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反向设陷by柒零叁   腹黑教授攻|撩到情敌后发现自己才是猎物?   ——   表白当天,程沐则撞见表白对象被某教授拒绝。   他本欲把握机会,表白对象却光速有了男友,还对教授念念不忘。   ——   面临感情难题,程沐则无奈接受了线上恋爱指导。   程沐则问: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阻止她犯错?   对方回复:你可以试图介入其中。   程沐则:?   手机对面,某教授微扬嘴角:撩到我不就行了。   ——   在对方的指导下,程沐则用尽浑身解数,力求尽早“撩”到沈靳之。   就在他将欲成功时,却被告知多角恋只是个误会。   程沐则准备抽身,心情却莫名郁结。   一次醉酒断片后,他竟从教授房间里醒来。   看着同床的人,程沐则慌了。   沈靳之却镇定道:“你昨晚的表白,我接受了。”   程沐则:?!   ——   如果忘记曾经,那就再创造一段曾经。   沈靳之x程沐则   腹黑套路副教授攻x感情迟钝摄影师受   ——   ?攻受只喜欢过彼此,其他都是误会   ?非典型破镜重圆,内含[失忆梗]   ?勿ky,感情慢热   ?弃文不必通知,大家看文愉快啦~   ——   Tag:破镜重圆 情有独钟 双向奔赴 年上 甜宠HE 第1章 沈教授是我情敌   金秋伊始,一场微雨笼罩了整个津松市。   雨水虽加重了色彩,却没能抵挡住夏尾的热意。雨过天晴,地面上氤氲着一层雾气。   “大摄影师,你能不能走快点,什么时候这么怂了?喜欢就上啊!”   校园的甬路上,秦逸推搡着程沐则前行,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搅乱了地面上完整的雾气。   “等等。”程沐则面色为难,“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秦逸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观察了人家几个月?别拿你不懂感情的那套搪塞我,我就撂话在这,你要是不喜欢她,以后我的名字倒过来念。”   “哎——”   程沐则被迫向前行进,迎上雨后空气中新鲜的泥土气息。   程沐则叹了口气,抬眸间,脚上却灌铅似的一沉。   身后再度传来秦逸推搡的力道,程沐则却纹丝不动。   秦逸有点奇怪,走到与程沐则平齐的位置上,沿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不远处,一个姑娘正半鞠着躬,虔诚地双手将一个信封举过头顶,递到男人面前。   男人穿着齐整的西装,利落的剪裁勾勒出一种凌厉的距离感。   秦逸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话明显有点不利索:“她,她她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吗?”   他立刻扯住程沐则的手臂,在甬路内侧的梧桐树后躲了起来。   程沐则沉默着,静静地看着两人,耳边传来秦逸的喋喋不休。   “卧槽——”秦逸的声线忽而一抖,“她对面的那个不会是沈教授吧!”   如果不是知道秦逸有“恐师症”,单凭秦逸的反应,程沐则大概会认为他口中的沈教授是有什么凶神恶煞的风评。   秦逸合上他惊到快脱臼的下巴,低声道:“这位沈教授,准确来说是沈副教授,全名沈靳之,是我们大学的风云人物。他本硕博都是津松念的,毕业直接留校,年纪轻轻就凭借杰出的教学能力和学术能力评上了副教授,碾压一众同龄人。   “能力是一方面,但他在学生们中出圈的,还是他那张脸。他任教的第一年,只是在招生宣传片里露了个面,当年招生率就蹭蹭上涨。不少人选择我们学校,都是慕他的名。”   程沐则基本没听进去,像块木头似的呆滞地站着。   视野里,沈靳之端扶了下眼镜,双手接过信封。   就在沈靳之的手掌接触到信封的一刹那,程沐则的心脏如同被逼仄进狭窄的木匣,木匣以秒计次地向内收缩,压缩着内里仅存的稀薄空气。   雨水浸透过的树皮散出一种苦味,加重着他的闷窒感。   程沐则揪起胸前的衣服,试图缓解这种异常的感受。   秦逸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在对着一个失恋的人夸赞他的情敌。   秦逸心虚地从身后搭上程沐则的肩膀,语气中添进几分安慰:“嗐,多大点事,不就是失恋吗?你这种条件找什么样的不行?晚上我陪你喝一顿酒,一醉解千愁。”   说着,他便要拉着程沐则离开。   他刚发力,却被程沐则反向拉回。   秦逸这才看见,这位沈教授居然转手递还了信封。   姑娘捏紧住手上的信封,说了句什么,接着就慌张地跑开了。   沈靳之镇静地理了理手上的电脑包,向旁边瞟了一眼。   那目光像是被稀释过的阳光,穿过带着水汽的空气,带着复杂到程沐则读不懂的情愫,像是缱绻,又像是遗憾。   这一眼把秦逸吓得够呛,连忙躲在程沐则身后:“卧槽!他看过来了。”   沈靳之只是扫一眼,便匆匆离开,程沐则甚至分不清他刚才是不是在看自己和秦逸所在的方位。   随着沈靳之的离开,压在程沐则心头的沉重倏而消散一空,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这时,秦逸从身后拽了拽他的衣服:“他走了没啊?”   程沐则彻底从怪异的情绪里抽出身来,他拍掉秦逸的手:“松手,人走了。”   秦逸用余光瞥了眼原来沈靳之站过的位置,长松一口气,转而道:“还说你分不清喜不喜欢人家姑娘,你都没看见你刚才的表情,不知道还以为你暗恋多年,希望落空了呢。”   “你的意思是,我刚才那种表现,就是喜欢?”   秦逸简直要跪了:“祖宗,这还不明显?我只以为你迟钝,现在看来,你根本是一窍不通。你喜欢那个姑娘,沈教授是你情敌,懂了吗?”   “我喜欢她,沈教授是我情敌……”   “对!”秦逸赞赏道,“来,重复一遍强化一下记忆,说情敌的时候可以再咬牙切齿些。”   程沐则像看傻子一样瞥了一眼秦逸,用眉间的褶皱表达着浅淡的不悦。   秦逸骤而一笑,扬眉道:“程哥,别不高兴啊。你看,那姑娘喜欢的人不喜欢他,你不正好可以补缺嘛。你放心,本情场老司机可以带——”   信息“叮”地一声打断了秦逸的吹嘘。   信息的内容快速转移了他的满腔热血,他急促地拍了几下程沐则的肩膀:“走了走了,有人叫我去唱K,我女神也在,回来再找你啊~”   程沐则低头看表道:“唱K?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学生吗?怕老师还敢逃课?先好好看看时间。”   秦逸一怔,很快便不怀好意地看向程沐则:“你不是没什么行程嘛,这机会我等好久了,帮忙代个课,晚上请你吃饭!”   说完,秦逸便一溜烟地跑开:“上课的地方一会儿我发你微信啊,谢了~”   秦逸追这个姑娘大概也就是近一个月的事,一天怎么也要提个十几次。听秦逸这么说,也只好帮他这一次。   程沐则无奈地摩挲了一下表盘,独自穿过生活区赶往教学区。   程沐则打开震动的手机,秦逸这家伙居然省事地直接发过来了一整张课表。   看着这份课表,一种熟悉感自其中渗透而出。   说起来,程沐则虽然现在是个自由职业摄影师,却也是曾经拿到金融学硕士学位的人。   他曾以为自己会永远远离这些,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距离上课还有不到20分钟,程沐则不知道母校的教室结构有没有更改,只好加快脚步。   逐渐逼近的上课时间唤醒了午休后的生活区,学生们从宿舍楼里下楼,汇入教学区。   路上,不断有人回头看程沐则,低声兴奋地窃窃私语着。   沿着记忆走到A栋,程沐则刚要进去,一个女生拦在他面前:“学长,方便加个微信吗?”   纵然情感迟钝,但次数多了总归还是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程沐则蓦地想起之前沈教授双手接过情书的场景。   他的这个情敌好像……真的很会尊重人。   “学长?”女生的呼唤拉回了程沐则的思绪。   程沐则扬起唇角,声音柔和道:“很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程沐则说完,点头示意后便礼貌离开。   A301的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程沐则扫了一大圈才找到一个空位,于是快速坐下。   他原本只是想帮秦逸点个名就溜,但照目前的状况来看,他怕是无法在大庭广众下从第三排偷溜出去了。   不过他最近不忙,而且手机里还有几本摄影类的电子书没有看完,也可以打发时间。   老师迟迟没来,同学们开始交头接耳,程沐则偶尔听到她们嘴里听到“沈老师”之类的字眼,但也不甚在意。   上课铃响,老师从门口走进来。程沐则下意识抬眼,却在看清那张脸的轮廓时周身一震。   秦逸的情敌论在他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尴尬得他脑袋生疼。   伴着耳道里的嗡鸣声,程沐则退出电子书界面,切换至微信。   讲台上,沈靳之已经切换进授课模式:“恭喜同学们开启了大二生活,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靳之,是大家未来的一年的经济学老师。”   程沐则低头,飞快地打着字:「秦逸,你快给我回来,不回来就找别人帮你代课。你刚才还说沈靳之是我情敌,现在就让我帮你代情敌讲的课,你怎么想的?」   迟迟没有回复,程沐则不规律地敲击着桌面,等待着回应。   “首先和大家说明本门学科的考试要求,期末考核占60%,平时成绩占40%,这意味着——”   沈靳之的话音莫名一顿,程沐则抬头,恰好与他的视线相接。   沈靳之偏开视线,继续之前的话:“这意味着如果大家旷课超过3次,这门课大概率会重修。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沐则总觉得沈靳之停顿后的语速比之前慢了不少。   良久,秦逸那边终于有了反应。   「我去!这节是经济学啊!对不起对不起程哥,我没看课表。」   「什么时候回来?」   半晌,对面才回复道:「程哥,你听我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是机会啊。那姑娘不是喜欢沈老师吗,这就是现成的模板啊,你好好观察观察他,学个一星半点的,加上你那张脸,铁定水到渠成!」   「是……这样吗?」   「信我,哥。」   程沐则看着手机上的信息,舔了舔嘴唇。在感情方面,他确实应该听听秦逸的。   他关上手机屏幕,单手托腮,看向沈靳之。   程沐则的角度有点偏,只能观察到沈靳之的侧身。   沈靳之脱掉了之前的西装外套,露出内里的白衬衫,身上的气场都柔和了几分。   他用无尘粉笔在黑板上写着字,笔锋苍劲有力。阳光落在他手腕间,反射出暗哑的光芒。   那是一枚袖扣,看样子戴了很久。奇怪的是,袖扣仅有一枚。   程沐则正困惑着,沈老师的话穿透了他的胡思乱想:“我想请一位同学解答一个问题。”   教室里安静下来,程沐则跟着大家低下头,和大多数人一样在心里祈祷别叫到自己。   这种遥远到陌生的感觉一经出现,很快勾起刻在学生时代记忆里的心慌。   “秦逸。”   听到不是自己的名字,程沐则松了半口气。   下一秒,他霍然想起自己坐在这里就是给姓秦的那家伙代课的。   “……”   程沐则捏捏眉心。   这可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第2章 盯梢沈教授   沈靳之拿起名单,认真核对后再次问道:“秦逸在吗?”   见迟迟无人回应,他拿起讲桌上整齐摆放的钢笔。   笔尖刚落在缺课那一栏上,程沐则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老师,我在。”   程沐则略有别扭地站起身,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面对沈靳之。   沈靳之笔尖一顿,墨水顺着纸纤维的纹路晕开,在纸张上留下一块漆黑的墨点。   他喉结微动,收回钢笔,继而走上讲台。   粉笔同黑板的摩擦声窸窣,很快,四个形态各异的曲线简图并排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我的问题是,这四条曲线的名称分别是什么?”   阶梯教室里鸦雀无声,走廊里有人经过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学生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沈靳之的话音刚落,程沐则便干脆地答道:“由左至右分别为,供给曲线、需求曲线、菲利普斯曲线和拉弗曲线。”   答完,程沐则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答案像是刻录在特定的反射神经里,只要一个触发点,就能按照既定程序播放出来。   可事实上,他已经三年没碰过任何有关经济学的东西了。   “很好,坐下吧。”   随着沈靳之的话,程沐则缓缓落座。   原本程沐则还沉浸在对自己异常表现的困惑中,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向他投来惊异之色。   看着周围学生们崭新的课本,程沐则脑中的警铃一震。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刚才沈教授提问的内容虽然非常基础,内容却涵盖了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两门课程的内容。   且不说宏观经济学是他们大二下学期才会学到的课程,哪怕仅是微观经济学,也才只上了开学第一课而已。   这位沈教授是惯会超前提问,借此为难溜号的学生吗?   几节课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下课的时候程沐则并不疲惫,只是一双长腿憋在桌下几个小时舒展不开,有点难受。   他不想惹人注目,便顺着人流一同从教室里走出。   身旁,有两个女学生小声交谈着。   “沈老师今天有点奇怪啊。”   “怎么了?”   “我大一的时候悄悄蹭过他的课,明明是同一段课,当时他就讲得特别流畅自然,但今天却中途卡顿了好几次,两相对比,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   “我听说沈老师一直都很拼,这半年更是不知道被什么刺激到了,工作起来跟不要命似的,估计精神力跟不上了。”   “还有啊,从来没听说过沈老师有在课上问超纲问题的习惯,今天那个人,不知道该说他倒霉还是说他厉害。”   听着关于情敌的传言,程沐则不知不觉走错了方向。   人群渐渐散去,校园露出原本的样貌。   地面分解了早晨那场小雨的痕迹,只留下些许难以消化的小水坑。水坑构成的光影与两侧的梧桐树交映成趣,唤起了程沐则的职业病。   他试图寻找光影的角度,有点后悔自己没带相机出来。   他移动视角,在某一个时刻框在了前方的人影上。   沈靳之不知道抄了哪条近路,竟出现在他不远处的前方。   沈靳之正在打电话,西装外套整齐地搭在小臂上,上臂的肌肉线条因为衬衫的拉扯而凸显。   “是,这个人的近况,越快越好。”沈靳之对着电话那头说道。   程沐则觉得偷听别人通话不是件有道德的事,尤其是以他们现在互为情敌身份的情况。他刻意走慢了些,和沈靳之拉开了一段距离。   程沐则走出校园,绕回自己的店面。   这个店面是他月余前租下来的,店内的装修刚刚调整过,还残留着些许甲醛的气味。   三年前程沐则硕士毕业后,便从津松市回了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度醒来时,已经是半年后。   他曾经无数次向家人询问自己失忆的原因以及那半年发生的事,但他们的说辞每次都不甚相同,逻辑也漏洞百出,显然是有意隐瞒。   记忆的缺失使得他内心的渴望感每日加深,终于在一年多前摆脱了家里的监视,回到了这个藏着所有答案的城市。   几月前,程沐则发现了这个叫陈皎的姑娘。   他时常会因为她的行为想起一些零星的记忆,便默默观察了她一段时间。   而他迟迟没有当面确认,大概就是担心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那个他拼命寻找的人,已经拥有了新生活。   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还有机会。   “学习沈靳之……”   当沈靳之的名字出现在脑海里时,程沐则又想起他当时在黑板上画图时的动作。   那动作,好像很熟悉。   他快速走到昨天他刚收拾好的柜子边,找出几年前他出版过的人像摄影图册。   他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却没找到有关教师的人物摄影。   程沐则合上图册,小心仔细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可能是想多了。   毕竟从小到大上了近20年学,对在黑板上画图这样的动作感到熟悉,实在不算件稀奇事。   “铃——”   店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有人在铃音中走进了他的店面。   “大橙子,我来了~”   听着秦逸的声音,程沐则关好柜门,头也不抬地走向会客区:“有事的时候叫我哥,没事就没大没小了?”   程沐则倒了一杯水,佐料还没加,就直接被秦逸截胡。   秦逸是他以前的邻居,比他小几岁,因为不满意自己的专业,当时直接选择了参军。入伍逃避了两年,去年才回来上学。   程沐则不知道他有什么情结,就是不喜欢叫他“哥”,就这么没规矩地叫了一段时间,他也就渐渐习惯了。   秦逸一口闷掉了那杯水,把杯子往桌上一磕。   玻璃杯和台面互相磕碰,发出的摩擦声有些刺耳,程沐则不由得揉了揉耳根。   程沐则重新倒了一杯水,加了一匙糖,均匀搅拌起来。   “我看你这边的装修好像也差不多了,合伙人找得怎么样了?”   程沐则停下手,半举起杯子,看着里面旋转漂浮着的碎糖颗粒,缓缓道:“见过不少了,但大多都介意我现在的情况,还有一两个在考虑。不行的话,我就再想想办法。”   听到程沐则的工作不怎么顺利,秦逸连忙岔开话题:“今天重返学生时代的体验怎么样?”   程沐则撩起眼皮,不悦道:“你说呢?”   “也是。”秦逸自顾自地分析起来,“你不喜欢金融,授课的老师还是你情敌,要换我,我也高兴不起来。”   “知道你还问。”   秦逸“嘿嘿”一声,挠了挠后脑勺,凑近桌前,露出一副八卦式的面容:“嗐,你这不是有其他任务吗?告诉我,你今天观察沈教授的最大心得是什么?”   “嗯……”程沐则思忖片刻,指腹摩擦过杯壁,认真道,“他挺帅的。”   “什么?”