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落日山脉》作者:十二三   文案:   支教老师x天涯浪子   在遇到萧言未前,魏迟从没想让谁留下来过   他所在的地方,是木桶的短板,是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最不起眼的角落,直到——   那个贫穷又荒凉的山村,来了一位写生的背包客   魏迟:萧言未,你其实什么都不用干,就挺让人上火的   萧言未:嗯?   魏迟:这么漂亮,谁见了不上火   萧言未:……靠   前路昭然,你我共进   魏迟&萧言未 第1章   脱离梦境时,萧言未的第一想法是,这儿的冬天似乎比其他地方要长。   才到11月,窗户上就起了雾气。   卧室没有窗帘,日光透过贴着窗花的玻璃直射到眼睛上,有些刺眼。   萧言未睁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觉得心脏似乎还没从梦中醒来,心跳有些快。   他转了个身对着房顶上裸露的,黑黢黢的粗壮房梁一眨不眨地看着。   这间充作他卧室的房间并不小,室内陈设非常朴素,说简陋也不为过。   从东墙到西墙,是一个土炕,砖头垒的那一种,据说在外屋烧火做饭时热气会通到下面,很暖和的样子。   但萧言未不是很向往,一来他不会做饭,二来他也不会烧火,所以土炕只能简称为“床”。   床上铺的被褥是新的,昨天房东把他女儿结婚时没带走的陪嫁被子抱了过来,大红的喜被上绣着鸳鸯和牡丹,十分热闹。   萧言未躺得肩膀有些酸,换了个姿势半趴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感受轻微的窒息感。   大脑在缺氧时,会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用想,梦魇也渗透不进,萧言未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觉得安全。   没多久,院门就被敲响了。   萧言未闭眼听了一会儿,确实是自己的门响,从枕头边扯过衣服穿上,趿拉着鞋往外走,“来了!”   院子里都是半尺多高的杂草,很不好走。   萧言未走到门口鞋差点儿丢了,他拉开插销,就见房东的孙子姚大宝在外面咧着嘴朝他笑,门牙还掉了一颗。   村里孩子养得都不娇贵,姚大宝和萧言未认识的那些城里孩子完全不一样,既不细皮嫩肉也不精致。   他穿了件大人衣服改的暗灰色棉服,纳了棉花的长裤两个裤腿还有点不一样长,“萧哥哥,熟饭了。”   “叫叔。”萧言未说。   姚大宝根本不怕他,说话呼呼漏着风,屡教不改,“萧哥哥走吧。”   这小孩儿不怕生,可爱的紧,说话时摇头晃脑,两个眼睛亮亮的,眨巴眨吧对着萧言未放电。   萧言未低头看了他一眼,没办法,“你先过去,我刚起呢。”   “我等着你。”姚大宝从他身边蹭进院子,不见外地从房檐下搬了个板凳坐下,膝盖并得很紧,一副乖巧相。   “那就等会儿吧。”萧言未趿拉着拖鞋进屋换了件衣服,又拿着牙杯出来蹲在台阶上刷牙。   牙膏是在村口小卖铺买的,以前他没用过这个牌子,有点辣,不过泡沫丰富。   他正满嘴沫呢,姚大宝站起来跑他旁边蹲下,欲言又止,像是对什么挺好奇但是又不太敢问的样子。   萧言未瞥他一眼,含含糊糊地说,“想问什么?”   姚大宝抱着膝盖眼睛一亮,“哥哥,我爷爷说你是从首都来的。”   “嗯。”萧言未漱了漱口,又到大缸里盛了一盆水洗了洗脸。   11月份气温已经很低了,大缸里的水透着一股凉意。   姚大宝跟屁虫一样在他后边跑,就差踩到萧言未后脚跟了,“首都好吗?”   “没这儿好,”萧言未边说边往屋里走,把牙杯牙刷摆到架子上,按着他头可劲儿揉了两下,“串亲戚好玩吗?”   姚大宝前几天去外村的姑姑家住了几天,昨天晚上才回来。   “好玩。”姚大宝见萧言未换完鞋,先跑出来站在台阶下等着。   萧言未换好鞋招呼姚大宝,“走吧。”   两人关好院门,姚大宝又追上,显然没信他刚才的话,晃了晃脑袋,“骗人,首都肯定好。”   萧言未听乐了,“你又没去过,你怎么知道好?”   “我将来会去,”姚大宝走路一蹦一跳,挺高兴的样子,俩胳膊甩来甩去,“我要到那上大学。”   “嗯,去吧。”萧言未敷衍了一句。   “我爷爷说今年让我上学呢,”姚大宝说着小脸又往下一拉,“但我爸妈在南方打工老也不回来,那什么籍得迁过去,我爷爷不懂。”   萧言未琢磨半路,终于反应过来那什么籍是什么籍了,“你说学籍?”   “对,学籍,”姚大宝十分苦恼,晃头晃脑的,“我爷爷说我不听话就让我跟二麻哥去喂羊。”   萧言未不知道他说的二麻哥是谁,他到这才半个多月,村里那么多人他也认不全,眼熟一点的就姚大宝跟姚大宝的爷爷。   只好哼哼两声当听见了。   6、7岁的小孩儿正是话唠的时候,萧言未不搭理他自己也能说半天。   “我才不跟二麻喂羊去,”姚大宝从旁边小道上薅了个萧言未叫不出名儿的什么草甩着,“我要去上学,我要跟魏迟哥一样。”   萧言未从他手里把那根草拿过来据为己有,也跟着甩了甩,“魏迟哥是谁?”   “大学生啊!”姚大宝一听这个就来劲了,又要四下窜着蹦,被萧言未按住了脑门儿。   “大学生啊,”萧言未轻声说了一句,又笑了笑,敷衍道,“真厉害。”   姚大宝点点头,又说起了别的,絮絮叨叨没个完,萧言未也没听见。   村里人都起得早,姚大宝来砸门时也就七点刚过,这会儿不到七点半,路上人就多了。   几个老乡背着藤编的大筐在边上走,遇见萧言未还打了个招呼。   他们叫他萧老师。   萧言未摆摆手笑着说,“我不是老师。”   老乡嗓门儿大,村东口喊一嗓子声音能传到村西,“城里来的就都叫老师!”   萧言未挺无奈的,这个光荣岗位他胜任不了,但也没办法,抬手指了指老乡的筐,“您下地?”   “下地?”老乡哈哈笑着摇摇头,“我这都回来啦!”   萧言未愣了一下,心说这么早。   “这都七点多啦,”老乡颠了颠筐,“太阳都出来了。”   萧言未往老乡脚底下看了看,看出他刚从地里回来了,半截裤腿都被露水打湿了,黑色布鞋上都是稀泥。   萧言未点点头,没再多问,继续跟着姚大宝走了。   俩人路上又遇见点儿街坊邻居,大家看萧言未就跟看动物园跑出来的什么稀罕动物一样,都上来跟他打招呼,还有不好意思过来说话,猫在树后头看他的小姑娘。   萧言未对自己被人当作珍惜动物观看这件事接受良好,还眯着眼笑了笑。   俩人刚一进院子,老姚就端着碗出来了,见他过来就问,“睡好了吗?”   想了想昨天半宿乱七八糟的梦,萧言未违心地点点头,“睡好了。”   “我就知道,”老姚听他说睡得好,乐呵地把碗摆在桌子上,“你那几床被子我头天才晒的。”   他说完又打发姚大宝去洗手,“吃饭吧。”   饭桌就摆在屋里土炕上,桌上放着个老式电饭煲,里头有一锅煮好的棒渣粥。   萧言未洗完手脱鞋盘腿坐在炕上,从桌上拿了碗盛了一碗递给老姚,“别忙活了。”   老姚接过碗,没脱鞋顺着炕边坐下,溜着碗边喝了口粥,“你在这住多久?”   萧言未摇摇头,拿筷子夹了点青菜搅到粥里,“不知道。”   “山里也清净,”老姚是个敞亮人,不多打听,“你们这样的人到这修养修养挺好。”   萧言未端着碗笑了笑,“我们哪样儿的人。”   老姚看他几眼,“不好说。”   他把桌上菜朝萧言未那边推了推,也跟着笑了笑,“反正跟咱们不一样。”   两人正说着,姚大宝跑过来了,紧贴着爷爷坐下。   “要是闷得慌,”老姚在姚大宝头上揉了两把,“让他带你去山里看看,清净,看了心情准好。”   萧言未愣了愣,低头喝粥,“不去山里。”   “来写生不去山里?”老姚问。   萧言未摇摇头,只说,“我心情挺好。”   老姚看他一眼,没再继续说,给姚大宝盛碗粥看着他吃饭了。   几人正吃着,外间屋木门响了一声。   老姚放下碗,正准备看看是谁,就有声音传了过来,“姚叔,在家呢吗?”   老姚赶紧迎上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到的,”一个年轻男人掀开屋里半帘进来了,“找你借个铁锹。”   男人个子很高,头发理得很短,看样子年纪并不大,萧言未放下碗,直觉告诉他,这是村里那个大学生“魏迟哥”。   果不其然,姚大宝一下窜蹦起来跑过去抱着人家大腿,亲亲热热喊魏迟哥。   魏迟在姚大宝脑门上敲了敲,“没大没小。”   萧言未坐的靠里,魏迟一抬头才看见那还一个人,显而易见愣了一下。   但他反应很快,跟萧言未对视几秒后,就很有礼貌地笑了笑。   魏迟长相硬朗,单眼皮高鼻梁,嘴唇有些薄,过短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有些凶,但笑起来就让人觉得,这人挺好接触。   萧言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也跟着点了点头,权当作打招呼了。   魏迟仍旧看着萧言未,“你好,我是魏迟。”   萧言未张张嘴,想着是不是也应该自我介绍一番,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说是客人吧,他跟谁都不沾亲带故。   正为难着呢,老姚就替他说了,“萧言未,城里来写生的。”   魏迟点点头,没多问,看样子似乎要走了,但转身之前,又回头看了萧言未一眼。   萧言未虽说到这以后天天被人围观,但这么明目张胆不加掩饰的,还是头一个。   城里来个人这么新鲜吗,萧言未心想。   不过他不擅长解读人的目光,收回视线端起碗继续喝粥了。   老姚没看出什么不对,又留魏迟在这吃饭。   魏迟摇摇头,“我得回家收拾收拾,你们吃。”   老姚看起来很想多留留他,但似乎又怕萧言未不自在,因此也只说了个有时间过来。   魏迟应了一声,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魏迟走后,老姚又坐下来跟萧言未说,“他在旁边院里住,前段时间没回来,说学校有事。”   “嗯,”萧言未每天也就饭点儿到老姚这待会儿,还真没注意过旁边院子住着人,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大宝早上跟我提过。”   老姚看了姚大宝一眼,摇头笑着说,“大宝就喜欢他。”   萧言未正对着屋里窗户的位置,抬头往外看了看,魏迟已经进了自己院子里了,他没再瞅见,倒是直接跟一个小姑娘对视了。   小姑娘一愣,撒丫子跑了。   老姚乐得差点儿呛了粥,抬手抹了抹下巴,“以前小姑娘们一个个全围着魏迟转,往后就得围着你了。”   想到魏迟那张脸,萧言未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他看着是挺招小姑娘待见。” 第2章   老姚院子外头有棵大槐树,几个头发白成一片的老爷子在下头支了张小桌,正围了个圈在那下象棋。   萧言未吃完饭也没什么事儿干,站在树底下看了一会儿。   老爷子们中气十足喊着,木制象棋碰到一起啪啪响,萧言未猜那副象棋估计已经碰出裂纹来了。   他越过几个老爷子的发顶看了看棋局,又收回视线。   没看懂。   其实老爸给他讲过很多次,似乎是“马走日,象走田”,不过也有可能是“马走田,象走日”。   他盯着那盘变幻莫测的棋局看了一会儿,兀自发起了呆,等反应过来时,身边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魏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正跟他站一块儿看人下象棋,见他注意到自己,点点头跟他打了个招呼。   他换了身衣服,不是刚才还农具那一套了。   萧言未不算怕冷,但这会儿也穿着加绒的长袖卫衣,魏迟上边就穿了一件长袖T恤,袖口卷起来,半截手臂露在外面,肌肉线条明显。   人都到跟前儿了,再不说话有点儿不礼貌了,萧言未想了想,不尴不尬问了个,“出门儿?”   “不出。”魏迟摇摇头。   萧言未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那意思他要忙就忙去吧。   但作为村里的大学生,魏迟看人脸色的能力不如那些老乡们,不如老姚,甚至不如姚大宝。   他像是没看出来萧言未不想说话,仍旧跟萧言未并排杵着看老大爷们下象棋。   萧言未有些扛不住这样,准备先撤。   他脚步刚一动,魏迟就看了他一眼,“听姚叔说你从首都来?我也从那边过来的。”   萧言未愣了愣,脚步顿住,摇了摇头,“不是。”   魏迟挑了挑眉,像是有些意外。   “我也不记得从哪来了,”萧言未低头笑了笑,有些自嘲,“两年前这个时候,我从首都出发的。”   魏迟也笑了笑, 语气有些揶揄,但是并不令人讨厌,“从哪来都不记得了?”   萧言未摇摇头,没再搭话,继续盯着树下那盘还没分出胜负的棋盘看。   有多久没有这么看人下象棋了呢,萧言未想了想,觉得很久了,上回他看人下象棋还是小时候,也就姚大宝这么大点儿,骑在老爸脖子上给人瞎指挥。   但其实仔细一想,他这两年好像也没有什么正事儿,天南地北地跑着,怎么就没时间看人下象棋了呢。   魏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懂了吗?”   “看不懂。”萧言未实话实说。   “小时候没学过?”魏迟问。   萧言未舔了舔嘴唇,眼里光不明显地暗了点,“学过,没学会。”   他情绪变化其实不是很明显,但魏迟还是注意到了,他偏头看了萧言未一眼,没继续追问。   萧言未说完话就又安静了下来。   他皮肤很白,和这里常年干农活风吹日晒的粗糙皮肤完全不一样,很特别。   虽然穿着很随意,但在这个算不上闭塞但也绝不能说现代的半山区,仍然显得格格不入。   魏迟早上刚见到萧言未时,他长腿委屈又别扭地曲在老姚那张矮桌旁,细瘦修长的手指端着个没什么艺术感的浅口碗,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粥,和现在没什么情绪看着远处的样子很像。   魏迟见过很多他这样年纪的人,好看的也很多,但早上初见萧言未时,眼睛还是被烫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正盯着萧言未出神,魏迟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试图继续刚才的话题,“怎么没学会呢?”   萧言未眨了眨眼,没看魏迟,就在魏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很轻地说:“我爸没教会我。”   “我没爸了。”他说。   他说话时语气很云淡风轻,甚至还很轻微地挑了挑嘴角,不知道是在安慰魏迟还是安慰自己。   魏迟怔愣一下,抿了抿唇,“抱歉。”   萧言未摇摇头,“没什么可抱歉的,我早都忘了。”   魏迟提到他的伤心事,一时半会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在他身边站着,视线又不由自主飘到了萧言未身上。   “怎么想起到这来了?”魏迟问。   这里不是什么旅游城市,没有特色产业,发展潜力近乎于无。   这几年村子里唯一的外来人口就是一位志愿下乡的支教老师。   “没想来。”萧言未说。   魏迟没理解,略带探究地看着他。   萧言未跟他对视上,原本不想回答了,但不知是魏迟看起来比较可靠还是他自己其实挺想找个人说说话,最后还是开了口。   “坐车坐累了,”萧言未皱了下眉,然后又轻笑一声,“想下车就下了。”   萧言未原本就没有什么目的地,走到哪算哪,但长途汽车开到这边时,他混混沌沌睡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了远处的青山和挂在山间的云。   那些云很白,一丝杂色都没有,在山间飘荡着,也或者并没有飘荡,只是因为他坐的车在动,但不管怎样,萧言未觉得它们很自由,于是在站点下了车。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记得刚一出站就看到了老姚。   老姚来镇上卖农产品,跟他说家里有房子空着,萧言未付了房租和饭费,被老姚捡了回来。   “老姚是个热心肠,”魏迟笑了笑,“那个下乡支教的志愿者也是他捡回来的。”   当时志愿者刚毕业,满腔热血来到这里,谁承想没到村口就走迷糊了,绕来绕去绕进了山里,老姚正好在山上,连行李带人送到了村大队。   萧言未也跟着笑,其实好像也不是特别好笑,但他还是笑起来没完没了,像是魏迟哪句话戳了他的笑穴。   等他笑够了再去看魏迟,魏迟已经挑着眉看了他一会儿了。   可能是因为刚才莫名其妙笑了一通心里异常轻松,也可能是太久没这么和人说过话了,萧言未突然有点感慨。   萧言未低了低头,轻声问魏迟,“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病。”   他原本就比魏迟要矮一些,这会儿低下头,魏迟只能看到他很长的睫毛和硬挺的鼻尖。   他头发有些长了,低头的动作头发晃了晃,将额头全都盖住了。   “如果每个人都没病,那世界得没意思成什么样子。”魏迟说。   萧言未猛地扭头看向他,他动作有些大,魏迟似乎吓了一跳,“怎么了?”   萧言未抿了抿嘴唇,“……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魏迟说的这句话很有意思,分量很轻,但却让萧言未心里某根弦松了一下。   可能和“魏迟哥是村里的大学生”有关系,萧言未觉得魏迟和老姚,和那些老乡完全不一样。   他很特别。   “有人这么说你吗?”魏迟又问。   “嗯?说什么?”萧言未想了想,“说我有病?”   魏迟点了点头。   “目前没有,”萧言未脚尖在地上点了点,低头说,“可能因为联系不到我吧。”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负责任,但是魏迟不明白内情也无法去窥探,于是顺着他的意思说,“这下想联系也联系不到了。”   萧言未抬头看着他,“嗯?”   他眼睛颜色很浅,这会儿刚过八点,太阳还不是很烈,柔光映在他眼中让魏迟没来由地晃了一下神。   “没有信号,”魏迟定了定神,跟他解释,“网速很慢,运气好的时候可能有。”   萧言未往四周环看了一下,他在这待了半个多月,但现在突然就感觉像是刚下车刚到这一样,对自己这些天见了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往后看了看,身后魏迟和老姚家两处房子紧挨着,都不高,魏迟院墙还掉了皮,显得很破旧。   再往旁边就是不知道姓什么的邻居的家,门口摆着个四腿小矮凳,一个老太太正坐那编东西。   他们面前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因为前几天下过雨,路面显得更凹凸。   往魏迟家门口的方向铺了几块垫脚用的红色砖头,砖头也并不新,有半块的,有三分之二块的,上边都有深深浅浅的裂纹。   再往远处就是他那天在车上看到的那些大山,在车上看着很远,在这看着近了很多。   萧言未收回视线看着魏迟,“现在贫困县不是已经全部摘帽了吗?”   “是啊,”魏迟轻叹一声,目光看向远处,像是能透过大山看到外面的世界一样,“可是这里不是贫困县。”   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共有832个贫困县,随着我国脱贫攻坚任务的完成,这个概念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尽管在萧言未看起来这里已经足够贫穷,但事实上他们的人均收入也仍旧在贫困线以上。   萧言未没什么乡村发展常识的脑子里只蹦出来一句话,“要想富,先修路。”   萧言未舔了舔嘴唇,“怎么不修路呢?”   “在哪儿修?”魏迟哼笑一声,像是很无奈,“光这个村就三个山头,其他村更多,住得不紧凑,路修得靠谁近都不愿意。”   萧言未没再说话,他动动脚把一颗小石子踢远,看它轱辘到树底下。   “年轻人都出去了,”魏迟指了指那几个下象棋的老爷子,“只有他们了。”   萧言未顺着看过去,老爷子们喊得嗓子都哑了,这盘棋还没分出胜负。   “你呢?”萧言未问,“以后你会出去吗?”   魏迟收回视线看向他,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靠近。   萧言未将信将疑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凑过去。   魏迟手指搭到他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地,带着笑意说,“我就是老姚连人带行李送到村大队的,那个倒霉催的志愿者。” 第3章   魏迟说完后两人对视一眼,两秒后没忍住齐齐笑了起来。   萧言未想,怪不得魏迟这么与众不同,敢情他根本就不是这的人。   刚魏迟绘声绘色地跟他说支教老师怎么热情满满,怎么上来就惨遭现实毒打,又怎么让古道热肠的老姚捡了回来,这会儿再出其不意地告诉他,他就是那个志愿者,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相信。   萧言未自认笑点还算高,但这会儿也实在忍不住,哎呦一声,“你早说我刚就不打听了。”   “是不是觉得我有病?”魏迟笑着,问了刚才萧言未问过的问题。   萧言未没说话,只是看着魏迟。   魏迟瞳孔颜色很深,这样的眼睛久久凝视的话会让人觉得有些害怕,但不知是不是现在阳光很柔和的原因,萧言未觉得他眼神很温柔,和他硬朗长相很不符。   “没有,”萧言未摇摇头,真心实意地说,“我挺佩服你的。”   姚大宝说首都好,可能很大方面是因为那里有钱,萧言未以前的生活虽不至于何不食肉糜,但也不会住在没有吊顶的平房里。   魏迟跟他来自同一个地方,见过的东西并不会比他少,他活得好好的,过得好好的。   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土地上,这儿无疑是木桶的那块短板,但魏迟还是来了。   “没什么可佩服的。”魏迟说。   他说话语速并不快,声音很沉很稳,萧言未没来由地想起溪流里被水浸透的山石,看起来很冷硬,其实没什么棱角,安安静静地,但存在感又很强。   萧言未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又盯着棋局看,一个体格挺胖的老大爷收了板凳嗷嗷喊,非说对家出赖,闹着要悔棋。   “带我去山里看看行吗?”萧言未突然说。   魏迟没问为什么,看他一眼,点点头,很痛快地说,“走。”   萧言未跟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我想回去拿相机。”   魏迟没什么异议,“我在这等你?”   萧言未摇摇头,扯了魏迟手腕一下,“你跟我一起,要不我怕我犯懒,回去就不想出来了。”   萧言未体温偏低,尽管穿着长袖,手还是很凉。   魏迟低头看了一眼,萧言未细瘦白皙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跟自己的深肤色放在一起,很有画面冲击感,魏迟脑子一下就有些乱。   他在脑子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反应过来时萧言未已经松开他手腕走了。   两人刚才离得近,但这会儿离远了,魏迟才注意到他过瘦的体型。   他个子本就高,身上不挂肉就显得这个人有些病态。   “不走吗?”萧言未见他没跟上,回头喊了他一声。   “走。”魏迟收回视线,快走两步跟他并排,把脑子里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想法往外择了择,   “你住的那儿我也住过。”   “嗯?老姚那处空房?”萧言未问。   “嗯,”魏迟点点头,“那会儿我现在住的这边儿漏水,雨天没法住,在那住了小一月。”   “也是在那个大炕上吗?”想到那个从屋东墙搭到屋西墙的大炕,萧言未问。   “是,”魏迟说,“那炕烧火很暖和。”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萧言未住的地方,萧言未大门都没锁,仅一个锁挂在门闩上。   萧言未把锁拿下来,顺手扔到院里内墙那个凹槽里,“进来吧。”   魏迟看了看那把大锁,没忍住说,“这锁是摆设吗?”   萧言未看他一眼,又看锁一眼,“不是,我忘了钥匙在哪了。”   他说完就直接往院里走,魏迟跟着他进去,先看到的就是满院的杂草,横七竖八生长着,显得这个小院很荒凉。   萧言未白色运动鞋旁若无物地踩上去,白净脚踝没入杂草中,看起来很脆弱。   魏迟看得眼睛有些烫,急匆匆收回视线,趟着杂草几步追过去,“老姚怎么也没帮你锄锄草。”   萧言未摇摇头,“也没什么必要吧。”   “反正都要死了。”他轻声说。   魏迟脚下一顿,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那些草在这边很常见,深秋的天气也只黄了一半,虽然东歪西倒的,但看起来生命力还是很茂盛。   他原地站了两秒跟上,“这种草能长到十二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萧言未已经推开门到屋里了,闻言回头看了看,又没什么情绪地收回视线,“噢。”   魏迟心里不知怎么就咯噔一下。   萧言未没再多说,魏迟皱了皱眉,跟着进了屋里。   屋里还算干净,虽然房子年头有些长了,但因为没怎么住过人也不是很乱,只是有股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陈旧气还没散干净。   屋里有一排老式木柜,刷着颜色很闷的棕色漆,柜子上摆着一个圆形铁质托盘,盘子里有一套印着不知道什么花的透明玻璃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唯一能表明萧言未是个外来者的,可能是不睡人的另半边炕上那一堆书和高科技电子产品。   萧言未正立在床边摆弄相机,魏迟凑过去看了一眼,视线一移,被那几床大红的喜被吸引了视线。   “这天儿就盖这么厚的?”魏迟指着床上叠着的两床棉被说。   现在刚11月,虽然冷,但也没到盖两床厚被子的时候。   “厚么?”萧言未皱了皱眉头,伸手捏了捏那几床被子,像是有些苦恼,“我不知道现在应该盖多厚的。”   他能不忘了吃饭就已经很厉害了,指望他分清什么季节盖什么被子显然是不可能的。   魏迟也看出来了,他直接走过去从那一堆被子里撤出一床叠好放在一旁,“这床先盖不到,你再这样睡几宿要上火。”   魏迟这个人长相偏硬,他微微弯腰床边叠被子的动作非常熟练,但那大红的鸳鸯牡丹被子跟他一起出现就有些怪异。   萧言未没忍住笑了笑。   魏迟正帮他撤褥子,听见他笑直起腰看了他一眼,也带了点笑意,“怎么了?”   “没怎么。”萧言未摇摇头。   “其实就算再冷点也用不上两床被,”魏迟手指曲起来在炕上敲了敲,“到时候外边灶台一烧火,这儿就很热。”   萧言未也跟着敲了敲,没体会出什么,又收回手,“我应该也住不了那么久。”   魏迟动作顿了一下,轻声问,“怎么呢?”   魏迟今年26岁,大学毕业就来这了,到今年是第5年,对这儿的感情不比对首都的少,他心里很清楚萧言未不会久留,但当听到他这么说时,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失落。   “我在哪都留不长。”萧言未没注意到魏迟语气里的那点儿不自然,没有多说,拿起相机往外走了。   魏迟慢半拍地跟上了,脚又踩进那些杂草里。   来时没注意到,这会儿突然觉得这草其实很锋利,一下下划在脚踝上有很轻微的刺痛感,但萧言未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推开大门走出去了。   魏迟看着他晃动的上衣下摆,没来由地想起来门前那条土路。   萧言未就像是尘路上的一粒沙,随风飘着,有雨就落下,看起来哪里都是他的归处,但其实谁也别妄想留住他。 第4章   从这里进山并不算远,两人不快不慢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山脚下。   这块地形还算平坦,但是因为没有人住,显得有些空旷。   萧言未四下看了看,山上有些不知是雨水还是泉水的水蜿蜒下来,汇入了不远处的一个小石凹里。   他相机带子在手腕上绕了两圈,朝那边走了过去。   “这水能喝吗?”萧言未半蹲下,左手指尖在石凹里搅了搅,平缓的水面就起了波澜。   这个石凹并不大,一平米左右,形状也不太规则,像是个没了四角的正方形,萧言未搅和那一下,水纹从他下手的地方荡到四周,又荡回来。   魏迟跟着他走过去,蹲到他旁边,“最好别喝。”   萧言未收回手甩了甩了指尖,“不是说山上的水都能喝吗?”   “你也说了是山上,”魏迟手指探过去在石凹边缘摸了摸,很滑,“这儿是山下。”   “别动!”魏迟手正要收回来,萧言未就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刚摸过山泉水,指尖很凉还带着水,一下都蹭在了魏迟手腕上。   魏迟喉结动了动,还维持着一手搭在石凹边的姿势,有些僵硬地问,“怎么了?”   “我拍一张。”萧言未说着收回手,调好相机对着正搭在石凹边缘的魏迟的手拍了张照片。   魏迟的手虽然是拿粉笔的手,但是平时也干点农活,指腹和掌心都有厚薄不一的茧。   他平时对自己的形象倒没有格外重视,但这会儿突然就有些庆幸是手背朝上了。   “看看。”萧言未拿着相机看了两眼,又递过来让他看刚拍的照片。   魏迟先注意的到的不是相片,而是萧言未的手腕。   相机的带子是很宽的黑色尼龙带子,第一圈有些紧地缠在萧言未骨感十足又很白的手腕上,留了一道不浅的红痕。   像是萧言未这个人一样,看起来没什么生命力,但是触目惊心。   魏迟没去看照片,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把相机带子扯松,拇指在他手腕上按了两下。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做完,两人都是一愣。   不过萧言未也没太大反应,他手继续举着相机,不慌不忙地说,“故意缠的,摔坏了你赔我吗?”   魏迟接了台阶,“赔。”   “你怎么赔,”萧言未不以为然地说,“你这是能有地方买到还是物流能到。”   魏迟看着他,“等回首都我买给你,你去找我拿。”   萧言未撇了撇嘴,笑了一声,“你一时半会儿不走吧,再说,等你回首都买好了也没办法给我啊。”   “什么意思?”魏迟问。   “到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呢。”萧言未看着远处说。   他说这话时目光淡淡,眼神毫无波澜,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魏迟不想问萧言未什么时候会走,他略过这个话题,“照片我看看。”   萧言未又点了一下屏幕,把照片调亮了一些。   因为拍摄时离得很近,入镜的不止魏迟的手,还有石凹边缘明显能看出被水冲刷出的一个小槽,地上一些很碎的小石子,以及微微起波澜正泛着光的水面。   “拍的好吗?”萧言未问。   魏迟不懂摄影,但这张照片他看起来很舒服,最重要的是他的手不算难看,所以点点头,“好。”   “嗯,”萧言未尾音上扬,不知道信没信他的夸赞,他收回相机,撑了一下膝盖站起来,“这张照片叫做‘搅春水’。”   魏迟也跟着他站起来,提醒他,“现在快冬天了,而且水是你搅乱的。”   萧言未抬手指了指山上,“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也许这些水是被晒化的雪水。”   魏迟跟着看过去,山顶树叶虽然都快落光了,但却并没有积雪,而且这山也并不高,有积雪的话也只是冬天下雪那几天。   “可能流下来的时候原本有很多,但走着走着就散了。”萧言未说。   他眼里那种很空茫的神色又露出来,淡淡地说着并不适合描述雪水或是任何其他水的话。   魏迟不知道他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想要安慰又觉得无从开口,所以转了个方向,“上山吧。”   这座山不算太高,山上种了些作物,因此上山的路不算难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没一会儿就到了山顶。   上午十一点左右,太阳已经很高了,但现在不是个热乎季节,山上也冷,凉风吹过来时,萧言未打了个寒颤。   魏迟偏头看了他一眼,“早知道让你多穿点。”   萧言未穿了一件长袖卫衣,不知道是卫衣版型本就宽大还是他太瘦了,风吹来的时候衣服袖子和下摆轻轻鼓动着,看起很冷。   萧言未没搭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魏迟也跟着他看过去。   这个村有三个山,这不是最高的,但却是离得最近的一个,村里房子低矮,山上树木郁葱,到了山顶再往回看,基本上找不到来路了。   他们面前是个有些陡峭又没什么遮挡的天然悬崖,远处是如洗的碧空,流云千里,很美。   萧言未怔怔地看着,半晌喃喃一句,“那天我在车上看到的就是这样。”   “嗯?”魏迟疑问出声。   萧言未没有解释,他像是魔怔了,又往前走了一步,脚下有些偏圆的石子轱辘两下,翻滚着跃下悬崖。   魏迟眼疾手快地拽住他。   乍一抓住他上臂,魏迟就觉得像是捞到了一把骨头,很硌手。   萧言未被拉扯一下,眼神很空茫,他跟魏迟对视半晌,才微微回过神。   魏迟惊魂未定,抿了抿嘴唇,“小心点儿。”   萧言未看着魏迟扯着他胳膊的手,眼里重新有了焦点,“你这手还真不老实。”   确实不老实,揉萧言未手腕是这只手,搅春水是这只手,拉住萧言未也是这只手。   魏迟手指动了动,但是没敢松手,他扯着萧言未胳膊让他往后退,“这滑,别踩空了。”   萧言未不知怎么听了这句话就又笑了起来,“有人掉下去过吗?”   魏迟皱了皱眉,“早几年有过。”   “后来呢?”萧言未问,“死了吗?”   魏迟沉默几秒,又用了些力气把他往回带,一直到确认他不会掉下去才说,“没死,残了。”   萧言未撇撇嘴,轻声说,“那还不如死了。”   魏迟总算知道萧言未身上那股遗世独立的气质哪里来的了,这人根本就不是来写生的,他是来找死的。   魏迟看着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手腕往山下走,“能活着就活着,总有人舍不得他。”   萧言未难得跟他争论,“那如果就剩他一个呢?”   “怎么可……”魏迟下意识反驳,但又想到萧言未早上那句“我没爸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魏迟看了他一会儿,从他手里拿过相机,又找出那张照片,没头没尾地说, “你说的对,应该是春水,而且是很多年前的。”   萧言未挑挑眉,凑过去跟他一起看。   魏迟指着石凹边缘那个水槽说,“尽管水不多,但也经年累月地冲出了一条路,攀岩过海留了这一小捧,到了我们眼前。”   “你以为只剩了这一小凹,”魏迟看着远处,“但有没有想过‘他’也许不是被剩下的。”   萧言未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一天中第二次觉得魏迟说话很有深度,可是明明魏迟什么都没问,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胳膊上还有魏迟大力拉扯他留下的感觉,很真实。   “魏迟,”萧言未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了。”   魏迟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萧言未拿过相机,趁他不注意抓拍了一张,然后难得珍重地把相机抓好,越过他往山下走了。   魏迟快一步跟上他,白色运动鞋也不白了,不怎么爱惜地直接踩在尖锐碎石上,“为什么?”   萧言未笑了笑,轻声说,“因为你是个好人。” 第5章   魏迟没什么心理压力地收下了这张好人卡,大言不惭地说,“我觉得也是。”   萧言未看着走得不快,但其实魏迟都有点跟不上,下山比上山省点劲儿,没半个小时就到了山下。   从山脚下往村子里走的时候,又遇见了早上跟萧言未打招呼的那个老乡。   老乡带着个起了毛边的草帽,远远看见他们就拿起草帽朝他们扬了扬。   萧言未点点头,权当做打招呼了,也没再问是下地去还是刚回来。   魏迟跟老乡倒是很熟,“李哥,上鱼塘?”   “是,”老乡皮肤很黑,就衬得牙很白,“过去看看。”   魏迟停下来问了几句鱼塘的事儿,萧言未也听不懂,他本来也没想搭话,想着要不就先走,脚下还没动,魏迟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跟他说,“等我会儿。”   萧言未看了看他,点点头,听他们又说鱼塘的事儿。   老乡走之后两人继续往村里走,萧言未回头看了看那个李哥,“这儿还养鱼?”   “养,”魏迟点点头,“前几年建了几个鱼塘。”   “政府的项目吗?”萧言未问。   “是,”魏迟跟他解释,“这边也算是一个实验点,前几年来了一批专家,教养殖技术,养鱼,种有机蔬菜。”   萧言未想了想,问魏迟,“有销路吗?”   “有专项销售渠道,”魏迟点点头,但眉头又皱了一下,“不过其实销量不大。”   萧言未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城里倒是经常能看到扶贫产品,但其实真正去买的人并不多,主要还是靠政府扶持。   老姚家住的比较靠村里,两人走了一会儿才到。   魏迟看着他到门口,拿钥匙开了自己院门,“有事儿找我。”   他这话说得很认真,不像是假客气,萧言未没进门,定定地看着他。   魏迟跟他对视着,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重新锁上门,往他这边走过来,“我去老姚家蹭顿饭吧。”   萧言未撇撇嘴,“老姚做上你的饭了吗?”   他话音刚落,姚大宝跟个炮仗一样从屋里窜了出来,看见萧言未就笑了,“正要去叫你呢!”   他说完又蹭到魏迟旁边,亲亲热热喊魏迟哥。   “大宝,”萧言未伸手在他脑门上拍了拍,想起件事儿,“你怎么不跟魏迟哥叫老师?”   姚大宝眨眨眼,很天真地说,“我还没上学呢,魏迟哥不教我。”   萧言未逗起孩子没完,“不教你就不叫老师了?没礼貌。”   他声音很平缓,听不出像是在开玩笑,但也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姚大宝不怕他,但是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仰着头去看魏迟。   魏迟笑了笑,弯腰把他抱起来往院子走,话却是对萧言未说的,“我也不教你,怎么你也不跟我叫老师?没礼貌。”   萧言未眼睛眯了眯,慢悠悠地跟着他们,张嘴就来了一句,“魏老师。”   他这人长得就不是个老实样,好看的没边儿,再这么懒懒散散喊一句老师,魏迟心脏很突兀地就漏了一拍,连带着脚下都绊了一下。   他站稳了看着萧言未,欲言又止。   “怎么了?”萧言未此刻心情似乎还不错,眼角微微挑着,故意问,“不是你让我喊的么?”   魏迟轻轻咬了咬舌尖,“是。”   “还是说我不能喊?”萧言未这么说着,还又叫了声,“魏老师?”   魏迟收回心思,暗自叹了口气,摇摇头,“能喊,怎么不能。”   萧言未闹够了,又去拨弄姚大宝头上那个小辫,“魏迟哥说在这蹭饭,有他的吗?”   “真的!”姚大宝高兴的就要从魏迟怀里窜出来,魏迟赶紧放下他,姚大宝蹦着往屋跑,“当然有了!”   萧言未跟魏迟对视一眼,魏迟挑挑眉,还有点得意,那意思,“看吧,有我的饭”。   萧言未觉得他幼稚,没说话,到院里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跟着姚大宝进屋里了。   老姚正猫着腰,一手扶着放在灶台边的大盘子,一手从锅里往外拿包子,屋子里满是浓白的,夹杂着包子香味的水汽。   萧言未都忘了多久没有饿过了,这会儿竟然味蕾大开,肚子都跟着叫起来。   老姚被水汽熏得有些睁不开眼,眯着眼从锅边拿了个包子递给他,“早上吃那么点儿,估计着你就该饿了。”   萧言未都忘了自己早上吃了“哪么点儿”了,嗯嗯两声,顺手接过包子,烫的他立马一松手。   魏迟刚洗完手进来,眼疾手快给他接了一下。   “大宝,”魏迟指挥姚大宝,“给你萧哥哥拿个碗接着。”   姚大宝啪嗒啪嗒跑着开了碗柜,拿了个敞口大碗递给萧言未,“烫么?”   “烫,”萧言未接过碗把包子扔里,又问魏迟,“你不烫?”   “不烫。”魏迟朝他摆摆手,萧言未看到他手上几个薄茧。   “你手太嫩了。”魏迟笑着说。   萧言未尽管万事不上心,但也是有那么点要面子的,一个大男人,让人家说手嫩,怎么都觉得有点别扭。   他是想问问魏迟怎么就知道他手嫩的,在山上摸那两下就能摸出来了?   不过这话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当着老姚和姚大宝,怎么也不好说诨话。   老姚正忙活着,又往萧言未碗里扔了一个包子,“热气太熏了,你俩院里吃。”   萧言未四下看了看,确实,屋里都是水汽,他在这也碍手碍脚,端着碗出去了。   姚大宝喜欢吃烫嘴的,没跟他出去,魏迟跟上了。   