以往的饮宴上,两人也见过几面,只是不熟。此时双方见了礼,气氛倒不如只有涂曼珍和徐婉真两人时热烈。 也不知道是不是徐婉真的错觉,她总觉得刘栖兰是不是的偷看她一眼,有话想说,又欲言又止。 徐婉真轻轻挑眉,她若是想找自己说话,自然能找到机会。 三人闲话半日,涂曼珍留了她们两人一起用了晚饭,才一道去曾氏的正院请安。 水蓝、雨燕搀着涂曼珍走在前面,后面还跟了好些丫鬟婆子伺候着。她如今是平国公府里最宝贵的人,轻忽不得。 徐婉真故意落后了两步,刘栖兰若有意,便会抓住这个机会。 果然,刘栖兰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细声道:“少夫人,且走慢一些。” 徐婉真点点头,和她并排而行。 等了良久,一道拐过两个弯,刘栖兰才鼓起勇气,看着她问道:“少夫人,可有北地的消息?” 那一瞬间,徐婉真几乎以为刘栖兰知道了她被掳去北地的真相。但转念之间,便知道那不可能。 如果不是,好端端的,她怎么问起北地战事? 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粉腮含羞,明眸中却透出一股少女倔强来。徐婉真恍然大悟,难道,她的心上人去了北地? 只是,北地战事属于军事机密,她虽然逃了出来,但武正翔立即安排人送她回京。相距千里之远,她也盼着此战的胜负结果。 徐婉真轻轻摇头,道:“我也在等。夫君这两日抵京,应有最新消息。” 看着刘栖兰的眼眸暗了下去,她有些不忍,道:“妹妹想知道何人的消息,我可帮你打你一二。” 刘栖兰眼睛一亮。她找到徐婉真,本就存了要她帮助打听樊彬消息的心思。 她一心恋慕樊彬,从最开始嫁个好男人让自己后半生得以依靠的目标,变成了一定要嫁给樊彬夫妻恩爱的目标。 但樊彬对她始终克己有礼,她甚至还离家追随于他。 但这份心思,她除了告诉刘祺然,不敢向旁人吐露半分。也只有刘祺然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才会这样纵容着她,还为她遮掩。 刘栖兰的所作所为,放在这个风气较前朝开放了许多的高芒,也称得上是惊世骇俗。 所以,她的这份心思,竟然找不到一名闺中姐妹可以吐露,反倒得小心翼翼的掩藏起来。 自打上次她回府之后,刘祺然便告诉她,让她耐心等待。 但过了没多久,北地战事一起,樊彬应了军令前往北地。在临走前,也没有来跟她道别,这让她一颗芳心忐忑不安。 不知道是否这样紧紧跟随他,扰得他烦心呢?还是他的心里还有自己一些痕迹呢? 在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是否安好? 这些念头翻来覆去的在她脑中徘徊,让她硬生生的清瘦了一大圈。 这时撞见徐婉真,便记起徐婉真是他曾经求过婚的人。 她已经嫁了人,刘栖兰的心中没有半丝醋意,反倒感到一些亲切。所谓的爱屋及乌,也不过如此。 “少夫人,我想托你留意一下樊都尉的消息。”刘栖兰的声音很轻,但徐婉真耳力极好,听得很清楚。 原来是他?怪不得,她就说怎么刘栖兰见着她,态度有些奇怪。 想起在以前,青萝跟自己讲过的一件事。在一场饮宴上,刘栖兰从假山上面摔落,被路过的樊彬所接住。 只怪时隔太久,她竟然一下子没有想起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联。看刘栖兰如今的模样,已经是情根深种。 “我,我帮你留意一下。”徐婉真握了握刘栖兰的手,旋即放开,道:“他是个好人,配的上你。” 听到这样鼓励的话,一下子点亮了刘栖兰的心田,多日来的彷徨仿佛被一扫而空。 眼前的这名少夫人,是他所倾慕的人。她都这么说了,想必他能接受自己的吧。 只要能跟他厮守在一起,刘栖兰不介意他的心中还装着别人。谁让自己,没有先一步碰见他呢? “多谢少夫人。”刘栖兰敛礼道谢,道:“姚尚书府上的幼女已经定了亲事,但我曾亲口听她说,要报复您。” 徐婉真允诺帮她的忙,她也就道出她所知道的事情,回报于她。 “姚芷玥?”她若不提,徐婉真已经忘记了此人。 不过,这是徐婉真不敢掉以轻心。以往她不也认为并没有得罪汪妙言吗?哪里想到,仅仅因为汪妙言的嫉妒之心,就令她陷入了险境? 第八百六十一章 夜归人 她和姚芷玥发生过正面冲突,武正翔又当着她的面,没有给姚芷玥任何脸面。她和姚芷玥之间,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远远超过了汪妙言。 姚芷玥因此起了嫉恨,那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多谢告知。”得刘栖兰提醒,徐婉真得记这个情。她当下也不再多问,刘栖兰既然这样提醒她,姚芷玥嫁的应该不是普通人家。 等回了府,她再遣人去打听便是。 到了曾氏这里,几人请了安,陪着她说着话。 因徐婉真是客人,曾氏便多和她说了几句。问候了太后的病情,和家中老人的健康。 徐婉真一一笑着答了,道:“夫人,我看表姐她肚子有些大,世子老是拘着她是院里,也不是个办法。” “不如,由夫人做主,让世子带着世子妃去别院散散心?” 听她果然提起此事,涂曼珍一脸哀求的望着曾氏。 曾氏肚皮争气,生了两男两女,自然知道在孕期养得太好,到了生产时就恐不顺。 何况涂曼珍性情跳脱,拘得紧了心情不愉快,也恐影响孩子健康。 徐婉真以娘家人的身份提出这个建议,倒也是合情合理。 一旁刘栖兰也帮着腔,道:“趁天气还不是很冷,去住上半个月倒也合适。母亲,您就允了吧,兰儿也想去散散心。” 被她缠得没法,曾氏便应了,让她将妹妹刘栖云也带去。 而她是走不开的,府里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幼子。这么一大家子,也离不得她。 曾氏原想着慢慢将手上的事情都交给涂曼珍,但两人才刚新婚,眼下她又有了身孕。说不得,只好再多辛苦操持几年。 见她允了,涂曼珍喜得眉飞色舞,笑语连连。有母亲做主,这下刘祺然也不能再说些什么。 曾氏见她如此高兴,便也觉得这个决定做得值了。 涂曼珍性情单纯,没什么算计心机。曾氏和平国公的那些莺莺燕燕斗了一辈子,觉得有这么个媳妇是很不错的事情。 至少,她有什么事都摆在脸上,不用耗费心神去猜测。跟她说话,都觉得松快许多。 一阵香风吹过,门边袅袅婷婷的站了两名姨娘。初冬风寒,两人竟也只着轻绸在内,只在外面裹了件厚实的斗篷,也不知冷也不冷。 曾氏蹙眉道:“谁让她们来的?” 她早就不让这些姨娘来给她请安立规矩,说是磋磨于她们,实则看得自己心窝子生痛。 半梅敛了礼,出去询问。 徐婉真见状便要告辞,显然曾氏要处置一些家务事,她在这里很不合适。 涂曼珍怀着身子,刘栖兰便自告奋勇的将她送到二门便。因着之前的那次交谈,两人之间熟稔不少。 回到府上,天色刚刚擦黑。徐婉真找了一本话本子看起来,一刻也不想自己闲着。 泡了郑嬷嬷给她调理的药浴,又替她按摩经脉,她便怀抱着心事沉沉睡去。 这夜月明星稀,天空中挂着几片薄云,将大地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浅蓝色之中。倒是赶路的好夜色。 一艘小船连夜在洛水码头靠了,一名身材高大,气势如鹰般的男子,因等不及搭船板,从二楼船舱旁一掠而下,施展身法朝着京城而去。 守门的士卒正睡眼惺忪,突然听见有人在城墙下呼喊,便喝问道:“可有关牒?” 京城在“闭门鼓”擂响之后,便四门紧闭。除非有关牒在身的官员、传令兵等人,才能进出。 这关牒是兵部呈报皇上后,才批准发放。不论官职大小,只看知否需要。 来人点点头,亮出了关牒。 士卒垂下一根细绳,上面吊着巴掌大个小篮子。来人将关牒放在其中,待士卒验看。 过了不久,城头上便垂下来一个可坐人的粗绳大篮子,来人站进篮子里,随着机括转动,上到城头。 以防意外,就算有关牒在手,城门也不会开启,便用这种篮子来载人出入。 士卒双手恭敬的将关牒还给来人,“大人慢走。” 来人显然心情很好,笑了笑收回关牒,在他手上留下两锭雪花银。 …… 徐婉真睡得显然不是很沉稳,眼皮在急速跳动,眉头微微蹙起。 在北地辗转了一个多月,她心神耗费极大,逃出后又愧疚在心。加上前世,她也毕竟只有三十来岁,再怎么冷静,受到的惊吓仍然潜伏在她的心底深处。 远处传来两更更鼓,却有人致远居叩响了致远居的院门。 陆续有灯火亮起,郑嬷嬷更是警醒,披了衣服出门。 当她看到披着风霜、踏着夜色而来的武正翔时,情不自禁的笑容满面。二公子总算是回来了,少夫人那里总能放下心来。 徐婉真虽然不说,但她看得出来她有心事,只不过暂时藏在心底而已。 她再怎么替少夫人着想,但总归是奴婢。她能做的,就是尽力替她打理庶务管理丫鬟。少夫人的心事,还是需要二公子才能开解。 “二公子,老身去跟你下碗面来?” 武正翔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只想快点见到她才安心。此时,听到郑嬷嬷的话,脚步顿了一顿,才惊觉自己满身寒气。 就这么进去,恐怕会将这寒气带入了屋内。 这么想着,武正翔便点了点头,转身去了暖阁。 他下了船一路施展身法疾走,也正有些饿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手脚也暖和起来,便问郑嬷嬷:“少夫人回来几日了?” “回二公子的话,已有七日。” 武正翔点点头,对自己赶回来的速度非常满意。还好,没有让她久等。 “少夫人从宫中回来,就看望了一趟夫人,回娘家小住了几日。今儿午后,去了一趟平国公府,平国公世子妃的身孕五个月了。” 不等他再问,郑嬷嬷便将徐婉真这几日的行踪道来。 夫妻两人久未见面,相必没有空闲说这些琐事。 武正翔点点头,道:“劳烦嬷嬷。”他心头明白,徐婉真不在的这段时日,全靠有郑嬷嬷坐镇,致远居才没有在人前露出马脚。 “不敢。” 他轻轻的推开房门,听见徐婉真浅浅的呼吸声,慢慢靠近。 第八百六十二章 有钱人 看着她在睡梦中时而蹙起的眉头,武正翔心中充满了心疼、愧疚、爱怜等种种情绪。 她吃了多少苦头,才让她在睡梦中都不安稳? 武正翔自责不已,用大掌将她的柔夷包裹起来,惊觉她的手腕纤细欲折。白玉镯挂在她的手腕上,更显得空荡荡的。 再细看她的脸,很明显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令人心疼。 仿佛感受他的存在,徐婉真的眼珠快速转动,眼看就要醒来。武正翔用手在她的穴道上轻轻一拂,她重新又陷入了睡眠。 这一次,她睡得安稳许多。 武正翔坐在床榻边,入迷似的看了她半晌,舍不得移开眼睛。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此时是多么庆幸。看见她,他胸中不住翻腾的情绪才平静下来,哪怕她还睡着,他也能从她娇柔的身躯里,汲取到安定的力量。 也不知坐了多久,他才起身,拿了一套寝衣到净房里擦洗身子。 他这个时辰回来,净房里没有准备热水,他又不想动静太大吵到徐婉真。便用一旁备着的清水擦拭了身子,换上寝衣,放柔了动作躺在徐婉真身边。 翌日清晨,徐婉真一觉醒来觉得分外舒适。 后背暖融融的,就好像泡在热水里一样。她迷糊着睁开双眼,却见到一条古铜色的手臂横在自己腰上,不由吓了一跳。 转身一看,却映入一对盛满深情的眼眸之中,武正翔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迷.人的低音炮音色,“我的婉真,你醒了?” 徐婉真的一颗心欢呼雀跃起来,她在心头默默盼了这许久,设想过他回来时,两人见面的许多场景。 唯独没有想到的是,一早醒来,自己就在他的怀中。 浓浓的幸福感将她包裹起来,她转过身子,以手描摹起他的眉眼来。这样英挺的眉,这样迷.人的眼,这样有力的臂膀,都让她沉迷。 “翼之,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武正翔嘴角含笑,将她的柔夷放在他的心口,道:“我知道,因为我也一样想你。”俯身吻上他思念许久的樱唇,细细研磨,汲取着她的芬芳,无声的诉说着离情别意。 他昨晚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担忧她的身子,才让她好好先睡一觉。 两人十指紧扣,两人正是少年夫妻情热之时,两个多月未见,相思已入骨成狂。 薄薄的寝衣无声的从肩头滑落,徐婉真如凝脂一般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眼神迷离而妩媚,眸子中满满的柔情令人沉醉疯狂。 拥着他结实刚硬的身躯,徐婉真心头的那些空虚被他的爱意填满。 “翼之……”他的名字在她的口中呢喃婉转,丝绸一般的黑发铺满床褥,鬓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武正翔温柔的抚着她的长发,安抚着她的情绪,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 两人深情款款,四目相对。纱帐之内,是有情.人的世界。 他们两人醒来时,才刚刚卯正,天空还隐约可见到未曾褪.去的月色。 “还早着,多睡会。”听见他醇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徐婉真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再次睡去。 当徐婉真再次清醒,外面已经天色大亮。徐婉真的眼中盛满了一汪春水,被雨露滋润过的她,散发出惊人的美态。 武正翔紧紧的箍住她的纤腰,低头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每日早起时,她就伴在自己身边,这就是他觉得最幸福的事情。 “翼之,”她轻轻推了他一把,央求道:“上午庄子里的管事要来。”这时她都已经后悔了,没事将自己的日程排得这么满做什么。 陈氏偏瘫在床,又被肖太后下令住在佛堂,不得过问府中事务。她这个媳妇当得轻松,不用早起请安。 这样美好的清晨,她真的想赖着不起。 武正翔惩罚性的狠狠吻了她一遍,才放开气喘吁吁的她。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想着那些庶务。 罢了!看在她不知道自己会提前回来的份上,先放她一马。 一边穿着衣服,他一边道:“我要立刻进宫一趟,早饭就不必等我。不过,我还没吃饱,今夜要吃宵夜。” 他这样一语双关的话,令徐婉真耳朵发烫,默默的低下头,道:“那你早些回来。” 武正翔穿好衣裳,飞快的在他面颊上印下一吻,才出了门。 郑嬷嬷领着白瑶进来,笑道:“少夫人再躺一会,我令人抬热水进来。” 徐婉真红着脸应了,在床上用丝被蒙着头,觉得不好意思。 丝被中有一种麝香的味道,还有两人留下的汗迹,混合成一种甜腻的香气。她猛的揭开被子,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动了动酸软的两腿,心头再一次后悔,将今日的日程排得这样满。 泡在热水里,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想起他说要回来吃夜宵,又不禁手脚酥软。 郑嬷嬷拿了化瘀的药膏进来,先在掌心用热力融化了,再按摩起她身上的点点淤痕。 徐婉真忍着羞怯,由着她按摩。 从十三岁起,她这具身子便由郑嬷嬷调养着,一身皮肤比那上好的羊脂白玉还要细嫩柔滑。方才那一阵激烈的运动,好些地方都留下了青紫的痕迹。 待她穿上衣服,白瑶已经重新换了床褥,候着为她梳妆。 在暖阁里,徐婉真见了管着她嫁妆铺子和庄子的两名管事。徐文敏知道她喜好清净,便各选了一人,来跟她交账。 这两名管事无疑都是能干的,有徐文敏这个大行家看着,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老老实实地交了账册,如实汇报了这小半年各铺、各庄的收入。 徐家为她的陪嫁铺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赚钱盈利的铺子。 只有一两处因在北地,徐文敏令当地徐家商号全部撤出,才损失了一些铺租和工钱。但在头几个月也是赚钱的,两厢冲抵,也没有亏损。 徐家商号的铺子撤得早,连库存都搬了回京。将这些货物朝南面一疏散,还微微有了一些盈利。 十二间铺子的利润加加减减,加上徐婉真在百草味的分红,就这几个月的时间,就获利将近三万两白银。 若不是北地战事,还会更多。 这让徐婉真暗自咋舌,原来自己竟然这样有钱。 46 第八百六十三章 看账册 庄子的收益就要少一些,构成也要复杂零碎一些。 有佃农上缴的租子,有出产的蔬果药材,有喂养的鸡鸭牲口,还有些庄子养了鱼。 这些七零八碎的加起来,再除去开销,也有一万多两银子。平摊在十二座庄子上,每座约莫产出一千多两,也是不小的一笔收入。 在其中,收益最高最抢眼的,要数京郊的那座温泉庄子。越到冬天,那座庄子里出产的蔬菜就越值钱。 花费翻完了账册,徐婉真道:“你们都辛苦了,有赏!”白瑶拿了两封银子出来,一人赏了一封。 两人将银子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很是压手。粗粗一估,便知道至少不低于一百两。少夫人出手如此大方,两人忙跪下磕头。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们。”徐婉真喝了口茶,徐徐道:“时间久了,你们就知道我的脾性。” “有功则赏,背主则罚。要是在底下偷偷摸摸搞什么小动作,就莫怪我不讲体面情分!” 两人连道不敢,脊背弯得更低了几分。 少夫人看上去娇娇怯怯,说起话来,气势逼人。 “白瑶,安排两位用完午饭再回。”这也是一种主家的恩赐。 这就是说完了话,到他们该走的时候了。 管庄子的那名管事却弓着腰,道:“少夫人,温泉庄子上有名女子想要见您。” “哦?”徐婉真反应平淡。 温泉庄子上想要见她的女子,不问可知,定是那白珊。 白瑶站在她身后,心头不由得紧了一紧。难道,白珊出了什么事? “她可是生了疾病?可有不妥?可受到了威胁?”徐婉真连着追问了几句。 管事额角见汗,也不敢伸手去擦,恭敬回话道:“回少夫人,都没有。” 徐婉真将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语气冷冷道:“既是如此,为何见我。”直接便拒绝了白珊的要求。 “你管着十二座庄子,底下有几百号人。”徐婉真看着他,质问道:“难道每一个人想要见我,你都代为通传?” “成何体统!” 管事心头暗暗叫苦,他不是因为知道白珊是从致远居里面出来的,才格外照拂一二吗? 没想到马屁没拍着,反倒拍到了马腿上。早知道,就不帮她传说。 “是小的冒犯了,望少夫人息怒。”他跪地不起,请求原谅。 徐婉真示意白瑶将他扶起,温言道:“知道了什么事不该做,往后记得便是。” 她也不是当真生气,只是不将自己怒意表现出来,这些做事的下人只会得寸进尺,以为她好欺负。 管事起了身,与刚刚相比,显得诚惶诚恐了许多。 另一名管事一直垂手站立,并不奚落于他。待徐婉真发作完毕,才虚扶了他一把。 两人再次施礼,白瑶让门口的小丫鬟引着他们,去用饭之处。 见完了两人,徐婉真让白瑶将账册捧了,回到房中细细翻阅。她前世学的是钢琴,没有接触过金融会计等相关知识。 看账册,还是原主徐婉真自幼学会的能力。生在商贾之家,将来嫁出去也要管理庶务,不懂账册怎么行? 徐婉真在前世也听说过科学的会计记账方便,可惜,那也只是听说而已。 对着这厚厚几大本账册,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字,她就想仰头长啸。前世自己学什么不好,学钢琴做什么? 来到这里,除了自娱自乐抒发下心情,从来就没帮上过什么忙。 努力回想她曾经见过的会计借贷法,想要改良一下这种落后繁复的记账方式,奈何只是徒劳无功。 徐婉真托着腮帮子,闭上眼睛,一点都不想看那几本账册一眼。要知道,这些徐家商号都是用她发明的鹅毛笔在记账。这么一本,抵得上过去两本。 其实,这些铺子庄子,都是从八月起才划到徐婉真名下,就只得几个月的账目。 本来一个庄子的账也不多,奈何陪嫁的数量多啊!十二间铺子十二座庄子,能不多嘛。 白瑶在她身后暗暗偷笑,很少见到少夫人如此任性的时候。 她不是不会看,实在不喜欢。这些数字在她眼前飘来飘去,只看一小会功夫,她便昏昏欲睡。 就她这样的效率,还想把埋在其中的问题找出来,实在是可笑。 徐婉真有一种冲动,将这些账册都交给徐文敏,请阿哥帮她看。但她也明白,总不能一辈子靠阿哥,总得自立。 这份嫁妆交到自己手里,阿哥代替自己经营,已经少操了许多心。连账目都不看,这个甩手掌柜做得,也太对不起徐家的名声。 “白瑶,给我沏杯薄荷茶来。”徐婉真神情痛苦的挥挥手,她要保持神智的清醒,没有咖啡,幸好还有薄荷。 账册太厚,能看一点是一点。徐婉真打起精神,给自己加着油。 白瑶应下,不多时端了一杯橘皮薄荷茶进来。 袅袅的清香,让徐婉真精神一震。 在白瑶身后还跟着一人,知雁规规矩矩的屈膝见礼,道:“少夫人,婢子懂得看账册。不知,是否能为少夫人分忧?” 徐婉真端着茶杯,诧异的看着她,随口道:“哆啦梦呀你是……” 少夫人在说什么,白瑶、知雁二人都没听明白,目露疑惑。 徐婉真晃了晃手,道:“没什么,家乡土话。知雁你懂得看账册?” 看账可是个稀罕能力,一般都是商号掌柜、或大商贾之家的女眷才懂得。这种复杂的账目,远不是当家主母看的那种流水账。 每间店铺,因所在地域和竞争情况不同,售卖的货物都不同。就拿丝绸举例,就算在同一个地方购入,也因成色、数量而价格不一。 更别提,每年的丝绸出产地都会出新的花样。新出的花样因数量少,无疑价格都是昂贵的。这个时候,就要考验掌柜和东家的眼光。 看不准的,一批货砸在手里,最后贱卖了也时常发生。 这其中,有批量买入,零碎卖出,也有成批卖出。另有伙计、账房的工钱,每月的孝敬,等等项目数十种。 其中又涉及到各种情况,临时有伙计生病告假,或者下了雨丝绸被泡变成货损。 46 第八百六十四章 琴音袅袅 这其中的门道,若是掌柜的想做手脚,多的是法子。 打个比方,丝绸泡了水,可能只有五匹。但掌柜的可以在账目上写成十匹,都上报为货损,掌柜便净赚五匹的银子。 但他赚的五匹,也是要通过店里卖出去的。这个时候,就需前后查证,才知道货损是否真实。 还有一个法子更加隐蔽。损失五匹上报五匹,但损失的只是普通的素缎,却上报成上好的贡缎。 但一间店铺里,不止是有掌柜,还有账房、库房。掌柜暗地在账目做这些手脚,不大可能将所有人的买通。 这点暗自昧下来的银钱,也不够众人分的。 所以,只要对照库房进出、收入详细,前后印证之下,就能找出账目的不妥之处。 这,才叫会看账,懂得看账。 这其中的隐秘,鲜少有奴婢懂得。 徐婉真看着知雁,却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她背后那个庞大的范阳卢氏。卢氏深厚的世家底蕴,再一次让她暗暗心惊。 一个嫡出小姐身边的丫头,懂得按摩经脉、梳头、吃食、看账,还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将她的身边都打理得妥帖无比,简直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内总管。 只不过,奉棋还未回话,她还不敢重用知雁。 “少夫人?”见她久久没有说话,知雁轻声提醒了她一句。 徐婉真醒过来神来,笑道:“你懂得看账,自然是再好不过。” 拿了一本商铺的账册给她,道:“先看完这本,将有问题的地方,用红笔勾出来。” 让白瑶拿了一盒鹅毛笔和她用来绘画的红色颜料给她。 知雁恭敬的接过,捧着账册敛礼退下。在她身上,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会看账的傲气,有的只是本分。 徐婉真本来就不想看账,有了知雁帮忙,她便将这些账册撩开手,堆在一边。她鸵鸟的想道,等知雁看完这一册再说。 她的大腿隐隐酸痛着,便心中想着事,闭目靠在软榻之上不想动弹。早上和武正翔见面,两人也没能说什么事。她还有好些事情要问他呢,看来只能等晚上回来了。 今晚,无论如何不能被他迷惑了。得好好说事,说完了之后,再“吃宵夜”。 见徐婉真闭目养神,白瑶便悄悄出去,换了青麦进来伺候。 略想了一会,徐婉真睁开眼睛。见到是青麦,她也不多问。丫鬟之间的排班轮值,她从不插手。 只有出了问题,她才会追责。 想起已经递了帖子去安国公府,便让青麦去库房里挑几样礼品出来,她好带去。 白瑶沿着游廊出了致远居,来到前院招待两名管事吃饭的地方。此时时辰尚早,厨房还未将饭菜摆上。 两名管事正对坐品茗,交了账,两人一身轻松。 白瑶远远的看见两人,便差了一名小厮帮她唤那名管庄子的管事出来。 那名管事见到白瑶,心头微觉诧异:“姑娘,是你要见我?” 他刚刚见到她伺候在少夫人身后,想来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丫鬟。怎么私自出来,要见自己? 白珊微微垂目敛礼,她也知道自己的举动不合规矩,但心头却实在牵挂白珊的安危。如无意外,她怎么会求管事带话? “我想请问,白珊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管事有些迟疑,他刚刚为着此事,被少夫人斥责过。 “在宫中时,我和白珊是好姐妹。我想问问,如果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许我可以帮上一二。” 管事道:“其实,少夫人说得都对。只是,白珊不想嫁给庄头儿子,才求我给她带话。” 白瑶心头默然。以白珊的姿色,到了温泉庄子上,惹来这样的麻烦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她以为白珊被谁威胁,或者是手头拮据。前者她可有厚颜求少夫人帮忙,后者她还存了些钱,可以托管事带给她。 然后,两者都不是,她实在是帮不上忙。 她心头明白,白珊被陈氏利用,少夫人能饶过她一命已是格外开恩,断不会允许她重回致远居。 现在白珊知道为婚事着急了?早的时候干嘛去了。 跺了跺脚,白瑶道:“求管事为我带句话给她。安分守己,或许还有一条出路。” 又拿出一个荷包,递给管事道:“我手头也就这些银子,要劳烦你带给她。” 从手上褪下来一个七成新的银镯子,道:“这个,就作为的劳烦管事办事的酬谢。” 管事连连推拒,道:“为姑娘办事,乃在下的荣幸,不敢说劳烦。” 白瑶一定要请他收下,她是少夫人身边的人,这个人情欠不得。 …… 歇了午觉起来,白瑶伺候着徐婉真换了出门的衣服,披了一件银狐内里斗篷,在二门处上了马车。 她身边的护卫,就有温沐兰安排。 到了安国公府,先去给庄夫人请安,石静芙也在此处。 “这才两个月不见,怎么就瘦得这样厉害?”毫无意外的,庄夫人一见到她,也是问出这句话来。 徐婉真解释了因由,道:“我身子没事,已经请百草堂的女医看过了。” “百草堂的女医,可是那位灵儿姑娘?”石静芙好奇的睁大眼睛。 “原来芙妹妹也知道她?” 庄夫人笑道:“如何能不知,我们府上是长年都在请大夫。百草堂出了一名女医,便请了来。” 她的儿媳妇,也就是石京泽的妻子,也是出身权贵之家。奈何嫁过来后小产过一次,之后便缠绵病榻许久,长年都请医问药。 说起来,徐婉真还没见过这位世子妃。因她身体的缘故,各类宴饮都没出席。连宫里的例行诰命夫人朝拜,都特意免了她。 “灵儿姑娘每个月都要来给嫂子请脉,我觉着她有些本事,这两个月嫂子的面色看上去好了许多。”石静芙道。 又闲聊了几句,庄夫人便打发两姐妹自己去玩。石静芙将徐婉真领到自己院子里,央着她弹琴。 徐婉真今日心情很好,便应了她所求,焚香净手之后,凝神抚琴。 如泉水一般欢快的琴音,从石静芙的院中传出,飘荡在安国公府上空。传到前院时,只剩下若有若无的袅袅之音。 46 第八百六十五章 君臣详谈 石京泽惫懒的依在门柱之上,两手垂下随着琴音律动。 知道她今日午后要来,他特地在兵部告了假。就算不能见到她,跟她同处于一片屋檐之下,也让他能获得一些心理的慰藉。 今日一早他到了衙门,便知道武正翔已经回来。 此刻听到她弹奏出如此欢快的乐曲,他的归来,就令她如此愉悦吗?明明知道不该再想,脑中却不受控制的疯狂转动。 他一双凤目透出萧索来,握了握拳,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我只是看望许久不见的义妹而已。石京泽这样告诉自己。 一曲终了,石静芙热烈的鼓掌,好不吝惜她的赞赏。“二姐姐,我也习得一曲,你帮我指点指点?” 徐婉真含笑应了,石静芙活泼的性格实在是招人喜欢。 石静芙坐下来,手指轻轻按到琴弦上,马上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专注在眼前的琴上。 琴音袅袅,如秋雁掠过高远辽阔的天空,又如同鸟雀在绿树中自由啾鸣。她的指法或许有些生涩,但琴音极其纯净。 乐器,是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也最藏不住情绪。 一曲还未抚完,徐婉真便断定石静芙在古琴上极有天赋。技巧可以靠后期苦练来弥补,但天赋则不能。 一曲终了,石静芙的眼神迷离,显然还陷在琴音带来的意境中。半晌之后,她才清醒过来,笑吟吟问道:“二姐姐,我弹得如何?” 徐婉真颔首道:“芙妹妹在这上面极有天赋。只要肯勤练苦研,成为一代大家也有可能。” “真的?”石静芙喜出望外。 教琴的先生也说她有天赋,却没有给予过这样的肯定。 徐婉真看着她的眼睛,坚定的点头,道:“你相信我,你一定可以。” 她在前世时,在全世界最顶级的音乐学院修习,见过不少音乐大师。在他们身上,无一例外的,都能看的一种共同的特质。 而如今,她再次在石静芙身上看见了这种特质。 起身纠正了她几个指法,徐婉真道:“我对你有信心。”音乐才是她的本行,两人就此展开了讨论,如痴如醉。 石京泽轻轻抬手,制止了要禀报的丫鬟,倚在门边静静看着两人。 徐婉真正和石静芙讨论到要紧处,如玉般的脸庞上,闪着自信的光芒,令人无法将眼睛移开。 他有些贪婪的看着她。她更美了,这种美像毒药一般,慢慢浸入灵魂深处。只是,她又瘦了许多,难道武正翔离去这两个多月,她就这样相思入骨? 或许,还有什么别的,自己不知道的原因。石京泽觉得,自己离她的世界越来越远。她虽然近在眼前,却又触碰不到她的所思。 石静芙正讨论得眉飞色舞,猛然一抬眼,喜道:“大哥来了?” 石京泽站直了身子,笑得很是温暖,嗯了一声。 徐婉真也停了正在讨论的话题,起身敛礼,仪态优雅端方。刚刚那样飞扬的神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礼节和对义兄的恭谨。 “见过大哥。” 石京泽在心头暗暗叹气,自己只有在她不设防的时候,才能见到她的风华。罢了,能见到她,已是万幸。 “我偶然得了一册琴谱,便过来送给芙儿,顺便过来看看。”石京泽掩了心思,笑了笑。 “不知二妹妹也在此处,倒是我唐突了。” “是我失礼才是。”徐婉真浅浅的笑道:“这原本就是大哥的家,哪里去不得呢?” 在牡丹花会上时,幸好得石京泽相救,她才能从那口井中出来。对他,徐婉真心怀感恩。 “我说,你们两个也太客气了吧!”石静芙掩嘴笑道:“推来让去的,一点都不像自家人。” “大哥既然来了,我们就换个地方坐坐。”说罢,扬声吩咐下人将暖阁准备好,三人移去那里品茗说话,下人端了一些零嘴上来。 石京泽略坐了坐,便告辞而去。就算是亲兄妹,他也不能坐太久,何况还有徐婉真在。 他克制着自己内心深处的冲动,从容而去。 “二姐姐,大哥现在兵部做得不错,他的上司都夸赞于他。”石静芙是真心为他高兴。 她的性情虽然天真单纯,但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家中的大事也隐约知道。 安国公府一直夹起尾巴做人,大哥也郁郁不得志,身上没有差事,只好东游西逛打发时机。 就这两年,府里才有了些气色,大哥有了实缺,一身本事有了用武之地。唯一可惜的,世子妃病重,不能诞下嫡子。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将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庄夫人留着用了晚饭,徐婉真回到忠国公府时,天色已尽黑。冬天白日短,郑嬷嬷遣了知语提着风灯,在二门处等她。 “夫君还未回来吗?” 郑嬷嬷应了,道:“二公子打发人来说,恐怕要晚些时候。让少夫人早些歇着,不用等他。” 眼下的时局,也不知道怎么样。皇上对他信任有加,刚刚回来恐怕有的忙。 …… 夜浓如墨,皇城中。 武正翔坐在庆隆帝面前一尺之地的春凳上,上身微微前倾,正恭敬聆听。 庆隆帝半躺在榻上,吴光启伺候着他。 寝殿里灯火通明,从武正翔进宫到现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细细讲完,庆隆帝才拿定了主意。 “北地大捷之事,先压上十日。”咳了几声,庆隆帝道:“朕倒要看看,有哪些人会跳出来。” 他拖着病躯,但身上的压迫感丝毫不减,帝王之威从他的眼中散发开来。 武正翔带来了晋阳大胜的消息,捷报已早他三日由驿站传进了宫中。但庆隆帝一直秘而不宣,就是等武正翔的确切消息。 巴坤林所乱,太子在京城逼宫,这两者的后面都有江尘的影子。 当日只处死攻入皇城的乱兵,而不予追究株连,不是庆隆帝心怀仁慈,而是形势所迫必须稳定朝政。 但此时不同。 他身上的毒性已经稳定,至少还可以活两年。江尘在他眼皮子底下,策反封明贤,这让他动了雷霆之怒。 江尘已逃窜,已下全国海捕文书,他便暂且不理。89 第八百六十六章 晨起 但那些趁乱意图掌权夺位、党争的朝臣,两边观望着的墙头草,各自谋划着利益的勋贵,他一个也不想放过。 趁他还在位,将这些朝中的不稳定因素拔去,留给太子一个政治清明的朝局。 人,他来杀,哪怕背负千古骂名! 恩,由太子登基后赏下,令万人感念其恩德。 只是这其中的凶险,全部都落在了庆隆帝头上。 “君父,您这样做,太委屈了。”对庆隆帝的命令,武正翔从不质疑。但在这一次,他却提出了异议。 今日进宫,看见庆隆帝的身体如此枯槁,他心头是说不出的滋味。很难受,却又知道他的生机不多。 武正翔原本想着,劝庆隆帝将朝政都交给太子,好好安生休养。余生无多,何苦如此劳累心志? 哪里想到,庆隆帝却是这样的主意。要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为太子登基铺平道路。 他的性情果断。关于储君的人选,以往定下封明贤做太子,便让他建立东宫班底,放手让他做事。 后来逐步发现太子的种种缺点,便扶齐王起来,让齐王建立詹事府和太子对抗。希望能激发太子的斗志,成为真正的储君。 可惜的是,太子性情偏执,最后竟然走到了弑君逼宫这一步。 将封明贤贬为庶人,庆隆帝果断的立齐王成为新的太子。此后所做每一步,都是为了太子能顺利登基,继承卫家的大好河山而努力。 无论是他应了太子请命,让他率军北上,还是将捷报秘而不宣。 庆隆帝心头拿定主意,岂会因为武正翔短短几句话而改变?他看向武正翔的眼光柔和而慈祥,道:“不必劝了,朕主意已定。” “你父亲是糊涂了些,但对你仍有拳拳爱意。”庆隆帝深知性命不久,对眼前这个他看着成长为俊杰的年轻人,有些痛惜之意。 他知道,武正翔视自己如父如师,他若去了,武正翔便没了长辈。便想着劝劝他,让他和生父和解。 武正翔埋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庆隆帝的心意他如何不明白?只是他心有芥蒂,将忠国公当做一同共事的同僚可以,当做父亲,却跨不过心中那道坎。 看着他,庆隆帝在心头微微叹息。他的这个心结,也不知何时才能消解。 “你有个好妻子。”庆隆帝赞道。他知道徐婉真被江尘作为人质的始末之后,便不吝惜对她的夸奖。 说起徐婉真,武正翔打心头笑了出来,道:“还要多亏了太后娘娘做媒,君父赐婚。” “咳咳咳……”庆隆帝想笑,却又咳嗽出声。毒药侵蚀了他的心肺,使他咳嗽不断。 吴光启忙端上太医院配置的药茶,喝了几口,他歇了半晌才停止了咳嗽。 “人老了,便想看见小孩。”庆隆帝笑道:“你得好好努力,在朕咽气之前,抱了儿子来给朕瞧瞧。” 武正翔大窘,又为他这样不详的话意而心痛。“君父,微臣不允许你这样说。” “说不说也是一样。在皇家处处都是忌讳,岂不知人有生老病死,难道不说就不会发生了?”庆隆帝看得豁达。 他生于乱世,幼时跟着先帝、太后颠沛流离,几次险些被敌军所虏。 亲眼见过在乱世中,人命如草芥一般不值钱。百姓们生活困苦,还时常被乱兵所祸,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正是知道了战争带来的伤痛,庆隆帝才要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守护全高芒的子民。 他有如此胸怀,也正因为如此,才令武正翔对他死心塌地。两人才结下了这一段父子之外的情谊。 …… 致远居中,徐婉真侧身睡得正沉。 武正翔悄悄走进来,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才蹑手蹑脚的去梳洗换衣。 昨日深夜他才回到京中,在宫中和庆隆帝谈了一日,紧接着将皇上下的命令分配下去,此时已是三更天。 武正翔上了床,头发上还带着些许湿意,将她搂入怀中。 徐婉真半梦半醒的嘟囔了一句:“你回来了?什么时辰了。” “还早着呢,你快睡。” 温香软玉在怀,只片刻功夫,武正翔便进入了梦乡。两人相拥而眠,一室静谧。 …… 翌日清晨,徐婉真懒懒的睁开双眼。见他还在沉睡,便撑起身子,专注的看着他。 闭着的双眼,让他看起来柔和许多,没了那样凛然的气势。黑亮的长发在枕头上铺散开来,眼睫毛随着他的呼吸浅浅而动。 他的唇,厚薄适中。不是薄唇无情的男子,抿着的线条令他多了坚毅的神情。 武正翔仰躺着身子,用结实的右臂揽着她。随着她的起身,丝被从两人的身上往下滑落。 睡了一夜,他的衣襟微微敞开,肌肤的纹理如磐石一般棱角分明。随着他的呼吸,胸膛微微上下起伏。 鬼使神差的,徐婉真伸出右手,沿着他的衣襟伸了进去。触感果然很好,跟想象中一样结实、温暖、有弹性。 这样想着,她用手指甲在他厚厚的胸肌上戳了又戳。他的肌肉呈健康的古铜色,衬得她的手指头如水葱一般纤细白皙。 往下一按,再轻轻松手,他的肌肉随即弹起恢复原状。徐婉真咬了咬唇,很是不甘心。反复试验着,也没能改变分毫。 她玩得不亦乐乎,没想过武正翔早已被她弄醒。 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感受到他的蓄势待发,徐婉真一声惊呼,却被他俯身吻住。惊呼在唇齿中逸散,变得缠绵悱恻起来。 对挚爱的有情人来说,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何况两人久别重逢,怎么爱,也觉得爱不够。 武正翔扬声叫人抬了热水进来,才抱着徐婉真去沐浴。 她早已瘫软如泥,纤细的胳膊攀着他,任他施为。待两人洗完澡,净房的水洒得一地都是。 “你,怎地精力如此旺盛?”徐婉真小口小口地喘着气,沙哑的声音显得益发慵懒。 “昨夜的宵夜没有吃成,今儿一早不过是补上一顿罢了。”武正翔低低轻笑,亲手为她换上中衣。 青麦摆了早饭进来,武正翔吃着灌汤包子,赞道:“还是在自己家里吃饭最舒服。” 89 第八百六十七章 散步 算起来,他从前夜回来,在致远居里也就吃过郑嬷嬷下的一碗面条充饥。这顿早饭,还是他回府后吃的第二顿。 心疼他的辛苦,徐婉真给他夹了一个放在碗里,道:“你多吃一些,我已经饱了。” 武正翔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发,道:“我们这等人家,还需要推来让去吗?” 青麦抿嘴一笑,又端了两笼灌汤包上来。 这顿早饭,徐婉真吃得比以往都多。足足喝了一碗养胃的小米粥,两个灌汤包,还吃了半块茯苓糕。 剩下的,都被武正翔风卷残云一般的倒进了肚子。 拿起帕子擦了嘴,武正翔道:“今日上午我就不出去了,留在家里陪你。” 他手上的事情很多,不过想着回了京,都没有好好跟她说说话,特意腾了这半日空闲出来。 徐婉真望着他,甜甜一笑。 用过了早饭,武正翔携着她的手,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初冬的风带来阵阵寒意,但对武正翔来说并不算什么。他将徐婉真严严实实的裹在大氅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他的手很温暖,徐婉真觉得比什么暖炉都管用。尤其是在心里,就这么牵着散步,也觉得甜丝丝的。 “婉真,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这句道歉,武正翔早就想说了。 徐婉真浅浅一笑,连连摇头道:“说什么对不起,你我夫妻本是一体。” “接下来十日,你不要出门,或者进宫也行。哪怕听到什么消息,也不要害怕。” 庆隆帝定下来整顿朝纲之计,接下来自然会先放出不利的消息。这件事他不能说,却可以提前为她宽心。 徐婉真点点头,道:“只要有翼之在,我就不会害怕。” 两人叙了离情别意,很多事情在信件上虽然都说过,此时亲耳听对方说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看见对方好端端的站在面前,期间经历过的那些凶险,都变得不足为虑。 两人走到了湖边,武正翔将徐婉真搂在怀中,喟叹道:“婉真,幸好你逃得及时。若再晚几日,恐怕局面还要被动。” 如果江尘的谋划成真,徐婉真被送入了庄园中,作为人质牵绊住他。为了她,他说不定真会做出什么令他将来后悔的事情。 幸好,幸好她逃了。 武正翔在无比庆幸的同时,也心疼她经历险境。 北地寒冷,夜晚的五台山更是寒风冷冽。 万一,她体力不支没有爬上去?万一,她摔下了山涧之中?万一,清凉寺的僧人没有开门?万一,汪乐裕没有及时发现她留下的信息?万一,骁骑卫没有及时赶到? 无数个万一,都让他每每想起,都心惊胆战。 徐婉真看出他的后怕,浅笑着将他的大掌移到腹部,仰脸望着他,问道:“你感受到了吗?你虽然不在,但你留下的内力也时时护住我。” 她丹田处的小火苗,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欢快的跳跃起来。 武正翔喜道:“原来是这个小火苗呀,是它护住了你?” 徐婉真点点头,道:“所以,翼之无须担心。为了和你厮守一生,我是不会让那些意外发生的。” “可是,你还是太瘦了。”抚着她的肩膀,摸到了她微微凸起的肩胛骨,武正翔心疼道:“为了我,你遭了这么大罪。” 徐婉真宽着他的心,笑道:“我还年轻,郑嬷嬷一直调养着我的身子,都说养起来快得很。” “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你抽空去见见文宇,他因此自责的很。” 徐婉真说起她心中的担忧,道:“另外,替他寻一个好的拳脚师父。不求武功多么高明,能防身即可。” 徐文宇毕竟还是要走仕途,有武艺傍身即可。要专研,则没有那个精力与时间。 两人心意相通,无须多说,武正翔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握了握她的手,他点头应下,道:“好,交给我。” “还有一事。”徐婉真将知雁的由来跟她讲了,道:“我已经让奉棋去查卢敏君所说的真伪,令人去江南寻了卢昆。” “估摸着,这几日就有消息了。” 奉棋是武正翔手下的人,但既然武正翔让他全心侍奉夫人,这件事他还当真不知道。这是武正翔给予她的信任。 “秦始皇陵的秘图么?”武正翔轻轻一笑,道:“就算没有,只要冲着范阳卢氏的这个人情,也值得一助。” 毕竟,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此事当真成了,就能卖卢氏长房一个天大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要知道,若不是因为事出突然,卢敏君不会落到无人可求助的地步。这样的世家,轻易不会欠下人情。 两人相视而笑,都明白了对方的所思,这份默契让两人心头都充满了甜蜜。 湖边风大,武正翔走在风吹来的一侧,高大的身形为徐婉真挡去了大半寒风,两人携手往回走去。 走了几步,徐婉真有些欲言又止。 武正翔笑道:“若还有事,不妨直说。” “我是受人之托,翼之你可别恼我。”徐婉真低头浅笑,用足下的小羊皮靴子去拨着树叶,问道:“有人牵挂着北地的樊都尉,托我打听消息。” 碍着刘栖兰的闺誉,徐婉真不好直接道出她的名字,只能模糊的带过去。 武正翔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一言不发往前走着。 “翼之,”徐婉真语气软绵喊着他的名字,撒娇道:“你可说了不恼我的?” “我可没答应。” 徐婉真歪着头,看着他双唇紧紧抿住的线条,拖着他的手摇了摇,偷眼看他道:“真生气啦?” 武正翔继续往前走着,但仍小心翼翼的调整着方向,为她挡住寒风。 徐婉真猛地快走了几步,跳到他面前,慧黠的一笑,道:“是别人家的小娘子。唔……平国公府上的。” 稍微透露几许,应当不打紧的吧。为了自己夫君,只好委屈一下刘栖兰了。好在,武正翔也不是拿起子说嘴的人。 她不过是自欺欺人,平国公府上待嫁的小娘子也就那几个。够资格她代为打听消息的,定然不是身份低微的庶女,略略一想就明白了。 19646 第八百六十八章 查账 符合这种种条件的,除了刘栖兰,还有哪个? “昨儿去平国公府上遇见的?” 徐婉真嗯了一声,道:“要不是她提起,我哪里还想得起这个人。” 武正翔的唇角微微上翘了一些,他哪里舍得生她的气。 只不过,樊彬毕竟是朝她求过婚的人,对她用情至深。两人在邙山的试剑中,武正翔便能感觉到他的决心。 他也一度因为自己的原因,认为樊彬更能带给她幸福。 虽然从头到尾,徐婉真没有给过他虚妄的希望。但作为男人,听到情敌的名字,总是有些吃味。 “这件事不急。”北地的战事,他了如指掌。知道已经大获全胜,目前太子正领着大军,趁势清扫巴家的残余势力。 在伤亡将士名单中,他没有看见樊彬的名字。樊彬的一身武艺,是在马贼群里练就,特别适合战场冲杀。 这样一片大好的形势,他理当无事才对。 但这样的消息,却不能传出去,以免影响了庆隆帝的大事。武正翔想了想,道:“十日,再等十日。” 徐婉真点点头,见他神情凝重,知道此事和他之前叮嘱过的大事有关,便不再追问。 太阳逐渐到了头顶,白瑶带着小丫鬟在暖阁为两人摆了饭。 庄子上的管事刚来过,除了来交账,也带来一些庄子里出产的鲜货。有蜜桔、蔬菜等。 其中,有几尾桂鱼很是新鲜。因武正翔喜食甜食,徐婉真便吩咐冯兴媳妇整治了一道苏州名菜“松鼠桂鱼”,武正翔吃得很是尽兴。 看了看时辰,武正翔道:“我出去了,赶不回来吃晚饭便遣人来跟你说一声。” 徐婉真应了,他脚步匆匆而去。为了配合庆隆帝这件大事,他手上的事情极多,桩桩件件都不能出了纰漏。 歇了个午觉起来,知雁进来回话,将昨日拿去的账本呈上。 徐婉真微微觉得诧异,这么快?要知道用鹅毛笔写的账本,能顶得上过去的两三本。 在书案上摊开账本,一页一页翻来,有问题的地方都有红笔勾住,有娟秀的小楷在一旁作了备注。 知雁又呈上一本簿薄的册子,有十来页的样子。徐婉真打开一看,上面将有问题的地方汇集起来,按项归类。 一共有多少个地方出错,哪些是计算错漏,哪些是故意为之。与之相关的,佐证的数据又在哪里,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徐婉真抽了其中一项,前后都对照看下来,果然没错。 看了眼知雁熬得通红的眼睛,面上恭谨有加,丝毫没有居功自傲的意思。 徐婉真知道她的心事。 回到致远居后,她虽然能力上佳,足可胜任大丫鬟一职。但因为她的来历,和跟在徐婉真身边的时日最浅,便定成二等丫鬟,并没有多少在徐婉真身边的机会。 知雁心头,自然是怕这样下去,徐婉真会忘了卢家的事情。便寻到这个机会,在她面前露露脸。 哪怕什么也不说,只要看见她,徐婉真就不会忘记卢家的事情。 这等润物无声的手段,果然不愧是世家精心调教出来的奴仆。 “很不错。”徐婉真点点头,吩咐青麦看了赏,将剩下的几本都账册都交给她。嘱咐道:“不急,慢慢来。” 知雁在心头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获得了她的认可。捧着账册,她敛礼后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徐婉真在书案前坐了,摊开账册细细看了起来。 她交给知雁的账册,记录了一间丝绸铺和南北货行的账目。 知雁整理之后,丝绸铺账目清晰,偶有错漏也是疏忽导致。想来是因为丝绸是徐家的主业,在这在行当培养了一大批忠诚的掌柜和账房。他们经验丰富、也够忠心。 而南北货行,显然就不那么老实。货物种类繁多,且不固定。有些货物只卖了一个月,便不再售卖。这其中,可做手脚的地方也显然多了。 丝绸铺这几个月下来,只有三十多两银子的错漏。用这样原始的记账方法,实属不易。 而南北货行的差额,足足有五六百两之多。有错漏疏忽,但更多的是刻意欺瞒,而且,做得非常隐秘。 徐婉真想了想,吩咐告知总管铺子的管事,让他和这南北货行管事一并前来。那南北货行并不在京中,有几日的脚程。 她既然已经发现了不妥,也不能事事都依赖徐文敏为她出头。这是她的嫁妆,委托阿哥帮她经营已经省了不少力气。 南北货行的管事,既然敢这样糊弄她,又这么不巧被她发现了,徐婉真也不介意先杀鸡儆猴。 待知雁将剩下的账目全部看完,剩下的再一起处置。 合上账册,白瑶呈上一条用药蒸过的温热巾子,为她敷眼按摩。这都是郑嬷嬷从宫中待出来的方子,缓解眼周疲劳、清火明目。 徐婉真靠在椅背上,享受着白瑶力道恰到好处的按摩,再一次觉得古人的贵族,才是真正懂得享受的贵族。这样奢侈安逸的生活,果真容易堕落。 也难怪,无数人为权势而折腰、奔走、蝇营狗苟。享受惯了,连可能会失去的念头,都会觉得不能容忍吧。 “叫青萝来。”她闭着眼睛吩咐。 不多时,青萝进门见礼,“见过少夫人。” 白瑶为她按摩完毕,换了一条温度高的巾子,继续为她热敷。 “姚尚书府上的千金,许给了哪户人家?”刘栖兰出言提醒,徐婉真便将此事放在心头。武正翔有大事要忙,这件事她自己处理就好。 “回少夫人的话,婢子听说定给了刑部权侍郎做继室。” “权侍郎?”徐婉真拿开热敷巾,坐着身子看着青萝。 青萝自己也知道,她的性子不算顶伶俐的。论情分远不如桑梓、采丝,论沉稳周到也不如青麦,甚至不如新提拔的知字辈丫鬟,各有一技之长。 能在少夫人跟前伺候,不过是仰仗她打听消息的本事。所以,她会多多争取出门办差的机会,对京中发生的事情,都细细的打听了记在心里。 府内的消息,她更是了如指掌。便是备着什么时候,少夫人问起了,她才不会说不知道。 5646 第八百六十九章 如你心愿 姚芷玥一门心思想要嫁给二公子,她定了亲,青萝便详细打听过。此时见徐婉真果然问起,便细细地说了起来。 “权侍郎原本是有妻室的,但成亲不到两年就死了。那边的娘家人说是权侍郎害死了他们女儿,不依不饶的闹了很久。” “后来,权侍郎便一直没有娶妻。也不知道,姚尚书怎么舍得把姚六小姐嫁给他。” 权墨冼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六部侍郎,可称得上是前途无限。只是,对于女子来说,他显然不是最好的人选。 姚尚书夫妇如此疼爱纵容姚芷玥,怎么舍得让她去当继室? 徐婉真默默的思量着,这门亲事,在背后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不过,姚芷玥放出狠话要让她好看,她就不能让这个女人嫁给手握实权的刑部侍郎。 汪妙言一个区区商户之女,到了太子身边就做出了那些阴狠的事情,还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何况姚芷玥本身的背景并不差? 肖太后年迈病重,徐婉真也不愿意给她老人家添麻烦。届时,这姚芷玥用侍郎夫人的身份,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徐婉真并不怕在任何场合对上她,不过是言语上的挤兑,或是做些什么小动作。这样的伎俩,她有二品诰命夫人的册封傍身,还不放在心底。 但是,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又明着放出了狠话。她有多爱武正翔,就有多恨自己。 已经被掳过两次,徐婉真不希望,她的生命再次受到威胁,进而连累到所有她爱的人。 姚芷玥,不管这门亲事好不好,你都别想嫁给权侍郎! 缓缓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徐婉真下定了决心。这次,她要将萌芽扼杀在摇篮中。 “姚家,最近有什么动静?” 青萝回话道:“定下了亲事,合过八字,权家还未过彩礼。姚六小姐已经多日未曾出府,姚家的下人连着几日出来采买茶具。” 她在打听消息时,见到姚家连着好几次出府采买茶具等物。姚家的要求高,普通磁窑的出产还看不上,订下后连着催过几次。 青萝上前套了近乎,那出来采买的下人才透露是内宅里用的。 下人不敢轻言主家是非,但这个信息,便代表了姚六小姐心情极为不爽,摔了好几套茶具。 茶壶茶杯易碎,且价值不菲。为防下人偷卖,权贵大户人家,会将屋内所有的摆设、家具等都登记造册。 除了主子发脾气摔坏,这些东西可以用很久,不至于整套整套的临时采买。 “这件事,是在订下亲事之后,还是之前?”徐婉真要确认这个具体时间。 “之后。两家定亲是在十一月底,姚家采买茶具是从这个月初开始。”所以,干出这样事,除了姚芷玥也没有谁了。 手中捧着的热茶散出袅袅香气,徐婉真深深的吸了一口,绝美的面容上浮起笑容。 姚芷玥啊姚芷玥,这样好的亲事,你真就这么不情不愿吗? 那好,就让我来满足你的心愿。 …… 姚府,后院。 香寒胆战心惊的看着姚芷玥,小心翼翼道:“六小姐,夫人请你过去。” 这两个月下来,姚芷玥艳光四射的面容黯淡了许多。就像一朵开得正盛的鲜花,突然遭了寒霜。 她的眸子中,是掩不住的怨毒。 两手中,正恨恨的扯着一条丝绦。扯得丝绦上缀着的明珠,一粒一粒的四散开来,滚落在地面上。 自从她摔了几次茶杯,姚夫人便下令全部换成木杯竹壶。她没有发泄之物,只好变着法折腾起身边的丫鬟,还有穿戴的饰品。 别说这条编织得精美华贵的丝绦,更贵重的宝物她都祸害过。 从小到大,这些奇珍异宝是她司空见惯之物。她一个被娇惯在深闺中的大小姐,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珍贵? 祸害起来,也就毫不留手,只为了泄愤。 “不去!”姚芷玥恨恨的偏过头,将正抓在手中的几颗明珠,顺手就朝香寒掷过去。 香寒缩着肩膀、闭着眼睛,硬生生的承受着。好在这些明珠虽然饱满光泽,但颗粒并不大,砸在身上并不疼痛。 她不由暗自庆幸,幸好夫人有先见之明,这比茶壶好受多了。 “小姐。”香寒虽然怕,但她更怕夫人降下来的惩罚。主子不会不好,有错的都是下人。 她勉强开口劝道:“婢子听说,夫人找了云裳的绣娘来,给你裁新衣。在来的路上,婢子亲眼见着,她们捧了好多时兴的面料进来。” 自家小姐最喜欢这些衣料首饰,香寒估摸着这么一说,她总会有了兴致。 不料姚芷玥将面色一沉,眼中射出寒光来,道:“我今儿才知道,你原来是在给我母亲当差。” 这是在指责香寒不忠,吓得她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口中连连道:“小姐,您可不能冤枉了婢子,婢子对您一片忠心。” “忠心?”姚芷玥不屑的冷笑,道:“你当我不知?裁新衣是假,做嫁衣是真。我才不会上当!” 香寒的头埋得更低了,小姐以往可没有这么聪明。夫人事事都惯着她,这一回在婚事上受挫,小姐成天和夫人扛上,竟将很多事都想得清楚,不好糊弄了。 要是放在原来,自己这么一说,她便会欢天喜地的过去。恐怕连量完尺寸,都没反应过来背后真实的目的。 看着香寒跪着一言不发,只在那里簌簌发抖,更证实了姚芷玥心头的猜测。 顺手在桌上一摸,原想顺手拿着茶壶砸死这个不忠的奴婢,却只摸到一个竹壶。 姚芷玥银牙紧咬,恨声道:“你出去!给我滚!” 香寒只好退了出去,神情恹恹的去回禀姚夫人。 母女两人斗法,倒霉的只是她这种地位卑微的奴婢。她心头无限委屈,请不动六小姐,夫人不知又该如何生气。 到了暖阁,里面云裳的女掌柜和绣娘都在。五光十色的料子摆了半个屋子,闪得她眼光缭乱。 见到她一个人进来,姚夫人朝着她身后望了望。面色没有变化,但香寒却从她下垂的嘴角,窥见了她已动了怒。 “夫人,六小姐说她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不能前来。” 89 第八百八十五章 感激涕零 见徐婉真并没有制止他,戴掌柜继续道:“原想着等开了春就慢慢还进来,没想到,被少夫人发现了。小人知错,请少夫人责罚。” 他这一番话下来,说得倒是情有可原,但唐掌柜却听得恨不得一脚将他踹死。 账目上,哪里岂止两百两银子对不上?只是有两百两特别明显而已。这个戴大贵,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能保住一些是一些! 自己跟他说得清清楚楚,少夫人心肠软,找一个伙计生病的理由,想必会网开一面。但贪了多少,都要如实的吐出来。 唐管事抬起头,刚要说话,被徐婉真一个凌厉的眼神阻止,他只好重新跪伏下去。 只听见徐婉真道:“原来,戴掌柜倒是一片菩萨心肠。” 戴掌柜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连连赔笑道:“不敢不敢。都是小人手底下的人,看着他重病,小人也不忍心。” “那按戴掌柜的意思,我要是跟你计较这两百两,倒是我这个东家不慈?”徐婉真话风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厉。 “你拿我的银子来做你的人情,谁教你的,嗯?” 唐管事一听,便心知要遭,伏地的身子更低了一些。既然是戴大贵惹出来的事,就让他承担少夫人的怒火好了。 戴掌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伏在地上汗水大颗大颗的从额头上流下。 徐婉真懒得跟他废话,示意知雁,“你去跟戴掌柜说说,一共错了哪些账目,有多少银子。” 这个戴掌柜实在是很不老实,当着她的面都敢耍滑头,背着她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若是他欺瞒了客人,最后背锅的还是她这个东家。 她已经决定了,这个人不能留。 知雁点点头,将她批注的账册放到戴掌柜眼前的地上,蹲下身子一页一页翻给他看。 作为卢敏君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知雁不仅样样都拿得出手,身段样貌更是标致。 要是换了别的地方,一个青春貌美的妙龄少女就近在眼前,戴掌柜一定会多多的看上几眼。 只是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有这个心思? 眼看着账册上面批注的条目,每一处做了手脚的地方都被标记得清清楚楚。入库多少,价值几何,售卖数目瞒了几处,银子差额多少,比他自己都记得清晰。 冷汗不住从他的额角渗出,他明白,这是遇到行家里手了。 少夫人身边,还有这等高手?早知道,他一定不敢在账目上做手脚。 “看清楚了吗?”徐婉真慢慢放下茶杯,茶盏发出的清脆声响并不大,落入两人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 戴掌柜口中发苦,只得连连点头。 唐管事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恭敬道:“禀少夫人,小人没能察觉账目出错,应承担管事不力之责。自请辞去管事一职,请少夫人另择贤能。” “戴大贵欺上瞒下品性不端,小人建议夫人立即革去他掌柜一职。小人不才,愿最后为少夫人尽一分心力,另择掌柜。” 闻言,戴掌柜张口结舌,不可思议的瞪着唐管事。 这这这,这不是他们两人之前商量好的对策。这个唐管事,既然见势不对,将自己给出卖了! 事已至此,他再顾不得许多,伸出粗胖的手指颤颤的指着唐掌柜,怒道:“你!你出卖我。” 唐管事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伏地磕头请罪。 徐婉真似笑非笑的看了两人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唐管事身上。这倒是个人才,先是以退为进的表态,再提出戴管事的解决办法,表示他不是以辞职来做要挟。 这样也好,由唐管事来处置戴掌柜,省得自己再费一番功夫。 “唐管事的提议,我都允了。”果然,徐婉真瞧见伏地的唐管事身形微微一抖,想必他心里也很意外吧。 “着戴掌柜即刻补齐差银,给予三个月遣散费。南北货行的掌柜,由唐管事另择他人。” 徐婉真示意,知雁将账册收起,回到她的身后。 青麦上前走到戴掌柜身前,比了个手势,道:“戴掌柜,请吧。” 戴掌柜一脸失魂落魄,将一腔怨恨都发泄到唐管事身上,恨恨地盯了他一眼,才随着青麦出去。 感受到他的目光,唐管事心头叫苦不迭。谁让你在少夫人面前还试图欺瞒?这实在是你自找的。 “给唐管事看座。”徐婉真吩咐。 闻言,唐管事心头大定。看来少夫人并不是真要革去自己的管事之位,做出姿态来,也是为了减轻戴掌柜对他的怨气。 “唐管事你也辛苦,有些疏漏在所难免。”徐婉真放缓了语气,毕竟是阿哥挑出来的人,唐管事能力是有,只需将他收拾服帖,让他尽心尽力办事。 唐管事扶着跪得酸麻的膝盖起了身,不敢当着她的面去揉捏,小心翼翼的坐了半个屁股,欠身道:“是小人管事不力,不敢当少夫人道一声辛苦。” 青萝给他上了茶,徐婉真道:“到年底了,各位掌柜伙计都辛苦。上次你呈上的账册,允你半个月时间,再回去细细查了。” “到时,和年底的分红法子,一并报上来。”这样的人,不能一棍子打死,给他一个自查的机会。 “小人定当竭力。”唐管事连忙应下。 “你的管事之位就暂且寄下,这件事办好了,就还是管事。”徐婉真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 “谢少夫人!”唐管事原以为至少要被罚些银子,却不料少夫人轻轻放过,当下感激涕零。 这一番下来,他再也不敢对年纪轻轻的少夫人心生怠慢之意。 处置完管事,徐婉真回到房中。见她的面色露出疲倦的神色,白瑶知机呈上一杯养气血的红枣桂圆茶。 她的小日子就在这几天,连接忙了一个下午,徐婉真觉得有些腰酸。 端起热茶喝了几口,徐婉真半躺在软榻上,看着知雁道:“按你的本事,在我这里做个二等丫鬟,实在是委屈了你。” 知雁忙道:“遇到少夫人,乃是婢子的荣幸。能为少夫人分忧,婢子高兴都来不及,谈何委屈?” 徐婉真笑道:“在我这里,有功就该赏。” 第八百八十六章 没时间 示意白瑶将她的妆奁匣子抱到她的跟前,徐婉真道:“这些首饰,你尽管挑。” 她的妆奁匣子里的首饰,都是她的常用之物。撇开贵重不谈,赏给知雁她的贴身之物,这是难得的体面。 知雁恭敬的磕头谢赏,才起身看向匣子里的首饰。她是懂得分寸的人,又有见识眼光,只挑了一对垂珠蓝玉耳坠,便敛礼致谢。 她的这个选择,符合她应得的赏赐,恰到好处令人舒服。这是她一贯的行事,徐婉真也不觉意外。 待知雁下去,才摆了晚饭。武正翔早已捎话回来,说他回不来陪她一道用饭。她一个人,也懒得麻烦,便在正房里摆了。 正吃到一半,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和众丫鬟见礼的声音。 徐婉真心头一喜,忙搁下筷子,起身相迎。 但武正翔的步伐迈得大,还没等她迈开脚步,帘子便被他一把掀起,“婉真,我回来了!” 见他眉目中都透着喜气,下巴处胡子拉碴又有些憔悴,徐婉真心疼的紧。 “怎地突然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多备两个菜。”她半嗔半喜道。 武正翔解开大氅扔给青萝,快走走到熏炉边烤了烤手,他倒是不惧寒冷,就怕将寒气过给了她。 听见她这么说,他笑道:“进了趟宫,事情比想象的快。左右都要吃晚饭,便回来一趟,待会再出去。” 看了眼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徐婉真问道:“还要出去吗?” 武正翔点点头,拉了她朝桌边走去,飞快的在她额角印下一个吻,在她耳畔悄声道:“娘子耐心些,再过两日,为夫就可以天天在家陪着你。” 明明是在跟她交代事情,偏偏从他口中这样说出来,透着一股暧昧难言的味道。 徐婉真红了红脸,啐道:“谁没耐心了。” 两人在桌边坐下,武正翔捏了捏她的手才放开了,语带双关笑道:“是为夫错了,不是娘子没耐心,是我没耐心。” 见他回来,郑嬷嬷便吩咐厨房加了一道菜,端上桌来。 武正翔一边望着在灯下羞涩的她,一边筷子用得飞快。所谓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欺我。 用罢晚饭,他又陪着徐婉真略坐了坐,问了问她院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徐婉真将近来的事简单跟他说了,也好让他安心。 披上大氅,武正翔回头望了她一眼,道:“我走了,你好生歇着。” 看着他的星眸,徐婉真绽放出一个笑容,道:“我这里你不用挂心,安心办差便是。” …… 翌日一早,庆隆帝将赞成固守函谷关的朝臣、勋贵都叫进了宫。 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众人出宫中出来后,个个愁眉不展。不约而同的,他们再次聚集在了晋南候府中。 “关大人,您倒是拿个主意。这样下去,恐怕我们这项上人头都不保了。” 庆隆帝态度明确,众人在焦急之间,对关景焕也没了以往的尊敬。 安平候一拳击在桌上,将好好的一张黄花梨木桌打得四分五裂,道:“岂止项上人头,皇上要是降罪,满门上下都是保不住的。” 他这句话,道出了众人不敢言的心声,齐刷刷将目光看向了关景焕。 要不是他的一力主张,众人岂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就算揣摩不透皇上的心意,最多是被训斥几句,最坏打算就是削爵而已。 哪里像现在,如同置身悬崖边上,一个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刑部顾尚书的心头连连叫苦,都怪他一时冲动,受了废太子的钱财。夺嫡这个漩涡,他怎么就一头卷了进去? 关景焕也失去了几日前的镇定,捻着胡须安抚众人,道:“莫急莫急……” 话还没说完,外面跌跌撞撞的进来了一名他的贴身长随,只见他满面惊慌之色,道:“不好了!老爷。” 听到这句话,房中众人绷紧的弦猛然断裂,空气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关景焕不满地看了长随一眼,他也算是用久的老人了,怎么会在他议事的时候贸然闯进来,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面色一沉,正想发落他。但这名长随紧接下来的话,让他也失去了镇定。 “老爷!骁骑卫出兵包围了我们府上,从后面一个偏院里,起出了一大批武器。”长随的话,让众人俱都一惊。 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又结结巴巴道:“还有……还有一件龙袍和冠、冠冕。” 什么?! 众人霍然起身,目光灼灼的盯在关景焕的身上。他何时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竟然瞒着众人。 关景焕胸口发痛,他抬起右手揉着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龙袍和冠冕,确实是之前废太子令他帮忙筹措的。但是,这要命的物事,他怎么会放在自己府中? 他又不是三岁小儿,不懂得这其中的厉害! 晋南候率先发难,怒道:“关大人,你这是要把我们都拖下了水,还想拖我们当垫背?” 众人纷纷点头,看着他的目光不善。 关景焕连连挥手摇头,道:“老夫绝无此意!”当时废太子下了令,他秘密的做了,只不过是留着备用。 心头想着,万一哪一天会派上用场,也不至于事到临头才慌慌张张。 而且,他自问这件事做得隐秘,悄悄在外面寻了地方藏好。怎么会这个时候,被骁骑卫在自己府上查抄出来,他也不知。 “龙袍,是不是你令人做的?”晋南候看着他,追问道。 这下子,问得关景焕张口结舌。因为确实是他下的令,无从辩解。 “好啊!”顾尚书猛的扑上前,伸手扼住他的喉咙,状若疯癫,喝骂道:“你个老匹夫!你害苦了我们。” 这个时候,顾尚书再也看不见斯文人的样子,比一旁的勋贵还要凶恶。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他拉开,安平候道:“急什么!还要先问问清楚,才知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望着不住呛咳、喘着粗气的关景焕,安平候问道:“关大人,你还瞒着我们什么事情,赶紧都交代了吧。” 永乐伯面色愁苦,道:“恐怕,我们都没那个时间了。” 遭受了突然袭击的关景焕,扶着椅背哈哈笑了起来。 第八百八十七章 代价(满15张月票加更) “笑什么!”晋南候一个箭步窜到了他的跟前,揪起他的领口,怒目而视。 关景焕无视他的威胁,仍然大笑不止。 片刻后他才道:“我笑你们这帮鼠辈,有胆子做没胆子认下。” 他此时衣襟歪斜,发冠也散落在地。按说应该是狼狈不堪才是,但神色之间却充满了傲然之意。 扫了众人一圈,关景焕淡淡道:“成王败寇,诸位难道没听过这个道理?” “既然失败了,我关某人就做好了全家陪葬的准备!” 这句话,听得众人面面相觑。 “你这个疯子!”昌平候的拳头,率先落在了他的身上。紧跟着,众人的拳头如雨点一般,落在他身体各处。 关景焕也不反抗,只紧紧的护住头脸,仍由众人捶打。 这点身体上的疼痛算得了什么,他一直以来奋斗的目标失败,政治抱负就止步于今日。这才是他心里的痛苦。 这种痛苦,你们这群眼中只有利益的人,根本理解不了! 书房里群情汹涌,但很快就被打断。 “侯爷,骁骑卫来了!” 这句话如同巫咒一般,让众人手上的动作在瞬间停止。 顾尚书悻悻然收回拳头,脸色灰败。再顾不得什么形象,一屁股瘫倒在地上。 如狼似虎的骁骑卫进入书房中,将废太子党一个不漏全部抓获。 武正翔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如粽子一般被绑出来的七八人,嘴角的笑意一闪而没。 布局好几日,总算到了收网的时候。 这几个人,是再坚定不过的废太子党。为了将他们入罪,他可算是费劲了心思。 既然在关景焕家里抄出了龙袍这等铁证,再将聚众议事的他们全部抓捕。这样,朝中自然不会有人会质疑皇上的决定。 在这样确凿的证据之下,与这些人交好的人家只会与他们切断关系。要知道,这可是谋逆大罪,绝不会有人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险,为他们求情。 庆隆帝想要为太子铺平道路,甚至不惜身后名声。他就只好做到尽善尽美,不要连累了皇上的一世英名。 对于庆隆帝,武正翔心头是愧疚的很。只要能周全庆隆帝的名声,什么事他都愿意去做。 那龙袍冠冕确实是关景焕所做,只是武正翔设法从他的府上抄出来,倒也不算刻意冤枉了他。 关景焕的不臣之心,庆隆帝早有察觉。铲除了这颗毒瘤,朝堂方能太平。 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个的从他眼前走过,晋南候经过时,飞快的抬头,与武正翔交流了一个眼神。 武正翔朝他微微颔首,他便低垂着头缓步跟上。 …… 关景焕谋反一案,震惊朝野。 庆隆帝降下雷霆之怒,关家满门抄斩,所有财物、产业充入内侍省。皇上仁慈,只诛杀关景焕一脉,不诛连其他族人。 在菜市口,关家老老少少一百多口人,血流成河。因为一个人的野心,付出了血的代价。 关景焕最后一个斩首,也不知道他看见家人一个个死去,心中也没有丝毫后悔? 关家有身契的下人奴仆,也属于有价值的财物。被内侍省挑拣一番,年轻力壮的充入掖庭效力,其余老幼尽皆发卖,所得银两充入内库。 顾尚书私自收受废太子财物,罔顾律法,判徒三千里之刑,永不录用。所有所受贿赂的银钱,全部充入内库。 顾家在一片愁云惨雾,被骁骑卫抄了家。内侍省派出了管事太监在一旁紧紧盯着,抬了整箱整箱的金银珠宝出来。 看得京中人人咋舌,想不到看起来克己奉公的顾尚书,既然是一头如此贪婪的豺狼! 这背后的功臣,自然就是汪乐裕了。是他提供了顾尚书和太子勾连的罪证,还有在其他案件上收受的贿赂。 失去了官位,又没了银钱。顾家一下子从京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跌回成普通人户。遣散了大批奴仆,关起门来熬日子。 好在有关家作为对比,顾家总算是没有流血,还都能想得通。 在狱中,晋南候揭发昌平候、安平候两人勾结太子意图谋反的罪行。根据他的供诉,骁骑卫到两家侯府中起出了大量账物,证据。 庆隆帝降下圣旨,因晋南候揭发有功,削爵一等降为伯,二代而终。另外,和太子有关的家产尽数籍没,家中命其缴纳三万两罚银,便揭过此事。 晋南伯在心头暗自庆幸,没想到他因祸得福。雷霸虽然闯了祸,却帮他搭上了武正翔这条线。 晋南侯府的牌匾取了下来,换成了低一等的伯府规制。府里各处违制的建筑都被拆除,整个府里,称得上是兵荒马乱。 不过,对于晋南伯来说,只有手头上的海路还在,就没有被动摇根基。而他手头的海路,是在无数腥风血雨中夺下来的。 在如今的高芒王朝,任何人想要走海路,也要问过他行不行。 爵位只是让他具备保有财富的能力,在这个意义上,候、伯都是一样的。 在随后的某一日中,晋南伯悄悄的找上了武正翔,给了他一个能在泉州港口提出两艘全新海船的凭据。 徐家已经在打造海船,预备明年开春出海。而这份礼物,想必能让徐家商队的规模再上一个档次。 武正翔也投桃报李,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悄悄在晋南伯府后门停下,多日不见的雷霸跌跌撞撞的下了轿。 雷霸觊觎徐婉真,但毕竟是受到汪妙言的蛊惑,汪妙言才是罪魁祸首。作为一把被利用的刀,雷霸也获得了应有的教训。 再加上晋南伯雷成周确实是个人物,拿得起放得下。他出卖了昌平候、安平候两家,便是自绝于勋贵圈子,断了臂膀。 他的出卖,有利于朝廷。但一众勋贵在面上虽不说,暗地里谁还敢和他走的近? 要知道,雷成周的妹妹就是嫁到了安平侯府程家,他竟然能心狠手辣,完全不顾手足之情。 既然他有讨好之意,武正翔也不愿将他得罪得太狠。便放他一马,将雷霸放了出来。 雷家没有动到根基,但昌平候高家、安平候程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一朝覆灭 庆隆帝降下的旨意中,此次的谋逆大案,以关景焕为主犯,其余人等皆是从犯。但在从犯中,罪名也分有轻有重。 像顾尚书、晋南候、安平候、昌平候几人,便是铁证如山。晋南候的举报,只不过是给庆隆帝递上一把锋利的尖刀,让他能名正言顺的处置几家。 几人更多的罪证,来自于影卫、骁骑卫在以往掌握的证据。 太子逼宫弑君之时,庆隆帝便想要处置几人。但鉴于要稳定朝局,又不想将太子的罪行公告于天下,才容他们过了一段逍遥的日子。 这次的试探,几人再一次让庆隆帝失望了。可以说,完全是在自寻死路。 所以,当晋南候以出卖他人为代价,才勉强保住了满门的性命,仍然降了爵位。 昌平候、安平候两家互为姻亲,此时也同罪,倒也算是患难兄弟。 昌平候、安平候两人即刻处斩,家产籍没归于内库。两家均剥夺爵位,女眷充入教坊司,男子全部流放三千里。 这样一来,昔日繁盛的两家,顿时分崩离析。虽然都还活着,但在这个时代,三千里的距离,注定了他们不会在活着时团聚。 高、程两家也算是在京中极有颜面的侯府,一朝覆灭令人叹息。 更何况,勋贵之间与朝廷重臣分为两派,只在内部进行互相联姻。哪一家,敢说完全和别的勋贵完全没有关系? 在京里有个笑话,随便找出两名不相干的勋贵子弟出来,七弯八绕的,总能找出两人之间的亲戚关系。 因此,两家背后的姻亲,牵扯着整个京城的权贵圈子。 只不过,有庆隆帝的雷霆之怒在前,他们的姻亲也只敢悄悄照拂一二。上折子求情这种事情,谁敢沾上谋逆大罪? 关景焕满门的血迹未干,人人多求自保。 剩下的永乐伯等人,爵位、官职皆不高,只是出于投机取巧的心理,才成为太子府的附庸,门下的走狗。 对于这些人,庆隆帝只是降下除爵除官、罚银等种种惩罚,并不多加追究。也令得京中的气氛,为之一缓。 …… 北邙山下,松溪书院后宅,涂家。 林氏处置完了家事,由荷香扶着回了正房。她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阴云。方才好几名管事媳妇,都遭了她的训斥。 只不过,这几日涂家上下都知道她心情很不好。涂弘义更加不想回到后院还看她的脸色,连着几日都宿在叶姨娘处。 这下,林氏更加心头不愉快,下人伺候得也更加小心。 香桃沏了茶进来,轻轻的放在她的手边。林氏拧着眉头,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中,恍然未觉。 半晌后,她才缓过神来,涩声问道:“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香桃恭敬回话道:“禀老夫人,婢子听说,安平侯爷已经被处斩了。男丁还关在大理寺,等刑部判决书下来,就要流放。所有女眷,都押入了教坊司。” “教坊司……”林氏的手在杯沿上无意识的轻轻摩梭着,这样的地方,程家的女眷要怎么活下去。 不久前,她还应邀去了安平侯府做客。那时她还羡慕侯府的富贵更上一层,世子有出息,子嗣也不缺,一派欣欣向荣。 哪里曾想到,这才几个月不见,那些鲜活的如花面容,就迎来如此悲惨的命运? 对年轻貌美的女子来说,从高高在上的侯府女眷,成为任人鱼肉的教坊女子,不知道有几人能熬下来。 但是,更令她忧心的是,嫡姐林安佳如今年纪大了。她享了一辈子侯夫人的尊荣,以她的年纪,去教坊司只能做些粗使活计。 她熬得住吗? 不过,林氏担忧归担忧,要让她伸出援手那是不可能的。哪怕去教坊司探望,她一是没有这个胆子,二是更不愿让去冒这个险。 她甚至有些庆幸,庆幸涂曼芬在秋日便和程家和离。这桩事也就牵连不到她身上,更加不会牵涉涂家。 按高芒王朝的律法,和离之妇与原来的夫家再没有任何关系。无论夫家是否将和离之妇在族谱上除名,律法上是不认的。 所以,这次程家倒霉,便牵连不到涂曼芬身上。 想到这里,林氏有些后怕。 “你多注意着,有了什么消息立刻来报我。”林氏吩咐。 其实,她既然不打算要帮忙,打听安平侯府的消息也没有任何用处。 只不过,在她心底还有一丝隐秘的欣喜。她从小到大,以林安佳的言行为自己的榜样。看着林安佳高嫁入侯府,而自己只能嫁到一个被先帝罢黜、日子尚可的涂家。 自幼,她小心翼翼的讨好着嫡姐,学习着、模仿着,也悄悄的嫉妒着。但由于身份的卑微,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超越她。 但是这一天竟然真的来了!这个时候,林氏的心情是极端复杂的。 “所以呀,做人还是要低调些好。看看当日的安平侯府,再看看如今的程家。要不是太得意忘形,怎么会有今天?” 林氏也不知道这番话是说给谁听,但总想要发泄出来。 荷香伺候她多年,能摸透几分她的心意,便接话道:“老夫人说的是。婢子见识不多,但依婢子看来,咱们涂家是最安稳的。” “老夫人娘家的姐姐妹妹们,如今谁不羡慕您嫁的最好?” 林氏终于露出一个缓和的笑意,荷香便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和林氏只是庆幸与后怕相比,李氏的反应要激烈得多。 听到安平侯府覆灭的消息,她恨不得连续摆上三天三夜的宴席,以示庆贺。 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程家能养出程景皓这样的混账儿子,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氏不懂朝廷的那许多门道,也不懂程家究竟是为什么而倒霉。总之程景皓胆敢谋害自己心爱的女儿,她就认为是活该,自取灭亡。 李氏嘴唇微微上翘,心情很好。京城从今以后便没有了程家,自己的女儿,从此也不用再避讳着,总算是可以在京中扬眉吐气。 要知道,程家还是安平侯府时影响不低。跟他们有往来的人家,在宴饮时都会刻意忽略涂曼芬。 第八百八十九章 幸与不幸 “去一趟宁先生府上,将庄子上新送来的年猪拾掇好,拣上好的精肉拿去。”李氏笑着吩咐。 画堂知她心情好,又牵挂女儿,便讨喜的提议:“夫人,不如请大小姐回家一趟。算算日子,您也好久没见着她了。” 李氏的笑意更深。是啊,她也许久未曾见着女儿,每每她捎信来都说过得很好,在宁先生那里过得很充实,也很快乐。 不过,就怕她报喜不报忧。母女连心,她对这个婚姻缘分不好的女儿甚为忧心。 程家一倒台,她也可以慢慢为涂曼芬开始留心着。她正值青春年华,又不是守寡,难不成就这样准备孤孤单单过一辈子不成? 和离的妇人再嫁的,并不少见。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高芒王朝的风气比前朝开放的多。无论民间如何,在律法上至少不会歧视这些女子。 “好,”李氏笑道:“你问问看,让她近日得了闲,便回来一趟。” 画堂笑吟吟的应下了。 …… 平国公府。 涂曼珍得知了这个消息,不由额手相庆。她一早便看欺负姐姐的程景皓不顺眼,这叫恶人自有天来收。 “水蓝。”她扬声叫道。 水蓝从外面进来,屈膝见礼,笑道:“还请世子妃吩咐。” 这几日涂曼珍有些神神秘秘,吩咐没得她的允许不得进屋,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做些什么。 水蓝是她从涂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在涂家原本是二等,跟着过来时才提为一等。当初的小丫鬟也长大了,涂曼珍便打算着待她生完孩子,就给水蓝也找个婆家。 “你去一趟宁先生府上,问问大姐是否得闲。”说到这里,涂曼珍又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不管她得不得闲,都要请她来一趟,就说我想她了。” 涂曼珍性情爽直,不像李氏那么委婉。仗着姐妹情谊,她也要随意得多,便要涂曼芬来府中一趟。 她如今怀着身子不便出门,但这样天大的好事不找大姐说说怎么成?她出门不便,涂曼芬总是方便的。 …… 涂曼芬才跟着宁先生回了府,两人说着百草味新上的糕点,谈论糕点师的淘汰和更换。 跟在宁先生身边,她长了不少见识。 像她以前,只知道品尝美味,从来没有想过从制作到端上客人的餐桌,竟然有这么多的工序,涉及到好些人手,不同的岗位。 是的,岗位。宁先生将现代的岗位职责制度引入了百草味。起初只是在她所管的糕点房实施,后来徐文敏觉得好,也让大掌柜在全店推行。 涂曼芬觉得,这和自己在家中,兴之所至做一些桂花糕来做零嘴,是完全不一样的过程。 她无疑是好学的,当她将目光转移到这些对她来说很新鲜的知识上时,如同海绵一样吸收着、进步着。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宁先生神情温和,耐心的解释着涂曼芬提出的问题。而涂曼芬神情兴奋,如同刚刚获得新奇糖果的孩子。 看门的婆子上前见过礼,禀道:“涂大娘子,方才涂家大夫人、平国公世子妃都打发人来。” “哦?”涂曼芬一愣,这不年不节的,怎么母亲和妹妹连接打发人来问?“她们怎么说?” “涂大夫人说庄子上杀了年猪,送来几扇上好的精肉。顺便让大娘子得了闲就回去一趟。” “世子妃说不论大娘子得不得闲,速速去她府上。”涂曼芬不觉莞尔,这确实是涂曼珍会说出来的话。 只是,她仍是不明白,这突然急着让她回去的原因。 宁先生看她困惑,觉得有些好笑。程家倒台这么大的事,满京城都传遍了。自己这个女学生,怎么好像反而不知道? “应是程家没了,你母亲和妹妹都急着将你嫁出去。”宁先生难得的打趣她。 最近两日京里连接发生这么大的事,她自然不可能不知。对普通京城百姓而言,最关注的先是关家被满门抄斩,后面才是几家侯府的命运。 相对于关家的惨状,侯府总算是祖上立下过战功,庆隆帝也算是法外施恩。高、程两家除了首恶斩首之外,尽都保全了性命。 按说,看见程家倒霉,涂曼芬应该很高兴才是。可她早已将程景皓抛诸脑后,在徐婉真为她取回和离文书时,她在心头便彻底和程家划清了干系。 所以说,京城老百姓对这件大案的关注点,也就等同于涂曼芬的态度。对程家,她并未有格外的感觉,所以一时也没理能解母亲和妹妹的做法。 涂曼芬先是茫然,随后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不知她想到了什么,霞生双颊,不依的跺脚道:“先生,您也这样。” 见她露出小女儿情态,宁先生促狭的眨了眨眼,笑道:“你若不信,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两人说着话,往屋内走去。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涂曼芬的身子却较往年要好上许多。跟着宁先生后面跑上跑下,不用她刻意去锻炼,也觉身子较往常有力。 下了轿一通急走,气候虽冷,但还未进屋她便觉得额角有汗。 “午后我要进宫,”宁先生解开斗篷交到樱兰手上,看着涂曼芬道:“你便回去一趟,也省得她们牵挂着。” 涂曼芬乖巧的点头,这时她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家人的牵挂和喜悦,反倒是自己后知后觉。 不过对于程家,她是真的没有什么感觉。无论是曾经夫妻一场的程景皓,还是婆婆林安佳,还是明里暗里欺负过她的妯娌。 和离不过几个月时间,她却觉得这几个月比她之前的日子都要精彩。如今想起她在程家的日子,如同前尘往事一般遥远。 “看见你这样,我也放心了。”宁先生看出她对程家果真毫无心结,笑吟吟道。 在这个时代,女子嫁人无异于二次投胎。嫁得不好,连后半生都要搭进去。 遇见程景皓这样的丈夫,涂曼芬是不幸的。 但她又是幸运的,当她遇到困境陷入低谷时,有银屏那样忠心的丫鬟,有伸手拉她的徐婉真,还有疼爱她牵挂她为她出头的家人。 此外,还有一心恋慕于她的汪乐裕。 第八百九十章 如娘子所愿(满15张月票加更) 午后,睡了一觉精神焕发的涂曼珍,兴致勃勃的张罗起来。 “雨燕,你去看看小厨房的糕点做了哪些出来?我大姐上回说喜欢吃豌豆黄,备好了吗?” “水蓝,你去看看怎么人还没到?” 又等了片刻,涂曼珍催促道:“水蓝,叫人备了轿子去宁先生府上接。” 她一副片刻都等不得的样子,惹得众人掩嘴偷笑。原以为世子妃这些日子转了性,没想到仍然是个急性子。 刘祺然撩了帘子进屋,笑道:“娘子今儿这么好兴致?” 听见他的声音,涂曼珍猛然转过身,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看到刘祺然心都漏掉了一拍。 想当初,自己便是栽在她这样纯净的笑容里。 刘祺然连忙伸手扶住她,道:“你都是双身子的人,动作可得慢些。”想要教训她,却又是不忍心。到了口边的话,变得温和起来,透着他的关心。 涂曼珍今日心情极好,享受着夫君的温柔小意,顺势靠入他的怀中,娇声道:“夫君放心好啦,娘子我的身子好的很,一定给你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娃。” 见她挺着个大肚子,神情却还如同少女一般娇憨,刘祺然忍不住刮了刮她的琼鼻,笑道:“好,为夫就等着。” “这个时辰,你怎么回来了?”自从北地失利的消失传来,他便发了狠的操练士兵,时刻准备着上战场。 因涂曼珍有着身子,为了不扰着他,刘祺然每日便早出晚归。这还是头一次,他在午后进入内院。 “我来看看你和孩子。”刘祺然将她揽入怀中,两手怀抱着她的肚腹,右手在她的肚子上温柔的抚摸着。 “他有没有调皮?”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气息轻轻吹向涂曼珍的耳畔,惹得她轻声发笑。 “宝宝很乖的,不许你这么说他。”还没出生,涂曼珍就开始护起了犊子。转头看向他,笑道:“夫君的改变好大,我看着很喜欢。” 这几日和他士兵们同吃同住的操练,让刘祺然看上去沉稳了许多。 他将平国公府荣养的那些百战老兵请了回来,这些老兵可不管你是不是世子,将他和普通士卒一样对待。用他们的话来说,在战场上敌人不会因你的身份而手下留情。 刚开始,只在年少时练过几年武的刘祺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强度。只不过是为了不在人前丢人,咬牙忍着罢了。 连接几日下来,倒觉出其中的好处来。如今看来,少了那些嚣张蛮横的气息,增添了男人的阳刚气息,和血与火的杀伐气质。 只不过,他自己心里清楚。这短短几日的训练,不过是让他知道了上战场的需要怎样的武艺。真正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卒,乃至领兵将领,必须经过战场的洗礼。 他身上的变化,是一点一滴积累发生的。 只不过,他早出晚归的尽量不打扰她的休息,夜里她迷迷糊糊的,没什么印象。几日来,涂曼珍这还是头一次在白日见着他,自然觉得一下子变了好多。 具体变了哪里,她也说不出来。只是感觉,眼前的刘祺然,让她不能再如同以往一般,对他轻易的呼来喝去。 刘祺然得意的摸了摸长出了胡茬的下巴,这种变化,他自己也很喜欢。 以前欺男霸女横行街里的日子虽然快活,但久而久之,心底就会泛起莫名的空虚来。这种心理上的无所事事,怎么填也填不满。 自打认识了涂曼珍,他才慢慢有了目标。这几日的操练,让他觉得或许在战场上,他才能获得真正的价值。 他特意抽空回来,自然不是只为了看看她而已。扶着涂曼珍慢慢坐下,刘祺然道:“程家没落,对于程景皓,你想不想收拾他一顿?” 对于程景皓的阳奉阴违,刘祺然一直有些耿耿于怀。他满口答应了涂曼珍,还以为帮娘子分了忧。 结果转过头来,程景皓就闹出更大的事情。刘祺然实在是不懂他在想什么,谋害嫡妻腹中的骨肉,这样的事情他也能做得出来。 不过,好在涂曼芬因此而和离,总算是没有被程家所连累。 对于程景皓,刘祺然早就想收拾他了。他明明跟他说得那样清楚,他面上满口答应,背后却变本加厉。 所以,当听到程家倒霉的消息,刘祺然便特意来问涂曼珍。 听他提前程景皓,涂曼珍撅起小嘴,道:“程景皓!我没见过比他更差劲的男子。夫君可要好好收拾他一顿,务必教他终身难忘。” 是么?程景皓啊程景皓,不是我不帮你,夫人的心意我可不能违背。 刘祺然垂下眼帘,掩住他目光中的冷意。伸手将她紧紧捏住的小拳头包在掌中,温柔的在她面颊上印下一吻。 “如此,便如娘子所愿。” 落井下石这种事情,他最愿意做了。 刘祺然没有逗留多久,陪着涂曼珍吃了几瓣蜜桔,便转身返回前院的训练场。 四大国公府都是在立国之初先帝赏下的宅子,格局都差不多。外院、内宅各占一半的面积,在外院都设有跑马场、训练场。 在定国公府曹家,这两个地方每日不停,总有曹家子弟在此训练。 而在平国公府,这两处荒废已久。好在平国公虽然无能,却也不敢违抗老平国公留下的遗命,让人长年维持着这两处的开销。 他心头明白,这才是平国公府的立身之本。他样样都拿不起来,不代表后世子孙也如同他一般,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所以,无论后宅再怎么拥挤,那些貌美的小妾怎么跟他撒娇想住得宽敞些。他也从来没有动过要挤占前院的念头。 这不就派上了用场?刘祺然给两个地方重新注入了生机。 涂曼芬是从侧门进了平国公府,隐约听见从前院传来的呼喝声、兵戎相击声,不绝于耳。 “妹妹,外头是世子在练兵?”银屏刚伺候着她坐下,涂曼芬便问出了心头疑虑。 涂曼珍笑着拿起一个蜜桔给她,道:“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这几日都在操练。”她的口吻,满满都是骄傲。 听得涂曼芬抿嘴一笑,刘祺然知道上进了,这是好事。 第八百九十一章 淑女典范 伸手抚上她的肚子,涂曼芬露出羡慕的神情。曾经在她的腹中也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可惜,却与她没有缘分。 说起来,都是她的不是,没能保住他,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娘亲。 她的眼神正有些暗淡,突然手下感觉到涂曼珍的肚子动了一动。 “咦?”涂曼芬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过去,看着涂曼珍问道:“是孩子在动吗?” 这种感觉,实在是好神奇。 她话音还未落,便看见眼前圆滚滚的肚子上,突然凸起又消失,紧接着凸起又在另外一个地方出现。 涂曼珍笑道:“是他在里面练拳呢。母亲说我在她肚子里面的时候,也如同他一般不安分。” “看来,他很喜欢你这个大姨哩。你这才刚来,他便迫不及待的打着招呼。”涂曼珍温柔的抚着腹部,两手随着不断凸起的地方而动,跟肚子里的孩子互动着。 看着她,涂曼芬才恍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成长了许多。举手投足之间,多了母性特有的光辉,也逐渐养出了世子妃的气势。 “先不说我了。”涂曼珍吩咐雨燕将早已准备好的糕点呈上,又令人端了松子、瓜子等干果上来。 两人就在罗汉床上坐了,如同在闺中一般,亲密的说起话来。 “程家倒了大霉,我一定就欢喜得紧。”涂曼珍拾起雨燕在一旁给她剥好的松子仁放入嘴中,笑盈盈道。 “大姐,这下你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啦。” 涂曼芬摇摇头笑道:“说起来,我一时都没觉得程家和我有什么联系。还是宁先生提醒,我才想起。” “那家人,我早就忘了干净。对不对得起我,都不重要了。” 她能处之泰然,却掩不住涂曼珍的激情。 涂曼珍凑道她的耳边,神神秘秘道:“大姐放心,这件事就交给妹妹。我一定给你想看一个好姐夫回来。” 涂曼芬不由失笑,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再嫁人了? “我不着急。”涂曼芬伸了伸腰,道:“我倒觉得,一个人的日子挺好的。” “那怎么行?”涂曼珍不赞同的摇摇头,道:“你现在觉得好,等老了就知道厉害。没有儿孙承欢膝下,多么凄凉!” “你这语气,倒比母亲身边的嬷嬷还要啰嗦。”涂曼芬无视她的紧张,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才慢条斯理道。 “好啊!你敢笑话我比嬷嬷还老?”涂曼珍嘟起小嘴,不满道:“我可是为你操碎了心。” 涂曼芬赔笑道:“好了好了,都是姐姐不是。眼下你可是平国公府里的宝贝,上有世子爷护着,下有肚子里的小世子帮忙,我可不敢惹你。” 涂曼珍嘻嘻一笑,仍不放过她,道:“只要有个好姐夫,你可以像我这样幸福。” 她骄傲的挺了挺圆滚滚的肚子,问道:“难道,你就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孩子?”涂曼芬眼神有些迷茫。 她虽然头一胎最终小产了,但那时住在徐婉真那里,有郑嬷嬷这些懂行的人看护着,又有苏良智为她诊脉开方,调养的很好。 苏良智说了,她年轻底子好又调理得力,不会影响她后面的子嗣。 她自然是想要一个孩子的。那时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便无数次的幻想过,她会生出一个怎样可爱的宝宝,她会教会他走路说话,看着他成人。 看着她的神态,涂曼珍知道有戏,便再接再厉道:“大姐想要孩子,得先有一个男人。没有大姐夫,怎么会有小宝宝?” 她刚刚说完,便见到涂曼芬不知想起了什么,俏脸微红。 “大姐?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涂曼珍不是敏锐的人,但姐妹俩打小一起相伴长大,对彼此实在是太过了解。 涂曼芬发生了细微的情绪变化,她便立即察觉到。 “哪里有,别胡说。”涂曼芬轻轻呵斥了她一句,脸颊处的红晕却久久不散。 刚开始涂曼珍只是有些怀疑,到了现在她的心头越发肯定。笑道:“别骗我了,赶紧告诉我。” “他是怎样的人?年纪几何?家住何方?家中有几口人?可靠不?”一连串的问题从她的口中问出,恨不得将答案从涂曼芬的口中掏出来。 涂曼芬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干什么,比管户籍的吏员问得还细。” “大姐……”涂曼珍拖长了声音,不满的看着她:“这件事宁先生肯定知道。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的亲妹妹?” “你若是不说,我这就请官媒上门,让她帮你相看亲事。” 涂曼珍无法,只好道:“是有这么个人,但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他。我真的是觉得一个人挺好,不想这么快再成亲。” 她的这种心态,若是徐婉真知道了,便会用现代的话来解释:好不容易才成功甩掉一个渣男,不趁机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享受自由。难道又要再进入婚姻的围城,爱情的坟墓? 只是,涂曼珍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两人接受的是同样的教育。都认为女子生出来就是要嫁人,为夫家传宗接代、然后相夫教子过完一生。 只不过,在经历了不幸的婚姻之后,涂曼芬的想法和她有了分歧。 听她说得坚决,涂曼珍也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他是谁,你至少得说给我听听,让妹妹帮你参详参详。” 眼看不说是不行了,涂曼芬只好将她和汪乐裕之间的事情,捡了几件告诉涂曼珍。 “听上去是很不错的男子,我让世子去打听打听。大姐,你喜欢他吗?” “喜欢?”涂曼芬的心头掠过一片茫然,她实在是不知道。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可她不懂什么是喜欢。 她自幼接受的教育只说女子要三从四德,对丈夫要贤良淑德,最好的婚姻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却从未教过,什么是真心相爱,什么是两情相悦。 她是按照这个时代的礼仪规矩长成的淑女典范,从未在心头悄悄的恋慕一名男子,更不知道喜欢的滋味。 不过说起来,这也是大多数女子的命运轨迹。 第八百九十二章 大捷 其实,涂曼珍的性子虽说和她大不一样,但两人在骨子里接受的教导是一样的。 只不过,涂曼珍比她多了一份幸运,遇到了真心对待她,愿意为她浪子回头的刘祺然。 见她不解,涂曼珍也不强求。在心里暗自拿定了主意,让刘祺然好好查查这位汪乐裕。若是有任何不妥,她不会放心将大姐交到他手中。 屋外冷风嗖嗖,房中暖意融融。一对俏丽的姐妹花,偎在罗汉床上吃着零嘴,聊着一些女子感兴趣的话题,时不时有娇笑声传出。 岁月,静好而幸福。 …… 不过,这一日的京城,可并不平静。 随着关景焕一案的爆发,牵涉到背后的朝臣、勋贵无数。京中的空气陡然压到了极致,人们关上门,谈论着未来的时局走向。 眼看北地失利,新的朝廷大军还没着落,菜市口却先斩了关家满门和两位举足轻重的侯爷。 无知带来恐惧和猜测,这份压力若再不疏解,迟早生变。 庆隆帝在深宫之中,以病弱之躯俯瞰洛阳城、掌控全局,收放自如。 深夜,武正翔从皇宫领命出来。 皇上的目的已经达到,整个布局到了收尾的时候。 …… 翌日一早,便从宫中传出了新的北地军情。这次的消息,和上次截然相反。 北地大捷,大捷! 齐王设局引诱巴家叛军入网,斩杀以巴坤林为主的八名将领,俘虏四万多名叛军,如今正在北地收复失地。不日,将班师回朝。 此消息一出,全城都沸腾了起来。 京里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被点燃,街头巷尾都可以见到人们兴奋的面孔。 他们谈论着、议论着、高兴着、庆幸着。 那些有男儿在军中效力的人家,更是喜出望外,热泪盈眶。 当然,前后军情的不符,也不是没有人起疑。对此,武正翔早就撒了人手出去,在洛阳城人流相对集中的地方,还有茶楼酒肆,针对最容易引人起疑之处,进行一一说明。 这理由嘛,都是现成的。 骁骑卫的人,将北地失利的消息解释为太子设计,假装不敌引诱巴家叛军上当,才好一举成擒。 由于距离太远,消息传递有误时有发生,也很好被众人接受。 再加上,胜利的消息总比失败更容易让人们接受。在这样高涨的气氛中,些许怀疑早就被人们抛诸脑后。 这一日,人们自发的涌上街头庆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笑脸以对,饮酒欢宴。 在宫中,曹皇后穿上朝贺的皇后礼服,前往宣政殿给庆隆帝道贺。 “臣妾恭贺皇上北地大捷。”曹皇后款款拜下。 “华英快请起。”庆隆帝的语气中,透出几分亲昵。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皇帝也不例外,庆隆帝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只不过,却不是因为北地大捷,而是因为到昨日,将朝中的蛀虫一扫而空。 这次的布局,是由庆隆帝下令给武正翔执行,曹皇后并不知晓此事。她一边操持着宫务,担忧着皇帝和太后的疾病,一边为战事失利的儿子而揪心。 短短几日时间,她看上去消瘦了许多。直到今日,听到太子斩了敌首,她眼中才重新有了神采。 庆隆帝看着她,心头有些愧疚之意。 她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不顾规矩留下了姜冰薇在这寝殿之中。而自己,却为了大局让她担心。 他朝她伸出手去,道:“来,坐在朕的身边来。” 曹皇后举步向前,坐在庆隆帝身侧的凤椅上,道:“皇上圣明,待北地事了,老百姓们也可以安心过个好年。” 她了解庆隆帝,此时不为自己儿子请功,也不提将士辛苦,独独提起生活在高芒王朝的老百姓们。 果然,庆隆帝的笑意更深了,道:“皇后说的是,只要衣食无忧,能过个好年,百姓们就算是安居乐业。” 看了曹皇后一眼,道:“全靠你生了个好儿子。”否则,封明贤之后,他也不知道该将江山交给谁来继承。 曹皇后微微一笑,道:“明盛他是皇上的儿子,也是高芒的储君。” 从宣政殿出来后,曹皇后直接去了延庆宫。 才刚刚在宫门前下了步辇,丁嬷嬷便迎了上来。“太后猜着您要来,便派了老奴在这里候着。果然,娘娘这就来了。” 曹皇后笑得:“她老人家总是这么料事如神。”接着细细问了肖太后的饮食,昨日吃了几碗饭,起夜了几次。 丁嬷嬷一一作答,道:“今儿太后精神头最好,早饭也多用了一碗梗米粥,老奴瞧着高兴。” “全赖嬷嬷尽心。”曹皇后这样说,她后面跟着的山梅便拿出一个荷包放在丁嬷嬷手里。 因肖太后畏寒,延庆宫一年四季都要比别处暖和。 眼下正值冬季,但室内的温度能令百花盛开。除了地龙,宫中还有暖炉等取暖措施,在里面伺候的宫人只着薄薄的春衫就够了。 曹皇后顿住脚步,在门口除下御寒的银狐毛斗篷,听见里面传出阵阵笑声。 “今儿一早,贤妃娘娘、德妃娘娘便来了。淳和公主、驸马爷,还有安皇子都在里面。” 丁嬷嬷看出她心头所想,主动道。 曹皇后浅浅一笑,贤妃一大家子都在,想必德妃又该不愉快了。 进了门,肖太后坐在主位上,眉目慈和尽是笑意。若不细看,还看不出她病了这许久。 她一进门,除了肖太后仍然安坐,其他人便纷纷起身。 “北地大捷,臣媳恭喜太后娘娘。”她行了一个朝贺大礼,双手交叠高举过头顶,再缓缓落下,以额触地。 “好孩子快快起身。”丁嬷嬷上前将曹皇后搀扶起来,众人又朝她见礼。 之后,才又重新落座。她坐了离肖太后最近的一个位置,之前众人便依次挪了一个位置。 “臣媳还在外面,就听见里面欢声笑语。”曹皇后笑道:“我这么一来,恐怕是扰了大家兴致。” 付贤妃掩口笑得:“怎么会?臣妾都在此盼着娘娘呢。” 被她抢了先,石德妃心头大恨,面上连忙笑盈盈的附和。 第八百九十三章 欢声笑语 肖太后笑道:“方才安哥儿正说要上战场,去帮助太子哥哥。哀家正在夸他有志气,小小年纪就知道杀敌了。” 石德妃听在耳中,手头的罗帕都快被她硬生生扯成两半。安皇子那么小,懂得什么!还不是那付贤妃狡猾,教了他这些话来哄太后欢心。 将两妃的神色看在眼底,曹皇后无意去平息她们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转而望向年纪幼小的安皇子,招招手让他来到跟前。 论理,曹皇后才是他的嫡母。只不过她自己养育了嫡子嫡女,一门心思都扑在如今的太子身上,殚精竭虑为他谋划。 如今皇上的寿数有限,安皇子说不定就是他最后一个皇子。 这么小的孩子,对曹皇后来说,实在是谈不上什么威胁。也就将他放在付贤妃宫中,平时也不常见他。 安皇子和她,也就不怎么熟悉。 此时见她相召,安皇子看了一眼付贤妃。见母妃冲着他点头,才跳下凳子,迈着小短腿,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曹皇后身前。 “见过母后!”他洪亮的声音中,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极为可爱。 “安哥儿有这个志向,母后得赏!”曹皇后许久没和这样小的孩子打交道,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太子的幼时。 “你想要什么?”曹皇后将他半揽在怀中,问道。 安皇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问道:“我想要什么,母后都能赏给我吗?” 他童言童语,付贤妃却害怕曹皇后不愉快,忙道:“那是自然,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要什么没有。” 曹皇后笑着点点头,付贤妃想拉拢和她的关系,她也无意与她交恶。 “孩儿什么都不想要,只要要个弟弟,能陪孩儿一道玩耍。”安皇子清脆的童言回荡在大殿中。 如今的皇宫里,他的年纪是最小的。上面只有两个庶出的公主,想找个同龄玩伴实在是找不到。对于小小孩童来说,实在是孤独了些。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都静默了半晌。他们都心知肚明,他这个愿望恐怕永远都达不到了。 想起了庆隆帝如今的身体,肖太后更是转过头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怎么了?”感受到这种不同寻常的静默,安皇子心头有些害怕,“母后,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惹得您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曹皇后连忙否定,安抚着他。但做不到安皇子提出的要求,这样的话未免太过无力。 一旁的淳和公主看着有些不忍,这个同父异母的幼弟,在母妃的呵护下,趾高气昂如同骄傲的小公鸡一般,可爱的紧。实在是不忍心,见他受到打击。 “母后。”淳和公主提议道:“再过两年,皇弟也该启蒙了。不如选几个伴读进入宫中,一同进学。” 这是个好主意。在前朝,朝中大臣子孙无不以能入宫伴读为荣。这样,能让皇子和众臣加深了解,将来配合起来也更加默契。 只不过高芒王朝建国以来,也只有两代。庆隆帝更是伴随先帝一起打江山的太子,曹皇后诞育的子女也在潜邸中长大,宫中还为形成这种惯例。 安皇子的将来几乎是定下了的,待他成人后太子早已登基为帝,他只要做个富贵王爷就好。 眼下庆隆帝刚清洗了朝局,召朝臣勋贵的子孙进宫伴读,也能稳定人心。 淳和公主不忍幼弟孤单而出了个主意,肖太后却和曹皇后相视而笑,她们都想明白了这背后的好处。 曹皇后看着怀里的安皇子,笑道:“就算母妃要给你生个弟弟,也来不及陪你玩耍。” “不如,召几个孩子进宫。现在先陪你玩耍,将来与你一同进学可好?” 安皇子听得眼睛发亮,他只是要求一个弟弟,却多了几个玩伴。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又不放心的叮嘱道:“要男孩,男孩!” 女孩一点也不好玩,他喜欢的两个姐姐都不感兴趣。 众人都被他逗乐了,连肖太后也笑了起来,道:“好,我帮你监督皇后,一定给你找男孩来。” …… 这一日不只是皇宫内,洛阳城里处处都喜气洋洋,仿佛提前过了年。 与几年前的吐蕃战事不同,吐蕃相距遥远,又是异族。京中众人虽然牵挂,但实在难以感同身受。 这次是巴家军作乱,实实在在的威胁到京城安危。又爆出关景焕谋逆大案,将京中的空气压抑到了极低点。 所以,这次的大捷才让众人觉得分外可贵。 不过,这前后军情的不符,虽然满城百姓没有看出来什么不妥,在深宅大院里,却有人不寒而栗。 这其中,宰相朱自厚算得上一个。 自打早上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便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一步未出,连午饭也是下人端了进去给他。 家人对此很是不解,他这是怎么了?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中真切的恐惧。这个北地大捷的消息来得实在是太巧,依他浸淫官场多年的经验,所有的巧合都是人为。 他不信,这个消息刚好赶在此时,不早也不晚? 若早一日,皇上要处斩关家满门和安平候、昌平候,势必要引起众官上书。 他闭着眼睛也能想出折子上的内容,无非是劳苦功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帝应广施恩德这些话。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引经据典,务必要说服庆隆帝放下屠刀。 只有乱世才能用重典,在那样的风声鹤唳中,庆隆帝才干净利落的处置了这几家,无人敢质疑。 若是晚一日。京中这压抑许久的情绪,恐怕就会爆发开来。人心恐慌极容易传染,往日温顺的百姓,转头就会化身为暴民。 出兵弹压,又是血流成河的惨状,京城会越发萧条。 然而,能将这个消息控制得这样好的人,朱自厚分析来分析去,就只有深宫中的庆隆帝。 他深深的打了一个寒颤,很明显,皇上是在为太子登基而铺路。 那么,他这个老臣也该识趣才好。 看样子,皇上要开始确立辅佐太子的朝政班子。他打算明日就上书乞骸骨,听从庆隆帝的安排。 第八百九十四章 服软 朱自厚的夫人不明白,为何在这样一片喜气洋洋中,他偏偏做出了乞骸骨的决定。 “老爷,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子孙们想想。底下最小的几个孙女的婚事还没着落,这一回乡,哪里还有什么好人家。” 听了他的打算,朱老夫人忧心忡忡。 在家中,朱自厚没有在朝堂上那等老态龙钟之感,两眼一瞪道:“妇道人家,你懂得什么?” “按你的打算,嫁了孙女还有重孙女,何时是个头?” 朱老夫人为之语塞,她确实是这样打算的。朱家在京里扬眉吐气了几十年,世家权贵家的女眷见着她也要敬上三分。 不趁这个时候将子孙们的婚事定下,待庆隆帝收回了朱自厚的权柄,那些人哪里还会将朱家放在眼里。 不过在家里,朱自厚向来是说一不二。他这么说了,朱老夫人也只好打住话头。 “儿孙自有儿孙福。”毕竟是老夫老妻,朱自厚就多说了几句:“你操得了那么多的心?” “他们不争气,眼下嫁得再好也立不起来,最终还是要靠各人的本事。到时你我百年归天,眼一闭腿一蹬,还管的过来?” 听他这么说,朱老夫人便知道他心意已定,当下不再多说。 …… 刑部大牢中,人犯塞得满满当当。原本只关十来人的监牢里,活生生的被挤进三十来人。莫说睡觉,就连半靠着都困难。 牢房里面的气温难闻,阴暗潮湿,加上便溺的味道。往日这些养尊处优的老少爷们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顿时怨声载道。 直到前两日将关家的百八十口人全部拉出去斩了,牢房才算空闲了一些。留下的人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一天屠刀就落到自己头上。 庆隆帝下了旨,但高家、程家的人在牢中还不知道消息。狱卒也不耐烦和这样牵扯进谋逆大案的犯人打交道,都躲得远远的。 加上今日庆祝北地大捷,更加无人理会、管束他们。 曾经的安平侯府世子,此时蓬头垢面,再看不出以往的风采。给他们府上顶罪的罪证中,有大部分都是他帮废太子做过的事。 没想到,从龙之功没捞着,反而到了如今的地步? 他默默坐在草席上,父亲已经被斩首,安平侯府过去的辉煌是再也不用想。眼下要想的,是如何保全程家人的性命。 只不过,他眼下想了也无用。 夜色渐深,随着哗啦一声锁链声响,有狱卒打开牢门,喝道:“程景皓在哪里?快出来!” 程景皓缩在墙角一片茫然。前段时日,他还在发愁往日京中一起玩乐的人,都不再叫他。现在,竟然被关在这里,前途未卜。 这让他实在是没有反应过来。 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便条件反射一般走了过去,答道:“我在这里。” 狱卒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为他双手加上镣铐,命令道:“跟我来。” 到了外间,狱卒将他锁在一旁,自己出去跟人交涉。程景皓站在一团黑暗中,越想越是恐惧。 这么多人,为何单单把自己叫出来?难道,是自己以前得罪的人,如今看自己落魄了,前来寻仇的? 不过,他思来想去,也不觉得自己有这等仇家。 在外间,狱卒一改对着程景皓时的不耐烦,点头哈腰道:“世子爷,您要的人我带出来了。” 刘祺然手里执着一条镶金嵌玉的马鞭,负手而立。狱卒是贱业,他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自有高义上前交涉。 高义拿了一封银子塞到狱卒怀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辛苦你了。” 狱卒连连赔笑,道:“算不得什么辛苦。只要世子爷记得,在临出发前将人还回来便是。”入狱时,都是登记造册了的。到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批人犯要流放三千里,但具体流往哪里,还要等刑部侍郎下判决书。 不过,连刑部原本的尚书都被下了狱,所有的事就都堆在了权墨冼一个人的头上。他自然是要想忙活更紧急的事情,眼下还顾不上这批囚犯。 所以,这个狱卒才敢把人在私底下交给刘祺然。 刘祺然点了点头,算是承诺。 他率先出了屋子翻身上马,高义带着程景皓上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驴车。 高义是刘祺然的长随,程景皓见到了他,如何还不明白是刘祺然要找他的麻烦?正想求饶,被高义拿了张破布堵住了嘴,让他吚吚呜呜难以出声。 一马一车,经过庆祝胜利的人群,进了南通巷,停在龙阳馆前。 高义将程景皓从马车上揪下来,扯去堵住他口的破布。刘祺然下了马,目光发冷的看着他。 程景皓一个踉跄,待看清了周围的景色,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连滚带爬的到了刘祺然脚下,连连认错道:“世子爷,是我的错,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一马。” “你看,我都这么倒霉了,程家都完了。求您念在以往的情分上,放过我一马。”这个时候,程景皓也没有了什么颜面,只求不要进这个地方。 刘祺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为所动。 “当日我怎么说的?我让你试试,你就真试?”用马鞭拍着他的面颊,刘祺然不屑道:“又没本事,又想阳奉阴违。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什么个东西!” 他确实是看不起程景皓。 就算在纨绔子弟中,他也是其中最没名堂的一个。打架又惜命不够狠,关键时刻又舍不得脸面。不过是仗着祖辈留下的余荫,浑浑噩噩的度日罢了。 “是是是!世子爷教训的是,我不是个东西!您就不要和我这样的人计较,没得拉低了您的身份。” 刘祺然哑然失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个时候服软倒是服得快。” 见他笑了,程景皓倒是松了一口气,赔笑道:“是我想的差了,爷您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和我这种人计较。” 这个时候,他倒是机灵了,知道拿话去堵住刘祺然。 可惜,刘祺然既然曾经被称作混世魔王,又怎么会被他这简单几句话拿住。 第八百九十五章 我习惯了 刘祺然目光一冷,道:“可惜,你服软得太晚了!既然知道我的名头,还敢背着我乱来。我告诉你,晚了!” 握在右手中的马鞭反转,用镶嵌着宝石的手柄顶住程景皓的额头。 被鞭柄顶得有些发蒙,程景皓不知所措。求饶也求过,他不知道要怎样对方才肯放过自己。 如今他不过是一个阶下囚,而刘祺然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两人身份的差距再次拉大,除了哀求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刘祺然转过身,不再看他一眼。程景皓的下场,在罔顾他警告时,便已经注定。 莫说现在程家落了魄,就算是毫发无损,他也会寻着机会收拾此人,还令他有苦说不出。否则,他混世魔王的名头,岂不是白混了? 这个名头,是他凭借少年意气闯下。但如今,刘祺然也没打算放弃。就算他不想再惹事,偶尔拿出来用用还是很方便的。 他当着雷霸等人带走程景皓,又放话恐吓于他。但程景皓对此阳奉阴违,最终以涂曼芬和离收场。 明里暗里的,总有些人看着刘祺然。他要是没有反应,下次他说的话便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这是一种潜在的规则,只存在于人心之中。哪怕刘祺然一个一个的,去扯着嗓子去吼也没用。只有铁一般的事实,才会令人信服。 所以,程景皓必须得到惩罚。 程景皓两股战战,手上还戴着镣铐,狼狈无比。 此时惊的两眼圆睁,颤声道:“你……你真的要如此待我?” 刘祺然侧过半个身子,森然的笑意在他唇边一闪而没,“这样说,好像我亏待了你似的。” 偏了偏头,高义如同拎着小鸡一样将他拎进了龙阳馆。 程景皓死死的抓住他的两手,双腿在地上徒劳无功的蹬动,喉咙中发出如同喵咪一样的呜咽声。 这这个地方,他不敢大喊大叫。生怕引来更多的人,让自己下场更惨。 刘祺然没有进去。如今,他对这些把戏已经感到有些厌倦。 当北地大捷的消息传开,他在为大军感到欢喜的同时,也感到有些淡淡的失落。他想操练好了私兵上战场杀敌立功,可惜眼下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要不是为了处罚程景皓,他也不会再踏足南通巷。他的心,已经装了更大的舞台。 立在廊下,他听着暗夜中传来的各种动静。不用看,他也知道在这条巷子中正发生着哪些事。 对这条巷子,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想当年,他在无意中闯入这条巷子,差点便被这条暗巷吞没。 还好他熬过来了,这才有了后来的混世魔王。 “既然来了,不进去坐坐?”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来人是谁。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云靴,刘祺然反问道:“既然不用熬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前些日子,胡六送了消息给他,他的妹妹已经熬不住病死了。他那样努力,却终究是没有留住妹妹的性命。 阳生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气息在他的面前被寒气凝成一道白雾,半息之后才袅袅散去。 因为他的出现,廊下昏暗的灯光也平添了几分丽色。暗夜将他的眉眼染上一层墨色,勾勒出绝代风华。 “我习惯了……” 半晌后,他又道:“就算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容身?” 开国候早已不复存在,连府邸都被下旨收回另作他用。在这里,阳生还可以藏身。若出了这条巷,以他的风华,迟早会被人挖出老底。 届时,他又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刘祺然默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他认识阳生已久,往日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带些药给他妹妹。 如今,能为他做的就更少了。不过幸好,不养着他妹妹的病,他也无须那样拼命。 想了想,他道:“这里,往后我会来得少了。你有什么事,托胡六传话给我就是。” 刘祺然说得随意,其实做出了郑重的承诺。 阳生也不矫情,点头应下。他如今是污泥一样的人,若真遇到什么麻烦,需要借助刘祺然的力量解决。 “世子您是要做大事的人,往后少往这里跑。”同样的话,阳生也不知道跟刘祺然说过几遍,难得现在他主动明白过来。 两人在这寒夜中默默立着。有些话无须出口,有些话说了也无用。既然是朋友,这样的陪伴也能让对方体会到自己的心意。 又过了片刻,高义满头大汗的从里面出来,口中不住咒骂着,打破了这份宁静。看不出程景皓那小子还有两把子力气,让他费了不小的劲,才把他洗刷干净。 “世子爷,好了。” “放心,人交给我,定教他服服帖帖。”阳生云淡风轻道:“到时候了,你派人接走就是。” 刘祺然点点头,道:“你要保重。” 出了南通巷,哪怕是经常来此的高义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压抑,每次来都让他透不过气。 “世子爷,要不要小的派人去盯着?”高义有些不放心,便变着法子提醒了一句。 程景皓毕竟是刘祺然从刑部大牢带出来的人,若是到时候还不回去,会惹出天大的麻烦事。 处置了程景皓,但刘祺然的心情并没有变好。阳生的命运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提醒着他世事无常。 开国候、安平候、昌平候,立国以来已经有三家侯府消失。往日的繁花似锦,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抿了抿嘴,他收敛着自己的心情,道:“不用。” 对阳生的这份信任,不用他再特意叮嘱。他深信,哪怕半路上程景皓跑了,到了时候阳生也会将他完整无缺的交给自己。 他俯下身,策马加鞭加快速度朝着平国公府而去。心头的危机越来越甚,平国公府想要保住,就绝不能这样混日子,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而心头的这些黑暗,他急需想要见到涂曼珍的笑颜。只有她那里,他才能寻觅到真正的纯净。 在他身后,南通巷重新没于黑暗之中。 今夜发生的事,看在那些明里暗里的眼中,为他混世魔王的名声又增添了新的一笔。 第八百九十六章 好消息 同样的夜色,武正翔走在灯火通明的南市中。 眼看就要宵禁了,但人们庆贺大捷的劲头丝毫没有消退。南市中热闹无比,摩肩接踵的人们或狂歌起舞,或醉酒吟诗。 京城百姓们的情绪被压抑的太久,此时正尽情释放着,高歌着。可以想象,当太子凯旋之时,将会赢得怎样的欢呼。 庆隆帝的决定,经过他的手来布局完成,这让武正翔心头满是成就感。 跟在他身后的奉毅道:“大人,后面的事就交给属下。” 武正翔点点头,他也该好好休息一段时日。连续多日的高强度谋划,他的脑子一刻也没有歇过,直到此时大功告成,才彻底放松下来。 回到忠国公府,徐婉真派出知语在二门上候着他。 虽然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大事,但当今日大捷的消息传出,徐婉真便隐隐有种直觉,他应该是忙完了。 两人之间的这种默契,让武正翔很是受用。 “用过晚饭了吗?”徐婉真看着他,笑语盈盈的问道。 武正翔点点头,笑道:“等着我。”短短三个字,让徐婉真俏脸微红。 他去净房沐浴出来,高大挺拔的身形,愈发有了压迫的气势。发梢处还不住往下滴落着水珠,刚刮过胡茬的下巴显得他越发阳刚坚毅。 徐婉真早已经将伺候的丫鬟都遣了出去,自己捧着一张大巾子迎了上去,将他按在胡凳上坐下,为他擦拭一头湿发。 温暖的烛光之下,两人不发一言,却充满着甜蜜的味道。 这样的安宁、祥和,自己只有在她身边才能感受到。闻着近在咫尺的冷冽幽香,武正翔心驰神摇。 不待她将黑发完全擦干,武正翔长臂一舒,娇躯便落入他的怀中。 “有没有想我?”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一般拨动着徐婉真的心弦。 “当然有。”两人成婚至今还不到半年,徐婉真却有一种两人相伴许久的错觉。这种深入骨髓的思念,她并不想掩饰。 既然深爱着彼此,何必口是心非呢? 愉悦的笑意出现在武正翔的星眸之中,抱着她的双臂紧了一紧,在她的面颊落下一个轻吻。 “接下来不会再这么忙了。”至少在太子回来之前,庆隆帝要做的是趁着这场大胜稳定朝局,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 衙门自然是要去的,但不会像之前那样不规律。 徐婉真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左手贴住他的胸膛。这种感觉,很温暖。 “我想进宫去陪太后娘娘几日,她的身子不好。这次,多亏了她老人家帮我遮掩。”徐婉真的声音很柔,说着她的打算。 “是该好好谢谢太后。”武正翔的手在她的腰背上抚着,她掉下去的肉好像长回来了一些。 “不早了,我们早些歇着。嗯?”说到这里,武正翔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旖旎之色。 徐婉真红着脸道:“我,我这几日不方便。” 这句话之后,武正翔半晌没有说话。徐婉真偷眼看他,见他极力隐忍的神情,实在是于心不忍。 两人是新婚夫妻,又聚少离多。武正翔正值需求最旺盛的时候,果真是难为了他。 素手在他身上轻点,徐婉真凑到他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话。 “你愿意这样为我?”武正翔的眼中绽出光芒,随即又摇头道:“还是算了,我再去冲个凉。” 她愿意,可他不愿委屈了她。 徐婉真有些羞怯,却制止了他。这种事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做过,但为了他,她愿意尽量尝试。 武正翔抱着她到了床榻之上,烛火不知何时熄灭,只余下一室的缠绵悱恻,和有情人的呢喃。 …… 翌日,京中喜庆的氛围还未散去,从宫中又传出来一个好消息。 庆隆帝的病已经大为好转,恢复大朝会。早朝从隔日举行,变成每一旬起始之日。时间虽然相隔长了,但这个信号,也让朝臣们不安的心渐渐定了下来。 但是,只有苏良智才知道,庆隆帝令他施针,强行催发出了生机。原本还有两年多寿命的他,再折损了半年寿数。 庆隆帝身上的毒已解,如今侵蚀着他身体的,是多年积累下来的劳累。原本太医院用药温养着,但废太子下的毒,将他身体的暗疾全部引发出来。 换句话说,庆隆帝的病是生机渐渐熄灭,药石无灵。 大夫能做的,已经很少。眼下庆隆帝服的汤药,更是吊命而已。强行催发生机的代价巨大,太医院无人敢试。 