秦逸瞬间奓了毛,拍桌而起道,“我是让你去观察情敌的,不是让你去相亲的!对情敌就这态度?程沐则,你争不争气啊?”   程沐则淡定地歪了歪头,仰头看向秦逸:“那我应该违心地说他丑?”   秦逸恨铁不成钢,急促地往桌上戳了几下:“你就算不拔出40米长的大刀把他一劈两半,至少也该有这样的冲动吧?”   “是吗?那我今晚就网购一把。”程沐则环顾一周,“就是不知道我这么大点地方能不能放得下。”   听着程沐则的玩笑话,秦逸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回椅子上。   程沐则笑笑,继续看着杯里的糖水出神。   半晌,秦逸才哑声道:“那你到底还追不追了?”   “追,既然有机会就试试。”程沐则把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所以我决定听你的。”   “?”秦逸有点心虚,“听我哪句啊?”   “知己知彼嘛。”程沐则正色道,“从今天开始,我要盯梢沈靳之。” 第3章 喜欢的表现   秦逸倒吸一口气,心脏起伏的频率被程沐则的话音捏住,眼神也飘忽起来。   他的话音卡在嗓子眼里,有些含混不清:“那倒也不必。”   “说什么呢,我没听清。”程沐则迟钝地眨眨眼,“你眼神有点怪,我说错了?”   秦逸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时随口安抚程沐则的话,竟会被他奉为圭臬,他尴尬地扬起唇角:“其实——”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程沐则打断道:“我最近不忙,刚好能空出些时间。”   秦逸的指尖略有焦虑地扫过眉尾,但转念一想,如果程沐则能在沈老师身上学到点那姑娘喜欢的东西,没准还真能一举拿下她。   手机的振动打断秦逸的思绪,他打开班群,那是学委要求全班同学加沈老师微信的通知。   上了一年大学,这还是秦逸第一次见到有任课教师有这样的要求。   毕竟要是加上每个教过学生的微信,十个微信的好友位怕是都容纳不下。   但这会儿他并没有多余的闲心思考这件事的合理性,他下载好群里的微信名片,又确认道:“你真要观察沈老师?”   程沐则收起桌上的空杯,向洗手台走去:“是啊。”   秦逸颔首:“那行,你准备准备,今晚就开始。”   “晚上?”程沐则关上水龙头,甩掉杯壁上的水渍,“去哪?”   秦逸起身离开,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家伙的想法一向很多,程沐则也懒得猜。等人彻底离开,他便打开电脑修上次没修完的照片。   工作无限压缩着时间,门铃再度响动时,已经是落日迟暮。   秦逸“啪”地一声打开了工作室的灯,探头道:“大摄影师,看看都几点了,还干活呢?走啊,吃饭去。”   修了一下午的图,程沐则早已饥肠辘辘,听到要出去吃饭,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跟着秦逸走出店门。   店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凯迪拉克,那是秦逸两月前才提的新车,一直宝贝得不行,今天还是程沐则第一次坐上这车。   或许是因为参军的经历,秦逸一直不怎么像个大学生,所以程沐则也就没觉得他开车带自己出去吃饭有多违和。   程沐则拉开后车门,靠在椅背上缓解疲劳。   “你精神这么不好,还怎么去盯梢沈老师?”   听秦逸这么说,程沐则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他抬眸看向驾驶位:“不是先去吃饭吗?”   秦逸却不紧不慢道:“不耽误。”   车子打了个转向,驶入闹市区。   “沈老师有个多年不变的习惯,就是每周一晚都会去小吃街里的一家面馆吃饭,风雨无阻。我们就去那蹲,到时候你办你的事,我办我的事。”   听到面馆,程沐则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话。   提起津松大学附近小吃街的面馆,程沐则倒是对其中一家颇有印象。但面馆的存在像是被刻意减淡过,经这么一提,他才霍然想起。   津松市的位置不南不北,但口味偏清淡。程沐则是个地道的北方人,一直吃不惯当地的饭食,但好在大学食堂的食物天南海北的都有,总能挑出几样能吃的。   大三那年,他发现了这家店。店主是一对北方夫妻,做菜的口味偏重,很符合他的个人偏好。自那之后,他便时常光顾。   没记错的话,面馆的名字叫“记忆味道”。   等程沐则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这家名叫“记忆味道”的面馆前了。   面馆复古的装潢精致到门栓上的锁扣,将细节做到极致。店内暖黄的灯光不亮,赋予店面一种特殊的时光感。   某种熟悉的感觉敲击着成名的大脑,试图唤醒着什么。   他愣怔地跟着秦逸走进面馆,坐在最里面的一个餐桌前。   秦逸把车钥匙放在桌面最显眼的位置上,像是生怕别人看不见。   程沐则捞起桌上的菜单,还没看清配图,就听见不远处的收银台传来老板的声音:“沈老师来了啊。”   闻声,两人一同向门口望去。   沈靳之向老板点头问好,老板熟练地打出一张小票,从身后递到了后厨。   沈靳之走到一张窄桌前,扶好眼镜坐下。   无框眼镜下的眼神明明柔和,却好似暗藏锐利,兼容着两种看似矛盾的神情。   看着他的身影,程沐则无端合上了菜单,往秦逸手里一放:“我要一碗炸酱面。”   “你怎么知道有炸酱面?”说完,秦逸又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我差点忘了,津松也是你母校,你以前应该也来过。”   程沐则抬眼,继续看向沈靳之。   和大多玩着手机等候菜品的人不同,沈靳之只是安静地等待。偶尔会抚几下他腕间的袖扣,像是触摸着记忆。   时间绕过他时,流速仿若缓慢起来,像是也忍不住驻足观望一般。   秦逸转过头,“啧”了一声:“你别干巴巴地看啊,得学啊。就比如他身上那种沉稳劲,我给你示范一下。”   说着,秦逸缓缓端起杯子,靠在唇边抿了抿。   明明是同一个动作,可不知道为什么,程沐则只觉得秦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矫揉造作的气质。   程沐则轻嗤一声:“你这会儿倒是不怕老师了。”   秦逸摆摆手:“他又不会出现在我三米之内,没事。”   说着,他继续起刚才的话题:“怎么样,我学到精髓了吧?”   程沐则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沈靳之,又移回视线,忍不住吐槽道:“东施效颦。”   “……大哥,有你这么损兄弟护情敌的吗?”   “事实。”   秦逸实在憋不住了,口无遮拦道:“你以前做人像摄影的时候也这么说话吗?别人没想打死你?”   程沐则嘴角略带调笑的弧度一僵,指尖不由自主地往手心里缩动了几分。   秦逸咬了咬嘴唇,眼神闪烁。正要说什么,眼底忽地一亮,他指了指门口,对程沐则道:“哎,我们等的人来了。”   程沐则疑惑地看过去,沈靳之的存在再次拦截了他的视线。   沈靳之的面已经好了,正对着给他递面的服务员回以温和一笑。   那行为分明看上去很亲近,却莫名带着一种疏离感。   沈靳之摘下眼镜,整齐地摆在桌面上,掰开了手上的一次性竹筷。   他看了眼对面的空位,就像是那里合该有个人似的。   “这是你朋友啊?”   周围似乎有人在说话,程沐则的思绪却始终在放空。   直到秦逸隔空用手晃了他一下,程沐则才发现对面的人已经不是秦逸了,连左边也坐着一个陌生的姑娘。   程沐则回过神来,礼貌地点头示意,旋即拿出手机,打开了和秦逸的微信聊天界面。   「怎么回事?」   「我女神要来吃饭,就我对面这个,漂亮吧?」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想约女神,但她说要和闺蜜一起来这边看沈老师。我也不好自己和两个女孩子来,所以……就顺路嘛。」   搞明白了情况,程沐则熄灭了手机屏幕。   秦逸却来劲了似的还在继续:「我女神的闺蜜好像对你挺感兴趣的,刚才还非要坐你对面,你有兴趣没?」   看着又亮起的屏幕,程沐则不耐烦地拿起手机,回了一句「滚蛋」,彻底收起了手机。   三人热火朝天地聊着,也只有偶尔提到沈教授的时候程沐则会侧耳听几句,其他时候,他基本都不在线。   饭吃到一半,不知道是哪个姑娘有事处理,两人都匆匆离开。   秦逸帮不上忙,最后丧气地坐回程沐则对面,叹了口气。   秦逸像是生来自带负面情绪调节器一般,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明朗起来。   “哎。”秦逸唤了程沐则一声,“我现在正好有空,给你做做指导吧。”   程沐则还在为秦逸一声不响就安排这顿饭局的事不爽,没好气道:“什么指导?”   秦逸瘪瘪嘴道:“别这样啊,我问你,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程沐则抽出一张纸,纸巾的暗纹压过他的嘴角,拭去残留的酱渍。   他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说我今早那种表现就是吗?”   “还有呢?”   程沐则摇头。   秦逸得意道:“喜欢就是只要她出现在你的视野里,你的目光就会不自觉跟随,就像是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样。”   这时,沈靳之已经整理好衣着,走到收银台结账。   老板问沈靳之道:“沈老师,今天的面是有什么问题吗?您好像吃了很久。”   沈靳之温笑着摇摇头:“不是面有问题,只是尝到了旧时的味道,多品了品。”   沈靳之离开了,程沐则的目光却迟迟不能收回。   “哎哎哎。”秦逸敲了敲桌子,“我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   “哦。”程沐则低下头,心头莫名空落落的。   片刻后,他抬眼道:“还吃不吃了?不吃就回去。”   秦逸的回答刚到嘴边,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警报声。   尖锐的声响穿透人群的熙攘和墙壁的阻碍,传进面馆里。   原本离开的沈靳之再度从店门口出现。   “不好意思,请问津BG350XX的车主在这里吗?刚才不小心剐蹭了您的车,可能需要处理一下。”   听到自己的车牌号和“剐蹭”这两个字挂上钩,秦逸登时火冒三丈。   程沐则还来不及提醒他,这人就直接从椅子上起身低吼道:“我规整停在车位里还能给我刮了?哪个小兔崽子——”   秦逸猛地转头,满身的倒刺在看见沈靳之时被一铲子推平。他连忙坐下捂住上半张脸,对程沐则道:“哥哥哥,沈老师过来了!帮个忙,帮个忙!”   对上沈靳之视线的刹那,程沐则也心底一慌。   直勾勾盯了别人近一小时的心虚感瞬而从身体里蒸发出来,变成冷汗压在他的背脊上。   他下意识错开沈靳之的视线,低声对秦逸道:“让你瞎叫唤,你自己搞定啊。”   秦逸完全没了刚才嚣张气焰,急促地拍着程沐则的手背:“哥哥哥,快点啊,他快过来了。”   程沐则咬住后槽牙:“你是鸡吗,一直咯咯叫?”   “是鸭也成啊。”秦逸怂到不行,“帮个忙,求求了哥。”   “我一直在偷看他,不比你尴尬?你想搞死我?”   秦逸的承受力已经到达极限,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对着程沐则的脚背就是一脚。   程沐则吃痛收脚,抬眼时正巧和走到对面的沈靳之打了个照面。   沈靳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迟疑道:“秦……逸?”   程沐则苍白一笑,僵硬地抬起嘴角,缓缓起身:“沈老师。”   作者有话说:   被迫见面.jpg 第4章 副驾上没坐过人   程沐则低头瞥了眼一头埋进臂弯里的秦逸,气得牙根发痒。   他彻底站直,膝弯碰到椅子,发出吱咯的响动。   “这么巧?你也来这里吃饭?”沈靳之温笑道。   面对面的距离加重着程沐则心底的罪恶感,被抓包的窘迫挤压着程沐则的语言系统,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大脑宕机道:“不巧,我特意来这等的。”   闻言,沈靳之扬了扬眉,眼神中流露出几丝好奇。   程沐则根本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几秒后才猝然反应过来。   他背脊一僵,恨不能掐死刚才说话的自己。他尴尬地低眉,忽而瞥见桌上吃得干干净净的面碗,便立刻补充道:“我是特意来这等这碗炸酱面的,听同学说,味道很绝。”   他边说边错开沈靳之的视线,生怕对方在他眼里读出什么。   “是不错。”沈靳之笑着,适时地转换话题道,“车,是你开过来的?”   “嗯。”   沈靳之把手提包换了个方向:“那我们先去看看情况。”   程沐则点点头,小步跟在沈靳之身后,像是犯了错的学生。   走到收银台时,一直忙碌的老板忽而抬起头看向程沐则。   老板刚想说什么,沈靳之却先于他开了口:“老板,下周一见。”   “哎哎。”老板连连应声,意味深长地笑道,“下周一见。”   程沐则没多想什么,跟随沈靳之的脚步站在了秦逸的新车前。   原本光滑的银白色车身上蹭掉了一点漆,虽然不严重,但程沐则已经能想象出秦逸见到这场面时上蹿下跳的场景了。   沈靳之歉疚地欠欠身:“很抱歉,剐蹭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你这边想怎么处理?”   程沐则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并没有及时回答他的问题。   沈靳之又道:“你应该不是车主吧?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我回避。”   说完,他偏开身,向旁边走开了一段距离。   这种舒服的社交距离和分寸感如暖流般缓解着程沐则的浮躁,让他从刚才的情绪里缓慢抽离。   他缓了缓,拨通了秦逸的电话。   电话那头果不其然地传来几声长嚎,但事件的罪魁祸首是个老师,秦逸根本无法正常处理,最后只留下一个“不和沈老师接触就行”的处理要求。   考虑到沈教授是秦逸经济学的老师,最后还要从他手里拿到平时成绩,程沐则决定让秦逸认栽。   他缓缓走向沈靳之:“老师。”   沈靳之转身,安静等待结果。   程沐则:“情况也不是很严重,不如就算了。”   他的提议很快遭到了拒绝:“不行,车子不是你的,你又是我学生,算了的话,会让我觉得自己在以‘师’欺人。”   程沐则差点忘了自己还在扮演一个学生,僵笑道:“那依您的意思?”   沈靳之思忖片刻,说道:“这样,我们先找个店修车。”   程沐则没理由拒绝,只好跟车到了沈靳之推荐的维修店。   一番沟通后,他们终于解决了车子补漆的问题。   两人并肩走出修理店,程沐则正欲道别,沈靳之却叫住了他。   沈靳之拉开副驾的车门,对程沐则道:“上车,送你回学校。”   程沐则后脑一麻。   这个位置其实离他现在住的地方已经很近了。   他今天一天都不得闲,早上代课,下午修图,晚上处理事故。他困顿疲乏,现在只想早点回到出租屋。   他推辞道:“谢谢老师,真的不用了。刚才吃饭吃的有点撑,这会儿正好走回去,消消食。”   沈靳之投来一个充满困惑的眼神:“这里回学校坐公交也要十几分钟,你真要走回去?是我刮了你的车,导致你步行,你要是真走回去,我可能会有些愧疚。”   看着沈靳之的神情,程沐则舔了舔嘴唇,只好同意。   店面的灯光笼在沈靳之的侧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程沐则好像看见他在微扬唇角。   但当程沐则再仔细看过去时,却没发现沈靳之的表情有任何异常。   一定是眼花了,程沐则如是想着。   程沐则坐上车,用力拉了几下安全带,可安全带却始终腼腆地藏在里面,不肯冒头。   他半转过头想查看情况,身旁却忽而压过一道气息。   那是一种浅淡的木调香,带着干燥的冷感,隐隐藏着压抑的侵略感。   一只手从他的视野里穿过,扯出了困扰着他的安全带。   程沐则偏回头,恍惚有那么一刹那感受到沈靳之近在咫尺的呼吸。   眼镜片折射的光芒在沈靳之的眼下圈起不规则的光晕,每一个光芒的棱角都清晰可见。   程沐则的心脏反常拨动了一下,像是正在生成的曲线图突然出现计算错误,忽而出线,又迅速修正异常,得以恢复。   “咔。”   安全带插入卡扣的声音清脆,打破了两人间的平静。   沈靳之退回原来的位置,低声道:“不好意思,副驾上没坐过人,所以也没关注过安全带的问题,刚才失礼了。”   没坐过人吗……   程沐则大致扫了眼沈靳之车内的陈设,心道:应该也是新车吧,也难怪没坐过人。   沈靳之伸出手,递过来一块糖。   那糖纸带着红色的荧光,染得沈靳之的手心也微微泛红。   “吃吗?”   程沐则愣了愣,迟滞地接过糖块。   他是喜欢吃糖没错,但在外面接到别人送的糖果,也已经是久远到十岁以前的事了。   沈老师这是拿大学生当小学生吗?   程沐则苦笑一声,还是道了句谢。   沈靳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两张名片递给程沐则:“车修好后他们会先联系我,名片上有我的电话号码。”   程沐则搓了一下指尖,分开两张名片,发出了疑问:“那另一张是?”   “你总该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如果我去问你们班主任要,岂不是很奇怪?”   沈靳之拿出别在内兜里的钢笔,打开递给程沐则:“写在上面就好。”   这是一个程沐则无法拒绝的逻辑,想着之后确实需要联系取回车,程沐则接过钢笔,把名片垫在车前,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看着钢笔的牌子,程沐则微怔:“这个牌子的钢笔好像在大前年停产了,您这支笔应该用了挺长时间了吧?”   “嗯。”沈靳之答,“是有好几年了。”   沈靳之收好名片和钢笔,扣上安全带。   回去的路上很空,沈靳之的车速却一直不高。   程沐则又偷偷瞥了一眼他偷看了一天的沈教授。   沈靳之这个人身上好像有种神奇的力量,能包容和化解所有情绪。恍若只要站在他身边,就会莫名生出一种安心感。   那一瞬间,他脑中生出一个没出息的想法——陈皎喜欢他,似乎也是件蛮有道理的事。   不知不觉,车子已经行至津松大学的西门口。   “老师。”程沐则叫住沈靳之,“这里就可以了,我还想买点东西。”   沈靳之没有阻拦,轻声道:“改日见。”   程沐则像模像样地往里走,没走几步便停下脚步。   他向后瞟了几下,目送沈靳之的车驶离,才长叹了一口气。   望着从西门到宿舍那条长到没有尽头的路,程沐则庆幸自己摆脱了重复走路的命运。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走出校门。   现在的他实在没什么精力坐公交回去,干脆打了辆出租车。   