老姚主屋前头有个一米多宽的小防水阳台,不算高,俩人不约而同并排坐在那上边,拿着包子吃。   老姚给他们拿的这两个包子都是挨着锅边的,有一块已经烤脆了,萧言未看了看,试着咬了一口,觉得口感很神奇,有点像锅巴,但又比锅巴香。   魏迟正看着他,见他这样就笑了笑,“没吃过这样的吧。”   萧言未摇摇头,“没有。”   他说完又咬了一口,这回尝着馅了,绿色的,他没吃过。   他又看了看魏迟那个,也是一样的馅,“这什么菜?”   “好像是荠菜吧,”魏迟又咬了一口,“我也不知道。”   萧言未有点吃惊,“你在这待这么长时间你尝不出来?”   “尝不出来,”魏迟有点无奈,“其实我在村里住得也少,平时也不吃野菜。”   听他这么说,萧言未才想起来,“你在哪教课?”   “在镇上,”魏迟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那边有个中学,我教初中生。”   “村里没有学校吗?”   “旁边村有个小学,”魏迟说,“三个村的孩子都在那上小学,再大一点的就去镇上读初中。”   萧言未点点头,“那你……”   他想问为什么魏迟不在村里教学还在村里住,但话没问完就觉得自己打听的好像有点多了,有些犹豫要不要问。   魏迟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主动说,“我挺喜欢在这住的。”   萧言未目光透过老姚家的篱笆墙往外看了看,这会儿正是饭点儿,路上也没什么人,只能看到高矮不一的旧砖房,显得很破败。   魏迟突然伸手托了他下巴一下,让他往上看。   萧言未视线抬高,就看到他们刚去爬的那座山,厚的要掉下来的云,还有很蓝的天。   “萧言未。”魏迟第一次叫萧言未的名字,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几个字从舌尖上滚一遍再轻声传到萧言未耳边,像是一阵不怎么明显的风,虽然看不见也感受不到,但是如果有水的话,水面一定是皱起来的。   萧言未收回视线看着他。   “这儿挺好的,”魏迟说,“而且还有很多挺好的地儿,多待待你就发现了,”   他仍旧是什么都没说明白,但萧言未眼眶突然就有些酸,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了,不然怎么谁都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呢。   老姚跟他素不相识,就把他领回了家,魏迟跟他没什么交集,在山上还非要拉扯着他。   萧言未几口吃完包子,把碗放到小阳台上,低声说,“魏迟,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魏迟偏了偏头,“怎么好?”   萧言未想了想,在退化到有些贫瘠的语言系统里扒拉出几个词,“无私奉献,大爱无疆。”   魏迟让他这两个词弄得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低头笑了笑,“你对我的评价还挺高。”   他这么一笑,萧言未也觉得这两个词不是那么合适,正准备换,魏迟就说,“也不是。”   “嗯?”萧言未看着他。   魏迟不知道怎么说话有点含糊,“哪能对谁都这么好呢,那我不得累死。”   萧言未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又沉默下来。   魏迟坐在他身边,心里又开始乱。   魏迟想,这样的人,这样的气质,顶着这样一张脸,任谁站在他对面能移开眼就不错了,哪还能忍住不对他好呢。   食色性也,谁也逃不过。 第6章   萧言未这两年饭量本身就小,吃了个包子就吃不动了,又跟魏迟瞎聊了会儿,就说回去睡觉了。   魏迟看他走后就进屋跟老姚一块吃饭了,老姚正坐在桌边,见他进来招呼他,“没吃饱吧。”   “没有。”魏迟又洗了个手,手还湿着,随手甩了两下坐到桌边。   姚大宝吃完饭不知道又跑哪疯玩去了,屋里就剩了魏迟和老姚两个。   魏迟看着老姚,欲言又止。   老姚吃饭快,又拿了个包子,下巴往外抬了抬,“想问那小伙子?”   “嗯。”魏迟点点头。   老姚放下包子叹了口气。   那天老姚挑着两筐菜到镇上卖,快收摊时萧言未拿着个小行李箱从大巴车上下来了。   萧言未头发很乱,应该是在车上睡了一觉,眼皮还耷着,动作缓慢地往四下看了看,然后就没什么动作了。   那天镇上刚好有大集,快中午的时候也要收摊儿了,来来往往的人就挤着从萧言未身边过。   萧言未没什么精气神儿的杵在那,被这个撞一下,那个扒拉一下,跟没睡醒一下,钉在那不动。   他站的地方正好是个路口,那有个卖羊杂汤的,见他一直不动,以为他吃饭,招呼了他两声。   萧言未没言声,眼睛抬起来朝远处看着,身上气质很特别,像是落魄,但是也不准确。   “没人气儿。”老姚用了这么个词。   没人气儿的萧言未总杵在那儿也不行,老姚撂下扁担走过去,“小伙子?”   萧言未没反应。   老姚个头不高,看萧言未得仰着脸,萧言未又抬着头,老姚只看清他压得很平的嘴角。   老姚手在身上蹭了蹭,碰了碰萧萧言未胳膊,“小伙子?”   萧言未给了点反应,眼神没什么焦距看了他两眼,眨巴眨巴像是回神了。   “这是上哪儿?”老姚说着,让他往道里边站一点,“你在这碍手,过车碰了你就不好了。”   萧言未往里边走了几步,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山,问老姚,“这是哪?”   老姚顺着他手指看过去,是自己村的山头。   跟他说了地名,萧言未又问,“能去吗?”   “你……”老姚皱了皱眉头,想问他是串亲戚还是找什么人,但村里肯定是没有人有这样的亲戚的,看着也不像来支教来扶贫的,一时间话竟然没有说下去。   萧言未回过神反应还是很快的,“我上这边写生。”   他说着还扬了扬自己手里的相机。   老姚看着他也不像采风的,本来不太想管,但是又实在放心不下,还是问了一句,“有认识人在这?”   萧言未顿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那你就这么来了,”老姚挺无奈的,“到了那连吃住都没地儿,你怎么办?”   萧言未完全是没想到这一层面的,他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看着老姚。   老姚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走过去挑了扁担,冲他扬扬下巴,“我儿子那套房空着了,你先住吧。”   萧言未拎着箱子跟上,说完谢谢又觉得太单薄,“我交房租。”   老姚原也没准备跟他要钱,他家里房子闲着也是闲着,儿子儿媳在外头虽说吃苦受累,但挣得也不少,多个人也没什么麻烦,但他还是说,“行。”   镇上到村里没有班车,老姚带着萧言未走了8公里,萧言未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也没说累。   他把萧言未领到空房那,“你是跟我过去还是在这等会儿我?”   萧言未低头看了看自己挂了泥的白鞋,“我等会儿吧。”   老姚点点头,挑着扁担回家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回来一看,萧言未正站在卧室大土炕旁边透过窗户往外看,连老姚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老姚一出声还吓了他一跳。   老姚带了个炕苕帚过来给他扫扫炕,帮他把被铺好了,“先在这住着。”   萧言未点点头,难得带了点笑意,“谢谢叔。”   “叫老姚就行,”老姚说,“带你去买点东西,认认路。”   老姚中午回来晚也没吃饭,再带萧言未置办好已经快四点了,让萧言未家去一块吃。   萧言未摇摇头,“不饿。”   老姚叫不动他,问他上哪去写生。   萧言未自己也没有计划,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我先回去睡会儿吧。”   他这一回去就没再出来过,写生像是开玩笑一样,让姚大宝带他去山里都不去。   “我带他去了。”魏迟插了句嘴。   “嗯?去了?”老姚愣了一下,“他不是不想进山吗?”   魏迟想到萧言未在山顶上不管不顾往悬崖边上走的场景,皱了皱眉。   老姚没再多问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差不多大,又是一个地方来的,没事儿多凑一块儿说说话,这孩子看着有点……”   有点什么老姚没说,但魏迟觉得他跟老姚想的是一样的。   萧言未看着有点……不想活了。   魏迟应了一声,说知道了。   萧言未说是回来睡觉,但其实没什么睡意,他对着大木头柜子发了会儿呆,又起来到床另一边翻翻找找,拿出了挺久没用的手机。   手机早就因为没电关机了,他又从箱子里翻出充电器充上电,等着手机开机。   这会儿应该是魏迟说的运气比较好的时候,手机一开机乱七八糟的短信就跳进来了,零零总总有个几十条。   他太久没跟人联系过了,能坚持不懈给他发短信的,除了运营商就是打广告的了。   那些垃圾短信萧言未看都没看,直接左滑删除了。   等他清理的差不多,真正在他通讯录里存着的,也没有几条了。   萧言未数了一下,总共7条,都是同一个人发的。   他发小,辛哲。   辛哲发短信自带语音效果,那几行字一入眼,就像是辛哲已经站到他眼前抬手指着他骂了一样。   短信前两条都是一样的口吻不一样的国骂,每条短信小一百字,但大意都是,萧言未你他妈要作死到什么时候。   从第4条到第6条就没有脏话了,长篇大论跟他说生活多美好,让他睁开狗眼看看。   当然,狗眼这两个字眼在前边连篇的脏话衬托下,已经十分礼貌客气了。   要知道,辛哲骂起人来,前几个词必定是得自动屏蔽的,因为没有重点内容,都是些诸如“操你大爷”一类的语气助词。   到了第7条,辛哲情绪也趋于平静了,只有一句话,一行都没占满,“言言,你别想不开。”   萧言未盯着这行字看了半天,心说我没想不开,我想得挺开的。   但他刚腹诽完,就想到了自己上午魔怔一样往悬崖边上走的行径,顿时觉得这句话有些缺乏说服力。   他手指顿了顿,想给辛哲回点什么,但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回什么,关了手机扔一边去补觉了。   可能真像老姚说的一样,这边环境好,萧言未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过他睡眠质量一向不怎么好,很少有不失眠的时候,睡着了也经常做梦。   梦见什么随缘,反正乱七八糟一大堆没个完,这两年几乎没做过什么好梦,梦醒了永远一身冷汗,有时候干脆怎么都醒不了。   不过这次,萧言未是被大门响吵醒的。   老姚这处房子大门是木质的,合页处有些老了,推开时会发出很响的“吱呀”声,萧言未不太喜欢,但此时却觉得很动听。   “吱呀”声一响,梦里那些响个不停的警车和救护车鸣笛声都像潮水一样,缓缓退去了,只在还没清醒的脑海中留了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一分钟不到,他就听见有人进来了,脚步声来到他头顶的位置停下来。   “睡着了?”来人轻声问。   是魏迟。   萧言未还没醒利索,不想说话不想动,装没听见。   头顶响起声音很低的笑声,魏迟似乎是弯下腰凑近他了。   他凑得越来越近,近到萧言未感觉他呼吸已经扫在自己脸上了,只好忍无可忍睁开了眼睛。   他眼睛刚一睁开,魏迟就直起腰退开了。   萧言未抱着被子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他刚睡醒,看起来恍恍惚惚的,说话声音有些哑,眼神也不那么清亮。   萧言未说话声音轻,魏迟就也跟着放轻声音,他隔着窗户往外看了看,“我带镰刀来了,帮你除草。”   中午从老姚那回去后,魏迟本来准备看会儿书,但是总不受控制想到萧言未往远处看的眼神,心神不宁,只好来找萧言未了。   萧言未没立刻回答,他盘腿坐在床上,目光不知道又盯着哪看,有些发直。   魏迟觉得他都没反应过来正跟人说着话,他伸手到萧言未眼前晃了晃,“做梦呢?”   萧言未猛地往后缩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睁大,又快速眨了几下,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魏迟笑了笑,“真做梦呢?”   萧言未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往窗外看过去,这会儿应该是有风,青青黄黄的草晃动着,如果不是他正住在这,他应该也会觉得这是哪个废弃的没人要的小院。   “下来吧,”魏迟朝他伸出手,“我带了两把镰刀。”   魏迟手指很长,手心有几个薄茧,但是并不粗糙,相反,看起来很有力,萧言未没搭上去。   他伸手拍了魏迟手一下,绕过他下了床,“你早晚有天得累死。”   “怎么呢?”魏迟低头看着他。   萧言未穿好鞋往外走,漫不经心地说,“你是老姚的关门弟子吗?比他还爱操心。”   萧言未刚从床上起来,头发有些乱,衣服也起了褶子,看起来很懒散,但比早上给人感觉柔软很多。   魏迟跟上他,“不是你说的,我是个好人吗。”   这房子正房总共就两间,一间卧室,一间做饭洗漱的外堂屋,萧言未没回答,摇摇头走到外堂屋洗脸去了。   魏迟跟在他后边,看他慢吞吞往脸上撩了几捧水,“不凉吗?”   萧言未从盆架子上拿起毛巾蹭了蹭脸,“凉。”   他毛巾应该是新买的,质量并不好,往脸上蹭了一下有些细毛粘在了眉毛上。   魏迟看了两眼,抬手准备帮他拿下来,萧言未动作很快地往后仰了仰,还因为没站稳踉跄了两步魏迟手停在半空,也有点尴尬,只好隔空指了指,“掉毛了。”   萧言未也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反应好像有点太大了,他轻咳一声,抬手蹭了蹭鼻子,“哪儿呢?”   魏迟抬起手,帮他把细毛择下来,动作十分迅速。   两人对视一眼,萧言未又没忍住笑了。   他倚靠在墙上,不急不缓地说,“好人可不像你这样。”   魏迟也跟着笑,“好人什么样?”   萧言未抬手在魏迟手腕上敲了敲, “你见哪个好人随便对人动手动脚了?”   魏迟收了笑,低头看了看萧言未垂到身侧的手,心脏某块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   “那不是因为你格外好看么。”魏迟说。 第7章   萧言未对于自己是不是真的“格外好看”不是很在意,但还是接过了这话,“怪不得你把持不住呢。”   “嗯,”魏迟走到院子里,从门口那拿了两把镰刀,一把递给萧言未,“确实把持不住。”   萧言未接过镰刀看了看,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他从小到大没有碰过镰刀,仅有的除草经验是在小学门口包干区拔草。   他拿着镰刀走到台阶下蹲下,像模像样地拿镰刀挥了挥,一棵草都没倒。   魏迟拿着另一把蹲到他旁边,“这样。”   他一手抓着一把草,另一手握着镰刀在贴着草根的地方割了一下,一把草就倒了。   他动作很熟练,像是做惯了这种活。   萧言未学着他的样子也开始割草,动作很慢,“这什么草,生命力这么顽强。”   魏迟摇摇头,“回头我查查百科再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叫什么。”   萧言未又开始笑,“哪有你这样的,在这待了这么多年,吃包子不知道什么馅,割草叫不出名。”   “真不知道,”魏迟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摇了摇头,很不高明地岔开话题,“萧言未,你多大了?”   萧言未没对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跳跃式聊天发表意见,“24。”   魏迟嗯了一声,点点头,“我比你大两岁。”   萧言未停下手里动作,认认真真端详着魏迟,然后摇摇头,“看不出来。”   魏迟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含糊一句,“可能这边山好水好,也没有城市污染,养人吧。”   萧言未不想跟他探讨冻龄秘籍,也对他怎么保持年轻毫无兴趣,哦了一声,又闷头干了起来。   魏迟时刻注意着他,大概两分钟后,萧言未毫无征兆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魏迟问。   两人离得很近,萧言未看着他,像是有些无奈,“你也不用这么盯着我。”   “没盯。”他一说,魏迟就意识到他什么意思了,有些心虚地否认了。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要死了,”萧言未看着屋里那扇窗户,语气淡淡地说,“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屋里窗户紧贴着土炕,开得很大,从窗户看进去基本能把卧室的布局全看到。   萧言未中午回来时,老姚坚持让他带了两个包子,碗就放在床对面那个老式柜子上。   碗里早就没了热乎气儿,倒是跟这个破败又有点荒凉的小院很般配   萧言未收回视线,又看着魏迟,很真诚地说,“魏迟,谢谢你。”   魏迟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早上拉我一把。”萧言未说,“我其实……还没到那一步。”   早上萧言未作死又魔怔地往崖边走,要不是魏迟把他扯回来,他现在可能已经跟上一个掉下去的人一样残了,也或许已经死了。   魏迟放下镰刀,扒了一片草,随地一坐,“想聊聊吗?”   萧言未定定地看着他,也扔了镰刀,学着魏迟席地而坐,“魏迟,跟我讲讲你吧。”   魏迟今年26岁,说小也不小了,萧言未让他讲讲自己,其实很难找到一个切入点开口,因为人长到26岁,人生必定是宽而厚的。   但魏迟知道他想听什么。   他拨弄了两下那堆不知道叫什么的野草,在萧言未注视下开了口,“我是22岁那年来的。”   魏迟22岁那年,大学刚毕业,原定的实习工作没有去,一意孤行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半山区。   那年镇上唯一的一所中学已经竣工半年了,但由于师资力量实在不足,迟迟开不了课,魏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报的名。   他说要来这里时,家中一众亲属极力反对,尤其是他父亲魏广源。   魏广源平日里虽然算不上和蔼,但却从来没有高声跟魏迟说过话,那次却罕见地动了怒。   “怕你吃苦吧。”萧言未插了句嘴。   “不是,”魏迟摇摇头,声音有些闷,“我妈……我妈就是扶贫的时候殉职的。”   萧言未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听着他说。   “我妈那年去的南边一个山区,涉及到搬迁,”魏迟声音很轻,“后来村民闹事,误伤了。”   魏迟的母亲是魏迟20岁那年去世的。   那年全国各地暴雨,受地质条件影响,几处泥石流高发地区受灾严重,针对最严重的贫困地区,政府下发了易地搬迁政策。   那年还有贫困县这个概念,魏迟母亲去的就是南方一个贫困县。   搬迁工作涉及几百户人家,政府一波一波的人去做思想工作,补偿给到位了,好赖话也说尽了,但就是有人不肯搬。   在扶贫这条路上,永远会有人牺牲,那年是魏迟的母亲。   萧言未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试探着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魏迟偏头看了看他,继续说,“当时我恨死那帮人了,心里就想,活该他们受穷,活该他们一辈子在那个旮旯地儿走不出去,谁也别心疼他们。”   魏迟说,“有时候你觉得为别人好,但别人不一定就领情。”   萧言未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魏迟笑了笑,看起来很温柔,“但是我大学毕业那年,看见这边招募教师,我还是来了。”   “我爸差点儿就把我腿打折了。”魏迟挑了挑眉,开了个玩笑。   但萧言未知道,或许实际情况要更糟,应该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爱人殉职,儿子又赶上来“送死”。   他这点猜得不错,魏迟老爸确实气得不轻,那段时间两人几乎天天吵架。   魏广源一板一眼地跟他讲道理,语气很冲,“你以为你是谁?你去了能做什么?你是能帮他们都走出大山还是能帮他们真的富起来?”   魏广源毕竟年纪经验摆在那,他的话魏迟甚至找不到可反驳的点。   他张张嘴想解释,但却没能说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只有一个干巴巴的“我要去。”   “你要去?”魏广源不知道是被气笑了还是觉得他说的话可笑,他轻哧一声,“你凭什么?”   “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魏广源一针见血,“你以为那些山区和你买了机票去旅游的地方一样吗?你未免太天真。”   22岁的魏迟也或许真的天真了些,他注视着父亲的怒容,竟然搬出了自己的母亲。   “是怕我像我妈一样回不来吗?”魏迟问。   他话音刚落,魏广源的手就高高举起来。   但最终这个巴掌也没落下来。   魏广源沉默了很久,声音很落寞,“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魏迟只是混不吝地笑了笑,“要是什么都问一句为什么,那这件事就没有人去做了,那你说我妈是为了什么呢?”   魏迟虽然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但家境也算富裕,他从小到大吃穿不愁,甚至其他的物质需求也很容易就可以被满足。   如果他踏踏实实地待在首都,毕业后找个好工作,他能掌握很多别人可望而不可得的社会资源。   他的人生前景是可预见的顺风顺水,但他没有这样选择。   而他的父亲,最终也没抗争过他。   他出发的那天,魏广源推了工作亲自送他到机场,一路无言,只在魏迟要下车时问了他一句,“你想好了?”   “爸,”魏迟推车门的手顿了一下,“我也知道困难,但总得有人去做,以前是我妈,现在是我。”   他说完就下了车,坐了几个小时飞机又倒了两趟大巴,到目的地时天都黑透了。   魏迟带了一只小的登机箱,往四下看了看,认同了老爸的观点。   真正的山区和他买张机票去旅游的地方确实是不同的,这里安静又落寞,周遭没有路灯,像是被遗忘在角落的一个孤儿。   他比学校规定到职的时间来得要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联系谁,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把自己送到了山里。   等到他发现迷路时,已经走不出去了,他来之前查了本地的政务办公电话,但当拿起手机时才发现,完全没有信号。   还好最后老姚发现了他,带他到了村大队。   村长事先并不知道有人要来,上边也还没有做安排,因此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安置他。   魏迟自愿来支教,村长自然是欢迎的,但面对魏迟时也有些尴尬,“这边这个条件你也看见了,没有太好的地方住。”   魏迟既然来了,自然是也没想住在多好的地方,“有地方住就行。”   “有是有,”村长有些局促,“我那倒是有处空房,但是这几天下雨房顶漏了还没修,要不……”   “去我那吧,”老姚接过话,“上胜子那边住去。”   老姚的儿子姚胜早几年出去打工,不常回来,房子还空着。   村长说着这敢情好,跟着老姚一块儿把魏迟送回去,怕城里孩子不习惯,就差告诉他尿桶怎么用了。   魏迟在这住了小半月,开学以后就搬到了学校给他安排的员工宿舍,但周六日还是回来住。   村里人原本都以为魏迟待不了多久,但没想到,他一待就是5年。   更没想到的是,魏迟还没走,就又来了个城里孩子。   萧言未听他讲到这,没忍住笑了笑,“我可不是来支教的。”   魏迟也跟着笑,笑了几声又问,“是不是不能理解?”   萧言未没说理不理解,他问魏迟,“你后悔过吗?”   魏迟摇摇头,风轻云淡地说,“不后悔。”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搓了搓指尖,“我刚来的那天,就住在你现在这,那天晚上我被蚊子咬了一宿,其实当时也有点退缩,但是第二天一开门,村长就在门口笑着看着我,我明明什么都还没做,他还是说谢谢我。”   “我当时突然就特别能理解我妈了,”魏迟说到这就收了笑,语气很坚定地说,“就那一句话,我就不想走了。”   萧言未看着魏迟的眼睛,那里边的内容和萧言未完全不一样。   魏迟像是一阵裹着野火的风,从广袤的土地上吹过,烧尽了荒凉大地上绵延千里的枯草,草灰四下飘扬着,又落到泥里成了养料,让死寂的大地见了点生机。   萧言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是觉得,魏迟的那把野火烧到了他这里,让他胸腔某处也跟着烫了起来。   他自己没注意到表情有什么变化,但是魏迟正看着他。   “你不是要谢我吗?”魏迟突然说。   “哦,”萧言未转过头去不再跟魏迟对视,他语速有些快,“不是谢过了吗?”   “不够。”魏迟说。   萧言未下意识想刻薄两句,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那你要什么?”   “你答应我件事儿吧。”魏迟手撑了一下地,蹲起来又拿起旁边的镰刀继续割草。萧言未跟着蹲起来,“你先说。”   魏迟却没继续这个话题,他说,“这几年我也跟着干部们做点其他工作,原以为挺简单的事处处受挫,没到这个环境里,我都不知道有这么难,工作做不通就是做不通,跟能力多大没有关系。”   他说,“但是你再没有用,也总是有人需要你的。”   他这话说的比前几句声音都要大一些,萧言未知道他是意有所指,可他说不出附和的话,因为这话他听过太多次了。   或许真的有人需要他,但是他很自私,没什么需要的。   “以后我不在,你不要去山里。”魏迟说。   魏迟表情很严肃,他像是也有点紧张,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镰刀的木柄,“就这件事,答应我吧。”   他话就到这,没再多说,萧言未自认为他的泪点比笑点还要高,但是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   这里环境闭塞,三个村子只有一个小学,要上中学得去镇上,全村唯一一个诊所只能看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下雨的话连路都走不了。   那座吸引着萧言未下车的好看的山,也算不上优点,事实正好相反,它是村里发展最大的障碍。   萧言未到这来是为了逃避,再说得难听点,是选个好地方寻死,但魏迟不是,魏迟谋活着。   谋得,是别人活着。   萧言未想,不论在哪个意义上,魏迟都应该算是个“好人”, 他也确实点了一把火,自己热了   还不行,也要炙得周围人跟他一起烧起来。   或许他做的事情在很多人看来一文不值,但萧言未还是潮了眼睛,他低头继续除草,几不可闻地说,“答应了。” 第8章   两人割草并不专心,魏迟中午刚过就来了,一直到晚上天将黑院子才收拾完。   萧言未院子里有个水管,两人蹲在一起,凑着水管洗了洗手。   “这么凉。”萧言未就着水冲干净手,搓了搓指尖。   “地下水都凉,”魏迟关了水管站起来,“要实在觉得凉就烧点热水。”   萧言未也跟着站起来,甩了甩手,半天才神色不自然说了个,“哦。”   魏迟开始没当没事,跟着萧言未进屋后眼神在灶台上撇了一眼才反应过来,“不会烧?”   萧言未舔舔嘴唇,没说话,自己进屋换衣服去了。   他门也没关,大大方方扯着衣服下摆往上一撩,顺手把脱下来的衣服扔到床上,就这么光着上半身去找换洗衣服了。   因为常年不晒阳光,他后背很白,屋里没开灯,魏迟竟然觉得有些晃眼。   萧言未身上可能有什么“防止魏迟偷看装置”,魏迟不过多看了两眼,就被萧言未发现了。   萧言未眼睛眯了眯,像是想问什么又忍住了,他手搭在裤腰上,挑了挑眉,见魏迟还一动不动盯着他,耐人寻味地开口,“好看吗?”   魏迟回过神,有些窘迫,没说好不好看,扭头往外走了,“你先换,我去把院里收拾一下。”   萧言未低头笑了笑,自顾换了衣服。   等他出去找魏迟时,院里的草已经都不知道让他搬哪去了,魏迟正拿着个大扫把扫地,见他出来不尴不尬问了句废话,“换完了?”   “嗯。”看在魏迟帮他干了一下午活的份上,萧言未没损人,他懒懒地往墙上一倚,事不关己地看着魏迟扫地。   魏迟应该是干惯了这种活,动作很麻利,从院子这头扫到那头再收拾好了,总过用了十来分钟。   魏迟明天一早得回学校,他扫完地把扫帚立在墙角,拿上两把镰刀跟萧言未打了个招呼,“我回去了?”   萧言未自己待惯了,其实很喜欢独处,但是今天跟魏迟待了一天,他突然就不想自己待着了,就像是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小孩儿突然交了个朋友,晚上说什么都不想回家那种感觉。   他撇了撇嘴,嘟嘟囔囔的,“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魏迟一愣,然后又笑了笑,“你请我吃什么?”   萧言未自己吃饭都不上心,每天还得姚大宝按时按顿叫着他才行,也实在不知道能请魏迟吃什么。   他自己提的请魏迟吃饭,让人问住了就有点儿尴尬,萧言未抬手摸了摸鼻子,“你想吃什么?”   魏迟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抬手拿了他放在内墙里的锁冲他摆了摆,“去我那吧,我请你吃。”   萧言未没什么让人给干了半天活还蹭人一顿饭的感觉,点点头就跟魏迟回去了。   他先让魏迟回家,自己去老姚那看了看,老姚正安排晚饭,见他过来先给他切了块茄子。   萧言未犹犹豫豫地接过来,对着那块茄子看了半天,“能生吃?”   老姚自己也拿了一块,放嘴里嚼了嚼,“能。”   萧言未见他吃那么痛快,也塞嘴里嚼了嚼。   味道确实只能算是“能吃”。   老姚看他脸色不对,哈哈笑了两声,“不爱吃就吐了,中午吃的那么少,这不是怕你饿吗?”   萧言未没吐,嚼吧嚼吧咽了,跟老姚摆摆手,“别做我饭了,我一会儿上魏迟那吃。”   老姚正猫着腰看火,听他这么说,直起腰来打量他两眼,挺意外又挺高兴地笑了笑,“你们俩还挺上得来。”   萧言未不知道他跟魏迟算不算是“上得来”,不过听他这么说也没提出异议,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那就过去吧,”老姚愿意他多跟人接触,扯了个小板凳过来坐下,专心致志烧火,“不做你饭了。”   萧言未笑了笑,又往屋里看了看,“大宝呢?”   “谁知道上哪儿野去了,”老姚哼了一声,“甭管他,到饭点儿自己就回来了。”   提到大宝,萧言未又想起他早上说的上学的事,也没急着走,蹲下来看老姚烧火,“他准备上哪上学?”   老姚捡了根柴禾扔进灶膛里,拍了拍手说,“胜子他们这两年在南方挺稳定,原是说今年就把他接过去,但他生日小,先上不了。”   萧言未点点头,问老姚,“你舍得?”   “舍不得也没办法,”老姚叹了口气,沟壑纵横的侧脸被灶膛红光映的更显老态,“总不能一直让他在这耽误着吧。”   “这边不是有小学吗?”萧言未问。   “是有。”老姚在地上挑挑拣拣,拿了根硬点的树枝子在地上比划着,像是画了幅简易地图。   萧言未凑过去看,老姚就画了三个方块,像个不规则的“品”字,萧言未看出来,他画的是这个镇的三个村子。   他拿木棍在三个口中间那一点小空指了一下,“三个村就这么一个小学,有的老师年纪都快赶上我爹这么大了,你说哪有精力管这么多小孩子呢?”   老姚今年快60,在城里的话,怎么也不可能有“老姚爹”这么大年纪的在职教师了。   “其实这些年村里出的大学生不少。”老姚比划完了,把那根木棍往灶膛里一扔,火光往上冒了一下,又很快落下去。   连带着老姚眼睛里的光都不明显的暗了。   “但是谁也不愿意回来,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净剩了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头老太太,还有一群刚脱了开裆裤的小崽子们。”   “但是我还是愿意让孩子们能出去就出去,”老姚又往里添了点柴,“我们这辈人就到这了,孩子们哪能呢?哪怕是出去打工,也比在这死守着一亩三分地强。”   老姚锅里应该是煮了什么粥,这么一会儿香味儿就飘出来了,顺着热气往外升腾着,灶台正对着的那面墙已经熏黑的不行了。   萧言未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觉得心里某处有些怪,他突然想到了魏迟。   老姚站起来掀开锅盖看了看,热气顿时冒出来飘了满屋子,萧言未也跟着站了起来。   老姚拿起勺子搅了搅粥,“我是没有什么‘我死了棺材也得埋在这’的想法,这再怎么是家也就是一块地,人才是最重要的,你说呢?”   萧言未往锅里扫了一眼,又被热气熏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我不知道。”   “你得知道。”老姚拿了个小梯子一样的东西架在锅里,把中午剩的包子放上边热着。   他看了萧言未一会,“我虽然没有你们有文化,但有些事儿看得还是比你们年轻人明白点,那就是人只要活着,什么坎都能过,你说是吗?”   老姚自从把萧言未领回来,就没有多问多说过哪怕一句,今天这是跟他敞开说了。   萧言未低头看着老姚,半天点了点头,“是。”   老姚笑了笑,又把锅盖上,“能听进去就行,我还怕我说了你不乐意听呢。”   萧言未摇摇头,“乐意听。”   老姚又扶着膝盖坐到小板凳上添火,“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难处,但肯定不好受。”   老姚不知从哪摸了个大蒲扇,一下下扇着,“你肯定也不想跟我们老头子说,但是没事儿别总瞎琢磨,魏迟不是每周都回来吗?你多找他玩会儿,你们聊得来。”   萧言未其实挺喜欢听老年人这么唠叨,他们几十年沉淀下来的生活经验和道理,很多时候都有一种粗暴的朴实感,让人情不自禁就想要听。   萧言未点点头,很真诚地跟老姚说,“姚叔,谢谢你。”   “行了,你别在我这添乱了,不是上魏迟那吃饭去吗?”老姚拿蒲扇点了点他肩膀。   “嗯。”萧言未说。   老姚朝他摆摆手,“快过去吧。”   萧言未从老姚这听了点人生哲理,晃晃悠悠往魏迟院里去了,魏迟给他留着门,但是院子里并没有人。   屋里小门也开着,萧言未走到门口没听见动静,站院子里喊了魏迟一声。   “这呢!”魏迟不知道从哪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萧言未站院子里看了看,见正房旁边还有间小屋子,门关得很紧。   萧言未走过去敲了敲门,“在里边?”   “嗯,”魏迟听着像是走到门口了,“洗澡呢,你先进屋。”   萧言未震惊了一下,魏迟这竟然能洗澡?   他往后退了几步,确实看到小房子屋顶上有个很老式的太阳能热水器,他没进屋,就这么站在那观察那台热水器,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能装一个。   他正想着,魏迟就开门出来了。   魏迟刚洗完澡也没穿上衣,衣服搭在肩膀上,下面就穿了一件运动短裤。   他似乎有些急,头发也没擦干,正顺着肩膀往下滴水,水珠顺着身前线条明显的肌肉纹理往下滑,一直沿着腹肌没入裤腰里。   萧言未挑了挑眉,没忍住吹了个口哨。   魏迟脚下一顿,慌了慌神才反应过来,扯下衣服就往身上套,边套边说,“怎么没进屋?”   萧言未没搭茬,眼神不老实地在魏迟身前扫了两圈,“身材不错。”   按照白天两人的相处状态,魏迟应该反驳一下或者是回呛萧言未一句,但他这会儿很诡异地沉默了。   萧言未正准备再说点什么,魏迟突然转移了话题,“想吃什么?”   萧言未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魏迟蹭饭的,但他现在更想研究一下魏迟浴室的构造,所以开口询问,“能带我参观一下你的浴室吗?”   “哦,”魏迟一愣,下意识就答应了,“行。”   萧言未朝他点点头,径直朝浴室走去。   魏迟原地反应两秒才跟上,笑着说,“随随便便就要参观人浴室,就你这样还说别人不老实呢。”   萧言未才想起来今天似乎是这么说过魏迟,他停下脚又往魏迟身上扫了两圈,耐人寻味地说,   “那我也没动手动脚啊。”   魏迟一噎,闷头跟上了。   萧言未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个小屋做了个隔断,一间是浴室和洗漱的地方,另一间是个小厨房。   魏迟浴室的石灰地应该重新刷过,看起来很干净也很亮,地下做了个地漏,不知道通到哪里,而且竟然连马桶和洗衣机都有。   萧言未仔细认真地观察了魏迟的浴室几分钟,十分不舍地出来了。   魏迟带他走到正房门前,不知从哪拿了双室内拖鞋让萧言未换上,轻轻推了他肩膀一下,“进去吧。”   萧言未顺着力道进去,继“魏迟这竟然能洗澡”之后,第二次震惊了。   魏迟住的地方和萧言未那格局一样,也是一间外堂屋一间卧室,但是他房间和萧言未明显凑合住的完全不一样。   魏迟家竟然没有灶台!他的外堂屋竟然是个客厅!   魏迟家面积和萧言未住的那面积差不多大,但是他把外堂屋改成了客厅和餐厅一体的样子,一面放着一组小沙发,另一边则是吃饭的地方,就连地板也和萧言未住的地方不一样。   魏迟注意到他的眼光,蹲下掀开一角,露出下面擦的很干净的石灰地,“自己定的地板毯。”   萧言未点点头,想到什么又问,“你这个毯子下雨的话,进来不会弄脏吗?”   “不会,”魏迟走过去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小遥控器按了一下,外面响了几声,萧言未就看到门口正上方升起了一个小遮雨板,“换鞋在这底下,换完了再进就没事了。”   萧言未不过才在这住了半个月,却像是脱离现代生活很久的野人一样,叹为观止地打量着那个全自动的遮雨板。   魏迟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至于吗你?”   “不是,”萧言未有点凌乱,“你怎么什么都有?”   “首先,”魏迟耐心给他解释,“这有电,只需要一个机器和一个安装工人。”   “其次,这东西不贵。”   他这个理由虽然简单粗暴,但十分充分,充分到萧言未完全没办法反驳,以至于他怔愣两秒才反应过来问,“支教老师挣得很多吗?”   “不多,”魏迟摇摇头,往卧室里走,“有没有听说过,一般老师都是副业。”   萧言未没听过这句话,摇摇头跟着他进去了。   魏迟的卧室也很不一样。   他卧室没有那个从东墙垒到西墙的大炕,只在靠近一侧墙的地方有张双人床,床上铺着大小正合适的灰色床单,屋里有很厚的遮光窗帘,也是灰色系。   靠近另一面墙有一个白色大衣柜,并不是萧言未屋里那种老式立柜,而是很普通但是在这里却很不常见的新式衣柜。   床对面放着张办公桌,桌子整理的很简洁,笔电书本打印机什么都有。   魏迟像是又知道他想问什么,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给他,“我这原本也有个炕。”   萧言未接过水,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村里炕都是刚盖房子的时候就搭好了,”魏迟也给自己倒了杯水端在手里,“炕是房子的一部分。”   “一部分。”萧言未似乎是觉得这个说法挺有意思,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   魏迟笑了笑,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我在这住了快一年的时候跟村长买了这套房,第一件事就是把炕凿了。”   “为什么?”萧言未也跟着喝了口水。   “实在睡不习惯,”魏迟抬手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太热了,容易上火。”   萧言未眨眨眼,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魏迟咬了咬舌尖,觉得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我说呢,”萧言未挑挑眉,眼睛故意往魏迟裤腰以下扫,揶揄了一句,“洗澡洗这么久。”   别说魏迟没干什么,就算干什么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出来。   魏迟眯了眯眼睛,放下水杯,干脆就顺着他说,“本来还能更久,让你给搅和了。”   萧言未啧了一声,“要不我回避一下,你继续。”   