但对庆隆帝来说,剩下多少寿数他不放在心上。他需要的,是有足够多的精力,来处理国事。有一年半的时间,足够他将一个安稳的朝局交给太子。 幸好有苏良智,作为庆隆帝的女婿,只有他才敢下针。 早朝第一日,众官又被一个重磅消息砸到头昏眼花。 宰相朱自厚上书乞骸骨,言自己年老昏聩,要回乡养老。 被视作他接班人的关景焕已经被斩首,他再一去,其他几位大学士明显资历不够。一时之间,宰相之位竟然后继无人。 庆隆帝出言挽留,将他的折子留中不发,勉励他提携后进,再为朝堂效力几年。 有资格上早朝的,那都是多年宦海沉浮的人精。在朱自厚和庆隆帝的君臣对答之间,都明白了庆隆帝的心意。 老臣上书乞骸骨,皇帝按惯例是要留一留的。通常要上几次折子,皇帝驳回几次,再最后批准。 至于是真留,还是假留,就要看皇上的态度和理由。 很显然,庆隆帝的意思很明白了,让他先做上两年,提拔够资历的大臣上来,不能就这样甩手走人。 任选贤能,本就是宰相的职责之一。 不过是片刻之间,众官都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看着前方朱自厚颤颤巍巍的身影,都有了些同情之意。 看了,皇上对他已经有了不满,朱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朱自厚心头暗暗庆幸,幸好自己主动提出此事,还能荣归乡里落一个好名声。若是等皇上提出,恐怕下场就不会太好。 早朝之后,皇上有意为朝堂注入新血、任选贤能的消息传开。每一位官员都心思活络开来。 第八百九十七章 侍御史 这个机会,实在是再好不过。 短短几日之间,作为朝臣最顶尖的两个位置空了出来,自然有无数人盯着。论资排辈,有人往上面走,所有人屁股底下的椅子就都可以往前面挪一挪。 换句话说,几乎在朝中的每个人都有机会。尤其是对于那些在大比之年涌现出的新秀官员们,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宰相朱自厚既然被皇上点名任选贤能,便不时可以见到三、四品的官员在他府上出入。 顶多还有两年,他就要荣养。这个时候,正是广结善缘为子孙们留福之时。朱自厚谁也不得罪,对前来的客人,都和和气气,只说最后任选的决定权握在皇上手中。 来访的人自然也都明白,在朱自厚主动上书乞骸骨之后,他如今手头的权利已经很小了。 吏部尚书柳伯承的府上,门房收到了一大堆大小官员投来的帖子。除了在京中候缺的人,又多了不少自觉够资历晋升的人,到他府上求见。 柳府,比宰相府更为热闹。 连他的女婿孙智韬,这几日也常有人请他喝酒饮宴,意图打听消息。应付这些人情往来,他如鱼得水。 在这样连番的好消息刺激下,整个洛阳城笼罩在一片欢腾之中。前些日子倒霉的那批官员勋贵,已经被众人抛到脑后。 …… 嘉善坊,徐家。 徐昌荣满面喜色的回到家中,嘴角不可抑止的上扬。对高清扬道:“你猜猜,我补到了什么缺?” 见他如此高兴,定然是好事。在这上头,高清扬自然不会拂了他的兴致,抿嘴笑道:“朝堂上的事情,妾身哪里懂得?夫君快告诉为妻,就别卖关子了。” 徐昌荣小心翼翼的掏出怀中的任命书,道:“御史台,侍御史。” 御史台清贵无比,有风闻奏事之权,监察百官。重大案件,协同刑部、大理寺共同监审。 侍御史为从六品下,但只设六人。掌纠举百寮入阁承诏,知推、弹、杂事。可以说,品级虽低,却有直入朝堂的权利,够资格进入大朝会。 高清扬虽然不懂朝政,也知道当日徐昌宗所任的桑泉县令是正七品官。从地方官到京官,单看品级只是升了半级毫不显眼,但两者之间的权势不可同日而语。 一般来说,从地方官到京官,平级调动也是高升。更不提徐昌荣进入了御史台,一步迈入朝廷的权利中心。 为了他的这个官职,巩尚书可谓是费尽了苦心。 高清扬起身,款款拜倒:“妾身恭祝老爷高升。” 徐昌荣哈哈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意气风发。“你等着,我定会给你挣回来一个诰命。” 高清扬嘴角扬起笑容,因为自幼得到的教育,她太知道此时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老爷,妾身这就去找找库房里的好东西。找个时机前去拜访巩夫人。” 巩尚书作为徐昌荣的座师,可以为他谋求官职,但在朝堂上两人反而需要避嫌。这个时候,夫人外交就显得尤为重要。 高清扬去拜访巩夫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巩尚书既然有心提携徐昌荣,培植属于他自己的势力,她的夫人也会与高清扬交好。 借此机会,送上重礼表达谢意,代表徐昌荣知情识趣,感念师恩。 “辛苦娘子。”徐昌荣感慨道。 想当年,多亏母亲为他求娶到了表妹。 高清扬的父亲高朗,在当年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他一心痴恋涂琼玉等他多年,并不嫌弃她是和离之身。 可惜的是,天妒英才,只留下高清扬一个女儿。高清扬集父母两人之所长,钟灵毓秀才貌双全。 就算她是由寡母独自带大,当年求亲的人也踏破了涂家门槛。 幸好徐老夫人当机立断,遣了家人从苏州千里迢迢携彩礼求娶,又手书一封长信,才终于获得涂琼玉的首肯,将高清扬下嫁。 有了高清扬这样的贤内助,徐昌宗自己也够争气,获得了巩尚书的青睐收为门下弟子。这,才有了他今日的意气风发。 “再过几日就是母亲的六十大寿。妾身想着,是不是借此时机大办宴席,广邀同僚。”高清扬提议。 “如此一举两得之计,为夫在此谢过娘子操持。”徐昌宗大喜,这个提议甚好。 他这次回京述职候缺,虽说一直都知道不会差了。但在任命书下来之前,毕竟还是不敢说有百分百把握的。 因此,他回京之后很是低调。除了去吏部述职、报道,连巩尚书府上他也只去过一两次。与同窗同年等饮宴,也只是吟诗作对,谈论风花雪月。 他一个候缺的官员,还没资格谈论朝政。朝内的流派和政治主张很多,他在没有谋到实缺之前,不能随便发表自己的政见。 但此时便不同了。有了实缺,还是能入朝议政的侍御史。不大张旗鼓的庆贺,旁人怎么知道他得以高升? 徐昌宗有其政治抱负和理想,要想实现,唯有掌握更大的权利。他现在的路,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所以,每一步,他都需要凝结更多的人在他身边。 因此,高清扬的提议,正和他意。 高清扬笑得温婉,随着他仕途地位的提升,家中的侍妾必不可少。但是,只有她,才是能和他并肩而立的女人。 她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帮助她。很多事情不用他思量,她就已经想到了前头。 “既然老爷觉得好,写一张要请的宾客名单出来。我拿着去和文敏媳妇商议商议。” 他们虽然是长辈,但却是二房。在徐家是长房做主,孙媳朱氏嫁进来后,徐老夫人便将主持中馈的事交到她的手中,让她来操持家务。 徐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是徐文敏一力大肆操办庆贺,是朱氏亲自在一力操持。 …… 徐婉真递了帖子求见,等待肖太后允了,她才进宫。 肖太后对她很是宠爱,允了她可随时进宫的特权。但徐婉真岂会那般不知轻重? 太后娘娘赏下的是恩赐,若是仗着宠爱无视宫规,便会给自己惹来祸端。她早已过了虚荣的年纪,又不打算仗着太后的势耀武扬威,那不如老老实实遵守流程。 第八百九十八章 勾决 外面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每天早上,院子里都蒙白茫茫一层白霜。 青麦走了进来,屈膝禀道:“少夫人,徐少奶奶送了帖子来。” 徐婉真放下手中针线,道:“快拿来。” 原来,还有几日就是祖母的六十大寿了?徐婉真深恨自己,怎么一忙起来将祖母的寿辰都忘记个精光? 不过也实在也怨不得她。中毒之后,她足足昏睡了两年多,醒来便就是洞房花烛夜。紧接着,陈氏花招不断,汪妙言在后面弄鬼,流落北地。实在不能怪在她的头上。 幸好,幸好还未曾错过祖母生辰。 现在亲手做显然已经是来不及了。“快,我们去库房找找。”徐婉真兴奋起来,自己库房里可是有不少的好东西,给祖母的寿礼自然要选了又选。 青麦抿嘴一笑,扶着她站起来。 库房的钥匙和册子都在白瑶手里,她取了出来,跟在徐婉真身后进了库房。 库房并不远,是正房后面的后罩小院改造而成。里面分门别类的放得满满当当,药材、古玩摆件、字画、珠宝首饰、衣服料子等,每一类都各自分了房间。 这里徐婉真不常来,大多都是她想起一件什么东西,由丫鬟从库房里拿出来给她。或者,她直接在册子里选。 要不是为了给徐老夫人挑寿礼,到如今她还不会踏足。 后罩院洒扫的很干净,打开库房也没有尘封的灰尘。“少夫人,郑嬷嬷教了婢子该如何管理库房,又分派了人手,婢子一刻也不敢偷懒。” 为少夫人管理库房是体面的差事,证明她在少夫人心中的地位。要不是桑梓、采丝正在备嫁,哪里还轮得到她? 白瑶深知机会难得。或许,桑梓、采丝二人会有犯错的机会。但对她来说,做错事便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这些库房里存放的都是珍宝,每一类的保管法子又不一样。 比如,瓷器要用鸡毛掸子扫灰、药材要时时晾晒以防受潮、铜器需要定期上油等等。每一样,白瑶都先自己学会了,再教给手底下的小丫鬟。 她虽然从宫中出来,但她品级不高,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珍贵之物。这时接过这个重任,做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差错。 徐婉真满意的点点头,库房明亮干燥,维护得果真不错。虽然是库房,每样东西也都挨着摆好,方便挑选。 徐婉真指一样,白瑶便取出一样。不多时,后面的小丫鬟手上都抱满了大大小小的锦盒。 一支百年老参为徐老夫人补身子,一张上好的熊皮可以用来做床褥子,一对宝蓝色福喜双耳瓶用来摆在正堂再合适不过…… 一共拣了七八样好东西出来,徐婉真才从后罩院里出来。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她来操心。 郑嬷嬷自然会安排下人,将这些寿礼包好,制成礼单。到时,徐婉真前往徐府贺寿的时候,一并送上。 “少夫人,二公子回来了。” 她还没进房门,便有下人前来禀报。 听见他回来得这样早,徐婉真微微一笑,加快了脚底下的脚步。 进了门,听见从净房里传出来的哗哗水声,徐婉真坐在妆台前等他。武正翔沐浴很快,不大一会功夫便转了出来。 “这还没吃晚饭呢,怎么就先沐浴了?” 武正翔俯身亲了她一口,笑道:“今日事了,我不用再出去。在家里,还是穿着寝衣舒服些。” 望了望外面天色还未尽黑,他倒是难得回来这么早。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武正翔道:“诏狱中有个人,你想不想见见?” 随着庆隆帝的布局完成,骁骑卫诏狱中的囚犯,有的定了罪、有的判刑、有的释放。这几日,他都在处理这些后续之事。 再过几日,因太子弑君一事起,到后来牵连的犯人,都会移交给刑部。 徐婉真美目一闪,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指的是汪妙言?” 武正翔抚着她的黑发轻轻颔首,跟她说话就是轻松。 “汪妙言是为太子操纵宁兴商号的人,做下不少恶事。好几桩血案,都跟她有直接间接的关系。她罪不可赦,已经勾决待明年秋后处斩。” 禹西乡驿站血案、卢阳县谢县令的血债、金阳县背井离乡的石匠、慈水村枉死的药材商人。这桩桩件件,令人发指。这些事,汪妙言熬不住骁骑卫的刑罚,统统都抖了出来。 武正翔在翻阅她的审问记录时,对这个女人也颇为不解。 他自问见识过不少心狠手辣之人,但汪妙言作为一个女子,心思之歹毒、对人命之冷漠,无人能出其右。 更何况,汪妙言在明面上为了太子谋划,实则为了出她自己的恶气,实施了绑架徐婉真一案,最终导致了太子孤注一掷弑君的结果。 这些事情,足够死她一百次,就是判凌迟处死都够了。 但也算她运气好,进来京中杀戮太重,汪妙言这样的人,庆隆帝便统统勾了斩首。 这其中,也有楚王妃在后面出力。如果将汪妙言作为未嫁女子,那就还是汪家人,她犯下的那些罪孽,要诛汪家三族也都够了。 幸得她是女子,楚王身侧的汪丹若去楚王跟前苦苦苦求,才求得楚王妃出手。 楚王妃将她送到废太子身边时,就提前预留了一手。在京兆府为她做了一个纳妾文书,并且备了案。 有个这个文书,汪妙言就只是废太子的一个侍妾。按高芒律法,嫁出门的女儿,归入夫家族谱,在律法上她犯下的罪跟娘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楚王妃将这份文书交给武正翔,武正翔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汪家是江南道富商,又献了女儿进宫,虽然没有伺候在庆隆帝跟前,也被选做了楚王侧妃。 汪家在江南道也是遵纪守法,乃当地的纳税大户。 汪妙言犯下的罪孽,若是让汪家人都来承担,未免太过牵强。毕竟,汪妙言在京期间,汪老太爷从未借着她的便利,想着替忘记谋取私利。 何况,影卫中的汪乐裕也是汪家人。他为影卫立下了汗马功劳,此次顾尚书的罪证也是经由他之手收集。 第八百九十九章 恩怨 因为种种原因考虑,汪妙言一案不宜扩大化,只让她承担罪责。 所以,武正翔便将这份文书和着汪妙言的口供一起提交上去。果然,庆隆帝只判了她斩首,并没有提及汪家其他人。 这判决书一下,就要交汪妙言移交到刑部关押。如今才是冬季,也就是说,汪妙言还要在牢里关上接近一年的时间再处斩。 骁骑卫的诏狱关押的是疑犯,只要有了罪证,抓捕后便先关在诏狱。进行审问后,再进行定罪。在特殊时期,只要皇上点头,也可以先抓捕了犯人,再慢慢审讯。 这也是为什么,京中人人提起骁骑卫色变的原因。 一旦量刑定罪,就会将犯人移交到刑部处置。 眼下要移交的人犯众多,便分批进行。但顶多几日,将汪妙言移交给刑部后,徐婉真再要想见她,就没有那么方便了。 所以,武正翔才特意来问她一问。 毕竟汪妙言谋害过徐婉真,徐婉真在这件事上属于苦主,也有发言权。 徐婉真略略沉吟,她确实想要见见这个女人。要问问看,到底是哪里开罪了她,以至于她三番五次的要来陷害自己。 第一次在公主府的牡丹花会上,徐婉真知道她原本是想下药给涂曼珍,却错误的下给了自己。 那次,可以说是误会。事后徐婉真也将此事透露给刘祺然,汪妙言也得到了教训。 那么这次,汪妙言勾结陈氏,用徐文宇做诱饵,利用雷霸绑架她,就是故意为之。 徐婉真想不明白,她和汪妙言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值得她如此记恨?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不放过? 看着她神色郁结,武正翔心痛的抚了抚她的面颊,道:“我之前便说过,她这样人的心理不能用常理度之。” “在废太子府我们还抓了别的犯人。按他们的说法,废太子常用皮鞭抽打于她,汪妙言在人前趾高气昂,在废太子面前极其卑微。在审讯时,我们也在她身上发现不少新旧伤痕。” 想起呈报上来的卷宗,上面说她身上的伤痕有鞭伤、烫伤、砸伤等等,虽然都不致命,但数量之多令人咋舌。也不知道她在废太子手底下,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这些,武正翔便不打算详细叙述了,生怕吓到了徐婉真。 徐婉真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汪妙言一直被太子虐待。这算什么,一对变态的虐待狂吗? “这……”她没想到,汪妙言竟然是过的这种日子。 “怪不得她变得这样扭曲了。想必,是要将遭受到的痛楚,转移发泄到别人身上。” 徐婉真叹了口气,想起幼时的汪妙言,有着超强的自尊心,又爱慕虚荣。那些个官家小娘子不跟她一起玩耍,她便硬气的再不和她们往来。 那时的她,还是一个爱美爱现的小女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后来一步一步变成最后的模样? “她判了什么刑?” “死罪,明年秋后问斩。” 徐婉真沉默了半晌,她也算是最有应得。不过幸好没有因她一人,未曾连累到整个汪家。 徐老太爷和汪老太爷两个老人斗了大半辈子,也算是君子之争。后来汪老太爷起了坏心思,想对徐家落井下石,也被徐老夫人化解了。 随着徐家迁了祖坟,在京中建了祖祠祭祀,跟汪家那些过往的恩怨越发淡了。毕竟是老乡,交情反倒好了起来。逢年过节的,汪家也不忘遣了管事来送年节礼。 “明日我想去见见她。” 得知了她的经历之后,徐婉真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和汪妙言同样来自苏州,如今的命运是云泥之别。 她痛恨汪妙言对她的算计陷害,又想起幼时情谊,对她如今的下场心生怜悯。徐婉真微微蹙起了眉,素手抚住胸口,觉得有些发闷难言。 见她这样,武正翔连忙端了桌上茶杯给她,道:“别想她了,这种人罪有应得,不值得你为她劳神。” 徐婉真饮了一口茶,勉强笑道:“我知道,只是还是觉得心头有点难受。” 武正翔心疼的将她揽入怀里,连连安抚:“我们明天别去见她了,啊?早知道,就不该给你说这些。” 徐婉真缓缓摇头,道:“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见他坚持,武正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若是不让见,今后恐怕会成为她的心结。 …… 翌日清晨,徐婉真早早的便起了床,收拾妥当。待武正翔练剑回来,两人用罢早饭,才一起出门。 有武正翔在身边,就不用温沐兰等女卫跟着。因是去诏狱,徐婉真只带着白瑶随身伺候,穿着打扮都很低调内敛。 到了骁骑卫衙门,武正翔带她从后门进去,安置在一间静室之中。 “诏狱里人才多,别冲撞了你,我让人将她带进来就是。” 其实,诏狱里面关押的犯人如今已经押走两批,并不算多。犯人也关在牢房里,怎么样也不会冲撞到徐婉真。 只不过,比之大理寺和刑部的监牢,诏狱要阴森许多。毕竟,其他两个地方只是关押,而诏狱主要是为了审讯。 骁骑卫的审讯手法继承至影卫,绝对谈不上手段温和。那些酷刑手段,就算是大老爷们看了也觉肝颤,武正翔哪里敢让徐婉真进去。 徐婉真心头知道,他是存了保护她的心意,便也不揭穿柔顺的应下。她只是来见汪妙言的最后一面,至于在哪里见又有什么关系。 这间静室布置得很简单,一张结实的八仙桌,上面放了茶具等物。墙角处烧了一个暖炉,旁边了一个水壶,炉中有红红的炭火散发着热力。 房内没有地龙,暖炉的那点热量根本不起作用,显得寒冷又冷清。 白瑶掏出帕子垫在长条凳上,才扶着徐婉真坐下。 此处茶具粗陋,怎配的上徐婉真的身份?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盒子,从中拿出一个如同龙眼一般大的茶杯来。 看到她的动作,徐婉真阴郁的心情都冲淡了许多,不由失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全。” 这个茶杯是一套汝窑天青茶具里面最小的一个,用来沏茶摆盘使用,几乎不拿来饮用。 第九百章 你什么都不懂 听徐婉真这么说,白瑶笑的有些得意。“婢子想着,今儿不是出门赴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看,果然有用了吧。” 她将水壶提到暖炉上烧着,打开茶叶罐子瞧了瞧,道:“这是哪年的陈茶,闻着一股子霉味。” 徐婉真笑道:“我们又不是来做客,饮白水就好。” 气候寒冷,虽然在屋内隔绝了寒风,但丝丝寒意还是仍不住侵了进来。虽然有小火苗护体,脚趾头仍然冻得冰冷。 这个时候,有杯热水暖手也好。 暖炉上的水壶刚刚冒出了白烟,就响起了叩门声。 武正翔当先进了屋,后面跟着一名狱卒,手中的铁链子后面拉着汪妙言进来。 “你先下去。”武正翔吩咐狱卒退下。 进来时,汪妙言被门槛磕得踉跄了一下,扯得手上的铁链哗啦作响。她抬起蓬头垢面的头颅往里面看去,当看到徐婉真坐在那里,眼底涌出疯狂的恨意。 她衣着得体的坐在那里,从墨绿色勾银边漳绒斗篷里,露出黛色的裙边,看上去十分的低调优雅。 但是,只一眼,汪妙言就分辨出她的裙子用的乃是上好的云锦,在走动之间就会有流光溢彩闪动。随着她的坐姿,斗篷边沿微微向侧面翻起,露出里面厚实紧密的灰鼠毛里子。 在她身后伺候的女子,一看就是宫中出身。那种伺候人的姿态,将茶盅递给她的动作,恰到好处的手势,都说明了她的来历。 而武正翔,就那么往桌边一站,做足了保护她的姿态。 眼前这一幕,深深的刺痛了汪妙言的心。 她来做什么?汪妙言恨恨的想着,难道,是来炫耀她的日子过得有多好,看自己如何落魄吗? 知道你日子过得好,有富得流油的娘家,有爱你如命的夫君,有忠心耿耿的丫鬟。所以,特意来展示给自己看? 汪妙言心头不住冷笑,将冷得缩起的肩微微打开,站得直直的,神色冷傲。你要看我笑话,我偏不能让你如愿! 这一刻,那个太子府上炙手可热的汪女史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其实,她想多了。 徐婉真根本没有丝毫来炫耀的意思。选择这身衣服,只是因为这套的颜色最素雅毫不起眼。 在国公府,她吃的穿的无不精美,早就将衣物所代表的价值抛之脑后。 看着汪妙言冷硬拒绝的姿态,徐婉真实在是不该说些什么好。她看上去,过得实在是很不好。 少女时候的汪妙言,是内心骄傲外表温婉的女子。后来她在安国公府别院见到的汪女史,更是多了妩媚风流婉转之色。 但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牢狱,这些特质在她身上统统消失。剩下的是一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女子。 她立在寒冷的屋中,面色青白、嘴唇忍不住的打着哆嗦。露出来的手腕脚踝处,有着累累血痂。身上更是瘦的不成样子,骨头支棱着。 看着徐婉真在打量她,汪妙言的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狠狠的瞪了回去。看样子,对她做过的事情,她没有半丝悔意。 屋内沉默了半晌,徐婉真开口问道:“汪妙言,你我在幼时也算得上手帕交。为何来了京城,你要这样害我?” “手帕交?”汪妙言“呵”地冷笑:“要不是找不到与我身份相匹配的人,我会和你交好?” “什么?”徐婉真实在是没料到,那个时候两人玩得很好,汪妙言心头却是这样的念头。 “好。”她略过这个话题,又问:“你来京之后,先是在公主府上给我下药。今年十一月,你又勾结陈氏暗害于我,甚至不惜以徐文宇作饵。” “我今天想要请问你,我何时妨碍于你?宇儿又何时得罪你了?你这幅心肝,到底还是不是肉长的。” 面对她的质问,汪妙言一脸漠然,道:“你过得比我好,那就是得罪我了。” 竟然是这样荒谬的理由,徐婉真不由得笑了出声。 “哦?这世上过你得好的人多了去,岂不是个个都得罪你?” “不!只有你。”汪妙言斩钉截铁道:“我们都是商户女子,都是从苏州来到京城。凭什么,你样样都过得比我好?!” 这是在她心头百转千回的话,此刻有了机会宣泄出来,越说越是激动。 “凭什么?!” “你什么身份,凭什么能嫁入忠国公府?而我却在太子府上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凭什么你能被太后喜欢,而我在夹缝中艰难求存。”汪妙言想起楚王妃将她作为棋子的事情,恨得咬牙切齿。 但是,楚王妃也是她最后的希望。反正废太子已经倒台,她便将和太子相关的罪行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抖了个干净。 所以,她是楚王妃眼线的这个秘密,她一直保守得严严实实。这是她心头的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楚王妃看在她立下大功的份上,悄悄把她换出去。 近两日陆续有犯人被押到刑部,她便知道不久后她也会被关在刑部牢狱。如果楚王妃要救她,刑部比这里要好操作的多。 汪妙言都已经盘算好了。如果楚王妃不救她,她吐露一些口风引起刑部官员注意。楚王妃知道了,一定会着慌,她就有救了。 楚王妃给她下的那个蛊虫,算算日子到时也该发作了。楚王妃要是不想她那样死在刑部大牢中惹人怀疑的话,肯定要设法将她换出来。 她心头早就拿定了这个主意,从未将自己看作必死之人。站在徐婉真面前,汪妙言甚至有些骄傲。 你只是个好命嫁入高门的深宅妇人,这些事情,你什么都不懂。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蔑视的看着徐婉真道:“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安享荣华富贵?” “我这样努力拼命,这些好日子,应该是我的才对。” 徐婉真握住手中那个细小的茶盅,感受着期间传递出来的热力,耳中听到这样的强词夺理,偏偏她还如此振振有词。 抬头看了她一眼,徐婉真突然笑出声来。 “笑什么?”汪妙言被她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徐婉真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出了眼泪,笑得直不起腰扶着桌边。 第九百零一章 命好 汪妙言心头大恨,她哪里说错了,值得她这样发笑?牙齿恨得咯咯作响,朝着徐婉真猛然扑了过去。 有武正翔在,哪里会让她得逞。 他的眼眸中寒光一闪,上前猛地踏出一步,一脚踩到了她脚上镣铐连接着的锁链之上。 汪妙言的手脚之上,都铐着精铁镣铐,身后是一条长长的铁链子拉着。 她扑过来的力道很猛,但武正翔一脚踩住铁链的力道则更猛。这一下子,她非但没有扑到徐婉真身上,反倒往前摔了一个狗啃泥。 只听得“啪”地一声,汪妙言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徐婉真的脚下。这个声音,徐婉真听了都替她觉得痛。 汪妙言双手握拳,愤恨的抬起头。这一下摔得太过突然,被关了许久的她原本就身子羸弱,体力不支,哪里还反应的过来? 舌头磕到了牙齿上,满口鲜血。再加上她满脸怨毒的表情,宛如厉鬼一般死死的盯着徐婉真。 白瑶站在徐婉真身后被吓了一大跳,这个女子此时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怖。 武正翔此时在汪妙言的身后,但当他看见白瑶的反应时,便知晓汪妙言此时定然有些吓人。 他正要上前,却见徐婉真盈盈站起身子,冲他摆了摆手。 汪妙言的样子落在她眼中,并不觉得有多可怕。 只能说这个时代的贵族女子养得太娇弱了,就连观看奴仆打板子也是一种惩罚。有那些自小娇养着的,会真的被吓到生病。 大户人家里,什么血污之事,都要避着主子。唯恐一不小心吓坏了娇弱的小姐夫人,招来责罚。 而徐婉真的体内,好歹住着现代人的灵魂。在她前世网络科技那样发达,为了使电影看上去真实,什么样的手段都用上了。 无论是英雄片、悬疑片、恐怖片,为追求刺激的感官效果,那真是鲜血淋漓。 所以,汪妙言不过是口中流了些血,狼狈了一些罢了。此时在地上趴着的姿势,倒跟徐婉真在多年前看的恐怖片有些类似。 只不过,跟贞子比起来,她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武正翔见她神色未变,唇角还隐约含着笑意。便放下心来,不再上前。 今日这件事,原就为了来了结她们二人之间的恩怨,由徐婉真亲自处理才是最好的。他本就不打算插手,只要护好她的安全便是。 “汪妙言,你问我为何发笑?可笑我幼时竟然将你当作手帕交,实在是识人不清。” “你觉得你很努力上进,还过得那样辛苦,你觉得不服?” 汪妙言被刚才那一下摔得浑身疼痛,一时间爬不起来。听了这句话,勉强撑起了半个身子,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沫,道:“对,我不服!” 徐婉真的美眸中盛满了怜悯之色,看得汪妙言心口发痛。她,竟然在可怜我?我靠自己努力,比她靠男人活得精彩,哪里需要她来可怜! 还未待她说话,徐婉真道:“对,我承认你很努力。可是,你的方法却错得离谱。” “为了不嫁给刘祺然,你冲曼珍表姐下药。明明知道错了,你也不提醒我,看着我喝下茶水将计就计。” “为了自己获得太子的欢心巩固地位,你的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为了你心头的嫉妒,你下手绑架徐文宇,他才多大!” 徐婉真越说越快,也越发疾言厉色。 “你所谓的努力,都是以牺牲他人为代价。你有没有想过,通过自己来获取尊重?不伤害别人?” 听见她的质问,汪妙言心头有些茫然。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在汪家她父亲妻妾众多,为了争宠,那些姨娘谁不是踩着别人往上爬? 在她的理解中,获取利益等同于伤害别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但徐婉真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她心头炸裂。她缩了缩左手,摸着左手小指断指处的伤痕。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但汪乐裕用钝刀子割掉她小指头的场景,如同噩梦一般挥之不去。 那样大的创口,未能得到及时包扎她便被神武军抓获,后来才投入诏狱。狱医只要保证她不死就行,对她的创口也不上心。只是给她简单上了药,便草草了事。 所以,即使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她的伤口的愈合情况很不好。好在眼下是冬季才总算是熬了过来,没有化脓。 而且,也不知道是伤口没有愈合,还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创口处疼痛难忍。 这时想起来,更觉疼痛加剧。她“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用右手按压住左手手掌,期望能减轻些许痛苦。 她的动作很大,徐婉真沿着她的目光看去,赫然发现在她的左手小指齐根而断! 武正翔看见她眼中的疑问,解释道:“汪乐裕做的。” 汪乐裕?徐婉真心头更是疑惑,她并不知道当年在码头上那段往事。虽然在涂曼芬口中知道了汪乐裕不少事情,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姓将他和汪妙言联想起来过。 这件事说起来复杂,武正翔道:“回去跟你细说。” 汪妙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被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她在心头念着汪乐裕的名字,看着自己疼痛的左手,难道,这真的是现世报? 当年,是她令汪乐裕失去一根小指。多年后,自己的小指被他活生生的割去喂狗。 被关押的这段日子,她不是没有想过,为何她一直奋力挣脱命运,命运的丝线却将她越绕越紧。 紧得她喘不过气,逼到了人手的死角。 难道,徐婉真所说的,正是解释这一切的答案? 不!她不甘心! 汪妙言猛然仰头,质问道:“好,就算我咎由自取。那你呢?你做了些什么,凭什么过上好日子?” 听她这么问,武正翔不由摇头轻笑,笑她的执迷不悟。 他做了个手势,制止徐婉真开口,道:“看来今日不说明白,你是不会死心的。就由我来做这个好人。” “你觉得婉真什么也没做,只是命好而已,对吗?” 汪妙言点了点头,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想的。这也是她令她不甘、妒恨的由来。 第九百零二章 偏疼 “那你可知,徐家当年在上京之时,婉真被人错当成别人掳走。如何是你,你怎么做?” 汪妙言吃惊的睁大眼睛,还有这种事?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无论你怎么做,想必都不会有婉真做得更好。”武正翔看向徐婉真的眼中满是柔情,他记起了当年,他就是被她这样的风华所折服、俘虏。 “当我们赶到时,婉真已经脱险。并且,还逼问出了主谋,破获了扬州女子失踪案。你做得到?” 扬州女子失踪案,汪妙言是听说过的。那件案子持续时间长,闹得大,同在江南道的她也风闻过几句,也跟着别人一起叹息这些女子未知的命运。 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原来这件案子是她破获的? “想必你见过,婉真身边的那名女卫温沐兰。”武正翔沉声道:“她正是当年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之一。所以,婉真才收获了她的忠心。” “这世间一因一果、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在见过那名神秘青年之后,徐婉真对这世间的因果,愈发信服。 她俯身看着汪妙言的眼睛,声音里蕴含了一种直击心灵的力量,“你满手血腥,若是还能安享富贵荣华。我也要替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冤魂问一句,凭什么?” 两行清泪从汪妙言的眼中默默流淌而下,原来,这一切都是她错了?落到今日的地步,是她咎由自取? 徐婉真后来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 比如献出防疫方略,活人无数;比如勇救太后,自己却昏睡两年有余。只是她在地狱,便对这些视而不见。那个时候,她若是失去了痛恨的目标,又该怎样才能活下来? 如果一切能重来,她有没有机会? 如果一开始,她按楚王妃的安排嫁给刘祺然,日子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吧。 看着失魂落魄的汪妙言,徐婉真放柔了声音,道:“汪妙言,我来见你,是看在昔日的情谊份上。望你能解开心结,好好过剩下的日子。” 汪妙言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对她的话闻所未闻。眼泪越掉越急,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她是真的悔了,但这份悔悟来得实在太迟。 徐婉真微微叹了一口气,就着白瑶的手站了起来。她心愿已了,没有在继续留下去的必要。 武正翔让狱卒将汪妙言带回牢中,自己则送徐婉真出门上轿,笑道:“晚上做那道松鼠桂鱼,等我回来吃。” 徐婉真知道他是不愿自己多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低头浅笑道:“这都腊月了,哪里还有桂鱼。换成糖醋排骨可好?” “好,随你安排。”武正翔笑道,招来一队骁骑卫护送她回府。 眼下时局慢慢稳定下来,废太子党再不成气候。但是,他仍然不敢放心,不能允许一丁点意外发生的可能。 回到府中,青麦迎上来禀道:“少夫人,宫中的消息回来了,太后娘娘宣您午后进宫。” 徐婉真点点头,让白瑶去给她准备进宫的衣服。 用过午饭,她小歇了一觉,便起身梳洗装扮。她不是头一次进宫了,但每次仍然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疏忽。 验过了身份,有内侍抬着肩舆迎上来,说是太后赏她代步。 以她二品诰命夫人的身份,这个赏赐虽然恩宠,也不算过分。上了肩舆端坐,白瑶、青麦跟在一旁,往延庆宫而去。 “真儿来了?快走近些让哀家看看。”肖太后见她来了,精神一震。 徐婉真快步上前,先是规规矩矩见礼,才走到肖太后的脚便春凳上坐了。 “娘娘,您的身子好些了吗?”徐婉真扬起脸,关切的问道。 “哀家好多了。”肖太后的面颊比上次要丰满一些,脸上病重的蜡黄之色褪去了好些。 “真儿,你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徐婉真温婉的笑道:“有劳娘娘挂心,臣妇的事都好了。” “那就好。”肖太后欣慰的点点头。 都说她偏心徐婉真,可眼前这孩子在自己面前,从来不叫苦求助。就算经过了那么多的磨难,她何曾在自己面前抱怨过一句? 在北地时那样艰难,她还想着给自己做暖袖。这样的女子,自己就是偏疼一些又怎么样? 活了一辈子,眼看剩下的时日无多。徐婉真越是这样从不要求,肖太后越想任性的对她好。 琉璃端着肖太后的药进来,见到徐婉真屈膝见礼。徐婉真伸出手,道:“让我来。” 见肖太后并未反对,琉璃将手中药碗递给她。 徐婉真稳稳的端住了,用银匙轻轻搅动,起身到了肖太后的身边,极有耐心的喂给她喝。 享受着她的伺候,肖太后觉得喝到口中的药都没有那么苦了。 把空的药碗还给琉璃,徐婉真掏出丝帕给肖太后擦嘴,柔声道:“娘娘,您就让臣妇多陪您几日。” “我把行李都带来了,就算娘娘您不答应,我也要赖着不走。”徐婉真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一副就要赖定了的样子。 肖太后不由失笑出声,这孩子。 “好,好!只要你家里那位不反对,哀家就把你留下。”肖太后开怀大笑,促狭道:“你们才成婚几个月,恐怕他不会答应。” “娘娘……”徐婉真不依的跺脚,俏脸微红道:“您还打趣真儿。” 室内笑意盈盈,屋外响起内侍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徐婉真起身,行了个见皇后的大礼。曹皇后笑道:“快起来,母后成天都念叨着你,都快把我给撇到脑后。” 徐婉真忙道:“臣妇愚昧,怎敢和您相提并论?” 肖太后呵呵一乐,道:“你快别吓唬她了,她就是个老鼠胆子。” 曹皇后笑道:“看,我说的对吧。不过是开一句玩笑,母后您就这么护着她。” 先问过了肖太后的身子,曹皇后道:“母后,上次说起安皇子伴读一事。各家都呈了一些名单上来,臣媳拿来给您定夺。” 安皇子的伴读,也是皇家释放出的一种信号,借此安抚人心,一举多得。 在朝臣中,三品以上的孩子都可入选;在勋贵中,侯府以上的人家有资格,另外还有宗室人选。届时,都是天之骄子、龙子凤孙。 第九百零三章 艳羡 肖太后接过这份名单看了一遍,上面列了十多个孩子的名字。显然,曹皇后已经精挑细选了一遍,留下来这些给肖太后定夺。 公侯、宗室、朝臣,各占三分之一,势力平衡。 琉璃呈上湖笔,肖太后凝神在上面圈了几个名字。最后,目光停留在一个名字上面,迟迟不能定夺。 曹皇后看了一眼,便知道肖太后的心头和她一样迟疑。心中转过一个念头,笑道:“婉真你来看看。” 安皇子遴选伴读一事,徐婉真也有听到风声。忠国公府上的武超年纪正合适,正在上报名单之中。 但她来延庆宫是为了陪伴侍疾,并不是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来干预宫务。听到两人谈论正常,她便安静的敛目退到一侧。 不过此时曹皇后点了名,她也不能推拒。 上前瞧了一眼,见让两人犹豫的名字正是武超。她心头一紧,曹皇后问她做什么? 她并不知道卢氏的心意。伴读此事,有些家里极其愿意,而有些内心其实并不情愿。只是宫里有了旨意,谁敢说不情愿? 武超跟在忠国公身边大力栽培,是铁板钉钉的下下任忠国公。要说起来,忠国公虽然在陈氏一事上有些糊涂,但对子孙的看重着实不错。 平日里,卢氏能见到武超的时间就很少。若是做了伴读,恐怕更难见到。 思及此,徐婉真道:“臣妇听闻,宫中给安皇子遴选伴读一事传出,人们都欢喜不已。这上面的孩子,想必都是一时俊杰。” 她就装着不知道,省得万一和卢氏的心意相反,没来由的惹来怨恨。 曹皇后看她的神色也知道她是明白的,只当她是生性谨慎,不愿多说,笑道:“你这个性子,难怪母后总是偏疼你。” 肖太后笑道:“这下你知道了吧,好了,不要为难她。” 忠国公是得庆隆帝重用的忠臣,一家子都有实打实的本事,关键又够忠心。武超是嫡出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忠国公这个爵位。 他来给安皇子做伴读,却是有些浪费了。在两人心中,武超是为未来的太子培养的人才。等太子登基,如今太子府上的太孙卫嘉允就是将来的太子。 但是,武超不论是从身份、年纪,都是极符合此次的伴读遴选条件。若是就此否了,就恐被其他人解读成为忠国公府失宠的信号。 在皇家,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看在眼底。哪怕打算是好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背后的原因,反而会带来坏的结果。 因此,这才是令肖太后和曹皇后踌躇之处。 安皇子将来只是一名富贵王爷,她们想将武超留给太孙。却又顾忌重重,生怕好心办了坏事。 沉默片刻,肖太后道:“宣太子妃进宫一趟。” 曹皇后眼睛一亮,笑道:“还是母后英明。” 既然两人想将武超留给太孙,不如就趁此机会将这件事提前。既彰显了皇家的恩德,又令人知道武家盛宠不衰。 两人打的这哑谜,徐婉真却是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心头为武超感到高兴。 此事已定,自有曹皇后去处理。 太子妃方氏进了宫一趟,出宫后便到了忠国公府上。 她的地位不同以往,乃是高芒王朝最尊贵的几个女人之一。她的突然驾临,忠国公府大开中门迎接,阖府参拜。 方氏笑盈盈的在主位坐了。 上一次见面时,她还只是齐王妃。眼看庆隆帝生病,太子登基指日可待,她此时已今非昔比。 先是问过了忠国公的身子,又替皇家慰问武胜、武正翔的辛劳,最后才考较起武超的功课学业。 说起自上次一别,自己的长子允哥儿几次念叨武超,想和他一起玩耍。 她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忠国公如何还不知道她的来意? 连忙顺着她的递出来的话道:“得太孙抬举,是超哥儿的福分。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幸运,能和太孙一道进学。” 方氏满意的饮了一口茶,笑道:“母后正要为允哥儿择良师。拜师那日,让超哥儿一起来。” 此话一说,众人便心照不宣。卢氏张罗了酒席,留太子妃用罢晚饭,才亲自送她出府。 第二日,安皇子的伴读名单便公之于众。与此同时,武超被选为太孙伴读的消息也迅速传扬开来,引人注目。 这一消息,证明忠国公府圣眷不衰,引得京中人人艳羡。 徐婉真便在宫中住了下来,每日亲自伺候在肖太后身边,端汤送药。夜里就歇在肖太后的房中,和值夜的宫女一起打地铺,无微不至。 她毕竟是二品诰命夫人,丁嬷嬷等人也不会让她做太多活计。但在宫中,连淳和公主都没这样尽心尽力的伺候过肖太后,徐婉真却做到了。 她的一片儒慕之情,不含半点杂质,都看在延庆宫众人眼里。他们打心眼里,对徐婉真多了亲厚之意。 朝局逐渐安稳下来,从北地传来了太子率军凯旋的消息。北地安定,太子率上几名将领先走一步,预计将赶在过年前抵京。余下的将领,将率领大军正常行军。 刘祺然苦思了几日,又找到石京泽商议,最终决定要去太子卫率府上求一个领兵的差事。 他和武家结盟,眼看大局已定。待太子登基,他也有功劳在身。 但是,虽说结盟,他所提供的帮助实在是微乎其微。就算是论功,到他头上也没有多少,顶多能延续平国公府目前的富贵。 他看到几个侯府的下场之后,决定要获取更多的功勋,才能保得他和涂曼珍的子孙平安。 石京泽便给他建议,既然已经押注在太子身上,不妨去他身边做事。礼部的闲差,原本就没多大意思,不要也罢。 下了决心,刘祺然便沉下心发狠操练。 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登基指日可待。既然要谋求他身边的位置,没有点真本事,光凭那点功劳是不行的。 从刑部捎来了消息,这批处流刑的囚犯即将出发。 刘祺然赏了来人两锭银子,着高义去南通巷将程景皓带出,送还刑部了解此事。 第九百零四章 崖州 刑部衙门里面,汪乐裕坐在签押房里,左右两边都是摞得老高的公文。 他是刑部郎中,作为权墨冼的佐贰官,他告假一个月原本影响不大。但谁也没料到,太子突然作乱、北地巴坤林起兵作反、关景焕谋逆,三件大案先后爆发。 刚开始还有刑部尚书在,连顾尚书都被关景焕谋逆大案牵连流放之后,所有的事情便都堆到了权墨冼一人的身上。 在晋阳割了巴坤林的首级,汪乐裕便带着影卫日夜兼程的从晋阳赶回。 眼下他才刚刚回来几日,衙门中的公务还有一半等着他来处理。翻开一个卷宗,程景皓的名字映入他的眼中。 汪乐裕执笔的手顿了一顿,脑中闪过涂曼芬新荷一般的面容。将毛笔放在笔架上,略想了一想,挥笔在公文上唰唰写了几笔——流放至崖州。 流放之刑,也分外流一千里、两千里、三千里,由轻到重。高、程两家因谋逆而被夺爵流放,是其中最重的流放三千里。 但同为流放三千里,流放去哪里,也是有学问的。这个权利,就掌握在刑部官员手中。 本来应该由权侍郎来批改量刑。但近来刑部公务积压,权墨冼一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汪乐裕作为他的佐贰官,这份公文自然就落到了他的手里。 自打对涂曼芬上心之后,汪乐裕便对程景皓此人做了一个周详的调查。 以他影卫雷八十六的能力,要查程家易如反掌。没费多少功夫,就将涂曼芬嫁入程家的遭遇查了个清楚。 涂曼芬从嫁入程家到和离,程景皓的所作所为,程家女眷对她的冷漠,都记在汪乐裕心头。逮着这样的好机会,他不为她出一口气,就不是被京中人人忌惮的汪乐裕了。 而程家也算是自作自受。恐怕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落得这样的下场,竟源于对涂曼芬的欺侮。 崖州,为孤悬海外的蛮荒海岛,是所有流放地点当中最辛苦难熬的。 岛上瘴气密布、土地贫瘠,适居地少。更为可怕的是,在崖州,每日所饮用只有经反复滤过的海水。苦咸不说,岛上之人多活不过四十岁,多为小腹鼓胀,煎熬而死。 这个地方,在高芒王朝人人闻之色变,被誉为流刑中的死地。 程家一旦到此,就等于判了慢性死刑。更别提从京城去崖州有万里之遥,在这个隆冬季节被押解出发,程家众人身娇肉贵,有多少人能活着到崖州都是个问号。 这个冬季,对程家来说,注定是最难捱的一次。 “把程景皓带去戒律房,我要见见他。” 一旁的书令史不明白,程景皓只不过是程家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为何能令汪大人上心? 不过他只是疑惑罢了,大人的命令他没有置喙的余地,应下就去办此事。 汪乐裕揉了揉眉头,将已处理完毕的公文都整理在一起,举步走了出去。 戒律房中,程景皓缩成一团正瑟瑟发抖。 在龙阳馆里度过的那些日夜,已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被重新送回到牢中后,他不敢和任何人说话,躲避所有人的触碰。连程景同上前,询问他这几日去了何处,他都如同不认识一般,只抱紧了双腿眼神空洞。 只是,他就算紧紧闭住嘴巴不吐露分毫,但他在走动之间的姿态,也出卖了他的遭遇。 在勋贵之家,总是有些人喜好男风。程景皓细皮嫩肉,兼且走动姿势古怪,便被这些人猜了出来。 他们的眼神,令程景皓愈发难受。 过不了多久,就要启程远赴流放之地。这个时候,却将自己押来戒律房,令程景皓不明所以。狱中关了这么多人,怎么独独就他这么倒霉? 程家已经判刑,若论主犯,他父亲已经被处斩,论也该轮到程景同。 他不过是无辜受到牵连,为什么还要单独提审他?他想不明白,也无任何反抗之力,只能无助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命运。 “程景皓?” 这个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令被冻得浑身发抖的程景皓,如同瞬间到了冰天雪地一般,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牵动着他浑身上下的铁链,哗啦作响。 汪乐裕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诮的笑意,程景皓被刘祺然整治的事情,早已在京中不为人知的地下传开。 想起刘祺然和涂家的关系,和他那混世魔王的名声,程景皓应是没想到他会动真格的吧? “程景皓。” 汪乐裕沉声再唤了一声,程景皓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跪伏在地,“见过大人。” 此时的程景皓,完全看不出原先风流公子哥的模样,用狼狈已经无法形容他的惨状。 汪乐裕见状,不由在心底自嘲的笑了笑。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想来见此人一面。 涂曼芬和他已经是过去的事,两人之间已毫无干系。程景皓已沦落至此,有什么值得他见?就算他活着到了崖州,也命不久矣。 或许,自己在心底有些嫉妒吧?嫉妒涂曼芬曾经是他的妻子。 罢了,从今以后,有自己会好好疼她。她的后半生,和眼前这名男子再无任何干系。 见过程景皓,他心底越发为涂曼芬不值。 汪乐裕摇摇头,“押下去。” “是。” 程景皓茫然的抬起头,不明所以。随即在心头暗自庆幸逃过一劫。 回到签押房,汪乐裕的心却再也静不下来。想了想,吩咐长随去罗家娘子那里买上几份糕点,送去宁府。 算算日子,从北地一别,已有月余未曾见到她。这一想起,一颗心便再也按捺不住,怦怦的跳动起来。 抿了抿唇,汪乐裕继续埋头于公文之中,加快了手上的处理速度。 随着太子凯旋的日子愈发临近,京城里的年味也越来越浓。 原本还顾忌着宫中两位的病情,不敢庆祝饮宴。但从宫中传出了旨意,将大肆操办曹皇后的千秋寿辰,洛阳城上空的阴云便彻底散去。 洛阳城这座千年古都,重新焕发出了新的活力。人们被压抑许久的热情散发出来,热闹繁盛比往日更甚。 第九百零五章 见故人 洛水码头比往日更加繁忙,不断有船只停靠进出。宽阔的通济渠、永济渠河面上,来往船只不歇。 一艘徐家商号运布的商船在码头上靠了,下来一名着葛衣夹袄,裹住一件厚实外袍的矮胖掌柜。他搓了搓手心,呵出一口热气来。 马正这是头一次上京。心头新鲜兴奋,想着要给家中的婆娘带些京中的好东西回去过年。只是越往北走,气候越冷,让他这个一辈子没出过苏州的人,觉得很不适应。 问明了方向,他抬脚进了城。庄稼人节约惯了,也没叫代步的小轿,就这么信步入了城,走在热闹的大街上。 随着人潮前进,他简直看花了眼。自以为苏州城已算繁华热闹,跟京城一比,只能算个小城罢了。 鳞次栉比的店铺、各式各样未见过的新奇玩意、置办年货的人们面上散发着自信的色彩、当垆卖酒的胡姬……眼前热闹喜庆的一切,令马正大开眼界。 闲逛了一阵,他才想起自己的正事,赶紧收敛心神,重新问了路朝着忠国公府而去。 那可是国公府。只要一想起,马正便情不自禁的有些激动。他这辈子,从未想过竟然有能进国公府的一天。 寻到忠国公府供下人出入的角门求见,才知道少夫人进宫给太后娘娘侍疾,还未回府。马正心头一阵激动,自家小姐这样出息,他也与有荣焉。 外院管事安排他住下,等少夫人回府再见他。 没让马正等几日,徐婉真便从宫中回府。自然不可能因为他一个小小管事而出宫,而是徐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就在明日。 肖太后听闻后,便将徐婉真赶了出来,让她过年后再进宫陪伴于她。 对徐婉真,肖太后可谓是疼到了骨子里,绝不愿意让她有丁点为难。 徐老夫人的寿宴,徐婉真若是直接从宫中去了,难免有会那些眼红她的人说些闲话。说她只一心讨好太后,连自己的亲祖母都给忘记了。 接下来就是过年,作为忠国公府上的二少夫人,就算她不主持中馈也有人情来往等她主持。 肖太后绝不愿意因她的缘故,而让徐婉真被指作趋炎附势之徒。 这几日,徐婉真在宫中尽心尽力的伺候肖太后,睡得并不好。回府之后,郑嬷嬷亲自给她做了一个全身的筋骨按摩放松,让她好好的歇了一个午觉,才起床理事。 徐婉真又看过了一遍给徐老夫人准备的寿辰礼物,打发人去了一趟徐家传话。武正翔知道她回来了,让人捎话回来,晚上等他一道用饭。 青萝来报,苏家来的管事到了,已经等了她两日。徐婉真便让他进来,去暖阁说话。 算起来,她已经有三年未曾见到苏州的人。 原定每年一名管事上京跟她对账,结果因为她昏迷了两年有余,这两个庄子便由徐文敏代管着。苏州是徐家的祖地,丝绸生意也在,徐文敏一年也要回去个一两次。便没让人上京,他回去的时候顺便就查账了。 马正见到徐婉真,很是激动。 眼前这位高贵端庄的贵夫人,就是当年的小姐吗?他原是徐婉真母亲的奴仆,心头对徐婉真的亲近之意,不同于常人。 大夫人要是见着了今日的小姐,心头不知道会有多么高兴。 他哆嗦着嘴唇,忍住眼眶中的湿意,跪在地上见礼:“小人见过少夫人。”语气中,是控制不住的激动。 马正身材矮胖,跪在地上显得有些滑稽。但屋中的人,个个都感到了他的心情,无人嘲笑于他。 “快起来。”徐婉真温言道。 见到故人,她也感慨良多。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她才刚刚来到高芒王朝不久,很多事都还不太懂得。 记忆中那个温柔爱笑的阿娘,如今留下的念想,也就剩这些陪嫁了。 马正起身,恭恭敬敬的呈上账册,又递上一个装满银票的小匣子,道:“大少爷让我把这两年的收入都放在一起,说少夫人醒了交给您。” 青麦上前接过,徐婉真道:“这几年,辛苦马管事。” 她已经听阿哥说了,另一个管田庄的管事趁主家不在,私自提高佃农租子以中饱私囊。被马正发现后,两人还打过一架,有了龉龌。 被徐文敏知道后,才处置了那人,将马正提为管两个庄子的管事。 这件事,证明了当年徐老夫人说过的话,马正才是忠心为主的人。 “不敢不敢。”马正低着头连连推辞,道:“都是小人分内之事。小人带上来一些庄子里出产的药材,少夫人要觉得好,小人再送来。” 他头脑灵活,两个庄子都在他手上之后,便扩大了药田面积。 这次上京,自然也带了年节礼。第一天便交入府中,郑嬷嬷让白瑶登记入库。 “难得来一次,不妨多留几天采办年货。”徐婉真吩咐,“青麦,让前院拨一个小厮给马管事,带他在京中转转。” 接着,又看着他道:“你一片忠心,我都是知道的。府里近来有些好料子,是苏州没有的花样。你带些回去给家里人裁些新衣,也好过年。” 这是天大的体面,马正目露感激之色,恭恭敬敬的磕头谢恩。 青麦拿出一封银子给他,徐婉真道:“这些你拿着,好好置办年货。” 留他几日,也好让知雁看账册。倒不是信不过他,只是年底该分红了。不算算一年的收入,就没法分。 这个下午是忙碌的。 马正刚走,唐管事又到。这次他的态度在恭谨中带着敬畏,将重新查过账的册子呈上。徐婉真照样交给知雁去查。 奉棋回禀,他们找到了卢昆,告知他发生的事情后,正带着他日夜兼程的在回京路上。 卢昆活着,这让徐婉真松了一口气。既然答应了知雁,她也希望此事有个圆满的结果。有奉棋派出的人手,就算卢家的人找到了他,也安全无虞了。 刚到饭点,武正翔便回了府。 这几日他的心情不错。两人吃完了饭,武正翔笑道:“我给文宇找了个拳脚师傅,已经送去了徐家。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第九百零六章 六十大寿 交给他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办差过。 徐婉真望着他浅笑道:“有夫君出手,我怎么会担心?” “明日,你有时间?” “祖母大寿。我就算没有时间,也得挤出来。”武正翔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笑道:“何况大事已定,我可以好好松快一些时日。” 天气寒冷,两人也不再出去散步消食。武正翔拿过一本兵书,将徐婉真揽在怀里,两人坐在床头挨着看了起来。 窗外夜色渐浓,白日的喧嚣逐渐安静下来。 室内温暖的灯光下,静谧甜蜜。有情人在一起,无须语言,心里也分外的安定默契。 看了眼漏刻,武正翔放下手中的书,抚着徐婉真的长发道:“时辰不早了,早些歇着。” 本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不知怎地,徐婉真竟觉得有几分旖旎的色彩。俏脸微红,乖巧的点了头。 “婉真,今夜你可要好好补偿我。”武正翔的星眸明亮,紧绷的手臂透出不容拒绝的霸道。 徐婉真羞不可抑,却轻轻点头。在延庆宫这些日子,她也想念他了。 烛影红摇,良久之后“啪”的爆出一个灯花。 帐子最外层的实地纱停止了晃动,武正翔如大提琴的声音再次响起:“婉真,你何时能给我生一个小宝宝?” 徐婉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又带着慵懒的性格,道:“明日见着小舅舅,寻机问问他。” 她自己觉得,从醒来不到半年的时间,她的身体变化很大。就好像这几个月,要将以往两年失去的时间都补回来似的。 种种迹象表明,她的身子已经做好了孕育子嗣的准备。 只是,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先问问苏良智的好。这里可没有什么剖腹产,若是遇到难产,孕妇一尸两命是常见的事。 “好,这事交给我。” 让他去跟自己小舅舅讨论这个话题,徐婉真觉得脸上有些红烫。不过,让他去,总比自己去问的好,便点头应了。 翌日一早,徐婉真在晨光中醒来,惬意的舒展了身子。 一双铁臂揽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武正翔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睡意,“时辰还早,再睡会。”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睡得如此安稳和深沉。 “祖母过寿,我得早些去招呼客人哩。”她虽然是嫁出门的女儿,但在徐家也是半个主子。总不能到得比客人还晚。 她这么一说,武正翔也清醒过来。起身穿好衣服去了一趟净房,便洗漱完毕。 男子出门总是要简单很多,他只着单衣,神采奕奕道:“我去练一趟剑,你快些准备着。我们用罢早饭就走。” 徐婉真含笑应了。 他一出门,白瑶等人便进来忙活。伺候着她洗漱,一重一重的穿好出门的大衣服。白瑶为她上妆梳头,青麦打开妆奁匣子,让她挑选钗环首饰。 待她梳妆完毕,已经用了大半个时辰,青萝提着食盒进来摆饭。 武正翔掐着点进来。 他只身着单衣,非但没有丝毫寒冷的瑟缩,反而整个人都腾腾冒着热气。紧致有力的身躯,在行走之间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看着他,徐婉真美目中盛满了柔情。有这样卓尔不群的男子作为自己夫君,她满心都是甜蜜的骄傲。 武正翔看着她,眼里也满是惊艳。自家娘子喜好清淡,难得有如此盛装的时候,每每都让他有不一样的惊喜。幸好,徐婉真的万种风情,只有自己能看见。 俯身在她额头印上一吻,指间传来如凝脂一般的触感。笑道:“娘子稍等,为夫换件衣衫便来。” 伺候的丫鬟们,早已习惯两人之间毫不掩饰的深情,目不斜视的做着手上的活计。将还冒着热气的早饭,逐一摆到桌上。 徐婉真的面前,多了一碗燕窝粥。这是郑嬷嬷特意为她准备下来,滋补身子。 武正翔的动作很快,丫鬟们才把饭菜摆好,他就换好一身出门的衣衫。 一顿早饭吃完,武正翔披上大氅,白瑶给徐婉真系上斗篷,两人携手出了门。 时辰尚早,扑面而来的冷清空气让徐婉真精神一振。想到热热闹闹的徐家,她的心中充满了温暖。 武正翔牵起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上了马车朝着徐宅而去。 …… 今日的徐家,早已今非昔比。 四处花团锦簇,来往的下人们身着簇新的衣衫有序的忙碌着。虽是冬季,却看不出有任何萧瑟之意,反而处处洋溢着喜庆热闹。 徐婉真和武正翔两人,先是到荣晖堂里给徐老夫人拜寿。 徐家人都聚在此处。 男子有清瘦和蔼的徐昌宗、仕途顺畅的徐昌荣、越发沉稳内敛的徐文敏、窜高了个头的徐文宇。女子有怀着身孕的高清扬、书香气质的朱氏,粉团子一般的徐婉仪。 还有郎才女貌的徐婉真夫妇,徐老夫人看着这一切,只觉眼眶中就要浸出泪来。 老太爷,你看见了吗? 我们的子孙,没有辜负你的希望。徐家撑过了最艰难的两年,有了眼下的兴旺发达。他日到了地下,也有面目见你了。 才在荣晖堂里小坐了一会,便陆续有人前来贺寿。 朱氏告了罪,出去张罗起来,男子们也到了门口迎客。今日所来不止有徐家故旧,还有很多到了京中才结下的人脉。 徐昌荣结交的士子、官员,也纷纷登门拜访。他们此来,正是借着贺寿的名义,提前结交下徐昌荣这样具备潜力的官员。 武正翔作为徐家的外子,跟着徐文敏一道,在门前迎客。 堂堂忠国公府二公子、骁骑卫指挥使大人、二品云麾将军,竟然作为徐家的迎宾,这个消息如风一般在京城传开。 武家如今如日中天,在京中谁不想跟他打好关系?平日难得见到他,这样好的时机谁肯放过。登门贺寿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高清扬怀着身孕,自然不宜在前面招待,便带着徐婉仪陪着徐老夫人。 徐婉真到了朱氏准备好的暖阁中,在这里招待着各府到来的女眷。她不喜交际,这些女眷倒有大半是她不认得的。 白瑶站在她身后,小声的提醒着她。 第九百零七章 一封休书(满15张月票加更) 和徐家关系亲近的,来得便早一些。 比如淳和公主,便一早来了,和徐婉真一道接待着这些女眷。朱氏在百忙之中,不忘拨出两个小丫鬟,专门伺候在她们身边。 从门第来说,徐家只是商户,远远不及两人的身份。 这个时候前来贺寿的女眷,都是身份地位普通的官员、士子、商户妻女。她们能得到忠国公府二夫人和公主的招待,都觉得面上有光。 淳和公主自从回京,便忙着太后的病情。两人就算在宫中遇见,也很难说一些悄悄话。这次相聚,两人招待着前来的女客,闲下来也不忘互相过问近况。 听见前方的唱名告一段落,两人坐下来喝上几口茶水。两人地位尊贵,多半的女眷都是由朱氏招呼了,各自安排下来。 “婉真,我见你瘦了好多,却是一直没有机会问你。”淳和公主关切的问道。 她流落北地之事,之前苏良智并不知情。也不是要刻意瞒着他们,只是此刻事情已经过去,没必要说出来,白白令他们担心而已。 徐婉真抚了抚自己的面颊,笑道:“许是前段日子累了一些,不过不打紧。倒是小舅母这次出去如何?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添一个小表弟。” 说起外出,淳和公主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讲了一些旅途中的趣事,又道:“给你带了好些玩意回来,可惜都还在公主府。” 她至今还住在宫中,带回来的行李至今还未来得及收拾。 徐婉真莞尔一笑,道:“等小舅母回了府,真儿定然上面叨扰。有什么好东西,都逃不过我这双眼睛呢。” 两人说笑了一阵,门口有人回禀,安国公府的女眷到了。 徐婉真忙起身前去迎接,庄夫人是长辈,又是她的义母,待她极好。 “真儿见过义母。”看着她端庄的敛礼,庄夫人极是欣慰。无论只是商户女子,还是如今深得太后宠爱的二少夫人,徐婉真宠辱不惊一如既往。 在她身后,跟着石静玉、石静芙两姐妹。 与上次相见不同,石静玉梳着妇人的发髻,却神情黯然。好像是一朵娇美的鲜花,在盛开的季节中突然遭遇了眼霜,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哪怕佩戴着华美的首饰,也撑不起她的精神。 她的夫家昌平候府在这次的关景焕一案中受到了牵连。幸好她的夫君在形势危急时,写下一封休书给她,才令她逃脱了沦为教坊女妓的命运。 但是,她在高家诞下的儿子,却遭到了发配的命运。她和高致远两人虽然谈不上情比金坚,也是和和美美。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她同时失去了丈夫、儿子,痛苦难言。 她虽然得以保住了身份地位,但每每看见她的样子,庄夫人也不由心头叹气。 当年只想着低嫁,看着高致远虽然是嫡长子,但性情敦厚老实,能好好待她。谁料到,昌平候野心不小,最后招惹出这样大的祸事? 庄夫人这时带着姐妹俩出门,一来让石静玉散散心,二来也帮石静芙留意亲事。 见着徐婉真,庄夫人心头升起一个主意,执着徐婉真的手忧心忡忡道:“真儿,你可要好好劝劝玉姐儿。她一门心思的,要去云岭。” “那云岭又是什么好地方?再往南走就是南诏国,尽是些未开化的蛮人。她的身子,怎么受得了那种日子。”这已经是庄夫人的心病了。 徐婉真一听,便明白了石静玉的心思。高家被贬为庶人后,男丁发配云岭,女眷充入教坊司。石静玉这是想要去寻高致远。 石静玉道:“母亲,他待我情深意重,我又如何能负他?”若不是他立下休书,自己怎能如此安然。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微红,扭过头去不愿让人瞧见她的伤心。 淳和公主见状,道:“真儿,你去陪着你大姐姐,这里有我。” 这个时候来的人比刚才少了不少,但身份非富即贵。有淳和公主在这里,也不愁会怠慢了客人。 庄夫人也道:“你们几个小姐妹自去玩,这里有我在。”她是徐婉真的义母,跟徐家也有着几分关系。此时想着让徐婉真开解石静玉,便揽下这桩差事。 徐婉真也不矫情,她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敛礼道谢了,叫了一名小丫鬟过来,让她将安国公夫人帮忙招待女眷的事情告诉朱氏,也好让她知道如何应对。 “不如,还去我的院子?”徐婉真含笑征求这石静玉、石静芙的意见。 石静芙已经十三岁,正是议亲的时候。经过石静玉这一事,她也猛然长大好多,不再似往日般懵懂天真。 “走吧,我听二姐姐的。”她牵了牵石静玉的袖子,跟着徐婉真出了暖阁。 看着几人出去的背影,庄夫人叹了口气。都说儿女就是来要债的,此话半点不假。原以为将女儿嫁出去了就可少操些心,哪里知道有这起飞来横祸。 淳和公主顾忌着她的心情,便和她说起一些别的趣事。 没过多久,涂家的女眷也都到了。倒不是她们刻意拿架子,实在是就算一早从书院出发,到了这里也就是这个时辰。 宁先生带着涂曼芬,涂曼珍挺着个大肚子,等着涂家女眷到了方才一道进了门。 人一多,便热闹起来。庄夫人顾不上再想石静玉的事情,留神着眼前这些女眷,想着哪家可有俊杰堪配石静芙。 …… 外面热闹喜庆,徐婉真在闺中的小院仍然一派安宁祥和。有朱氏的细心照料,时光仿佛没有在这座院中留下痕迹。 “大姐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再起诗社?”这个当口提起这件事,并不是她年幼无知,她只是想要让石静玉的心情好一些。 徐婉真笑道:“待我们后院的寒梅开了,便请你们来赏雪吟诗。” 石静玉神游天外,对两人的对话闻所未闻。她的心中牵挂着关押在牢中,即将发配云岭的丈夫幼子,对这样的话题哪里还有兴趣。 徐婉真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安平候父子一心为太子做事,虽然牵连了无辜女眷,但实算罪有应得。 第九百零八章 路 昌平候府的众人,却要冤枉得多。 阖府上下,包括石静芙嫁的世子高致远都是性情敦厚之人。感受皇恩,只想好好守住这份祖宗用血汗挣下来的家业。 昌平候也不是没有抽身的机会。 在废太子被高墙圈禁,他明白事不可为,一番美梦付诸东流之后,一度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每日借酒消愁,荒度时日。 其实,对于勋贵来说,有些时候平庸也是一种福气。 当昌平候府众人都放下了心,认为待太子登基,他们府顶多会被降爵之时。关景焕找到了昌平候,而昌平候终于还是不甘,要奋力一搏。 这,才导致了最终的祸事。 石静玉记起抄家之日,高致远放在自己手中的休书,两人泪眼相看。幼子不明白发生何事,被吓得哇哇大哭。 抄家的士卒要将自己带走,是高致远挡在自己身前,才见到了带队的校尉。自己才凭借手中的休书,和安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免于一劫。 但在事后,每每一想起幼子嘶哑的哭着喊“娘亲”的声音,他朝着自己伸出的小手,她的心便揪得生痛。 这种骨肉生离的痛,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寝食难安,夜夜从梦中惊醒。想到这里,她无神的望向窗外。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中滑落。 石静芙上前,心痛的搂住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抚。 “大姐姐,你就算要去,也不能这样去。”徐婉真清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听得两人精神一振。 石静玉一愣,这么多天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没有听见不反对她的话。 见她愿意继续听下去,徐婉真接着道:“大姐姐只是从未出过京的弱女子。义母说得没错,那里的风土人情,你根本不懂,又该如何生存?” 石静玉听得有些入神,她只是想和丈夫儿子在一起,从未想过这些具体的问题。 石静芙眼睛一亮,连忙问道:“二姐姐,你有主意吗?” 徐婉真想了想,问道:“高家犯下谋逆大罪被发配,绝无回京的希望。大姐姐若真的去了,可舍得下京里的家人?” 虽然残酷,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石静芙着急的拉着石静玉的手,道:“大姐姐,还是不要去了。那里天高皇帝远,你若有什么事情,教我们怎么是好?” 石静玉沉默了半晌,毅然抬头,道:“芙儿,母亲还有你和哥哥照顾,而凯哥儿就只得我一个母亲。” “我怎么忍心,舍得扔下他不管?”她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又蕴藏着为母亲的坚定。 徐婉真心头一酸。是啊,作为母亲,谁忍心不管自己的幼子? “高家还有两日才发配。大姐姐现在要做的,就是打点好路上押解的狱卒。”她的孩子实在太小,若无特殊照顾,天寒地冻的,能不能活到云岭都不一定。 石静玉连连点头,她也想到这点,已经拿了银钱吩咐外院的管事,务必打点到位。 “再准备一些人手。待出了京城,再跟上去照顾凯哥儿。” 高家犯的是谋逆大案,在京中不能轻举妄动。待出了京,没有那么多眼睛看着,只要银钱给的够,狱卒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至少可保得凯哥儿性命无虞。 “可以这样做吗?”石静玉霍然起身,激动地拉着徐婉真的手问道。 她担心着儿子的安危。会不会受冻?会不会生病?她央着石京泽带她去见过儿子一面,回来却更加难以放心。 本是金尊玉贵的小侯爷,蓦然沦落成有罪在身的庶民。往日,在凯哥儿身边围着一大堆下人伺候,如今却只能靠高致远的照顾和他自己。 而高致远在往日也是有人悉心照料着,如今他尚且自顾不暇,又怎能照顾妥当儿子。 这件事在她心头百转千回,如今猛然听到有了解决办法,怎能不喜? 她也不是没有求助家人,可是,家里人都不赞同她和高家再有什么来往。在庄夫人看来,她辛苦养大的女儿,怎么能跟着高家去受苦? 更何况,那封休书虽是权宜之计,但却是石静玉得以脱身的凭据。 庄夫人在第二日便遣人拿着休书去了京兆府,办好了备案手续。在律法上,石静玉与高家再无任何关系。 她这样不明不白的跟去了,到底算什么呢? 看着她眼底蓦然迸发出的神采,徐婉真知道这件事自己做得没错。 怎样才是对一个人好?不是将你认为的加在她的头上,而是尽力帮助她实现自己的目标。 譬如对石静玉来说,留在京城固然能安享荣华富贵。但是,她真能放下一切,重新嫁人吗?她不是生性凉薄的女子,很明显她做不到。 对她来说,就陪在儿子身边,看着他长大,便甘之如饴。 但若是换了一个人,譬如涂芳颜当年的娘亲,就能狠心将她抛下。那是因为在她的心中,富贵荣华,比亲生骨肉更加重要。 握了握她的手,徐婉真道:“只要凯哥儿父子性命无虞,你就可以从长计议。” “云岭虽远,却也出产药材、毛皮等物。我听小舅舅提起过,徐家商号也有商队不时会去。”徐婉真道:“先让人过去,将情况打听清楚,置办了产业,大姐姐再慢慢过去不迟。” 石静芙听得两眼发光,道:“二姐姐这么一说,倒不像是流放,是去做生意。” 徐婉真浅浅一笑,道:“你们是被吓傻了。大姐姐无罪在身,自然是来去自由。那里条件艰苦,不好好经营怎么过日子?既然高家不能回京,就要做好长远的谋划。” 石静玉的眼眸之中,重新焕发出了希翼的神采。 她郑重的敛礼道谢,“我一直没有想通,二妹妹怎么就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今日才知道,二妹妹果然不是常人,令我心生佩服。谢谢你!” 作为安国公府上的嫡长女,她有属于她的骄傲。石静玉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佩服过一个人。 原本的困境,经过她这样一说,顿时变得清晰起来。在众多的曲曲折折之中,出现了一条小路,虽然艰辛,却能达到目标。 第九百零九章 为母则刚 徐婉真连忙用双手将她扶起,道:“大姐姐快别折煞妹妹了!话虽如此,这条路走起来却分外艰难。” 作为长媳和宗妇培养起来的石静玉,沉稳温婉、优雅动人。 她懂得诗词歌赋,进的厨房出得厅堂。她能主持中馈,管理几百号人毫不吃力。德容妇功,样样俱佳。若不是昌平候府遇到这等变故,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把高家经营得红红火火。 可惜,天不从人愿。到了眼下,若她真要远去云岭,过往学的这些就都派不上用场。 所有的事,都要从头学起。在那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女子何其艰难? 只见她神情刚毅,柔和的面庞上露出了坚定的神色,道:“只要有路可行,怕什么艰难!” 女子虽弱,为母则强。 她有了目标,剩下的就是一步一步去实现。 徐婉真道:“既然大姐姐下定了决心,就稍安勿躁。年后商队就要出发奔赴各地,大姐姐遣人和商队先去一趟云岭。该如何计较,先摸清情况再说。” 石静芙拉了拉她的袖子,担心的道:“大姐姐,你去了会回来的吧?” 徐婉真笑道:“别担心。大姐姐是自由身,想要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有降罪圣旨在,就算石静玉和高家愿意,也不能再将她娶进门。 这条路,到底会通向何方。石静玉的一生又将会怎样,谁也说不好。 她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宽石静芙的心。如果连石静芙都说服不了,石静玉又怎样去说服庄夫人? 石静玉点点头,笑道:“虽然路程远了些,想要来回倒也容易。” 她如今有了奋斗的方向,精神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看着她,徐婉真就好像见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徐家被牵连进皇嗣一案中,前途莫测。她也像石静玉一样不知前途,但好在心头立下志向,才最终收获了现在。 “大姐姐,当年徐家上京时,也不知前路。”徐婉真鼓励的看着她,浅笑道:“你看,现在如何?” 是啊,石静玉的境遇再糟糕,能坏过当年的徐家吗? 无论如何,她都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能动用的资源非当日的徐家可比。徐家不仅渡过了难关,如今更是一门兴旺、花团锦簇。 石静玉深深的吸了口气,暗暗的握紧了拳头。 是的!为了儿子,就算眼前遍布荆棘,她也能踏出一条路来! 她下定了决心,神情便不再仿徨凄苦。明亮的眼神中,有熊熊斗志在燃烧着。 门外小丫鬟禀道:“大小姐,涂家大表小姐、二表小姐、芳颜表小姐到了!”这么一大堆表小姐,也亏得这个小丫鬟伶俐,竟是一个没错。 只听得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几名各有风情的女子,先后进了房门。 涂曼珍肚子越发大了,但她身形灵活并不显得笨拙,走得比另外两人都要快一些。 雨燕、水蓝两人快步走在她的身侧,随时做好给她当肉垫的准备。生怕她走得急了,不小心摔倒。她是刘祺然的心头肉,如今更是如同那国宝一般,容不得任何岔子。 “我说你们躲去哪里了!原来在这里说着悄悄话。”涂曼珍性子大大咧咧,见到三人并没有想起来高家的事。 有她这么一扰,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活泼起来。 涂曼芬姿态娴雅,脸色比以往更加健康,透出红润的光泽来。她在一旁站定,笑道:“还不快将这个孕妇拉出去。这么大个肚子,看着便心惊的很。” 徐婉真吩咐青麦拿了两个厚厚的锦垫出来,放在垫子上,笑道:“曼珍表姐快请坐。您可是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儿,怠慢不得。” 被她打趣,涂曼珍倒也不恼。就势将涂曼芬、涂芳颜也拉得坐下,才和石家姐妹说起话来。 在座的众人重聚,倒是各有际遇,一时间有些感慨。 徐婉真与涂芳颜许久未曾见到,便轻声问起她的近况来。她已经在上月诞下一个儿子,这次来京,便是将儿子送到涂家,继承义母的香火。 恰逢徐老夫人六十大寿,贺二公子便带她前来贺寿。 “本来想着去见你的。又听说你去了太后宫中,就想着今日来这里一样能见到。”生了两个孩子,却丝毫无损于涂芳颜的绝色容貌。 徐婉真笑道:“是我的错。要是早知道表姐在京中,无论如何也该请你进府中一叙。” 涂芳颜有些迟疑,道:“我这个身份,还是少去给你添麻烦的好。”就算是贵妾,也只妾。哪里够资格和忠国公府的二少夫人来往。 “你我原本就是闺中姐妹。”徐婉真正色道:“其中的情谊,焉可用身份来衡量?你再这么说,我可要恼了。” 涂芳颜心头感动,连连应承他日一定上门做客。 徐婉真见她眉宇见有一丝忧色,想必母子骨肉分离,她也做不到当初所说的那样潇洒。好在她在贺家还有一个女儿,儿子在涂家也比会得到善待。 所以,涂芳颜心中虽然牵挂,比之石静玉又要好上不少。 几人坐着说了会话,朱氏便遣了小丫鬟来请,寿宴马上开了。 小丫鬟在前面带着路,各自的贴身丫鬟伺候着,几人朝着寿宴的地方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到锣鼓喧天,一派喜气。 园中搭了一座高台,请了戏班子在上面演着《五福献寿》。唱戏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朱氏心思灵巧,这座高台四周均无遮挡,四周都可看见。 高台以南,是女眷席位。以北,是男宾酒席。 众人同赏一园美景,同看一台大戏。却又兼顾了男女之别,端的是周到妥帖。 徐老夫人高坐在主位上,着正红色万字不到头的洒金缎夹袄,戴了一块嵌这猫眼石的抹额,脸上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能看到儿孙满堂高朋满座,这比什么寿礼都能令她心怀舒畅。 小丫鬟带着众人落了座,又请徐婉真到了徐家人跟前。武正翔早已站在那里,见她过来,接着衣袖掩护,大掌将她的素手包在手心。 “和姐妹们说完话啦?”武正翔轻声问道。 第九百一十章 两难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握住手掌,徐婉真有些羞涩。轻轻点头,道:“辛苦夫君迎客。” 见她害羞,武正翔轻轻松开手,在她耳畔轻声道:“为了娘子,为夫不觉得辛苦。” 一旁的徐文敏将他们二人的互动看在眼底,心头不由的欣慰不已。第一次在东郊庄子上见到武正翔,他就觉得此人不错。 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人已经到齐,由徐昌宗率着,徐家子孙朝着徐老夫人行礼贺寿。 “儿子/媳妇/孙女/孙女婿/孙儿/孙媳恭祝母亲/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到了如今,徐家团圆子嗣延绵,济济一堂给徐老夫人拜寿,让她心花怒放。 让众人都起了身,徐老夫人端起酒杯,说了祝酒词,寿宴便正式开始。来宾纷纷端起酒杯,为徐老夫人贺寿。 戏台上锣鼓声再起,这次演的也是民间耳熟能详的《五女拜寿》故事,气氛顿时掀向了高潮。 徐婉真随着武正翔落了座,看着这样的热闹喜庆,心头不由感慨万千。谁能料到,当年变卖了所有家产上京的徐家,竟然有如此盛况? 武正翔低声道:“婉真你放心,等你老了也有这么多儿孙为你贺寿。” 徐婉真嗔了他一眼,眼波流转的风情,看得他心头火热无比。 …… 这边喜庆热闹,太子府上,姚侧妃却陷入了两年的抉择之中。 因姚夫人的请求,她摒退了左右,却听到这样一番惊人的话。她实在是太过惊诧,导致艳丽的容颜都有些变形。 “母亲,你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她一向敬重这位嫡母。没有姚夫人,也就没有今天的姚侧妃。姚夫人也从未向她提出过什么要求,但这第一次要求,就令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 “六妹妹糊涂,您也糊涂了吗?”她神色恳切的望着姚夫人,道:“母亲您怎么不劝着她。” 姚夫人神情郁郁,这背后的理由,她怎么说得出口? 难道,她要说姚芷玥知道了她当年害死姚侧妃生母蒋姨娘,以此逼迫于她? 叹了一口气,姚夫人道:“她说,如果一定要她嫁给权侍郎,她宁愿去死。你说,我好不容易养了这么个女儿,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吗?” 姚夫人只有姚芷玥一个亲生女儿,姚侧妃也知道嫡母对她的宠溺。但是,难道为了姚芷玥的性命,就要牺牲另一人的性命吗? “母亲,”姚侧妃极力劝说,道:“就算我答应您,这件事也做不到。” “她是堂堂二少夫人,我只不过是太子府上的侧妃。身份悬殊如此之大,您让我如何下手?一旦事发,女儿这条性命哪里还保得住。” 但姚夫人此来,是做好了万全的考量,岂能被她轻易说服。 对姚芷玥的要挟,她心寒无比,但思来想去,却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为了保住她在尚书府的权势地位,也为了姚芷玥的心愿,她只得再心狠一次。 “太子即将凯旋。届时在宫中一定会大肆庆功。为了笼络人心,太子定然还会在府上举办酒席,大宴功臣。武家的女眷,一定会到。” 勋贵和文臣素无交集,姚夫人就算想冲徐婉真下手,也没有这个机会。她不是没有想过买凶杀人,但对付旁人或许可以,对身边护卫严密的徐婉真,则完全没有机会。 当初温沐兰奉武正翔的命令前来传话,她事后打听了她的身份,才知道是徐婉真身边的女卫。 姚夫人是有些在后宅里的阴私手段,但想脱离后宅对付徐婉真,几无可能。而且,买凶杀人容易走漏风声,她也找不到这样武功高明的人手。 而在太子府上举办的庆功宴,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当姚夫人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便果断的来见姚侧妃。 “到时,只要给她在茶水里下一点慢性毒药。她回到忠国公府才毙命,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 姚夫人说得有把握,但这件事没有姚侧妃的配合,是万万做不到的。庆功宴上必然来客众多,要如何才能让那杯茶只被徐婉真喝下,并不是容易的事。 “就算他武正翔要查,难道能查到太子府上来?” 姚夫人侃侃而谈,姚侧妃神情愕然。到了此时,她才终于肯定,嫡母不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要谋害徐婉真的性命。 “母亲,”姚侧妃听见自己语气发涩,她尽着最后的努力,道:“就算她死了,难道六妹妹就能心愿得偿?我见过他,他并不是那样好糊弄的人。” 前段时间,那时还是齐王府。 齐王妃设宴请武家妯娌到访,她亲眼见到武正翔对徐婉真的宠溺,和对姚芷玥的不屑一顾。原以为经此打击姚芷玥会消停下来,认命嫁人,没想到她更加变本加厉。 姚夫人却并不回答,话风一转,道:“崇哥儿如今有五岁了吧?” 姚侧妃不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太子即将凯旋,这次回来地位将稳如泰山。”作为兵部尚书的夫人,姚夫人对朝堂也了解一二。 她压低了声音,“圣上已经逐渐年迈,他日太子登基,你就是四妃之一。” 太子府上,妻妾并不算多。有生养的只有太子妃和姚侧妃两人,其他都不足为虑。 关于姚夫人说的这一点,自从齐王被立为太子,姚侧妃便在心头无数次的想过。凭借她的生养之功,和娘家的地位,太子登基后册封后宫,自己一定是四妃。 每每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头噗通噗通一阵乱跳。在她小心翼翼的学着规矩,讨好姚夫人时,万万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成为宫中高高在上的四妃。 但这个美梦,她只敢在心头想想而已,从来不敢宣之于口。 听到姚夫人这样说,她连忙警惕的看向四周,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她才轻声道:“母亲您疯啦?这种话,也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这种念头,无异于盼着当今圣上早日归西。在心头想想已是大罪,遑论这样说出来。若是被太子妃的人听到,她在府中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第九百一十一章 道歉 这个时候,姚侧妃面上露出了薄薄的怒意,这是她头一次对嫡母动怒。 姚夫人笑了笑,并不以为意。 “不用紧张,门口有我的人看着,不会有外人靠近。” 姚侧妃面色一沉,空气变得陡然紧张起来。姚夫人才惊觉,她早已不是在自己府上那个唯唯诺诺的庶女,而是可和太子妃一较高下的姚侧妃。 “母亲,这样的话,万不可再说了。”姚侧妃的声音中透出冷意来。 被她的气势所迫,姚夫人的面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心头却啐了一口,果然不是从自己肚子里面爬出来的,就是养不熟。 面上却赔笑道:“好,不说。母亲再也不说了。” “只不过,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崇哥儿想想。”姚夫人的声音压得更低,道:“皇上三千后宫,有子嗣的宫妃有数十人之多。” 不敢再提太子登基后的事情,姚夫人便只好旁敲侧击。姚侧妃显然将此话听了进去,在心中默默想着,待太子登基后,定然会扩充后宫。 子嗣向来是皇帝的大事,就算太子不愿,朝臣也会上奏选秀。 等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优势便会被逐步削弱。那些更加水灵灵的姑娘进了宫,先后诞下了子嗣,他还会想起自己吗? 说实话,她心中并不能确定。 再说,被选进宫的女子,也会有出身尊贵的,到时她还有什么优势可言?唯一可做为倚仗的,就是自己的一双儿女了。 姚夫人这句话,算是挠到了她的痒痒处。姚侧妃闭口不言,听姚夫人接下来怎么说。 “芷兰,你要相信,母亲不会害你。”姚夫人的声音有些阴冷,吐出的话像毒蛇一般钻入姚侧妃的内心。 她想要捂住耳朵,却又很想听接下来姚夫人会怎么说。 “除掉徐婉真,让芷玥成为武正翔的身边人。你就获得了武家的支持,有芷玥在骁骑卫指挥使大人的耳边吹风,你想要什么不可以?” 这番话,令姚侧妃怦然心动。 她紧紧的捏住手中的罗帕,抿着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正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姚夫人将她从小养到大,看到她这样的神情,便知道她已经意动。 姚夫人的话语,如黑暗中吐出的蛇信子,在她耳边缭绕。“你只需要谋划得当除掉一个不相干的人,就能获得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做呢?” 姚侧妃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唇,在心头不住的警告着自己。 千万不要上当! 自己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能稳稳当当的做上四妃之一的位置。那个位置,如同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般,掉到了自己头上。再过多妄想,自会让事情变得糟糕。 可是,她心头有另一个念头在咆哮。 姚芷兰啊姚芷兰,你别太天真了!他登基之后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那个时候,自己还凭什么跟成为了皇后的太子妃斗? 太子妃如今有两子一女,太子和她伉俪情深,她地位稳固无比。 恐怕到时候,自己对付那些新人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那个精力去为自己一双子女谋求利益。 父亲是兵部尚书,一定是想更进一步的。自己能在他身上得到的支持有限,反倒是父亲希望得到自己的助力更多。 如果,如果真的姚芷玥如了愿,有了武家在背后的支持,那岂不是进退自如? 姚夫人见她面上的神情变幻,知道她已经颇为意动。这个时候,却不宜逼迫太紧,得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想清楚。 “芷兰,干系重大,你慢慢想都来得及。”姚夫人道:“只不过,这个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姚侧妃声音艰涩,道:“母亲,您容我仔细想想。” 姚夫人走后,姚侧妃将自己关在房中约莫半日,才叫人进去伺候。 她身边的丫鬟们都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次姚夫人走后,姚侧妃的脸色变得如此难看? 其中有一名着粉红色袄裙的丫鬟,将这样的不寻常记在了心底。 …… 对洛阳城的老百姓而言,今日在徐宅举办的寿宴值得津津乐道很长时间。 区区一个破落商户,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能令众人艳羡。在今日道贺的人中,不光有商户,还有勋贵、官员。 令徐家入狱的皇商甄家,特地将当年诱骗徐文敏的甄家子弟押来,在徐老夫人的寿宴上磕头认错。并且,送上了远远超出正常范围的重礼。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甄家是借此机会,半公开的进行道歉。 而徐家果然与人为善,甑家既然能舍得下脸面,便大度的接受了甑家的道歉。 暮色渐渐从天边笼罩上来,再热闹的宴席也有落幕的时候。徐家男子站在门口,对来贺的宾客拱手作别。 涂家的人也陆续离开,涂曼芬和宁先生上了一辆马车,朝着宁府驶去。 徐婉真是最后一批离开的,道别了祖母和家人,武正翔亲手扶着她上了马车。 …… 临近年底,此时大街上仍然很热闹。宁先生并不赶时间,便吩咐宁府的下人驾着马车,慢慢悠悠在走在人群之中。 这个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一名护卫打扮的男子。他伸手拦下马车,见礼道:“宁先生、青梅居士,我家大人有请。” 涂曼芬的俏脸红了一红,叫她青梅居士的,除了他再无旁人。 宁先生促狭的冲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还想着他快出现了。可不,人就来了。” 若是按汪乐裕的心意,他恨不得在回京第一天就来见涂曼芬。但他是个做事有章法的人,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罔顾公事。 这也是宁先生高看他的地方,谋大事不拘小节。 涂曼芬羞得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次相见,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会向自己求娶。可是,她还根本就没有想好这件事情。到底答不答应,她还未曾厘清心意。 不待她说话,宁先生笑道:“走,我们去见见他。” 涂曼芬有些紧张,两手将裙子都抓住了几道皱褶出来。她摇摇头,道:“先生,我,我还没有想好。” 宁先生反问道:“那你何时能想好?” 第九百一十二章 以性命作保 听她这么问,涂曼芬一时语塞。要真按她的心意,恐怕再给她几十年的时间,她也想不好。 宁先生知道她的性子,吩咐让下人赶着车,跟着那名护卫前行。 前方不远处,便是“听香水榭”。百草味的生意太过兴旺,早已失去了当年在设计时清雅私密的本意。对于这一点,就算是徐文敏也无可奈何。 所以,汪乐裕便将见面的地点选在了更加清幽的听香水榭。 汪乐裕跪坐在金丝楠竹编成的竹席上,双手按膝,身子前倾。 他完全不顾还有宁先生在场,眼神灼灼的看得涂曼芬抬不起头来。他实在是太过想念她,此时见到便不顾一切的盯着她看,恨不得立刻将她娶回家中。 若是未有这次小别,他还不知道她在自己心中竟然占了如此重要地位。 宁先生举起茶杯,用喝茶的动作掩饰唇边的笑意。眼前的两人是这样的年轻,年轻真好。 “汪大人,你再这样看下去,我们家曼芬就要待不下去了。” 宁先生柔和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涂曼芬被吓了一跳,右手猛然抬起,想要去拿桌上的茶杯,却不小心磕到了桌面。 她用力有些猛,这下疼得她眉头拧了一拧,良好的教养让她压抑住了即将出口的痛呼。只是她白皙的肌肤上,却立刻泛起了红印。 涂曼芬自己倒没有觉出什么来,只是用袖子将手遮住,心里有些慌乱。自己怎地如此沉不住气?看在他眼中,不知道怎么笑话呢。 汪乐裕的心,却随着她被磕碰的声音,狠狠的揪了一下。他恨不得立刻就将她揽入怀中,为她抚去手上的疼痛。 可是,现在还不行。 他定了定神,收回放在涂曼芬身上的灼灼目光,道:“宁先生,明日我就上涂家求娶曼芬。” 这句话他是说给涂曼芬听的。 和她的接触时间不长,但汪乐裕对涂曼芬已经有了足够多的了解。如果他单独跟涂曼芬说,她想必不会同意。反而是有长辈在,轮不到她来拒绝。 听见他果然说出这样的话,涂曼芬慌乱的抬头看了一眼汪乐裕。却和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绯色的羞意瞬间爬上她的面颊,连忙又低下头去。 她那一瞬间的动人风情,教汪乐裕看直了眼。 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汪乐裕道:“某虽不才,但定能保得她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他的语气平淡,这样一生的允诺,却如同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正因为如此,从中透露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让听者觉得,他所做下的承诺,一定能够实现。 涂曼芬只觉得心头怦怦乱跳。 她这一生,还是第一次听到男子这样跟她说话,对她做下这样郑重的承诺。 那么,自己当真能够相信他吗?将自己的命运,再一次交到一个男子的手里。从今以后,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 或许是被程景皓伤得太深,她心底有些迟疑。 涂曼芬埋着头,听见宁先生问道:“敢问汪大人,你所承诺的,用什么来保证?” 汪乐裕从一名汪家庶子到今天,已是十分不易。问他要保证,他又能拿出什么保证呢? 她心头虽然有疑虑,但听见宁先生这样为难他,涂曼芬又觉得十分不忍。轻轻抬头,看了一眼宁先生,眼中露出恳求的神色。 宁先生在心头暗笑,这个小妮子,说起嫁人躲得远远的,这下倒是知道心疼人了? 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宁先生看着汪乐裕,等待他的回答。 汪乐裕并未因受到质疑而着恼,他认真的想了想,道:“不知宁先生觉得什么才是保证?在下身无长物,用我的性命作保,不知可否行得通?” 此言一出,宁先生满意的点点头,涂曼芬则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连羞怯都忘记了。 汪乐裕冲她笑了一笑。这一刻,涂曼芬觉得他平凡的面容上,有着一道光华。 “好。汪大人的诚意,我看见了。”宁先生道:“我会修书一封给涂大夫人,剩下的事,汪大人便看着办。” 汪乐裕微微一笑,他终于心愿得偿。 “等等……”见两人在说话之间就已经定下了自己的未来,涂曼芬不免有些着慌。再顾不得羞怯,她开口道:“我还没有同意。” 宁先生笑着站起身,道:“我在外面等你们。” 汪乐裕既然已经求婚,她便不再拘于那些俗礼。以她看人的眼光,看出汪乐裕对涂曼芬的一片真心。也相信,汪乐裕这样的男子,才有能力呵护涂曼芬这样的姑娘。 汪乐裕少年历经变故,练出了一颗坚硬的心,世事通达。而涂曼芬有才华有骄傲,偏偏内心无比柔软天真。两人的结合正好,宁先生乐于见到。 看见宁先生出去的背影,涂曼芬将手放在膝上,看着自己交叠的手指,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该说些什么好呢?拒绝还是疑问,其实她自己心中都没有想好。 蓦然,她眼前一暗。汪乐裕的身子越过了案几,俯身向着她,伸手将她的手指握在掌中。 指尖传来的温度,令涂曼芬只觉得心都漏跳了一拍。却见汪乐裕将她的袖子往上微微捋起,露出她方才被碰到的伤处。 只见一段欺霜晒雪的皓腕上,一道被磕破皮的红印分外显眼。汪乐裕轻轻为她揉捏着伤处,口中道:“怎地如此不小心?回去我就让人给你送伤药来。” “不,不用了。”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涂曼芬紧张得舌头打结。 “要用的。看着你受伤我便心疼。”汪乐裕的口吻充满了诱惑,道:“曼芬,看着我。” 鬼使神差的,涂曼芬抬起了头,一下撞入一对深邃的眼眸。在他的眼中,她见到自己小小的倒影,那么清晰,甚至能看清她眼中的迷茫。 汪乐裕缓缓道:“曼芬,你不要怕,相信我。如果我辜负了你,定教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涂曼芬猛然抬起手,捂住他的口,道:“不要这样说。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第九百一十三章 太迟了 汪乐裕脸上的表情越发柔和,在她的手心中印下一个轻吻,用手掌将她的手包裹起来,道:“你值得的,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是的,她不知道她的温柔典雅有多么迷人。也不知道,她倔强的神情多么令人心疼。让他只想将她娶回家中,好好照顾呵护,不再受到外面的风雨。 “明日,我就拿着宁先生的信去涂家求亲。”汪乐裕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没有这样温柔过。 “你放心好了,只需乖乖等着,一切自有我来安排。曼芬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将你娶进家门。” 他这样的温柔深情,令涂曼芬沉醉其中,甚至忘了反驳。 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举步走了出去。 看见宁先生走进的身影,涂曼芬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忘记拒绝他? 想起他方才说得理所当然,顿时俏脸变得滚烫滚烫,心头慌得仿佛有十七八只小鹿同时在撞。 自己这是怎么了?就这样傻傻的被他说服了? 看见她的样子,宁先生不由在心头暗笑。涂曼芬这个傻孩子,也只有汪乐裕连哄带骗的,才能让她再次走入婚姻了。要等她心甘情愿的点头,真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 “看什么?人已经走了。”宁先生打趣道。 “没……没有。”涂曼芬矢口否认。 宁先生知道她的性情,便不再逼她。这件事的主导权在汪乐裕手上,既然他已经确认了她的心意,她想要再逃避也是逃不开的。 “汪大人是个心细的。临走前为我们叫了酒菜,我这倒是沾了你的光。” 涂曼芬的心头一阵恍惚,想起了在北地的时光。是啊,他总是那样体贴细心,不待自己开口,总能做到合乎自己心意的事。 这一点,就连从小陪着她长大的银屏也做不到。 说不定,嫁给他这真的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自己早非处子之身,事情再坏也坏不到哪里。既然如此,不如顺其自然,让他去办好了。 听香水榭的酒菜一向不错,看上去简单,却在用料上极致精致讲究。 瞧着这一道一道饭菜上来,倒多半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北地一行,汪乐裕将涂曼芬的喜好都暗暗记在心底。 有人将自己的喜好记得这般清楚,涂曼芬的心头被满满的都是甜蜜。 品尝着自己爱吃的饭菜,涂曼芬慢慢放开了心事,心头涌上来一阵柔情蜜意。 有男子这样为她用心,涂曼芬失去的那些自尊和骄傲,逐渐回到她的身上。 …… 暮色四合,冬天的白日总是要短一些,城中次第亮起了灯火。 随着太子凯旋的消息传回,洛阳城重新焕发出新的活力。哪怕是华灯初上的时刻,街上的行人并没有减少多少,一派欢乐喜庆的氛围。 但在刑部的大牢中,却一片愁云惨雾。 高、程两家的人都知道了明日动身的消息,至此,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不再可能出现奇迹。 两家人从最开始的惊愕和种种不能适应,到期盼朝中有人为他们翻案说话,再到现在的麻木习惯。 刑部的监牢比骁骑卫要大得多,便将他们分作五人一间。但环境的改善,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之处。等待他们的,是不可测的命运。 牢中一片死气沉沉,从众人的脸上,无法得知他们心中的想法。 “吱呀”一声响,牢门从外面打开。 一名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面的女子,在狱卒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她的面容藏在帽兜的阴影之中,看不清长相,但从身形推测,这是一名年轻的女子。 她径直走过关押着高、程两家的监牢,往里面走去。 两旁的众人,有人眼中突然亮起的光芒随着她的离开而熄灭。他们的女眷都被充入教坊司,哪里还会有人来探监? 女子走到最里面的一件牢房中,狱卒打开了门上的锁链,道:“您请进,有两刻钟的时间。” 那女子微微颔首,举步入内。 门上的锁链在她身后重新锁上,墙角处的汪妙言动了动身子,看向来人。 来人揭开帽兜,汪妙言一下子站了起来,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芒:“夏荷?我就知道,王妃不会弃我不顾的。” 夏荷的眼中透出一丝怜悯的神色,转瞬即逝。 她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抖出一颗如豌豆大小的丸药,道:“你服下,就能进入假死状态,王妃会找尸体将你换出来。” 汪妙言小心的接过这丸药,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道:“请夏荷姐姐转告王妃,汪妙言知道错了。这次死里逃生,必会感念王妃恩德,尽心尽力为王妃做事。” 夏荷在心头微微叹气,汪妙言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楚王妃怎么会放过她?这样说,不过是骗她心甘情愿的服下药丸罢了。 她的忏悔,未免来得来迟了一些。 只是她的神情,伏在地上的汪妙言并未看见。 “好,我会转告王妃。”夏荷又叮嘱道:“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你等到明日,看准外面那些人发配的时候再服。” 那个时候注意力都集中在高、程两家人身上。汪妙言的死,不会立刻被发现,更不会有人想到今日所来见她的夏荷身上。 汪妙言点点头,除了这丸药是真死而非假死,她所理解的和夏荷的意思倒是一模一样。 事情完成,夏荷便不再停留。她来得虽然隐秘,但有心人若要探究,必能找出她来过的痕迹。 汪妙言小心翼翼的打开手掌,将这丸药贴身放好,才蜷起身子沉沉睡去。 她的嘴角有着笑意。在梦中,她逃出了牢狱获得了新生。她终于自由了,放下所有过往的恩怨,斩断那些不必要的嫉恨,在一个小院中,养花除草渡过余生。 …… 翌日清晨,武正翔照例起床练剑,和徐婉真一道用罢早饭后,才去了骁骑卫衙门。 知雁捧了账册上来。 看着她熬得有些发红的双眼,徐婉真在心头微微叹了口气。就算她不允,知雁做事还是那么拼命。 不过徐婉真理解她的感受。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想要快速融入,还有那种想要得到她认可的心情。 卢昆已经平安,徐婉真相信知雁已经放下了卢家的心事,如今是拼命想得到认可。 便不忍再斥责她,将账册放在一旁,听她细细禀来。 苏州庄子和这次唐管事交上来的账册,都没有什么问题。有些笔误、或记账的疏漏之处,知雁一一做了批注指正。 “你先下去歇两日。”徐婉真温言笑道:“我可不希望你这么能干的丫头,几下就给熬坏了。” 第九百一十四章 母亲 听她的语气透出几分亲昵,也没有再赏赐自己,知雁在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客气和赏赐虽然很好,但却透出一种疏离感。只有对外人,才会如此客气。少夫人这样,是代表着认可了自己。 她的面上仍然保持着恭谨的表情,嘴角却微微上扬。这对从小接受卢氏调教的她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情绪波动。 待知雁退下后,徐婉真打开账册细细看了起来。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根据每一间店铺、庄子的经营情况,制定出分红。这分红,也是有讲究的,一间店铺的利润,并不只取决于掌柜是否勤恳。 货源、位置、客人的质量,商号传下的指令是否正确,这些种种因素,才决定了一间店铺最终能赚多少银钱。 而这些事情,光看账册是看不出来的。徐婉真想着将分配方式做完之后,请徐文敏来过目把关。这些店铺的经营状况,他更加熟悉。 写完了分红方案,用过午饭歇了午觉,徐婉真让白瑶去清点了库房。 眼看就要过年,给各家的年节礼也该备起来。 徐家、涂家,这是嫡亲的血脉关系,备下的礼以各色鲜货为主。从南方运来的蜜桔蜜柚,苏州庄子上送来的药材,还有京郊庄子送上来的年货等等。 安国公府、平国公府、定国公府,则按交情的远近,备下亲疏不同的年礼。她虽然不是忠国公府上的当家主母,但和石家、刘家关系亲密,自然也不能落下了曹家。 还有远在宋州的贺家也不能忘了。涂芳颜连生两个孩子,想必贺二公子的妻子对她越发警惕。 致远居里面,令针线房为院中的下人缝制过年的衣衫。赏了银子给采丝、桑梓,让她们各自送年节礼去未来的婆家。 这一通忙碌下来,已近黄昏。好在徐婉真并不喜欢交际,出了亲人,来往的人家并不多。 “少夫人。”青萝的脚步有些匆忙,走到她跟前屈膝禀道:“婢子听说,程家的老夫人去了。” 徐婉真翻着册子的手一顿,问道:“怎么回事?” 程家老夫人,也就是原先的安平候夫人,是林氏的嫡姐。 “今日,是高、程两家被押解出发的日子。”青萝禀道:“据教坊司传出来的消息,程老夫人挣扎着要去送家人一程。” “被阻止后,转头发现她缢死在房中。”青萝正值青春好年华,说起一个人的死讯来,语气也不免有些沉重。 徐婉真闭了闭眼,程老夫人的死,只不过是开始罢了。 或许,从堂堂侯夫人沦落到教坊司仆妇,这样大的差距早就令她萌生了死意。只不过,想要见家人最后一面的心愿让她苦苦的支撑了下来吧。 但具体如何,也只有程老夫人自己才明白她临死前的想法。 “还有一个消息。”青萝想了想又道:“被处以流刑的人都走了之后,在刑部大牢里发现还死了一人。” “谁?” “原废太子府上的女史,汪妙言。” 徐婉真合上手中的册子,耳边好像又回荡起汪妙言那日的嚎啕哭声。她终于还是死了,没能再多活一年。 她绝对不相信,汪妙言这样倔强的性子会自己求死。在这背后,还不知道是谁出了手。 或许是她知道得太多,杀人灭口。或许,是她往日作孽莱多,被仇家寻上了门来。 摇了摇头,将汪妙言的死讯抛诸脑后。这个将她当做仇敌的女子,徐婉真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 高家被发配云岭,程家则是更加凄苦的崖州。一在极南之地,一在极东,两队人并不同路。 押解着两队人的狱卒,从刑部大牢出来后,便分道扬镳。 高致远手上戴着木枷,吃力的将幼子紧紧的抱在怀中。儿子还太小,抱着他小小的身子,高致远心头忍不住抽痛起来。 高家已经完了,凯哥儿却实在是无辜。 出了城门,众人仿佛有了默契,都回头默默望着雄伟的洛阳城。 别了!京城。 押解他们的狱卒,对此情此景是见惯了的。知道这些达官贵人虽然落魄,祖上也为国立下过汗马功劳。便都没有催促,顺便歇脚喝水。 半晌后,才重新启程。 石静玉带着人,在一棵歪脖子老树下面焦急的等待着。下人回禀,高家已经被押着出了城,正往这边过来。 心中念着儿子和丈夫,这等待的时光显得格外漫长。 还好,并没让她等太久,那一队被押解的人犯便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因为是要走远路,众人身上的枷锁就都换成了轻便的木枷。脚上的镣铐也已经除了,只将众人用麻绳相连接,预防逃跑。 高致远抱着儿子,才没走多久,他的脚就已经开始酸痛起来。他实在是不知道,这么远的距离,只靠自己的双足,到底能不能走到。 他也练过武艺,但外出行猎等等均有马匹代步,却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 将手中的儿子抱得更紧了些,高致远暗暗下定决心。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撑下去。现在这种情况,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自己若是死了,别指望有人会来帮忙照顾儿子。 他机械的迈动双腿往前走着,队伍却在领队校尉的指挥下,慢慢停了下来。 高致远不明所以,但得到一些休息时间总是好的。他将儿子放到地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 高于凯刚刚才满两岁,这些日子家庭的变故,让他失去了孩童的活泼。此时,他皱着眉,懵懂的大眼中满是担忧,“父亲,你累了吗?” 高致远正要开口,却听到高于凯的声音变得高兴起来,他稚嫩的小手勾着父亲的衣袖,兴奋得跳了起来,“母亲!是母亲来了。” 这孩子,怕不是想母亲想得傻了吧。自己早就将休书给了石静玉,这个时候,她怎么会来?就不怕被连累吗? 他正要蹲下好好给儿子解释,从他身后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夫君。” 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熟悉得高致远不敢相信。他慢慢转过头去,眼眶有些发红,果真看见她盈盈而立,眼中含泪的看着自己。 第九百一十五章 等着我 高于凯年纪小,离开大人没有独自存活的能力。狱卒也不担心他逃跑,并没有给他上枷锁。 他幼小的心灵中,此时只剩下见到母亲的欣喜。口中发出一声欢呼,猛地朝石静玉扑了上去。 石静玉将他一把搂在怀中,紧紧的搂住儿子幼小的身躯,眼泪情不自禁的掉了下来。 高致远虎目含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再来见自己。 石家的下人在树下摆了好酒好茶,请随行押解的校尉、狱卒们歇脚。又拿出银子来,请这些狱卒在路上照顾众人。 高家的人看到石静玉出现,脸上都出现了一些希望。 这次高家出事,才让他们品尝到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除了石静玉,再无他人探监送行。 石静玉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但她却知道时间不多,抱着儿子走近了几步,道:“云岭的情况,我会着人调查清楚。过了年,我就来云岭陪你。” 见她清瘦了不少,高致远心里很不是滋味。 两人在侯府时,虽然也称得上是恩爱夫妻,但他身边的女人并不少。小妾、通房是大家公子的享受,他也视作理所当然。 但高家落得如此境地,石静玉还能为他做这样多,令他心生愧疚。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静玉,是我对不起你。今日一别,你将我们父子忘了吧。在京城,还有好日子等着你。” 高致远原本想说,好好找个人重新嫁了。在高芒王朝,和离或被休弃的女子重新嫁人的,比比皆是。 但是,话到了口边,他却说不出口。他不舍得,他怎么舍得? 贪婪的望着石静玉姣好的容貌,高致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云岭这样的莽荒之地,不适合你。”你适合锦衣玉食的养着,怎么能来受这样的磋磨? 但石静玉坚定而缓慢的摇了摇头,道:“这是我的事,你不用管。” 她的身子往一旁让了让,身后出现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和一名约莫三十许的妇人。在他们后面,还跟着几名手脚麻利的健壮妇人和汉子。 “黄妈妈!” 高于凯在石静玉的怀里,朝着那名三十许的妇人伸出手去,她原本就是他的奶娘。 黄妈妈“哎”的应了一声,眼中浮现出泪水。高于凯是她从小奶大的哥儿,见着他的小脸瘦了一大圈,精神也远不及以往,她的心痛不比石静玉少。 “黄妈妈和她男人,还有这几名忠仆,都是我精心挑出来的。”看着高致远,石静玉道:“他们会跟在你们后面,照顾凯哥儿。狱卒我也会打点到位不会干涉。” 狱卒是职责是押解犯人,至于路上也没有来照顾,只要不会让犯人逃跑,他们就不会过问。 说起来,这流放的犯人极少有逃跑的。他们大多都是犯下罪行的文官或勋贵之家,又拖儿带口。就算有心逃跑,一来没有这个体力,二来也放心不下家人。 听见石静玉安排得有条有理,高致远嗫嚅着嘴唇,却说不出话。 他的心头满是愧疚,自己当时怎么就这么混账?怎么就没有对她更好一些呢?明明知道她期盼的眼神,却贪恋美色,去宿在了小妾的院子。 说完凯哥儿的事情,石静玉将目光转到了高致远身上。 “你我夫妻一场,便是百年才修下的缘分。哪怕我如今不再是高家媳妇,你也是我的夫君。”这些话,石静玉考虑许久,此时说来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会来云岭置办产业,方便就近照顾你们。”顿了一顿,迎着高家其余人望着她的目光,石静玉补充道:“顺便,照拂高家。” 她将话说得明白,她的目的是高致远父子。高家,她只是顺便照拂,毕竟她眼下不再是高家儿媳,高家也不是她肩头上的职责。 一名高家叔公连连点头,道:“石大娘子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凯哥儿,他是我们高家的嫡长孙。” 石静玉冲他微微敛礼颔首,道:“如此,我就替凯哥儿谢过三叔公照拂。” 她心头明白,若是她今日未曾出现说这番话,这些高家族人未必就肯看在高致远父子是长子嫡孙的份上,加以照顾。 说不定,还会因为昌平候是高致远的父亲,而迁怒于他们。 只是这一路上,高致远父子需要援手。 只要高家人想明白,只有他们父子活得好,她才会到云岭来这个道理,不用她多说,他们父亲都性命无虞。 从树下匆匆来了一名丫鬟,她屈膝禀道:“大娘子,那边的官爷在催了。” 时间不多,石静玉紧了紧手臂,对着高于凯道:“凯哥儿要乖乖的,在路上听父亲的话,不能乱跑。” “我会听话。”高于凯紧紧的攥住她的手,眼中流露出哀求,“母亲,我要母亲和我们一起。” 他不懂得这一切变故,最令他伤心的,莫过于和母亲的分离。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切都好好的,突然没了家,没了熟悉的一切,连母亲都不在身边? 看着他哭花的小脸,石静玉的心仿佛被狠狠的揪了一把,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往上涌来,让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掏出丝帕,为儿子擦去脸上的泪珠,亲了亲他稚嫩的脸颊,石静玉向他保证道:“母亲也想和你一起,但现在还不能。” 高于凯哭得越发伤心,嗓子都有些嘶哑。他无法理解她的意思,只知道刚刚见到的母亲,又要离开了。 高致远伸出手,石静玉将儿子放在他的怀中,哽咽道:“照顾好你自己和儿子,等着我来。” 高于凯不愿离开她的怀抱,虽然已被父亲抱住了双腿,仍然扭着身子,两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衣襟不放。 不远处传来催促声,石静玉忍着泪,亲手一点一点的掰开儿子的手指。她心口发痛,痛得呼吸困难。 高于凯手上的那点力气,哪里敌得过成人? 终于,他的手指全部被石静玉掰开。他泪眼婆娑的望着母亲,声声哭喊着、哀求着母亲不要离去。 听着儿子的声声哭泣,这一刻,石静玉多么想不顾一切的留下来,跟随他们一路往南而行。 第九百一十六章 复国的希望 但是,她更加知道,她不能冲动行事。 她留下来,才能更好的安排今后的日子。云岭对于眼前的所有人来说,都是遥远的存在。她贸然跟去,除了吃苦之外起不了任何作用。 高致远眼中的泪也止不住的流了出来,但他除了点头应下,又能有什么办法? 从来没有任何时候,他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 黄妈妈劝道:“大娘子,有我们跟去,您就放心吧。我会看顾好小少爷,等着您来。” 石静玉心碎的站在原地,目送着众人逶迤离去。狱卒押解着犯人,看在石静玉的银子份上,刻意放慢了速度,将就着从来没有步行这么远的高家众人。 在他们后面,跟着一辆驴车和黄妈妈等人。 车上是石静玉为高于凯准备的糕点衣物,还有暖炉、常见药材等物。这些物品,足够支撑着他们走到云岭,在黄妈妈身上,石静玉还放了好些零碎银子备用。 若是狱卒有所不耐烦,便可拿出来一点,平息他们的情绪。 “大娘子,我们走吧。”丫鬟劝着石静玉。 已经见不到众人的身影,但石静玉总觉得儿子的哭声还隐隐从前面传来,让她心不断作痛。 咬了咬唇,石静玉毅然转身上了马车,“走!” 只是在这里伤感也无济于事,等着她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要变卖部分嫁妆筹措银钱,要打听云岭情况,还要说服母亲大哥让他们支持她的决定。悲伤,从她的眸子中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神情。 …… 楚王府。 楚王一把钳住楚王妃纤细的腰身,俯身看着她,问道:“那个女人,你处置好了?” 汪妙言是他们派出埋在太子身边的暗线,她必须死。 太子如今地位牢固,挟着军功凯旋,可谓万民归心。所以,更不能暴露出,在争夺太子之位时,曾经使出的那些手段。 汪妙言满手鲜血,但在背后也有楚王妃的指使。一旦暴露出来,只怕会令太子失去民心。 只要一日太子尚未登基,就一日不能安心。 这个唯一的破绽,绝不允许存活于世。 楚王妃“咯咯”一笑,从眼底流转出来万种风情。她的声音极致魅惑,就好像羽毛一样,一下又一下的挠在楚王的心尖上,令他欲罢不能。 “王爷放心,这点小事怎么难得了我?” 如灵蛇一般的手臂,缠上楚王的脖子,她道:“我为王爷做了这许多,王爷答应奴家的事,何时能够兑现?” 楚王揽紧了她的腰,将头埋到颈窝,“待皇兄凯旋归来,便可商议大事。” 楚王妃不再说话,身子柔软的如同丝缎一般,紧紧的贴在楚王身上,令他再次品尝到极致欢愉。 她心心念念的,用尽所有手段相助太子登基,所求的,就是高芒出兵替她复国。她是苗疆的公主,理应是部众捧着手心的那颗明珠。 她肩负着复国的重任,眼看就快要到了成功的时刻。 从她清澈如水的双目中,流露出内心的愉悦,令得呼出口气息也变得喜悦。 她这般热情如火,楚王品尝着她的甜美,开始专心致志的攻城掠地。 …… 姚尚书府,后宅。 “母亲,你可想到了法子?”姚芷玥问道。 姚夫人冷声道:“已经有了法子,就看她答不答应。” “谁?”姚芷玥着急的问道。 姚夫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原来不仅是令人心寒,眼下更是连智力都退化了吗?连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都不愿动脑去想。 感受到母亲眼中的鄙夷神色,姚芷玥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大姐姐对不对?” 姚夫人阴沉着脸点点头。若不是为了姚芷玥提出的这种无理要求,她怎么舍得让姚芷兰去做这样的事情? 尚书府好不容易就要出了一名四妃,万一在其中出了什么差池,姚芷兰这颗棋子就算是废了。 这个时候,她开始有些理解姚尚书的苦衷。后宅尚且如此,在朝堂上的凶险更甚于此百倍。如何不令他走得小心翼翼,满心都是利益计算? “母亲提出的要求,大姐姐一定回答的。”姚芷玥的语调轻快,压根没想过此时的难处。 姚夫人冷哼一声,也懒得跟她分说。只道:“你安心等着。过年前会进宫朝贺,这个时候你要安分些,不要再节外生枝。” 有了希望,姚芷玥对这点要求自然不会拒绝,连忙乖乖点头应了。 “权家下聘的事情我还拖着。婚约的事情,你就自己想办法。”说完,姚夫人抬腿便走了出去。再留下来,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每当她看着姚芷玥那副为了武正翔不顾一切的模样,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最难的事情,她都答应了,就不再想插手权家的婚事。 姚芷玥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干吗?那你自己去想办法好了。 看着母亲甩手出了房门,姚芷玥心头并不以为意。她两手托腮,撑在书案上想着心事。又要进宫了吗?这次进宫,不知道能不能再见着他。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湖之上。 她是那样的狼狈、绝望,心中充满了恐惧。他如同天神一般从天而降,将自己救起。他的手臂是那样有力,只单手便将自己抱起。 姚芷玥的脸色越来越红,她多么想,想被他拥入怀中肆意爱怜。 …… 转眼间过了几日,从宫中传出消息,太子率领众将,将于明日抵京。 庆隆帝下了旨,将亲率文武百官迎出十里。 一来,他知道这幅身子撑不了多久,借此机会给太子接下来临朝观政造势。 二来,他迎的不仅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平定了北地判断的领军大将。给予这份体面,也同时是做足了姿态,告诉所有参战的士兵,皇帝记得他们的功勋。 礼部接到命令便忙活开来。 从定鼎门朝南十里,细沙铺路洒水净尘,上面再铺上十丈宽的红毯,彰显大军威势。 皇帝亲迎之处,设在一座折柳亭中。 这里因文人墨客折柳相送而得名,此时被官兵围了起来,临时扎了彩棚,供明日庆隆帝使用。 第九百一十七章 要事 皇帝要出城亲迎,牵动的不只是礼部。 骁骑四出,排查、控制京中的可疑事件和人选,宁可抓错也不能放过。 在京的影卫被影雷召集起来,明日将以各种身份出现在庆隆帝的周围,务必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行刺。 宣政殿中,庆隆帝在吴光启的搀扶下活动着身子。 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落,纵然有苏良智的施针秘法,也再难激发出他身体的潜力。 吴光启心头难受,但他知道对庆隆帝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便从不劝说,只尽心的伺候好他。 姜冰薇的恢复情况,则要比庆隆帝好得多。她比他年轻,这些年虽然过得清苦但并未耗费多少心力,不似庆隆帝一般透支了生机。 毒药已解,剩下的就是调养。苏良智断定,顶多不出两年,姜冰薇身上的残毒就能清除干净。 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上天的宠儿。这次中毒,竟然没有在姜冰薇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的眉眼,看起来仍然如远山一般清朗。 经此一劫,这些年的怨气从她的眼中褪去。看上去,比刚回宫之时多了一份疏朗的神色,举止也柔和许多。 她既然留在宫中,打算陪伴着庆隆帝逝去,就不再以断尘居士自居。换下灰色僧袍,着一件淡色宫衣,头发只简单挽起,用一根玉簪固定。 从她的身上,透出一种淡泊出尘的气质来。 知道庆隆帝的寿数有限,在姜冰薇的心中,那些她以往所在意的权势富贵就都成了浮云。她所不屑的佛经,现在成为她精神的寄托。 在宫中,每日早晚,她坚持做着早课、晚课。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为庆隆帝念佛祈祷。 祈祷他能事事如愿,祈祷他在死后能魂归西方极乐净土。 “郎君,”姜冰薇从后方走出,上前搀住庆隆帝的另一边胳膊,道:“明日出城劳累,您可得千万保重。” 如今,她和庆隆帝之间,只用旧时称呼,如同普通的民间百姓一般。 庆隆帝的面上浮起一个微笑,道:“放心,我这身子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姜冰薇知道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也不再相劝,只问吴光启:“有太医伴驾吗?” “有的,赵院使、胡太医、苏驸马都会跟着。请娘子放心。” 吴光启是伺候庆隆帝的老人,对两人这段当年的情缘恩怨,知道得一清二楚。 对姜冰薇能放下怨恨,一心一意的陪着庆隆帝渡过最后的日子,吴光启的心头是无比感恩的。对着她的态度,也十分的恭谨。 庆隆帝时日无多,又挂心着国家大事。姜冰薇能原谅他,并陪伴着他走过最后的路,对他来说已是最好的结局。 宣政殿很大,走过了两圈,庆隆帝便累得坐下喘气歇息。 