好在这个时间的出租车并不算难找,程沐则很快坐上了回去的车。   他现在租的房子距离学校稍微有点远,毕竟之前也没有在学校附近租店面的想法,就没考虑那么多。   最近津松市也开始大力整顿群租房,他也是时候换个地方住了。   出租车一路开到小区单元门门口,程沐则拿出手机,一张名片从口袋里飘落而下。   程沐则扫完付款码,俯身捡起名片。   名片上“沈靳之”三个字昭示着这张名片的来历。   出租车离开了,程沐则看着名片,忽然想起了沈靳之身上那种木调的香味,继而是他的呼吸。   程沐则倒吸一口冷气,寒战从头打到脚,迅速把那张会作妖的名片揣回兜里。   他打开楼道里的灯,一层层地向上走。   还有半层就到家门口的时候,楼下传来几句醉醺醺的破口大骂:“有车了不起啊,有车就可以把车停在马路中间吗?”   程沐则鬼使神差地沿着楼道破旧的窗子往下望,他没看见什么停在路中央的车,只有一个酒鬼正拦在一辆暂停在路边的车前。   程沐则定睛一看,那车型和颜色居然还和沈教授的一样。   但,也只是像而已。   沈教授已经开车回家了,是不可能出现在他小区楼下的。   程沐则打开门,一阵困倦扑面而来。他关上门,连灯都没开,直接窝进了沙发里。   沈靳之的名片从他兜里滑出,温柔地跌进月光。   作者有话说:   点击收藏,收获小程和沈教授的绝美爱情~ 第5章 应该不算变态吧?   程沐则后脑一沉,陷入梦乡。   梦里,他坐在那家叫“记忆味道”的面馆里。   午后的阳光正好,被窗边茂盛的梧桐挡住大半。但总有光线穿越枝叶的阻碍,从窗口洒下。   程沐则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指尖在桌面斑驳的光柱间反复回转。   “来了~”   老板端着一个宽大的塑料托盘,缓步走到程沐则的饭桌前。   程沐则期待地搓搓手,迫不及待地接过自己那碗面。   看着碗里齐全的配菜,程沐则抬眼看向老板笑道:“叔,忙昏头了吧?我刚才还和你说了呢,我不要胡萝卜。”   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看叔这记性,叔给你重做一碗,这碗叔自己吃。”   程沐则忙按下老板端碗的手,小幅度地摇摇头:“那可不行,这么好吃的炸酱面,我可等不及了,我挑出来就行。”   “哎,好。”老板松开手,“叔下回一定记得。”   接着,老板端起托盘里的另一碗递到程沐则对面的位置上:“快吃吧,面不够再给你们续。”   程沐则拿起一次性筷子,手才抬起来,另一双筷子却先于他接触到了那撮胡萝卜丝。   筷子细致地夹离那一撮鲜橙色,直到带离最后一须胡萝卜丝,筷子的主人才开口说话。   “可以了。”   那声音轻柔,被窗外经过的自行车铃声压盖而过。   程沐则扬起嘴角,快速搅动筷子,均匀地拌开酱汁。   “我先吃了啊,你也快尝尝,真不骗你,这个面真的很绝。”   窗外,几个踢足球的小男孩经过,吵吵闹闹地从梧桐树下奔跑而过。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泛着潮湿的空气,捎带着梧桐树上特有的木香,令人沉醉。   “下次你还陪我来吗?”   良久,程沐则都没等到回答。   他再度抬眼,桌上那碗炸酱面还冒着热气,那个该吃面的人却已然消失不见。   “嗡——”   闹铃长声的振动宣告着清晨的到来。程沐则睁开眼,怅然地望向苍白到失色的天花板。   自从回到津松市后,他时常会做一些关于过去的梦。   那些梦境大多很真实,身处其中时他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虚幻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而每次醒来,那些梦便会光速抽离他的脑海,只留下一些虚无又真实的感受,在他心底烫出一块块缺口。   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落感正侵蚀着他。   程沐则的手臂沿着沙发边缘滑下,指尖划过地板,却意外触碰到什么。他顺着看下去,正看见躺在地板上的名片。   沈靳之的名字从程沐则的眼眶钻进脑海,令他想起当时陈皎表白的场景。   深埋的酸涩泄漏而下,流入失落感的缝隙,填实程沐则的痛苦。   程沐则收回手,抬手遮挡住视线。   他微动嘴唇,自言自语地诉说着:“你知道我还在找你吗?”   ·   程沐则几乎不会长时间沉溺在某种情绪里,早上的丧气过去,他很快调整好自己。   当然,他也没忘记另一件重要的事——继续盯梢沈靳之。   程沐则从津松大学正门前的公交站下车,缓步踏入校园,驻足在主楼楼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所有商学院的教师办公室都在这栋楼里。   在这里等的话,他应该能蹲到沈教授。   说实话,他没什么盯人的经验。   之前观察陈皎的时候,他也都是靠偶遇。毕竟如果一直跟着个姑娘,实在像个不怀好意的变态。   但如果是男的,应该没什么吧……   就在这时,两个学生从他身后走过,小声聊着八卦。   “哎?你昨天看新闻没?”   “什么新闻?”   “就是咱们学校旁边的公园有个男的,最近一直尾随我们学校的男同学,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还会上手猥亵,结果昨天被打到住院。”   “活该,死变态。”   当她们谈话的关键词涌进程沐则耳中,他只觉后背中了好几箭,每个箭矢都涂着一种名叫“尴尬”的毒药。   程沐则局促地清清嗓子,眼神躲闪着避开主楼,悻悻离开。   直到他确认自己看不见主楼了,才僵滞地抬起眼。   想起自己刚才的行径,程沐则低声宽慰自己道:“跟着沈教授也不是为了占便宜,应该不算变态吧……”   但不管怎么样,跟着沈教授是行不通了。程沐则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瞧着一边啃早餐一边赶着去上课的学生们,程沐则灵光一动。   去蹭课总不算变态行为了吧?   他掏出手机,找到秦逸之前给他发的那张课程表,扫了眼印着沈靳之名字的科目。   但很可惜,今天没有。   程沐则只好暂时作罢,他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工作室。   一上午过得很快,眨眼间就到了中午。   这批图只剩了几张,程沐则打算一鼓作气,全都修完再去吃饭。   手机传来连声振动,程沐则瞟过一眼。   秦逸的消息连珠炮似地发过来,热情地邀请他共进午餐。   程沐则并不喜欢临时改变工作计划,拒绝的话都打在了对话框里,却忽而联想到沈靳之也快吃饭了。   他看了眼具体时间,删除原来的话后回了一句「好」。   程沐则戴上摆在桌前的腕表,存好做到大半的图,匆匆离开。   临近饭点,程沐则加快了脚程,却在岔路口前犹豫了。   学校的食堂这么多,他根本不知道沈靳之会去哪个。   下课铃没给他任何思考的空间,学生们鱼贯般地从教学楼里涌出。   空旷的道路几乎变成自行车的竞速场,程沐则向旁边撤开几步,避开他们力争第一的锋芒。   他继续往前走,最后选择了一个食堂更加密集的方向。   这时,秦逸发消息说他们拖堂了,会晚会儿到。   程沐则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站在三个食堂交汇的路口,等待一个遇见沈靳之的可能。   人流从拥挤变得稀松,程沐则还在耐心地等着,没有丝毫心焦。   毕竟做风光摄影的这几年,他时常需要为了某种理想的光影经历漫长的等待。再多浮躁的棱角,也会被这种等待消磨一空。   他静静地等着,直到期待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他平静的眼眸里才漾起光点。   不远处,沈靳之走着,正和身旁的人谈笑风生。   程沐则才向前踏出去半步,却在看清他旁边的人时猛地一滞。   和沈靳之并肩前行的那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陈皎。   身后,一只手没轻没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秦逸扬声道:“你不先进去,站这儿干什么?”   程沐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心头像堵上众多无形的塞子,阻滞着他正常的心跳频率。   “我去……”秦逸不解地惊叹道,“他俩怎么能这么快就和没事人一样?”   程沐则舔舔牙尖,视线直勾勾地钉在他们身上:“走,我们去那个食堂吃。”   “哎哎哎。”秦逸忙拉住他的手臂,“橙啊,你看好,那是教职工食堂,我们进不去。”   “……”   堵在心头的塞子塞得更紧了。   程沐则就这么注视着他们走进食堂铁青色的大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秦逸却颇有几分高兴地撞了他一下:“呦?有点样子了。原来你不是不怕刺激,是有个坚硬的保护层啊,昨天打碎了那层壳,今天就开窍了,还知道嫉妒了。有救啊,还有救,爸爸很是欣慰。”   程沐则缄默,没接秦逸的话茬。   秦逸却仍在作死:“不是我说,昨天在面馆你是脑子被搅了还是嘴被烫了?在情敌面前表现成那样,你丢不丢人啊。”   秦逸越说越来劲,程沐则干脆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名片,径直塞进他手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秦逸话音一顿,翻过倒扣在他手里的名片。   “等车修好,你自己去找沈靳之拿。”   程沐则的话没什么波澜,却像一颗炸弹投在秦逸脑中。秦逸拿着催命符般的名片,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哥~程哥,我错了!我请你吃饭!”   二十分钟后,程沐则看着自己面前的炒饭,皱眉道:“你请我吃的饭,就是二食堂的炒饭?”   “早就不是二食堂了,现在这儿是一食堂,你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   程沐则身形一僵。   距离他离开这里已经三年了,一切都在变,过去的事物在变,过去的人也不在了,甚至残忍地连一份回忆都没留给他。   “秦哥,能拼个桌吗?”   身旁的声音打断了程沐则的感慨,貌似是秦逸的同学要和他们拼桌。   秦逸抬眼,试探地看向程沐则:“哥,成吗?”   “现在知道问我了。”   程沐则点了一下昨晚秦逸不说一句就带他参加饭局的事,转而请那位男同学坐下。   那男生有点自来熟,刚坐下就和程沐则搭起话来:“你是学长吗?”   秦逸接过话茬:“我程哥,以前是咱们大学毕业的,现在是职业摄影师。”   “职业摄影师?很有趣吧?”   程沐则象征性地颔首,应和一声。   见程沐则话不多,男生转而看向秦逸:“秦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新鲜事?”   秦逸应声:“嗯?”   “我从教师休息室路过的时候,听沈老师说他刮了别人的车。”   秦逸“呵”了一声:“所以?”   “去年班级团建你没来,你不知道。当时有两个同学没赶上统一出发的时间,沈老师自驾把人带了过来。然后就出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景区门口没车位。   “同学们帮着找了会儿,倒是找到一个,但前后两个车夹得特别紧,估计就是因为没人能停进去,车位才反常空着。结果,沈老师就下来看了几眼,硬是规整地倒进了车位,三辆车毫发未伤,车技那叫一个牛X。”   秦逸不屑地轻嗤道:“真要是你说得那么神,他还能撞了我——别人的车?”   男生扒了口饭:“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呗,所以才新鲜呢。”   程沐则边吃饭边听着两人的对话,手机再次振动。   通知栏上,一个未存的号码发来短信:「车修好了,今晚你有时间吗?」   作者有话说:   求点海星~ 第6章 和情敌约会?   在学校里遛了一趟,程沐则不仅一无所获,还给自己添了堵,这让他有些不爽。   回到工作室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那种感觉都隐隐地缠着他。   距离沈靳之给他发消息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再不回的话,就不太好了。   程沐则拿出手机,和他约好傍晚见面。   他应下沈靳之晚上见面的请求,手机任务栏上恰巧弹出一封邮件。   那是上一次他发出合作意向后,唯一一个完全没给他回复的人。   他打开邮件,里面留下了一条私人联系方式。   程沐则抄好电话号码,刚想拨过去,又怕自己的急切会吓退对方,便想着先存下号码。   他的号码才存好,号码的主人居然先于他打来了电话。   简单地沟通后,两人约好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程沐则离得更近,便先行在咖啡厅里等候。   今天他要见的,是近两年在人像摄影圈里出头的新秀,最近风头正盛。   程沐则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处在上升期的新人一般都有几分凌人的傲气,怕是看不起他这种风光不再的旧人。   不多时,门口走进一个青年,大致扫了一圈,便径直向程沐则走来。   青年停在程沐则桌前,询问道:“请问是Z-air吗?”   Z-air是程沐则在圈里曾经用过的名字,但自从他无法拍摄人像之后,他就尘封了这个名字。这次重新动用自己以前积累下的名气,也是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合伙人。   程沐则点点头,请对方落座。   他把饮品单推到对方面前:“我能问问,你是怎么第一眼就确认是我的吗?”   “大概是职业的特殊气质?”青年笑了笑,双肘拄上桌面,向程沐则靠过去,“我叫方烁,是您的忠实粉丝,也一直希望成为您这样优秀的人像摄影师。”   这样的开场白着实出乎程沐则的意料,他微微怔神,干巴巴地回道:“谢谢。”   程沐则抿了抿嘴,语速明显缓了很多:“我的情况……我也在邮件里说明了。现在的我,不能拍任何人像。”   “我知道,没关系。”方烁坚定道,“会好的,只要你不放弃,就一定有重新将镜头对向人的那一刻。”   程沐则不知道说些什么,像是有东西卡在他的喉口,泛上一阵腥咸苦涩。   方烁拿出一本图册,递到程沐则面前:“这是我最近两三年的摄影作品。”   程沐则接过图册,走进方烁的摄影世界。   这些作品技巧不足,却带着一种奇妙的“灵性”,就像当年他的作品一般。   程沐则长时间的沉默引起了方烁的不安。   方烁咽了咽口水,连声音都变轻了很多:“是很差吗……”   程沐则摇头:“不是,只是感觉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   “是吗?”方烁兴奋地弯起眼角,确认式地问道,“那我符合您招募合伙人的要求吗?”   程沐则颔首,回应着他的疑问。   听到这,方烁敛起夸张的笑意,倏而变得正经起来:“既然是合作,我能听听您未来对工作室业务的设想吗?”   那情绪转变极快,致使程沐则一时没跟上思路。   方烁歪头看了看他,眼神里充满疑惑。   方烁的认真提问让程沐则生出些许安心感,他整理好思绪,说道:“目前,我想开辟一块鲜少有人涉足的市场……”   两人聊得很投机,不知不觉时间已经不早了,咖啡厅里的准点报时提醒着客人下午5点已至。   程沐则脑子过电般地想起和沈教授约好的事。   他在方烁的滔滔不绝中找到一个空当,提出了想先行离开的事。   临走时,程沐则再次向方烁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   他结好账,离开了咖啡厅。   现在正好是下班的高峰期,拥挤的人流堵住了程沐则迫切前行的心。   就在他离大门还有几百米的时候,程沐则接到了沈教授的电话。   隔着车流穿梭的马路,程沐则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马路对面的沈靳之。   程沐则瞥了眼还有近60秒的红灯,对沈靳之道:“老师,我在您对面,您稍微等,我马上过去。”   沈靳之温声道:“不用过来了,就站在原地,我开车过去接你。”   程沐则“哦”了一声,手机刚移开耳边,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提醒。   “小心——!”   一辆电瓶车擦着程沐则的手臂疾驰而过,随后无事发生般地扬长而去。   程沐则碰了一下肘间疼痛的位置,再抬眼,却看见沈靳之正站在斑马线的等候位上,像是要走过来。   程沐则忙拿起手机,对沈靳之道:“谢谢沈老师,我没事,您直接开车过来就好。”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最后淡淡地传来了一声“好”。   程沐则挂断电话,向后退了几步,防止误伤再次发生。   车流量明明很高,沈靳之的车却很快出现在了程沐则眼前。   程沐则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上。   这次,他顺利地扣上了安全带。   “伤到了吗?”沈靳之问道。   程沐则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沈靳之问的是那个他没放在心上的擦碰事故,他随意地摇了摇头:“没事。”   沈靳之瞟了眼程沐则身前的储物格:“打开。”   程沐则只当沈靳之是要他帮忙拿点东西,于是照做。   储物格的空间不大,放的都是外伤药品,程沐则看向正在开车的沈靳之:“这是……?”   “不是被刮到了吗?没有外伤就用气雾剂,有外伤就用碘伏消消毒。”   程沐则怔了怔:“您车里怎么会常备这么多外伤药?”   沈靳之淡笑着说道:“以前我身边有个娇气包,每次磕碰一点都喊疼,也是没办法。”   “娇气包吗?”程沐则的嘴角微扬起弧度,“其实能娇气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他关好储物盒,对沈靳之道:“谢谢老师,不过不用了,这点小伤还不到需要处理的地步。”   沈靳之没再说什么,车里很快安静下来。   车辆穿梭而行,程沐则偏头看向窗外,目光却停留在玻璃窗上沈靳之的倒影上。   真的很奇怪。   明明上午他还因为沈靳之和陈皎吃饭暗自不悦,可听了他几句关心,那种感觉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沐则不由得感慨,沈靳之这个人,实在太有迷惑性了。   他抛远视线,看向路边被拉成细丝的灯光。   走着走着,程沐则发现他们走的方向不对,忙转过头:“老师,我们走错了。”   沈靳之的表情毫无波澜:“没错,我们去吃饭。”   “啊?”