魏迟失笑,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带着他往厨房走,“真没干什么,这茬过不去了是吧。”   萧言未也跟着笑,“你自己说上火的。”   魏迟原本不打算再跟他讨论这个了,见他没完,只能迎战,“嗯,跟你待了一天,没火也要上火了。”   “我可什么都没干。”萧言未跟在他后边,慢条斯理地把自己往外择。   魏迟脚下一顿,转过身直直地盯着萧言未。   萧言未一下差点儿撞他身上,魏迟伸手托了他胳膊肘一下他才站稳。   “萧言未,”魏迟微微低着头,嘴角噙着笑,“你其实什么都不用干,就挺让人上火的。”   萧言未眉头一点点皱起来,正准备发点脾气,魏迟就曲起食指在他侧脸上飞快地刮了一下。   “这么漂亮,”魏迟收回手继续往回走,声音不大不小正够萧言未听见,“谁见了不上火。”   萧言未喉结动了动,盯着魏迟背影原地呆滞了几秒钟,退化的语言系统才找到调。   “靠。” 第9章   魏迟原本就是想逗逗他,但是自己上手撩闲一把,又觉得哪都别扭,尤其是指关节,蹭了萧言未脸一下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又麻又痒。   他没听见萧言未那慢半拍的国骂,借着做饭分散注意力去了。   他会做的饭很少,平时又都在学校吃,所以家里就点面条,几把青菜,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正发着愁,萧言未就过来了,他凑过来看了一眼,在小青菜上指了指,“这个吧。”   魏迟扭过头看他,萧言未表情十分自然,像是没把刚才那一下当回事,魏迟不知怎么就有点失望。   他撇了撇嘴,拿过青菜放盆里洗了洗,“你吃鸡蛋面吗?”   “嗯,”萧言未点点头,不见外地提要求,“我要一个散蛋,一个荷包蛋。”   “行,”魏迟利落地把菜洗好拿出来,下巴朝一边抬了抬,“那边等着去吧。”   萧言未轻笑一声,“你怎么不说让我跟你一起做?”   魏迟正烧水,闻言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你会?”   “不会。”萧言未面无表情地说。   魏迟偏了偏头,“……我现在真的上火了。”   两人对视几秒,萧言未移开视线,又低下了头。   魏迟拿刀把青菜划了两刀又把刀撂下,几秒后叹了口气,“萧言未。”   “想笑就笑吧。”他说。   他话音未落,萧言未就低低地笑了起来,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刀,“魏迟,我发现你脾气真好。”   魏迟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他熟练的切菜打蛋,没忍住又逗了他一句,“那得看对谁吧。”   萧言未切好菜水也开了,找到面条下到锅里,懒懒地拿筷子搅着,漫不经心地说,“行了,我知道我招人待见,但你多少收敛一点。”   “嗯,”魏迟笑了笑,坦坦荡荡地,“行,我收敛点儿。”   萧言未面条下得少,几颗蛋磕进去再加点调料香味就出来了,两人拿了两个大碗分开,端着进了屋里。   萧言未看着不太着调,但没想到做饭很有一手,魏迟吃了几口真心实意地夸好吃。   萧言未正端着碗喝汤,听他这么说就摇了摇头,“也就你吃我做的饭能夸出来了。”   “不会吧,”魏迟面吃完了也端着碗喝汤,萧言未放的调料很少,但是汤很香,“那其他人要求也太高了。”   “我觉得也是,”萧言未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变得有些飘,“那时候我做饭都没人愿意吃。”   魏迟放下碗,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尤其我弟,”萧言未眼神又有些失焦,“特别过分。”   “你有弟弟?”魏迟试探着问。   “嗯,”萧言未点点头,放下碗,“比我小11岁。”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桌边划了一下,声音很轻,“小兔崽子偷着把我做的饭喂大黄了。”   魏迟沉默着,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萧言未愣了会儿神,又端起碗把汤喝干净,朝魏迟笑了笑,“大黄是我弟弟养的狗。”   “嗯,”魏迟点点头,把碗收了,“改天有机会让我见见,我一直想养一只。”   萧言未没说话,半晌点了点头。   魏迟拿着两个碗走到厨房,萧言未听着热水器的声音,“你不是上火吗?洗碗还用热水?”   魏迟忍无可忍地回头看他一眼,就见萧言未眼神有些闪躲,垂着睫毛不跟他对视。   他收了碗又拿热水壶接了一壶水烧上,“我干什么都用热水。”   “哦,”萧言未支支吾吾地说,“挺方便。”   他说完又清了清嗓子,欲言又止地看着魏迟。   魏迟跟他对视几秒,见他实在不主动,只好问他,“怎么了?”   萧言未其实也就是一时兴起,他觉得他和魏迟虽然很聊得来,但应该还不是很熟,所以一时半会儿有些开不了口。   他支支吾吾几声,还是说,“没事儿。”   如果不是他眼睛一直往浴室里瞄,魏迟就真的觉得他没事儿了。   魏迟心下了然,扯了张纸擦了擦手,又往卧室走。   萧言未心痛地跟着他进了卧室,魏迟不再逗他,直接从自己衣柜里拿了套衣服递给萧言未,“别回去拿了,洗完穿我的吧?”   萧言未愣了一下,接过衣服,跟他对视一眼,哎呦一声,又没忍住笑了起来,“你给人留点脸吧。”   魏迟也跟着他笑,“我还不够给你留脸吗,都没等你问呢。”   “嗯,”萧言未哼了一声,“好人一生平安。”   萧言未没再做多余的挣扎,客气地谢过魏迟后,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魏迟自己不怕冷,但是给萧言未拿的衣服挺厚,一件灰色卫衣,一条黑色运动裤,萧言未抖开才发现,里头还有一条内裤。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新的,反正就直接穿了,然后又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不见外地扔洗衣机里就去找魏迟了。   卧室大灯和桌上的台灯都开着,魏迟正坐在卧室那个桌子旁写什么东西,萧言未走过去看了看,是教案。   他轻咳了一声,魏迟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他,“洗好了?”   “嗯,”许是今天和魏迟待的时间有些久了,萧言未心里莫名地对他生出一些亲近来,他指了指   魏迟在写的东西,“你教数学?”   “嗯,”魏迟又低下头写了两笔,然后合上教案本站起来,他又变魔术一样从柜子里拿了条干毛巾搭在他头上,“数学英语都是我教。”   萧言未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为什么?”   魏迟又坐回到桌前,拿了另一个教案本出来,“现在学校老师还是不多,所以大部分老师都不只教一门。”   “啊。”萧言未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两年情况好很多了,”魏迟说着,从桌子旁边的小书架里抽了一个相册出来,“每年寒暑假也有短期支教老师过来。”   “是大学生支教?”萧言未问。   “志愿者。”魏迟点点头,翻开相册。   第一张照片拍摄于几年前,是一个大合照,四五个大学生和一群初中生在学校院子里拍的,站在两侧的学生一人一个角抻着一个红色横幅,上边写着支教单位。   萧言未接过相册往后翻了几张,都是支教的时候拍的,有老师教学生做题的,也有一起做活动的,看起来很有爱。   他看了几页就把相册还回去,沉默几秒问,“有用吗?”   “什么?”魏迟收起相册,要放回去的动作一顿。   “每年就来这么一两个月,”萧言未往后靠到桌子上,微微仰着头,目光聚在虚空中的某一个点,声音很轻,“能教些什么呢?”   魏迟放好相册,撑着桌子站起来,语气很肯定地说,“有用。”   魏迟站起来后跟他离得就很近,两人身高相仿,鼻尖距离最多不超过小臂长,室内灯光很亮,因此魏迟的每个微表情都落到萧言未的眼里。   魏迟手仍然撑在桌上,几乎和萧言未腿要碰到一起,萧言未有些不自在,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确实能教的东西很少,”魏迟没有反驳他这个说法,“但是他们能带给孩子的很多。”   “这边的孩子考上大学就走出去了,很少有再回来的,但是更多的是初中都没上完就回家务农或者辍学打工了。”   “那些志愿者虽然教不了孩子们很多书本上的东西,但是他们的存在对那些孩子来说,就有很重要的意义。”   “这边留守儿童很多,父母在外打工挣钱,孩子留给老人照看,老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到过镇以外的地方,他们对外面的认知都来自于子女们的描述或者是电视节目。”   “他们会跟孩子们说,外面工地怎样大,消费怎么样贵,但是没人说得清大学教室多么亮,多媒体教学多么先进,学校食堂多么卫生。”   “但是那些志愿者可以。”   魏迟语速并不快,缓缓说着支教带给孩子们的微不足道的改变,但萧言未知道,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他讲来讲去,只讲了两个字,就是“希望”。   “我也想去外边看看”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很难被剔除,一个想法就像是一个扩散得很快的病毒,无法被根治,只能被满足。   “虽然我在这待了这么多年,”魏迟低头笑了笑,很诚实地说,“但是我知道,这留不住人,我也不想让人留在这。”   “他们那么小,该出去看看。”魏迟说。   萧言未扯下毛巾在手里搓了搓,有些话就要呼之欲出,他朝教案本看了看,又朝魏迟看了看,视线来回逡巡着。   半晌,他放下毛巾,很不确定地开口,“你们学校还缺老师吗?”   萧言未问这句话其实就是一时嘴快,他问完后也觉得似乎有些冲动,于是没等魏迟反应过来,自己就很别扭地说“算了。”   但魏迟没给他后悔的机会,几乎是萧言未话音刚落,他就语速很快地说,“缺老师,你想来试试吗?”   魏迟就这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像是烧红了的刀子尖,刺得萧言未不得不移开视线。   萧言未叹了口气,终于正视自己的问题,“你知道吧,我……”   “我这人太丧了,”萧言未自嘲地笑了笑,“哪能去当老师呢?”   “你会跟学生们说吗?”魏迟难得不委婉,单刀直入地问,“跟学生们说你丧,说你烦,说你……不想活了。”   萧言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又没疯。”   “那不就得了,”魏迟笑了笑,他又凑近萧言未一点,轻声说,“学生们会很喜欢你。”   萧言未有些慌乱地收回视线,嘟嘟囔囔地说,“老姚怎么把你捡回来了。”   “把我捡回来怎么了?”   萧言未嘀咕一句,“成天想着法往这拐人。”   “嗯,”魏迟认下了这句霸道的指控,“让不让拐?”   萧言未低头推着他肩膀让他离远点,“哪有你这样为人师表的?”   魏迟在家里只穿了一件领口有些大的T恤,萧言未慌乱中碰到了他颈侧的皮肤,很温热。   “也没有你这样的正经人。”魏迟视线若有似无地朝萧言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处扫了一眼。   魏迟在这里待了5年,他来的时候是什么肤色早就没人记得了,但现在是很健康的小麦肌,跟萧言未白皙的手指放在一起,对比强烈的有些刺眼。   萧言未收回手,“总得有个原因吧。”   “为什么想让我去?”他问。   魏迟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不放心。”   “嗯?”萧言未皱了皱眉。   “怕你不遵守约定,”魏迟说,“所以得放到眼皮子底下才行。” 第10章   两人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进行讨论,萧言未没多待,说了会儿话就回去了。   他去魏迟家的时候天就要黑了,这会儿已经看不太清路了,村里没有路灯,魏迟原本想送他,但是被他拒绝了。   又不是小姑娘,要什么人送。   他到家后没先急着睡觉,刚才两人换了手机号,萧言未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有信号。   魏迟的短信很简单,“到家回话。”   萧言未把手机号存进通讯录,回了个逗号过去。   魏迟的电话立马就打了过来。   萧言未接了电话,“怎么了?”   “没怎么,”魏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确认一下你到没到家,怕你走迷糊了。”   “以为都跟你一样呢,”萧言未开了扩音,走到外堂屋洗漱,“我又不路痴。”   “知道,”魏迟笑了笑,跟他开玩笑,“万一你碰上劫道的呢。”   萧言未正刷牙,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我有什么可劫的。”   “那可多了去了。”魏迟听起来像是还在写教案,有很不明显的纸笔摩擦在一起的沙沙声。   萧言未漱了漱口又用凉水洗了脸洗了脚,冒着一身凉气钻进被子里,“你还没备完课吗?”   “快了,”魏迟说话断断续续的,“……基础不好……费心。”   萧言未拿开手机看了看,信号确实不太好,他猜魏迟可能是说这边学生英语比较难教。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萧言未问。   他这句话应该也没有很好的传达到魏迟那边,魏迟过了一会儿才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句,“骑摩托去。”   这句话萧言未听清楚了,嗯了一声,又问魏迟,“要睡了吗?”   魏迟那边说话夹杂着很强的电流声,滋滋啦啦的,萧言未只勉强听出他说,“下周五回来。”   萧言未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晚安,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电话挂得很快,自然也就错过了魏迟那句很清晰的,“你觉得无聊可以去学校找我。”   魏迟回学校后,萧言未又恢复了没事儿就在屋里看书,定时定顿姚大宝叫他来吃饭的日子。   这几天风都不小,一天比一天冷,萧言未洗漱时觉得水凉的简直离谱。   姚大宝也添了衣服,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粗线毛衣,外边套一件有些掉皮的人造革夹克衫,“凉么?”   “嗯。”萧言未应了一声,牙膏还是一如既往的辣,他有些不想说话。   姚大宝蹲在一边,托着下巴仰头看着他,童言无忌地说,“萧哥哥,你和魏迟哥睡觉了吗?”   萧言未不知道他何出此言,差点一口牙膏沫呛死,他漱了漱口,“说什么呢?”   姚大宝很有眼力见地帮他拿了毛巾,“你穿的魏迟哥的衣服。”   萧言未早上起来觉得冷,懒得去箱子里拿衣服,从魏迟那穿回来的灰色卫衣洗了一直放在床头,他就直接拿过来穿了。   他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懒得解释,“嗯。”   姚大宝跟着他,“你穿比魏迟哥穿好看。”   萧言未没见过魏迟穿这件衣服,但他深刻觉得小孩子是不会说谎话的,于是揪了揪他头上的小辫,“我觉得也是。”   他洗漱完就拉着姚大宝去吃饭了,老姚做了红薯粥,见他进来先给他盛了一碗,“暖和暖和。”   萧言未这回没上炕,接过粥坐到桌边喝了一口,有些惊讶,“甜的?”   “嗯,”老姚点点头,“红薯甜。”   萧言未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红薯,很软糯,“红薯还能做粥?”   “以前吃不饱,”老姚自己也盛了碗粥笑呵呵喝着,“红薯产量高,那时候一天光喝粥,吃红薯面的饼子。”   萧言未没经历过那种时候,也有点难想象红薯面的饼是什么味,闷头又喝了口粥。   “今天我去镇上赶集,”老姚问,“你去不去?”   老姚墙上挂着个老式挂历,姚大宝每天都抢着去撕,萧言未瞄了一眼,看到今天是星期四。   魏迟今天不放假。   萧言未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冒出了这个想法,他摇摇头,觉得自己不太正常。   “不去?”老姚问。   萧言未喝了口粥,“去。”   镇上每五天都有一次大集,几个村的人要有什么要卖的都拉到这来卖,老姚这次没什么东西卖,   带着萧言未去了不知哪个邻居家。   邻居一出来,老姚还没介绍,萧言未就知道这是谁了。   果不其然,老姚朝出来的年轻人喊了一声,“二麻。”   二麻人如其名,脸上布满痘坑,个头不高,很憨厚朝萧言未笑了笑,“老师。”   时至今日,萧言未还是不太能接受大家跟他叫老师,他摆摆手想说别这么叫,但是二麻已经带着他们往外走了,“车停外边呢。”   二麻家里不光养羊,还养了不少鸡,每次赶大集都要拉着鸡蛋去卖,摩托车太颠簸,二麻不知道从哪购置了一辆二手三轮车。   三轮车后斗很窄,老姚跟二麻坐在前边,萧言未长腿曲着,守着两筐鸡蛋坐在后面,屁股都要颠两半时,终于到了镇上。   二麻就在路口跟他们分开,老姚带着萧言未在集上乱逛。   萧言未来的那天没心情逛,今天时间很宽裕,才注意到镇上还有不少小店,房子建得又矮又破,但基本卖什么的都有。   萧言未逛了一会儿,走到一个卖小家电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想买个热水壶。”萧言未说。   老姚跟着他进去,“干什么的热水壶。”   “洗漱的,”萧言未已经开始挑了,东挑挑,西碰碰,也看不出哪个好,随便拿了一个递给老板,“就这个。”   他拿的水壶是很日常的那种烧水壶,满打满算也就能烧几大杯,老姚跟在他后边,“要用热水就去我那边,直接拎暖壶过去用。”   “嗯,”萧言未点点头,没说自己懒,“知道了。”   他们一直逛到中午散市,二麻开车来接他们,萧言未往后斗看了一眼,鸡蛋已经卖完了。   他把水壶放到上面,抬脚正准备往上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又收回脚,问老姚,“镇中学在哪?”   “不远,”老姚已经坐到前边了,闻言扭着身子回着头问他,“你要去?”   萧言未最开始其实没决定好要不要去,但老姚这么一问,他就动了真的去看看的心思了,   “去。”   魏迟这个礼拜忙得不行,初二两个班的数学英语都是他带,他还当着一班的班主任。   这几天初三班的数学老师请假,他一块儿就都把课带上了,每天从早上到晚,没有一会儿闲工夫。   今天早上一到教室,他就发现自己班里有个学生没来。   学生叫姜硕,这边人上学都晚,姜硕17岁也才上初二,但是平时成绩非常优秀,人也老实,还没有无故旷课过。   他家就是镇上的,最开始做家访的时候魏迟还去过,家里就他跟姥姥两个人。   上午下了课魏迟就去了姜硕家,一进门就被一股药味冲得差点呕出来。   姜硕事先不知道他要来,正蹲在院子里那个小泥灶那熬中药,呛得一直咳,正咳得满眼泪的时候就看见了魏迟。   魏迟伸手在眼前煽了煽,走过去蹲在姜硕身边,“熬什么药呢?味儿这么冲?”   姜硕反应过来,赶紧从旁边扯了个小板凳放到魏迟身边,“老师,您坐。”   魏迟不客气地坐到小板凳上,往泥灶上那个小砂锅里看了一眼,里边包的中药很多,药汤褐色带着黑,看着就苦。   “我姥姥病了,”姜硕当着魏迟不敢使劲扇风,生怕烟冒出来呛到他,只很局促地盯着不怎么旺的火苗,“家里没人,我…..”   姜硕家就他和姥姥两个人,老太太这一病,姜硕就离不开了。   魏迟点点头,隔着窗户往屋里扫了一眼,“生什么病了?”   “老毛病了。”姜硕没说什么病,事实上人一老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格外严重,他姥姥身子一直也不太好。   “喝中药能行吗?”魏迟是觉得有时候中药见效有点慢。   “我姥姥信不过西医,”姜硕看样子也有点苦恼,他摇了摇头,“这药方她喝了好多年了,说喝了就好受点。”   魏迟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他从包里拿了几张数学卷子递给姜硕,“这几天都去不了学校吧?”   姜硕接过卷子看了看,很珍惜地卷好拿在手里,轻轻嗯了一声。   “这卷子还没讲,”魏迟说,“你对着课本写写,就当预习了,王老师这周请假,我走不开,明天下午下课我过来给你讲。”   姜硕拿着试卷,眼圈一点点红了起来,半天闷着声音说了句谢谢老师。   魏迟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笑着安慰他,“大小伙子了,别那么多愁善感。”   姜硕重重点了两下头,又往小灶里添了根柴。   魏迟还一下午的课,中午饭都没吃就过来了,也待不多久就要走,“老太太醒着吗?我去看看?”   姜硕摇摇头,“刚醒了一阵,这会儿又睡了。”   魏迟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卷子你好好写。”   姜硕起来送他到门口,“老师,麻烦你跑一趟了。”   魏迟让他赶紧回去,“别送了。”   他骑摩托车过来的,就停在姜硕家门口,打着火就走了,一直到路口拐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姜硕还站在门口看着他。   魏迟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回去了。   从姜硕家到学校就十来分钟的路程,魏迟想着今天大集,时间还够他去买点东西,拐了个弯去赶集了。   等他车把上挂着一袋子水果一箱牛奶回学校时,就看见萧言未正有点不耐烦地蹲在他门口那棵大树底下。   魏迟当下就是一愣,车骑过去停在萧言未边上,萧言未正不知道又发什么呆,人都到跟前了也没反应过来。   魏迟把车停好下来蹲到他身边,凑到他耳边喊了一声,“萧言未!”   萧言未吓了一哆嗦,反应过来就伸手准备推他,魏迟很有先见之明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萧言未动了动手腕,另一只手在魏迟抓他的那只手上敲了敲,“魏迟,你什么毛病,动……”   “动手动脚的是吧,”魏迟抢了他的话,撑了一下膝盖拉着他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跟老姚赶大集。”萧言未避重就轻地说。   魏迟点点头,“早知道你来我就不出去了。”   萧言未往他车把上看了一眼,魏迟说,“去学生家了,回来的时候顺路买的。”   萧言未不见外地从袋子里拿了个苹果在身上蹭了蹭,张嘴咬了一口,“你吃饭了吗?”   “没有,”魏迟摇摇头,“晚上再说吧,一会儿上课了,来不及了。”   “哦。”萧言未又咬了一口苹果,慢吞吞吃着,看起来很忙,但其实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他都没想好自己为什么来。   好在魏迟比较有打算,萧言未一个苹果吃完时,他让萧言未上车,“一会儿我有课,你是去我办公室还是我先带你去宿舍?跟我去上课也行。”   萧言未长腿一迈,坐到摩托车上,坏水又往外漾,没忍住逗他,“我就不能回去吗?”   魏迟刚把摩托车打着火,手还搭在仪表盘上,回头小声问,“你想回去?”   萧言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魏迟胳膊就伸到后边揽住了他腰,力气并不大,但萧言未很难挣开。   “晚了。”魏迟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前边传来,低低沉沉的,险些被风吹散。   学校面积并不是很大,魏迟几分钟就骑到了教学楼下,他把车停在树下,带着萧言未往教学楼里走。   萧言未下午一节英语三节数学,英语教他带的班级,教室在五楼。   两人进教室时班里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了,见班主任领了个眼生的人回来,都暗搓搓地观察着。   萧言未自从搬到这边来之后就对这种眼神免疫了,他偏头看了一下魏迟,“我坐哪儿?”   姜硕刚好没来,魏迟抬手给他指了指,“那边。”   萧言未点点头,开玩笑道,“啊?这么远呢?”   当着一群学生,魏迟没好迎战,他没忍住笑了笑,“快过去吧。”   萧言未慢条斯理走过去,有个别胆子大的学生,半倾着身子冲他挤眉弄眼,“你是新来的学生吗?”   萧言未挑了挑眉,大言不惭地说,“嗯,是。”   “那你……”那学生还准备再问,被魏迟一个眼神吓退了。   魏迟拿粉笔敲了敲讲桌,“一个个求知欲这么强呢?”   魏迟平时虽说跟学生们比较随和,但上课还是很严肃的,一群学生吓得鹌鹑一样,不敢开口了。   魏迟翻开试卷,拿讲桌上一块儿抹布擦了擦桌角,手撑上去,简短地介绍,“我朋友。”   没等学生们再讨论开,魏迟已经开始讲卷子了。   萧言未毕业两年了,很久都没有再坐在教室里听过课了,他撑着下巴看着魏迟,一时间有些恍惚。   学校受捐而建,环境还算可以,桌椅板凳都很新,但设施其实是跟不上的。   教室没有多媒体,黑板是很原始的那种涂在墙上的不可移动的石板,讲桌也只是和学生们一样的课桌,上边摆着一盒粉笔,一个板擦,一本教案,还有不知道哪个学生帮魏迟接的热水。   魏迟一手拿着试卷,一手在黑板上写着,微微侧着身子讲题。   萧言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也仍旧能看清他抬手写板书时手上微微鼓起的青筋。   魏迟没有扩声器,但好在教室空间并不大,他稍微扬声全班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萧言未怔怔地看着,猝不及防与正看过来的魏迟对视了。   魏迟视线扫到这,眼睛弯起来笑了笑,然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这个过程很短暂,可能两秒钟,最多三秒,但萧言未还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开始缓慢地发起麻来。   接下来的一节课他都没有再看魏迟,恍恍惚惚地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晃动的树尖,一直到教室里一阵起哄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魏迟正双手撑在讲桌上笑吟吟地看着他,黑板已经擦干净了,只在最中间写了一句话。   “What’s past is prologue.”   萧言未四下看了看,见学生们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只好问,“魏老师,是提问我了吗?”   魏迟点点头,“编外成员也得认真听讲,罚你一道附加题。”   萧言未懒懒散散地站起来,默念了一遍那句话,不太确定,“……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他翻译时没有看魏迟,这时才发现,魏迟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到几乎严肃。   下午第一节 课阳光正好,教室前门开着,日光从门外倾泻进来,打在魏迟侧脸上,在他耳后留了一小片阴影。   萧言未跟他对视着,两人都没做反应,突然响起的下课铃声搅散了课堂秩序,魏迟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被尖锐的铃声盖过,但萧言未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萧言未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但事实上,他只是喊了他的名字。 第11章   魏迟后面三节课都是数学,萧言未上学的时候就对数学课没什么好印象,问了魏迟办公室的位置,自己去那等着了。   整栋教学楼就两个办公室,这会儿都在上课,办公室就只有萧言未一人,萧言未在坐在魏迟办公室座位上,百无聊赖地抽了本书看。   教学楼窗户朝南,魏迟座位刚好在窗边,阳光很好,萧言未翻了两页书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学校里人声嘈杂,萧言未竟然睡得比以往都要好,一觉醒来时,魏迟已经拿着本书坐在他旁边了。   魏迟看书看得很认真,没留意到萧言未已经醒了,萧言未眯瞪着眼睛,从胳膊缝里看他。   魏迟头发似乎长了一些,无端显得这人很柔软。   确实柔软,萧言未漫无边际地想。   “啧,”魏迟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他了,视线还停在书上,“再看就收费了。”   萧言未原本也没想偷窥,被发现就伸了个懒腰起来大大方方看了。   他动了动有些僵的肩膀,往后靠到椅背上,“上完课了?”   “嗯,”魏迟把书放下,站起来朝他伸出手,“走吗?”   日落一天早过一天,这会儿六点刚过天已经有些发灰了,办公室没有开灯,魏迟又背对着窗户逆光站着,轮廓有些模糊,但看起来却很可靠。   萧言未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很快又松开,“上哪去?”   他这话像是问住了魏迟,魏迟犹豫了一下,“你回去吗?”   魏迟办公室在三楼,萧言未推开窗往楼下看了一眼,学生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学校也变得空荡起来。   他这两年到处转,不想转了就停下,好像很久没有这种不知道该去哪儿的感觉了,因为对他而言去哪都一样。   但他自己想了想,确实不想回去。   “不回有地儿去吗?”萧言未问。   魏迟似乎笑了一下,但像是怕被萧言未看出一样,借着关窗户的动作挡住了自己侧脸,不过声音还是没忍住带了点雀跃,“去我宿舍吗?晚上请你吃饭?”   “嗯。”萧言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率先朝办公室外走去了。   魏迟跟在他后面锁好门,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路上又遇见几个魏迟班里的学生,跟两人打了招呼。   萧言未下楼后走到摩托车旁边,“魏老师,学生缘挺好啊。”   魏迟大言不惭地点点头,“那当然。”   魏迟宿舍就在学校里边,两人骑车三分钟就到了,魏迟让萧言未拿上中午买的东西,自己拿钥匙开了门。   相比于魏迟在村里那处房子,他宿舍这边简陋的多,墙面刷得倒是干净,但是屋内陈设非常简单。   一张木头写字台,一把从教室搬来的凳子,一个半新不旧的衣柜,再一张木板单人床就是全部家具了。   萧言未把东西放到写字台上,不加掩饰地环视了一下他这间单身宿舍,有点不理解,“这天天住的地方怎么不收拾收拾?”   言下之意,村里一礼拜住不了几天他还费那么多劲。   “公家的地方,”魏迟没多解释,从桌上拿了个杯子“喝水吗?”   萧言未盯着那个杯子看了一会儿,确定这屋里就这一个杯子,犹豫了一下,“喝。”   魏迟给他倒了半杯水递到他手边,“晚上想吃什么?”   萧言未喝了口水又把杯子放在桌上,“说得跟我有得选一样。”   魏迟拿过杯子,很自然地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还真有。”   “镇上很多店都还开着,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魏迟说。   这倒出乎萧言未的意料了,虽然他没什么具体想吃的,但有选择还是会让他觉得高兴,他拉着魏迟就往外走,“看看去。”   两人宿舍没待几分钟,又晃晃悠悠到了镇上。   萧言未跟在魏迟旁边晃着,突然想起个事儿,“你热水器哪买的?”   魏迟问:“你要装?”   “想,”萧言未点点头,“这天还用凉水冲有点儿太猛了。”   魏迟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萧言未见他不说话,偏过头看着他 ,正对上魏迟有些纠结的眼神。   他还没问,魏迟就很不情不愿地开口,“你不是说……”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萧言未一眼又把话说完,“不是说待不多久吗?”   萧言未确实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他只是想每天都能洗热水澡,但魏迟这么一问,他突然就有点想反驳,他想说我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走呢,有可能也不走,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早一天走晚一天走有什么区别呢。   “是待不久,”萧言未说,“到时候走了,老姚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用就算了。”   魏迟听他这么说,没忍住问,“就不能不走吗?”   他问完了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不讲道理,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萧言未一下子心有些乱,具体为什么乱他也说不出来,正当他想换个话题时,魏迟语调平平地说,“你买了也没地方装。”   萧言未一想,还真是,他没有魏迟那种小厢房。   “哦,”他有些失落,“那就算了。”   魏迟一时没了声音,萧言未走得快一些,停下脚回头看着他,又对上魏迟有些微妙的眼神。   魏迟清了清嗓子,视线移开不跟他对视,“我给你一把我那的钥匙吧,你想洗澡,就去我那。”   可能因为这不是什么正经话,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萧言未想,还好不是在魏迟那间狭小的宿舍里。   但这个念头一出,他就觉得不太对。   在宿舍里怎么了!   为了显示自己心里坦荡,他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到时候再说吧。”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吃了点饭,萧言未一顿饭都在走神,只有魏迟结账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吃的什么。   他们刚出来的时候太阳就落山了,吃完饭出来天都黑透了,路上没什么人,显得很静。   魏迟走在萧言未身侧,问他,“去超市吗?”   萧言未点点头,“去。”   萧言未选购了点洗漱用品,魏迟又拿了一提啤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往回走。   魏迟住的宿舍是靠近学校后墙的一处小平房,这一片就他自己住,没有别的灯光就很黑,萧言未进屋的时候还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脚。   魏迟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看着点。”   “我看着了,”萧言未借他的力站好,“这不是看不见吗。”   魏迟笑了笑,伸手把灯打开,“这么较真儿呢。”   萧言未也跟着笑,“你才知道啊。”   魏迟推着他肩膀让他到床上坐,把自己手机从抽屉里拿出来递给他,“我写会儿教案。”   萧言未接过手机没乱动,调笑道,“这样好吗。”   魏迟坐到凳子上把教案本从包里抽出来,闻言失笑,“这有网。”   魏迟说,“你看着愿意玩点什么玩什么,看会儿新闻追会儿剧什么的。”   萧言未这才摆弄起他的手机来,嘴上仍忍不住跟他逗,“我这不是怕万一不小心打开什么隐藏文件吗?”   魏迟坦坦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心虚,但是对上萧言未似笑非笑地眼神时,突然就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磊落。   他手机里没藏什么,但心里可能是藏了。   萧言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本就没想看他手机,这会儿直接放下了,弯着眼睛说,“那我还是不翻了,怕到时候你恼羞成怒让我对你负责。”   魏迟这间宿舍小得离谱,这也就意味着,两人不管说点什么,都像是直接凑到耳边说的一样。   正经话莫名多了点暧昧,更何况萧言未撩闲撩惯了,说出的话本就不那么正经。   他倒还好,魏迟跟他共处一室本就有些局促,再被他撩两句,整个人都觉得不自在。   他转过身不看萧言未,装作专心地写教案,“别瞎说了。”   萧言未对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问,“这能洗澡吗?”   他问这话只是单纯想洗个澡,但两人之间那种莫名其妙的暧昧还没散,他就又不小心添了把火。   魏迟肩膀一僵,摇摇头,“不能洗。”   “哦。”萧言未也有点不自在,随手从他桌上摸了本书看了。   他没看两行就问魏迟,“那你平时怎么洗。”   话一出口,萧言未心里就叹了口气,打听人家怎么洗澡这事儿,怎么听起来那么流氓呢。   魏迟也觉得他流氓,但是什么也没说,从桌底下拿了个暖壶,“我平时就拿盆到屋后边冲冲,这   会儿太冷了,你别出去了,拿毛巾擦擦吧。”   萧言未其实自己也嫌冷,但是白天跟二麻的鸡蛋们待了一路,他就觉得自己有点鸡蛋味。   他刚在超市买了毛巾,拿了个魏迟的盆接了点水,浸透了毛巾准备擦擦,又后知后觉害臊起来。   按理说都是大男人,他也不是没在魏迟面前光过膀子,他今儿穿的衣服还是魏迟的呢。   他这么想着,眼睛一闭脱了衣服,“你写你的,我擦擦就睡了。”   “哦。”魏迟呆楞着应了一声,慌乱移开了视线,装模作样继续写教案了。   萧言未背对着魏迟,他毛巾没拧干,擦身子的时候水就顺着腰腹流到裤子里,眼见着裆/部湿了一片。   这画面实在不怎么美,萧言未把裤子也脱了。   他这边别别扭扭擦着,魏迟那就更难受了。   萧言未用水的声音很清晰,魏迟心脏就像被带勾子的羽毛扫过一样,又麻又痒,热血从耳根直往身下走。   他心里正天人交战想着怎么让不争气的老二踏实点,萧言未就问,“你给我擦擦背?”   轰隆一声,魏迟听见自己心里某处塌了一块,劈头盖脸把他的理智埋了一地。   魏迟僵硬着转过身,僵硬着接过毛巾,僵硬地说,“你转过去。”   萧言未转过去,腰微微塌着,魏迟手扶上他肩膀,轰隆又是一声,心里又塌了一块儿。   萧言未用的水不是很热,他肩膀自己擦过,热乎气一蒸发皮肤就有些凉,魏迟指尖着火一样在上边扶着,两个人都不怎么好受。   艰难地擦完背后,魏迟把毛巾放回到盆里,又慌慌张张假装去给萧言未拿换洗衣服。   萧言未内裤也沾了水,魏迟从里到外给萧言未拿了一身,自己端起盆准备出去,“你先换。”   萧言未手里攥着内裤,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可能是屋子里温度并不高的原因,他声音有些沙哑,魏迟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跟萧言未的视线撞在一起。   两人沉默着对视着,良久,萧言未轻笑了一声,“魏老师。”   “嗯。”魏迟应了一声。   萧言未眯着眼睛,“老姚跟我说,村里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眼珠子可都粘你身上了。”   他视线往魏迟腰下一扫,语气揶揄,但表情很严肃,“你这怎么回事?”   魏迟手上劲儿一松,一盆水扣了一地。   门外巡夜的保安拿着大瓦数的手电筒晃来晃去,白光照过来,透过半关着的窗帘在萧言未高挺的鼻梁上闪过。   魏迟看清了他戒备又有些紧绷的表情。   魏迟弯腰拿起盆,上前一步靠近萧言未。   两人久久对视着,魏迟笑了笑,“萧言未,谁跟你说我喜欢小姑娘了。” 第12章   不像魏迟最开始担忧的那样,萧言未并没对他的话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魏迟话说完几分钟后,萧言未一直沉默着。   魏迟心里逐渐也有些没底起来,正想着如果现在改口说是开玩笑,萧言未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傻逼,萧言未就打破了沉默。   “哦。”萧言未说。   魏迟偏了偏头,“嗯?”   