他坐着自嘲的笑了笑,道:“果然是老了。想当年,我抱着你跑上十里地也不觉得累。” 说起当年的往事,姜冰薇的面上也浮现出追忆的神色,她展颜笑道:“这么多年了,难为郎君还记得。” “怎会不记得?”庆隆帝扬了扬眉,姜冰薇仿佛又见到了当年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吴光启悄悄退开两步,让他的徒弟小泉子上前伺候着。明日庆隆帝要出城亲迎,他这个总管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一一安排下去。 玉荣宫中。 石德妃靠在贵妃榻上,一脸冷清。身后的宫人微微弓着身子,安静的侍立在侧。 “安国公夫人到!” “宣。”石德妃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温度。 庄夫人跟在内侍后面进来,石德妃是如今安国公的大姐。当年安国公府犯下错误,没有支持当年的太子,选择站在汝阳王的一边。 庆隆帝登基后,石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老安国公服毒自杀,将所有的罪责揽上身。又在死前将石德妃送入宫中,名为作妃实则作为人质。 若非如此,庆隆帝怎么可能允许安国公府继续存在? 石德妃的一生,从她进宫之日起,就算是毁了。 有安国公府背叛在先,庆隆帝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好脸色。鉴于老安国公自杀谢罪,刚刚登基时又需要安抚众臣,才将她封做四妃之一。 德妃,这个美好的封号,只有她才清楚其中真实的含义。庆隆帝是在提醒她,时时不要忘记了德行,不要忘记了他不再追究安国公府的恩德。 安国公对于这位大姐是又敬又愧,这些年来,出了按部就班的探访,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再也找不回当年的姐弟情谊。 庄夫人也知道她在宫中艰难,所以从不拿府中的事情去烦她。宁愿通过徐婉真去走肖太后的路子,也不给她添乱。 这个时候,非年非节,她宣自己进宫做什么? 见过礼,庄夫人小心翼翼的坐下。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让她进宫的目的,便静待吩咐。 石德妃挥挥手,殿中伺候的内侍宫人鱼贯而出。几息之间,便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你是不是在想,我让你进宫的目的?”石德妃率先开口,一下就说到了庄夫人的心坎上。 庄夫人笑道:“许久未曾见到大姐,弟媳心中也甚为牵挂。” 石德妃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诮的笑意,道:“这些客气话就不必说了。今日叫你来,是有大事相商。你到跟前来。” 庄夫人心头一紧,站起身子到了石德妃跟前。 石德妃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圣上的身子,也许只能撑过明年。” “什么?!” 庄夫人大惊,踉跄着倒退了一步。但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捏着手中罗帕沉思片刻,便记起了点点不合理的蛛丝马迹。 太子突然被废,这次借关景焕一案,又将太子的势力连根拔起。这一切,绝不会无缘无故发生。 难道是太子做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庄夫人骇然变色的看着石德妃,只见石德妃缓缓的点了点头,印证了她心头的猜测。 石德妃在宫中,就算不得庆隆帝看重,她好歹也是四妃之一。有安国公府作为支撑,她手中的银钱并不短缺,这么些年下来,也经营了自己的眼线势力。 第九百一十八章 侧妃 庆隆帝身中奇毒,虽然曹皇后将事情都瞒了下来,但宫中的种种异动,又怎能逃过石德妃的眼睛? 别的不提,就说在宣政殿里无缘无故的出现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子,就已经令人生疑。更别说庆隆帝的身体,一下子衰老得那般快。 石德妃推出了这个结论,也猜出了姜冰薇的身份,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 她没有子嗣傍身,庆隆帝一旦驾崩,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做一名无权无势的太妃。最差的,说不定要为他殉葬。 这两条路,她都不想选。 看着眼前一脸惊骇的庄夫人,她轻声道:“你回去问问安国公,问他想不想再保石家百年安稳?” “想又如何?” “弟妹膝下的嫡次女,如今十三了吧?如果想,那就将她送给太子做侧妃。” 庄夫人一惊,身子微微颤抖,“你!” 这个提议,是想将静芙的一生都葬送在在宫中吗?如同她一样? 石德妃的语气不带一丝起伏,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她和我不一样。” 当年她进宫,是为了给庆隆帝赔罪,是石家押给皇室的人质。 但石静芙此时到了太子身边,她如水葱一般鲜嫩灵动,未必就没有机会。太子妃和姚侧妃都是生育过子嗣的妇人,颜色再好,又怎抵得上青春年华? 有国公府作为石静芙的靠山,待太子登基,石静芙定然会被封为四妃之一。她的身份,不是太子院中那些地位低下的妾室、通房可比。 “娘娘说笑了!”庄夫人回过味来,面上有了一层薄怒。宫中就如同一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潭,她怎么舍得将芙儿送进来? “您打的这个主意,是为了您日后有个依靠吧!” 石德妃平静的看了她一眼,道:“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石家的将来。身在这样的家庭,享受了尊荣就该有相应的承担。你回去将话带到,问问安国公他是怎么想的。” 庄夫人扶住椅背,才勉强稳住身形。她的心底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为了国公府的将来,牺牲一个女儿的幸福,在安国公看来或许真的不算什么。 “我也可以不叫你来,另外遣人告诉安国公。” 石德妃看着庄夫人的眼睛,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她道:“只是你是她的亲生母亲,理应头一个知道。” 庄夫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如此,我该多谢娘娘体恤!” 她回到屋中央,恭敬的施礼告退,“娘娘的大恩大德,臣妇没齿难忘,这就告辞了。” 她的语气极其生硬,但石德妃并不在意。不过是相互利用,只要她姓石,安国公府就不得不仔细考虑她的话。 庄夫人揣着心事回了府,石静芙身姿灵巧的上前请安,笑道:“母亲,您就应了姐姐吧。女儿还时常想着游历天下,待姐姐在云岭置办了产业,女儿也好跟着姐姐四处游玩。” 这几日,石静玉不遗余力的游说着庄夫人。 庄夫人也从最开始的态度强硬,到现在就差最后一个点头。石静玉连着在外面奔波了几日,请教了好几支去过云岭的商队,心中的章程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看着石静芙一脸天真烂漫,庄夫人打心头叹了口气。自家这个小女儿一向没什么心机,如果真入了宫,她怎么应付得了那些事情。 入了宫,还怎么游历天下? 石静芙见母亲的神色不对,还以为她在忧心大姐的事情,吐了吐舌头乖巧的坐在一旁,为庄夫人剥起桌上的松子来。 到了夜间,庄夫人将石德妃的话转述给了安国公。她很不想说,但她不说,不代表石德妃和安国公没有别的联系办法,他们毕竟是亲姐弟。 安国公脱衣的动作一顿,问道:“她当真这么说?” “这么大的事情,想来德妃娘娘不至于拿来开玩笑。”庄夫人神情郁郁。 “明日就是太子凯旋之日。”安国公沉吟半晌后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如今太子的储君之位坐得格外牢固,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美人计这样的事情,绝不止他们一家才想到。 在太子和原来的废太子对峙之时,石家袖手旁观并未出力。到了这时想烧个热炕,除了联姻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过,这个时机若能抓住了,仍不算太晚。 太子还未登基,他仍然需要勋贵重臣的支持。 听他这么说,庄夫人面色白了一白,涩声道:“我可只有两个女儿。玉儿命苦,一心指望着芙儿能嫁个好人家。” “芙儿这样的性子,她入了宫怎么斗得过那些女人?” 石静芙是嫡次女,原本就没有打算着要嫁入高门做长媳宗妇。对她的教养,也就和石静玉不同。除了规矩礼仪之外,很多时候都由得她的性子,并未严加要求。 她说的这些,安国公岂能不知?但是,与石家的未来相比较,他也只能硬下心肠。 “夫人无须多虑。”安国公拈了拈胡须,道:“府中有几位得力的嬷嬷。若芙儿真能入太子府,你选上一两名跟去,有嬷嬷时常在身边提醒,想必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芙儿心思单纯,这未必不是好事。” 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女子,缺乏助力,在宫中心思单纯自然是活不下去。但是石静芙的背后是安国公府,就算看着国公府的份上,太子也会对她善待一二。 庄夫人心伤不已,但安国公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哪里还有置喙的余地? “这件事,你好好跟芙儿说说,幸好还未定下亲事。明日你找个借口进宫一趟,带着芙儿去见见曹皇后,她会明白我们的意思。” 明日庆隆帝率百官迎接太子凯旋,曹皇后在宫中的心情也一定会很好。这个时候带人进去见她,无论成与不成,至少都不会怪罪于安国公府。 见他连这个细节都想得如此清楚,已是万难更改。 庄夫人在心底暗恨,若不是石德妃出了这个主意,她如何会舍了静芙。 她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道:“老爷你早点安歇,我去陪芙儿说说话。” 如果曹皇后允了,石静芙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就极有限了。 第九百一十九章 高兴的事 “母亲?”石静芙正要安歇,看见庄夫人进来,微微有些吃惊。 这么晚了,母亲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事。她只是心思单纯,但并不是愚钝,只一个照面便看出了庄夫人有心事。 庄夫人抓住她的手,在床上坐下。看着如花一般娇嫩的女儿,伸手将她从额角掉下来的一缕碎发压到她耳后,微微叹了口气。 “母亲,”石静芙乖巧的看了她一眼,道:“母亲有什么话,就直接跟女儿说。” 庄夫人心头一横,这番话再难说,也要说,再没别的退路。 “芙儿,过了年你该十四了吧。” 石静芙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她的生日就在正月,但母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今日,德妃娘娘让我进宫,说起你的终身大事。她提议,让你进入太子府中做侧妃?”庄夫人捡着能说的,缓缓告诉石静芙。 “侧妃?”石静芙自然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怪不得,母亲从宫中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 侧妃只是说来好听,但其实就是妾室。以安国公府的门第,还没有到要牺牲女儿去讨好太子的份上。 看着她一脸疑惑,那个最重要的理由庄夫人却不能说出口。只好道:“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家里,这些年有些艰难。只靠德妃娘娘一人在宫中,势单力薄办不了事。” 说完这些话,庄夫人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无论如何美化、掩饰,都改变不了她出卖女儿,以换取安国公府富贵平安的意图。作为石家的当家主母,她再怎么心疼女儿,要为女儿的未来打算,也要考虑石京泽的前途。 眼下石京泽在兵部当差,做了几件实事出来,收获了一些称赞。 等太子登基,往日压在安国公府上的大石头就算彻底搬开。太子要用人,必然不会拘泥于庆隆帝和老安国公之间,属于上一辈的恩怨。 到了那时,如果石家在宫中有一名宫妃,石京泽的路定然会顺遂很多。 “母亲,您不必为难。” 石静芙的声音如山涧清泉一般清澈,她道:“我是石家女儿,自然该为母亲分忧。太子英明神武,听说他勇猛过人、在战场上与将士们同甘共苦。” 自从北地大捷以来,在庆隆帝的刻意纵容之下,将太子取得的军功在民间传扬开来。还有那说书人,将其间的几场惊险战役编成故事,在酒楼茶肆中说给百姓们听。 所以,只要在京中的百姓,就都知道太子英勇作战的事迹,石静芙自然也不例外。 “女儿想着,若是嫁给他,也算是不错的。”她扬起笑脸,笑容如此无邪天真,看得庄夫人的心狠狠地被撞了一下。 庄夫人心疼的将她搂在怀中,道:“芙儿若是不愿,可以不去。母亲就算是死,也要为你争取。” 她如何豁出命去不要,无论是石德妃还是安国公,都拗不过她。说到底,在她心中,女儿仍然没有儿子重要罢了。 石静芙摇摇头,笑道:“女儿见过太子几面,觉得他是个好人。” 她心思纯净,哪怕已经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也没有淑女之思。对她来说,嫁给太子和嫁给别人的区别,就在于是正室还是妾室。 既然家里需要,做侧妃也未尝不可。 更重要的是,她不忍心让母亲如此为难。 “母亲,接下来该如何做呢?” 当太子还是齐王时,一个侧妃而已,他想纳也就纳了。 但这时他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如同以往那般简单。这个道理,石静芙自然明白。 “明日,我带你进宫见皇后娘娘。” 庄夫人缓和了情绪,压下心头不舍,道:“皇后娘娘喜欢英武的女孩,明日你装扮得利落一些。” 石静芙点点头,笑道:“母亲放心吧。我有套刚做好的猎装还未上身,明日正好穿去。” 她是闺阁少女,在着装上不似命妇那般死板,要守着规矩礼仪。 昭阳公主在未和亲契丹时,就时常在宫中穿着猎装、胡服,还和宫女们一道蹴鞠、游猎。 看着这般懂事的女儿,庄夫人的心头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不早了,快些歇着。今日母亲就在这里,和你说说话。” “好呀!”她已经许久没有和母亲一起睡过。石静芙连忙掀开被子,神情俏皮的问道:“母亲您睡里面吧,省得我夜里不老实扰着你。” …… 夜色渐浓,徐婉真打了一个哈欠,放下手中的绣活。 看了一眼漏刻,已是亥时一刻。她伸了伸懒腰,还是想再等等他。既然他没有特意派人回来说不回府,那就一定会回来。 室内烧着地龙,墙角点着味道清淡的木兰花香。徐婉真趴在案几上,心里想着只略歇上片刻。却抵不住倦意上涌,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武正翔进来时,便看见一副灯下美人春睡图。 随着她浅浅的呼吸,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在她的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嘴角轻轻扬起,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令她如此开心。长长的秀发柔顺的伏在她的肩背之上,将她曼妙的身姿勾勒得玲珑有致。 她显然是已经很困了,却强撑着等自己回府。 武正翔的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轻轻拿起放在一旁的薄毯,为她盖在肩头。 为了不吵醒她,武正翔使出了轻功的步伐。到净房洗漱换上寝衣,才出来将她抱到床上,给她拉上锦被。 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徐婉真迷迷糊糊的抓住他的衣襟,往他的怀中拱了一拱,口中含糊不清的问道:“翼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明日皇上要出城,事情比较多。”武正翔的嘴角噙着笑意,今日有件事让他很高兴,原本打算说给她听,见她这样迷迷糊糊,干脆让她睡个好觉。 “睡吧,明儿一早跟你说件高兴的事。” 武正翔将怀中的人儿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闻着鼻端传来的再熟悉不过的冷冽幽香,心头安定无比。 也不知道徐婉真到底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勉强睁了睁眼睛,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也重新进入了梦乡。 一室静谧幽香,一夜好梦。 第九百二十章 一饮一啄 夜色逐渐褪去,天边只微微泛蓝,挂在空中的寥落星辰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武正翔从床上起来,怕扰了徐婉真的美梦,轻手轻脚的换上衣服,就要出门练剑。 感受到他的离开,徐婉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望着床前模糊的人影,问道:“翼之,昨晚我听到你说什么高兴的事?” 那会她实在太困,想要细问却又抵挡不住倦意睡了过去。 这时虽然还未清醒,便将惦记在心头的事问了出来。 武正翔转头,看见她半睁着眼眸,分明是还未清醒,却强撑着追问。不由低低笑出声来,道:“你先睡,回来我跟你细说。” 今日皇上出宫,他起得比平日还要格外早一些。 刚抬腿欲走,徐婉真却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襟,“不要,现在你就告诉我。”她的脸蛋睡得红扑扑的,闭着眼睛耍起了无赖。 武正翔失笑,转而坐在床上,道:“好吧,可你得先醒来吧。” 徐婉真睁了睁眼,旋又闭上,将身子拱到他的怀中半躺着,“我醒着哩。” 见她这样的无赖模样,武正翔也拿她没有办法,笑道:“祖母大寿那天,我不是问过小舅舅,关于你身子的事吗?” “嗯,然后呢?” “小舅舅说他得回去看看你的脉案。然后昨日让人给我捎了封信,说你的身子情况特殊,他也没见过类似情况。” “只根据脉案来看,孕育子嗣绝无问题。若是为了稳妥,提议我们再等上半年。”武正翔早就想要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娃了,因此昨日他才那般高兴。 听见这个好消息,徐婉真才彻底没了睡意。 她的眼眸中闪着喜悦的光华,扬脸看着武正翔,“太好啦!” 武正翔的面上也漾起笑容,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笑道:“我也觉得太好了。小舅舅说的对,稳妥起见我们再等上半年。” 有武胜在,两人身上并没有延绵子嗣的压力。多等半年而已,这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徐婉真笑着点头,掩口打了一个哈欠,打算起身。 武正翔制止了她的动作,道:“时辰还早,你再多睡会,我练完剑就直接去衙门上。”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却是还早。徐婉真柔顺的点头躺下,叮嘱道:“今日,你要多注意安全。” 江尘还未落网,庆隆帝出城迎接大军,护卫起来比在宫中难度大了不少。 “你放心。”武正翔眼神傲然,如今有骁骑卫和影卫这一明一暗,江尘想要在京中作乱定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就怕他不来。 这次有了万全的准备,只要他敢露头,定会教他有来无回。 见他胸有成竹,徐婉真浅笑着应了。 待她睡饱,外面的天色已经变得明亮起来。 白瑶带着人进来伺候她穿衣洗漱,青萝笑吟吟道:“今儿出门,婢子倒是听说一件喜事。” 又有什么喜事?看了眼漏刻还不到辰时,这一日还未开始,就已经听到了第二件高兴的事。 “你个促狭的小蹄子,在少夫人面前还敢卖关子!”青麦端着铜盆进房,笑道:“少夫人,刑部郎中汪大人今儿亲自抬着彩礼往涂家去了。” 今日,不愧是钦天监卜出来的好日子,果然是万事大吉。 徐婉真喜上眉梢,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原来汪乐裕总算是将涂曼芬追到手了,她心中也替表姐高兴。 青萝笑道:“汪大人雇了人手等在城门处。今儿刚刚开了安喜门,便吹锣打鼓的往书院去了。” “收拾一下,我去一趟宁先生府上。”自己见证了两人的感情,这样好的事,曼芬表姐也想找人分享吧。 几人笑着应下了。涂曼芬最艰难的时候,在致远居住了一个多月,几个丫鬟也都对她有了些感情。见到她如今重新有了依靠,也都忍不住为她感到高兴。 都说有怎样的主子,就有怎样的丫鬟。 徐婉真心怀大爱,也潜移默化着她身边的人们。不只是丫鬟,连从宫中出来的郑嬷嬷、从小深陷黑暗之中的武正翔,徐婉真用她心头的善良,如春雨般无声的温暖着他们的心灵。 是怎样的人,眼中就会看见怎样的世界。 如汪妙言,她看见的全是世间对她的不公。但父亲对她的爱,大姐汪丹若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她都视而不见。 如姚芷玥,她如今只能看见家人对她的管束。将以往母亲姚夫人对她的万般疼爱,都抛诸脑后,心底只得满腔怨恨。 但徐婉真却不同。 她所经历的苦难丝毫不比这两人少。但纵然身处险境,她第一个想的也不是她自己。当她逃脱之后,对所有帮助她的人心怀感恩。 在平日里,她不会在意他人的看法,也不会计较过多得失。 只要她能帮忙,哪怕只是出一个主意,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比如石静玉的事情,虽然是义姐妹的关系,但换了旁人,也许就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装作不知道了。 毕竟,她出了主意,就要担负起随之而来的责怪和埋怨。若是将来石静玉过得不好,庄夫人难道不会埋怨给她出主意的徐婉真吗? 但她没有顾虑这些,只尽心尽力的为石静玉着想。 徐婉真所求,无非是“无愧于心”四个字。 所以,正因为她不求回报,没有私利,才令人愈发信服。 她并不热衷于各色交际应酬,但在京中的人缘却越来越好。所谓因果玄妙,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到了宁府,宁先生笑着起身道:“我就知道你要来,快来帮我劝劝她。” 徐婉真走到涂曼芬身边坐下,问道:“曼芬表姐,这是好事。你怎么了?” 涂曼芬猛然抬起头来,面上的表情绝不是羞怯,红红的眼眶显示出她刚刚哭过。 见到徐婉真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实在是不能心安。我这是再嫁之身,他尚未娶妻。你说,他会不会今后嫌弃于我?” 这并非她的胡乱猜测。 想当初,她和程景皓在成亲前,不也好好的进退有礼吗?直到婚后,程景皓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第九百二十一章 仪仗 宁先生开解道:“汪大人在去求娶前,还特意前来求得你的同意。他这样尊重你,怎么会和程景皓那种人一样。” 徐婉真目露疑惑,宁先生将汪乐裕前来见两人的事情说了一次,又道:“第二日他便去了涂家,求得了涂大夫人同意,今日才抬了彩礼前去下聘。” 汪乐裕已经做得如此周到,但涂曼芬仍是担心,徐婉真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劝。 想了想,徐婉真问道:“你可是觉得,他太急了一些?” 通常来说,从交换庚帖到下聘,中间的时间会差上大半个月以上。只因彩礼备起来相当繁复,有些东西不是马上能得。比如,一对活的大雁。 时间越短,显得越是仓促,彩礼也就备得不是那么完善。 听她这么问,涂曼芬猛然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她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却说不上来。总觉得以汪乐裕细致入微的性格,做这样仓促的事,只能说明他不够重视。 “傻孩子。”宁先生哭笑不得,原来她心头在担心这个。 “这有何难?”徐婉真叫来青萝,吩咐她去将汪乐裕送去涂家的彩礼打听清楚。 终于理清了心事,涂曼芬也松了一口气,面色有些赫然。她面皮薄,只觉得自己在宁先生和徐婉真面前丢了一个大丑,羞得抬不起头来。 她的心思有些患得患失。 一方面觉得汪乐裕待她认真,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但另一方面,她又有些自惭形秽,觉得配不起他,担心两人成亲之后变成怨偶。 她的自尊已经被程景皓狠狠践踏过一次,让她低入了尘埃。 如果,汪乐裕将来也这样对她。涂曼芬不知道,她到底还经不经得起这种打击。与其如此后果难料,不如维持现状。 涂曼芬的心思百转千回,既拿不起又放不下,看得一旁的人干着急。 道理,宁先生也已经跟她说过许多。但听不听得进去,想不想得通,就是她自己的事。 有徐婉真在这里,她也就不再担心,起身道:“我准备一下就入宫去。婉真若是无事,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徐婉真笑道:“先生只管去。” 涂曼芬的心结,也许无人能够打开。只有待成亲以后,靠日积月累的时间,才能令她重新相信婚姻吧。 她留下来,陪着她说着话,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同时等待着结果。 “对了,曼芬表姐。待汪大人下了聘,你是不是回书院去住?”到时候,汪乐裕总不至于到宁先生府上来迎亲。 涂曼芬眼神犹疑,低声道:“我其实很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她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道:“每日都有自己的事要忙。看着作坊里取得的点滴收获,听宁先生说店里又研制出一样新的汤水。这些,都让我不会胡思乱想。” “我觉得现在过得很充实。想起以前在闺中的日子,甚至还偷偷的嫉妒于你,就觉得那时的自己万分可笑。” “还有,在程家时。妯娌们所争先恐后的,不过是在老夫人面前的体面,或者是谁家的儿子得了老侯爷赞赏。” “这些蝇营狗苟,家长里短。曾经让我很在意,可如今我很害怕陷入进去。” 涂曼芬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说的这些,也不知道徐婉真能不能理解。 “婉真表妹,你可觉得我有些可笑?” 徐婉真摇摇头,安抚的按住她的手,道:“我相信汪大人不一样,他是汪家的庶子,然而这些年已经断了往来,在京中只有他一人独居。” “你和他成亲后,没有妯娌也没有公婆。就你们小两口,哪里来的家长里短?” “再说,你就算成了亲,也不耽误你手上做的事。”在现代,职业妇女多了去了,只是在这个时代,大家习惯了男主外女主内罢了。 涂曼芬吃了一惊,问道:“当真可以?”在她看来,一旦成婚,就不能再抛头露面。 “他那么疼你,你这个要求又不过分,有什么不可以?”徐婉真鼓励的笑笑,道:“你心里的疑虑,都可以说出来。” “你要是不说,就这么闷在心底,岂不是让汪大人猜不透?他再怎么细心,也只是男子。” 两人在房中细细说着话,外面的洛阳城中格外热闹。 从端门开始,途径天津桥、定鼎门大街、定鼎门、折柳亭,这长长的一条中轴线上,如今都铺上了厚厚的红毯。 红毯两侧,是手持兵刃的宫中侍卫。是由武胜精选出来的羽林禁军,从忠心到身手均是一流。 在金吾卫的身后,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京城百姓。两侧酒楼茶肆的二楼是最抢手的座位,早已座无虚席。 人们都伸长了脖子,满脸兴奋的神色等候着皇帝的出现。 “来了!来了来了!” 人群一阵涌动,庆隆帝的仪仗从端门出发,经过天津桥,走到了定鼎门大街上。 庆隆帝端坐于青色辇盖的玉辇之中,四周垂下镂金垂云的金云叶。上方的幨帷由两层青缎制成,上面绣着金云龙。 正值冬季,玉辇左右和后方三侧用青毡门帏挡住寒风,前面垂下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帘子。让百姓众臣能透过珠帘,瞻仰皇帝的威仪。 辇中的云龙宝座有二层缀版,上方绘有彩云,下方绘有金云,四周环以朱栏。庆隆帝坐在宝座之上,左边放着铜鼎,右边置有佩剑。 三十六人抬起玉辇的辕,辕以金箔包了,在两端分别称着金龙的首和尾。 在庆隆帝乘坐的玉辇前方,奏响了宫内教坊使引导的太常雅乐。 先是两根戏竹,接着是六根乐管、四根七孔笛、两根笙、两面云锣、一面导迎鼓和一副拍板。奏着典雅清幽的雅乐。 在女乐的后面,是十名佩刀大臣导路。再后是两名佩刀护卫,龙武军侍卫,其中执枪者十人、佩仪刀者十人、佩弓箭者十人。 然后是导引仪仗,依次是四御杖、四吾仗,立瓜、卧瓜、星、钺各四,十面五色金龙小旗、十面五色龙纛、十面双龙黄团扇、十面黄九龙伞、一柄九龙曲柄黄华盖。 第九百二十二章 勇气 略在玉辇之后,是持佩刀和执枪的大臣和侍卫。由武胜带头,后面的侍卫分为四列,粗略一扫不低于两百人。 走在玉辇两侧的,是执着各种法器的宫女内侍。他们神情恭谨,身上彩衣飘飘,令庄严的仪仗有了喜庆的热闹氛围。 文武百官,凡四品以上,均按照礼部的指示,从高往低依次排列,走在皇帝仪仗的后面。 整个场面逶迤数里,前后不能相望,可谓是浩浩荡荡。 自庆隆帝登基以来,还从未出现过这等盛况。他勤政爱民,一向不喜这些虚礼。天子出行,莫看就么短短一段路程,所耗费人力物力不少。 这次如此,一来为安定民心,二来庆隆帝也想看看在他治下的子民。他的时日不多,这次以后,就算想要出城,恐怕也再难有精力。 此时满城百姓欢腾,皇帝仪仗过处,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他们的内心是感激的,感激这位爱护子民、让百姓们休养生息的好皇帝。此时的呼声,如浪潮一般,席卷在京城上空。 两边酒楼上看热闹的人群,也纷纷跪下见礼。 这其中,有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庆隆帝如此得人心,仪仗如此周全。莫说行刺,就是稍有异动,恐怕不被侍卫们杀死,也会被这些百姓用愤怒的唾沫给淹死。 他们势单力孤,就算豁出命去,也伤不到庆隆帝分毫,反而还会暴露自身。 当下,两人都歇了这个心思,重新变成普通百姓中的一员。 …… 青萝听着外面的山呼万岁声,踏入了宁府后院。 她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兴冲冲道:“少夫人,您听见了吗?外面可热闹了!皇帝要从定鼎门出去,迎接凯旋的太子。” “啊,婢子好想去看。”青萝的眼睛都变成了星星眼,一脸的憧憬和向往。 徐婉真和涂曼芬两人都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徐婉真道:“你想去看,今早就应该去占位置。这个时候去,莫说挤不进去,就算挤进去了恐怕也会被关起来。” 她虽然没有过问武正翔在外的差事,但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也知道这几日抓了不少人。 这里,可不是现代的法治社会。 皇帝乃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管你是什么人,管你有没有罪,只要有可能妨碍到皇帝的安危,就先抓起来再说。没事最好,有事就量刑定罪。 这次大扫荡,抓了不少京城的地痞流氓,还抓到两个隐居多年的江洋大盗。这些,武正翔当做趣事讲给徐婉真听。 然而,被抓的人大多数还是无辜百姓。 徐婉真在心底撇了撇嘴,对这种封建王朝的集权统治表示不满。当然,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她不会这么傻将这种不满表示出来。 在到徐家之前,青萝就是官婢,她不是不清楚这一点。她嘻嘻一笑,道:“婢子只是开个玩笑,皇上难得出宫一趟,哪个百姓不向往呢?” “好了,说正事。”徐婉真笑道。 说起这个,青萝越发眉飞色舞起来。她笑道:“汪大人的彩礼排场,令守门的士卒一直津津乐道呢。” 今日最大的场面,莫过于定鼎门这边的热闹。但对于守卫京城其他大门的士卒来说,对这场盛大的仪式只能耳闻不能亲见,实在是心痒痒的。 而汪乐裕一早便候着安喜门开门,他身后的彩礼准备齐全。尤其是一对被绑了翅膀,仍然精神百倍的大雁引人注目。 士卒们对这名汪大人都有所耳闻,知道他行事果决狠辣,还未见到他如此平易近人的时候。 先是试着跟他攀谈询问,汪乐裕正值大好心情,便不厌其烦的回答着众人的问题。他们议论的核心,自然是这么多准备齐全的彩礼,是送往何家了。 当知道是去涂家,向那位和离的涂大娘子纳彩时,众人都还有些不好意思,生怕问多了让他多想。 没想到汪乐裕毫不避讳,反倒侃侃而谈起来。 青萝口齿伶俐,脆声将这番经过道来,宛如亲见一般。听得涂曼芬的眼中神采奕奕,霞生双颊。 待青萝退下后,涂曼芬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是我误会了他呢。” 徐婉真笑道:“汪大人的彩礼,说不定是一早便备下的。只等你点头,他便即刻拿了出来。这下子,你该放心了吧!” 涂曼芬还待再说,徐婉真笑道:“你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心,不妨试着相信他。” “相信他?” “就算错了,会比现在更坏吗?”徐婉真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涂曼芬仔细想了想,道:“是不会,可我害怕再被伤一次心,就再也提不起生的勇气。” 徐婉真缓缓摇头,道:“不,你不会的。” “现在的涂曼芬,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占据你生命的,不只是丈夫,还有让你投入了心力的棉花作坊,还有你身后站着的父母家人。” 她握住涂曼芬的手,坚定道:“还有宁先生,还有我。无论你遇到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们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 “婉真。”听了她这番话,涂曼芬心头大为感动。 如果是别人来说,恐怕不如徐婉真说来掷地有声。 要知道,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是徐婉真不计前嫌的伸出援手。是她,毫不避讳的将她留在忠国公府。而那个时候,陈氏一直对徐婉真充满着敌意。 是她,为了想出了留在宁先生身边这条出路。才令她找到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追求与热爱。 还是她,在安平候府想将和离之事遥遥无期的拖下去时,上门为她讨公道,设计让程景皓在和离文书上签了字。 否则,她如今哪里有这等逍遥日子过?程家获罪,男子流放崖州,女子充入教坊司。 原本在侯府中被众人竞相讨好的程老夫人,也就那样凄凉的死在教坊司中。据说,因无银钱打点,只是草草用竹席一卷,就扔到了乱坟岗。 在夜深人静之时,涂曼芬常常觉得后怕。若她还在程家,眼下会是什么光景? 这个时候,又是徐婉真在她身边鼓励着她,给她勇气。 第九百二十三章 表忠心 涂曼芬心中酸涩,泪意朦胧了双眼。她紧紧握住徐婉真的手,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缺乏勇气瞻前顾后。” “表妹放心,我会重新开始。明日,我就辞别宁先生住回家中待嫁。” 她一想通了此节,想到即将到来的婚礼,不由有些羞涩。在那些心如死灰的日子里,她从未想过还能再次风光出嫁。 徐婉真点点头,鼓励她:“曼芬表姐这么想就对了,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千金易得,有情郎难觅。” “汪大人对你这般好,表姐要好好珍惜才是。” 涂曼芬点头应了,想起汪乐裕所做的承诺,心头盛满了甜蜜。 …… 庆隆帝的仪仗缓缓经过了定鼎门大街,朝着定鼎门走去。 礼部分出来部分官员,守在折柳亭前。太子率领的将士精兵已经到了,为了配合仪式,礼部请他在前方五十里处停驻。 待庆隆帝率百官快到折柳亭时,再令人让太子往前行。这个时间,需要配合得宜。 庄夫人带着石静芙从皇城的凤翔门进了宫。 曹皇后一早接到她的帖子,虽有些诧异,但安国公府乃四大国公之一,庄夫人有这个资格进宫。 石静芙一身浅碧色猎装,头发在顶上高高用玉环束起,利落的绑成一个长长的马尾。虽然不合规矩,整个人看起来却别有一番风致,显得精神抖擞。 两人到了长乐宫中,由宫女引着见礼,曹皇后赐了座。 曹皇后右手轻轻抚着凤椅上雕刻的花纹,目光落在精心装扮后的石静芙身上。她如此投自己所好,曹皇后只一个心念转圜之间,便将两人的来意明白了大半。 “看茶。”曹皇后吩咐。 “还难得和夫人这般说说话,贵府可还安好?” 这句话,听得庄夫人心头一凛。曹皇后分明是在说,往日从未见安国公府有任何效忠,此时察觉出危机了,才来临时抱佛脚。 殿内暖意融融,庄夫人原本就是怕热的体质。心头一急,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她额角流下来。 她欠着身子,将心中准备好的说辞道出:“承蒙娘娘惦记,府上一切都好。只是夫君他感念娘娘的恩德,无以为报,才令我带小女进宫谢恩。” 在废太子和原先的齐王斗得最激烈的时候,石家袖手旁观。此时想要凑上来,庄夫人在心中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 无论如何,安国公府都是四大国公之一。只要太子一日未曾登上帝位,曹皇后就不得不继续为太子网罗一切势力。 所以,石家献出嫡女给太子,安国公有把握曹皇后会接受。 为了最终的目的,受些许刁难又算得了什么? 曹皇后微笑着将茶杯端到唇边,垂下眼帘在心头思索。 她对石家何曾有过什么恩德?庄夫人这话,只是在说若是太子纳了石静芙为侧妃,安国公府就会一心一意地为太子呐喊助威罢了。 太子如今有定国公府曹家为后盾,又有忠国公府武家效忠。若是再加上安国公府石家,四大国公府得其三,将营造出众望所归之势。 石家虽然投机了一些,但念在他们被旧事所累,不敢在争储一事上轻易下注,曹皇后也就不打算过多追究。 只要在现在表明态度,也是忠臣。 放下茶杯,曹皇后笑道:“夫人客气了。是芙儿吗?都这么大了,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庄夫人心头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曹皇后是不再计较石家的过错。 她微微侧身对石静芙点点头,石静芙从胡凳上利落的起身,迈步到了曹皇后跟前十步处,敛礼道:“臣女久仰娘娘风仪,今日一见,才知往日远远所见,都不对。” 她作猎装打扮,在行走之间也不见女儿娇态,举止利落英姿飒爽。 虽然曹皇后心头知道,她是在模仿昭阳公主仪态,故意讨好于她。但这份讨好之意如此明显,她也果真在石静芙的身上,看见了昭阳公主当年的风采。 那时她最疼爱的女儿,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啊! 曹皇后的眼神柔和了许多,笑着问道:“怎么个不对了?” 不像那些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石静芙扬起脸,俏皮的笑道:“娘娘比芙儿所想,要年轻漂亮百倍。是芙儿见识太少,所以不对。没有想到这样的娘娘,才配得起母仪天下的皇后身份。” 她的性子天真单纯,这些话虽然有着讨好的成分,但她眼神纯净,令人知道这些话她都是发自内心。 闻言,曹皇后笑出了声。无论如何,有一名这样乖巧的女子,全心全意的讨好着自己,这样的感觉总是愉悦的。 “好孩子。今日太子回京,你知道吗?” 石静芙猛然点头,道:“当然知道!多亏了太子,才打败了叛贼,平定了北地。我们小姐妹早就盼着太子凯旋的一天了。” 瞧她的神情不似做伪,曹皇后转头看向庄夫人,笑道:“夫人养了个好女儿。想来不久,宫中就会设下庆功宴,到时你带着芙儿先到长乐宫来。” 言下之意,就是允了庄夫人的请求。庆功宴时,让两人先来必然是要先做一些安排。 安国公府要送石静芙到太子的身边,自然不能像对民间女子一般,悄悄的纳了。曹皇后要借机为太子造势。 达到了目的,庄夫人心头又是激动,又是伤感,连忙起身施礼谢恩。 …… 城外,折柳亭。 庆隆帝刚到不久,下了玉辇,在扎下的彩棚中升了御座。 他的身子不好,离他最近的除了随行太医就是内侍。吴光启捧着药茶,躬身站在一侧,随时听候吩咐。 好在值此喜事,无异于给庆隆帝打上了一记强心剂。他面上一扫灰败之色,眼中透出期盼之意。 虽然在捷报中知道了太子无恙,但这还是他登基以来,父子两人首次分离这许久。 说来奇怪,当废太子在时,庆隆帝虽然知道这个儿子不错,沉稳宽仁。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做得再好,也被庆隆帝视作理所应当。 或许,在那时他很明白。废太子心性不如他,如果再给予他更多关注,就会对废太子造成更大的威胁。 第九百二十四章 凯旋 狠直到废太子做出弑君逼宫之大逆不道之事,庆隆帝才彻底寒了心。 当他狠下心肠,将废太子圈禁起来后,才看到这个儿子的优秀。 这次太子领兵北上,出发之时匆忙,所率大军数量远不如巴坤林筹措已久的反军。 他又是第一次领兵出征,虽然有整个高芒王朝作为后盾,身边又有精兵良将,但庆隆帝仍然是担心不已。 这种担心,令他第一次对卫明盛生出了父子之情。 要知道在战场上,刀剑无眼。别说是太子,就是御驾亲征,在重重护卫之下,也不是没有可能殒命的。 但卫明盛交出了一张令他十分满意,令朝中众臣刮目相看的答卷。 他不仅克服了困难,将路上征集而来的府兵逐渐收编操练,毫不慌乱。还谋定而后动,因地制宜、因势利导,正奇结合,最终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这场战役,不仅收服了北地,诛杀了以巴坤林为首的首恶。还俘虏保留了北地精兵,最大限度的保存了高芒王朝的战力。 事后,他也给出了处理办法。将这些降兵分散编入西南、东南各地都护府之中,同时,抽调幽州、并州、益州三地兵力,补充巴坤林叛变之后,安北都护府显得空虚的防线。 虽然时值冬季,突厥南犯的可能性极低,但太子也丝毫没有放松。 突厥作战的主力都是骑兵,来去如风。 若是被他们觉得这次高芒王朝内乱是个良机,谁也不敢打包票,一直窥视着高芒王朝肥沃土地的突厥,不会集结南下。 太子的处理,让庆隆帝很满意。 不轻敌、不给敌人机会,这才是最好的防守。乱世出名将,而他希望今后由太子带领的高芒王朝,名将越少越好。 想着这些,庆隆帝连咳嗽都少了。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此时他只不过是一名牵挂着儿子的老人罢了。 有礼部官员在,自然不会让皇帝多等。 吴尚书上前躬身见礼,“禀皇上,太子殿下正在全力赶来,距此已不足十里。” 庆隆帝点点头,道:“辛苦爱卿。”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仪式,全由礼部安排得妥妥当当,他道一声辛苦并不过分。 他已经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阵阵马蹄声。 太子内着鱼鳞铠,头戴象征着他身份的太子玉冠,胯下是一匹鬃毛猎猎的狮子骢。 经过战场血与火的洗礼,他看上去沧桑了些许,但整个人增添了一种杀伐果断的坚毅气质。这种气质,只有在经历过战场,决策过数万人生死的人身上才能看见。 这令原本观之风光霁月的卫明盛,身上多了不怒自威的压迫威势。 他策马奔腾,望着不远处搭建的彩棚,胸中意气风发。 这次北上,他不仅平定了叛乱,还赢得了民心,收获了军心,可谓收获巨大。 身后的众将,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将他簇拥在中心,风驰电骋一般朝着折柳亭而去。 樊彬、韩羿也在其中。他们在此行中立下大功,被太子提前带着回京。等着他们的,将是锦绣前程。 到了折柳亭外,太子一拉缰绳,狮子骢长身而起。随着唏律律一声长嘶,后蹄立刻停住,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下,这才看出它的神骏不凡之处。 太子和身后众将翻身下马。 太子快步走到庆隆帝身前,两手“嘭”地一声在胸前合拢,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了下去。 “儿臣幸不辱命,特回京复命,拜见父皇!”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带上了以往没有的铁血气息。 在他身后,随他一道归来的众将和文武百官,全都跪倒在地,磕拜庆隆帝。 “孩儿快起。” 庆隆帝欣慰的看着面前的太子,他没有令自己失望。这些年,是自己错了,对他视而不见。 “众爱卿平身。”庆隆帝声音不大,吴光启又代庆隆帝说了一遍,将众臣请起。 “儿臣不孝,劳动父皇相迎。”太子知道庆隆帝身中奇毒,见他虽然面容不显颓势,但脸颊消瘦深陷,显然身体负担极大。 以这样的身体状况,仍然强撑着来迎接自己,只是为了给自己铺路造势。 自从废太子逼宫之后,两人之间的父子亲情迅速升温,庆隆帝更是一门心思为了给他将来登基做准备。 这让太子心头愧疚不已。当初,他明明知道废太子心有不轨,却依然冷漠地选择了无视。 如今,庆隆帝所做的一切,都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口。 庆隆帝的面上浮现出微笑,看着他道:“你回来就好。明日开始,便代朕理事。朕也想好好歇歇。” 他剩下的日子不多,就算手把手的教,也不如让太子提前处理政务学习得快。现在错了,还有他在后面修补。若是等他去了,太子再犯错可就没有回转的余地。 太子心底愕然,父皇这样做,等于提前放弃了手中的权利。 作为一名高高在上,品尝过权势滋味的皇帝来说,要做出这种决定,是多么的不容易! 他再次拜下,道:“儿臣叩谢父皇恩典。” 心中再怎么感动,这时也要按照朝廷的规矩惯例来。此时此地,不是叙父子离情的时候。 接下来,便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封赏在北地立下战功的众将。待大军班师回朝后,再犒赏三军。 太子入城之时,全城的气氛都被点燃了起来。 京城百姓们跪伏在地上,等待皇帝的玉辇过去之后,开始欢呼雀跃起来。 他们拿出准备好的各色彩带丝缎,不要钱似的往太子率着的北军将领中抛去。红艳艳的地毯之上,落下了七彩丝缎,显得越发的喜庆热闹。 太子策马缓缓而行,身边不停的响起百姓们兴奋的尖叫声。他仿佛被人海所包围了,这份人们发自内心的喜悦热情,将他淹没在其中。 他看着四周一张张不同年纪的笑脸,胸中胀满了骄傲。 在这一刻,他懂得了父皇为之奋斗一生的意义所在。 他举起手,含笑朝着左右众人缓缓挥着。这一举动,差点让两边站在的侍卫拦不住热情瞬间高涨的百姓们。 “太子!太子!” 第九百二十五章 绑红缎的羽箭 “太子他看我了,他真的看到我了!”有姑娘尖叫着跳脚。 “太子英明神武,是我们高芒王朝的福气啊!”老儒生激动的捻着胡须,眼角出沁出了泪水。 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不住的打量着骑在马上的小将们。那些胡子拉渣的老将,不在她们的议论范围之内。 其中被议论的最多的,除了太子,就是樊彬了。 樊彬的长相充满了异域风情,他高鼻深眼面容立体,在这一帮将领中尤为突出。 在场的姑娘们,倒有多半都是他的仰慕者。早早的挤占了位置,就是为了多看他一眼。 太子固然好,但和她们之间的距离实在是遥远的很。 而樊彬则不同了,他的相貌他的出身,都充满着一种神秘气息。 而且,这其中的重点在于,他年逾二十且尚未娶亲! 他是龙将军的义子,也是父母双全的孤儿。这不仅仅让大姑娘们着迷,也让京中的妇人对他有着母性关爱之心。 可以说,他的魅力,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八,是个女人都为他倾倒。 刘栖兰站在酒肆的二楼栏杆边上,瞧着从自己面前正下方缓缓走过的樊彬,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噗通噗通的跳了起来。 他的眉眼,他骑在马上的身姿,无一不令她着迷。 但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些无数小姑娘,让刘栖兰第一次直观的认识到,他在京中受欢迎的程度。 刘栖兰咬了咬唇,扶在栏杆上的玉手在不知不觉中用了力,骨节变得青白。 她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嫁给他? 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他众多仰慕者中的一员罢了。 甚至,她还不如下面那些小姑娘有勇气。至少她们敢明目张胆的在人前袒露心迹,而她只能悄悄的缩在酒楼上,默默的偷看着他。 她为他牵挂的那些日日夜夜,不惜向她并不交好的徐婉真打听她的消息。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了,却蓦然发现,自己和他其实并没有联系。 她为他所有的付出,这在一刻想起了,刘栖兰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或许,她的心意对他而言,带来的只是困扰而不是甜蜜吧。 刘栖兰心头酸涩,却舍不得移开眼睛。视线追着他的身影,随着他的动作而起伏。 刘祺然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有些心疼的看着妹妹落寞的身影。 爱而不得的滋味,他最是了解不过。 想当初,他心中装着涂曼珍,却不被涂家人接受的时候,心里也如她一般难过。 他能理解刘栖兰的这种心情。所以,当刘栖兰恋慕樊彬,而请他帮忙之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但是,这种事情只能靠自己。他就算有心,也帮不上刘栖兰分毫。 楼下的大街上如此热闹喧哗,刘栖兰却觉得自己犹如置身于孤岛之上。 那些快乐的身影、兴奋的尖叫,马上骑士挥手致意的动作,四周不断飘落的七色丝缎……这些,犹如慢镜头一般,在她面前缓慢上演。 而她,虽然就身处在热闹的上空,耳畔充斥着种种声音,这些热闹却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这些热闹都是属于他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刘栖兰心头这样萧瑟的想着,神色落寞。 “啪嗒”一声,一滴眼泪落在了朱红色的栏杆之上,与眼前的场景格格不入。 “我怎么哭了?”刘栖兰伸手摸到面颊上冰冷的眼泪,失神的想着。 这个时候,仿佛有了感应一般,樊彬抬头往上方看了一眼。 他看见刘栖兰神情落寞,看见她脸色发白的站在那里。如同被人抛弃的破布偶一般,眉宇之间笼罩着一层忧色。 在这个瞬间,樊彬的心仿佛痛了一痛。 四周的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那些欢呼的人群、尖叫的姑娘、兴奋的笑脸都在瞬间离他远去。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她那张苍白没有生气的面容。 不!她不应该是这样。 他记忆中的刘栖兰,眼神是那样的倔强。明明知道不可能,偏偏一直胆大的对他表白,想要让他接受她的一番心意。 明明骑马磨伤了腿侧,手也被绳子磨出了血泡,偏偏倔强的咬着嘴唇一声不吭,默默的坚持着。 这样眼神中失去了倔强、面容上只剩下哀怨的刘栖兰,和记忆中她的重叠起来,樊彬才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 是的,她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他。这个事实如此显而易见,令他不能逃避也无法逃避。 更令他心头不安的是,看见这样的她,让他的心微微抽痛。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樊彬看着刘栖兰的眼神从空洞哀伤,变得越来越明亮火热。 她毫不掩饰的情意,令他的心被狠狠的撼动了一下。 他曾经多次明确的拒绝过她,但她仍愿意将一颗心不设防的袒露在他的眼前。在这一刻,樊彬再也不想去分辨心头的复杂情感。 他扬起头,冲她绽放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接下来反手从腰间挂着的箭壶之中,抽出一根羽箭来。伸手捞了一根在空中飘飘荡荡的红色丝缎,将它绑在箭头上。 刘栖兰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动作,不明所以。 先是因为他看见了自己而无比欣喜,再是看见了他的笑脸,让她心头一阵狂跳。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是她这么久以来,一直渴求期盼着的。 但是,真的会吗?这应该只是自己不切实际的妄想吧。 刘栖兰捂住狂跳得似乎要离体而去的心脏,不明所以的期待着。更多的情绪,却是害怕着再次失望。 却见樊彬在马上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令人赏心悦目。他拿起挂在马上的硬弓,将那支绑了红色缎带的箭搭在上面。 他潇洒利落的动作,再次引起了周围人群的阵阵尖叫。 “啊!好俊啊!樊将军俊呆了!” 甚至有少女激动的昏了过去,引起周遭一片混乱。 而樊彬的眼中,只有那个站在酒肆二楼上的那名少女。他弯弓搭箭,朝着刘栖兰的方向,“笃”地一声,羽箭定在了刘栖兰身边的朱红色柱子上。 第九百二十六章 年轻真好 人羽箭的尾翼还在颤巍巍闪动着,带动着上面的红色丝缎急速的抖动着,划出一道道令人心醉的弧线。 这些弧线,就好像划进了刘栖兰的心中。 她激动的抬手捂住双唇,掩住即将出口的惊呼,有泪水从她眼角出奔涌而出。 而这次,不再是心灰意冷的冰凉泪珠。而是火烫无比的,充满着希望的泪水。 但是,刘栖兰心头虽然隐隐有了感觉,还是不敢确认他的意思。这支红色的羽箭,意味着什么呢?是她心中希翼的那样吗? 看着她的模样,樊彬嘴角上扬,将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喊道:“等着我来娶你啊!” 喊完,他扬起双臂,猛然的朝着刘栖兰挥舞着,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连他骑着的惊帆,仿佛都感受到了他的喜悦,极其配合的扬蹄长嘶。 认识她以来,一直都是她在付出,而他冷漠的拒绝。 今日,就让我来为你做些什么,让你恢复成往日熟悉的刘栖兰吧! 刘栖兰呆呆的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自己没有听错吧?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了求娶的承诺吗? 这些说起来很慢,但其实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从樊彬抬头看到刘栖兰的落寞,到他在心头的冲动驱使下喊出求娶的话,整个人群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喧嚣的街头短短的静了那么一息。 随即,众人纷纷抬头,看见了酒肆二楼上的刘栖兰。 樊彬一向磊落不羁,他做出这样的举动毫不意外。一息之后,道旁的百姓们以更高的热情欢呼了起来,在大军凯旋之日求娶,这是何等的传世佳话! 他们或许不懂得什么是浪漫,但却懂得这其中意义不凡。对于一个姑娘家,尤其如此。 “原来樊将军一直不娶,是因为这名姑娘啊!” “你们听说了么,她是平国公府上的大小姐,为了等樊将军一直没有许配人家。” “原来是她!果然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哼!我看她也无甚特别,要不是国公府上的小姐,樊将军哪里看的上她!” “樊将军才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 “我说的是她,你别搞错了!” 周围的百姓们议论纷纷,但身处漩涡中心的两人却毫无感觉。 他们隔空凝目而视,樊彬勒住缰绳停止了脚步。给她做着一个无声的口型:“等着我。” 刘栖兰捂着嘴点点头,勉强靠着栏杆才没有让自己倒下。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得很不真实,就像在做梦一般。 凯旋进城的队伍,因为樊彬的突然停下,而缓了一缓。樊彬不能再耽搁下去,继续策马缓缓而行。 听见身后传来不同寻常的喧嚣,庆隆帝问策马走在一旁的太子:“何事喧哗?” 太子低声问了后面的护卫,片刻后才重新策马上前,笑道:“是樊都尉,他在大街上向等他回来的平国公府嫡小姐表明了心迹,要上门求娶。” “难怪这么热闹。” 庆隆帝闭上了眼,缓缓说道:“年轻真好。” 酒肆二楼上,刘栖兰退回了座位上,手中拿着樊彬射出的那支红缎羽箭。这支羽箭,现在成为了他向她求娶的定情信物。 “我不是在做梦吧?”她抚着心口,喃喃自问。 刘祺然坐在他旁边,看见她终于收获了爱情,打心里替她高兴。 “当然不是在做梦。”刘祺然道:“不信,你摸摸这支箭。做梦能梦到一支箭吗?” 刘栖兰将眼神聚焦道羽箭之上,轻柔的抚摸着箭杆,如同抚摸着情人的双手。 “大哥,你说,他接下来真的会来求娶吗?”就算樊彬当众做出了承诺,刘栖兰仍然患得患失。 “真的会来。”刘祺然知道她如今欠缺的是信心,语气中满是坚定。 得到肯定之后,刘栖兰“哇”地一下大哭出声,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忧、忐忑、不安等等全部哭了出来。 等她哭完,刘祺然道:“走吧,我们回去。这个喜讯也告诉母亲和你大嫂,让她们都高兴高兴。” 至于平国公,被刘祺然自动忽略了过去。 “好。”刘栖兰擦干了泪水,待种种疑惑都过去之后,心头涌上来不可抑止的狂喜。 她终于等到了他,全心的付出总算是有了收获。 …… 这条喜讯,也传到了宁府。 听完青萝叽叽喳喳的说完,徐婉真笑道:“今日果真是个好日子,这么多大喜的事,都凑到一起了。” 樊彬对她的一往情深,她并非没有感觉。只不过她的心中只有武正翔一人,只好辜负他的深情厚谊。 刘栖兰前些日子牵挂他的安危,寻到自己帮忙时,她也暗暗希望樊彬能获得幸福。 如今,总算是大家的心愿都得到实现。 樊彬这么骄傲的人,徐婉真并不担心他会做违背心意之事。看来,刘栖兰的一番柔情,总算是将他化作了绕指柔。 放下了心事,涂曼芬也活泼起来,笑道:“我早就听说刘家大小姐对樊都尉一往情深。看来,倒也不是她一厢情愿。” 庆隆帝的仪仗回到皇宫,太子跟着他进了宫,只打发人去太子府上给太子妃等人报讯。 他刚刚回京,父皇又命他明日起临朝听政。今夜,他势必会歇在宫中。 文武百官都散去,留下礼部的官员和京兆府一起,将铺设的红毯收回,撤掉道旁的羽林禁军。 这场热闹终于落幕,京中属于百姓们的热闹才要刚刚开始。 今日一早,京兆府便贴出了告示。为了迎接太子凯旋,皇上恩赐,今日特地解除宵禁一日。 高芒王朝的风气开放,待羽林禁军撤走,京中百姓才开始了彻夜狂欢。 因着马上就是过年,两边的商铺将各色花灯挂了出来。 有喜庆的红色大胖小子灯、有寓意着吉祥的粉色莲花灯、有新奇好玩的走马灯……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文人墨客,在酒楼茶坊中对酒当歌,为这样的盛世吟诗作赋。 更有那狂放之士,在街头放浪形骸,将剑作舞,引得众人纷纷驻足叫好。 还有那将面容藏在帷帽之下的闺阁小姐,周围簇拥着仆妇,好奇的在人群中走动着,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第九百二十七章 约会 在这样的热闹中,宁府却丝毫不受到影响。仍然如宁先生一般,淡泊如菊。 宁先生从宫中回来,三人一同用罢晚饭,徐婉真正要告辞。 有小丫鬟从外面进来,在门口屈膝禀道:“少夫人,指挥使大人在门口接你来了。” “他怎么来了?”徐婉真心头讶异。她来宁府只是临时起意,并未提前告诉他。 转念又想,他手下可是掌着骁骑卫,若要知道自己的行踪,岂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倒是自己有些痴了。 宁先生打趣道:“真儿今后还是别出门的好。无论你走到那里,你家那位也不会放心。” 不过,她倒是能理解武正翔的担心。上次徐婉真流落北地一个多月之久,武正翔现在紧张些,也是应有之理。 涂曼芬道:“表妹快去吧,别让表妹夫等久了。” 徐婉真向两人敛礼告辞,他特意来接自己,她又怎么舍得让他久等? 白瑶走在前面引路,青萝扶着她的胳膊,温沐兰护在她的后面。因她脚步轻快,一行人只花了半刻钟功夫,就走到了二门边上。 武正翔手中执着马鞭,身上穿着早上出门的大氅。显而易见,他卸了身上的差事,便前来接她,还未来得及回府。 瞧见她脚步匆匆,武正翔笑道:“走慢些,别绊着了。” 徐婉真看着他轻柔一笑,又快走了几步,来到他的身边,道:“怎么想到来了?” “我想你了。”不过一日未见,在他的声音中听来,仿佛隔了多日一般。 白瑶等人都低下头去忍住笑意,对于二公子对少夫人不分时间地点的示爱,她们已经习以为常。而武正翔,早已自动自发的将她们变成透明人,当她们不存在。 一段红晕染上徐婉真的粉颈,她低头轻嗔,道:“回府再说。” 看着她露出娇羞的神情,武正翔身躯一紧,随即放松下来,笑道:“今夜很热闹,我来带你出去走走。” 紧接着,不带她回答,便转头安排起来。 “白瑶,你带着她们先回去。温沐兰留下,跟我们走。” 他吩咐得如此理所当然,但几个丫鬟却动也不动,只等徐婉真发话。她们是少夫人的丫鬟,只听她一人的命令。 徐婉真横了武正翔一眼,得意的笑笑,才发话让她们听令行事。 “很得意吗?”武正翔揽了她的腰肢一把,飞快的在她的面颊上印上一吻,又快速放开。 “怎么办?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武正翔苦恼的低语。 徐婉真一声轻笑,道:“放心啦,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看着她轻松愉快的笑颜,武正翔提了一日的紧张心情,陡然放松下来。就是如此神奇,只要在她身边,自己就能获得奇异的安定力量。 “走吧,不是说带我出去走走吗?外面有什么可看的好玩的?” 徐婉真歪着脑袋看着他,语气轻快。 “好,你跟我来。”武正翔大步上前,捉住她的素手,引着她朝外走去。 到了定鼎门大街上,两侧灯火通明恍如白昼一般,街边摆着各种新奇的货物,各式各样花样繁多,直教徐婉真看花了眼。 说起来,她还没有在夜里好好的逛过洛阳城。 京城如天下所有大城一样,为了防止霄小夜盗横行、也保障安全防止夜袭,都实行宵禁制度。 只有宫中下了旨意,京城才能彻夜狂欢。一年也就那么几日,如皇上圣寿之日、除旧迎新的除夕夜、阖家团圆的上元节等 而徐婉真自从上京之后,只遇到过一次皇上圣寿解除宵禁。而那次,她身处徐宅后院之中,未能赶上那次热闹。 到了后来,她陷入了昏迷,更是与这些热闹无缘。 说起来,她穿越之后,遇到过不少惊险,却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过这座雄伟壮阔的洛阳城,更别提玩了。 这时,武正翔在前面牵着她,两人在人潮之中穿梭。 喜庆热闹的氛围扑面而来,令徐婉真的面上情不自禁的染上了笑容。 这种场景,多么像在约会。 没有丫鬟仆妇环绕,没有身份地位,也就没有了所有的束缚礼教。怪不得,人们脸上的兴奋都这么的明显,原来喜悦、自由都是会传染的。 四周人潮涌动,徐婉真的眼中只有前面牵着她的武正翔。 被他的大掌握在手中,看着他为她奋力挤开人群,还不忘帮她挡住各方挤来的人流。 徐婉真觉得,他就是她的骑士,为她披荆斩棘,为她踏平道路。 跟在他身后挤出人群,徐婉真额角沁出了些许晶莹的汗珠,还来不及擦去,眼前的景象令她发出“哇!”地一声赞叹,吃惊的长大了嘴。 武正翔回过头来,笑容像孩子一般得意,“漂亮吗?” 徐婉真看得挪不开眼,只愣愣的点头。 眼前是一株高大的灯树,树梢比一旁的民居还要高出一大截。从上到下的枝桠,呈现出漂亮的宝塔形,有一种对称的几何美感。 每一条枝桠上,都点燃着由铜质底座制成的小油灯。在枝桠的尽头,则挑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每一盏都制作精巧,各不相同。 也不知道以高芒王朝如今的工艺水平,是怎样制作出这么精巧的灯树,令人叹为观止。 在灯树下方,人们围成一个圆圈载歌载舞。 在灯火的跳跃照映下,将这种狂欢的喜悦放大了无数倍,令每个人都情不自禁的律动着身体,哼着歌谣。 “这是京中最擅长做灯笼的灯彩楼的压轴宝贝。”人群太吵闹,武正翔凑到徐婉真的耳边,大声解说。 他说话的热气呼出来,让徐婉真的耳根痒痒的。她捂住耳朵,大声笑道:“好啦,我知道了!” 这样欢乐的时刻,她才不想理会这座灯树的来历。拉着武正翔的手,指了指正在跳舞的人群,“我们过去!” 武正翔犹豫了一下,堂堂骁骑卫指挥使,去跳舞? 还没等他想清楚,便被徐婉真拉入了人群之中。从不远处传来丝竹之声,那是京中的戏园子搬出了锣鼓班子,欢腾的音乐在洛阳城上空响起,处处欢笑。 第九百二十八章 跨越时代的美 这一刻,徐婉真不再是什么二少夫人,她肆意大笑着欢庆着。拉着那个身躯僵硬,四肢不协调的男人,轻快的踩着舞步。 她见过武正翔练剑,一套剑招动则刚、止者柔,充满着力量的美感。但他的身手如此高明,没想到跳起舞来却如此不协调。 看着他笨拙的动作,令徐婉真大笑出声,“翼之,原来你也有不如我的地方。” 看着她的笑脸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这是第一次他见到她如此肆意欢笑。武正翔在心头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好好守护,守护住她的这份欢乐。 看着她如同蝴蝶一般轻盈的舞步,他一把揽住她的腰肢,低头狠狠的吻了下去。 徐婉真先是一愣,随即抛开一切,尽情的享受起这个吻。 好在四周都是被快乐熏染的人群,他们的举止如此出格,却也无人关注更多。 良久,武正翔才放开她。徐婉真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神明亮,唇边噙着快乐的笑意。 她想要肆意欢笑、歌舞、大笑。 来到高芒王朝后,她处处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无处不在的规矩礼仪处处提醒着她。连说话,都要在心里过上两遍才出口。 她以为她已经很好的适应了这里,但是却忘记了,她的身体内藏着一个来自现代的,自由平等的灵魂。 看着近在眼前的他,看着他鼓励的眼神,他仿佛在说着,你想要做什么,就做吧! 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她踮起脚尖,随着音乐起舞。 她扬起手,长长的宽袖沿着她的手向肘部滑落,露出一小截欺霜赛雪的手臂,在空气中轻点; 她微微抬起下颌,修长的脖颈如骄傲的天鹅一般,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她腰肢轻折,她修长的玉腿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让缀着百花蝴蝶的斗篷轻扬,裙角翻飞。 这支舞蹈,和时下的舞蹈都不一样。优雅华美,好似从空而舞、形舒意广,如梦似幻。 好像有音乐随着她的肢体舞动而流淌而出,但她每一次回眸,又好似凝固的雕塑一般,杳远幽冥。 随着她的每一个旋转、每一次轻跳,就如同踩在武正翔的心上一般,令他如痴如醉。 舞蹈,她已经许久未曾跳过。这具身体,也从未练习过芭蕾舞。此时兴之所至,徐婉真跳了半支天鹅舞,便支撑不住,一下倒在武正翔的臂弯之中。 他的眼眸亮若星辰,她看见他眼中的自己,是那么的快乐与自由。 足尖传来一阵阵疼痛,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但在这样肆意开心的时刻,些许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四周怎么这么安静? 徐婉真将视线移开,方才她沉浸于舞蹈之中浑然忘我。此时才发现,在两人的四周早已空出来一大片地,人们看着她,眼神激赏。 时代不同,但芭蕾舞这样极致的美感仍然跨时代的征服了所有人。 徐婉真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连忙站直了身子,急急道:“快走!” 这个时候,周遭的安静消失,响起了如同雷鸣一般的掌声。 徐婉真牵着武正翔的手,急速的在人群中穿插、奔跑,一路上洒下她银铃一般的笑声。武正翔跟在她身后奔跑着,为她拨开两侧的人群。 两人的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意。越是奔跑,便越是开怀。他低沉醇厚的笑声,包裹住她清冽的嗓音,一路欢笑。 眼看前面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又有了怎样新奇好玩的物事。 武正翔一把捞起她的腰肢,一个急转,施展轻功朝着两旁的民居上掠去。将周遭的人群发出的哇哇惊叫声抛在脑后。 最后,武正翔带着她飞掠上了一间高楼,停在了高高的屋脊之上。 武正翔将她抱在怀中,徐婉真笑得喘不过气,边笑边道:“我,我们为什么要跑?” 武正翔一怔,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是啊,他们为什么要跑?又没有做错过什么,跑什么呢? 这处屋脊很高,冬夜的寒风呼呼的吹过,吹得屋檐下的铃铛叮咚作响,清脆悦耳。 两人脚下,是狂欢而过的人群。这方天地,却是属于他们的。 武正翔为她拢紧斗篷,双臂环绕住她纤细修长的娇躯,低头便吻了下去。 夜色这样美,连夜空都仿佛感染了人们的快乐,染上了一层绯色。 寒风抚乱了两人挽起的发,裙裾猎猎翻飞,身躯却滚烫如火。双唇相接处传来的美好触感,令两人都全身心的投入其间。 …… 皇城,长乐宫。 曹皇后看着太子熬得发红的眼,心疼不已。 他日夜兼程的赶回来,算算脚程,他这一路上每日休息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母后万勿担心,孩儿心头有数。”太子微微笑道,安抚着母亲。 令宫人端来了一盅玉竹雪耳鹌鹑汤上来,曹皇后道:“你虽然年轻,也不过过于损耗了身子。快喝了,这剂汤最是平补身子。” 他如今是众望所归的太子,但更重要的是她的儿子。 曹皇后眼看着庆隆帝的身子垮下去,哪怕不是因为那次的毒药,他也不过多撑几年而已。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 做皇帝累,做一名勤政的明君更累。庆隆帝的身子病根,源于年轻时耗神太多,以至于后来怎么调养,也补不回来劳损的那些生机。 看着太子喝下,曹皇后叮嘱道:“回来了,就要好好调养身子。不可大补,也不可不补。” 这些事,太子身边有专属医官负责,但作为母亲,她仍然要多嘱咐几句。 太子都点头一一应下,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他是她的第一个儿子,曹皇后对他要求很严格,但也最是疼爱。从小,他就知道母亲并不得父皇宠爱,他便更加努力的学习一切。 母子两人,在这宫中称得上是相依为命,相互扶持着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两人之间的母子感情,远远超过普通母子。 “你父皇那边,都妥当了吗?” 明日他就要临朝,庆隆帝将他叫道身边,好一通嘱咐与交代。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来到长乐宫看望母亲。 第九百二十九章 醉态可掬 太子点点头,道:“母后放心,都妥当了,我就是来看看您。” “皇上有没有说,何时举办庆功宴?” “父皇说,趁他还有精神,让我带话给母后,明日就去和他商议。”太子道:“孩儿看父皇的意思,是想尽快进行。” 曹皇后微微沉吟,道:“还有几日就是除夕了,尽快的话,不如就合在一起。你父皇身子不好,这些宴会还是少些的好。” 对于如今的庆隆帝来说,无论什么宴会,对他的身体说只是一种负担。但太子才刚刚回来,又宣布了由他替代庆隆帝临朝。 若是这些必要的宴会他都不出席,难免会让人横加猜测,人心不稳。这是庆隆帝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如果想要准备的尽善尽美,庆功宴设在年后更为妥当。不过,合二为一,令庆隆帝得以休养生息,更加重要。 除夕宴年年宫中都要操办,如今只是加上一个封赏功臣的环节而已。时间虽然赶了些,但并不仓促。 太子“嗯”了一声,道:“孩儿也是这么想的。” 眼下他的地位稳如泰山,庆隆帝活得越久,就意味着给他学**王之术的时间越长。政局越稳,将来到他登基的时候就越顺利。 议完此时,曹皇后道:“还有一事,安国公家的嫡次女,你见过吗?” 以国公府的地位,宫中的朝贺等都不会落下。见,是一定见过的。但太子想了半晌,脑中也只得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笑了笑,其实她长什么样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份。 “怎么,石家也想通了?”这个时候曹皇后提出此事,绝不会无缘无故。除了石家要烧他这个热灶,他想不出别的缘故。 曹皇后笑道:“你觉得如何?” “可。” 多一家国公府的支持,就意味着他的地位又稳固了一分。他还只是太子,还不是皇上,无能无视国公府的效忠。 退一万步说,哪怕他登基当上了皇帝,也需要下臣的忠心。 他和太子妃之间的感情甚笃,但他的身份便注定了不可能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方氏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的后宫迟早是要充盈的。 前朝和后宫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他要是用好了每一个妃位,作用不啻于一支精兵。 庆隆帝因为废太子妃的缘故,一心扑在前朝政事上,导致后宫空虚。 堂堂一帝之君,高芒之主,后宫数得出名号的,才一后两妃。连四妃之位都不满,更别提下面的九嫔才人等。 太子觉得这样太累。如果区区一个妃位,就能换来一个国公府的忠心,有什么不可以? 曹皇后赞赏的看着他,自己的儿子越来越成熟稳重,言行举止也越来越向一国之君靠拢。作为皇帝,利益优先,感情其次。 “既然如此,庆功宴上,我就让她坐在我身边。” 作为一国之母,她身边的位置除了皇上,谁还有这个资格?这样破例,就能令赴宴的所有人看得明白,接下来赐婚的旨意就变得顺理成章。 只不过,这件事她还需提前告知庆隆帝。 帝后两人几十年,将对方的喜好禁忌都摸得清楚。 “你赶紧回去歇着,明日还要早起。”曹皇后心疼的摸了摸太子冒出了胡茬的面颊。从北地回来,太子的面容上有了风霜之色。 太子心头明白,明日是他第一次以代替庆隆帝临朝的身份,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这首次亮相,自然不可轻忽。 他点点头,不再拖泥带水,施礼退下。 太子离开之后,长乐宫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清。 夜已经很深了,曹皇后看着外面修饰得精巧的庭院,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似破了一个洞,寒风嗖嗖的往里面钻。 孩子们都长大了,各自都有了成算,不再需要她事事为他们精打细算。 太子回了府,有太子妃为他操持;宣政殿里,庆隆帝有着姜冰薇的陪伴。而自己呢? 曹皇后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双臂,视线落在染了蔻丹的指甲之上。 她的人生,就如同这漂亮的指甲一般。看起来华美,内里却空荡荡的没有温度,不着一物,随时可被剪下丢弃。 在这样的夜里,她脑中不期然的闪过一个少年的身影。 假如,假如人生能重来,假如是和他携手共度一生。她到如今的年纪,想必不会这么寂寥吧? 曹皇后自嘲的摇摇头,哪里有假如?人生又岂能重来? 自己负了他,原就该承担这后果。 …… 洛阳城里,狂欢的夜已经接近尾声,逐渐落幕。 天边挂着寥落的几颗星辰,为这座雄壮的城池洒上一层朦胧的星光。武正翔牵着徐婉真的手,漫步在街头。 不时有醉汉拍剑狂呼而过,还有三五成群的少年们,肆意挥洒着青春,放声高歌。 武正翔的左手中,提着一壶西域美酒,右手牵着徐婉真。她因饮了葡萄美酒的缘故,脸颊酡红,步态微醺。望着武正翔,时不时傻笑几声。 温沐兰远远的跟着他们,看着两人牵手并行的身影,她突然想到了奉棋。他说要娶自己,说不在乎所有的过往,也许,自己应该试试? 武正翔还没见她喝醉过,这样醉态可掬的徐婉真,令他很是忍俊不禁。 在他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样的徐婉真才是最真实的她。往日的她,都裹在规矩礼仪之下,偶尔能窥见一丝真性情,却立即又缩了回去,令他触摸不到。 瞧了瞧大街四下无人,他一把抄起她的身子,施展身法朝着忠国公府飞掠而去。 跟在后面的温沐兰,只觉得一个错眼之间,前面两人就已消失不见,只余下街面上被风卷起的丝缎,缓缓落地。 她跺了跺脚,将内力运在足尖,沿着两人的足迹疾驰而去。 那名摇摇晃晃走过街头的醉汉,被他们连接经过带起的劲风吹得打了个转,转了一圈噗通一声坐到在地上,酣睡起来。 “婉真。” 进了致远居,武正翔轻声唤着怀中的她。 也许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舒适,徐婉真抓住他的衣襟睡了过去。 第九百三十章 不一样的早朝 一 瞧着她好似一个小猫一般蜷成一团,那样全心全意的依赖着自己,武正翔的心便柔软成一团。 “到家了,快醒醒。”他柔声唤道。 徐婉真轻轻的“嗯”了一声,张开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武正翔,傻傻的笑了起来,嘴里咕噜道:“我还要喝。” “不能再喝了,傻婉真。”武正翔低声轻笑,道:“你都变成小醉猫啦。” “不!”徐婉真挣扎着站起身子,弯腰去抢他手中提着的酒壶。 武正翔左手一抬,徐婉真哪里够得着? 她气呼呼的叉着腰,右手伸出兰花指,点着他道:“给我!快点!”扶了扶额头,又道:“你站好一点,不要晃来晃去,晃得我头晕。” 武正翔听得好笑,他站得好好的根本就没动过,明明是她喝醉了好吗? 听到动静,白瑶披了衣服出来查看。 武正翔吩咐她,“去准备些热水。”白瑶点点头,少夫人没回来,她原本就一直等着,不敢睡踏实了。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去烧水,她也跟着去了厨房。 武正翔将目光挪回徐婉真身上,醉酒后的她和平日的性格真是大不一样。 无礼、蛮横,偏偏他又爱透了这样大声说出自己心声的她。 牵了她的手,武正翔哄道:“婉真,你醉了,我们回房再喝。” 徐婉真晃了晃头,忽地一笑,道:“不要,我要你再带我飞。” “还飞?”武正翔有些哭笑不得。 徐婉真指了指天空,道:“我要上去。” 上天?我又不是神仙。武正翔心头这样想着,却不忍拂了她的要求,揽住她飞身上了屋檐。 算算看,今夜他们是第二次上屋脊了。 坐在他怀中,徐婉真闭着眼睛迎着风伸出双臂,“咯咯”地笑出声来,道:“我一直以为武功只是小说里写来骗人的,原来是真的呢。” 武正翔心头一动,问道:“什么是小说?” 她的身上,好似笼罩着一层他看不透的迷雾。纵然两人心意相通,但这层隔阂挥之不去。 比如,她对宁先生做出来的那些物件毫不诧异;比如她出了改造马车的主意,是连木行都想不出的主意。再比如鹅毛笔、绢花,还有她刚才跳的那支舞。 武正翔绝不相信,这些充满了奇思妙想却又无比精巧的东西,是她凭空创造而来。 看她熟悉使用的程度,显然是用惯了的物件。但是,她一个从小养在苏州徐家的闺阁少女,怎么会有这等见识? 不,这不是见识的问题。这些东西,连他都闻所未闻。 所以,便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 “小说呀,就是这里的话本子。不过,要比话本子好看多啦!不只是才子佳人,还有很多修仙的故事。” 一番话听得武正翔云里雾里,不过他继续不动声色的问道:“这里的话本子不好,你那里的是怎样的,我去给你买几本来?” 徐婉真哈哈一笑,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有这么大的,也有这么大的。但是啊,你买不来。我那里你去不了,我也回不去了。” 武正翔心头一震。原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她究竟来自哪里?听到她也回不去,令他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 “那里,是你的家乡吗?有没有令你想念的东西?跟我说说吧,婉真。”他小心翼翼的引导着话题。 “家乡?”徐婉真的眼里出现怀念的神色,点了点头,道:“是家乡吧。” “我想要睡慕思,想要看电视,还有电影!”徐婉真大声叫道:“还有汽车,飞机。从这里到并州,坐飞机两个小时就能到,你相信吗?” 一连串从未听说过的名词从徐婉真的嘴里说出,还有那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令武正翔震撼莫名。她,到底来自哪里? 还想要再问,却见徐婉真闭上眼睛,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将她身上的斗篷帽兜带上,武正翔带着她从屋檐上轻轻落下。白瑶轻轻推开房门,拧了热巾子为徐婉真擦脸。 若论伺候的小心细致,武正翔自然是不如白瑶等人。 将她放在床边的贵妃榻上,武正翔径自走进净房洗漱沐浴。 待他出来后,白瑶已经为徐婉真卸下了钗环,净面后换上寝衣。她的身形高了许多,因而益发显得瘦削纤细。 将她抱上了床,拉上锦被。 武正翔以手支头,静静的看着睡梦中嘴角上翘的她。 他早知道她身怀秘密,可没想到她竟然来自另外一个地方。他好像知道了很多,但是却越发不解。 思来想去,他决定暂时将这个秘密压在心底。 既然她不说,就有不说的道理,也许是未到时机。武正翔希望,总有一天,她会愿意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 翌日,寅时两刻。 端门外已经聚集了所有够资格上朝的文武百官,连一向不需要上朝的勋贵们也到了个整齐。 这个早朝,注定了不会平凡。 寒风从端门前空旷的广场上吹过,带走人们身上的体温。大臣们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缩着身子聚在一起取暖。 宫门缓缓打开,众人依次验了身份进宫。 早朝地点,在宣政殿的前殿。 高高在上的龙椅右侧,放了一把四爪金龙高靠背椅。椅子四足包了金箔,龙头在椅背处高高昂起,龙身蜿蜒而下,龙尾伏在椅子扶手之上。 待百官按官阶站好,太子戴远游冠,着金色冕,配双瑜玉金带钩,步履沉稳的走到前方,坐在四爪金龙椅上。 随着玉阶前内侍的一声唱奏:“太子驾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臣齐刷刷跪下见礼,待太子叫起后,才由宰相朱自厚带头,很有默契的上奏了几件简单明了的政事,给太子当庭裁决。 这是太子首次临朝,各大臣都心头有数,今日的早朝觐见意味大于处理朝事。因此,只要够资格上朝的官员,就算是生病也强撑着来了。 太子在北地大捷,庆隆帝的意思很清楚,他现在是储君,不日就是皇帝。 就在前不久,朝中才被清洗过一次。这个节骨眼上,谁敢这么不长眼的来得罪太子?此时不来,就意味着你不承认太子的正统地位。 第九百三十一章 不甘 朝野上下,谁敢冒这个风险? 或许有人不懂得这样的默契,但这些人绝不包括四品以上的官员。在京中能做到四品官的,个个都是几经宦海的人精。 不懂的,就老老实实在五六品官位上坐到老吧! 因此,也没有谁会不开眼的,在今日这样的场面上,拿一些难以决策的事情,来难为太子。 君臣之间既然有了这样的默契,早朝也就进行得格外的顺利。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处理完毕,散了早朝。 太子留下三省六部的大臣,到御书房议事,这也是一向的惯例。 吴光启在后殿中伺候着庆隆帝,将太子上朝的情况一一说给他听。听到他处理得宜,庆隆帝心头很是欣慰,放心不少。 小泉子在太子身边伺候着,对于吴光启的这个安排,他心怀感恩。 至此,朝中有了太子坐镇,大局越来越稳定。洛阳城中,过年的氛围也越发浓郁。 徐婉真将年底的分红发给了唐管事,让他在除夕夜到来前,将分红发给各店掌柜和伙计,也好过个好年。 另外,让冯兴找了一条徐家商号返回苏州的快船,送马正返乡。他在京中耽误的时间久了些,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赶在除夕之前回到家中。 气候越来越冷,空气中吹来北风中,时常夹杂着零星的雪花。 在这样的漫天寒冷中,喜事却一件又一件的传来。 韩羿回了京,带着阿娘亲自送来了聘礼。周少掌柜也登门拜访,他早已下了聘,就等着定下过目的日期。 徐婉真让人拿了两对新人的八字去大悲寺,择定吉日。 在风俗里,正月是不能成婚的,有“抬头红,太岁压头不利儿孙”的说法,便只能择在二月之后。这么巧,两对新人选了几个吉日出来,都有二月初六这一日。 徐婉真问过了几人的意见,便将二月初六择为采丝、桑梓的出嫁日子。 涂曼芬搬回了松溪书院后的涂家,汪乐裕虽然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她娶回家中,但要避开正月。两家请期之后,将亲迎之日也定在了二月。 樊彬在回城第二日便兑现了诺言,请了官媒上了平国公府的门,求娶刘家大小姐。 刘栖兰喜出望外,躲在房中哭了半日。幸好有涂曼珍哄着她,才慢慢的好了些。 对这门婚事,曾氏自然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平国公是个靠不住的,她相看了好多人家,刘栖兰都不肯答应。 她又不忍心委屈了女儿,幸好刘栖云的年纪尚小,便容得她拖到了现在。 官媒拿着沉甸甸的红包,笑逐颜开的出了平国公府的门。这桩媒做得极顺利,谢媒钱又够丰厚,令她越发地上了心。 此消息一传出,京中颗颗芳心破碎。 樊状元、樊都尉、樊将军,多少少女春闺的梦中人,他终于也要娶妻生子了! 只不过,樊彬虽然只是龙将军的义子,却是镇西将军在京中的代表。 他和刘栖兰两人成亲,背后是镇西将军府和平国公府。这桩亲事虽然已经定下,但三书六礼一样都马虎不得。 樊彬已经修书寄回镇西将军府,请将军府派人来主持他的婚事。 忙忙碌碌的,转眼间就到了除夕之夜。 宫中早有旨意传出,按惯例在宫中设宴,四品以上官员及诰命夫人觐见朝贺。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除夕夜,又可叫做庆功宴。随太子回京的众将功臣,无论品级高低,均有一席之地。 在折柳亭时,已经根据众人的军功高低给予了赏赐,诸如黄金白银、珠宝丝缎等物。但最重要的晋升,则等到除夕夜上,再宣旨封赏。 对洛阳城的百姓们来说,这又是一个狂欢的不眠之夜。 可越是这种时候,武胜越是忙碌。自打他成为北衙统领以来,就没有在府中过一个团圆的节日。 他的心里,对卢氏充满了内疚之意。也正是这种愧疚,让他不纳妾不收通房,凡是回府,都尽可能的多陪着卢氏。 骁骑卫的职责与他略有不同,不需负责皇城安危,属于机动部队。武正翔倒是比他多出好多自由的时间。 午后,武胜派出一队士兵到忠国公府门口,护送府中女眷去宫中赴宴。这也是他仅仅能为卢氏所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论理,应该由忠国公夫人陈氏带领着府中媳妇进宫。但她偏瘫在床,肖太后还特意下了旨,免了她进宫的资格。 陈氏人虽然偏瘫,但意识却是无比清醒。 听到这个消息,她恨得握紧了唯一可动的左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她这个堂堂国公夫人,如今连进宫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田嬷嬷给她擦洗过身子,看着她的神情,冷冷道:“夫人,老奴斗胆劝您一句。您眼下这个情形,就算让您进宫,您又怎么去?” 一个奴婢,竟然也欺到自己头上!这让她怎么甘心 陈氏挣扎着,左手在空中疯狂挥舞,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奈何她无论怎么使劲,都无法吐出“滚出去!”三个字。 田嬷嬷垂下眼帘,端着铜盆出了房。 陈氏这种病情,宜静养忌动怒,或许还有能慢慢恢复的一日。 但这样下去,田嬷嬷不觉得她还会有好起来的可能。 …… 皇城,宝林苑。 这次的除夕夜,照例设在了宫中最大的宝林苑中。 按男女分开,前殿由太子款待众臣,庆隆帝则要到最后时刻才出现。内苑由曹皇后坐镇,各命妇、夫人小姐根据宫人的引导落座。 徐婉真刚刚进宫,便有宫人来请她去延庆宫中。 “长嫂,”徐婉真歉意的笑了笑,道:“请恕弟妹不能相陪。” 卢氏笑道:“快去吧,别让太后娘娘等久了。” 卢氏如今在心头早已歇了和徐婉真别苗头的心思。一早便知道,宫中的太后对她青眼有加,如今亲眼见到,感觉自有不同。 这才刚进宫,肖太后就遣人来请,这是一早就吩咐下来候在此地的。 徐婉真到了延庆宫,恭恭敬敬的给肖太后见了礼。这一点,无论她来过延庆宫多少次,见过多少次太后,她也将规矩守得很好。 第九百三十二章 九曲桥 一 “你这孩子,”肖太后见着她便觉得心情都要更好一些,“每次都这样拘礼。有好几日不见,快过来让哀家看看。” 她身边的琉璃抿嘴笑道:“徐夫人您可算是来了,娘娘每日都得念上好几回。倒显得我们这个人,都是多余的。” “琉璃姑娘这么说,倒是我抢了功。”徐婉真抿嘴一笑,接着打趣道:“不如,我天天在太后跟前候着,就没你什么事情了。” 肖太后哈哈一笑:“对,对!有真儿这么伶俐的人儿,就还真没你什么事了。” 琉璃不依的跺脚,冲丁嬷嬷道:“嬷嬷,您看您看,娘娘和徐夫人合起来欺负我。”再做出一副西施捧心状。 一场大病下来,肖太后的身子被拖垮了不少。她年纪大了,恢复起来也慢。如今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精神还好,但是内里空虚。 这一点,伺候着她的人都明白,徐婉真心头也清楚。 苏良智说过,万万不可生气动怒,宜静养开怀。所以,宫中的人便变着法子逗她开心。 老人家喜欢孩子,付贤妃也经常带着安皇子过来跟她请安。这延庆宫,倒是比以往要热闹了许多。 徐婉真前段时间来住了七八日,跟太后跟前的人都熟稔起来,几人有了默契,将肖太后逗得哈哈大笑。 “宝林苑那里热闹,哀家这个老婆子将真儿留在这里,你不会心头怪我吧?” 肖太后身份尊贵,又兼着身子不好。曹皇后一早就遣人来说过,在宴会开始时,再来请她移驾宝林苑。 徐婉真笑道:“能陪着太后娘娘,是多少小娘子梦寐以求的福分。这会儿知道了消息,她们心头指不定多眼红真儿呢!” 听她说得有趣,肖太后也极配合的点头道:“说得极是,那就让她们好好眼红一把。” 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乐了起来。 然而这个时候的宝林苑中,众位小娘子无暇想到徐婉真。 她们的目光,都被伴在曹皇后身边的那个清丽身影所吸引。这样隆重的场合,石静芙陪伴在曹皇后身边,纵然一言不发,她们也都明白了背后的意味。 时辰尚早,女眷们三三两两的在苑中散了开去。 她们议论的话题,十之八九都没有离开石静芙和她背后的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此前一直低调沉默,这次出手,却是一下子将嫡次女送到了太子的身边。 众位夫人贵女都看得明白,但她们的身份又都安国公及不上石静芙,只在心头暗暗妒忌而已。 姚芷玥跟在姚夫人的身边,神色不虞,不知在想些什么。 “母亲,郝姐姐她们在那边,我过去见见。”她口中的郝姐姐,是工部尚书郝明宇的嫡女,一向和她交好,两人称得上是手帕交。 姚夫人的视线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徐婉真的身影。 忠国公府的女眷,如今就只有世子妃卢氏在场,她正和安国公府的女眷在一起说笑。 收回视线,姚夫人握着姚芷玥的手紧了一紧,盯着她的眼睛道:“你好自为之。” 姚芷玥如鲜花一般明艳的脸庞上,浮上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她声音甜腻的撒着娇,“母亲,您就放心吧。女儿就盼着,您实现女儿的心愿呢!” 姚夫人想了想,在宫里她也不敢闹出什么事来,便放开了她的手。 若是姚芷玥见到好姐妹都不过去,才会令人生疑。 郝韵正眼巴巴的看着,见到姚芷玥过来,急忙冲着她挥手道:“这里,这里!” 姚芷玥快走了两步,郝韵一下子抓住她的手,道:“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给你下帖子也不出来,捎信你也不回。” 姚芷玥自己心头有数,但总不能说被软禁在府中,不得自由吧。以她的骄傲,怎么会承认这一点。 她昂了昂头,笑道:“我没事,只是病了一回。母亲担心我,便不允我出门。” 她一向得母亲的疼爱宠溺,这一点大家都知道。郝韵也不疑有他,点点头道:“我说怎么回事,看你的气色是有些不好。如今怎么样,好些了么?” 姚芷玥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她闹了一场,瘦了不少。掩饰的笑了笑,道:“眼下倒是好多了。不说这些,好久不见,我们去九曲桥那边瞧瞧。” 郝韵撇了撇嘴,道:“还去那边?你都许给了权家,快别想着那个人了。” 闻言,姚芷玥额角的青筋猛然跳了一跳,道:“别提他!”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把郝韵吓了一跳。两人交往已久,郝韵知道她的性子,生怕她在这里闹起来,便连连安抚。 “好,好!不提就不提,我们过去。” 这下,姚芷玥才平静了下来,俏脸含霜的打头往着九曲桥的方向走去。 见她如此,郝韵心头也升起一丝薄怒。都是尚书府的千金,两人身份地位相等,偏偏这姚芷玥就要高人一头。 只不过,虽然同为尚书府,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的地位自然不能比。 郝韵和她结交,也存在巴结她的意思。同时,也是看中她娇惯成性,郝韵常常将她作为棋子,去对付那些她看不惯的大家千金。 姚芷玥也不是傻瓜,次数多了自然也就看了出来。但她也乐得如此,那些装腔作势的贵女她也很看不惯。 不如跟郝韵在一块,至少她会迁就自己。 温沐兰看着两人朝着九曲桥的方向而去,嘴边扯出一丝冷意。少夫人果真是料事如神,这姚芷玥果然要去九曲桥。 在延庆宫中,笑意融融。 青麦给徐婉真换上了一杯花茶,看着清亮的茶汤中漂浮着的白色茉莉花,徐婉真的眼中闪过笑意。 姚芷玥,你和权家的婚事,就到此为止了吧。 这是她首次出手,对付一个想要对她不利的人。只是,和姚芷玥一心想要将她毒害相比,她的方式实在是再温和不过。 刑部尚书获罪,如今代掌刑部权利的便是权墨冼。 看庆隆帝的施政,眼下的朝局以“稳”为主。只要权墨冼不犯下什么过程,用不了多久时间,他就会成为正式的刑部尚书。 这么年轻的六部尚书,高芒王朝立朝以来还未有过。 第九百三十三章 嫌恶 一 姚芷玥对此不屑一顾,但徐婉真却不能让她嫁给权墨冼。 冬季的九曲桥冷冷清清,实在是没有什么景色好看。桥下的莲池,残花败叶都被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放眼望去,就只得一湖碧水荡漾。 北风吹过,裹挟着湖中的湿气,温度比别处还要低上几分。 这个地方,若是下了雪,湖面结了冰,倒是银装素裹别有一番天地。此时,可谓是最萧索的时候。 权墨冼穿着大氅,从前殿出来往九曲桥而来。在他的手中握着一张纸条,纸条上约他在九曲桥见面,落款是“玥”。 两家既然已经定下亲事,权墨冼知道这是姚芷玥的闺名。 他对这桩婚事并不热衷,只不过这是母亲的一番心意,又千头万选的才挑中了姚府。 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自然算是高攀了姚府。原本,他是不愿答应的。这种高门千金想来性情骄纵,他又一门心思都放在仕途上,哪里有那份精力去小心哄着。 再说了,他只是续弦,而听说姚芷玥是家中的老来子,掌中明珠。怎么想,都怎么不配。 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姚家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却很热忱,态度也并不倨傲。禁不住老母亲的一再请求,他便应了下来。 但至今,他连姚芷玥长得是扁是圆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突然接到她约他见面的纸条,权墨冼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仍然是前往赴约了。 也许,她只是想见见自己。 既然已经定下了亲事,权墨冼便觉得,对她的要求,自己也有这个义务去配合。 一片大湖,将整个宝林苑分为内、外两处,正好用来接待赴宴的男女宾客。而九曲桥的位置,正在宝林苑中间,连接着两边。 很多宴会,都是朝廷重臣携着女眷参加,只不过不在同一处。 比如安国公府上赴宴,安国公和石京泽就在前殿,而庄夫人则带着两个女儿在后苑。若有了什么急事,也能通过下人之间相互通传,有所照应。 只不过,正常来说,大家都守着宫中规矩,并不会通过九曲桥来见面。 进宫赴宴,顶多也就是一日的时间。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偏偏要来这里吗? 所以,此时的九曲桥,风景冷清无人来访。连路过的宫人都很少,只有宫中侍卫仍然坚守着职责,在此处来回巡逻。 郝韵缩了缩肩头,道:“芷玥,我们回去吧!” 这里放眼望去一片荒寂,既没有夏日的莲池风光,又没有冬日的白雪皑皑。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看。从湖面上吹过来的风,令她穿着厚厚的斗篷,都觉得不起作用。 姚芷玥的面颊冻得发红,眼中的光芒却越发明亮。 “不,我们过去。”她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玉手指着不远处的九曲桥,兴致勃勃道。 那里,就是她第一次见到武正翔的地方。也是冬天,唯一不同之处,便是此时湖面没有结冰。 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热情。看着从桥上走过的宫中侍卫,姚芷玥满心兴奋的想着,或许,自己还能再次见到他呢? 郝韵心头已经后悔的要死,做什么跟她来这个地方,放着宛里的热闹不看,要跑来这个冻死人的地方。 她认命的点头应下。如今,她只想快去快回。 姚芷玥迈着轻快的步伐,如蝴蝶一般朝着九曲桥走了过去。她面上的神情,就好似要去见久违的情人。 郝韵知道她的心思,不由暗暗腹诽。她真是入了迷了!上次只不过是巧遇,这天寒地冻的,谁会来此? 两人却是没有看见,对岸之处有了一个穿黑色大氅的身影,只身往这边过来。 温沐兰站在两人身后的树木之中,借由大树挡住了身形。她的目力好,又事先知道了有人会来。越过这片大湖,在湖对岸搜索着,果然看见了权墨冼的身影。 她在心头计算了一下时间,不错,正是合适。 姚芷玥步伐轻飘飘的,她如今满脑子都是武正翔那对如星辰一般的眼眸。如果,能再一次被他抱在怀里,对她深情凝视,她哪怕立刻死去也心甘情愿。 姚芷玥也不是傻子,她只是太过迷恋武正翔。他越是对她不屑一顾,她越发想要得到。此时过来,心中也抱着一丁点希望,希望能在这个地方再次见到他。 九曲桥,如今在她的心中,是和他定情的地点。 一直以来,她在心头相当自信。自信武正翔绝不是对她没有感觉,只是碍于被肖太后赐下的徐婉真,不得不疏远于她。 温沐兰看着姚芷玥上了桥,郝韵紧紧的裹住身上的斗篷跟在后面。 桥面是用上好的杉木所制,又用特殊的防虫防潮手法处理过,表面上涂了一层红漆。 这几日的天气都不算好,空气中总算夹杂着零星的小雨和雪花,桥面上潮湿的很。有些地方,还泛着水珠。 姚芷玥的脚一踏上去,就差点滑了一跤。还好她反应快,一下抓住桥边的扶手才稳住身子。只是,这丝毫没有阻挡她的热情,放慢了脚步朝着桥中央走去。 郝韵走得很慢,她本来就不情愿来此吹冷风。想要先回去,又顾忌着姚芷玥的急脾气,便慢悠悠的落在后面。 在她们前方,有一队巡逻的宫中侍卫手指长戟走了过来。 就在侍卫和姚芷玥的错身之间,温沐兰微微眯了眯眼,手中一粒小指头大的金珠激射而出。 湖面上有风,但这粒珠子用黄金做成,足足有半两重。加上温沐兰弹射出去的速度,便丝毫不被寒风所阻,“呼”地一下激射到她的膝关节后面处。 姚芷玥只觉得右腿后面一痛,身子便往前一扑。膝关节原本就是人直立行走的关节,遭到外力来袭,她顿时平衡不稳。 加上桥面上湿滑,她一个踉跄就朝着对面的那名侍卫扑了过去。 “啊!”姚芷玥一声惊叫。 这是她在九曲桥上的第二次遇险了,然而这次没有遇到心目中的他。眼前的侍卫虽然也是大好青年,在她眼中就如同土鸡瓦狗一般。 但她这一扑,却结结实实地扑在了对方的怀里,令她嫌恶不已。 第九百三十四章 不能笑 一 那名侍卫也吃了一惊,他是这几名侍卫的队正,这个月调过来,负责巡视九曲桥一带。 这条路,他来来回回的走过不下数百次。连在路上的每一个土洼,每一个水坑他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原本以为,今日也是这部枯燥无聊的巡视一日。想着宝林苑那边的热闹,他恨不得拿起手中刀枪,奔赴边地杀敌。 在宫中固然安全,但却难以获得军功。在军中,没有军功何谈晋升? 想起那些注定在今日会得到封赏的众人,他便心热如火。 这时,一名穿着打扮华贵的大家小姐,猛然扑到了自己怀中。他条件反射的伸出手去接住她,却因为手底下传来的柔软触感而愣了一愣。 他在宫中久了,一眼便看出来,这名小姐的身份不同寻常。这样的闺阁千金,他别说碰到,正常情况下,连看见一面都难。 鼻端闻到阵阵女儿清香,一时间迷了他的心窍,让他没有马上放开手。 “混账!” 姚芷玥挣扎着想要站起,但桥面湿滑令她难以立足。反而推着他,往栏杆处走了几步。 跟在姚芷玥后面的香寒见状,快走了几步想要将她扶起,却脚下一滑,“嘭!”地一声仰天摔倒在地上。 远处的温沐兰收回手,满意的笑了笑。 “啪!”地一声,姚芷玥一个耳光击在那名侍卫的脸上,打得他一个错愕。 “你算什么东西!还不快放开我。” 那名侍卫心头气恼,他是存了一些别的心思,但也是他接住了她,才让她没有摔到桥面上。这个女子,美则美矣,性情却实在不敢恭维。 他身为队正,竟然在下属面前被一个女子打了耳光,这让他感到颜面无关。两手一松,就将姚芷玥猛地推开。 姚芷玥原本就没有站稳,被他这一推,这下更加失去重心。足底一痛,身子往后滑倒,顺着桥面滑出了栏杆。 “啊!救命啊!” 姚芷玥“噗通”一声落入冰冷的湖水之中。她万没想到,竟然第二次从九曲桥上落下。而这次湖面没有结冰,刺骨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令她只懂得胡乱扑腾。 她并不懂得游泳,越扑腾,便越是往下沉去。 姚芷玥的心头恐惧万分,两手胡乱的在水面上抓着。喊了两次救命,湖水便从她的口中灌了进去,她连连呛咳着,只觉得难受的快要死掉。 “还愣着干什么?快救她!”郝韵终于在丫鬟的搀扶下赶到,急急道:“她是姚尚书府上的六小姐,还不快些?” 姚尚书的六小姐?那名队正一愣,便反应过来,放下手中长戟,“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若是被人知道,是他随手一推,害死了姚芷玥,他的祸事就大发了。 兵部尚书,虽然不是他的顶头上司,但要为难他一个小小侍卫,实在是易如反掌。甚至,都无须他亲自动手,自然有无数人愿意为他分忧效劳。 还好宫中巡逻只是穿着轻便的牛皮铠甲,队正的水性不错,抓住姚芷玥的头发往上一拉,便将她的头扯出了水面。 事关他的身家性命,他此刻心中也丝毫没了怜香惜玉之心。 “啪!”地一下,他手上用力,将姚芷玥摔到了桥面上。 湖水寒冷,他浑身哆嗦着,拉着桥上士卒递下来的长戟翻上了桥面。第一件事,便是将浸湿了水的牛皮铠甲给解下。 这种天气,如果任由湿衣贴在身上,一定会生病。 对着这个娇蛮任性的大小姐,队正没有任何要顾虑她名节的意思,自顾自的解着上衣。 郝韵“啊!”地一声大叫,道:“你,你干什么?” “脱衣服,你没看见吗?”队正头也不抬,反问回去。不脱,难道要冻死在这里吗? 郝韵心头一阵哀嚎,我当然知道你是在脱衣服,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在我们面前脱衣服! 但见他理也不理,不一会儿功夫,就将上衣脱个精光,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此情此景,郝韵简直想要立刻晕死过去,逃离这样的麻烦。 但是,姚芷玥摔在桥面上,生死不知。香寒那一跤绊得极痛,桥面上又湿滑得无着力点,此时还未能爬起。 郝韵咬了咬牙,索性不再管那队正,蹲下身子去查看姚芷玥的状况。 “芷玥,芷玥!”郝韵连叫了几声,姚芷玥都毫无反应,把她吓得够呛。 不会吧?难道她就这么死了? 郝韵只觉得自己的脑中一团浆糊,要是姚芷玥真这么死了,她也脱不了干系。别看她也是尚书府嫡女,但姚尚书要迁怒于她,就是父亲也护她不住。 香寒也吓得半死,干脆膝行爬到了姚芷玥的身边,急急叫道:“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姚芷玥面色呈青灰色,两眼紧闭牙齿打颤,却对呼叫声没有反应。 郝韵心头着急,尝试着用手轻轻在她的面颊拍打了几下。 “芷玥!快醒醒!”然而她还是毫无反应。 郝韵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再顾不得其他,大力拍打起她的脸颊来。 队正看得连连摇头,她这种施救方式无济于事。掐人中都比拍打脸颊有效。 他把湿衣都脱了下来,风吹过虽然寒冷,但只要撑过去之后,只是冷一些,比湿衣服裹在身上好太多了。 只是男女有别,他看着干着急也使不上劲。 但略微过了几息的功夫,见姚芷玥的嘴角竟然微微上翘,像是要笑起来。 队正心头一惊,想起在乡野之间的见闻,急忙蹲身上去,伸手就捂住她的嘴巴。 “你做什么?!” 郝韵猛地抬头质问。他的行为,看起来十分怪异,为什么要捂住姚芷玥的嘴?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着占便宜的事情? “你想她死吗?”队正急急道:“快来帮忙!我听人说过,落水的人一旦笑了起来,就离死了不远了!” 他也不想管这闲事,但若姚芷玥当真有个万一,他又何必跳下去救她一回? “啊!不能笑不能笑!”郝韵一声惊叫,忙伸手前来帮忙。 桥上一片混乱,权墨冼皱着眉头,缓缓走了过来。瞧见一名赤着上身的男子,半跪在地上,捂住一名女子的嘴,这是在做什么? 第九百三十五章 若有所思 温沐兰隐身在一颗大树之上,藏身于浓密的树荫之中。好在这里是皇家园林,就算是冬天,也总有枝叶浓密的大树可供藏身。 她凝目远望着,事态的发展越发有趣。 在徐婉真原本的计划中,只要令姚芷玥倒在侍卫的怀中,再让权墨冼亲眼看到就行。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计策,并未想要在此时达到什么目的。破坏两家的婚事,则用后面的流言来推波助澜,达到目的。 只不过,此刻的事态发展,越发有趣了。 温沐兰将一切尽收眼底,一向显得冷漠的脸上微微扬起笑意。本来事情不会变得如此糟糕,姚芷玥的这个性情,令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倒要看看,这场闹剧会如何收场。 此时,权墨冼的脸色比往日更黑。以他的敏锐,一眼便看出来事情的真相。 只是,他的心口有些发闷。姚芷玥约自己来此地,却又为何在此和侍卫夹缠不清。 若非如此,她怎会无缘无故落水? 对于娶她这件事,权墨冼并不排斥也没有多少期待,不过是为着圆一个母亲的心愿。 但是现在,权墨冼皱了皱眉,心头对这桩婚事升起疑虑来。 “你们这样不行。”眼下人命关天,那些都是之后是事情。冬季溺水者若是微笑,就会失去生机,但光是强行捂住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眼看姚芷玥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先救人性命要紧。 他的声音沉稳,不容置疑的命令着几人。 在他的安排下,让郝韵和她的丫鬟配合着,将姚芷玥倒着扶到香寒背上,再扶着香寒缓慢行走。又令一名侍卫去找管事的宫女过来,他们都是男子,颇有不便。 这是乡间救治溺水之人的法子,原是将溺水者放在牛背上慢慢行走,控出呛咳进去的水。这里没有牛,只好用人替代。 “你先下去换衣服。”权墨冼看了一眼队正,他虽然脱掉上衣但下裳还湿着。这种天气,实在是太容易落下隐患。 队正感激的拱手,道:“标下谢过大人。” 有权墨冼接手,就等于担下了后面的责任,这让他感激不已。“改日,标下一定登门道谢。” 他早就想走,可是姚芷玥生死不知,他如果贸然走了,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她当真死了,在场的其他人将责任推到他的身上,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所以,他才强忍着从腿上传来的刺骨寒意,一直不敢离去。 不过是举手之劳,权墨冼淡淡点头,道:“无须顾虑,你快去。” 在离去之前,队正将巡逻的事情交代了下去,方才离开。 冬季衣物厚重,湿透了贴在身上也没有走光的危险。但背着姚芷玥的香寒却叫苦不迭,她是贴身丫鬟,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苦差事。 但是,她虽然不认得权墨冼,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却令人无法忽视。香寒只得遵照他的吩咐,继续走下去。 走了约莫有一刻钟,姚芷玥才连连呛咳几声,从她的口角处流出清水。 郝韵面色一喜,可算是得救了! “不要停。”权墨冼道。 香寒只觉得背上的姚芷玥越来越沉,湿哒哒的湖水从姚芷玥的身上滴落,将她的后背浸湿了好大一片。好些凉水从她的脖子中滴入,使得她打起了冷战。 又走了半晌,从姚芷玥的口中流淌下来一大股湖水,权墨冼才挥手让她停步。 方才离开的那名侍卫,从内苑的方向带来几名宫女内侍。她们见到九曲桥上的情形,脚步更加匆匆。 “见过权大人。”领头的宫女给权墨冼见礼。 香寒一怔,他,竟然是和姚芷玥定亲的那位刑部侍郎?这实在是太巧了。 权墨冼点点头,指着姚芷玥吩咐道:“准备一件暖阁,为她换上干净的衣物。想办法令她暖过来,但切忌炭火。” 救治冬季溺水之人,除了控水最要紧的就是令身体回暖。 但若是生了炭火,反而会让热气熏进体内。到时外热内寒,非但不能驱逐寒气,反倒会惹了外邪,有性命之忧。 宫女敛礼,道:“婢子已经吩咐人在准备了,也请了太医。” 姚芷玥是重臣之女,身份尊贵。万万不能让她在进宫赴宴之时,发生了什么意外。 她带来的内侍将姚芷玥扶上软兜,匆匆去了。她则留下向权墨冼施礼致谢,要不是有他出手,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坏。 郝韵也匆匆敛礼告退,心里还没从听到他就是权墨冼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待几人离去,九曲桥又恢复了人迹罕至的冷清。权墨冼负手想了半晌,拈起桥面上滚落的一颗金珠,若有所思。 姚夫人正和人说着话,突然有宫女来请她,说皇后有事相询。 她心头诧异,忙告了罪起身离席。 “臣妇见过娘娘。”起身时,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曹皇后身边的石静芙。这个女子,一向名声不显,此时倒是一步登天了。 她倒不是妒忌,姚家已经有一名女儿在太子身边,还为他诞下儿女。 只是感慨,安国公府不愧是老牌的国公府,反应极快。太子前几日才凯旋,这么快石静芙便出现在曹皇后身边。 只是,曹皇后接下来的话让她再没了探究旁人的心思。 “府上的六小姐在九曲桥上落水。”曹皇后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和蔼,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心头有些着恼,大好的除夕宴,姚芷玥来添什么乱? 姚芷玥恋慕武正翔的事,她也略知一二。对这样的女子,她一向不喜。 闻言,姚夫人心里突地一跳,忙请罪道:“小女糊涂,请娘娘万万不要怪罪。”想问姚芷玥眼下如何了,看了看曹皇后的脸色,便忍了下来。 见她知趣,曹皇后淡淡吩咐:“来人,请姚夫人去见姚六小姐。” 姚夫人连忙起身道谢,曹皇后又道:“太医已经赶过去,夫人便好好照顾小姐。待宴会结束后,自有人来唤夫人。”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们不要再出现在宴会上。 姚夫人心头发苦,这庆功宴还未正式开始,自己就被叫离了去。这个信号,分明表露了曹皇后的喜怒。 第九百三十六章 一了百了 曹皇后地位尊崇,太子对她很是孝顺。她这一表态,在场的命妇都是人精,如何能不明白?明日开始,姚家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只盼着别连累了太子府上的姚侧妃。 姚夫人心头叫苦,面上恭恭敬敬的施礼告辞。 看着姚夫人离开,曹皇后面上淡淡的微笑敛去。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转头看向身侧乖巧坐着的石静芙,问道:“芙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她想看看石静芙的心性。虽说是利益交换,但她也希望陪着自己儿子身边的人,能替她分忧解乏。 石静芙的眼神明净,轻声道:“回娘娘的话,芙儿和姚六小姐不熟。只是觉得,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去九曲桥。” 勋贵和重臣之间原本就是两条线,她和姚芷玥不熟乃是实情。 曹皇后缓缓点头,能看出异常,且不嘴碎的落井下石,石静芙的心性不错,出乎她的意料。 安国公府沉默了许久,子女倒个个都是好的。石京泽进入兵部后,便露出了真本事。石静玉脱离了昌平候府这个漩涡,也未曾独善其身,而是积极的为丈夫儿子奔走。 石静芙,看起来极单纯的一个孩子,但心思明净,敢于表达自己的主张。 曹皇后右手轻轻在椅背上摩梭着,心中对安国公府的看法换了个角度。或许,待太子登基后,这石家可以好好用上一用。 石静芙不知道她这一句话,让曹皇后重新思考了安国公府的未来。她只低眉顺目的坐在曹皇后脚下几步的胡凳之上,扮演好她的角色。 她想得很清楚,既然她享受了国公府的富贵和尊荣,眼下到了她回报的时候。 延庆宫中,丁嬷嬷伺候着肖太后换上礼服,徐婉真在一旁拖着太后的凤冠。 太后礼物繁复庄重,层层叠叠穿起来也需要花费一些时间。眼下时辰差不多,肖太后便提前穿戴起来,就要过去。 系完缀玉腰带上的最后一个结,丁嬷嬷拿过徐婉真手上的凤冠,为肖太后戴上。同为凤冠,肖太后这顶更沉,颜色也比曹皇后那顶要深一些。 “娘娘的威仪,令臣妇都不敢抬眼了。”徐婉真笑着敛礼。 伴着先帝打下江山的肖太后,一生可用传奇两字来形容。这一身庄重的礼服穿在她身上,眉目之中透出压迫的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就你贫嘴。”肖太后笑道。 凤冠沉重,对她如今的身子来说,是个沉甸甸的负担。 “太后起驾!”她的心腹大太监聂游喊道,太后的仪仗出了延庆宫,朝着宝林苑而去。 作为二品诰命夫人,徐婉真也上了内侍所抬的肩舆,跟在队伍之中。青麦紧紧跟在她身侧,给她做了一个手势。 徐婉真收回视线,在心里默默笑了起来。 温沐兰那里很顺利,接下来的安排,就可以发动了。 这次宴会,既是除夕夜又是庆功宴,人数比往年多,气氛也更热闹。 宴会开始之前,庆隆帝驾到,由吴光启将对此次功臣的封赏一一宣读。 论功劳大小,跟随太子出征的将士几乎都有封赏。从半级开始晋封,有功之臣每人都晋了一级,有特别突出的贡献者,则晋了一级半。 这是用血汗从战场上挣来的军功,将士们心情激荡山呼万岁,呼喊声响彻云霄。 敬完酒,勉励了众臣武将,庆隆帝便离开了宴会。他的身子撑不了那么久,要回宫静养。 这场宴会,除了姚芷玥这个小插曲之外,一切都按照曹皇后预料之中的顺利进行着。 华灯初上,除夕夜也接近了尾声,众人陆续散去。武正翔出了宫,在门口等到了徐婉真一起回府。 有她在,武正翔也不骑马,将缰绳扔给长随,自己则钻进了徐婉真的马车。 马车宽敞,用厚厚的帘子隔了冷风,里面还有放置着熏炉,暖意融融。 他伸手拉过徐婉真的手,问道:“可觉得冷?” 徐婉真浅笑摇头,道:“哪里会冷。”在宫中她要么在延庆宫,要么在宝林苑的殿中,都烧着暖暖的地龙,怎么会冷。 她的手温暖细滑,武正翔握着就舍不得放开,厚颜道:“我可觉得冷了,婉真你不能丢下我。” 徐婉真瞪了他一眼,明明手掌处传来火热的触感,这样的话他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那姚芷玥,是婉真出手了?”武正翔不想放开,便换了话题。 徐婉真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拖长了声音问道:“可是翼之心痛了?” “我有什么好心痛的!”武正翔急急辩解,对这块牛皮膏药他早就厌烦透了。 “娘子做得极好,她那样的人,不能给她机会攫取权利。”汪妙言的前车之鉴,让武正翔心有余悸。 见他也这样想,徐婉真只觉得心头甜丝丝的,她笑说道:“我原本只想让她和侍卫拉扯一下,让权侍郎看见。” 她也没料到,姚芷玥会落入湖中,险些有了生命之忧。 武正翔笑着摇头,刮了一下她的琼鼻,道:“娘子就是心慈手软。”就算破坏了她和权家的婚事,这个人对徐婉真还是威胁。 徐婉真道:“难道,我还真要了她的性命吗?有夫君在,我不怕她。” 一来,她不能为了消除隐患而夺人性命。她如何那样做了,跟汪妙言又有何区别? 二来,她也有这个底气。如今徐家众人防卫,她身边更是有武正翔在,若是这都被姚芷玥得手了,她也未免活得太窝囊了! 只是,她并不知道,姚芷玥已经下定决心要取她性命。姚夫人,也为此去游说了姚侧妃。 “无论如何,你要小心才是。”武正翔看着她的眼睛,不放心的叮嘱。 罢了,既然允了她来处理此事,也只好由得她手下留情。有什么事情,自己多担着便是。 …… 是夜,姚尚书府。 姚夫人守在姚芷玥的身旁,看着她在床上昏睡不醒,想起在宫中的一幕幕,心头大恨。 此时,她的脸上没有悲伤之意,竟然透出一股狠辣的神色。这个女儿,令她越发失望,如今更是连累了姚家。 在姚夫人心头,不可抑止的升起一个念头:若是她就此死去,岂不一了百了! 第九百三十七章 过年 一 她的秘密,不会再有被姚芷玥揭开的风险。 姚侧妃,也不会为了她铤而走险,待太子登基后就等着册封。 后院安定,姚尚书也能专心在政事之上。之前他呈上的派精兵北上的方略,对了庆隆帝的心思。朱自厚退下之后,大学士之位也能想上一想。 姚夫人眼中的凶厉之光越来越盛。 跟着姚尚书从寒门学子到今日,她的地位牢不可破。这一切,并非因为姚尚书对她有多么深情厚谊。而是,她有一种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的习惯。 只是,如今的危险来源于她最疼爱的女儿,这让她迟迟下不了决心。 “夫人,”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太医来了。” 姚夫人心头一凛,回过神来。 她并没有遣人去请太医。而依曹皇后在宫中对她的态度,在宫中已让太医为姚芷玥诊治过,此时断断不会主动遣太医上门。 唯一剩下的可能性,就是姚尚书让人请了。 姚夫人站起身来,眼神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自若。“快请。” 是了,姚芷玥如今和权家定了亲。这门亲事,在之前是权宜之计,但随着刑部顾尚书的流放,权墨冼的位置日益水涨船高。 这个时候,姚芷玥在姚尚书眼中的重要性,便与之前不同。 作为六部尚书之一,姚尚书无暇去管姚芷玥的那些女儿心思,也不想过问在宫中落水的因由。 他只知道,既然姚芷玥已经得罪了皇后娘娘,只有将姚芷玥嫁入权家,姚家才能利益最大化。 不得不说最了解姚尚书的正是姚夫人,只须臾之间便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八成。 她心头叹了口气,如此,她便动不得姚芷玥,还得好好的将她养着。否则,姚尚书较真起来,那些往事都瞒不住他。 对姚芷玥的一腔慈爱,经过这几次折腾,在姚夫人的心头只剩下一两成。她原本就不是良善之人,跟她的权利地位相比,一个幼女又算得上什么。 看到太医为姚芷玥诊脉,姚夫人表面上笑得慈爱,心头却在连连冷笑。 姚尚书未免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姚芷玥如今已经走火入魔,怎么可能按照他的想法,乖乖嫁给权墨冼。 她就等着,等着姚芷玥自己将这桩婚事搅黄,她再慢慢收拾她不迟。 姚芷玥在大冬天的落入湖水,虽然只在几个呼吸之间便被救起,但浑身湿透,又在差点溺水而死。她的病症十分明显,太医留下了针对性的方子,嘱咐她好生养着。 ……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守岁,洛阳城再一次迎来了彻夜狂欢。 致远居内,武正翔伴着徐婉真守岁。 在院子里开了几桌席面,丫鬟、仆妇、女卫,还有外院的长随、小厮、护卫等都叫了进来。济济一堂,和他们同乐。 对桑梓、采丝二人来说,这是她们在徐婉真身边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之夜,未免觉得有些伤感。 好在院子里人多热闹,徐婉真又特意下了令,让他们不用拘礼。对下人们来说,难得有如此放松的时刻,几巡酒一喝,个个都放开了闹腾起来。 武正翔轻轻揽着徐婉真的肩膀,看着这一大院子人,都是他们身边最信得过的忠仆,两人脸上都是满满的笑意。 子时刚过,影壁后面燃放起了烟花。朵朵金色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绚丽多彩,激射而出的火花照亮了整片院子。 在高芒王朝,烟花就只有一种颜色。但如此短暂的炫丽,格外令人瞩目。 在光线的明灭之间,众人的笑脸显得分外开怀。徐婉真双手合十,微微扬起螓首,烟火在她的眸子中璀璨绽放,嘴角扬起幸福的弧度。 武正翔双手将她环绕着,这份温暖,令他沉醉其中。 过往的那些阴霾,那些曾经在这座院子中发生过的事。在这一刻,就好像前尘往事一般,变得遥远而不真实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又喜庆。 大年初一,徐婉真让郑嬷嬷给院中的下人们发了喜钱、新衣,红色的对联、桃符、年画贴在院子各处,喜气洋洋。 忠国公府的大门口处,挂上了两个制作精美的三层灯笼,每一层都可单独转动。是卢氏吩咐下去,特意在灯彩阁定制回来的样式,吸引了不少街头小儿在此驻足嬉闹。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不时响起,大街两旁往日繁华的店铺都贴出红纸歇了业。从上到下的衙门休沐十五日,家家户户都关起门来过年。 在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年代,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年关难过。甚至有为了逃离苛刻的租子,举家逃难的。 而在如今,高芒王朝休养生息了几十年,从先帝开始,便轻徭税赋,让民生得以安定。今年又刚刚北地大捷,民心安稳,这个年也过得越发热闹。 过年,原本就是留给人们难得的团圆时光。 武正翔护着徐婉真,回了一趟徐家,又去探望了一次涂老爷子。亲眷之间的互相拜年,交好人家的邀约饮宴。 这个年,致远居过得很是热闹温馨。但整个忠国公府来说,却是有些格外的冷清,就算卢氏让府内外都布置了起来,也藏不住骨子里的清冷。 老忠国公夫妇已逝,由于陈氏的缘故,忠国公武烈常年不回后院,他的后宅连个姨娘通房都没有。 而且,谁都能休沐,武胜却是必须要在宫中值守。 往年,好歹陈氏还在。她是忠国公府的女主人,又是长辈。她主持着过年、祭祀、人情往来等事宜,忠国公也会回到正院住上一段时日,一家人表面上看起来热热闹闹。 然而今年,陈氏偏瘫在床,主持忠国公府过年的这个重任就全都落在卢氏头上。 卢氏毕竟是年轻媳妇,有众多不便之处。比方说,她顶多在祭祀祖先之后,办了一次团圆宴,却无法将忠国公请回后院。 