听到了计划之外的事,程沐则彻底转回视线,“不是去取车吗?”   沈靳之叹了口气,紧绷的后背线条随之松下来:“但我上了一下午的课,现在挺饿的,能先陪我吃个饭吗?”   程沐则不知道沈靳之是怎么每次把话说到这么令人无从拒绝的,最后只得同意。   饭桌上,程沐则取过菜单,递给了沈靳之。   沈靳之没有客气,直接点起了单。   但好在沈靳之点的菜都很符合他的胃口,还有两道是他特别喜欢的。   点好菜后,沈靳之合上菜单,对点单的服务员道:“另外,如果这些菜里有胡萝卜,请一律去掉,谢谢。”   或许是相同的厌恶点会拉近距离,程沐则问道:“您也不喜欢吃胡萝卜吗?”   沈靳之抬眼,双手交叠道:“怎么了?”   程沐则摇摇头:“我只是以为像您这样的人,不会对任何一种事物表现出过分的喜爱和厌恶。”   沈靳之沉默下来,他缓缓摘下眼镜,摆在手机两侧:“只要是人,就会有热烈的情绪。如果一个人的情绪一直平淡如水,那只能说明,他的生活里没有出现那个能波动他情绪的人。”   沈靳之垂下眼睫,餐厅明亮的灯光打在他的睫毛上,长睫的阴影投在他的眼下,像是隐藏着什么。   稍时,沈靳之起身道:“失陪,我去趟卫生间。”   程沐则愣怔地点点头。   沈教授这是因为他的话想起了什么吗?   但那种疑问没在程沐则的脑中停留多久,很快,桌上的眼镜吸引了他的视线。   程沐则对光影极度敏感,看着那副眼镜下的光晕,他不禁产生了疑问——一般近视镜折射的光都不是这样的。   他盯着那副眼镜仔细查看,才发现那是个平光镜片。   沈教授居然不近视吗?但如果只是装饰镜的话,应该不会天天戴着吧?   面对不合常理的结论,程沐则又靠近观察起来。   就在这时,躺在那副眼镜中间的手机意外亮起来,一条信息跳进了程沐则眼中。   沈靳之的手机是倒放的,程沐则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那条消息。   「你要把房子租出去?沈靳之,可真有你的。」   程沐则自觉失礼,忙退回身子。   接着,沈靳之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铃的旋律有些耳熟,程沐则却一时想不起来。   身后,沈靳之从卫生间里走出,在走到桌前时接通了电话。   他缓缓落座,重新戴上了那副银白色的无框眼镜。   “沈靳之,你有事吗?上次我想在你那房子里借住一晚,你是宁可安排我去酒店也不给我钥匙,你现在要租出去?!你是不是拿我不当人?!”   “我在吃饭,有事晚点说。”沈靳之道。   “吃饭怎么了?你就是饿死,也得先给我解释清楚了。”   “我在约会。”   沈靳之抬眸看了眼程沐则,面不改色道:“现在能晚点说了吗?” 第7章 沈教授的关心   电话对面顿时没了声,“嘟”地一声切断了通话。   程沐则确定自己没聋,沈靳之刚才说的那两个字,就是“约会”。   最近总听着秦逸在耳边叨叨,他对这两个字尤为敏感。   看着眼前的沈靳之,程沐则的大脑运转骤而卡顿。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正准备找个外援问问,沈靳之的解释接踵而至。   “不好意思,我这个朋友有点缠人,我试过很多借口,只有这种理由能让他停止啰嗦。”   “哦…… ”程沐则恍然大悟似的抬起唇角,放下手机,“原来您还有这么活泼的朋友。”   沈靳之微蹙眉头:“为什么这么说?”   程沐则如实回答:“我觉得教授一般都很严肃,身边的朋友应该也是这类人。”   沈靳之笑着拿起桌上的水杯,倒了一杯温茶递给程沐则:“你这是对职业的刻板印象,就像公众认为律师不会开玩笑,医生一定什么病都会治一样。”   “大概吧。”程沐则含混答道。   “您好,您的餐食到了。”   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程沐则盯着桌上散着香气的菜品,悄悄咽了咽口水。   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会比饥肠辘辘时刚好遇见美食更治愈的事了。   周围客人的交谈声不绝于耳,程沐则完全忘了他只是陪沈靳之吃晚饭的,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短暂,饭后,程沐则正在擦嘴,一张银行卡意外出现在他眼前。   沈靳之对他说道:“这卡里有两千块钱,是我承担维修费后对车主的赔偿。密码我稍后发给你,请帮我代为转交。”   程沐则没想到沈靳之还要额外赔偿,连忙推拒。   “他的车看上去很新,理应有额外赔偿,不然你也很难做。”沈靳之把银行卡稳稳地定在程沐则跟前,“就算是拒绝的决定,也应该由车主本人来做,是吧?”   程沐则按在银行卡另一端的手指逐渐松开,只好松口:“好,那我先问问他的意见。”   沈靳之收好随身携带的物品,问道:“吃好了吗?我们去取车?”   程沐则点点头,走到收银台前,正欲结账,收银员却说他们桌已经结过账了。   想来,也只可能是沈靳之说去卫生间的时候结的了。   维修、赔偿、请吃饭,这一套事故后的处理流程堪称典范,倒也真不愧是教授。   程沐则一边感慨沈靳之的社交水平一边跟他上了车。   顺利提完车后,沈靳之短暂地离开了他的视野。   程沐则趁这点间隙联系了秦逸,询问他要不要收下这笔钱。秦逸不知道在忙什么,只说了句“不要白不要”,便匆匆挂断电话。   沈靳之回来的时候,程沐则正在刷摄影论坛,看见沈靳之,便收起手机道别。   “等一下。”   程沐则搭在车门上的手一顿,回头看向叫住他的沈靳之。   “我的车漆一直没补,顺路就放下了。所以……介意送我回个家吗?我可以付车费。”   就这样,沈靳之坐上了程沐则的车。   程沐则发动车子,车内的低声警报不断提示前排有人没系安全带。   程沐则偏头看向沈靳之,提醒道:“老师,您好像没系安全带。”   沈靳之不紧不慢地抬起眼:“我还以为你会礼尚往来,也帮我系一次安全带。”   一辆车从旁边经过,车灯的光源由后至前,扫过沈靳之架在鼻梁上的镜片,清楚地照亮着他挂在嘴角的笑意。   程沐则还没反应过来,安全带的锁扣“咔”地一响,车辆规律的警报声也戛然而止。   “只是开个玩笑,希望能打破你对我职业的固有印象。”沈靳之扶好眼镜,语气恢复回原有的谦和,“我住融宁城,麻烦了。”   程沐则开动车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清道不明。   融宁城是距学校不到两公里的小区,之前他找房子的时候也看过,但最后因为价格过高放弃了。毕竟工作室开张在即,方方面面都需要钱,他还是能省则省。   融宁城是半封闭式小区,物业管理十分严格。路过小区门口的时候,沈靳之从车内的一叠文件中取出一张泛软的纸张递给门卫,又刷了业主卡,两人才顺利开车进入。   刚开过一小段,沈靳之就叫了停:“停在这里就好,你早点回学校吧。”   车子刚刚停稳,两瓶云南白药气雾剂被递到程沐则眼前。   沈靳之沉声道:“我猜,你的伤应该没有流血。”   看着泛着金属光泽的气雾剂,程沐则心口一滞。   其实他很早就看见沈靳之手里攥着什么了,奈何光线太暗,一直都没辨认出来。   原来,他是攥着这药走了一路吗?   程沐则正犹豫着要不要接,沈靳之却干脆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放下药后便下车离开。   其实,沈靳之下车的位置距离他家那栋楼还有段距离,走了一会儿,沈靳之才到达自家楼下。   他习惯性地走进楼下的超市,停在收银台处,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钱递给老板:“这是这个月的糖钱。”   老板接过钱,苦笑一声:“您看您干嘛非要给钱,这糖也不值什么钱,随便拿着吃就是了。”   “开门做生意就是赚钱的,我拿东西您收钱,这才是公平交易。”   沈靳之打开收银台处的糖罐,修长的手指在罐子里拨转了几下,挑拣出两颗红色的糖。   两颗糖依偎在沈靳之的掌心,在暖色的光芒下互相取暖。   “哎?”老板好奇道,“沈老师怎么拿了两颗?”   说完,老板又连连摆手:“我不是说您多拿了的意思,您给的钱可比您拿走的东西多多了。我就是好奇,我记得您每天都只拿一颗的。”   沈靳之收好糖块,语气无限温柔:“昨天那块送给了一个爱吃糖的娇气包,今天多补一颗。”   沈靳之同老板道别,投入朦胧的夜色中。   时间有些晚了,程沐则打算明天再还车,直接回到了他租房的小区。   汽车发动机的嗡鸣渐止,程沐则缓缓拿起气雾剂,心口兀地一酸。   那瓶身早已恢复常温,程沐则却恍若还能感受到残留在瓶身上的体温。   他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接到这样的关心了。   因为做风光摄影,他时常要四处奔波。有时为了一个取景地,他要背着器材翻山越岭,磕碰都是家常便饭。他早已习惯伤痛,却忘了自己曾经是那么怕疼的人。   程沐则撸起袖口,苍白的灯光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衬得那片意外磕碰的青色尤为明显。   他拿起喷雾,水雾在灯光下散开,亮晶晶地落在他的皮肤上,清凉又温暖。   两个喷雾的使用要间隔三分钟,等待的间隙,程沐则好像看见副驾前的空地上有什么东西。   他俯身拾起那张亚克力板质地的东西,清晰地看见了上面沈靳之的名字。   这是……沈靳之的业主通行证?   融宁城的管理那么严,没有通行证大概率会很麻烦。   他立刻给沈靳之打了通电话,而那边接通得很快。   “老师,您的业主卡是不是落在我这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声音停止后,沈靳之轻笑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会影响到什么吗?”   “暂时不会,他们应该眼熟我的。一次两次应该没问题,多了的话,大概会麻烦。你这两天有时间吗?能抽空送到我办公室吗?或者等下一堂课……”沈靳之的话说到一半,似乎是觉得不太妥当,于是删除了这个提议,“还是办公室吧。”   程沐则停顿了一下。   大学教师的流动性很小,他才离开津松市三年,搞不好还是有老师认识他的。要是被当场拆穿身份,秦逸经济学这门课怕是没得好了。   他忙道:“老师,我明天送到您家小区门口吧,我晚上正好有事在那附近。”   等沈靳之同意了他的提议,程沐则才松了口气。   结束通话后,程沐则拿起另一瓶气雾剂,喷上最后一层药后,回到了出租屋。   一夜的休息过后,程沐则一大早就赶到了工作室。   如果方烁同意合作的话,今天应该会来签协议了,他怕自己来晚了,让人家在外面枯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程沐则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耐心地等着。   九点过一刻,工作室门口的铃铛倏而一响。   方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有人在吗?”   程沐则放下手中的相机,向门口迎去。   进来的人不只有方烁,还有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那人看上去三十左右,正悄悄打量着他。   方烁站在两人之间,对程沐则介绍道:“这是我的远方表哥,万卫铎。我之前没回您的邮件,就是在找他筹钱。”   “筹钱?”程沐则问道。   “是啊。”方烁笑笑,“既然是合作,哪有只让你自己拿钱的道理?”   程沐则伸出手,礼貌地和方烁的表哥握了握手。   他继而对方烁说:“我昨天和你说过,我只要你的拍摄技术,没有让你投资的意思。毕竟我自己也没把握一定会赚钱,真要是不行,我也会及时止损。”   还没等方烁辩驳什么,这个叫万卫铎的男人朝程沐则靠近了一步:“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什么来找麻烦的家长,他都二十多了,可以对自己的一切决定负责,我就是很好奇他嘴里夸上了天的偶像是什么样子而已。”   程沐则浅浅一笑:“您好,我是Z-air,方烁未来的合伙人。”   方烁忙拉住程沐则:“你怎么给说出来了,你不是还在邮件里特意嘱咐,要求我不能随便透露你的身份吗?”   程沐则解释道:“既然是你表哥,又是间接投资人,总不能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吧?”   “什么?”万卫铎惊讶道,“你是Z-air?”   对方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程沐则有些懵:“您对摄影圈也有所了解吗?”   “不是。”万卫铎否认道,“是我有个朋友,他特别喜欢你的摄影作品,家里满屋子挂的照片都是你拍的。真巧啊,我居然遇上本人了。”   程沐则舔舔嘴唇,略有为难道:“我现在情况特殊,不太希望公开自己以前的身份。”   万卫铎理解地点点头:“我懂。但我能不能唐突地要个签名?我那个朋友是真的很喜欢你。”   程沐则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柜子前,从中拿出一个相框递给万卫铎:“在我恢复之前,我想我没资格给任何人签名。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就把这个送给他吧,希望他能喜欢。”   捧着意外之得,万卫铎高兴地离开了程沐则的店面。   他拨通了通讯记录里最靠上的号码。   电话过了三声才接通,万卫铎不悦道:“沈大教授,终于肯接我电话了?昨晚说约完会再说,这都过了一宿了,你是把人睡了?”   “说人话。”   万卫铎话音一转:“你肯定猜不到我今天见到谁了。”   “这么高兴?以前哪个甩了你的前任回来追你了?”   “……沈靳之,谁不说人话啊?”   “快说。”沈靳之道,“我一会儿要开会,没时间和你废话。”   想起Z-air不希望更多人知道他身份的事,万卫铎含混道:“反正我搞到了一张Z-air的绝版照片,想要的话,就请我吃饭,懂没?”   电话那头几乎没有停顿,淡声道:“明晚7点,清香楼。”   万卫铎心头咯噔一声:“你没事吧?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吃不吃?”   “吃吃吃,记得明晚啊,你要是放我鸽子我和你没完。”   挂断电话,沈靳之看了眼立在他办公桌前的照片,眉眼缓缓舒展开来。   作者有话说:   求追更鸭~拜托拜托啦~ 第8章 你长得好养眼   合约签订完成,事情尘埃落定。   方烁说要收拾好东西搬到这附近,还要有段时间才能正常来工作室。他听说程沐则要租房,还提出了和他合租的想法。   记忆里,程沐则从来没和别人合租过。主要是因为他的职业特殊,经常要在外面跑,作息也不稳定,摄影器材又比较金贵,一旦在合租中发生问题,很难妥善处理。   如果是和方烁合租,职业带给他的不便倒是解决了。但他们毕竟是合伙人,若是因为生活习惯带来的摩擦影响工作,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出于这些考量,程沐则只说自己会考虑考虑。   他打开租房APP,继续寻找合适的房源。一进入APP,程沐则就接到了新的推送消息。   推送过来的几条消息里,程沐则一眼就看见了融宁城发布的一则合租。别的不说,这个价格就足以让人心动。   他点开那条推送,里面只有一张室内的照片。看着推送后的三簇小火苗,程沐则就知道这个房子肯定有很多人在盯。   “出租次卧,主卧有一个长期租客,房租已交,大概一年回一次……”   念着详情页里的说明,程沐则有点震惊。这不就是花合租的价格,获得整租的自由吗?   他还没继续看下去,来电界面便侵占了整个手机屏幕。   他接起电话。   “沐则。”   打电话的人是方烁,自从昨天签好约,他就换了称呼,程沐则一时还有点不习惯。   方烁的声音略显为难:“家里人要表哥照顾我,坚持要我搬到他那里,所以之前说合租的事……对不起啊。”   听着方烁的话,程沐则反倒生出些许轻松感:“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租不租都是你的自由。”   “我就是怕你觉得我言而无信。”   “哪有那么严重。”程沐则安抚道,“你安心整理,准备好了就来工作室,我等你。”   通话结束,手机屏幕重归于刚才那套合租房的界面。他点开私信,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这种消息一般不会回复得太快,程沐则刚准备退出界面看看其他的,房东那头居然回了他的消息。   「还在租,我白天要上班,想租房的人有些多。如果您有意向的话,麻烦提供您的手机号,我安排时间约您看房面谈。」   程沐则退出聊天界面,确定对方是房东不是中介,才发出了电话号码。   他又看了不少其他的,但总有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于是打算等看过这套房再说。   程沐则本想着今天再去学校看看能不能“偶遇”沈靳之,却意外接到了他的短信。   沈靳之说要去外地出差,大概晚上七点多才能回来,提醒程沐则不要跑空,明天再送门禁卡也不迟。   得知沈靳之不在学校,程沐则定下心,决定利用这个时间整理出一份针对之前想法的可行性方案。   一天两顿外卖后,程沐则终于整理完毕。   时间临近七点,好像正是沈靳之说会回来的时候。   门禁卡总是个事,一直拖就要一直惦记着,反正现在还有时间,等他送完门禁卡再坐公交回出租屋也不迟。   他拿出手机,给沈靳之发了条短信,询问他今天送卡方不方便。   十分钟过去了,对方还是没有回复。   看来,沈靳之是还没忙完,只能明天再说了。   他从抽屉里摸出两枚硬币,锁好工作室大门的同时,接到了沈靳之的电话。   “抱歉,刚才没有注意手机,我大概七点半会到小区门口,如果你还方便的话……”   回家的那辆62路公交车刚好停在程沐则眼前,红色的车尾灯映入他的瞳仁。   程沐则转了转手心里的硬币,应声道:“方便的,我等您。”   公交车扬长而去,程沐则叹了口气,把硬币塞进裤兜。   硬币碰撞交叠,传出一声脆响。   照现在这个时间,步行去融宁城的话,应该刚好能赶上教授回家。   难得悠闲,程沐则刻意放缓步子,感受着入夜后的津松市。   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可被剥夺的记忆却故意在这种感觉上施压,抽离着他触手可得的真切感。   不知不觉,他已经到了融宁城门口。   还有两分钟就到七点半了,程沐则靠在大门旁,继续等待。   蓦地,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了正向门口靠近的沈靳之。   与之前一丝不苟的模样不同,沈靳之的呼吸不稳,发丝也微微凌乱,像是跑过来的。   微凉的晚风吹过,将他身上淡淡的木香传入程沐则的鼻腔。   程沐则拿出放在衣兜里的门禁卡,递给了沈靳之。   沈靳之看都没看就收进了手心,转而道谢。   他抬手,递上一个精致的礼品袋:“酥糖,不值钱的小东西,举办方给的。