萧言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推着他的肩膀往门外走,“还让我换衣服吗?”   魏迟脚下磕绊着被他推到门外,直到被一门板关在外面还没想明白,萧言未那个“哦”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迟不知道的是,萧言未远没有表现的那么淡定,房间门刚关上,萧言未就低声骂了句脏话。   魏迟太过于坦荡,坦荡到萧言未觉得如果自己作出什么除了“冷静”以外的表情会显得很不合适。   萧言未向后靠在门上,并不十分光滑的木板门有些刺皮肤,让他有些乱的心思逐渐平复下来。   他先是分析了一下魏迟喜欢男人这件事会对他们两人的关系产生什么影响,又分析了一下两人应该算是什么关系,最后有些无奈地得出其实两人的关系并没有特别到会被魏迟的性取向所影响的地步。   魏迟被萧言未关在门外,但屋里没有一点动静,他来回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扬声问,“换好了吗?”   萧言未骤然回神,“马上!”   萧言未打开门时,魏迟正笔挺地站在门槛外,两人目光相接,那点莫名其妙的尴尬突然就散了,然后又莫名其妙同时笑了起来。   萧言未手扶着门,扭着下巴朝屋里那滩水抬了抬,“你弄的你收拾。”   魏迟迈过门槛,从萧言未身边越过,弯腰把盆捡起来立在墙边,“我收拾。”   因为这个插曲,魏迟到九点多才写上教案。   这是萧言未第二次见魏迟写教案,他宿舍的灯没有家里那么亮,笔杆的阴影投在纸上,颇有种以前的教书先生彻夜苦读的样子。   萧言未盘腿坐在床边,一手捏着啤酒罐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一手放松地搭在膝盖上。   魏迟教案应该是白天写了一部分,因此也没有写很久,正当萧言未以为他结束工作了时,魏迟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白纸,埋头写了起来。   萧言未几口喝净啤酒,把罐子捏扁后扔到垃圾桶。   他这点动静自然是引起了魏迟注意,魏迟没有停笔,甚至没有回头看他,“怎么了?”   萧言未趿拉着拖鞋晃到他身后,就着有些发黄的台灯看清了他在写什么。   “你在出卷子吗?”萧言未很感兴趣地问。   “嗯。”魏迟点点头,他洗漱过后头发没有擦得很干,随着他的动作,发梢一滴水落到了试卷上。   萧言未盯着那个洇开的小圈看了一会儿,“这儿卷子都得手写吗?”   “不是,”魏迟笑着摇摇头,“学校有打印机。”   “那你这是出的什么卷子?”萧言未问。   “给一个学生出的,”魏迟写完一页又换了张纸继续写,“家里有点事儿,这几天没来。”   “哦,”萧言未又走回到床边坐下,半晌声音飘忽着问,“一直拉扯着别人,不累吗?”   魏迟皱了皱眉,正要反驳,回头却看到萧言未脸上又出现那种迷茫又空洞的表情,心里霎时就是一紧。   他看着萧言未,最终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萧言未,跟我讲讲吧?”   萧言未眨了眨眼,表情又恢复正常,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讲什么?”   魏迟放下笔,想了想又伸手关了台灯,屋里亮度一下子暗了很多,他走过去坐到萧言未身边,   “讲讲你。”   魏迟曾应萧言未的要求讲过自己,他原本觉得如果萧言未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但后来才发现,事实恰好相反。   他很希望了解萧言未,不是身高体重年龄这些一眼能看到的数字指标,而是萧言未那些难过情绪的根源。   “哪方面的?”萧言未收了腿,掀开被子蜷缩进去,后背紧贴在墙上。   魏迟看了他一会儿,下床走到门边关了灯,也跟着钻进被子里,“哪方面都可以。”   他宿舍这张床很窄,两个身高体长的大男人一同躺在上面着实拥挤。   魏迟半边身子都悬空着,膝盖跟萧言未的抵在一起,温度热烫。   窗帘仍旧没有关紧,月光透过缝隙映照进来,魏迟勉强能看清萧言未的表情。   萧言未闭着眼睛,呼吸平稳,过了一会儿他伸开腿转了个身,面朝着墙壁,“那跟你讲讲我弟弟吧。”   魏迟朝床铺里边挪了一下,悬空的身子落到实处,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嗯。”   “我弟弟比我小11岁,养了一条大狗。”   萧承洋出生时,萧言未正在学校上课,老妈身体一向好,生完弟弟没有住院就直接回家了,所以萧言未一放学,就听见家里多了个孩子的哭声。   那时候他盼妹妹盼的魔怔,一看老妈生了个弟弟,连理都不想理他,扭头就走了。   好在血总是浓于水的,萧言未纵然想要个妹妹,但萧承洋毕竟是他亲弟弟,当大哥的总是疼他的。   大黄是萧承洋6岁的时候捡回来的。   那时候萧言未17岁,刚上高一,刚下课就接到萧承洋打过来的电话。   萧承洋话还说不利索,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喊他,“哥!有个大事儿!”   萧言未正把书往书包里放,听他这么高兴,也跟着笑,“什么大事?”   他虽然这么问,但是也下意识认为小屁孩的大事也没有多大。   “我捡了个小狗!”萧承洋嗷一嗓子喊出来,像在萧言未耳边炸了个鞭炮一样,震得他脑袋嗡嗡直响。   萧言未把手机拿远点,缓了两秒,“哪儿捡的?”   “今天早上我特别困,怎么都起不来,妈就学校给我请假了,我又在家多睡了一会儿,然后……”   “说重点。”萧言未打断他。   “哎呀你听我说啊,”萧承洋不满哥哥打断他,“我这是一整件事儿。”   萧言未老爸老妈都不是特别能说的人,但萧家哥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个赛一个的话唠。   萧言未看他总说不到点上,又继续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装书包。   等他背着书包下楼时,萧承洋终于说到了,“……我过去的时候他就在超市门口那个箱子里。”   “嗯,”萧言未应了一声,“然后就让你给捡回去了。”   “你又没听我说话!”萧承洋非常不高兴,大着嗓门控诉他,“我不说妈发现的吗!”   萧言未理亏,嗯嗯啊啊揭过这一茬,“在哪呢现在?在家?”   “在家!”萧承洋又开始激动,“刚洗完澡!可欢腾了!”   他说完又觉得萧言未得回来看看,哼哼唧唧开始撒娇,“哥你今儿别上晚自习了吧。”   萧言未高中住校,一个多礼拜没回家了,正好也想回去看看,就答应他了,“一会儿回。”   学校离家不远,地铁二十几分钟就能到,萧言未到家时,萧承洋正在楼下逗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黄狗玩。   他不知道从哪找了个长绳拴了个小塑料罐子,拉着满屋跑,萧言未回来他都没看见。   萧言未把书包扔沙发上,半蹲在地上喊他,“萧承洋!”   萧承洋跑得满面通红,一看萧言未回来了,扔下绳子就炮仗一样撞到萧言未怀里,“哥,我想死你了。”   萧言未抱着他站起来,正要往屋里走,小腿就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   小黄狗不怕人,尾巴摇得欢实,绕着萧言未来回转。   “起名儿了吗?”萧言未脚尖抬起来轻轻点了点小黄狗,小狗立马翻开肚皮仰躺到地上,碰瓷耍赖的功夫显然已经入木三分了。   “起了,”萧承洋抱着萧言未脖子,大声宣布,“叫大黄!”   大黄好吃好喝在家里养了半年多才真正跟这个名字匹配起来,虎里虎气的小狗变得越来越威风凛凛,但还是粘人得很,萧承洋进来出去都带着他。   “现在呢?”魏迟问,“大黄现在还这么粘人吗?”   月亮应该是被云挡住了,屋里变得昏暗起来,显得萧言未那近半分钟的沉默很漫长。   “我也不知道,”半晌萧言未哑声开口,“我弟弟去世后,就让我朋友养着了。”   “……抱歉。”魏迟低声说,他犹豫几秒,又往萧言未那边挪了一点,胳膊碰到萧言未的后腰,又很快挪回来   魏迟宿舍里只有一床被子,但好在够大,两人一起盖也不觉得小,但被子太大,显得整张床更加拥挤了,不过这会儿谁也没有什么旖旎想法。   萧言未仍一动不动对着墙躺着,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像是情绪没有任何起伏,也像是已经睡着了。   两人没再交谈,魏迟睡意渐渐上涌,半睡半醒间,听见萧言未似乎说了句什么。   直到睡过去前一刻魏迟才意识到,那是萧言未的哭声。   那声压抑到极致的哭声,在冬意正浓的深夜里,像从窗缝里肆无忌惮灌进来的凛冽寒风,在魏迟心上划了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魏迟想,萧言未这个人,他没办法不心疼。 第13章   周六学校并没什么学生,校园里很空,魏迟拎着暖壶到水房打了壶热水,回来时萧言未仍旧在睡。   昨晚那一声浅到让人觉得是错觉的抽泣占据了他一早上的心神,所以连萧言未什么时候睡醒坐起来的都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去?”萧言未刚醒,声音有些哑,还带了些鼻音。   魏迟回过头看着他,想了想说,“下午吧,上午去学生家里一趟。”   “嗯。”萧言未点点头,不见外地拆开昨天拎回来的的奶箱,捡了一盒牛奶盘腿坐在床上慢吞吞喝着。   魏迟打量着他,突然觉得他像是一夜间就瘦了很多似的,明明是同一件衣服,昨天还觉得没什么,但现在再一看,就觉得宽大到无法忍受起来了。   萧言未手指细长,松垮地抓着牛奶盒,半截手腕露在外面,筋络凸起,魏迟一眼扫过,又很快移开。   “怎么了?”萧言未润了嗓子,声音又变得疏朗起来。   他这样子明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魏迟因为窥得了他一点过去,总觉得这种平静才是不正常的。   “没什么,”魏迟原本坐在桌子旁,这会儿站起来从桌上抽出昨天出的卷子,“我去学生家一趟,你去不去?”   萧言未仰头看着他,没打理的头发凌乱地散着,“去。”   他说完就几口喝光牛奶,将纸盒捏扁后瞄准了垃圾桶,魏迟没忍住笑了笑,“扔的进去吗?”   萧言未眯起一只眼睛,轻哼一声,将纸盒扔了出去,“你说呢?”   他话音刚落,牛奶盒就准确无误地落进了垃圾桶里。   垃圾桶就是超市卖的最便宜的那种绿色塑料材质带很多孔的那种,由于里边什么都没有,萧言未“投篮”的力气又有些大,垃圾桶在地上颠了起来,不太稳地转了几圈后,倒在了地上。   两人对视一眼,萧言未耸耸肩膀,无辜道,“进了。”   “嗯,”魏迟弯下腰将垃圾桶扶起来,“进了。”   姜硕家离学校还有段距离,骑摩托车过去二十分钟左右,两人到门口时,他正在院里熬中药。   姜硕见魏迟来又是一喜,但因为没见过萧言未,有些局促地立在院里没有过来,只是重复说着,   “老师,快进来。”   魏迟带着萧言未进去,“我朋友。”   可能是萧言未真的气质不凡,也可能是能被魏迟称一句“我朋友”的人并不多,姜硕慌慌张张地打了招呼,“您……您好。”   萧言未点点头,目光从他肩膀处越过去,看到院里的中药罐,又将视线移回来,“姜硕?魏老师给你带卷子了。”   “啊……是,”姜硕张了张嘴,看看萧言未又看看魏迟,半天才反应过来,“谢谢老师。”   魏迟从包里拿出卷子,连同几本书一块儿递给他,“什么时候能回学校?”   姜硕接过卷子,抿了抿嘴,轻声说,“还不知道。”   萧言未来的路上已经听魏迟说过大概情况了,他看向远处并不干净的窗户,像是能透过屋里一层暗红色的布帘看到床上那个卧床不起的老人一样。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魏迟跟姜硕交代完,两人没有多留就走了。   昨天萧言未买的东西都让老姚带回去了,魏迟也没带什么东西,两人一身轻便地往村里骑。   风里早就带了凉气,一天的温度低过一天,萧言未躲在魏迟身后,试图挡一挡凛冽的寒风。   魏迟放慢速度,微微偏头问,“冷?”   萧言未没逞强,点点头,下巴碰在魏迟后背上,“太冷了。”   魏迟身上也就穿了一件加绒卫衣,这会儿也没办法脱给他,只好又骑慢一点,“回去让老姚给做点热乎饭。”   萧言未没言声,只把扶在后座上的手缩到袖子里,调整了一下坐姿。   魏迟当他没听见,正想再重复一遍,萧言未就清了清嗓子,“魏老师,我去你那吃行不行?”   魏迟手一下没扶稳,摩托车晃了一下,吓得萧言未一把抓住了他腰,“干什么呢!”   魏迟也清了清嗓子,“没事。”   其实是有事的,但被萧言未一句“魏老师”叫得乱了心这话,他是不敢说的。   因为萧言未怕冷,魏迟骑得就很慢,两人一个多小时才到村口。   魏迟没在萧言未那停,直接将人带回了家里。   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从衣柜里拿了件夹棉夹克递给萧言未,“你没带厚衣服吧?”   萧言未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来往身上一套,“没,我以为穿不着。”   魏迟神色黯了一瞬,没接话。   萧言未自然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让魏迟想了这么久,穿完衣服后心血来潮,“去不去山上?”   魏迟正兀自乱想呢,让他这么一搅和,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下意识应了他一句,“走。”   待到真的反应过来,已经拿着萧言未递给他的一件外套,跟着人走到院门口了。   两人锁好门准备往山上走,正好撞见姚大宝从院里跑出来。   姚大宝轮着胳膊跑得飞快,压根没看见最喜欢的魏迟哥跟他擦身而过。   “大宝!”魏迟喊了一身。   姚大宝脚下一顿,惊喜喊了声“魏迟哥!”   萧言未走得慢点,姚大宝眼睛这会儿又变尖了,笑着喊:“萧哥哥!你又穿魏迟哥衣服啊!”   萧言未走到姚大宝跟前儿,半蹲下扯了扯他头上小辫,“你管得倒宽。”   魏迟跟他们凑到一起,把姚大宝从萧言未手底下解救出来,“你干嘛去?”   “我正找你们呢!”姚大宝仰着头笑,“我爷爷炖鸡汤了,让你们中午上家吃饭去。”   他应该是刚在灶台帮着烧火了,鼻尖上蹭了点灰,俩手也不太干净,魏迟打量他几眼,伸手给他蹭了蹭,“怎么今儿炖鸡汤了。”   “说给萧哥哥补补,”姚大宝抬手摸了摸鼻尖,“我爷爷说他太虚了,昨天坐二麻哥三轮车赶集去,让风吹得咳了一道。”   萧言未拍了拍姚大宝脑门,“别乱说。”   姚大宝浑然不觉自己用了什么不太合适的形容词,一脸无辜,“萧哥哥真的虚,他早上还没我吃得多呢。”   魏迟皱了皱眉,“就这还去山上呢?”   “你们上山?”姚大宝眼睛一亮,想跟着去的话还没说全,就被魏迟掰着肩膀往旁边一拧,“中午我俩回来的晚,你多吃点。”   姚大宝还想问,但他对魏迟说的话一向是言听计从的,闻言也只好点点头,小旋风一样跑回家了。   萧言未见姚大宝跑走,“你让他跟着怎么了?”   其实姚大宝跟着也不怎么,但魏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直接就把人支走了。   他扭过脸含含糊糊说了个“小孩子太闹腾”,领着萧言未就往山上走。   萧言未在后边挑了挑眉,觉得有些事似乎也没太大必要问这么清楚,也就什么都没问,跟在魏迟后边走。   没走两步,魏迟就又想起来什么顿住了脚。   萧言未紧跟着他停了,“怎么了?”   “你还带相机吗?”魏迟往远处看了看,“山上一天一个样,没准儿能拍点好看的照片。   萧言未听他这么说,也来了兴趣,“那带着吧。”   两人一会儿一个主意,就又往萧言未住的地方走,魏迟跟着萧言未走到大门口,见大门还是就拿一把锁挂着,没忍住问,“你钥匙还没找到么?”   “找到了,”萧言未取下锁,推开门熟门熟路地把锁放到门洞里,“懒得锁,锁了还得开。”   魏迟头一回听见这种歪理,一时没想起怎么回,笑了笑就跟着萧言未进屋了。   萧言未大炕上那床绣了鸳鸯牡丹的被子用不知道哪弄来的灰色被罩套起来了,相机仍旧在另一头放着。   萧言未走过去拿了相机,摆弄一下,“里边还有你一张照片呢,看看吗?”   魏迟走过去想拿相机,被萧言未一把躲开。   魏迟有些疑惑,偏偏头看向萧言未。   萧言未举着相机,嘴角微微挑着,“魏迟,为什么不让大宝跟着我们去山上。”   这会儿刚九点多,冬天太阳也不烈,萧言未住的地方没有窗帘,阳光从方形窗格里透进来,正好打在萧言未侧脸上。   他这间屋子简陋极了,一张大炕就占了一半面积,柜子漆面倒还算完整,但是经年累月也掉了色,透出一股荒弃又寒酸的气息。   石灰地擦扫的虽然干净,但也总给人一种灰尘满布,呛人心肺的陈旧气。   萧言未穿着魏迟洗得不再崭新的衣服,拿着和这个房间极不和谐的相机,碎发和侧脸都染了晨间的淡金色阳光。   魏迟突然就意识到,萧言未也并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定定地看着萧言未,半晌才说,“那我去叫他?”   萧言未就又开始笑,他笑的时候唇角上扬的角度不大,但是眼睛会弯起来,像盛了半潭水的浅湖,阳光底下晃一晃就迷了人眼。   魏迟看着他笑,鬼使神差地抬手碰了一下他的眼角。   萧言未笑意僵住,垂下眼睛用余光扫了一下魏迟戳在他眼尾的指关节,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半晌,魏迟手指动了动,慌慌张张地收回手,转移话题,“走吗?”   萧言未看他两眼,没多问什么,施施然越过他出了门,“走吧。”   因为魏迟那个不清不楚不尴不尬的动作,两人间氛围有些古怪,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开始确实是气氛不对,但自从上了山后,萧言未周身气场都变了。   魏迟又想到上次萧言未抽风一样往崖边走,心里猛地一揪,开始后悔带萧言未上山了。   萧言未闷头走路,一声不吭,偶尔踩到碎石子,脚下不稳晃一下,魏迟扶他一把,这就是两人全部的交流了。   一直到爬到山顶上时,魏迟才扯了萧言未袖子一下,“你站远点儿。”   萧言未离那个断崖极近,魏迟不敢分心,扯着萧言未袖子往自己这边带。   “干嘛啊,”萧言未笑了笑,他把袖子抽出来,促狭地看着魏迟,眼里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   子,“你怎么这么不老实?”   魏迟扯着他,难得没有反驳,“你就当我不老实吧,不占点便宜就难受。”   萧言未收了笑,“还不让拍几张照片了?”   “那你就在这拍。”魏迟挡在他前面,不让他往悬崖那边去。   萧言未看着他没说话,下巴绷得很紧,“魏迟,你别管闲事。”   太阳再好,山上风也是凉的,萧言未这句本就不怎么暖和的话,被风一吹,也带了寒凉的温度,扎的魏迟心里当时就是一疼。   魏迟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不由分说地扯起萧言未手腕往山下走,萧言未踉跄跟着他,倒是也没多挣扎。   两人走到半山腰一处平地,魏迟这股无名火才算是熄了一半,他松开萧言未,冷着脸说,“没想管闲事。”   萧言未轻哧一声,“那你这是干什么呢?”   魏迟直视着他,难得直白,“萧言未,你活够了?”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萧言未能看清他短硬的睫毛,他眨了眨眼,睫毛就抬起,露出颜色很深,很坚毅的眼睛。   不知怎么,萧言未有些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神,他偏开头,“活着也没多大意思吧。”   “怎么没有。”魏迟又自作主张捏住萧言未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逼迫萧言未跟他对视。   萧言未讪笑一声,转移试听,“这才多大一会儿,动手动脚几次了,还数得清么?”   魏迟不接他的话,萧言未嘴角笑慢慢僵住,半晌又回到面无表情的样子。   风愈发凛冽起来,天气预报说,新一轮的寒潮就要到了,萧言未身上套着魏迟的衣服,出门时还觉得冷,这会儿竟然无端热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残风卷着落叶时而贴着地面,时而又扬起来,叹了口气,声音轻到听不见,“魏迟,你别管我了吧。”   他说这话时安安静静站着,就像是刚才又不管不顾往悬崖边上走的人不是他一样。   魏迟听了这话也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后他低声开口,“不行。”   萧言未晃了一下神,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魏迟就将相机从他手里拿过来,不紧不慢地缠到自己手上。   山上景色当真一天一个样,上次来有的树还绿着,这会儿叶子就都黄了。   巴掌大的黄叶漫天打着旋儿落下来,再顺着蜿蜒曲折的路线飘荡着掉在他们身边,萧言未面无表情地踩到了脚下。   萧言未这些天拍的照片不多,魏迟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自己那张。   那天应该也是这个时间,但气温要高一点,魏迟的头发更短一些。   “拍的不错。”魏迟评价道。   萧言未没什么情绪地说,“人长得好看。”   魏迟拿着相机对着更远处的山拍了一张,指给萧言未,“那座山叫遥山,是不是听起来还不错。”   萧言未跟着往远处看了看,没答话。   “这座山叫落日山,”魏迟收起相机,没有看萧言未,“我觉得名字也还可以。”   萧言未站在魏迟身边,只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侧脸,有些紧绷的下巴,他舔了舔嘴唇,声音有些干涩,“魏迟,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迟视线收回来,扭头看向萧言未,“跟我打个赌吧。”   “赌什么?”萧言未问。   “就赌我能不能把你拉回来。”   萧言未眨了眨眼,心跳还平稳着,但是眼眶没来由有些热,“你怎么拉?”   魏迟的衣服穿在萧言未身上有些偏大,他的手背大半截都被遮在袖口里,魏迟什么都看不到。   他捏住萧言未的袖口,慢条斯理地帮他卷了卷袖子,然后碰了碰萧言未的指尖,“萧言未,跟我谈恋爱吗?”   远处流云被风卷着,突然变得不那么安静了,吵得人眼睛生疼。   萧言未移开视线,再开口声音就有些哽咽,“魏迟,你是不是有病。” 第14章   上次两人上山,没待几分钟就回来了,这次费半天劲爬上去,待的时间更短。   萧言未相机被魏迟拿着,自己也有点出神,慢吞吞跟在魏迟身后走着。   到山脚下的时候,他又想起什么,问魏迟,“魏迟……”   魏迟也不比他自在多少,木头人一样回头,语气生硬地很,“怎么了?”   萧言未想说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可怜一时冲动还是真的对我有什么想法。   他还想说,你要不说那话,我还好意思今晚去你那洗个澡,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好开口了。   萧言未正在这打腹稿,魏迟就走到他身边,“想问什么?”   “啊,”萧言未舔舔嘴唇,“没事儿。”   魏迟正好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顺坡就下了,“下山吧。”   两人下山的路走得飞快,正赶上饭点,路上也没什么人跟他们打招呼,因此一路气氛都很诡异。   原本魏迟是想让萧言未到自己那去吃午饭,但两人折腾一趟都没了吃饭的心思,姚大宝正在院子里玩,嗓门亮的一个村都能听见,“萧哥哥!魏迟哥!”   萧言未走过去揉揉他脑袋,“吃完饭了?”   姚大宝点点头,“刚吃完呢,还在锅里热着呢。”   萧言未没什么胃口,摇摇头说了个不吃了,又别别扭扭回头问魏迟,“你吃不吃?”   魏迟也跟着摇摇头,“不饿。”   他眼睛微微垂着,嘴角压得很平,说这话时也没有看萧言未,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言未没忍住又看了他几眼,到最后也没能再说出什么来,只好捏了捏姚大宝的脸。   他话是对着魏迟说的,但是却也没往他那边看,“……那个,我先回去了啊。”   魏迟嘴唇开合几次,看口型是想说“送你”,但最后萧言未听到的是,“好好休息。”   萧言未在心里叹了口气,替魏迟尴尬,早知道会这么别扭,刚才为什么要说呢。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再多说,萧言未答应了姚大宝晚上过来吃饭,又站了半分钟,磨磨蹭蹭往回走了。   他到家后没急着进里屋,先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倒盆里,卷起袖子洗了把脸。   水缸在正对门的墙根下放着,那处晒不到阳光,缸里的水凉得厉害,乍一接触皮肤,有些刺痛。   萧言未洗完脸没有立刻擦干,他对着自己那条掉毛的毛巾看了一会儿,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魏迟在山上的那句话。   “萧言未,跟我谈恋爱吗。”   这句话的信息含量有些大,萧言未凝神想了几分钟,没有分析出最合适的回答,先跳进脑子的,竟然是跟魏迟相处的某些片段。   那些零碎的,平淡的,紧张的,尴尬的瞬间,放电影一样从他脑子里闪过,最后定格在了前一晚魏迟自以为隐蔽的微动作上。   魏迟的喉结很漂亮,上下滑动的动作在他那间面积狭窄,光线昏暗的单身宿舍里,格外显眼。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纯洁又普通的器官,在某些情况下总是隐秘的与性联系在一起,萧言未心里并不是没有感触。   最起码在以前,他没有被同性觊觎过。   魏迟的动作很微妙,情绪也很敏感,在意识到不受控的生理反应很不礼貌后,立刻转移了视线。   但萧言未还是很无情地指出了他的窘境。   他本来想问,“魏迟,你硬什么?”但是没有这样讲,毕竟魏迟是个好人,所以他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不过魏迟当时的反应也很出乎他的意料。   魏迟表现的,太慌乱了。   他原以为,魏迟这样坦荡的人,会大方说出些什么。   但仔细一想,其实他也不知道魏迟会说什么,或者,他在期待魏迟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山上吹了冷风,昨晚的一连串重大事件萧言未通通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自己昨晚似乎是哭了,而魏迟一直在他身边。   因为那点说不清道明的气氛,这回两人没往一块凑,一直到魏迟临走前,萧言未才又见了他一面。   萧言未在家没什么事,从箱子里翻出了带来的一本书,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院门就响了。   他都没往外看,就知道魏迟过来了。   他在村里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平时又不爱出门,熟悉的人就老姚爷孙俩和魏迟,能说上话的还有上回让他搭了一回车的二麻。   但二麻不会来他家找他,他一出去老乡们还是客客气气跟他喊老师。   大家好像都不敢跟他往一块儿凑合,萧言未曾经空出过一个下午的时间想过这个问题。   他记得自己之前人缘特别好,走哪儿都一堆人喜欢他,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招人待见了。   现在满村子能来他院里的,只有姚大宝和魏迟。   姚大宝要过来的话,肯定不是这个动静,   萧言未不知道怎么想的,合上书闭眼睛躺到了床上。   没有半分钟,魏迟就进来了。   “睡着了?”魏迟轻声问。   只听声音,大部分人可能会觉得魏迟是个很严肃的人,他声音并不轻快,哪怕是笑的时候,听起来也很沉。   萧言未没有应声,仍旧闭着眼睛不答话。   魏迟那边也没了动静,正当萧言未以为他要走了的时候,脖子突然一凉。   他猛地睁开眼睛,撑着枕头坐起了身,微微皱眉看着魏迟。   魏迟嘴角微微挑着,“不装了?”   因为昨天突然降温,魏迟身上穿了一件挺厚的骑车服,红白配色,衬得这人很英气。   萧言未没见过他穿亮色的衣服,乍一见只觉得好看。   见他没什么动作,魏迟伸手在他眼前摆了摆,萧言未这才注意到魏迟手里拿着什么。   魏迟手里捏着一把亮银色的钥匙。   “一会儿我走了,”魏迟站在床边看着他,“钥匙你……拿一把吧。”   萧言未盯着那把钥匙看了一会儿,也被魏迟带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不拿了吧。”   魏迟舔了舔嘴唇,拉过他手把钥匙塞他手心里,“这几天冷,你不烧炕,我那有小太阳。”   “小太阳?”萧言未没反应过来。   “取暖器,”魏迟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像个风扇,吹热风的……”   “见过,”萧言未打断他,“之前我初中班主任在办公室烤那个,把毛衣袖子烤着了。”   魏迟:“……”   两人对视一眼,又没忍住,没完没了笑了起来。   “嗯,”魏迟笑着,“那你离远点烤,别把衣服烤着了。”   萧言未也笑,“那我就不管了,反正穿的你衣服。”   萧言未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刚才笑得太狠,可能把脑子给笑没了,两人刚能正常交流,他就来了这么一句。   魏迟这次倒是没回避,接上他的话,“冷的话穿我的衣服就行,都在柜子里挂着呢。”   萧言未攥了攥拳,钥匙齿痕有些尖锐,他低头没再看魏迟,“不都说了吗,我住不那么长时间。”   魏迟没有立刻回答,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也别冻着。”   萧言未嗯了一声,把钥匙压到枕头底下,穿上鞋带着魏迟往外走,“下周什么时候回来?”   “没特殊情况的话应该是周五,”魏迟并排走在他身边,“但也说不准,初三班王老师一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哦,”萧言未又问,“下回大集是什么时候?”   “周四,”魏迟跟他解释,“五天一集。”   萧言未点点头,想说那到时候我赶集的话去找你,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魏迟的摩托车停在院门口,萧言未跟着走到车旁边,抬手拍了拍油箱,没话找话,“多长时间添一次油?”   “说不好,”魏迟说话时动作很慢地戴上了骑行手套,“家访多的话加油就勤。”   “哦。”萧言未收回手,没再说话。   魏迟也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抬腿跨到车上,他拧了一下钥匙,摩托车发出不怎么动听的轰鸣声,   但没立刻起步。   萧言未抬手朝他摆了摆,“快走吧,一会儿下雪走不动了。”   昨天萧言未在老姚那吃饭时就知道魏迟这次要提前走,因为天气预报显示下午会有中到大雪。   魏迟抿了抿唇,又扯了扯手套,清了清嗓子,“我……走了啊。”   萧言未也跟着清了清嗓子,往后撤了一步,“……噢。”   本来话说到这时,魏迟就应该走了,但对话结束后,两人都没有要动的意思。   萧言未看着魏迟,“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魏迟话一出口才意识到有些急,他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带着了。”   萧言未抬手摸了摸鼻尖,“那我……”   他原想说那我有时间联系你,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害起臊来,怎么都张不开嘴。   眼见着远处云都黑了,魏迟没再等他,自顾自决定,“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嗯,”萧言未松了口气,又不怎么自在说,“下周见。”   魏迟又一眨不眨看了他一会,这才收回视线低声应了句,“下周见。” 第15章   雪是在魏迟出发半个小时后下起来的,萧言未这半天什么都没干,刚拿的那本书还在床上摊着,没再翻过半页。   萧言未盯着床另一头关着的手机,半晌认命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拿过来开机了。   手机安安静静的,一格信号都没有。   萧言未攥着手机等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有信号,披上衣服穿鞋下床了。   院子里雪还没积起来,萧言未披着魏迟拿给他的一件夹棉夹克,盯着远处的山看了一会儿,去了老姚家。   姚大宝当年早产出生,身板不算硬朗,一冷一热总爱闹毛病,从昨天开始降温,他就有点咳嗽,这会儿已经烧起来了。   萧言未脱鞋上炕,盘腿坐在姚大宝身边,探手摸了摸他额头,一手的热烫。   “吃药了吗?”萧言未压着声音问。   “吃完了睡的,”老姚伸手给姚大宝扯了扯被子,“往年都这样,且得闹几天呢。”   “他这免疫力不行啊,”萧言未皱了皱眉,“总不能一变天就闹毛病吧。”   “从小底子就差,”老姚跟着叹了口气,“这两年其实已经好多了。”   萧言未又往旁边看了看,姚大宝被子一直盖到下巴尖,因为发烧,两边脸颊都是红的,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上回魏迟给拿的冲剂还没喝完,”老姚下炕拧了条毛巾给姚大宝擦了擦脸,边擦边跟萧言未说,“一会儿你拿上两包,先预防一下。”   萧言未往窗户外边看了看,他在老姚这待了一会儿,外边雪已经铺了很薄的一层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我没觉得多冷,”萧言未摆摆手,“哪这么容易就感冒了。”   老姚轻啧一声,“化雪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怎么也得零下七八度。”   萧言未又往墙上挂历那瞥了一眼,“进腊月了吗?”   “没几天了,”老姚也跟着看了一眼,“别不当回事儿,等真冻病了,想找地方看都费劲。”   萧言未想了想,“那天我好像看见村头有个诊所啊。”   老姚点点头,“是有,但是最多治个头疼脑热,连输液的地方都没有。”   萧言未张了张嘴,突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也只说了个,“哦。”   老姚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他给姚大宝擦完脸又去盆里拧了拧毛巾,掀开一角被子给他擦了擦后脖颈,“那年大宝差点儿耽误了。”   萧言未抬眼看着老姚,老姚低了低头,“多亏了魏迟。”   那时魏迟刚到这没几天,就赶上了那年下的最大的一场雨。   大雨连着下了两天,姚大宝着了凉,烧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村里只有一个卫生所,姚大宝在那连打了三针都不见好,老姚急得没办法,正准备带他打第四针,就让魏迟拦下来了。   “上别处看看吧,”魏迟不由分说地扯了条毯子把姚大宝裹好了抱怀里,“别拖着了。”   往镇上唯一一条土路被冲的没办法走了,魏迟穿着双打了补丁的胶鞋,淌着泥水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几个小时走到了镇医院。   老姚一路上踉踉跄跄给他撑着伞,光跤就不记得摔了几个。   魏迟身上那件雨衣还是找老乡借的,不知道哪漏了个洞,他浑身都湿透了也没让姚大宝沾一点水。   姚大宝那次有点肺炎,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才好。   老姚说着,眼眶就有些湿了,他转过身拿手背蹭了一下,接着说,“那之后几天,魏迟吃饭都拿不稳筷子。”   萧言未安安静静听着,等老姚情绪平复一点才说,“药我带着,一会儿回去冲了。”   老姚应了一声,想起什么又问,“你那烧炕没有?”   萧言未摇摇头,“没烧。”   老姚一听就有点不赞成,当即就要起来,“你看会儿大宝,我去给你烧,这天不烧炕怎么行。”   萧言未赶紧拦下他,“不用,我……”   他原本想说不冷,但是老姚肯定不会信,话到嘴边又想起来魏迟家钥匙在自己这,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去魏迟那。”   “噢,”老姚想了想,“他那倒是不冷,有取暖器。”   萧言未抬手蹭了蹭鼻子,“啊,说是有。”   “那还等什么呢,”老姚这就开始往外赶他,“紧着过去吧,这雪停还早着呢。”   萧言未原本没有想过去,但老姚是个急性子,已经把鞋给他摆到炕沿底下了。   萧言未叹了口气,只好披上衣服穿鞋走了。   在老姚这待了一会儿,外边的雪已经有一鞋底厚了,萧言未拿着钥匙在魏迟门口站了半天都没开门。   他和魏迟现在还没联系上,总觉得自己直接去不太好。   他让人魏迟老实点,自己倒是招呼都没打就来了人家里。   手机仍旧没有信号,萧言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做了做心理建设,开门进去了。   魏迟应该是知道他要来,已经帮他把拖鞋放门边了,还是那天他穿的那双。   萧言未换好鞋摸索着开了客厅灯,还没往里走就看见正对着沙发的地方放了把大椅子,上边放着魏迟说的那个小太阳。   萧言未走过去,弯腰从小太阳上扯下一张纸,魏迟刚劲有力的笔记跳到他眼前。   “萧言未,别怕费电,我特别有钱。”   萧言未没忍住,神经病一样在屋子里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把小太阳通上电,暖黄色的光伴着很舒服的热度没一会儿就散了满屋。   萧言未关了客厅灯,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拿手机拍了张小太阳的照片发给了魏迟。   依旧没有信号,信息前边的小圈转到不知第几圈时,变成了红色的感叹号。   萧言未盯着小太阳看了一会儿,感觉每一个毛孔都被填进了温度,人也变得懒了起来。   小太阳运行起来很静音,萧言未喜欢这种安静的温暖。   他又想到了魏迟。   想到老姚说,魏迟冒着大雨抱姚大宝去医院输液,回来手抖得都拿不住筷子,又想到在镇上时,魏迟不吃午饭去给学生送卷子。   还想到,魏迟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往悬崖边上靠。   萧言未就这么想着,又拿起了手机。   外面温度很低,萧言未还没有暖和过来,手大概是有些僵,原本想点拨号,却不小心点进了邮箱。   “哥!我的邮箱!”   先跳进眼睛的,就是这半行字,时间是3年前,来自刚学会用邮箱的萧承洋。   萧言未楞楞地盯着那封自己没有回复的邮件,心脏慢半拍地疼了起来。   发这封邮件时,萧承洋就在他身边,闹着要萧言未给他回一封邮件,但萧言未觉得幼稚,没有给他回复。   此后萧承洋没再给萧言未发过邮件,而萧言未每每看到这几个字,都会想到萧承洋期待,兴奋,骄傲又得意的表情。   但他却再也舍不得回了。   这封没有回复的邮件,就像他通讯录里那几个早就背下来的电话号码一样,打过去永远无人接听。   在大雪弥漫的陌生村庄,萧言未的情绪像化雪时的土地,泥泞又斑驳。   当魏迟急切又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时,萧言未才意识到电话不知何时竟然通了。   他点了免提,把手机倒扣在沙发上,低声应了一句。   这会儿信号还算稳定,魏迟听见他说话,语气也不那么着急了,“半天不出声,我寻思有什么事儿呢。”   “没有,”萧言未往后靠了靠,把肩膀倚在沙发边,主动报备,“我在你这儿呢。”   “嗯,”魏迟笑了笑,问他,“冷不冷?”   萧言未抬起一只手靠近取暖器,从指缝中看着流泻出来的暖光,“不冷,开着小太阳了。”   “晚上睡觉别关了,”魏迟说,“下雪冷。”   萧言未半天没说话,魏迟以为信号不好,喊了他好几声,萧言未才说,“老姚今儿跟我说,那会儿你带着大宝去看过病。”   “嗯?”魏迟反应了一下,想起来了,“好几年了。”   “他还给了我两袋药,”萧言未掏了掏口袋,把那两包感冒冲剂拿出来,“说是你买的。”   “你冲了吗?”魏迟问。   “还没呢,”萧言未对着小太阳看了一会儿,认出包装袋上的字,“这不是儿童感冒灵吗。”   “大人也能喝,”魏迟低声笑了笑,“我那有烧水壶,睡觉之前冲了吧。”   “噢,”萧言未又把药揣回口袋里,语调平平,“是不是挺苦的啊。”   魏迟愣了一下,轻声问,“萧言未,你心情不好?”   萧言未伸手关了小太阳,铁丝网发着红暗了下来,屋里没有开灯,房间慢慢陷入了一片黑。   