唯一令她欣慰的是,武烈将武超送回了她身边,给他也放了一个大假。有儿子陪在身边,卢氏脸上的笑容也多上不少。 忠国公府本来就人丁单薄,这个年各过各的,跟别的府上一比,益发显得有些萧条。 第九百三十八章 上元佳节 一 武胜自幼将武正翔护着长大,他在过年都不能回府团聚,徐婉真便常邀了卢氏一同宴饮。 徐文宇和武超两人玩得好,虽然差着辈分,但年纪相差不大,性格又相合,倒是越发好得似一个人似的。 日子在这样的热闹悠闲中过去,转眼就到了上元节。 这一夜,洛阳城里人流如织,处处张灯结彩。满街的花灯各式各样,令人目不暇接。 庆隆帝命工部扎了一间巨型灯楼,高逾一百二十尺、广达二十间,金光璀璨,蔚为壮观。在巨型灯楼的对面,是灯彩阁的铜制灯树。 在天津桥头,摆满了荷花灯、莲叶灯、船灯的小摊子,少年少女们在这里买上一盏小灯,许一个愿望,看着小灯沿着洛水漂流而下,心头暗暗祈祷着愿望实现。 洛水两侧,更是不乏猜灯谜的各式摊子。 无数文人墨客、风流雅士在此处流连忘返。每当一个精巧的灯谜被猜出,周遭就会响起一片掌声。那些藏在帷帽之后的妙目,便会悄悄的看着那名士子。 他们所图,自然不是那盏作为彩头的花灯。收获无数的芳心与掌声,才是他们的目的。 舞着火龙的队伍,从长夏门开始,经过同福大街一直舞到最北的安喜门。一路上欢声笑语无数,看客们的铜钱如雨点一般落入盘中。 从端门到定鼎门之间,绵亘八里,列为戏场。从早到晚,百戏歌舞不断,教坊司领着数千名乐工,演奏着丝竹编钟等乐器。 或宏大壮阔、或清丽婉约的华美乐章,回荡在洛阳城上空。 在京中顶级的醉白楼、听香水榭、百草味等地,则聚集了大批的儒生,谈古论今挥洒笔墨。 各种诗会,在这些酒楼、私家园林之中召开着。从里面流传出来的诗篇,可能就有一篇千古佳作,这也是士子们扬名的机会。 诗词虽是小道,但以诗词扬名却是一条快捷的办法。仕途艰难,能在京的儒生们,谁也不肯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文兴武盛,万国来朝。如同展开了一副波澜壮阔的画卷,将大国霸气徐徐呈现在眼前,置身其中令人心潮澎湃。 各国使节穿梭在其中,在心头记下这些所见所闻,被这样浩大辉煌的庆贺场面所征服。 武正翔牵着徐婉真的手,缓缓走在这样的人潮之中。他们没有带更多的下人仆妇,只有温沐兰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眼前的景色,比太子凯旋回城那日更加宏伟壮丽。街边支起了各式各样热闹的小摊,各种新奇精巧的玩意,令徐婉真看得目不暇接。 看着她好似一只快活的小鸟,武正翔笑着替她挡开人潮,为她隔出一方小天地来。 他这边贴心的举动,徐婉真看着他莞尔一笑。周围的人再多,两人自成一方天地,有一种外人无法介入其间的默契。 孙智韬靠在二楼的栏杆旁,看着街边的两人,笑意在唇边凝固。 半晌后,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还未逸出便消失在他的喉间。 “夫君,这道新菜不错,你尝尝看可喜欢?”在他身后,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 孙智韬移开视线,缓缓转过头去,对着才新婚不久的妻子微笑着点点头,举步离开窗边栏杆。 成亲之后,他身上的气质越发儒雅沉稳。以状元之才,却丝毫不见倨傲之色。这让柳家上上下下都很满意。 看着温润如玉的孙智韬走了过来,柳氏俏脸微红,闪过一丝羞意。上元节这样热闹,夫君怕她在家中闷坏了,做主带她出来玩玩。 这般体贴入微,令她的一颗芳心,牢牢的系在他的身上。 只有在一旁微笑坐着的孙夫人,才看出来孙智韬端着酒杯的手太过用力,以至于骨节都有些发白。 楼上发生的这些,下方的二人毫无所觉。 只有跟在他们不远处的温沐兰,察觉到孙智韬投在徐婉真身上的视线,才抬头看了一眼。待看清是他,握紧腰间短剑的手又重新松开。 “沐兰。” 听到这个声音,令她心头一震,反射性的就要往前窜出。但随即,她手上一紧,被大掌紧紧抓住,无法再逃避。 “沐兰。”这次的声音,带上了一些恳求的味道,“你看着我。” 温沐兰的心跳陡然加速,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不错眼的紧紧盯着人群中我二少夫人,硬着头皮道:“我,我有差事。” “现在没有了。”奉棋的声音缓慢而坚定,他道:“我已经禀了少夫人,安排了另外的护卫。” 果然,温沐兰看见几名熟悉的身影,越过两人所站的位置,跟了上去。这些人,都是武正翔身边的心腹护卫。 徐婉真往后面看了一眼,看见温沐兰被奉棋拉住,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还冲着她做了一个“加油”的口型。 温沐兰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从来都是少夫人身边的贴身女卫。这是怎么回事? 她站住脚步,恨恨地瞪了一眼身后的奉棋。 “你别恼。”见她生气,奉棋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道:“是我求少夫人成全。” 自从上次一别,他还没有找到机会再见到她,也迟迟未能等到她的回复。难得这次上元佳节,他便厚颜求了二少夫人,才得到这次机会。 身上突然没了差事,看着近在咫尺的奉棋,温沐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该如何是好? 温沐兰求助的看向徐婉真的方向,却见她正兴致勃勃的拿起小摊上的一个木制面具,和武正翔说笑着。 算了,少夫人吃过这许多苦头,自己这点事情,还是不要去扰她的好。 奉棋见她低头不语,不知她的心意,心内着急。他也不是善于言辞的男子,想了想他之前请教过的人,给他出的那些主意,也觉得很不可行。 挠了挠头,他道:“你跟我来。” “去哪里?”温沐兰低声问道。 “天津桥头正在放河灯,你想不想去看看?” “河灯吗?”温沐兰心头一阵恍惚。 还是十多年前,她在扬州的时候跟闺中好姐妹们去过。那时的她,拥有多么简单的快乐,和单纯的心愿。 第九百三十九章 失踪 然而,自那次之后,自己的人生便滑入一个不可逆转的深渊。现在想起来,那些平凡普通的快乐,已经遥不可及。 她微微垂着头,神色有些黯然。 但奉棋并未发现,见她没有反对,便道:“走吧,我们也去放河灯。” 他鼓起勇气,伸手执起她的玉手,牵着她往洛水河边而去。 温沐兰刚想表示反对,但映入眼帘的,是奉棋黑得发亮的眼眸,一脸热切的看住自己。到了她嘴边的拒绝,情不自禁的咽了回去。 徐婉真用眼角余光看见奉棋拉着温沐兰走开,才放下手中的面具,笑了起来。 武正翔拿出一块碎银放到摊位上,拉着徐婉真继续朝前走去,他笑道:“娘子这番好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能玉成好事?” 徐婉真手里拿着面具比划着,飞了他一眼,道:“若要是不成,也是你的人太无用。” 这怎么就成奉棋无用了?对上耍无赖的娘子,武正翔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心头暗暗祈祷着,奉棋你一定要抱得美人归,否则就在娘子这里变成了无用之人。 对温沐兰这位值得尊敬的女子,武正翔同样希望她也能有个圆满的人生。 只是,她情况特殊,总不能逼着人接受她。奉棋倾慕于她,又能接受她的过去。温沐兰如果能打开心结,两人将是很好的一对。 前方传来热闹的锣鼓喧嚣声,有跑江湖的圈了一大块地出来,登高卖艺。 一根又细又长的竹竿上面,站了一名身形娇小着水红衫子的女子。 她的头顶、双手、甚至一支高高翘起的脚上,都顶着四五个薄薄的瓷盘,看起来摇摇欲坠惊险万分。徐婉真为她揪着心,将荷包里的散碎银子统统都掏出来,扔到地上的铜盘上。 武正翔觉得好笑,她这个心软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得过来。 两人正看得起劲,突然从外面的人群中挤进来几名家丁服饰的男子。 带头的一名老家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神色焦灼,急急道:“少夫人,可算找到你们了!” 徐婉真吃了一惊,这不是涂家的那名老管家吗?他怎么来找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德叔,你别急。出什么事了?” 这名老管家是涂家的家生子,跟在涂老太爷身边几十年,由主子赐了姓,叫涂有德。涂家的上上下下对他都很尊敬,徐婉真虽然如今身份尊贵,但仍是晚辈,叫他一声德叔也过分。 涂有德道:“少夫人,章哥儿不见了!” “什么?!”徐婉真大吃一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详细说来。” 涂瑞章如今年方八岁,是整个涂家唯一的嫡子。 涂家子嗣不丰,涂老太爷膝下只得涂弘义一个儿子。而林氏虽然为涂弘义诞下涂博文、涂博思两个儿子,但涂博文夫妻只养了两名嫡女——涂曼芬和涂曼珍。 林氏做主为涂博文抬了妾室之后,诞下庶子涂瑞铭。 而弟弟涂博思夫妇则一举得男,颜氏进门两年后就生下了涂瑞章,其后几年再未开怀。 如今涂瑞章启蒙之后,从书院回家后,便由涂老太爷亲自带着。涂家上下,将他看得跟眼珠子一样。毕竟,他是涂家唯一的嫡子。 而如今,他竟然不见了? 徐婉真可以想见,如今涂家该有多么慌乱。而章哥儿走失,颜氏此刻该有多么伤心? 涂有德道:“今儿老夫人心情不佳,只大夫人和二夫人带着铭哥儿和章哥儿出来观灯。原本都好好的,谁料到走到灯树那里时,有几人打架滋事,被京兆府的衙役押走。” “看了这场热闹之后,才发现铭哥儿和章哥儿都不见了。老奴便带着人四处寻找,在一条巷子里找到被打晕在地的铭哥儿,章哥儿却不见踪影。” 说着过程,涂有德老泪纵横。他无法原谅自己,竟然没有看护好两位哥儿。 抹了抹泪,他接着道:“大家都慌得没了章法,还是大夫人想起,少夫人可能也在观灯。便命老奴来找您,求您帮忙寻找。” 在和程家和离的事情上,徐婉真帮了涂曼芬大忙。在李氏的心目中,她是个极可靠的人。 而且,武正翔是骁骑卫,忠国公府也养着亲卫。若能调动这两股力量,比涂家这些人漫无目的的寻找,要强得多。 看了看周围的人潮,徐婉真目露焦急的神色。这么多人,涂瑞章一个小孩子,会遇到什么事?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一双妙目,恳求的看着身侧的武正翔。 武正翔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捏了捏她的手,道:“放心,交给我。”他十分了解,家人在徐婉真心目中的重要性。 “章哥儿和铭哥儿一起不见时,是什么情形?”武正翔沉声问道。 涂有德定了定神,道:“原本章哥儿是跟着二夫人,到了灯树那里时人太多,他看不见前面的景色。铭哥儿便将他举起来,方便他看。哪里想到……” 武正翔点点头,带着众人挤到一旁的书画摊子上,问摊主借了笔墨,刷刷几笔将涂瑞章的相貌画了出来。 他的书画都是大哥武胜亲手教的,寥寥几笔甚为传神。画了好几副,才将画像交给了一直跟着他的武锐,道:“集合人手,将画像分发下去,全城寻找。” 以武锐的能力,无须他多吩咐,自然知道如何去找。 “涂家大夫人如今在何处?带我们过去。” 涂有德连忙道:“不远,就在灯树旁的一家茶肆里。”说着连忙让跟来的几名家丁分开人流,带着武正翔和徐婉真朝着那边走去。 茶肆的一间雅阁中,颜氏已经哭得几欲昏厥。 这种失子之痛,生生的让她在一瞬间苍老了好多。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淌,她抚着自己的心口,只觉痛不欲生。 这种情况,虽然她仍然抱着一丝侥幸,但在她心头有更多的声音告诉她,章哥儿寻不回来了! 此时此刻,她满心的后悔。若是当真找不到,她恨不得去死! “弟妹别急,若是找到了婉真,她会有法子的。”李氏在一旁安慰着她,道:“忠国公府人多,一定能找到的。” 第九百四十章 苦等 颜氏瘫倒在座椅上,哽咽着点点头。如今,她也只剩下这一线希望罢了! 响起几声轻轻叩门的声音,涂有德沙哑的声音道:“大夫人,二夫人,指挥使大人和少夫人到了!” 颜氏一下子从椅上坐起,连连道:“快请进。” 涂有德推开门,徐婉真和武正翔迈步入内。颜氏一下子扑到徐婉真跟前,哀求道:“婉真,你可一定要救救章哥儿!他若是有个万一,我也活不下去了。” 徐婉真连忙将她扶起,道:“小表舅母快别这样,瑞章是我的表弟,我一定尽心。夫君已经让人去找了,事情的经过,您再好好跟我说说。” 颜氏连连道谢,又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涂瑞铭脸色发白,跪在地上道:“都是我不好,没有护好弟弟。”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这怎么能怪你?你也被打晕了。”颜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安抚他。 其实,颜氏的心底是有些责怪他的。但他毕竟是长房的庶子,两房再亲也隔了一层。大房也只得这个儿子,他也是好心抱着章哥儿看灯,两人失踪时,他也被打晕了。 她要是责怪到铭哥儿头上,除了会增添两房的隔阂外,全无好处。 颜氏头脑清楚,纵然伤心也没有胡乱责怪,这令李氏松了一大口气。 涂瑞铭养在她膝下,却非亲生,对他的管教,重不得轻不得。颜氏若是迁怒,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拿捏这个责罚的尺度。 武正翔看了一眼涂瑞铭,眼中有一丝光芒闪过。 “你在这里陪着表舅母,我带铭哥儿去那条暗巷看看。”武正翔对着徐婉真道。 暗巷?那里就算有什么线索,过去了这么久,也不留下什么了。徐婉真眼中有着疑问,武正翔却冲她点点头。 看来,这其中有别的缘故。 既然如此,徐婉真就配合着他,点点头道:“你快去吧。” 武正翔陪了个礼,拉着涂瑞铭走了出去。临出门时,涂瑞铭回头看了一眼李氏,眼中的愧疚之情一闪而没。 涂有德也带着家丁出去,再度没入人群之中,希望能找到涂瑞章的踪迹。 等待的时间分外漫长。 颜氏眼神空洞,脑中闪过各种胡思乱想。章哥儿如今身在何处?是不是遇到了拐子,是不是还活着。 各种不好的猜测,从她的脑中控制不住的冒了出来。 如果没能找到,她回涂家之后,又该如何面对丈夫,和公公婆婆? 还有,对章哥儿悉心教导的老太爷,他若是知道唯一的嫡重孙失踪,不知道已经古稀之年的身体,能不能经受得起这个打击? 在这一刻,颜氏甚至萌生了死志。 只因她越想下去,越觉得无法面对。还不如她也跟着章哥儿去了,就能远远离开这些随之而来的可怕后果。 她惧怕着,惧怕丈夫的责怪指责,众人的失望眼神。 徐婉真看着她的神色,也知道这个时候再怎么劝慰也是无用。除非涂瑞章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里,否则颜氏的心结无人能解。 李氏坐在一旁,心头叹着气。 她反复想着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只是那时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那场热闹上面,不知什么时候两人不见的。 雅阁之中,几人枯坐着,丫鬟们也不敢出声,只勤快的为几人换着茶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涂瑞章没有出现,涂有德也还未回来。更令人奇怪的是,武正翔和涂瑞铭两人也未回来。 徐婉真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狂欢的人群。夜色越来越浓,但喜庆热闹丝毫不减。人们的兴致,随着酒意越发高了起来。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却得不到丁点线索。 难道,武正翔在暗巷中发现了什么,所以带着人手追查下去了? 但是这也说不通,就算他要追查,涂瑞铭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应该着人将涂瑞铭先送回来才是。两人观灯没带下人仆妇,但不代表武正翔身边没有人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颜氏眼神发直。时间每过去一息,就意味着涂瑞章获救的可能性又少了一分。 事到如今,李氏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徐婉真回转到位置上,看着颜氏道:“小表舅母。夫君一直未回,真儿觉得他应该找到了线索。有时候,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是吗?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颜氏在心头咀嚼着这句话,也许,没有消息就代表着章哥儿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也只能如此安慰着自己,没有消息就代表着一丝希望仍存。 “夜已深了,不如请大表舅母、小表舅母和真儿一道回府暂时歇息。”徐婉真道:“在这里等着,也于事无补。” 涂家离京城坐马车也有半个小时,一来距离远了通消息不便,二来她们回去之后,涂瑞章失踪的事情就瞒不住。 幸好上元节不执行宵禁,武正翔派出的人手也能进出无碍,只是不知道,他那里有没有寻到线索? 但不管寻找涂瑞章的进度如何,她们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李氏、颜氏都是弱女子,此时又劳心耗神。茶肆条件有限,不如回忠国公府中,就算睡不着,也能好好养神,比在这里强。 徐婉真的提议,李氏很赞同。忙道:“弟妹,我们就听真儿一回。忠国公府就在明义坊,离这里也不远。有什么消息,也能及时知道。” 颜氏抬起一双泪眼,勉力笑道:“只是这样冒昧上门打扰,未免有着不合适。” 在没有寻到涂瑞章之前,她不想回去涂家,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涂家众人。好好的儿子带出来,竟然弄丢了。 只是,徐婉真是忠国公府的庶子媳妇,既非主母又未执掌中馈。这样大半夜的,她们贸然登门显得于理不合。颜氏顾虑着,生怕给她添了麻烦,连累她在婆家地位不稳。 颜氏在这样的情况下,仍能想得如此周全,徐婉真温言道:“小表舅母过虑了,长嫂当家待下宽仁。你们乃是长辈,并无不妥之处。” 半夜登门确实不妥,但事出突然,她欠卢氏一个人情就好。 第九百四十一章 不妥之处 李氏也劝道:“这个时候,弟妹无须想这么多。”对忠国公府里的情形,因着涂曼芬的缘故,她比颜氏知道的要多一些。 知道徐婉真虽然只是庶子媳妇,但陈氏偏瘫在床,一应事务都由卢氏打理。经了一些事情,徐婉真在府中的地位不差,卢氏也不愿轻易得罪于她。 她们去忠国公府上暂住一夜,此事可大可小。但既然婆婆陈氏不管事,也就不会变成什么大事。 李氏也不是没想过去找涂曼珍,但女儿怀着身孕,平国公府上又人多眼杂,远远不如忠国公府上来得清净。 她心头也暗自庆幸,庆幸涂曼芬留在家中绣嫁妆,并未出来观灯。否则这次的事情,她也要跟着劳心。 见大嫂也觉得没问题,颜氏这才点了头。 徐婉真身边没有带着丫鬟,便出去跟外面武正翔留下的人手说了一声,让致远居里安排马车来接。 又给了银钱包下这间雅阁,令人守在其间居中策应消息。毕竟,她们回了府,在外面的武正翔和涂有德并不知晓。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白瑶带着人匆匆上了楼,看见徐婉真安好才松了一口气。听见涂家嫡出少爷失踪,她实在担心少夫人也出了什么意外。 几人回了忠国公府,徐婉真打发人跟卢氏说了一声,又将李氏、颜氏两人在厢房里安顿好。 郑嬷嬷接到消息后便准备了起来,院中备下了热水热茶。她们刚刚坐下,便有小丫鬟上了热茶和燕窝粥做宵夜。 颜氏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此时她无暇打量国公府的富贵,在李氏的劝慰之下好不容易用完一碗燕窝粥,才和衣躺在床上,愣愣出神。 李氏无法,这种情况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躺在床上合了眼,心头揣着事情,昏昏沉沉的睡去。 青麦、青萝也伺候着徐婉真歇下。她心头牵挂着没有消息的武正翔,希望他能将涂瑞章带回来。他手中握有的力量,她也略知一二。如果他都找不到,那只怕无人能找到章哥儿。 夜越来越深,徐婉真也敌不过倦意,沉沉睡去。 热闹喜庆的上元节,却因为涂瑞章的失踪,院中人们的心头蒙上一阵阴影。 冬日夜长,天色还未明。徐婉真从梦中惊醒,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些声音。她睁开眼,一瞬间清醒过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青萝在外面答道:“回少夫人,约莫寅时三刻了。婢子听见好像是院门开了,这就去看看。” 听见她趿着鞋出去,徐婉真也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个时辰,应在武正翔回来了,希望他带回来的是好消息。 她拿起放在床边挂着的外袍披上,青萝推门进来,一脸喜意禀道:“少夫人,章少爷找回来了!” “当真?”徐婉真抬腿就要下床,青萝忙伺候着给她穿上绫袜。 “少夫人别急,二公子已经令人将章少爷带下去洗漱。说让夫人慢慢穿戴了,去东厢房一趟。”青萝道。 既然找到了人,他未直接回房定有缘故。 徐婉真心头想着事,由青麦一层一层为她穿上衣衫。青麦端了热水进来,伺候着她净面洗漱,挽了头发。 到了东厢房,揭了帘子进门,徐婉真将斗篷解下交给青麦拿着。 “过来坐。”武正翔向她伸出了手。 徐婉真点点头,房中的气氛有些压抑,全然没有刚刚寻回涂瑞章的喜意。 颜氏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神情里有欣喜,也有痛恨。李氏的眼中尽是怒火,丝帕在手上搅了一圈,扯得很紧。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房中央跪着的涂瑞铭身上。 他的神色仓皇,两股战战。就这么跪着,也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难道,涂瑞章的失踪,和他有什么关系?徐婉真心头闪过疑问,走到武正翔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武正翔沉声道。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无法抵抗的威压。就算是成人听了也会惧怕,何况涂瑞铭只是个少年。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将他彻底压垮。他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冲着颜氏连连磕头:“二婶娘,是我一时糊涂,求婶娘饶了我这一次。” 颜氏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道:“你一向疼爱章儿,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李氏怒斥道:“你这般作为,枉你父亲对你一片苦心教导。仁义礼智信,你学到哪里去了!” 涂瑞铭没有说事情经过,反而磕头认错起来。徐婉真看在眼里,也大致想了个明白。原来涂瑞章失踪这件事,是他一手谋划。 李氏、颜氏情绪激动,涂瑞铭只磕头认错。 武正翔“啪”地一声拍在案几之上,喝道:“别急着认错,将事情经过先说一遍。” 他在茶肆时便看出他涂瑞铭的不妥。徐婉真等人只以为他是因为弄丢了弟弟,而心生愧疚,又因为被打晕而恐惧害怕。 但武正翔却一眼看出,他的神情中除了这些,还藏着一丝隐秘的欣喜。武正翔见过太多黑暗,涂瑞铭藏得再好,如何能瞒过他的眼睛? 只是那时当着众人,他不好拆穿,才找了个借口将涂瑞铭带走。 到了暗巷中,武正翔便开口问话。在他的威压之下,无须动手就使得涂瑞铭道哆嗦着道出了实情。 在他涂瑞铭口中得知了那伙拐子的相貌,武正翔便将此消息散了出去。动用了骁骑卫、武锐领着的亲卫,还知会了京兆府、北衙派出在京中巡逻的将士,一并寻找涂瑞章。 涂瑞章虽然只是个孩子,但只要涂老太爷在一日,京中便无人敢轻视涂家。作为涂家唯一的嫡子,他被拐走,无疑是值得大动干戈搜寻的。 终于,在距离长夏门不远处的一个窝棚内,找到了那伙拐子和被他们喂了药昏迷的涂瑞章。 那伙拐子从扬州来京,常年做着这等勾当。上元节这种热闹的场面,是他们最好的下手时间。每年,他们都要来此寻机下手,拐卖一些眉清目秀的男童回扬州,调教成小倌伺候好男风的豪商贵人。 第九百四十二章 孽子 也不知道涂瑞铭是怎么联系上这伙人,总之他趁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打架的那伙人身子时,带着涂瑞章悄悄溜走。 到了暗巷里,那伙人早就等在此处。将涂瑞章迷晕之后带走,又拿了二十两银票给涂瑞铭。等他们走后,涂瑞铭才找了块砖头将自己拍晕,等涂家众人寻来。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当涂瑞铭颤抖着说出经过,李氏几乎要晕厥过去。“你,为了二十两银子,就能将弟弟给卖了?” “我们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她厉声喝问道:“你竟然能做出这等事情?” 不光是她,颜氏也想不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涂家就只得他们两个男孩,虽然隔着房,但两人打小一块长大,关系亲密。 看了武正翔一眼,徐婉真问道:“瑞铭,你可是嫉妒章哥儿的嫡子身份?”她置身事外,看得更加清楚,有这样隐隐约约的感觉。 闻言,涂瑞铭忽地抬起头来,大声道:“是!我就是嫉妒!” “我嫉妒他从出生之日起,就是天之骄子!每次他过生日,都是热闹的很,全家都当做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而我过生日,就只有晴姨娘陪着我。” “每次犯下什么错,那都是我的错!弟弟他从来不犯错吗?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偏心!” “曾祖父亲自为他讲解经义,我在书院考得再好,曾祖父也不过是赞一句。” “我嫉妒他,嫉妒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成为全家人的中心。他只要稍微做得好一些,便是神童。我比他努力百倍千倍,也没人多看上一眼。” “他生下来就是涂家的希望,那我算什么?” 涂瑞铭发泄完这一通,双目赤红,胸膛不住起伏喘着粗气。这些话,憋在他心头许久了,如今喊了出来,方觉畅快无比。 这个时候,什么害怕恐惧通通都被他扔到了一旁,他终于可以不用小心翼翼的讨好嫡母,讨好弟弟,扬眉吐气一回。 连之前害怕接下来的惩罚,也离他而去。 听他言之凿凿振振有词,李氏和颜氏都惊呆在场。她们从未想过,在涂瑞铭的心中,竟然藏着这样深的怨恨。 房中的空气,仿佛停滞了一般。只有在墙角处临时点起的一盆银霜炭,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所以,你就想着,让人将章哥儿拐走,你就是涂家的中心了?”徐婉真清冽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闷,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涂瑞铭只哼了一声,但他面上的神情,明明白白的说明了这一点。 徐婉真面上浮起薄怒之色,她一向重视家人。对涂瑞铭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只是,这是涂家的家事,弄清楚了始末,她不便发表意见。 李氏掩面离座,对着颜氏施礼:“弟妹,是我教子无方对不起你。”涂瑞铭犯下这等大错,她作为嫡母也逃不了罪责。 颜氏忙将她扶起,道:“怎么会是大嫂的错,快快请起。” 林氏并不是一个好婆婆,妯娌两人时常互相勉励,关系亲密。涂瑞章已经找了回来,颜氏不想因为此事,和李氏生分了。 “瑞铭犯下大罪,请弟妹责罚。”李氏将主动权交到了颜氏手中。 晴姨娘是林氏做主抬的姨娘,在长房唯一的儿子。她若出手,就怕林氏会有所不满。颜氏是苦主,由她来惩罚自然再好不过。 颜氏神色为难,她对涂瑞铭极为痛恨。若不是寻找徐婉真帮忙,动用了忠国公府的力量,光凭她们,涂瑞章定然救不回来。 眼下涂瑞章无事,但涂瑞铭小小年纪便用心狠毒,其心可诛。 只不过,长房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又正是在议亲的时候。罚得轻了,颜氏过不去自己心头的那个坎;罚得重了,只怕会影响涂瑞铭的前途和亲事。 想了想,颜氏道:“既然章哥儿已经回来,铭哥儿犯下的错,便回府交给父亲责罚。” 李氏点头,这是一个稳妥的主意。涂家的男丁关系着涂家的未来,不能只是她们两人说了算。交给涂弘义,由他来斟酌踌躇。 李氏坐正了身子,问道:“你可知错?” 涂瑞铭挺直了身子,道:“孩儿不该将弟弟卖给拐子,这件事我错了!但是别的事,我没错。” 其实事到临头时,他已经有些后悔。他嫉妒涂瑞章,涂瑞章却丝毫都没有提防过他。但那时,拐子就等在那里,他想要临场退缩也不行了。 徐婉真在一旁将这一切看了个分明。 很明显,因为长房就只得涂瑞铭一个儿子,又从小养在李氏膝下。他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嫡子涂瑞章相较劲。 两人原本在身份上就有差别,一个嫡子、一个庶子。 无论是从身份待遇,还是吃穿用度,自然是不一样的。他非要相比,岂非心头越来越不平衡? 徐婉真在心头暗暗觉得,李氏在教养子女上少了些方法。 将涂曼芬教成了三从四德、逆来顺受的女子,明明在程家受尽欺压,仍然迂腐的以夫为天。将涂曼珍惯得冲动任性,若不是碰巧遇见了刘祺然,她嫁到哪家去,都不会有眼下的好日子。 如今的涂瑞铭,看不清自己身份,心思不正。与李氏的不敢管束,有不可分离的关系。她说自己教子无方,虽是谦言,但徐婉真深以为然。 哪怕到了此时,李氏仍然顾虑重重,不敢下手责罚。这样缺乏果断,她这个嫡母的权威又怎么立得起来? 反观颜氏,作为涂瑞章的母亲,经受这样大的打击,仍然能思维清晰,没有被愤怒等情绪所支配,将事情考虑得周全。 母亲如此,想必涂瑞章的未来不会差了。 涂瑞铭梗着脖子不认罪,将李氏气了个倒仰。她霍地一下站起来,用手指着涂瑞铭,怒道:“你个孽子!” 武正翔也看出来李氏缺乏果断,让她来处理此事未免力有不逮,便给徐婉真使了个眼色。 徐婉真会意,道:“这一夜大家都累了,大表舅母、小表舅母,不如再安歇片刻,也让章哥儿好好歇着。等天色大亮了,再慢慢回家不迟。” 第九百四十三章 桃色绯闻 “铭哥儿就先押下去看管起来,回去时一并押走就是。” 徐婉真给了这个解决办法,解决了僵持的局面。李氏感激不尽,涂瑞铭做下这等恶事,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颜氏心头牵挂着先头带下去洗漱的章哥儿,也忙点头应了。 武正翔道:“那伙拐子,我暂且押下了。你们看,是不是要交去京兆府衙门。”若是交了,涂瑞铭这件事便再也瞒不住。 李氏感激道:“方便的话,请把人交给我带回去。”她拿不定主意,还是想要等涂弘义对涂瑞铭的处罚下来后,再处置这几名拐子。 处置完此事,天色有些微微发亮。浅蓝色的晨光落在院子里,空气显得格外冷冽。 经过这一通折腾,院中众人也才都放下心事,重新回房安歇。 颜氏不错眼的看着儿子熟睡着的稚嫩小脸,这种失而复得的幸运,令她加倍珍惜起眼前的时光。 她轻手轻脚的脱了衣服上床,将儿子搂在怀中,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分外踏实。 武正翔陪着徐婉真回房安歇,看着他熬得通红的双眼,徐婉真不由有些心疼。素手抚上他的眼睑,“翼之,都是我不好,让你操劳了。” 本是上元佳节,却令他奔波忙碌了大半夜。他不说,徐婉真也知道要在昨夜那样的场合里面,找几个拐子,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武正翔在她手心轻轻印下一个吻,笑道:“为娘子服务,为夫不怕辛苦。”若不是怕她伤心,除了皇上,没人能指使动他。 徐婉真的心里甜丝丝的,她自然知道,这些都是他的心意。 “再睡一会儿,今日休沐就结束了。”两人换了寝衣,相拥而眠。 主子们歇着,下人们却是按照往常的时辰起了,压低了声音各自做起差事来。 待天光大亮后,李氏、颜氏告辞,武正翔拨了护卫,将一行人护送回涂家。 翌日,李氏打发了人来送了大批谢礼,同时告知了涂瑞铭的处理结果。 涂弘义认为,能对手足下手,不配为涂家子孙。原本要将他逐出家门,念着长房无子,他又是初犯的份上,打二十大板,入家庙静修三年,以观后效。 那几个拐子,也都交给京兆府衙门处置,也没有要遮家丑的意思。 涂家门风,果然是风光霁月坦坦荡荡。 过了年,百官上朝,衙门上衙,重新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但天气越一日冷过一日,没过几天,洛阳城里便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只半日,京城里便成了雪白的世界。放眼望去,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极为漂亮。 各府上也开始邀约宴饮,踏雪寻梅。 徐婉真也会想起,众姐妹在秋日时曾说过要起诗社赏梅之事。 但眼下,却是再难将人凑齐。 石静芙定给了太子,只差曹皇后下旨。 石静玉一心都扑在云岭之事上,只待天气略微暖和,便跟随着商队去云岭。她的丈夫儿子都在那里,虽然有书信往来,得知两人无恙,但她未能亲眼见到,牵肠挂肚。 涂家两姐妹,涂曼珍在平国公府待产,涂曼芬回到涂家待嫁。 徐婉真算来算去,也只剩下宁先生有这个闲暇时间。 待湖边的梅花盛开,她便下了帖子,邀宁先生到致远居煮酒赏梅。她们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最为放松。 聊着久未想起的现代生活,宁先生笑道:“别的不说,我瞧着棉花作坊再有个大半年,就能生产出来柔软轻巧的棉花。” 没有把握的话,她从不轻易允诺。 听她这么说,徐婉真喜上眉梢。只要有了棉花,就能有最基本款的卫生巾。 在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娱乐少、对女子诸多限制,这等等她都能忍下。唯独觉得难以忍受的,便是每个月那几天。原始的草木灰带,实在是很难适应。 见她这样,宁先生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笑道:“也怪我懒。来了这许久,也没有想过要改善一下。” 她是个淡泊如菊的性子,来到这里后,从刚开始的惊愕,到后面的入乡随俗。适应得太好了,经常自己都忘记,自己来的那个时代,有多么先进便利。 宁先生走后,梅心上前禀报:“少夫人,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好了。” 徐婉真微微一笑,道:“好,你派人盯着姚家。”过了一个年,有些事情也该发动了。 …… 过年的热闹才刚刚褪去,京中悄然起了一个流言。 事关姚尚书府上最受宠的六小姐,传她因三年前的一次救命之恩,苦苦暗恋宫中一名侍卫。但那名侍卫自惭身份低微,配不上她,一直躲着不见她的面。 之后在今年宫中的除夕宴上,两人再度相遇。姚芷玥为了让他答应,悲愤的投水。而这名侍卫再次将她救起后,立即远遁。 这条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将姚芷玥如何落到冰湖上,那名侍卫又是如何身手高明的将她救起,宛如亲见。 更何况,姚芷玥在除夕之后便未露脸。太医去姚府又去得勤,这种种迹象,无疑于证实了姚芷玥在除夕宴上落水的事实。 五分真、五分假,令得只要听见过这则流言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在这条流言中,姚芷玥成为一个痴情报恩的好女子。但是,她的如此行径,又置权侍郎于何地? 这样女追男的事情,原本就对女子的名声损害极大。更何况,姚芷玥还和权侍郎定了亲事,只差下聘。 京中百姓本就喜好热闹。这样的三角桃色绯闻,更是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消息。 随着流言的兴起,权侍郎也成为被同情的焦点。人们都看着,他将会怎么做?还未成亲就戴了绿帽,这无论是哪个男人都不能忍受的。 姚府,后院。 姚芷玥发狂一般的在房中大吼大叫,对这则流言的内容深恶痛绝。 她堂堂尚书府千金,怎么可能暗恋一个侍卫?这是谁造谣生事,竟然将她在除夕宴上的那次落水,和几年前被武正翔救起的事串在了一起。 那个侍卫是什么东西!也配与她相提并论。 第九百四十四章 退亲 只是姚芷玥如今的身子实在是太差,养了这半个月,也只是将寒气驱逐出体而已。冬季的湖水冰凉刺骨,她险些被溺死,侥幸逃出生天,又有太医救治得法,才堪堪保住了一条性命。 喊叫了片刻,姚芷玥便觉得喘不过气。喉咙一阵麻痒,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想要砸东西来发泄,但屋中的陈设早被姚夫人换了一遍。连杯子都是木制的,哪里还有什么能令她去砸? 香寒心惊胆战的站在一旁,见她发泄累了,才让小丫鬟端了热茶上来,伺候着她喝下。 姚芷玥心头气苦,担忧着武正翔会不会听到这则流言。又想着,以他的本事,流言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耳朵? 只是不知道,听见自己被侍卫所救,他会怎样看待自己呢? 这样想着,姚芷玥的眼中流下眼泪,只觉心痛得无法呼吸。 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这件事会对她已经定下的婚事有什么妨碍。或者说,在她心头,从来就没有把权墨冼当做过她的未来夫君。 哪怕她后来知道,在宫中时,是权墨冼的法子救了她的性命。 但她这样想,不代表其他人会这样想。 姚尚书面黑似锅底,质问着姚夫人:“芷玥落水一事,怎么会传出去?” 除夕那夜回来后,他便下令封口。如今这件事满城传得有鼻子有眼,他只能怀疑是姚夫人管束不力,有哪个下人往外传了此事。 见他发火,姚夫人忙道:“老爷,你一定要相信妾身。这件事,绝对不会是我们的人传出去。” 对她掌家的能力,姚尚书很是信任。闻言拧眉道:“难道,是那名侍卫?” 他的这个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事后查了一下,那名侍卫家境普通,在宫中也只是名队正。难道,他借此事攀上姚府? 姚夫人心头掠过这个念头,怒道:“他想也别想!”姚芷玥再怎么不好,也是她从小宠爱着长大的幼女。什么时候,一个地位低下的侍卫也敢肖想自己女儿了? 她不是在为姚芷玥鸣不平,是在为自己受到轻视而气恼。 只是,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又该如何收场? 姚尚书最担心的,莫过于权家会退了这门亲事。但是,有些事情他担心也没用。这件事的主导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了权家的手里。 该来的,始终会来。 第二日,权家便请了官媒上门,言明姚府门槛太高,权家高攀不起。媒婆态度强硬,眼神轻蔑,要回了权墨冼的生辰八字,退了这门亲事。 有那种流言在前,姚夫人连说话都直不起腰,只觉得颜面无光,只好答应了退亲。 这门亲事,原本是权家高攀。到此时,却变成了姚家理亏。要是不答应,姚家在京中的名声,将会被人踩到脚底。 姚夫人知道姚芷玥不喜欢这门亲事,一门心思要退。但是,这样退亲,却令姚家颜面大损。 听见权家退亲的消息,徐婉真放下手中毛笔,嘴角处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姚芷玥,你不想嫁给权墨冼,我帮你如愿,你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我? 梅心有些疑虑,问道:“少夫人,可有些内容,并不是婢子传出去的。” 徐婉真翻弄着字帖,姿态沉静。 闻言,她轻轻一笑,道:“你以为,年纪轻轻的刑部侍郎大人,是什么人?他亲眼见到姚芷玥落水,沐兰还特意留下了线索,他难道不会追查一下?” 那两粒金珠,不是温沐兰没有能力毁尸灭迹。只要她再射出两粒,使其对撞后沉入湖中,当可天衣无缝。 故意留下来的目的,就是要令权侍郎发现,引起他的思索。 都说他断案如神明察秋毫,要查一个姚芷玥还不简单? 既然心头起了疑,事情都摆在了自己面前,权墨冼不可能再视而不见。这一查,就查出两年前武正翔在九曲桥上,将姚芷玥从冰湖上救起的往事。 再之后,姚芷玥举止失常,一心只想要嫁给武正翔做平妻。 这件事情,姚府当初并未引起重视。甚至可以说,姚芷玥一心想要嫁给武正翔的事情,姚尚书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后来,发现武正翔对她并未有丝毫动心,徐婉真又有太后护持,姚尚书才严令姚芷玥断了这个念想。 后来跟权家定下亲事,姚府才上上下下的封了口,无人再敢提起武正翔的名字。只不过,藏得再严密的往事,只要存在过,便禁不住挖掘。 当权墨冼知道这件事后,便将京中传出的流言进行了加工。 在徐婉真放出去的版本上,加入了两年前姚芷玥在宫中被救起的事情,只不过将主角从武正翔换成了那名队正。 那粒金珠,追查到一半的时候,权墨冼就察觉了和忠国公府上的关联。 也许是武正翔、也许是徐婉真,无论是他们谁出手令姚芷玥落水,都有充分的理由。权墨冼一察觉后,便立即停止了追查,专心对付起眼前的事。 流言一起,他便知道是冲着姚芷玥去的。 他趁机给流言加了料,使得可信度更高。无论会不会有人出来证实,当时就姚芷玥的是武正翔而不是那名队正,他都能名正言顺的退婚。 对于姚府的刻意欺瞒,权墨冼心头觉得恼怒。 姚芷玥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落水被救,事后姚府竟然当做没事一样,想要就这么风平浪静的揭过去。 姚尚书也是朝廷重臣,这样做,就是欺他年轻根基浅薄。 这怎么能行! 因此,权墨冼便利用了此次的流言,令姚芷玥名声扫地,才请官媒上门退婚。姚府也跟着颜面无光,他退婚可谓是大快人心。 不过,这件事还有个顺带的好处。他的母亲自觉看错了人,不再催促他娶继室的事情。 所以,这次有关姚芷玥的流言传得如此之快,背后有徐婉真和权墨冼两人共同推波助澜。 梅心在开头不明白,但被徐婉真点了这么一下,转瞬便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少夫人可真厉害。” 徐婉真微微一笑,她的目的总算达到了,但她并未放下心来。有汪妙言的前车之鉴,她对姚芷玥抱心怀警惕。 第九百四十五章 茉莉(满15张月票加更) 徐婉真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而她所料不差,姚芷玥果然就没想过要放弃。 甚至,在她的心里,就没将权家退婚的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过。 什么流言什么名声,都不放在她的心底。她所在意的,只是流言中将武正翔说成了那个侍卫,这令她很是愤怒。 一名地位低下的侍卫,也配和她堂堂尚书府的嫡小姐相提并论? 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开玩笑! 但是,随着她被权家退婚,对姚尚书来说已失去了利用价值。 朝中如今平静无波,但其实却暗涛汹涌。 庆隆帝虽然驳回了宰相朱自厚乞骸骨的折子,但令他提拨人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位的时日无多。届时,以朱自厚为代表的一批老臣势必让出位置来。 而太子临朝,眼下虽然已安抚为主,但提拨新人的时间就在眼前。 朝中新旧势力更迭,虽说上面有庆隆帝和太子两座大山压着,称得上是平稳过渡。但这样大规模的更迭,势必会触动多方利益,朝中怎么可能真正的平静? 庆隆帝和太子对这一切也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只要没有闹出太出格的事情,两人也就装回糊涂。 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要求一个无欲无求、所有朝臣都忠心耿耿的朝廷,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这个时候,若是姚芷玥能嫁给权侍郎,对姚尚书将大大有利。 她被退婚固然可惜,但姚尚书作为在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精,也没将所有的宝都押在这门婚事上。眼下的时局,他若是利用好了,有极大把握能更进一步。 在这种关键时刻,姚尚书怎么会将眼光只放在姚芷玥的身上? 没了姚尚书盯着,姚夫人也就敢放手施为。 姚芷玥发现,看守她的人越来越严,她的要求也迟迟都得不到满足。曾经备受宠爱的嫡幼女,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下子沦为尚书府里最不受重视的存在。 她身边的婆子、仆妇、丫鬟,全部都换了一遍。 在原来那批下人中唯一留下的,就只有香寒一人。 姚芷玥在房中大发雷霆,换在往日,早就有一大堆仆妇涌进来伺候。而如今,连香寒都只在外面听着,她想要打骂于她,她也敢躲避。 下人态度的转变,往往意味着主人的态度。 在姚家,别看以往姚芷玥如何受宠风光,但当家做主的始终是姚夫人。下人们捧着她,顺从她,害怕的并不是她,而是姚夫人降下的责罚。 姚夫人既然能宠着她,也就能冷着她。 姚芷玥将自己关在房中三天三夜,方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原来,自己的宠爱不过如砂砾堆成的高塔一般不可靠,只要有风吹过,顷刻之间便会消息不见。 她此刻有些后悔了,后悔说出那个尘封的秘密,来威胁母亲。 然而,这个时候她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暗暗祈求,母亲还会将她原来的计划进行下去。毒杀徐婉真,把她嫁给武正翔。 既然她都可以嫁给权墨冼做继室,那嫁给武正翔做继室又有什么不对? 不都是继室吗? 这日午后,姚夫人接到太子府上的帖子,姚侧妃请她过府一叙。 在姚侧妃待客的小厅中,所有的丫鬟仆妇都被摒退,只留下姚夫人和她两人密谈。 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并无特殊缘故,姚夫人两次登门做客。这样的不同寻常,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一名着绿色夹袄的丫鬟端着茶水退下,她是姚侧妃身边的四个一等丫鬟之一。是嫁入太子府之后,才由外院采买了统一分派进来。 姚侧妃对她谈不上有多信任,谁知道她是不是太子妃埋在她身边的眼线。 但是,该有的份例却不能少。否则,只会让太子妃不满,还会有别的丫鬟塞进来。以姚芷玥的手段,自然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所以,给了她一等丫鬟的份例,贴身的活计却都轮不到她头上。 她到了茶水房放下手中托盘,揉了揉额角,一脸疲惫的神情。看着暖炉的婆子殷勤的迎上来,笑道:“茉莉姑娘这是怎么了?若是乏了不如去歇歇。” 姚侧妃不待见她,又不想被太子妃知晓这件事。所以,其他下人并不知道茉莉的真实处境,冲着她一等丫鬟的名头,抓到机会都会讨好于她。 茉莉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道:“可能是有些着凉了,头痛的紧。” 那婆子越发殷勤,赶忙斟了一杯热茶上来,道:“姑娘快去歇着,有什么事老婆子再来唤你。” 茉莉低头闻了闻茶水的香气,这婆子用的还是待客的碧螺春,看来她果然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讨好自己。 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茉莉担忧道:“可是侧妃那边正在待客,需要人使唤。” “嗨,”那婆子一拍大腿,道:“院里的小丫鬟多的是,哪里就一定要姑娘做这种活计了?真要人使唤了,老婆子差一个小丫头去顶一会。” “姑娘放心去吧,这不是什么大事。” 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姚侧妃作为主子,并不会过问底下人的轮值排班。 四个一等丫鬟中,只有她不是姚侧妃带过来的陪嫁丫头。其他三人总是联合起来,让她远离姚侧妃身边。她不出现,正是合了另外三人的心意,绝不会刨根问底。 茉莉褪下腕间的一只银镯子,感激道:“还是婆婆关心我。如此,我就回房歇一会,有什么事婆婆随时来叫我。” 那婆子将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银镯子。看着上面精巧的花纹,笑得见牙不见眼。 今儿出门可是看了黄历,就这么轻轻松松,也能得一个银镯子的赏。 “姑娘太客气了,您尽管去歇着。有什么事老婆子先顶着,决不让人扰了姑娘歇息。”有了赏,她越发将胸脯拍得梆梆响。 一等丫鬟的身份,令她能拥有一间单独的卧房。 茉莉回到自己房中,哪里还有半丝疲惫的模样? 她将被子塞入枕头,堆成一个人正在熟睡的样子。自己则扎上裤脚,开了后窗手脚麻利的翻了出去。 第九百四十六章 赌注 她身形轻巧,落地后足尖只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这等身手,绝不是一个普通丫鬟能拥有的。 姚侧妃的院子不算大,丫鬟们的住处正房并不远。但在一路上,不断有下人来来往往。 茉莉提气纵身,或从房舍后面掠过、或利用草木掩盖身形。不到盏茶功夫,她便遮掩住身形到了姚侧妃待客的小厅后面。 小厅后面栽种了几颗高大的树木,墙角下有一条排水沟,正淙淙地流淌着融化之后的雪水。小厅的后窗紧紧闭着,显然姚侧妃对此次谈话相当谨慎。 茉莉迅速的环顾四周,在墙后择了一处草丛躲了起来。虽然不能完全掩盖住她的身形,但这个地方少有人来,并不太担心暴露的问题。 她侧耳倾听,房中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落入她的耳中。 “娘娘,您下定决心了?” 显然,茉莉来得有些晚了,两人的谈话已经进入了后半部分。姚夫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不知道方才两人说了些什么。 屋内沉默了半晌,才传出姚侧妃的声音,她道:“为了崇哥儿,我只能奋力一搏。” “好!既然如此,我就去寻了您要的东西送来。” “要快。我看不出正月,府上就会举行庆功宴。” “娘娘放心,这黄泉引虽然不好找,但我也不是没有路子。” “庆功宴?黄泉引?”茉莉心头一跳,难道,这二人合谋着,要在庆功宴上毒杀谁? 她的心扑扑的狂跳起来,这么重要的消息,必须立刻禀报给太子妃。 难道,姚侧妃敢冒大不韪,要在庆功宴上对太子妃下手?她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不对不对,茉莉转眼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姚侧妃若是想要毒杀太子妃,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在庆功宴上下手。 难道,是针对来赴宴的宾客? 她心思纷乱,听到房里传来姚夫人起身告辞,又听见她离开座位出了房门,外面小丫鬟蹲身施礼的声音。 茉莉确定两人的交谈已经结束,便收敛心神,偷偷地溜回自己的房中。听到的消息太过震惊,她得好好消化一下。 姚夫人由红枫扶着,心事重重的在侧门处上了马车。 她没想到,姚侧妃不仅下定了决心,还想要趁机将事情闹大。 在太子府上举办的庆功宴,自然是太子妃在一力操持。以徐婉真的身份,若是宴会上当场毙命,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到时,姚侧妃再站出来将罪名安到太子妃身上,太子妃不死也要脱层皮。或许,按肖太后对徐婉真的宠爱程度,会降旨责罚太子妃,太子也保不住她。 一旦谋杀大臣妻子的罪名成立,太子妃的地位肯定不保。到时再由姚家在背后出力,姚侧妃有成为太子妃的可能性。 毕竟在太子府里,除了太子妃,就只有她养育了子嗣。除了出身差一些,论资历、论功劳,谁能比得上她? 姚夫人的手心里面全是汗水,这件事成功了固然是好,但假如失败将会将姚家也拖入这个漩涡。 她坐在马车里反复思量,这样大的事情,她很想告诉姚尚书,让他来拿主意。 但是,一旦告诉了他,这背后的原因就遮掩不住。有姚芷玥的威胁在,蒋姨娘的死因,迟早会被姚尚书查出来。 不行,不能告诉他! 姚夫人在心头下定了决心,决心由自己来解决此事。为今之计,她想要退缩也是不能了,只有配合姚侧妃将事情做到完美。 这整件事中,她不能留下一丝一毫有关姚府的痕迹。 姚夫人心头盘算着,姚侧妃何尝没有自己的打算? 她并非冲动之人,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多年来,她在府中和太子妃斗了个旗鼓相当。太子妃拥有太子的真心疼爱,就这样她都没有落于下风,她的手腕可见一般。 这次姚夫人求上门,她对姚芷玥能不能嫁给武正翔毫不关心。但是,姚夫人说要为她自己的儿子打算,这句话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太子迟早登基,太子妃迟早会成为皇后。真到了那时,她万难翻身。 不如,趁现在还未进宫,方氏还只是太子妃的时候将她铲除。徐婉真本身的身份低微,但站在她背后的人足够强大。 她若是死在太子妃主持的庆功宴上,对朝局无关紧要,但肖太后却会给她报仇,绝不会将此事轻易放过。 如此一石二鸟之计,让姚侧妃心头得意。既满足了妹妹姚芷玥的愿望,又将祸水东引到太子妃身上。 姚夫人走后,她在原来的椅子上坐了片刻。 此事风险虽高,但收获也是巨大。眼下,她只需布好一个杀局,一个她能置身事外的杀局就行。 姚侧妃轻轻眯着眼,留了半寸长的指甲在光滑桌上划出一道痕迹。艳丽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这个赌注,她下定了! …… 过完了年,忠国公府上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徐婉真进宫陪了两日肖太后,便被她赶了出来。让她好好养着身子,等到了能孕育子嗣的时候,好好生一个大胖小子来。 卢氏被诊出了喜脉,算算日子,应是在旧年十一月的时候有的身子。 那个时候,正是北地战事未卜,人心惶惶的时候。诺大一个国公府,陈氏偏瘫,肖太后假意宣了徐婉真进宫,竟然就只得卢氏一个女主人。 武胜便多告了几次假,回府陪伴卢氏。没想到,就那个时候留下了种子。 卢氏听到喜讯,高兴得流下泪来。徐婉真、武娇,还有她的娘家听到了消息,纷纷带着礼品前来探望。 武胜在宫中更是喜不自胜。武超被教的很好,但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未免太单薄了一些。 卢氏再有了身孕,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卢氏,都有极大的好处。他在上次立下护驾大功,庆隆帝下旨恩荫一子。 但旨意虽然是有了,他没有多余的儿子来受封,也是无可奈何。 子嗣兴旺,是每一个老人家愿意看到的。忠国公乐得哈哈大笑,放了武超一周的假,让他好好陪着母亲和肚子里的小宝宝。 第九百四十七章 串联 有了这个喜讯,卢氏赏下了喜钱,忠国公府上人人笑逐颜开。 就在这时,太子府上发了帖子,以太子妃的名义广邀此次跟随太子去北地的将领女眷,举办赏梅宴。 这个赏梅宴,就是另外一个庆功宴。 和在宫中举办的庆功宴不同之处在于,邀请的都是忠于太子的心腹将领和朝臣。可以这样说,能进入这次赏梅宴的人,在太子登基之后的朝堂上,就能有一席之地。 换句话说,这批人,就是太子今后的朝臣班底。 曹皇后一脉一向低调,当太子还是齐王时,从未这样大规模的招揽人手。这,还是第一次在卫明盛的府上,举办这样大规模的宴会。 一时间,京中人人以获得了赏梅宴的邀约为荣。 平国公府,刘祺然抚摸着涂曼珍日益隆起的肚皮,深情款款道:“曼珍,你等着我。我一定给你挣个一品诰命回来。” 涂曼珍嗔了他一眼,笑道:“你傻了吗?等你袭了平国公的爵,妾身自然就是一品诰命。” 刘祺然哑然失笑,是啊,自己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如今,随着石静芙出现在曹皇后的身边,四大国公府已经有三家表明了态度。他再不赶紧行动,连附骥尾翼的机会都要失去。 太子登基已是大势所趋,连皇上都在给他创造机会铺平道路。 平国公无所作为,这个爵位如今已经岌岌可危。要想保住,唯有靠他去力争。否则,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爵位可继承。 当然,这些他不打算让涂曼珍知道。给她创造一个安稳的生产环境,为她保住眼下这份富贵荣华,这才是男人该做的事。 侧身在她面颊印上一吻,刘祺然道:“是我傻了。出去了,晚上等我一道吃饭。” 也许是快做母亲的缘故,涂曼珍的性子益发柔和下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一阵恍惚,这个人还是当日那个与她骂战的男子吗? 他什么时候,成长得如此成熟稳重,让她觉得是她一辈子的依靠了呢? “去吧,妾身等着你。” 刘祺然笑了笑,不再贪恋室内的温暖,毅然举办走了出去。 他来到了练武场上,这里,齐刷刷陈列了五百名精兵。 在凌冽的寒风中,他们身姿如松,军容齐整,枪尖上反射着寒冷的光芒。虽然只有五百人,却有一股勇武的气势扑面而来。 这些人,被军中老兵操练了足足三个月,方才练出这样的气势。 这,就是刘祺然赖以投靠太子的资本。 “走!”刘祺然一声高呼,翻身上马,领着五百步卒朝着京中最大的那个演武场而去。 那里,早已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观战的百姓们。 每逢过年,便有万国来朝。这些使节除了带来大量礼物进贡,在使节团中也会有勇猛的武士护卫。 这些武士都是万里挑一的选出来,在本国都是顶尖的战力。 一来,在上京朝贡的路上并不太平,需要这样的高手护卫。二来,也为了在高芒王朝的心脏——洛阳城,夸耀本国武力,不至于被当成弱国被欺负。 在这两个原因背后,还藏着更为隐秘的心思。想要和高芒王朝的武士一较高下,顺便测试宗主国的实力。 若高芒王朝有一丝一毫的露怯,这些附属小国恐怕就要一拥而上,寻机抢掠财物、抢占领土了。 因此,每到正月,就会在京中举行一次历经三天的万国演武。既然是比拼武力,就在手底下见真章。在这上面,高芒王朝从来没有怕过谁。 这也是继过年之后,洛阳城中最大的热闹。 而今日,是最后一日。演武的惯例,因一个弹丸小国派出使者的话被打破。 在前两日,各国武士无一例外的落败于高芒将士之手。这名使者指责赛制不公,他要提出另外一个比赛方法。 作为宗主国,绝不能在这上面输了气势,太子便允了他提出要求。 那名使者道:“这样一对一的厮杀,在真正的战争中极少出现。个人再勇武,也不能决定战场的胜负。” 他这句话说得很对,不仅是万国使者,连太子也深以为然。他亲身经历过战争,知道个人的勇武最多能多杀掉几名士兵,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 “行军布阵,看的是指挥、配合。在下提议,以五百人为限,来一场小型演武,这样才能令我们心服口服。” “我们?”太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原来你们早已商议好。” 这些使节团从各处赶来,每一个队伍中的武士有多有少。 国力强大的,如东瀛国派出的武士团便有五六十人之多。不是他们不能派出更多武士,而是高芒王朝有规定,每一支前来朝贡的使节团,都不能超过一百人。哪怕超过一人,都不允许进入洛阳城。 一百人,武士占到半数以上就已经很多。还有正使、副使,随行的官员小吏,还有伺候各位大人的下人仆从。 国力弱小的,诸如那些西域小国。说是一个国家,其实可能就是占了一片水草丰茂之处,聚集了部落在此休养生息。 这些小国里,能派出来的使节团就只有区区十多名,随行武士顶多七八人而已。 这样看起来零零散散的毫不起眼,但是,若是将这些使节团的武士全部都加在一起,就有千人之众。 但在各小国之间,本来就有着利益纠纷,有些国家甚至是世敌,是绝不可能联手的。 若是说在他们后面没有串通,只是临时起意,那才是当世人都是白痴。 太子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他的身子微微俯身向前,那名使者只觉得一股迫人的威压扑面而来,令他说话都有些困难。 他只不过是被选出来做喉舌的人,真正在背后串联的另有其人。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自然不能认输,只有强自撑着。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拱手道:“殿下英明,我们这些雕虫小技自然瞒不过殿下的眼睛。这五百人,便是从各使节团中拼凑而出。”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不能动用军士迎战?”太子半合着眼,淡淡问道。 第九百四十八章 照旧? 在他的威压之下,使者的额角渗出了汗珠。但想着那个人对自己做下的许诺,硬着头皮笑道:“高芒乃天国上朝,就算随便拉出一队人马来,也是训练有素。” “我们只是临时拼凑出五百人,怎么可能是对手?若是军中将士,就算是胜了我们也是不服气的。” 他这番话一出,演武场的高台上便陷入一片死寂。 太子心头恼怒,这些使节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丁点机会。这次庆隆帝只在接待万国使节的宴席上出现过,将演武事情全权交给他来处理。 这些使节,定然是看出来父皇身体有恙,想要试探朝廷虚实。 否则,怎么会单单挑到这个时候出妖蛾子? 这个时候,自然是万万不能示弱。但是,除了军中将士,又该到何处寻出五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卒应战? 礼部吴尚书面上冷汗涔涔而下,接待这些使者的重任一向由礼部完成。而今年,就在礼部官员的眼皮子底下,闹出了这么一出戏。 事后,他定然会被问责。 这些使节筹谋已久,随团武士身手高明。哪怕只是经过短短的集体训练,也能呈现出强大的战力。 如果也随意拼凑,定然是战不过的。他想要派出太子卫率府的亲卫,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卫率府也属于军队,未免为落入口实。 这让太子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不说话,众使节也就沉默下来。有人抚须看着笑话,也有人心头忐忑,生怕被迁怒。 这时,列于观战席上的刘祺然越众而出,走到太子身前请战:“平国公府上刘祺然,愿率亲卫一战!” 五百名,不多不少正好是国公府能拥有的亲卫规制。 当然,各国公府在庄子等等地方,也会布下护卫。这些,朝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算在亲卫之中。 刘祺然的主动请战,跌破了一众人的眼镜。 在京中谁不知道,平国公昏庸无能,而刘祺然只是个混世魔王?虽说他成亲后稳重不少,不再横行街里,但往日的威名仍在。 他,就是洛阳城里的一霸,纨绔子弟中的状元。 刘祺然要请战?开什么玩笑。 观战席上将领朝臣纷纷骚动起来,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一战代表着什么意义?如此轻率的应战。个个恨不得立刻将刘祺然踢下台去。 使节团则个个兴致高涨。他们年年来朝贡,怎么会不了解京中局势?四大国公府,战力以忠国公府最强,而平国公府是最不堪的那一个。 太子摸了摸下巴,两眼紧紧盯住刘祺然。 他知道之前庆隆帝设局,传出北地战局失利的谣言时,刘祺然曾经站出来要领军北上。后来,也一直在府中操练士兵,也不知道进展如何? 因观看演武,刘祺然在世子服饰外面着了武将甲胃,此时他单膝跪地,心头是掩不住的激动。 他正缺一个在太子面前的表现机会,这种好事就送上门来。而且,他操练的亲卫不多不少正是五百,只因这是国公府能配备亲卫的上限。 太子大捷凯旋之后,他几次三番想要投靠,却未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四大国公府有了其三,难道太子还会在意最不起眼的平国公府吗?就算刘祺然领了五百精兵,放在太子能调动的兵力里面,也不算什么。 刘祺然虽然在心头着急,但也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 终于,不枉他的一番苦心准备,这个时机总算是出现了! 他抬起头,目光中跳跃着熊熊火焰,充满着志在必得的决心,他拱手道:“刘祺然虽然恬为世子,在军中却只是无名小卒。但高芒的威严,岂能由尔等蕞尔小邦来挑战?” 他转过身,对着那名提议的使者,声音如刀锋一般冰冷,“你们,可是怕了?” “好!”观战席上响起一片雷鸣般的叫好声。刘祺然是个愣头青,但这份气势不错,值得鼓掌喝彩。 在对这些前来朝贡的小国上,众人都抱成了一团。就算是看不上刘祺然的那些人,也暗暗为他加油鼓劲。 不愧是京中的混世魔王,刘祺然冷冽的眼神瞪过去,那名使者打了一个哆嗦,结结巴巴道:“请,请殿下裁决。” 太子看见了刘祺然眼中的决心,缓缓点头,道:“好!明日就由平国公世子刘祺然,率亲卫五百与万国联军进行小型演武!” 此时,高台上的气势已经被刘祺然扭转。当这个消息传到了看台上的百姓们中间,整个演武场便想起了热火朝天的鼓掌声。 在这些百姓心中,刘祺然的名头响亮的很。由他来对抗这些小国家临时拼凑起来的武士,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太子双手虚按,才平息了这次欢呼。 他看向那名使者,淡淡道:“既然要改演武规矩,这彩头也该改一改,你以为如何?” “彩头?”使者回头看了看右后方坐着的圆脸使者,见他微微点头,使者才道:“好,彩头由殿下说了算。” 太子淡淡一笑,道:“刘世子赢了,所有参赛国明年的朝贡翻倍,且今年没有赏赐。若你们赢了,今年的赏赐翻倍。” 这个赌注,也太大了! 使者咽了咽口水,他只不过是被推出来说话的人,而这个赌注涉及所有小国的利益。他要是应承下来,万一输了,这个后果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如何?不敢应承的话,那明日的演武照旧。” “照旧?”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才将事情推到了这一步,连对手都有了,让一切照旧就等于回到原点。 照旧的话,等于他们暴露了窝藏的野心,还未能试探出高芒王朝的虚实。用高芒的一句俗话,叫做没吃着羊肉反惹一声骚。 各国使节也都听见了太子的话,反应不一。 其中最幸灾乐祸的,莫过于并没有加入这次武士团演武的使节了。看着他们搬着石头砸自己脚,这些使节心头高兴的很。 高芒王朝实力雄厚,岂能轻易招惹?此时还未开打,就先被太子殿下绕了进去。 太子也不催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等待使者的回复。 第九百四十九章 形势逆转 使者再次往后看了一眼,抹了一把脑门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涩声道:“好,这个彩头我们应了!” 这一幕,是昨日发生的事情。 所以,才有了今日刘祺然领着五百名亲卫,朝着演武场而去。 五百人不多,着黑衣黑甲,右手执枪左手持盾,脚步整齐划一,隆隆的脚步声在大街上回响。 两旁的百姓们知道他们要去比拼演武,都使劲欢呼鼓掌,为他们加油。 “刘世子,我买了你赢的盘口,你一定要赢!” “世子爷,您都好久没来看望奴家,越来越威武了呢。” “世子,不要手下留情,踩死他们!” 听着这些各具特色的加油方式,刘祺然哭笑不得。眼看演武场就在前方,他肃了神情,领军走了进去。 当他入场的时候,四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他这辈子,还没有这样被爱戴过。这瞬间的感觉,令他觉得没有选错眼前的道路。 使者席上面,那名圆脸使者看着他带领的五百亲卫,瞳孔一缩。这是打哪里来的五百人?看站姿和持枪的姿势,都是经过训练的勇猛悍卒。 难道,太子使了诈?让军中的士卒替代了国公府的亲卫? 他心头这样想着,牢牢盯住场下,希冀能找到破绽。若是输了,也可以从容应对。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两边的人马都换上演武专用的长枪。说是长枪,其实只有枪杆去掉了枪尖,只是一根白蜡棍。 原本是枪尖的地方,用绳子将一包颜料牢牢绑好。刘祺然这边的亲卫,枪尖上裹的是绿色颜料,对方的是红色。 司仪官上前,宣布了此次演武的规矩。 被刺中心口、脖子、额头等要害者,必须马上离场。身中五枪者,立刻离场。以一炷香为限,时间到后,哪一方站在场中的人多,哪一方获胜 这个赛制沿用了高芒王朝军中演武的一贯赛制,最是公平公正不过,使节团那么也没有异议。 待准备完毕,两军列阵,太子在高台上宣布演武开始。 随着一声锣响,武士团响起一片呐喊声,高举手中长枪朝着对方冲去。 他们都是本国勇士,虽然是暂时联合到了一起,但毕竟缺乏训练时间。想要瞒住礼部官员的监视,串联起来已是不易,将他们集合在一起训练更是难上加难。 算起来,也只有两次正式演练的机会,让他们遵守一些简单的军令。 但使节团仰仗的,无非就是两点:一是他们自身的本事过硬,二是他们突然提出来,高芒王朝找不出应对的精兵。 武士团的声势惊人,如猛虎出闸一般,朝着前方的对手奔去。 这一奔,就能看出各国武士的素质良莠不齐。 有些力气大脚步大的,奔在最前面,眼中放着光嗷嗷叫着扑向对手。有些难免就要弱一些,落在最后。 绝大部分人,都属于中间水平,不前不后。 在这帮武士看来,他们不需要什么战阵,也不需要什么布局,光凭武力也足以碾压对面那些普通士兵。 刘祺然站在最前方,眼睛紧紧盯着奔得最快的那名身材高大魁梧的武士。 五百亲卫在他身后列阵,面对如此声势,连站立的位置都没有变过。 “开!”随着刘祺然一声猛喝,身后亲卫瞬间分成两队,往左右散开。 刘祺然则留在原地,身形一矮,再诡异的出现在最前方那名武士的身侧,持枪一点,在他的额头正中留下一个碧绿的痕迹。 那名武士顿时傻眼,他还没有施展全力,就这么败了? 场外传来一声急促的短哨声,那是宣布他离场的号令,他只得不情不愿的退了下去。 刘祺然一招解决掉最勇猛的武士,周遭看台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同时,众人又为刘祺然感到揪心,他眼看就要陷入了武士团的重重包围之中。 只见他的身形猛然拔高飞身而起,足尖在涌来的一大群武士头上如蜻蜓点水一般点过。在几个起落之间,就从他们头上掠过,落到了亲卫之中。 他露了这一手,或许算不上高明,但胆魄、勇气、身手缺一不可,看得高台上的太子也连连点头。 平国公府,可算是后继有人。 石京泽坐在观战席中,他身形往后微微仰着,在这等场合中也流露出几分慵懒之色。 看着刘祺然如此勇猛过人,他的唇边出现一丝笑意。“你看,我说他不差了吧?” 在他一旁坐着的正是武正翔。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眼底露出一丝笑意来。若不是使节团指定不能用军中任职的将士,他都想上去小试身手,让这些人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因为刘祺然的关系,两人也算是从点头之交,成为了可以说两句话的朋友。 说起来,庄夫人还是徐婉真的义母,武正翔也随她去安国公府上拜会过。只不过,因为石京泽心头对徐婉真的恋慕,两人之间的关系,注定了不会再进一步。 略微交谈了几句,两人都将目光重新投回到了演武场中。 此刻,场中的形势已经逆转。 武士团从刚开始的气势如虹,到眼下已被拦腰斩断。刘祺然手底下的亲卫分成了两队,在武士团的侧面重新汇聚成一个锐利的三角形,狠狠的插入武士团中。 不断有武士被淘汰出局,其中不乏能以一敌五的高手。 他们顶着身上被刺中的绿色,或沮丧或愤怒在站在场外观战。方才接战的时间太短,他们在瞬间被四周伸出来的枪支刺中,都不知道输在哪里。 站在场外,方才看清亲卫队战阵的精妙之处。 他们维持着阵型,合力用盾牌做掩护。每三人中有一名小队长,每次击杀由两支小队配合。也就是说,一名武士同时迎战六名亲卫,焉能不输? 眼看己方不敌,其中几名身形矮小身法迅疾的武士互相使了个眼色,暗暗拿出了藏在身上的黑色飞镖,分散行动,没入人群之中。 不多时,亲卫团这边有好几名小队长倒下,从他们的腿上飙出了血花。 阵势一乱,防卫阵型便被打开了一个豁口,有亲卫接二连三的被刺中离场。 第九百五十章 心怀鬼胎 幸好亲卫团这几个月操练不辍训练有素,经过一阵混乱之后,便堪堪稳住阵脚。但这一来,亲卫团离场的人数,已经和武士团差不多。 高台上的香已经燃烧过半,留给刘祺然的时间不多了,天平却再一次发生改变,形势危急。 看台上的百姓们纷纷屏住了呼吸,纷纷为场下的勇士们捏了一把汗。 武正翔坐直了身子,凝目望去,场中那几名用暗器的矮小武士落入他的眼中。他一声清啸,喝道:“尔等竟敢违反规则,私带暗器!” 事迹败露,那圆脸使者却稳如泰山。违反了规则又怎样,事前并未说明不允许用自己的武器。输赢,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若是胜了,高芒的皇帝将赏下翻倍的礼物,这让他光是想想就觉得过瘾。 至于试探虚实?别开玩笑了,下面那些国公府的亲卫都如此训练有素,高芒哪里有半分虚弱的样子?还是抓紧时机捞些好处要紧。 携带武器的武士在下面的演武场中,就算高芒太子动怒,事后来追查处置,大不了交几个人出去就好。关键是那时胜负已分,不容抵赖。 此时离演武结束已经不到半柱香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不信还会发生什么奇迹! 武正翔这一喝,太子、观战席上众臣、看台上的观众纷纷察觉出了不对劲来。 两军对阵用的是去掉枪头的白蜡棍,但亲卫那边有好几名队长受的伤却鲜血淋漓,这明显是被锐器所伤。 竟然公然舞弊! 众皆哗然,纷纷鼓噪起来。 太子皱着眉头,这番周折下来,也不知道刘祺然最后还能不能取胜。还有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要决出胜负,眼下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只能将希望押在刘祺然的身上,盼着他能顶住压力随机应变。 刘祺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一声唿哨,剩下的亲卫团合在一起,转为龟背阵。这个阵法以防御为主,进攻为辅,也是不得已之下的选择。 武正翔看向太子的方向,用目光请求同意。太子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便轻轻点头同意。 于是,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武正翔站起身子,从观战席上飞掠而下,势如奔雷一般冲向演武场中。 这个京中最大的演武场设施完善。为了便于观战,四周筑起了阶梯状的高台,供百姓们观看。 坐北朝南的方位,是一座青石筑就的八丈高台,供场中身份最高贵的人安坐。当然,此时上面坐的正是太子殿下。 在两侧,各有一座六丈高的石台拱卫着。这时,左侧是高芒众臣的观战席,右侧坐了众使节。 这座石台有微微倾斜的坡度,两侧有凸起的兽头作为装饰,武正翔正是踩着这些兽头作为着力点,从六丈高的台上掠下。 他这一手,令使节团那边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叫声。眼看战局重新扳了回来,这名男子想做什么? 他们一激动,纷纷说起了本国语言,一时间叽里呱啦地相互都听不懂。但这丝毫不妨碍,表达出他们惊讶、愤怒的情绪。 在几个呼吸之间,武正翔便掠到了场中。 他在观战时,就将那几名使坏的矮小武士找了出来。这时目标明确,还未等场上战作一团的人们反应过来,他的身形如闪电一般从武士团众人头顶掠过。 当再次出现在场边时,他一手提了两名矮小武士,“嘭!”地一声扔到场边。 圆脸使者激动的站起身子,想要抗议。却见他扬了扬手,手中正是矮小武士随身藏着的黑色飞镖。 见他搜出了证据,四周的人群顿时愤怒起来,喝骂声响彻演武场上空。 “夺!夺!”几声闷响,黑色飞镖迅疾无比的出现在圆脸使者的座椅扶手之上,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这……”圆脸使者听到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响,这要是稍微射偏一些,自己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 隔了老远,圆脸使者也能瞧见武正翔眼中传递出鄙夷的意思。 太子的面上浮现出笑意,武正翔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不愧是父皇一力培养出来的心腹爱将。 武正翔如此干净利落的解决掉这几个人,令四周观战的人纷纷重新评估起了他的战力。原以为,他只是因为庆隆帝的宠爱才身居高位,没想到他的武功竟然如此高绝! 这一连串的动作,光只是在瞬间从那石台上掠下就很困难,更别提从战在一起的人群中,找出特定的几个目标。 接受到刘祺然感激的目光,武正翔微微颔首。他不止是为了他而出手,也是为了捍卫高芒的尊严,惩戒这些心怀鬼胎的附属小国。 他朝着高台上的太子拱手示意,掸了掸因这番动作而有些凌乱的下袍,不紧不慢的朝着观战席上走去。 这次,他没有动用身法,但再无一人敢小瞧于他。武正翔在京中的凶名,大多来自于骁骑卫指挥使的身份,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武功。 被他震住,看台上的百姓,先是不约而同的静默下来,紧接着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 那些年轻媳妇大婶大妈更是被他的卓越风姿所迷,激动得大喊大叫,甚至有人尖叫着昏迷过去。 “明明是我在战斗,可风头还是被武二哥抢去了!”刘祺然心头不忿,转头恶狠狠的看着那些被这场变故惊呆的武士,发出一声呐喊。 他面目狰狞,这一刻仿佛被战神附身,激发出滔天的战意。 排在最前面的武士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往后面瑟缩了一下。 “锥形阵!” 随着他一声怒喝,亲卫团随之变化起来。 兄弟们被对方暗伤的愤怒、武正翔从天而降解决敌人的爽快、世子爷的激励,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了高涨的士气。 不到盏茶功夫,阵型就从防御为主的龟背阵演变成为前锋尖锐迅速,两翼坚强有力的锥形阵。 而在武士团那边,很多武士并不知道他们中间还藏了用暗器的人。直到被揪出来后,他们的士气大受打击。 毕竟,武士有武士的尊严。在这样的两军演武中,自己这方竟然出了这种阴险小人,这种耻辱,令他们的士气变得极为低落。 此长彼消之下,如摧枯拉朽一般,他们被亲卫团的前锋突破、割裂,随即被两翼掩上来的亲卫围攻。 这一局,至此毫无悬念。 虽然是一场演武,但亲卫团的众人都打出了真火,双目发赤的冲向敌人。每一个离场的武士身上,至少都有七八个绿点。 第九百五十一章 试探的结果 这些枪虽然没了枪尖,但刺在身上的力道仍在。离场的武士们面色黯然,抚着疼痛之处,走到那几名矮小武士身边,冲他们吐着口水。 “铛铛铛!” 听到结束的锣鼓声响起,武士团仍在场的人才松了一口气。扔下手中长枪,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越到后面,他们的压力越大。能留下来的,放在高芒王朝也是百里挑一的勇士。 演武的胜负如此明显,亲卫团还有一半人在场中,而武士团还不到一百名。 “啪啪啪!”太子站起身,走到高台的栏杆旁,带头鼓起了掌。 很好,很好,这次刘祺然做得很好! 刘祺然心情激荡,真的胜了!他放开手中长枪,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幸不辱命!” “快快请起。”太子道:“果然有祖上雄风,重重有赏!” 小泉子举起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念道:“平国公世子刘祺然,临危受命,不负皇恩,赏良田千亩、黄金千两、白银万两!” 这份圣旨,是太子昨日回宫后,请示庆隆帝后,由内侍监提前拟好。按照约定好的彩头,明年众国进贡之物翻倍,这点赏赐算不得什么。 “臣领旨谢恩!”刘祺然站起来,眼眶里有激动的热泪。四周都是为他欢呼的人群,圣旨亲赏,这份荣誉,他做梦都没想到过。 与这边的欢呼雀跃不同,使节团那边确实死一般的寂静。 一众使节都看着那名圆脸使者,是他提出要试探虚实,也是他令武士暗藏锐器。这下不仅输了彩头,还输掉了作为武士的尊严! 被众人的目光注视着,圆脸使者心头叫屈不已。 他也是为了能赢,谁知道对方有一名身手不似凡人的高手在? 他脸上的肥肉不断颤抖着,嘴唇来回开合,终于横下一条心,站起来吼道:“我不服!” 在他身边的使节都被他这个举动惊呆,他还想要做什么? “你疯了吗?不要再连累我们。” 太子看了过来,眼睛微微眯起,从中泄露出危险的光芒。他高举双手,全场再度安静下来。 “不服?” 看台上的百姓们纷纷露出讥笑的神色,愿赌服输,这是哪国的使节,未免太厚脸皮。 有知道他身份的,窃窃私语起来:“他是东瀛国的使臣,没见他长得像一个矮冬瓜吗?” “原来如此,听说在泉州那边,有很多东瀛的女人过来。” 群众的八卦精神一下子被点燃起来,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 “何处不服?”太子玩味的笑着,手指着下方的演武场,道:“你是不是看错人数?还是想说,那几名暗藏锐器的武士跟你们无关?” 圆脸使者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大声吼道:“小臣怀疑,这些亲卫是临时从军中调出的精锐!” 他用声音武装着自己,这是他看到的唯一机会。事已至此,就算他的质疑被驳回,那也不会变得更坏。 更何况,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一支国公府上的亲卫,怎么可能有这样强悍的战斗力,这样令行禁止?一定是对方作弊,派出了军士顶替。 闻言,太子放声大笑起来。 “世子,有人怀疑你的亲卫,不是你的亲卫。”他朗声笑道:“你能证明吗?” 刘祺然的唇边也浮现出笑意,对方的垂死挣扎,不过是为今日这场演武增添一些谈资罢了! 他挥挥手,让场中的亲卫们安静下来,道:“自报家门。” “是!”众人齐声应诺,气势冲天而去。 “我,刘二虎!祖父是老平国公的亲卫,父亲是平国公府上护卫!”率先报出家门的,是一名身材魁梧有力的勇士,他也是场上三人小队的队长。 “我,刘大力!是平国公捡回来的孤儿!” “我,刘石头!父亲是平国公府庄子上的一名管事!” “……” 随着每一名亲卫自豪报出家门,看台上的百姓便欢呼一次,场中的气氛愈发火热。今日这场演武,看得实在是太值得了! 随着众亲卫自报家门,圆脸使者的脸越来越黑,冷汗不住的往下淌。他对高芒王朝了解很深,这些亲卫大半都姓刘,一听就是刘家的家生子,才会赏下主子的姓。 每个人,都有名有姓有来历,这些绝对不可能是现场能编的出来的。就算是刘祺然撒谎,这些亲卫也不可能有这些机智的反应。 难道,他们真的只是平国公府上的亲卫? 这,这也实在是太不可能!高芒王朝的实力如今已经这般强悍了吗?强悍到不在军中的亲卫,也能有这般战斗力。 这个认知,几乎击溃了他的信仰。从他内心深处,升起一种高芒不可战胜,只能臣服的心理。 待五百亲卫逐一报过家门,太子道:“孤看到了你们的勇气和忠心,赏!” 平国公府的亲卫们自豪的昂起了头颅,他们的面上,是不容挑战的自信。 “如何?你还要什么证据?要不要孤去调了户籍册子来给你过目?”太子看着圆脸使者,语气轻忽。 “不,不用了!”圆脸使者在心头明白过来,从头至尾他都犯了一个大错。错以为当今皇上病重,是高芒最虚弱的时刻。没想到,从这次演武高芒展现出的实力,不弱反强! 更为难得的是,众将对太子的臣服,百姓以高芒为骄傲的自豪感,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这是实力雄厚的大国,才能展现出来的风采。 回想起他自己那个还处在战乱频频的国度,越发感受到了两国之间的差距。 他费力的挪动着腿脚,离席来到使节团前方的空地上,长身跪下行了个跪拜大礼。 “是下臣胡乱猜疑,请殿下责罚。” 太子哈哈一笑,道:“既然你代表东瀛国而来,我也就不责罚于你。今岁的赏赐,孤收回了,望你好自为之。” 圆脸使者心头发苦,试探高芒国力,是他在出发之前接到国主亲口交代的任务。 只是没想到,这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些! 东瀛国内乱不断,这次来朝贡也是花费了大力气,才凑齐了贡品。原本高芒会赏下同样价值的礼物,由他带回国内。 第五百九十二章 右卫率 没想到,这次试探的结果令他震惊。 赏赐没了,明年的贡品还要翻倍,国主的日子将会十分难过。说不定,顶不住这个压力,连国主的地位都岌岌可危。 但这场演武是他挑起,面对如此分明的胜负,他再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认输。 事后,他再慢慢想办法。看能不能贿赂几名大臣为东瀛国说些好话,求太子多少赏赐一些礼物,让他能回国交差。 他满心苦涩,没有听见小泉子叫起的声音,连热闹的喧嚣声何时褪去他都不知。 待他再次起身时,高台上就只得他一人。那些使节恼他生事拖累了众国,走的时候都无人唤他。 人群散去后,原本热闹的演武场显得空旷而冷清。寒风吹过,令他出了一身冷汗的身子狠狠的打着寒战。举目四望,他只觉心头凄凉。 他从石台上一步一步的走下来。迎接他的,只有属于东瀛国的武士,他们被众武士唾弃,此刻狼狈不堪。 圆脸使者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振作起精神。他笑着对守卫着演武场对他神情不善的禁军打了个招呼,才带着众武士回到使馆。 …… 太子府,大堂。 属于太子府嫡系的将领大臣们济济一堂,人人面带笑意。勋贵有四大国公府嫡系,武将有樊彬、韩羿等人,文臣有方孰玉、权墨冼和其他少年俊杰。 今日这场演武,实在是大快人心。众人齐聚在太子府中,畅饮庆功。 被众人围在中心的,是今日立下大功的刘祺然。他放下手中酒杯,迈步上前跪下道:“刘祺然代平国公府,愿追随在殿下身侧,效犬马之劳!” 这个时候,他表态效忠,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太子笑着亲手将他扶起,道:“这等猛将,我如何舍得只让你效犬马之劳?” 众人配合着太子的话,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东宫六卫率的编制未满,若世子不嫌弃,可愿意屈就右卫率一职?” 他的太子之位等同于临危受命,刚刚接旨不久便领命出征。 虽然有礼部将齐王府按照规制改为太子府,詹事府改为东宫六卫率。还有方孰玉在后方为他坐镇,但其中的官员任选还是需他本人指定。 他凯旋回京,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便紧接着临朝观政。这是庆隆帝给予他的信任,也是对他的考验,他殚精竭虑想要做得更好,对卫率府的建制便顾不上。 刘祺然惊喜的抬起头,这实在是太好不过的事情!能在六卫率中任右卫率,今后太子登基,他就是朝中武将的后起之秀。 届时,他成为京畿大营、北衙南衙中的一员将领,或者是外放为一方镇守边疆的大员,都有可能。 平国公府,将重新再次崛起! “殿下,末将定然肝脑涂地,以报殿下大恩!” 太子微微笑着,脑中却响起了庆隆帝教给他的那些帝王之术。知道至此,他已经彻底收获了刘祺然的忠心,而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 今日演武,立功的不只是刘祺然。没有武正翔的力挽狂澜,战局如何还真说不清楚。 有太子举杯敬酒,众人闹哄哄的跟上,饶是武正翔酒量深厚,也喝得有些晕晕乎乎。 眼看时辰不早,这次的临时饮酒也进入了尾声。 “各位,”太子再次举起酒杯,道:“仰仗各位支持,孤才有今日!后日,请各位携家眷到府上一聚。” 众人举杯和太子呼应,纷纷应下。 …… 是夜,太子府后院。 夜色如墨,整座府邸只留下道旁的风灯和看门的婆子,人们都已入眠,一片安静祥和。 丑时刚过,太子妃身边的心腹丫鬟碧露将她轻声唤醒,为她穿戴完毕,披上御寒的厚实披风,来到院子后方的一间偏房内。 这间偏房只堆置了一些杂物,平时少有人到。为了避人耳目,房内并未燃起炭盆,夜里寒凉的空气入侵,使太子妃的脚趾冻得冰凉。 她抱紧了怀中的暖炉,不由想着茉莉紧急求见她的目的。茉莉,确实是她埋在姚侧妃身边的一颗暗棋。但她提前吩咐过,不是万分紧急的状况,两人不要相见。 并未让她久等,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茉莉便推门出现在太子妃面前。在她手里,有后面夹巷的角门钥匙,这才能想法子悄悄溜出来。 这件事,事关重大,只传口信太不保险。 “太子妃,”茉莉见了礼,轻声将前几日偷听到姚侧妃和姚夫人的谈话和盘托出。 碧露听得两眼圆睁,姚侧妃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竟然要在庆功宴上下毒? “知道下毒的对象吗?”太子妃按下心头惊愕,问道。 茉莉摇摇头,道:“婢子又暗暗观察了几日,姚侧妃没有再露出什么口风,姚夫人也没有再次进门。” “不过,姚府在昨日打发人来送了些新鲜蜜柚来。”茉莉又道:“婢子觉得,那黄泉引应该已经到了姚侧妃手中。” 太子妃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这样惊人的消息让她忘记了寒冷,不住思忖着姚侧妃的目的。 当太子还是齐王时,两人虽然也不乏明争暗斗,但从来没有上升到谋害人命的地步。如今王爷才刚刚成为太子,还没有登基呢,她就如此迫不及待。 “你们怎么看?”她心中隐约有了想法,但需要更多的意见。 “婢子认为,姚侧妃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在庆功宴上毒杀功臣女眷,再嫁祸给您,意图取代您的地位。”茉莉将这几日她心中反复思虑的结果道出。 碧露点点头,补充道:“婢子觉着,她们下手的对象是关键。不会无缘无故的毒杀一名和姚府无关的人,只是为了嫁祸。” 太子妃点点头,两人都说得有理,这名人选乃是关键。 既然姚侧妃已经拿到毒药,她一定不能令她如愿。 只要知道了姚侧妃要下毒的人是谁,她才能在庆功宴上将她保护起来。否则,那么多女眷,她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人力。 见她再次陷入沉思,茉莉、碧露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等着结果。 第九百五十三章 狂生 看着窗外昏暗的夜色,太子妃心头抽丝剥茧的想着,忍不住自言自语的问出了声。“这些人里面,哪一位是和姚家有关的呢?” 这次的庆功宴由她操办,所有的名单她都烂熟于心。她一个一个的想过,又一个接一个地否认。突然,她停在了一个名字上面:忠国公府二少夫人——徐婉真。 “我好像听过一个消息,姚家的嫡出六小姐放出话来,要徐夫人好看?”太子妃霍然转身,看着两人问道。 她的消息,自然要比流言真实。更何况,当年武正翔在宫中救了姚芷玥之时,她也以齐王妃的身份在宫中饮宴。 宫中的宴会就算变着花样来,也就是熟悉的人和熟悉的景。出了这么一件小插曲,众人嘴上虽然不说,但心头难免要多留意一些。 而就在三个月前,她在太子的意思下设宴邀请武家女眷赴宴。姚芷玥不请自来,扬言要做武正翔平妻,却被武正翔无视的这件事,就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这么一想,零零散散的事件就如同四散在地的珍珠一样,被一条丝线串了起来。 碧露屈膝禀道:“太子妃没有记错,这是腊月里的事情,正是姚芷玥对闺中姐妹所言。” 这就对了!一定是这样。 姚芷玥一心恋慕武正翔,碍于徐婉真乃太后娘娘赐婚的缘故,便求姚夫人将她害死。 也不知道姚夫人是怎么想的,竟然就同意了她这个疯狂的想法,还为之求到了姚侧妃的身上。只是不知道,这件事姚尚书知不知道。 或许,正因为是她被权家退婚,姚家才想要将她嫁给武正翔,为姚家谋求更大的利益。而姚侧妃,则更加胆大包天,想趁机陷害于她,谋夺太子妃的位置。 太子妃冷笑一声,幸好,幸好自己提前买下了茉莉这颗暗棋。 否则,在自己全无防备之下,怎会料到姚侧妃的会如此疯狂,疯狂到在太子举办的庆功宴上下手。 “娘娘,眼下我们怎么办?”碧露问道。 太子妃眯了眯眼,俏脸含霜道:“既然她这么迫不及待,我也不能甘于人后!” 姚侧妃,每每仗着尚书府的势头在府里跟她互别苗头。偏偏她又生得艳丽无匹,肚子够争气,在太子跟前也有几分体面。 她早就看姚侧妃不顺眼了,这次正好将计就计,将她打落尘埃。 “娘娘,此事要不要告诉太子?”茉莉询问。 太子妃缓缓摇头,道:“眼下没有证据,只凭我们一面之词难以证实。你回去后,牢牢盯住了她房里的那几个丫鬟,找到她藏黄泉引的地方。” 权力的斗争向来残酷无比,她们掌握了姚侧妃的秘密又怎样?无凭无据的,很难让太子相信。 说不定,姚侧妃反而倒打一耙,说太子妃为了日后的皇后之位,提前铲除异己。 回到房中,太子妃又思量了半夜,才一一吩咐碧露,如何应对此事。 …… 刘祺然得了太子的嘉奖,终于顺利带着平国公府成为太子的嫡系班底。至此,四大国公府都表态支持太子,朝局在表面上稳如泰山。 儿子如此出息,曾氏喜得去大悲寺做了两日法事还愿。这时在她心中,涂曼珍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媳妇。多亏了她,刘祺然才有了上进的心思,一改往日的胡闹。 刘祺然押了满满一车礼物,上忠国公府登门拜谢。和武正翔两人喝了半日的酒,待告辞之时,他连路都走不直,却满面红光。 武正翔在演武中力挽狂澜,太子也赏了好些礼物到忠国公府上给他。 武正翔令人将这些礼物全部抬回后院,让徐婉真收到她的私库当中。 趁天气正好,徐婉真命人在院子里将这些箱笼一一打开,进行分门别类。 太子赏下的不外乎是古玩珍品,其中有一册前朝孤本最为珍贵。郑嬷嬷在边上看着,盯着小丫鬟们干活,生怕碰坏了一样。 而刘祺然送来的就要繁杂的多,有上好的丝缎,也有药材毛皮,还有两筐蜜柚。甚至,还有几件小儿才穿戴的肚兜,和长命锁片。 这令徐婉真看着,有些哭笑不得。真不愧是刘祺然的作风,想来是他临时起意去南市买来的吧。 让小丫鬟开了两个蜜柚来尝,倒是入口清甜,便吩咐青萝送一筐去争春院中。卢氏正怀着身子,适当吃一些水果有利于改善胃口。 正忙活着,知语来报,“少夫人,奉将军来了!” 常来致远居的奉将军,除了奉棋再没别人。他护送徐婉真回京的任务早已完成,武正翔回来后,他便回了骁骑卫。 但徐婉真交代给他关于卢家的差事,仍然是他在负责。 “请他去暖阁等我。” 徐婉真回房换过见客的衣服,距离上一次有了卢昆回京的消息又过了一个多月。算算时间,应该是人到了。 “让知雁也过去暖阁。”徐婉真吩咐。 暖阁中,奉棋的身边果然多了一名男子。只见他宽衣大袖,头发上只用一根不起眼的木头簪子挽住,意态从容闲适,很有魏晋狂生的风范。 知雁匆匆赶到,站在一旁神情激动的望着这名男子,嘴唇几番翕动,看着旧主却不知该作何称呼。她已经不再是卢敏君的贴身丫头,如今已成为徐家的奴婢。 那名男子冲她点头笑笑,笑容中有着安抚的力量,令知雁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白瑶扶着徐婉真缓步走来,身后簇拥着小丫鬟伺候。 “见过二少夫人!”奉棋见礼。 “少夫人救命之恩,卢昆没齿难忘!”卢昆拱手。他的性情疏放,但不代表他分不清忠奸是非。相反,他自幼得卢氏百年祖训,其中有一条便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吩咐下人上了茶,徐婉真笑道:“久闻卢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她绝口不提对他的救命之恩,这令卢昆不由对她高看了两眼。施恩不忘报,这位少夫人比传言中的更为出色。 卢昆坦荡荡一笑,拱手道:“家门不幸,出了这起败类,让少夫人见笑了!” 第九百五十六章 踏雪寻梅 他作为长房嫡子,却对二叔的阴谋毫无所觉,留下双胞胎妹妹独立支撑局面,这令他羞愧不已。 抿了一口茶,徐婉真放下茶杯道:“人心难测,卢公子不必过于自责。你的同胞妹妹,奉将军已经在旧年腊月救了出来。卢公子你看,你是先回范阳,还是先在京中筹措?” 关于这点,卢昆这一路上早就想好。他坐正了身子,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道:“眼下回去,只不过是打草惊蛇。卢某正想求少夫人借上几名人手用用。” 父母都被二房所害,这份血仇,自然要拿血来偿还。 作为范阳卢氏的长房嫡出公子,卢昆可动用的资源不少。只不过,他想要避免卢家二房知道他已知情,有些人手就不能使用。 范阳,想必二叔已经张开了一张网等他回去。他没这么傻,会自投罗网。 听他将打算合盘托出,徐婉真笑道:“卢公子何必客气。”她转头吩咐知柔,“请郑嬷嬷来一趟。”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趟闲事她既然已经管了,就不介意多借几个人出去。 卢昆又道:“舍妹的事,还要麻烦少夫人将她送到洛阳来。” 卢敏君虽然此刻并不在范阳,但那里也算是卢氏的势力范围。想到妹妹受过的那些苦难坎坷,卢昆又怎么舍得让她继续留在险地? 徐婉真看向奉棋,这件事是他办的,能不能带走卢敏君他最清楚。 奉棋拱手道:“没问题。末将令人扮作西北来的大豪商将卢家小姐赎了身。只要让他推说谈完了生意,携令妹离开便可。” 卢昆站起身子,长揖到地,“少夫人和奉将军的恩德,卢某替妹妹谢过。” 都说大恩不言谢,但徐婉真和他们并无丝毫交情,仅凭一个丫鬟的话,便鼎力相助。这份恩情实在太重,他不能不谢。 哪怕是作揖道谢,他的举止仍如行云流水一般优雅贵气,只有卢氏这样的百年大族才能孕育这样的男子。 “卢公子快快请起。”徐婉真温言道:“我只是刚好遇到这样的事,怎能袖手旁观?若是别人,也会出手相助的。” 她看了一眼知雁,道:“这都多亏了这个忠婢。往日我只听过卢家的名头,却不知连一个丫鬟都调教得如此出色。” “知雁,如今卢公子在这里,卢小姐也会来京。你跟着卢公子回去吧,你家小姐想必舍不得你。” 这番话,徐婉真并不是客气。 她是真心觉得,像知雁这样忠心能干的奴婢,一定是伴着卢敏君一同长大的心腹大丫鬟。这份共同长大的情谊不同寻常,就像她和桑梓一样情似姐妹。如果桑梓不是嫁入,是离开她去伺候另一名主子,她也会同样很舍不得的。 更何况,她虽然出手助了卢敏君,但知雁也帮了她不少的忙。 她语气中的真诚,房中众人都听了出来。 知雁却噗通一声跪倒在她脚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道:“少夫人,知雁如今的主子就是您一人。只要您不嫌弃婢子,说什么婢子都不会离开您。” 卢敏君叮嘱过她,无论是谁答应出手相助,谁就是她的新主子,务必全力伺奉。在知雁的心中,小姐既然被救了出来,公子也安全了,她和卢家的最后一丝关系就已经斩断。 从此以后,她就能安心为少夫人做事。 她磕头磕得很是用力,只那么一下,光洁的额头上就出现了一个紫青色的淤痕。 “知雁你这是做什么?”徐婉真道:“快起来。” 知雁垂眸,缓慢而坚定的摇头道:“少夫人若是不答应,婢子就不起来。” 卢昆求情道:“少夫人,知雁为卢家已经做得够多。接下来还会艰难一段时间,请少夫人收下知雁,让她跟在您身边过些逍遥时日。” 他知道这样说,徐婉真方才不会推辞。 徐婉真略微沉吟片刻,道:“好,既然如此,知雁往后就跟卢家没了干系。”知雁固然能干,但如果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话,就不值得留用。 卢昆拱手道:“本该如此。” 知柔在外面禀道:“少夫人,郑嬷嬷到了。” “快请进。” 知柔打了帘子,郑嬷嬷稳步走了进来,先跟徐婉真见了礼,道:“请少夫人吩咐。” 徐婉真先是引见了卢昆,道:“卢公子,这是我院里的管事嬷嬷。你需要用什么人,跟郑嬷嬷说一声便是。” 卢昆点头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待卢昆告辞,奉棋送了他出去,却又回转,面色有些赫然。道:“少夫人,末将还有一事相求。” 看着他的样子,徐婉真心头便有了数,笑道:“沐兰可同意了?” 奉棋将头埋得很低,迟疑道:“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末将想着,先求得少夫人同意了,先拿了八字去合。” 徐婉真笑着斜睨了他一眼,这个招数不错,只要温沐兰没有明确拒绝,就是胜利。与其等她主动点头,不如先赶鸭子上架。 可是,她看来看去,奉棋都是个老实人,这个主意是谁帮他出的? “这个主意,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徐婉真笑着问道。 奉棋惊讶的抬起头,道:“少夫人怎么知道……”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有些窘迫道:“是世子爷教我。” “哦?”徐婉真眉毛轻轻挑起,这段时间也就刘祺然上门得特别频繁了,碰见奉棋也不足为奇。“是平国公世子?” 奉棋点点头。 原来是他,那便不意外了。作为京中纨绔子弟中的佼佼者,刘祺然是花丛老手,这点手段自然是信手拈来。 “青麦,请沐兰来一趟。” 这个主意虽好,但徐婉真不能背着温沐兰做这样的事。她几次历险,温沐兰都豁出性命去保护她。在徐婉真的心中,她是一个可值得信赖的姐妹。 奉棋心头一跳,身子情不自禁的站得更加挺拔了一些。 他的已年逾二十,但在影卫中更多的时间都专注在任务之上,哪里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他现在的表现,就跟现代那些刚谈恋爱的初高中大男孩一样,想要将最好的自己呈现在对方面前。 第九百五十七章 敌意(满15张月票加更) 徐婉真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走来几名盛装女子,环佩叮咚作响之间,吹送来一阵香风。 京中盛行熏香,贵妇多爱之。无论是出门的衣裙,还是卧房里的被褥寝具等等,都会选了不同的香味来熏。 但来人的熏香显然过于浓厚,在这暗香浮动的梅林中,显得格格不入,生生破坏了这番意境。 卢氏蹙眉看去,这是哪家的女子如此无礼。 春红看清了来人,记起太子妃叮嘱她的话,心头一紧。上前两步屈膝见礼,“婢子见过侧妃娘娘,六小姐。” 姚芷玥看着徐婉真,眼中射出怨毒的神色。 徐婉真站在这株百年古梅之下,裹着白色狐裘。银白色的领毛被风吹着,拂在她莹白润泽的面颊之上。她神情冷淡,通身的冷冽气质与此情此景分外相合契合,如同仙子一般凛然不可侵犯。 自上次在宫中落水,姚芷玥足足将养了一个月才恢复过来。这还是仗着身子年轻,恢复得快。但太医仍留下了调理方子,要想完全驱除寒毒,尚需要一些时日。 姚夫人已将今日计划告诉了她,她一定要来亲眼见证徐婉真的死状。在出门前,为了掩盖自己苍白的脸色,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揽镜自照,只觉艳光四射。 在出门时,她心头信心十足,认为绝对可以在容色上压过那个出声低微的商户女子。 但此刻,和超凡脱俗的徐婉真一比,盛装打扮的她显得是那么的俗不可耐。在这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被她比了下去。 这怎么可能?她疯狂的想着,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容貌,竟然不及一名商女? 这不是她的错觉,卢氏在一旁站着,看得最为清楚。 姚芷玥如同一名骄傲的孔雀一般,竖着五光十色的翎毛,面上是不可一世的神情。确实艳丽无匹,但站在徐婉真对面却黯然失色。 徐婉真气质冷凝,眉眼疏朗,和这天地间的景色好似融为了一体。令人看她一眼,便想再看第二眼。 孰高孰低,高下立判。 这一刻,仿佛两人的身份进行了对调。姚芷玥通身的富贵装扮,如同那一朝暴富的商户女子一般,而徐婉真淡雅高贵,好似从出生起就被严格要求着古礼长大。 姚芷玥气得贝齿紧咬,昂着头问道:“你怎么不答话?”方才无礼插入的那句话,便是出自她的口。 明显感觉到她的敌意,徐婉真转身扶起卢氏,道:“大嫂,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对她置之不理。 姚芷玥明显是个疯狗,与疯狗计较,没得拉低了自己身份。 什么?她竟然不理自己。姚芷玥心头大恨,快走两步拦在两人身前,道:“我在跟你说话。” 徐婉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冷漠:“是吗?如此目无尊长,连该如何称呼都不会了吗?”对这种人,她不介意再一次搬出身份来压她。 见她这种不把自己当回事,姚芷玥不由气结,冷哼一声杵在当地。她知道母亲的计划,但这时仍旧咽不下这口气。总想要压徐婉真一头,但每次两人对峙时,她又总是落入下风。 “玥儿,你回来。”见场面僵持,姚侧妃出言解围。她今日图谋甚大,原不想让姚芷玥和徐婉真两人碰见,奈何冤家路窄,竟在梅林中碰个正着。 姚芷玥的脾气她清楚的很,不让她碰个钉子,她不可能乖乖听自己的话。 再说,她的敌意如此明显,勉强遮掩了反倒引人怀疑。 有了她递过来的梯子,姚芷玥想想徐婉真今日就会毙命于此地,心头的不甘消退了许多。恨恨的瞪了徐婉真一眼,返身走到姚侧妃身边。 姚侧妃笑盈盈的走上前,道:“舍妹是仰慕少夫人风华,说话口气冲了些,还望两位万勿见怪。” 听她信口胡扯,徐婉真在心头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卢氏笑道:“我倒觉得令妹性情天真,小孩子嘛,难免年轻不懂事。” 她这句话明褒实贬。姚芷玥都已经是在议亲的人,哪里是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子。听得姚芷玥心头气恼,却又无法反驳。 不过,只要在面上过得去,姚侧妃也不欲过多计较纠缠。不咸不淡的寒暄了几句,几人就此别过。 “这位姚六小姐,你可得小心一些。”卢氏蹙眉叮嘱着。在姚芷玥的身上,她看到了陈氏的影子。 “大嫂放心,我心头有数。”她既然好意提醒,徐婉真也领她这个情。 两人缓缓走着,到了静室跟前,听见里面传出女子的娇声笑语。 “婉真表妹,”涂曼珍看着两人进来,挺着肚子快步走了过来,先跟卢氏见了礼,再亲热的挽着徐婉真的胳膊嗔道:“小丫头说你们来了这里,害我们一阵好等。” “我们先去了一趟梅林,”徐婉真笑道:“真是对不起了!” 石静芙见到卢氏也格外开心,见礼道:“许久没见着桂影姐姐,听说您有喜了,妹妹也为你高兴。” 卢氏的脸上漾出一个笑容,拉着她的手走到榻上坐下,道:“许久未见,芙儿成熟了不少。怎么样,太子对你好吗?” 石静芙会成为太子侧妃,这是京中人尽知的事情。但在曹皇后的懿旨下来之前,这层窗户纸无人去捅破。 也只有卢氏和石静芙一向亲近,才会这样问她。 闻言,石静芙微微垂头,脸颊的肌肤微微透出了粉色。想起与太子的见面,他对自己的关心,和三不五时送到府中的小礼物,虽然知道这些只是出于礼节,但她也觉得有一种淡淡的幸福。 她低声道:“殿下是个好人。” 石静芙细白的双手将裙子抓出了几道褶皱,泄露出她心底的紧张。 “静芙,我们去赏梅吧!表妹说那边的梅林很漂亮。”涂曼珍听徐婉真描述了梅林的景色,哪里还按捺得住? 今日来的都是太子府嫡系人马,汪乐裕在北地立下大功,自然也在邀请之列。但涂曼芬还未嫁给她,女眷里面便没有她的名字。 在座众人中,卢氏和徐婉真刚刚去过梅林回来,涂曼珍便邀请跟她年纪相仿的石静芙一道。 第九百五十八章 珍珠雪耳汤 石静芙毕竟是闺阁少女,正被卢氏问得有些心慌意乱,听她邀请便慌忙应下。 “曼珍表姐,你如今挺着个肚子都不安分一些,回头世子爷又要寻我们的不是。”徐婉真打趣道。 涂曼珍满不在乎的笑道:“好不容易出来一回,还不容我松快松快?我好着呢,走慢些就是。” 别看她挺着肚子,手脚利落得紧,几下就走到了门边。她的丫鬟连忙跟上,有的捧着暖炉,有的为她系上紫貂斗篷,一片忙乱。 见她要出门,石静芙忙起身,问道:“大姐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石静玉安静的坐在窗边,之前并没有参与她们的话题。 经过了高家事变,石静玉从刚开始的惊慌悲伤,到现在变得恬静内敛。她本来就是如玉一般的女子,此时仿佛褪去了不起眼的外壳,散发出洁白的内质。 她摇摇头道:“你们去玩吧!” 看着两人从门前消失的背影,石静玉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太子侧妃,只不过是名头好听,其实就是做妾。 自己这个做大姐的,眼睁睁看着妹妹走上这么一条路却无能为力,内心隐隐觉得揪痛。都说高门深宅,但什么样的高门会比得上皇宫。 妹妹这般单纯,她将来的命运会如何呢? 为了远在云岭的那对父子,石静玉已经操碎了心。但令她觉得欣慰的,是她还有这个能力能够帮到他们。 然而对自己的嫡亲妹妹,她却束手无策。将来如何,一切都只能看石静芙自己。 感受到她的担忧,徐婉真温言道:“大姐姐不必忧心,我瞧着三妹是个有福气的人。” “希望如此吧。”石静玉笑了笑,看了看她已经被修剪得平整的指甲,道:“我已经找好了商队,再过几日就出发去云岭。我走后,还望你照应三妹。” “大姐说哪里话,我们本是姐妹,理应互相照看。”徐婉真浅笑道。 当年,庄夫人认下徐婉真做义女不过是权宜之计,石静芙没想过她能真心将石家当做娘家。但徐婉真一直做得很好,无论是年节时的往来,还是有事时的帮忙。 卢氏笑道:“看着你们姐妹感情这么好,我可真是羡慕。” 几人说笑一番,春红拿了双陆棋盘出来,三人轮流玩了起来。 …… 客人都陆续到来,在游廊上,众丫鬟簇拥着太子妃往戏台子那边走去。 一名小丫鬟脚步匆匆的从侧面赶上来,叫住碧露说了几句。 太子妃停住脚步,用眼神示意众人在原地等待,只让碧露上前。 “怎么了?”太子妃轻声问道。 “回太子妃,二少夫人和她们在梅林中遇上了。” “哦?”太子妃微微拧眉,她已经知道了姚侧妃的打算,并派出了知道内情的春红跟着徐婉真。但是,却不知道姚侧妃会在何时下手。 “武家的女眷和她们二人如今在哪里?” “武家人在静室,还有石家小姐和刘家的世子妃。她们两人,去了临水阁。”碧露将她得知的情况一一告知。 在梅林遇见后随即分开,看来,姚侧妃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下手。 略微思忖片刻,太子妃的面上浮起冷笑来。这位姚侧妃,当真是不怕将事情闹大。如果她没料错,姚侧妃将在宴席上动手。 太子妃交握着的双手紧了一紧,姚氏啊姚氏,我岂能让你如愿! 她轻声吩咐了碧露几句,看着她退下,才端起笑容朝着戏台子走去。 …… 今日的太子府热闹非常,这些朝臣、将领,以后就是朝堂上的中坚力量。或许他们现在的年纪还轻,资历也不够,但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太子这段时间很是辛苦,但大权在握的感觉,足以冲淡任何辛劳。他此刻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享受着得来不易的甜蜜战果。 在这样的热闹中,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庭院中掌起了灯火,处处欢歌笑语。 前院、后宅分别开了宴席,随着仆役们川流不息的步伐,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呈了上来。 在后宅里,根据女客的身份,划分了不同的座位。国公府的女眷单独坐了两桌,文臣、武将、勋贵女眷各自分开。 姚芷玥和徐婉真之间,坐着定国公府的女眷。曹家因为出了名皇后娘娘的缘故,一向作风极为低调。女眷们坐在座位上恪守礼仪,优雅安静。 姚芷玥不住的往徐婉真的地方望着,目光冷飕飕的令人发瘆。姚侧妃坐在一旁,将手放在底下,暗暗扯着她的袖子。 这个六妹妹,未免也太沉不住气! 姚侧妃气得要紧了牙,之前跟她说过那么多,敢情都白嘱咐了!事到临头,这般表现岂不是徒惹疑窦。 光有一张漂亮脸蛋有什么用,光心狠手辣又有什么用!真是被宠坏的孩子,早知道真不该心软答应她来。 连着扯了她两下袖子,姚芷玥才不情不愿的收回目光,将视线停留在面前的菜肴上。 冷盘四季果子已上,现在上的是一人一盅的珍珠雪耳汤。 雪耳在提前一天就被泡发,汤底用的是燕窝、桃胶熬制,再滤去杂质,只余纯净透明、富含营养的汤底。再嫁入泡发得晶莹剔透的雪耳,和一粒一粒各色珍珠大小的糯米丸子。 既养眼又养颜,光这一小盅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汤,所花费的银钱足够一户中等人家嚼用半个月。 涂曼珍指着这汤里的糯米丸子,好奇地问道:“这些丸子加了什么,怎生这般好看。” 春红在她身后屈膝禀道:“回世子妃,这绿色珍珠将绿豆碾成粉末加进去,橙色的是将南瓜蒸熟后和到丸子中……” 涂曼珍听得专心,没想到这么一小碗汤,竟然有这么多讲究。这些丸子五颜六色极为养眼,回府后让厨娘也试着做做。材料并不如何出奇,只是这做法实在是花了心思。 说到这里,春红的目光瞥向徐婉真碗里的珍珠雪耳,发现里面有一颗糯米珍珠竟隐隐透出紫黑色! 这不对! 这盅汤太子妃常用,春红对里面的材料了如指掌,绝不可能出现紫黑色的糯米珍珠。 第九百五十九章 黄泉引 电光火石之间,春红越过曹家女眷看向姚侧妃。她站着,占了居高临下的优势,果然看见姚侧妃紧紧抿着嘴唇,放在桌上执筷的右手有些非常细微的抖动。 是了!因为人多,太子妃便没有采用古礼用餐,而是圆桌围坐。 每一桌上的菜肴,都是由丫鬟布菜到各人的碗中。姚侧妃不是疯子,她不可能在一道大菜里面下毒。毕竟,她只是要帮姚芷玥对付徐婉真一人,顺便达到她的目的。 太子妃确认了姚侧妃会在宴席上下手之后,让碧露将这次宴席中的菜肴、座位安排等情况都详细告诉了春红。 因为并不知道姚侧妃的下毒手法,太子妃也只能全力防范。 因此,春红知道,在整桌宴席中只有这盅汤是提前分好,一人一盅。 虽然不知道姚侧妃是怎么下的毒,是买通了厨房的人,还是在路上换掉,但春红十分肯定,徐婉真这盅汤有问题。 徐婉真却毫无所觉。在她看来,姚芷玥固然对她有敌意,但在太子府上,乃是太子妃的地盘。姚侧妃只要没发疯,就不会帮助姚芷玥为难自己。 她又怎会料到,姚侧妃为了卫嘉崇,早已不顾一切。 这盅汤里,晶莹剔透的雪耳中,五彩的糯米珍珠丸子点缀在其间,甚为漂亮。徐婉真夹起一个丸子正要放入口中,从她的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大力。 一名端着托盘的小丫头,脚下突然一滑,向前猛地扑去,整个人撞向了徐婉真。 小丫头手中的托盘跌落在地,徐婉真也被这道力量带得往前一扑。筷子掉到了桌上,雪耳汤侧翻,汤汁沿着桌面往下流淌,将她身上的丁香色云锦袄裙浸湿了好大一片。 “噗通”一声,小丫头脸色刷白的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她不知道这名贵客的身份,但她知道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都是身份尊贵的夫人小姐。 春红上前一步,一把将那盅侧翻的雪耳汤扶正,蹲下身子出丝帕为徐婉真擦拭裙子。 只是云锦这种面料华贵娇气,略有污渍就显得极为刺眼。 “少夫人,婢子扶你下去换件裙子可好?”春红低声问道。 这里突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引得宴席上的众人纷纷侧目看了过来。石静芙坐得离徐婉真最近,关切的问道:“二姐姐,你没事吧?” 徐婉真摇摇头,事出突然她也吓了一跳。但为了上到席面上就能入口,那盅汤温度适中,洒在裙上也没有烫到。只是汤水渗透了层层面料,让她觉得有些不适而已。 她浅笑道:“我没事,这就去换条裙子。”出门赴宴,为了预备这种类似的意外,通常都会备下一条衣裙。 站在她身后的青麦屈膝,“少夫人,婢子去马车上取。” 徐婉真对桌上众人歉意的笑笑,道:“是我扰了大家兴致,容我先行离席。”众女纷纷表示理解。 她站起来,看着那名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小丫鬟道:“也是无心之失,别责怪她。” 小丫鬟愣了一下,春红道:“还不快快谢过二少夫人的恩典。” “婢子谢过二少夫人。”小丫鬟没想到,今日犯下这么大的错,竟能如此轻松过关。再次磕头道谢后,便匆匆退下。 春红看了一眼姚侧妃的方向,只见她满脸是掩不住的惊愕神色。倒是姚芷玥一无所觉,满脸幸灾乐祸的神色。 春红只轻轻一笑,便收回目光。用丝帕垫着,将那盅珍珠雪耳汤捧在手中。 看着她的动作,姚侧妃的脸色从惊愕变得雪白。如果说刚开始那名小丫鬟的失误,她只认为是碰巧的话,那春红的动作,说明太子妃已经洞悉了她的计划。 这下该怎么办?姚侧妃心乱如麻。 眼角余光瞥见一脸兴奋的姚芷玥,此刻她只想将姚芷玥一脚踢飞。这个蠢货! 看着春红将徐婉真带离了席,太子妃目中露出笑意,知道危机已过。低声对碧露吩咐了几句,碧露领命而去。 春红在前面带着路,白瑶扶着徐婉真跟在后面,温沐兰则护在最后面。徐婉真自从看见春红捧了那盅汤,将刚才的情形在脑中细想了两遍,觉出了其中的不对来。 跟着春红一路前行,一直进了太子妃的正院,来到一间布置得清雅精致的厢房之中。 春红屈膝告罪,道:“望二少夫人见谅,今日之事乃事出有因。宴席散后娘娘自会前来,说明因由。” 徐婉真点点头,笑道:“无妨。” 春红让院中的小丫鬟进来沏了茶水,又吩咐院内的小厨房端上几道菜肴,道:“二少夫人想吃些什么,尽管告诉婢子,婢子让人做来。” 正院里全是太子妃的人手,只有这里的小厨房做的菜,春红敢百分百保证安全。徐婉真只要进了这个院子,姚侧妃就鞭长莫及。 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徐婉真也不问具体是什么缘故,从容的坐下用起餐来。来了一下午,此时正是饭点,她也有些饿了,当下便不再客气。 对她的处变不惊,春红在心头暗暗佩服。若换了一个人,恐怕早就闹了起来。哪里像眼前的二少夫人一般,如此沉得住气? 这些菜显然是太子妃平日里爱吃的,和那道珍珠雪耳汤有异曲同工之妙,口味清淡养眼。 用完了饭,徐婉真就着白瑶的手漱了口,青麦便提着包袱进了房。 待换好了衣裙,通体暖和舒适,徐婉真才指着放在一旁的那半盅雪耳汤,问道:“这盅汤,可是有什么问题?” 太子妃早就嘱咐过春红,对徐婉真的问题据实回答。 她此刻要在前面招呼客人,不能轻易离席。但是,徐婉真这里关系重大,不可怠慢了。 “回二少夫人,据婢子猜测,里面可能下了黄泉引。” “黄泉引?”温沐兰的面上闪过怒意,上前一步仔细查探。 春红拔下头上银钗,放入汤中。约莫盏茶功夫,银钗亮银如故,并未有任何变化。温沐兰接过银钗,插在其中一粒丸子上,只见须臾之间,黑色便沿着银钗的尖端而上。 “果然有毒。”温沐兰道:“这下毒之人,定是恨极了少夫人。” 第九百六十章 饵(为书友20170917002547507打赏加更) 白瑶、青麦、春红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有些目瞪口呆。春红还好些,事先在心头有些猜测,此刻不过是证实了而已。 但对白瑶、青麦两人来说,这件事令人震惊。究竟是谁,胆大妄为到在太子府举办的宴会上给少夫人下毒? “会不会是,弄错了?”青麦迟疑的问道。在她看来,少夫人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人想要谋害于她? 几个人中,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徐婉真是最镇定的。 她摇了摇头,道:“不会是弄错。”抬头看着温沐兰问道:“黄泉引是什么毒,你说说看。” 温沐兰道:“黄泉引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服下此毒后立刻命赴黄泉。此毒发作极快,在表面上看,毒发之人嘴角呈现笑意。” 说到这里,温沐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但是,中毒的人五脏六腑在顷刻间全部烂透,瞬间遭受极大痛苦而死。所以我才说,这个人一定是恨毒了少夫人。” 听她这么说,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屋内明明烧了地龙,但都感觉到凉意嗖嗖。 徐婉真沉吟片刻,忽地笑了出声,道:“我知道是谁了。” 这个人,只会是姚芷玥。除了她,这世上还有谁这样恨自己?若还有别人,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缘竟会差到这种地步。 另外,姚侧妃也脱不了干系。这里可是太子府,姚芷玥只是个闺阁小姐,她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这其中,少不了她在背后捣鬼。 看来,自己还是把人性想得太美好了。 原以为搅黄了姚芷玥和权墨冼的婚事,就能令她消停一段时间。没料到她果真说动了姚侧妃,替她下手。 自己这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永远都猜不到,那些下人究竟会想出怎样的手段来。 看着这碗珍珠雪耳,徐婉真徐徐问道:“敢问太子妃,将作何处置?” 春红犹豫了片刻,这个问题已经超过了她的权限范围。又想起太子妃的嘱咐,道:“婢子并不知道,娘娘只吩咐我牢牢护住夫人,发现异动便立刻动手。”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春红应了,屈膝退下。 白瑶上前一步,在徐婉真耳畔轻声道:“少夫人,太子妃这是在将你作饵……” 徐婉真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这个道理,她在心头如何不明白? 太子妃能提前将春红派在自己身边,说明早已得知了姚侧妃姐妹的阴谋。但她按兵不动,也没有知会自己一声,就是怕露出了破绽,姚侧妃临时收手。 眼下,她虽然是救了自己一命,但若是春红没有立刻发现这盅银耳汤的问题呢?若是春红失误,自己这条命,岂不是立刻交代在这里。 庆功宴,将会变成自己的阎王宴! 自打来到高芒王朝,徐婉真经历的凶险无数。但还没有哪一次,想今天这样凶险!在她最意料不到的时刻,性命悬于他人之手。 想到笑容如春风一般的太子妃,徐婉真心头不禁阵阵发冷。皇家的人,果然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 再换个角度,自己的生死对太子妃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这样,自己及时被春红救下,并且掌握了罪证。 这汤里被下了毒的珍珠,总不会是姚侧妃亲自动手。此刻,恐怕厨房的人,和上菜的丫鬟仆役都被控制了起来,严刑审讯。 还有那黄泉引,一定会被人从姚侧妃的院中搜出来。太子妃既然是设了这个黄雀局,就不会留下这个漏洞。 如何自己不幸死了,太子妃固然要承担责任,但她早有准备,这些人证物证依然会被她握在手中。姚侧妃,则会跌入尘埃之中。 想到这里,徐婉真在心头对太子妃此人生出了深深的隔阂来。 如此算计,既能让自己感激她的救命之恩,还得全力配合她惩戒凶手。徐婉真有一种被人卖了,还开开心心替她数钱的无奈。 不过,眼下她也只能替她演好这出戏。 “沐兰,你去一趟外院,将这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夫君。请他在宴席散后,留一留。”想通了此节,徐婉真面容沉静的吩咐。 “可是,我若走了,少夫人你这里……”刚刚才发现了黄泉引,温沐兰实在是不放心。 “去吧,这里是太子妃的院子。”既然专门耗费精神救下自己的命,太子妃定然不会让自己再遇到危险。 她还需要自己作证,扳倒姚侧妃。 温沐兰这才应下,退了出去。 徐婉真想得清楚,在这个时候,先配合太子妃将姚侧妃两姐妹入了罪。毕竟,姚芷玥只要能继续蹦跶一日,就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看了一眼漏刻,距离她离开宴席才过去了半个时辰。 徐婉真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太子妃就会回来了。 夜渐行渐深了,太子府的热闹也逐渐褪去。随着在门口候着的马车一辆一辆的减少,庭院中逐渐恢复了寂静。 太子妃将女客们一一送走,对卢氏亲自出面,说她要让徐婉真讨教一些刺绣的针法,便略微留她一留。 卢氏表面上笑着应了,心头却不这么想。这很明显只是一个借口,但她自然识趣的不会问出口,点头告辞。 同样的说法,太子妃也告知了石家姐妹和涂曼珍。这几个人各有所思,估计只有涂曼珍会半疑半信,其他两人都不会信一星半点的。 姚侧妃此刻如困兽一般,在房中不断踱步。