今天麻烦你跑一趟了,请收下这个小礼物,我也好心安。”   程沐则没有推辞,接过礼品袋:“谢谢老师,那我这就回去了。”   “等一下。”   沈靳之的喉结上下一滚,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片刻后,他扬起一抹微笑,对程沐则道:“再见。”   “再见。”   程沐则收好礼品袋,离开了融宁城门口。   等走到公交站,程沐则有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相机收进干燥箱了。   他查询了天气预报,预报显示后半夜有雨,看来,他不得不回去一趟了。   回到工作室,程沐则妥善安置好所有相机后,踏上回去的路。   不远处的前方,一对情侣正牵着手前行。   程沐则不甚在意,毕竟大学就是个恋爱圣地,别说是看见一对情侣,就算是同时看见五六对,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他继续向前走,前面那对情侣却顿住脚步,从人行路中间靠近路边。   那姑娘抱住他的男朋友,垫脚吻上他的唇。   她的本意只是蜻蜓点水地道别,男生却反吻上去,难舍难分地纠缠起来。   看清那姑娘脸的一刹那,程沐则的双腿像是生了根,定在了原地。   他不会看错,那个姑娘,就是陈皎。   此刻,程沐则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命运嘲弄的小丑,窘迫得可笑。   周围的空气骤而湿潮起来,程沐则移开视线,毫无逻辑地向反方向前行,落荒而逃。   马路上的车灯嚣张地从他身上掠过,光芒倏尔一逝。   程沐则脑中浮现起陈皎第一次吸引到他注意的时候。   那是几个月前,他拿着相机穿行在校园里,试图测试自己能不能重拾人像摄影。   路过篮球场时,一颗篮球正直直地向一个姑娘砸过去。   程沐则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帮她挡下了那颗球。篮球从他的后脊砸下,在他背上留下一块灰色的印记。   那姑娘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只匆匆向他道了几句谢,便离开了。   那一刻,程沐则的脑海撕裂般地漏出几个记忆的画面。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姑娘已经消失不见。   后来他经常在学校里走动,为的就是遇到她。有好几次,程沐则都因为她的某些动作想起一些画面。   他虽然没在那些碎片化的记忆里想起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他坚信,陈皎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   但现在,好像都没有意义了。   等程沐则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走了多远。   车辆穿梭的声音重新汇入他的耳畔,程沐则木讷地拦了一辆车,缓缓吐出小区的名字,便陷入了沉默。   他浑浑噩噩地下车、上楼、进屋,机械而迷茫。   苦涩自喉口向上,涌入口腔。   程沐则拉开抽屉,却发现上次买的糖竟吃得一颗不剩了。   他后退了半步,拎了一路的礼品袋打在他腿上,提示着程沐则它的存在。   程沐则拎起袋子,拆开缎带,取出包藏其中的糖块。   窗外下起淅沥的小雨,细细地打在玻璃窗上,发出低哑的沙沙声。   他拆开包装,取出紧压在包装里的糖块。清冷的月光打在米色的包装纸上,衬得它有些惨白。   他推了一块糖放入口中,甜味缓慢溢开,抵消着他舌根处的苦涩。   莫名的,程沐则想起了沈靳之前后两次递给他糖的画面。   他垂下眼睫,苦笑一声,看向手中的糖纸,微动嘴唇,低声说着:“谢谢。”   程沐则脱下外套,什么都顾不上地拉开卧室门,仰躺在床上。   今晚的床铺好像格外地硬,排斥着他的入睡。   “睡一觉就好了。”程沐则催眠着自己,“睡一觉就会好的。”   当月光温柔地移动到程沐则的眼皮上时,他已沉沉地陷入梦境。   梦里,程沐则好像重新回到了大学时的篮球场。   那时篮球场附近的梧桐树下还有几张长椅,时常有人坐在上面小憩。   程沐则站在篮球场内,用镜头捕捉着每个挥汗如雨的画面。   素材采集得差不多了,他拿着相机离开场地。   他站定在场外梧桐树的阴影下,一张张地翻着自己刚才拍摄下的画面,遇到不满意的就直接删除。   “哎!”   专注间,程沐则听到一声惊呼。抬眸时发现一颗篮球正从围栏内飞出,直冲着树荫下翻书的人而去。   他快跑了几步,双手紧紧抓住相机,生生用身体替那人挡下一击。   “砰。”   那一声动静不小,引起了看书人的注意。那人抬起头,看向程沐则:“你没事吧?”   程沐则的后颈生疼,喊疼的话却在一瞬间卡在喉咙里。   夏风静悄悄地穿过两人之间,扫过那人的发丝,不舍地纠缠在他周围。   程沐则怔了几秒,没头没脑地说道:“同学,你长得好养眼啊。”   “谢谢。”那人说,“你也是。”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   程沐则略有迟钝地摸摸后脑勺,半晌后才领会到他说的那句“我也是”是什么意思。   程沐则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同学,能交个朋友吗?”   那人没说话,程沐则又继续道:“我叫程沐则,是个还在上大学的业余摄影师,我想邀请你做我的模特。”   “我不怎么喜欢拍照。”他礼貌地拒绝,“刚才的事,谢谢你了。”   说着,他合上手中的书册,转身离开。   “哎——”程沐则叫住他,“刚才那一下真的很疼,道谢可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啊。”   那人转过身,阳光穿过他的衬衫,显得他整个人都发亮:“那你想我怎么做?”   程沐则灿烂一笑,摇动手中的相机:“帮个忙呗~” 第9章 撩到你的情敌   程沐则是先于闹钟醒来的,他出乎意料地做了个美梦,但除了记得在梦里对什么人晃了晃相机外,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早已习惯这种情况,不再逼迫自己回忆。   他缓缓支起身,嘴里残余的糖味散开,渍得他喉口发干。   程沐则下床,走向卫生间。   昨晚他有点放任自己,真就含着糖睡了一夜。这样的事,他大概有些年没做过了。   涮掉嘴里的糖味,昨晚的心塞感再度攀附而上。   程沐则吐掉嘴里的牙膏沫,看着夹杂血丝的泡沫旋转坠下,逐渐陷入失神。   这几年,他一直在执着地寻找那个记忆里的人。   他去医院问过诊,医生说他的脑部并未有实质性损伤,最有可能的,还是心因性失忆。   但心因性失忆大多是在痛苦打击后,遭受者主观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而选择遗忘创伤。   但程沐则十分清楚,他绝不是个懦弱到需要靠遗忘躲避现实的人。他不知道毕业后的那半年多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迫使他丧失记忆,又无法再拿起相机对准任何人。   他想给自己一个答案,哪怕那份答案也无法释怀他的心结,但至少,他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陈皎已经有了新生活,他也只能祝福,自此远离她身边。   程沐则知道这会让他之后寻找记忆的路变得艰难,但即便如此,他也必须找到真相。   几滴水珠从水龙头口滑落而下,啪嗒的声响敲击在程沐则的耳畔,拉他回到现实。   他抬起头,对着镜面里的自己绽出一个微笑。   “就这样吧。”   洗漱完,程沐则接到了秦逸的电话。   “大摄影师,干吗呢?昨天晚上的消息到现在也不回,今天沈教授在大礼堂开讲座,你来不来?”   程沐则低声回复:“不了。”   秦逸“啧”了一声:“不是要你替我,咱俩一起,我现场指导你如何学习沈教授,怎么样?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八点整丝竹厅,等你啊。”   “不了。”程沐则停顿了一下,“以后都不了。”   “怎么了?”秦逸问,“你有点不对劲啊。”   程沐则没打算瞒着秦逸,直接坦白道:“昨天回家的时候,我看见陈皎了。”   秦逸倒吸了一口气:“你不会直接上去表白结果失败了吧?”   “没有,只是看见他有男朋友了。”   程沐则的声线没什么大的波动,像是已经能够接受这个事实了。   秦逸那头沉默下来,通话里隐约传来校园早晨熙攘的人声。   片刻后,秦逸才滞涩地安慰道:“嗐,这有什么的。我追我女神不也一波三折吗?有时候吧,你不是输给了别人,只是输在了先后顺序。我去找你吧,反正就是一场讲座,不听也没事。哥带你去大吃一顿,保准你什么烦恼都忘得一干二净。”   刚打完包票,秦逸的班长从他身旁走过,撞过他的手肘:“快点走啊,讲座有校外领导,学生会逐班点人,缺勤的人班主任要单独谈话的,别想着跑啊。”   秦逸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指尖不安地摩挲过手机壳。   “行了。”程沐则道,“学生就干学生该干的事,别天天想着往外跑,等你中午下课我再去找你。”   秦逸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真没事?”   “有事。”程沐则道,“所以你最好老实去听讲座,别之后和我哭嚎你被老师吓个半死,我耳朵是真的疼。”   “……”   挂断了秦逸的电话,程沐则长舒了一口气。   茶几上,昨天拆开的酥糖块还放在那。他捡了两颗放进口袋,重新收好剩下的糖块。   他打开窗子,试了试外面的温度。   今天的天气比前几日都温和了不少,阳光柔和地从窗口落下,空气也清透了许多。   程沐则换好合适的衣物,开着秦逸的车向学校驶去。等他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上课时间了。   教学区一片静谧,偶有几个学生经过。他停好车,步行在校园中。   路过丝竹厅外,沈靳之清亮又不失沉稳的声音从空旷的会议厅里传出。   虽然内容有些枯燥,却存在着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隔着遥远的距离,程沐则看见了层层玻璃后站在讲台上的沈靳之。   没了陈皎这层关系,程沐则才察觉到他身上遮掩不住的光芒,年轻有为这种词大概说的就是沈靳之这种人吧。   好在这几天没给沈教授添什么麻烦,不然他大概率会后悔。   不过以后,他大概都不会和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了。   程沐则指尖微动,碰到了口袋里的糖块。他取出一颗含在嘴里,在心里默默向沈靳之道别。   他沿着教学区向校园深处走,来到校区的“后花园”。   这是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长亭草木交互纠缠,被称为学校的后花园。   后花园中间有个人工喷泉,水不常开,大概只有领导莅临参观或是节假日的时候才会开启。   今天刚好是打开的,一股股清澈的水柱向上涌动,水雾努力融进阳光,散开彩色的光晕。   程沐则坐在喷泉外围的环形阶梯上发呆。   大学的时候他好像也喜欢这里,时常一坐就是一下午。那时的时间好像过得很慢,大把大把地挥霍也不会觉得不够用。   隔着喷散的泉水,程沐则恍惚看见一个正坐在对面读书的人。   选择同一位置休憩的默契让程沐则产生一种其妙的共鸣感,他偏身看过去,视野里却空无一人。   原来,那只是他的幻觉。   程沐则失望地收回视线,再度陷入放空的状态。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后花园”晒一上午的太阳。   当周围渐渐出现人影,程沐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迎着人流而上,去找秦逸。   走到A楼附近的时候,他又见到了沈靳之。   意外地,沈靳之身边跟着陈皎。   程沐则脑中一片空白,腿像是产生自我意识似的跟了上去。   同一个位置,同一个食堂,陈皎再次和沈靳之有说有笑地走了进去。   一种怪异感浮上程沐则的心头。   那天和秦逸的约饭,他吃得心不在焉。   之后的几天里,程沐则每天都会蹲在那个岔路口处,他也理所当然地发现了陈皎一连几天都在和沈靳之一起吃午饭的事实。   程沐则就算没吃过猪肉,但总也见过猪跑。这种行为,简直和大学里交往的小情侣一起约午饭没什么区别。   他反常的行为终于被秦逸发现。   这天,当程沐则又站在食堂交叉路口的时候,刚好被秦逸抓了个正着。   程沐则忽略秦逸在耳边的吵嚷,又一次看见两人并肩向教职工食堂走去。   这时,陈皎脚下一滑,沈靳之眼疾手快地接住人,温柔地将人扶起。   看见这一幕,秦逸呼吸一滞,机械地转头道:“陈皎的男朋友,不会就是沈老师吧?”   秦逸的话验证着程沐则的胡思乱想。   等陈皎和沈靳之完全走进食堂,程沐则才捏了捏他紧锁的眉头。   此刻,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黏腻到理不出任何头绪。   沉淀良久,程沐则才冷静下来,告知秦逸他这几天的所见所闻。   听完,秦逸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真诚地劝慰道:“这种事吧,谁也说不清楚。我们都不是当事人,没什么评头论足的立场,我还是建议你别管。”   程沐则摇摇头,沉默地拒绝着。   秦逸困惑道:“你就这么喜欢她?喜欢到非要趟这趟浑水?”   秦逸的问题直戳进程沐则的脑海,很快勾起那种熟悉的缺失感。“喜欢”这个词汇在程沐则脑子里是不具象的,但他心底总有个声音,不断驳回着他袖手旁观的想法。   程沐则混乱地扶额,嗓音开始发哑:“我不知道,但至少她对我来说很重要,眼睁睁看着她走入泥潭,我做不到。”   “……”秦逸白了他一眼,“明明在感情上像块木头似的,还偏偏要做个情种。”   秦逸单手搭上程沐则的肩膀,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行了,别苦恼了。其实之前我给你找了个情感咨询师,看你失恋了就没提。你要真想找人出主意,就问问他呗。”   “什么咨询师?”程沐则问道。   “就线上一对一恋爱指导,最近可火了,包教包会,追不到还支持退款。”   “……”程沐则拉开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听着就不靠谱。”   “怎么就不靠谱了?我有好几个朋友都在他们的指导下脱单了,你这是对新兴职业的偏见。再说了,我这钱交都交了,他要是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不是还能退款吗?”   程沐则认真道:“我不打算追陈皎了,只是希望她能一切安好。”   “行行行。”秦逸瘪瘪嘴,“我也没说让你咨询怎么追陈皎啊,你就不能问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吗?”   程沐则斜视过去:“那你怎么不靠他追你女神?”   “那多不真诚啊,再说了,”秦逸微扬下巴,“你看我像是需要这种服务的人吗?”   程沐则无奈地压压嘴角,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程哥——”秦逸没跟上去,在他身后摇了摇手机,“联系方式我发你微信啊,记得加!”   秦逸打开相册,在小图状态下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之前存在相册里的名片二维码,直接发到了程沐则的微信里。   程沐则没去工作室,直接坐公交车回了出租屋。   楼下不知道哪里在装修,听得程沐则心烦意乱。   直到天空涂擦上浓郁的黑色,程沐则还是没想到任何妥善的解决方式。毕竟对于这种事,他的确是一窍不通。   行至穷路,程沐则终于想起了白天秦逸说的那个情感咨询师。   他打开微信,将信将疑地点开了那张二维码。   当他看见二维码上的头像小图时,不由得心头一动。   虽然图片进行了模糊化处理,但程沐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图——那是他几年前第一次获奖的摄影作品。   在现在的他看来,那已经不算什么优秀的作品了,可却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这种非同一般的宿命感加深了程沐则对这位咨询师的信任,他发送了好友申请。   几分钟后,对方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程沐则立刻发了条消息过去:「您好。」   盯了半天屏幕,对方却没有回应。   “现在的线上服务都这么高冷了吗?”程沐则嘀咕道。   他又打了一行发过去:「朋友说他在您这购买过一个线上情感指导服务,所以我是可以咨询情感方面的问题吗?」   还是没回应。   这是活太多,来不及搭理他吗?   差不多要到洗澡时间了,如果这期间对方回了消息,他们就又聊不上了。   想着,程沐则直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股脑打出来,丢进了对话框里。而接下来,他只要等对方帮他出具解决方案就好了。   程沐则走进浴室。   或许是心里装着事,程沐则洗澡的速度也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不少。   刚洗好澡,程沐则还没擦干身体,就迫不及待地捞起手机。   在他长篇大论的情况说明后,对方只简短地回复了一句话:「或许你可以介入其中。」   程沐则完全没明白对方的意思,直接回复了一个问号过去。   这次,他刚发完,对方就开始正在输入了。   程沐则坐在沙发上,紧盯着他的解释。   接着,对方的解释接踵而至。   「撩到你的情敌,把他带离那个姑娘身边。」   作者有话说:   不靠谱的情感咨询大师今日开张~   为保证质量,暂定隔日更新,晚10点更新,偶有加更掉落,啾~ 第10章 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看见那句话的时候,程沐则后脑一麻,他关上屏幕,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头。   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眼睛居然能花成这样。   他长呼了一口气,重新打开屏幕。   对话框里那句话重新映入眼帘。   ……他一定是脑子过了八吨水才会相信这种咨询靠谱的说法。   程沐则丢开手机,仰靠在沙发上。