萧言未拇指不自觉地在手机侧面摩挲着,“魏迟,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会在这待很久啊。”   魏迟的声音半天才传过来,即便隔着听筒也并不轻松,“说过,今天我回来的时候你还说呢。”   “嗯,”萧言未停顿一下又继续说,“其实我不太喜欢这。”   魏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思索着,萧言未很突兀地开口,“我弟弟,我爸我妈,以前最喜欢爬山了。”   魏迟没接话,安安静静听着。   “我就不喜欢,”萧言未眨了眨眼,声音有些飘渺,“他们就那一回没带我……”   通讯录里那几个刺眼的电话号码刀尖一样,每次看见,都能在他五脏六腑上戳几个鲜血淋漓的窟窿。   魏迟在离萧言未很远的地方,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是轻声喊,“萧言未。”   萧言未缓了一会儿,继续说,“他们是回来的时候出的事,就在我面前,我弟弟……”   萧言未没再说下去,魏迟也没再问,电话仍旧保持着通讯状态,萧言未的呼吸也仍旧很平稳。   半晌,魏迟轻声问萧言未,“真的很不喜欢这里吗?”   萧言未呼吸声一下变得很重,他抬手盖住眼睛,“冬天也太冷了。”   魏迟沉默了很久,“姚大宝挺可爱的,不招你喜欢吗?”   萧言未吸了吸鼻子,“大宝挺好的。”   “老姚呢?”魏迟又问,“老姚对你这么好,你也不喜欢吗?”   萧言未清了清嗓子,“喜欢。”   魏迟停顿一下,“还有呢?”   萧言未笑了笑,声音仍旧哑着,明知故问,“还有什么?”   魏迟没再继续说,他像是走到了室外,萧言未听到了他宿舍那间粗糙木门的吱呀声。   “这儿确实没什么好的,”魏迟说,“你可能都没见过这么穷的地方。”   “这是木桶的那块短板,是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最不起眼的角落。”   “从村子里到镇上,路程是8公里,没有班车。”   “这什么都没有,”魏迟声音很温柔,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春天还不错。”   萧言未没有说话,魏迟继续道,“冬天确实冷,但是很快就过去了,春天不会太迟的。”   萧言未没有回答。   他撑着沙发站起身,摸黑穿过客厅走到外边已经支起来的挡雨板下。   雪夜无月,星光也没有,哪里都是漆黑一片。   听筒里的电流声越发明显,信号似乎马上就要中断了。   冷风扫过萧言未的脸颊,并不刺骨,像蝴蝶停在水面上,带起微不足道的波澜。   萧言未的心静了下来。   在通讯中断前,他听到魏迟说,“萧言未,你要不要再等等。”   春天还没来,但雪似乎停了。   长夜消散在了未眠人的眼睛里。   那汪春水,被搅乱了。 第16章   那晚和魏迟通过话后,萧言未才深刻意识到,没有信号才是常态。   再接到魏迟电话时,已经是魏迟走的第四天了。   天才刚亮,萧言未还没起床。   “还睡呢?”听声音魏迟应该已经起来很久了,像是正在走路,说话间有微微的颤动感。   萧言未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外边太冷,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醒了,”他伸手扯了扯被子,把自己下巴也盖进去,“太冷了,不想起。”   “没去我那?”魏迟停顿一下,继续问,“钥匙丢了?”   萧言未轻啧一声,声音懒洋洋的,“还能老丢啊。”   魏迟低声笑了笑,“丢了也没事儿,老姚那还一把呢。”   萧言未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干脆不回话了。   魏迟也跟着沉默几秒,犹豫着问,“你……赶集来吗?”   萧言未把手机从耳朵上移开,看了看日期,“我还以为今儿周三呢。”   “周四了,”魏迟纠正他,过了几秒又问,“没有想买的吗?”   萧言未确实没什么想买的,实际上镇上的大集也没什么东西卖,但萧言未觉得,魏迟都这么问了,肯定是想让他去的。   萧言未想了想,“去逛逛吧,我也买个小太阳。”   魏迟听起来似乎挺高兴,“王松今儿应该也来,你跟他车过来?”   萧言未顿了一下,没想起来王松是谁,正准备问,魏迟就想到了,主动解释,“王松就是二麻。”   萧言未,“哦。”   其实如果有其他选择的话,他是不想坐二麻车的,二麻人很好,卖的鸡蛋也很好,但上次自己一身鸡蛋味他还是觉得有些抗拒。   魏迟不知道他犹豫什么,以为是萧言未不想来,过了一会儿又说,“要是不想动就别来了,我明天给你带回去也行。”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语气里还是有些不太明显的失落,萧言未就忘了自己不喜欢鸡蛋味了。   “一会儿我先去你那拿件衣服,”萧言未说,“他那车太冷了。”   魏迟笑了,“嗯。”   魏迟学校里就几件常穿的换洗衣服,他大部分衣服都在家里,萧言未偏爱浅色系,但魏迟满满一柜子都是深色。   他对着衣柜看了半天,挑了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   收拾妥当之后,二……王松已经在老姚家门口等着他了。   王松年纪并不是很大,看样子也就比萧言未年长几岁,应该算得上是村里除了“姚大宝们”最年轻的那一波了。   姚大宝身体还没好全,这次老姚不跟着,萧言未就坐到了三轮车的驾驶座上。   王松并不是很爱说话的性格,面对萧言未时又很有些局促,因此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交流。   快到镇上时,他才不怎么流畅地说,“萧老师,把你放在哪?”   时至今日,萧言未还是不太习惯别人跟他叫萧老师,但他纠正过很多次也没有人改,只好摆摆手,“不用管我,一会儿我自己转转就去找魏迟。”   提到魏迟,王松脸上露出了挺轻松的笑容,“魏老师快放寒假了吧。”   萧言未还真没问过魏迟这事儿,“我也不知道,往年什么时候放?”   王松皱眉想了想,“腊月十号左右吧。”   萧言未平时不看日期,一时没反应过来,“今天几号?”   “还没进腊月呢,”王松把车停到路边,从棉衣外套里掏出一个左上角带了裂纹的手机,打开日历看了看,“不过也没几天了。”   “这么早?”萧言未有些惊讶。   “这边也不补课,”王松笑了笑,收回手机拧了钥匙继续往前开,“放假不会特别晚。”   萧言未应了一声,等王松拐过弯把车停到集口时从车上跳了下去,“我下来转会儿吧。”   王松也跟着跳下车,抬手抓了抓头发,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样子很憨厚,“萧老师帮我给魏老师带个好。”   萧言未点点头,“没问题。”   他正准备走,王松就又喊住他,“萧老师,我几点过去接你?”   萧言未一愣,突然觉得有点尴尬。   他嗯嗯啊啊了半天,朝王松摆了摆手,含含糊糊地说,“别等我了,一会儿你忙完直接回去吧。”   王松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啊?你不回了啊?”   萧言未来之前其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到这之后也没想,、他理所当然就觉得自己今天得在魏迟宿舍里住一晚上,但让人问出来才发现,好像哪有点儿不太对。   王松隔着三轮车后斗跟萧言未对视着,萧言未清了清嗓子,“不回了。”   他语速快得就像是这几个字烫嘴一样,没等王松反应过来,萧言未已经脚底生风凑到人群里了。   不算刚到这时那个集,这是萧言未赶的第二个大集,他也没什么要买的,东转转西看看,磨蹭到十点多终于不知道干什么了。   魏迟应该是一直没闲下来,早上电话挂断之后两人就没再联系,萧言未正想着是不是给他打电话,就被人碰了一下肩膀。   是魏迟的学生,萧言未想了想,似乎是叫姜硕。   姜硕穿了一件对他来说有些小的衣服,犹豫着收回手,声音不高地和萧言未打招呼,“您……老师好。”   萧言未愣了一下,想纠正他的叫法,却一眼瞥见了他佩在袖子上的白色孝字,一时间顿住了。   姜硕注意到他的目光,愣了一下,主动说,“我姥姥……上个礼拜走了。”   “啊。”萧言未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远远地看着像您,”姜硕主动转移了话题,“看您在这转了半天,是忘了学校怎么走了吗?”   萧言未摇摇头,“还没到点,魏迟还没下课呢。”   听他这么说,姜硕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挺傻的问题。   经过萧言未这段时间的观察,这边的孩子都有种质朴又纯洁的性格,通俗来讲就是,脸皮特薄。   姜硕这会儿都不敢看他,说话也有点不利索,“老……老师,那用不用我带您转转?”   萧言未笑了笑,“别那么紧张,也别叫老师。”   姜硕抬起头看着萧言未,舔了舔嘴唇应该是想问怎么称呼他,但没张开嘴。   萧言未不想为难小朋友,“叫哥吧,我姓萧。”   姜硕磕巴了一下,“萧,哥。”   “嗯,”萧言未应了一声,往四周看了看,“有吃饭的地儿吗?饿了。”   姜硕点点头,“有是有,但是……”   萧言未低头看他,正对上他有些窘迫的眼神,只好无奈地笑了笑,“什么都行,没那么挑。”   姜硕得了准话,也还是不敢带萧言未去太差的地方,尽管这块儿没什么地方算得上好,最后他们去了一家很小但还算干净的面馆。   萧言未拿着一张硬纸板手写的菜单,边在上边勾画着边说,“上回你魏老师也带我来的这。”   姜硕顿时有点紧张,手撑在桌子上看着他,“您……哥觉得好吃吗?”   萧言未叫来老板把菜单递过去,实话实话,“没尝出味儿,那会儿光顾着走神儿了。”   不知道是姜硕不太会聊天还是萧言未这话实在不好接,两人一时半会儿都没说话,一直到面端上来,萧言未才问,“什么时候回学校?”   姜硕正从筷子筒里拿筷子,闻言动作一顿,刚拿出来的筷子掉到地上一支。   他把筷子从地上捡起来,沉默了几秒,轻声说,“我不上学了。”   萧言未皱了皱眉,“为什么?”   姜硕捏着筷子抬眼看萧言未,故作轻松,“不想上了呗。”   他年纪还是太小,一双眼睛里都是遗憾和渴望,萧言未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   萧言未也从桶里抽了双筷子,他挑了一口面慢条斯理地吃着,“你跟魏迟说了吗?”   姜硕摇摇头,似乎有些紧张,“还没说,哥你,也先别说吧。”   萧言未咽下嘴里那口面,又从盘子里夹了几片牛肉泡碗里,“我不说。”   姜硕笑了笑,像是松了口气,这才开始动筷子,“等过完年我准备出去打工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萧言未打断了,萧言未很突兀地问,“你多大了?”   姜硕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到年17。”   萧言未又抽了双筷子端起盘子把半盘肉全扒拉到姜硕碗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读高中了。”   姜硕低着头,看着碗里满满当当的牛肉,没忍住红了眼睛,“我……”   他眼泪垂直着掉进碗里,没再说话。   萧言未放下筷子,从隔壁桌上拿了几张餐巾纸递给他,语气平常,“回学校吧,我有钱。”   姜硕怔愣一下,接过纸都忘了擦眼泪,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萧言未。   萧言未跟他对视一会儿,又拿起筷子继续吃,“你知道魏迟为什么一直留在这么?”   姜硕摇摇头,“不知道。”   萧言未也跟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停顿一下又继续说,“但是他肯定不想让你退学。”   “魏老师已经资助好几个学生了,我不想跟他开这个口。”姜硕说。   “魏迟资助的那几个学生我没见过,也不做评价,但是我能看出来,你挺想上学的。”   “魏迟跟我说过,你成绩还不错,不上学了太可惜了。”   姜硕眨了眨眼,泪珠子又不要钱一样滚下来,“萧老师,干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萧言未吃饭的动作慢了一拍,然后又若无其事继续上,“我挺佩服你魏老师的。”   萧言未跟魏迟来自同一个地方,人生际遇大不相同。   在萧言未怀疑生活是否有继续的必要时,魏迟已经在祖国深处影响了一波又一波人生活。   说佩服其实不太准确,萧言未应当是很艳羡。   艳羡他能做到不为旧伤疤折磨,艳羡他凭着一腔孤勇在这样崎岖的路上走得坦荡,更艳羡他的不可动摇。   那晚魏迟那句“萧言未,你要不要再等等”像是不声不响堆积在他周围的炭火,到底是在他几近荒芜的心里烧了起来。   他有些冲动地想,魏迟能做的事情,我是不是也可以呢。   不过萧言未没再说话,安静吃完剩了大半的面,朝姜硕招了招手。   姜硕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萧言未笑了笑,“下次考试能不能拿第一?”   姜硕眼睛微微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迅速抬起手盖住了眼睛。   在少年人压抑的哭声中,萧言未似乎看到了前路。   萧言未是下午放学时才见到的魏迟,他一个下午都和姜硕待在一起。   姜硕下午哭了几次,眼睛还红着,好在冬季天黑的很早,因此并看不太出来。   他将萧言未送到学校门口,“我去叫魏老师吧?”   萧言未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去找他。”   姜硕应了一声,临要走的时候又顿住了脚步,“哥。”   萧言未偏了偏头,示意他继续说。   姜硕要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好开口,他抬手抓了抓头发,犹豫着问道,“你……会留下吗?”   如果是半个月前,姜硕哪怕是魏迟问这个问题,萧言未都会很肯定地说,“不会。”   很奇妙的,萧言未又想到了魏迟,他想,如果这时候是魏迟来问这个问题,自己会怎么回答呢。   是说“不知道”还是,“我留下”呢。   萧言未有些走神,他正兀自思考着,就听到姜硕轻声喊了他一声,萧言未回过神,微微低头看着姜硕。   姜硕往学校看了一眼,“放学了。”   “嗯,”萧言未点点头,“什么时候回学校?”   姜硕犹豫了一下,肯定道,“下周就回。”   萧言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跟姜硕分开后就径直朝魏迟教学楼的方向走。   要到楼下时,几个魏迟班里的学生认出了他,跟他打招呼,告诉他魏迟就快下楼了。   萧言未刚好不想爬楼,干脆站在楼道口等魏迟。   这期间又有几个学生嬉笑着下楼,萧言未依稀听他们似乎在谈论魏迟,还没等细听,魏迟就下来了。   明知道萧言未要来,魏迟表现的还是很惊喜,他几步走到萧言未身边,“过来了?”   魏迟刚下课,应该是没回办公室直接下楼了,他单手拿着几本书,另一手抓着外套没有穿。   现在白天的温度也在零下,萧言未穿着从魏迟那私拿的羽绒服都觉得冷,见他就穿了一件毛衣,   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书,“先把衣服穿好。”   魏迟笑了笑,随意把衣服披在肩上,见萧言未眼神不赞同,才快速将衣服穿好,又把书拿了回来,“沉。”   萧言未心想几本书能有多沉,但他没这么说,跟着魏迟往宿舍走的时候,随意跟他搭话,“刚好像听学生在谈论你。”   魏迟似乎并不好奇,但还是问,“谈我什么了?”   “谁知道呢,”萧言未摇摇头,又没忍住开玩笑,“我就听了一耳朵,几个女生,可能在说魏老师长得帅。”   魏迟抱着几本书走在他身边,“看跟谁比吧。”   萧言未问,“怎么说?”   “学校男老师里,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我是最年轻的,”魏迟开玩笑道,“头发也是最多的。”   萧言未摇摇头,“不能这么比。”   两人走路都快,没几分钟就已经到魏迟宿舍门口了,魏迟干脆停下看着他,等他怎么回答。   萧言未跟魏迟对视几秒,笑着从他手里拿过钥匙,边开边说,“我觉得单纯是因为你格外好看吧。”   喀哒一声,门锁开了。   萧言未将锁取下来推开门,不见外地先一步进去了,留下一脸无语的魏迟在门口凌乱着。   萧言未进屋后脱了外套随手搭在桌边,回头见魏迟还站在门口,只好叫他,“格外好看的魏老师,不进来吗?”   魏迟又是一怔,跟他对视几秒后也没忍住笑了,他哎呦一声,边走边把外套脱下来,“你就别寒碜我了吧。”   萧言未才第二次来他这,就已经很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他拿了魏迟宿舍里唯一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光,“谁寒碜你了。”   魏迟也不跟他客气,从他手里接过杯子也倒了杯水,“要不是我自己没事儿也照照镜子,真就信了你的话了。”   其实魏迟这话说的很有失公允,如果他真的照镜子的话,那他应该知道,萧言未并没在逗他。   萧言未这样想的也就这样说了,“那不是你镜子有问题就是你眼睛有问题。”   魏迟应该是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没再接他的话,微微偏过头举起杯子喝了几口水。   他们进来时没有开灯,萧言未将桌上那盏光线有些黄的台灯打开,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魏迟。   魏迟头发长得很快,萧言未第一次见他时还是板寸,这会儿已经变成有些造型的短发了,显得他年纪更小了一点。   光线从魏迟侧下方打过去,在他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衬得他五官更立体,表情更认真。   魏迟仍旧没放下杯子,不知道是真的渴了还是被萧言未看得有些紧张,他连喝了几口水,喉结不住上下滑动着。   萧言未盯着看了几眼,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魏迟这才放下水杯,“下回再这么盯着我看,我可该有想法了。”   听他这么说,萧言未鬼使神差地咕哝一句,“难道不是早有了吗。”   他声音很小,魏迟并没听清,“嗯?”   萧言未舔了舔嘴唇,“没什么。”   房间里又弥漫开一股难以言状的,隐秘的暧昧,魏迟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你见到姜硕了?”   “嗯,”萧言未坐到凳子上,微微仰头看着魏迟,“赶集正好遇见他,下午就跟他在一块。”   魏迟皱了皱眉,低头看着萧言未,“你上午就来了?”   萧言未点点头,“嗯。”   魏迟脸上表情一瞬间有些僵硬,能看出来像是不高兴,萧言未偏了偏头,示意他有什么话就说。   魏迟走到床边坐下,平视着萧言未,“上午就来了怎么没来找我?”   萧言未笑了笑,往后靠到桌子上,“你不上课吗?”   “你到我教室等我啊。”魏迟语速有些快,话出口似乎才意识到有些不太妥当,只好又补了一句,“或者在办公室,回宿舍不是都行吗。”   “那多没意思啊。”不知道为什么,萧言未故意用了那种懒洋洋的,很不当回事的语气。   “跟姜硕在一起就很有意思吗?”魏迟嘴角压平,条件反射一样问。   他话音一落,两人都沉默了一下,萧言未先没忍住笑了,他撑着膝盖靠近魏迟,“魏迟,你酸什么?”   魏迟往后躲了一下又靠回来,跟萧言未对视几秒之后也跟着笑了,“很明显吗?”   “嗯,”萧言未声音拉长,往后靠回到正常距离,慢条斯理地跟他讲道理,“姜硕今年才17岁吧,还是你的学生。”   魏迟立刻眉头一皱,不赞成地说,“17岁怎么了?有的人就喜欢……”   他话说一半就意识到这样说并不妥当,于是没有说完就停了。   但萧言未显然不是什么善茬,他没肯轻易放过魏迟,“你呢?喜欢什么样的?”   他原以为这是个会让魏迟尴尬的问题,但问出口才意识到,真正别扭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摆摆手想让魏迟别回答了,但魏迟却一把抓住了他手腕。   有大约半分钟,魏迟没有说话,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对视着,萧言未甚至感觉自己手腕被抓住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烫了。   魏迟屋子里有暖气但却并没有很热,萧言未正觉得身上温度有些高时,魏迟松开了他的手腕。   魏迟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但仍旧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不知道?”   萧言未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偏过头没再看魏迟,很不高明地转移了话题,“明天几点走?”   这下得理不饶人的变成了魏迟,魏迟不肯接过话,只用了一个字表示重复,“嗯?”   萧言未没办法,只好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视线四下游移着,不肯看他。   魏迟叹了口气,“萧言未,你怎么这样啊。”   短短几分钟,他也学会了萧言未那种懒洋洋的说话方式。   紧接着,他仿佛是拿萧言未毫无办法一样,说出了像是准备已久的话,“我喜欢皮肤白的。”   萧言未仍旧没有看他。   魏迟眼角微微挑着,胳膊向后撑在床上,慢吞吞地说,“个子高的。”   “噢,”萧言未给了点反应,又不甘示弱地问“就这些?”   魏迟嘴角仍噙着笑,他低声喊萧言未的名字,“萧言未,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萧言未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在期待什么。   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答,魏迟就又抓住了他的手腕,语气不再那么漫不经心,而是十分郑重。   “喜欢离我很近的。”   他说话时拇指轻轻蹭着萧言未手腕内侧,萧言未突然有些紧张。   “多近才算近呢?”萧言未干巴巴地问。   “这样就算近。”魏迟扯着萧言未的手腕让他靠近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到鼻尖几乎相贴。   “噢,”萧言未移开视线,“还有么?”   “喜欢不坦荡的,”魏迟说,“喜欢说话总爱转移话题的。”   萧言未没再说话,魏迟松开他的手腕站起来,阴影将萧言未整个人都笼罩起来了。   像一个简单又亲密的拥抱。   他轻轻托着萧言未的下巴,让他脸转向自己,“喜欢现在正看着我的。”   “喜欢穿着我的衣服,坐在我面前的。”   “萧言未。”魏迟喊他的名字。   萧言未舔了舔嘴唇,“嗯。”   “我喜欢你。” 第17章   萧言未自认并不是喜欢逃避的人,但魏迟那句“我喜欢你”还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正常来讲,“我喜欢你”的答复口径只有两种,“我们在一起”或者“对不起”,但萧言未没有在这两种答案中找到任何自己想说的一种。   他沉默了一会,起身走到门边关上了门,然后又走回来关掉了桌上那盏本就不怎么亮的台灯。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两人都没再说话。   魏迟安安静静坐在床边,几秒钟后,萧言未靠了过来。   萧言未摸索着上了床,背靠着墙坐在床上,膝盖轻轻顶在魏迟腰侧,缓缓开口道,“魏迟,我跟你讲讲我吧。”   这是第二次,萧言未要讲讲他自己。   魏迟跟着上了床,靠到墙上坐在萧言未身边,肩膀跟他挨在一起,“嗯。”   “我爸妈和我弟弟是我22岁那年没有的。”   一片黑暗中,萧言未缓声开口。   他语气很平稳,如果魏迟没有坐在他身边的话,是没办法注意到他其实并没那么平静的。   萧言未的肩膀在抖。   魏迟没有说话,只是又靠萧言未更近了一些。   “那会儿我刚毕业。”萧言未继续说着----   那年夏天热的厉害,风里都带着炙人的温度,萧家最大的两件事,一是萧言未考上研究生,即将入学,另一是萧承洋连跳两级,即将上初中。   萧家每逢大事---虽然在萧言未看来也并不那么大---必定是要组织家庭出游的,每次出游,必定是要去爬山的。   往年萧言未没有缺席过这项活动,但今年他实在不想将长假期分割,于是难得强硬地拒绝了跟他们一起。   “许女士,您饶了我吧,”萧言未没正形地半躺在椅子里,嬉皮笑脸跟老妈打岔,“咱们家大业大,不得留个守门的。”   许女士正忙着拆新到的护肤品礼盒,闻言连个正眼都没给他,“不行。”   萧言未好说歹说都不管用,主意打到了萧承洋身上,他把萧承洋拉到一边,“你要是能帮我把妈说服,我就答应你三个要求。”   萧承洋早就过了干什么都要跟哥哥黏糊在一起的阶段,闻言眼睛一亮,“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萧言未斩钉截铁地说。   萧承洋领命而去,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总之老妈最终还是答应他可以不去。   老爸老妈对他不合群又懒惰的性格表示了强烈谴责,最后带上萧承洋热热闹闹去爬山了。   临要走前,萧承洋又叮嘱他,“哥!照顾好大黄!”   ----“这是我弟弟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萧言未的声音有些空茫。   屋子里的窗帘拉的很紧,也或许是今晚没有月光,萧言未在说这句话时是怎样的表情,魏迟完全没办法知道。   他们并肩坐在床上,明明这么近,萧言未说起话来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似乎没有在跟任何人说。   “他们是一周后回来的。”在一片黑暗中,萧言未继续说着。   “我弟弟吃饭很挑,太油腻不要,太清淡的也不要,”萧言未语气有些像抱怨,但却亲昵的令人心痛,“所以我们几乎每次都在同一家餐厅吃饭。”   他说到这时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才反应过来魏迟也在一样,他问魏迟,“你平时看社会新闻吗?”   魏迟怔愣一下,“偶尔。”   “那你可能不知道。”萧言未声音又低下去,似乎在觉得有些遗憾。   魏迟感觉他的状态不对,想要打断他,但萧言未又自顾自说起来。   “我妈平时不让我弟弟吃甜食,”他说,“但我那天还是给他点了一块蛋糕。”   “那是那家餐厅的特色,”萧言未回忆着,“蛋糕很小,只有我巴掌这么大,是纯白色的,放在同样颜色的瓷盘里,上边有两颗樱桃,切开之后里面有杏仁。”   他语速有些快,甚至已经开始描述磁盘里花纹的走向。   “萧言未,”魏迟打断他,摸到他的手,用了些力气攥住他有些凉的手指,“困不困?”   萧言未的指尖在魏迟手心里动了动,继续说道,“那条新闻讲的是,大货车超载侧翻,压住了正路过的一辆家庭轿车。”   他讲话开始语无伦次起来,甚至毫无逻辑性,但魏迟知道他在说什么。   “抱歉,”魏迟说,“我没有看过。”   “那辆车我爸最喜欢了,”萧言未轻声笑了一下,“因为是我妈送的,他觉得开出去特别有面子。”   “后来我去现场的时候,要不是车牌没有丢,我可能都认不出来。”   萧言未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的播放器,安安静静摆放在那里,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被启动。   魏迟没有追问,事实上,他巴不得萧言未停下来。   那则社会新闻魏迟确实没有看过,也或许当时扫过那么一两眼,但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可一旦这样的事情和萧言未联系起来,心里那股细密的揪心感就没有办法再忽视了。   萧言未过分平淡的眼神有了根源,他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事实上,他在乎的要命。   此刻他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事,魏迟感到像是有一把大手攥住了他的心肺,让他觉得呼吸都不畅快起来。   他侧过身揽着萧言未的肩膀轻轻将他抱进怀里,“萧言未,可以开灯吗?”   萧言未安安静静被他抱着,没有挣扎但也没有回应,半晌问道,“开灯干什么?”   “想让你看看我。”魏迟说。   萧言未又是一阵沉默,大概有几分钟,也或许只有几十秒,他点了点头,“嗯。”   魏迟仍旧保持着抱着他的姿势,他腾出一只手开了放在写字台上的那盏台灯,微微发黄的光线在此刻显得很合适。   萧言未没有动作,魏迟推着他的肩膀跟他拉开一些距离,很专注地看着他,“萧言未,我好不好看?”   萧言未抿了抿嘴,声音发着颤,“好看。”   魏迟又抱住他,这次用了很大的力气,大到萧言未绝对没办法从他怀里挣脱, “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你今天骗我呢。”   萧言未吸了吸鼻子,“没骗你。”   “上次话还没有问完,”魏迟语速很慢,“问了老姚,问了大宝,但是还差了一个人。”   萧言未说,“你问。”   “你喜不喜欢长得好看的,”魏迟手掌的温度很高,准确的贴在萧言未后心处,“比如我这样的?”   萧言未肩膀颤了一下,他把下巴搭到魏迟肩膀上,没一会儿,魏迟就感觉到那片有些湿。   萧言未哭的时候也很安静。   明明窗户关着,院墙也很高,魏迟却觉得沾满冬天温度的风越过砖墙在他窗户底下打了个转,长驱直入地灌进了他的心口。   魏迟感到心脏某处疼的厉害。   “我们帅哥一般都不这么哭,”魏迟手在萧言未后背上拍了拍,“长得这么好看,哭起来哪能这么低调?”   萧言未抽泣了一下,不知道是真信了他的鬼话还是被他逗笑了。   他突然又毫无征兆地说起刚才的话题,“那三个要求,萧承洋说他想好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想让我干什么。”   他终于不再是那种平静到完全不合理的语气,他声音带着不明显的哭腔,“那个蛋糕,我以前也没吃过,还以为多好吃呢。”   “后来我弟弟没有了之后我去过一次。”   “不好吃。”   萧言未说到这就没有再说,魏迟紧紧抱着他。   萧言未的悲伤像是顺着两人贴紧的肋骨传到了魏迟这,将他本就拴在萧言未身上的一颗心密不透风的包裹了起来。   魏迟动作顿了顿,伸手关了桌上的灯,他指尖穿进萧言未的短发里揉了揉,“这下可以了吧?”   半晌,萧言未抽噎了一声,魏迟听到他几乎用气音说,“苦。”   那块他弟弟没能吃到的蛋糕,味道是苦的。   随即,魏迟听到了萧言未不再压抑的痛哭声。   在无光的长夜里,这样破碎的,形单影只又绝望至极的萧言未,在魏迟心上豁了个血淋淋的口子。   萧言未不记得自己从哪来,也不在意最后落到哪里,他像一艘被风浪洗劫一空的帆船,无依无靠地飘在海里。   魏迟很想要做他的岛。   于是魏迟说,“萧言未,留下来吧。” 第18章   或许是情绪闸门大开大合的缘故,萧言未哭了很久。   他一直断续呢喃着什么,语无伦次,咬字不清,魏迟只听懂一句“为什么只有我了”。   魏迟那些面对学生们能侃侃而谈的人生道理,一个字都没办法对萧言未说出。   萧言未那些难过的,如同困兽一样的质问,魏迟没办法回答。   是啊,为什么只有他了呢。   魏迟想,22岁的萧言未应该是肆意又张狂的,像抓不住的风。   他会一边说着厌学一边熬夜到天将破晓,也会在学校里遇见漂亮又温柔的姑娘,大大方方谈一场恋爱,亦或者千方百计逃一节他并不感兴趣的专业课。   但此时那些平淡又琐碎的生活他却再也触碰不到了。   他没去上学,没有谈恋爱,也没有了家。   在这个本就与他人联系薄弱的世界上,他成了被剩下的那个,像落日山底那半潭凛冽的春水。   魏迟抖开叠在床头的被子,保持着拥抱着萧言未的姿势倒在床上,轻声喊着他的名字,“萧言未。”   萧言未肩膀仍旧在抖,他鼻音很重地应了一声,“嗯。”   “睡吧,我在呢。”魏迟说。   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在萧言未哭声渐止时落了下来。   房间里很安静,魏迟听着萧言未粗重的喘息声逐渐平稳,松开他的手下床去了屋外。   雪正大,碎纸片一样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来,魏迟伸手托住一片,还没来得及细端详就化在了手里,转瞬间只留下一手冰凉。   魏迟透过凌乱无序的雪花,看到了落日山格外漫长的冬天。   萧言未没来之前,他并不觉得这儿的冬天那样冷。   萧言未睡得并不好,时而不安地翻一下身,时而又在梦中呢喃什么,魏迟听着他的动静,没在室外久留,关上门回了屋里。   他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因此没有立刻上床。   魏迟伸手打开了桌上那盏灯,光线不算亮,但萧言未立刻不满地皱了皱眉。   他因为哭的时间有些久,即便闭着眼睛也能看到眼尾泛着令人心惊的红。   魏迟端坐良久,压低身体朝萧言未靠了过去。   他在心上人的眼尾落了一个无比虔诚的吻。   室外的冷风顺着窗缝钻爬进来,魏迟想,如果我能留住萧言未的话,冬天是不是就不再那么长了呢?   萧言未梦见他弟弟萧承洋了。   也梦见大黄了。   梦最开始是什么样的,他也不记得了,但能回忆起来的地方,都很难过,像是刀尖挑进肉里,疼痛避无可避。   九月份的空气也是灼热的,那天的地铁三号线格外拥挤。   萧言未家就在下地铁后步行15分钟的住宅区,闸机打开的一瞬间,他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   以往知道他要回来,萧承洋都会踩着点跑到门口来迎,但自从大黄到家里后,这项不怎么正式但却例行化的迎接活动就取消了。   优雅美丽的许女士正围着围裙炖汤,听见动静探身出来瞥了他一眼,嫌弃道,“洗澡去。”   萧言未笑嘻嘻地放下书包,又拿脚尖轻轻点了点晃着尾巴粘过来的大黄,“你哥呢?”   话音刚落,萧承洋就不知从哪跑了出来,一蹦老高又要他抱。   萧言未半蹲下,张开手笑着喊他的名字。   这时画面突然一顿,像是久未播放的电影出错。   萧言未愣愣地看着梦里空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上空抓了一把,开始扭曲,掉落。   萧承洋还朝他跑着,张着胳膊要他抱,萧言未跪爬到地上,颤着手往前捞,那个喊了他无数声哥哥的孩子,却怎么都撞不到他怀里。   画面再一转,萧承洋一下子长高了很多,萧言未自己的脸也成熟了许多。   萧承洋长得更像爸爸,皮肤不那么白,眉眼也更凌厉,有一股正在抽条的少年人特有的利落。   “哥,”萧承洋穿着运动服站在萧言未对面,故作严肃地说,“照顾好大黄。”   这是他们临出发那天。   萧言未似有所感,他拦住就要转身的萧承洋,想要问问他那三个要求到底要什么。   但事实证明,如果对某件事情记忆太过于深刻的话,即便在梦里也是不会让你多问一句的。   萧承洋的背影消失在机场的登机口。   萧言未眨了眨眼,画面又开始重构。   他站在了距家半小时车程内最大的一个十字路口处。   萧言未呆滞地望着道路中间的交通灯,感到一阵难以自抑的难过。   又来了。   再有15秒,他将要到马路对面去。   马路对面有一个商场群,他在最大的那家商场五楼定了一桌午饭,今天是爸妈和弟弟旅行回家的日子。   红灯倒计时到第5秒时,一阵尖锐的刹车声混杂着沉闷又断续的碰撞声响了起来。   尖叫声四起,萧言未麻木地看过去。   世间万物都停住了,漫天的沙尘被风卷着飘到半空,地面是定格的车流,定格的人群,和萧言未停跳的心脏。   萧言未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远处一辆托着长车厢的货车横冲直撞地开过来,又从他身边擦过。   货车带起的风吹掉了他手里那张要拿给萧承洋看的传单。   传单上,画着一个白色的蛋糕。   货车翻了,压住了刚好从那过的一辆私家车,瞬间带起浓灰的尘土。   那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白色轿车已经无法辨认原型,不远处半立着一张被压成直角的蓝色车牌。   车牌尾号是三个7,是萧言未和老爸一起去选的。   萧言未往前迈了一步,猛然间,定格的画面又重新流动起来。   刺耳的警笛声和救护车鸣如暗处的藤蔓,死死地裹挟着他,直拖着他往下坠去。   失重感紧随而来,在触到地面前,他只听到自己轻到将要被风吹散的声音,“……承洋。”   而后萧言未彻底堕入黑暗。   氧气像是受了惊吓的动物,四下飞逃着朝远处奔去。   窒息感紧随而来,萧言未大口喘着气,仍旧觉得无能无力。   他就要溺死在梦中了。   突然耳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重,直至压过了梦里的声音。   身边的人一手搂着他的肩膀,一手搭在他腰后,将他抱在怀里,急促地喊他的名字。   是魏迟。   萧言未眨了眨眼睛,那些裹缠着他的藤蔓缓缓褪去,他看到了没有吊顶的房梁。   粗壮木椽有些老旧,但却是真实的这个世界,提醒他还活着。   也提醒他,只有他还活着。   萧言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脸侧也像是有什么东西滑过,缓慢又湿润。   萧言未抬了抬手,他想,我可能哭了。   接着就是触感有些粗糙的手指抚过来,替他蹭掉了那滴眼泪。   魏迟搭在他腰上的手一下下轻拍着,没再说话。   萧言未恍惚中想,魏迟的衣服应该洗过很多次。   他下巴搭在魏迟肩膀上,感觉布料有些粗糙,但带着干净的,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的洗衣粉的味道。   两人沉默地拥抱着,魏迟见他似乎是平复下来了,手从他腰间离开,推着他肩膀往外。   萧言未下意识抬手抱住魏迟,又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手掌下的肌肉紧缩了一下。   “怎么了?”魏迟低声问。   萧言未把鼻尖埋到魏迟颈侧,含混道,“再抱一会儿。” 第19章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时间很长,长到魏迟觉得萧言未一把硌人的骨头都柔软了起来。   萧言未腰很窄,薄薄的一层肌肉很紧实,魏迟觉得,他的手也许能绕过萧言未侧腰,直接摸上他的小腹。   他正这么想着,萧言未就抬手按住了他的手。   魏迟晃了一下神,才发现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摸上了萧言未的小腹。   萧言未睡觉时脱了卫衣,此刻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T恤下摆很宽松,魏迟将他抱起来时衣服不小心堆了上去,此时他的掌心正没什么遮挡的直接与萧言未小腹贴在一起。   尽管现在时机并不合适,魏迟仍旧有些心猿意马。   有些冻人的房间,突然不那么冷了。   “魏迟,”萧言未语气没有了哭腔,他甚至还笑了笑,“你怎么总占我便宜。”   魏迟愣了愣,手收回来,帮他把衣服理好,又扯起被子盖到他肩膀上,眼神游移着咳了一声,“不小心。”   萧言未拢好被子往后靠到墙上,没什么表情地问,“手不小心钻到我衣服里,还是不小心摸了我两把。”   魏迟抬眼看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占据了上风,他收回压在床上的腿在床边站直,假意玩笑,“又不是小姑娘,还怕摸。”   萧言未眼睛眯了眯,舌尖痒了半天,到底没忍住揶揄他,“小姑娘你就不摸了吧。”   魏迟正转身蹲到地上帮他拿鞋,闻言肩膀僵了一下,没有答话。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萧言未也觉得刚那句话确实不好回答,动了动腿移到床边准备下去。   魏迟余光正看着他,见他光着脚就要往地上踩,手比心快又一把抓住了他脚腕。   这下不说话也不行了。   魏迟闭了闭眼睛,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松开萧言未的手腕,一手虚握着拳不怎么自然地垂在身侧,一手将鞋摆好递给他,干巴巴地说,“你别光脚下来。”   “我又不傻,”萧言未似乎也不怎么自在,他看了魏迟两秒,细白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掌心朝向魏迟,“还有我穿的衣服吗。”   魏迟点点头,走到房间那个不怎么起眼的衣柜前弯下腰翻了翻,装模作样地找着衣服。   萧言未胳膊伸在外边有些冷,见魏迟总也不拿衣服过来,只好又把胳膊缩回被子里。   魏迟装着很忙,但衣柜总共就这么大,最多三两分钟就能找到衣服。   躲着也不像话,他拿了件加绒的卫衣回来递给萧言未,一身不吭地看着他。   萧言未接过衣服套上,“想好怎么解释了?”   “没想好。”魏迟实话实说。   他都不知道手怎么就摸到人腰上了,怎么给萧言未解释。   萧言未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朝魏迟招了招手。   魏迟看了他两眼,谨慎地没有过去。   萧言未啧了一声,“占了我那么多便宜,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魏迟其实统共也没占多少便宜,他就摸过人家眼角,拉过人家手几次,趁人睡觉亲过一口,刚才钻人家衣服里头……   ……这么一想,确实占的便宜不少。   魏迟也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凑过去稍微弯了弯腰。   他胳膊支在床边,上半身贴近萧言未,想着反正早晚有一天能把萧言未拿下,开始发表无赖言论,“占都占了,你想怎么办?”   萧言未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抬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魏迟没防备,胳膊打了一下弯,差点儿没撑住撞到他身上。   正准备问萧言未干什么,萧言未就扯开他领口,伸手在他肩膀上狠蹭了几下,没等魏迟反应过来,他就趿拉着鞋走到外边去了。   魏迟反应了最起码得有两分钟,等他拿上外套追过去时才发现,萧言未并没走远。   宿舍前边有块挺大的空地,不当不正种了棵看不出什么品种的树,萧言未正在树下仰头看着。   这棵树似乎一直营养不怎么良,还没入冬的时候叶子就都落没了,光秃秃一棵立在那。   魏迟门口的雪一大早就有人来扫了,但通往那棵树的雪还积的很厚,萧言未走过去时在雪地上落了两串深深的脚印。   魏迟拿着衣服走到萧言未身边,将衣服披到他肩膀上,“穿好。”   萧言未没有立刻回应,他抬头看着光秃的枝桠,侧颈拉出一条很好看的弧度。   “那有个鸟窝。”萧言未抬手往树上指了指。   魏迟披到他肩上的衣服差点滑下来,两人同时伸手抓了一下,他们指尖碰到一起,一个很温暖,一个很凉。   萧言未缩了缩手,将衣服穿好,“怎么没有鸟呢?”   魏迟原本想问他刚才是什么意思,被他一打岔也忘了,跟着抬头往上看了看,“早就没有了,这是个空巢。”   萧言未正将衣服拉链往上拉,闻言皱了皱眉,“鸟呢?”   魏迟摇摇头,“我也没见过,我来的时候这个巢就在了。”   萧言未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感兴趣,他“哦”了一声,穿好衣服收回视线,“什么时候下的雪?”   “你睡觉的时候。”魏迟往四周环视了一下,见雪足有近三寸厚,猜测雪应该是下了一夜。   “哦,”不知道为什么,萧言未的语气有些别扭,他舔了舔嘴唇,“是不是该准备去上课了?”   “还有一会,先去吃饭?”   萧言未点点头,回屋洗漱完后跟着魏迟去了食堂。   学校食堂只有一层楼,空间并不大,设施也很简单,只有三个打饭的窗口。   萧言未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跟着魏迟排到了第一个窗口,他越过魏迟的肩膀往前看了看,   “都有什么?”   魏迟微微偏过头跟他说话,“粥,鸡蛋,烧饼。”   萧言未哪样都不想吃,闻言悻悻地站直,“哦。”   魏迟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拉着他的手腕往食堂外边走。   食堂学生并不多,但萧言未还是觉得有些面热,他不着痕迹地将手从魏迟手里扯出来,“不吃了?”   魏迟摇摇头,倒是没有执着于牵他的手,“吃。”   萧言未回头看了看打饭窗口,“那干什么去?”   魏迟故意卖了个关子,脸上表情很神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魏迟带着萧言未出了食堂一直沿着学校主路走,路过教学区,还跟几个来得早的走读生打了招呼,快到校门口时终于停了下来。   魏迟看了萧言未一眼,走到校门口旁边一处门房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被从里边推开,一个穿着绿色长款军大衣的保安掀开棉门帘探出头,见到魏迟就是一喜,“魏老师!”   “刘叔,”魏迟打了招呼,将门帘掀高示意萧言未进屋,“来找你蹭顿饭。”   “快进来快进来,”刘叔两只大手握在一起搓了搓,堆着笑朝萧言未点点头,又看向魏迟,“正好,我正准备煮挂面。”   萧言未看了看魏迟,有些迟疑地钻进屋里,顿时被一股热气扑了满脸。   保安室很小,地上正中间架了个煤炉,上边放着一口容量看起来很大的锅,锅里的水应该是开了,正咕嘟咕嘟响着。   煤炉侧边通了根很粗的银色管子,热气正透过那根管子散出来。   萧言未有些懵地坐在煤炉旁边的矮凳上,抬头呆呆地看着魏迟。   魏迟伸手帮他理了一下头发,又继续跟刘叔搭话,“叔,多煮点。”   “哎,”刘叔高高兴兴地掀了锅盖,热气一下子冒了出来,他抓了一大把挂面下到锅里,“管够!”   刘叔这筷子好几双,但就两个碗,面熟之后他又把喝水的大茶缸洗干净腾出来,盛了满满一缸面,自己蹲在煤炉前就开始吃。   屋里就一个板凳,萧言未也不好意思自己坐,端着碗推开凳子蹲到了魏迟身边。   这种煤炉煮面火候不好掌握,一不留神就煮过了,但或许是因为这间小屋很热腾,萧言未竟然觉得并不难吃。   一碗瓢着香油花的挂面汤喝下去,萧言未鬓角都挂了汗。   他吃饭不怎么专心,也不爱说话,就留了个耳朵听魏迟他们说什么,余光瞥见魏迟把碗放下了,也就跟着停了。   刘叔还在招呼萧言未多吃点,萧言未其实饱了,但还想喝点汤,于是也没矫情,把碗递给刘叔后   说了声谢谢叔,“我再来点汤。”   刘叔给他盛了点汤,萧言未正准备喝就看到魏迟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萧言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不跟他对视,小声问,“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哪样?”魏迟问。   “……开小灶,”萧言未想了想又说,“还回碗。”   魏迟轻哼一声,见刘叔忙着听匣子没注意他们,往萧言未那边挪了挪,“不好就不好吧,谁让有人嘴特别挑。”   萧言未一噎,不甘示弱道,“那‘有人’也没说不吃食堂饭啊。”   “嗯,”魏迟说,“是没说。”   “那你还赖别人。”萧言未嘟嘟囔囔。   魏迟沉默一会儿,突然从他手里把碗拿走,喝光了他碗里的汤,萧言未皱着眉偏头看他。   魏迟跟他对视几秒,站起身把碗跟自己的摞到一起,“没办法,我就愿意惯着。” 第20章   魏迟说完那句话后没给萧言未反应的机会,他拿着碗在水龙头底下洗了洗放回到架子上,“走吧,到点了。”   开小灶确实占了点时间,一向主张早到的魏老师在预备铃响的时候才刚进教学楼。   早上第一节 课刚好是魏迟班里的英语课,魏迟还没进教室,嘈杂的班级就安静了下来。   萧言未站门口往里扫了一眼,姜硕也来了,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姜硕似乎有些害羞,他朝萧言未笑了笑,站起来跟魏迟说,“老师,我去给萧老师搬个桌子。”   当着班里其他学生,姜硕还是和萧言未喊老师。   因为萧言未之前来过班里一次,学生们只知道是魏老师朋友,这会儿听姜硕喊萧老师,一时间几十双眼睛都目光灼灼地看向萧言未。   萧言未有些脸热,只好看向魏迟,魏迟跟他对视一眼,跟姜硕说,“去吧。”   姜硕应了一声,快速从后门跑出去了。   他应该就是在隔壁搬来的,桌子上倒扣着一张凳子,搬进来后犹豫了一下,问萧言未,“萧老师坐哪儿?”   萧言未原本想说“坐魏老师眼皮子底下”,但当着一群学生,到底没好意思开口,“就放你旁边就行。”   他话音刚落,上课铃就响了起来,借着音量很大的铃声,萧言未悄声跟魏迟说,“魏老师,我坐过去了啊?”   魏迟面无表情,一本正经道,“上课认真点。”   他眼皮微微垂着,没跟萧言未对视,但萧言未怎么都觉得这句话带了些不同寻常的亲密。   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走到桌前坐下,目不转睛地看已经走到讲台后的魏迟。   魏迟个子高,教室条件又寒酸,那张充作讲桌的木质课桌在他面前显得格外矮,甚至连他的衣服下摆都挡不住。   魏迟微微弯着腰,胳膊撑在桌角处,朝班里扫了一圈,“开始上课。”   他这次仍然是讲试卷,姜硕前段时间请假,所以试卷没有订正,因此听得格外认真。   萧言未本想拉着他开会小差,但看他这么认真,也没好意思找人说话。   教室里有暖气,但供热却并不充足,班里学生都还穿着棉服,魏迟身上那件黑色的飞行夹克也没脱。   他将右手袖口往上拉起一些,在讲桌上捡了支半截的粉笔开始写板书。   魏迟的单词写得很漂亮,笔顺连贯又潇洒,字里行间都透出一股洒脱,但萧言未知道,魏迟为人很稳重。   教室黑板摩擦力很强,写板书时需要稍微用一些力,魏迟每次写到向下的笔画时,手腕都会折出一个很漂亮的弧度。   萧言未托着下巴看着认真讲课的魏迟,没来由地又想到和魏迟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天气也已经很冷了,魏迟却穿的不多,明明几次都聊不下去了,却还是有些倔强地站在他身边不肯走。   萧言未并不想太自恋,但还是觉得,似乎有些事情原就是该这样发展的。   比如魏迟“没什么眼力见儿”地站在他身边,又比如,萧言未一意孤行地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下了车。   魏迟讲课讲得很细,讲到重要知识点时都要停下进度再带着学生过一遍,有时也会叫人起来回答问题。   每当魏迟说到“找个同学来回答一下”时,原本挺胸抬头坐着的学生们就会齐刷刷地低下头。   萧言未忍俊不禁,但也发现,他其实有些期待魏迟说这句话。   因为每次他说这句话时,学生们都会低下头,两人可以正大光明又短暂地对视几秒钟。   这个心照不宣地“课堂游戏”持续了45分钟,下课铃响后,魏迟无耻地占用了课间时间,叮嘱道,“元旦放假在家别乱跑,注意安全。”   学生们心不在焉地应了,魏迟这才放人,“课间活动吧。”   萧言未对具体日期没刻意去记,因此魏迟说元旦放假时他还恍惚了一下,他拉住准备出门的姜硕,“什么时候放元旦?”   “明天开始,”姜硕说,“放三天,周六周日周一。”   萧言未点点头,站起来跟上正在门口等他的魏迟。   魏迟周五课不算多,上午只有第一节 和第三节,下午是一二两节。   魏迟抱着教案跟萧言未一前一后下楼,萧言未走在前面,没忍住回头问,“没课能回宿舍吗?”   魏迟推着他肩膀,不轻不重教育他,“好好走路。”   萧言未轻啧一声把头转回去后,魏迟才说,“你可以回,我不能。”   萧言未就又问魏迟有什么事。   “备下一节的课,”魏迟说,“而且上课时间哪能随便离开教学区。”   萧言未也不知道当个老师规矩这么多,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了。   魏迟办公室他之前来过一次,就在三楼,位置很好找,魏迟开门后叫萧言未进来,“陈老师请假了,今天就我自己。”   萧言未熟门熟路走到魏迟办公桌处坐下,仰着脸看魏迟,“这么大雪,元旦是不是不能回去了?”   魏迟正从暖壶里给他倒水,闻言往窗外看了看,半晌摇了摇头,“应该回不去了。”   “那就只能在你宿舍待着了呗。”萧言未脱口而出。   他话音一落,两人就都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魏迟先反应过来,他把水递给萧言未,故意问,“我宿舍怎么惹着你了。”   萧言未接过水抿了一口,不清不楚地说,“宿舍没惹着我。”   “那是我惹着你了?”魏迟顺着他的意思问。   “嗯,”萧言未说,“你惹着我了。”   魏迟拉过一旁的凳子坐到他身边,目光跟他齐平,低声问,“哪儿惹你了啊。”   他们身高差距本就不明显,坐在一起时就几乎可以忽略了,两人目光撞在一起,魏迟眼底灼热的温度烫得萧言未心跳有些加速。   萧言未舔了舔嘴唇,开始胡说八道,也或者是成心这样说,“你睡觉的时候总挤我。”   “那不是因为床太小了吗?”魏迟声音变得有些哑。   “你身上太热了,”萧言未的声音也哑了起来,“我睡不好。”   “对不起。”魏迟从善如流道了歉。   他说完这句话后,有大约半分钟,两人都没再开口,只是安静又专注地看着彼此。   突然间,魏迟抬手扶上了萧言未的肩膀,他下巴往前凑了凑,两人间距离一下子拉的很近。   萧言未眼神闪躲了一下,但却并没有推开他。   魏迟听到了自己变得毫无规律的心跳声,他手指在萧言未的肩膀上蹭了蹭,问他,“萧言未,早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早上萧言未发/情一样扯开人衣服在肩膀上揉了两把,但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萧言未喉咙有些不舒服,不甘示弱地反问,“许你占别人便宜,就不许别人占你的吗?”   他说完这句话似乎是怕魏迟说出什么反对意见,又很快说,“那你现在离我这么近,怎么说?”   “你可以推开我。”魏迟说。   萧言未没有说话,侧过脸不再看他。   于是魏迟就又问,“萧言未,为什么不看我?”   事实证明,人类在很多时候都是很爱翻旧账的,比如一着急就列举魏迟种种占他便宜的萧言未,也比如此刻的魏迟。   “你不是说,”魏迟语速刻意压得很慢,“我格外好看吗?”   萧言未惯常不是个会因为害臊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主儿,他正准备刻薄两句,就又被魏迟抢了话。   魏迟问,“萧言未,刚上课的时候不是还一直看我吗?”   萧言未一噎,想否认但却没说出什么,确实看了,还不止一眼,不跟魏迟对视的时候,也一直在看。   于是萧言未用不怎么流畅地语速说着很理直气壮的话,“你站在那,不让人看吗?”   “让看,”魏迟平铺直叙地说,“但你一看我,我就没法专心了。”   这种话,但凡是用一点开玩笑的语气说,都会让人觉得有些不真诚,可偏偏魏迟语气平常,一本正经。   “是吗,”萧言未不认同道,“我看你讲得挺好的。”   “不好,”魏迟摇了摇头,嘴角很轻地挑了挑,是一个有些无奈的弧度,“一直在想为什么还没有下课。”   上课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萧言未刚好十分紧张,于是借机推开了魏迟。   他不怎么高明地转移话题道,“魏迟,昨晚我睡着后你又起来了吗?为什么知道外边下雪了?”   魏迟将搭在萧言未肩膀上的胳膊收回,简短地说,“睡不着。”   有那么几分钟,两人是完全没说话的,直到萧言未问不睡觉在想什么时,魏迟才说,“想的很多。”   “比如呢?”萧言未问。   魏迟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比如萧言未可不可以别再这么难过。”   萧言未眨了眨眼睛,觉得眼睛又开始发烫,含混道,“说这些干什么。”   魏迟突然有些突兀地说,“萧言未,哪天你在这待腻了的话,能不能一直和我保持联系。”   魏迟的话很有温度,和他这个人一样,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像被厚重的热毛巾盖住了眼睛。   他没有等萧言未回答,继续说道,“我很想知道你在做什么,又去了哪里,是不是也像不喜欢这里一样,讨厌别的地方。”   “但如果,别的地方也让你喜欢不起来的话,能不能……”魏迟说到这时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接下来的话并不那么好开口。   他犹豫了一下,原本到嘴边的“能不能试着喜欢一下这里”改成了,“能不能偶尔回来看看。”   他确实很想要萧言未留下来,但萧言未明确说过不喜欢这里。   魏迟想,在这个世界上,萧言未喜欢的东西太少了,如果他真的不喜欢,那魏迟也永远不想勉强他。   萧言未永远是自由的,魏迟热爱这样的萧言未。   萧言未舔了舔嘴唇,问魏迟,“你不是说,想让我留下来吗?”   魏迟承认道,“是很想。”   “那为什么……”萧言未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   魏迟知道他的意思,实事求是地说,“这什么都没有,我也什么都没有,我想不到你必须留下的理由。”   他说完这句话后萧言未一直没有说话,他安静看了魏迟一会儿,又问他,“还想别的了吗?”   “嗯。”魏迟说。   “可以说吗?”萧言未问。   他的声音有些飘渺,像荡在半空的云。   “可以说吗?”魏迟也问。   萧言未看着他,点了点头。   “还在想……萧言未到底知不知道,我很想要一直陪着他。”   萧言未的眼睛瞬间蒙了雾气,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魏迟,你是真的很需要我吗?”   魏迟想,萧言未那样形单影只,非常合适被魏迟拥有。   他想让萧言未的目光停在他的睫毛上,想让萧言未开口说话时先喊他的名字,想让萧言未清冷、黯然以及不屑一顾的眼神为他变得生动。   于是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说需要我,”萧言未说,“那我就留下来。”   正常情况下,魏迟应该毫不犹豫地说需要,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他在萧言未执拗又倔强的目光中凑了过去。   教学楼里又恢复了安静,时而有讲课声隐约传来,九点钟的阳光温暖又坚定地从办公室的窗格中洒落。   在晨光熹微中,他们接了一个短暂又干燥的吻,不掺杂任何欲望,不附带任何条件。   魏迟说,“萧言未,我真的真的,真的很需要你。”   “那好吧,”萧言未眨了眨眼睛,眼里雾气散开,“魏迟,我留下来。” 第21章   最近温度低得离谱,大雪两天都没有要化的迹象,元旦这天,魏迟还是决定送萧言未回村子里。   萧言未从头到脚都穿着魏迟的过冬装备,有些无奈地站在路口前,“我都说了不用送我。”   魏迟很严肃地摇了摇头,“你自己回去不安全。”   “怎么不安全,”萧言未踩了踩脚下还松软的雪,“又不滑。”   “我就送你到村口,”魏迟说,“不然我也不放心。”   以前还在家的时候,父母工作都忙,萧言未是家里的老大,也习惯了照顾比自己小很多的弟弟,几乎没体验过被人这样照顾,但偏偏魏迟说这话就像是照顾萧言未是什么顺理成章的事情一样。   萧言未这样想的,也就这样说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哪用得着送啊。”   魏迟正将手抄到口袋里拿手机,闻言动作一顿,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萧言未歪了歪头,“怎么了?”   魏迟眼睛眯了眯,稍微靠过来一点,“萧言未,你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   萧言未一愣,“什么意思?”   魏迟看了他两秒,动作有些凶狠地抬手给他扣上了羽绒服的帽子,越过他往前边走去。   他的声音不大,但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萧言未的耳朵里。   “我舍不得你走 。”魏迟说。   萧言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上后知后觉热了起来,借着羽绒服宽厚毛领的遮挡,不自觉地抿嘴笑了笑。   他快步跟上魏迟,并排走在他身边,没有说话,但步调却跟魏迟一直协调。   魏迟也没立刻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了将近一公里,魏迟才声音发着闷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萧言未正在脑子里反复回想着魏迟那句话,闻言脱口而出,“你舍不得我啊?”   他话音一落,两人间就又是一阵沉默。   萧言未问得太认真了,认真到真的像是不相信魏迟舍不得他。   萧言未感觉到,魏迟似乎是不太高兴了。   萧言未急忙干巴巴地解释,“我不是……我就随口一问。”   “哦。”魏迟说。   他就给了这么个反应,萧言未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了,说“我知道你是真的舍不得我”未免有些太自恋,于是他也跟着不说话了。   一时间路上只有两人靴子踩进雪里的沙沙声,但并不吵闹,听得久了,反而让人觉得很温馨。   他们出门不算早,这会儿太阳将要落下,发着橘色的半个球形被万里晚霞簇拥着,挂在西方的天幕上。   萧言未摘下帽子,微微扬起下巴朝四周望了望。   这里的云并不高,萧言未觉得可能是因为这边的海拔相对高一些,云层染了红色,直直地看过去有些刺眼。   他有些分不清到底云是在太阳后面,还是在他眼前。   他又稍微转了转视线,看到了并不那么巍峨但却很有存在感的落日山。   萧言未一直没有觉得落日山这个名字有多美,直到此刻,他看到了火一样的太阳悬停在山顶。   那是太阳落下的地方。   “魏迟,”萧言未停下脚步,抬手朝落日山的地方指了指,“山顶有积雪了。”   魏迟也跟着停下脚步,他顺着萧言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嗯,几天都化不开。”   萧言未点了点头,觉得心里有些情绪悄无声息地冒了上来。   他不受控制地想,这个地方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魏迟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又开始出神,下意识打断了他,“山上有片梨树林,差不多三月份就开花了,到时候你想去看看吗?”   萧言未一怔,三月份,似乎还很远。   魏迟有些紧张又充满希冀地看着他,萧言未点了点头,“去。”   魏迟的神情放松了一瞬又很快变得有些紧绷,正当萧言未不知道怎么回事时,他扯了扯萧言未的袖子,语气很认真,“我不在的话,你不可以自己去。”   他过于正式的话让萧言未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没等他回答,魏迟就又重复道,“听见了没有?”   萧言未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萧言未想,魏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确认萧言未能不能信守承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多余的想法,他只是很想要萧言未好好活着。   他们只在很久以前含糊又笼统的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萧言未说的是,“活着也没有多好吧。”   这段时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萧言未没遇到让他一下子转变了想法,觉得活着简直太好了的事。   但此刻他却意识到,那样的话他再也没办法当着魏迟说出口了。   偌大的落日山村,没遇到什么特别让他有记忆点的人和事。   唯一让他觉得很想要靠近的,并不是落日山的原住民。   魏迟这个非土著人口,在落日山住了这么多年,家底很丰厚。   他跟萧言未分享自己的浴室,让萧言未别怕费电整晚开着小太阳,也理直气壮地带萧言未开小灶。   在萧言未难过时,纵容他在本就拥挤的宿舍木床上占据大半的空间。   在遇到魏迟前,萧言未走过很多地方,也在某处短暂停留过,但他从没觉得哪些地方像落日山这样贫穷,又这样富有。   这里没有一条能让居民轻松走出大山的路,但他们有魏迟。   萧言未又想到魏迟跟他说,“有的事总得有人去做。”   想到那晚魏迟写完教案借着卧室的灯光,看着放满学生们照片的相册说,“他们那么小,该出去看看。”   想到魏迟明明很想要萧言未留下来,却还是说,“如果别的地方也让你讨厌的话,能不能偶尔回来看看。”   萧言未看着魏迟认真等他回答的表情,突然觉得原来一个人的心动竟然能这么简单。   他见过那么多人,风趣的,寡言的,沉稳的,刻薄的,那些形形色色的性格,在这样赤诚到几乎   有些笨拙的魏迟面前,都黯淡了起来   没有哪一个人能让萧言未想要一直留在他身边。   而事实证明,任何时候的心动,都能将一个常年走在悬崖边上的人拉回来。   太阳落得并不快,雪地里反射出刺眼又白亮的光。   萧言未笑了笑,“魏迟,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魏迟正准备反驳他,萧言未就又说,“我真的觉得这样挺好的。”   “哪样?”魏迟问。   萧言未穿魏迟的衣服袖子有些长,半个手掌都被盖在袖口下,他动了动手指,拉住了魏迟垂在身侧的手。   “这样。”萧言未说。   萧言未的指尖很凉,魏迟手里像是捧了一把雪。   他觉得自己的情绪一下像是泛滥的洪水,焦头烂额地在高坝里迂回地四处乱撞,一下又像是平静的海。   他不知道这种矛盾又疯狂的情绪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很想要靠近萧言未。   “萧言未,”魏迟反握住萧言未的手,将他冰凉的指尖攥进自己掌心,“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我和你在一起有多高兴。”   “是吗。”萧言未轻声说。   其实就算魏迟不说这句话,萧言未也能从很多地方获取到他这种高兴的情绪,比如魏迟看向他时,永远认真的眼神。   萧言未低头没再看魏迟,“我哪里就值得你喜欢了呢。”   太阳从云层中落下,魏迟侧脸被橘黄的日光笼罩着,于皑皑白雪中牵紧了萧言未的手。   落日山上空已经没有了太阳的踪迹,萧言未听到魏迟很肯定的声音。   “哪里都值得。”   他们十指相扣,朝太阳落下的地方走去。 第22章   事实证明,魏迟在对天气和路况的判断上要比萧言未精准很多。   大雪后一周左右,雪基本上已经化光了,与此同时,村里的路变得格外难走。   村里大多是土路,雪化后再一踩踏,就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了。   那天魏迟将萧言未送到村口就离开了,萧言未回自己的住处拿了魏迟家的钥匙,一秒都没多待就去了魏迟家。   这几天他都在魏迟那住着,不知道是不是大雪的缘故,一向神出鬼没的信号连一格都没有了。   进了腊月后村里更冷了,萧言未成天窝在魏迟房间那个小沙发里,对着暖烘烘的小太阳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   其实他自己并没带几本,早在刚到这时就看过一遍了,不过魏迟家里书很多。   萧言未每次随手抽一本,看到哪是哪,也并不执着于一定要看完,碰上心不在焉的时候,可能一个小时要换几本。   这天他正窝在沙发里看一本枯燥无味的哲学小说时,门外传来了有些喧哗的动静。   其实在村子里,喧哗才是常态。   这几天路况不好,萧言未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这么大的动静了。   他其实并不好奇,但这次声音很近,像是就在魏迟家大门口,萧言未想了想,放下书走了出去。   动静并不是在魏迟家门口,而是在老姚家门口。   老姚家门口正对着的树底下,停了一辆三轮车。   萧言未走近一看,三轮车车胎上都是泥,车身也并不干净,车斗上放着几个大编织袋,一对夫妻样貌的人正站在车旁笑着跟人说话,姚大宝亲昵地依偎在女士身边。   萧言未只扫了一眼就确认了,这是老姚的儿子儿媳。   萧言未一出来,人群就安静了一瞬,而后又恢复热闹,几个围着姚胜两口子说话的人跟萧言未打了招呼,萧言未一一回过后,看向了姚胜。   姚胜长得很像老姚,个子不算太高,皮肤黝黑,给人一种朴素又憨厚的感觉。   “萧老师。”姚胜朝萧言未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萧言未点点头,“姚胜?”   姚胜抬手挠了挠头,似乎还想再多说点什么,但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什么原因,只是一味的笑,无端让人觉得这人很容易亲近。   “叫我胜子就行,”姚胜仍旧见牙不见眼的笑着,轻轻扯了扯站在一旁的爱人,“我媳妇黄秋荣。”   姚胜夫妻俩虽说这些年都在外地打工,但脾气秉性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落日山居民的质朴。   黄秋荣搂着姚大宝的肩膀,略显局促地朝萧言未打了个招呼,“萧老师。”   萧言未也没纠姚胜两口子一口一句老师,他往老姚院里看了看,见门关着,“姚叔呢?”   “我爸估计一会儿听着信儿就回来了,”姚胜笑了笑,“我俩回来的突然,他还不知道。”   萧言未点点头,有点不适应跟这么多人凑在一起唠嗑,正想找个借口先走,就想起来姚胜两口子的房子自己现在住着了。   他脚下顿了顿,有些抱歉,“老姚说你们往年得等到年根底下才回来,我就没急着搬。”   姚胜忙摆了摆手,动作有些慌乱,“不急搬,不急搬,萧老师住着,我们过年后也就又走了。”   萧言未刚来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想过会在这住这么久,这会儿也有些尴尬,他眼神游移着四下看了看,还是决定先斩后奏。   “我在魏老师这住就行。”萧言未说。   姚胜两口子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黄秋荣抱着姚大宝,满脸抱歉,小心翼翼地问,“魏老师那睡得开吗?”   原本萧言未住的就是人家的房子,现在人家回来了,他搬出来是挺正常的事,但是姚胜两口子带着歉意的表情总让他觉得这里的人老实的过分。   于是萧言未又不由自主想到了不怎么老实的魏迟。   “住得开,”萧言未笑了笑,“魏老师这地方不小。”   几人正说着话,老姚闻讯赶回来了,满脸喜气藏都藏不住,隔着老远就听见他喊,“你俩怎么回来了?”   “今年过年早,”地面湿滑,姚胜快走两步过去扶好老姚,“就合计着回家多待几天。”   “什么时候走?”老姚问。   “过完年再说吧,”姚胜笑着见牙不见眼,“我这才刚回来你就想我走啊?”   老姚佯装生气在他肩膀上狠狠给了一下,逗得周围邻居哄堂大笑。   “晚上吃什么?”老姚干燥的手握在一起搓了搓,“我去安排。”   “吃肉!”姚胜两口子还没说话,姚大宝就一蹦三尺高,闹着让爷爷炖鸡肉。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萧言未安静站一旁看着,没再说话,待了几分钟径自回屋了。   他在屋里睡了一下午,被来敲门的姚大宝叫醒了。   姚大宝来传爸妈爷爷的话,让他过去吃饭,萧言未经不住他一个劲儿磨,只能跟着去了。   这顿饭是萧言未到这之后吃得最难受的一顿。   吃完后没多坐,找借口就回来了。   回去后又拿起那本看到一半的哲学小说,盯了半天也没再看进去一个字。   可能是萧言未实在有些可怜,也或许是这会儿信号确实不错,很久没有过动静的手机,突然在枕边震了起来。   萧言未愣了一下,思绪还没收回来,就已经按了接通。   “萧言未,”魏迟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笑意,“干嘛呢?”   萧言未愣了愣,把手机拿开看了一眼电话号码,确定是魏迟打来电话时,竟然生出一种很酸涩的情绪。   他把头埋在枕头上蹭了蹭,“躺着呢。”   魏迟顿了一下,低声问,“怎么了?”   萧言未没觉得自己哪不太对劲,于是避过了这个问题,撇了撇嘴问,“你下课了?”   “刚下课,”魏迟说,“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一直没通。”   “我这信号不好。”萧言未说。   “我知道。”外面应该是起风了,魏迟的声音夹着些风声,偶尔也掺着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打招呼的声音。   萧言未坐起来往窗外看了看,感觉天黑的很快,屋里温度也降了下来,于是蹭到小太阳前边拧开了开关。   可能是这个小太阳的开关声很独特,魏迟立刻就听出来了,“在我那边呢?”   “嗯,”萧言未伸手在温度还没升起来的取暖器上碰了碰,“我可能得多住一段时间了。”   “老姚儿子和儿媳妇回来了。”萧言未说。   “住着吧,”魏迟说,“我那什么都有。”   距离上次元旦节两人分开后,萧言未还没有和魏迟见过面,通话也是第一次,往常魏迟都是周五回来,但这次因为大雪的原因,魏迟没能回来。   “下周回来吗?”萧言未想到这就问了。   萧言未的声音很冷静,但魏迟还是听出他情绪有些落寞。   魏迟没立刻回答,过了大概半分钟,他似乎是笑了笑,“萧言未,我回去你住哪?”   萧言未愣了一下,感觉一下午没着没落的心脏突然因为这句调侃悠悠然落了地,他也跟着笑了笑,“你觉得呢?”   魏迟仍旧笑着,回他,“我不知道。”   “嗯,”萧言未应了一声,“我住哪儿你回来就知道了。”   外面风确实很大,呼啸的风声从电话听筒和窗缝里传过来,萧言未漫无边际地想,这样的天气,信号竟然还能这么好。   魏迟应该是回了宿舍,萧言未听见那间小平房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下周回,”魏迟那边风声息止,“再有一个礼拜就放寒假了,学校事特别多。”   他说完没等萧言未回答,又补充说道,“我走不开。”   既像是和萧言未解释,也像是在自说自话。   萧言未那股隐秘而强烈的失落又缓慢地升了起来,他一直保持着指尖抵着取暖器网罩的姿势,这会儿突然觉得温度有些高。   他收回手缩到袖子里,“嗯。”   魏迟也跟着安静下来,电话两头都很安静,萧言未听着魏迟的呼吸声,又问,“什么时候放寒假?”   “下周六,”魏迟说,“今年过年早,学校这边安排也早。”   “上回你买的那样的苹果,”萧言未说,“给我带一点。”   “知道了,”魏迟顿了顿,又问萧言未,“干什么呢?”   “烤小太阳呢。”萧言未说。   其实萧言未是个隐藏情绪的高手,他不怎么高兴时,即便有人站在他面前也很难察觉到,但不知是他对魏迟没有戒心还是魏迟对他熟悉了一些,他竟然从这句话中听出了隐约的不高兴。   这是种被魏迟定义为发生在萧言未身上就有些奇怪的情绪,但魏迟喜欢这样的萧言未。   “萧言未,”魏迟喊他的名字,低声哄他“别不高兴了。”   萧言未不知道是在走神还是没反应过来,总之很久没有说话。   魏迟只好又说,“我也想回去,但是路不好走,学生们都住宿,我得在这看着。”   萧言未盯着眼前的小太阳,只觉得眼睛被烤的太热了,他闭了闭眼睛,“我没不高兴。”   “肯定不高兴了,”魏迟说,“我能听出来。”   “你能听出什么,”萧言未要面子的很,不高兴让人说出来就觉得丢面,反驳道,“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真让我说啊?”魏迟尾音上扬,以一副哄骗的口吻说。   萧言未撇了撇嘴,“说呗。”   魏迟就又笑了,他像是离话筒很近,萧言未听到他有些沙哑的声音,“萧言未,你想我了。” 第23章   魏迟是不可能听到萧言未承认想他的,不过他很轻易就原谅了萧言未的嘴硬。   因为大雪不好走,一部分走读生需要暂住学校,魏迟班里几个学生也在,班主任需要留校照看。   魏迟回宿舍的路上照旧拨通了萧言未的电话,出乎意料的是,信号竟然还不错。   萧言未懒散的,冷淡的,不怎么高兴的声音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耳膜,让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很想他。   魏迟不像萧言未那么要面子,他见萧言未不肯承认,也并没计较什么,只是说,“我也特别想你。”   魏迟原以为萧言未的回应仍旧会是沉默,但萧言未静了两秒后问,“怎么想的?”   魏迟愣了一下,实话实说,“我也说不好。”   他打开了写字台上那个光线不怎么亮的台灯,脱下外套坐到床上,拿着手机发了会儿呆,萧言未没有催促他。   在很短的几分钟内,魏迟仔细想了一下自己是怎么想念萧言未的。   他每天六点半起床,有时候是闹钟叫醒,有时候是自己醒过来,但不管早上怎样睁开眼睛,每天第一件事,就是想见萧言未。   他会想萧言未昨晚睡的好不好,早上起不起得来床。   上课的时候,会想萧言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听过他两节课。   吃饭的时候会想萧言未这么挑嘴,老姚做的饭合不合他的口味。   在办公室时,又想到萧言未坐在这里看书看到一半睡着,侧脸压上了不太明显的,魏迟外套的印记。   晚上睡觉时,又想到萧言未走在他身边,跟他说“魏迟我留下来。”   他想到萧言未时,想到他被风吹得微微鼓动的衣服下摆,想到他永远垂下的视线,也想到他埋在毛领里的,瘦削的下巴。   但是当萧言未问是怎么想他的时候,魏迟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琐碎但却永无休止的想念。   索性萧言未并不是这么执着的人,他没纠结魏迟的回答,径自说,“其实……”   “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想你,”萧言未别别扭扭地说,“但只有一点点而已。”   魏迟觉得今天笑得有点多,但听萧言未这样说,他还是没有忍住笑了。   萧言未声音绷着,“魏迟,你笑什么。”   魏迟清了清嗓子,低叹一声,“萧言未,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可爱。”   如果能看到萧言未的表情,魏迟猜测,萧言未必定是脸一下子就黑了,恼羞成怒地叫他滚。   萧言未没让他滚,他说,“魏迟,你是不是有病。”   魏迟笑声慢慢停了,他往后仰倒在床上,抬起胳膊盖住眼睛,低声喊萧言未的名字。   “嗯。”萧言未也轻声应着他。   “再说一次吧。”魏迟说。   “说什么?”萧言未问。   “说你想我。”魏迟说。   萧言未语气很平静,低声说,“魏迟,我非常想你。”   “嗯。”魏迟应了一声,两人都变得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魏迟喊萧言未,“刚刚为什么不高兴?”   萧言未没有立刻回答,他呼吸变得有些重了,轻声跟魏迟说,“我觉得我有点……”   “有点难过。”萧言未说。   萧言未是很要面子的那类人,他几乎没有把难过讲出来过,这让魏迟觉得,萧言未其实很需要他。   “老姚他们家好热闹。”萧言未说。   萧言未晚上过去的时候,老姚的高兴劲都摆在脸上,灶膛口的火光衬得他脸上的褶子都很有喜气。   老姚儿媳妇戴着个洗的有些褪色的围裙,猫着腰在灶膛旁边就着热水洗碗,姚胜在房间另一头剁肉。   一屋子人见萧言未进来,热闹地跟他打招呼。   萧言未难得有些局促,他半蹲到老姚身边,捡了段木头扔进灶膛,火光暗了一下又很快烧上来。   萧言未看了看老姚,“姚叔,胜子跟你长得真像。”   老姚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都这么说。”   “萧老师,”姚胜见萧言未别扭地蹲在那,招呼他到屋里坐,“那都是灶灰,别把你衣服弄脏了。”   萧言未还穿着魏迟的衣服,一件浅灰色的粗线毛衣,脏了倒也看不太出来,但听姚胜这么说,他还是站起来走到姚胜身边。   姚胜回来时从镇上买的排骨,这会儿正剁着,有些没处理干净的筋肉还带着血,看起来很新鲜。   “萧老师,”姚胜暂停了手上的动作,跟萧言未闲聊起来,“我听我爸说你从首都来写生。”   萧言未愣了一下,跟老姚换了个眼神,接起话来,“嗯,来写生。”   “这边风景是还不错,”姚胜没有下午刚见面时那么腼腆了,他胳膊抬起来朝外边某个方向指了指,“落日山萧老师去了吗?”   “去过了,”萧言未虽然不爱与人交往,但跟人聊起来也有问有答,“魏迟……魏老师带我去的。”   “魏老师心肠好。”姚胜像村里的其他人一样,提到魏迟时露出那种很熟悉又很尊重的笑。   “大宝最喜欢魏老师了。”姚胜说。   说到大宝,萧言未问了一句,“大宝到时间上学了吧?”   “嗯,”姚胜点点头,“明年我和秋荣走的时候带他一起,那边学校都问好了。”   