并没有人来限制她的自由,宴席散了她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姚芷玥到现在才回过神来,质问道:“大姐,你不是说,让我看着那个贱妇毒发身亡吗?这一整天都过去了,我看是不可能了。” 姚侧妃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起这个念头!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黄泉引下在那糯米珍珠之中。看到春红将徐婉真带走,还端走了那盅汤时,她就知道事迹败露。 眼下,她一门心思只想着,该如何应付太子接下来的雷霆怒火。偏偏姚芷玥极不知趣,还在一旁质问自己。 第九百六十一章 蠢货 “蠢货!”姚侧妃终于敢堂而皇之的骂出这两个字,将一腔怨恨发泄到姚芷玥身上。 姚芷玥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疑问道:“你,你刚才骂我什么?” “没听清吗?是不是要我再说一次!” 姚侧妃的额角冒出了青筋,这一次她赌输了,说不定连性命都不保。在这一刻,她终于不用再顾虑其他事情,顾虑姚芷玥是尚书府的爱女,顾虑着她的身份不敢动她半个指头,还得捧着她。 “蠢货!蠢货!蠢货!” 姚侧妃艳丽的面容微微有些扭曲,接连骂了好几声。 被她的气势所吓倒,姚芷玥颤声问道:“你敢骂我?” “怎么不敢了?”姚侧妃踏前两步,朝着她步步逼近,道:“为了一个男子,你就被迷了眼。简直是愚不可及。” “想要什么,自己用尽手段去争、去抢啊!没有这些手段,只会逼迫母亲来求我,将我也拉下了水,你不是蠢货,还有谁是?” 看着姚芷玥朝后面退去,姚侧妃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在这府里能有一席之地,是靠自己的脸蛋吗?” “是头脑!才能让我一步步稳固了地位,没想到却毁于一旦。” 姚芷玥不服的狡辩道:“明明是你自己没用,母亲替你搞来了毒药,你连下毒都下不好。” “啪!”地一声脆响,姚芷玥的脸上浮现了五根鲜红的手指印。 抚着自己的左脸颊,姚芷玥又急又怒,道:“你竟敢打我?” 姚侧妃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看着手上的指甲,可惜指甲竟然没将她的脸蛋划花。她冷冷道:“我如何不敢?我即将一无所有,自然要将一直想做的事情都做一做。” 听见姐妹两人在房中争吵,外面的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生怕被扯入了暴风中心。 海棠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这个情形,咬咬牙推开了房门。 “侧妃娘娘,厨房的人、上菜的丫鬟,还有茉莉、杜鹃都被传唤进了金鞭堂。”海棠屈膝禀道。 “什么?”正处在震怒中的姚侧妃蓦然停了下来,身上的怒意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从心里冒起来的寒气,让她遏制不住的浑身颤抖起来。 见她如此,姚芷玥不明所以。 但只有姚侧妃才知道,金鞭堂名字虽然好听,却是太子府中执行家法的地方。以往有那些犯错的下人,甚至是曾经得宠的小妾,都是活着进去,横着出来。 她,就亲手算计过一名被太子宠过几日,有幸怀了身孕的通房丫头。 那个时候,只有她才知道那个通房丫头怀了身孕。等进了金鞭堂被打死后,才被发现是一尸两命。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太子也并不缺少子嗣,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姚侧妃还时时梦到她,梦到她鲜血淋漓的来找自己索命。 所以,她此刻听到金鞭堂三个字,便知道连最后一丝机会都失去了。这件事,是她事先打听到了菜谱,决定了要在那盅珍珠雪耳汤里面做手脚。 海棠、紫荆、杜鹃三人,是她从姚家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绝对忠诚可靠。这些年,正是因为有了她们,姚侧妃才站住了脚跟。 所以,她提前备好了一模一样的珍珠雪耳汤,只不过是加了黄泉引的糯米珍珠。接着定计,让杜鹃在小丫鬟上菜的路上,将送给徐婉真的那盅给换下。 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但如今看来,太子妃竟然早有准备。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们中有人背叛了吗? 姚侧妃看了一眼海棠,问道:“紫荆呢?” 按她的份例,有四名一等丫鬟。但茉莉是太子妃派来的人,她一向诸多提防。这次茉莉、杜鹃被抓,海棠在这里,紫荆呢? 姚侧妃已经在心头开始怀疑紫荆。 海棠回话道:“婢子刚才还见着她,怎么回来后就没看见了。”她们三人一同从姚家陪嫁而来,感情很好。有心替紫荆遮掩一二,但此时她更明白,自己只能说实话。 姚侧妃银牙紧咬,心中越发认为是紫荆背叛了她。 她深深呼吸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当务之急,不是查紫荆的时候,是如何将自己从这次的事件中摘出来。 蓦地,她回首紧紧盯住姚芷玥,一朵艳丽无匹的笑容在她面上徐徐展开,她柔声道:“芷玥,你很想要嫁给武正翔,是不是?” 姚芷玥已经傻了,只愣愣的点头。 “很想要徐婉真死,是不是?” “是!”说起徐婉真,姚芷玥回过神来。 “是你收买了我身边的丫鬟,让她给徐婉真的食物中下毒,是也不是?” “啊?”姚芷玥一片茫然,紧接着连声否认:“没有,我没有这么做!”她都不知道何时下的毒,她又怎么指使得动姚侧妃的丫鬟。 “怎么不是?杜鹃是我的陪嫁丫鬟,她是从姚家来的。你这位姚家最受宠的六小姐,自然能想到办法差动她。” 海棠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姚侧妃这么做,是要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姚芷玥身上,而杜鹃的性命自然也就保不住了! 虽然知道杜鹃进了金鞭堂,很难万全。但亲耳听到她被姚侧妃放弃,海棠未免有些唇亡齿寒之感。 “侧妃娘娘,太子妃请你去正院。”院里的小丫鬟慌慌张张来报。在她的身后,出现了几名五大三粗的粗壮婆子,面色不善。 姚侧妃此时已经冷静下来,甚至对镜整理了妆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说完,伸手指向姚芷玥,语气很冷:“将她押上。” 姚芷玥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往后面退去,两手胡乱挥舞着:“凭什么押我?你们哪里来的胆子,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这几名婆子原就是太子妃用来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女眷,见多了姚芷玥这样的女子。 她们神色冷漠,走上前将姚芷玥左右一架,拖着她便往前走去。 这些婆子接到的命令,是要将姚家两姐妹都押去。既然姚侧妃乖乖听话,她们就出手对付这个不听话的。 第九百六十二章 价值 姚侧妃自然知道,她们不是听的自己命令。她在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今日姚夫人为了避嫌,借口风寒并未前来。否则,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正院里,灯火通明。 姚侧妃一踏入院门,便感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院里不仅有丫鬟仆妇,还有宫人内侍。 原本,按太子府的等级规制,是有资格使用宫人内侍的。但太子作风一向低调,后宅中仍然如常,只有在前院增加了一些人手。 这些人的出现,便意味着太子也在院中。 两侧,站着佩戴着朴刀的卫率府精锐。他们手执火把,神色冷峻。这等阵势,令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姚侧妃也心头不住打鼓,冷汗直流。 进了厅堂,姚侧妃一眼便看清了堂中局面。 太子坐在中间的主位上,在他下首依次坐着面色发黑的姚尚书、目光冷冽如刀的武正翔。另一侧,则坐着太子妃和徐婉真。 姚侧妃心头暗恨,太子妃果然是太子妃!不会浪费任何机会,要将自己这个隐患剔除。太子还未登基,就已经提前布局下手了。 她却没有想过,这件事是她先起了贪恋,才会被太子妃将计就计设了局。 她低了低头,再抬头时一脸凄苦。她一向凌厉强势,此时示弱,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情。 “嘭!”地一声,姚侧妃跪倒在地,两行清泪沿着面颊淌下,低泣道:“殿下、娘娘,是我教妹无方,对不住二少夫人!” 就这么一句话,她便轻易而举的将姚芷玥给定了罪。她在看见姚尚书的时候,推脱罪责的把握更大了几分。 太子妃并不说话,端了茶慢慢品着。有太子在,她并不急于出头。大堂中,武正翔和徐婉真都看着,太子不会为了纵容姚侧妃,而令武家心寒。 太子心头暴怒,他刚刚才接手朝政不久,一切求稳。然后,姚侧妃却在他眼皮子底下闹出了这么一出,令他很是为难。 武家的重要性不用多说,无论是北衙禁军还是骁骑卫,都是京中一等一的关键之处,不容有失。 但姚家,在他式微之时就已经将长女嫁给他。而且,在暗地里一直给了他不少支持。 包括前几年对吐蕃的战役,庆隆帝点了他来保障粮草。废太子做了不少手脚,幸好有姚尚书在暗中给予帮助,他才能撑到后面的胜利,赢得了镇西将军府的效忠。 他若是处置了姚侧妃,岂不是让效忠他的老臣认为他过河拆桥。 太子和太子妃沉默不语,大堂中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 徐婉真虽然是苦主,但事实清楚明白的摆在眼前,她多言反而不美。 姚尚书则心头惶恐,出了这样的事,他生怕被摊上一个教唆女儿谋害武家二少夫人的罪名,哪里还敢胡乱开口?他想要看看情况再说。 厅里自姚侧妃那句话之后,堂中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被那几名婆子架进来的姚芷玥。她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现在才明白,姚侧妃的刚刚的那句话,已经将她推入了死地。 她被婆子大力的扔在地上,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前方坐着的几人,有些不知所措。 视线来回在几人面上扫了几圈,当看见姚尚书时,她的眼中突然有了神采。 “父亲,父亲救我!”在她看来,父亲对她最是宠爱,绝不可能坐视她受苦。 太子皱了皱眉头,一旁的婆子呵斥道:“有殿下在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姚芷玥既然向自己求救,姚尚书就不能再沉默下去。他向太子拱手,道:“殿下,不如由我来问问?” 姚尚书自己请命,正中太子下怀,便点点头允了。 徐婉真看着浑身狼狈的姚芷玥,神情怜悯。她已经想通了太子妃的局,但眼下的情形,姚侧妃势必能顺利脱身。 姚侧妃、姚芷玥两人,从身份上来看,一个是养在嫡母名下的庶长女,一个是嫡幼女。姚芷玥的出身自然的是要尊贵的多,但价值却不大。 对姚尚书来说,姚侧妃已经在太子府上站稳了脚跟,并孕育子嗣。他日太子登基,就是稳稳的四妃之一。 但姚芷玥又有什么呢?权家是门好亲事,可惜却刚刚被退了婚。 对姚尚书来说,这两个女儿当然最好都平安无事,姚芷玥的身份还可以拿去谋划一桩政治联姻。 不过,非要择其一的话,定然是保住姚侧妃为要。下毒一案证据确凿,想要两个都保定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要牺牲姚芷玥了。 徐婉真不相信,姚尚书从一名寒门学子爬到如今的地位,会感情用事。 可惜,姚芷玥实在是愚不可及。听见父亲来问话,目光中露出了希翼的神色。 姚尚书站起身,朝着两人走去。却迈过了姚芷玥,走到姚侧妃的面前。姚芷玥一怔,她虽然不懂,但也明白这种时候谁先开口谁有优势。 “侧妃娘娘,”姚尚书拱手道:“请恕老臣僭越。” 姚侧妃敛去眸子中的喜意,道:“请尚书大人问话,还我一个清白。” 两人虽是父女,但姚芷兰既然嫁入皇家,两人便要遵守君臣之礼。 “敢问娘娘,是何时得知徐夫人的汤点中有毒?” “宴席散后我回院子里才知道的。” “知道是何人所下吗?” 姚侧妃摇摇头,道:“我回了院子,不见紫荆、杜鹃、茉莉三人前来伺候,才发现事情不对。遣人去找,才知道杜鹃和茉莉都进了金鞭堂。” “太子妃娘娘处事公允,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将我的丫鬟请走。我在院里查了一圈,才发现可能她们被妹妹所收买,竟然干出给徐夫人下毒的事。” “不!我没有!”姚芷玥听到这里,哪能忍耐?她是想要徐婉真死,可是她并不知道下毒的时间。 太子微微皱眉,两旁的婆子正要将她的嘴巴堵上,太子妃却道:“让她说。” 姚尚书明显是要保住姚侧妃了,只有让姚芷玥说话,才能拉姚侧妃下水。 得了太子妃的允许,姚芷玥指着姚侧妃道:“枉我还以为和你有几分姐妹情!你的面目,我今日才看清楚。” 第九百六十三章 姐妹(满15张月票加更) 听到这句话,徐婉真忍不住想笑。这样难得的开口机会,姚芷玥竟然用来宣泄情绪? 她笑着看向武正翔,眸子里好像在说:“这个痴恋你的女子,实在是太蠢了些。” 武正翔无奈的摊摊手,回了她一个眼神:“我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哪里知道她蠢还是聪明?” 这场审讯,最轻松的恐怕只有他们两人了。决策者在太子,徐婉真反倒是成了看戏的。她希望的结果和太子妃截然相反,姚侧妃和她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 这次谋害不成,只要没了姚芷玥,姚侧妃只要思维正常也不会再对她下手。 听了姚芷玥这句话,太子妃都替她暗暗着急。她这么蠢,想要将姚侧妃拉下水,恐怕实在是有些困难。 好在姚芷玥泄了愤之后,又接着道:“求殿下、娘娘明鉴,芷玥只是前来赴宴,怎么差得动大姐身边的忠婢?” “什么毒药,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是!我是痛恨徐婉真,我恨不得她死。”姚芷玥霍然抬起头来,食指指着徐婉真,恨声道:“只要她死了,我就能嫁给武大人。” “但是,我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殿下若是有心,就能知道我从旧年起就被软禁在家中。除了进宫赴了一次宴,连家门都出不去。” “我身边的丫鬟都被母亲换了个干净,哪里还有这个能力,去买毒药收买下人!” 生死关头,姚芷玥的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越说越顺溜。再加上她对徐婉真的痛恨是实,也毫不掩饰这份激烈的情绪,令她所说的益发可信。 她所说句句属实,只不过隐瞒了部分真相而已。 连知道全部真相的太子妃,也差点信了她这份说辞。的确,凭借姚芷玥的能力,怎么可能在太子府翻出什么浪来。 看见姚芷玥毫不掩饰的恨意,武正翔微微眯了眯眼,从眼缝中露出冰冷的杀意。徐婉真差点就死在宴席上,这次下毒无论是谁动手,肯定跟姚芷玥脱不了干系。 无论今日的审讯是何结果,他定要教姚芷玥活不过今晚! 根据姚芷玥的这番说辞,她简直是清白无辜到了极点。姚侧妃却毫不慌乱,看着她声泪俱下道:“六妹妹,大姐自问待你不差,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你。” 姚芷玥打感情牌,她也大打姐妹亲情,“可是,大姐实在是没想到,你竟然恨徐夫人恨到这种程度。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怎么能将事情诬赖为姐姐所为?” “在梅林时,我就看出你不对劲了。但真没想到你的心能变得这样歹毒,竟然让我的丫鬟帮你下毒。” 她声泪俱下,痛心疾首道:“这都怪我!怪我疏忽了,没想到我身边的丫鬟都是从姚家来的,她们听你的话,也实属正常。否则,一定盯紧了你,不让你犯下这种大错。” 姚侧妃这一番做作,端的是为妹妹着想的好姐姐。只不过,在她的话中,点出了两个关键证据:一是白天时姚芷玥和徐婉真在梅林中的冲动,这是下毒动机;二是姚家的丫鬟,有被姚芷玥收买的可能。 论道行,姚侧妃显然是高出不止一星半点。 看着眼前的姐妹二人,徐婉真在心头只觉得好笑。这件事,明显两人都脱不了干系。此时,都在拼命的洗白自己,将罪责推给对方。 突然之间,她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很想立刻离开这里。 武正翔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借着袖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 姚尚书拱手道:“既然各执一词,不如请出人证。” 太子点头允了。 片刻功夫后,几个婆子押着茉莉、杜鹃两人上来跪在堂中。两人明显已经受过了刑,鬓发散乱,十指上血迹斑斑,正在不住颤抖。 姚尚书道:“上菜的小丫鬟指证了,在半路上碰见杜鹃。因她腹痛,还请杜鹃替她端了一会盘子。” “杜鹃,我来问你,这毒药是否你所下?” 杜鹃瑟缩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婢子下的毒。” “那么,是谁收买了你,令你毒杀徐夫人?”这句问话,带着明显的暗示。如果是姚侧妃,对自己的丫鬟还需要收买吗? 太子绷紧的嘴角放松下来,姚尚书果然够识趣,能舍得一个嫡女。只要将罪责定到姚芷玥身上,有姚侧妃在,那么就不会影响姚家的忠心。 姚芷玥神情灰败,不敢置信的瞪着姚尚书,父亲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 大堂中安静了下来,杜鹃接下来的供诉,将指出谁是凶手。 杜鹃飞快了看了一眼姚侧妃,旋即垂下眼帘道:“是六小姐。” “啊!”姚芷玥一声尖叫,疯狂的喊了起来:“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干过。” 姚芷玥的声音尖利刺耳,太子妃闭了闭眼,挥挥手让婆子将她捆起来,拿帕子堵住嘴。 她已经给过姚芷玥机会,但姚芷玥实在是不争气。有这样的人证在,她纵然是想将姚侧妃拖下水,也无能为力。 姚尚书转向茉莉,问道:“你也被收买了?” 茉莉摇头道:“婢子看见杜鹃在厨房里做了丸子。原想禀告给侧妃娘娘,但因为杜鹃得娘娘的眼,婢子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姚侧妃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是自己一向疏远的茉莉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在心头,她越发认定了是不见踪影的紫荆告密。 至此,已是尘埃落定。 太子妃道:“事情的经过都清楚了,不如请姚尚书将六小姐带回去处置。殿下觉得可好?”既然今日扳不倒姚侧妃,她也落得卖个人情。 姚尚书感激的拱手道:“老臣谢过娘娘体恤。小女无状,竟然敢毒杀徐夫人,论律当斩。老臣向殿下求个人情,赏小女一个全尸。” “武大人、徐夫人,姚某教女无方,求两位恕罪!只是家丑不外扬,望两位成全。” 听到父亲的话,姚芷玥愤恨的睁大了双眼。她手脚被缚,口中又堵了帕子不能说话,在地上激动的奋力扭动,如同一条离了水的鱼。 第九百六十四章 痛彻心扉 姚芷玥意图引起姚尚书的注意,但姚尚书不慌不忙的说完了这番话,都没有看向她一眼。 武正翔见徐婉真轻轻点头,起身走向放在屋中桌上的那碗作为证物的珍珠雪耳汤。这小半盅汤早已冷掉,蕴藏在糯米珍珠丸子中的毒药也逐渐散发了出来,将汤染成了紫黑色。 他端起汤,交给姚尚书道:“留个全尸。” 太子还未发话,武正翔这样做有些逾越。但徐婉真是苦主,有处置凶手的权力。 “好,就这么办。”太子认可了武正翔的做法。 这个结果,可以说除了太子妃,皆大欢喜。她费心布下这样大的局,却被姚侧妃这条大鱼溜走,被她抓了姚芷玥这个小虾米来顶罪。 姚尚书松了一口气,武家没有追究,姚侧妃的地位也保住了。 姚芷玥这个不确定的炸弹,对徐婉真来说,死了自然比活着好。 而对太子而言,让姚芷玥以命抵命,同时保全了武家和姚家的关系,最合算不过。 最高兴的,莫过于姚侧妃了。她谋划着太子妃的位置,却在事发之后还能从容过关。幸好有姚芷玥这个蠢货,否则她还不知该如何脱罪。 姚侧妃面容哀戚,跪地求情道:“杜鹃虽然背叛了我,但她跟了我这些年总有些情分在,臣妾求殿下让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无论是何人指使,杜鹃下毒都是死罪。 太子点了点头,姚侧妃的这个恳求不算过分。 杜鹃两手颤抖着,双目含泪望着姚侧妃道:“是婢子的错。” 碧露心头凄然,将她扶起跟着姚侧妃走了出去。茉莉默默站起身,跟着几人走了出去。 太子妃品了一口茶,掩住了唇边的一丝笑意。至少,此事也不是一无所获。 她命人秘密抓了紫荆,令姚侧妃将疑心转移到她身上,从而让茉莉获得了她的信任。 作为皇家儿媳,太子妃心头清楚庆隆帝的时日无多。在此时剪除一条她的臂膀,将茉莉这颗暗棋埋得更深。 进了宫,以太子如今的年纪,至少会大选几次秀女,到时可能会出现任何情况。如果可以,当然是先剪除姚侧妃为最好。 不过眼下这样的结果也不坏,太子虽然看在姚尚书的份上放过了姚侧妃,任由姚芷玥一人来顶罪。但是,这不代表太子心头没有疑虑。 或许,还等不到进宫的那一天,只要石静芙进了府,姚侧妃的恩宠就会日渐稀薄。 姚侧妃带着几个丫鬟进了偏房,太子妃派出的几个婆子守住了门口。太子允了她们最后话别,但不代表有了自由。 “杜鹃,都是我不好。”姚侧妃的声音很轻,眼中滴下豆大的眼泪,将杜鹃搂在怀中哭泣着。 碧露也暗暗抹泪,心头责怪自己,刚刚在院子时竟然怀疑自家主子。主子也是被逼上了绝路,除此之外哪里还有办法可想? “小姐,婢子无憾,求您替我照顾爹娘。”杜鹃是姚家的家生子,父母都还在姚家。只是,她父亲年迈多病,只靠母亲一个人的月钱度日,她也时不时补贴一些。 她替姚侧妃做过不少事情,今日事败,她自知死罪难逃,唯一牵挂的便是家中的爹娘了。 姚侧妃连连点头,道:“我正是要和你说此事。你放心,往后你爹娘就由我来养老送终。”养一对仆役能花多少银钱,却能令别的丫鬟效忠。 杜鹃心愿已了,放下心来,眼神坚定,道:“娘娘,你快出去了。”她乃有罪之人,姚侧妃在这里待久了,并不合适。 姚侧妃恋恋不舍的站了起来,泣声道:“我走了,你……” 碧露和茉莉上前扶着姚侧妃,碧露低声劝道:“娘娘,走吧。” 姚侧妃掩面而去,站在屋外的婆子手持麻绳走了进去。不多时,只听得里面一声闷响,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几人的脚步一顿,心知杜鹃此刻已经不在了。 姚侧妃捂住嘴,心头酸楚,眼泪情不自禁的往外涌。如果说刚刚还有几分做戏的成分,但此时此刻,她是发自内心觉得伤心。 杜鹃是她最信任的心腹丫鬟,心思缜密行事果决。从她还在闺中时,杜鹃就替她出谋划策,助她谋到了齐王侧妃的这门亲事,才有了今日。 但这里是太子府,她再怎么痛彻心扉也不能放声大哭,只能强制忍耐。 …… 垂花门前,太子、太子妃亲自送了武正翔和徐婉真出门,姚尚书押了姚芷玥跟在后面。 “原是请你们来饮宴,不料让令夫人受此惊吓。”太子面带歉意,语气真诚,“实在是孤的不是。”为了维护和姚家的关系,他并未追究到底,就认可了姚侧妃拿出来的人证。 若真要细究,那杜鹃可是姚侧妃的丫鬟,她说的话,严格来说是否可以采信都是个问号。 武正翔是什么人?骁骑卫指挥使。在他手底下破过多少大案铁案,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么明显的破绽。 他不追究,自然是看在太子的颜面上。 所以,太子是为此道歉。 武正翔笑了笑,道:“殿下如此说,实在是太客气了。末将与姚尚书同朝为臣,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是武将,而姚尚书是兵部尚书。虽然不直接管辖骁骑卫,但总会有一些交集。 不过,太子心头明白,以武正翔的性格,这样说不过是让自己心头减少些愧疚罢了。 他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朗声笑道:“改日空了,找个地方好好喝一盅。”武正翔自然是应下不提。 徐婉真这边也与太子妃道了别,先上了马车。 夜色已深,离坊门关闭还不到半个时辰。冬日的街头上不似夏季一般热闹,偶尔只有两名醉汉摇摇晃晃的走着。 马车踢踢踏踏的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面上,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街面上,显得有些孤寂冷清。 武正翔没有骑马,在马车里他握着徐婉真的手,正想要说些什么,听到后面传来“得得得”的声音,显然是有人骑马追了上来。 随车的护卫勒住了马匹,警惕的看向来人。 姚尚书拱手道:“武大人,请暂且留步,听我一言。” 第九百六十五章 见证 听见是姚尚书,武正翔拧了拧眉。 徐婉真今日遭受这场惊吓,无异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他在心里连连后怕,又心疼她因为自己而遭遇危险。此时只想好好的安抚她,姚尚书来做什么? 正要扬声拒绝,徐婉真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我无事。这个时候他来应是示好。翼之,不可拒人于门外。” 骁骑卫深受庆隆帝信任,但那毕竟是庆隆帝。眼下新旧势力更迭,和太子嫡系的姚尚书若是关系对立,并不利于武家。 既然姚尚书主动前来,意图缓解两家关系,就不如顺水推舟。直接拒绝,定会伤了他的颜面。他毕竟是兵部尚书,何必为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闹了间隙。 对徐婉真的体贴,武正翔心头又是心痛又是感动,举着她的手在唇上印了印,“你等着我。” 出了马车,武正翔的面容冷肃,看着姚尚书问道:“姚大人,不知有何事?” 对他的态度,姚尚书并不在意,笑道:“武大人,姚某想请你过府一趟,见证对小女的处置。”他有意缓和与武正翔的关系,不介意把事情做得无可挑剔。 其实,既然太子允了他将姚芷玥带回家自行处置,他是可以设法用人替代的。姚芷玥能活着,只不过不再是姚家六小姐的身份罢了。 请武正翔去做见证,姚芷玥就彻底没了生路。 武正翔挑了挑眉,道:“姚大人有心了,请稍等片刻。” 他回转到马车旁,低声道:“婉真,你先回去。我去一趟姚府,随后便回来。”这种事情,他去看着就好。 徐婉真揭起马车帘子一角,看着他道:“好,你去吧,不用挂心我。” 有武正翔去见证姚芷玥的死,确实能让她更加放心。姚尚书这么做,不得不说很是舍得。 护卫牵了一匹马过来,武正翔打马与姚尚书并缰而行。 两人同朝为官,但在武勋和文臣之间有着一条鸿沟。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距离如此之近的交谈过。 姚尚书不愧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精,深谙借势之道。 今夜之事,明明对他非常不利,却在他果断的舍弃之下,一点一滴的扳了回来。 舍了一个姚芷玥,保住了他在太子面前的地位,保全了姚侧妃的地位。甚至,他还借此事加深了和武正翔的接触。 他说话极有分寸,很称职的扮演好了一个即将失去爱女的父亲悲痛的心情,又将大义灭亲演绎得正气凛然。 武正翔心头有数,两人说着话,到了姚府。 姚夫人此时早已知道了消息,徐婉真没死,姚尚书和姚芷玥又迟迟未归,她便觉得此事不妙。 听见下人禀报,便带着人在二门处等待。 见姚芷玥被五花大绑的押下了马车,她惊惧不安的迎上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谋害徐婉真的黄泉引,是她带给姚侧妃,若要追究起来,她也脱不了干系。 姚尚书冷哼一声,道:“你得问问你养的好女儿!” 跟随去太子府上的下人上前,将事情的经过跟姚夫人讲了一遍。姚夫人抚着心口,幸好,幸好这件事都归结到姚芷玥一人身上。 对姚芷玥,她已经丧失了耐心。更何况,姚芷玥掌握着她那个秘密,威胁着她的地位。 她是很宠爱姚芷玥不假,但一旦威胁到了她的地位。她看姚芷玥的目光,就如同看着仇敌一般。姚芷玥在宫中落水的那次,姚夫人原就不想救她,任由她病死的。 看见武正翔在侧,姚夫人忙上前见礼,道:“武大人,是我教女无方,才令她犯下大错。她对你一片痴情,行为失常,求大人不要记恨姚家。” 见姚夫人如此冷静,武正翔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不是都说姚芷玥是姚府最得宠的六小姐吗?怎地她除了面容哀戚之位,并不见多少伤心难过。 姚芷玥眼中射出愤恨和怨毒,被堵住的嘴发出呜呜的叫声,身子不甘的扭动着。奈何她被两个婆子死死捉住,她那点力气根本不能逃脱分毫。 武正翔淡淡道:“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下毒谋害我夫人,只要我夫人不记恨,我也就不记恨。” 听他这么说,姚芷玥停止了挣扎,眼中流下泪来。到了如今,她才真的意识到,他对自己或许真无一丝怜惜之意。 “走吧。”姚大人无意耽搁,带着武正翔朝府中走去。 姚夫人想了想,生怕姚芷玥在死之前说出那件不利于自己的事,也跟了上去。 “老爷,就让我送玥儿最后一程。”她抹着眼泪道。 到了执行下人家法的偏房中,姚尚书拔出姚芷玥口中的帕子,神色冷漠道:“还有什么话,你说吧。” 姚芷玥被按得跪倒在地,扭头望向武正翔,不甘地问道:“我只想问,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 她所有的执念,都是为了眼前这个男子而起。 为了他,如今她已陷绝地,她不甘心。 武正翔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眸之中如古井一般深寒。 “没有。” 干净利落的两个字,武正翔不想与她有过多交谈。他是来看她上路的,并不是来送她。 他拒绝过她多次,但这一次无异于最让姚芷玥失望。原来,原来他心里真的没有半点在意自己。自己眼看就要死了,骗骗自己也不行吗? 这一刻,姚芷玥心如死灰、生无可恋。 她痴痴地笑了起来,自己前世是做下什么孽,才会在今生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给我吧。”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下人将那半盅珍珠雪耳汤端到她的面前,姚芷玥看了眼呈紫黑色的汤,面色不改的喝了下去。 顷刻之间,她面容扭曲到了极致,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惨叫声,四肢抽搐着倒了下去。从她的七窍之间,缓缓流出了紫黑色的血液,但她的面容,却呈现出异样的微笑,显得诡异之极。 目睹了姚芷玥的死状,武正翔不由得后脊发凉。一想到这样的后果,险些被徐婉真所承担,他便难以忍受。 “儿啊!”姚夫人一声悲呼,扑了上去。 第九百六十六章 隔阂 姚芷玥在临死前没有说出其他事情,令她松了一大口气。压着心头的大石一去,难以遏制的悲痛才涌上了姚夫人的心头。 母女两人从前的那些点点滴滴,她牙牙学语,蹒跚着学走路的等等场景,浮现在姚夫人的脑海之中,令她哭得几欲晕厥。 “姚大人,你还有事要忙,且容我告辞。”武正翔拱手告辞。 姚尚书面色哀痛,拱手道:“内人失态,我就不送武大人了。”遣了下人将武正翔送出去,姚家要开始准备姚芷玥的后事。 此时坊门已关。但凭着骁骑卫指挥使的身份,自然是通行无碍。 回到致远居,看着窗下映出来的柔美剪影,武正翔加快了脚步。 “婉真。”他冲进门,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喃喃低语道:“婉真,幸好不是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听着他心口传来结实有力的心跳声,徐婉真柔声安抚着他的情绪:“翼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武正翔微微放开她,对她身世的疑虑浮上心间,这是他恐惧的根源。他总觉得,她和他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害怕哪一天她会无声无息的消失。 可是,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不问,还能自己欺骗自己。如何问了,她就此消失了怎么办? 她就像是上天降下来拯救他的仙子,会不会当自己知道了真相,她就完成了使命? 武正翔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很无稽,但她是那么与众不同,让人无法忽视。 末了,他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将她再次揽入怀里。只要她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值得追究?所有的不安,都由自己来承担吧。 徐婉真依偎在他的怀中,心中有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翼之,我有些话想说,又怕影响了你的判断。”她有些迟疑,毕竟,后宅妇人不得过问外事,乃是规矩。 武正翔伸手取下她头上的玉簪,放下她一头如丝缎一般光滑柔亮的长发,笑道:“我还不知,我们之间说话还需三思。” 徐婉真笑道:“那我可说了,听完你不许嫌我多事。” 武正翔应了,道:“说吧。” 徐婉真离开他的怀抱,到桌边坐了下来,让自己能清醒些。 捋了捋思路,她缓缓道:“翼之,今日之事,让我的感觉很不好。太子妃的这种做法,令我有些不安。”令她心头对太子起了隔阂。 武正翔冷哼一声,这件事很明显,是太子妃以徐婉真为饵,意图做掉姚侧妃。 她只一心谋划自己的利益,未将他人性命放在心上。这样的性情,再加上她的长袖善舞,端的是口蜜腹剑。 而太子,很明显在事后只想摆平武家,又不愿放弃姚家。 相较于庆隆帝,武正翔和太子的关系明显没那么紧密和信任。 武正翔握住徐婉真的手,道:“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徐婉真反握住他,轻声道:“有夫君在,我不怕。我所担忧的,反倒是夫君你。” 武正翔和太子之间,不像有和庆隆帝一样的深厚情谊。 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二品武将,再往上的封赏空间极小了。骁骑卫这等要紧的地方,当太子登基之后,还会放心他来执掌吗? 徐婉真所担心的,是帝心难测。 这些话,自然不能宣之于口,就算是在致远居里,也应保持应有的警惕。 好在两人心意相通,徐婉真未说出口的,武正翔都明白。 看着她担忧的眼神,武正翔道:“放心,我会谋求退路。” 太子登基为帝,朝中势必迎来一轮新旧势力的更替。武家在他的谋划之下,有着从龙之功,称得上太子嫡系。 但骁骑卫这样的紧要之处,想必太子会更愿意任用他的心腹爱将。 这些事情,武正翔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前些日子时局紧迫,并未细想。眼下,观太子和太子妃两人的态度,他确实是该好好想想了。 “婉真,有你在真好。” 有她在自己身边,考虑得熨帖周详。两人携手,就不惧前路的任何风高浪急。 …… 姚芷玥伏诛,她的丧事办得简单而低调。 接下来太子一心扑到朝政上,在嫡系人马的辅助下,将政事治理得井井有条。也出过几起差错,但都被及时弥补,没有导致严重的后果。 庆隆帝见此,也安心的休养了起来。 曹皇后下了旨,将石静芙抬入太子府做侧妃。石家嫁女,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只有庄夫人才知道,她内心是多么的舍不得。 徐婉真去送了嫁,婚礼过后,石静玉远赴云岭,开始了她新的生活。 每年的二月,都是喜事最为集中的时候。因正月里不娶亲的习俗,都堆到了二月。 致远居在这个月里很是忙碌。 二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同时发嫁了桑梓、采丝两人,院子里开了好几桌酒席。采丝的娘家人也从涂家过来,将这里作为发嫁的地方。 采丝嫁的是在折冲府任职的韩羿,因北地平叛有功,韩羿此时已经是从四品的武将,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三年前,韩羿还是一名白身。因立了军功,他的升职速度让同僚们艳羡不已。 所以,采丝在忠国公府里发嫁,比回去涂家发嫁要好。至少会让韩羿的同僚们明白,在采丝的背后站着徐婉真为她撑腰。 因为出嫁,采丝恢复了本名杜佳秀。 出嫁前夜,桑梓抱着徐婉真足足哭了两刻钟。 要离开她的身边,这让桑梓万分不舍。从她懂事开始,两人就一直相伴着长大,渡过了多少艰难。到了第二日出嫁之时,眼眶都红得像个兔子。 她被卖给徐家时年纪幼小,身契上也没有名字,父母更不可考。 眼下要嫁去周家做少掌柜太太,要上周家的族谱,总不能没有正式的名字。徐婉真便将自己的姓赏给了她,为她取名叫做徐心乐,愿她一生都能幸福快乐。 致远居里,开了好几桌酒席。院里的丫鬟婆子下人,也纷纷给两人添妆,徐婉真除了之前为她们置办下的嫁妆外,一人还添了五百两压箱底的银子。 第九百六十七章 忙碌的二月 周家和韩家分别摆了一日的喜宴,热热闹闹的将新娘子迎进了门。 两人嫁后,致远居里将丫鬟的份例重新梳理,定了下来。四名一等丫鬟,分别是:白瑶、青麦、青萝、知雁。 二等丫鬟为知语、知柔、知味。最后一名,是原来武正翔陈氏那里救回来的小草,改名为知萱。另外又采买了一批小丫鬟进府。 奉棋和温沐兰的八字送到大悲寺看过了之后,批为天作之合。 因温沐兰寿数有限,她这种以生机潜能换取绝世武功的做法,纵然是华佗再生也救不了。 既然已定下亲事,奉棋就只想和她多厮守一日算一日。急急的抬了彩礼来下聘,十多日功夫就走完了三书六礼,在二月底将温沐兰娶进了家门。 徐婉真给她放了一个月的假,让她好好地和奉棋两人享受二人世界。 汪乐裕请了官媒,择了吉日将聘金、礼金、聘礼、聘书和礼书送到了涂家。 他原本是汪家庶子,这些年又一心念着报仇,存下的家产并不多。厚实的三十六抬,已经耗费了他大半家产。他对涂曼芬的重视,可见一般。 过了大礼,两家请了期,定在六月完婚。 忙碌的二月过去,徐婉真环顾四周,在她身边的女子都有了好的归宿,令她安心不少。 日子安安稳稳的往前走着,徐婉真或进宫陪伴太后,或回徐家、涂家探望。更多的时间,她在致远居中做一个好妻子。 开了春,天气一日日的暖和起来。转眼之间,过了端午和庆隆帝的圣寿,到了五月中旬。 徐婉真挑了花样子出来,正准备绣一个婴戏莲纹的肚兜,就听到青萝喜气洋洋的声音,“少夫人,平国公世子妃于昨夜丑时诞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是吗?那太好了!”徐婉真喜道:“快,去库房里找找。我记得好像有一块暖玉,正好带去给小世子戴着玩。” 涂曼珍的这个孩子,是平国公府的头一个孙辈,也是涂家的第五代血脉。所获的重视程度,非同一般。 青麦笑着收起了丝线,抿嘴笑道:“少夫人不要着急,离洗三还有整整三日呢。” 徐婉真道:“先准备着,省得到时慌了手脚。” 让白瑶去开库房挑贺礼,她专心绣起了手中的肚兜来。这个肚兜,原本就是给涂曼珍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加紧绣好之后,顺道作为贺礼一并送上。 到了晚间,武正翔回了房,看着徐婉真手中还未完工的那个大红肚兜,笑道:“刘家小子都有了儿子,娘子何时也给我生一个?” 徐婉真嗔了他一眼,道:“那么想要儿子,若是我不能生养呢?” 武正翔道:“那就领养一个。”他说得极轻松。只要她能伴在自己身侧,血脉子嗣对他来说,真的不在乎。 说着,他俯下身子,在她面颊上印下一个吻,道:“夜深了,不如我们早些安寝?为夫觉得,我们努力得还不够。” 耳鬓厮磨之间,徐婉真再也做不下去手中的针线,俏脸慢慢染上了樱红色。前几日,苏良智才给她把过脉,让她停了避子汤。 她站起了身子,武正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的头顶已经可以碰到武正翔的下巴处。 这半年来,她长得极快,好像要将失去的那两年时光都弥补回来似的。不仅身高长得快,身形也越发纤秾合度。 武正翔身材高大,用现代的度量单位换算出来,是身高一米八几的男子。而此时的徐婉真,身姿高挑,约莫有一米七的样子。 两人站在一起,风姿卓绝,就如同神仙眷侣一样般配。走出去,不知惹多少人羡慕。 夜色渐浓,两人洗漱后安寝。庭院中百花齐放,树木舒展,弥漫着春夜里独特的芳香。 …… 到了洗三这日,平国公府里洋溢着喜庆的氛围。连一向不理事的平国公,都在前院里招呼着前来贺喜的客人。今日所来的,都是刘家、和涂家的近亲。 刘祺然凭本事谋到了太子府上右卫率的差事,在府里的话语权益发增大。连平国公,在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听从他的安排。 刘祺然,已经正式成为了刘家的掌舵人,能调动平国公府所拥有的政治资源。而平国公除了还有一个国公的名号之外,手头并无什么实权。 他的第一个儿子降生,自然是被阖府上下当做头等大事来看待。 快到午时,客人们陆续到来。 涂曼珍一举得男,曾氏笑得合不拢嘴,只觉得这个媳妇娶得极好。照例摆了内、外酒席,道贺宾客众多。 武正翔和徐婉真在二门上分开,他去了外院跟刘祺然道喜。 徐婉真刚下马车,雨燕便笑吟吟的迎了上来,屈膝见礼后道:“少夫人可算是到了,世子妃念叨了好久。” 涂曼珍已经从产房挪回了自己的房间,由雨燕领着,徐婉真径自去了她房里探望。 “婉真表妹,快过来坐。”涂曼珍半靠在床榻上,红光满面,精神气色是十足的好。眉眼之中,多了母性的光辉与慈爱。 涂曼芬坐在床边的高靠背椅上,见徐婉真来了,也笑着招呼道:“表妹快来瞧瞧,小世子多可爱。” 涂曼珍在怀孕时没有受过什么罪,养得极好。她身子骨好,又不是那起子小心眼的,就算有什么膈应的事她都当做笑话来看,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的心情。 小世子包在大红色金丝襁褓之中,躺在涂曼珍身边,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小脸蛋红扑扑肉乎乎的,极为可爱。 涂曼芬因为失去过腹中胎儿,对刚刚出生的婴儿特别喜爱。徐婉真凑上前去看时,小宝宝皱了皱鼻子,动了动嘴唇,瞬间便亮开嗓门哭了起来。 他的哭声极其洪亮有力,伸胳膊蹬腿的,把徐婉真吓了一跳。 她记得在现代的幼弟出生时,哭得可没这么响亮。 涂曼珍笑了起来,让奶娘抱下去喂奶,道:“你别看这么小个人儿,可有力气。” “看来小世子是继承了父母的好身体。”徐婉真笑道:“可取了名字?” 第九百六十八章 洗三宴 “父亲取了几个,夫君都不满意。他说外祖父的学问好,封了喜钱去请外祖父取。”涂曼珍笑得开怀,刘祺然这般举动,无疑是抬举了她的娘家。 在平常人家,孙子起名哪里有外祖父什么事?何况是平国公府这等人家。 但刘祺然行事一向肆意,他昔日的威名仍在,如今又入了东宫,谁敢去捋他的虎须? 徐婉真让跟着她的青麦拿了那件大红肚兜出来,笑道:“别的就不用提了,唯独这件是我特地做的,二表姐你必须给小世子穿了。” 涂曼珍笑着接过去,道:“这满京城谁不知道武二少夫人的绣活最好?你夫君出门穿的衣衫样子,第二日就会被仿了挂在成衣铺里。” 这小半年来,徐婉真得了闲就会给武正翔做衣衫。男子的服饰本就单调,她便在袖口、滚边、暗纹、腰带等等细节之处下功夫。 武正翔本就是气宇轩昂的男子,穿了出去愈发卓尔不凡。如今,他已经俨然成了京中男人时尚的引领者。 徐婉真浅浅一笑,这本就是她极为自豪的事。都是自家姐妹,她也没什么好谦虚的。 涂曼珍将这肚兜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看。 质地是挑了最柔软的杭绸,绣活也不用提了,同样是婴戏莲纹这样的吉祥花样,出自徐婉真的手下偏偏就多了几分别致灵动。肚兜上的婴儿白白胖胖,眼神清澈灵惹人喜爱。 更难得的是,在所绣花样子下面,又单独垫了一块杭绸,避免丝线磨到婴儿娇嫩的皮肤。 “这么好的东西,得了闲表妹该多做几件才是。”涂曼珍不客气的开口道。 涂曼芬啐了她一口,道:“没见过这么蹬鼻子上脸的。” 涂曼珍嘻嘻一笑,作势哀求道:“好表妹,看在你的外甥这么乖巧的份上,就劳动劳动你的玉指,多做几个可好?” 徐婉真被她的样子逗得一乐,又刻意为难了她几句才答应下来。 姐妹三个说笑了片刻,进来了几个刘家那边的妇人。 无论是涂曼珍还是徐婉真,都是她们巴结的对象。涂曼珍不耐烦跟她们假意寒暄,只略略说了几句,便打发小丫鬟出去看席面摆好了没。 用过洗三宴、吃过洗三面,内宅里的女人们都聚到了外间厅里。 厅中正面设了香案,上面供奉着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 香炉里盛着小米,当香灰插香用。蜡扦上插一对祭祀专用的羊油小红蜡,下边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 奶娘抱着小世子从内间出来,交给收生姥姥抱着。 在厅堂的八仙桌之上中间,摆了一个做工精美的鱼龙盆,这便是给小世子用的“洗三盆”了。 由曾氏带头,依照尊卑长幼的顺序,每人依次往木盆中加入一小勺温水,再放一些钱币等贵重物品。 968 由曾氏带头,依照尊卑长幼的顺序,每人依次往木盆中加入一小勺温水,再放一些钱币等贵重物品。 “添盆”可是重头戏,从所添物品中,可以看出夫家对这个孩子的重视程度,和娘家人对嫁出门的女儿的态度。 曾氏添的,是一对由羊脂白玉雕成的麒麟,做工活灵活现。这样珍稀的物件,有一只已是难得,有一对更是宝物。 看到她这份添盆,走在后面的那些刘家妇人,面上都露出了牙痛的神情。曾氏是刘家的宗妇,她既然表明了如此重视的态度,她们也只能暗暗加码。 李氏的心头欢喜不已。作为一个母亲,女儿嫁得好,得婆家看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她给的添盆是一块翠蓝销金玉环,自然比不上那对麒麟,但也是难得的物件。 随后的众人,添的也是各类金玉之物,有铸了吉祥如意的大金元宝、金银锞子,也有玉贝珍珠等物。 徐婉真添的,是一个长命百岁莲花金锁,锁片正中嵌了一块通体翠绿的翡翠。 寓意好,颜色也富贵漂亮,是来贺的众人中最贵重的添盆了。惹得在场众人,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收生姥姥抱着小世子,笑得合不拢嘴。按例,添盆的物件越是贵重,她获得的喜钱就越是丰厚。 待添盆仪式完成,鱼龙盆里金光灿灿的几乎要满出来。 收生姥姥便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 接着,她手脚利落的将小世子身上的衣衫脱了个干净,将他光溜溜的往盆里一放。 盆中的水此时已经有些凉了,小世子突然腾空,又被凉水一激,顿时躺在盆里挥舞着四肢,“哇哇哇”地大哭出声。 “响盆了响盆了!”众人连连笑着,恭维着曾氏。 曾氏直笑得合不拢嘴,她这辈子见过不少婴孩,孙子绝对是最结实有力的那一个。 “我瞧着,小世子的这股劲头,倒是和世子爷小时很像。”一名刘氏族人的老妇人笑着道。她此话一出,众妇人纷纷附和。 徐婉真自然是没见过刘祺然的儿时,但瞧着盆中哇哇大哭的小世子,很是有一股无法无天的劲头。 刘祺然和涂曼珍两人的孩子,又是头一个,长大后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小霸王。 收生姥姥一边洗,口中一边念叨着祝词,将小世子从头到尾的好生洗了一遍。从生姜灸了脑门,用温热的鸡蛋滚了小脸蛋,梳了梳头,再用提前准备好的大葱轻轻拍打了三下小屁股蛋。 这一套繁复的仪式下来,各有各的吉祥寓意,都是为了给孩子赐福。这个时代孩童的夭折率高,天下的父母都盼着自家孩子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这套仪式,令徐婉真看得满眼新奇。虽说是迷信了一些,但其中蕴藏着对孩子的美好祝福,从古到今都是一样。 收生姥姥将提前准备好的簇新的小衣服给小世子一件一件穿上,往衣角和襁褓中掖上金银锞子,说道:“左掖金,右掖银,花不了,赏下人”。 第九百六十九章 棉花 这边仪式完成,收生姥姥捧着沉甸甸的封红笑容满面的退了下去,口中那些吉祥话,更是不要钱一般的往外冒。 从前院送进来涂博士写下的墨宝,洁白的宣纸上,写着一个四平八稳的“璟”字。璟,寓意为玉的光彩,平国公府传承到了小世子这一代,也到了该好好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的时候。 按刘家的族谱,正是“泽”字辈,小世子的名字就叫刘泽璟了。 “哎呀,我的璟哥儿。”曾氏抱过小世子,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大口。璟哥儿用小手撑着曾氏的脸,咯咯地笑了出声,口水沿着没牙的嘴牵着线的往下滴。 自己的亲孙子,当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曾氏也不嫌弃他的口水,拿了自己的轻容纱帕为他擦去口水,满眼只见到他的笑脸。 簇拥着她的妇人们连连恭维道:“瞧瞧小世子跟夫人就的这个亲热劲,果然是亲祖孙。” “是呢,是呢!这眉眼,可不跟世子爷小时一模一样。” 徐婉真在心头暗暗腹诽,就这么小的婴儿,哪里能看的出来像谁? 平国公府里热闹了半日,开了晚宴招待这些近亲。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徐婉真才从垂花门里出来。武正翔在这里候着她,笑道:“还以为你不走了。” 除了关系亲近的这几个姐妹,徐婉真也没什么手帕交。 来到这里后,她又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见到刚出生的婴儿,难免多看几眼。 “这么喜欢,不如我们早点回去多多努力?”武正翔看着她,眼里满是调戏的笑意。 徐婉真身后跟着的丫鬟纷纷掩口轻笑,徐婉真没好气的飞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也不看看在什么地方。 庆隆十年,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年份。也许是上天怜悯百姓辛苦,这一年无灾无祸。 太子临朝观政也愈发沉稳老练,已经可以做到主宰朝中大小事务的地步,求助庆隆帝的事也越发少了。 庆隆帝看在眼里,一方面甚为欣慰,一方面又有些失落。但他的身子,不可避免的一日日衰落下去。 曹皇后默默看在眼里,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非常复杂。嫁给他,令她整个人生的轨迹都发生了改变。 年轻时,庆隆帝对她诸多冷淡,又给予了她足够的尊重。近几年,两人的关系大为缓和,谈不上生死相随的爱情,也有相伴多年的亲情。 眼看他余下时日无多,曹皇后的心头也很不是滋味。 幸好朝政有太子操心,她便尽力将手头的宫务操持好,让庆隆帝在后宫中能活得自在。 有姜冰薇不计名分的陪在他身边,庆隆帝越发珍惜起不多的剩余时光。或去延庆宫和肖太后说说话,或去看看皇子公主们的功课,也去见见他昔日的妃嫔们。 自他登基为帝之后,还从来没有这样悠闲过。这一年他放下所有的心事,足迹踏遍了后宫。若不是身子情况不允许,他甚至想要出门去看看走走,亲眼见见他治理下的大好河山。 而在民间,这一年里发生了不少徐婉真所在意的事。 涂曼芬在六月里嫁给了汪乐裕,当八月桂花飘香的时候,就传出了有孕的喜讯。 涂曼芬出嫁后便是当家主母,汪乐裕早就和苏州的汪家断绝关系,自立门户。他信守承诺,让她仍然可以忙碌着棉花作坊的事。 终于,在她诊出有孕的同时,棉花作坊里也产出了轻白柔软的棉花。 双喜临门,宁先生在百草味设宴请了有功之臣,发了赏钱下去,棉花作坊可以正式开工量产。 涂曼芬有孕之后,宁先生便不允许她继续奔波。和徐文敏商议了股份,便由徐文敏派出了管事进行后续事宜。 在宁先生的主导下,成功做出了棉花。但她心性淡泊,对钱财并不十分在意,并没想过要垄断资源并以此牟利。 她和徐婉真的初衷,是为了让老百姓们都能穿上既暖和又经济实惠的棉衣。而且,棉花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整个纺织行业都会因此受益。 所以,宁先生所想,是能让这个技术能快速的推广普及到全高芒,而非为她独有。 召集了徐婉真、徐文敏、涂曼芬一起商议之后,将棉花的纺织技术形成条陈,通过织锦坊上报给了朝廷。 棉花做出来的成品,诸如棉被、棉袄、棉布等等,都交给徐家商号建起专门的作坊,扩大生产。并且,通过商号的销售网络,迅速的扩散到了全天下。 宁先生将之前的棉花作坊,改成了进一步研究棉花成品的地方。比方说,徐婉真念念不忘的卫生巾。 织锦坊本就管着纺织,这项新技术的出现,令徐昌宗也立下一功。 太子对民间的新生事物本就很感兴趣,徐婉真在几年前呈上的鹅毛笔,如今已经通过学馆、商行遍布到全天下。 鹅毛笔成本低廉,取材随手便可制得。降低了寒门学子的学习成本,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普及了文字,令民智初开。 这次的棉花纺车等技术,令他看到的,远远不止商机这么简单。有了这样经济实惠的御寒之物,在冬日可供更多的老弱熬过寒冬。 高芒立朝以来,才刚刚从前朝的战乱中恢复元气。历经先帝和庆隆帝的休养生息,大地焕发出了生机,人口也慢慢繁衍开来。 一个国家要繁荣,无论是军力还是商业,不起眼的黎民百姓都是重中之重。 更重要的是,将这样厚实的棉袄提供给边塞士兵,战斗力起码上涨三成。 这,丝毫没有夸张。 要知道,高芒虽然纺织行业发达,但绫罗绸缎价值高昂,平民百姓负担不起。 在有棉花之前,百姓们所穿得最多的,是葛麻等粗麻捣练而成的麻布。这种麻布制成的粗布衣服,纤维很硬扎人皮肤,更关键的是,御寒功能极差。 大户人家在冬天常常用来御寒的毛皮、狐裘等物,平民百姓更是可望而不可及。 就算是守卫边疆的士兵,绝大多数也只有麻布衣裳穿。那些丝绸毛皮,只有极少数的将军、副将等人才有资格穿着。 第九百七十章 庆隆十年 正是看到了棉花的军事价值,太子在赴实地验看了其真实性、可靠性之后,便让工部大力推广此技术。 重赏了献上技术的宁先生和涂曼芬,诰封了宁先生为四品恭人,涂曼芬为五品宜人。徐昌宗也晋升了一级,成为织锦坊的二把手。 棉花作坊的事进展顺利,从云岭那边也传来了佳音。 徐婉真收到石静玉让商队捎来的信。信上说她已经在那里安置下来,置办了房舍田地。 她还和徐家商号签下了契约,由她负责在云岭长期收购皮毛、药材等当地特产,等商队来之后便卖给商队。 此外,商队也会将从京城带来的货物,放到她的店里售卖,赚取利润。 在高芒王朝的律法里,嫁妆是女子的私有财产。既然她有高致远亲笔写下的休书,昌平候府在被抄家时,她的嫁陪嫁都安然无恙。 说起来,石静玉并不缺这些银钱。但她到了云岭,总不能坐吃山空。有这样买卖的利润,足可维持她在云岭的开销,还可以经常补贴凯哥儿。 所谓发配之刑,只要高家到了云岭就算完成。除了要定期给当地官府报备之外,高家在云岭拥有着相当大的自由,并不是坐牢。 若是对于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地球村的现代人来说,这哪里算得什么刑罚?不过是换了一个城市,只是条件艰苦一些罢了。 但是,对于交通不便、皇权至上的高芒王朝,将高家从京城发配,又将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等于将这个家族连根拔起,没了根基。 高家又被抄了家,在发配之时哪里还有什么随身财物?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连风俗口音都和京城完全不一样的云岭,凄惶之极。 石静玉自愿来到云岭,照顾凯哥儿父子,也不能完全置其他高家族人于不顾。 她一个弱质女流,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就算有徐家商号的帮助,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 但她在信中,只报喜不报忧。但徐婉真却听商队的人说起她的事,佩服她的毅力。 除石静玉安定下来之位,卢家兄妹也终于从京城回到了范阳。 有了这小半年的筹谋布局,卢昆和卢敏君两人未给二房任何反抗的机会,一举拿下。当两人连联袂出现在卢家时,那些不明真相的族人才纷纷醒悟过来。 他们毕竟是长房嫡孙,将二房谋害父母的证据公之于众,引起了卢家的重重震荡。 最后,由卢家族长开了祠堂,和一众族老对此事进行了裁决。 二房犯下谋害嫡长大罪,,铁证如山不容抵赖。主谋者沉塘,其他从犯剥夺在家族中的一切权利,罚去守祖坟。 知情不报者,剥夺身上所有差事,下放到各地田庄上。 至此,卢家二房烟消云散。 卢昆不再游学,在族中埋头苦读。发誓要在下一次的大比中斩获名次,重振大房。 九月里,徐婉真收到了从范阳送来的几车厚礼。在这个不年不节的时候,卢氏送礼,只能是为了表达对徐婉真伸出援手的感激之情。 随着礼物而来的,还有一封卢敏君的亲笔信,和一名口齿伶俐的贴身丫鬟。 在她的亲笔信上说,她欠下徐婉真一个大人情。这份人情,当徐婉真需要用到时,只需遣人跟她说一声,她自会全力以赴。 此外,那名丫鬟带来一本古籍孤本,按她信上提到之处,徐婉真按图索骥果然发现秦始皇陵的些许线索。 再根据信上的提示,在这几车礼物之中,找到了当初知雁口中的那本祖训,但之前所承诺的皇陵秘图并不在其中。 卢敏君在信上解释,根据这些线索,她还在进一步追查秘图的下落。过去了好几百年,这份秘图岂是这么容易找到? 她能在故纸堆中,找到这些线索已经是殊为不易。 在出手之时,徐婉真便没有将这个报酬当真。毕竟年代久远,能不能找到,实在是要看运气。 她给卢敏君回了信,问候近况之后,对秘图一事表示理解。 在这一年里,徐家也喜事不断。 高清扬为徐昌荣诞下一女,朱氏也生下了嫡长女。在上一辈,徐家全是男丁,没有一个女子。但到了徐婉真一辈,就还只有大房的徐文敏和徐文宇两名男丁。 徐老夫人虽然盼着孙子,但也对这名孙女充满了喜爱之情。高清扬坐完了月子,咬牙为徐昌荣抬了一房良妾进来,又将其他的小妾通房都停了避子汤药。 她连生两个女儿,期间还小产过一次,短时间里不能再孕育子嗣。 但徐昌荣如今官运亨通,膝下无子怎么成?与其让他被同僚笑话,不如她主动一些,至少还搏了一个贤良淑德的名声。 徐文敏则不急,他和朱氏两人是少年夫妻,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他有感于朱氏在他落魄之时的不离不弃,早早就表明了不要通房不纳妾的态度。先开花后结果,他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徐文宇下场通过了童子试,小小少年初露峥嵘。 忠国公府中也办了一场洗三宴,卢氏诞下了嫡次子,忠国公为其起名为“俊”。至此,卢氏的世子妃地位无人能动摇。少了利害冲突,她和徐婉真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 武超已年满八岁,资质过人足可继承家业。忠国公便发了话,武俊可一直陪在卢氏身边,由卢氏亲自教养,这让卢氏喜不自胜。 九月一过,暑气开始慢慢消退。一场秋雨一场凉,天气慢慢地有了凉意。 都说金秋十月,这日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徐婉真坐在院中的花荫之下,手持话本看了半刻钟,便觉得困意来袭,合上眼帘睡了过去。 知雁拿了一张薄毯过来,轻手轻脚的为她搭上。 阳光从高大的花木之间洒了下来,点点光斑映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曼妙优美的身姿。 随着她的睡去,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下人们放轻了手脚,生怕打扰到她的好眠。树影婆娑,风儿轻轻,院中的一切都是那么静谧。 突然之间,有人从院门处匆匆走了进来,踏破了这份安宁。 第九百七十一章 恸哭 青萝迎了上去,问过话之后才让来人稍候,自己则进来禀报。 “少夫人,少夫人?”兹事体大,青萝只好叫醒徐婉真。徐婉真睁开眼睛,有眼泪沿着她的面颊淌下,泪意迷蒙。 青萝大吃一惊,连忙拿出丝帕为她拭泪,“少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徐婉真摇了摇头,刚刚醒来的她嗓子有些沙哑,问道:“何事?” 青萝的面容涌上悲戚之意,“少夫人,徐乐安前来报讯,涂家老太爷没了!” 徐婉真猛地坐起,想起她方才梦中的内容。难道,刚才所梦是真,外曾祖父当真走了,特意前来给自己托梦? 知雁见她面色骤变,忙呈上一杯热茶,道:“少夫人快定定神。” 热茶滋润了她的嗓子,徐婉真缓过神来。想到方才在梦中的情形,不由悲从中来。 刚刚,她在梦里见到外曾祖父一脸安详,嘱咐她好生守护着徐家。也让她念在血脉亲情的份上,在有生之年守护涂家。 这才刚刚惊醒,就听见外曾祖父去世的消息,这令她瞬间如梦似幻,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难道,在这个世界中真的有鬼魂吗? 想想她见过的那名神秘青年,和原来的徐婉真在她体内留下的残魂。也许,真的有祖先英灵。 闭了闭眼,她抚着心口暗暗发誓,“外曾祖父,你安心去吧。这一世,我会竭尽全力的守护徐、涂两家。” 知雁伺候着徐婉真换了衣服,净过面,才让徐乐安来见。 “大小姐,老太爷是昨夜晚间去的。今儿一早,邬娘子去唤他起床,才发现老爷子已经没了气息。” 徐乐安神情悲痛的回禀。徐家刚到京时,幸得涂老太爷多方照拂。也因为他的存在,徐昌宗和徐文敏在狱中时才没吃多大苦头。 因此,徐家上下对涂老太爷的感情很是深厚。 消息得到了证实,徐婉真强忍着悲痛,泪光在她的眼中闪烁。 她哽咽着问道:“家里,是怎么安排的?祖母怎么样了?” 徐老夫人的年纪也不小了,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能不能经受住打击。 徐乐安回禀道:“老夫人晕过去一回,苏三爷来诊治了,说是急火攻心需要卧床调养。” 听到祖母病了,徐婉真恨不得立刻飞回徐家。 “家里是大少奶奶在主事,”徐乐安继续禀道:“大少奶奶已经吩咐了人手先去涂家帮忙,家里的主子们收拾收拾,随后就到。” “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说一声,让大嫂等等我一起。” 徐乐安拱手告退,作为徐家管家,这个时候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办。 看着他出去,徐婉真坐在椅子上神情怔忡。涂老太爷逝世,徐老夫人病重的消息,令一向看重家人的她缓不过神来。 她对涂老太爷充满了孺慕之情,这样一位博学、慈爱的老人家,徐婉真非常庆幸自己的血脉中,流淌着他的血液。 她已经足够尽心,年节礼从未少过,只要得了闲暇都会去探望一二。但她毕竟是徐家嫁出门的女儿,为涂老太爷尽孝还轮不到她。 这样一位老人家逝世,令她的内心隐隐抽痛,仿佛堵了一口气在心头,喘不上来。知雁在一侧担忧的看着她,见她面容的神采都黯淡了下来,眸子中都失去了光华。 这个时候,她应该迅速换了衣服之后,赶去和徐家众人汇合,前往涂家吊唁。 然而,她心里知道应该怎样做才是最好,身子却仿佛失了支撑一样不听她的使唤,愣是站不起来。 青萝想要将她扶起,被知雁以眼神制止。她知道,这种悲伤的时候,非得让她自己宣泄出来不可。若是用外力干涉,心头这种难受之情,或许会变成郁气埋在体内,于身子不利。 徐婉真的手搭在椅背上,水葱般的手指和红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手掌有些微微颤抖,她将力量集中在指尖上,想要借力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门帘被一把掀开,武正翔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他的身形像山一般沉稳,令她汲取到力量。 从室外猛然走进来,武正翔的眼睛一时间还不能适应室内的光线。他微微眯了眯眼,看清室内情景后,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几步,一把将徐婉真揽入怀中。 涂老太爷不止是徐婉真的外曾祖父,还是当朝一代大儒,骁骑卫对涂家动静也多有关注。他刚刚听见了涂老太爷逝世的消息,连忙放下手头的一切赶了回来。 果然,就看见她伤心得不能自己的一幕。 “婉真,”武正翔抚着她的背,放缓了语气道:“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他知道她的脾性,遇到再难的事情,都会按下所有情绪来面对、解决。她不愿意哭诉自己有多艰难,也从不诉苦。 他很少见到徐婉真情绪激烈的时候,她总是那样清清淡淡的站在那里,如幽兰一般散发着独特的芬芳,又如金刚石一般坚定不移。正是这样的她,才越发令他心疼。 但亲人逝世的痛苦,不比得其他事情,不是去克服就能消失的困难。 这个时候,徐婉真需要的是将心中的情绪通通宣泄出来,而非强忍。 徐婉真伏在他怀中,轻轻抽泣起来。他的及时出现,让她彻底放松一下。有他在,就不用自己一人去抗。 武正翔轻轻拍着她的背,吩咐知雁:“去准备两套素服,令人套了马车。屋中的陈设摆件,你都看着换了。” 知雁敛礼,带着青萝等丫鬟退了下去。少夫人情绪悲痛,还好二公子赶了回来。她对这些规矩虽然清楚,也知道应该怎么做,但她毕竟只是奴婢,主子不吩咐,她不能做主。 屋中只得他们两人,徐婉真揪着武正翔的衣襟,恸哭不已。 晶莹剔透的眼泪涌出眼眶,沿着脸颊刷刷地流。流到脖子里,流到衣襟上。她伸手去抹眼泪,眼泪又沿着她的手往下淌去,几个弹指之间,便浸湿了两人的胸襟。 武正翔心疼的搂住她,他还首次见到她如此悲伤失态。 第九百七十二章 哀伤 想了想,武正翔柔声道:“婉真,祖母也病了,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倒下了。”她对家人亲情如此看重,这个时候,也只有亲情才能令她振作。 徐婉真哭得有些抽噎,泪水在她姣好的面容上交织,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说的对,外曾祖父特意托梦给自己,不是让她哭泣伤心的。 她扬起了脸,看见他的衣襟被自己的泪湿了好大一片,不好意思极了,声如蚊呐道:“赶紧换下,让人洗了。” 武正翔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感觉好些了?我让知雁备衣服去了。你好好洗漱一番,换了衣服我们就去徐家。” “会不会耽误了你的公事?”徐婉真担忧的问道。 “无妨,我再忙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知雁听到里面的动静,伸手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才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绞了毛巾为徐婉真净面。 武正翔拿过她准备好的衣衫,自去净房换了。 徐老夫人是涂家的嫡次女,涂老太爷逝世,她理应带着全家回去奔丧。 只是涂老太爷去得这样突然,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徐老夫人听到消息后,便在心头不住的后悔。后悔在父亲走的时候,自己竟然未能守在床前。 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和心头的懊悔,她才倒在了病榻。 “祖母。”徐婉真走到她的床榻边上,轻轻握住她的手。徐老夫人的手冰凉而虚弱,让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的徐婉真,差一点又掉下泪来。 武正翔扶着她的肩,“祖母,您快些好起来,家里好多事还等着您老人家。”他醇厚的音色给予了她力量,徐婉真点头道:“是啊,祖母你要看看我们。” 徐老夫人的面上浮起一个虚弱的微笑,道:“好,好。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别管我了,去书院看看。” 这一场病来得有些急,她此刻无法起身。但她又实在是牵挂涂老太爷的丧事,便赶他们走。 知道她的心事,徐婉真连连点头,道:“放心吧祖母,孙女这就去。您好好养着,我们晚上就回来。” 叫玉露过来问了几句徐老夫人的病情,嘱咐她好生伺候着,徐婉真才走了出去。 朱氏已经套好了马车,徐家的男人们还在外面,事出突然,女眷先去奔丧。 高清扬、朱氏、徐婉真几日上了马车,武正翔骑在马上,一行人往涂家而去。 到了书院,他们的马车刚刚才停下,涂曼珍、涂曼芬的马车也都到了。 “婉真表妹,”涂曼芬一声悲呼,泪水长流不止。涂老太爷亲自教她启蒙作诗,她对他的感情非同一般。 涂曼芬心头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曾祖父看到她嫁给了汪乐裕,知道了她有孕的喜讯。令他在走之前,不会再牵挂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孙女。 “大表姐快别这样。”徐婉真一把扶住她,柔声道:“你肚子里还怀着宝宝,外曾祖父在天有灵,必然会想看到你平安生产。” 她小产过一次,虽然说靠年轻底子好养了回来,但这一胎再不能闪失。否则,连失两胎虚耗身子,就是铁打的也遭不住。 涂曼珍也道:“姐姐你得想开些,曾祖父走得安详,你别让他老人家去了天上还挂心。” 涂曼芬哽咽着应下,心头的悲伤仍然萦绕不去。 在发现涂老太爷咽气之后,林氏便遣人去了京兆府衙报讯,请回了专治丧事的茶师傅。 待她们到时,遗体已经小殓入棺。孝子贤孙们还未抵达,便未合上棺材盖子,供人们缅怀哀悼。 “阿姐!”徐文宇跪在棺木前,换好了素白的麻衣孝服,头上裹着缟素。看到徐婉真进来,少年仿徨的神情好似找到了依靠。 今日他原本是到书院念书,却听到这个令人伤心的消息。 这是他第二次戴孝。对他来说,每一次都是那么难以接受。虽然心头知道外曾祖父年事已高,驾鹤西去是迟早的事。但真正当这件事摆到了眼前时,仍然是那么难以接受。 徐婉真快走上前,小声的安慰着他。这个时候的悲伤,只能互相扶持着撑过去,再无他法。 涂家上下一片缟素,人人面色悲戚。 这两年涂老太爷无病无灾,谁知道会走得这样突然?邬娘子哭得几欲晕厥,多么希望一梦醒来,他仍然是那么精神矍铄的坐在那里,提笔写字。 涂弘义神色愣怔,父亲就这么去了?他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涂家这些年来的风雨,全靠有父亲在为他们挡在门外,将来的涂家,又该何去何从? 涂老太爷的逝世,不光是他的子孙伤心。在宫中的庆隆帝听到这个消息,也愣神了片刻。 “人生七十古来稀”,在高芒,能活到七十多岁的老人极少。自从涂曼珍的儿子刘泽璟诞生之后,涂家已经是五世同堂。 这样的人家,常常被人们认为是祖上积德,获得福报的人家。 庆隆帝微微摇头,没想到,从前朝活到现在的涂老爷子,最终是走在了他的前面。 也许,是他的身体也近油尽灯枯,才对涂老太爷的逝世分外伤感。 “郎君若是觉得可惜,不如多补偿涂家。”姜冰薇不愧是最了解他的人,知道他伤怀的原因,提议道。 庆隆帝笑道:“还是薇薇了解我。” 随即吩咐传旨下去,令礼部起草悼文,追封涂老太爷为一品大学士,享一品哀荣。论他在立朝之初立下的那些功劳,获此哀荣乃实至名归。 至于涂家子孙,这个恩典他留给太子去赏。可惜的是,不知是涂老太爷刻意为之,还是子孙不争气,涂家是一代不如一代。 涂老太爷是当朝大儒,涂弘义学富五车。但涂博文和涂博思两人,便资质平平。虽说面前考取了功名在身,但看着也难当大任。 至于孙辈,则只有涂瑞章一个嫡子。年纪还小,虽说天资聪颖却总归是孩童,看不出未来成就如何。 庆隆帝思虑着,便让人请了太子前来。 将涂家的事情跟他细细交代了,若涂瑞章少年有成,便可重用。不仅可以得一贤臣,还可收获涂家的忠心。 第九百七十三章 新生命 涂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莫看眼下不行,但底蕴仍在。只要出一名良才,就可重新崛起。这种家族,必不能让其脱离于朝廷。 若涂瑞章不堪使用,则在涂博文、涂博思两人之间,择一人入朝为官。 这其中蕴藏着的帝王之术,令太子好生琢磨了一阵。 旨意传出,涂家圣恩未断,前去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除了涂老太爷的门生故旧、书院学子、亲朋好友,还多了不少见风使舵的人。 到了出殡那日,徐老夫人强撑着病体,要送父亲最后一程。道路两侧,紧紧密密挨着的,全是各家各府搭出的哀棚,悼念涂老爷子。 唢呐齐鸣、黄纸漫天,哭泣声哀哀。一干人等均着白衣麻布,九步一叩,以儆孝之。 茶师傅的人抬着一具十二元梓木棺椁走在最前面,一品哀荣的场面既悲伤又庄严肃穆。 看着涂老太爷的棺椁下葬,徐老夫人哭得晕厥过去。她这一生,得父亲爱护良多,回报却极少。幸好徐婉真请了百草堂的灵儿姑娘随行,现场施针急救,才将她救醒。 其余人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人人都仿佛失去了精魂一般,失魂落魄。 随着涂老太爷的逝世,这一年的冬天仿佛提前到来。天地间好似突然失去了色彩,变得肃杀起来。北风呜呜的吹过街头,令行人穿上了初冬的夹袄。 徐老夫人缠绵病榻,高清扬和朱氏在她跟前轮流侍疾。但毕竟年岁大了,这又是心病。据苏良智估计,恐怕没有三五个月,很难见大好。 徐婉真觉得日子好像过得没了滋味,连续许多天,都从悲伤的情绪从无法回转。做什么事,都懒懒的提不起精神。 除了回徐家探望时,她还会强打精神,不想令徐老夫人担忧之外。其他时间,她什么也不想做,还特别容易疲倦。 她这种状况,武正翔看在眼里,急在心底。便时常挪了时间带她出门散心,但回府之后她仍是这般万事不想过问的模样。 知雁找到了郑嬷嬷,将徐婉真的近况逐一说明之后,郑嬷嬷便请了苏良智过府,为她诊断。 看着神情恹恹的徐婉真,想起郑嬷嬷捎的话,苏良智在心头已经大致有了判断。拿出脉枕来,让徐婉真的手腕搭在上面,只盏茶功夫,他便笑着放开了两指。 “真儿,你这是有孕了。”滑脉如珠,是再明显不过的喜脉。 “什么?”徐婉真不敢置信的问道。一直以来,她都盼望着能孕他们两人的宝贝。但离她停了避子汤已有半年,始终无孕,她也就不再期待。 没想到,竟然在她完全没想过的时候,孩子来到了她的腹中。 知雁抿嘴笑了,轻声道:“少夫人,您上个月就没有换洗。” 徐婉真心头一阵恍惚,记了起来。上个月,正值外曾祖父离世,她只以为是心情不佳导致延迟,便没有放在心上。 她惊喜的将手搭在自己腹部,问道:“真的吗?” 苏良智颔首笑道:“有两个多月了,可有什么反应?” 徐婉真摇摇头,她没有孕吐反应,所以一时间也没想过是自己有了身孕。 知雁在一旁补充道:“少夫人最近情绪不佳,容易困乏。” “在怀孕早期的情绪不佳,虽不常见,但也属正常。”苏良智接触的病人多,提笔刷刷开了一个食疗方子,想了想又道:“有什么事情,立刻来寻我。我要是不在,找灵儿也可。” 又叮嘱了好些细节,才收拾药箱离去。 徐婉真有孕的消息在致远居里传开,院中一片欢腾。 新生命的孕育,总是令人格外惊喜。这份喜悦,甚至冲淡了些许徐婉真低落的情绪。 郑嬷嬷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将话题转移到孩子的身上,说着一些婴儿的趣事。她还未满三个月,不宜对外张扬,只遣人去给武正翔报了讯。 武正翔听得这个消息,哪里还在衙门里坐得住? 他提前回到了家中,看着眉眼温柔的徐婉真,将大掌轻轻抚上她的肚子,感慨道:“婉真,我没想到,有一天也能有子嗣。” 他手上沾染的鲜血不少,且未必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在年少时他心中充满了暴戾,一心只想报复陈氏。幸福的家庭对他来说,就如同镜花水月一般不可捉摸。 “说什么呢?”徐婉真嗔道。 “翼之,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武正翔想了想,道:“自然是跟你一样漂亮乖巧的女孩。等她出生,要什么为夫就给他什么。” 徐婉真听得好笑,“按你这样教,可不得教出一个女霸王?” 武正翔得意的扬了扬嘴角,道:“女霸王又如何。想要娶我的女儿,必须要先过我这一关。” 徐婉真被他逗得乐了起来,这才哪跟哪儿?孩子尚在腹中,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么就说到嫁人去了。 见她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武正翔也陪着她说笑。 当她肚子里的身孕满了三个月,便打发人给亲朋好友报讯,还特意回了一趟徐宅,亲口将这喜讯告诉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半靠在床榻上,满面慈爱的看着她,道:“我的真儿也要有孩子了,祖母不服老都不行啰。” 徐婉真笑道:“祖母,您可得抓紧时间好起来。等我生了,还要请祖母来吃洗三面。” 徐老夫人笑了起来,连连答应了她。对这个她最宠爱的孙女,提出的要求她一向难以拒绝。 或许是心里有了盼头,入冬之后,徐老夫人的身子,竟然一日日的好了起来。苏良智再来诊脉时,减了药剂,诊为到开春后,就能大好。 涂曼芬、涂曼珍两姐妹,闻讯后都赶到忠国公府探望徐婉真。 涂曼珍还将小世子给带了来,刘泽璟如今刚刚半岁,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极为灵动。他身子骨结实,在奶娘的手中不断扭来扭去,有好几次都差点抱不住他。 “快将他放下来。”徐婉真笑道。 白瑶将她坐着的罗汉床收拾出一片来,涂曼珍让奶娘将他放在上面,又拿过几个软垫在外面拦了,就开始诉苦。 第九百七十四章 各方庆贺 “表妹你是不知道。他精力旺盛得,我都比不上。”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精力充沛的人,没想到儿子尤为过之。 “一大早的,天不亮就醒来要找我。他爹抱都不行,非得拱到我怀里来,挨着睡上片刻才罢休。”涂曼珍又好气又好笑,为这事,刘祺然差点把儿子扔了出去。 涂曼芬扑哧一乐,笑道:“不愧是世子爷的血脉。”果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怎样的儿子。看起来,他比刘祺然更加霸道。 几人说着话,刘泽璟此时已经在床上爬了几圈。他动作快得很,这一点空间完全不能满足他的需求。 他半坐而起,朝着那几个拦住他的靠垫上便翻了过去。那后面有什么呢?他实在是好奇的紧。 奶娘一脸紧张的盯着他的动作,小世子时常做出惊人之举,她很是担惊受怕。果然,只见刘泽璟小屁股一撅,两条小胖腿有力的一蹬,就往外面翻了过去。 罗汉床离地还有一个胡凳高的距离,这要是跌实在了可不得了!奶娘心头一紧,连忙飞扑过去,想要去接住他。 徐婉真和涂曼芬一声惊呼,却见涂曼珍闪电般的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刘泽璟的小胖腿。 他的上半截身子已经凌空翻到了床外,右腿却被涂曼珍抓住动弹不得。 徐婉真以为他被吓着了会大哭起来,却见他两手挥了挥,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兴奋的很。 涂曼珍两手紧紧的按住他的腿,将他抱了回来,没好气道:“他以为我在跟他玩游戏,胆子奇大无比。” “果真是随了他父亲。”看着刘泽璟在涂曼珍怀里不住挣扎着想要出去,徐婉真不由莞尔,这真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 有他在,屋中想要安静都不能够。 徐婉真想起以往三人相聚时的闲情逸致,再看看如今爬上爬下的刘泽璟,还有自己和涂曼芬腹中的骨肉,笑道:“这才多久,我们就都要做母亲了。还是曼珍表姐的动作最快,璟哥儿都会爬了。” “我就盼着,他早些学会了走路,交给他父亲去操练。”涂曼芬无奈道。这个小家伙,实在是太磨人了。 “恐怕到了那时,你会不舍得了。”涂曼芬笑道。 这一日热闹的紧。 涂家姐妹来得早,没多会功夫,卢氏也带着礼物到了。她虽然隔得最近,但作为长嫂如何送礼却要颇费一番思量。 朱氏和高清扬也来了。徐婉真虽然回去了一趟,但作为娘家人,这个时候定然会带着礼物来看望她。她们的女儿都还小,初冬风大,便没有带着来。 朱氏带了一大车各种药材来,说全是徐文敏得知消息后,命商号择了安胎养胎的药材给备下的。另外还抬了一大箱子杭绸、苏绸来,说是备着给外甥做小衣服。 高清扬带来一尊用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像,佛像眉目慈和安详,有保佑徐婉真一举得男的寓意。 “二婶娘。”徐婉真心头感动,“您这番好意,令真儿怎生消受得起。” 这尊观音像,是高清扬有孕时,特地求来放在大悲寺开了光,就是为了保佑她能诞下嫡子。可惜,她所生下的还是一名女孩。 虽然徐老夫人嘴上没说什么,甚至还安慰于她,但高清扬也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失望。 “这有什么,”高清扬笑道:“放在我那里也是浪费,若能保佑你得子自然是再好不过。”徐婉真让白瑶将佛像捧了,放入阁**奉起来。 眼看快到了摆晚饭的时候,石静芙也打发人送来了贺礼。她如今是太子府中的侧妃,想要出门需得经过太子妃的同意,远远不如以前便利。 留了几人一起吃过晚饭,众人这才散去。 晚间,武正翔抚着她看不出隆起的腹部,道:“据说孩子会在里面拳打脚踢,婉真有没有什么感觉?” 徐婉真失笑,道:“那得五个月之后,才会在肚子里面活动手机哩。这个时候,哪里会有什么动静。” 她知道,这个时候胎儿还未发育成型。若是在现代,该去做第一次产检了吧。 这个孩子很乖,没有令她受什么罪。她的怀相很好,连郑嬷嬷见了,也都连连称奇。苏良智会每隔一段时间,来给她请一个平安脉,有他在,也没有去劳烦太医。 肖太后知道她有了身孕,礼物如流水一样赏赐下来,药材丝缎珍宝不计其数。徐婉真想要进宫谢恩,却被肖太后责令在府中将养身子。 知道她有了身孕,已经出嫁的桑梓、采丝都回来了好几次,尽她们所能的送上礼物。 温沐兰则一直在她身边。成亲后,她的性情温和了不少。她无法孕育子嗣,因此对徐婉真腹中的孩子格外在意。 天气越发凉了下来,转眼间便进入了十二月。 一夜之后,徐婉真睁开眼睛,惊喜的发现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晶莹剔透的雪花,如同小小的精灵一般,在空中轻轻飞舞。 知雁伺候着她起了身,她如今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但并不影响她的行动。 青萝拿着几张帖子和书信进来,放在书案之上。 徐婉真洗漱完毕,用罢早饭,才细细看了起来。年底了,无非是一些亲友间的宴饮,和国公府之间的交际应酬往来。 她并就不爱交际应酬,此时有了身孕刚好就全都推了这些宴饮。提笔亲自回了帖子,又回了几封书信。 只是,这些都可推却,宫中的除夕宴是无论如何都要赴的。她只是刚刚显怀,身体健康的很,除夕宴是宫中赏下的恩赐,只要不是特殊情况,自然是要去领的。 更何况,因为坏了身孕的缘故,她已经有几个月未曾去探望肖太后了。 转眼到了除夕之夜,白瑶、知雁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生怕她着了凉。武正翔护着她到了凤翔门,才千叮万嘱地去了前殿。 有卢氏在徐婉真身边,他也能放心些。 宫宴地点照例设在了宝林苑,如今进宫对徐婉真来说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她心头牵挂着有好些时日不见的肖太后,无心赏景。 第九百七十五章 落下(满15张月票加更) 她才刚坐下不久,延庆宫便派了内侍领着肩舆来接。 徐婉真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随着内侍上了肩舆,到延庆宫见到了肖太后。和上次相见比较,肖太后的精神尚佳,见她到了便让人看座。 “真儿觉得可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去做了来。”肖太后笑眯眯的看着徐婉真,犹如看到自己的亲孙女一般。 徐婉真笑着点头,道:“嬷嬷都说我的怀相十分好。没有孕吐,胃口也都不错。若不是知道有了身子,真儿觉得跟平日里一样呢。” 见她一切都好,肖太后哈哈笑了起来,道:“这叫好人有好报。想想你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大家都感谢着你呢。” “哪里是我的功劳,娘娘实在是过誉了。”徐婉真忙道。 几年前那场瘟疫,其中的惊心动魄她几乎都要忘了。何况,她只是献策而已,最终相信她的是太后,采纳她方略的是庆隆帝,执行的是太医院和苏良智。 肖太后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道:“你不必自谦,正是因为你有了心怀他人的胸怀,才有了现世的福报。” 她这一生,阅人无数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像徐婉真如此心性的女子,当真少之又少。 她所做的一切,唯遵从本心而已。 徐婉真陪着肖太后饮过一轮茶,曹皇后便遣了人来请太后前往宝林苑。 苑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天边呈现出近墨的蓝色,晚霞在天边隐没了最后一丝金光。宫人们在四处燃起了点点灯火,制作精良的花灯映照在院中,处处流光溢彩。 这个冬天,庆隆帝的身体愈发虚弱,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昏睡着,清醒的时间不多。这个除夕宴,他该露面的地方已全权交给太子来代替。 前殿灯火辉煌,中间的华彩高台之上,教坊司的女乐翩翩起舞,酒宴中杯晃交错。 除夕之夜,讲究的就是一个热闹喜庆,太子举杯敬过了祝酒词,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气氛也到了最高潮。借着酒意,勋贵重臣们开始高谈阔论起来。皇家最爱看到的就是一片花团锦簇的盛世景象,众人之间仿佛也没了任何恩怨,显得亲热无比。 在离太子较远的一桌酒席旁边,京畿大营的统领魏明强颜欢笑,闷头喝着酒。桌上数道精致可口的菜肴,他连看了不看一眼,只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这是什么杯子,太不过瘾!”魏明充满着风霜之色的脸膛上,丝毫看不出有醉意。他稳稳地握着杯子,两眼紧紧的盯着青玉酒盏,好似跟杯中酒有仇一般。 只有在他身侧坐着的路大海,才从他两眼发红的血丝中,看出他已经醉得不轻。 “将军,杯子给我,我去给你换一盏大的来。”宫中的酒杯不大,但这样上好的佳酿,比他们日常所饮的更为醉人。 魏明酒量好,往日虽贪恋宫中美酒,但也知道贪杯误事。而在今日,刚刚收到的消息,令他无法释怀,只能谋求一醉。 路大海哄着他放下手中酒杯,让后面伺候着的内侍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肉汤过来。 他知道魏明心情不好,若是在营中,他想怎么喝都无事。但眼下是在宫中的除夕宴,他要是敢露出怨怼之意,难免会被有心人做了文章。 两人出身草莽,挥洒血肉积了军功才能做到今日之地位。但在京中为官多年,两人也未能参透这险恶的官场。全靠庆隆帝护着,魏明才能坐稳了京畿大营一把手的职位。 而如今,眼看着太子参与的政事越来越多,皇帝已经久未露面。在新旧权利更迭之际,两人因只忠于庆隆帝,又距京城核心较远,虽手握重兵,却已经被排除在了太子的班底之外。 这一点,从两人身处的酒席位置也能窥见一斑。 所以,这个时候,路大海更不能让魏明犯错。虽然,他的心头也满是悲愤。 “来来来,大碗的来了。”路大海将热汤递到了魏明手中。 魏明虎目一瞪,问道:“这是什么酒,还冒着热气。” 路大海外表虽然粗放,实则有机变之才。须臾之间便找到了理由,忙道:“这个宫中特供的煮酒,在外面喝不到的。” 魏明点点头信了,两人是一起从战场里杀出来的铁哥们,最是信任不过。 端过肉汤大口喝了下去,连连赞道:“好酒!”他舌头麻木,酒意早已令头脑混乱不堪,此时已经无法分辨不出,这大碗中所盛的,根本不是什么美酒。 见他喝下,路大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碗汤里,他刚刚下了一些军中常用的蒙汗药。分量不多,足以令他安睡。 不到盏茶功夫,魏明便栽倒在桌上,脑袋碰着木桌发出“咚”地一声。他却毫无所觉,呼呼大睡起来。 在酒席上睡着固然是失仪,但正值酒酣耳熟之际,算不得什么大事。总比他趁着酒兴,说出心头闷着的话要强上百倍。 路大海看着睡得无牵无挂的魏明,微微摇头,心头却升起一丝羡慕来。 魏明就是这么一个莽汉,心无城府。难受了就喝酒,开怀时也喝酒。而自己,却不得不想多一层,多方筹谋。 可叹的是,就算他觉得自己考虑的已经非常周详,却仍敌不过那些背后算计。这种日子,不仅仅是魏明过得憋屈,他也恨不得上战场真刀真枪,强过这些不露声色的明争暗斗。 路大海执着酒杯,今夜他只略略沾了沾唇,清醒的很。 他视线望去的地方,正是整场宴席的中心人物——举手投足益发有威势的太子。在他身边,紧紧挨着的是四大国公府的青年俊杰,和以方孰玉为首的儒雅文臣。 包括太子在内的这些人,都令人想起一句古话:自古英雄出少年。 是的,他们的年纪都很年轻。就算是方孰玉,也不过才四十来岁,正处于朝臣最好的年纪。 这样远远地看着,路大海觉得他们身上好似笼罩着一层光晕,令自己无法靠近。他在心头微微叹了口气,原来京畿大营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落下了脚步。 第九百七十六章 述律寒香 这种远离权利中心的感觉,既不好受,又令他无所适从。 看了看手中的酒杯,路大海也想将自己灌醉了事,可惜他的理智仍然清醒着,不允许他这样做。 心神一阵恍惚,他想起了废太子。 封明贤一直试图拉近去京畿大营的关系,三不五时的宴请,逢年过节的年礼,如何让两人不领情?魏明虽然从未明确表态,但其实路大海知道,若真有个什么事,魏明是愿意站在废太子那边。 可惜的是,前太子被废得有些莫名其妙,令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尘埃落定。 放任自己喝了一小口酒,路大海将视线集中到宴席中心位置的武家兄弟身上。武家圣眷不衰,新旧势力的变动,好似完全没有影响到他们,反而有愈发兴旺的趋势。 这才是天之骄子! 武胜,正是魏明心头愤懑的源头。从出生之日起,便是尊贵无比的忠国公府世子。为了给兄弟报仇,不惜掀起两军演武的风波。而眼下,成为太子核心班底的他,更是意气风发。 路大海投来的目光,武家兄弟二人并未察觉。酒席上来找他们攀谈的人很多,路大海这一道经过掩饰的目光,还不足以引起两人的警惕。 在武正翔身侧,站了一名宫装打扮的侍女,正执壶斟酒。 若只是看穿着打扮,她与其他宫人并无不同。但若是细细看去,她的肤色比常见的京城女子要深一些,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细腻而有光泽。 她明显对于执壶这样的差事不大擅长,脊背也过于笔直了些。不似那些常年伺候人的宫女,卑微而谨慎。 她的身躯饱满有力。哪怕是着同样的宫装,也能通过绷紧的布料,看出她体内蕴藏着的惊人弹力,和呼之欲出的曲线。 她低垂着的长长睫毛下,双眸像褐色水晶一样闪烁着,悄悄打量着身边的这名男子。 她是来自大草原的明珠,只崇尚勇猛的武士。武正翔矫健如鹰的气质,如豹子一般充满着力量的身躯,几乎在瞬间便将她征服。 在从契丹出发之前,她对这项任务原本不感兴趣。只不过她仰慕高芒盛世风华已久,想来洛阳城一睹为快,才勉强答应了昭阳公主。 但此时亲眼见到武正翔之后,她才知道昭阳公主所说全是实话。甚至,他比昭阳公主所描述的更为优秀卓越,使她一颗芳心迅速沦陷。 她,是契丹的述律寒香公主,当今英武威远可汗的嫡亲妹妹。 她的歌声如百灵鸟一般动听,身手如最灵活的羚羊矫健有力,舞蹈如同精灵一般空灵。是草原上所有男子的梦中情人,但是,只有其中那些最勇猛的武士才敢追逐于她。 就算放眼高芒王朝,述律寒香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她身具的异域风情,足以令京城的大部分男子为她疯狂。 只不过,此时她扮作宫女,又刻意收敛了光华才未引起他人看重。 在赴宴的宾客眼中,宫女内侍跟活动的布景没什么两样,谁会多看一眼。再说了,从名义上,宫女都是皇帝的女人,敢盯着一名宫女猛瞧,嫌命太长了不是? 太子在不远处转动着酒杯,将述律寒香面上的表情尽收眼底。这种少女春心萌动的神态,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不会看错。 他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丝满意的微笑来。皇妹在千里之遥,也能将人心猜度得如此精确。假如昭阳公主的谋划成真,或许,武正翔这个人他就不用放弃了。 骁骑卫,是比北衙更要紧的力量。而武正翔,比起忠心耿耿的武胜来,总让他觉得不可捉摸,令他内心感到不安。 述律寒香将壶交给一名内侍,自己悄悄退了下去。到了一处游廊里,她摸了摸自己滚烫发热的面颊,知道这不是幻觉。 “公主。”两名候在这里的侍女迎了上来。为了避人耳目,她们也都做寻常宫女打扮。 在略微有些昏暗的灯光下,述律寒香一对美目闪闪发亮,神情兴奋,道:“我们边走边说。”她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但见到心仪男子的激动,又让她不吐不快。 三人沿着之前熟悉过的路线,朝着宝林苑的后园里走去。这条路比较偏僻,宫人们大多都在为除夕宴而忙碌准备着,一路上只有巡逻的侍卫。 其中一名叫宝珠的侍女笑着问道:“公主,可见着意中人了?” 在契丹没什么男女大妨,少女之间谈论心上人,乃再正常不过之事。侍女和公主之间的关系,更是亲如闺中蜜友一般。 寒香绽放出一个如晚霞一般的笑容,大方的点点头承认道:“见着了,他很好。”说着,她的眼中露出神往来,喃喃自语道:“若是,真能嫁给他就好了。” 宝珠笑道:“公主是我们大草原上最美的一颗明珠,他只要不是眼瞎,肯定会为公主动心的。” 另一名侍女名叫美霞,她想得更多一些,道:“待回了玉香宫,我们好好问问月桂姑姑,下一步该怎样做。” 她们口中的月桂姑姑,正是几年前作为陪嫁丫鬟,随着昭阳公主一同到了契丹的月桂。她眼下已在契丹成婚。 因熟悉高芒礼仪,生性谨慎又懂得用毒,昭阳公主便让她跟着述律寒香一起回来,为她出谋划策。 寒香水晶般的大眼中闪着光华,连连点头。 在她来之前,昭阳公主早就将武正翔的情况细细讲了。她知道,他对他的妻子徐婉真一往情深,而且,徐婉真还深受肖太后的喜爱。 想要嫁给他,不光是凭借自己一张脸蛋,或契丹公主的身份就能达成,需要细细筹谋。 白珊美貌灵巧,陈氏特意为他准备的范芊芊惹人怜惜,姚芷玥明艳过人。这各具风情的三人,武正翔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她不觉得自己多了公主的身份会如何不同。 幸好,高芒太子知道并支持昭阳公主的计划,身边又有月桂这样的人出谋划策。她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斗志,越是困难,才越是能匹配上她的身份。 第九百七十七章 小住 玉香宫离宝林苑不算远,因述律寒香的身份不同于其他使臣,背后又有昭阳公主的谋划,曹皇后便禀了庆隆帝,在皇宫中给她准备了一个宫殿,供其居住。 说起来,她乃昭阳公主婆家的妹妹,住在皇宫中,等于是皇家招待远道而来的亲戚,并无不妥。 几人身上有太子亲自赏下的腰牌,侍卫查验身份后都给予放行。只两刻钟功夫,三人便回到了玉香宫。 “寒香公主,感觉如何?”看见她的神态,月桂心知此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仍迎上来问道。 对于月桂,寒香不敢失礼,忙回话道:“可敦果然没有骗我,那是一个英武的好男儿!” 闻言,月桂心头一松。自从述律寒香求了太子,要先见武正翔一面之时,她就一直担心着。她自己看中了武正翔,这让她省了不少后续之事。 昭阳公主花了不少功夫,才让述律寒香对高芒王朝燃起了向往之意。绝不是她自己以为的,若是看不中,就可以不做这件事。 只不过,寒香自己有这个意愿,就再好不过。她的主动配合,能让月桂节省不少功夫。这件事,留下的痕迹自然是越少越好。 拿了她的衣饰上前,伺候着她穿着。宝珠、美霞二人急忙接了过去,哪里敢劳烦月桂动手。 寒香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姑姑,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公主不急,你先去赴宴。”月桂早就胸有成竹,道:“在宴会上,你好好看看武正翔的妻子。她的长处,公主需好好揣摩。” 为她整理好了额饰,月桂看着她的眼睛道:“今夜,公主只要能成功住进武家,就是胜利。” “住进武家?”寒香有些迷茫,这就是中原的俗话“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吗?只是,在场女眷那么多,她该如何进行。 “公主放心,有太子妃娘娘配合你。婢子相信以公主的聪慧,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寒香在心头想了想武家的情形,一个隐约的法子在她脑中成形。“寒香多谢姑姑的指教。”她眼里闪闪发着光,露出兴奋的神情。 待她们几人来到时,宴席已经接近了尾声。 曹皇后见她来了,笑着为众人引见:“这是从契丹远道而来的述律寒香公主,才到京城没几天,还有些不习惯。” 几句话将她的身份解释完,曹皇后又柔声问道:“怎么迟了?” 寒香有些赫然,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道:“皇宫比我们那里的王帐大了几十倍,寒香一早就出来了,却绕来绕去地找不着路。” 她此时身着契丹本族华丽的公主服饰,额前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串,衣襟上的银狐毛轻轻拂动,立体五官上一对褐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分外抢眼。 这样一个令人一见难忘的大美人,又充满着异域风情,令场中的夫人小姐们俱都眼前一亮。 她自承迷了路,神情活泼俏皮,众女都在心头莞尔一笑,原谅了她的失礼。 曹皇后神色微凝,问她身后伺立的宫女,道:“去查查是谁伺候寒香公主,连带路都带不好。”她在宫中是客人,怎么会任她一人乱走。 寒香急忙挥手,道:“娘娘莫怪她们,都是我的错。是我想要看看宫中美景,让她们不要跟着的。想着时间还早,谁知道到后面误了宴席。” 此言一出,众女对她的印象又好上几分。 这个番邦公主,虽说高芒话说得不大好,也听得出来是下了一番功夫。另外,倒是懂得一些礼仪,还会为伺候她的宫女求情,是个善良的。 曹皇后让人将寒香带到她的位置上坐下,拍手让席间的歌舞继续。 对于她的到来,徐婉真并未过多在意。此时的她,未曾料到这名寒香公主的到来,对她的生活产生了巨大影响。 高芒王朝的盛世气象,吸引了不少外邦的人前来。尤其是洛阳城里,定居于此的胡商就有许多,更是有胡姬当垆卖酒。 更何况,徐婉真在前世在法国学习了好几年,身边大多都是金发碧眼的白种人。述律寒香只是身份高贵了一些,还不能令她好奇。 不过,徐婉真不好奇,不代表其他夫人贵女也能如此。 离寒香不远的贵女便尝试着问了她两个问题,她都一一作答。一来二去的,因她的身份产生的隔阂在慢慢消失,席间的氛围逐渐热络起来。 太子妃微微笑着,用酒杯掩了她的神情,在心头想着太子交给她的任务。 这个寒香公主是个聪明人,明明心中自有思量,却显得天真活泼甚至有些单纯。这样的异邦公主,对众女来说,威胁性降到了最低。 谁会防备一个看起来漂亮,但性格热情单纯的人呢? 这个述律寒香,为自己找到了一层很好的保护色,远远不像她看起来的这样无害。 待一曲终了,太子妃扬声问道:“寒香,你来了这几日,可有在城中好好走走?”语气显得颇为亲昵。 寒香心头明白,太子妃这是在给她递话。当下懵懵懂懂的摇摇头,反问道:“这里难道不是在城中吗?” 众女听了,都掩口笑了起来。 付贤妃温言解释道:“这里是皇宫,出了宫才是洛阳城。” 寒香面上的神情又是雀跃又是惊喜,问道:“当真?这么大的地方,难道就住皇后娘娘和皇上吗?还有这么多人,都只伺候两个人呢?” 众女忍俊不禁,还是付贤妃道:“自然不是,我们也住在里面的。” 太子妃笑着对曹皇后道:“寒香公主远道而来,不能好好在洛阳城中赏景,却是我们思虑不周了。” 曹皇后也笑道:“太子妃说得是,只是住在宫中规矩繁多不大便利。洛阳八大胜景,想要赏完也非一日之功。” 见两人为难,寒香笑道:“娘娘不必为我烦心,敢问那四方馆可是在城中?我住那里就是。” “那怎么行。公主身份尊贵,四方馆里各国使节都在,难免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扰了公主清净。”太子妃开口道。 “公主要是不嫌弃,不如到我们府上小住几日。”定国公夫人李氏开口邀请。 第九百七十八章 主动示好 李氏既然主动为皇后娘娘分忧,其他夫人自然也不甘于人后,纷纷出言相邀。 卢氏看到这般情形,自然也不能落下。陈氏偏瘫在床,此时代替忠国公府的就只有她这名世子妃了。 “若是寒香公主不弃,我们府上的景致还不错,必能使公主宾至如归。”卢氏温婉的笑着,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道:“京中人人都知道,论起宽敞来,除了皇宫就是我们忠国公府了。” 李氏笑骂道:“你个猴儿!倒是会卖乖巧。”她是长辈,这般语气倒显出和卢氏的亲密来。 卢氏浅浅一笑,道:“晚辈也只有这么点优势能拿得出手了,偏偏夫人还要来戳穿我。” 徐婉真将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含笑看着卢氏应对。在这种场合里,还轮不到她这个庶子媳妇说话。 对于众人热络的邀请,寒香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转头看向曹皇后,征询她的意见,问道:“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曹皇后笑着给她引见了众人的身份,道:“自然是可以的。” 楚王妃摇着羽毛扇子娇笑道:“按我说,自然是到我楚王府上最佳。别的不论,昭阳公主可是最爱我府上厨娘做的那道芙蓉鱼片。” 太子妃笑道:“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府邸,眼下任着寒香挑选,可是天大的好事。这才第一回见面,你想住到哪里,直说便是无须多想。” 她这么说,众人也都纷纷附和。替皇家招待公主,不好不坏也算是一桩露脸的事,至少也能讨得曹皇后欢心。 这位寒香公主看起来不难伺候,是个单纯热情的性子。只是对高芒不熟,难免会闹一些笑话。不过,相对于获得的好处来说,这也不算什么。 见大家都望着自己,等待自己的选择,述律寒香看起来有些紧张。给众人的感觉,她好像有些怕得罪了没选中的府邸。 对一个异邦公主来说,这样的担心也属正常。 她迅速抬眼打量了一圈,闭上眼睛随意一指,道:“我去这家。” 寒香手指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卢氏。 卢氏心头微微有些错愕,她原以为有定国公曹家在前面挡着,契丹公主怎么也不会去别的府上。她的邀请,只不过是随大流表心意而已。 但以卢氏从小的教养,很快就将这点错愕掩饰过去,笑道:“臣妇何其有幸,得公主驾临。定当扫榻以待,令公主见识到洛阳风华。” 除夕夜上临时来了这么一位公主,对其他夫人来说,一番热闹之后又归于往日的轨迹。 寒香既已定下去忠国公府上小住,接下来的事情也无须曹皇后来操心。太子妃跟寒香和卢氏略作商议后,便定下寒香初五出宫至忠国公府上,也留给卢氏准备的时间。 一名公主要到府上小住,哪怕只是异邦公主,也不能有丝毫轻忽。何况,根据曹皇后对她的亲昵程度来看,述律寒香深受皇家的喜爱,就越发要重视一些。 卢氏遣人将此事告知了武胜,接下来几日,整治了一个院子出来供寒香公主居住。她既是契丹公主,卢氏还特意从坊中寻了两个做胡菜的厨师回来,做一些契丹那边的饮食。 说是小住,但并未说定居住的具体日期。卢氏想着,她怎么着也会住完正月,才会随着契丹使臣一道返回。 述律寒香到忠国公府当日,卢氏便请了交好的姐妹们过府,置办了一顿酒席来欢迎她。 在宴会上,述律寒香闹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笑话,也很快便融入了京中的交际圈中。 徐婉真自然也出席了这个宴会,只不过她怀着身子,出了致远居便不会用外面的饮食。就连到了宫中赴宴,她所用的也是肖太后命人给她专门做的菜肴。 她这样小心谨慎,倒不是全然防着卢氏。只是人多口杂,能避免的则避免一些。谁也不知道,这些人当中,会不会有下一个姚芷玥。 寒香倒是自来熟,住了几日已经和徐婉真熟悉起来。忠国公府中女眷本就不多,有了个活泼开朗的寒香公主,显得热闹不少。 徐婉真一向不喜并不熟悉的人到她院子来。只是,寒香毕竟是异邦公主,于情于理也无法拒绝。徐婉真甚至觉得,她就算明说了,她也会听不懂。 这日午后,徐婉真刚刚起身,寒香便进了院子,笑道:“这里的天气,比起契丹来暖和了不少。二少夫人有无闲暇,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她到忠国公府住下这几日,日日都在赴宴。 楚王府、其他国公府、侯府纷纷下了帖子过来,邀请她过府饮宴。各府的景致见过了不少,当日除夕宴上所说的洛阳八大胜景还记在她心头。 徐婉真喜静不喜动,连京中交际她都推拒,何况是陪着这名公主出门? 她笑道:“请寒香公主原谅则个。我这怀着身子,懒怠不想动弹。不如,请大嫂陪你出门赏景可好?” 寒香嘟了嘟嘴,一屁股坐下,道:“世子妃的心思都在俊哥儿身上,我哪里好打扰她?” 自从得了武俊,卢氏好像要将她和武超没能相处的时光都弥补回来似的,成日里不错眼的盯着。武胜回家时间少,她便让奶娘带着俊哥儿,住在她的后罩房里,时时都离不得。 徐婉真自然是知道的,笑道:“不如,我下了帖子请平国公府的世子妃过来一聚?”自打生了璟哥儿,涂曼珍性情越发爽利,前几日饮宴和寒香也谈得来。 寒香却像被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脑袋叹了一口气,道:“唉,要是在我们草原上,我早就骑了马出门。你们高芒,偏偏有这么多规矩。” “不就是出门赏景吗,你们又是帷帽又是马车,一点乐趣都没了。” 徐婉真看着好笑,道:“公主既然来了,便该晓得入乡随俗的好。洛阳城的景致和契丹的不一样,自然规矩也不一样。” 两人坐了半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些话,寒香才告辞走了。 回到她的院子里,宝珠掩了房门,才跟寒香说道:“公主,我看那二少夫人长得虽然好看,但身子柔弱,跟公主你没法比。” 寒香此时也没了掩饰的面具,缓缓落座道:“我见这些夫人小姐大多如此,比可敦差远了。也就涂曼珍还有些不一样,不过本领就大大不如。” 她口中的可敦,正是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在未嫁去契丹之前,就能骑善射,英姿飒爽不输男儿。 美霞道:“月桂姑姑让你好好看看徐夫人,公主可看出什么了?” 寒香凝眉道:“她性情平和,与人为善。难道,这就是武正翔他喜欢她的地方?我总觉得还差了些什么。” 徐婉真的事情,她从昭阳公主那里了解得很清楚。以为她是怎样一个难得的奇女子,但接触下来,却让她有些失望。 摇了摇头,寒香将徐婉真放在一旁。她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获得和武正翔相处的机会。 翌日,她去了一趟太子府做客,于晚间回府。 武正翔跟太子汇报完公事,正要退下,太子道:“翼之,略等一等。” 武正翔心头略微诧异,在太子这里,一向是公事公办。今日叫住他,难道还有什么事吩咐不成? 太子从书案后转了出来,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一直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说说话。” 既然有述律寒香这张牌在,太子便不再想放弃武正翔这个人。放眼高芒,除了他,还没有谁能比他更胜任骁骑卫指挥使一职。 太子想起并州那至关重要的一役,若无武正翔的全力配合,他无法将消息完全瞒住巴家军,也就无法取得那样辉煌的战果。 但武正翔这样的战功,却让太子心头起了忌惮。他的年纪如此之轻,要不了多久便会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因此,回京之后,他反而对武正翔疏远了起来。 太子主动示好,武正翔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跟着太子到后院了喝了几盅酒,两人谈起在北地共同对敌的往事,气氛融洽无比。 末了,太子借着酒意道:“寒香公主住在你们府上,可有添什么麻烦?她也算是昭阳的妹妹,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尽管告诉孤。” 太子怎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述律寒香? 武正翔的心思打了一个转,试探道:“倒是末将疏忽了。我早出晚归的,未曾见过她几面。可是,府里招呼不周?” 太子哈哈一笑,道:“也没什么。她在契丹自由散漫惯了,便有些不习惯这里的礼仪规矩。又年年不忘洛阳的八大胜景,便和太子妃抱怨了几句。” 他说得轻巧,武正翔却不能轻慢,忙道:“末将这就回府去转告大嫂,安排一下陪着公主四处走走。” 太子笑道:“依孤看,还是你花些时间多陪着公主。将京中景色走遍了,她也就不闹腾了。” 武正翔一愣,问道:“我?” 他既是男子又是朝廷命官,又非礼部官员,哪里有成日陪着契丹公主赏景的道理。 太子道:“她就不该住去你们府上。你们府里虽然宽敞,但人丁实在是稀少。你说说,除了你还有谁?” “你大哥长年住在北衙,世子妃新得了麟儿分不开身,尊夫人身怀六甲。除了你,难道让忠国公去作陪?” 听太子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有些道理,武正翔思虑着。 “若是去定国公府就没有这些问题。他们人丁兴旺,就算每日换着人作陪,也不愁没有人手。” 第九百七十九章 试探 但是,眼下述律寒香已经住进了忠国公府中。若要将她换个地方住,还不知道为引起怎样的猜测。 一动不如一静,这个道理,就算太子不说,武正翔心头也清楚。 他更为清楚的是,徐婉真喜静,又怀着子嗣,他更不愿让她成日里陪着寒香公主外出。 武正翔苦笑了一下,无奈道:“殿下这么一说,好像除了末将真的没有谁能胜任了。” 太子朗声笑道:“好了好了,寒香公主这样的美人儿放在面前,也只有你才会露出一脸苦相来。” 他这句话里面,存着试探的意思。既然述律寒香住在忠国公府中,还时不时往致远居跑。 他就不信,这么个赏心悦目的大美人放在武正翔的面前,他当真能视而不见。 可是,太子的这番心思注定是要失望了。武正翔的面上不见喜色,反而道:“在殿下面前,我也就不瞒着了。公主身份尊贵无比,末将敬而远之都来不及,岂敢多看一眼?” 太子先是一怔,随即用大笑掩饰了,露出一个男人才懂的笑容道:“身份再尊贵也是女子,难道翼之你就没有丝毫动心?” 男人之间谈论女子,尤其是这样漂亮动人的女子,和女子之间的闺中私语一般,那都是铁哥们之间才会说的话。 太子这样刻意示好,武正翔倒没多想,只以为是他拉拢和自己关系的一种手段。 当下答道:“让殿下见笑了,寒香公主生得如仙子一般,末将岂敢亵渎?还是日日守着拙荆,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好。” 虽然这不是太子想要听到的答案,但他话意中透出的安份之意,也令他的心头踏实许多。难道,他看错了武正翔,其实他并没有什么不可掌控的野心吗? “如此良材美质,万不可蒙尘。”太子举起酒杯,道:“孤身边信得过的人不过,翼之就是其中一个。正是需要你为国效忠之际,万万不可妄自菲薄了。” 他生得堂堂正正,眉宇之间如同清风朗月一眼。他这样推心置腹的说着,令武正翔也不禁动容。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了,道:“末将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力!” 谈笑之间,两人之间曾经的隔阂仿佛尽皆消散。 待武正翔告辞后,太子坐在椅上,慢慢敛了笑容。 效忠,乃是这个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与他面容不匹配的是,太子深藏起来的,是他多疑的性子。 除了他自己,他给予旁人的信任都极其有限。这些人中,包括了一心为他筹谋的昭阳公主,和替他掌控京中暗线的楚王夫妇。 他连嫡亲的妹妹弟弟都防着一手,何况是对武正翔? 要用他,必然要让他有所牵绊。徐婉真深受太后宠爱,让他无法下手,但述律寒香就不一样了。 她是契丹可汗的妹妹,又是昭阳公主的棋子。若真能嫁给武正翔做平妻,那么她在高芒举目无亲,只能依靠他来撑腰。 但是,不知道是武正翔太痴情,还是徐婉真的手段太厉害。连述律寒香这样的女人,都没能走进武正翔的内心。 从白珊、范芊芊,到姚芷玥,这些女子的身份一个比一个尊贵,却无一例外的被武正翔拒之门外。 若不是武正翔娶了徐婉真,还孕育着子嗣,太子几乎以为他是一个对女色毫不动心之人。 也难怪太子这么想,像武正翔这样只守着一名嫡妻过日子的男子,实在是凤毛麟角。武胜那是例外,因为他回府时间极少,再有妾室通房等,卢氏也不是好欺负的。 可时下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连那杀猪为生的屠户,手头有了几个闲钱,也想着买一房妾室进来。 何况像武正翔这么好的条件,在京中倾慕于他的女子本就不少。他要是愿意纳妾,只要稍稍透出一些口风,恐怕第二日武家的门槛就会被媒婆踩断。 然而,他却没有一个除了嫡妻以为的女人,这让太子实在是想不通。 这时,他的房门被轻轻叩响,石静芙的声音如清泉一般响起:“殿下,您在里面吗?” 他想着武正翔的事情,正想得头痛。条件反射一般的想要让她退下,忽地响起石静芙和武家的关系,揉了揉额头道:“孤在,进来吧。” 石静芙挽了一个妇人的坠马髻,但面上的神情仍如少女一般清澈见底,丝毫没有被太子后院复杂的人际关系所改变。 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个白瓷盅。轻轻将瓷盅放在案几上,她微笑着道:“殿下,太子妃让臣妾送一盅醒酒汤来。” 在太子府的后院,太子妃和姚侧妃关系不睦。原本还有些掩饰,但上次庆功宴两人算是正是撕破了脸皮,明里暗里争斗不息。 石静芙进了府,太子妃便仗着身份的便利,将石静芙拉拢到她的身边。也时时给她一些好处,比如此时让她给太子送醒酒汤来。 石静芙正处于鲜花一般的年纪,再加上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是太子妃和姚侧妃两人都不及的。 她入府以来,太子对她也颇多宠爱。一来是看在安国公府的份上,二来是她清新可人,不惹事端,称得上是一朵解语花。 比如此时,太子原本有些烦闷,当看见她优雅从容的动作后,心头便要松快一些。 端起醒酒汤喝了,石静芙拿出丝帕来为他拭去嘴角的残渍。 她身上的体香很好闻,是介乎于少女和少妇之间的香味。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握住石静芙的手,将她按到了自己膝盖上。 看着她白皙的脸颊上飞起红云,太子方才那些烦闷之意一扫而空。 “芙儿,孤听说你还未出阁时,和武家关系很好?” 石静芙娇羞的点点头,轻声道:“我和大姐在闺中时便与卢家姐姐交好。后来卢家姐姐嫁给了世子,来往就更多了些。” 太子抚着她动人的曲线,语气中充满着诱惑之意,“今日我听到一些往事,想问问你,武家那段公案,你知道多少?” 被他抱着,石静芙有些心慌意乱,听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将她所知的都说了出来。 第九百八十章 不想回去 只不过,石静芙作为养在深闺的少女,对陈氏毒害武正翔生母一事,知道的只是凤毛麟角。太子也不是真想听这件事,只不过借着此事引着石静芙开口罢了。 既然打开了这个话题,单纯的石静芙怎会是太子的对手?在他的循循善诱之下,成功的套出了石静芙对武正翔、徐婉真两人的看法。 又逗弄了一下怀中动人的女子,太子才放了石静芙出门。 方才石静芙的话,令他重新陷入了沉思。在石静芙的描述中,两人伉俪情深外人无法插足期间。而且,徐婉真行事坦荡磊落,不是后宅那种阴私妇人。 这样的女子,该如何对付才好?看起来,武正翔果真是对她用情至深,深到无法容忍别的女子介入二人之间。 或许,眼下徐婉真怀着身孕是个最好的契机。 思量许久,太子才回到后院,对太子妃细细叮嘱。这是女人之间的战争,他只能在背后出谋划策,究竟能否事成,就要看述律寒香是否聪明了。 武正翔回到致远居时,天色还未尽墨。 他先是洗去了一身酒味,才走到徐婉真身边,问道:“可曾好好用了晚饭?” 徐婉真笑道:“你都让人传了话回来,我自然会好好用饭,你不用老是惦记我。” 武正翔的大掌抚上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感触道:“今日太子留我下来说话,我想着能安稳下来也是不错。” 他没料到,太子留他说话的主要目的,是要让他陪着寒香外出游玩。太子既欣赏他的能力,同时又觉得将他抓得不够紧。 徐婉真一愣,这与之前两人所分析的并不一样。 旋即她收回心神,点点头道:“若是这样倒也不错。翼之,我只求过着安稳日子,你和宝宝都在身边就好。” 她本就不是什么有野心的女子,不像汪妙言一样偏执地要抓住权力。对她来说,家人平安喜乐,就是最大的幸福。 武正翔搂紧她,在她额角轻轻印下一吻,道:“婉真你放心,无论何时我都会护着你。” “只是,太子让我趁着休沐,陪寒香公主寻访洛阳胜景。”武正翔道:“这是个小事,她既然住在府里,我倒也该尽一下地主之谊。” 更重要的是,太子刚刚释放了善意,他没必要在这样的小事上违逆太子的意思。 徐婉真点头笑道:“昨日午后她就来了一次,想让我陪着她出去走走。但你是知道我的,眼下怀着身子哪里想胡乱出去?我又不是曼珍。” 武正翔笑道:“所以,这个苦差事就由为夫替娘子接下了。” 听到他称陪着寒香公主为“苦差事”,徐婉真莞尔一笑,道:“夫君这么说,可让别人怎么活?” 武正翔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婉真你莫调皮,除了你,其他女子在我眼中都如同土鸡瓦狗一般。” 徐婉真这下再也绷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种话,也只有武正翔才说得出来了。将堂堂契丹公主比做土鸡瓦狗,亏得他想得出来。 看了武正翔一眼,徐婉真心道,看不出他还有毒舌的潜质。 “距十五没几日了。”武正翔说起他内心的盘算来,“我想着这几天都带她去将洛阳的景致都看个遍,十五我们好好去观灯。” 一年难得一次的休沐,武正翔可不打算让这个突然出现的寒香公主给搅合了。 上元节如此重要,自然是要陪着徐婉真一起过。之间就赶紧将太子交代下来的事情办完,省得述律寒香回去太子府告状。 徐婉真点点头,嘱咐道:“她也是一国公主,看在昭阳公主的份上,夫君也得对她态度好一些。” 武正翔自然应了,夫妻两人并未因此事而产生什么隔阂。 接下来几日,武正翔便一早带着寒香出门,直到用过晚饭才回来。 徐婉真尚未觉出来如何,但郑嬷嬷却有些不安。她见的人多了,这个寒香公主看着二公子的眼光绝不正常。 只是,徐婉真正值有孕。她这种顾虑和猜测只能放在心头,讲出来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好在她从徐婉真口中了解到,这份差事到正月十四便结束了。 郑嬷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武正翔身边安排了随身伺候的小厮,每次回来她都会盘问小厮这一日的情形。 武正翔知道她的动作,也没有制止,他理解郑嬷嬷一心为着徐婉真的心情。好在连着几日,小厮回复的话都令郑嬷嬷安心不少。 说是武正翔陪着寒香公主出游,其实两人身边还跟着一大堆小厮丫鬟护卫。寒香公主虽然来自契丹,但也没有什么出格之处。 院中的粗使丫鬟抬来了热水,月桂往浴桶里滴入香露。 玫瑰的芬芳在热水中氤氲开来,寒香踏入浴桶之中,泡在热水里洗去一身疲乏。她所习惯的,是在草原之上纵马驰骋,而非像眼下一眼斤斤算计。 大草原赋予了她良好的体质,可是这种心灵的疲惫却难以驱除。 每日伴着心爱的男子,却要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不敢在他面前有丝毫表露。这种感觉,实在是憋屈之极,让爱恨分明的寒香心如百结一般。 表白的话语每每到了嘴边,她便想起太子妃对她说的那一番话来。 “寒香,你若想要留在高芒,只有嫁给武正翔作平妻这一条路。”太子妃的语气很冷淡,仿佛早已习惯将人作为棋子。她的神情,令寒香想起了远在契丹的昭阳公主。 太子妃和昭阳公主之间,都有一种共同的特质。这种特质,令她心颤。 “他对嫡妻一往情深,我不认为你有任何胜算。或许,你从徐婉真身上下手,比打动武正翔来得更快。最迟二月,契丹的使者团便会启程。若是在这之前你没有达到目的,就须跟着他们一共回契丹。” 寒香将头埋入热水中,太子妃的话却如冬日最冷的冰一般,从心中掠过。 她不想回去,不想回去! 是的,往日只听说高芒地大物博,是流淌着丝绸与黄金之地。那时她虽然向往,可远远没有亲眼见到后的震撼。 第九百八十一章 以有心算无心 洛阳城的风是那么轻柔。哪怕在最严寒的冬季,北风吹在面颊之上,也不觉得刺痛。连积雪都是那么美丽,而草原上狂乱的暴雪会带走生命。 夫人小姐们的举止永远那么优雅得体,赏心悦目。那些令人目不暇接的绸缎,是那么光滑柔软;闪耀着夺目光泽的首饰,是那样琳琅满目。 寒香作为契丹公主,自然也不乏来自高芒的精美首饰。但到了这里,她才知道那些被她视如珍宝的衣料饰品,只是洛阳城里贵夫人的普通装扮。 城中的男子们,有儒雅有礼的士子,有弹剑而歌的狂生,也有如武正翔一般勇猛的将军。 这一切,都令寒香心驰神摇。 幸而她是个能藏得住心思的,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间。表面上,她仍旧扮演着那个天真好奇、对很多事物都充满着兴趣的契丹公主。 “哗啦”一声水响,寒香从水中猛然扬起头来。 在烛火照映下呈现出米黄色的水珠从她面颊上流下,略带褐色的湿发向后甩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再重新没于水中。 她用手抹去眼睑上的水珠,睁开一对如秋天湖水一样清澈透明的眼眸。 浴桶的热气氤氲着,方才又憋了一会气,让她的面颊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来。 但她的眼中,却射出一种志在必得的光华神采。 如同饿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觅到一头黄羊的狼,又如同在高空中锁定了猎物的鹰。 她要留在这里,不惜任何代价! 既然必须要嫁给武正翔才能留在这里,这个目标她一定会达成! 月桂捧着一张厚厚的大毛巾站在一侧,看着寒香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暗暗在心中点头。 这个时候的述律寒香,才是昭阳公主选中她的原因。 要想达到目的,光凭一张漂亮的脸蛋和痴情,达不到任何目的。前面几人的折戟,无一不证明了这一点。 “公主,您可想好该如何做了?” 寒香踏出浴桶,月桂用熏过香露和暖炉的毛巾裹住她凹凸有致的身子。她微微低头,看着这张大毛巾上厚厚的绒毛。无论用过几次,这种舒适惬意的感觉都令她想要赞叹出声。 “月桂姑姑,你再好好跟我讲讲徐婉真此人。” 寒香思来想去,这件事的关键之处在于徐婉真。这一点,她和姚芷玥的判断是一样的。不过,她不像姚芷玥一样疯狂而不计后果。 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是能留在高芒,第二才是嫁给武正翔。 契丹王室传承百年,纷争不断,每一次的王位更迭都伴随着一场腥风血雨。尊崇强者,已经成为了整个民族的习惯,王室更甚。 她身为王室的公主,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命运。 无非是嫁给某一个强大的部落头人,用于加强和王帐的联系。如果嫁了之后,部落被灭,她会接着嫁给灭其部落的强者。 草原上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作为公主,命运或许会更加坎坷。 所以,她不光是贪恋高芒的享受。更是因为,这极有可能,是她唯一一次摆脱命运的机会。 她的目的,已经从最开始来见识高芒的繁华,转变为留在高芒。