挂在颈项上的水珠在震颤下猝不及防地滑落,没入浴袍间,带来微凉的触感。   平静了一会儿,程沐则重新走进浴室,吹起了头发。   再出来的时候,程沐则重新打开手机,他点开那位咨询师的头像,准备删掉这个“馊主意精”。   当确认删除的对话框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程沐则指尖微顿。   他忽然想起秦逸说过,这份服务是收费的。要是就这么删了的话,那笔钱大概率是要不回来了。   想到这,程沐则还是点了取消。等要回来钱之后再删除也不迟。他单指压在电源键上,彻底关上手机。   程沐则躺在床上,脑中一片混乱。   刚吹好的头发暖烘烘的,洗发水的淡香圈在周围,像是在舌尖点上些许糖味,安抚着程沐则的烦闷。   虽然昨晚睡得很晚,但次日的闹铃还是按时按点地叫醒了程沐则。   按掉闹铃,程沐则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屏幕,才意识到手机昨晚就关机了。   他调整好情绪,起床洗漱。   刚到工作室没多久,手机便响动起来。   程沐则还在擦镜头,便开了扩音。   “哥——救我!”   电话里秦逸高亢的声音瞬间充盈了工作室。   听到这个称呼,程沐则就知道肯定没好事了,他扔掉手里的镜头纸,走到手机旁。   秦逸开始支支吾吾:“虽然……但是……”   “说。”   “今天经济学课上,沈老师点我名回答问题。可当他看见站起来的人是我,居然没问我答案就让我坐下了。就刚才,第一节 间休的时候,沈老师直奔我过来,和我说,‘下课叫秦逸来我办公室’。”   秦逸继续哭嚎:“我就是找你代了一次课!我怎么就不是我了!”   程沐则补充道:“我还顶着你的身份帮你处理了一场剐蹭事故。”   秦逸直接蔫了:“程哥,我知道这时候不太好,但……你能不能帮我解释解释。”   程沐则取消扩音,把手机贴在耳侧:“回去听课,你们微观经济学平时成绩计40%,三次旷课基本等于挂科。你再旷一次,就是两次,沈教授要是不高兴,大笔一挥,你就等着重修吧。”   “可现在的问题是,就算我去了,沈老师还是认为我缺勤啊。”   “没说完呢。”程沐则道,“下课前十分钟我去你们门口等着,和沈教授解释,这样行了吗?”   “程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哥。”   程沐则拒绝道:“别,你少给我搞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   临近下课,程沐则到了A301门口。   他从前门向里探看,正瞧见沈靳之在写板书。   讲台上的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也向门口看过来。   程沐则快速转身,靠在门口的墙壁上,有种做贼心虚之感。   十分钟很快过去,下课铃准时响起。程沐则站在门口,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走进班级。   “沈老师。”   程沐则向沈靳之的方向走去,余光瞟了眼情绪激动的秦逸,站定在沈靳之面前。   人群的散去将安静退还给教室。   沈靳之收拾着书本,抬眸应声:“去办公室说吧。”   程沐则扫了眼秦逸,示意他跟上来。   A楼和主楼的距离不算长,隐约的煎熬却格外漫长。   午休时间的办公室空无一人,沈靳之望向程沐则:“你自己进来。”   闻言,程沐则拍了拍秦逸的肩侧,独自走进办公室。   比起其他老师桌上堆到成山的桌面,沈靳之的桌面简直规整得格格不入,唯有一个扣在桌面上的相框隐隐打破着桌面上的和谐。   两人相对而坐。   程沐则道歉道:“对不起沈老师,我其实——”   打断程沐则话音的,是被送到他面前的一颗糖,和上次那颗一模一样。   “不用着急,吃颗糖再说。”沈靳之道。   程沐则视线下移,糖块有魔力似的催促着他先拿了再说。   他怔怔地伸出手,指尖接触糖块的同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沈靳之的掌心。   昨晚咨询师给出的不靠谱建议恍惚间变成语音,在程沐则脑中响起——“撩到你的情敌,把他带离那个姑娘身边。”   程沐则猝然收手,自背后蔓延起一片战栗。   “你冷吗?”   沈靳之没等他回答,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外套,递到程沐则面前。   “不用了,沈老师,我——”   “先拿着。”   许是因为有话堵在嘴边,程沐则不经大脑地接下衣物,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话:“我其实不是秦逸,站在门口的那个,才是您的学生。”   程沐则掌心微移,掌纹和外套上的纹路互相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秦逸学习成绩不差,也不是坏学生,只是小时候因为一个无良老师产生了点阴影,所以一直特别害怕老师。”   “阴影?”   “对。”程沐则点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宣之于口的秘密,我没深问过,和您说也不是为了帮他开脱什么。他上次找我代课的确和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上次您刮的车,车主是他。”   “那种秘密,你也有吗?”   沈靳之的声音很低,像是含在喉咙里,以至于程沐则完全听不清:“什么?”   “没什么。”   程沐则不再追问,转而道:“第一堂课您就计他旷课,如果不够的话,就罚他写检讨。您看这样的处理方式可以吗?”   沈靳之垂眸:“让他进来吧,自己的问题,总该自己解决。”   程沐则认同沈靳之的想法,便走到门口叫秦逸进来。   秦逸一连咽了几下口水,视死如归般地一头扎进办公室,对着沈靳之鞠了一个90°的躬,一口气吐出那些烫嘴的话:“对不起沈老师,我不该找人代课,不该骗您,您罚我写检讨吧,我今晚就能交,您能不能不挂我科?”   沈靳之突然笑出声:“我有这么吓人吗?要是旷一次课就重修,我们学校是不是得比现在多出好几个图书馆?”   程沐则反应了一下,想起了他上大学的某一年。   有那么一个期末,全校各系别的高数挂科率猛增,时值主校区的新图书馆立项修建,就传出了学校想建图书馆,才提高了挂科率的说法。   现在想想,也的确挺有意思的。   秦逸微抬眼皮,看着发笑的两人,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他缓缓起身,试探地看向沈靳之:“那——”   沈靳之扬起嘴角:“检讨就不用了,我想你已经得到教训了,下不为例,去吧。”   听见“去吧”两个字,秦逸脚上像是插上了火箭,光速消失在办公室里。   程沐则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对沈靳之道:“实在不好意思,他就是这样。没别的事的话,我也先走了。”   “等等。”   程沐则因沈靳之的话顿住脚步。   原本平躺在桌面上的手机俨然到了沈靳之手里,沈靳之点亮屏幕:“手机通讯录的号码备注,总不能一直写‘秦逸’的名字吧?”   明白了沈靳之的暗示,程沐则向他伸出手:“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程沐则,是名职业摄影师。”   沈靳之眼底微动,握住程沐则的手,声线里像是加上了十几克砝码,不甚明显地坠下来:“沈靳之。”   松开手的那一刹那,程沐则脑子一热,抬声问道:“沈教授,如果某个喜欢您的人一直接近您,但是您对她没那个意思,您会怎么处理?”   沈靳之忽而沉默下来。   意识到自己太过唐突,程沐则正要岔开话题,沈靳之的答案却接踵而至。   “明确拒绝。”   “之后呢?”   沈靳之话音微顿:“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没有。”程沐则下意识否认,“是我自己遇到的问题,想请教一下您这种博闻强识的人罢了。”   “你说的这个词太重了,我实在不敢当。而且在感情方面,我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经验可以分享给别人。”   沈靳之说完,从桌面上取了张便签纸,写了一行数字递给程沐则:“银行卡的密码,当时处理事情,刚想起来。”   经他这么一提醒,程沐则才意识到那张银行卡还放在他这儿的事实。   程沐则接过便签,递回沈靳之给他的外套,道谢后离开。   楼下,秦逸一直等在门口,直到确认程沐则是一个人走出来的,才迎上去。   “我天,我刚才都快吓死了。从你进去开始,我的心脏就一直在狂跳,嗓子眼都快弹废了。还好有你在,要不然真没法活了。”   秦逸仍在持续输出,程沐则拿出钱包,找出那张深埋在夹层里的银行卡递给秦逸。   秦逸顿时哑声,他看了看程沐则,又看了看自己:“怎么了?这是什么意思?”   “沈老师给你的补偿款,两千块,自己取吧,这是密码。”   话闭,他又在卡上贴好那张绿色便签纸。   秦逸接过银行卡,鼻尖向程沐则凑了凑:“你身上的味道怎么有点不太一样了?”   程沐则困惑,他闻了闻自己的手腕,在搭过沈靳之外套的位置上隐约闻出了残留的星点木香。   那香味清淡,像是细小的羽毛轻扫而过,痒痒的,又抓不得。   他克制下那种怪异,轻嗤一声:“你是狗鼻子吧?这么淡都能闻到?”   秦逸只当这是夸奖,嘿嘿一笑。   他们继续前行,刚好看见一个ATM机。程沐则建议秦逸验一下卡,于是和他一起走到ATM机前。   他倚在ATM机外的钢化玻璃上,身后传来秦逸的声音:“橙,这卡给错了吧?”   程沐则不明就里地走进去,拿起秦逸退出的卡片。   在确认卡尾号无误后,又重新操作了一遍。   “1-8-0-6-2-3。”   程沐则一位位输进去,验证成功后点开了余额查询。   他的眼眶倏而睁大,手指移到那串数字尾,一直数到最前一位。直到确认自己没看错,才倒吸了一口气。   “沈教授在卡上打了两万块?”   作者有话说:   下次见面机会 有 第11章 给个机会?   秦逸连啧几声:“沈老师这是不差钱啊,两万块说划就划,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   程沐则充耳不闻,精力全都集中在手机上。他滑动通讯录,拨通了沈靳之的电话号码。   耳边规律的嘟嘟声不止,对方却始终没有接听。   程沐则暂挂电话,抽出从机器里退出的卡片,对秦逸道:“在这儿等我,我去还沈教授钱。”   他跑着奔向主楼,可当他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沈靳之已经离开了。   程沐则又打了通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他看了眼手上的银行卡,轻叹了口气。   下到一层,程沐则隐隐觉得身后有人,偏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他回到秦逸身边,一边收起银行卡一边道:“钱我一会儿转给你,卡我就替你还给沈教授了。”   秦逸点头。   两人走着走着,开始闲聊。   秦逸有点好奇:“刚才我在楼下等了也有一会儿,沈老师是还和你说什么了吗?”   刚才的记忆倏而在程沐则脑中一闪,留下的只有沈靳之认真的答案——“明确拒绝”。   程沐则陷入沉默。   上次陈皎向沈靳之递情书的时候,他确实是明确拒绝了的。而且像沈教授这样的人,也根本没有吊着别人的必要。大概只要他想,应该都不会得到拒绝的答案。   看来关键还是要试探陈皎的想法,且需要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   想到这,程沐则开口对秦逸道:“帮个忙?”   “啊?”秦逸也没管自己的问题得没得到答案,继而应声,“行啊。”   两人停在路边,梧桐树下的蝉鸣绵长嚣耳,秦逸就这么看着程沐则当场搞出了一份电子问卷,发到了他手机上。   程沐则道:“想个办法让陈皎填完这份问卷,尽快。”   直到程沐则走远了,秦逸才反应过来。他打开熄灭的手机屏幕,上下滑动问卷里的问题,才明白程沐则的意图。   他叹了口气,感慨道:“这么活络的脑子要是用在谈恋爱上,现在还用得着搞问卷问人家问题吗?”   程沐则回到工作室,此时,方烁正蹲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着。   程沐则近前:“这么快就回来了?都处理完了?”   方烁起身整理好褶皱的衣角,声音愉悦:“是啊~之后就能每天正常来工作室了。”   程沐则打开工作室的门,方烁跟随进入。   挂在门板上的铃响声轻低的回荡着,程沐则拉开抽屉,取出之前就备好的钥匙,递给方烁:“下次就不用等我了。”   眼前的方烁一动不动,下颌骨微张的动作彰显着惊色。   “这就给我钥匙了?你怎么这么信任我?”   程沐则反手把钥匙送进他手里:“摄影师用照片记录世界,同时也在记录自己。我能在你的作品里看见你的影子,那种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在发出邀请之前,我对你们每个人都做过背调,从我们签约的那一刻起,就理应彼此信任。”   方烁捏紧手心里的钥匙:“这样的话,我就收下啦~”   收好钥匙,方烁又问:“对了,你的房子租好了吗?”   程沐则摇头:“还没。”   他的话音才落,手机兀地振动起来,那是一串陌生号码。   一番交谈后,程沐则挂断电话:“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房东刚打电话邀请我去看房子,你自己先熟悉熟悉,我去去就回。”   听说要看房子,方烁来了兴致:“我能去凑热闹吗?”   程沐则委婉拒绝:“那个小区的物业还挺严的,人去得多的话,会给房东添麻烦。等我租好房子,一定请你做客。”   方烁肉眼可见地泄了气。   程沐则温笑,指向工作室的一角:“没记错的话,那边应该有个影集,印了我近几次的摄影作品。如果你无聊的话——”   “无聊,我现在就无聊!”   看着直奔影集而去的方烁,程沐则宽慰地离开工作室。   他步行走到融宁城,在小区门口见到了正在等候的房东。   两人一碰面,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之色。   约他来看房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一阵刚见过面的,方烁的表哥万卫铎。   “这么巧?”万卫铎道。   “是有点。”程沐则笑了笑,“刚才方烁还要跟着我过来,早知道是您,就叫他来了。”   “管那个小鬼干什么?”万卫铎挥手示意程沐则跟上,“先去看看房子。”   程沐则跟着万卫铎走进去,停在了门卫处。   一番解释后,门卫递了份表格过来。   泛软的纸张质地让程沐则隐隐想起他第一次开车到融宁城的那天夜里。   那时候他们通过门口的时候,沈靳之就递给了门卫一张表。就像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会送他回家,提前准备好了一切似的。   但当程沐则的视线移到那张登记信息诸多的表格上时,顷刻间消弭了这种想法。不说其他的,就单拿出身份证号这一项,沈靳之就不可能提前填好这张访问表。   至于那天他那么顺利就进入小区的原因,大概是依照了小区里其他不为他知的管理制度吧。   程沐则没再多想,填好表格后就送到了门卫处。   一番波折,两人终于进入了小区内部。   上次来的时候是晚上,程沐则基本看不清什么,这次进来,他才窥见了小区的真实面貌。   不得不说,这里闹中取静的环境的确配得上它的高房价,走在其中,甚至能感受到一种平淡的安宁。   他要租的房子在三层,万卫铎打开房门,邀请他随便参观。   程沐则原本还在等待万卫铎介绍房子,却不承想他更像是第一次走进这间屋子,正好奇地到处张望。   程沐则只好自己转转。   他拉开他要租赁的次卧。   房间的窗子是打开的,四下充盈着清新的清洁剂味,地板上还有少许水痕,像是才清扫过没多久。   程沐则迎着透进来的微风走到窗前,一棵茂盛的梧桐树映入眼帘。   绿色的枝叶延伸生长,展开一幅触手可及的画卷。风带动树叶沙沙响动,应和着程沐则的呼吸和心跳。   那一瞬,程沐则像是跳入了某个时空间隙,世界都随之静止下来。   “喜欢的话,我也给你种一棵。”   一片静谧中,程沐则耳边忽然响起这句话。   又一阵风扫过,原本支离破碎的言语粉碎般地散开,程沐则来不及捕捉,那点声音便消失一空。   “怎么样?对房子还满意吗?”   身后,万卫铎的声音聚集起他涣散的神思。   程沐则转身,压下心口的空落感,回复道:“都挺好的。”   万卫铎扬起嘴角:“那就好,我也觉得你很合适。那就这样,租房价格和软件上的一样,押一付一,你随时入住。”   程沐则愣怔片刻,迟疑地问道:“就这样?”   万卫铎的眉尾微动:“双向选择嘛,再说了,你和小烁也认识,租给你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程沐则略有安心地垂眸,接受了这种说法。   “对了。”万卫铎指了指房门紧锁的主卧,“其实主卧那个不是什么租客,就是房东本人放东西的地方。他基本不回来住,对租客也只有一个要求,别开这间的屋门。”   程沐则疑惑:“您不是房东?”   “对。”万卫铎道,“这是朋友的房子,只是拜托我租出去。但你别担心,房子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找我。”   说完,万卫铎留下钥匙和门禁卡,径直离开。   程沐则从来没见过这么草率的“房东”,甚至没收到钱就交了钥匙,像是着急送房子给别人住似的。   若是换做别人,程沐则大概还会仔细思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毕竟还有方烁这一层关系在,万卫铎应该也不会坑他。   而且从万卫铎的衣着来看,他的经济实力不差,想来他这位朋友也是如此。之所以低价出租,大概也只是想找个安分的人看房子罢了。   程沐则走到门口,拿起万卫铎留下的钥匙和门禁卡。   融宁城这边各方面都很便利,程沐则打算尽早搬过来。   看时间还早,程沐则联系方烁,告知他下午不去工作室后,坐车回到了出租屋。   他的东西不多,大概一下午就能收拾得差不多。   时间转眼过去了几小时。   程沐则又累又渴,倒水的间隙,他顺手打开手机,意外看见了沈靳之给他回的电话和消息。   两万块的事情猛然浮现在程沐则脑中,他快速回拨电话,终于和沈靳之联系上了。   “沈老师。”程沐则抱歉道,“我刚才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没看见您消息。”   “搬……家?”   沈靳之的音调轻缓,像是在那句话上盖上一层半透明的纱,隐藏下原本的意味。   程沐则怔了怔,联系一下当下的情况,呼吸骤而一滞。   这话就好像是沈靳之在暗示他,为了侵吞两万块而搬家,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程沐则连忙解释:“沈老师,我没有要跑的意思。