老姚一直听着他们说话,偶尔看着他们笑笑,谈到大宝要上学时,就没再看他们了。   萧言未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只是半开玩笑道,“那姚叔往后就只能跟我玩了。”   老姚看着他笑了笑,萧言未挑了挑眉。   姚胜把姚大宝招呼过来,在他头上用力揉了两把,叹了口气,“我们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多亏了这小子在家陪着我爸。”   姚大宝不懂他们说什么,傻笑两声又跑走了,姚胜又接着说,“我和他妈没什么能耐,也没上过几年学。”   “我在那边给人家送外卖,他妈在工地上给人做饭,挣得都是受累钱,”姚胜跟萧言未说起这些时,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他肤色很深的脸上微微泛起了红,“今年收工早,过年配送费挣不着   萧言未从小没有吃过苦,过年时的高价配送费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但听姚胜这么说,他一下觉得有些难受。   他突然想起魏迟跟他说的那句,“村子里的孩子不知道外面的教室有多亮”。   姚胜感慨完了又开始闷头干活儿,老姚那边动作也很快,姚胜排骨刚下锅,他包子都蒸好了。   萧言未熟悉的那股热气又升腾起来,但他此刻像一个误打误撞闯进山林人家的外来者,哪里都透着一股格格不入。   别别扭扭吃完一顿百感交集的晚饭,逃一样地跑掉了。   老姚送他到门口,“上魏迟那?”   “嗯。”萧言未站在门洞里,毛衣不怎么挡风,他觉得肩颈处有些冷。   “知道你不想跟我们扎堆儿,”老姚拍了拍他肩膀,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也只是说,“去吧。”   萧言未想了想,弯腰抱了抱老姚,“姚叔,大宝走了我跟你玩。”   老姚笑了笑,哎了一声。   电磁信号只能将萧言未的声音传过来,但魏迟仿佛看到了低垂着视线立在人群中间的萧言未,那么孤独,那么无助。   “萧言未。”魏迟隔着电话喊他的名字。   萧言未应了一声,低声笑了笑,声音沙哑的像是在叹息,“我上大学的时候三天两头回家,我妈都烦死我了,说我猫嫌狗憎。”   “比姚叔看见姚胜都烦。”他说。   魏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样的萧言未,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也有很多家。   当别人提到家时,可能一张车票,几个小时就能回到他们想念的地方,但萧言未不行。   萧言未没有家了。   当年那个萧言未再怎样猫嫌狗憎,这个世界上也总有他的去处,推开门的时候,也总有人问他一句,“你回来啦?”   如今他流浪在荒野,在风间,在人群里。   他被落日山的某一片云吸引,可这个被遗忘的角落,也没有哪盏灯是属于他的。   外面的那些热闹和笑声,又一次将他痛苦又残忍的过往摆在他面前。   而他是魏迟喜欢的萧言未。   他的那些过往如厚重的鞋履踩过魏迟的心脏,酸楚顺着血管游走在全身,让魏迟也跟着抽痛起来。   落日山的冬天太漫长了,萧言未却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厚衣裳。   他没有迷路,只是没有家了。   魏迟不想要萧言未那么难过,所以他喊萧言未的名字。   “萧言未。”   “嗯?”   “你别难过了,”魏迟说,“我给你一个家。” 第24章   魏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   他走出学校大门时才意识到,这会儿并不是一个赶路的好时间。   将近晚上11点,繁星如沸,是很难得的好天气,冷风吹得他头脑清醒了一点。   看到自己家院门时,魏迟才意识到,8公里原来这么长。   最起码在认识萧言未之前,他从没觉得这段路这么长过。   院门关着,魏迟轻手轻脚推开门,果不其然,萧言未没有上锁。   屋子里那扇小门倒是关得严,里面没有灯光,萧言未应该早就睡了。   他正觉得自己回来的太晚了,屋里就传来什么掉地上了的声音。   魏迟愣了一下,鞋也没来得及换,推开门就往卧室跑。   他摸索着打开灯,小太阳歪着脖子掉在地上,还好没在运行。   萧言未蜷在床上,肩膀一直在抖,额头上也都是汗,手死死抓着被子不松。   魏迟心里一紧,半跪到床上,托着他腰把他抱起来,一边拍他后背一边喊他。   萧言未睡得很沉,魏迟连着叫了几声才有反应。   他眨了眨眼,目光没什么焦距,轻吸一口气,眼泪就滑了下来。   他们对视着,都没有说话。   萧言未的眼睛是会让人觉得很多情的那种,即便什么都不说,也总是明亮又吸引人的。   此刻他眼睛里有很多悲伤,魏迟想要把他带回到自己身边。   他环抱着萧言未的肩膀,一手扶在他侧脸上,低头含住了下巴上那颗将落未落的眼泪。   萧言未愣了一下,抬眼看向魏迟时,被吻住了唇。   魏迟的吻带着冬夜寒风的凉气,游走在萧言未的唇角,鼻尖,侧脸,最后落到他的眼角处。   魏迟的声音很沙哑,像裹着沙砾的风,他吻着萧言未的眼角,低声说,“别哭了。”   萧言未的眼睛就又热了起来,水汽在眼底凝聚,没一会儿就又顺着眼角滑下来。   魏迟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抱在怀里,“做梦了?”   萧言未吸了吸鼻子,“你怎么回来了?”   “放心不下你,”魏迟在萧言未侧脸上轻轻啄吻着,“特别想见你。”   萧言未沉默了几秒,推开魏迟,借着卧室灯光看着他,仍然觉得有些恍惚。   他看起来是一路从学校走回来的,运动鞋上都是泥,裤脚上也沾了不少,很狼狈。   “你先换身衣服吧,”萧言未移开视线,“地毯都让你踩脏了。”   魏迟拇指在萧言未侧脸上摩挲了几下,在床边站正,“萧言未,你没别的想说的吗?”   萧言未舔了舔嘴唇,“没有。”   魏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捡起地上的小太阳摆到椅子上,转身出去了。   萧言未等了一会儿,魏迟洗完澡穿着一条到大腿中上部的休闲短裤,光着脚走进来,又站回到床边。   萧言未仰头看着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又被魏迟捏住了下巴。   魏迟很高,卧室床有些矮,只能到他膝盖下边的位置,他一条腿曲起来顶在萧言未腿间,弯下腰和萧言未凑得很近。   卧室顶灯光线从魏迟身后打来,显得他眉眼很认真,但萧言未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欲望。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徒然加快了,一下下撞击着胸腔,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脆弱不堪,急需要魏迟做点什么。   魏迟额头跟他抵在一起,唇上的温度已经不再那么冷,热气扫在萧言未侧脸,“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萧言未喉结上下动了动,“你说。”   魏迟捏着他下巴的手用了些力气,微微侧过脸,几乎贴着他的唇说,“能不能先亲一下?”   萧言未皱了皱眉,“魏迟,你是不是有病。”   魏迟又开始笑,没有立刻吻上他,而是说,“萧言未,说你想我。”   萧言未舔了舔嘴唇,忘了此刻跟魏迟距离过近,舌尖从魏迟唇峰上扫了过去,两个人都是一顿。   几秒钟后,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萧言未笑意中带着急切,伸手推了推魏迟肩膀,“快点儿吧你……”   他的尾音被魏迟吞在唇间,魏迟吮吸着他的上唇,含糊道,“我特别想你。”   “嗯,”萧言未抬手在他耳垂上捏了捏,“知道了。”   “张嘴。”魏迟说。   萧言未唇缝微微打开,魏迟的舌尖就钻了进去。   他吻得过于认真了,从萧言未口腔的每个角落扫过,舔过他的舌尖。   萧言未双腿分开跪立在床上,仰头的姿势让他下巴到锁骨处绷出很诱人的曲线。   他的喉结形状很漂亮,这样纯洁的器官,此时也带了情 欲的味道。   湿润的吻又落到他的喉结上。   “萧言未,”魏迟含糊地说,“你用了我的沐浴露。”   “嗯,”萧言未气息不稳,缓了很久才说出话,“不让用么?”   魏迟没回答,不轻不重咬着他的锁骨,“你身上好香。”   他们全程开着灯,萧言未因为接吻过度而异常红润的嘴唇暴露在魏迟眼前,魏迟又凑过去亲了亲。   “魏迟,”萧言未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哑着声音说,“有这么占便宜的吗?”   他说这话丝毫都不心虚,完全没想到自己刚才手都钻到了别人裤子里。   魏迟没跟他计较,他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又抱过萧言未,亲昵地顶着他的额头,“占男朋友点儿便宜怎么了。”   萧言未推开他,“谁是你男朋友?”   “你没有说过要和我在一起吧。”萧言未斤斤计较道。   “是吗?”魏迟反问,“那你为什么抱我?为什么跟我接吻?为什么摸我?”   “不想对我负责吗?”魏迟问。   萧言未又忍不住笑得肩膀一直颤,他动了动胳膊,在魏迟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嗯,不想负责。”   魏迟拉着萧言未的手放到自己身上,“有的人刚才差点儿就把我睡了,这会儿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   萧言未觉得手下温度过高了,想抽回手但却又被魏迟压紧,干脆隔着裤子捏了一把。   他力气不小,魏迟闷哼一声,“小点儿劲儿,我还有用呢。”   萧言未眯了眯眼睛,“你有什么用?”   魏迟沉默了一会儿,用了点力气将他翻过去趴在床上,又压到他身上,“你不用吗?”   魏迟身材很结实,萧言未原本就瘦,被他这么压着,几乎都有些喘不过气,他回过手捏了捏魏迟侧腰,很突然地问,“魏迟,你想做吗?”   ......   魏迟扳过他的下巴,他们又开始接很长,很湿的吻。   魏迟手上力度带着讨好和抱歉,“一会儿我走了,今儿有课。”   萧言未愣了一下,偏过头在魏迟撑在他身边的胳膊上亲了亲,“就知道瞎折腾。”   外面风声渐小,魏迟将一手的粘腻蹭到萧言未小腹上。   萧言未半趴在床上,因为过于激动微微有些痉挛,他语调懒散“要不要我帮你?”   没什么真心实意,魏迟指指他,“你老实点。”   “嗯,”萧言未动了动身子,跟魏迟面对面躺着,“聊会儿天吗?”   “不聊,”魏迟一指头把他戳老远,“不是自己男朋友,不敢瞎聊。”   萧言未笑了半天,“魏老师太记仇了吧。”   “嗯,”魏迟说,“我心眼儿特小。”   萧言未又笑了半天,很久之后叹了口气,伸手扯了扯他胳膊,“服了你了。”   魏迟没说话,靠过去跟他抱着。   “心眼儿小的魏老师,”萧言未问,“跟我谈恋爱吗?”   魏迟看着他,装模作样半天,笑着说,“行吧。” 第25章   魏迟临时请假出来,为了不耽误第二天的课,天没亮就要返回学校。   萧言未心情复杂地将他送到门口,“你说你折腾什么?”   魏迟又换回了刚回来时穿的那身衣服,满身泥点子,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说我折腾什么。”   天刚有些泛白,星星还没落,萧言未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魏迟笑容也收了起来,朝萧言未伸出手,“过来。”   萧言未舔了舔嘴唇,走近两步,脚步还没定就被魏迟拉过去抱进了怀里。   “我下周六回来。”魏迟说。   他抱萧言未很紧,因此声音有些发闷,低沉地响在萧言未耳边,给人一种很踏实的安全感。   这其实是个很危险的动作,在不算特别晚的时间,在恋爱观并不多元的半山村,在村子里唯一一个支教老师的门前,他们抱得小心翼翼又肆无忌惮。   萧言未抬手回抱住魏迟,在他背上狠狠搓了几下,故作不耐烦,“别回来了,地毯还没洗呢。”   魏迟把鼻尖凑到萧言未颈侧,没理会他的话,“舍不得你。”   不知道是萧言未的侧颈太敏感,还是魏迟说的话太撩人,萧言未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血脉中升腾起来,流遍全身,冬天也不那么冷了。   他松开魏迟,认真地跟他对视着。   魏迟的眉眼深邃,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可靠。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魏迟还穿很薄的单衫,也是这样满脚泥站在他面前。   那时距现在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落日山由绿转黄,再到现在皑皑一片,魏迟的头发也长了。   昨晚很冷,起了风,路也不好走,魏迟从8公里远的地方跋涉而来,披星戴月,只为了能见萧言未一面。   萧言未并不是没有被人这样珍视过,但却从来没人让他这样心动。   他舔了舔嘴唇,表情有些不自在,似乎是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开口,但在魏迟的注视下,萧言未还是开了口。   “魏迟,”萧言未挑起嘴角笑了笑,“我等你回来。”   魏迟不知道萧言未为什么要突然这样说,但他也只是一愣,又很快回应道,“嗯。”   他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但似乎沉默也是一种常态,两人又一言不发对视着,良久,萧言未又抬手抱住了魏迟,“走吧。”   魏迟偏过头,在他眉骨上很轻地吻了一下,“给我打电话。”   萧言未应了,魏迟就又说,“别乱跑。”   萧言未清了清嗓子,“我能上哪儿跑?”   魏迟松开他,眼神若有似无地朝远处看了一眼,“你自己知道。”   “你答应过我的。”魏迟说。   山村的冬季总是萦绕着雾气,湿凉的白雾不再那么厚重,远处依稀可见起伏连绵的山脉。   萧言未久久注视着山顶积了白雪的落日山,半晌坦然又轻松地笑了起来。   “放心吧。”萧言未说。   远处天际微微泛红,魏迟又看了萧言未几眼,低声说了句“我走了”,转身踏上了仍旧泥泞的土路。   他肩背很宽,但却并没那么坚毅,时不时就要回头看萧言未一眼。   萧言未失笑,朝他摆摆手,转身进了院子里。   大门才一关,他心里的酸胀就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萧言未想,真没出息啊。   太阳出来的时候,萧言未的门就被来叫他吃早饭的姚大宝敲响了。   姚大宝穿着爸妈带回来的宝蓝色长款防寒服,满脸喜气地站在萧言未跟前儿,豁着牙喊他“萧哥哥。”   姚大宝正是个子飞长的年纪,姚胜两口子应该是想买的衣服多穿两年,因此衣服穿在姚大宝身上格外大。   他说话本就喜欢手舞足蹈,这会儿比划起来,宽大衣服跟着上下移动着,显得有些滑稽。   萧言未半蹲下来给他扯了扯衣服,“你先回去,我收拾收拾。”   姚大宝跟着萧言未进了院子,因为穿着新衣服,天气又冷,所以没往地上坐,站在台阶下仰脸看   着萧言未,“我等你一会儿。”   他昨天跟爸妈在萧言未前段时间住的那睡的,离魏迟家远,雪地靴上踩了一脚泥,知道魏迟屋里干净,也没说要进去,这一路跑过来,冻得鼻尖都有些红。   萧言未快速洗漱了一番,跟着姚大宝去了老姚院里。   姚胜两口子已经在了,见他过来,招呼他往炕上坐。   萧言未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今天还是别上炕了,推脱着坐在了下边。   老姚还是熬了红薯玉米粥,萧言未碗里满满一碗又糯又甜的红薯。   姚胜话没有老姚这么多,饭间没怎么跟萧言未搭话,只一个劲的让萧老师多吃。   几人吃完饭,姚胜爱人到外堂屋洗碗,姚胜收完桌子也坐到下边跟萧言未聊天。   他似乎是真的把萧言未当老师,说话很尊敬,亲切也不似作假。   “萧老师,”姚胜抬手抓了抓理得很短的头发,主动开口,“昨天睡的好么?”   他不说还好,一提萧言未就想起来自己昨晚跟魏迟闹了半宿的事,萧言未耳廓有些发热,镇定道,“挺好的。”   “我们这突然回来,”姚胜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萧言未可能会觉得另有深意,但姚胜这样说,却并不会让他多想。   姚胜大概是知道萧言未付了不少房租和伙食费,犹犹豫豫间有些想让老姚给萧言未退钱的想法。   萧言未看出他的意思,打断他,“本来也是我麻烦你们。”   “可别这么说,”姚胜忙摆摆手,“我和大宝妈常年在外边打工,不能陪在老人身边,也多亏了萧老师在这住着,能让老爷子别这么闷得慌。”   萧言未笑了笑没搭话,心说我来了老姚可能更闷。   “我们得等过完年再走了,”姚胜试探着问,“魏老师那边……”   萧言未知道他什么意思,接过话来,“我跟魏老师挺聊得来,住着没事儿。”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魏迟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萧言未正好在这边坐不住了,拿起手机朝姚胜摆了摆,笑着站起身,“真没事儿。”   他从老姚家出来后才接起电话,魏迟立马问,“怎么这么久?”   萧言未拿钥匙开了门,“刚从老姚那出来。”   “吃早饭了?”魏迟问。   “嗯,”萧言未应着,换了鞋进屋,“你到学校了?”   “刚到,”魏迟声音不高,“先换个衣服,第二节 有课。”   萧言未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魏老师,我还没问过你呢。”   “嗯?”魏迟在电话那头似乎是愣了一下,“什么?”   萧言未抽了个抱枕垫在腰后,懒洋洋地说,“姚胜问我你这能不能长住呢?”   听他说完,魏迟没忍住笑了,“你怎么回答的?”   “我没说,”萧言未故意道,“这不是得来问问你吗?”   魏迟那边有很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萧言未猜测他应该是开着免提在换衣服,没忍住嘴又欠了一句,“换衣服呢?想看。”   萧言未和魏迟并没有除了电话号码之外的联系方式,萧言未这边信号能接打电话就很不错了,视讯通话简直痴心妄想。   魏迟也并不是什么善良人,他换衣服的动作没停,“看是看不了了,我给你讲讲吧。”   萧言未就又忍不住笑,“这怎么讲?”   “唔,”魏迟假模假样,耐人寻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肩膀破皮了。”   萧言未一愣,眼睛眯了眯,“怎么就破皮了?”   “真要我说那么仔细啊?”魏迟应该是关了免提,声音一下子就近了。   不过没等萧言未问,他就自顾自说,“昨天我压着你的时候,你咬的。”   他重音故意落在“压”这个字上,让原本就暧昧的话更多了几分隐晦的温度。   萧言未假笑两声,“辛苦你了,真办事的时候我来就行。”   “可能有点难,”魏迟说,“这么多回,没有哪次你是在上边的。”   萧言未愣了一下,“嗯?”   魏迟也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就有些暗哑,“我经常梦见你。”   “在宿舍,在家里,”魏迟说,“有时候在我办公室,打个盹的功夫你都要来。”   萧言未原想假装发一下脾气,但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他们隔着电话听着彼此近在耳边的呼吸声。   萧言未走到窗边,隔着窗户往外看了看,能看到海拔不高,但是落了积雪的落日山。   萧言未毫无征兆地问,“魏迟,这的春天真的好看吗?”   “嗯?”魏迟怔愣一下,肯定道,“好看。”   “山上树很多,”魏迟语速很慢跟他讲着,“如果下雨的话,颜色会很漂亮,泥土的味道很淡,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   萧言未闭了闭眼睛,感觉看到了春天傍晚的落日山。   他听到了雪化掉的声音。   他像是水边的青苔,静默而生,然后某天,一只手伸过来,很不讲道理地将春水搅乱,水波荡漾开,漫过他的身体。   魏迟在电话里,又仿佛就站在他身边,跟他说,“萧言未,春天不会太迟的,到时候我会陪你去看。”   绿色蔓延,山脉尽头掠过一只披着晚霞的飞鸟,不管不顾闯进落日中,羽尖是春日傍晚的风。   时针转过不知几圈,橘红的太阳填满山川缝隙。   魏迟携着光,撞进他的眼里。   萧言未睁开眼睛,看到了许久之前被他遗落在身后的,并不糟糕的生活。 第26章   暂时被锁 第27章   萧言未是那天魏迟回学校后给辛哲打的电话。   魏迟走得走,萧言未电话打得也早,辛哲又是个爱熬夜的主儿,萧言未电话打过去时,他刚睡下没多久。   辛哲从小就是少爷,少爷作息,少爷脾气。   萧言未电话打到第3个,辛哲才接起来,语气不耐烦到极点,“说。”   听着他说话,萧言未眼前似乎就构想出了画面,他沉默了两秒,言简意赅,“哲儿。”   辛哲在电话那头有将近半分钟的沉默,当他呼吸节奏变快时,萧言未下意识拿开了手机。   下一秒,萧言未熟悉的,辛哲惯常的国骂从听筒里飘了出来。   “我操你大爷的萧言未,你他妈有脸打电话?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都不接,干你妈什么呢!作死没够是吧?”   辛哲应该是也并没指望萧言未会回答,自顾自开始新一轮轰炸,“打个电话这么困难?老子以为你他妈死外边了!别人你不告诉也就得了,跟爷爷我还他妈玩这一套!找你多久你不知道啊!”   似乎是觉得这句话震慑力不足,辛哲喘了口粗气又发泄道,“操!”   萧言未听着听筒里声音变小,把手机挪回来放到耳边,“大黄怎么样了?”   “你真关心吗?”辛哲又开始大吼大叫,“那他妈是你的狗!你的狗!在我这一扔就两年多,你真关心你早嘛去了!”   萧言未叹了口气,虽然心虚,但还是有些无奈,“哲儿,你冷静点。”   “没法冷静!”辛哲似乎是从床上起来了,萧言未听到挺响的掀被子抡被子的声音,“我他妈没法冷静!”   他喊完这句话后,两人就都没再说话了。   辛哲并不是一个擅长沉默的人,但今天他沉默了很久,半晌,语气也平静下来,但问题却很犀利,“你在哪儿?”   “呃……”萧言未一愣,准备回答,但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太清楚。   他抬手摸了摸鼻尖,觉得如果这样说,那他在辛哲心里的傻逼形象会更深入,正准备含糊过去,就被辛哲开口打断了。   辛哲和他一块儿长大,何其了解他,他一犹豫,辛哲心里就有了答案,当场就又骂了出来。   “傻逼!”辛哲大声吼了他一句,“真你妈不想活了是吧!作死!”   萧言未结结实实挨了一顿骂,半天才说,“想活。”   辛哲在电话那头又是一愣,声音也跟着低下来,“是个什么地儿?”   “在一个村里,”萧言未原本躺在床上,这会儿起来朝外边看了看,“有个山。”   “什么山?”辛哲问。   萧言未笑了笑,看着远处并不算太高的山脉,“落日山。”   辛哲是和萧言未通过电话后一个星期后到的,萧言未接到电话时,正跟魏迟在老姚那吃饭。   姚胜两口子带着姚大宝去丈人家了,老姚炖了鸡汤叫他们过来一块儿喝。   萧言未和魏迟到得早,老姚还在厨房忙活着。   魏迟把桌子支好了,问萧言未,“到了?”   “到镇上了,”萧言未往外堂屋看了一眼,问老姚用不用帮忙,老姚说不用,他才又回过头跟魏迟继续说,“先找地方住呢,晚会儿过来。”   魏迟皱了皱眉,“不用接?”   “不用,”萧言未笑着摇摇头,“他自己找得对地。”   他说完就站起身往外堂屋走,老姚戴着个旧床单改的围裙,正站在灶台边搅和着。   他凑到老姚身边往大锅里一看,雪白的汤在锅里煲着,灶台旁边还一锅肉。   “先喝汤还是先吃肉?”老姚问。   萧言未想了想,“先喝汤。”   “洗手去,”老姚点点头,拿勺子把油花撇了撇,端碗给他盛了一碗汤。   萧言未没客气,洗完手接过碗脱了鞋上炕往桌边一坐,朝魏迟比划了一下,“喝吗?魏老师。”   魏迟坐他对面,打量他几眼,正准备说点什么,老姚就端着鸡肉盆过来了,他朝魏迟抬了抬下巴,“自己盛汤。”   魏迟应了一声,出去盛了两碗汤,一碗放老姚面前,搬了个凳子坐下边,跟萧言未脸对着脸。   萧言未喝了口汤,也没尝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挺鲜,一抬头看满桌子人都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把碗放下了。   “我脸上有花?”萧言未笑了笑,“怎么都盯着我吃啊。”   老姚也跟着笑,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看看瘦的。”   萧言未垂下眼睛往自己身上看了两眼,没觉得自己多瘦,只好问魏迟,“不瘦吧?”   “瘦,”魏迟端着碗正大光明地在他身上扫了几圈,“硌手。”   当着老姚,萧言未不好说什么,对魏迟比了个眼神,意思我记下账了,又端起碗继续喝汤了。   萧言未吃饭不怎么说话,喝了一碗汤也觉得饱了,撂下碗就看着两人吃。   “不吃了?”魏迟看他没动静了,也跟着撂下碗。   萧言未摇摇头,轻啧一声,“饱了。”   魏迟不太赞同地皱了皱眉,“你还没有大宝吃得多。”   “嗯,”萧言未没反驳,“我饭量小。”   “你这哪行,”老姚爱操心的毛病又上来了,“年纪轻轻大小伙子食量这么小。”   萧言未说,“我也没什么活动量,消耗少,吃多了该胖了。”   老姚觉得他歪理一大套,但是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看魏迟。   魏迟当然是顺着老姚说,“一身骨头,哪儿胖了。”   萧言未托着下巴看着他,趁老姚低头吃饭没看他们,比了个口型。   “那你摸得不是很开心吗?”   魏迟没忍住笑了,拿起筷子又继续吃,边吃边意有所指地说,“嫌活动量小是吧。”   萧言未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再想拦就晚了,魏迟顺势说道,“以后我带你多运动运动。”   老姚不懂他们那些弯弯绕绕,乐呵道,“对,让魏迟带你多运动运动。”   魏迟绷着笑,看着萧言未,“听见了吗?”   萧言未眯着眼睛,一口牙要咬碎,哼笑一声,“听见了。”   老姚见两人光顾说话,赶紧又招呼萧言未多吃,萧言未拿起筷子瞥了魏迟一眼,这事儿才算揭过。   两人吃完饭刚到家,萧言未就接到了辛哲的电话,他们又赶紧往村口走。   刚走到村口,就看见一个瘦高男人牵着条体型很大的狼狗背对着他们站着。   男人还没回头,那条暗黄色的大狗就挣开男人的手窜了过来。   萧言未条件反射地蹲下,张开胳膊接住了扑过来的大狗。   魏迟一看就明白了,这就是萧言未跟他提过几次的大黄。   大黄十分激动地呜咽着,尾巴摇得很快,围着萧言未一个劲儿地蹭。   萧言未被他蹭得招架不住,勉强站起来朝他比了个手势,“大黄,坐。”   大黄又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坐下,仰头看着萧言未,尾巴仍旧频率很快地摇着。   萧言未目光看向正盯着他的男人,轻啧一声,“怎么把大黄也带来了?”   “你不是念叨吗?”辛哲嗓音不知为什么有些沙哑。   萧言未舔了舔嘴唇,叹了口气,朝辛哲张开胳膊,“哲儿。”   辛哲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拔腿走过来,狠狠地跟他抱了抱,声音很低,“萧言未。”   萧言未抱着他,“嗯。”   辛哲说,“操你大爷。”   这是魏迟第一次知道,萧言未脾气这么好。   萧言未没反骂回去,胳膊在辛哲后背上搓了搓,“行,赶明儿我跟我大爷说声。”   辛哲就开始笑,一边骂他傻逼,一边在他背上用力拍着,半天才松开他。   他扭头看向魏迟,又看了看萧言未,等着萧言未给介绍。   “魏迟,”萧言未说,“我……”   魏迟接过他的话,“你好,我是魏迟,萧言未……新认识的朋友。”   辛哲跟他握了握手,眼睛眯了起来,突然偏头笑了一声,“得了吧,还朋友。”   魏迟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辛哲就说,“萧言未对象吧。”   他没用问句,魏迟摸不清他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扭头就看见萧言未正笑着看着他。   魏迟也跟着笑,他点了点头,视线没从萧言未身上移开,“嗯,萧言未对象。” 第28章   辛哲是开车过来的,首都到这几百公里的路程,他歇歇停停开了将近一周。   萧言未已经把镇上酒店提前跟他说了,他来到这先办了入住,准备开车去找萧言未时,发现萧言未待得那个地方不好走车。   他带着大黄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作死”的萧言未。   萧言未和两年前没什么不一样的,似乎是更瘦了点,但其实不太明显,毕竟他走的时候就已经很瘦了。   辛哲上次见到萧言未还是他把大黄送到自己那的时候,萧言未说要出去散散心,一走就没回来过。   这两年赶上他心情好,能接个电话,但大部分时间,辛哲其实并联系不上他。   俩人从小一块儿长大,萧言未的意思即便不说辛哲也能明白。   萧言未不是个爱麻烦人的主儿,他意思只有一个,我不定哪天就死外边了,我怕你难过,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你也别找我。   这次接到萧言未的电话,辛哲其实挺意外的。   两年多以来,这是萧言未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而且没有要隐瞒行踪的意思,辛哲知道,这人心结估计是解开了。   来这之前,辛哲并不知道魏迟的存在,萧言未没有提过。   其实单看长相,魏迟并不像是萧言未会喜欢的那类,当然,也有可能是萧言未在此之前没表现出过对男人的兴趣。   魏迟长相是很硬朗的那种,皮肤不算特别白,看起来很健康。   他眉眼很深邃,乍一看会让人觉得有些凶,但一开口就会发现,其实是个挺温柔的人。   辛哲跟魏迟打了招呼,确定了魏迟的身份,就又问萧言未,“在这待多久了?”   “有几个月了,”萧言未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看向魏迟,“十月份来的吧?”   “嗯,”魏迟点了点头,“是10月。”   辛哲拿出手机看了看,又问萧言未,“之前在哪儿?”   萧言未笑了笑,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荒唐,“我也不知道。”   “靠,”辛哲也跟着他一起笑,末了摆摆手,“得,我不问了。”   他说完从包里拿出一根牵引绳往大黄身上一套,朝萧言未抬了抬下巴,“带我看看?”   萧言未从他手里接过牵引绳,转头朝村子里走,“走吧。”   魏迟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们说话,基本上是辛哲问,萧言未回答。   辛哲看起来像是个大少爷,但却并不矫情,一路只顾着跟萧言未说话,没抱怨路难走,也没说这个地方破烂。   他正和萧言未说着大黄的事,见魏迟走在后边,回过头招呼了一声,“魏迟?”   魏迟笑了笑,快走两步到他身边,“旅馆订好了?”   “定好了,”辛哲点点头,又抬手拍了拍萧言未,假模假样地,“本来想跟他住,但是他说他也没地方住。”   萧言未瞥了他一眼,挖苦道,“谁没地方住了。”   “嗯,”辛哲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你有。”   他说完又看魏迟,“大黄这两天跟着你们吧?”   “行,”魏迟点点头,“萧言未总提它呢。”   “是吗?”辛哲伸手拍了拍大黄的头,又问魏迟,“他提过我吗?”   魏迟下意识跟萧言未对视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辛哲就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萧言未,你真狠心呐。”   魏迟还看着萧言未,闻言挑了挑眉。   萧言未没搭话,一巴掌拍辛哲肩膀上,“少说两句死不了。”   三个人身高都不矮,步子也大,没几分钟就走到魏迟家门口了,魏迟招呼辛哲进去坐,辛哲摇了摇头,“我就认认地方,有空了来找你们玩。”   他这个“你们”用的就很灵性,魏迟喉结动了动,又看了看萧言未,没说什么。   几人门口站着说了会儿话,辛哲问,“哪个是落日山?”   村子里有三座山,萧言未抬手指了指最近的那座,“那个就是。”   “想去看看吗?”萧言未问。   辛哲有些犹豫,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萧言未低头笑了笑,“去吧。”   辛哲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又有些不确定地问,“没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萧言未把大黄的牵引绳交到魏迟手里,“魏老师先带大黄喝点水吧。”   大黄很听话,也不怕生,跟着魏迟就进了院子。   辛哲见魏迟进去了,稍微靠近萧言未一点,低声问,“不是不喜欢山吗?”   萧言未一脸嫌弃地推开辛哲,没回答,只含含糊糊说了句,“啊。”   魏迟带着大黄出来时,两人已经在聊其他的了,见魏迟出来,萧言未抬了抬手,“走吧。”   这个季节几乎没有人上山,走到山脚下时,魏迟把大黄的牵引绳解开拿在了手里,大黄围着他转了两圈欢脱地跑到前边了。   魏迟说要去追一追他,没等萧言未回答,快步跑开了。   等魏迟离远了,辛哲突然说,“魏迟真挺好的。”   萧言未看了看他,“嗯,他是个好人。”   他说完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辛哲其实很久没见过萧言未这么没心没肺笑了。   两人年纪稍微小点的时候,萧言未十七八岁,一群同龄人当中,他永远是最拔尖的那个。   长得好看,成绩不错,家庭条件也好,追他的女生能凑够半个班。   那时候萧言未的笑和现在有些相似,只不过那些年少无畏的岁月于萧言未而言已经消散了,但幸运的是,有人将他在漫长又痛苦的思念中接了出来。   辛哲跟着萧言未慢吞吞走着,将要上山时,萧言未突然停了下来。   辛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小石槽,里面盛了半池水,但因为现在温度低,表面结了一层冰。   辛哲很感兴趣地走过去看了看,问萧言未,“这里边的水是哪来的?”   萧言未目光一下子变得有些远,他微微仰头看着山顶的方向,语速很慢地说,“是……化了的雪水。”   他说完也没等辛哲再问,招呼着他往山上走了。   两人到山顶时,魏迟正半蹲着给大黄顺毛,大黄见他们上来,飞奔着就跑来了,魏迟站起来,在远处看着他们,没有过来。   “萧言未,明儿我就走了。”辛哲蹲下摸着大黄的头,很突兀地说。   萧言未愣了一下,“不说住几天吗?”   “不住了,”辛哲笑了笑,“放心了。”   萧言未心里一酸,没有说话。   萧言未也知道,这两年他忙得厉害,他这次开车过来,一来一回十多天都搭进去了。   “本来就是带大黄来看看你,”他松开大黄站起来,挑眉看向萧言未,故意问,“你还在这待多久?”   辛哲说这话时声音不小,他没看魏迟,其实也并不介意被魏迟听见。   萧言未并不属于这里,他和魏迟都知道。   萧言未笑容慢慢落下来,认真看着辛哲肯定道,“我不走了。”   辛哲并没觉得多意外,他点点头,朝远处魏迟抬了抬下巴,“因为魏迟?”   魏迟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跟辛哲对上视线,挺有礼貌地笑了笑,辛哲也朝他点点头。   萧言未也回过头看了魏迟一眼,“嗯。”   “靠,”辛哲笑骂一声,走上前抱了抱萧言未,“萧言未,真没出息啊。”   萧言未抬手抱着他拍了两下,“大黄还是拜托你。”   大黄听见自己的名字,抖了抖耳朵抬头看着萧言未。   萧言未松开辛哲,腾出手在大黄脖子上捏了一把,声音很轻,“哲儿,谢谢你。”   辛哲没说话,安静朝远处看着。   他们站在萧言未第一次上山时站的地方,那个陡峭的,据说摔下过人的小悬崖处。   日落山从远处看起来,山体并不高,山顶盖着很短一截白色积雪,但大部分都是岩石和焦土的颜色。   这会儿站到山顶上,倒觉得雪化的也差不多了。   将近傍晚,远处的红云很密,明明离得很远,却烧得人眼睛无端发热。   “不讨厌了。”萧言未突然说。   “嗯?”辛哲收回视线跟他对视着。   “不讨厌有山的地方了。”萧言未说。   辛哲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不讨厌的?”   萧言未没立刻回答,他低下头,看着脚下被积雪沾湿带了泥土的运动鞋,“我第一次爬到山顶的时候,想过从这跳下去。”   辛哲心里一紧,下意识就想拉着他往里走,还没来得及动,萧言未就笑了。   他眨了下眼睛,“魏迟拉住我了。”   “他跟我说,”萧言未声音很轻,“能活着就活着,总有人舍不得。”   “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不讨厌的吧。”   萧言未仍旧笑着,“也可能……”   他又想起自己当初在这下车的原因,那时气温还没有这么低,天气格外好,厚重的云层压在翠绿的山顶,碧空如洗,像在萧言未心里绘了一幅画。   “也可能,”萧言未把话说完,“……从来都没讨厌过。”   辛哲收回视线,拍了拍他肩膀,“谁知道呢。”   “嗯,”萧言未点点头,也说,“谁知道呢。”   他今天说的话很多,但其实,也有很多没有说。   他来这不过才几个月,但这些短暂,琐碎又平静的岁月却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来这之前在做什么。   这里贫穷又落后,冬天格外长,下过雨的道路泥泞不堪。   这是一个衰老又沙哑的村庄,佝偻着背躲藏在大山深处,萧言未以前从没听过它的声音。   这什么都没有,却又什么都有。   每当想到这时,他想到的只是深秋灿黄的落叶,阳光下泛着光的微尘,山脚下熠熠的半池春水,以及魏迟那辆半新不旧的摩托车。   在这里,很多东西都像是鸦鸟羽翼上停留的风,仓促掠过萧言未眼前,萧言未某天心动如潮。   他抓住了风。   他爱上了魏迟。   于是一切都有了解释,村庄变得亮堂又喧闹,萧言未也不再讨厌大山。   魏迟仍站在远处没有过来,萧言未没有看他,他跟辛哲说,“你看见了吗?魏迟眼里都是我。”   辛哲笑了笑,“那你呢?”   萧言未也跟着笑,“我啊……”   他说,“我爱他。” 第29章   辛哲走后村子里又下了两场大雪,好在现在没什么要出门办的事情,萧言未和魏迟两人在家里窝了好些天。   路上能正常走车时,已经到了腊月底。   “年前最后一个大集了,”魏迟站在衣柜前穿衣服,背对着萧言未说,“去看看吧?”   两人昨晚弄到很晚,萧言未还犯着困,头埋在枕头里不答话,哼了一声就权当回答了。   魏迟换好衣服走过去,半跪在床边,伸手帮他拨了拨额前的头发,“还困呢?”   “嗯,”萧言未侧过脸在魏迟手心里蹭了蹭,鼻音有些重,“困。”   魏迟伸手捏了捏萧言未耳垂,“昨天让你早点睡你又不肯。”   萧言未嗯了一声,不怎么正经地开口,“魏老师活儿好。”   听起来像是醒了大半了。   魏迟没忍住笑了,干脆坐到地上,他把鼻尖贴在萧言未侧脸上,半带引诱问,“要来吗?”   萧言未摇了摇头,“不来了,累。”   “嗯?”魏迟又故意问,“魏老师活儿这么好还累啊?”   萧言未清了清嗓子,“我在上头动了半宿,你肯定不累。”   魏迟挑了挑眉,手从被子下边探进去,顺着萧言未胯骨往下摸,不轻不重捏着,“萧老师一大早精力这么充沛呢?”   “嗯,”萧言未在被子里按住他乱摸的手,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说硬了。”   魏迟笑了笑,抽回手,“醒了就起来吧。”   萧言未抬了抬下巴,“一会儿。”   “那这会儿呢?”魏迟问。   “唔,”萧言未抬手按着魏迟后颈将他拉近,尾音没在唇间,含糊道,“先接个吻吧。”   魏迟起床时将窗帘拉开了一半,他卧室采光极好,明亮但却很柔和的光线从半开的窗帘中透过来,让人觉得很心安。   魏迟细细咬吻着萧言未的下唇,像每个霞光洒满卧室的早上一样,和萧言未接温柔又湿润的吻。   萧言未起床时天已经大亮了,魏迟正在外边热摩托车。   萧言未洗漱好,半披着衣服倚在门框上,看魏迟来回忙活。   “魏老师。”萧言未出声喊他。   魏迟把头盔挂在摩托车把上,“嗯?”   “你过年不回家啊?”萧言未问。   魏迟皱了皱眉朝他走过来,“怎么了?”   “叔叔是不是自己在家?”萧言未想了想,“你不回去陪陪?”   魏迟摇摇头,“我爸应该去我爷爷奶奶那边了。”   “噢。”萧言未舔了舔嘴唇,没再说话。   