为了这个目的,嫁的人是否喜欢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但幸运的是,武正翔这个人,她十分满意。 哪怕徐婉真和武正翔是肖太后赐婚,以她契丹公主的身份,嫁给一名庶子做平妻,还算是抬举了武正翔。 为了两国缔结不久的和平,连肖太后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是她和徐婉真的战争,两个女人的战争。 如今,形势对她极为有利。 她已经顺利入住了武家,并让武正翔陪着她四处游玩。这样,以后传出她喜欢上武正翔,并要下嫁给他做平妻的消息,也顺理成章。 此外,她在暗,徐婉真在明。她的打算和目的,只有寥寥几人知晓,以有心算无心,只要她不出错,成功的机会很大。 想到这里,她的美目焕发出光彩。 月桂低声为她讲述着徐婉真的事迹。这些事,大半是京中民众都耳熟能详的,比如徐婉真献出防疫方略、勇救肖太后;也有一些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比如她被挟持去了北地。 寒香换好了寝衣,将月桂的话在心头过了几遍,问道:“这么说,她是个很看重家人的人?” 月桂点点头,道:“是的。” 徐婉真被挟持,起因就是徐文宇被绑架,她才明知有陷阱还往里跳。 沉默了半晌,寒香的唇边微微扬起一抹笑意,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翌日清晨,徐婉真刚刚起身不久,门外便响起知语的声音:“少夫人,寒香公主来了。” 徐婉真轻轻扬眉,虽然说她已经习惯了寒香的不时造访,但这次来的时辰也太早了些。 门帘一响,武正翔练完剑走了进来,刚运动完的他进入到温暖的室内,浑身都蒸腾起了白色的雾气。 汗水湿了额角,沿着他的两颊往衣襟中滚落。滚过饱满的喉结、微耸的锁骨,直至隐没于因觉得热而微微敞开的衣襟内。小麦色的结实胸肌,在衣襟处若隐若现。 这幅男色美景,饶是徐婉真每日都能见着,仍是情不自禁的吞了一口口水。 武正翔也听见了知语的禀报,拧了拧眉正要细问,瞧见徐婉真呆愣的神情,不由失笑。伸出大掌在她的面前挥了挥,笑道:“回魂了!” 徐婉真猛然醒过神来,嗔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去洗漱了,好一道用早饭。” 可武正翔哪里是这样乖乖听话的人,逗弄自家小娇妻,已成为他乐此不疲的事。欺身上前,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吻,见她脸红心跳后,才满意的去了净房。 “少夫人,寒香公主还等着。”知语再禀。 “啊?”被武正翔这么一打岔,她都差点忘记了之前的事。“快请她去暖阁,问问公主用过早饭了吗?” 她才刚刚洗漱,还未换衣。武正翔也在房内,自然不便请寒香进来。 让白瑶快速帮她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在家常衣服外加了一件披帛以示隆重,徐婉真便带着人往暖阁走去。 第九百八十六章 不愿醒来 武正翔在听见寒香喊出“我喜欢你”之后,就皱眉想要掰开她抱住他的双手。 但还未来得及动作,便听到楼梯口的动静。 扭头一看,见到徐婉真面色发白,整个人往后仰去。而她身后,是空荡荡的楼梯。 他整个人被吓得魂飞魄散,当下不客气的用力甩开寒香的双臂,身法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徐婉真的身旁,一把将她捞住。 在后面正欲出手的温沐兰松了一口气,知雁等人则用愤恨的目光看着寒香。她们才不管寒香是什么契丹公主,竟然当着少夫人的面勾引二公子,实在是恬不知耻。 “婉真,婉真!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武正翔抱着她的身子,只觉她轻盈得仿佛要破空飞去。 徐婉真的内心崩塌,潜意识自动屏蔽了武正翔的声音。一对美目轻轻合上,仿佛就此沉睡了过去。 想起她曾经昏睡过两年多,武正翔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将她紧紧的抱来贴着自己身体,试图用体温唤醒她的意识。“婉真,你快醒醒!”他双目发赤,吻向她的双唇,但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武正翔抬起头来,犹如一头受伤的狮子,嘶吼着吩咐道:“快去备马车,我们这就回城!沐兰,你先去请苏三爷,请他速速到致远居候着。” “是!” 众人内心焦急,万万没想到,本以为是普普通通的一次出游,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知雁还有一层担忧,少夫人如今腹中还怀着骨肉,眼下昏迷不醒,会不会对胎儿造成什么影响?但此时多想无益,先保住少夫人要紧。 武正翔扭过头,发狠的看着寒香,声音冷厉如刀:“把公主也带回府上,好好伺候着。” 明明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却听得寒香遍体生寒。 寒香捂着嘴,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方才武正翔的那一眼,让她犹如置身冰窟。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若不是因为她的身份,他一定会生吞活剥了她!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情再赏什么景致。 一辆马车急速的驶出了大悲寺,直奔忠国公府而去。武正翔守在徐婉真的身边,不停的给她的体内灌输着内力。 所幸,为了给她解“眼儿媚”,武正翔早已对她体内的经脉熟悉无比。唤醒了她丹田处的小火苗,在她周身游走,护住心脉和她腹中的骨肉。 他的内心,就算是在那黑暗的少年时代,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惶急过。 “婉真,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不要吓我,都是我不好。”武正翔的手掌包裹着她的纤手,口中语无伦次。 知雁和青麦也在马车上,但她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向沉稳的青麦,也有些沉不住气。她亲眼见到过少夫人应对不少困难,但像这次一样被打击得昏迷,还是头一回。 在她的心中,少夫人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什么困难经过她一梳理,都变得清晰明了。 这样聪慧理智的少夫人,怎么会因为寒香这点手段就昏睡过去呢?这让她很是想不通。 知雁握了握她的手,以眼神示意她不要紧张。她看得出来,少夫人呼吸平稳,身体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但是,她却昏睡不醒,这才是值得奇怪的地方。 眼下她们既然帮不上忙,就不能添乱。镇定,是她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这辆马车驶出不久,宝珠也扶着寒香上了原来坐下人仆妇的那辆马车。 “公主,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上了马车,宝珠有些愤愤不平。 寒香对武正翔示爱,这在草原上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有喜欢的男子,自然要大胆的说出来。 这有什么错吗? 那位二少夫人竟然就此晕倒了,而武正翔竟然抛下公主径自走了! 这是什么道理!就算是草原上的莽汉,也不会这样对待一名刚刚向他示爱的少女,何况她还是公主。 比起前头那辆马车的精致宽敞,这辆马车实在是粗陋不堪。 但寒香对宝珠的抱怨置若罔闻,紧紧地抱着膝盖,整个人缩在马车的一个角落里。 这个时候,她隐约觉得,她实在是做得错了。她还是心急了,不该去挑衅徐婉真的底线。 方才在塔顶,武正翔看她的那一眼,如同刻在了心底一般挥之不去。带来的寒意,令她瑟瑟发抖。 随着两辆马车的先后离去,夕阳缓缓朝着西边落下。 这个时候从“裕公塔”顶层望出去,晚霞如同一片赤红的落叶坠到雄伟壮阔的洛阳城上,斜阳之下的塔林染上了暗暗的紫粉色,静静的矗立在天地之间。 可惜,这片美景已经无人欣赏。只有亘古不变的北风,呼啸着从肃穆的塔林之间吹过,将树上的积雪刮得簌簌而下。 忠国公府,致远居。 苏良智不安的在院子里踱着圈子,心头焦急无比。温沐兰在请他来时,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徐婉真这种情况,就算是他也闻所未闻,实在是难以心安。 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武正翔抱着徐婉真,绕过影壁出现在他的面前,身后跟着知雁、青麦两人。 “快!” 苏良智指着房门,让武正翔将徐婉真放到床上。 郑嬷嬷也算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跟在徐婉真身边遇见的凶险,丝毫不亚于她在宫中遇到的。 她强行镇定着,早已在接到温沐兰消息时,就将院子里能准备的事情都准备起来。下人各司其职,虽然人心惶惶,但手头有着差事,就不觉得慌乱。 苏良智先是看了徐婉真的面色、眼睑,接着诊了脉。 他站起身,微微皱眉。 武正翔紧张的看着他,问道:“怎么样?她没事吧。” 苏良智叹息了一声,道:“真儿的身体无恙。这种情形只证明了一件事,她不愿意醒来。” “什么?” 武正翔如遭雷击,呆立在当场。 婉真她,竟然不愿醒来?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他的心思何其机敏,转瞬间便想得,难道是因为她误会自己和寒香的关系,所以才不愿醒来面对吗? 第九百八十七章 少年 “傻婉真,你怎么这么傻?我和寒香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见她快跌下去,顺手救她上来。” 武正翔缓缓在床榻边跪倒,头深深地埋到她的身边,悔恨的泪水从他眼角沁出,将锦被浸湿了好大一片。 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给寒香任何接近他的机会,令她产生误会。 如果可以,他今日就不该带着婉真一道出门。 甚至,他就不该答应太子,揽下陪伴寒香出游的差事。 他悔,他恨!可是时光不能重来,发生的事也没办法消失。 无数个过去的瞬间,形成了现在;而无数个现在,又演变成为将来。所谓因果,正是生生不息。 苏良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温言道:“事情的经过,我都听沐兰讲过了。这件事不怨你,谁知道寒香公主竟然打着这个主意?” 论理,这件事真是不怪武正翔。 寒香将一个异邦公主该有的形象演绎得活灵活现,武家上下对她都没有防备。 她不像姚芷玥,一来就挑明了立场,让徐婉真能从容应对。反而掩藏住了心思,慢慢筹谋,在今日才揭开面纱,露出真实的目的。 郑嬷嬷虽然看出一些端倪,但寒香的表演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更何况,众人都知道她只是小住,下个月就会跟着使者团返回契丹。 基于此,才对她的种种出格行为诸多包容。未料到,终于酿成了今日的祸事。 武正翔自责不已,苏良智的这番话虽然正确,但丝毫不能减低他的悔恨。 他止住了眼泪,忽地站起身子。这个时候,痛哭只是情绪的宣泄,但于事无补。 “小舅舅,眼下该怎么做,才能叫醒婉真?”武正翔声音黯哑。 苏良智沉吟片刻,道:“婉真相当看重家人,你不如去一趟徐家求助。” 武正翔点点头,举步欲走。这个时候,不要说让他向徐家求助,就算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刚要走出门,他的身形突然顿住,道:“徐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也不爽利。我怕听到婉真昏迷再有个什么好歹,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因为徐婉真,他对徐家的情形了如指掌。 徐老夫人自从涂老太爷去世之后,大病一场,养了大半年才有了起色。但很明显,她的身子大不如前,小毛病不断,一个月倒有好几日都在床上静养。 “小舅舅,此事还要劳烦你跑一趟。”武正翔纵然心急如焚,也能考虑周全,他道:“带文宇过来一趟,暂时瞒住其他人。” 当初为了救徐文宇,徐婉真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武正翔知道,在她心中,徐文宇是排在第一位的亲人。 “好,你等我回来。”作为大夫,苏良智最清楚徐老夫人的病情,再受不得什么刺激。 不到一个时辰,苏良智就带着徐文宇回转。 这时的徐文宇,已成长为十岁的少年。他已经过了童子试,成为一名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头上戴了一方湖蓝色的四方巾,穿着一袭天青色直裰,标准读书人的打扮。 他脚步急促,匆匆来到徐婉真床榻前。 看着她躺在床上,徐文宇心头极不是滋味。这令他想起了那段不愿回忆的时光,那些心头的煎熬,那种不知她何时能醒的苦涩。 正是那段时光,令他的童年提前结束,思考起成年人的世界,思考起日后的道路。 但是,猝不及防的,阿姐竟然又昏睡了过去? “阿姐。”他缓缓蹲下身子,看着床上的徐婉真道:“明天,就是上元节了。我中秀才的那天,你可答应过我,要带去我观灯。” 这件事,确实是徐婉真亲口承诺过他,不是无中生有。 知雁给他搬来了胡凳,徐文宇坐在上面,神情沉静。他已经不再是遇到事情只会哭着找阿姐的孩子,而是关键时刻能够有所担当的少年。 他的心很痛,但语气却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站在床榻一侧的郑嬷嬷,只觉得这个时候的徐文宇,像极了徐婉真。 武正翔站在门口,揪心的等着结果。近乡情怯,他心头愧疚,连站都不敢站近了。 如果徐文宇不能令她醒来,他只能再去请大哥徐文敏,岳父。但是,惊动的人越多,就越不容易保密,徐老夫人那边又如何才能瞒得住呢? 徐文宇不慌不忙,握着徐婉真的手,将两人从小到大的事情一一讲诉。 从他能记事起,那些发生过的趣事,讲到阿娘的离世,讲到他被绑架徐婉真奋不顾身的相救。 苏良智站在床边,不错眼的看着徐婉真。 随着徐文宇的讲诉,徐婉真的手指忽地动弹了一下。众人心头一喜,徐文宇更是喜上眉梢,但他压抑住这股兴奋,继续讲着。 终于,又过了半刻钟,徐婉真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姐?”徐文宇喜出望外的叫道。 随着她的睁眼,室内沉滞的空气瞬间活了起来。 武正翔站直了身子,凝目望去,生怕刚刚是她听错了。 郑嬷嬷用丝帕按了按眼角,按去因激动涌出眼眶的老泪。 苏良智松了一口气,只要她醒来,就没有任何问题。 徐婉真眨了眨眼,往左右望了望,又看着徐文宇,迟疑的叫道:“文宇?” “是我呀,阿姐。”徐文宇高兴之后,随即反应过来,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阿姐既然已经醒来,见到他怎么会是这样的神情。 徐婉真忽地坐了起来,两手摸了摸徐文宇的脸,语气犹疑,道:“宇儿怎么突地长大好几岁?” 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他,越发觉出不对劲来,“怎么是这幅打扮,宇儿你考过童子试啦?可是,你不是才六岁吗?” 这番话,令房中众人脸色骤变,她虽然已经醒来,但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苏良智拿出脉枕,沉着脸坐下两根手指搭在徐婉真的手腕处。良久之后,他道:“脉象平稳,但如无根浮萍一般无处着力……” “婉真她,究竟是怎么了?”武正翔急急发问。 “若我的判断没错,真儿她是患了失魂症了。”苏良智的语气有些发涩。 第九百八十八章 失去的时光 她的病情,总是一再出乎他的预料。 在她昏睡之时,他明明诊了脉,没有任何问题。怎么会醒来之后,反而更严重了呢? 失魂症?! 这三个字犹如惊雷一般,在众人头上炸响。徐婉真醒来的喜悦还未过去,人们的心头重新又蒙上了阴云。 徐婉真却没有在意这一切,她还陷在种种惊奇之中。 这是哪里?触手的丝缎触感光滑柔软,显然是最上等的天丝织就。但是,她十分确信,这不是她自己的闺房。 转头看向苏良智,徐婉真惊奇的问道:“小舅舅?你怎么蓄了胡须?” 郑嬷嬷上前一步,“少夫人,您还认得老身吗?” “嬷嬷?你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徐婉真突然反应过来,道:“你方才叫我什么少夫人?我还没有嫁人,你弄错了吧?” 她这句话一说,房中众人纷纷吸了一口凉气。难道,她已经忘记了成亲这件事情? 武正翔再也按捺不住,长腿一迈,走到徐婉真床前,俯身看着她问道:“婉真,你记得我吗?” 他的身形高大,一下子遮挡住了大半日光。徐婉真只觉得光线一暗,落入一对幽深的眼眸之中。 她被吓了一大跳,身子往后一缩,颤声问道:“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房中?” 闻言,武正翔心头发闷,她果然将自己忘记得一干二净。 到了此时,徐婉真也觉出了不对劲来,目光惊慌的一一扫过众人。 这些人之中,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比如刚刚那个令她心慌意乱的男子。 但认识的这些人,也变得好不一样。就好像凭空长了好几岁一样,尤其是徐文宇的变化最大。若不是他的眉宇之间还可以看出幼儿时期的模样,徐婉真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苏良智皱了皱眉,示意武正翔先出去。 他眼下的情绪激动,而徐婉真又明显不记得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他在这里,只会让她更加慌乱。 武正翔抿了抿唇,不甘愿的退了出去。但他并未走远,就在门口等候着。 “婉真,你别怕,有小舅舅在这里。” “嗯。”徐婉真点了点头,苏良智是她信任的人。 “你跟小舅舅说说,这些人你都认识谁?”苏良智指着旁边候着的丫鬟们。 徐婉真心下虽然不解,但眼前的疑问只能配合苏良智,才能慢慢解开。 当下摇摇头道:“除了小舅舅、宇儿、嬷嬷,其他的我都不认识。” “少夫人。”知雁的语气略略有些哽咽。 这个世界,果真是好人没好报的吗?少夫人这么好的人,连素不相识的卢敏君她都出手相救,怎么会得失魂症这般古怪的病。 瞧见她神情真切不似做伪,徐婉真更加迷糊。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伶俐的丫鬟? 苏良智在心头暗自叹息,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年前。 又细问了几个问题,方才确定,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阿娘刚刚出殡不久,郑嬷嬷来到徐家那段时间。连徐家上京的事情,她都忘得一干二净。 “婉真,你听我说。”苏良智缓缓道:“这件事或许有些离奇,但我所说都是真事。” 徐文宇配合着他,用力点头,道:“阿姐,你一定要相信小舅舅。” 徐婉真的目光,有些迷茫。 “眼下不是庆隆六年,已经到了庆隆十一年。这里是京城,而不是苏州。”苏良智先将最要紧的事情道出,接着道:“你的阿哥阿爹已经出狱,而你已经成亲两年有余。” “什么?”徐婉真惊呼出声。苏良智所说,一件比一件更令她惊讶。 不过,这其中也不乏好事。她一心牵挂着的父兄已出狱,而弟弟已经成长为少年,还过了童子试成为秀才。 唯一可惜的是,她错过了徐文宇成长的这几年时光。 她觉得有些口渴,揭开被子正要下床,右手触碰到微微隆起的腹部,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啊!” 听到她的叫声,武正翔一个箭步窜了进来,紧张的问道:“怎么了?” 只见徐婉真神情紧张的抚着自己腹部,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肚子,怎么肿起来好大一块?” 众人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忘了成亲也就罢了,怎么眼下连腹中怀着宝宝都给忘记啦? “阿姐,你没病,这是怀着跟姐夫的宝宝呢。”徐文宇的声音沉稳有力,让徐婉真瞬间安稳下来。 “姐夫?”徐婉真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从外面进来的这名高大男子。在她的记忆中,明明是陌生人,怎么会成了徐文宇口中的姐夫? 他眼中的焦虑担心不似作假,可是,自己明明没有半点印象。 她的手温柔的抚上自己的小腹,好神奇呢,里面有个小生命在里面孕育。徐婉真再次抬头看向武正翔,眼中的不解和陌生,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婉真……”武正翔上前一步,想要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伸手抚向她的长发。 可是,也许是他太过焦急,不经意间散发出了冷厉强势的威压,令徐婉真轻轻往后面缩了一缩。 见到她这条件反射般的动作,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深深望了她一眼,绝望的收了回来。 苏良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嘱咐道:“文宇,你在这里好好陪着真儿。翼之,你随我来。” 看着他的身形迈出房门,徐婉真心头的压迫感一松。她忘了很多事情,需要细细的问过郑嬷嬷和宇儿。 在房中,通过旁人的讲述,徐婉真努力追寻着失落的时光。 在屋外的廊下,苏良智道:“真儿恐怕是因为受了刺激,不愿想起和你相关的事,才将遇到你之后的时光都忘得彻底。” 武正翔心头苦涩无比,道:“小舅舅,你一定要信我。那个寒香公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到了此刻,他如何还不明白。在塔顶的那一幕,是述律寒香刻意为之,就是为了让徐婉真产生误会。 苏良智道:“我怎么会不信你。” 武正翔对徐婉真的用情,他作为旁人,看得一清二楚。 第九百八十九章 原本的打算 苏良智相信,别说什么寒香公主,就算举世无双的仙女剥个精光放在面前,武正翔也不会动心。 只是,这件事委实太过古怪了些。 以婉真这样聪慧冷静的性子,怎么会不问个清楚,便这般认定了呢?还大受刺激到要忘记和武正翔相关的一切。 “小舅舅,婉真会重新想起来吗?”饶他智计百出,如今也只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苏良智身上。 “会的,”苏良智肯定的点点头,道:“只要让她重新接受你,她就会都想起来。” 关于失魂症,他这才见过第一例。但在古书上有所记载,每一例都不尽相同,有治好的,也有终身失魂的。 但都强调,此症须找出病因,针对病因的形成原因进行施救。 而徐婉真之所以失魂,又那么巧将所有和武正翔相关的事情忘记。苏良智便断定,这根子还是在武正翔身上。 武正翔大喜,连连点头道:“好,我一定会做到。”他相信,就算婉真忘记了两人的时光,但以两人曾经的深情默契,并不难做到这一点。 苏良智却摇了摇头,道:“根据方才的事,可以看出真儿对你心怀戒心。想要重新让她接纳你,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就是说,徐婉真的潜意识里,对武正翔怀有警惕。 在她昏倒前看见的那一幕,给予她的伤害实在太深。她的潜意识为了保护她自己,便选择了遗忘。 但是,虽然遗忘,伤害仍在。 所以她看见武正翔的感觉,不仅比不上陌生人,还多了几分戒心。 “没关系,”既然有了努力的目标,武正翔的目光变得坚定,他道:“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一定要让婉真重新爱上我。” 真是痴儿! 见他如此,苏良智宽慰道:“就算真的记不起来,真儿她也是你的妻子。”他担心武正翔钻入了牛角尖。 武正翔缓缓摇头,是他犯下的错,他一定要弥补。 两人曾经那么多的美好,那么多的回忆,他怎么忍心让她都忘记? “那你切记,一定不要着急吓到她。”苏良智叮嘱了,又道:“我回去查阅医书,才好给真儿开方。” 失魂症既然是病,他就不信会医不好。 致远居里分头忙碌开来,寒香却缩在房中不言不语。方才月桂悄悄找人打听了,徐婉真已经醒来,却不再认识武正翔。 按说,这是她极好的机会。 但这件事是她惹出来的祸,按武正翔对徐婉真的用情,恐怕已经恨毒了她。这个时候,她哪里敢在去捋他的虎须? 他此刻没有责怪她,只不过是忙着徐婉真的病情,一时间腾不出手罢了。一旦他有了时间,降到自己身上的还不知是怎样的惩罚。 一想到这里,寒香就再次想起他那个狠厉的眼神,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 这件事,原本一切都按她所设想的发展,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公主。”月桂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现实,寒香茫然的接过她递过来的热毛巾,盖在脸上。 滴了茉莉香露的毛巾,在她面上散发出丝丝热力。这是她到了高芒之后,喜欢上的一处生活细节。 寒香发现,这样能最好的释放掉她的压力。 但是,这个法子好像也不管用了。 她一把抓下毛巾,看着月桂问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月桂眉眼沉静,就算遇到这样大的变故,也不慌不忙,不愧是昭阳公主一手调教出来的心腹。 “公主,原本您打算怎么做?” “原本……原本我打算让她亲眼看见,心生芥蒂就可。”就算是眼见为实,但武正翔又不是傻子,自然会向徐婉真解释清楚。 寒香要的,只是先在她的心头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方便她日后的行动罢了。 毕竟,她剩下的时间不多,没有时间供她慢慢布局,只能先下一剂猛药。哪里想到,那个传言中敢于以身犯险的徐婉真,既然这样经受不住刺激。 “然后呢?”月桂继续问道:“如果公主您成功了,又打算如何达到目的?” 月桂只是一名奴婢,她这样不客气的追问,就算有昭阳公主护着,寒香也有理由动怒。 只是此刻,她心神大乱,正需要月桂的帮助。 “然后,我打算找她谈一次。以她的家人作要挟,我就不信她在起了疑心的情况下,不会妥协让步。” 月桂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昭阳公主令她配合寒香,她当竭尽所能。但是,之前她并不知晓寒香的全盘计划。 这样看来,寒香的这个计划不错,若不是出了这番变故,有七八成的把握可能成功。 对徐婉真而言,她亲眼见到的事实,就算武正翔解释,她也只会半信半疑。这个时候,寒香再以徐家做要挟,她势必会为了保全家族,而同意寒香作为平妻进门。 要知道,寒香毕竟是一国公主的身份,背后又有太子的暗地支持。 徐婉真就算再受肖太后宠爱,毕竟不是皇室血脉,寒香想要为难徐家还是很容易的事。 可惜,这个计划眼看是无法实施了。 不是因为徐婉真忘记前事,而是寒香眼下无法再接近她。 “姑姑,月桂姑姑?” 月桂想得出神,寒香连续唤了几声才将她惊醒。 “请公主见谅,婢子有些忘形了。”月桂道歉。 寒香摇摇头,此时她要听的不是道歉,而是她的应对办法。 “姑姑可有什么好法子?”她的手紧紧的抓住床下的丝缎。努力了这么久,眼看就要成功了,她才不愿意半途而废,灰溜溜地回去契丹。 月桂想了想,道:“在这个忠国公府中,有一名被所有人遗忘的女子。婢子觉得,公主可以见上她一面。” “谁?” “范芊芊。” 听到名字,寒香迅速想了起来。就是那个陈氏提前收在手边,想要利用她打压徐婉真、控制武正翔的女子。 可惜的是,陈氏实在了低估了徐婉真,也错估了武正翔的怒气。 范芊芊连踏进致远居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默默地变成忠国公府里养得一个闲人。 这么一个自顾不暇的人,能起什么作用? 第九百九十章 陌生 看出寒香心头的疑虑,月桂道:“公主不要小瞧了她。依婢子看,她原是陈氏的人,眼下陈氏失势,她还能在府里活下去,也是有本事的人。” “不论其他,这份隐忍功夫,就少有人能比的上。” “而且,她在府里住了好几个年头。婢子相信,在她手中,应该掌握着我们所不知道的事。” 经过她一番分析,寒香也点了点头。 眼下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控制,她需要一个破局之人。或许,范芊芊正好可以满足这个条件。 …… 洛阳城东城处的一座宅子里,一位掌柜打扮的男子,正低头拈须看着手中卷宗。 他须发花白,面上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但若是仔细端详,仍然可以认出他就是两年前在宫变中神秘消失的林兴朝。 他老得很厉害,每逢出门再加以易容,光凭外形绝不可能有人将他认出。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一直潜伏在京城的原因。 他看完了卷宗,在纸上刷刷写下几个人名:魏明、武正翔、寒香…… 作为江尘留在京中的人手,宫中的暗线如今都握住他手中。庆隆帝的病情是绝密,但仍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知道,庆隆帝的时日无多,皇帝驾崩之时,正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林兴朝不是像田子丰那种出身师爷世家的幕僚,他有他的野心。 但是,经他主导的两件大事,迁阳王谋反和废太子逼宫,都以失败告终。虽说也达到了目的,不影响江尘的整体计划。 林兴朝却不能原谅自己。若是可以做得更好一些,更完美一些,主子现在想必不会这样被动,只能缩在益州,不敢上京来。 因此,他殚精竭虑地,一定要将这次的计划做得尽善尽美。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卷宗里所写的,是京中近来的情报。而他写下的名字,是他看到的一些机会。 林兴朝佝偻着身子站起来,将卷宗和他刚刚写下的名字,都放入炭盆中。看到纸张化为灰烬,他才慢慢走开。 …… 宁先生接到武正翔托人送来的信,邀她明日到致远居一趟。 她心头狐疑,这么晚了让人捎口信来,难道婉真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送信来的是谁?让她进来。” 青麦进来见了礼,禀道:“宁先生,我们家小姐她患了失魂症。” “什么?”宁先生大惊,道:“你把事情经过详细说来。” 青麦亲眼见证了事情的发生,立刻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她口齿清晰,宁先生听完便明白了过来。 “让我明日过去,是谁的主意?” “是二公子的。”青麦道。 宁先生微微沉吟,看来,她和徐婉真之间有着共同的秘密这一点,还是被武正翔敏锐的发现了。 “好,”她一口应下,道:“回去告诉武大人,明日一早我就过去。” 待青麦走后,宁先生陷入了沉思。 论理,婉真她不是这般脆弱的人。按她的性子,不是该先问个清楚再做计较吗? 这样的反应,可不像她。 这一夜,宁先生心头想着事,难得的没有睡好。 翌日起身后,薄薄的施了一层脂粉,掩了眼底的黑眼圈,换上衣服便急急的往忠国公府而去。 待她进了致远居,发现武正翔在院子里不住踱步。 两人相互见了礼,武正翔苦笑道:“望先生帮忙开导婉真,她如今是一点都不想见到我。” 宁先生应了,道:“你别急,失魂症得慢慢来。” 进了房门,见卢氏也在。 徐婉真出了这么大事,卢氏作为大嫂,同时也是府里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岂能不前来关心一二。 徐婉真坐在床上,除了精气神有些萎靡,看上去一切无恙。 “婉真,还记得我吗?”宁先生温和的问道。 徐婉真一惊,怎么又来了一个自己不认得的人? 从昨夜醒来到现在,她接受了自己得了失魂症的事实,也接受了已经成亲并且腹中有了胎儿的事实,连丫鬟们也重新认识了一遍。 郑嬷嬷和徐文宇两人配合着,将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统统给她讲了一遍。 但是,这其中有些事情,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今日一早,先是有卢氏到访,接着是这位气质淡泊如菊的妇人,她是谁?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宁先生便心头有了数。 卢氏代替徐婉真歉意的笑笑,道:“先生快来这边坐。” 宁先生坐下,道:“你不必招呼我,我就是来看看婉真。” “真儿,大家都管我叫宁先生。但你不同,自从第一次见了面,你就一直叫我楠姨。”她的目光温和,没来由的安抚了徐婉真的情绪。 “楠姨。”望着她鼓励的目光,徐婉真叫了出来。 见两人聊上了,卢氏道:“劳烦先生陪着真儿,我处置了家务再来。” 忠国公府里虽然人丁不旺,但要维持偌大一个府邸的运行,光下人就有百十号人。 每日一早,是她这位当家主母处置家务的时间。各内外管事,都要像她回事情,由她来决断。 她放下这一切赶来探望徐婉真,已是将她这名弟妹放在心上的表示。 “大嫂慢走。”徐婉真的声音有些怯怯的,这跟她以往的性子实在是太不一样。 “婉真,”宁先生温言道:“想不起来不要紧,你不要怕。” 此言一出,徐婉真的美眸中便蓄起了盈盈泪光。 从昨日醒来到现在,她熟识的和她忘记的,每一个人都在跟她述说着往事。说得太多,她根本记不住,脑子里好像浆糊一样。 只有小舅舅和眼前这位楠姨,才安慰自己不要害怕。 是的,在她内心深处的确是害怕的。 对于其他人来说,周围都是熟悉的环境,唯一发生变化的,是她失去了记忆。 而对她来说,周遭的一切都是这么陌生。就连最亲近的亲人,也变了模样。 突然之间,举目触及的,都是记忆中没有的场景和人。这种不安,比起当年她发现自己穿越的情形还要可怕,怎么不令她心生恐惧? 或许,记忆才是一个人最大的安全感来源。 “要不,我带你出去走走?” 第九百九十一章 女人的天性 宁先生想了想,与其让她在这里,不如带她去百草味坐坐。那里有很多来自于现代的器皿,她吃不准徐婉真有没有忘记穿越这件事,先试探一下。 如果她没忘,那就好说得多。 若是连穿越这件事都忘记了,宁先生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法子,令她快速恢复记忆。 但无论如何,试一试总是好的。 “去哪里?”徐婉真抬起了头,神色迷惘的看着她。 “去你阿哥在京城开设的药膳食坊。”宁先生笑道:“这间食坊,最初还是你出的主意。” “可是百草味?”徐婉真问道。 “真儿想起了啦?”宁先生有些惊喜。 “没有……”徐婉真神色赫然的低下头,觉得有些对不起她的期望,道:“昨夜郑嬷嬷跟我说过。” “没关系。”宁先生道:“说不定,你到了那里就能想起来。” 徐婉真点点头,道:“我要嬷嬷陪着我一起去。”这满院子丫头,她如今是一个都不认识,只认识郑嬷嬷一人。 “自然是可以的。” 知雁、白瑶进来伺候徐婉真换出门的衣服,宁先生心头升起一个主意。 到了外间,宁先生叫了候着的青麦过来,问道:“知道桑梓如今的住处吗?” 青麦点点头。 “你去跑一趟,让桑梓来百草味,就说婉真相见她。”宁先生嘱咐道:“别的,一句也不要多说。” 徐婉真得了失魂症的事,宁先生不愿让更多人知晓。 青麦应声去了。 得知她们要去百草味,武正翔原本也想跟随。但徐婉真在宁先生身后,露出如小白兔一般无辜可怜的眼神,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舅舅说过了,千万不能急。武正翔为她们安排了护卫,自己则留在院中另外设法。 到了百草味的院落中,徐婉真新奇的打量着入目的这一切。 两人坐了一个马车,路上的交谈令徐婉真放下了不少戒心。和宁先生沟通起来,已经不像刚见面那样陌生,举止也随和了不少。 “楠姨,”徐婉真道:“这些银器好生精致。” 她放下手中一个制作精美的双耳高腰银壶,宁先生心头却“咯噔”一下。她竟然,连穿越这件事也忘记了吗? 宁先生不死心的问道:“婉真,还记得你看过的电视剧吗?” “什么是电视剧?”徐婉真转过身来,好奇的望着她问道。 “哦,没什么。我是说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她敷衍了过去,心头却彻底凉了下来。 距离午饭的时辰还早,宁先生吩咐先上了甜点。 一份四四方方的提拉米苏,配上一杯英式红茶,这是再欧式不过的茶点。 可在宁先生的细细观察之下,徐婉真只有惊喜却没有怀念。 难道,真要像苏良智所说,只有当她重新接纳了武正翔,才会想起一切吗? 既然如此,宁先生安心的品起茶来。 刚刚吃完这块蛋糕,徐婉真的神情放松了许多。甜品,果然能令人感到幸福。 “小姐。”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桑梓掀了帘子进来,快步到她面前见了礼。 “桑梓?” 也怨不得徐婉真有疑问,眼前的桑梓,哪里还是那个她记忆中乖巧活泼的小丫鬟? 桑梓嫁到周家后,已经生养了一个大胖小子,眼下刚满两个月。 她还是那张讨喜的圆脸,但是身材就丰腴了许多。挽了一个利落的圆髻,耳朵上戴了两粒金珠耳坠,插了一支赤金翡翠簪子,完全是富家少奶奶的装扮。 到了百草味后,青麦就将事情给桑梓讲了。 见到徐婉真认出了自己,桑梓眼角闪着泪光,道:“小姐,我在呢,是我呀。” 听郑嬷嬷讲过桑梓嫁得好,此时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徐婉真才真正放下心来。 “小姐,让我回来伺候你吧。”桑梓一想到她将满院子的丫鬟都忘了个精光,就忍不住的担忧。 徐婉真摇了摇头,道:“这怎么可以。” 郑嬷嬷讲得很清楚,桑梓如今是周家少奶奶,掌着一半的家。虽然看到桑梓,让她无比心安。但她却不能这么自私,让桑梓回来再做那些奴婢的活计。 “有什么不可以?”桑梓道:“没有小姐,就没有婢子的今日。只要小姐在一日,婢子就是小姐的丫鬟。” 宁先生也劝道:“桑梓一片真心,你就让她留下几日。”有熟悉的人陪着,对缓解她的情绪会有很大帮助。 为了徐老夫人的身子着想,武正翔不愿意惊动徐家,徐文宇是不能一直在致远居的。那么在婉真身边的人,就只有郑嬷嬷是她熟悉的。 但是按她的记忆,郑嬷嬷也才刚到徐家不久,怎么及得上从小一起长大的桑梓呢? 徐婉真仍是摇头不允。她虽然遗忘了记忆,但内心却仍然那么善良,那样为他人着想。 直到桑梓跪地苦求,最终才获了徐婉真的首肯。 桑梓让跟来的小丫鬟返回周家报讯,就说陪着少夫人过上元节,再小住几日才回去。周家上上下下都很好相处,她这么突然说不回去,但有徐婉真这杆大旗在,周家也不会责怪追究。 在百草味用过了午饭,武正翔打发人来给宁先生说,让她带着徐婉真多在外面玩玩再回去。 上元节,处处都是热闹,宁先生也不怕没有地方去。在护卫上,又有温沐兰和梅心在,完全不用操心。 于是,从百草味出来之后,宁先生便带着徐婉真先是去南市坐了坐,又去繁华的定鼎门大街游玩。 都说逛街购物是女人的天性,换个时代同样如此。 对徐婉真来说,眼前的事物都是第一次见到,令她目不暇接,看什么都新奇有趣。 这一通乱逛下来,各式各样的物件买了不少。跟在两人后面的丫鬟下人手里都捧不下各色匣子,最后宁先生干脆临时雇了一辆马车,专门来放这些东西。 天色渐晚,街上的人流却益发多了起来。上元节观灯,已成为洛阳城百姓们的狂欢节。京城处处都开始亮起了灯火,各色花灯争奇斗艳。 为防人多意外,宁先生带着徐婉真返回到致远居中。 到了院门处,宁先生并不进去,含笑道:“真儿别怕,这是你的家。” 第九百九十二章 如梦似幻 能陪她一时,却陪不了她一世。有些事情,终究是需要她自己去面对。 宁先生在心头猜测,武正翔让人捎信来,那么他必定有着安排。心病还须心药医,她就不打扰这小两口了。 徐婉真的目光有着眷念不舍,桑梓扶着她道:“小姐,今儿是上元节,宁先生也要回去和宁少爷吃元宵哩!” 徐婉真这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能霸占着宁先生这么久?“楠姨走好。”她敛礼道。 目送着宁先生走远,她才返回身,往院子中走去。 宁先生说得对,无论自己有没有记忆,这里都是自己的家。自己怎么能逃避呢? 进了院子,绕过影壁,入目的景致令她惊呆了。 只见天上地下,挂满了各式各样漂亮的花灯。 屋檐下、树梢上、葡萄架上、亭子里……这等等地方,只要能挂得上花灯的,就都挂上了,好一个满满当当,整个院子如梦境一般流光溢彩。 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呈现出一种迷人的墨蓝色。这一院子的花灯,给天空也染上了一层金粉色,映照着院中的积雪、花木,如梦似幻。 武正翔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气质不在那么强势冷冽,反倒有些温润的味道。 他含笑站在那里,声音如最优美的大提琴一般醇厚:“婉真,你回来了。” 他的模样,就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他是站在这里等妻子回来的丈夫。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而自然。 看着俊朗不凡的他,徐婉真的脑海里不经意间冒出来一个词——白马王子。 她不知道这个词从何而来,但毫无疑问,用来形容眼前的他是再合适不过。 武正翔上前几步,满意的看着她没有后退。在她身前几步处站定,道:“为夫准备好了元宵宴,不知娘子可否赏脸?” 徐婉真心头微微犹疑,但宁先生的话再一次在她耳畔响起“这是你的家”。 到了现在,她已经消除了所有的怀疑。就算她不认识很多人,但这里真真切切的是她的家。若是有人想要暗害于她,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吧? 何况,小舅舅、文宇、桑梓他们虽然有了变化,但一定不会害她。 见她有些呆愣,桑梓扶着她的胳膊,小声的提醒她:“小姐?” 徐婉真回过神来,鼓起勇气应道:“好。” 武正翔一喜,唇边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令他身上的气质越发柔和。 他口中的元宵宴,摆在庭院里的石亭之中。 这里,早已被布置得暖意融融,连石头座椅都提前用暖炉烤得暖烘烘的。 四周放下了纱帘,即可以挡风,又不会挡住外面的景致。透过纱帘望出去,院中的灯火都变得朦胧起来,散发出点点光斑,益发犹如置身梦境之中。 亭子不大,为了让她安心,只留了徐婉真记得的郑嬷嬷和桑梓伺候。 武正翔坐在她的对面,伸手为她布菜。 桌面上的菜,每一道都充满着两人的记忆。比如玫瑰酥,在比如松鼠桂鱼。武正翔为了令她能想起往事,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徐婉真吃得很慢,熟悉的味道在口中融化,看着对面的武正翔,也不觉得害怕了。 只不过,怎么吃着吃着,觉得上眼皮和下眼皮在不住打架呢?眼前的人,也好像变得模糊起来。 武正翔好笑的看着她,右手明明还拿着筷子,但头先是往右边一点,失重的感觉让她的眼神瞬间清醒了一下。 但是,撑不了多久,她又再次迷糊起来,口中还在不自觉的咀嚼着饭粒,人却困意上涌。 这也难怪,她昨夜睡得很不安稳,今日宁先生带着她逛街未曾午休。这让一向作息良好的她,顿时有些不适应。 而且,在她腹中还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本身就耗费体力。 此时她的心神放松下来,这里又暖融融的,吃饱了肚子自然便倦意来袭。 这样的她,看在武正翔眼中,显得分外的迷糊可爱。 “嘘。” 武正翔冲着郑嬷嬷和桑梓两人比了一个手势,自己则轻轻来到她身后,将她牢牢抱住。 徐婉真觉得自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在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这种感觉舒适又无比安心。在他的肩窝蹭了蹭,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甜甜睡去。 看着她的睡颜,武正翔心头满是甜蜜与满足。 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哪怕她从此遗忘了那段时光又有什么干系? 她是我的妻,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郑嬷嬷将在熏炉上烤得暖意融融的斗篷递给他,武正翔小心翼翼的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打横将她抱出石亭,回到房中。 将她放在床上,桑梓拿来热毛巾为她净了面,擦过手,再和郑嬷嬷一起给她换上寝衣,令她能睡得更加舒适。 郑嬷嬷在墙角点了一炉能缓解情绪的安息香,便退了出去。 武正翔从净房中出来,看见她那么安静甜美的躺在那里,心头无比的宁静。 他只愿,此生她能伴在身边。 他发誓,不会再让寒香这类人有机可乘。 对于寒香,是他疏忽了。握着徐婉真的手,武正翔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厉芒。 桑梓跟在郑嬷嬷身后出了房门,沿着游廊走着。 “嬷嬷,您觉得,少夫人能想起来吗?” 方才见到二公子为小姐做的那一切,令她都大为感动。 是怎样的力量,才会令一向严肃的男子,放下所有化作绕指柔? 郑嬷嬷顿住脚步,慈爱的看着她,道:“会的,我相信会的。”对于桑梓肯在这个时候回来,她心头是感激的。 民间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都尚且如此,何况只是名丫鬟? 桑梓如今过得很好,也有两个小丫鬟伺候着,是周家正经的少奶奶。她愿意放下身份,重新捡起伺候人的活计,实在是难能可贵。 “家里,要不要我再遣个人去说一声?”郑嬷嬷关切的问道。 桑梓摇摇头,道:“不用,我回小姐这里,他们不会有二话。” 她如今只盼着,小姐能平安无事。 这一夜,寒香于暗处筹谋,林兴朝窥探着宫中动向,致远居的下人们祈祷着徐婉真安然无恙。 第九百九十三章 后招 翌日清晨,公鸡打着鸣,叫醒了天边的第一道晨曦。 致远居里还静悄悄的。时辰尚早,出了看门和灶上的婆子,人们还未醒来。 徐婉真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睁开了眼,昨夜睡得极好,她舒适而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发出一声鼻音。 感受着她的动静,武正翔也醒了过来。 可他有些不敢睁眼,生怕再次面临残酷的事实。他不愿见到,她看着自己时,那种陌生而又警惕的眼神。 直到,他听见她唤道:“翼之?” 武正翔心头狂喜,她想起来了?但随即,她又没了动静。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吗? 过了片刻,有温热的气息呼到了他的面颊上。 徐婉真侧躺着,以手支着头,看着他的睡颜。她的心头有些疑惑,怎么感觉自己好久没见到他似的? 捋起一束青丝,她调皮的用头发去挠着武正翔的鼻子。 突然,她腰肢一紧,武正翔的铁臂将她箍在怀中。他的声音有些发闷,“婉真,我的婉真。” “怎么了?”徐婉真疑惑不解。 武正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鼻音,徐婉真笑着打趣,“谁敢欺负我的夫君?” “还用说吗?除了你怎么会有别人。” 武正翔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定定的看着她,问道:“你不记得啦?” “记得什么?”徐婉真歪着头,好奇的问道。 武正翔吸了口气,难道,她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忘记了吗?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就当做寒香那件事情不存在。既然她已经忘记,那不如就此揭过,免得节外生枝。 第二个,老老实实的告诉她,但也许会面临着她再次晕倒的风险。 看着她如同墨玉一般闪亮着的双眼,武正翔下定决心,道:“婉真,我要跟你说件事。” 见他突然如此郑重,徐婉真不明所以,问道:“什么事?” 武正翔闭了闭眼,是的,他选择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她。就如同他不愿意见到她忘记属于他们的美好,他也不能擅自做主,当那件事情没发生过。 这对她不公平。 “首先,我跟你发誓,除了你我心里不会再有任何女人。从心到身,我都只有你一人。”武正翔深情款款的看着她,沉声道:“若违此誓,让我遭万箭穿心、七窍流血而死。” “翼之!” 徐婉真连忙用手去掩住他的口,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后面那句话的语速极快,她才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说完了。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发这样的毒誓。”徐婉真有些措手不及,“你这样,让我怎么心安?”她的眼角已经泛起了盈盈泪光。 武正翔温柔的为她拭去眼泪,道:“放心,我不会应誓的,因为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这件事,还要从头说起。” 他将正月十四那日的事完整的讲诉一遍,道:“述律寒香从一开始,就已经布好了圈套。偏偏我毫无所觉,才让你受到打击昏迷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徐婉真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画面来。 一对男女在栏杆旁依偎相对而立,显得无比契合。阳光从他们的身后投射进来,看不清他们的面部表情,但那句“我也喜欢你”在她的耳边炸响。 徐婉真的脸瞬间白了一白。 “婉真?”武正翔担忧的唤道:“你所看见的,正是述律寒香希望你误会的。” 他已经将事情的前因讲了清楚,包括寒香以身作饵摔下高塔,他不得已将她救了上来的过程。但是,他仍旧担心她不信。 正所谓,爱得有多深,就有多害怕伤害。 却见徐婉真紧紧握拳,扬了扬头颅,冷声道:“述律寒香,看来是我小看了她!” 她已经全想了起来,包括自她昏迷后所做的一切。 她看着他漆黑的星眸,心痛道:“翼之,都是我不好,苦了你。” 将心比心,若是换了她,被武正翔用陌生和警惕的眼光看着,她不觉得自己会撑得下来。 而他不仅撑下来了,还那么宽容的对待自己,想尽办法使自己重获记忆。 她主动的吻上他的唇,表达着歉意。 环抱住她的娇躯,武正翔品尝着她的芬芳,陷入她的柔情蜜意之中。 良久之后,“吱呀”一声,武正翔打开房门,道:“请嬷嬷进来。” 郑嬷嬷早已候在此处。她早起成了习惯,心中又牵挂着徐婉真,更加睡不安眠。 进了房门,瞧见徐婉真面色红润,那些迷茫的神情尽都消失不见。她在心头连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快步走了过去。 “嬷嬷,辛苦你了。” “少夫人说哪里话,都是老身分内之事。” 郑嬷嬷早已将徐婉真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心疼她受到这么多的磨难。眼看日子终于好了,她也怀上了子嗣,却横空冒出来一个述律寒香,让她历经失魂之劫。 “嬷嬷,我恢复记忆的事,暂时还需保密。”徐婉真道。 郑嬷嬷瞬间便明白过来,她这是准备要对付那个述律寒香了。 “好,少夫人放心,老身会办妥当。”郑嬷嬷承诺。 先瞒住她已恢复的实情,看看寒香还有什么花招要使出来。她既然已经恢复,主动权就已经全部到了她的手里。 谋定,而后动。 而这时的述律寒香,想必是恐慌的。 “嬷嬷将沐兰给请进来。”后宅之中,温沐兰是最合适探听情报之人。 待安排完毕,知雁提着食盒进来摆了早饭。武正翔让她们都下去,自己一边吃着,一边跟她商量这事情。 “我待会出去一趟,告几天假。”为了将戏演得逼真,武正翔势必不会安心去上衙点卯的。 徐婉真“嗯”了一声,道:“翼之,我思来想去,她原本的目的不是将我逼晕。所以,她必定还有后招。” “只不过,我昏迷之后,又传出失魂症的消息,让她准备的后招都没了用处。” 徐婉真道:“夫君你说,她的后招是什么?” 武正翔微微沉吟,关于这一点,他也想过。无非是借势压人,或者是要挟两种。首先,要找到她的目的。 第九百九十四章 默默无闻的人 沉吟片刻,武正翔道:“她的目的,应该是想要嫁进来做平妻。但在手段上,她和姚芷玥并不相同。” 姚芷玥一心想要除掉徐婉真,而取而代之。但看述律寒香的做法,是在他们两人之间制造误会。 “但我想不通的是,她的目标为何是我?” 以述律寒香的契丹公主身份,当今皇室都是她的亲戚。若是想要留在高芒王朝,洛阳城里多少好儿郎,为何偏偏会挑中他? 徐婉真打趣道:“或许,是翼之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勇猛英武,才招惹了这朵桃花。” 武正翔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眼下她心情好了,也不想想昨日的失魂症差点没把人给吓死。 “不。”他摇摇头道:“我确信在之前根本就没见过她。还是她住到了府里,太子让我陪她游玩,我才见到。” 以他在影卫多年的观察力,不可能对这么一名与众不同的女子没有印象。寒香扮作宫女,在近距离观察过他,然而他并不知道。 “那是为何?”徐婉真放下手中筷子,托腮想了半晌,也没个结论。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问道:“方才,方才你说什么?” 武正翔一怔,道:“我说我之前没有见过她。” “不不,是后面一句。”徐婉真放下了手,神情严肃。 武正翔神情一肃,坐直了身子,道:“太子让我陪她游玩……”话未说完,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来。 太子! 太子如今代庆隆帝处置朝政,用日理万机来形容也不为过。 在百忙之间,他会关注一名契丹公主在京中玩得好不好?这实在是很不合逻辑。 就算因为昭阳公主,述律寒香和太子有了姻亲关系,但顶多也是太子妃出面关照,怎么也不可能是太子。 朝廷休沐是从除夕宴后开始,至上元节止,也是一年一次最长的休沐时间。 按说,在这段时日内,他不会去太子府上。礼节性的拜年,武家已经在大年初一合家去过太子府上。 而他,当日会他去太子府上,正是因为之前太子特意交代下来的一桩差事,正好在那个时间完成。 而太子趁机留他下来喝酒,他还当太子想要和他交心,为了将来的君臣关系做铺垫。 没料到,重点却是酒席末了,太子看似不经意的那句话。 武正翔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那时觉得极其自然,未发觉任何不妥。 但此时起了疑心,再重新回顾整件事情,这样抽丝剥茧的细细想来,令人不寒而栗。 现在看来,太子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从那桩差事开始,就已经下了套等他钻进去。而后留下他说话,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将述律寒香安插到他身边。 这等润物无声的手段,令一切好似水到渠成一般。 若不是中途出了徐婉真这等变故,两人能坐下来细想此时,说不定还真的会如了太子的愿。 要知道,按述律寒香的算计,他们两人心中生了芥蒂,哪里还有这样心平气和坐下来的时候? “婉真。”武正翔一把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 心头的猜测太过惊人,述律寒香的背后,竟然有太子的影子? 徐婉真的声音低柔,道:“翼之不用说,我都明白。” 虽然这是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在郑嬷嬷的管理下犹如铁板一块。但是,人心难测隔墙有耳,这么多下人仆役,虽敢保证由始至终都跟他们一条心? 妄议太子,就算不被定罪,传了出去也是祸事。 “眼下只是猜测,我们等等沐兰探查的结果。”徐婉真道。 若是猜测属实,那么很明显,太子的目的是想要通过述律寒香来控制武正翔。这种手段,其实跟陈氏想要通过范芊芊控制他是如出一辙。 只不过,太子实施得很隐秘,动用的棋子也很尊贵罢了。 但太子这样做,实在是令人心寒。 且不说武正翔一力推动武家站在他身边的功劳,单论在北地战事时,对太子的全力配合,就不该受到这份质疑。 在满京城的人眼里,武正翔的身上,毫无疑问打着太子嫡系的标签。可是,太子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嫡系人马? 若说之前太子妃将徐婉真作饵一事,还可辩解为太子并不知情。但此事,充分显露了太子多疑的性格。 太子表面上的风光霁月、求贤若渴,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假象罢了。 跟庆隆帝的用人不疑相比,太子的胸怀实在是窄了些。 …… 致远居中发生的事,寒香自然不会知道。 她更想不到的是,徐婉真已经恢复了记忆。并且,凭借她敏锐的政治洞察力,将真相猜了个八九成。 她正在等着一个人,一个依附忠国公府活着,而默默无闻的人。 月桂是昭阳公主身边的心腹。 她性子谨慎。虽然过去了好几年,她的容貌装扮都已经发生了变化,但她竭力避免遇见熟人的情况。 她跟在昭阳公主身边时,见识的都是达官贵人。身处京城,极有可能出现她并不认得的人,却在某个宴会上见过她的情况。 所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她只跟在寒香身边,为她出谋划策,足不出户。 今日也是如此。 她在房中陪着寒香等待,范芊芊在美霞的带领下掩人耳目地走了进来。 “见过公主。” 过去的几年时光,是范芊芊最美好的青春岁月。但她的美,却无声无息地在空院里绽放、复又凋零,无人欣赏。 好不容易进了这国公府,又被陈氏命人灌下了绝子嗣的药汤,却一无所获。 范芊芊连恨,都不知道该恨谁? 回转晋阳,等待她的只会是更不堪的命运。 求卢氏将她嫁了?最好的结果就是配个管事。她不能生育,还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因此,范芊芊思来想去的,竟是前途茫茫,寻不到一条生路。 她的年华,便这样一日一日地蹉跎下来,虚度光阴。 对卢氏来说,范芊芊是陈氏请进来的远亲。她没必要做这个恶人,将一个弱女子撵出府去。忠国公府又不是养不起,何苦去担这个恶名? 第九百九十五章 错愕 所以,当卢氏问过范芊芊两次愿不愿嫁入,被她婉拒之后,就将她抛诸脑后。除了每月的月例银子,其余便任她自生自灭。 当寒香派人找到她时,她便明白,她苦苦等待的契机终于出现了。 “见过寒香公主。”范芊芊仪态优雅的屈膝施礼。 因了当年陈氏的吩咐,她的仪态是下了苦功足足恶补了三个月的。后来虽然没有用上,但她守着一座空院无事可做,每日便做些女红,练习仪态打发时间。 范芊芊着一袭浅浅的藕荷色衣裙,看得出来只是普通面料。但穿在她身上,却有一种别样的柔弱风情。 她的神情中,藏着化不开的忧郁,却不令人厌恶,反而会升起一种想要怜惜呵护的情绪。她这种弱不胜衣的气质,寒香还是第一次见到。 “起来吧。”寒香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让她起身。 “谢过公主。”范芊芊再次敛礼后,才款款起身。 这样的美人儿,连我见了都忍不住要怜惜一二,陈氏的眼光不错。武正翔他是怎样的铁石心肠,竟然能拒之门外?述律寒香心头这些想着。 寒香微微侧头示意,月桂上前一步,道:“芊芊姑娘,我觉得你应该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这几年都能守住一个空院过日子。” 范芊芊柔声道:“承蒙姑姑夸奖,芊芊只是耐得住寂寞。” 寒暄之后,月桂也不跟她客气,开门见山道:“你的处境,只要公主出手就能替你改变。最差的情况,公主也能将你收在身边,找一个好人家嫁了。” “问题是,就不知道你值不值得公主出手相助?” 范芊芊安静的听完,这几年的日子,她别的没有,耐心磨练得一等一的好。这种好事,绝不可能天上掉馅饼,就看需要她付出怎样的代价。 “公主明鉴,有用得上芊芊的地方,只管吩咐。” 寒香自持身份,自然是不可能直接跟她对话的。说话的,还是月桂。 “你在忠国公府上住了这几年,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收获?”月桂紧紧的盯住范芊芊的眼睛,道:“要跟致远居有关的收获。” 闻言,范芊芊唇边泛起一个苦涩的微笑,道:“致远居,我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能有什么收获?” “当真没有?” 范芊芊摇头道:“收获没有,我只是知道了一些隐秘的消息。不知道对公主有没有帮助?” “什么消息,说来听听?”月桂心道,这个范芊芊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范芊芊缓缓道:“头一条,只要有心就能打听到,二公子的生母是被国公夫人所害死。” 这确实算不得什么秘密,这件忠国公府的陈年往事,月桂就很清楚。但既然范芊芊说的是头一条,那么还有一条更要紧的,她藏了没有说。 寒香自然也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范芊芊也毫不紧张,徐徐道:“我若是都说了,怎知公主会不会兑现承诺?” 她会这样考虑,也是应有之理。守了这几年,难得掌握了这丁点隐秘,和盘托出后她还有什么筹码呢? 这个时候,她要一个保证。 寒香点点头,解下腰间一块玉佩递给她,道:“凭这块玉佩,你可以去祥隆钱庄支取一千两银子。” 用一千两买一个消息,述律寒香端的是大手笔。 有了这么一大笔银子作保,范芊芊自然是打消了心底顾虑。到时就算寒香公主食言,有银子傍身当可为自己筹谋。 范芊芊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玉佩,道:“谢公主赏赐。” “不知公主可知,旧年北地战事?”范芊芊道:“那个时候发生过一件奇怪的事,国公夫人从法会回来后,深夜里执意要去致远居赏花。没想到走着进去,却被抬着出来。” “那时,二少夫人被太后娘娘请去延庆宫。”范芊芊笑了笑:“我却知道,那段时日她根本不在延庆宫,也不在府里。” 这个消息,是她通过隐蔽的渠道得知,还花了不小的代价。捂到今日,终于卖了一个好价格。 出了阁的女子,从夫家失踪前后两个月的时间,若是被证实,轻则休弃,重则沉塘。只是因为,她无法自证清白。 这么长时间,谁知道你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 依范芊芊所想,光凭这一点,就能置徐婉真于死地。虽然她不知道,徐婉真是怎样瞒过众人,又是怎样解释此事,但在她看来,府中的人大多都不知道真相。 但是,寒香和月桂听了她的话之后,反应却很冷淡。 月桂道:“对,她不住府中,因为她在北地。” 闻言,范芊芊错愕地倒退了一步。她以为掌握的隐秘消息,怎地对方比她知道得还要清楚? 徐婉真被掳走一事,在京中只是有限的几人知道,太子就是其中之一。太子既然知道,月桂怎么会不清楚? 这件事,有肖太后出手替徐婉真遮掩,皇室上下自然有默契不会戳穿此事。如果被揭发出来,那难道是说太后娘娘做错了? 寒香的心头掠过失望。这位范芊芊,还是受出身所限,眼界实在是不够格,这么明显的事情摆在眼前都看不清楚。 还以为她真的掌握了什么线索,没想到只有这样而已。 既然这条消息不值钱,范芊芊心头一慌,从进门之后的那种淡然冷静被打破,急急道:“我,在致远居里有一个眼线。” 这个眼线,她原本不打算供出来,要留着做最后翻身用。但她同时也清楚,这时不说,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不会再有一个寒香公主。 月桂目光一凛,这个范芊芊,大格局没有小手段不断。不逼到最后,竟然不打算吐口。 “说!”她的声音有些不耐烦,道:“如果没有价值,这块玉佩你带不出门。” 范芊芊恭敬道:“在致远居里面,有一个丫鬟是我同乡。旧年她急需用钱,我拿了银子给她,那个消息也是她告诉我的。” “她还说,再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去找她。” 第九百九十六章 背叛 “那你找过她了吗?” 范芊芊摇摇头:“我怕打草惊蛇,后来一直没再见她。” “做得好。”月桂赞道。 既然如此,这名丫鬟就还没有暴露,可以一用。 “她是谁?” 范芊芊略略犹豫后,便吐出了这个丫鬟的名字:“二等丫鬟知柔。” 月桂微微一笑,道:“好,你先回去。该怎么做,我会遣人来找你。” “找我?”范芊芊一愣。 “那是自然。你以为,你还能置身事外吗?”月桂淡淡道。 光知道名字有什么用,知柔既然是与范芊芊联系,再次接触的话,通过她是最妥当的方式。 范芊芊一颤,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致远居对上。 跟徐婉真作对,她还没这个胆子。陈氏的下场,还不够她警醒吗?也不知徐婉真使了什么手段,连个响声都没听见,就这么瘫在了床上,还被太后派出的人看管着,不得自由。 可是,事与愿违。有些事情,只要踏出了第一次,就无法回头。 “事成之后,公主不仅能给你保一门好亲事,还能再给你一千两银子。”月桂加了一把火。 范芊芊咬了咬牙,横下一条心道:“好!”为了她的下半辈子,她就拼一把。 她披上一件斗篷,戴上兜帽掩盖住面容,匆匆离开。 在廊下的屋檐里,温沐兰勾住梁柱稳稳的坐在上面,目送着她的离开。 她在这里已经静静地潜伏半日,这么巧就听到了有价值的消息。 知柔竟然背叛了少夫人?这个消息一定要赶紧回去告诉少夫人才是。只是,屋内的寒香和月桂二人显然还会接着商量什么阴谋。 想到这里,温沐兰稳住了身子,继续听下去。 室内,寒香细细思量了半晌,幽幽叹息道:“我本无意伤人。” 月桂不为所动,提醒道:“公主,你的时间不多了。” “你去将装飞霜丹的匣子拿来。” “是。” 事到如今,她显然没有任何机会接近致远居。徐婉真既然已经失魂,原先想好的法子也不能用了。 只剩下唯一的办法,毒死徐婉真,让皇后下旨将她赐婚给武正翔。 手法是生硬了些,但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如今,她已经顾不得那许多。 至于说,成亲后,她会不会受武正翔的冷落,他那么厉害会不会查出此事的真相,寒香也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是一步。 到了此时,留在高芒已经成为她的执念。 有月桂在她身边有意无意的引导,寒香没有想过,或许就此放手,是更佳的选择。 温沐兰在心头冷哼一声,这个寒香公主,看起来一派天真热情的模样,心思毒辣不逊于姚芷玥。 暮色四合,待寒香等人俱都睡下,温沐兰才返回致远居报讯。 徐婉真怀着身子,抵挡不住倦意上涌,武正翔便让她先睡下了。 听完温沐兰的消息,武正翔并未动怒,淡淡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少夫人。她应该好好休息,交给我处置。” 看着床上入睡的徐婉真,武正翔心道:本应我为她挡风遮雨,但这些风雨全都因我而起。原想呵护着她不受半点伤害,但却树欲静而风不宁。 “是!”温沐兰应下。 知柔?这个丫鬟他不是很有印象。 只有一等丫鬟,才能近徐婉真的身边伺候。二等丫鬟的地位要高一些,也是一等丫鬟的预备役,但还进不了主人房。 武正翔略作思忖,既然知柔这个丫鬟有问题,出卖消息给范芊芊,直接处置就好。他没那个耐心慢慢跟她耗费时间。 一个丫鬟而已,哪里需要花那么多心思。 “你将此事告诉郑嬷嬷,这段时间将她控制起来。” 不管那个飞霜丹是怎样的毒物,他也不会冒这个风险,让它进入致远居。 温沐兰应了,退下去找郑嬷嬷。 “知柔?”郑嬷嬷不用伺候,一向睡得早。 她披了一件夹袄半坐而起,听见温沐兰这番话,睡意全无。 那样一个柔柔的小姑娘,话不多针线好,她还以为再过几年会是个得力的,没想到是个白眼狼。 “既然二公子这样处置,也是不欲打草惊蛇的意思。”郑嬷嬷道:“还要劳烦沐兰一趟,将知柔带去后湖边的偏房,我这就过去。” 温沐兰和奉棋成了婚,性格也不似原先那般冷漠。她对郑嬷嬷,就像对待自家长辈一般尊敬。 闻言笑道:“嬷嬷说哪里话,尽管吩咐便是。” 致远居里很大,里面房舍众多。除了徐婉真那些一家子一家子的陪房住在国公府的后巷,大多数下人就都住在院子里。 知柔是二等丫鬟,跟她住在一个屋子的是知语。 今夜,两人都不轮值,在屋中睡得正香。 “叩叩”几声轻响,将知语从梦中惊醒。 “谁呀?”她揉了揉眼睛问道。 “是我,沐兰。” 知语一惊,这大半夜的,沐兰姐怎么来了? 要知道,温沐兰作为徐婉真的贴身女卫,在致远居地位超然。 非必要时刻,她不会出现在人前。或者换句话说,对绝大多数丫鬟来讲,她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 知语完全清醒了过来,应道:“沐兰姐稍候,我来开门。” 她顾不得披上衣衫,下床趿了鞋子就打开了门栓。 温沐兰手里提着一盏风灯,烛火摇曳,映照得她的神色明灭不定。 她迈步进入房内,将风灯放在桌上,看向知柔,冷冷道:“知柔,穿上衣服跟我走。” 在她叩门的时候,知柔就已醒来。她心头有鬼,便一动不动的装睡。她在心头安慰着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应该不会是因为此事而来。 可温沐兰的声音,让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她掀了被子,在床上连连磕头,道:“沐兰姐,我知道错了。知柔一时糊涂,还望沐兰姐大人有大量,饶过婢子一次。” 知语吃惊的看着这一幕,诧异的问道:“知柔,你……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少夫人的事?” 知柔还要再说,温沐兰冷声道:“这些话,你留着去跟嬷嬷说。把衣服穿好,别怪我没提醒你,夜寒露重。” 她这句提醒,已经是看在往日不多的情分上。 知柔闻言,只得默默穿起了衣服,并且尽可能的穿得厚一些。 第九百九十七章 自私 待她收拾妥当,温沐兰领着她出门。 “知语,今夜之事,你就当没发生过。知柔生了急病,连夜送去了庄子里养病。” 知语不知她犯下何事,但看温沐兰如此郑重其事,知晓事情定不简单。便不再多问,提着风灯将温沐兰送了出去。 还是正月,果然夜深露重。 心里的恐惧加上冬夜寒冷,知柔裹着厚厚的夹袄也被冻得簌簌发抖。 夜空中零落的挂着几颗星辰,月亮被厚厚的阴云遮住,夜色很黑。 几盏廊下的风灯发出昏黄的光芒,但照不透这浓重的夜色。北风呼啸着卷过,将树梢上的残雪扫了下来,树影乱舞。 知柔走在温沐兰后面,心里又是后怕又是后悔。 到了偏房,温沐兰轻轻叩了两声,郑嬷嬷道:“进来。” 推开了房门,温沐兰示意知柔,“进去吧。” 郑嬷嬷神情严厉的站在屋中,腰背笔直丝毫不见老态。 知柔一见她,便情不自禁的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嬷嬷,婢子真的是一时糊涂。”还不等她开口,知柔便一股脑儿地道了出来:“婢子家里有个哥哥,好赌成性,将宅子都给输了出去。” 她哽咽道:“家里老娘体弱,就靠我的月钱和爹爹做些木活度日。哪有那个钱,去替哥哥还赌债?婢子总不能见着爹娘流落街头。” 郑嬷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少夫人平日待下如何?” 知柔抹了一把眼泪,道:“少夫人宽厚。” “那你为何不来找少夫人,偏要接范芊芊的银子?”郑嬷嬷喝道:“你对得起谁!” 知柔放声大哭起来,跪伏在地上,边哭边道:“那个时候,我怕因为这件事,不能升为二等。” “呜呜呜……是我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背叛少夫人的事情来。” 那个时候,采丝和桑梓都定了亲事,正值致远居里选丫鬟的时候。她因为做事细致,而入了采丝的眼,怎么也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从小丫鬟到二等,这是极其关键的一步。不只是月钱会涨一大截,成了二等,就有升为一等的可能。 少夫人身边总是不能缺了人手,而一等丫鬟到了年纪,总是要嫁人的。 这一步走好了,往后的日子就有了奔头。 有些小丫鬟入了府,可能最多就做到粗使,到年纪后草草配人。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那段时日,多少小丫鬟倾尽所有的讨好采丝、桑梓两人。 她能被采丝选中,如果敢不珍惜这次机会?家里出了事,她就憋在心头,想熬过那段时日再说。 但她能熬,那些催债的打手不能熬。 一次,她趁着去大厨房的机会,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大哭了一场。她的内心煎熬无比,难道,要放弃眼前这个机会吗? 家中有个好赌的哥哥,就算少夫人出手帮了她,她想做二等丫鬟肯定是无望了。 正当她绝望的时候,范芊芊出现在她的身旁。 她知道府里有这个人的存在,也因为少夫人而对她充满了敌意。 但她只是为她拭去了眼泪,抛下一句“如果有困难就来找我”的话,就离开了。 这让知柔头一次对她生出了好感,当再一次接到催债的口信时,她就去了范芊芊的院子。 作为陈氏的远亲,范芊芊在府中虽然过得跟隐形人一样,但是手上也有几个积蓄。听了她的话,便大方的拿出了一百两银子给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她透露致远居的消息。 听她说完,郑嬷嬷面沉如水。 那个范芊芊,还以为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安分过日子的。没想到,她憋着坏心眼窥视着致远居。 “知柔,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也是我看走了眼。” 对奴婢来说,能干是次要,放在首位的是忠心。 就拿桑梓来举例,她不是徐婉真身边最能干的丫头。论沉稳比不上青麦,论仔细周到远不及采丝。 但是,她对徐婉真有百分百的忠诚,不光是仗着和主子的情分来挥霍,而是实打实的替主子着想。 就说前两日,桑梓听到徐婉真出了事,连少奶奶都不做了跑回来伺候她,这不是换了谁都放得下脸面。 知柔这么做,不光是背叛,在她心中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看了一眼痛哭流涕的知柔,郑嬷嬷道:“你好好反省,等过了这段时日再做计较。” “我知道错了!”知柔不住的磕头,哭求道:“求嬷嬷发发善心,不要撵我出府。”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没说的是,她从范芊芊那里拿了银子虽然还清了赌债,保住了家里宅子。但是,她哥哥的赌瘾根本就戒不掉,全靠她的周济。 她这二等丫鬟的差事得来不易,若是被撵了出去,岂不是全家都要喝西北风? 郑嬷嬷一言不发,走了出去。在她心中,已经决定了留不得知柔。 温沐兰在门口听见响动,等郑嬷嬷出来便随手锁上房门,招了一名女卫过来看管。 她在外面将知柔的供词听得一清二楚,对这种自私的行为极其痛恨。 “嬷嬷,不能姑息知柔。”温沐兰道:“什么一时糊涂,分明就是又想救家人,又不想失去升二等的机会。她做这些事,完全没为少夫人想过。” 这院里的小丫鬟,哪个不是郑嬷嬷调教过的?温沐兰怕郑嬷嬷一时心软。 “我还听范芊芊说,知柔告诉她,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去找她。”温沐兰痛恨道:“分明就是得了好处,还想着再捞一次。” 郑嬷嬷肃然道:“沐兰放心,我没打算留她。等过了这段时日,我就将她发卖给人伢子。” 在少夫人身边,留不得这样不忠不诚之人。 两人并肩往回走去。夜色深重,温沐兰高举着风灯为郑嬷嬷照亮道路。 “说起来,我心头还有一事不明。”温沐兰道。 “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少夫人被掳一事,范芊芊说出来后,那个寒香公主丝毫也不意外。连她身边的那个年纪大的姑姑,也都知情。” 温沐兰疑惑道:“她不是契丹公主吗?怎么会对我家少夫人的事知道得这样清楚?” 第九百九十八章 妥协吗? 郑嬷嬷心头一凛,看来,这件事不只是这么简单。寒香的背后,还有他人指使。 “那个姑姑叫什么名字?”郑嬷嬷追问道。 温沐兰凝神想了想,道:“我听见寒香公主叫她月桂。” 月桂,这个名字听上去很是耳熟。 突然之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郑嬷嬷的脑海。她想了起来,月桂不正是昭阳公主身边的心腹丫鬟吗?跟着她远赴契丹,怎么会跟在寒香身边回了高芒? 难道,难道这其中有昭阳公主的手笔? 郑嬷嬷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事涉皇家秘事,她还是不要妄自揣测。 她颤声问道:“这件事,你告诉过二公子吗?” 温沐兰以为她只是受了寒,伸手扶了她一把,加快了脚下的步伐。道:“二公子让我一个字不漏,我都详细禀了。” 郑嬷嬷放下心来,这其中的破绽如此明显,她都能听出来,不信武正翔没有发现。 “这件事,沐兰你记住就给我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要再说,以免招来祸端。”主子们的事,让主子们自己去解决,奴仆更要紧的,是做好奴仆的本分。 郑嬷嬷紧紧抓住温沐兰的手,抓得她都有些疼痛。 温沐兰连忙应了,道:“嬷嬷放心,我谁也不说,对奉棋也不说。”郑嬷嬷虽然一向严肃,但还从来未像今夜一般紧张过。 郑嬷嬷这才缓缓放开她的手,两人继续前行。 郑嬷嬷所料不差,武正翔对寒香身边这名神秘的姑姑产生了兴趣。 前些日子,他每日带着寒香四处游览,她身边伺候的是两名从契丹带来的婢女,绝没有什么姑姑的存在。 这位姑姑,既然陪着寒香来了,又深居简出。奴仆不像奴仆,长辈不像长辈,身份成谜。 事关重大,武正翔决定亲自去看一眼。他有一种直觉,这名女子,恐怕是个熟人。 他的身手在京城都可肆意往来,何况在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 趁着夜色正浓,他潜到了寒香所住的院子,先是到了寒香的正房。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呼吸声,他从半开的窗子翻了进去,一眼便看见睡在床边地铺上的月桂。 果然是熟人。 电光火石之间,武正翔便明了她的身份,将整件事串在了一起。 昭阳公主、太子,我该感谢你们如此看重于我吗?! 他只觉得怒火控制不住的往上翻腾,再一次扫过月桂的面颊,消失于夜色之中。 翌日清晨,徐婉真从睡梦中醒来。 身边的床榻上还留着暖意,显然武正翔刚起了不久。 白瑶打了水进来伺候她梳洗,武正翔练剑回来,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径自去了净房。 他的神情无异,但紧紧抿着的唇角泄露了他心底的不快。 徐婉真不动声色,毕竟在众人的面前,她的记忆还未恢复。 待知雁带着人摆了早饭,武正翔挥手摒退了众人,徐婉真才问道:“怎么了?” 武正翔低声道:“我去看了一眼,寒香身边跟着月桂。” “月桂?”徐婉真低低惊呼。 徐家刚刚抵京之际,当时完全没有案子的线索,她第一个求见的就是昭阳公主。因此,对她身边的几个心腹丫鬟都很熟悉。 不待武正翔再说,她就已经明白了过来。 原来寒香是受命于昭阳公主,怪不得太子如此信任她,放任她来算计武正翔。 武正翔的声音有些苦涩,道:“这一次,又是我拖累了你。” 他披荆斩棘地杀出一条血路,才登上的这个位置,已然成了被各方势力窥视的源头。他虽然有所预料,但没想到会拖累了徐婉真。 她被劫持去北地那次,是因为江尘需要他的配合。而这次,换成太子要用寒香公主来绑住他。太子对他这般不信任,待登基为帝后,君臣该如何相处? 武正翔能对庆隆帝忠心耿耿,流血流汗也在所不惜,那是因为庆隆帝对他的绝对信任。 而面对一个猜疑的帝王,他不确认自己是不是还能伺奉。 “婉真,我该怎么办?” 见他痛苦,徐婉真的心里也犹如刀绞一般。 她轻轻的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翼之,不如你娶了寒香为平妻。” “不!” 武正翔猛然放开她的手,条件反射地往后跳开,连椅子都绊倒在地。 外面的丫鬟听到动静,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白瑶扬声问道:“少夫人,可是摔了什么东西?” “没事,不用进来。” 屋内,武正翔喘着粗气看着徐婉真道:“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徐婉真艰涩道:“我,我何尝又想?”只是来自帝王的算计,作为臣子如何躲得开? 这件事,到了眼下已然是清晰无比。 太子不信任武正翔,或许是忌惮他的能力,或许是因为他是庆隆帝留下来的人。不论什么原因,总归是不信任。 但是,昭阳公主又认可武正翔的才华本领。毕竟,他对庆隆帝忠心耿耿,经手的大事每一件都做得妥帖,放眼全高芒,没有比他更合适的骁骑卫指挥使。 所以,才有了述律寒香的出现,才有了太子让武正翔陪寒香公主游玩的事。 说起来,太子将这件事做得如此水到渠成。武正翔要是不顺其自然,结果可想而知。 娶了述律寒香,就能打消太子的疑心。拒绝,就会被将来的皇帝记恨在心。 若他只是平庸之辈倒也罢了,可惜他身手高绝能力出众。就算他没有二心,但对皇帝来说,这样的人自然是死了才会安心。 这些话不能宣之于口,但两人心头都如明镜一般。 目光在空中对视,徐婉真的无奈和痴情,让武正翔的怒火一点一点的褪了下去。 他重新坐下,端起热茶一饮而尽。 但热茶,岂能浇灭他心头的怒火?他的眸子渐渐冷了下去,越来越冷,阴霾渐起。看着手中的薄胎青花茶杯,也不见他如何使劲,“啪”地一声被他捏得几片。 瓷片刺破他的皮肤,殷红的血珠顿时从他的右手上冒了出来,缓缓滴落在桌上。 他毕竟是会成为黑暗魔君的男人,被太子这般算计,心头的黑暗再次升了起来。 第九百九十九章 后路 “翼之!” 徐婉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低声唤道,将他从黑暗中惊醒。 武正翔浑身一震,清醒过来。 看着手上缓缓滴落的鲜血,和徐婉真担忧的眼神,他忙用丝帕将受伤的手裹了几圈,道:“是我不好,吓着你了吧?” 他在心头责怪着自己,怎么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幸好婉真不是一般女子,否则要是吓着了伤着胎儿,他才是追悔莫及。 徐婉真摇摇头,道:“我没事。翼之你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武正翔正色道:“只要你别提这件事,我就不会。” 徐婉真只得将劝他的话咽了回去。 原本,她想说,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我便够了。娶一个契丹公主,可以换得一世平安,这不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吗? 可是见他这样,这些话让她怎么说得出口。何况,她自问不是大度的人,做不到与寒香和平共处。 “好。”徐婉真无奈的摇摇头,道:“那我不劝你。可是这件事,总得有个解决的法子。而且不管怎样解决,都不会圆满。” 是的,只要武正翔没有如了太子的意,娶了述律寒香,太子就始终不会满意。 无论怎么设计,无论看上去多么天衣无缝的布局。 握了握她的手,武正翔态度坚决,道:“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安心养着孩子,都交给我。” 徐婉真点点头,问道:“翼之,你有没有绝对信得过的心腹?我不是说骁骑卫里面。” “有,怎么了?” “阿哥他们的商船开春后就会出海。翼之,你让他多带些人手,跟着去一趟。” 假设武正翔与太子闹翻,在高芒继续待下去非常危险。这个时候,需及早的谋求后路。 徐婉真在心里算了算,唐朝是公元六百多年,换了高芒时间上也不会相去太远。 这个时候的欧洲,正处于中世纪早期。如果按她前世在地球的历史,应该正是西欧互相战乱的时候,还未出现一个统一的民族国家。 来高芒太久,她想得有些费劲。只隐约记得,东欧应该被强大的罗马帝国统治着。 但是,她更记得,这个时候的日本由天皇统治着,进入了一个平稳的盛世。还数次派了遣唐使渡海而来,学习了大量的中华文化。 可是,这个地方的历史显然不同。 唐朝变成了高芒,而日本也处于大名林立割据的战乱之中。在欧洲,谁也不知道正发生着什么事。 所以,徐婉真才想着让武正翔派人去欧洲查探一番,早作打算。 她想得出神,没看到武正翔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在他面前从来不加保留,但一个苏州的商户之女,何来这等远见? 想当初,让徐家开拓海路也是她的提议。事实证明,远洋船队虽然一个不慎就有船毁人亡的风险,但利益也极为丰厚。 武正翔进一步证实了心头的猜想,收回目光。既然她不说,他也愿意等待。 “好。”他一口答应下来。 武锐最适合此事,作为“白夜”组织里的统领,他的身份本就见不得光。 他能将他收在身边,源于庆隆帝对他信任。一旦太子登基,只要稍加追查,武锐的身世就瞒不住。 正好趁机将他遣了出去。以他的能力,在那些番邦之地要开拓出一片天地,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徐婉真见他明白,心生欢喜。 “婉真,你好生养着胎,万事有我。”武正翔看着她,声音变得温柔。 “嗯,”徐婉真也不愿再刺激他,乖巧的点了点头,道:“你也要答应过,不要铤而走险。不为我想,也要想想我们还未出生的孩儿。” 武正翔自信的一笑,道:“婉真放心,这件事还不能将我逼到这等地步。” 看着他,徐婉真满心都是柔情。 为了不让自己受委屈,他宁愿选择一条更危险的路。也许,将来还会背井离乡。 这份深情,她如何能报? …… 知柔的突然消失,在郑嬷嬷的控制下并未引起什么响动。就算心头有疑虑的人,也不敢开口过问主子是事情。 范芊芊那边,武正翔亲自去了一趟争春院,和卢氏谈了小半个时辰。 第二日,就传出来范芊芊定给了一位员外郎的消息。 范芊芊的院子里添了五六名粗使婆子,两名小丫鬟伺候。院子里抬入了几箱大红色的绸缎,是卢氏给她做嫁衣所用。 一下子将范芊芊软禁了起来,她只是足不出户地在院子中绣嫁妆。 员外郎姓黄,在东郊拥有足足一个山头,家底殷实。 能娶到忠国公府上的远亲,借机跟炙手可热的武家攀上关系,黄员外笑逐颜开。彩礼流水一样抬进忠国公府,卢氏连看都不看,就都直接抬进范芊芊的院子。 这桩亲事,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称赞世子妃为人大度宽厚?就连夫人的远亲,也照顾得如此妥帖。 除了嫁过去是做填房,再也找不出任何瑕疵。 解决掉范芊芊和知柔两人,武正翔到了寒香的院落之中,傲然站立。 “请寒香公主一见。”客气但生硬的语气,表露他此刻心情不愉。 宝珠见了,忙慌慌张张的去请寒香。 “他来做什么?” 寒香此时正心慌意乱,她刚刚想利用范芊芊和知柔两人,把这飞霜丹下到徐婉真的饮食里。就传出来范芊芊嫁入、知柔急病的消息。 她又不是蠢人,自然知道事迹败露。 正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月桂也想不出良策,武正翔就找上门来。 要说,她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武正翔了。 月桂道:“不论他来做什么,公主也只能见见。”说罢,她躲到了床后,用帷幔将自己遮挡起来。 定了定神,寒香道:“请武大人进来。” 武正翔大步迈了进来,道:“见过公主。” “武大人无须多礼。”寒香哪里敢见他施礼。 武正翔也不客气,只微微作了个揖就站直了身子,道:“公主,末将此来,只为完成答应太子的承诺。洛阳八景,还有最后一景未曾赏玩。” 寒香唬了一跳,她没听错吧,这个时候他说赏景? 不等她回答,武正翔道:“请公主更衣,末将在外面恭候。” 第一千章 洛水雪景 “你……” 寒香公主正要说话,武正翔却转身直接走了出去,连拒绝的机会也没给她。 “公主。”月桂从后面转了出来,忧心忡忡的望着她,道:“公主还是不去的好。”在她来之前,昭阳公主曾经说过一句话,“只能以柔克刚,不要成为他的敌人。” 但眼下事态失控,谁也不知他心头的打算。寒香再和他出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寒香吸了口气,道:“逼急了,兔子也是会咬人的。”再说,她也不是高芒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任人宰割。 她想再最后试试,她就不信,凭她的美貌就不能令他动心。 毒死徐婉真一途已经走不通,太子就算再偏袒于她,只要徐婉真还在,赐婚的旨意就不能下达。否则,皇家岂不是自打嘴巴?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否则她就只能回到契丹。 见她主意已决,月桂轻轻摇头叹息,取出一盒和婴儿拳头差不多的小匣子交给她,不再多言。武正翔武功高绝,她怕说的话被他听见。 这个匣子制作精巧,外面绘制着合欢花的图样,是寒香从契丹带过来的媚药。 寒香看了匣子一眼,神色不变的收入了袖袋。只要给她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她就有把握用上此药。 倒时,无论武正翔认不认账,有太子撑腰,他也只能将自己娶进门。 这是下下策,没想到当真有用上的一天。 “武大人,可以走了。” 她盛装打扮了一番,越发显得姿容惊人。京中时兴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将她凹凸有致的身躯绷得紧紧的,呼之欲出。 武正翔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带头走了出去。 “洛水雪景”,顾名思义只能在冬日才能见到。 黄昏之时,洛水两岸灯火辉煌,倒映在水中影影绰绰。从河面上画舫里传来丝竹之声,歌姬用优美动听的嗓音演绎着乐曲,可谓是十里金粉之地。 若是在正月里,风光更加美丽。眼下两岸的积雪已经有些化了,残雪化成清水,淙淙地流入洛水之中。 寒香自打出了门,就提着一颗心。 这个景致与其他不同,整整一条洛水都可赏玩。虽然最好的观景之地是在天津桥头,但并非一定之规。 她坐在马车里,内心忐忑。打定了主意,若是去偏僻的东城,她就要和武正翔争辩一番,怎么也不能令他得逞。 不过幸好,她担心的事情并未出现。 马车径自朝着天津桥驶去,到“听香水榭”里的一座小院里面才停了下来。 难道,他当真只是带自己来赏景的吗? 寒香心头狐疑着下了车,武正翔站在门口等着她,淡淡道:“这家是京中有名的食坊,在此赏景清幽雅致,望公主满意。” 他站在那里,只是介绍着景致,醇厚的音色配上身后迷离的夜色,不禁让寒香脸红心跳。 “谢过武大人。”寒香用手按了按红得发烫的脸,从他身边匆匆走过,进了院中。 听香水榭的房间内,都依古礼摆设,陈设雅致。 中间是一张古香古色的条案,两边设了席位。用餐之人须跪坐在丝席之上,对坐而食。 这种礼节,寒香只是听说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她本就是聪明人,见到此布置当即放缓了脚步,道:“武大人先请。” 武正翔看穿了她的这点小心思,也不跟她计较,率先走到门边。脱下靴子,只着绫袜踏入房中。 走到丝席边,半跪坐下来,双手按膝。他的身形高大,这个姿势越发显得他霸气十足。 寒香将他的动作看在眼中,依样画葫芦一样坐在对面。 墙角的粉彩缠枝高瓶中,插了几支金灿灿的腊梅,幽幽吐露着清香。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淡下来,窗外的灯火阑珊,流水淙淙。室内只有他们两人对坐,寒香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店里的伙计拿了菜单上来,武正翔点了几个菜。道:“这里的菜肴味道可口,做法独特,公主可要好好品尝。” 他这样淡淡的说着话,就像是招待远来的客人一般。虽然不够热情,却让人感觉到很舒适。 寒香摸了摸袖袋中的那个匣子,她的心跳如雷。 品了一口茶水,武正翔又道:“从这边的窗口望出去,便是洛水雪景了。公主来这一趟,不看看未免可惜。” 说着,他起身站到窗外,背对着她赏起景来。 他一离开席位,寒香只觉得心头的压力一松。看着他放在几案前的茶杯,右手摸出了那个描着合欢花的匣子。 “武大人的好意,寒香感激不尽。” 她一边说,一边起了身。 寒香快速的打开匣子,用指甲撮了一勺粉末状的媚药放入他的茶杯之中,然后迅速将匣子收回袖袋。 这是契丹最顶级的媚药了,入水即化,无色无味。 快走到窗边事,寒香又扭头看了一眼,条案上光滑如镜,没有留下粉末的痕迹。 她放心的走了过去,故意挨着武正翔站着,望向窗外洛水美景,徐徐道:“武大人,尊夫人的事我很抱歉。但是,寒香一片真心,还想要教大人知晓。” 武正翔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哪怕寒香已经有了主意,但毕竟是名才十多岁的少女。来自心上人的无视,令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 眨了眨眼,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低落。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方叠成四方形的淡青色手帕。寒香诧异的接了过来,按了按眼角。 “公主慢慢赏景。”说罢,武正翔便走回到条案旁的席位上。 寒香握着这方还带有体温的手帕,又是伤心又是感动,心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武正翔今日的表现,可谓是谦谦君子。递了手帕给她,还留给她独自整理心情的时间。 寒香收了眼泪,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才重新回到席位上。 武正翔眼前的茶水已空,而她面前的茶杯跟她离开之前一样,还未动过。 她垂下眼眸,举杯慢慢啜饮着茶水,掩饰着激动的心情。他已经喝下媚药,顶多还有一刻钟,就会发作。 第一千零一章 且慢 正在暗喜,突然听见武正翔道:“公主稍坐,隔壁院子里的客人和我乃是熟识。容我失陪片刻,去打个招呼。” 寒香一惊,若是他在出去时发作了可怎么是好?她抬了眸子看着武正翔,道:“武大人可要快去快回。” “放心,并不是至交好友。我只是去喝上一盅,立刻便会。” 寒香这才放下心来,道:“我等着大人。”这句话说得极为缠绵。 武正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地一笑,道:“我会回来的。” 他在寒香面前一向严肃冷冽,什么时候给过她这样的好脸色过?这一笑,令寒香羞怯的低下了头。 武正翔出了房门,到院门旁低低的吩咐了两句,“守好了。听见任何动静也不要管,等我回来。” 黑暗中有人应了。 他的面上挂着笑容,推开隔壁院子的门,朗声道:“方大人在此宴客,却是武某冒昧打扰了!” 院中的一颗古榕树下坐了几人,方孰玉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武指挥使赶得巧了!快快,你这个大忙人,平日连见一面都难,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坐下多喝几杯。” 另外几人也是朝中的青年才俊,官职虽然不高,但潜力无限。 方孰玉身为太子身边最信任的人,为他收拢人才不遗余力。否则,只凭他们几人,什么时候才能上这里吃上一顿? 武正翔笑道:“也正是赶得巧了。我就在隔壁,方才进院子的时候看到方大人的马车,才来冒昧前来,还望大人勿怪。” 同为太子手下嫡系人马,哪怕文臣武将各有天地,他见到方孰玉的马车来打个招呼,实在是应有之义。 方孰玉是典型的儒臣,但他浸淫官场多年,又做了好几年太子身边的谋士,长袖善舞不在话下。 闻言,他笑道:“快快坐下,拿酒来。今日不痛痛快快喝上几杯,怎么能让你走。” 听香水榭可雅可俗,方孰玉为了让那几人能放开手脚,只在院子里面摆上酒席,并未按古礼进入房内。 此时残雪未化,煮酒论诗,别有一番景致风味。 武正翔痛快的坐下,接过一旁小厮递来的杯子,自己执壶斟酒,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痛快!” 方孰玉亲自执壶再为他满上,道:“武大人不如就在这里用了饭再走?” 武正翔出现在这里,自然不会是专门来找他的。在进门时也说了,是看到他的马车才进来,怎么可能放着自己的客人不陪,反而到这里来用饭? 可这明明是客气的托词,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只觉诚挚无比。不得不说,方孰玉此人不仅满腹经纶,还极会做人。 武正翔摆摆手道:“不了,再喝一杯给方大人赔罪。”说完又一饮而尽,作势起身要走。 方孰玉也站起身,笑道:“我送送你。是尊夫人在隔壁?瞧你这牵肠挂肚的。” 武正翔颇为无奈的摊摊手,道:“哪里是她?拙荆若是来了,怎么着也得来给大人您敬一杯酒才是。” 方孰玉原本只是顺口一问罢了,这下却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问道:“那是谁?值得指挥使大人你亲自作陪。”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官场中人。 “是寒香公主。”武正翔道:“她住在我们府上,太子命我陪着她游览洛阳胜景。这不,我就陪着她来赏这洛水雪景。” “原来如此。”方孰玉点点头,心下了然。 述律寒香住到了忠国公府上,这他是知道的。 武家人丁不旺,卢氏刚得了麟儿,徐婉真有身孕,武胜常驻北衙。总不能让忠国公去陪一个契丹公主吧,算来算去竟只有武正翔最合适。 “这是桩美差嘛。”方孰玉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寒香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武正翔这桩差事不知多少人艳羡。只不过,她毕竟是异邦公主,方孰玉稍微开了个玩笑,便点到即止。 武正翔嘿嘿一乐,道:“方大人说话还是那么一针见血。” 两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方孰玉道:“既然公主就在隔壁,我也得去拜见拜见。”若是不知道倒也罢了,这遇见了不去拜见,日后难免会被人做文章。 以方孰玉的妥帖,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给人? “好,我们过去。”武正翔一口应下。 方孰玉回身跟院中那几位年青官员打过招呼,就和武正翔出了院子。 院中几人满脸艳羡,其中一名瘦高男子一脸倾慕之色,道:“听说寒香公主有国色天香之资,可惜我辈资历太浅,还不够格拜见。” 另一名青衣男子嗤笑一声,道:“你想的,恐怕不是拜见,是怎么能爬上这位公主的凤床吧!” “你!”瘦高男子怒目而视,道:“都是读书人,你这嘴巴怎地这般恶毒。” 青衣男子抬了抬眼皮,道:“谁不知道寒香公主是昭阳公主在契丹的妹妹。她能来高芒,又受太子宠爱,和她好上你就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瘦高男子被说中心思,但当着众人的面怎么肯承认? 他激动得面皮发红,站起来一把抓住青衣男子的衣襟,就要扭打开来。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青衣男子被抓住,也不怒不恼,语气淡定。 另外几人连忙将他们分开,道:“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这是方大人设宴相邀,你们要是闹出什么事,想让方大人下不来台吗?” 搬出了方孰玉,两人果然消停了。 瘦高男子松开手,气哼哼地将头扭到一边,喝起闷酒来。 另一人为了缓和气氛,道:“我久闻指挥使大人的威名,以为是怎样凶神恶煞的一个人。今日一见,才知道是我想得差了。” “是啊是啊。”一人附和道:“没想到他如此平易近人,年纪还这样轻。” 还有一人笑着打了个哈哈,道:“今日我们不仅有幸受方大人的邀请,还和武大人同桌饮酒。是个好日子!” 酒桌上的气氛终于圆了回来,而他们口中平易近人的指挥使大人,连同方孰玉一起推开了隔壁的院门。 武正翔眉头一凝,挥手制止道:“且慢!” 第一千零二章 棘手 院中的景象和他离开时一般无二,还是那般清幽雅致。寒香公主随身的两名侍女站在厢房外的廊下,听候吩咐。 一切看上去并没什么不妥。 方孰玉疑问道:“怎么了?” 武正翔缓缓放下手,道:“没什么,可能是我听岔了。” 说完,带头往里面走去,宝珠、美霞二人忙屈膝见礼。她们来到高芒,也学会了高芒的礼节。 武正翔推开房门,里面的景象令他和方孰玉两人目瞪口呆。 只见条案之上,一名壮硕的男子的被反绑着双手,口中还堵了一根帕子,让他喊不出声。而寒香公主香汗淋漓的在他身上来回运动着。 席上地上一片狼藉,茶水四流。本该穿在两人身上的衣服,乱七八糟的扔在地上。空气中充满着一种麝香的味道,有些腥甜。 看见两人打开房门,那男子转过头来,眼睛里面露出了哀求的神态。 “这……” 眼前的情形实在是太过惊人,就好像寒香公主强了这男子一般。这等事闻所未闻,饶是方孰玉智计百出,此刻也说不出话来。 听见响动,寒香扭过头看向两人,非但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反倒舔了舔唇,妩媚地冲他们笑了一笑。 这一笑,令两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方孰玉更是吓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还是武正翔反应快,“砰!”地一声将门重新关上。转头看见神色惊愕的宝珠、美霞两人,“噗噗”给了她们两指,两人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方孰玉惊愕的看着武正翔,武正翔吸了一大口气,道:“放心,只是点了她们的晕穴。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闻言,方孰玉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武正翔随手将那两名侍女杀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出了这样的事,武正翔也脱不了干系。“我带了公主过来赏景,点了菜,就说来方大人的院里打个招呼就回来。” “这才多大会功夫?我实在是想不通,怎么会变成这样。” 方孰玉皱着眉头,心道:难道这契丹公主就是个水性杨花的性子? 他崇尚儒学,视那些异邦都为不开化的蛮族。也听过契丹那边的女子,父死儿子继承,大哥死弟弟继承的事情。甚至在那些苦寒的部落,一家人共用一个妻子,也不是没有过。 这样想着,他的脸上就浮现出鄙夷的神色。 只不过,鄙夷归鄙夷,眼下的事情还是要解决的。刚才,两人将寒香看了个精光,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提。 但是,该怎么善后呢? 两人在院中站着,一时之间竟然都觉得有些棘手。寒香毕竟是公主,房中的情形,谁进去都不合适。 就在这时,两个伙计抬了酒菜匣子进来,见两人就这么神情严肃的站着,不由一愣。 武正翔忙道:“放下就行。” 不用拿出来吗?一名伙计心头狐疑。 但他们做伙计的,什么怪异的客人没见过。当下放下匣子,道了一声“客官老爷有事尽管吩咐”便告退了下去。 酒菜的香味从匣子里飘了出来,令人垂涎欲滴。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但两人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方孰玉暗道倒霉,头痛不已,怎么就碰上这样的棘手的事情。但既然已经碰上,他总不能撒手不管,扔下武正翔一个人吧。 武正翔使劲想了想,道:“方大人,那名男子我看着有些眼熟。”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方孰玉也道。但他冥思苦想,也想不起那名男子是谁。实在是因为刚才那一瞥太过惊魂,哪里还有余力去打量那名壮硕男子的相貌。 “雷霸!”武正翔突然道:“我十分肯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听见是雷霸,方孰玉这下不仅是头痛,连牙齿也开始痛了。 一个寒香公主也就罢了,这下就加了一个晋南侯府进来。谁不知道雷霸是晋南候的命根子? 晋南候虽然因为被牵连进关景焕谋反一案中,导致威风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侯府的底子还在,晋南候的名声毁了之后更加光棍,谁也不想惹他。 “我看,这件事还是得请太子派人来善后。”武正翔道。 既然男人女人都不合适,只有内侍最方便进去。 方孰玉能理解他的心情。本来陪着寒香公主出游是桩美差,他也不是柳下惠,瞧之前的神色,分明是对寒香公主有些意动。 但莫名其妙的撞见了这一幕,武正翔心头定然是很不爽快的。又因为是他带着寒香来到这里,发生这种事,他急于撇清干系。 虽说因为这样的事惊动太子有些难堪,但寒香公主和雷霸的身份都不一般,唯有太子亲自处理此事,才最为合适。 想到这里,方孰玉点头赞同。 两人都不想再踏入那个房间一步,又要守着这个院子不能离开。方孰玉便派了心腹家人,去请太子前来,并叮嘱多带几名内侍。 事情的原委,自然是不能通过口信来讲。只要太子到了,就能明了。 有了主意,两人方觉得饥肠辘辘。 武正翔抱拳道:“今日,是在下连累了大人,实在是太不应该。” 方孰玉也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拱手道:“武大人太过客气。” “方大人,隔壁的酒席还等着您。这里我一人就行,您快回去吧。” “我去让他们散了。” 出了这种事,哪里还能当做没事发生一般饮宴?更何况,这种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待会太子到了,若是看见隔壁院子里那几人,纵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恐怕也会耽误前途。 那几人都是方孰玉看好的苗子,自然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而耽误了。 不一会功夫,方孰玉便回转。 武正翔将匣子里的酒菜拿了出来,两人就在院里匆匆吃过晚饭。 两人心头都装着事,可惜了听香水榭这些花费功夫做出来的精致菜肴,就如同牛嚼牡丹一般被当做了充饥的食物。 让伙计来收了食匣子,两人就在院中枯坐,等着太子。 又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太子才匆匆赶到。 刚刚过完年,他事务繁忙,能这么快赶到已经是殊为不易。 “殿下!”两人躬身见礼。 “怎么回事?”太子面沉如水的问道。 听见方孰玉派出下人传的口信,他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否则,无端端的,为什么要请他多带几名内侍来此? 武正翔上前一步,道:“是末将的错,还请殿下降罪。” “这好好的,降什么罪?”太子忙将他扶起,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速速说来。” 武正翔再次请罪,道:“末将实在是羞于启齿。” 看着武正翔一脸说不出口的表情,太子将目光看了方孰玉一眼。 方孰玉知机,道:“请太子借一步说话。” 太子点头随他走到一旁,他带来的内侍分散站在院中听候命令。 随着方孰玉的讲诉,太子的脸越来越黑。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不相信一心想要嫁给武正翔做平妻的寒香,会在此时此地做出这样的事情。 就算是她生性放浪,也不会挑在这时。 然而武正翔垂头站在一边,神情郁卒,像极了一个被戴了绿帽的男人。 又有方孰玉全程见证了这件事情,他再怎么样也不能责怪武正翔,还得对他表示关怀。 在原地想了想,太子踱步来到武正翔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件事暂且不谈,翼之也别提什么请罪的事。” 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太子道:“这里的事,就都交给我,你们都回去吧。” 若不是武正翔早已知道太子的心思,他如此有担当,此刻一定是感激涕零了。 事实上,方孰玉就已经感激涕零,连连躬身后告退。 出了听香水榭,两人在门口拱手作别,也没再说多余的话。共同经历了这件事,两人之间反倒多出一丝奇特的信任来。 武正翔策马走在大街上,眉头几乎拧成了死结,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 他经过的地方,人群不自觉在他马前分开,给他让出一条道路来,令路人侧目。 有些认识武正翔的人,也不敢上前跟他打招呼。只是在心头独自揣测着,不知道是谁,惹到了这名煞星。 太子看着两人离开,才转身处理这件棘手的事。 在他的示意下,几名内侍将宝珠、美霞两人绑了起来,扔在一边。 再令内侍打开房门。房间中的景象果然如方孰玉说的一般,寒香仍在不知疲倦的律动着,雷霸却两眼反着白眼快要晕死过去。 想想看,从武正翔离开院子,到太子赶来,这中间已经足足过了两个时辰还多。 寒香是中了她自己下的媚药,才会如此不知疲惫的索取。雷霸虽然是精壮男子,但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她自以为下媚药的手法极为隐蔽,但岂能瞒过武正翔的眼睛? 在来之前,武正翔早已布置好了一切。既然她身上自己备下了媚药,倒是省下他一番事。 至于为何他面前的杯子是空的,而寒香面前的杯子茶水是满的? 第一千零三章 绝不妥协 这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他将自己面前那被被加了料的茶,分毫不差地换到了寒香的面前。再拿过寒香的杯子,将里面的茶水泼到了一边盆景里。 他那时背对着寒香,只知道她在茶水中动了手脚,却不知道是只加过一杯,还是两杯都有。 但他实在是没必要冒这个风险,索性一杯都不喝。 以他的身手,动作迅疾无比,连杯子都位置都看不出丝毫端倪。情绪激荡后的寒香,如何能发现其中的奥秘? 待寒香回来坐下后,自然以为他已经中招。那时条案上除了茶水空无一物,为了掩饰心头的紧张,她也会喝下自己加过料的那杯茶水。 至于为什么雷霸会出现在那里,自然是武正翔私底下去了一趟晋南侯府。 晋南候因为告密,如今已经被勋贵圈孤立。他是个能屈能伸的枭雄,既然武正翔给他提供这么好的机会,他如何会放弃。 横竖雷霸尚未娶妻,无论怎么说他也是高芒王朝的小侯爷,娶一个契丹公主还是有足够的资格。 只要娶了寒香,晋南侯府也算是拐着弯跟皇室扯上了关系。就算是称不上宗室,那也勉强能列在卫家的九族之内。 换句话说,等于多了一道保命符。 将来若是有什么事,只要不犯下谋逆大罪,皇帝也会看在寒香公主的面子上,放晋南候一马。 当然,同晋南候这样的人谈判,武正翔也提出了条件。 他绝口不提太子想将寒香许给他的心思,反而以地利之便,狮子大开口的找晋南候要了五条海船。让晋南候以为,他是利欲熏心才找上他。 一番讨价还价下来,最终以两条海船的价位谈妥。 这次密谈,两个男人再次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至于雷霸就更简单了,他好色,色胆包天。当年连徐婉真都敢窥视,不惜得罪武正翔。何况寒香公主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番邦公主? 晋南候遣了下人,特意在他面前说起寒香的动人美貌,就令他动了心,乖乖的听从吩咐去办事。 只是,恐怕连雷霸自己也没想到,从一开始的极品享受,到后面竟然成了酷刑。 契丹风气开放,男女只要成年了就会自行择偶幽会,直到后面的婚配。述律寒香身边有那么多追求者,早已不是处子之身。 再加上她中了媚药,更是如狼似虎,令雷霸招架不住。 房间中的空气实在是糟糕之极,太子掏出手帕掩了口鼻,令内侍们速速将寒香放了下来。 寒香还兀自笑着,不知疲倦的扭动着身子。 她为了保证效果,那一撮药粉实在是下得多了些,足足可撂倒三个成年男子。但总归这些药效都作用到她自己身上,药力强劲。 以至于到了现在,她都丝毫未能清醒。再漂亮的人,此时也只剩下了丑态。 “快将她裹起来。”太子厌恶的看了她一眼,便觉得连呼吸都不畅快起来。 两名最强壮的内侍捡起地上的一件外衣,将她胡乱一裹遮住身体,再拿过一旁已经凉掉的茶水,朝她脸上泼去。 蒙汗药迷药媚药等,一般来说都可以用凉水泼醒。然而寒香所用的是从契丹带过来的媚药,药性跟中原的不一样。 泼过凉水之后,她的眼神稍稍清明了一丝,复又归于混沌。被裹住之后,她的需求无法得到满足,越发奋力扭动起来。 “让她停止。”太子已经彻底失去了耐性。 “是!” 一名身材瘦削的内侍出手,在她的后脑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寒香终于应声而倒。少了她的声音,整个房间总算是安静下来。 当内侍控制住了寒香,雷霸总算是得到解救。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都是什么事! 太子强行压住心头的怒火,转身走到院子中间,看着一颗古柏深深吸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是个什么原因,寒香是不能再留在忠国公府了。将她嫁给武正翔的打算,自然也化为泡影。 武正翔亲眼见到,就是强行赐婚也是行不通的。 堂堂二品云麾将军,下旨让他娶一个给他带绿帽的女人?这种事,光想想就觉得荒谬。 武正翔已经堵死了所有的路。 说不定,这件事就是他一力主导。太子的心头升起了疑心,但又觉得他不可能猜到自己的打算,从而将寒香和雷霸二人送作堆。 他在这里想着事情,房中众内侍已经将房间收拾好。将马车驶入了院子中,把寒香和雷霸两人都抬了上去。 “殿下,回太子府?”内侍请太子示下。 太子点点头,同时吩咐人去传唤晋南候,这件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听香水榭早已约束好了店中的伙计,对这座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敬而远之。待太子带着人离去,这间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幽雅致,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忠国公府,致远居。 武正翔踏入房门后,紧紧绷着的脸便一下子放松下来,笑得格外开怀。 寒香不是很会演戏吗?他也会。 徐婉真站起来,看着他显得轻松的眉眼,笑问道:“解决了?” 武正翔笑着点点头,应道:“解决了。” 前几日他快速的处置了知柔和范芊芊,徐婉真没有问缘由,但也知道定然跟寒香一事有关。 这时见他一身轻松,那就是解决了寒香。 她没有问他的解决方式,既然他想让自己安心养胎,她就不再过问。 只是,她怎么能放心得下? 徐婉真的眼中浮上一层忧色,道:“这下,你算是彻底得罪了……”太子。后两个字,她没说出口,但两人也明白这说的是谁。 原本不必闹到如此地步,只要他装着糊涂娶了寒香公主,就万事大吉。从此之后,太子就能放心用他。等太子登基之后,骁骑卫指挥使不会换人,他的地位还会更进一步。 武正翔抚了抚她的长发,轻笑道:“不必担心,我心头有数。” 给予她的承诺,他就会做到。 不论是谁相逼,为了什么目的,他都绝不会妥协! 第一千零四章 无一生还 连心爱的女子都不能维护,还做什么男人。不要说因为什么而做不到,那些只是借口罢了。 徐婉真依偎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默默跟肚子里的宝宝说着话,“宝贝,你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父亲呢。” …… 这一夜,注定是不太平的。 借着夜色掩护,遮掩的的不仅仅是寒香这件丑事。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也在夜里发生着。 凝香楼中,正是歌声袅袅,宾客满座之时。 这里是买醉之地,也是卖春之地。谁知道,那些面容姣好的女子,藏了多少的痛苦泪水? 一名当红姑娘身边的丫鬟,端着托盘,穿过大堂,来到后院之中。后院里一座座独立的小楼,住着楼中最当红的姑娘们。 烟云早已不是什么清倌人,她今夜伺候着的客人也很奇怪。 出了五百两点她过夜,却将她赶了到外间抚琴唱曲,几个人在里间自行商议着什么。 见端着酒菜的丫鬟来了,烟云扬声道:“几位大爷,奴家送酒菜进来了?” 里面传出一个粗噶的男声,道:“进来。” 里间坐了三人,老态毕现的林兴朝,京畿大营的统领魏明和副统领路大海。 见烟云推开门进来,几人便停止了交谈,视线都集中到了烟云身上。 她穿了一件水红色的对襟百蝶襦裙,外面罩了一件如烟似雾的茜色轻纱。腰间系着一条如意纹丝绦,越发显得纤腰不盈一握。 饶是几人正在商议大事,也被她这样动人的美丽所吸引。 烟云眼波流转,素手纤纤的往案几上摆放着酒菜。魏明看得目不转睛,连呼吸都粗了许多。 她早已习惯了男人这样的打量,也看出魏明才是今天的主宾。烟云盈盈的看着他,娇嗔道:“爷这样看着奴奴,奴奴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一声,几乎将魏明的魂魄都勾了去。 魏明不是那未经战阵的初哥,废太子还在时,极力拉拢京畿大营,下了不少本钱。那个时候,他也是凝香楼的常客。 那时,烟云还是未**的清倌人,他就是想也只能听听小曲,饮酒作乐而已。 自从废太子出事,京中形势逆转。齐王成了新的太子,京畿大营也变得边缘化。 他出身草莽,不似京中那些权贵有着家族根基。就算是堂堂二品武将,除了手握军权之外,手头上的银钱并不多。 是以,他也好久都没来到凝香楼了。 这次林兴朝以废太子的名义相邀,他在心头斗争了许久,还是决定前来赴约。 倒不是思念温柔乡,只是因为心头的那份不甘和憋闷。 林兴朝身形有些佝偻,看着魏明直了眼,笑着咳嗽了几声,道:“长夜漫漫,春宵苦短。烟云姑娘仰慕英雄,也不用急于一刻。” 烟云俏脸一红,敛礼道:“几位爷还想听什么曲子,奴家去外面弹来。”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该知机的退下。 “什么都行,弹姑娘你自己喜欢的。”魏明道。 看着她袅娜的身形退了出去,魏明才收回了目光。他问道:“你说你是他遣来的,可有什么凭据?” 林兴朝微微一笑,拿出一块龙形玉佩。 魏明接过来看了看,递给路大海。 路大海点头道:“对,这是他时常佩戴之物。”他们和废太子亲近,见过这块玉佩。 “这下,你们该信我老夫了吧。”林兴朝笑道。 “信了又有何用?”魏明叹气道:“眼下的局势,回天乏术。” 林兴朝低声道:“不尽然。” 魏明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沉声问道:“此话何解?” 林兴朝的声音越发低了,凑近魏明的耳朵,悄声道:“皇上恐怕已经不行了,顶多就在下个月。” “什么?”魏明浑身一震。 猛然听到这样的消息,由不得他不吃惊。 “你怎么知道?”他不愧是京畿大营的统领,不擅长官场之道,却一下子就看出了关键点所在。 皇帝的生死,是宫中的绝密消息。如此隐秘的消息,一个废太子的军师,怎么会得知? 林兴朝神秘的一笑,道:“要是说别的,恐怕我不敢说。但在宫中,我们怎么可能没有眼线?” 魏明和路大海对视了一眼,认可了他的这个说法。 废太子在未被废之前,做了六七年的储君,是庆隆帝最疼爱的儿子。他在宫里布下眼线,是再轻易的事情。 魏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种急促跟方才见到烟云的那种不同,是来自男人最原始的野望,对权利和控制欲的野心。 “你要我做什么?”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问出这句话。 成功勾起了他的野心,林兴朝却不回答,端起桌上美酒品了一口,道:“来来来,不急。将军先饮酒吃菜,我们稍后再细谈。” 魏明再急切,也知道不能表露出来。 这种谈判,双方都有所图,谁急切谁就吃亏。毕竟这名师爷两人之前并未谋面,那时跟在废太子身边的是杜师爷,后来多了一个汪妙言。 魏明当下哈哈一笑,道:“来,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三人都有了一些醉意。 林兴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是真为将军扼腕不值。您的军功,是踏着尸山血海战出来的,那武胜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凭什么压着将军一头?” 这句话,成功的勾起了魏明的伤心事。 他酒意上涌,双目发赤,两手端起手中酒杯,遥遥朝天,道:“旺牛兄弟,是我对不起你!” 说完,将酒杯往空中一泼。美酒洒在地面上,被热气一熏,更蒸腾了几分酒意起来。 魏明坐回原位,目光有些直勾勾的。 宋旺牛,就是那个因端午龙舟赛,和北衙军冲突导致永乐伯嫡次子死亡的罪魁祸首。后来,武胜造势,用两军演武找回了场子,将宋旺牛为首的那队士卒发配回了边疆。 魏明以为武胜出了气,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就在除夕那夜传回了消息,宋旺牛等人被派出去执行斥候任务,遇到敌军全队覆灭,无一生还。 魏明十分肯定,他们的死,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 第一千零五章 师出有名 什么碰见敌军全队覆灭?而且刚好是宋旺牛带着的那队老兵? 魏明每每想起这个拙劣的借口就想冷笑。 宋旺牛本是边军出身,一身本事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砍杀出来的。正因为他能力出众,积了军功之后,才从边军调到京畿大营中。 这样的老兵,重回边塞,怎么会做斥候失误被杀?还那么巧,死的都是当年跟永乐伯嫡次子一案有关的士卒。 就算当真遇到了,也不会一个人都逃不出来。 分明是武胜所为,而且连借口都找得这样敷衍。 林兴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坐在一旁慢条斯理的摇着酒杯。 魏明极其护短,这一点军中的人都知道。宋旺牛的死,一则令他伤心,二则令他愤怒。 再加上京畿大营这两年来被太子所忽视,魏明心头的郁气,大可一用。 “将军,眼下就有个绝好的机会,能替手下的弟兄报仇。就看你,敢不敢做了。”林兴朝的声音很轻,却像毒蛇一样钻入魏明的内心。 “你说。”到了此刻,魏明心头起了奋力一搏的心思。 林兴朝压低了声音,道:“老皇帝行将就木,这是千载难遇的时机。将军手下三万精兵,振臂一呼即可成事。” 纵然心头早有预料,但当真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时,魏明仍旧狠狠地被震撼了一下。 “太子被废,没了正统的名分,朝臣也不会支持。”他哑声道。 魏明再不懂得官场的弯弯绕绕,也知道谋反这件事九死一生。头一件,必须要有一个大义的名分,也有可能会成功。 切莫小看了这名分的作用,《礼记.檀弓下》有言:师出有名。 有了名分,才有号召力,才能将士用命、民众支持。否则,只是举旗造反的叛党逆贼。就如同在北地造反的巴坤林一样,被人人所唾弃。 谋反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不说万全之策,至少也得师出有名。否则,只是飞蛾扑火。 林兴朝竖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道:“将军所虑极是。不过,老夫给你看一样东西,足可打消将军担忧。” 魏明、路大海两人心头狐疑,眼下的局势摆在那里,废太子一点机会都没有。 太子挟着北地大胜之机,收拢了不少军心民心。又有庆隆帝刻意放权,足足临朝观政了两年,朝政上由他一言而决。 除了一个皇帝的名分,他已经胜似皇帝。 而庆隆帝已经越来越少的出现在人前,就好像已经退位的太上皇一般。 京中人尽皆知,等庆隆帝的身子熬不住驾崩之时,便是太子顺理成章登基之时。 在这样的大势面前,还有什么东西,能改变整个局面? 路大海不信。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待回转大营之后,定要劝说将军打消这个念头。