这样,您现在给我一个卡号,我十分钟内就给您转过去。”   沈靳之顿了顿,回复他:“不太方便。”   程沐则没懂,回问道:“您说什么不方便?”   沈靳之重复:“转账不太方便。”   程沐则不好深问,只好提出另一套解决方案:“不急的话,我明天给您送到学校去。”   “有点急。”   程沐则哑然。   是了,要是有个人拿了他两万块又是失联又是搬家的,他大概也不会放心。   程沐则看了眼手表:“那我现——”   “你住的地方在哪?”   程沐则没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报出了自己的住址。   “我刚好在附近,我去找你。”   “等等——”   通话猝然中止,嘟嘟声噎回了程沐则没说完的话。   手机屏幕俨然退回通话记录的界面。   这时候特意打个电话阻止沈教授过来的话,好像不是很妥当。   程沐则放下手中没做完的活,坐等处理完沈靳之的事。   不出十分钟,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程沐则并不认为沈靳之能这么快到,不设防地打开房门。   “沈……沈老师。”   见到沈靳之的一刹那,程沐则的语言系统没能跟上视觉系统,说出口的话都有些卡顿,看起来更像是心虚要跑路的人了。   沈靳之点点头。   两人站在门口对望了半分多钟,程沐则才霍然回过神,请沈靳之进屋坐。   他这里没来过其他人,只有一双拖鞋,现在正在他脚上穿着。   收拾到一半的客厅杂乱无章,程沐则略有局促地对沈靳之道:“您直接进来吧。”   沈靳之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来。   程沐则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杯具倒水,只好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汽水递到沈靳之面前:“我这儿没有多余的杯子,委屈您喝点饮料了。”   沈靳之没动。   程沐则找了个位置坐下,闲聊道:“您怎么在这附近?”   对方从容道:“车出了点小毛病,正好在修理店。”   “这样啊。”程沐则没再说什么,取出钱包,还回那张卡,“这是您的卡。”   沈靳之拿起银行卡,转递过另一张:“这次不会错了。”   两人互换了银行卡,解决了打错钱款的乌龙。   沈靳之收好卡片,询问道:“你说搬家,是找到新房子了?”   “嗯,说起来也蛮巧的,我新租的房子也在融宁城。”   “是吗?”沈靳之提议道,“我正好也要回家,不如顺便帮你带过去一些。”   “不用不用。”程沐则没想到沈靳之只是和他萍水相逢,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连忙推拒,“我自己一点点搬就好,不用麻烦的。”   沈靳之的指尖小幅度地交叠,目光有些闪烁。   稍时,沈靳之重新开口道:“其实我有点事请你帮忙,所以,能不能允许我先帮你个忙?”   程沐则抬眼:“帮忙?”   沈靳之应声,含混道:“对,不过放心,是对你来说很简单的事情。”   说着,沈靳之从沙发上起身,指向程沐则打包好的箱子:“这些都是要带过去的吗?”   “等等。”程沐则也站起身,“忙我会考虑帮,搬家还是我自己来就好。”   沈靳之微微侧身,客厅不甚明亮的灯光自左至右地打在他的侧脸,锋利又柔和。   “给个机会?”   沈靳之的话很轻,声音晕散在灯光里,带起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   程沐则微微偏开视线:“除了那些装摄影器材的黑色箱子以外,其他都是可以动的。”   客厅里传来一声轻笑,接着就是箱子搬动的声响。   没多久,程沐则打包了一下午的东西几乎全被搬到了沈靳之车上。   楼上还有一两箱东西,但车里明显有些放不下了。沈靳之搬动箱子,重新排列次序。   程沐则从楼道口出来,看见沈靳之正在整理箱子,心头一惊。   刚才搬箱子的时候,他就发现其中一个箱子边戳出了什么锋利的东西,差点伤了他的手,眼下沈靳之要是没看见,多半会误伤。   “等一下——”   程沐则来不及阻止,沈靳之也十分倒霉,不偏不倚地压在了伤人的锋利上。   那伤口不浅,血液瞬间凝结成股,从沈靳之白皙的指节上滑下,滴在青色的柏油路上。   程沐则紧张地上前,不管不顾地拉起沈靳之的手腕就往楼上带。   急促的脚步声在楼道内响起,沈靳之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跟随力道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小药箱就躺在茶几下方,程沐则急切地打开药箱,拿出碘伏棉签,清理着沈靳之的伤口。   “疼吗?”   看着血流不止的手指,程沐则抬眼,想观察沈靳之的神色,抬眸时却蓦地一僵。   此刻,两人挨得极近,近到程沐则能看清沈靳之脸上被灯光打亮的细小绒毛。   他的瞳色很深,像是能藏进千言万语都不显露丝毫。   对视拨快着程沐则的心跳,积蓄的热意发散不开,冲上他的耳垂。   “疼。”沈靳之沉声,瞳色又暗了几分,“很疼。”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圣诞节快乐~? 第12章 帮忙搬家的借口   沈靳之的声音低哑,细细地钻进程沐则的皮肤,剥夺着他的平静。   客厅里静到反常,只有两人的呼吸静静起伏。   沈靳之缓缓抬手,微张的指尖还没触碰到程沐则的脸颊,又忽而攥紧放下。   他低声道:“你头发上沾了东西。”   程沐则耳中嗡鸣一声,他上下滚动喉结,撤开一段距离,随意地扯了扯发丝。   沈靳之的血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到了他手上,程沐则失措,说话的语气也开始自责:“是我太疏忽,我们去医院处理一下。”   沈靳之轻笑,单手取出一枚新的棉签,自行清理伤口上的血迹:“我胡说的,这种小伤口,怕是我再晚点去都能愈合了。”   说着,沈靳之抬起棉签,嘴角的弧度扬大了些:“是我看上去很娇气,才给了你我需要去医院的错觉吗?”   程沐则不说话,暗自咬紧牙关,愧疚感很快盖住之前怪异的热意。   他夺下沈靳之手里沾血的棉签,和自己手里的那支一起扔进垃圾桶。   他重新在医药箱里拿出敷料贴,仔细地为沈靳之包好伤口。   包扎完毕,程沐则抽离双手。   手上温暖的触感消失,程沐则无意识地搓了搓手。   沈靳之看着自己指腹上那层厚厚的敷料贴,不由得发笑。   程沐则顺着视线看过去,窘迫一笑:“好像是有点丑。”   “好看。”沈靳之微微偏头,视线移动到程沐则脸上,“很好看。”   两人的视线再度相接,程沐则的耳中静音了一秒。   沈靳之从沙发上起身,再次走向没搬到楼下的箱子前。   看出沈靳之的意图,程沐则从愣怔中醒神,拦在他面前:“你别动了,我自己来。”   程沐则堆叠好剩下的两个箱子,避开沈靳之的动作,直奔楼下而去。   卸下箱子,程沐则的余光无意间瞟到马路上沈靳之留下的血迹,心口兀地一酸。   不多时,沈靳之拎着几个口袋走了下来。   程沐则快速迎上,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在车座上。   “沈老师,我去锁个门,您稍等。”   他刚要上楼,沈靳之忽然叫住他:“被子也拿下来吧,一起带过去。”   程沐则转过头,不明白沈靳之为什么这样说。   沈靳之解释道:“我踩了你的地板,如果你晚上要留在这边睡,我只能再回来拖地了。”   程沐则原本没打算今晚就搬到新家去睡,听到沈靳之这么说,只好改变做法。   他打包好被褥和必备的洗漱用品,一并拎下楼。拉开副驾车门的时候,他不由得一愣。   原本他放在副驾驶位上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如数被转移到后车座里他原本预留给自己的乘车空间内。   沈靳之接过他手里的被子,塞到后车座上:“东西全部放后面会好一些,晚上车况不好,坐后排不安全。”   程沐则坐上副驾,讷讷地说了声“好”。   看见沈靳之搭在方向盘上的伤手,程沐则解开安全带:“沈老师,不然我来开吧?”   “不至于,系好。”   车子启动的轰鸣声拒绝着程沐则的建议。   到了新住处楼下,程沐则说什么也不肯让沈靳之再帮忙。   好在这边有电梯,搬东西也方便了很多。   搬得差不多了,程沐则站在客厅里清点行李个数,可任他怎么点,就是少了一个。   他检查了一遍,发现刚好缺了那个致使沈教授受伤的“罪魁祸首”。   可他分明记得,在楼下时他还搬动过那个箱子。   这时,沈靳之搬着一个箱子站在了他房门口。   “你好像落下一个。”   程沐则迎上前,沈靳之却没给他接触箱子的机会。   沈靳之放下箱子,拿起摆在门边柜上的泡沫盒,戳在箱子一角,包裹住原本突出的锋利部分。   程沐则插不上手,只好在沈靳之做完这一切后请他落座。   天色向晚,短暂的休息唤起被疲惫深压的饥饿感。   程沐则揣好手机,起身对沈靳之道:“沈老师,我请您吃个饭吧?”   “请我吃饭?”沈靳之展现出些许兴趣,“那我可以选吗?”   没想到沈靳之会是这种反应,程沐则呆滞地点点头。   “鸡蛋面可以吗?正好也能给你的新房暖个灶。”   “您的意思是……在家里做?”程沐则略显为难,“我刚搬过来,这边什么都没有,怕是有点难。”   沈靳之颇有认同地颔首,起身准备出门。   “您去哪?”   “去买食材。”沈靳之一脸认真,“我几分钟后就回。”   见之前的理由无法糊弄沈靳之,程沐则只好实话实说:“要不还是吃点别的吧,耽误您这么长时间,吃这个也太寒酸了。”   沈靳之脚步微顿,隔着反光的眼镜片看向程沐则:“不是说我可以选吗?现在,我只想吃这个。”   对方没再给他驳斥的机会。   听着渐行渐远的下楼声,程沐则只得找出厨具。   他其实不能理解沈教授为什么放着外面那么多美食不吃,偏偏要吃一碗鸡蛋面。但既然沈教授开了口,他也没法拒绝。   仔细回想,鸡蛋面好像是他第一份会煮的吃食。   但究竟是怎么学会的,程沐则可以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沈靳之回来得很快,水都没烧开,食材已经经由沈靳之的手放在了厨房里。   程沐则拿出两枚鸡蛋,打散后倒进锅里。   水咕嘟嘟地冒出气泡,散掉的蛋花在锅里快速奔跑,蒸汽印在厨房的玻璃窗上,留下独属这一刻的印记。   程沐则盛好面,端到餐桌上,递给沈靳之一双一次性筷子。   沈靳之摘下眼镜,端正地摆在一旁,又掰开筷子,和上次他在面馆看到的流程一模一样。   这种平易近人的烟火气,侵蚀着程沐则印象里那个遥不可及的教授形象。   许是自己的视线过于浓重,沈靳之抬眼看向他,吃面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程沐则不自然地抬起唇角,开启了新话题:“我做的东西不太好吃,您多担待。”   “我们好像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一直‘您’来‘您’去的,不觉得别扭吗?”   程沐则看向沈靳之。   没有了眼镜的遮挡,沈教授眉眼间的锋利一览无余,只有柔和的声线在试图冲淡他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程沐则改口:“那你……多担待。”   对面的人淡淡地低眸:“其实挺好吃的,和我几年前喜欢的味道……很像。”   程沐则捕捉到“几年前”这个词汇,但也无从问起。   他拿起筷子,卷起一撮鸡蛋面,问沈靳之道:“对了,你说有事请我帮忙,是什么?”   沈靳之装傻:“还有这事?”   程沐则点头肯定。   “那,先加个微信吧。”   “啊?”   程沐则跟不上他突如其来的转折,虽然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照做地打开了微信。   “叮——”   程沐则扫了沈靳之的微信二维码后,发送了好友申请。   沈靳之抽出两张纸巾,重新戴上眼镜:“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感谢今晚的款待,再见。”   沈靳之离开了,只留程沐则一个人坐在饭桌边懵圈。   想好了再告诉,不就是暂时还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难道沈靳之只是找借口帮他搬家?   这怎么可能?   他们只算萍水相逢,在沈靳之眼里,他甚至是个连情敌身份都沾不上边的人。   程沐则用力摇摇头,清除掉这种不靠谱的想法。   他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下一口,却没忍住吐了出来。   鸡蛋面里的盐没拌匀,他咬的那口刚好是块盐包。   难怪沈靳之这么快就走,怕是担心自己再客套地盛给他一碗,而他又不得不吃。   程沐则起身,准备搅好锅里的面再重捞一碗,视线却定在了沈靳之空空如也的碗底。   他……全吃完了?   ·   搬家大概是最累人的事,沈靳之离开没多久,程沐则收拾完碗筷和床铺,直接倒头就睡,以至于第二天一大早生物钟和闹铃都没能唤醒他。   临近中午,秦逸的夺命连环call才吵醒了他。   “喂?”程沐则哑着嗓子,不悦的情绪明显溢出。   “你人呢?我找了你一上午了。陈皎的电子问卷答案我已经弄到手了,你不想要了?”   程沐则从床上腾起身,动作幅度过大,血压一阵上头。   他怔怔地看向周围,猛然意识到自己搬家的事实。   “结果你在后台看得见吧?只有她自己填过这个问卷。你自己看吧,我去忙了,拜拜~”   程沐则按压眉心,从电子问卷统计后台调出了陈皎填的那份问卷。   他扫过前面掩饰性的问题,拉到最下方的关键性问题上——在感情里,你会为了真爱突破责任和道德界线吗?   陈皎的答案是“是”。   空气里凝滞的风圈成无形的一记重锤,彻底锤醒了程沐则。   他反复确认着问卷上的答案,每确认一次心头就又凉一截。   所以,陈皎是认为真爱更重要,才在已有男友的情况下还每天围在沈靳之身边吗?   程沐则呆滞地倚靠在床头,任床板的凉意爬上背脊。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程沐则的大脑过载式地清空一切,空茫到失焦,连近在眼前的房间陈设都看不清。   几分钟后,他活过来似的起身,简单收拾一番,便出了门。   等他赶到津松大学的时候,刚好是午饭时间。   他来到教职工食堂附近,居然又见到陈皎和沈靳之待在一起。   问卷中陈皎的回答还历历在目,每个字都如同冰丝线般束缚着程沐则的心脏,圈禁他的知觉。   陈皎的笑意越发夸张,手上比划姿势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那些动作收紧着穿于胸口的冰丝线,程沐则一动不动盯着两人,看着他们的肢体越靠越近。   他几近窒息。   终于,他彻底待不住了。   他拉紧口罩,抄近路拦住沈靳之和陈皎的去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沈老师,我有话和你说。”   “晚一点吧。”沈靳之不紧不慢道,“现在还有些事,我晚点联系你。”   “就现在。”程沐则哑声。   程沐则虽然低着头,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陈皎的视线正紧压在他身上。   他下压帽檐,生怕陈皎认出他。   他一秒也不敢多做停留,拉住沈靳之的手腕,把人带离了陈皎身边。   作者有话说:   今日抢老攻(有)   下一更,周二晚10点~ 第13章 你可以要更多   程沐则不知道自己拉着沈靳之走了多久,情绪才散在急促前行的脚步里。   他缓慢找回理智,终于在路过学生们的注视里意识到了什么,不自然地收回了手。   程沐则舔舔嘴唇,“对不起沈老师,我……”   他话音卡顿,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刚才的行径。   沈靳之却恰如其分地岔开了话题,上下打量着他:“你怎么这副打扮?要是在校园里多转几圈,保安大概会想请你去保安室喝杯茶。”   面对沈靳之的打趣,程沐则根本轻松不起来。他拉下口罩,松动帽檐,倒吸了一口气。   气息路过胸腔,却滞涩不前。   程沐则积蓄起勇气,终于说出了那句堵在心口的话:“陈皎已经有男朋友了。”   “嗯?”   状况之外的沈靳之眨眨眼,微妙地调整好眼角的弧度,十分官方地笑道:“那恭喜她了。”   “所以你能不能——”   程沐则的话说到一半,他们身边忽然经过两个人。   女生气愤地走在前面,甩开紧随其后的男生的手:“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立场啊?”   男生不吭声。   “我跟什么人走得近,和谁一起都是我的自由,只有我男朋友能过问。你要想管我,做我男朋友啊。”   男生还是沉默。   女生抹了一把眼泪,快速跑开。   那些话应时应景地传进程沐则的耳中,每个字都如钟锤般敲动着他心头的警铃。   他没有任何立场要求沈靳之。   他甚至只是这场混乱关系中的一个局外人。   沈靳之是坦荡也好,装糊涂也罢,自己都没有指责的立场,更干涉不了他如何同别人交往。   这太僭越了。   程沐则咽下那句“能不能和陈皎保持距离”的话,丧气地垂下眼眸,视线就这样落在了沈靳之的手上。   沈靳之的手上还缠着昨晚的包扎,食指在厚重敷料贴的包裹下不能弯曲,不和谐地支在那。   那画面瞬间侵占了他所有思绪。   程沐则抬眼:“你的手到现在都没换过药?”   沈靳之抬起手腕,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自己的手指:“已经没事了,晚些再处理就好。”   “那怎么行?”程沐则朝着印象里的医务室方向望去,“我们去校医务室换药。”   沈靳之没有推拒,接受了他的建议。   路上,沈靳之问起刚才程沐则是不是有话和他说,但被程沐则随口岔开了话题。   医务室里,校医看向沈靳之手上粗糙的包扎,没忍住笑出了声:“沈老师,你这赶的什么新潮流?”   沈靳之摊平手掌,放在桌上的手枕上:“夏末限定手套,我最喜欢的款式,不好看吗?”   两人相视而笑,程沐则却隐隐泛起一阵难受。   拆开昨晚粗糙的包扎,沈靳之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   校医拿起医用棉球,替沈靳之消毒。上药的动作幅度很大,力道不加收束地压在伤口处。   沈靳之眉眼不动,程沐则却感同身受地觉得疼。   程沐则低声,试探地提出建议:“您能……轻点吗?”   校医哂笑一声,看了眼程沐则,又移回视线:“你俩什么关系?他怎么这么担心你?”   沈靳之停顿片刻,柔声道:“我……朋友。”   他们算是朋友吗?   这个称呼在程沐则脑子里转了几圈,等他回过神时,两人已经走出了医务室。   沈靳之的手上已经换上了崭新的纱布,包裹得严实又精巧。   