魏迟抬手帮他把衣服拢好,“回去也行。”   “那要不……”萧言未话没有说完就被魏迟打断了。   “但你得跟我一块儿。”魏迟说。   萧言未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太想立刻就见家长,“下次一定。”   魏迟抬手刮了刮他下巴,“换鞋,这就走了。”   因为是年前最后一个大集,往常那条摆摊的长街挤满了人,长街的利用面积也多了很多。   萧言未仍旧不太喜欢这么热闹,他往魏迟身边靠了靠,“买什么?”   这天已经腊月27了,再有两天就是除夕,因为前几天的大雪,附近村子里的人大多都赶在今天才买年货。   魏迟其实没自己在外边过过年,他和萧言未做饭技能都不太强,于是提议道,“吃火锅吗?”   萧言未眼睛一亮,“吃。”   魏迟选了不少菜,两人手里都拎满了东西,魏迟把东西往摩托车上放好,一回头见萧言未正盯着他看。   “怎么了?”魏迟问。   “魏老师,”萧言未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他吞吞吐吐地,“要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在一起之后默契提升,魏迟一下子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他接过话,“走吧,去姜硕那看看。”   萧言未笑着凑过来,“魏老师不吃醋?”   魏迟瞥了他一眼,故意压着嗓子装不高兴,“吃醋。”   街上人很多,萧言未往旁边看了看,蹲在了摩托车后边,“魏老师,来一下。”   魏迟将信将疑走过去蹲在他旁边,“怎么……”   萧言未快速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口,又伸手把他拉起来,“宝贝儿,别醋了。”   两人到姜硕家里时,姜硕正拿着个大扫帚扫院子,见两人过来,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扫帚往墙根儿一立,“魏老师,哥。”   魏迟点点头,“吃午饭了吗?”   姜硕抬手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还没呢。”   “一块儿吧,”萧言未朝他摆摆手,“刚过来的时候看见那家面馆还开着。”   姜硕点点头,“我换件衣服。”   虽然到年根儿底下,但镇上开店的基本都是本地人,因此大部分都还开着门,三个人到了去过几次的那家面馆。   姜硕稍微有些拘谨,尽管已经放假了,但跟老师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他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因此一顿饭很安静。   几人饭吃得差不多时,姜硕端起杯子朝萧言未和魏迟举了举,半天没能说出话。   魏迟和萧言未都放下筷子看着他。   少年人的眼睛总是很浅的。   就这么几秒的时间,姜硕的眼圈就红了。   他握着杯子的手有些颤,声音也哑了,“老师,哥。”   其实很多时候,语言是最苍白的,他什么都不用说,魏迟和萧言未也能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魏迟端起杯子跟他碰了碰,主动说,“姜硕,你知道为什么很多学校前边都加上‘希望’两个字吗?”   姜硕眨了眨眼睛,觉得杯子里的热气蒸得人眼睛疼,他说,“知道。”   “你们是很多人的希望,”魏迟笑了笑,“我想做带给你们希望的人。”   他又和萧言未碰了碰杯子,“萧老师也是。”   最后姜硕还是拒绝了跟两人一起过年,萧言未和魏迟又买了挺多年货给他送到家里,这才回去。   这几天村子里很热闹,不少外出务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家里孩子大点儿的基本都是魏迟学校的,萧言未这两天收东西收得手都软了。   老乡们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送礼也是纯粹又实诚的,知道魏迟不回家过年,这家给拿点腊肉,那家给送点酸菜,萧言未吃果脯吃得腮帮子都疼了。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个暗橙色的果干有点费劲地嚼着,“这拿什么果子晾的,这么硬。”   魏迟正在一边和饺子馅,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果干放嘴里,“硬就别吃了。”   萧言未起来就要跟他抢,魏迟端着馅盆一闪,萧言未扑了个空。   两人正闹着,姚大宝亮堂的声音就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姚大宝还穿着那件宝蓝色的防寒服,朝魏迟和萧言未打招呼。   魏迟招呼他进来,姚大宝摆摆手,“魏迟哥你们怎么还不贴春联?”   这边风俗是,除夕天黑之前要把春联贴上。   魏迟跟萧言未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那么点无奈。   春联忘买了。   “怎么办?”萧言未问。   魏迟想了想,把馅盆放到茶几上,招呼萧言未穿衣裳,“走。”   最后魏迟领萧言未到了离他们挺远的一个小院子,萧言未看着缺了几根竹子的篱笆墙,“这哪儿?”   魏迟拉着他走进院子,“王松他爸家。”   他说完就站在小屋门口,往里边喊了一声,“王叔!”   里面马上有个人掀开棉门帘往外看了看,萧言未正想王松是谁呢,就跟二麻来了个脸对脸。   “魏老师,萧老师,”二麻有些惊讶,赶紧把门帘抬高让两人进来,“怎么过来了?”   魏迟先一步走进去,“王叔在家呢吗?”   “我爸在里边呢,”二麻招呼萧言未快进来,“魏老师找他有事儿?”   魏迟笑了笑,“忘买春联了,找王叔帮写一副。”   二麻的父亲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几个村子里都有名。   他们来得巧,王叔正拿着毛笔半弯着腰在小桌上写字,见他们进来笑呵呵打了个招呼,“写什么?”   魏迟看着萧言未,“写什么?”   萧言未想了想,从旁边拿了支铅笔,找了张废纸写上去递给王叔,“辛苦叔。”   王叔接过纸看了看,边说着“不像春联”,边往红色春联纸上誊写。   他写好后递给魏迟,“看看。”   墨迹还没完全干,魏迟拿得很小心。   红色春联纸上,遒劲有力的字体写了两句白居易的诗。   “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   狂傲又蓬勃,魏迟看了看萧言未,仔细将春联收了起来,跟王叔道谢,“挺好的。”   两人回去后将春联贴好,魏迟锁好门拉着萧言未进了屋。   他按着萧言未的肩膀将他抵在墙上,很重又很急促地吻了他。   萧言未微微仰着头,抬手推了推魏迟的肩膀,声音断断续续,“怎么了?”   魏迟抓住他的手按在墙上,“不知道。”   萧言未就不再问,安静又热烈地和魏迟接吻。   两人拥抱着跌到床上,衣服散了一地。   他们从太阳落山做到繁星如沸。   魏迟下巴上的汗滴落到萧言未锁骨上,萧言未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进枕头里。   性/爱是他们频繁又漫长的宣言。   外面的鞭炮声盖过了两人同样急促的喘息,十二点过了。   魏迟抱着萧言未,舔吻着他因为过度刺激而泛红的眼尾,手腕,每一处关节,跟他说,“新年快乐”   萧言未贴近魏迟,将额头抵在他下巴上,“晏殊也有一句,关于春天的诗。”   “哪一句?”魏迟问。   “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魏迟将萧言未抱紧,“是关于春天吗?”   萧言未在他怀里动了动,“那你说,关于什么?”   魏迟又低头轻轻吻他,“关于你我吧。”   “嗯,”萧言未认真跟他接吻,“关于你我。” 第30章   性 事初歇,两人陷在大床深处。   魏迟把被子往上扯到萧言未肩膀处,手从被子里探到萧言未后腰上,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困了么?”   萧言未很喜欢这种让人安心的环境,摇摇头,“不困,精神了。”   他凑过去在魏迟下巴上亲了亲,“跟我说会儿话吧。”   “嗯,”魏迟反应很快地说,“萧言未,新年快乐。”   两人凑得很近,萧言未闭着眼睛,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在两人脸上扑来扑去。   萧言未觉得有些痒,忍不住笑,“嗯,魏老师也新年快乐。”   魏迟拍了拍他侧腰,问他,“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萧言未又跟魏迟凑得近了点,故意问,“我的愿望魏老师都能实现吗?”   魏迟沉默了一会儿,实事求是地开口,“可能不行。”   他将萧言未抱紧,萧言未往下挪了一点,额头抵在魏迟的胸口,魏迟说,“不过你可以先说,我现在做不到的,以后努力。”   萧言未也并没有什么难以实现的愿望,他以前就希望爸妈弟弟能回来,有时候情绪上来了也希望自己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死掉。   现在他有魏迟了,所以不那么想了。   于是萧言未说,“我没有愿望了。”   魏迟笑了笑,说萧言未容易满足,又很突兀地问,“萧言未,你想不想回去上学?”   萧言未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愣了一下才问,“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你现在还想不想上学,”魏迟拍着萧言未的肩膀,频率像是在哄孩子,“但是既然当时考了,还是想去上的吧。”   萧言未抿了抿嘴,“我不知道。”   “我22岁那年,做了自己想做的事,”魏迟语速很慢,“从首都来到了这里,辛苦的时候很多,但大部分时间是开心的。”   “你22岁那年,想做没有做成的事,不管过去多久,想起来都会觉得遗憾吧。”   “当时想做的事情肯定不只有上学,但是……”后面的话魏迟没有说出口,萧言未也没出声。半晌,萧言未叹了口气,哑着嗓子批评魏迟,“大过年的,非让人哭是吗。”   魏迟将搭在他后背的手挪到前边,他抬了萧言未下巴一下,凑过去吻萧言未的眼睛,“我看看,哭了吗?”   萧言未闭着眼睛,感受着魏迟温热的唇扫在自己眼尾,“还没哭,就快哭了。”   “嗯?”魏迟问,“哪种哭法?帅哥的那种吗?”   “嗯,”萧言未闭着眼睛,“嗷嗷的那种。”   两人抱着笑了一会儿,萧言未叹了口气,“魏迟,我要是回去上学的话,就不能跟你待在这了,你舍得我吗?”   “舍不得。”魏迟说。   “那你还让我走。”   “没让你走,”魏迟说,“除非你自己不想回来了。”   萧言未把胳膊伸出来抱到魏迟腰上,“你还在这儿呢,我能去哪啊。”   “不过我要上学的话,以前的成绩肯定不算了,我得重新考。”萧言未说。   其实魏迟提出让萧言未回去上学的时候,萧言未一刹那间是很动心的。   那时对于心仪学校的向往,对所选专业的热爱,真算起来的话,其实并没有减少多少。   只不过中间隔着那么多难过,再想起来时,到底是心境不同了。   不过魏迟说,“考吧,我等着你。”   萧言未动了动腿,把小腿也搭到魏迟腿上,两人在厚被子里缠在一起,很热,但是谁也没推开对方。   过了一会儿,萧言未说,“那我要考虑一下。”   没等魏迟回答,他就推了推魏迟的肩膀,“饿了,魏老师先洗澡去吧,火锅还没吃呢。”   萧言未从浴室出来时,火锅汤底已经烧开了,魏迟正拣着些不怕煮的东西往里放。   见他出来,魏迟开了一罐啤酒递过去,“我刚洗的时候水不太热,这会儿好点儿吗?”   “不凉,”萧言未接过啤酒,看桌上已经摆了不少空罐子,愣了一下,“你怎么喝这么多?”   魏迟说话条理还算清晰,但眼神多少带了些醉意,“不多吧。”   萧言未感觉他情绪似乎不太高。   他走过去坐到桌边,拿了双长筷子把一盘牛肉都下到锅里,“饿了吗?。”   肉片一下进锅里,咕嘟冒泡的锅就平静了下来,魏迟拿筷子搅了搅,“饿了。”   萧言未拿过啤酒跟魏迟碰了一下,“我很久没吃过火锅了。”   魏迟一口气喝了半罐啤酒,拿过萧言未的碗帮他调好料递给他,“怎么呢?”   “火锅是个热闹事儿,”萧言未接过碗,“我……没人跟我热闹。”   魏迟调小了火,隔着桌子捏了捏他手,又举起罐子要跟他碰一下,“要不说咱俩合适呢,也没人跟我热闹。”   萧言未笑着拍开他的手,“别闹。”   魏迟手没收回来,仍旧搭在萧言未不拿筷子的手上,“以后你吃什么我都陪着你,咱们俩就够热闹了。”   萧言未低着头,抽回手继续吃饭,“我上回吃火锅,还是跟我爸妈他们,也是过年。”   魏迟放下筷子看着他,没有说话。   萧言未筷子尖戳了戳碗底,“唉,我也太扫兴了,大过年的。”   魏迟看了他一眼,拿过一边的青菜往锅里倒,“大过年的,你要是不想爸妈不想弟弟才奇怪呢。”   萧言未仍旧低着头,慢吞吞吃着,半晌问,“魏迟,你怎么了?”   魏迟顿了一下,将锅里肉都捞出来递给萧言未,“眼这么尖呢。”   “嗯,”萧言未接过碗,笑着说,“光盯着你了,不高兴一眼就能看出来。”   魏迟也跟着笑了笑,过了一会儿低声说,“刚接了个电话,校长打过来的。”   萧言未抿了抿嘴,“说什么了?”   魏迟拿筷子的手停了一下,“我班里7个学生……明年开学就不去了。”   火锅又开上来,锅底咕嘟冒泡的声音让人觉得有些吵闹。   魏迟拿过一旁的水壶添了一点热水,咕嘟声小下去,一阵白烟冒了起来,飘渺地隔在两人中间。   魏迟嘴角的弧度有些苦,“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没有用的。”   萧言未皱了皱眉,“别胡说。”   魏迟又给自己开了一罐酒,“我在这教了这么多年书,带过好几届学生,但是其实真正走出去的并不多,连上完初中的都很少。”   魏迟酒罐子拿在手里没有立刻喝,只是拇指在罐身不轻不重划着,看起来心事重重。   萧言未没有见过这样的魏迟。   魏迟有很多面,诚恳的,热情的,不着调的,但是没有一面是难过而又无助的。   往常都是魏迟安慰萧言未,这次对调过来,萧言未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有任何一句话能够安慰此时的魏迟。   魏迟确实很伟大,但他又是万千教育工作者中最普通的一员,他仅有的,是对岗位的热忱和倾囊相授的知识储备。   而当他站在讲台上,台下的学生一天少过一天,他的那些知识,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那些他想要带着走出大山的人,他推不动,也无能为力。   如同那年牺牲在扶贫一线的,他的母亲。   萧言未伸手关掉了火,房间里变得更加安静。   他绕过桌子将已有醉意的魏迟拉起来,两人走到门口的矮阶处坐下,冷风吹过来,让魏迟心里静了静。   魏迟轻叹了口气,学着萧言未说,“大过年,我也太扫兴了。”   魏迟家院墙不是很高,但也能遮住两人望过去的视线,他们坐在院子里,看不到除了自家院子以外的任何风景。   “魏迟,”萧言未跟魏迟靠在一起,“你不觉得今天晚上比平时要亮一点吗?”   “是亮,”魏迟说,“除夕是要开一晚上灯的。”   “但是别人家的灯,怎么我们也觉得亮呢。”萧言未问。   魏迟扭头看着他,凑过去在他侧脸吻了吻,“不当老师可惜了。”   萧言未看着魏迟,“你这不是都懂吗。”   “一盏灯的光是遮不住的,只要亮着,就不会让人觉得天黑,”萧言未说,“你站在讲台上,听课的人再少,也总有那么几个坚持到最后的。”   魏迟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的不豁达,“其实每次有学生退学,我都挺难受的。”   “一方面是真的觉得可惜,”魏迟仰起头,“另一方面,是真的觉得自己没用。”   萧言未也跟着仰起头,最开始只看到很亮的几颗星星,想要数一数的时候,又发现其实星星满天都是。   有亮一些的,有暗一些的,但都实实在在发着光。   萧言未将胳膊撑到身后,语速很慢地问魏迟,“我如果想来支教的话,要办什么手续?”   魏迟愣了一下,看着萧言未,半天没有说话。   萧言未偏了偏头,开玩笑道,“怎么了?魏老师不想跟我当同事啊。”   魏迟肩背有些紧绷,像是很难以置信,也像是高兴过头,总之仍旧没有反应。   萧言未难得很有耐心,也安静看着他。   外面有稀疏吵闹的鞭炮声,将本就不宁静的夜晚衬得更喧嚣,在萧言未认真又诚恳的视线里,魏迟缓缓开口。   “我不想你来。”魏迟说。   “我还以为你特别想我来呢。”萧言未说。   在最开始,魏迟确实是很想萧言未来的。   那时候也是在这里,萧言未在光线并不强的卧室里看魏迟写教案,问魏迟学校还缺不缺老师,当时魏迟对萧言未表示欢迎。   但是此刻,魏迟皱了皱眉,“萧言未,这儿太苦了。”   萧言未感觉有很细密的酸胀感从心里冒出来,让他每个毛孔都难过起来。   “有什么关系呢?”萧言未问。   “我知道你不在乎,”魏迟平铺直叙地说,“但是我很在乎。”   他说完就站起来回了屋里,又很快拿着一提啤酒出来。   萧言未也拿了一罐啤酒,室外温度很低,两人穿得又很少,微凉又带着苦涩的液体划过喉咙,萧言未打了个寒战。   魏迟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坐到萧言未身后,将萧言未整个人圈在怀里。   魏迟身上很热,心脏有力地跳动着,让萧言未觉得很安心。   魏迟喝了一口酒,“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不知道你有那么难过的事,但是后来知道了,才发现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帮你。”   两人很少这样坦诚地谈论萧言未的过去。   “我没办法形容你难过的时候,我的心情,”魏迟想了想,思考着说,“感觉心里很空。”   “让你难过的事,我没办法劝你乐观,”魏迟靠在萧言未肩膀上,“所以心里空,空到发疼。”   魏迟喝醉了。   他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话也变得很多,人有些脆弱,他和萧言未说,“我有新年愿望。”   萧言未想回头看看他的表情,但是缩在魏迟怀里的感觉很舒服,所以他没有动,“跟我说说。”   这次魏迟沉默了很久,萧言未耐心地等着他,半晌才听到魏迟的回答,“希望萧言未别那么喜欢我了。”   萧言未愣了一下,从他怀里转了个身,盯着他没有说话。   他动作有些大,但是魏迟没有松开他。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对视着,萧言未撇了撇嘴,“魏迟,你是不是有病。”   魏迟看着萧言未,借着酒意宣泄对萧言未的不满,“那时候你没跟我说老实话,你说你不想往下跳,但你就是往那走了。”   萧言未知道他说什么,张张嘴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每次想起来都后怕,”魏迟说,“有时候我会想,萧言未这么喜欢我,要是哪天我也出了什么事儿,萧言未可怎么办。”   萧言未低下头,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胡说什么呢。”   “没胡说,”魏迟醉醺醺地,“萧言未,以后别吓我了。”   魏迟声音很温柔,萧言未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还是觉得,魏迟应该是在害怕。   他鼻尖凑到魏迟颈窝处,亲了亲他锁骨,“对不起。”   后来两人就都没再说话,魏迟抱了萧言未很久,又说起刚才的话题。   魏迟说,“所以我不想你来。”   “那么小一张讲台,责任却重的人直不起腰,”魏迟说,“我放心不下你。”   萧言未没有再坚持,因为现在他确实还不太合适。   他回手摸了摸魏迟的下巴,“听你的。”   魏迟抱着他,“那我再许一个愿望吧。”   “那你好好说。”萧言未说。   魏迟说,“希望萧言未能比现在更快乐。”   萧言未没有说话,魏迟看到萧言未眼角有些亮。   然后他听到萧言未执拗的声音,“不能了。”   魏迟醉得不轻,但也记得不想要萧言未哭,于是魏迟说,“对不起。”   萧言未接受了他的道歉,跟他说,“魏迟,还有别的愿望吗?”   魏迟低头亲吻萧言未的指尖,“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   “我能做的事情很少,”魏迟坦诚道,“因为困难很多,我能力有限。”   “不过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很多事情我还是想去争取,很多困难我还是想去克服。”   萧言未眨了眨眼睛,“跟我有什么关系。”   魏迟放下啤酒罐,双手环抱住萧言未,“我看到你的话,就不觉得那么辛苦了。”   萧言未说,“好。”   在落日山脉以外,还有很多更高耸,更陡峭,离“开放”两个字更遥远的大山。   一代又一代的人蹉跎在山里,一群又一群孩子没有脱离过山村的消费观念,但又有一批又一批魏迟这样的人,为他们带来丁点儿希望。   魏迟一字一句写下的教案,三尺讲台上落满的粉笔灰,在孩子们心里撒了一把梦。   魏迟是孩子们的造梦人,萧言未是造梦师的见证者。   见证他以微薄又坚毅的力量,将那把野火烧旺。   孩子们抓住了一缕阳光,萧言未在大山深处,找到了他的那颗星星。 第31章   魏迟学校是2月中旬开学的,元宵节刚过。   萧言未打开日历看了看,元宵节在“立春”和“雨水”两个节气中间。   这两个节气不是很特殊,但总归是代表春天的。   最近天气暖和不少,萧言未帮魏迟收拾东西时都不知道该装点什么。   “不用带这么多,”魏迟按住了萧言未要给他装羽绒服的手,“我下周就又回来了。”   “带一个换着穿吧。”萧言未说。   “一件就够了,”魏迟倚在书桌上,朝萧言未伸了伸手,“过来。”   萧言未拉着他的手站起来,“怎么了?”   魏迟叹了口气,将萧言未抱到怀里,“不想走。”   萧言未下巴搭在魏迟肩膀上,笑话他,“就这还想让我回去上学呢”   魏迟就不说话了,抱了萧言未一会儿自己过去把东西装了装,看了一下时间还早,问萧言未,   “去不去山上?”   萧言未想了想,“去。”   从上个礼拜开始,温度几乎就都在零上了,虽然还是不高,但是没再下过雪。   萧言未拿了相机,两人换好衣服朝山上走。   正月里大家都没什么事儿,路上人并不多,偶尔几个串门的老乡看见他们,远远打一个招呼。   萧言未对“萧老师”的称呼很习惯了,魏迟点头,他也跟着点头。   魏迟就也跟着起哄,“萧老师。”   萧言未大言不惭应了一声,喊他,“魏老师。”   “萧老师。”   “魏老师。”萧言未忍不住笑。   “嗯,”魏迟也跟着笑,从他手里把相机拿过来,又喊,“萧老师。”   萧言未看着镜头,对着魏迟吹了个口哨,又偏头笑了笑。   魏迟快门按下,递过来给萧言未看了看,“好看。”   萧言未一直知道自己长得挺好看的,也不谦虚,“我觉得也是。”   魏迟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拉住了萧言未的手。   两人拉着手,走得很慢。   走到山脚下时,萧言未突然停住了脚,魏迟看了他一眼,拉着他朝那个小池子走,“应该化了。”   萧言未跟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想干什么?”   魏迟回头看了他一眼,故意说,“我不知道,是我自己想过去看看。”   萧言未快走几步跟上他,“那就去吧,我大发慈悲陪你去看看。”   魏迟靠过来在他侧脸亲了一下,“以前要知道你这么没正形儿,你来第一天我就追你了。”   萧言未皱了皱眉,“难道你不是吗?”   “啊,”魏迟想了想,承认道,“还真是。”   萧言未翻旧账的时候,可能比魏迟备课还要认真,他笑着问魏迟,“你当时想睡我想疯了吧。”   魏迟斜睨他一眼,把他拉到怀里抱着,“我现在就想睡你。”   萧言未在他下巴上亲了亲,推开他继续往前走,“魏老师,为人师表,野 战这种狂野的事儿别想了。”   魏迟跟上他,“其实我是一个狂野的老师。”   萧言未又被他逗得笑个不停,“魏迟。”   “怎么了?”魏迟问。   萧言未又笑了一通,等到气喘匀了才说,“要是早几年认识你,我肯定能跟你玩得特别好。”   “嗯?”魏迟挑了挑眉,“早几年?这会儿就不能跟我玩得特别好了吗?”   萧言未瞥了他一眼,“要是早几年认识你,咱俩肯定走不到一块儿。”   他们说着话已经走到小池子旁边了,魏迟说的没错,水已经化了。   魏迟半蹲到小池旁边,“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哪不对了?”萧言未蹲到他身边问。   魏迟看着他,伸手搅了搅池里的水,水波荡漾开,往外扩散撞到石壁上又缓慢波及回来。   “萧言未,”魏迟说,“我不管什么时候遇见你,都会喜欢你。”   两人下山时将近中午,萧言未从冰箱里扒拉出过年剩的几个饺子,下锅给煮了。   总共没剩几个,萧言未捞出来半盘都没盛满,两人筷子都没拿,你一个我一个捏着吃。   萧言未靠在厨房那张高桌旁边,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捏着饺子往嘴里递,“这个饺子肯定是我包的”   魏迟面朝他站着,一手搂在他腰间,偏过头跟萧言未抢饺子,“不是给我煮的吗?”   萧言未没留神让他抢走了,“嗯,给你的,滚蛋饺子。”   魏迟搂在他腰间的手捏了捏,“不想滚。”   萧言未看他一眼,抬了抬头。   魏迟会意,凑过去跟他接吻。   厨房的采光很好,房门开着,阳关暖烘烘地涌进来,萧言未被魏迟圈在怀里和桌子之间,仰着头回应着魏迟。   魏迟的动作依旧温柔,身上也很暖,萧言未感觉自己像是温水里的一颗石头。   魏迟是池里的水。   他被魏迟严丝合缝包裹起来,随着魏迟的动作漂流着,魏迟力度大时,他心跳急速,魏迟力度小时,他感到不舍。   两人接了一会儿吻,萧言未捏了一个饺子递到魏迟嘴边,“魏老师一路顺风。”   魏迟张嘴叼了饺子,“周五你来接我?”   萧言未点点头,“接你。”   他回身把盘子放到桌上,“走吧。”   魏迟走后的第三天,姚胜家两口子也要走了。   过年的热闹劲儿从村子里散没了,那些回家过年的人一走,村子又很快衰老了起来。   萧言未帮着姚胜把东西搬到车斗上,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   老姚抱着姚大宝,不停在他头上摸着,半晌把他放下来,朝姚胜摆了摆手,“别误了车。”   姚胜应了一声,朝姚大宝招招手,姚大宝一步三回头地朝爸妈走过去。   “去吧大宝,”老姚笑着说,“到了给爷爷打视频。”   姚大宝小嘴瘪着点了点头,老姚就又说,“好好学习,将来上大学有出息。”   姚大宝不怎么高兴,“我赶明儿也上首都上学。”   “行,”老姚笑了笑,“去首都。”   他说完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萧言未,“到时候找你萧哥哥玩。”   萧言未走过去蹲下抱了抱姚大宝,“到学校可不能嗓门儿再这么大了,把小姑娘吓坏了找不着媳妇了。”   姚大宝红着脸抱着他脖子,“我嗓门不大。”   “嗯,”萧言未揉了揉他头上小辫,“不大。”   萧言未抱了他一会儿,站起来挥了挥手,“大宝再见。”   姚大宝也说再见,说完了又扭过头看着老姚,半天才说,“爷爷,我放暑假就回来了。”   老姚低了低头,声音浑浊,“嗯。”   姚胜走过来把姚大宝抱起来放车上,姚大宝缩到妈妈怀里,两只眼睛还是盯着老姚看。   姚胜看了看他,跟老姚说,“走了,爸。”   老姚朝他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姚胜又看向萧言未,有些欲言又止。   萧言未笑了笑,“去吧胜子,我和魏老师在呢。”   姚胜低声说了句谢谢,坐到车斗里,背靠着几个大包袱,没再回头。   二麻在前边问了句走不走,姚胜应了一声。   老姚家门前这条路还是没有修,三轮车起步并不快,但还是带起一股呛人的灰尘。   那些灰尘颗粒很小,在阳光下显得很浓重,飞扬着夹杂在远去的三轮车和老姚家破旧的篱笆墙之间。   老姚佝偻着腰站在灰尘里,面朝着三轮车的方向没有动作。   在老姚转身往院子里走时,萧言未听到了姚大宝嘶哑的哭声。   老姚肩膀抖了一下,没有回头。   萧言未走到他身边抱了抱他,“姚叔。”   老姚回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走了清净。”   萧言未回头看了看,姚胜胳膊正支着车斗往这边看着,表情看不真切,但一直到车看不见影他都没有坐回去。   老姚的眼睛已经不那么透亮了,萧言未觉得里边有水光在闪,但一眨眼,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在这个群山环抱的地方,最高兴的事是过年,最难过的事,也是过年。   这条灰尘满布的土路,送出去了很多人的孩子,他们有的为了生计奔波,有的朝着更高的地方爬去。   小辈走在路上,总有人站在尘土尽头。   小时候你的目光追寻着父亲的身影,长大后父亲为你送行。   但可能天底下所有的父亲都不太会表达情绪,明明那么盼着儿子回来,人走之后还要嘴硬说,   “走了清净。”   路上的灰尘又落了下来,山村破旧的小路恢复了宁静。   老姚仍旧没有回家。   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很多人爱你,但是永远牵挂你,又劝你走出去的,只有爸爸。 第32章   三月的最后一天下了一场雨,二麻车停在魏迟家门口时,萧言未熟门熟路爬上驾驶座挨着二麻坐下。   “萧老师腿往里靠靠,”二麻三轮车打着火,“有泥。”   昨晚雨下得并不大,但路面有些湿滑,三轮车开起来会带起泥点,萧言未动了动腿,“行。”   二麻照旧把萧言未放到路口,魏迟还没下课,萧言未熟门熟路去他宿舍补了个觉。   他在魏迟的宿舍,总是睡得很好,但今天破天荒地做了个梦。   梦里天气很好,像今天一样,阳光很盛,每个毛孔都很暖和。   老爸开着他那辆白色轿车下了高速,萧承洋坐在前座,他和老妈在后排聊天。   车载音响放着上个世纪的慢摇金曲,拐过一个弯后,映入眼帘的是郁葱成片的树木,再远处是连绵不见尽头的青山。   山间挂着厚重的云,因为车辆在走,所以云也在飘。   村庄随后进入视线,萧言未看到大片的绿意。   萧承洋扒着椅背不老实地回着头跟他说着什么,老爸老妈都在笑。   梦里梦外都是春天。   萧言未听到有些吵闹的鸟叫声,梦慢慢散去了。   魏迟中午一回宿舍就看到萧言未缩在床上睡得正香,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拿手背贴了贴萧言未的侧脸。   萧言未睡得很浅,眉头皱了皱就睁开了眼睛,见魏迟坐在他身边,伸手扯着魏迟袖口坐了起来。   眼睛还没睁开,人就凑了上去。   魏迟的唇很干燥,舌尖很柔软,拥抱也很温暖。   两人接了一会儿吻,萧言未含糊地问,“下课了?”   “嗯,”魏迟帮他拿了一下外套,“起来了,带你吃饭去。”   萧言未抓着外套不想穿,“不冷了吧。”   魏迟也没坚持,想了想现在的温度,拿上他的外套,“那就冷了再穿。”   萧言未又坐着愣了会儿神,魏迟安静陪着他,过了一会儿,萧言未说,“我睡觉的时候好像听见鸟叫了。”   魏迟弯腰帮他拿过鞋摆好,“耳朵真尖。”   萧言未挑了挑眉,“嗯?”   魏迟让他穿好鞋,“外边树上那个巢,来了两只鸟。”   萧言未一愣,穿上鞋就往外跑。   两只体型很大的鸟正绕着树在飞,看不出什么品种,花色普通,但魏迟说,“可能是候鸟。”   萧言未仰头看着,发现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很多绿芽,他往旁边看去,很多树都绿了。   他问魏迟,“什么时候发的芽?”   魏迟摇摇头,“不知道。”   室外有风,但是并不冷,带着并不浓重的泥土味道和某种清淡的花香,有时也吹起一簇不知哪里来的浮絮。   昨夜那场春雨,打落了一些早开的花,萧言未看着魏迟,“魏老师。”   魏迟拿着萧言未的外套,借着衣服遮挡去牵他的手,“嗯?”   萧言未声音很轻,“春天是不是到了啊?”   魏迟捏了捏他的手,没有任何停顿,肯定道,“是。”   萧言未撇了撇嘴,又抬头看那两只鸟,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到的。”   魏迟松开他的手,揽着他的肩膀往主路走,“特别重要吗?”   “重要啊,”萧言未说,“你不是说这的春天特别好看吗?”   “骗你的,”魏迟语气很平常,尽管出尔反尔,但还是给人一种很安定的力量,“哪的春天都一样。”   魏迟走得很慢,语速也很慢,他搭在萧言未肩膀上的手在他侧脸蹭了蹭,学着萧言未的语气,   “你肯定想说‘魏迟,你是不是有病’。”   他学得很像,萧言未被他逗笑了,也跟着说,“魏迟,你是不是有病。”   “嗯,有病,”魏迟跟着笑了一会儿,偏头看着萧言未,“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山上有片梨树林吗?”   萧言未点点头,“记得。”   “明天带你去看看吧,”魏迟说,“梨花开了。”   萧言未没做声,他安静走在魏迟身边,过了很久突然说,“魏迟,我不去了。”   魏迟停下脚步,“怎么了?”   学校花树很多,昨夜的雨打掉了不少,没什么美感地散落在萧言未脚边。   他们停在一棵大树下,树上是四月开得正好的紫叶李,萧言未折了一支别在魏迟领口,“哪的春天应该都一样吧。”   魏迟安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萧言未笑了笑,语气认真,“我已经见过了。”   他说,“魏迟,谢谢你。”   魏迟最后一节课是心理班会,萧言未原不想跟着上了,但魏迟以“如果看不到萧言未,魏迟心理会受创伤”为由,将他强行带来了。   班里桌椅空出来好几套,魏迟搬了个椅子坐在萧言未身边,看学生们交流经验。   两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偶尔碰头说几句话。   班会进程过半时,姜硕站起来看了两人一眼,朝讲台上走过去了。   “大家好,”姜硕声音不大,“我想借着这次心理班会,对一个人表达感谢。”   他语气很坚定,但是呼吸似乎不太平稳。   魏迟和萧言未对视一眼,又都看向台上的姜硕。   姜硕过了将近半分钟才又开口,“他是个我摸不透的人。”   姜硕并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但是这天他在讲台上说了很多。   他说,“我以为他是个不怎么细心的人,但是那天我只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就看到了我短了一截的袖子。”   姜硕的眼睛一贯很浅,萧言未眼看着他红了眼眶。   “那天他问我,‘姜硕,你不冷吗’。”   姜硕眼底有了水汽,萧言未安静跟他对视着,动了动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不要哭。”   于是姜硕眨了眨眼睛,继续说,“我很喜欢落日山,也很讨厌这里。”   “魏老师是让我产生‘出去看看’这个想法的人,”姜硕顿了顿,继续说,“但是那个人,是让我觉得‘有希望出去看看’的人。”   他没有说萧言未的名字,也没提到任何能让人联想到萧言未的话,只是目光没有从萧言未身上移开过。   “我现在走在他的身后,以后,也想要做他那样的人。”   姜硕的话很真诚,但萧言未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他是常年游走在悬崖边上的人,过去的几年全无希望可言,只是在遇见魏迟后,严冬才过去。   他在自己都还没想好的情况下,拉了姜硕一把。   但是姜硕说,“谢谢你让我看到希望。”   班会最后十几分钟留给了魏迟。   魏迟走到讲台上,抬了抬手,“可以开始鼓掌了。”   班里笑声一片,萧言未和学生们一起鼓掌,又在魏迟的示意下停下来。   “我带过很多个班级,”魏迟笑了笑,“也教过很多学生。”   他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语气很温柔,“我们班里空了七张桌子,其实每次开学,这些我都要经历一遍。”   “老师内心也很脆弱的。”魏迟开了个玩笑,同学们又开始笑。   等笑声渐渐变小,魏迟语气又变得正经,“所以我先要表达感谢的人,是你们。”   班里逐渐安静下来,魏迟的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   “我有幸站在你们面前,成为了我一直想要成为的人,感谢你们还坐在这里,支撑我朴素又平凡的梦想。”   “我是个普通人,力量很小,但站在讲台上时,仍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我给你们讲书本,做试题,谈渺小但真实的希望。”   “书本上描绘了一个与落日山完全不同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具体怎么样,需要你们绕过书本到外面看看。”   “在落日山,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压力。”   “但如果实在走不出去,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停下。”   “一是保持热情,二是怀揣希望。”   “落日山的春天不错,留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魏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目光越过整间教室,在最后排的萧言未身上停顿一秒又很快离开。   “还有一个我很想要感谢的人。”   魏迟低头笑了笑,“他是我的朋友,我的爱人。”   教室里学生起哄声又响起来,魏迟抬手比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故作不解,“怎么了?老师这么帅,成家了很难以理解吗?”   萧言未看着魏迟,也跟着笑起来。   魏迟轻咳两声,在窸窣的教室里缓声开口,“我是一名教师,讲起大道理来,滔滔不绝,但我对他……笨嘴拙舌,爱意无以言表。”   魏迟放慢语速,“我走在这条路上,会有很多无可奈何,有时也感到失落,但永远不会失望。”   “因为每当我看到他的眼睛,都会变得坚定。”   学生们仍沉浸在魏老师竟然成家了的兴奋里,教室里不怎么安静,萧言未收了笑容,远远看着魏迟。   魏迟目光落到萧言未身上,轻声说,“我想要一直走在他身边。”   萧言未看着讲台上的魏迟,心脏缓慢地疼痛起来,他想到了中午在魏迟宿舍补觉时做的那个梦。   萧承洋扶着椅背,回着头跟他说,“哥,三个愿望我想好了。”   萧言未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一只候鸟绕到窗口,叫醒了久梦不肯醒的萧言未。   他睁开眼睛,和远道而来的魏迟接短暂又漫长的吻。   那些遗憾和难过,如山顶消融的积雪,浩汤而来,在落日山上滚一圈,到他眼前,只剩了单薄的一捧。   他迎来了人生的春季。   魏迟在台下掌声中开口,“最后两分钟,让特邀嘉宾萧老师给你们讲讲吧。”   萧言未看着他,亦在掌声中走上讲台。   魏迟跟他擦身而过,两人指尖碰到一起。   萧言未站到讲台上,摆了摆手,“不是萧老师,我想来他不让我来呢。”   学生们又笑闹起来,萧言未说,“魏老师太不讲究了,真想让我讲,就不会只留两分钟了。”   魏迟在下边起哄,“你可以拖堂。”   在全班的应和声中,萧言未说,“我是文科生,说几句酸话吧。”   教室里恢复安静,萧言未笑了笑。   “希望你们有一往无前的冲动和大胆面对过去的勇气。”   “希望你们有自己的理想,勇于试探,少摔跤,少淋雨。”   “希望你们的喜好无标准可衡量,不必事事合乎逻辑,前途坦荡,无往不利。”   台下掌声雷动,萧言未在讲台上拿了一截粉笔,“魏老师教英语的,那我就‘投其所好’,再送魏老师一句。”   魏迟站起来,跟萧言未对视着。   萧言未回身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   “我先走了。”   句点落下的时候,深远悠长的下课铃在整个学校响起,学生们飞鸟一样冲出教室,朝很远很远的地方奔去。   落日掉进山间,惊起谷里的云。   魏迟和萧言未分立在教室两端,在夕阳的余晖下对视着,萧言未嘴角挂着笑,“这句话翻译过来是……”   “前路昭然,你我共进。”   春日未迟,不曾偏心地落在960万平方公里的每寸土地上,在落日山脉,在萧言身边。   在每一个满含希望,平凡又伟大的普通人心里。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