谋反,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只见林兴朝从怀中拿出来一样长约两尺的卷轴,外面套了一个灰扑扑的麻布袋子。 他看了一眼门口,道:“路将军,要辛苦你挡住门口。” 见他神神秘秘,路大海虽然心头犯着嘀咕,也起身站到了门口处,以防有人突然闯入。 林兴朝褪下麻布袋子,里面露出一截明黄色的丝缎,一条金线五爪金龙栩栩如生的绣在绢帛背面。 魏明吃惊得眼睛都睁大了,这样的东西他自然是见过,这是圣旨! 看这规制,还是最高规格。 他猛地抬起头来,“你怎么会有?” 一个籍籍无名的幕僚,竟然手握圣旨,这实在是太不合理。而且,就算有圣旨又如何,也应该是几年前拟下的吧?没有经过中书省用印,一样不被承认。 林兴朝拈了拈胡须,笑道:“你且看看。” 他将圣旨在膝盖上徐徐展开,魏明逐字逐句看了下来。越看,他的双眼瞪得越大,几乎要脱眶而去。 他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如同牛喘一般。 “如何?” 魏明猛然点头,道:“好!可行。” 路大海站在门边,心头大为震惊。魏明不是这边冲动的人,怎么这就答应了?那圣旨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将军,万万不可。你我回营后再商议一二。” 魏明手持圣旨来到路大海身旁,情绪激动,“大海,你来看。” 路大海刚开始还不以为然,紧接着他的表情和魏明一样,越来越激动。 但他要更谨慎一些,将圣旨拿在手中反复验看了,确认着圣旨的真伪。 林兴朝坐在原处,意态闲适。 这张圣旨自然是真的,江尘亲自交到他的手里,嘱他在京主持大局,怎么可能有假? 为了带出这张圣旨,当年流了多少血! …… 翌日,一个消息迅速地传遍了京城。 来自契丹的寒香公主,由曹皇后下旨赐婚给晋南候之子雷霸。 一个是活色生香的契丹公主,一个是被勋贵孤立、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这两人,怎么会突然凑成一对? 晋南候,不是旧年靠出卖他人才逃过一劫,怎么又重新入了太子的眼? 这么两个看起来丝毫不配的两人,令洛阳城的老百姓,纷纷发挥起了他们的想象力,脑补了无数版本出来。 这其中,也少不了武正翔暗中的推波助澜。 晋南侯府,雷霸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一改往日的生龙活虎,看上去脸色发青,两个黑眼圈大大的挂在脸上。 “父亲,你真要我娶那个契丹公主?” 晋南候坐在他的床榻边,身子微微向前俯着,气势如同刚出笼的老虎一般。 他重重的点了一下头,道:“能娶到她,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嗯?” 后面这个“嗯”字拖着重重的鼻音,听得雷霸心头一颤。父亲从小就惯着他,但在大事上从来不允许他反抗。 从话语里,他已经听出来父亲有了怒气,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没有没有。”雷霸挥手道:“儿子只是觉得,这第一次见就去了这半条命。这样的母老虎,如何真的娶了进来,我哪里还有命在?” “她是因为服了药的缘故才会如此。”晋南候只解释了这么一句,便道:“你安心养着,把精神养足了才好迎娶寒香过门。” 第一千零六章 忌惮 雷霸无精打采的应了。 晋南候起身,嘱咐小厮婆子都精心伺候着,才离开他的床榻。 雷霸心头暗暗叫苦,娘的这都是什么事!昨儿一夜,折腾得都快丢了命,结果还得娶她回来!这样的女人,玩玩也就罢了,娶回家谁能吃得消。 她是公主,就算是契丹公主也是公主。 更何况,她还是昭阳公主的妹妹。一想到昭阳公主,雷霸连头皮都开始发麻。 一旁的小厮腆着脸上前道:“小侯爷,这有什么。娶回来了,还不是你说东她不敢往西?公主也是女人嘛,对付女人,小侯爷认了第二,谁还敢认第一?” 这一记马屁拍得雷霸舒舒服服,摊着身子道:“就你最会说话。” “小的笨得很,这是说的大实话。这公主的身段……啧啧,小侯爷今后有得享用了。” 闻言,雷霸眯起眼睛想做昨日所见,滋味果然是妙不可言。细细一想,这门亲事也不是这么难以接受嘛。 雷霸这里是想通了,寒香在太子府里如同失了魂一般,茫然无助。 她不知道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明明一切都进行得很好,只等武正翔回转后药力发作,自己就可以成为他的女人。 可是,怎么会这样?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那个什么雷霸是从哪里出来的,中了药的怎么就变成了自己。 她欲哭无泪。 门边传来小丫头的声音,“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进了门,看见桌上已经凉掉的那些饭菜,微微叹了口气。 寒香对她进来毫无反应,在床上缩成一团,眼神空洞。 “寒香,还是吃点东西。你这样,苦的是你自己。”寒香不为所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子妃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道:“事已至此,你只有嫁给雷霸才能掩盖这桩事。你是不知道,晋南候昨夜来了之后,哭着要你对他儿子负责。” 她想起昨夜那个场景,就觉得难堪之极。 晋南候身形魁梧,还是海上一代霸主。那脸皮也是如此之厚,竟然可以说哭就哭。 那么一个大男人,捶胸顿足的哭诉着儿子的清白被寒香公主给毁了,怎么想怎么觉得荒谬! 雷霸有什么清白可毁? 在京中谁不知道他是个欺男霸女的主,秦楼楚馆的常客。他有清白? 只是事实摆在眼前,雷霸只差一点便****。有这个前提在,晋南候一脸赖上寒香的架势,也就说得通了。 到了后来,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跟他谈的。总归,结果是寒香下嫁要给雷霸。 对这个结果,寒香不满意、太子妃不满意,更重要的是,太子极其不满。 太子听完了寒香、方孰玉、雷霸三人的陈述之后,心头无比肯定,这一定是武正翔在背后搞鬼。尤其是寒香说了,因为她的设计,才导致徐婉真患上失魂症之后。 雷霸并不知道父亲和武正翔的交易,昨日他就在听香水榭和几个兄弟喝酒,是听小厮说起才知道了寒香公主也在。 他这才动了心思,摸过去想占占便宜,没想到直接被药效发作的寒香给推到。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 刚好武正翔带寒香去赏景,刚好雷霸也在,刚好方孰玉也在隔壁。 而且,武正翔对人心的算计,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当他需要的人都在同一个地方时,稍加引导,这些事情的发生,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其自然,使得他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 这种本领,太子只在昭阳公主身上见过。 再一次,太子对武正翔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 皇宫,宣政殿。 庆隆帝躺在明黄色的床榻之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好像离了水的鱼。 姜冰薇守在他身边,神色焦灼。“皇上,您先休息一会,有什么话待会再说。” 这个时候的庆隆帝,比刚刚中毒之时更加枯槁。两个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皮肤中透出极不健康的青灰色。病痛的折磨,使得他高大雄伟的身形迅速地干枯下去,几乎只剩了皮包骨头。 “不!”他大口喘了几下,挣扎着说道:“宣,宣苏驸马和武爱卿!” 吴光启熟知他的脾气,领了命速速去办。 姜冰薇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眼泪,比一生加起来都还多。 曾经,曾经她以为在太庙里的时日就是最难熬的。但到现在才知道,亲眼看到他为病痛所折磨,生命一点一滴的流逝,才是最要命的。 前者苦的是身,而后者苦的是心。 更令她难受的是,废太子之所以想要弑君,她起码要承担一半的责任。若不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对儿子传递怨毒,他怎么会生出那样的念头? 这一点,庆隆帝心知肚明,却从来没有责怪过她一句。 这如何不令她心如刀绞一般? 姜冰薇的身体底子比庆隆帝好,解毒之后又在宫中细细调理了,已经完全无碍。 虽说因为内心煎熬而显出了老态,但跟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的庆隆帝一比,看上去足足相差二十岁的样子。 要知道,两人是少年夫妻,年纪相差并不大。 “薇薇……” 见她落泪,庆隆帝挪动右手去握着她的手,面上浮现出一个虚弱的笑。 “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这身子,早些去……咳咳咳……恐怕,还好些……”短短两句话,他说得万分艰难,喘着粗气分了好几次才说完。 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宽慰着自己,姜冰薇忙擦去眼泪,勉力笑道:“好,好,这些我都知道。” “你快别说话了,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好好睡一觉。” 庆隆帝闭上眼睛,他实在是太累了,多想就这么睡过去。可是,他还有事没做完,怎么能好好安眠。 半个时辰之后,吴光启领着苏良智、武正翔二人进了后殿。 庆隆帝睁开了眼睛,望着姜冰薇道:“薇薇,你先下去。” 知道他有大事要做,姜冰薇带着殿中的宫女内侍一并退下,只留下吴光启伺候。 庆隆帝用眼睛看了一眼苏良智,苏良智会意,道:“皇上,再扎针,您的寿数可就……” 第一千零七章 燃烧最后的生命 庆隆帝挥挥手,目光坚毅,和他的病容形成了绝大的反差。 吴光启张口想劝,但他更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气,便将劝说的话咽了下去。 武正翔面色极其沉痛,哑声问道:“若再施针,圣上还能有多少寿数?” 苏良智上前替庆隆帝把了脉,低声道:“三天。”也只有苏良智,才敢在皇帝面前谈论生死。 什么?! 这句话就像重锤一样击打在武正翔和吴光启的心中,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纵然知道庆隆帝没有多少时日,当听到这个时间,仍然不能接受。 “君父,”武正翔眼眶泛红,跪在床榻边握住庆隆帝的手,哀求道:“您多留一些时日,可以吗?” 不施针,还可以多活一段时间。 庆隆帝缓缓摇头,目光慈爱的看着他,费力道:“你应该……懂得朕。” 武正翔深深地埋下头去,他如何不懂? 半晌后,他才起身退到一边。 庆隆帝冲苏良智点点头,苏良智微微迟疑之后,便取出针袋上前。 这次施针事关重大,但他执着银针的手仍然很稳。吴光启看着庆隆帝刺在穴道上的闪闪银针,就如同扎在他自己身上一般难受。 过了小半个时辰,苏良智才收了针。 庆隆帝的面色还是呈青灰色,但很明显已经不再喘着粗气,也能顺畅说话了。 “皇上,您不能再施针了。” 庆隆帝笑着点点头,道:“苏驸马,朕的病多亏了你。” 若不是有苏良智,他活不到现在,也不能获得这最后宝贵的三天。 他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可以明天就死,但不能毫无作为的躺在床上等死! 苏良智深深躬身,他对自己的这位岳父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民间普通的老人都不能淡然面对生死,他却能谈笑风生。 “传朕的旨意,赏一块济世天下的牌匾到公主府,赏一块免死金牌给苏驸马。” 苏良智为了他的病冒了诸多风险。皇帝若是在诊治过程中有了万一,大夫岂能脱罪? 更何况这施针的事一旦流传出去,太子登基后要治他一个谋害皇帝的罪名,他也是辩不可辩。就算驸马的身份是个护身符,也不能保得周全。 而庆隆帝在此时赏赐苏良智,就等于给他加上了一层免罪的光环。太子如果再要追究,就等于质疑先帝遗命,不孝。 苏良智感激地行了大礼,磕头道:“儿臣多谢皇上护持。”他这一去,只怕再也见不到皇上。 “去吧,”庆隆帝微笑道:“与淳和好好过日子。” 苏良智再次磕头,退了下去。他的眼眶中,泛着可疑的水光。 武正翔上前,“君父,您尽管吩咐。” 他知道,庆隆帝要这最后三天的性命,自然不是为了享受生活。 庆隆帝笑了一笑,道:“你果然是最懂我的。” 在这上面,太子都有所不及。 龙诞香从青铜瑞兽熏炉之中,袅袅上升。在重重帷幔之下,只余庆隆帝和武正翔的轻声交谈。 …… 是夜。 太子府上,书房。 太子听完禀报,两手将杯子握得咯咯作响。 神情虽无甚变化,但紧紧抿着的嘴唇泄露了他此刻的怒气。 父皇!你就这么宠爱武正翔吗? 这个时候,你会将重要差事交给他,而不是我。是我的能力不够,还是你不信任于我? 武正翔啊武正翔,你果然是好得很! …… 忠国公府,致远居。 武正翔踏着一身夜色进了门,凌厉桀骜如同那夜空中的孤鹰。 他在外间站了一站,待一身寒气褪去,才进了里间。 看着徐婉真甜美的睡颜,他缓缓的坐在床榻之上,伸手轻轻抚着她莹润如玉面颊。 她的下巴尖尖的,自从北地回来之后,身上的肉就一直没再长起来过。就算是有了身孕,面颊也不见丰盈。 感受到他的触碰,徐婉真唇角漾起一个微笑,微微睁了睁眼,嘟囔道:“翼之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快睡吧,我去洗洗就来。” 徐婉真乖巧的点了点头,挪了挪身子,再次进入了梦乡。 武正翔并未起身去净房,坐在原处呆呆的看了她许久,目光有些痴了。 “婉真,对不起。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他在心头道了歉,起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面静悄悄的,人们都已入眠。 他将郑嬷嬷叫起,仔细叮嘱了几句。院里重新燃起了灯火,下人们都起了身,忙碌到三更天,才重新恢复平静。 翌日清晨,徐婉真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落入一双幽深的黑眸之中。 “翼之。” 每天早上醒来就能见到他,是她生命中最大的美好。 武正翔轻轻揽过她的身子,动作之中充满了怜惜和不舍。大掌抚向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反复摩挲着,却不发一言。 徐婉真的感觉何其敏锐? “翼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有些紧张的问道。 武正翔在心头叹息了一声,他的婉真,实在是太聪慧了。 “婉真,你听我说。” “京中接下来会发生一件大事。”他沉声道:“你不能留在京中。我已经安排好了,立即启程前往宋州。” “什么?”徐婉真紧紧抓住他的大掌,摇头道:“不,我不走!不管是什么事,我都要留下来和你一起面对。” 武正翔又何曾舍得让她奔波?只是京中接下来不再安全,他的处境也很危险。 他自己倒不怕,凭他的实力什么人来了也能对付。 但是,若那些人冲她下手呢?届时他无暇分身,他不想后悔终身。 敌在暗,而他在明。 京中繁华,南来北往的人都在此处汇集。他不可能像在晋阳一样,将所有可疑的人都抓起来一一排查。 何况,庆隆帝定下的计策就是“引蛇出洞”,这样大动干戈,莫说引蛇了,恐怕只会打草惊蛇。 所以,要想保证徐婉真的安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她远远送走。 但这些事,他无法对徐婉真进行说明。 布局能否成功,关键点就在于保密。 庆隆帝燃烧最后的生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这次的布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第一千零八章 此去 “婉真,你听我说。”武正翔注视着她的眸子,耐心哄着:“只有你走了,我才无后顾之忧。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可以吗?” 徐婉真定定的看着他,不舍的伸出柔夷,捧着他的脸,一一抚过他英挺的眉、深邃的星眸、坚毅的下巴。 “好,我答应你。” 她轻声应了下来,只觉心中一阵揪痛。 事态会严重到怎样的程度,他才连护住自己的信心都没有,要将自己送走呢?这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 “翼之,”她万般不舍道:“你也要答应我,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你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受伤。” “好。”武正翔一口应下。 时间紧迫,两人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暇再耽搁下去。武正翔站起身,叫外面候着的人进来。 知雁、白瑶端着铜盆、捧着毛巾等用具进来。 一番洗漱之后,青麦进来摆了饭。两人吃着早餐,知雁则领着人收拾起她贴身的衣物来。 更多的行李,已经在昨夜收拾好,放到了马车之上。 用完早饭,白瑶伺候着徐婉真换上一套不显眼的衣服,斗篷也弃了富贵的银狐斗篷,选了由徐家商号新送来的夹棉斗篷。厚实、保暖,又不打眼。 武正翔站在马车边上,亲手将徐婉真扶上了马车。 徐婉真揭开马车帘子,探出头来,不舍的看着他。他微微笑着,站得如磐石一般坚定,挥着手道:“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来接你。” 为了不让他担心,徐婉真也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好,我等着你。” 这一日的清晨,从忠国公府的后角门处,陆续驶出三辆不起眼的黑灰色马车。车夫甩着鞭子,马车汇入了街上的人潮之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马车内,徐婉真早已泪流满面。白瑶递上丝帕,她接了过了按在面上,却在顷刻之间就将整张丝帕浸湿。 知雁烧了暖炉,拉出一个抽屉,抓了茶叶出来准备沏茶。 她知道,这个时候劝也无用。少夫人性情坚毅,只要捱过了离别的伤痛,为了她腹中的孩儿,她也会坚强起来。 温沐兰也在马车里面,她抱着剑闭眼坐着,想着心事。武正翔危险,奉棋作为他的下属,何尝又不是处于险境? 但她仍旧选择护卫徐婉真,而不是留下来。 梅心带着两名女卫,换上男装护卫在马车前后。她平日主要负责致远居的安全,不像温沐兰一样,有心人都知道温沐兰是徐婉真的贴身女卫。 因为,她便稍做变装,无虞被人认出,联想到徐婉真身上。 除此之外,郑嬷嬷带着知语、知味两人坐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上。最后一辆马车则装着出行的行李被褥等物,样样俱全。 致远居里,留下青麦主持大局,青萝辅助。这两年,两人也越发历练出来了,可当大任。 有武正翔在,院子里也不怕出什么大事。 离马车不远处,武正翔派出的几名暗卫辍在后面,互为策应。 出了城,来到洛水码头。那里已经停靠着一艘两层楼船,插着和丰号的旗帜。钱峰手下的头号心腹秦阳荣迎了出来,将徐婉真一行接了上船。 这次徐婉真紧急前往宋州避难,武正翔在短短的时间内调动了人手,作出了妥当的安排。 因为钱峰,和丰号是他最值得信任和托付的。 本来武锐是更好的人选,但前几日他和徐婉真谈着后路的时候,便想到武锐继续留在京中的风险。 因此,在他准备好向述律寒香动手之前,便已经将武锐遣往了泉州。让他在那里候着,开春后随徐家海船一道出发。 否则,当寒香的事情爆出来之后,太子对他这样的算计一定是大为恼怒。吃了一个哑巴亏,要想拿武锐开刀的话,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当真护不住他。 一行人上了船,在二楼的船舱里安顿好。 徐婉真坐在窗前,看着笼罩在晨曦中的洛阳城,心头五味陈杂。 原以为废太子倒台后,时局就能安稳下来。没想到,江尘重新隐匿于江湖,不见踪影。 武正翔虽然没有说,但徐婉真也猜到这件事,一定与***尘有关。想到江尘,徐婉真就隐隐约约不能心安。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如狐狸一般精明狡猾。善于谋划人心、长于布局造势,对手是他,怪不得武正翔如此慎重的要将自己送走。 “少夫人。”秦阳荣进门见礼,道:“此去宋州约莫需要五六日,少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这艘船虽然是临时备下,但也准备得齐全妥当,应有尽有。外表普通,里面却温暖舒适。 徐婉真笑着点点头。 秦阳荣作为钱峰手底下的头号心腹,她这些年里也见过他好几面,自然认得。 “秦镖头,等我走后,还要劳烦你一件事。”徐婉真客客气气道:“遣人送一封信到徐家。”走得实在太急,还未来得及报平安。唯恐娘家那边找不见她,白白生出担忧焦虑来。 在这么紧急的状况下,武正翔已经将路线考虑得很周全,这点小事徐婉真不愿再让他费心。 说罢,徐婉真将方才写好的一封信交给他,秦阳荣自然应下不提。 至于京中另外交好的姐妹,她就不再特意打扰。刚刚过了年,京中的饮宴原本就减少了许多。都是深宅妇人,几个月不见也是常事。 就在徐婉真乘坐的楼船缓缓驶离之时,一艘小船悄无声息的靠了岸。 搭好了跳板,一名灰衣仆人扶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下了船。两人望向洛阳城的方向,老者的眼中有精光一闪而逝。 随即,他的双眼又恢复了老人的那种浑浊,与普通老人无异。 灰衣仆人搀扶着他,两人汇入了码头上忙碌的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 两日后,宋州。 贺二公子收到了武正翔让人快马送来的信,回转后宅进了涂芳颜所在的院子。 贺青松的正房嫡妻马氏,于年前应急病去世,这整个后院如今已经交给涂芳颜主持中馈。 第一千零九章 掩人耳目 他有意将涂芳颜扶正,但涂芳颜却拒绝了他,道:“太太才刚刚去世,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成了你的妻子,恐怕会为你招来不少非议。” 她眼下的身份是良妾、贵妾,但也只是个妾室。 正房太太刚刚去世,就将她扶正,不仅是她,连贺二公子都会受到族人和马氏娘家的敌视。 “妾身知道你心里有我便够了。”涂芳颜眼带柔情的看着他,道:“只要能在公子身边,什么身份都不重要。” 一番话说得贺二公子大为感动,也越发坚定了要将她扶正的心思。 只是,时机未到,确实不能在此时。 待马氏下葬之后,他就放出话去,要守妻孝三年。这样一来,不仅堵住了悠悠之口,还令那些意欲上门说媒的人家闻风止步。 贺家的财富,已经积累到一个令人眼红的地步。作为当家的贺二公子,他的嫡妻亡故,人们就如同饿狼看见肉食一般想要扑上来,却被这么个完美的借口阻挡。 只有涂芳颜知道,他守三年妻孝,为的是用时间来换取扶正她的机会。 三年,贺青松正值盛年,又有几个三年?这让涂芳颜大为感动,对他也越发尽心尽力。 以她的身份,是后院中地位最高的妾。因此,贺二公子便顺理成章的将院子里所有事情交给她,由她来执掌中馈。 贺家虽然不是官宦之家,但规矩礼仪是一丝不乱的。 按说,让涂芳颜一个贵妾来管家,也少不了闲言闲语才是。 但贺老太太本就念着徐家旧日恩德,涂芳颜又和徐家有着那般渊源,本人恭顺守礼,便默认了此事。 老太太都不发话,还有谁有资格质疑? 涂芳颜娘家殷实,不缺银钱。进了贺家门之后,她用银钱开路,收服了不少下人仆役。 加上她本来就性子柔顺,容颜绝色。受徐婉真影响,她的柔顺中又藏了坚韧。这些年,除了马氏仍然看不惯她之外,那些妾室对她虽然嫉妒,但身份容颜皆有不及,也生不起恶感来。 以上种种,让涂芳颜顺利的接掌了中馈。就算冒出几个不长眼的,也被她干净利落的处理掉。 此时,她正在院中看着庄子里送来的账册。 已经生育了两个孩子的她,身段婀娜依旧。眼角眉梢处,更是比以往添了成熟妇人的风韵。就那么坐着,一举一动也好似一副画一般,令人迷醉其中。 无怪,贺二公子对她一见钟情,费尽心思为她营造身份,又长宠至今。 “芳颜!” 贺二公子进了门,扬了扬手中的信,笑道:“这件事,你一定想不到。” “公子。”涂芳颜柔柔地起身见礼,扬唇轻笑道:“看样子定然是妾身想不到的好事。” 她接过信细细看了,惊喜地轻呼出声:“公子?” 一对潋滟美目望着他,贺二公子朗声大笑,揽着她坐下,道:“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记挂着闺中姐妹,时常觉得亏欠她太多。” “眼下,就是一个最好的补偿机会。”他捋起她耳鬓的一络碎发,动作自然的为她整理到耳朵后面,看着她小巧如白玉般的耳垂,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 “公子!”涂芳颜不依的娇嗔,跺脚道:“妾身正在想着正事。” 贺二公子哈哈一笑,道:“我这也是正事。什么时候,芳颜再给我生一个大胖小子。” 按约定,两人的第一个儿子过继给了涂家抚养。他心头一直盼着,再有一个她生的儿子才好。若是继承了她的容貌才情,和他的经商手段,定会出类拔萃。 所谓爱屋及乌,也不过于此。 扶着她坐下来,他不再调笑,道:“算算日程,还有两日少夫人就快到了。” 他对徐婉真来宋州避难一事格外重视。不提徐婉真对涂芳颜的好,光是这几年贺家和徐家的紧密往来,就让他拓宽了几条财路。 这其中,作为纽带的徐婉真功不可没。 涂芳颜又将手中的信看了一遍,道:“公子放心,妾身会派家人去码头上候着,绝不会错过了二少夫人。” “只是,这才刚刚过完年,婉真她又有着身子,怎么会到宋州来?”涂芳颜的面上浮起一层忧色。 徐婉真对她的好,她都默默藏在心中,也很想见到她。 但是,这样的反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与之相比,她宁愿见到徐婉真安安稳稳地在京城中。 “勿要担忧,这应该只是武大人的权宜之计。”贺青松对京中局势了解的要多一些,知道朝局安稳百姓安定,应该无甚大事。 武正翔在信中并未解释原因,只是郑重请托贺青松在这段时日中,护得徐婉真周全。 这让贺青松对这件事越发慎重,毕竟庙堂之高,他以商贾之身还接触不到。 但他毕竟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心思机敏,沉思片刻道:“二少夫人来此,我们不可声张。她的行踪,也以保密为上。” 涂芳颜诧异的扬起脸,这件事有这么严重吗? 这份沉重,让好姐妹远道而来的喜悦也冲淡不少。 “好,我明白了。”涂芳颜想了想,道:“正好庄子交了账册上来,我想着要去看看。不如接到婉真表妹之后,我和她一道去庄子上住一段时日。” 贺家产业很多,有钱庄、丝绸、药材、货行等等。但由于在农耕社会人们根深蒂固的土地意识,在宋州也置办了不少土地田庄。 涂芳颜口中的这个,离宋州不远,是贺家名下最大的一个庄子。 说是庄子,其实用庄园来称呼更为妥当。占据了整整半个山头,有良田百亩,还有一个半山湖,也栽种着果林。 过完年,庄子里就要开始准备收割冬小麦、播种、放鱼苗等等事宜。否则等开春再来筹备,就会晚了,这也是惯例。 作为掌家的头一年,涂芳颜去庄子上巡视一番,将管事认熟顺便敲打一番,正是应该之事。 闻言,贺青松点头道:“如此正好。不过,不若接了少夫人就直接去庄子里,更掩人耳目。” 贺家毕竟是宋州的大户人家,人多眼杂。 第一千零一十章 请君入瓮 为涂芳颜的法子做了补充之后,贺青松的这个提议显然更好。她欣然应下,道:“公子说得极是,妾身这就安排下去。” 两日后,徐婉真的船缓缓抵达宋州码头上。 洛阳到宋州因有水路相接,减轻了不少路途上的奔波劳累。若是快船的话,两三日就可抵达。徐婉真有着身孕,路途安排以舒缓为主。 贺家派出的家人在这里等了两日,忙迎上去禀道:“少夫人,我家姨娘说了,请您稍候片刻,她这就来。” 徐婉真笑道:“不急。这许久未见,也不急于一时。” 水路行船,抵达时间不定。 涂芳颜主持中馈事务繁忙,尤其是她打算陪徐婉真去庄子上,更要将手头的事务安排好才可。不可能一直候在码头,等徐婉真抵达。 郑嬷嬷带着人整理着下船的箱笼,白瑶带着人收拾徐婉真的随身衣物和行李,知雁伺候着徐婉真准备下船。 不到两刻钟功夫,接到下人禀告的涂芳颜便带着人上了船。 “表妹。” 涂芳颜看见徐婉真面色红润,气色极好,一颗心就放了下来。“许久不见,表妹可好?” 徐婉真笑道:“自然是好的。倒是表姐你,看起来更美了几分。”她这不是刻意夸赞。 以往涂芳颜的性子柔顺有余,但却少了几分气度。这几年,她能在贺家后院站稳脚跟,身上多了一些沉稳的气质。 两人寒暄了几句,涂芳颜让奶娘将女儿放到地上,与徐婉真引见。 “这是我的长女贺瑾,小名娇娇。” 贺瑾刚刚才三岁多点,生得是人如其名,果然是个娇娇儿。这么小年纪,眉眼清澈面如春花,遗传了母亲的良好基因,是个小美人胎子。 只见她下了地,见到徐婉真这样的陌生人也不觉得害怕,听着娘亲的指示稳稳地上前,半蹲屈膝见礼:“娇娇见过姨姨。” 这么大个小不点,腿脚力道还不够。见礼时摇摇晃晃的,幸而勉强稳住了。 贺瑾实在是招人爱,徐婉真一见就喜欢上了,忙捋下手腕上戴的一只羊脂白玉镯子递给她,道:“娇娇拿去玩。”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说送也就送了。不过她和涂芳颜交情深厚,这些物件再贵重也不值得什么。 贺瑾看了一眼娘亲,见她微笑着点点头,便用两手恭敬着收下道谢:“谢谢姨姨。” 几人坐下,涂芳颜道:“公子说你难得来一趟,这宋州城内再繁华也比不上京城。不如,我们去郊外的庄子上住一段时日,松散松散。” 徐婉真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点头道:“如此甚好。到了你的地头,我就听你的安排。” 涂芳颜已经安排好了马车,下了船,好几辆马车绕过宋州,径直去了西郊的庄子。 西郊的山并不高,地势平缓上升,正好适合耕种。这里的农户,多以佃户为主,靠天吃饭。这两年风调雨顺,他们的日子也跟着好过起来。 贺家的庄子,在西郊最高的一处山头。这里比洛阳更往南一些,路上已经见不到积雪。过了一个冬天的小麦精精神神地站在田地里,阡陌相交,一派祥和的乡村田园气息。 他们这个车队,走在乡间的路上,显得有些浩浩荡荡。光是马车,就有五辆,更别提跟在马车前后的护卫人员。 有温沐兰、梅心领着的女卫,有秦阳荣领着的和丰号镖师,还有贺家的护卫队。 不过,这里的人都知道贺家的大庄子在里面,知道是贺家的人马,议论两句也就过去了,并未过多关注。 徐婉真和涂芳颜坐在一个车里,逗弄着冰雪可爱的贺瑾,闻着清新的泥土草木芬芳,只觉得提了几日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与这里的一派祥和相比,京中的局势陡然紧张起来。 乌云压城,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迅速在洛阳城中蔓延开来。只半日功夫,热闹繁华的大街上见不到半个人影,每家每户都紧闭了门户,严禁家人外出。 人们在门后面窥探着街道上的动静,只有一队一队的兵丁从街面上整队走过。不时有神色严肃的骑士策马飞奔而过,马蹄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塔塔”声,更增加了紧张的气氛。 这一切紧张的源头,来自于城外的大军压境。 京畿大营反了! 这次是立朝以来,洛阳城实实在在受到的威胁。 叛将魏明宣称,当今皇上的帝位来路不正,是强夺了汝阳王的皇位而来。因此,庆隆帝一脉都没有继承帝位的资格。 他得了先帝遗旨,要替天行道,匡扶正义,扶汝阳王血脉继承大统。 在他军中也有能人,将庆隆帝夺位的过程写得如同话本子一般精彩。 先帝为何在临终前改主意另立汝阳王,而庆隆帝又是如何逼宫,逼死先帝圈禁汝阳王。忠于先帝的影卫,如何拼死护住了先帝遗旨。汝阳王如何忍辱负重,终于设法将他的儿子送了出来,怀揣遗旨找到了魏明。 这其中的精彩转折,描绘得活灵活现。 这段故事,抄写了无数本小册子,在围城之间便散发到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在这其中的描述里面,庆隆帝的阴狠手辣,汝阳王的忍气吞声,先帝的不甘和无奈,影卫的忠心耿耿,宛如亲见。 只是,庆隆帝受万民拥戴,创下这太平盛世,岂能被这三言两语所说动? 诋毁他,就等于诋毁众人心中的英雄。这些册子,官府没收了部分,民众焚毁了部分,还剩下极少的数量,在心存疑虑的人们手中流转。 这册子中所书之事,到底何为真何为假,所有的来龙去脉,只有庆隆帝的心头才最清楚不过。 但这册子的主角——庆隆帝,早于两日前驾崩于宣政殿。 受他遗命,秘不发丧。 除了庆隆帝近身伺候的吴光启外,只有曹皇后、太子、武正翔知道这件事。其余人等,包括就在宫中的肖太后、付贤妃等人均不知晓,更别提朝廷、宗室。 庆隆帝久不出现在人前,为的就是让这个时候无人怀疑。 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庆隆帝偏偏要营造出这么一个假象,请君入瓮。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兵临城下 武正翔面目肃然气势凌冽的走在宫中长长的甬道之中,两侧是高高的朱红色宫墙,头上是铅云密布的天空。 整座皇宫,仿佛知道失去了男主人,显得哀恸和压抑。 然而,皇宫只是座建筑,怎么可能有喜怒哀乐?真正哀恸和压抑的其实是武正翔的内心。 庆隆帝驾崩了,但他燃烧生命布下的大网才刚刚张开而已。只是没想到,鱼是上钩了,但没想到第一条上钩的,竟然是京畿大营这条大鱼。 京畿大营中,有三万精兵两万辅兵,合计五万有余。 莫看从字面上看,这数量并不多。但从城墙上望下去,营寨密密麻麻,军旗如林,黑压压一片。 为防叛乱,洛阳城中常驻的兵马并不多,且派系林立山头众多。 皇宫中,武胜领着的北衙禁军仅五千人,南衙也不过这个数字。 京城有五城兵马司,负责九门安危、巡捕缉拿盗贼等。守着城门的士卒,就是属于兵马司管着。另外,京兆府、刑部、大理寺等地各有衙役,但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三千之数。 算算总兵力,全部加完也才一万三千余人,凭什么和城下大军对抗? 更何况,由于魏明护短的个性,京畿大营如同铁板一块,上下一心。且营中士卒都是从边陲之地积了军功升上来的百战老兵,战力不可同日而语。 一句话,京中的局势相当严峻。 武正翔和太子再怎么不睦,也要将庆隆帝交代的这最后一件事办好。 宣政殿,前殿。 京畿大营扯了反旗,事关重大,太子召集重臣勋贵宗室在此议事。 悬殊的兵力对比,令众人的心上都如同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不得轻松。 “回殿下,洛阳城城墙厚实、防备精良,守住绰绰有余。” 礼部吴尚书这句话,听上去虽然美好,但却并未让太子放心。 守是能守住了,但叛将围住了京城,粮草后援均被阻隔在外。在日日攻打之下,京中又能撑多久? 正值太平盛世,洛阳满城的百姓、士卒、官绅、勋贵、宗室,皇城中的宫女内侍、嫔妃、皇帝皇后等人,已经超过了百万之数。 这么多人,每日消耗的粮食是一个惊人的数目。 只不过平时的洛阳城,地处南来北往的洛水之上,每日都有大量的货物流通,才没有感觉出来而已。 当洛阳成为一座孤城,这个问题就会显现出来,成为最重要的问题。 “殿下,”户部巩尚书出列一步,禀道:“经过微臣计算,十日后城中就会粮食告急。官仓中的粮食全部拿出来实行粮食配额,能多顶五日。” 洛阳城中的官仓粮食并不多,只不过是常规储备着以防饥荒而已。真正的军仓,建在离洛阳城几十里之外的洛水岸边。 选择那里做军仓,是为了交通便利,能快速调动粮草物资。谁能想到,原本忠于庆隆帝的京畿大营,竟然敢私自造反,用的还是这样一个值得深思的理由? 当年之事,经历过的人要么永远的闭上了嘴,如童华池。要么永远不会透露出半分,如吴光启。 但其实众人的心中,不是没有计较的。 当初先帝宠信汝阳王,还是太子的庆隆帝一直不得先帝喜爱,几次都险遭废弃。但后来汝阳王做下一件大逆不道之事,才恼了先帝就此失宠。 但那件事,汝阳王一直拒不承认,口称是庆隆帝陷害于他。但相比起铁证如山来说,他的辩驳格外苍白无力。 后来先帝驾崩,庆隆帝继承了大统,随即就将汝阳王圈禁在太陵。当年的事,便成了宫中禁忌,无人敢提。 京畿大营翻出了这件陈年往事,又手持先帝遗旨,不得不说有一定的震慑力。至少从名分大义上,完全站得住脚。 朝廷目前称魏明为叛将反贼,旗下将士为乱军。但若魏明当真成功攻下京城,拥立了汝阳王之子为帝,天下的反应还真不好说。 殿中大臣不比寻常百姓,他们想的要更多一些,家族利益、从龙之功等等。这其中,自然不乏一些墙头草,在心中开始做两手准备的人。 不过,幸好庆隆帝清洗了一次朝堂。在场中人,大多数都是忠于他或太子的,有异心的只占少数。 众人听到粮食只够半个月,只觉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加倍往下坠了下去。 朱自厚上前,颤颤巍巍道:“殿下,如此形势,还望皇上能登高一呼,稳定人心。” 以庆隆帝拥有的民心声望,可保京城不乱,再议下一步对策。 太子神色肃然,心头却是苦笑。父皇已驾崩两日,让他上哪里去给众人变一个庆隆帝出来? 想到这里,他心头更是大恨。父皇对武正翔面授机宜,却对自己缄口不言。他们究竟在谋划些什么?这种被蒙蔽在外的感觉,真不好受。 己方的谋划未见其功,敌人却兵临城下。父皇啊父皇,这就是你的布局吗?你将这样大的难题抛给我,也不担心我能否应付? 若果真应付不来,这江山恐怕当真要换一个人来坐了。 太子长长地在心头叹了一口气,心头压抑又无奈。但无论他再如何难受,这道难题依然摆在他面前,他还要继续面对。 “不可。”太子否定了朱自厚的提议,道:“父皇病重体弱,这个时候让他得知魏明叛乱,只会雪上加霜。作为儿子,岂能如此不孝,令父皇劳心。” 庆隆帝出面的好处多多,但太子用孝道压下来,无人再敢置喙。 接下来,将京中的防守兵力重新分布,将五城兵马司的将领和京中各衙官吏进行互换,以防敌军提前收买将领之计。 将定国公任命为守城大将军,总管所有防务。在关键时刻,太子还是信任自己母族。 另外,突围求援,传讯给各地府兵前来勤王、安抚民众、清点军械粮草等等事宜,均刻不容缓。 慢慢的,殿中的人越来越少,各人都接到了任务,陆续离开。 “殿下,太后娘娘有请。”小泉子轻手轻脚的步入殿中,恭声道。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秘密 整整一日都在商议对策,大臣们在同一件事上又执不同的态度,甚至是截然相反的看法。而这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太子来决策。 比如,针对京中粮食一事,众臣就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一方说,除了已被购入私宅的粮食不动之外,将京中所有的粮食都控制起来,由户部进行重新分配。大到粮商,小到经营米面的店铺。尽可能使得京城能多撑几日; 另一方说,这样的强硬手段,定然会激起民变。外有大军压城的压力,内有粮食被官府夺走的紧张,恐怕京城还没有被攻破,就引发了全城暴乱。 前面说了,京中加上守卫皇宫的兵力才一万三千人。这百万民众暴动起来,如何弹压的住? 两帮人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最后,还是在太子的主持大局下,拿出了一个折衷的方案。 由户部出面,去找大粮商继续协商,尽可能多的购入他们手中囤积的粮食。至于小商户小店家,则不欲惊动。 这一切,和他在北地带兵时有相同,也有不同。 他带兵讨伐巴坤林时,占着朝廷大义的名分,背靠洛阳城。一路上都有府兵加入,更不用说粮草保障充足。 需要考虑的,只是怎样取胜,怎样以最少的伤亡打一个漂亮的胜仗。 到后来,他做了一个口袋给巴坤林钻,空城计使得极其漂亮。这其中的过程,他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但六七成是有的。 随着计划的顺利实施,晋阳成为空城之后,他对胜利的把握足足上升到了九成。 果然,最后赢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还为他自己赢得了军心。 而此时的情况,除了同是重任在身,情况却完全不同。 首先,他没有了退路,也没有粮草后援。京城被围困,政令不达军令不通,就等于一个人的脑子突然转不动了,就算四肢健全没了头脑指挥也是无用。 军中将领,无论远近,只能凭兵符调遣。京畿大营要出兵,也必须见到皇帝手里握着的兵符,才能调兵遣将。 而如今,如今拱卫京师最大的一支兵力竟然反了!京畿地区再无重兵,最近的军队也在函谷关。 也就是说,要在京城粮食耗尽之前解围,可走的路并不多。 调集军队勤王、游说魏明投诚、打退叛军,无非就这三条路。这可三条路,哪一条都不容易。 在北地时,争的是一城一池的胜负。哪怕晋阳之役大败也不会到了绝境。有整个高芒可供挪腾,再次聚集兵力调整战略,仍可取胜。 但眼下,却是只许胜不许败的背水一战。 若真败了,新朝建立仍需要殿内大臣效力。但皇室则绝无生路。 再加上,在太子心头还藏了一个庆隆帝已经驾崩的秘密。这一切,都令他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或许有人会问,何不执行效仿在晋阳城中所为,执行斩首战术? 此一时,彼一时也。 晋阳城中,汪乐裕能轻轻松松的取得巴坤林首级,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但是,别忘了,晋阳城本就是提前布好的一个陷阱。 而此时,魏明在城下守备森严的营盘之中,身边有层层精兵护卫。这样的军营,莫说混入几个大活人,就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影卫的武功再高明,影雷再会潜踪蹑迹,毕竟也是人而不是鬼魅。 这种种难题都摆在太子面前,令他头痛欲裂。 听到小泉子的禀报,他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抬眼看了小泉子一眼,问道:“皇祖母有没有说,所为何事?” 小泉子恭声道:“太后娘娘说了,兵临城下之际,后宫会鼎力支持殿下。” 太子的眼中露出笑意来,还是皇祖母疼他。 殿内还剩下的几名大臣忙拱手道:“殿下,微臣告退。”这一日下来,他们也疲惫不堪。最要紧的事情都已经布置下去,剩下的事务明日再议也不迟。 这场防守,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有张有弛,才是长久之道。 到了延庆宫,曹皇后也在此处陪着肖太后。两人略略问了他眼下的情况,用了一顿轻松愉快的晚膳,便让他早些回去歇着。 这让太子紧紧绷了一日的神经舒缓下来。 在这里,没有人追问他军情如何,也没有那些翻来覆去的无用叮嘱。有的,只是不加怀疑的信任和托付。 病过几场,肖太后的身子有些并不好。但从她虚弱的笑容中,透出来的那种沧桑睿智,别有一番云淡风轻,令人情不自禁的放松下来。 曹皇后的经历不如肖太后,但她和太子都知道庆隆帝已驾崩的秘密。这个天大的秘密,有人共同承担着,无疑令太子要好受得多。 按前朝的规矩,太子应该住在宫中的东宫。 但在先帝立朝之后,由于过分宠爱汝阳王,便没有让当初的太子入住东宫,而是在洛阳城中另建了太子府。 轮到如今的太子时,因是临危受命,刚刚册封为太子被北上讨伐巴坤林,哪里有时间入住东宫呢? 当回来之后,他也不想早早入宫受了束缚。很多事情,他在宫外更加便利。建在宫外的太子府,有人手有自由,他便一直拖着没有入主东宫。 回到太子府,夜已深沉。 “我还有些事,你先回去歇息。”太子看着太子妃,温言道。 太子妃知道他的脾性,此时虽然温和,却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嘱咐了他几句注意身子,便带着人往后院去了。 “让武指挥使来见我。”太子回了书房,也不顾此时已是深夜,命令道。生硬的语气透露出了他内心的不悦。 手下略作犹疑,便抱拳应下。 武正翔来得很快,不到两刻钟他就出现在书房内,抱拳道:“见过殿下。” 太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武指挥使,如此时局,可是你所预见的?” “回殿下的话,不曾。” 太子用力一拍桌子,发出“嘭!”地一声闷响。庆隆帝已逝,武正翔再有能力,在他看来也不过是纸老虎而已。 他就不信,收服不了眼前这人!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幕后主使 “父皇和你说了些什么?” 武正翔恭敬回话,道:“时机一到,殿下自然知晓。” “是么?”对他的顶撞,太子不怒反笑,道:“什么事情,连孤都要瞒着?指挥使这是信不过孤?” “还请殿下见谅,皇上的吩咐,末将不敢违逆。”武正翔不卑不亢道:“还请殿下耐心等待。待事情解决之后,末将会将皇上的秘旨呈上。” 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的神情,太子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心头恼怒,恨不得立刻将他治罪。 但此刻,城外大军压境,实在不是翻脸的好时机。手头能用的人,多一个是一个,何况这还是父皇布下的局? 对庆隆帝,太子既敬且畏。但对他做出的决定,太子又有一种盲目的信服。 “好,我便等着。”眼看就算是继续,也问不出什么来,太子便止住了话题。 “希望你不要让孤失望。”他眼中的精芒一闪而逝。 “末将不敢。” 出了太子府,武正翔看了一眼浓黑如墨的夜空,只身回到忠国公府。 致远居里一如往常,但没有了她的存在,令他觉得触目之处有一种冷清的意味。一房一舍、一草一木,似乎都缺少了生机。 他从心底深处,觉出一种孤独来。 眼下他在做的事,只有已经驾崩的庆隆帝,和吴光启两人知道。这种不被理解、却要奋力前行的孤寂,他已经许久没有品尝到了。 然而,庆隆帝待他如子,他定要奋不顾身的回报。 这点孤寂,算得了什么? 想起远在宋州的徐婉真,武正翔心头泛起点点温暖。 …… 城下的军营,帅帐中。 魏明和一名须发皆张的男子相对而坐。 作为一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二品武将,魏明的气势竟然隐隐被压制了下来。 在他对面的那名男子头发花白,但仍如钢须一般根根竖立。他身形高大魁梧,看得出来年轻时的勇猛无匹。 他,便是应被圈禁在太陵的汝阳王。 当日,林兴朝与魏明达成协议之后,两人便分头各自准备。 待林兴朝传回来宫中庆隆帝已驾崩的消息,魏明便兵分两路:一路大军围困住洛阳城,截断水路陆路;另一路两千人的精兵则奔赴太陵,接出汝阳王。 他被圈禁太陵,至此已经是第十一个年头。 按说,那样毫无希望的生活,应当消磨掉他全部的雄心壮志才对。但事实上,却截然相反。 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因为当年之事,忠于先帝之人也效忠于他。 比如童华池叛逃出影卫之后,藏匿于民间组建的白夜组织,其实在暗中便受着他的控制。 童华池对先帝忠心耿耿,先帝的喜怒就是他的喜怒。所以,先帝对汝阳王的宠爱,就是他大力支持汝阳王的理由。 何况,当年之事,庆隆帝做得并不地道,出手狠绝无情。 在帝位面前,什么亲情都是虚妄。庆隆帝的帝位,伴随着血淋淋的残酷。 若不是他要争一口气,要让天上的先帝和活着的汝阳王好好看着,看着他如何创一个太平盛世出来,汝阳王坟头上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而汝阳王这些年也没有闲着,派出的一明一暗两条线,不断的谋划布局。 明里,便是童华池率领的白夜。为他训练死士、收集情报、积累财富、制造兵器甲胃等等; 暗里,则是江尘以戏子的身份藏在京中,筹谋布局、策反有着重要地位的大臣、将领。 这其中,有成功也有失败。 但最终他坐到了这里,离最终的成功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他盼了多年的消息,终于盼到了! 他的一生之敌,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哥哥,中了江尘的算计,终于捱不过岁月,死在了他的前面! 汝阳王心中虽然不愿承认,但对于庆隆帝,他在心底根植着惧怕、敬畏之情。 当年他的形势一片大好,眼看先帝就要废掉太子,改为册封他为太子,却被庆隆帝将局面硬生生扭转过来。 到了最后关头,他自以为握着庆隆帝当年制造出来的证据,让先帝改了主意,另写了传位密旨。 但这道密旨,还未等发挥作用,就被庆隆帝以雷霆之势掌握了主动。对支持着他的人痛下杀手,只有极少数的影卫跟着童华池逃了出去。 他在太陵中日日筹谋,却在庆隆帝驾崩之前不敢露出头来,正是害怕了他的手段。 哪怕收到的消息称,庆隆帝已经病得几个月未曾起床,连说话都费劲。他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是庆隆帝的又一次诡计。 直到传来他驾崩的确切消息,他才连夜发动了所有的底牌,务必要一举拿下京城。 此时是庆隆十一年,经过他多年的努力,那些原来忠于他的人仍在。 他有信心,就算收到京城被围的消息,也只有一半的军队会行动。其余人等,会按兵不动等待结果。 这边足够了! 有了这个时间,京中胜负已分。 汝阳王外表勇猛,但之前的惨败和这些年的磨砺,已经逼得他变成了一个心思缜密之人。 他所倚仗的,当然不仅仅是京畿大营这五万大军而已。 那心头最隐秘的事,才是他最后的倚仗。但他这份隐蔽的心思,都被粗豪的外表给掩了起来,丝毫不露半分。 汝阳王端起酒樽,豪饮了一口,道:“魏将军,你就是我的生死兄弟!一旦事成,就是我的柱国大将军,世袭罔替的魏国公!” 各种荣耀的头衔不要本钱地砸了下来,魏明激动得满脸通红,两手发抖。 柱国大将军只是虚衔,但却代表着武将最大的荣耀,是超一品的所在。在朝中的地位,等同于太师。 高芒立国至今,这一头衔还未册封过。 若是自己能得了这个名号,岂止是光宗耀祖! 如果说之前他在林兴朝的鼓动下,还有些犹疑的话,那见到汝阳王之后,他的信心越来越坚定起来。 当初林兴朝是打着废太子的旗号接近他。后来他才发现,这幕后主使着一切的竟是汝阳王。对方隐藏之深,令他不寒而栗。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祭旗 然而正因为这样,魏明对起事的结局信心十足。他只是作战的将领,既然主子如此有谋划,他只负责做好他擅长的便是,其余不用多考虑。 和废太子相比,汝阳王显然是个更合格的主子。 富贵险中求! 左右不过是杀头的买卖,只要这一注赌赢了,他将从此改写魏家的命运。他出身草莽,见惯了生死,越是危急时刻越是镇定自若。 听了汝阳王开出的条件,魏明霍然起身,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陛下,您的知遇之恩,末将没齿难忘。”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抬头道:“纵然粉身碎骨,末将也要成就陛下千秋功业!” 汝阳王哈哈一笑,将他扶起。 他尚未登基,魏明叫陛下实在是有些为时过早。不过,好听的话谁不爱听?他此刻心情愉悦,看了一眼魏明,想道:原来他也不只是个莽夫,还是有些小小心机。 对魏明来说,他率军包围了京城,就是谋反之举。假如汝阳王事败,他也活不了。提前叫什么陛下,又有什么所谓呢?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一笑。 …… 洛阳城中,西城一座富丽堂皇的宅子中。 江尘已经洗去了老者的装扮,细细看了手上的消息,在一旁静立着的正是阿大。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江尘将这则消息反复在心中过了几遍,闭目深思。他身上的任务,丝毫不比在城外的魏明轻松。 而且,在汝阳王旗下,也只有他才能胜任此事。 烛火在静静燃烧着,他在心中将所有的布局来回推算演练。这次已是图穷匕见,不允许再有任何失手。 沉默良久之后,他提笔在纸上迅速的写写画画起来。只见他运笔如飞,一口气写满了五六张宣纸,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放下手中毛笔。 他布局完成。 随即,他将这次完整的谋划,化作一条条命令,通过阿大之口传递了下去。他提前潜伏在京城、皇宫的人手,将会一丝不苟地执行他。 半个时辰之后,江尘嘴角含笑地坐在书案后,轻轻摇着手中羽扇,说不出的丰神俊朗。 在冬天用扇子这种事情,也只有放在他身上,才会显得如此和谐风流了。 命令已下,他眼下能做的,就剩下等待结果。之前的紧张慎重,从他心头一扫而空。 “换杯茶来。” 茶水已经泡了三泡,味道有些淡了。此时他放开了心怀,就想品一壶好茶,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阿大重新沏了一壶碧螺春上来,江尘闭目吸了一口茶香,再缓缓呼出。眼下正事办完,也到了该找一些乐子的时候。 “徐婉真现在何处?” 他之前两次缜密的计划,都直接间接的坏在这个女子手中。蛰伏在益州时,一来鞭长莫及,二来怕打草惊蛇,便没有动她。 但到了此时,大事无论能不能成,他也要将徐婉真给解决掉。若能成事,她只是个添头;若不能,也是泄一口心头怒气。 这个时候,他心头不再有任何顾忌。 此外,若武正翔果真被徐婉真之死吸引过去,他所谋划的大事,或许还要轻松一些。 听他这样问,阿大心头一颤,随即稳住了情绪,恭声道:“属下侦知,在我们进京那日,她就已经离开了京城。” “什么?”心头的盘算落空,让江尘心头升起来丝丝恼怒。 “她去了哪里?”他紧紧盯着阿大,问道。 阿大心头发苦,徐婉真作为主子要处理的目标,就算他不说也有人盯着她的行踪,并报了上来。 他很不想说,但江尘才是他的主子,在这般气势之下,他也只得开口道:“武正翔派出了护卫,护着她去了宋州。” 江尘嘿嘿两声冷笑,这个武正翔也真是个人物! 难道,他知道京城即将生变,而提前将她送走?这真是强如野兽一般的直觉。 抑或是,他作为庆隆帝的近身心腹,知道皇帝真实的身体状况,察觉到了接下来必然不会平静,所以特意将她送走? 他思来想去,不确认到底是属于哪一种。 但他唯一知道的是,大事在即,这样的变故让他心头很不爽利。隐隐约约地,他觉得这是个不吉利的兆头。 江尘的心态,也从一开始的将此事视作乐子,而开始正视起来。 他,要拿徐婉真祭旗! 送去了宋州?远离了武正翔的势力范围,那正好方便他下手。宋州距离京城并不算远,苦苦经营了十年的汝阳王,在那里也有足够的人手。 “立刻传讯宋州,到贺家去找到徐婉真行踪,立刻将她杀死。”江尘不愧是心思机敏之辈,瞬间便想到宋州贺家与徐婉真之间的关系。 “是!”他已经做出了决定,阿大只得应下。 京城被团团围住,但江尘要传讯,自然有他的消息渠道。 …… 翌日,宋州,西郊。 阡陌相交,鸡犬相闻。平缓的原野之上,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好一派祥和的田园风光。 蓦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这份安定与平静。马上骑士俯身扬鞭,从宋州出发,急急地沿着乡野土路朝着贺家庄子而去,扬起大片尘土。 两旁正在耕作的农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子看着他疾驰而去的背影,议论纷纷。 贺家庄子上。 徐婉真已经用完了早饭,和涂芳颜一起在院子中散着步。 昨日来时天色已晚,未来得及四处看看便安顿着歇下。 两人并肩走着,一边走涂芳颜一边给她介绍着这座庄子的情况。涂芳颜也是第一次来,但看过账册,对庄子的了解也远比她要多的多。 “表妹若是多留一些时日,就能看见这边漫山遍野都开满了花。”涂芳颜柔柔笑着,道:“庄子后面有一大片果林。栽了好些杏子树、桃子树、李子树,一到春天便花香满溢。” 光是听着她的描述,徐婉真便为之神往。 京城居大不易。忠国公府再大,也不可能有这样满山的果林。 “旧年表姐捎来的蜜桃,可是这里的桃子树所结?”徐婉真问道。 涂芳颜微微颔首,道:“正是。”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来自京城的消息 “滋味极好。”徐婉真笑着赞道:“我给大嫂送去一筐,又送了两筐回去娘家,都赞不绝口。” “这里的管事说,这片桃林有些年月了。品种本就是好的,苗子又好。这些年不断嫁接下来,那些普通的远远比不上。他们拿出去卖,也要比市面上的贵两文一斤。” 涂芳颜道:“难得表妹喜欢,今年收成了,我让人给你送一船来。” “表姐这是嫁对了人,瞧瞧这底气。”徐婉真打趣道。 她侧头望着涂芳颜,瞧着她透着红润的肌肤,笑道:“贺二公子对表姐极好的吧?”若非如此,怎么会有这样好气色的她。 涂芳颜绝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羞涩,纵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仍然如闺阁少女一般不好意思。 见此,徐婉真愈发笑得开怀。 姐妹两人正说着私密的悄悄话,从外面进来一人,正是刚才策马飞奔的那名骑士。 “见过涂姨娘,”他神色郑重,风尘仆仆。 涂芳颜小小的吃了一惊,他是得贺二公子重用的心腹护卫,怎地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心倏然紧了一紧,问道:“你怎么来了?难道是公子他,出了什么事?”说到这里,她的脸色白了一白。 几年相伴下来,她对贺青松或许没有爱情,但他对她那样好,就算是石头做的也捂热了。何况涂芳颜自己的命运就系在他身上,两人的感情深厚。 护卫忙道:“公子他没事。” 涂芳颜定了定神,才问道:“那发生了何事?”平白无故的,他不会来这里。 “涂姨娘,”护卫拱手道:“魏明造反,京城被围,已有三日了。刚刚收到消息,公子便派我来跟您禀报。” 这个消息,贺家知道的比其他宋州百姓要早一些。但也要不了多久,就会天下皆知。 “什么?” 涂芳颜、徐婉真两人齐齐一惊。 尤其是后者。她知道武正翔有事要做,才将她送出京城。没想到,竟然有将领造反?这魏明她听说过,是和武胜有冲突的京畿大营统领。 默默想了想,徐婉真问道:“眼下情形如何?” 护卫摇摇头道:“京城被团团困住,里面的消息都传不出来。”顿了一顿,他又道:“属下只知道,这次魏明谋反,是打着汝阳王的旗号。” 说着,递上来一本小册子,正是魏明四处散发的那种小册子。不得不说,贺家的人做事很有章法。不仅有了确切的消息,还用快马将这本册子送了回来。 涂芳颜翻了翻,被里面所描述的事情所惊到。里面桩桩件件,描绘得一清二楚。 难道,竟然是要变天了吗?众人心中都有这个疑问。 徐婉真拿过册子大致翻阅了一遍。无论事情其中是真是假,魏明这次都师出有名。 说得过一些,这次的事件连谋反都谈不上,甚至可以归结为是兄弟之争。庆隆帝和汝阳王两人,都是先帝的血脉,都姓卫。 如果相信汝阳王所声称的,便从根子上否决了庆隆帝继位的合法性。连庆隆帝都不合法了,当今太子自然也就不是合法的继承人。 若果真被汝阳王得手,魏明此举,可以被称为拨乱反正的忠义之举。占住了名分,将谋反变成了皇帝家事,那些拥兵的藩王、将军,便有了充足的考虑时间。 徐婉真心如电转,想明白了其中的凶险之处。 这可是实打实的五万大军。就算她对武正翔有信心,这样的局面,他可曾应付得来?骁骑卫所擅长的,原就不是正面决战。 她的心头浮上忧虑,但看着涂芳颜的六神无主,她定了定神,笑道:“表姐莫怕。这皇帝家事,想必不会波及天下。” 涂芳颜这几年在后宅之中算是历练了出来,但骤然面对如此大事,她也难免慌了手脚。 听到徐婉真的声音,也定神下来,问道:“公子怎么说?” 护卫道:“公子请涂姨娘安心休养,暂时在庄子上不要回城。待他安顿好手上事务,就来庄子里和姨娘汇合。” 若是有兵灾,在郊外远比在城里安全。 叛军要攻城掠地,首选的是城池。庄子上顶多会面临一些乱兵流匪,但也贺家的防备力量,自然是不惧的。 “好。请你转告公子,我就在这里等他。若事情紧急,以性命为紧要。” 出了这样的事,两人也无心在赏景,回转了房内。 涂芳颜让如露将贺瑾带来,看着幼小的女儿,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京城被围,不知道涂家怎么样?幸好义母家不在京城,但她也难以避免的,担忧起过继给涂家的儿子来。 “娘亲为何叹气?”贺瑾偏着头,看着她问道。 涂芳颜勉力笑道:“没什么。这两日娇娇可不要乱跑,一定得跟着奶娘。” 贺瑾一脸懵懂,但她天生聪慧,读懂了涂芳颜面上的神情,乖乖点头应了。 徐婉真笑道:“表姐快别如此,吓着了娇娇。” 让奶娘将贺瑾带了下去,涂芳颜不再掩饰心中的焦虑,问道:“婉真,你说眼下我能做些什么?” 京城发生的事,好像在另一个世界,却会真切的影响到她的生活。 贺家在京城有那么多生意,此刻她唯有贺瑾在身边,贺青松和幼子还分别在两处。 恐惧,来源于未知,来源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原本好好的平静生活,转瞬间就被打乱。在她心中,徐婉真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便条件反射一样,向她求助,忘了她其实是来避难的。 徐婉真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指尖微凉。看着她道:“表姐,我们眼下什么也做不了。” 就连她,留在京中也只是为他增加负担而已。眼下身处宋州,能做什么呢? “不过,我们可以将自己保护好。”徐婉真的声音清朗,缓缓注入涂芳颜的心间,“保护好自己,不让所在意的人为我们担心,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听她这么说,涂芳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我这就令人加强庄子护卫,杜绝他人可趁之机。” 贺家在宋州乃是大户,一向被人眼红。世道若是一乱起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骚乱 涂芳颜想通此节,俏脸变得微微有些发白。 幸好,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没有主意,只会随波逐流的韩茹娘。惊吓过后,她立刻吩咐下去,加强守卫,排查庄内人员。 作为贺家最大的一个庄子,从下人到管事都是贺家的家生子。从这一点来说,陌生人根本混不进来,极为安全。 为防流民乱匪等灾祸,庄子有高墙圈了,每隔一段建有瞭望的哨塔。 徐婉真想了想,道:“我带来的人,也交给表姐统一来安排。” 涂芳颜连连推辞,道:“他们是表妹夫一片苦心安排在你身边,就是为着要护卫你的安全。我怎么能动用你的人手?” 徐婉真笑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只要庄子安全了,我自然就是安全的。” 见她坚持,涂芳颜妥协道:“女卫仍旧留在你身边。若你这还不应,我就都不要了。” 徐婉真应了,差人将秦阳荣请来,把局势跟他解说分明,请他听从庄子的统一调度。秦阳荣不是武家的人,是钱峰派出来护卫她的人手,徐婉真跟他自然只能请托不能命令。 秦阳荣虽然被这个消息所震惊,但仍干净利落的应了下来。 这一夜,平安无事的过去了。 第二日,贺青松让人赶了几辆马车过来庄子里。两车粮食、一车弓弩兵器、一车金银细软。 乱世里最要紧的,便是这几样。粮食可以活命,兵器可以安身,金银在关键时刻可以救命。贺青松这是做好了在乱世里保命的准备。 跟着马车来的,还有这次没有跟着涂芳颜来的如霜、银雪两人。 因为事出突然,涂芳颜在庄子上停留的时间远比之前预计的要长。为了怕她不习惯,贺青松便将她二人来送来伺候。他对她的在意,从这些许小事里就可见一斑。 庄子里的护卫沉默着将武器装备起来,眼下形势严峻。他们防的不是在京中对峙的魏明等人,而是贺青松在宋州的仇家。 贺青松原是贺家不被看重的庶支,被嫡支欺压严重。被徐老太爷救了一命之后,又赠予了本钱给他们父子,他们才奇迹般的崛起。 后来,他继承了父亲的生意之后,自然也秉承了对嫡支的决绝态度。不主动为难,也不伸出援手,冷眼旁观着嫡支的没落。 这些年来,在宋州的地界上,要说谁最痛恨贺青松,自然要数贺家嫡支。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贺家嫡支再没落,也还有些根子在。眼下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不趁乱谋取好处才是怪事。 徐婉真听涂芳颜讲完这其中的渊源,道:“表姐无须担忧。眼下还未变天,谅他们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 京城只是受困而已,贺家嫡支要是敢作乱,贺青松随时可以告他们一个勾结反贼的罪名。 “顶多会有些小骚扰,不足为惧。” 有她在身边,涂芳颜的心无端端的安定了下来。感激的看着她道:“婉真,多亏了你。”只要有她在,她便情不自禁的想要依靠。 “我们姐妹之间,哪里需要这样的客气。”徐婉真笑着道。 夜渐渐深了,徐婉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轻轻抚着越发圆滚滚的肚子,和肚子里的孩子温柔地说着话。“宝宝,为娘知道你是最乖的宝贝了,一点都没有折磨我。这次,你可要乖乖的,千万不能捣乱了。” 在致远居时,她时常要抚琴,用音乐给宝宝做胎教。眼下没有这样的条件,她只好哼着歌给宝宝听。 她觉得,和她血脉相连的胎儿一定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能慌乱、恐惧。她担心将这些不好的情绪传递给他,令他还未出生就感觉到不安。 其实,这件事哪里有她跟涂芳颜说的那样简单? 武正翔虽然没说,她也知道宫中的皇帝早已做好了准备。这次魏明举着汝阳王的旗号起事,背地里还不知道有怎样的险恶交锋。 知雁睡在外间,听着里面的动静,便知道少夫人睡不安稳。 她披了衣裳半坐而起,问道:“少夫人,不如婢子给你点一炉安息香?” 安息香有舒缓神经、帮助安眠的作用。为了腹中胎儿,自己也要睡个好觉。徐婉真正要应了,听见外面突然传进来一阵喧哗声。 “少夫人。”知雁忙坐起来,走进里间。看见她已经坐起来了,便伺候着她穿衣。 “你不用管我,去看看外面。” 知雁点点头,出去了片刻便回来。 “涂姨娘遣人来说过了,外面只是些小毛贼,已经打退了。让少夫人不要担忧,好好安歇。” 贺家嫡支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快便找了人来骚扰。 徐婉真缓缓躺下,心中暗暗猜测着。算了,多想无益。只要京城之围一日不解,莫说贺家,这天下也一日不得安稳。 局势,也会越来越乱。 这,只是刚刚开始。为了应付将来可能出现的乱局,她也应该养精蓄锐才是。 “知雁,点上安息香。” 知雁恭声应了,从箱笼里拿出安息香点上。随着袅袅香气从香炉里冒出来,徐婉真的呼吸慢慢平稳,逐渐进入了梦乡。 知雁为她放好帐幔,心头对少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来到徐婉真身边之后,听说过也亲眼见过少夫人的不少事情。就好像不管是怎样的难题,怎样的困境,都不会令她惊慌失措。 她总是能在困境中,找到最优的办法。就像这时,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刚刚听到了骚乱的发生,她还能让自己睡着。 …… 宋州的些许骚乱,只不过是这天下的冰山一角。 随着京城被围的消息逐渐传开,魏明着人编写的小册子也逐渐流传开来。 离京城越近的地方,便越是不安。 反倒是边远的地区州府,因时空的距离并不知道在高芒的核心之地,发生着这样惊人的事情。 对这些地方的官员百姓来讲,若真改朝换代了,他们自然会听从新的皇帝。这样的变故,和逐鹿天下不同,对他们的生活影响是最小的。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郑太妃 作为高芒王朝核心中的皇宫,刚刚也发生了一件令肖太后震惊的事情。她思忖良久,着人将曹皇后、太子夫妇都请到她的宫中来。 暮色四合,小泉子在前面提着灯笼,太子坐在步辇上朝着延庆宫而去。 延庆宫里灯火通明,透出浓浓的暖意。 曹皇后和太子妃已经先到了,坐在肖太后下方的还有一名装扮清雅的太妃。 太子含笑迈步入内,他不想将他身上的压力带到这里。 殿中的气氛,比他想象的更轻松。 肖太后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面容慈和地微微靠着椅背,正神色如常地和曹皇后拉着家常。曹皇后嘴角含笑,英气的面容未见一丝慌乱焦虑。 这两位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尤其是肖太后,跟着先帝打天下时,兵临城下算得了什么。 反观太子妃,毕竟还是稚嫩了些。她虽然勉强笑着,但绷得紧紧的肩背,和骨节毕露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心头的紧张。 “见过皇祖母,母后。”见了礼,他举步到太子妃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不动声色的打量起那名极少出现的太妃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名先帝留下的太妃姓郑,比肖太后年轻二十来岁,是先帝晚年才纳的妃子。 她面容恬淡气质清雅,宫中虚度的这些寂寞岁月也不忍心损耗她的容颜。只有眼角额头处浅浅的细纹,才出卖了她的年龄。 先帝驾崩时,没有子嗣的妃子都入了太庙清修祈福。 郑太妃运气不错,虽说没有儿子,但膝下有一个公主,避免了去太庙的命运。她在宫中深居简出,活得仿佛隐形人一般,只在极少数的场合中出现。 太子只见过她寥寥数次。这名太妃,此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心头提高了警惕。 “盛儿,让你来,是有件大事要说给你听。”肖太后神色郑重,看了一眼郑太妃,道:“就请郑太妃来解释一二。” 在场众人,除了肖太后都不知道所为何事,便将目光都投向了郑太妃。 郑太妃不疾不徐地站起身,道:“这件事说来话长。眼下早已过了用晚饭的时辰,只怕会饿着殿下。我的事,饭后再说也不迟。” 肖太后笑着点点头,道:“还是你考虑周详,倒也不急于这一顿饭的功夫。”吩咐道:“先摆饭。” 饭菜早已准备好,就等着肖太后一声令下。随着宫人细碎的脚步声,各色菜肴流水般的端上来。只花了盏茶功夫,便已在侧殿摆好。 琉璃躬身禀道:“请太后娘娘移驾用膳。” 丁嬷嬷扶着肖太后起了身,肖太后看向众人,笑道:“哀家这宫中倒是难得如此热闹一回。不要拘什么礼节,自在些好。” 曹皇后不依道:“母后这是在怨臣媳来的少了?” 肖太后朗声一笑,道:“你果真是个聪明的,哀家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一唱一和之间,刻意要驱散紧张的气氛。众人都笑了起来,太子妃也觉得心头仿佛要轻松许多。 到了侧殿,众人落座之后,肖太后起了筷,道:“不如边吃边说,省下些时间让盛儿好好休息。” 太子笑道:“皇祖母一向疼爱孙子。”说着,淡淡的看了一眼郑太妃。 他这么说了,郑太妃便道:“城外叛军借着先帝爷的名义,打出汝阳王的旗号。倘若是真,我愿意出城劝降。” 太子目光一凝,沉声问道:“此话何解?” 郑太妃微微苦笑,道:“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不想再提起。原本打算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可惜天不从人愿。” 她语气苦涩,太子也就按下性子,不再催促于她。 原来,先帝爷还在世之时,汝阳王曾多次在宫中骚扰于她。 她和先帝的年纪相差甚大,比汝阳王也要大上好几岁。不知为何,汝阳王胆大包天,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她苦苦躲让,汝阳王却步步紧逼。她唯恐此事被别人知晓,引来杀身之祸,连宫中饮宴但常常托病不去。 但千防万防,终有一日还是被汝阳王得手。她心头凄苦,又不敢言。好在之后不久,便是先帝驾崩,庆隆帝继位,汝阳王被圈禁太陵。 她才告别了那段噩梦般的日子。 这段过往如此难堪,郑太妃勉强讲完,就已经是泪流满面。 曹皇后于心不忍,示意山梅将她的丝帕拿去,道:“太妃娘娘,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切勿再介怀。” 这等宫廷丑闻,当真是骇人听闻。 郑太妃虽然年纪和汝阳王差不多,但从辈分上却是他的庶母。他竟然违反伦常,做出这等禽兽之举。 太子紧紧皱眉,道:“太妃娘娘,城外如何,我们并不清楚。只见到魏明,但未见到汝阳王或魏明声称的汝阳王之子。” “就算你们曾经有过一段渊源,就算汝阳王在城下,你又凭什么有把握劝降于他?” 郑太妃握着帕子,清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凄凉的决意来。 她缓缓摇头:“没有把握。” 她没有把握,但是仍然要去。无论是为了结当初一段公案,抑或是为这满城的百姓。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吧。 短短四个字,却令在场的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间静默下来,只闻细细的咀嚼声、和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打破这场寂静的,还是郑太妃自己。 她拭去眼泪,举着酒杯款款起身,道:“太后娘娘,臣妾乃无用之人,这条命早不足以为惜。这杯酒,臣妾敬娘娘一杯,感谢这些年来,您对臣妾的照拂。” 肖太后微微眯了眯眼,她对郑太妃,实在谈不上什么照拂。不过是照规矩办事,未曾刻意亏待于她罢了。 郑太妃入宫之时,她在皇后之位上已经坐了二十年。两人的差距,如同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郑太妃那时虽说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肖太后却实在没将她看在眼里。宫中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知凡几,她连个威胁都算不上。 后来先帝驾崩,这些后妃由礼部按惯例处置,她也没有多加过问。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看不懂 郑太妃在这宫中过得如何,她也从未关心过。若不是这次她主动找上门来,她都几乎要忘记了这个人。 但她一片心意拳拳,又肯主动讲出当年往事,显然已经是存了死志。这当口,以肖太后的为人,自然不会让她难堪。 她举起杯子来,笑道:“你这么说,实在是让哀家愧不敢当。有什么心愿尽管说来,只要不变天,哀家在此作保,一定满足你。” 她出城劝降生死未卜,给予她足够的好处,方能令她尽心尽力。 郑太妃一口饮下杯中酒,唇边扬起一个极淡的笑容来,眼中透出追忆的神色,道:“太后娘娘,臣妾只要再见雅儿一面,此生足矣。” 卫思雅,乃郑太妃诞下的庶公主,是先帝最后一个公主。 先帝驾崩之后,由于郑太妃的品级不够独立抚养她,卫思雅在宫中的公主居所长大,于庆隆五年嫁给了京中一名不甚有名的勋贵子弟。 她是郑太妃唯一的血脉,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肖太后看了太子一眼,道:“放心,此事就交由太子去办。” 郑太妃款款起身,施礼道:“臣妾谢过太后娘娘恩德。” 用罢晚膳,众人当即散了。 在延庆宫门口,看着坐着肩舆离开的郑太妃,太子皱了皱眉,心头狐疑。他总觉得这件事里面,透出一丝不对劲来。 但看起来显得那么的合情合理,实在是找不出确凿的证据。 曹皇后道:“太子且放宽心。就算此事一无所获,也不可能比当前更坏。”她对自己这个儿子再了解不过,表面上一派坦荡,实际上却多疑多思。 大战在即,她不愿太子为这些事而耗神。 说实话,她并不看好郑太妃此举。只不过,她既然愿意去试,也就任由她去罢了。 “母亲。”太子示意太子妃在原地等待,和曹皇后走到一旁,问道:“您以为,她所说的有几分真?” “那重要吗?”曹皇后反问道:“就算她只是想要以此借口出城,投奔汝阳王,那又如何?” 太子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笑道:“母后说得是,是儿臣着相了。” 见他想通,曹皇后语重心长道:“盛儿,大局为重,其余都是小节。你的眼光,应该放得更远更辽阔。” “母亲,我知道了。”太子受教施礼,和太子妃一同告退。 宫人抬着步辇上来,太子摆了摆手,让步辇退到一边。他携着太子妃的手,两人缓缓走在冷清的夜色之中。 冬夜寒冷,太子妃冻得连脚趾头都缩了起来。但方才惊闻宫中秘闻,对她的心神冲击太大。 这种上一辈的恩怨,她作为晚辈没有什么发言权,只能默默听了压在心头。她相信,对于太子来说也是一样。 所以,他们现在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 夫妻两人默默相伴的走着。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凉意,太子将她的手揣在怀里暖和着。 “殿下。”太子妃轻声唤了他一声,声音中充满着感激的柔情,眼中闪着依赖的目光。 被她这样看着,太子只觉胸中豪情顿生。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微笑道:“放心,一切有我。” 在这世界上,没有比太子妃更了解他,更知道如何与他相处的人了。庆隆帝和他一向不够亲厚,连将他亲手养大的曹皇后也做不到。 就这么和她走着,四周是安静而浓厚的夜色,呼吸着冷冽的空气,也能让太子一颗躁动不安的心缓缓安定下来。 短短几日之间,庆隆帝驾崩、魏明叛乱、汝阳王现身、郑太妃自曝当年隐情,等等大事纷至沓来。 到了此刻,太子才发现自己还很稚嫩,还有很多事情看不懂。 就说这些事情之间的脉络,他只隐约察觉出其中定有联系,却找不到线头,不知该如何才将这一连串事情给串起来。 加上武正翔的隐瞒,让他愈发上火。 太子摇摇头,将这些烦心的事情都抛到脑后。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一件处理一件吧。 “明日,你去将雅公主请到府中来一趟。” 按年纪,卫思雅是她的姑姑,但他不愿这样称呼她。 当年,郑太妃刚入宫之时得先帝宠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何故,先帝将她冷落起来,生下的这个小公主也没有任何封号。 但他从来就没将他们当做家人,这些个非肖太后所出的公主皇子,在太子的心头只分为两类:有威胁的,和没有威胁的。 庆隆帝膝下的子女,在太子的心头也做同样的分类。 郑太妃要在出城之前见女儿一面,他也多留了个心眼,要先见见这个几乎没有印象的姑姑。试图从她那里,揣摩出郑太妃的一些用意。 太子妃柔顺的应下,道:“好,此事交给我。这几日,殿下辛苦了。臣妾已经令人备好了药汤,回府后殿下解解乏再睡。” 这几日,魏明围而不攻。 京城的守军日日枕戈待旦不敢松懈,精神上却都疲惫不堪。就像明明悬在头上的宝剑,迟迟不斩下,反倒令人精神紧张。 携带圣旨出城求援的人马也去了几支,有影卫、也有北衙禁军,还有勋贵子弟普通士卒,诸多疑兵不过是为了保证总有一支能走到目的地。 太子点点头,沉默着上了步辇。 他的脑中,总是不由自主的想着最坏的结果。这样安稳的日子还有多久呢?城破之日,就是他殒命之时。 …… 宋州,西郊,贺家庄子。 夜色寂静,方才的些许骚乱已成了过去,庄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冬夜的乡村,连虫鸣都冷得止了声息。 除了执着武器巡逻的护院,众人都进入了梦乡。 一间不起眼的偏房里传出阵阵鼾声,显然里面的人睡得正香。 绿荷被男人的鼾声吵醒之后,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忽地一下坐起身来,厌恶的看了身边的男子一眼。 男子面容粗糙,一看就是个干活的老实庄稼汉子。得了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媳妇,将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就算这两年来,绿荷也没怀上孩子,他也从来没跟她红过一次脸。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天不从人愿 但绿荷却不这么想。 绿荷原本是夫人马氏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马氏看不惯涂芳颜,院里谁不是逮着机会便要欺压她几分? 偏偏绿荷运气不好,刚好赶上了忠国公府里遣人来探望涂芳颜。为了给忠国公府一个交代,马氏只好将她拿来顶罪。 一通板子之后,又在明里将她发卖出府。 好在,马氏念着她尽心尽力伺候的旧情,着人将她重新寻了回来,放到这庄子上。 绿荷免了颠沛流离之苦,按说这座庄子的环境也不差。但她原本就心比天高,这样的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庄头婆娘见她颜色好,便给她说了门亲事。她见那人对她神魂颠倒的样子,便如猪油蒙了心一般应下了。 但两人成亲之后,她日日都是懊悔。怎么就嫁给了这样无能的庄稼汉子,她这辈子可算是毁了! 看了眼炕头的男人,她恨恨地踢了一脚过去。那男子皮糙肉厚,只微微抓了抓被踢的地方,翻了个声继续睡觉。 鼾声停止了一会,但没过多久又重新响起。 绿荷实在是受不了,披着外衫下了地,趿着鞋走到一个箱子前。 她轻手轻脚的开了箱子,从里面摸索着掏出一个层层粗布裹着的包袱出来。她一层一层的打开来,最后露出里面的一块金元宝。 哪怕在这样的寒夜中,金光仍能借着外面的微光,闪着熠熠金光。 映在绿荷的眼中,令她看到了新的希望。面上不耐的表情,逐渐生动起来。 良久,她才将这锭金子重新包好,放回到箱子中,上面再用衣物给压住。她的眼睛这个时候已经适应了黑暗,回到床上裹上被子睡好。 心中有了希望,连那汉子的鼾声也能听得入耳了。 随着早上的鸡鸣,天光慢慢亮了起来。微微泛着蓝光的晨曦洒入庄子里,人们纷纷起身,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京城被围这件事,此时众人都已知道了。但只要未曾刀斧加身,日子就还要过下去,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用罢早饭,白瑶扶着徐婉真在院里散步消食。 这一番奔波,她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又掉了回去,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好在腹中胎儿非常听话,一点也不捣乱,让徐婉真没受什么罪。 涂芳颜带着贺瑾住在隔壁的院子中。她一早就打发人来说过了,待午饭时再过来和她一道用饭。 她现在毕竟是贺家的当家主母,需要她操心的事情着实不少。 依徐婉真的性子,若不是武正翔的安排,她当真不愿意这样叨扰人家。哪怕这个人,是和她感情深厚、她不遗余力帮助过的涂芳颜。 郑嬷嬷一向早起。她虽然不贴身伺候徐婉真,但她身边的饮食、丫鬟下人都是她在管束着。看着在这等时刻,仍然沉稳的徐婉真,她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少夫人如此沉得住气,这是经过了多少事,才能练就这样一身本事? 如果可以,她宁愿看见一个天真莽撞的少夫人。如涂曼珍一般,可以肆意妄为。 少夫人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子嗣,这其中经过了多少磨难!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郑嬷嬷这样默默祈祷着。 可惜,天不从人愿。 她刚刚祈祷完,院子外面便进来了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鬟,匆匆禀道:“少夫人,姨娘请您过去一趟。” 徐婉真面上浮现出讶色,这是怎么了?涂芳颜怎么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只打发了一个不着调的小丫鬟来请她。 除非,她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自顾不暇。难道,又是贺家嫡支那边出了什么幺蛾子? 想到这里,徐婉真的神情严肃起来,道:“好,我随后便到。” 郑嬷嬷的脸上浮现出忧色,这怎么才刚刚安稳了几日,事情便接踵而来。 “表妹。”涂芳颜盈盈泪目,正指挥着如霜收拾着衣物。见她来了,眼泪忍不住就唰地一下掉了下来。 徐婉真快走了几步,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 “公子他,昨晚在城里被刺伤了。”涂芳颜悲声道。 “伤势如何,要不要紧?”这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最要紧的是贺青松的性命安全。 “报信的人说,伤在腰间。本来是冲着心口去的,幸好躲得及时。”这样的伤势有些重了,难怪她担心不已。 “表妹,我对不住你。”涂芳颜道歉:“本要好好陪着你,但这心头实在放心不下,我要立刻回城。” 贺青松受了刀伤,这种情况下不宜挪动。除了贺老夫人,贺家也没个能主事的人。涂芳颜作为如今贺家的当家主母,这个时候必须要赶回去。 “你且去,我这里不必担忧。”徐婉真道:“我就好好的住在这里,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这一去反而有些危险。” 如果是贺家嫡支趁世道不太平,刻意要针对的话,接下来必定还有其他动作。 想了一想,徐婉真道:“我让秦镖头护着你回去。”她实在是不放心。 “不,不。”涂芳颜推拒道:“他是表妹夫派来护卫你的安全。我没有能好好招待你已经很内疚了,怎么还能用你的人。” “我们姐妹二人,说这些做什么?”徐婉真笑道:“要不这样,秦镖头护着你回去。今夜若无事,明儿一早他们回来便是。” “你平安无事,我的心才放得下。” 两人正僵持不下,如霜上前禀道:“姨娘,马车已经套好了。” “时间紧急,你就不要再推了。”徐婉真让知语去给秦阳荣传话,让他护着涂芳颜回去宋州,明日再回。 涂芳颜只得应了,同徐婉真道别:“表妹你在这里,务必注意安全。我已经跟庄头和护院都说过了,让他们听从你的安排。” “放心吧。”徐婉真笑道:“没问题的。” 在距离庄子几里地的果林里,有两名着灰衣短打的男子。他们看着涂芳颜的马车匆匆驶出庄子,点了点随行的护卫,暗暗记在心里。 “成了,我们回去。”其中一名男子道。 第一千零二十章 交锋 洛阳,太子府。 太子看着眼前这名年纪比他还小的姑姑,心头是止不住的失望。 卫思雅有些局促的坐在那里,两手不安的放在膝上。 身上的衣服,面料簇新一看就是刚刚才上身的。肩膀处有些大了,很明显并不合身。也不知是谁的新衣,临时改了一下给她穿着。 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虽然富贵,却衬得她有些老气,她的气质也有些撑不起来这套头面。给人的感觉,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很不协调。 看得出来,为了她这次见太子,她婆家下力气将她盛装打扮了一番。但却用力过猛,和她这个人的气质并不相符。 怎么看,也怎么不像一国的公主。 太子忍不住想起了风华绝代的昭阳公主。同为公主,这卫思雅实在是差得太远。 来见他,这卫思雅都穿成这样。可想而知,平时在婆家的处境如何。不过,太子对她本就没什么印象和感情,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无意要去维护皇室尊严,替她出头。 他沉默着上下打量着她,连开口说话的兴致都缺乏了。 卫思雅见了礼之后就坐在那里,太子迟迟不开口,这让她益发的紧张。两手不自觉的绞在一起,头越垂越低。 她只是个存在感极低的庶出公主。郑太妃在后宫活得像个透明人一样,她又如何会过得很好?这是第一次离当朝太子这样近,由不得她不紧张。 “思雅姑姑,”半晌后,太子不情愿的叫道:“你母妃在宫中思念于你,我着人将你送进宫中。” 终于等到太子开口,卫思雅连忙应了下来。 她的面上,除了疑虑并无惊喜的神色。她没有养在郑太妃膝下,母女亲情实在是淡泊的很。 如今京城被围,城中人人自危,她的婆家也是如此。听见太子宣召,一家人都如临大敌一般紧张。 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只是母妃想见自己吗? 太子不想再开口解释,挥挥手让人将满肚子疑问的卫思雅带了下去。 洛阳城被困,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了他头上。郑太妃母女的事,就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在水面上,除了激起一丝涟漪,什么也没留下。 方孰玉脚步匆匆的进来,禀道:“殿下,请您去城头看一眼。” “什么事?” 太子瞥了一眼他头上有些歪斜的平冠,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方孰玉这样慌乱。 “殿下,您去了就知道了。”方孰玉道。 听他语气急迫,太子当即不再多问,立刻让人备马,两人策马朝着城头而去。 一路上所见,行人忧心忡忡,连定鼎门大街也不复往日繁华。 偶尔还可见到被困在京中的使节团成员,他们比普通百姓更要害怕。本来朝贡,但竟然遇上了这种事。谁也不知道,改朝换代之后,新皇帝是个什么态度。 在户部的一力主持下,京中的米价并未飞涨。百姓们还有粮食吃,暂时人心还算安定。 上了城墙,只见下方一员猛将骑着一匹汗血宝马,正在叫阵。 他看见太子出现,哈哈一笑,道:“明盛,还不喊我二皇叔?” 太子面色一变,这个人正是多年不见的汝阳王。他被圈禁之时,他年纪还小,但也认得。十年过去,汝阳王除了头发有些花白,未见到太大改变。 汝阳王于此时现身,意欲何为? 他沉默不语,汝阳王愈发桀骜,“你父亲的皇位来路不正,该当皇帝的是我!你还是乖乖投降献出京城的好。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我保你做一个富贵王爷。” 此言一出,在他身后的将士举枪欢呼:“投降!投降!” 他都欺上门来,太子自然不能再沉默下去。否则,任他这样大放厥词,会动摇军心。 “二皇叔,你忘记皇祖父对你的惩罚了吗?父皇念在手足之情,只罚你去守太陵。你竟然在十年后伪造遗旨,密谋造反。你对得起这天下的百姓吗?” 汝阳王攻击庆隆帝的皇位不正,太子便将他此举定性为谋反,并且抬出百姓来压他。 他冷哼一声,当年他被先帝责罚,众人皆知。这一下,在言辞上便落了下风。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是要和太子对上话。 接下来,才是他要说的重点。 “明盛,你的父亲已经离世了吧?皇帝已死,为何秘而不宣?”他冷冷笑着,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皇上已经驾崩?! 闻言,城墙上的将士人人色变。高芒军纪严明,他们不敢低声议论,但心头却掀起了滔天大浪。 庆隆帝深受百姓的爱戴,这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在众人心中,他如同神祗一般的存在。既威严,又慈和,只要他在那里,每个人便心里有了支柱。 太子心头大喊不妙,这件事连宫中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汝阳王怎么知道? 但眼下却不是追究的时候。 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让这件事被坐实了。 他哈哈哈大笑三声,指着城头下的汝阳王大笑起来。 “皇叔,我尊称您一声,您就当真以为您是皇叔了吗?”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道:“谋朝篡位,妖言惑众!” “父皇好端端的在宫中。你就算恨毒了父亲,也不用这样咒他老人家。” 太子的反应,令城头将士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如果庆隆帝当真已经驾崩了,太子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 汝阳王还待再说,太子拿过旁边士兵的弓箭。随着“铮”地一声弓弦响动,羽箭飞到了汝阳王马前的一丈之地,深深插入土中。 不是太子箭法不好,汝阳王所在的位置本就经过计算,乃弓弩不及之地。 他在太陵隐忍了十年,岂会在这当口将自己置身于危险? 太子喝道:“辱我父皇一世英名,我誓杀汝!” 北风呼啸而过,吹得太子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气势如虹,散发出凌冽杀意。 城头上的将士受他影响,士气大涨,高举长枪,口中发出赫赫威吓声。 太子见目的已经达到,不再给汝阳王说话的机会,淡淡道:“皇叔,明日我送一个故人来见你。”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告别宴 郑太妃自愿出城招降,不管成与不成,总能给汝阳王添些堵。 两人这首轮交锋下来,汝阳王没占到任何便宜。但他的嘴角,却勾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来。 太子下了城墙,他的内心不如外表那样镇定。 父皇已驾崩之事,乃宫中绝密。城下的汝阳王如何得知?皇宫、京城,都一定有跟他暗通款曲之人。 这样一想,太子顿时觉得毛骨悚然,看谁都像怀有异心。 难道是武正翔? 他既知道庆隆帝驾崩的秘密,又绝对有这个能力将此事传递出去。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太子掐灭。 他承认他忌惮武正翔的能力,嫉妒他比自己更得父皇宠信。但是,他对庆隆帝的忠心确实无可置疑。 如果他都不可信,那这全天下也没几个可信之人。 想来想去,他心中剩下唯一的商量对象,也就只剩下了曹皇后。 “我回宫一趟,余下的事劳烦你做主。”太子交代了方孰玉一句,便策马往皇宫而去。 方孰玉拱手应了。 在这关头,汝阳王放出庆隆帝已驾崩的话来,太子虽然当场打压了回去,但众人心头的疑虑还在。如何消弭掉这番话的影响,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描补收尾。 长乐宫中,太子匆匆赶到,将一众宫人全都摒退。 “母后。” 曹皇后见他神情肃然,问道:“怎么了,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指着椅子道:“坐下慢慢说。” 太子摇摇头,走前一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父皇驾崩的事,传了出去。汝阳王方才在城头喊话时说了出来。” 曹皇后身形一震,沉吟片刻道:“不要慌,这件事容我想想。” 见到母亲如此沉着,太子的一颗心也安静下来。 半晌后,曹皇后道:“有两种可能。其一,汝阳王是在用话诈你。”庆隆帝病重,朝野皆知,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其二,宫中有汝阳王的眼线,得知了这个消息告诉了汝阳王。” 说罢,曹皇后看着太子,问道:“你觉得,哪种更有可能?” 太子一怔,他还从来没想过汝阳王在诈他。细细一想,这绝对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正值庆隆帝病重之际,汝阳王逃出太陵谋反。若是父皇健在,听到这个消息,雪上加霜被气死的几率是极大的。 而宫中就算有汝阳王眼线,也接触不到如此绝密的事情。要将宫中的消息带出去,再送出城。这其中的难度,比汝阳王使诈要高得多。 情不自禁的,太子选择相信了第一种。 “也许,是他在使诈?”太子不确定的反问道。 曹皇后沉声道:“两种都有可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这番话最大的作用,是扰乱你的心神。” 她漆黑的眸子看着太子,道:“盛儿,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心头的疑团很大?不解决此事便会寝食难安?” 她了解自己儿子的疑心。 太子艰涩的点点头,道:“母亲,是儿臣想多了,差一点中计。” 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对此事追根问底,而是耐心等待不出任何差错。京城的防卫在第一日就安排了下去,自有老将定国公负责,不用他多操心。 算算日子,第一批求援的人应该到了目的地。京城能否熬过这次大劫,就要看援军如何应对。 他不相信,高芒王朝太平盛世了几十年,在庆隆帝手中更是文治武功发展到了一个高峰。这天下将领,难道真的会袖手旁观? 汝阳王和魏明围而不攻,只怕也在等天下的表态吧。 他们手上虽握着五万大军,但京城守备充足,没个十天半月攻不下来。围住京城虽说占据了地利,但地处高芒腹心,若是被援军一围,兵力再多也无济于事。 太子猜不透汝阳王的打算,汝阳王也在算计着他。 “皇后娘娘,太妃娘娘遣了人来。”山梅在外面禀道。 这个时候能得到禀报的,也只有郑太妃了。“何事?”曹皇后问道。 “太妃娘娘设了告别宴,请您和太子、太子妃前往赴宴。” 曹皇后和太子对视一眼,郑太妃既然言明了是告别宴,他们怎能不给这个颜面?她出城,不论结果如何,目标却是为了劝降汝阳王。 “好,我们一定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中次第燃起了灯火。 郑太妃住在后宫一处冷清的偏殿之中。一同住着的,还有几名孕育过子嗣但不得意的老太妃。 曹皇后和太子刚到,守在门口的宫人便将二人迎进去。 宫室偏僻,里面的陈设简陋,难得郑太妃还张罗了一桌好酒好菜出来。 “皇后娘娘、殿下,快请坐。” 郑太妃见着二人忙起身相迎,望了他们后面一眼,笑道:“太子妃娘娘怎地没来?” 曹皇后笑道:“正好太子在宫中,就一道来了。太子妃今儿有些家事要处理,本宫想着没必要特意去请她来。” 什么家事,只是托词而已。 郑太妃的这个告别宴,他们能来已经是给她面子。无论她怎么说,一个被汝阳王玷污过的女子,曹皇后打心里是看不起的。 听出她言辞中的敷衍之意,郑太妃干笑了几下,道:“娘娘,快过来坐。” 在她身边的,是太子在不久前才刚刚见过的卫思雅。 几人分尊卑落座,郑太妃笑道:“请皇后娘娘和殿下来此,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有这个女儿,至今放心不下,想托付两位照看一二。” “是我无能,她打小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如今我去了,只怕婆家会欺负于她。” 郑太妃爱怜的抚了抚卫思雅的侧脸,看着她道:“雅儿,是我对不住你。” 和她相处了半日,毕竟有血脉亲情在,卫思雅对郑太妃的态度也亲近了许多。 “母妃,快别这么说。”相比郑太妃的镇定,卫思雅明显是哭过一场,眼睛微微有些红肿。也不知道,郑太妃是不是将那件事告诉了她。 曹皇后笑道:“太妃娘娘,思雅公主本就是先帝血脉。有本宫在一日,便有这份责任要看顾着。还说什么照不照看,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疯了! 有曹皇后出面,太子也就不再说话。 他对这郑太妃母女的耐心已经耗完,若不是看在她要出城劝降的份上,他此刻也不会坐在这里。 “娘娘的大恩大德,我先谢过了。”郑太妃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旧年闲来无事,采了一些桂花,做了一些桂花酿,喝着却是不错。” 她身边的宫女捧着一壶酒出来,依次朝着众人的杯中注入美酒。 酒体清澈,隐隐散发出桂花的香味来。不枉她特意拿出来,观其色果然是不错的。 曹皇后身后专门试菜的宫人正欲上前,曹皇后看见郑太妃已经端起了酒杯,便摆手制止。 为了皇室的安危,皇帝皇后身边都有专门试菜的内侍。说是试菜,其实是试毒。但有郑太妃亲自试毒已是够了,她毕竟是长辈,总该多一些尊重。 郑太妃端起酒杯,神色淡雅而伤感,道:“今日我们共饮此杯,明日不知能否再见。”语气中,隐隐透出来一种不祥的意味。 曹皇后温言劝道:“定可再见。” 郑太妃淡淡一笑,一口干了杯中酒,卫思雅也一口喝了。只是她平日里极少饮酒,这一下喝得猛了,呛咳起来。 曹皇后见状,也和太子一口饮下。 放下酒杯,曹皇后当先起了筷。菜肴做得不错,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食材,胜在做得用心。 曹皇后正想赞几句,忽地一阵眩晕来袭。 她以手支额,只觉眼前景物转动不休,头晕目眩。她勉力撑起身子,大惊问道:“郑太妃,你?” 到这里,怎么会还看不出来这顿酒宴有问题? 太子忙扶住她,对郑太妃怒目而视,喝道:“郑太妃狼子野心,速速给我拿下!” 眩晕感也侵袭了他,只不过他自幼习武不辍,身体底子比曹皇后要好,眼下还抵挡得住。 他身后的护卫唰地一声拔出宝刀,欺身向前。却听到几声破空之声,有暗器激射而出,护卫和伺候着他们的宫人内侍应声而倒。 再看看卫思雅,她的体力最差,已经支撑不住倒在了桌上。酒杯倾倒在一旁,透明的桂花酿从杯中流出,沿着桌子滴落在地。 “郑太妃,你好狠的心。为了谋害我们,连自己女儿都害。”曹皇后靠在椅背上,淡淡的陈述着事实。 太子用力将酒杯掼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郑太妃哈哈大笑起来,一改之前的淡雅,神情变得癫狂。“别费心了,我既然敢做,外面的人就早都处理掉了。” 太子闭了闭眼,努力与脑中的眩晕对抗着,问道:“这是什么药?” “这个吗?既是迷药,又是毒药!”郑太妃的抚掌笑道:“当年,是你的父亲用在我和汝阳王身上。害得他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也害得我失宠。” 什么? 曹皇后和太子心头齐齐一震。 原来,当年的真相竟是如此? 中了毒,两人都失去了走动的力气。太子心中不住的想着对策,却发现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而郑太妃的兴致高昂,想必憋了这些年,早就想将这些话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吧。 “这种药,药性奇特。先是令人头晕乏力,过上几个时辰,离得最近的男女便会双双交合。若不是因为如此,先帝怎么会突然冷落了汝阳王?” 她也中了毒,却兴致高涨道:“先帝是真疼爱汝阳王的。就算亲眼见到他和我在一张床上,也没有治罪于他,我也逃过一劫。” “今儿是个好日子。”郑太妃掩口笑道:“我和汝阳王只是差着辈分,但你们可是血亲的母子。可惜太子妃未到,否则这场好戏更加精彩。” 曹皇后和太子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这个女人果然是疯了! 曹皇后淡淡开口道:“按你这样的说法,她也逃不过去。”她是指的卫思雅。 “她?”郑太妃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先帝这样对我,你以为我对她还有几分在意?他的女儿,与我何干!” 作为一个母亲,她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这态度跟之前乃是天壤之别。 原来,那些母慈子孝,借口要见卫思雅最后一面,都不过是拿她做文章罢了。 卫思雅全身乏力,但意识却是清醒无比。从她的眼角处沁出了无声的泪水,和桌面上的酒液混在一起,啪塔啪塔的往下滴落。 太子心中不断想着脱身之策,也被郑太妃这样的凉薄惊到。都说虎毒不食子,她这是先将女儿弃之不理,到这时又压榨出她最后一分利用价值。 太子想了想,问道:“你坐下这种事,就是为了投靠汝阳王吧。但他有没有为你想过?你在这深宫,一旦事发根本不能逃脱。” 既然这座偏殿已经被郑太妃控制起来,想要求生,唯一的办法只有从郑太妃这里入手了。 闻言,郑太妃轻蔑的笑笑,道:“殿下你不必浪费精力挑拨离间,汝阳王他早有安排。”说到汝阳王时,她的面上浮现出如同少女的娇羞来。 曹皇后慧眼如炬,冷冷笑道:“原来,你和汝阳王两人早已勾搭成奸,还怪皇上算计你们?” 郑太妃恼羞成怒,厉声道:“若不是他,我们的事怎么会被先帝看见?他死了,幸好还有你们在!”她还有报复的对象。 她自问做事严密谨慎,和皇子私通这样的宫闱丑事,一旦事发后果堪忧,她怎能不再三小心谨慎? 那时,她得宠风华正茂,而先帝已经垂垂老矣力不从心。 意气风发的汝阳王进入了她的视线,他年轻强健的身躯,令她欲罢不能。 那段日子,乃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日。如果不是因为庆隆帝,她现在一定和汝阳王双栖双飞。 正是因为有了这段回忆,才能让她在深宫中苦苦支撑了十余年,终于等到了汝阳王举起叛旗的这一天。 想到他对她做出的那些承诺,郑太妃的唇边就漾起一抹令人心折的微笑。 “太妃娘娘。”太子无情的戳穿了她的幻想,道:“假如你口中的汝阳王那么真心对你,给解药你了吗?”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是我 “你又是如何得知,父皇已经驾崩?” 太子紧接着两句追问,原以为会看见郑太妃赫然变色,却见她不可抑止的笑了起来,直笑得眼角都飙出了眼泪。 “殿下,你不是到了现在,仍然以为能说动我吧?” 她坐直了身子,道:“看来我不把话说明,你是不会死心的。在卫光德身边,有我收买的内侍。他死就死了,你瞒着只是怕会动摇军心吧?” 卫光德是庆隆帝的姓名,郑太妃恨毒了他,这时便直呼其名。 “军心,是一定会动摇的。”郑太妃笑得鬼魅,道:“明日一早,就有人会发现你们母子二人交合而死的丑态。” “到了那个时候,你以为还能瞒得住卫光德的死讯吗?皇帝、皇后、太子纷纷殒命,这卫家的江山,难道不该由城外的汝阳王来坐吗?” 郑太妃将她的打算和盘托出,笑容越发得意。 “至于我中的毒药,要感谢殿下的关心了,汝阳王早就令人送了药进来。” 这时,郑太妃身边的一名内侍抬起头来,丰神如玉的脸上含着温润的微笑。 他垂头扮作内侍时,众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但他这一抬头,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成为场中最耀眼才存在。 “江尘。” 太子恨得咬牙切齿。 万万想不到,身在宫中,还会着了他的暗算。 毫无疑问,郑太妃这一连串让人不知不觉入毂的算计,就是出自他的手。 江尘笑容和煦的拱了拱手,道:“我们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且容我做一个自我介绍。” “卫明尘,请多指教。” “原来,你是汝阳王的儿子。都这么大了,能替父分忧了。”曹皇后突然出言道。 “皇后娘娘英明,明尘不敢当此赞誉。” 若是换一个地点,这是多和谐的一幕叙亲场面。只是在当下,怎么看怎么诡异。 见到他,太子的心头第一次升起了绝望。 原来是自己料错了。汝阳王根本就不是在等天下人的反应,是在等卫明尘的谋划。 实在是好手段! 纵然是敌人,太子都忍不住要为汝阳王鼓掌了。 明修栈道,用大军围城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谁能想到,五万精兵只是起一个诱饵的作用? 暗度陈仓,实则重点放在皇宫之中。郑太妃再不得势,也是宫中的太妃。有她在,防守再严密的皇宫也有了一个漏洞。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不过,这件事真的是汝阳王所为吗? 太子细细想来,将视线集中在卫明尘的面上,“是你?” 卫明尘微笑着颔首,“是我。” 果然如此! 太子闭了闭眼,强忍住脑中的不适,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汝阳王称得上一员猛将,怎地生出这么一个狡诈如狐的儿子来。 他看了一眼曹皇后,曹皇后的眸子里透出慨然赴死的死志来。“盛儿,想开些。想想我们做了十年的皇后、皇子,眼下就算立刻死去也算够本。” 她已经看不见眼前的生路,说这句话,一来安慰太子,二来触怒卫明尘,想要求一个痛快罢了。 太子虽然心头不甘,他好不容易才将废太子扳倒,眼看就要继承大统,却功亏一篑。 但他转念间便明白了曹皇后的想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求生已不可能,唯有求一个好死。最好激得他发怒,将两人当场斩杀,也好过受辱而死。 于是,他配合的笑了笑,道:“母后说得是,过了半辈子好日子,死则死矣。” 果然,卫明尘的嘴角显出一丝狰狞,抽搐了几下,破坏了他温润的面容。 这些年他东躲西藏、殚精竭虑、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经意间用上心头。对比眼前的两人,过得如此安乐无忧。 两人的话,可谓戳进了他的心窝子。 他额角青筋暴跳了几下,转瞬却笑了出来。 “啪!啪!啪!”他两掌相击,发出一下又一下的清脆掌声。“好口才,不愧是皇后娘娘。” 随即,他不再理会两人,从怀中拿出一个冰裂纹玉瓶出来,看向郑太妃笑道:“太妃娘娘这会可是不舒服?先把解药服下,再接着看好戏。” 郑太妃笑了笑,伸出手掌。 卫明尘拔掉木塞,倒了两粒褐色药丸在郑太妃的手中,道:“一粒即可。还有一粒,给思雅姑姑。” 郑太妃看了看倒伏在桌上,动弹不能唯有眼泪不停滴落的卫思雅,冷漠道:“她不必了。” 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狠毒,连卫明尘都微微诧异。用玉瓶收起了多出来的一粒药丸,他笑道:“随太妃娘娘的意。” 他笑得如此意味深长,曹皇后心头一动,随即垂下了眼帘。 郑太妃挑衅的看了一眼曹皇后,得意的将药丸放入了口中。为了彰显她在汝阳王心中与众不同的地位,她问道:“尘儿,你父王何时进京?” 卫明尘笑了笑,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劳娘娘您费心了。” “什么?”郑太妃一阵愕然。 曹皇后抬起眼,眼中闪着怜悯的神色,缓缓道:“太妃娘娘,你实在是不够聪明。被人利用了这么多次,竟然还抱着天真的幻想。” “你说什么?”郑太妃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她的头已经不晕了,这番动作倒也显出一些威势来。 曹皇后连连冷笑,却不回答:“你的疑问,就带到黄泉去问先帝吧!” 她在心头恨极了郑太妃,如何会好心为她解答?方才她已经窥出了端倪,但此乃郑太妃自寻死路,她何苦要阻止? 郑太妃还要再说,突然从心口涌上一阵剧痛。她抓住心口,“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黑血来。 “你……” 她猛然转头,双目喷火的紧紧盯住卫明尘,“是你!” 卫明尘笑得云淡风轻,淡淡笑着点头道:“是我。” “啊!”郑太妃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合身扑了上去,状若疯魔。 眼看汝阳王就要成功,一条康庄大道摆在眼前,等着她的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怎么能,在现在死去? 她两手如鸡爪一般,恶狠狠的抓向卫明尘的脖子。就算是死,她也要在他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害了自己 不管是什么由于缘故,卫明尘要将她置于死地,这些都不重要了。 临死,也要找块垫背的! 但现实往往与理想相悖,还未等郑太妃扑到卫明尘跟前,她便浑身一软跌倒在地,没了气息。 也不知道卫明尘是用的什么毒药,药性如此霸道强烈。这才几句话的功夫,郑太妃就此毙命。 谈笑间便杀了一人,卫明尘的神色越发愉悦。 他后退了一步,离郑太妃的尸体远了一些,才摇头叹息:“愚蠢的女人。” 抬头对上卫思雅愤怒的目光,卫明尘笑道:“有这样的母亲,你不觉得是种悲哀吗?幸好她自私成性,你才逃过了这场死劫。” 他拍拍手,从外面进来一队灰衣人。 指着地面上郑太妃的尸首,和倒地的宫人,卫明尘道:“把他们都抬出去,勿要扰了贵人的视听。” 不一会功夫,四周都已清理干净。甚至连地面,都用水洗刷了一遍。 卫明尘起身,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侄儿已经收拾好了,请慢慢享用。” 他负手走了出去,听着夜空中偶尔传来的金铁交击之声,面上浮现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他的人手已经全部散了出去,逐间逐间的清理皇宫。 宫中的护卫力量很强,北衙、影卫都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但他早有准备,多年的布置,令他对宫中的防务早已了如指掌。 就算上次刺杀失败之后,宫中重新安排规划了防备,但有郑太妃在,他也了然于胸。 以有心算无心。 何况这几日以来,他借着郑太妃的名义混进来不少人手。再加上原来收买布下的眼线,里应外合之下,他有十足的把握。 抬头看着天边遥遥挂着的几颗星辰,江尘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 多年的布局谋划,今日总算到了收获的时候。 等到天一亮,这座皇宫就该换一个主人! 到了那时,文武百官除了臣服,还有别的选择吗?让魏明围而不攻,只是因为这京城早已被他视作囊中物。若是攻击,损坏的岂不是他自己才财物吗? 至于偏殿里的皇后、太子,他暂且留着他们一条性命。万一中的万一出了意外,他还有保命的人质。 若当真有个万一,届时两人已经坐下了那等见不得人的丑事,有何面目继续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卫明尘的谋划,从来都是做两手准备。就算是败,他也会有收获,不会输得一干二净。 长夜漫漫。 宋州的夜空中,同样只得几颗寥落的星辰。 接着微弱的星光,庄子的哨塔投到大地上,形成几道巨大的阴影。 在这样的黑夜之中,有几道身影猫着腰贴着围墙根掠过,悄无声息的抛出勾爪。眼看着人影如壁虎一般沿着围墙游上了哨塔,紧接着是一声闷响,那是负责瞭望的护院身体倒地的声音。 一刀了结掉护院,身材瘦小的黑衣人看了一眼同伴,悄声道:“这么个庄子,也值得我们大动干戈?” 这点战力,在他的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 “主子的吩咐,你有疑问?” 想起主子,瘦小黑衣人只觉后背一凉,连连摇头。 “别话多了,专心些,不容有失。” 瘦小黑衣人忙跟上脚步,在心头却不以为然。不就是杀一个女子吗?值得费这么大的阵仗?又是调虎离山,又是收买内应。 不愧是卫明尘一手训练出来的死士,这几人动作利索,不到盏茶功夫就解决掉了哨塔上的护院,悄无声息的溜入庄子里。 绿荷打了二两酒,将守门的婆子灌醉了瘫在一旁。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拖进旁边的草木中藏了起来。 此时,她披着衣裳藏在二门边上,被冷得瑟瑟发抖,不住的跺脚。想着拿锭明晃晃的金子,心头又有了干劲。 周围恢复了寂静,寒风吹得树枝不断摇晃。她本就心头有鬼,此时越发害怕起来。 就在此时,二门上传来三声轻响,在这安静的黑夜中听起来越发清晰。绿荷心头一慌,连忙打开门栓将人放了进来。 为首的黑衣人放了两张银票在她手里,绿荷一阵狂喜,拿起银票借着微弱的夜色仔细看了看,是一百两的面额。 她仔细的将银票叠在腰间放好,轻声道:“跟我来。” 绿荷在前面带着路,几名黑衣人紧紧的跟在她身后,没有惊醒任何人。 她带着几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墙角,指着堆在一旁的一堆罐子道:“都在这里。从这里出去,穿过一条游廊,你们要找的人就住在那个院子里。” 那为首的黑衣人点点头,绿荷连忙离开。 她望了望徐婉真院子的那个方向,心头浮现出一阵快意。 她知道,这院子里住的就是那位忠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当年,就是她派了人来给涂姨娘撑腰,才令她的人生,落得如此下场。 出卖她,绿荷没有任何愧疚之意。 就算没有银钱,她也会毫不犹豫,何况还有好处可拿? 只是,未等她心头的快意过去,一柄涂得漆黑的小刀便割破了她的喉咙。 绿荷捂着喉咙倒在地上,鲜血汩汩的往外冒着,两腿不甘的蹬了几下。她到死也没能明白,这些人为何要取她性命。 瘦小男子收起小刀,将她的尸体拖进荒草中。翻捡出那两张还没被绿荷体温捂热的银票,拉过一些荒草胡乱一盖。 他们出手,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何况是这么大个人?绿荷的利欲熏心,反倒害了自己。 为首的黑衣人打开罐子闻了闻,点点头。不错,这正是火油的味道。 他做了个手势,和其他人一起,一人拎了两罐火油,运起身法朝着徐婉真所在的院子中急速而去。 这几人,是卫明尘潜伏在宋州的心腹死士。身手出众,但人手实在不多。 为了达成主子的目标,为首的黑衣人先是撺掇着贺家嫡支发难,接着藏在其中伤了贺青松,引走涂芳颜和庄子上的部分护卫。 眼下,庄子上的战力或许不多,但架不住人多啊。一百多号人,就算排着队让他们一个一个的砍,也要花费时间,何况他们也不是木头。 他便想出了这个纵火的法子,于乱中取胜。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裹伤 “哐当哐当!” 瓦罐破裂的声音,在这个冷清寂静的黑夜中传出老远。 徐婉真陡然从梦中惊醒,左手腕上的电魄云镯正发出明灭不定的绯色光芒,刺痛着她的手腕。 “少夫人!” 在外间值夜的白瑶也听见了这个声音,连忙披了衣服冲了进来。 “快!”徐婉真道:“快去将大家都叫醒,准备迎敌。” 她一边说,一边穿上衣服,喝道:“快去!” 白瑶忙退了出去,打开房门大声喊道:“快起来!少夫人令所有人起身迎敌!” 刚喊了两声,“噗”地一声闷响,她的左肩中了一箭。箭支的力道很大,一下子将她的肩膀洞穿,在她后背的肩胛骨处露出半截森寒带血的箭头。 “啊!”撕裂的剧痛,让白瑶情不自禁的大叫出声。 她定了定神,强忍着剧痛,一把将房门关上。幸好她反应迅速,刚刚关上门,便听见“笃笃”几声闷响,又有几支羽箭破空而来。 徐婉真已经穿好了衣服,见此情形,忙道:“快,离开门口。” 庄子上的门板只是用柏木所制,并不够厚实,迟早会被射穿。 这样危急的情况,令人无暇多想。 徐婉真忙蹬上绣花鞋,从里间冲了出来。将外间屋中的一张八仙桌用力掀翻在地,道:“快过来!” 这张八仙桌是用一整块桐木所制,木材虽不名贵,但胜在厚实,挡箭不在话下。 白瑶按住伤口,和徐婉真一起躲在八仙桌后面。 外面,不断响起利箭破空之声。 在这样的压制之下,就算温沐兰身手再高明,也无计可施。 “白瑶,让我看看你的伤口。”获得了暂时的安全,徐婉真才有了余力。 白瑶咬紧牙关,摇头道:“没事的,少夫人,我能撑得住。” 她虽然这样说着,冷汗却不住地从她额头上渗出。这样的箭伤,哪怕是个壮汉也难以忍受,何况是她这些的弱质女流? 听到她疼得牙齿都在打战,徐婉真道:“你这样下去不行。” 鲜血不断地从她的伤处涌出,若不处理,失血过多也会带来性命之忧。 她想了想,猫着腰走了出去。 白瑶大急:“少夫人,你做什么?快回来。”她的腹中还怀着孩子,怎么能为了她这条贱命去冒险呢。 “你不要动!”黑暗之中,传来徐婉真的声音。 她已经摸到了梳妆台旁边的柜子边上,伸手将上面放着的针线筐子拿了下来。又打开柜子,拿出了苏良智给她准备的药匣子,才重新回到八仙桌做成的屏障后面。 徐婉真从针线筐里拿出剪子,道:“你要忍着。” 白瑶咬着唇点点头。 徐婉真又找了快没绣好的布出来,拔掉上面的绣针给她咬着,手执剪刀对准箭杆剪了下去。 好在这把剪刀够快,只一下就将箭杆剪断。白瑶痛得浑身一抖,鲜血流得更厉害了。 看着从她身上冒出的血,徐婉真觉得有些眩晕欲吐。她以往并没有晕血的症状,也许是因为怀着孩子闻不到血腥味。 徐婉真换了口气,眼下只是才将箭杆剪断,下一步更加艰难。 她看准了白瑶身前箭头所在的位置,没有工具只好用手替代。伸手抓住箭头,猛然一扯,将半截羽箭给扯了出来,仍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 幸好这个箭伤是贯穿伤,幸好她的手很稳,一次成功。过程虽然痛苦,但接下来就轻松了。 若是射在肉中,箭头上有倒刺,非得用刀子活生生的剜出来不可。那等痛苦,白瑶根本受不了,必须用麻沸散配合才行。 白瑶痛得浑身都在颤抖。 但她更知道此时情况危急,有少夫人亲自动手,将箭头给拔了出来,不容她有半分松懈软弱。 死死的咬住口中的布,白瑶硬是忍着一声不吭。 院子里逐渐响起了兵器交击声,不用问,也应是温沐兰率着女卫跟来敌交上了手。 徐婉真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但白瑶箭头上的伤口还在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她强忍住心头的不适,先用布条叠了几叠,按在她的肩头止血。 待血流得缓了,再打开药箱拿出滇地白药给撒了上去。 刚刚撒上时,药粉都被鲜血冲走。但好歹慢慢地,总算是止住了血。 徐婉真用剪刀剪下衣裙下摆,结成布条将她的伤口包扎起来。条件有限,暂时也只能做到这样。更多的处置,若是能打退这波敌人,明日再想办法了。 止住了血,白瑶觉得手脚重新回暖。她靠在八仙桌的桌板上,才发现徐婉真此刻很不对劲。 取下口中的布,她忙问道:“少夫人,您怎么了?” 空气中充盈着血腥味,让徐婉真的呼吸都不畅通起来。处理完白瑶的伤口,她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下来,就再也压抑不住,难受得脸色发白,“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这一吐,便止不下来。直吐得隔夜的苦胆水都冒了出来,难受之极。 白瑶想要帮忙,但她身受重伤,哪里还有这个力气? 房中烧着暖暖的地龙,为了保暖,在夜间门窗紧闭,室内的空气并不流通。随着她的呕吐,房中的气味愈发难闻。 闻着这股味道,让徐婉真越发难受。她急需一杯水,漱掉口中的酸涩味道。 “我们,去里间。”她难受地说道。 这里是不能再待下去了,里间还备着茶水。隔着帘子,空气也要好上许多。 白瑶点点头,道:“少夫人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走。” 方才那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徐婉真只觉身子都被掏空了似的。但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腹中胎儿。 她抚上肚子,腹部并无任何不适。 “宝宝真乖。”她在心头跟肚子里的孩子对着话,勉强站起身子,猫着腰提着药箱进了里间。白瑶也撑起了身子,忍着痛进去。 里间更加暖和,隔着一层厚厚的帘子,也闻不到外间难闻的味道,仿佛连危险都远了很多。 徐婉真长长了舒了一口气。 白瑶撑着身子给她端来一杯温热的茶水,道:“少夫人喝茶。” 徐婉真将茶杯接过放在一旁,道:“我去洗把脸。”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火 白瑶伤成这样,显然是不能再伺候她了。 好在徐婉真也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千金大小姐,只要不闻着那股味道,她心头便不再难受。 净房还有之前用剩的热水,虽说时间有些久了,但室内地龙烧得热,尚未完全凉掉。徐婉真将毛巾浸湿了,盖在脸上,好好的洗了一把脸。 又舀了备用的清水漱过口,只觉一身都清爽起来。 她有这个习惯,就算置身险境,她也要尽可能的让自己舒服一些。这个时候,哪怕她担忧恐惧也是无用,不如干脆找些事情来做。 除下沾染了些许污物的外裳,拿过衣架上一件备用的夹袄穿上,徐婉真干净利落的出了净房。 白瑶知道她的性子,已经燃起了一炉沉兰香,空气中充满着兰花的清香,令两人的安定不少。 这个时候,徐婉真才有闲暇思考最早将她惊醒的声音。 那个声音,好像是瓷器破碎。徐婉真凝神想着,不对!若是敌人不小心打碎了什么物件,声音断然不会这么清晰。 她慢慢回忆着,那声音分明是在屋顶上炸开,这是来敌故意为之! 徐婉真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却无一人说话,只有对战时发出的破空之声,和兵器相交时的清脆声响。 她的耳力再好,也听不出这战况如何。 再远一些的地方,庄子里的人被惊醒,逐渐有了动静。 徐婉真刚要将心放回肚子里,又听到接连几声脆响。这次她听得分明,有几个瓦罐砸到了房顶上,发出哐当的清脆响声。紧接着破裂开来,里面的液体流淌到屋顶上。 那是什么? 她和白瑶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眼中的骇然。 让敌人如此大费周章,难道是火油? 徐婉真使劲在空气中嗅了嗅,奈何隔着屋顶,哪里闻得到火油的味道?但如果真是火油,下一步对方将会放火烧屋。 白瑶急道:“少夫人,快逃!” 逃?能逃到哪里去? 外面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而且对方明显带着弓箭有备而来,出去只会变成活靶子。 徐婉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来到高芒王朝之后,她历经过不少生死。 遇到神秘青年后,对方言明因为替武正翔改命的缘故,她会遇到不少艰险。而她,也甘之如饴。每一次,她都以为过不去了,但每一次她都迈过了那道坎。 然而今夜,生平第一次她的心中升起绝望来。 眼下的困境,她纵有千百倍的聪明才智,也无计可施。 细细一想,连贺青松受伤一事,也是这批人提前布下的局。为的,就是将庄子上的护卫力量调开一部分,方便今夜的潜入。 这种手法如此熟悉,除了江尘还有谁? 自己终究还是连累了他人。 只是这时不是自责的时候,徐婉真定了定神,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 此时,她也只有被动等待。等外面温沐兰将来敌击退,庄子里剩下的护卫也都武装起来,让敌人没有机会纵火。 可是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对方组织如此严密周全,她逃生的机会极小。 “放箭!” 这时,她听到一个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下令。 紧接着“嗖嗖”几声,箭支落在了屋顶。 不好!徐婉真心头剧震。这绝不是射偏,只有一种可能,乃是火箭! “快,跟我来。” 她揭下床上一张厚实的棉被,和白瑶一起去了净房,将棉被扔进清水桶中浸湿,又将湿毛巾绑在两人口鼻之处。 白瑶虽不明所以,仍然照着做了。 正值冬季,天干屋燥。 屋里烧着地龙,墙面屋顶都烤得干干透透。火箭落在火油四处流淌的屋顶,腾地一下燃起熊熊烈火。火苗一下子窜得老高,在寒夜里看起来刺眼夺目。 火势起得很快,不一会功夫,便点着了屋中大梁,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大火映在温沐兰眼中,令她银牙紧咬。 少夫人! 她脑中现在只剩下一件事,赶紧进屋去将少夫人抢出来。这样大的火势,她腹中还怀着胎儿,可怎生是好! 就在她微微失神的瞬间,黑衣人抓住了机会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不杀死眼前这人,就无法进去救人。 剧痛令她集中了精力,温沐兰发狠地加快了手中攻势,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院里里,已经倒下了两名女卫。 那是为了掩护她,而伤在黑衣人箭下的女卫。来犯的黑衣人也付出了代价,留下两具尸体一人重伤。 其中身手最高明的两人,缠住她令她不得分身。她好不容易才杀死其中一名,专心对付剩下一人。却被刚刚一分神,失去了取得不久的微弱优势。 梅心的功夫远不如温沐兰,被一名黑衣人压着打得左支右拙。 另有冷箭不断从夜空中射出,院中还有两名女卫持剑专心对付着这些冷箭。 场中局势胶着,眼角余光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温沐兰心急如焚。 她的对手也没想到区区一个女子,竟然敢于这样搏命。但他只需要拖住她,让她不能进去救人。只躲避防御,每当她想抽身时,他又加快攻势。手上的剑,如同毒蛇一样伺机而动。 梅心也发了狠,不要命的以伤换命,终于刺伤对方的大腿。 趁对手受伤后退,她提起一口气,冒着被箭射中的危险,急速的冲进火势越来越大的房屋中。 房内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满屋都是烟尘弥漫,火气熏燎。不断有烧断的木梁从头顶砸落,幸而梅心身手好,险险避开。 “少夫人,少夫人!白瑶!” 梅心急急叫着,烟雾令她呛咳不已,但她不管不顾四处寻找。 里面并不大,也就内外两间。 外间显然没人,梅心冲进里间。触目之处,均在熊熊燃烧。案几、床帐、起居软榻、装饰摆件等等,无一例外的都笼罩着一层火光。 因材质的不同,火苗颜色也各不相同。 蓝幽幽、黄橙橙,甚至碧绿色的火苗充盈着这个房间,但梅心却没有看见徐婉真和白瑶的影子。 火苗舔上了梅心的衣衫,烤焦了她的头发。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绝望 “走水了,走水了!”庄子上的人发现了火势,胡乱披上衣衫,提着桶端着盆往这边院子里冲了过来。 梅心执剑将着火的衣襟割去,冲向燃烧着的净房。 这是最后一个少夫人可能藏身的地方。 然而,到了净房之后,眼前的景象令她大为诧异。 净房后面不远处就是墙壁,而这时墙壁破开了一个极大的洞,可以望见后面的景物。冷风沿着这个破洞呼呼的往里灌着,风吹得屋内的火势愈发猛烈。 难道,少夫人从这里逃出来了? 梅心先是心头一松,转瞬一颗心又高高揪起。对方进攻有序组织严密,岂会留下这种漏洞?少夫人从这里出去,凶多吉少。 “轰隆”一声巨响,不知道是何物被烧得塌了下来。 此地不能久留,何况她还需要去追上少夫人,希望还来得及。 梅心微微一猫腰,从破洞中闪身而出。 走了几步,见到地上扔下一床湿棉被,棉被上还有被剑刺过的痕迹。 抬眼看去,有一名黑衣人倒在距离棉被不远处。他身上有几处剑伤,致命的是心口那一剑。 借着熊熊火光,可清晰见到地上有三人的足迹。 梅心认得,其中一名小巧的足迹是少夫人的。另一名女子足迹,想必就是白瑶的。但看她的脚印,应该是受了伤。 另一人的脚印偏大,分明是男子足迹。 循迹往前走去,梅心又见到一名黑衣人的尸体。这次是干净利落的被割了喉,在他的手边还放着一具弓箭。 再往前走,没了足迹,取而代之的是马车的车辙。 梅心有些茫然的抬起头,难道,少夫人上了马车走了?又是谁救了少夫人? 可是,如果少夫人得救,第一件事不是逃走,而是设法躲起来,待危险过去之后,再与她们汇合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梅心的心里笼罩着一团迷雾。 回身看了看已经被烧塌掉的房屋,她起身在地上画了一个箭头,便沿着车辙追了下去。 这件事透着诡异,但无论如何保护少夫人是她的职责。既然少夫人是被那马车带走,她就要跟着马车找回少夫人。 和温沐兰缠斗着的黑衣人,眼看这房屋烧塌,便知道任务已经完成。 听着院子外面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嘴里吹向一个尖利的唿哨,那隐在暗处的冷箭越发密集起来。 温沐兰连连拨开两支,黑衣人趁势从战局中脱身而出,跃入黑夜中消失不见。 这场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 从黑衣人在屋顶上砸破装满火油的瓦罐,到战斗结束,拢共也才过去半个时辰。 不怪庄子里的人反应慢,只因哨塔上和巡夜的护卫都被提前除掉。剩下的青壮被战斗从睡梦中惊醒时,还不知战斗发生在何处。直到燃起大火之后,才纷纷赶来。他们的反应,已经算快。 和温沐兰缠斗的那名黑衣人,正是领头的那名。 他此时皱着眉头,看着赶来汇合的两人,问道:“其他人?” 他们一共来了八名,然而此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院子里死了两名重伤一名,另外两人埋伏在墙后以防徐婉真从屋中逃脱。他问的,正是埋伏的这两人。 其余两人摇摇头,领头的黑衣人心头一沉。 他的那声唿哨就是撤退的信号,那两人隔得并不远,不可能听不到。按说,他们的任务也是最轻松的,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但庄子里醒来的人越来越多,不是探查的时候。他挥挥手,三人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黑衣人退走,温沐兰心头却没有半分放松。 她看着梅心冲进了火海,然后再也没有出来,直到房屋倒塌。 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房子都被烧塌,连入口都没有留下一个。温沐兰急得团团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住往下滴血,她却毫无所觉。 庄子里常年备着防火的水池,随着青壮的不断赶来,开始组织起救火。 温沐兰身心俱疲,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少夫人生死不明,死死撑着的一口气就快要消失。 郑嬷嬷领着人从厢房里出来,方才的战斗早已将她们惊醒。但她们帮不上忙,郑嬷嬷约束着众人不要出去。 这时见到院中惨状,郑嬷嬷白了脸,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 “知语,你去扶着沐兰坐下,给她包扎伤口。” “知味、知雁,你们两人将姐妹的尸体收殓了。”女卫是为了救少夫人而付出了生命,不能让她们就那样躺着。还剩下的两名女卫听了,也帮忙一起将尸体抬起到一旁放好。 昔日朝夕相处的姐妹,而今只剩下冰冷的尸首。这令大家的目中,都含着泪水,心中悲痛。 随着一条一条命令的下达,众人手里有了事情做,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嬷嬷。”温沐兰涩然开口,道:“我去后面看看。” 梅心进去后就没有出来,或许会救了少夫人从房屋后面离开了? 温沐兰的心中,仍抱着希望。 郑嬷嬷点点头,道:“知语你一道去。” 温沐兰受伤不轻,多一个人去也多个照应。那帮来犯的敌人应该已经退去,但谁不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事。 郑嬷嬷更担心的,是徐婉真当真有了什么不测。 望着被火势烧得通红的天空,郑嬷嬷心头大恨。 老天爷,你没有瞧见恶人吗?你是长着怎样的眼睛,才会纵容坏人作恶,害了我们家小姐?!小姐若是有个万一,我立刻死了,变成恶鬼来找你索命! 但事情未到最后关头,还不到绝望的时候。 郑嬷嬷心中情绪激荡,面上却丝毫不显,指挥若定。她的身影,就是院中众人的支柱。只要她还在,大家的心头就不会慌。 知语扶着温沐兰,两人绕到了房屋后面,查看痕迹。 随着一桶一桶的凉水浇下,火势已经得到控制。其实更重要的是,能供燃烧的东西已经烧完,烧无可烧。 幸好庄子地处平缓的半山腰,有大山阻隔了北风,风势不大。否则不仅仅是这座房子,连整片庄子都会陷入火海。 借着火光,温沐兰很快便发现了那床湿润的棉被,和不远处倒下的人。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她的时间比梅心充裕得多,蹲下身子查探起来。 她用手摸了摸棉被的质地,两根手指一捏,都能拧得出水来。 “沐兰姐,这床棉被是我们从京里带来的。”知语道:“徐家商号出产的棉被,少夫人很喜欢,说轻软暖和。在收拾的时候,白瑶姐姐便特意带了来。” 知语是二等丫鬟,但对徐婉真的事情特意留了心。 温沐兰点点头,看样子,这床浸水的棉被应该是少夫人裹在身上,躲避火势的。 她扭头望去,这时房屋都已经被烧塌,见不到那个破洞的痕迹。但她也能在心中推断出来,房中唯一备着水的地方就是净房,少夫人应该是在净房里将棉被浸湿,然后设法逃了出来。 至于这个死透了的黑衣人,显然不是少夫人能对付得了的。 到底是谁,救走了少夫人? 看着那个属于男子的足印,温沐兰陷入了沉思。 继续往前走,见到那个被歌喉的黑衣人时,温沐兰才恍然大悟。 一定是谁,知道了这场暗杀行动。为了救少夫人,他先是偷袭了这名拿着弓箭的男子,紧接着将少夫人救了出来。 但出来后,又碰见另一名黑衣人,费了些劲才将那人杀死。 到了车辙那里,温沐兰看见了梅心留下的箭头。蹲下身子仔细在地上查探了一番,摸到一只滴水翡翠耳环。 显然,这是少夫人特意留下来的信号。 那个来相救的人,看来也没有怀着什么好意。否则,就不会驾车带着少夫人和白瑶离开。 不出意料的话,对方就只有一人。少夫人为何跟着他走,没有丝毫反抗呢? 想着白瑶明显受了伤的脚印,温沐兰心头如明镜一般。少夫人对身边的人很好,这个好不光光是体现在月例银子大方和三不五时的赏赐上,是真的把她们当做人来看待,而不是随时可以买卖交易的物件。 所以,事实就很明显了。白瑶受了伤,那个人以白瑶为要挟,令少夫人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 温沐兰重新站起了身子,感觉那些失去的力气,重新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身姿如剑,沉声道:“知语,你去通知郑嬷嬷,少夫人被人救走,梅心已经追了下去。” 知语应了,问道:“那沐兰姐姐你呢?” “我去救少夫人。” “姐姐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吗?” 温沐兰淡淡一笑,只要能救回少夫人,这些伤又算得了什么。 知语情知无法劝服她,将她手中拿着的药递给她,道:“沐兰姐姐你小心些,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温沐兰微微颔首,将伤药揣入怀中。先去马廊牵了马,策马沿着车辙的痕迹追了下去。 到了庄子的院墙边,果然看见院墙被扒出一个缺口,刚好能供马车通过。 在她的身前,是浓重如墨的夜色。在她身后,是人声喧嚣的庄子。 温沐兰深深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地撞入这夜色之中。 …… 天,终于亮了起来。 当天边露出第一缕晨曦,卫明尘的眼睛越来越明亮而锐利,完全看不出一夜未睡的憔悴痕迹。 他缓缓张开双臂,似要迎接在第一缕晨光,又好似将这座皇宫拥入怀中。 从各处发回的信号来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意气风发地走回偏殿之中,脑中情不自禁的想着,自己会见到怎样一个不堪入目的场景呢?太子和皇后两人,又会是怎样的难堪。 然而,当他终于在宫殿内站定,眼前的一切几乎要令他晕倒过去。 不是因为一片狼藉,而是此处非常的干净整洁。 干净到,就好像从来没有人们生活过的痕迹,连昨夜残留下来的酒菜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头实在是太过震惊,震惊到忽略了萦绕在这室内的淡蓝色烟雾,被他吸入了鼻端。 卫明尘两膝一软,差一点就跪倒在地。 这不是形容词,而是他身体的真实反应。 他勉强扶住自己的腿,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陷阱。一张看不见的网从天而降,将他越收越紧,挣扎不能。 他也不是平庸之辈,立刻屏住呼吸,转身就要离开。 但正在此时,从外面“嘭嘭嘭!”地扔了好多具人体进来。这些人,正是他派出去,对付影卫和禁军的心腹死士。 卫明尘的面容,一下子变得刷白。 他彻底明白过来,他中计了! 但是,到底是谁,居然敢用皇后、太子作饵,在皇宫里设下这样一个局。他就不怕被秋后算账吗? 卫明尘实在是想不出来。 既然出不去,他就逃不开萦绕在屋中的蓝色烟雾。 卫明尘苦笑了一下,他该自豪吗?对方如此看得起他。 索性,他缓缓走到一把椅子上坐下。既然他中计,最后总会有人出来收拾这残局,他慢慢等着便是。 只是,这功败垂成的滋味实在是太不好受。 感受到力气缓缓从自己身上流失,卫明尘仰着头闭上眼睛,品着心头那种苦涩的滋味。 他不是没有想过失败。 庆隆帝深得民心和朝臣拥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谋夺皇位,等于是火中取栗一般。 他设想过无数次失败,但没想过是距离成功这么近的时候,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时候,遭到迎头痛击。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他放空了脑子,不再去想败在何处,也不再去想对方如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皇后和太子弄走。 这个时候,他仿佛闻见了野花的清香,那是他从太陵的高墙中爬出来的时候,闻到的第一缕芬芳。 外面响起了刀枪剑戟之声,那是士兵将此地团团围住的声音。紧接着,他听见武将铿锵作响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江兄,这迷香的滋味如何?为了招待你,我特意选了最好的迷烟,保证不会伤身。”这声音中,还透出了十二分的热情来。 就像好客的主人,精心制作了菜肴来接待重要的客人一般。 果然,果然是他。 听见这熟悉的嗓音响起,卫明尘的唇边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罢了罢了,我还是败给了他!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意想不到的人 既生尘,何生翔? 卫明尘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武正翔高大如鹰般的身形。晨光从他的背后投射进来,勾勒出一个微微发着光的轮廓,好似天神降临一般。 那是胜利者的姿态,反观自己简直卑微得可笑。他自嘲的笑了笑:“武兄弟,我是没了力气,你何不扶我一把?” 武正翔站在原地,示意左右亲卫将他绑了,押出偏殿。 粗陋的麻绳捆上了卫明尘,将他一袭浅青色锦袍弄得四处皱皱巴巴。如果明珠蒙尘一般,又如同出淤泥的洁白莲花受到了玷污。 他身上的气质,就是这般与众不同、出尘脱俗。 纵然如此狼狈不堪,他也犹如最高贵的王子一般,在巡视属于他的领地。 “武兄,你为了诱捕我入毂,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会原谅于你?” 自己被抓,说明对方早有准备,父王这次再无成功的可能。 卫明尘不是别人,到此时还能自我欺骗,寄希望于城外的五万大军。 五万大军,纵然翻一倍又如何? 他当初定下的计策,正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京城地处高芒的核心腹地,从古到今,改朝换代者通常是占据了大批土地江山之后,才攻陷京城,定都称帝。 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次是先占了京城之后,能成功的例子。 但凡事也有例外。这唯一的例外,便是在皇位交替之时,皇子争位发生的逼宫了。就像庆隆帝,正是逼宫才让他顺利登基。 都是先帝的血脉,无论是他或者汝阳王登基,朝臣勋贵们都不会反弹的太厉害。至于强烈反对的,开国候一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卫明尘不是蠢人,他制定下来这个计策,是扩大版的逼宫,更有把握。 外有魏明所率的大军压城,内有郑太妃做策应。 只要他成功接手了皇宫,将庆隆帝留下的血脉屠杀殆尽,朝臣勋贵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事实。 届时再大开城门,不费一兵一卒,将汝阳王迎接进皇宫登基。而他,则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太子。 这也是为什么,他必须要亲自进入皇宫主持大局的原因。 但眼下他已经彻底失败,光凭城外的五万大军能成什么事? 待援军一到,四下里一合围,汝阳王插翅难飞。最好的结果,便是父王能在乱军中逃出生天。 想通了这些,卫明尘越发淡然起来。 早就想过失败与死亡,此时他只想在死之前,也让武正翔好好难受一下。 武正翔看着他,愉快的笑了起来,“有江兄为我担心,这真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应对,你一会就知道了。” 他的神情,好似两人是相交莫逆的兄弟,正在轻松愉快的叙旧。 卫明尘嘴角含笑地看了他一眼,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还真不错。 “可惜,真是可惜了。”他笑着叹息,道:“你我若是早些认识,你或许不会成为我的敌人。或者,我们换个位置,我也未必会输。” 武正翔点点头,语气诚恳道:“江兄如此良材美质,可惜生不逢时。你所谋太大,但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你处,非战之败。” 若不论敌我,卫明尘如此资质,百年难遇。若生在乱世,当可成就一番大事业。 想想汝阳王如此绝境,都被他生生的谋划至此。若不是庆隆帝的高瞻远瞩,又有他耗费全部心力的应对,说不定他真能成功。 对于他的谋略、隐忍、气度,武正翔是发自肺腑的佩服。 “武兄弟,”卫明尘的嘴角缓缓拉开一个上扬的弧度,“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再赠送你一个消息。” “宋州贺家,尊夫人可还安好?” 他满意的看着武正翔骤然间变了脸色,接着迎来他饱含怒意的一拳。 “嘭!”地一声闷响,卫明尘被武正翔一拳击在右脸,打得他整个人都往后仰倒。抓住他的士兵猛然一拉,才将他重新扯了起来。 鼻血从他面上流了下来,他双手被绑无法去擦,他也不想去擦。 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鲜血,卫明尘咧嘴笑得开怀。 “终归你还是有一点比不上我。”他大笑道:“我没有弱点,而你的弱点实在太明显!” 他为了替父王复仇,为了谋夺帝王,何时有过自己的生活? 多年来的隐忍,他已经斩断了所有的感情羁绊,能做到所有的一切都以利益为最终衡量标准。 没有爱恨,没有属于自己的情绪,他成功的将自己变成一个冷冰冰的石头。若不是心口还在跳动,有时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究竟还算不算的上是一个人,抑或是行尸走肉? 不过,卫明尘此时看见云淡风轻的对手,被自己刺激得青筋暴起。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罪,不及家人。”武正翔的眼眸中有怒火在熊熊燃烧着,怒喝道:“懦夫!” 之后,他迅速吩咐了两名亲卫几句,让他们速速奔赴宋州查看情况。 卫明尘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代表着他已经动手。武正翔心头唯一的指望,便是之前周密的护卫安排,能护得徐婉真周全。 接下来的路走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宣政殿。 押着卫明尘一步一步上了台阶,武正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和担忧。 宋州那边,他担心也无用。唯有信任徐婉真能临危不惧逃出生天。 眼下,须先紧着手上的事情。 “骁骑卫指挥使求见!”门口的内侍看见他,拉长了声音朝内通报。 武正翔除下腰间武器交给门口的侍卫,在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卫押着卫明尘进入大殿。 大殿幽静而深远,初升的太阳都无法射入这重重帷幔之中,只在光滑如镜的明砖上,反射出冷冷的寒光。 伺立的宫人个个低眉顺目,仿佛木雕一般安静,没有活人气息。 不知为何,卫明尘心跳如雷。 每走一步,都好似行走在刀锋之上。 他遥望帷幔最深之处,影影绰绰能看见坐着的几个人影。 压抑肃穆的气势扑面而来,待卫明尘走到跟前,见到一个他绝对想象不到的人! 第一千零三十章 乐于赐教 一个早该死去,却突然出现的人。 是这个人,冷静果决的从汝阳王的手里夺得了皇位; 是他,仅仅用了十年时间,就将高芒王朝推向了文治武功的巅峰,连连大捷万国来朝; 还是他,以病弱之躯,足足支撑了两年时间,平稳的将政权过渡到太子手中。 他,就是已经死去的庆隆帝! 怎么可能? 卫明尘的瞳孔急剧收缩复又放大,死死的盯着眼前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在他身边一左一右坐着的,是曹皇后和太子。 庆隆帝的背后,吴光启拿着拂尘静静侍立。苏良智站得略远一些,他的眼前案几上,放着一套摊开的银针和几丸药剂。 押着他的士兵有默契的一顶他的膝盖弯曲之处,手上发力,将卫明尘按压得“砰”地一声跪地上。 “禀皇上,反贼卫明尘带到!”武正翔有甲胃在身,只单膝跪地拱手见礼。浑身的衣甲哗啦作响,为殿内增添了雄浑的勇武气息。 吴光启代庆隆帝喊道:“平身。” 武正翔起身站到一旁,如山一般沉稳。 卫明尘虽然被压得跪伏在地,却高高扬起了头颅。一对眼眸如冰球一般,射出冷冷的光芒,仿佛要将庆隆帝盯出一个洞来。 “为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胸中涌起种种不甘、愤懑的情绪,如浪潮一般将他淹没。 骤然见到庆隆帝,比方才明白了自己的失败更加难以接受。 庆隆帝只剩下三日寿命,这个消息确认无误。他的死讯,也是郑太妃设法亲眼确认过,才将消息传递出来。 怎么会?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因为他早已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这件事,却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他本就以机变谋划见长,这个坎叫他如何迈得过去? 庆隆帝满面病容的脸上,缓缓扯出一抹笑意。 不枉他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终于令他落入网中。这下,他就算立刻死去也能安眠于黄泉了。 上下打量了一番卫明尘,庆隆帝赞道:“没想到,汝阳王能生出你这么一个好儿子。” 也不知道汝阳王是怎么投了先帝的眼,先帝一直对他宠爱有加。直到,他设计让先帝亲眼见到他和郑太妃之间的奸情,先帝才对他彻底死了心。 说到底,汝阳王勇武有余,但计谋不足。皇位之争何其残酷,他竟然仗着先帝的宠爱胡作非为,自寻死路。 在他身边,缺乏那么一个足智多谋的谋士。 这,才让庆隆帝一举得手。 如果,汝阳王如眼前的卫明尘一般狡诈如狐。当年一番较量下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庆隆帝用欣赏的眼光看着眼前这名年轻人。 “可惜!” 如此优秀卓越,可惜生为汝阳王的儿子,来跟他作对。若是能为高芒效力,那该多好。 卫明尘对他的赞叹置若罔闻,低吼着问:“为什么?” 不弄懂这个疑问,他将死不瞑目。 庆隆帝脸上的笑意越发扩大,这是他此生最后一场战斗,也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棋逢对手的愉悦,让他乐于赐教。 “郑太妃和你父王的往事,本就是朕捅出来给先帝的。”庆隆帝缓缓道:“她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诸多小动作不断。朕又不是瞎子,这是朕的皇宫不是你们的!” 他言辞之间流露出强大的自信,这份自信令卫明尘绝望。 原来,他自以为隐秘的布局,一早就被庆隆帝看穿。连郑太妃,也在他的控制之中。 “朕想让她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很难吗?”庆隆帝笑道:“否则,怎么能令你心甘情愿的入宫来?” “你的病……”这是卫明尘心头最后一个疑问。 “朕的病是真的,中的毒也是真的。朕的那个傻儿子,白白地被你利用了一场。”那次中毒,庆隆帝的确防不胜防,万没想到他一向宠着的儿子会对他下手。 “但是,朕有神医。”庆隆帝笑着看了苏良智一眼,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药,可以让人的呼吸变得极其缓慢,陷入假死?” 对,正是因为庆隆帝的要求,苏良智不眠不休用了整整大半年的时间,才研制出了这种药。 当日庆隆帝要求苏良智立即施针,燃烧生命获得最后三日的生机,是做给郑太妃看的。只有他死了,汝阳王才会出动,卫明尘才会上钩。 卫明尘的呼吸逐渐变得缓慢,为了抓住他,庆隆帝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还有这样逆天的假死药存在,他输得实在不算冤枉。 对眼前这名病入膏肓的老人,他打心里升起敬佩。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猜出了我的身份?” 庆隆帝看向武正翔,道:“你来说。” 武正翔拱手应下,侧身面向卫明尘道:“在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你自称是雍太子之孙的时候。” 卫明尘身上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难以掩盖,所以他才以前朝雍太子之孙的身份出来。而且,这个身份也不是他胡诌的,确实有据可查。 但武正翔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卫明尘绝不可能是什么雍太子之孙。 两人在北地交手之后,徐婉真脱困,武正翔协助太子在北地取胜。之后,他回京秘密见了一次庆隆帝,两人就“江尘”的这个身份进行了无数种不着边际的猜想,最后锁定在几个可疑的人选身上。 因为对武正翔亦师亦父的感情,庆隆帝说出了当年的隐秘。 此后武正翔在全高芒进行了大量的调查,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将白夜组织的所有蛛丝马迹,“江尘”这个身份在世间留下的所有痕迹,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捋得干干净净。 有了这些证据,结合他的年纪,“江尘”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这也是为什么,武正翔回京之后,经常忙得几日几夜都无暇回府的原因。 知道了他是汝阳王之子,庆隆帝不想在他死后汝阳王趁虚而入,搅乱整个天下。便和武正翔一起,设下了这么一个极大的圈套来。 这个圈套可谓兵行险着赌注极大。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巅峰对决 先以当今皇上的死讯为诱饵,诱使汝阳王和卫明尘孤注一掷,抛出了所有底牌。 紧接着,又以皇后和太子为饵,诱使郑太妃出手、卫明尘进宫。在他以为胜券在握之际,给予致命一击。 江尘闭上了眼睛,哈哈狂笑起来。 “是我输了。没想到,我们父子两代人,竟然都算不过你,败在同一个手下。”他蓦地瞪大了双眼,问道:“那魏明谋反,你们也提前知道了?” 武正翔摇摇头,道:“魏明此举,确实出乎我们的预料。” “终于,还是有一件令你们意想不到的事情。”他长长了出了一口气。 “不过,在之前皇上已经提前派出了使者携带兵符抵达各军,并且密切关注着京城的动向。” 武正翔笑道:“魏明造反这么大件事,各路钦差应该早就拿出了圣旨兵符。算算日子,顶多明天援军就能抵达。” 这,真正是算无遗策! 庆隆帝虽然没有提前算到魏明谋反,但却提前布下了先手,才有此时的不慌不忙。 卫明尘如同被一记重锤突然砸中胸口,“噗”地一声喷出一口心头血来。他的神情,蓦然委顿下来,再也寻不着半点往日的风姿。 彻底击败了他,庆隆帝心情愉悦之极。 这种感觉,这种大获全胜的喜悦,已经许久没有过了。仔细想一想,还是十年前他成功登上帝位的那一天,才有这样极致的喜悦吧。 这种征服感,乃世间极乐。 “带下去,押入天牢。待汝阳王落网之后,一同问斩。”庆隆帝吩咐。 太子从他到尾的旁观了这件事情。 昨夜,他正在绝望之时,被影卫施展手段悄悄救走,随后和曹皇后一道服下解药。稍作休整之后,便来到宣政殿见到了原以为已经驾崩的父皇。 那时,他心头的震惊丝毫不比卫明尘少。 他还比卫明尘多了一种担心,担心在父皇假死的这段时日里,他的表现不能令他满意。 幸好庆隆帝勉励了一番他的临危不乱,才让他慢慢稳住了心神。 但看完眼前这出斗智斗勇的大戏,他的手心满是涔涔汗水。 父皇以病弱之躯,布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天罗地网。他作为每日临朝观政,处置各项政务的国之储君,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 自己和父皇自己的差距,竟然会有这么大吗? 这场智商高绝的巅峰对决,他旁观下来都仍有不懂之处。而武正翔,竟然能和父皇配合得如此默契。 而且,在武正翔的心中根本就没有对他的忠心。看着郑太妃对他们下手,也丝毫没有援助的意思。非得等到卫明尘入了毂,才将他们解救出来。 难道,他就没想过,万一卫明尘要提前杀了他和母后泄愤呢? 武正翔智计、武功双绝,且对他没有敬畏之心。这样一个人,令太子对他的心思,从忌惮变成了必须除掉的人。 庆隆帝一阵剧烈的咳嗽,将太子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曹皇后已经来到皇帝身边,关切地问道:“皇上,你感觉怎么样?” 庆隆帝边咳便笑,招手让苏良智上前来。 苏良智手持银针,缓缓捻入他背部的两个穴位,将他的咳嗽稳定下来。 “华英,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都还给你。”庆隆帝此时已经不再以朕自称,而是以曹皇后丈夫的身份。 曹皇后凤目凛凛地看着苏良智,厉声问道:“陛下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苏良智口中发苦,道:“禀皇后娘娘,皇上本就油尽灯枯。服下假死之药仅仅是将病情压制了下来,今晨醒来,这是最后的寿数。” 他不像别的太医一样,对皇帝的病假忌讳再三。驸马的身份,和免死金牌在身,令他敢直言开口。 这番话说得非常清楚了,庆隆帝活不过今日。 曹皇后一声悲呼,紧紧握住庆隆帝的手,往日种种瞬间涌上心头。眼前这个男人,或许从来就没有爱过她一分,但却和她的命运紧紧相缠。 她的眼泪,无声的淌下。 “华英莫哭,人终有一死。”而他,击败了最后一个大敌,从此朝野清明、海清河晏,他死得其所。 庆隆帝安慰的抚着他的肩头,抬起头来,恢复了帝王的尊严。 “传旨,着中书令朱自厚、范翰林、内常侍立刻觐见。” 朱自厚是当朝宰相,也掌管着文臣中最大的权力机构——中书省。这时庆隆帝不说宰相,而特别称呼他为中书令。 范翰林,乃翰林院学士。品阶不高,入翰林者皆为时下良才、饱学之士。他在御前行走,专司草拟圣旨。 内常侍则是内常侍的掌事太监,掌传达圣旨之务。 庆隆帝最信任的心腹内侍吴光启,还有一个职务是掌玺太监。 他的寿命眼看已经走到了尽头,这四位重要人物齐聚宣政殿,只有一个目的:拟遗旨。 见此情形,武正翔便想施礼告退。 庆隆帝剩下的寿数不多,等各位大臣到来之后,帝后一家就再无说话机会。武正翔想把这段时间,留给他们一家人。 庆隆帝看出他的意思,道:“翼之就在外面等一会,待他们到齐了再一块进来。” 他看着武正翔的目光,如同望着自己的子侄一般慈和。刚刚过去的一场战役,他和武正翔并肩作战,将生死都交付于他手中。 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可惜,可惜他行将就木,不能再庇护于他。 武正翔沉声应了,恭恭敬敬地跟帝后、太子施礼告退。 他站在殿前,看着冬日的暖阳洒下的道道金光,各种情绪在心中激荡,思绪变成一团乱麻。 时而想想殿内对他百般信任的庆隆帝,伤感于他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时而牵挂着在宋州的徐婉真,卫明尘的手段他一清二楚,他要徐婉真的命,她真的能逃得过去吗? 她的腹中还怀着孩子,虽说并没有害喜等症状,但毕竟也不如常人那般便利。就算成功逃脱这场劫难,她也会遭罪。 他在心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牵肠挂肚。恨不得插翅飞到她的身边,亲眼确认她的安危。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封侯 最先来的,是原本就在宫中的内常侍。 两人在宫中原也是常见到的,武正翔和他打过招呼,得知帝后一家正在里面相聚,他也识相的等在外面。 宫中这非同寻常的一夜,他自然也嗅出了不寻常的意味。 能做到内侍省的掌事太监,也是大有本事之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心头门清。 当下,则和武正翔站在殿前,不咸不淡的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第二个来的是范翰林。 他学问不错还懂得做人,见状也不问缘由,和他们站在一起等着宰相出现。 朱自厚年纪大了,庆隆帝特许他在皇宫内坐轿。但毕竟离得最远,当他气喘吁吁的爬上宣政殿前的台阶时,日晷已经移了一格。 众人齐聚,唱礼太监拉长声音朝里面通报。 殿内,庆隆帝已经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给曹皇后和太子。 其实在这两年间,对太子该教的他已经教过,眼下不过是如同平常百姓人家一样,叮嘱一些老人家都牵挂的事情罢了。 曹皇后本来想让太子妃等人把皇孙都抱来给他看看,庆隆帝却说不必了,免得他走得越发牵挂。 这时,中书令、范翰林、内常侍、掌玺太监都到齐了,他便开始口述遗旨。 第一条,便是传位圣旨,他大行之后,由太子继位。紧跟着是一系列的诰封,宗室、勋贵、朝臣各安其命。 然后,是对他身后事的安排,从简从朴,勿要惊扰民间。这是出于他一向的爱民之心。 对他留下来的后妃,也各有安排。无子嗣者在太庙出家为尼,有成年皇子者跟随皇子前往封地就藩。其余人等,比照先帝惯例。 因有了这两年的平稳过渡期,朝局稳定,逆贼伏诛。庆隆帝也没有再多别的嘱咐,再留下了一道处置汝阳王的圣旨。 更多的封赏,将留给太子登基之后进行。 范翰林在书案上运笔如飞,一道又一道圣旨被他草拟出来。他不愧是两榜进士,典故文章信手拈来,只略略打了腹稿,也未见他做过修改,辞藻端丽庄重,挥笔而成。 待庆隆帝看过,由吴光启加盖玉玺、朱自厚加盖用印,内常侍将圣旨制好,收集起来。 在殿中,圣旨就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被生产出来。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庆隆帝将武正翔封为武安侯,三代之后降等袭爵,并允他自立门户,赏赐京中府邸一座。同时,免去骁骑卫指挥使一职,晋其三品云麾将军为二品大都督虚衔。 武正翔领旨谢恩。 这是庆隆帝对他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这两年多来,庆隆帝和太子的相处比前面二十多年都要紧密。看出了他表面宽仁,内心多疑的脾性。 只不过,对帝王来说,多疑并不是什么坏事。要紧的是,他具备治国驭下的才能。 庆隆帝看得清楚,以太子的能力,治理一个太平盛世不是什么难事。但论阴谋诡道,他则大大不如。莫说是卫明尘和武正翔二人,昭阳公主也比他强上许多。 但是,堂堂帝王,何须习这诡道? 所以庆隆帝才制定了计策,将卫明尘一举成擒,至少可保接下来高芒百年安稳。 这其中唯一对不住的,就是武正翔了。但这件事,也只有武正翔才能和他配合默契,到最后的大获全胜。 说到底,庆隆帝的心仍旧是偏向自己的儿子。在明明知道做完这件事,太子对武正翔只会越发忌惮,甚至会除之后快的情况下,他仍然做了。 为的,还不就是给太子登基扫平道路,谋一条康庄大道吗? 待他眼睛一闭,再有别的事情也实在是管不了,儿孙自由儿孙福吧。但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情,焉能不伸手管上一管。 所以,这道圣旨剥夺了武正翔的骁骑卫指挥使一职,赏其爵位加封二品虚衔,这其中有几重意思。 看起来,武正翔终于从忠国公府的庶子,获得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跻身勋贵行业。其实,却是丧失了实权,候位虚衔只是荣耀。 这种旨意,落到满京城明白人的眼中,就知道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年纪还轻,瞬间,便从人生巅峰跌到了低谷。原本是手握实权的二品武将,一下子成为了只有爵位的勋贵。 当然,似他这样年轻就成为侯爷,也称得上皇家恩宠。但比之他过往,却是没法相比。 但只有武正翔心头明白,庆隆帝这样做只不过是对他的略微补偿而已,同时也让太子对他少上几分杀意。 一个空有富贵荣华的侯爷,对太子没有任何威胁。又有庆隆帝的恩旨护身,只要太子脑子没出毛病,就不会再和他计较。 且不说武正翔心头暗自思量,随着一道道旨意的下达,庆隆帝的精力眼看着衰弱下去。就算苏良智就守在身边,又用了百年老参掉着命,也愈发不行了。 太子扑到庆隆帝脚下,悲声道:“父皇,您就好好歇着,别再费心神。”他如何不明白,庆隆帝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庆隆帝大口喘了几下,强撑着口述完最后一道圣旨,看着他道:“盛儿,别辜负了我的期望。” 太子一阵猛点头,“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做到!” “爱民……如子,爱护手足姐妹……”庆隆帝欣慰的笑了:“这一点,你比我强。” 太子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的虚弱无力,不由悲从中来。在他的心中,父皇就是如天一般的存在,那么强大勇武,令他敬佩。 曾几何时,他衰老成这个样子? 庆隆帝看着他,用最大的力气握了他一下。江山后继有人,他也有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先帝了。 他的唇角含着满意的笑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父皇,父皇!” 感受到庆隆帝的手无力的松开,太子悲恸呼唤。 众人齐齐色变,苏良智上前一步,小心的探了庆隆帝的鼻息,双膝跪下道:“陛下,驾崩了!” 曹皇后掩面而泣,吴光启老泪纵横。 殿内众人纷纷跪下,顿时哀哭声阵阵,悲痛欲绝的气氛蔓延开来。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殉情 武正翔心神一阵恍惚,这个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这次是真的死了。 他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好像置身梦中,周遭的人和事都离他很远。一对星眸中,热泪滚滚而下,他也无知无觉。 “皇上驾崩了!” 这个噩耗,迅速的传遍了京城。 对京中不明真相的百姓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城外大军压境,家中的粮缸眼看就要见底,正是人心惶惶。 此时,他们爱戴着的那位男人,在他们心中无所无能的皇帝竟然死了!这,该何去何从? 从宫中到民间,整个京城都裹上了缟素,一片愁云惨雾。 汝阳王见状却愁肠百结。 庆隆帝驾崩,这是他已经确认过的消息。按儿子的计策,此时不正应该是大开城门,迎接大军进城吗?怎么,反而传出来皇帝驾崩的事。 以他的本事,他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周折。 他都不明白,魏明就更不用提了。卫明尘的计策,他本就不知晓。 汝阳王心中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但又觉得有点希望。万一他这边一退,卫明尘却成功了呢?他心头犹豫不决,便想着再多等一日。 …… 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还有外敌在虎视眈眈。 在朱自厚的主持之下,召集了众臣作为见证。太子换上龙袍坐上了龙椅,改年号为延平,是为延平帝。 他登基之后头一件大事,便是对付城外的反贼。 有庆隆帝为他铺好的一切,他只不过需要轻轻伸手,摘下这枚甜美的胜利果实罢了。 至于登基仪式,则由钦天监测算吉日,礼部操持。 城外虽有敌人未退,但皇帝驾崩礼不可废。根据庆隆帝拟好的遗旨,葬礼一应从简,那也剩下不少礼仪需要进行。 延平帝罢朝三日以示哀悼,皇子皇孙均披麻戴孝。各朝臣命妇入宫哭丧,一应规制不少。国孝期间,禁止婚嫁喜乐三个月。 是夜三更天,庆隆帝的灵堂之中。 姜冰薇全身缟素,发上只簪了一朵小白花,脂粉不施地款款走了进来。 她面上的神情不悲不喜,走到庆隆帝的灵柩跟前,拿过一旁备好的纸钱放入铜盆之中,不慌不忙的烧了起来。 夜深人静,除了此地值夜的宫人,就只有延平帝和吴光启还在此守灵。他们两人刚刚才将哭得几欲晕厥的曹皇后劝了回去。 但姜冰薇没有要给延平帝见礼的意思,自顾自地烧着纸。她面上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跟灵柩里的庆隆帝絮絮叨叨着一些往事。 她陪了他这两年,心愿已了。 而她多么想在他最后离世的时刻,也能伴在他身边,看着他走。 但是,他不止是她的郎君,还是这天下的帝王。他的最后时刻,给不了她。 “郎君,这真是有些遗憾呢。”姜冰薇淡淡的笑着,道:“不过也不打紧,薇薇这就来陪着你。”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却越发慢了下来。 最终她头一歪,缓缓的在铜盆边上倒了下来。姜冰薇眉眼祥和,口唇处流出了紫黑色的血液,手里握着的一叠黄纸散落一地。 在她进来的时候,延平帝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看到她倒地死去,他在心头微微叹息。 她也是个痴的,这一生如此坎坷,恨过怨过,到头来还是为父皇殉了情。 说起来,虽不是曹皇后的本意,但母后的确亏欠于她。 叫了宫人过来,将姜冰薇的尸身好好收殓了,留待母后来处理。 待天明后,如今的曹太后知道了此事,叹息一声便下了懿旨。在庆隆帝的陵墓旁边,寻了一处最近的墓穴将她安葬了,也算是全了两人这一世痴情。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一直没有等到卫明尘消息的汝阳王,此时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泰然自若。 探子回报,在西面有军队缓缓靠近。到了午后,又在不同的方向出现了两支军队。 朝廷的援军先后到来,汝阳王此时再顾不上等卫明尘的消息,率领心腹死士逃窜而去。 魏明情知大势已去,写下罪状自刎于军中。 城头上打出旗号,定国公率城中守军出击,援军齐齐合围进攻,延平帝亲自登上城墙督战。 眼看事不可为,路大海下令让京畿大营将士投降,并将汝阳王捉回五花大绑地押到定国公身前。 京城之围顿解。 就在满城百姓欢呼之极,一骑从长夏门出了京城,绝尘而去。 武正翔满心焦虑,徐婉真的下落牵挂着他的心。 …… 距离宋州约莫一百里地处,有一座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山村。因交通不便,村民仿佛与世隔绝一般,过着自给自足的小日子。 他们不知道,就在村子后山中有一条极其隐蔽的小路,穿过小路可抵达一处冬暖夏凉的山谷。 这处山谷,是卫明尘设在宋州练兵的据点。 此时卫明尘已败,汝阳王伏诛,这里便荒废了下来。但其中一座木屋之中,冒起了袅袅炊烟。 阿大的腰间裹着伤,手中端着饭菜逐一摆在了木桌之上。他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从京中逃到此地,只因这里有他牵挂着的人。 白瑶扶着徐婉真从里间走出来。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徐婉真的肚子越发大了一圈,起居都多有不便。白瑶肩上的箭伤基本痊愈,只要不提重物当可无碍。 另外还有一名男子,是阿大的心腹,也是他将徐婉真从庄子里救了出来,以白瑶的性命为要挟,挟持徐婉真到了此处。 四个人沉默无语,默默的吃着桌上的饭菜。 阿大不时望着徐婉真,眼神热切。 为了腹中的孩儿,徐婉真不会在饭食上跟自己过不去。在见到阿大出现时,她便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再也没有和阿大说过一句话。 无论阿大如何恳求,她都置之不理。 用完饭,阿大继续着这几日的劝说,望着她道:“你就答应我,跟我走吧。我知道主子还有两处藏金之地,这辈子不会亏待了你。” “你腹中的孩儿,我也会视他为亲生,绝不会轻慢。看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看在我将你救了出来,你也应该以身相许。不然,这个时候你早就死了。”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你来了 徐婉真一言不发,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白瑶替她道:“我们少夫人是有夫之妇。你若是爱重于她,就将她送回京城。”京中的消息,阿大已经告诉了她们。 “挟恩图报,岂是男儿所为?我们少夫人感念你救命的恩情,但这是一回事吗?” 说罢,便扶着徐婉真慢慢回到了房中。 类似的对话,从阿大到来之后,就已经发生过无数次。阿大一心想要和徐婉真做夫妻,徐婉真如何肯应? 双方僵持不下,便这么一日日的熬了下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阿大的心腹道:“主子,不过两名弱女子,你要用强她们也就只能从了你。” 阿大面色一变,喝道:“木子,不得无礼!我心头爱她,便不想伤她。”叹了一口气,道:“那武正翔是人中龙凤,连主子都不是他的对手,我要从他手里抢女人,不多些耐心怎么成?” 木子人如其名,有些木讷不通机变,他想不通这之间的关系,但主子既然这样说了,想必是没错的。 他呆了一呆,问道:“但是,我们的粮食不多了。” 这也是阿大正在头痛的问题。不光是粮食,这个地方并不安全,多待一日就有多待一日的风险,应该尽早转移。 但卫明尘的惨败,连他手下各处的人手都被一网打尽。就算有漏网之鱼,也恨不得藏得越深越好,阿大根本找不到人手帮忙。 要转移,非得徐婉真自愿不可。 若是就这样耗下去,他总得出去购粮,还得去寻稳婆,这些都会增加他暴露的风险。 这个时候,将徐婉真送回京城是最好的选择。或者,他干脆带着木子远遁,将徐婉真和白瑶留在这里,她们自然会寻人帮助。 但是,阿大无论如何也舍不下她。 哪怕她根本不与他说一个字,只要能每日见着她,和她同处于一个空间,阿大就觉得无比满足。 他好不容易才将她从主子的手中救了出来,要让他这样离去,他怎么舍得? 往日那些隐秘的心思,眼看着人就到了他的跟前,就剩最后一点屏障。阿大发誓,一定要让徐婉真接受他不可。 不过,他怎么想,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屋内徐婉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她将屋外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分明,还好阿大没有采纳木子的建议。 如果阿大真要用强,她也唯有一死而已。 这次贺家庄子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她一点准备都没有。除了随身带着的电魄云镯,郑嬷嬷为她准备的那些暗器一件也没有带在身上。 但到了此时,焦虑担忧全无用处。想了一些法子,却都因为腹中的小生命,徐婉真不愿冒险都放弃了。 既然京中大获全胜,这一次她就安安稳稳的等着,等着他来救她。对武正翔,她有十足的信心,他一定能找到她。 她将手抚在肚子上,里面的孩子突然动了一下,在她圆滚滚的部分凸起了一个小包。 徐婉真笑了起来,摸着那个小包。忽然,这个小包又消失下去,另外一个地方鼓了起来。 白瑶笑道:“少夫人,小少爷在跟你做游戏哩。”虽然不知道男女,但男孩自古以来都要贵重一些。大户人家为了讨个吉利口彩,都会称呼未出生的孩儿为小少爷。 徐婉真点点头,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难道,孩儿知道自己母亲心情欠佳,故意来逗自己吗?幸而有他相伴,在这被囚禁的日子,她才不这么枯燥乏味。 她不知道,为了找寻她的下落,宋州贺家已经出动了所有的人手。 梅心、温沐兰跟丢了马车之后,也在不眠不休的四处寻找。武正翔抵达宋州之后,更是调集了所有曾经的手下,全力以赴四处撒网,寻找着所有的蛛丝马迹。 在这样的密集的寻找之下,当日马车的痕迹被还原了出来,加上徐婉真悄悄扔下的一些细碎饰品,逐步锁定了搜寻范围。 只是这个山谷的入口实在是隐蔽,又花费了几日,武正翔才最终确定。 根据活动痕迹来看,里面的人并不多。但为了稳妥,还是等到了天黑尽了,武正翔才带着温沐兰、秦阳荣潜入山谷。 秦阳荣因为丢了少夫人,虽然是因为徐婉真的命令,他也深觉愧疚,在这次搜寻中出了大力。 山谷里面地势开阔,依山而建了十多座小木屋,中间是一片训练场地。只不过,其余的木屋都荒废了,只有两座还有人活动的痕迹。 武正翔止住脚步,借由树木藏住身形,凝目望去。 三人之中,他的武艺最高目力最强。略略看了片刻,他对谷内的情况便了如指掌,唇角出现了笑意。遥遥指着其中一座,道:“将里面两人绑了。” 看着秦阳荣和温沐兰两人往那座木屋激射而去,武正翔微微一笑,如闲庭散步一般,步向另一座木屋。 他的步履悠闲,心情却紧张忐忑。都说近乡情怯,他却是离她越近,越是忐忑。 徐婉真睡得不是很好,肚子大了压迫着她的五脏六腑,令她在夜里要醒几次,这会她却是好不容易熟睡了。白瑶睡在另一侧的木床之上,随时准备着伺候她。 武正翔推开木屋,白瑶一下子惊醒过来。 她一直防着阿大,生怕他忍不住对少夫人做出禽兽之举来。 这时她猛然坐起来,待看清楚了门口的身影,惊喜的轻呼:“二公子?” 武正翔微微一笑,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轻轻走到了徐婉真的床前。 在窗外昏暗夜色的映照之下,她侧着身躺着,身前隆起一个圆球。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尖尖的下巴,武正翔只觉得呼吸都是疼痛。 “婉真,”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怜惜的吻如羽毛一般轻轻映在她的眉心,“我找到你了。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把你弄丢。” 听到熟悉的醇厚声音在耳畔响起,徐婉真长长的睫毛扇动了几下,睁开了一双妙目。她微微一笑:“翼之,你来了?” 没有惊讶,不会意外,她是那么的笃定,就好像在致远居的时候,他的每一个晚归之夜。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薨逝 看着她信任的眼眸,武正翔猿臂轻舒,将她牢牢的拥入怀中。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谢谢你找到我。” 两人深情相拥,在彼此怀中寻到了一直以来的安定与幸福。丝丝甜蜜从他们心间发散开来,弥漫在这间简陋的木屋之中。 蓦地,徐婉真的肚子动了一下。 武正翔惊喜地看着她,一脸质询的神色。 徐婉真噗地一下笑出声来,握住他的大掌,放在她鼓起一个小包的肚腹之上。“许是知道你来了,宝宝高兴的想和你打着招呼呢。” 感受着手底下的动静,武正翔的心里涌起一种从来没用过的感觉,那是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爱上了这个游戏,和肚子里的孩子玩了起来。还自动自发的低下头,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这些天,你有没有调皮捣蛋?有没有帮我好好照顾母亲?” 徐婉真静静的看着他,眼睛里含着幸福的笑意。 初见时那么冷冽的一个男子,如今变得这般成熟的男子,竟然也有孩子气般说着傻话的时候。 两人温存了片刻,武正翔的目光扫过这室内陈设,心痛的道:“这些日子,实在是苦了你。”这里原是卫明尘训练死士之处,简陋异常。 徐婉真柔声道:“只要能见着翼之,怎么会苦。” “我们走吧。”山谷外,已经备好了舒适宽敞的马车,武正翔一刻也不想她在这里多待。 白瑶替徐婉真穿好衣服,武正翔解下大氅给她披上。 二月底,春寒料峭,夜里尤其寒冷。 三人出了木屋,看见阿大、木子两人被押在谷中的练武场上,温沐兰、秦阳荣站在一旁。 “少夫人。”温沐兰看见徐婉真出来,神情激动。 “沐兰放心,我没事。”徐婉真冲她安抚地笑了一笑。 秦阳荣上前一步,拱手道:“侯爷,这两人如何处置?” 侯爷?徐婉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武正翔笑着捏了捏她的手,道:“回去路上慢慢跟你分说。”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二人,面色转冷。 胆敢觊觎他的女人?这阿大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武正翔声音冷冽如冰。 阿大摇头苦笑,主子谋求大位失败,他谋求徐婉真失败,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好说? 他眼神灼灼的看着徐婉真,用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祝你幸福。” 武正翔点点头,秦阳荣会意,拔出手中刀刃。锋利的宝刀在黑夜中发出逼人的寒意,昭告着死神的来临。 武正翔揽住徐婉真的身子往外走,这血腥的一幕,他不想让她看见。 “等等!” 徐婉真回过头道:“留他们一个全尸,好好葬了,毕竟是救过我一命。” 对现代人来说,死就死了,全尸与否并不重要。但对高芒的人来说却大不一样,他们相信天地间有鬼神,留着全尸魂魄才会完整,才能再次投胎。 阿大作为卫明尘身边的头号心腹,手上沾染的鲜血无数。不提他掳掠她的罪过,光是谋逆大罪就够他死上十次八次。 不过,不论他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救了徐婉真的性命是事实。否则那一晚,她极有可能真的逃不过去。 但这么一个危险分子,其罪当诛。留他一条全尸,就当她还了恩情吧。 阿大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华,她竟然愿意为他说话,这一刻的幸福来得如此浓烈。 秦阳荣看向武正翔,见他微微颔首,便改斩为刺。利刃洞穿了阿大的心口,他的笑容凝结在面上,死得干净利落。 用同样的手法处置了木子,秦阳荣就地挖了个坑,将两人埋了进去。 出了山谷,武正翔扶着徐婉真上了车,先回宋州贺家。此次寻找徐婉真,贺家出人出力,情理上也该去道一声谢。 在路上,武正翔将京城发生的事跟徐婉真细细讲诉了一遍,包括他此时的身份。 徐婉真松了一大口气,道:“如此,我们就会有安定日子过了。” 骁骑卫指挥使的这个身份,固然风光无二,但也带来无数的凶险。武正翔办的那些案子,哪件是好相与的? 单说徐婉真,便连接受到牵累,屡屡遇险。 武正翔坐那个位置,更多的是为了报答庆隆帝的恩情。 想到这里,徐婉真又心疼起他来。庆隆帝驾崩,对他来说一定会很难受,毕竟有这样特殊的感情在其中。 到了贺家,见到涂芳颜两人又是好一番抱头痛哭。 回去的路程便不急了,武正翔身上没有差事,难得如此轻松自在的时候。索性和贺青松涂芳颜一道,将宋州都游了个遍,才坐着船慢慢回京。 武正翔提前遣了人回京,将庆隆帝赏下的宅子好生拾掇出来。 三月底,两人刚刚踏入武安侯府,宫中便传来肖太后薨逝的消息。这让徐婉真好一阵伤心,顾不得看一眼新家,便匆匆入宫哭灵。 肖太皇太后的身子这两年原本就虚弱,全靠苏良智和太医院悉心调理着才过了两个冬天。但庆隆帝的驾崩,令她的身体雪上加霜,熬了这两个多月,终是去了。 曹太后主持着她的葬礼,见着徐婉真说了几句话,怜她怀着身子便要赶她回去休息。 但徐婉真自责未能在太皇太后临终前尽孝,哪里肯走?只要一想到她曾经是那样的疼爱着自己,给自己撑腰,而自己竟然未能在她闭眼前看上一眼,徐婉真就泪水涟涟不能止息。 幸好她身体底子好,腹中胎儿也不闹腾,才撑到太皇太后发了丧。回到府里,好好歇了半个月她才缓过神来。 知道她回了府,徐家的人全都上门前来探访。他们都知道徐婉真对太皇太后的感情,担心她哀毁过度伤着了身子,导致生产不顺,便每日都换着人陪伴着她。 今日是大嫂朱氏,明日就是二婶娘高清扬,后日便是少年徐文宇。 武正翔也默默地伴在她身边,给她寻来各种新鲜有趣的物件,变着法子逗她开心。 有这么多人的关爱,徐婉真也重新振作了精神,一心为了腹中胎儿着想,散步赏景。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大结局 渡过了这个哀伤的冬季,天气总算暖和了起来。大地回春,处处草长莺飞。 延平帝登基之后,先是大赦天下,一道道恩旨将忠于他的嫡系统统提拔起来,接着颁布了一系列的仁政。因此,这个京城的春日显得格外温暖,人们的面上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离徐婉真临盆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武正翔紧张得不行,六神无主的在府里晃来晃去。左右他现在身上也没有差事,索性连一应交际应酬全都推了,将产房、稳婆、奶娘等一应准备翻来覆去的检查过好多遍。 到了最后,实在是查无可查了,便守在徐婉真身边,谁也不让靠近。 他对自己这等关心着紧,徐婉真心头又是甜蜜又是觉得好笑。 这么个成熟冷静的男子,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为了她生产的事情搞得鸡飞狗跳。徐婉真实在是看不过眼,便请了苏良智过来。 苏良智用大夫的身份细细劝了武正翔一通,说这种紧张情绪如果传染给了徐婉真,会对她生产不利,他这才消停了。 到了五月底,徐婉真顺利诞下麟儿,武正翔欢喜异常,取名为“烨”。武安侯府里欢腾不休,赏下的喜钱足足够下人们三个月的月钱。 武正翔作为京中新晋的侯爷,摆满月酒这日足足热闹了一日。京里数得上来的人家,纷纷前来道贺。 徐老夫人带着徐家女眷前来,涂家的亲眷也尽都来了。 涂曼珍家的小子眼下一岁多,一脸好奇的看着襁褓中的弟弟,想要伸手去摸。他生得结实,动弹起来奶娘根本都抱不住他。最后还是武正翔抱着,让他如愿以偿的摸了摸,他才心满意足的收了场。 烨哥儿看上去不如刘家小子生得壮实,但体质更要好上几倍。在徐婉真丹田处的那簇小火苗,在即将临盆的那个月,就已经跑到了她腹中孕育着的胎儿体内,滋养着他的经脉。 武烨生下来后,武正翔就用内力查探了他体内的情况。小火苗在他幼小的丹田中扎了根,使得他刚一出生,就和练了十年内力的人一样,是天生的武学奇才。所谓先天根骨,也不过如此。 以武正翔在武学上的修为,都弄不明白这种情况是怎样发生的,徐婉真就更加不懂。两人只是猜测,因为小火苗原本就是武正翔的内力,而武烨也是他的血脉。和徐婉真比起来,小火苗自然跟武烨更加亲近。 有这样的体质,习武自然是一日千里,武烨连生病都会很少。儿子如此健康,做父母的怎能不欣喜若狂? 其实,还有一件事徐婉真没有说。 随着武烨的降生,她觉得这个世界在她的眼中更加清晰明了。就好像之前一直隔着一层薄膜,而随着她在这里留下了血脉,这层薄膜无声的破裂,使她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 有郑嬷嬷这样经年的老人看着,徐婉真在生产上没吃什么亏。 卢敏君特此捎来了一份世家才有的妇人调养秘方来,不过两个月时间,徐婉真便调理得身段如常,婀娜风姿更胜从前。 同秘方一起捎来的,还有一份秦始皇陵的秘图。 徐婉真没想到,原来这张图真的存在,也真的被她给找到了,兑现了当初许下的诺言。武正翔拿着这张图,仔细研究揣摩,安排手下去查访了半年之久,才带着人手出了门。 徐婉真没有过问他这件事情,她正忙得焦头烂额。 烨哥儿的身体比正常孩子要好上几倍,刚刚学会爬之后,房间里便装不住他了。一不留神,就满院子疯爬,奶娘根本追不上他,只有见到母亲他还肯安分一些。 两个月过后,武正翔带着人手回来。从他的表情来看,徐婉真就知道此行极其顺利。左右武安侯府里不缺银子,她也就没有过问起出来多少珍宝。 又过了两年半,徐家的海船捎回来武锐的消息。他不仅跟着徐家商号到了海图上最远的地方,更是让当地人带路,去了极西之地。 徐婉真心里知道,那里正是处于中世纪的欧洲。 和武正翔商议之后,他们也都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当今延平帝对武正翔的态度,实在是值得商榷。 因为有先帝的庇护,延平帝暂时不会对武安侯府下手。但这种如同坐在炸药桶上的感觉,实在是极不好受。 何况,徐婉真心头一直有个心结。她想着那名神秘青年说过的话,虽然现在看起来武正翔已经摆脱了黑暗魔君的命运,但只有彻底脱离了高芒这片土地,她才能真正安心。 延平六年,一支远洋船队缓缓在爱琴海靠岸。 碧海蓝天相接,白色的海鸥在头上鸣叫着飞过。远远望去,陆地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山峦起伏。 旗舰上,武正翔揽着徐婉真望着这方广阔的新天地。甲板上,烨哥儿和几个孩子在上面嬉闹,一名两岁多的女童摇摇摆摆的跟在他们后面做着游戏。孩子们童真的笑声,欢快的回荡在这方天地之间。 这次航行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但好在总算是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从船舱中,陆续走出来不少的熟悉的面孔。 有徐文敏、朱氏夫妇,苏良智、淳和公主夫妇,汪乐裕、涂曼芬夫妇,有奉棋、温沐兰夫妇,还是伺候着他们的丫鬟仆役。连徐老夫人都来了,她说她想在有生之年,看看别的世界。 而更多的人,则选择留在了高芒王朝。那里是他们的根,有他们的家族义务要尽。 洛阳城中,武安侯府一夜之间成为空地,被京城百姓津津乐道了好些年。 “婉真,这就是你口中的欧洲吗?”武正翔携着她的手,笑道:“你一定要带我去你当年留学的地方好好看看。” 徐婉真回眸一笑,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他身形如山般值得依靠,眼眸如星一般璀璨,若不是神秘青年给予的缘分,她如何能与他携手此生呢? 海岸上,武锐领着一队人马缓缓地迎了过来,他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站稳了脚跟。更多的广袤空间,留待武正翔去发掘。 (全书完) 番外一 武城(上) 在欧洲的西部,地球上称作法国的地方,其中靠海的一大片土地都被来自东方的一个神秘家族所掌控。 他们说着完全不同的语言,女主人却能和他们流畅的交谈;他们建起了高高的城墙,抵御野兽和敌人的入侵,并将它命名为武城;他们带来了棉花种子,做出一件件抵御严寒的衣物。 据说,他们的手头有着金山银山,连日常交易都使用银子。他们还着人开采出一种晶莹坚硬的矿石,连工艺最娴熟的金匠都被这样的矿石迷醉得失去心神,他们将它命名为钻石。 更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们所出产的华美丝绸和精致的瓷器,连波斯帝国的皇室都一件难求。 生活在那片土地的人是幸福的,他们只要按时交上粮食出产,就不用担忧生命财产安全。 这里的富庶,传到远方就变成了流淌着黄金之地。不是没有人打过他们的主意,但都被其家主神鬼莫测的武艺所吓倒,更别提他手下还有一支完全忠于他的黑甲武士军队。 这片土地的每一个人,都以能被选进那座红墙碧瓦的城中效力,为毕生的最高目标,生活在城附近的波比也不例外。 前些日子,村子里的克里斯汀就被选进了武城。两天前轮到她休息,波比去看她时,有一大堆姑娘围在她的身边叽叽喳喳,正兴奋的问着她关于武城的问题。 克里斯汀是个浑身上下充满着活力的姑娘,笑起来白白的牙齿格外耀眼。波比只要一看见她,一颗心就止不住的怦怦乱跳。 但他知道,就凭他现在,是不可能赢得她的芳心。于是越发专心的向武城派出的师傅学起手艺来,希望有一天能被选中进入武城,才有了角逐克里斯汀芳心的机会。 见到一个村里的小伙伴们热情高涨,克里斯汀却笑着摇了摇头,道:“武城里是什么样子,我不能告诉你们。” 大家纷纷叹气,面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还以为好姐妹进去之后,总能听到一些新鲜的消息,哪里想到和别人说的一模一样。 “我在进武城的第一天,就被告知了这件事情。”克里斯汀的神色严肃起来,道:“你们想我失去这份工作被乱棍打死,全家被驱逐出境吗?” 是的,这就是武城的规矩,严禁泄露武城里面的任何情况。每一个为武城服务的人,都必须遵守的铁律。 一旦违反,本人乱棍打死,直系血亲全部驱逐出境。 要知道,外面各国征战不休,还有各种黑暗传说在乡野之间流传。别说过像现在这样的安稳日子,就算是性命也很难得以保障。 全家驱逐出境,是这里最高的刑罚。对于众人来说,比死还可怕。 武城的手段,或许是严苛残酷了一些。但不如此不能在此立足,与之对应的是令所有人艳羡的福利。 在武城工作到第十个年头,就能取得暂时的居住权,允许带一名亲属进城。二十年,其子女就自动获得武城的户籍。四十年,就能获得武城户籍,拥有属于自己的永久财产、土地和拥人。 虽然目前最长的也只有服务了十多年的人,但没有人怀疑武城兑现承诺的决心。武城中的人,早已用无数的事实,证明了他们言出必践。 听见克里斯汀这么说,姑娘们慌忙摇头,个个都捂紧的嘴巴,像鹌鹑一样缩起了脖子。 “也不用害怕,”克里斯汀笑了:“我见过城主夫人,她是很好的一个人。”说着打开放在手边的一个藤箱,道:“这都是带给你们的,一人挑一条去。” 柔软光滑的丝绸方巾静静地躺在箱子里面,艳丽的色泽在阳光下越发明亮,引起姑娘们好一阵欢呼。 这样漂亮华贵的方巾,她们连做梦都没梦见过,如今就要属于自己了?惊喜之下,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这件事情,甚至都不敢伸手去摸。 还是克里斯汀一条一条的拿出来,进行分配:“这条嫩黄色正好配你的裙子,拿起给你。”“这条宝蓝色配上你的金发,应该正合适。” 每一个拿到方巾的姑娘,都爱不释手,连连道谢。 “不要谢我。”克里斯汀笑道:“是城主夫人让我拿回来分给大家。”一片欢腾之下,再也无人打听武城里面的情况。 波比羡慕的看着拿着方巾在身上比划的姑娘们,看着克里斯汀的笑脸,神色有些落寞。 正要离开,却见到她站了起来,越过姑娘们走了过来,笑着跟他打招呼:“嗨。” “嗨。”波比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摸了摸耳朵。 “喏,给你带的礼物。” 波比觉得手心一凉,低头一看,是一个做工精致的虎头青铜扳指。 克里斯汀笑道:“你不是在跟武城的师傅学射箭吗?我听说有了这个扳指可以保护手指。”她没说的是,为了这个扳指,她足足花去了半个月的工资。 武城里店铺卖的全是好东西,不用担心上当受骗,可就是样样都价值不菲。 但此刻,克里斯汀看着波比俊美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谢谢你。我,我一定努力学好,进武城来保护你。”结结巴巴的说完这句话,波比将青铜扳指捧在手心里,急急忙忙的跑掉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甚至一头撞到了树上。想到在心上人面前丢了一个大丑,波比的背影显得越发仓促。 克里斯汀望着他仓皇的背影笑了起来。波比,你可千万别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一定要考进武城来做护卫。 第二日,克里斯汀返回了武城做侍女,而波比也来到了练武场上。 他的手上戴着克里斯汀送的扳指,觉得自己分外的精神英武。在射箭的时候,连续几箭中了靶心,引得师傅都开口赞扬。 阿尔贝的父亲是名铁匠,他身形高大,也是克里斯汀的追求者之一。见到波比得了赞,面露不屑的走过来,蔑视的取笑他:“四肢像个柴火棍的弱鸡,今天不赖嘛,居然能射中靶心了!” 番外一 武城(下) 番外一武城(下) 波比哪里像阿尔贝口中描述的这样不堪? 虽然没有他那样高大结实,但波比也不是瘦弱无力的人。只比他矮半个头,四肢修长有力,论身形的灵活敏捷,要远远胜过阿尔贝。 而且,波比面容白皙俊美,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和浅灰色的眼珠,看起来就如同童话里的王子一般,有一种忧郁高贵的气质。 这一切,都让波比受到姑娘们的欢迎,连克里斯汀都对他另眼相看,也令阿尔贝分外嫉妒。 在这种嫉妒下,阿尔贝便纠结了几个好友,时常欺负波比,如同此时。 在往常,波比也都忍了下来,不予理会。但这个早晨,不知为何他却不想再忍受阿尔贝的无故嘲弄。 目光在青铜扳指上停留了一秒,波比抬头看着阿尔贝,冷冷道:“不如,你也连续射中靶心来看看?” 这一下,戳中了阿尔贝的痛处。他的长处是使用重剑,箭术却是弱项。 “你!”阿尔贝额角处青筋暴起。没想到波比还敢还嘴,还敢讽刺于他,扬手就朝着他痛恨的那张俊脸扇了过去。 波比敏捷的的往后一仰,躲过了这次袭击。阿尔贝却眼尖的看见,在他的右手处戴着的那枚青铜扳指。 “我说你怎么今天这么拽?原来多了一个扳指。”阿尔贝讥笑道:“说,在哪里偷的?” 他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朋友也围了过来,摩拳擦掌,一副蠢蠢欲动的架势。都怪波比长得太好,他们看不顺眼他很久了。 波比先是一慌,随即镇定下来,昂着头道:“不是偷的,这是克里斯汀送给我的。”他面上的神情,如同一个骄傲的公鸡,在展示着自己的战利品。 “什么?!”听到竟然是克里斯汀送给他的礼物,阿尔贝被彻底激怒,嗷嗷叫着扑了上去,跟他打作一团。 “你胡说!”战团中传出阿尔贝的声声怒吼:“就是你偷的,偷来的偷来的!你这个偷东西的贼!” 波比的力气远不如他,这下被他压着打,毫无反抗之力。只好将身子蜷缩起来,护住头脸,忍受着阿尔贝如暴风雨一般密集的雨点。 混战之中,阿尔贝将青铜扳指从他的手指上生生捋了下来。波比大叫着要夺回,再顾不得护住头脸。 两人在争抢之中,这枚扳指“叮”地一声落在了石头筑成的道路上,滚了几下,被卡在了一个缝隙当中。 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将这枚青铜扳指从石头缝隙中轻轻拿了出来。手的主人,是一名十八岁的少年男子。 他身着一件黑色立领窄袖的骑装,金色的绣线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身躯。一头如黑色丝缎的长发,用一条墨绿色缎带系了,在阳光下反射出柔亮的光泽。 他下颌线条坚毅,一对黑色眼眸比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还要明亮。剑眉斜飞入鬓,薄唇轻轻抿着,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他拈着扳指站了起来,就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也是这样的优雅好看,举手投足之间,是学也学不来的高贵气质,令人只想要诚服于他。 见他出现,正在打架的两人,和看热闹的几人俱都惊呆了。连忙跪在地上,俯首行礼:“见过少城主。” “都起来。”武烨轻描淡写的让他们起了身,举起手中扳指问道:“这是谁的?” 波比正要答话,却被阿尔贝抢了先,指着他恶狠狠道:“是他偷的!” “我没有!”波比脸红脖子粗的辩解。但配着他那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一张脸,这句辩解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在这里,偷盗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罪,也不会被降下多大的惩罚,但却会被众人所不齿。 武城主人说过:“不问自取为偷。”有了这句话在前,偷盗之罪一旦被坐实,就会背上一个终生洗不掉的污点。 波比膝行两步,他不敢冒犯少城主,但也不能任由自己被这样冤枉,道:“是他嫉妒我,才这样诬陷我!” 阿尔贝刚想反唇相讥,只见武烨勾了勾唇,指着他问道:“你说这是他偷的,你可有证据?可亲眼见到?” 阿尔贝被问得无言,将脖子一梗,道:“就凭他父亲,根本买不起这种扳指!不是偷的,他还能是从哪里来的!” 他在心头根本就不相信,这个青铜扳指是克里斯汀送给波比。承认了这一点,岂不是承认了他的失败? 听阿尔贝的言语之间侮辱父亲,波比从地上暴起,顾不得在少城主面前失礼,“嘭!”地一拳打在阿尔贝的脸上,“不许,你这样说我父亲!” 父亲辛苦劳作了一辈子,不是用来侮辱的! 见波比维护父亲尊严,武烨的眼里闪过一丝激赏,朝他点点头道:“该你说了。” 波比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少城主面前挥拳。幸好,幸好他没有怪罪于他。连忙重新跪好,道:“少城主,这枚扳指是克里斯汀昨日休息时,从武城中带回来送给我,真不是我偷的。” “我知道不是你偷的。”他的声音中,有着和年纪不匹配的沉静稳重。 此言一出,两人身躯俱都一震。 阿尔贝是谎言被拆穿的慌张,波比是因为少城主相信了他而狂喜。 “这枚扳指,是武城里最好的金匠巴萨德大师亲手做的。”武烨将扳指放在阳光下细细查看,转了一个圈,道:“看,这里有巴萨德的徽记。” 武烨将扳指轻轻一扔,准确无误的落入波比的手中,道:“这个扳指,在青铜中掺入了秘银,是巴萨德大师的新作,这个月才开始售卖。偷,去哪里偷?” 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阿尔贝面如死灰,浑身簌簌发抖。但武烨接下来的话,却彻底击垮了他的自信。 “看来,你的女朋友对你实在是好。”武烨轻笑着,道:“我虽然不知道售价,估计着不会低于三百个铜币。” 听到这个青铜扳指如此值钱,波比捧着它开心的咧嘴笑了起来。就算是扯得伤口疼痛,他也笑得开怀。 武烨握着马鞭在乌黑锃亮的马靴上面轻轻磕了磕,指着阿尔贝淡淡道:“你,捏造罪名诬陷他人,判十次鞭刑。” 再指着波比道:“你,能不惧强权维护父亲尊严。下个月的入城试,我特批你一个名额。” 波比没有料到,这一架竟然打出了这样好的结果。一个入城试的名额,多么珍贵! 武烨如鹞子一般翻身上马,策马来到了一辆马车旁边,低头问着车里面的人:“母亲,我做得如何?” 这个时候,他就是一个讨母亲欢心的一个孩子,那些在他脸上沉稳尊贵再也找不见。 徐婉真看着如此出色的儿子,打心里觉得骄傲和自豪,点头笑道:“做得很好。”对于他,她从来不吝于赞美和宠爱。只是因为,武烨从出生起,就一直那么卓越优秀。 听到来自母亲的肯定,武烨的面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如同阳光一般夺目。令一应随侍的女子都深深地埋下了头,不敢再看他分毫。 车队重新启动,武烨护着母亲的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这这片如画田园的尽头,有一个正在修建中的城堡。那是按照徐婉真的意思,所修建的新武城。 番外二、小包子们的日常(上)-法律 (番外,就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啦,时间线不是按先后顺序来的哦^_^大家当成一个个独立的小故事来看就好) 武城建立第二年,春。 城中显得有些冷清而空旷,用了上好石材砌成的建筑里,居住的人并不多。就地招募的的工匠,在领完工钱之后大部分都已经散去,只有少数人留在了城中。 武城的中轴线上,还有一座城中城,红墙碧瓦,美轮美奂。屋脊上有骑着凤凰的仙人的镇脊神兽,高檐下被风吹动的檐铃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惊飞了几只飞鸟。 城中城里面,有一栋用青砖砌成的四层高塔。塔中,从上到下摞得满满的,全是书籍。 当初从高芒过来的船队之中,由徐婉真做主,所有的压舱物都选择了书。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书籍传承的重要性。 到一个陌生的大陆,想要站稳脚跟,最重要的首先是是武力。没有武力,拥有再多的财富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正好,武力是武正翔最不缺的能力。若非有如此强大的武力做后盾,徐婉真也不敢提出这等大胆的想法。 其次,就是财富。不管到了哪里,金银珠宝都是硬通货,能换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徐家不缺银子,徐婉真本身也身家丰厚,加上御赐的等等宝物。更何况,还有武正翔带着人从秦始皇陵起出来的种种珍贵的宝物。 有了武力与财富,就能站稳脚跟。然而,有了知识,才能让家族传承。 在远航的惊涛骇浪中,总共损失了三艘船,但好在准备了足够多的书籍,才能装满这座塔。 高塔前挂着一块“藏书阁”的牌匾,是武正翔亲笔所提。他的字刚劲有力,沉稳而内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四楼之中,有一间被书堆得满坑满谷的房间,正中的书案后面,一名男子正伏案疾书。他时而皱眉,时而开怀,笔下的书页中已经写满了一半,案几上还扔着好多团废纸。 门外的台阶上,响起了轻巧的脚步声。 随着几声轻叩,木门被推了开来,涂曼芬清雅的脸庞出现在门口。过去的时光,在她脸上只留下少许痕迹,却更具风韵。 她的肚子微微隆起,整个人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夫君,你都连着熬了这些天,今儿回去好好歇着了,可好?”她的眼中有着关切与担忧,“这部法律,晚些日子也是可以的。婉真表妹说过,不急。” 汪乐裕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来,笑道:“怎么会不急?千头万绪,百废待兴。没有一部作为依据的法律,好多事都有失公允。” 武正翔将这件事交给他,一来是对他的信任,二来他在刑部做过几年,精通刑名,对高芒律法烂熟于心。 而汪乐裕自己,也沉醉其间。 从无到有的过程,辛苦却充满着愉悦。以往觉得律法中种种不合理,或不近人情之处,在他的笔下得到了修正。这种成就感,不是其他事情所能比拟。 “你来看。”汪乐裕招呼着涂曼芬来到自己跟前,笑着道:“这里,原是高芒沿袭了前朝旧例,后来想改就困难了。我们这里却不同,可以直接改掉。” 涂曼芬细细一看,点头笑道:“夫君说的是。” 看着她的笑颜,汪乐裕的手抚上她的肚腹,歉疚道:“顶多还有三日,我这里就忙完了。这次你有了身子辛苦,我也没有多陪陪你。” “这有什么。”涂曼芬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从不干涉男人的事业。她柔声道:“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家里还有那么多下人在。” 建立了武城之后,也保留了在高芒时的生活习惯。武家、汪家、苏家、徐家、奉家,各有一座府邸,府中贴身伺候的下人,还是他们用惯了手的老人。 两人正说着话,台阶上传来“蹭蹭蹭”地脚步声。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门边探出头来,“母亲。”他面上尽是讨好的笑容,甜甜的叫道。 看他的表情,汪乐裕便知道他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抬眼一瞪:“进来。” 小男孩吐了吐舌头,正要规规矩矩地走进去,后面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脚步声。 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身形比他更壮实的男孩像炮弹一样撞了进来,抱着他的腰一头撞入了书堆里,口中喘着粗气,呼哧呼哧道:“磊哥儿,我看你今天还想往哪里逃!” 磊哥儿忙笑着举起手,道:“我没想逃啊,这不就来找母亲了吗?” 那孩子恨恨地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站了起来,冲着汪乐裕和涂曼芬施礼,道:“是我失忆了。” 涂曼芬忙道:“谁不知道奉家的立哥儿最懂礼,磊磊又做了什么事?” 汪乐裕紧紧抿住了唇,眼光冷冷地朝着磊哥儿扫了过去。以他当年在京中的凶名,这一眼看过去,最桀骜不驯的罪犯也会连忙求饶。 磊哥儿却只是缩了缩脖子,笑嘻嘻的蹭过来,拉着涂曼芬的手撒娇道:“母亲,我哪有做过什么。不就是拆了菡妹妹的辫子么,实在是大惊小怪。” 立哥儿“哼”了一声,道:“只是拆辫子的话,菡妹妹怎么会哭的那样伤心?” “说。”汪乐裕道。 磊哥儿吐了吐舌头,道:“还有,就是见她辫子上的玉蝴蝶好看,拿去巴萨德叔叔那里加工了一下。” 巴萨德是远近闻名的金匠,不但擅长打造各种精巧的饰品,还能做机关暗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武正翔花了重金,才将他留在了城中。 闻言,涂曼芬扶额,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清楚吗?绝对不只是他说的那样轻巧。她和汪乐裕都不是跳脱的性子,汪磊打小就好奇心旺盛,又爱动手,也不知道随了哪一个。 “母亲,”磊哥儿央求道:“菡妹妹的玉蝴蝶是回不来了,求您找一个别的蝴蝶出来,儿子拿去赔给菡妹妹。” 汪乐裕瞪了他一眼,道:“自己惹出来的事,要母亲帮你收拾烂摊子。”随着磊哥儿越长越大,他的镇定涵养功夫眼看就要破功。 番外二、小包子们的日常(中)-语言 “母亲,”磊哥儿晃着涂曼芬的手,撒娇道:“母亲您就再帮我这一回,儿子下回再也不敢了。” 说着摸了摸她的肚子,煞有其事的问道:“妹妹,你相不相信哥哥?”停了一下,他又惊喜的道:“母亲,您看妹妹都答应了。” 瞧着他这番古灵精怪的模样,涂曼芬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正想答应他,汪乐裕道:“你可以去母亲的屋子里找一样东西来哄菡姐儿。” 听见父亲允了,磊哥儿抬起胳膊,欢呼击掌,“父亲最好了!” 汪乐裕不为所动,道:“哄好了,你自己去族庙领十个戒尺。” 五家人来到这个完全陌生之地,便不再分亲疏远近,一同建立了一座族庙,里面供奉着一个共同的祖宗:黄帝、炎帝。不管到了哪里,他们都是炎黄子孙的后代。 掌管族庙的,正是奉棋。 磊哥儿面上的轻松神情终于不见。奉棋最是铁面无私,所有犯错的人到了他那里,统统一视同仁,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母亲。”他眼泪汪汪地看着涂曼芬,面上露出哀求的神色。 涂曼芬虽然心头不忍,但是丈夫管教儿子,她绝不会多言。拉着磊哥儿的手,温言道:“你父亲罚你,自然有他的道理。” 反倒是一旁站着的立哥儿有些惴惴不安,开口为他求情:“汪伯父,磊哥儿只是一时顽皮,他肯赔罪就好。” 他是奉家的养子,母亲时常教导他要礼让其他的孩子。今日若不是看见武菡哭得那般伤心,他也不会追上来。 他只是想要替菡妹妹讨还一个公道,没想到会连累得汪磊受罚。几个孩子不分彼此的从小玩到大,也时常打打闹闹,但感情也越发要深厚一些。 “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事了不怕,怕的是没有担当。”汪乐裕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儿子,道:“你已经七岁了,是不是男子汉?” 被他这一激,汪磊挺了挺胸脯,大声道:“我当然是!”说罢,他故作沉稳的摆摆手,道:“你们都不必劝了,我自去领罚便是。” 汪乐裕使劲绷住嘴角,才没有笑出声来。这小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那我领着磊哥儿找东西去,你也要注意休息。”涂曼芬温声叮嘱。 汪乐裕点了点头,站起身扶着她到了门边,交给了等候在外面的侍女,道:“放心,我今天六点就回来吃饭。” 到了这里,有个更精准计时的钟表,大家也都习惯了用几点来表示时间。 孩子情绪,来的快也去得快。当汪磊和奉立两人勾肩搭背的来到院子中时,武菡早就不哭了。武烨站在她身边,耐心的带着她玩着翻花绳。 武烨如今已经是一个半大少年,在父亲的督促下,习得一身好武艺。翻花绳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幼稚,不过为了哄着妹妹高兴,他也愿意玩。 他们身边,还有奉立的哥哥奉雷、姐姐奉玉,和苏家的幼女苏雨竹、徐家的大姐徐佳蕙。 在这帮孩子中,武烨年纪不是最长的,却是最有威望的孩子王。武菡是年纪最小的妹妹,她这一哭,便惊动了不少人前来安慰她。 汪磊讪讪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白玉无暇的玉蜻蜓来,递到武菡的眼前,道:“菡妹妹,方才是我不对。这个玉蜻蜓,送给你去玩。” 玉蜻蜓是用翠玉雕成,眼睛那里嵌了两颗芝麻大小的绿宝石,极其精巧。 武菡不是那起爱记仇的小心眼,她哭,只是因为伤心那个蝴蝶是她最心爱之物。哭过一场,她就已经好了。 这时,见到这么漂亮的玉蜻蜓,早就将方才那些不快忘到了脑后,甜甜的叫了一声:“磊哥哥。”才接了下来。 看见她没有怪自己,汪磊才松了一口气,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那我走了。”说着,抬脚往族庙的地方走去。 “磊哥哥,不要忘记了,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上课了。”得了好东西,武菡奶声奶气的提醒了他一句:“迟到了,母亲会打手板心的。” 她这句话一说,奉立看见汪磊强作镇定的背影一垮,加快了脚步飞也似的朝着族庙而去。 武烨皱了皱眉,交代了年纪最长的奉雷一句,“你看着他们。”便跟着汪磊的身影去了。他不能眼看着,汪磊为了妹妹而受罚。 到了时间,几家的孩子们都规规矩矩的坐到了学校的教室里,对于这些新的名词,孩子们比成人适应得更快。 随着几声悠远的钟声响起,徐婉真迈入了课堂。 她扫了一眼教室,发现孩子们坐得格外端正。目光一凝,便发现了缺了汪磊和武烨两人。 徐婉真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只觉得一阵风刮过,扬起了她的裙角发梢。 再定睛一看,汪磊面色发白的坐在了位置上,两手藏在课桌底下不住发抖。武烨额角有汗,神色还算如常。五分钟内抱着汪磊从族庙回到教室,就算是他从小习武,也有些吃不消。 徐婉真微微一笑,午后发生的事情,她清楚的很。不过,她并没有干预。 一来,汪乐裕管教自家孩子,轮不到她说话。二来,孩子们也都大了,她也想看看他们怎么处理这件事。 事实证明,武烨没有令她失望。 收了唇角的笑意,她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将手中抱着的课件放到讲台上,开始上课。 一共也就五家人,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其责任,子弟们更不能例外。武城的未来,还要靠他们的努力。 徐婉真负责学校事务,并教授孩子们学习当地的语言。 这里的语言和她在地球所熟悉的法语有想通之处,但差别仍然很大。就算是徐婉真,也潜心学了好几年,才能和当地人流畅的交谈。 想要在一片土地上建立政权,让人民臣服,语言是必须掌握的技能。 教授汉语的,则是涂曼芬。她的才女之名不是浪得虚名,离高芒大儒的水平虽然还差得远,但教授这几个毛孩子绰绰有余。 孩子们不需要考科举出仕,学习汉语是为了不忘祖宗传统,自己的血脉来历。 番外二、小包子们的日常(下)-人小面子事大 在学校中,五家的后代子弟可以习得受益终身的知识:除了语言之外,奉棋教授拳脚、温沐兰教授剑术、苏良智教授医术、淳和公主教授音律、朱氏教授女孩子们的女红规矩。 徐文敏负责贸易往来,武正翔负责训练军队,抵御强敌。 一下午的课程之后,徐婉真整理着讲台上的课件,道:“下课,汪磊留下。” 其余的孩子们纷纷起来,对徐婉真鞠躬施礼:“老师再见。”再对汪磊投去同情的目光。汪磊昂着头站在那里,那副倔强的神情,和涂曼芬如出一辙。 看着他的样子,徐婉真不由想起了当年,嘴角浮起笑意,走到他跟前,温声道:“把手给我看看。” 汪磊不情不愿的伸出双手,别过脑袋等着挨训。 他幼小的手心中,赫然多了好几条红印子,徐婉真拿出药膏轻轻的抹了上去。心里想着,这个奉棋,实在是古板的很。没见到还是个孩子么,也打得这样实在。 她听到汪乐裕罚了汪磊去祖庙领罚的消息之后,在来上课前,便特意揣了一瓶药膏在身上。此时,果然派上了用场。 感受到手掌心传来的清凉,汪磊先是不敢相信,随即小嘴一扁,“呜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表姨……”被父亲罚了的委屈,此时才尽情释放出来。他素来心高气傲,受了罚还要绷着面子,不肯让同伴们瞧了笑话去。 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下哭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抽抽搭搭不停。 徐婉真失笑,放下膏药将他搂在怀里,拍了他的背,柔声哄了半晌。 待他平静下来,掏出丝帕为他擦去眼泪,她才道:“你父亲罚你,是怕你不知过错。你挨了打,他的心里也不会好受。” “真的?”汪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质疑。 他才不信!父亲眼睛里面只有母亲,什么时候有过他了?罚他罚得这样狠,简直怀疑是不是他亲生的。 这样想着,他的眼泪又涌出来了,呜呜的哭着问:“表姨,你说我是不是父亲捡来的。”可奉家的孩子都是养子,都没过罚去族庙过。 这孩子,小小脑袋瓜里面,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古灵精怪的,让人猜不透。 徐婉真总算明白了涂曼芬的苦恼,只好再将他抱紧一点,回到讲台上倒了茶水给他喝下。“磊哥儿乖,你再哭下去,眼睛可就变成红兔子了。” 汪磊人小鬼大,极在意面子。果然,这么一说,他立刻停了抽泣,担心的问道:“表姨,现在我的眼睛红吗?” 徐婉真认真端详了他一眼,道:“只有一丁点,待会再出去便不碍事了。”让在门口伺候着的知雁打了一盆凉水来,为他敷着眼睛。 趁着当口,徐婉真耐心开导着他:“你出生的时候,你父亲紧张得说不话来。你说,你是不是他亲生的?” 涉及到自己的颜面,汪磊这会乖乖地闭着眼睛凉敷,听着她说话。 “做父母的,只有盼着自己儿子好的。”徐婉真语重心长道:“爱之深、责之切。别的孩子顽皮,你父亲会不会管教呢?” 汪磊没有吭声,但徐婉真知道他听了进去。打小,这孩子就极有主见。 “他是担心你不学好,才这样罚你。待会用过晚饭,你主动跟父亲认个错。然后去一趟医署,让你表舅公给你看看手。” 汪磊闷闷的应了,迟疑了一下,不放心的叮嘱道:“表姨,我这件事,您可别对其他人说。” 徐婉真有心逗逗他,笑着问道:“哦?磊哥儿是说什么事?” 只见他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吭哧吭哧半天,才小声说道:“就我刚刚哭了的事情。” 徐婉真故作讶异:“哦?连你父母也不能说吗?” 汪磊一把抓下敷着眼睛的布,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道:“当然不能!”一脸的不放心。 徐婉真也严肃了神色不再逗他,伸出手指跟他勾了勾手指头,道:“磊哥儿放心,表姨谁也不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可好?” 汪磊大力的点了点头,方才放心的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表姨,您看我的眼睛怎样了?” 徐婉真“嗯”了一声,道:“没问题了,半点看不出来。” 汪磊欢喜的一笑,随即绷紧了小脸,端端正正地给徐婉真施了一礼,道:“多谢表姨。”才迈步出了门。 不用说,他又是去巴萨德叔叔那里。 这些孩子里面,论好奇心求知欲最旺盛的,莫过于他;论最爱面子的,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武正翔走进来,看着刚刚起身的徐婉真,笑着问道:“怎么了?小家伙让你头痛了?” 徐婉真将汪磊的事跟他略略讲了一下,瞒去他痛哭的那一节没说。既然答应了他,她就没打算失信。 武正翔伸手为她理了理裙摆,笑道:“男孩子,顽皮一些实属正常。” “是呀。”徐婉真点头赞同。别看汪磊年纪小,却初步具备了做科学家的特质。或许,她应该找曼芬表姐谈一谈,关于他的培养方向。 “走吧,我特地来接你。”两人成婚多年,仍然如同少年夫妻一般恩爱。武正翔看着他的目光,和当年一般温柔深情。 “你手上的事,进行得如何了?”徐婉真有些担忧的问道。前些日子,有一股势力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边境处,秣兵历马来者不善。 “没什么。”武正翔轻描淡写道:“和他们的首领战过几场,眼下已经结盟了。” 徐婉真抬头望着他坚毅的下巴线条,心头微微一笑,感到无比自豪。这就是自己的男人,不仅武艺超凡,还拥有着卓越的军事才能,和外交手段。 回想起刚到此地的艰难,再看看此时与各方势力的相处:或结盟、或贸易往来、或打得对方臣服,维持着难得的平衡。 感受到她仰慕的眼光,武正翔心头愉悦之极。 抚着她的肩头,豪情万丈道:“婉真,你放心。我承诺过,要保你一世安稳,不经风雨。如今,我只求给子孙留下一片安稳繁衍的土地,足矣。” 他不是没有野心的人,可假如这份野心会带给她更多的磨难,他宁可不要。 两人相视而笑,携手并肩的身影,在夕阳下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相交着,不分你我。 番外三、自污 延平十八年春,风调雨顺万物生长。 自延平帝登基以来,有庆隆帝为他铺平的道路,朝野清明,高芒大地河清海晏,一派蒸蒸日上的盛世气象。 黑暗中自然也有着各种见不到光的交易,但这些自古有之,不影响大局。偶有权贵跋扈、官员贪腐,延平帝都施以雷霆手段,造成的风波也很快能平息。 这个春天有一件大喜的事,延平帝嫡亲的皇妹昭阳公主,如今契丹的可敦,要回国探亲。并以高芒属国的身份,请封她膝下的长子为新的契丹可汗。 原英武威远可汗,在旧年的冬季里得了一场急病去了。 昭阳公主在悲痛之后,压制住了各部的蠢蠢欲动,杀掉了一批意图夺位的头人。用插在王帐前血淋淋的人头,成功稳定了局势。 契丹的使者,在过年时就递交了国书。 延平帝大喜,这意味着昭阳公主已经完全掌控了契丹。发了圣旨,要大肆操办此事。这等扬眉吐气宣扬国威之事,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们也都办得高高兴兴。哪怕累一些,也无人抱怨。 京中的百姓们,连走路都觉得比往日里更加昂首挺胸。 昭阳公主的凤驾从定鼎门进了城,脚下是喜庆的红毯,道旁是彩旗招展。她身着契丹可敦的服饰,望着两旁热切的面孔,将眼中的热泪忍了又忍。 她终究是没有做错,高芒王朝交给大哥,他做得比自己料想的还要好。 在延平帝的示意下,方皇后操办了一场热闹繁华的接风宴,来迎接昭阳公主。皇室宗亲齐聚,诰命夫人来贺,好一派鲜花着锦的繁华气象。 曹太后已经在延平六年突发急病薨了,眼下在后宫里,就数方皇后最大。 上面没有婆婆的压制,男人是这个权倾天下的帝皇,太子就是她嫡出的长子。方皇后的日子,过得极其舒心惬意。 她稳如泰山的坐在皇后位置上,冷眼看着后宫中那些魑魅争宠手段,觉得前半生的惊涛骇浪没有白挨。 方皇后亲自领着人迎了昭阳公主回到长乐宫。二十余年不见,姑嫂二人也都是人精,几句话就热络了起来,不见丝毫生疏。 待延平帝下了朝,兄妹二人更是真情流露。一时间,宾主尽欢。 待众人散尽,御花园中春花烂漫虫鸣唧唧,夜色正好。延平帝命人在一大片牡丹花丛中摆了茶具点心,仅兄妹两人赏景谈心。 “皇妹,这片牡丹是朕登基之后命人种植。”延平帝露出思忆的神情,唏嘘道:“那个时候,就想着等你有朝一日回来,能好好看看。”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你。”延平帝笑道:“昭阳,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 当年,若不是昭阳公主的周密部署,他哪里还有今日。但此刻,他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说这句话,其中的意味却是值得深究。 昭阳公主少时慧黠,在政治上有着卓越的眼光,更胜延平帝一筹。连庆隆帝都曾经叹道,她若是男儿身该多好。 此时的她,历经了风霜,愈发内敛睿智。这样的弦外之音,岂能听不出来? 当下,她起身郑重施礼,道:“陛下,我是您的妹妹,更是您的臣子。您是天赐的帝王,身具龙威,如今四海臣服,与妹妹何干?” 延平帝唇边的笑容更深了些,那些恭维只是套话,令他心安是昭阳公主的态度。 “快起来。”延平帝道:“这是怎么了,自家兄妹说说话,何至于生分到如此地步?” 昭阳公主坚定道:“求皇上收回刚才的话,皇妹才敢起身。” “好好好。”延平帝笑道:“朕不说便是。”皇上金口玉言,但这番话他收得心甘情愿。 在他还是齐王时,全靠昭阳公主的谋划才能保全自身,进而图谋大位。但他堂堂帝王,怎么可能欠任何人的恩情?短短几句话之间,就逼得昭阳公主将以往的功劳埋在往事烟尘之中。 “难得回来一趟,多住一些时日。”各自闲聊了几句儿女经,延平帝开口道:“不如,就此留在京中,谁还敢说个不字?” 的确,如今兄妹二人是高芒和契丹实质上的掌权者。昭阳公主要是真就这么着留在洛阳,朝臣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她是契丹的可敦,留在高芒可作为人质。 昭阳公主垂了眼眸,回来这一趟她想过许多场面,但来自延平帝的这接二连三的试探,着实让她有些心寒。 她放下手中杯子,再扬起脸时,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笑道:“高芒是陛下的家,而妹妹的家如今在契丹。他年轻压不住场面,说什么我也该回去帮扶着。” “顶多到春末,皇上册封了可汗,我就该回去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延平帝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道:“急什么,过了端午再走。儿女都是前世债啊,这辈子都还不完。” 昭阳公主的智谋,他心中有数。当年,他容不下一个武正翔,而今更不可能让跟他流着同样血脉的昭阳公主,长留京城,带来不确定的隐患。 既然嫁去了契丹,那就好好回去。离得远了,两国也好,两兄妹也好,或许还能相互扶持。 “陛下说的是。”昭阳公主淡淡应了。 …… 楚王早在延平帝登基那年,就已经远赴封地就藩。这次,是因为昭阳公主回来,他才上表请求回到京城。礼部呈上了折子,延平帝准了。 楚王府中,他设下一道小筵请昭阳公主小酌。 一壶桂花酿,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不多时便已喝得精光。 昭阳公主换了高芒的贵妇服饰,曾经的那些坎坷风霜,在她脸上都沉淀为岁月的味道,愈见风华。 此时,她的脸色微醺,边笑边喝,侧着头望着楚王,问道:“你跑得那么远,若不是我回来,你是不打算回洛阳了?” 楚王的酒量比她好,伸手夺过了她手中的酒壶,无奈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能喝。你为什么嫁得那么远,我就为什么跑得那么远。” 昭阳公主有些醉了,哈哈笑着拍着桌子,道:“来来来,再干一杯。” 延平帝、昭阳公主、楚王三人,都出自已故的曹太后,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三人携手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也因此,没有谁比他们二人更明白延平帝多疑的性子。 “弟弟,来。”昭阳公主醉眼看着楚王,笑问:“有个问题,我一直未曾问过你。你,是真的好男风吗?” “是不是真的,有区别吗?”楚王反问。他自污品行,自绝于皇位,只有这样延平帝才从头到尾都不会疑他。 “哈哈哈……”昭阳公主笑中带泪,指着他道:“说得好,没区别!” 番外四 延平四年(上)-美髯 (最后一篇番外啦,故事终于走到了最后的结束。文中的人物,各自都有了归宿,生活在那个世界当中,继续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对舟舟来说,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_^) 延平四年,仲夏。 没有一丝风,天空中挂着的几缕白云许久未曾变幻过形状。平国公府里的树木被这日头晒得恹恹的,只有知了还不知疲倦的在枝头鼓噪着。 这样的天气,使得人们的心情增添了许多莫名的烦躁。 涂曼珍的房里在四角摆着冰盆,散发出缕缕寒气,缓解着这暑热。她皱着眉头靠在冰丝凉席上,手中胡乱拿着一本书。仔细看去,这书根本就是拿反了。 因她情绪不佳,伺候着她的丫鬟也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音,室内安静的很。 “母亲!” 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了这份寂静,一名五六岁的男孩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他的眉眼像极了刘祺然,神韵却和涂曼珍很相似,正是两人的嫡出长子刘泽璟。他走路速度很快,个头也比同龄男孩高出半个头的样子,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 涂曼珍醒过神来,笑道:“怎么这就回来了?瞧着一头一脸的汗,快擦擦去。” 跟在刘泽璟后面的奶娘这才刚刚进门,小世子走得太快,她实在赶不上。上前给涂曼珍见了礼,拿出手中的汗巾给刘泽璟擦汗。 刘泽璟将手里的弓交给一旁的丫鬟,嘟着嘴道:“我不要他们教!” “这是怎么了?” 涂曼珍诧异的问道:“当初死活闹着要学的是你,眼下不要学的也是你。璟哥儿,习武不能没个长性。” 她语重心长道:“就像你父亲,也是自幼习武打熬筋骨,才打好了底子。” 刘祺然如果不是因为幼时根基打得牢,荒唐了那些年,后来也不能重新再捡起来,成为如今带兵的将领了。 刘泽璟爬上凉席,道:“我不是不学,是不要他们教。” 他口中的他们,是刘祺然给他定下的拳脚骑射师傅,是在平国公府里荣养的老兵。涂曼珍很清楚,那几位都是有真功夫的人。 当初还多亏了他们,才将平国公府里一盘散沙的亲卫操练成如今的精锐。后来功成身退,刘祺然让他们留在府中,仍然挂着教头的名,其实是荣养了起来。 要不是刘泽璟闹着要习武,这几位也不会再出山。 她沉下脸来:“璟哥儿,尊师重道,你忘了吗?” 挨了训,刘泽璟委屈的鼓起包子脸,趴到涂曼珍的身上抱住她,耍起了无赖来:“就不要就不要就不要……”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也不知道说了多少个就不要,身子还扭来扭去,好似无尾熊一般。 丫鬟们看得掩口而笑,世子爷这撒泼耍无赖的功夫,隔几天就会上演那么一出。 “见过世子爷。” 在军中历练了这几年,刘祺然的纨绔本色尽去,行走之间隐隐有着风雷之声。他沉着脸走进来,一只手拎着刘泽璟的衣襟,将从涂曼珍怀里扯了出来。 刘泽璟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哇哇乱叫。 刘祺然将他转向自己,看着他的眼睛道:“三天没打,皮子痒了?” 被他这样看着,换了别的孩子,非得吓哭了不可。 刘泽璟生来就胆大,不但不惧,还狠狠的瞪了回去,一副挑衅的眼神。 刘祺然看得好笑,心道这小家伙不愧是老子的种,有那么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表面上,他还要做出严父的模样,道:“信不信我动家法?” 提到家法,刘泽璟明显瑟缩了一下,但旋即又硬起脖子,鼻孔朝天。 涂曼珍从凉席上坐起来,理着刚刚被刘泽璟弄乱的头发,道:“这好好的,怎么就要动家法了?璟哥儿说不想再让教头教,这么会功夫,我还没来得及问。” 爱妻相询,刘祺然的面色一下子缓和下来,道:“这皮孩子干的好事,他当然不敢说。” 说着,他放松了手臂,想将刘泽璟放到地上。 不料刘泽璟趁他分神,猛地一下扑到他的肩上,用两手攀住他的脖子。晃悠了几下,两腿一使劲,整个身子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为了保持住平衡,他小小的身子浑身都使着劲,如同一头小豹子充满着旺盛的力量。 涂曼珍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刘祺然满脸的无奈。 这个儿子,莫非是生来克他的么?怕他掉下去,刘祺然也只好伸手托着他的小屁股,帮他稳住身形。 刘泽璟趴在父亲的肩头,笑得灿烂之极,还冲着涂曼珍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看得涂曼珍忍俊不禁。 儿子偷偷做些小动作,刘祺然怎么会不知道? 他懒得计较,难道还真能痛打一顿不成。 涂曼珍问道:“他又干了什么?” 刘泽璟自从会走路,这平国公府里从不会动的花草树木,到主子丫鬟小厮仆妇,几乎个个都遭过他的毒手。 作为平国公府里的当家主母,涂曼珍有一项重要的事,就是处理来自各种不同人的告状。 什么养了几年好不容易才开花的名贵牡丹,被他连根拔起这种,只能算是小事。 更多的,是婆子吃了他加了料的茶拉肚子;平国公的姨娘戴了一对新的流苏耳环,结果生生被他扯下来,耳朵都扯出了一个豁口;小厮擦了身子出来,发现放在外面的衣物不翼而飞……等等稀奇古怪的事情。 涂曼珍每每想教训他,奈何还没开始,曾氏就听见风声赶过来。 有祖母护着,刘泽璟在这平国公府里,活脱脱就是一个横行霸道的小霸王。 涂曼珍总算是知道,刘祺然为什么当初是京中的混世魔王了。有曾氏这样护着,想不变成螃蟹都难。 所以,听见他又做下什么事,涂曼珍当真一点也不奇怪。她还有些好奇,能惊动刘祺然亲自过问的,究竟是什么事。 刘祺然抱着他做到凉席上,将他放下来,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这个儿子,趁卫教头睡觉的时候,剪了他的一把美髯!” 啊? 涂曼珍也被惊到。 谁不知道,卫教头最为得意的,就是他精心保养的那一大把美髯了? 他身形魁梧,脸膛枣红,咋一看有几分三国名将关羽的风采。他自己也颇为得意,为此留起了一把长长的美髯,为生平乐事。 但是,竟然被刘泽璟给剪了? 番外四 延平四年(中)-儿子 刘泽璟也知道自己惹了祸,但他真的不想再让他们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他坐在两人中间,不服气的瞪了刘祺然一眼,道:“我也是你儿子!” 刘祺然头痛的扶额,白了他一眼,心道:你个小兔崽子,你要不是我儿子,我至于这么头痛吗?为了替他善后,好话他都说了一箩筐,又许下无数好处,才勉强弥补了卫教头受伤的心灵。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还是他了解自己儿子,刘泽璟这么干,一定是在心头有了别的主意。“若是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我保证不打死你。” 刘祺然恶狠狠的威胁儿子。 刘泽璟手脚麻利的爬到涂曼珍的背后,只露出一对骨碌碌转着的眼睛看着父亲,口中道:“母亲救我。” “在儿子面前,说的这是什么粗话?”涂曼珍不满的嗔道。 爱妻娇嗔,刘祺然的气势一下子便矮了半截,道:“是我的错,往后不说了。” 刘泽璟趴在母亲肩头,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他就知道,闯了祸一定得往母亲这里来。父亲如何真的动了怒,连祖母都护不住他,只有母亲轻轻两句话,父亲就会软下来。 刘祺然横了他一眼,“快说。” 刘泽璟得了便宜,也不敢再卖乖,忙道:“教头师傅们真的很好,但学起来真的好无聊。每天都是蹲马步、打桩。好不容易教几招拳法,得练上三个月才能继续学下面几招。” 刘祺然虎着脸道:“习武根基要牢,这些基础是必须的。要么,你就放弃这条路。” 他知道习武的难处和艰辛,但平国公府是武勋将门,祖上的平国公是跟在先帝爷身后,转战南北立下汗马功劳,开国后才得封了这个平国公之位,得来不易。 刘泽璟作为他的儿子,将来要继承门楣。 莫说他对习武有着天然的兴趣,就算是完全不感兴趣,也得逼着他练。这是平国公府立身的基础。 如果像平国公那样平庸无能,不出三代,刘家就会完全败落下去。 刘泽璟眨了眨眼,道:“可是儿子去跟着武家哥哥们练了几日,他们府里有趣多了。不止有扎马步,还有踩梅花桩、打沙袋、攀树、蹴鞠比赛这些,可有趣了!” 那是人家武安侯府够大! 武正翔作为先帝在驾崩前下旨亲封的侯爷,御赐的侯府比国公府小不了多少。 关键是,整座侯府里就只得武正翔和徐婉真两个主子,和他们的子女,其余都是伺候着他们的下人仆妇。 武正翔没有妾室通房,身上也没有实权。为了避嫌,他除了正常的朝觐外,一应事务都闭口不谈。 在府里,一心伴着徐婉真,余下的时间便给了儿子武烨。 有空间有时间,才打造出了这么好的练武场地来。这满京城里,也就武安侯府这一家,别无分号了。 刘祺然黑着脸想,如果把平国公后院里的那些莺莺燕燕都赶出去,别说攀树蹴鞠,跑马都行。然而,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平国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已经是府里实质上的当家人,父亲就爱个美人,他作为儿子还能怎么样呢? 不过,提到忠国公府,涂曼珍的情绪有些低落,她抚着儿子的头顶,道:“你若是喜欢,我着人跟去说一声,这段时日你就在那边习武。” 在刘家现在就他一个男孩,未免有些孤独。武家那边的孩子多,而且,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了,过一天少一天。 刘泽璟毕竟是个孩子,得了母亲允许,竟然可以去武家习武?对于他来说,简直是意味之喜。 欢呼雀跃的他,并没有感受到母亲的黯然情绪。 “既然你母亲允了你,你就去。不过,得好好去跟卫教头道歉,他不原谅你就不允许去。”刘祺然把话说到前头,省得这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将来不认账。 刘泽璟笑嘻嘻道:“放心吧父亲,卫师傅一定会原谅我的。” 他有一百种法子,能让几位教头生气不起来。 “回府后,得乖乖听教头的话,不允许再胡来。”刘祺然继续道。 “好,好!都听父亲的。”为了去武家,刘泽璟眼下什么都能答应。 刘祺然还想再说些什么,刘泽璟已经手脚麻利的从凉席上爬了下来,道:“父亲不用再说,儿子都知道。” 他踮着脚窜到门边,扭过头嘻嘻一笑道:“到了武家,要听武二伯的话,不能捣乱,不能扰了武家哥哥们习武。” “儿子都省得,父亲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话音犹在,人却早就跑得没影,奶娘忙不迭的告罪追了上去。 涂曼珍失笑不已,笑骂道:“这个皮猴儿!” 刘祺然挨着她坐下,道:“由他去吧,高兴就好。” “唉……”涂曼珍叹了口气:“也高兴不了多久。只怕到时候,璟哥儿更加难过。” 刘祺然安慰她道:“他还是个孩子,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你莫担心。” 涂曼珍愣愣的出了会神,轻声道:“你说,他们怎么就非得走呢?” 刘祺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屋里伺候着的丫鬟全都下去,又出去让人守好了门,才返身坐下,道:“这事有些复杂。” 看着涂曼珍急切的神情,刘祺然在心头沉吟。 原来不告诉她,是为了避免她过多担忧。但这件事在她的心头纠缠已久,不说反而令她更加忐忑不安。 斟酌了下言辞,刘祺然低声道:“武二哥在前几年为着一些事,和皇上的意见相左,至今不得圣心。” 延平帝的顺利登基,忠国公府出了大力,其中推动这件事的就是武正翔。可惜到了后来,他却和延平帝渐行渐远。 一个能力出众到令皇帝忌惮的人,偏偏又不肯听从上意。就算有先帝的旨意,武正翔从忠国公府里出来,单独立了门户,又事事避嫌,延平帝也始终对武正翔保持着警惕之心。 刘祺然抗下了平国公府的重担,这几年益发得到延平帝的重用,所以这件事她心头有数。 幸好有涂曼珍和徐婉真这一层表亲关系在,否则他也不敢和武安侯府走的这么近。 番外四 延平四年(下)-远走 对于武正翔,刘祺然是了解越多,越是敬佩。 他在心中自问,如果他处在武正翔的位置,连自保都难,遑论独立门户,成为几十年来头一位受封的侯爷? 眼下京中的勋贵,全是开国皇帝凭军功封赏,到了延平帝这里是第三个皇帝。在这些岁月里,获罪流放、剥夺爵位的侯府不少,新封的却只有武正翔一人而已。 只是可惜,延平帝容不下他。 这些事情在核心的勋贵圈子里,算不得什么机密。除了感慨武正翔一身才干,就此被埋没之外,从来没想过他会有别的打算。 刘祺然已经说得够轻描淡写,但涂曼珍仍然品出了不同的意味。只因她比旁人还多知道一件事,武正翔和徐婉真已经准备好了后路,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杨帆出海,远离高芒。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会远离故土?这比被判了流刑的人走得还远。 流刑,徒八百里、一千里,最多也就三千里,还在高芒的国土上。可是他们呢,这一去起码是万里之遥,此生恐怕再难相见。 “怎地,就这么严重了?”涂曼珍喃喃自语。 “皇上的心思,不可揣测。”刘祺然的声音更低了,在她耳畔道:“远走避祸,总比不知何时会被发作了强。” “而且,国公府那边仍得皇上信任,武二哥走了或许还要好些。” 因为血缘的关系,武正翔只要存在一日,延平帝就不会消除心头芥蒂。连带着,对忠国公府也会有些影响。 “我想去看看婉真表妹。” 武正翔要走的消息乃是绝密,也就透露给有限的几人知道。 涂曼珍从刚刚得知时的惊愕、不信,到现在已经逐渐接受了。只是想到此后再难见到他们,心头是止不住的难受。 “去吧,你们姐妹俩好好聊聊。” 武安侯府被武正翔经营得如铁板一块,连皇帝身边的影卫都插不进去。涂曼珍去武安侯府,刘祺然放心的很。 “夫人,世子妃到了。”知雁禀道。 “快请她进来。”徐婉真放下手中针线,笑道。 “表妹。” 涂曼珍进了屋,坐下道:“都说孕期不能动针线,你怎么还做。” “没什么依据的话,哪里都当真呢?”徐婉真自是不信这些说法,她跟亲朋好友各要了些在襁褓时穿过的衣服,想亲手为要出世的孩子缝一套百衲衣。 她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小腹微凸,面上越发神光致致不显憔悴。 “表妹的怀相真好,依我看,这胎应是个女儿。”涂曼珍笑道:“都说女儿不闹人,当娘的气色也好。到时候一儿一女,正好是个好字。” “都这么说,不过我怀烨哥儿时也没什么反应,倒是有些拿不准了。” 提起儿子,涂曼珍就头痛起来,道:“你们烨哥儿在娘胎里就是乖孩子,瞧瞧我们家那位,活脱脱是他爹的翻版。” “男孩子嘛,皮一点没事。他要是长成个呆愣的,你更操心。” “哎,璟哥儿岂止是皮一点,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涂曼珍道:“你可知他今儿干了什么?把卫教头留了多年的美髯给一剪刀剪了!” 说起刘泽璟的顽劣事迹,那当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涂曼珍打住话头,压低声音道:“你们不是要走了嘛,我就让璟哥儿过来跟着表妹夫一块习武,你看可好?” 武正翔身手高明,又肯话心思在孩子身上。他的眼界高明,用来给孩子打基础,比平国公府的教头要好上许多。 武烨还小,只是学一些基础。而武安侯府里,武胜、徐文宇也时常出入。像徐文宇走的是仕途,但也可以用来强身健体,有一些防身的本领。 “这有什么不可以,只要你舍得,让璟哥儿明日过来便是。” “我就怕他太皮,惹出什么祸事来。” “没事,”徐婉真笑道:“有他武二伯在,闯不了什么祸。” 远走一事,有武正翔的心腹根据他的指示在忙碌着。为了不让延平帝起疑心,武正翔都留在京城,偶尔在近郊游猎,大半的时间都在府里。 有他看着孩子们,想闯什么祸都难。 说到这里,涂曼珍悄声道:“其中的缘故,我今儿才听刘祺然说了。真就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徐婉真收了笑意,颔首道:“主动避让,乃上策。” 武安侯府眼下看起来风光,在京中她也是无数贵夫人艳羡的对象。但是,她和武正翔都清楚,武安侯府就如同坐在一个火药桶上面,一旦爆炸,所有人将尸骨无存。 与其如此,不如另设他法。 这个计划也不是他们在突然兴起,早在延平帝还没有登基时,徐婉真就看出了这其间的苗头,开始寻觅后路。 她和武正翔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更不愿大好年华就虚度光阴。 但只要延平帝在位一日,武正翔就得不到重用。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就去王土之外,距高芒万里之遥的地方。 这几年,武锐已经在那边初步站稳了脚跟,摸清了情况。 到了那里,不说开疆辟土,至少武正翔能大展拳脚,生死也不捏在旁人手中。 见徐婉真如此坚定,涂曼珍知道已无可挽回,只得来回嘱咐千万要行事机密,不可让皇上知晓了。 徐婉真留了她一起用罢晚饭,涂曼珍才告辞离去。 到了晚间,武正翔拿着一封信进了房,笑道:“你猜,我这里得了什么好消息?” 徐婉真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道:“船回来了?” 武正翔畅然笑道:“娘子就是聪明。” “带回了武锐的消息。上一艘船安然抵挡,师爷、死士都汇集到了他的手下。用这些人,他收拢了一支几千人的部落,往西而行。已经找到一个适合驻扎之地,准备开始发展。” 远洋航线,最大的风险在于自然的威力。 这几年里面,有遇到疾风骤浪船毁人亡的,也有安然抵达的。一番苦苦经营之下,总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太好了!”徐婉真的眼里闪着欣喜的光芒,有了立足之地,他们也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 武正翔将她揽入怀中,声音如同大提琴一般悦耳动听:“婉真,我一定让你过上安稳日子。” 徐婉真偎在他结实有力的臂膀之中,听着他强健的心跳声,目光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完结感言 历时一年又一个多月,217万字,《商户嫡女奋斗史》终于完结了,舟舟感慨良多。 对我来说,笔下的这些人物,仍旧活在那个世界里。他们欢歌、低语、饮宴、悲伤、奋斗、拼搏,他们幸福的微笑着,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生活着。 回顾这一年来的码字历程,每天更新,只有爆更没有断过一天,这样的坚持实属不易。 从刚开始发书时的懵懂,收到签约站短时的欣喜若狂,到上架后的成绩低迷、卡文时的一团乱麻,再到责编不厌其烦的帮助,用辛苦申请来的推荐位让本书被更多的读者朋友们看见,成绩也在逐步提升。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这个时候,舟舟想感谢每一个帮助过我的人: 感谢站在我身后的家人,他们一直鼓励和支持着我,还给了我这么好的创作环境; 感谢每一位正版订阅、打赏、书评、投推荐票和月票、帮我捉虫的读者。有你们在,舟舟才不觉得孤单,才让我激情满满地创作出一个个精彩的情节,让我跟随书里的人物流泪、欢笑,和悲伤。 特别鸣谢(排名不分先后哦)读者“白熊芳”“lind晓洲”“li踏雪寻梅”“大静同学”“甜甜脆桃”,你们从我刚刚发书不久就一直陪伴着我,渡过了每一个低迷的艰难时刻,谢谢你们^_^ 感谢我的主编花椒,她不仅在写书上指点迷津,还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助我解惑;感谢我的责编:白芷、青苏、卫矛、菱角,每一次修改、每一个推荐位,本书能取得现在的成绩跟你们的努力息息相关。 最后的最后,要为舟舟的新书打个广告: 《群芳妒》也是《商户嫡女奋斗史》的姐妹篇,在里面,大家可以通过不同的视觉,看到本书中熟悉的角色,希望大家喜欢。 新书娇嫩需要呵护,求大家轻移莲步收藏加书架,投下你们手中宝贵的推荐票。嫌新文字数太少的,可以先养着等我上架爆更了再慢慢看啦^_^ 舟舟以人品保证,新书比这本书更加精彩好看,绝不断更请大家放心入坑。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