走到岔路口时,程沐则顿住脚步,侧身对沈靳之道:“今天叨扰了,注意手别沾到水,我还有事,这就走了。”   “你在担心我吗?”   “?”程沐则微怔,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确认道,“你说什么?”   沈靳之肩颈的线条微松,回答道:“我说,注意安全。”   “好。”   和沈靳之告了别,程沐则准备回工作室工作。   今天方烁感冒去医院挂水,此时工作室里并没有人,程沐则边走边在衣兜里找钥匙。   钥匙互相磕碰,铃铃地发出响声,难舍难分地带下一张银行卡。   那是昨天沈靳之给他的那张,似乎是匆忙出来时顺手带出来的。   程沐则弯身拾起银行卡。   这张卡不似上一张那样崭新,旧划痕浅浅地铺满卡面,有明显地使用痕迹。   印在上面的照片很特别,带给程沐则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那感觉倏尔一逝,程沐则抬眼,顺路走向不远处的ATM机。   机器取读着属于卡片的记忆,在屏幕上印下卡面的余额:2005.20。   多出了五块二?   程沐则打开微信,找到昨天稀里糊涂加上的沈靳之,刚打开红包界面,又顿住了手。   直接这么打过去,似乎不太好看。   想着,他退出了微信。   还是下次给他带点什么好了。   程沐则取出了两千块钱,把剩下的钱留在了卡上。   空无一人的工作室里极度安静,给胡思乱想创造了天然的养分。   刚才陈皎对着沈靳之兴奋说话的场景在程沐则脑中反复回旋,滋长着他的负面情绪。   “铃——”   工作室门口的铃响声抽出了程沐则一半神思。   他抬头,看见来人是秦逸,视线下坠回原位。   秦逸靠过来,语气闲闲道:“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见人没理他,秦逸眼珠半转,好像知道了什么,再次问道:“因为陈皎?”   程沐则没应声,小声地叹了口气。   那种反应代替了回答。   秦逸疑惑道:“你怎么不去问我给你找的咨询师啊?”   说起这事,程沐则不由得咬咬牙根,接起了话茬:“我怎么没问?”   秦逸:“那他说什么了?”   “……”程沐则无奈地抿抿嘴唇,并不想说。   秦逸“嘶”了一口气:“你干嘛一脸不愿相信的表情?他们团队里的咨询师真的很牛啊。”   程沐则抬眸,一言不发。   “你不信?”   说着,秦逸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大乾,你说实话,你是不是靠那个咨询师团队成功脱单的?”秦逸问道。   “是啊,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   “我有个兄弟,他追人菜得一批,还不肯相信人家咨询师的能力,你快给他说说你的事。”   “哈哈,我一开始也觉得他们傻X。他们的套路总是剑走偏锋,要不是看在花了钱的份上,我当时也不可能听他们那些离谱的话。”   ……   接下来,秦逸又打了五六通电话,这些人对那个团队的评价基本都是一致的——咨询师们总会出一些奇怪的招数,但每次都很奏效。   当秦逸准备打给第七个人的时候,程沐则扣下了他的手机。   秦逸得意道:“这下信了吧?”   程沐则不安地拉开抽屉,扒开一颗糖塞进嘴里,含糊道:“我再想想。”   秦逸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程沐则都宛如雕塑般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些人讲述的经历像是潮水般不断向前冲刷,松动着程沐则钉在脑海里的钉子。   程沐则心不静,没能看进去多少书就离开了工作室。   他失神地走到公交站,直到一只脚踏上了公交车,才豁然想起自己搬家了的事实。   “上不上车?”公交车司机催促着。   程沐则抱歉地欠欠身,退回步子。   公交车门毫不留情地关合,红灯的残光掠过他的上衣,投入远处的霓虹。   程沐则离开公交站,思绪混乱地步行回到小区。   融宁城里住的大多是精英人士,即便已经是晚饭时分,也少有住户亮起灯光。   程沐则回到新租的房子,这才想起他忘记在外面填饱肚子了。   但他并不想再出门了。   走到厨房,程沐则看见了昨天剩下的食材,决定再吃一次鸡蛋面。   一碗热面下肚,程沐则有些困乏。   他本打算洗个澡清醒一下,却不承想反倒更困了。   大脑高速运转了一天,终于得到休息,程沐则渐入梦乡。   梦里,他好像重新回到了厨房,正在煮面。   不同的是,他身后好像站着一个人,正在指导他煮面。   “我能不学吗?”程沐则问道。   “我出差的这几天,你打算一直点外卖?”   “那天天吃鸡蛋面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啊。”程沐则反驳道。   身后,一阵木调的香气传来,气味明明很淡,却恍若能包裹住他的鼻腔,排斥掉周围所有其他气味。   那气息的主人轻声道:“我慢慢教你,每次一种,以后就不会只吃鸡蛋面了。”   程沐则抱怨:“好麻烦啊,你能不能不出差?”   “你说呢?”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好吧……”   没多久,一锅卖相还不错的鸡蛋面终于出锅。   程沐则迫不及待地盛了一碗,送到对方手里。对方品了一口,动作微顿,继而又吃下一大口。   “我这么厉害的吗?”程沐则兴奋道,“第一次做的面就能这么好吃?”   说着,程沐则拿起筷子,夹出一大口往嘴里塞。   软糯的面条接触到舌尖的一刹那,程沐则骤而呛了一口。   他快步走到垃圾桶前,吐掉嘴里咸到让他怀疑人生的面条。   “你居然故意骗我吃!”   可等程沐则转过头时,却发现他竟然还在面无表情地继续吃着。   程沐则夺下他手里的那碗面条,放在了厨台上。   “你没有味觉吗?还吃?”   程沐则瘪瘪嘴,从裤兜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张银行卡,送到那人手里。   对方微微低头,视线明显一僵。   “这是什么意思?”   “包你呀~”程沐则愉悦道。   对方的身形完全定住。   程沐则却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这是摄影协会和银行做的联名卡,虽然里面一分钱都没有,但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我能不能用这张卡包你重新给我做顿饭?我真的快饿死了。”   “就一顿饭?”   “不是嫌我要得太多了吧?”程沐则半仰起头,对上那人的视线,“就一顿饭而已哎~别这么小气嘛~”   “太少了。”   “哦。”程沐则视线一低,“就一张卡好像是少了点。”   “我说,太少了。”那人低下头,气息更靠近了些,“你可以要更多。” 第14章 你是在约我吗?   床上,程沐则睁开双眼。   铃声吵闹地响着,却完全拉不回他的思绪。   程沐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梦境带给他的感觉迅速退却,依旧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关掉乱叫的闹铃,打开微信。   之前的咨询师主动和他说了话,问他有没有考虑好。   想起昨天秦逸和他朋友们的话,程沐则点开了那条信息。   他动摇地问道:「上次和您说的事,您看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对方回得很快,内容却只有一个链接。程沐则点进去,链接跳转的标题是“情感迟钝度测试”。   程沐则退回聊天界面,发送了一个问号过去。   对方的回复言简意赅:「先做一下测评。」   程沐则犹豫片刻,重新点开链接,一道道地认真做下去。   点击提交后,程沐则呼吸一滞。   屏幕上的结果赫然显示在他面前:「95分重度情感迟钝患者。」   “……”   看着测试结果,程沐则尴尬地抓了抓头发。他知道自己迟钝,但情况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所以他会觉得对方的建议不靠谱,完全是他对解决情感问题一窍不通所致的?   程沐则长叹了口气。   接着,对方又回复:「如果你无法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直言这件事,之前的办法,就是你仅存的策略。」   那段话不偏不倚地戳中了程沐则的要害。   可即便对自己的认知力产生质疑,他还是在迟疑。   他放下手机,浑浑噩噩地出了门。到工作室时见方烁还是没来,便电话慰问了一番。   好在方烁没什么大碍,也算在烦闷中带给了他一丝宽慰。   午饭时间刚过,秦逸又出现在了工作室里。   程沐则时常觉得秦逸是个噪音制造机,只要一出现,他耳边就不得清静。   “你昨天回去有没有问咨询师啊?”   程沐则没精打采地伏在桌上,没什么心情解释,干脆打开和咨询师的聊天记录,推到了秦逸面前。   秦逸终于安静下来。   不多时,秦逸惊叹道:“这建议还真是另辟蹊径,一般人肯定想不出来。”   程沐则苦笑:“离谱吧。”   秦逸认真道:“其实我觉得还挺可行的。”   “是吧,还挺——”程沐则的话重复到一半,陡然转了个弯,他猛地从桌上支起身,“你吃错药了?”   秦逸耸耸肩,手还在滑动聊天记录,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你是打算去劝陈皎别动歪心思,还是找沈老师让他离陈皎远点?但说实话啊,我要是他们,大概只会回一句关你屁事。”   “……”   秦逸又道:“不然你就放弃,陈皎爱怎样怎样,你又不是非她不可,干吗非管她劈不劈腿?”   程沐则微动喉结,垂下眼睫,盖住晦暗的情绪,一句“不行”含混地从喉咙里钻出,音量却足以令旁人听清。   秦逸看了眼已经没救的程沐则,随手点开了对话最后的情感迟钝度测试。   链接跳转的是程沐则上次测试的结果。   片刻后,秦逸的爆笑声打破了工作室里的沉闷气氛。   “哈哈哈哈哈~”   秦逸指着屏幕上的测试结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坚持要嘲笑程沐则:“你上大学以后就再没拿过这么高的分数了吧,95分的感情迟钝度,我的程哥啊,可真有你的,哈哈哈哈。”   程沐则扯扯嘴角,堆积的不爽在眉间描摹出褶皱。   秦逸抬手揉了揉自己笑到发僵的面颊,对程沐则挑了挑眉峰:“别垂头丧气了。”   他缓和了一下情绪,继续说:“你好好想想,沈老师也不喜欢男的,你的‘撩’与其说是‘撩’,不如说是和他建立一段相对亲密的关系。你要是真成功了,不就有影响他社交圈的底气和条件了吗?”   听着,程沐则涣散的目光收拢了些。   秦逸拄着桌面往前移动了一小段距离:“你没好好看测评结果说明吧?”   他指着手机,继续说:“这结果上都写了,像你这种重度患者,情感转换输出的等级都会相应下降几个档次。”   程沐则皱眉,明显没明白:“什么意思?”   “这就代表,你就算火力全开地去撩,在别人眼里也和闹着玩似的。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你一不小心会钓到谁。如果你能,那他肯定是‘姜太公的鱼’。”   秦逸摇动手机:“所以,你真不打算试试?”   那些话像是最后一片浪潮,彻底冲开程沐则脑中松动的水闸,水流倾泻而下,汹涌前行。   他一把扯过还在秦逸掌心的手机,直接在咨询师的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我该怎么做?」   对方的秒回恰如其分地回应着他的热切。   「第一步,刷存在感。」   程沐则站起身,把桌上的钥匙扔给秦逸:“摄影器材和我电脑别乱动,其他的随便你,我走了。”   程沐则身上突如其来的精神让秦逸一懵,他呆滞地问道:“你去哪啊?”   “刷存在感。”   铃铛晃动的声音在身后远去,程沐则踏进了校园。   看着午后温和的阳光和学生们懒散的步伐,程沐则蓦地意识到,现在是午休时间。   他松了松眉心,停住自己充满斗志的脚步。   他拿出手机,调出秦逸的课表,发现今天下午第一二节 刚好是沈教授的课。   距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想起沈教授课上人满为患的场景,程沐则决定现在就去教室占座。   A301的教室里,有几个人在自习。   程沐则找了个位置坐下,刷起了摄影论坛。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同学陆续走进教室。   他放下手机,看向门口,静静地等待沈教授的到来。   铃响前一分钟,沈教授准时到达教室。他好像又重新变成了那个行止端方的教授,自带发光的职业滤镜。   纵然沈靳之讲得很有趣,程沐则却还是阻挡不住体内汹涌的睡意。   窸窣的人声形成天然的白噪音,周围书籍上的文字开始扭曲,变形成一种特有的催眠图制,强迫他进入睡眠。   下课铃声柔和地响起,学生们陆续散去,沈靳之收拾着讲台上的东西,动作比平时更慢了些。   直到最后一个学生从教室里离开,沈靳之才停下手。   他缓缓走向程沐则,站定在程沐则对面。   喧闹的人声被隔离在耳外,此刻,沈靳之只能听见程沐则的呼吸声。   “醒醒。”沈靳之低声唤着,“人都走光了,还睡?”   程沐则没有反应。   “程沐则。”   沈靳之又叫了一遍,可程沐则却在课桌上翻了个面,过滤打扰地继续睡。   沈靳之抿起嘴角的笑意,俯身靠近程沐则:“阿夏,摄影课要迟到了。”   那句话像是什么敏感的开关,瞬间戳碎了程沐则的睡意。   程沐则猛地从课桌上弹起,下意识抬手拉起书包带,手上却捞了个空。   他微微抬眼,正对上沈教授的脸。   他环顾了一圈空空如也的教室,霍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刚刚恍惚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叫他“阿夏”。   阿夏是他的小名。   因为生在四月,而四月又有一个“维夏”的别名,小时候母亲就一直叫喊他夏夏,等他大了些就改叫了阿夏。   但自从母亲去世后,这个名字就再没人喊过了。   想来,他刚才该是梦到母亲了。   只可惜他又不记得了,不然,至少还可以在梦里相聚片刻。   醒来这短短一会儿,程沐则的大脑天马行空地想了一圈,愣是没和沈靳之说一句话。   终于,沈靳之先开了口:“你怎么在这?”   程沐则心跳一滞,被拉回窘迫的现实之中。他不利落地解释道:“我……我特别喜欢你讲的课,所以就来蹭蹭课。”   沈靳之眼眸微动,不偏不倚地落在程沐则身上:“喜欢到睡着?”   “意外,这是意外!”程沐则连连摆手,信口胡诌道,“是我昨天没休息好。我这不是搬了新家嘛,新窗帘有些透光,还得适应几天。”   沈靳之沉默下来,嘴里似乎默念了什么,程沐则一点也没听清。   想起自己的目的,程沐则紧接着聊起了新话题:“沈老师,我请你吃饭吧!”   沈靳之微微侧身,余光瞟向教室里的钟:“现在还不到四点。”   程沐则却穷追不舍:“那我请你喝下午茶。”   沈靳之顿声,身子微微前倾。   他声音低沉地问道:“你是在……约我吗?”   作者有话说:   欢迎小程踏上被动追夫路!   曾经的小程:我脑袋过了八吨水才会相信这种情感咨询顾问。   脑子捞出来还是可以晒干的嘛~(bushi) 第15章 那你帮我看看?   不安分的风试图从玻璃窗的缝隙钻进来,细细的声响扫过程沐则的心头,如同片羽飞过。   那一刹,程沐则努力遮盖的意图瞬间漏了个底掉,窘迫得说不出话。   “下次吧。”沈靳之笑笑,“半小时后我还有个会要开,下次再找你。”   程沐则抬眼,对上沈靳之笑意盈盈的眸子。   临走前,沈靳之莫名其妙地点了点脸颊,笑意更盛了。   程沐则完全没懂沈靳之在打什么哑谜,站在原地想了一阵,困惑地走出教室。   他迟滞地走着,路过走廊消防栓前的镜面时,余光不经意地向一旁扫过。   程沐则一惊,猛地折回来。   镜面里,他的右脸上清晰地印着一个笑脸,完整得像是刻意打上的红烙印。   程沐则抬起手腕,看到衣物上突出的笑脸图案,登时明白了沈教授点脸颊的暗示。   他抬起指节揉搓,但那加速红印扩散的动作似乎并不怎么奏效。   不断有人从程沐则身旁经过,他尴尬地捂着半边脸,快步穿行离开。   直到落日迟暮,程沐则还是觉得下午的事很丢人。   上过卫生间,他站在洗手台前,看向镜中的自己。   他抬起湿润的指尖,触在脸颊被压过红印的位置上。   那动作像是点开了什么录音的按钮,在他脑中缓声地播放着沈靳之下午说过的话。   “你是在……约我吗?”   程沐则怔了怔,缩回指尖。   衣兜传来连声振动,程沐则取出手机,点击在接听键上。   “小程吗?我是小烁的表哥。”   “嗯,是我。”程沐则应声,“您是有事交代吗?”   “是这样,我那个房东朋友听说你已经住进去了,今天买了挺多东西要放到你那。”   “是要我接收吗?”   “是,但不全是。”万卫铎道,“他就是觉得房子里的东西有点旧,就重新给你……给租客买了点。等东西到了以后,你直接拆箱用就行。”   “好,我知道了,谢谢。”   程沐则取下手机,默默在心底重复过“箱”这个量词,心底隐约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晚上,他正常刷卡过小区闸门,刚走出几步,门卫便叫住了他。   程沐则站定脚步,顺着门卫指的方向看过去,瞧见了四五个堆叠在墙角的快递包装箱,垒起来得有半人多高。   门卫告诉他,这全都是他的快递。   看着这几个“大块头”,程沐则不由得一阵牙疼。   这么多快递都寄存在门卫处,是要他徒手搬回去吗?   他移回视线,问门卫道:“我能明天来拿吗?我没开车,实在不方便搬回去。”   门卫摇摇头:“那不行啊,太影响美观了,明天刚好有领导来视察,你这几个箱子往这一放,我的工作还要不要了?”   “好吧。”程沐则叹了口气,“我这就搬走,给您添麻烦了。”   程沐则的手刚接触到微凉的箱身,门口开进了一辆车,车灯明晃晃地打在快递上,切割出分明的阴影。   程沐则伸手探进阴影,搬起最上方的箱子,偏头看路。   忽然,他手上一轻,像是有什么人帮他托起了箱底。   程沐则抬头,看见了被照亮半边脸的沈靳之。   想起下午的事,程沐则头皮一紧,手臂托举的动作也随之僵硬。   趁着他愣神,沈靳之彻底接过箱子:“带回家的东西?我帮你吧。”   “啊?”   程沐则还没完全回过神,沈靳之已经捧着房东的快递向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   等程沐则追上沈靳之的时候,那箱子已经稳稳地躺在了后车座上。   沈靳之转过身:“怎么了?”   他神情自然,似乎根本没把下午的事放在心上。   程沐则摇摇头。   这里距离他住的那一栋楼的确不近,全都徒手搬回去,确实有些费劲。   就这样,程沐则又一次接受了沈靳之的帮助。   安置好那些箱子后,程沐则接了杯温水给沈靳之。   程沐则随意扫过那些包裹,发现其中一个箱子的外包装上写着“窗帘易损”四个大字,黑色马克笔的字迹写得有巴掌大,想忽视都难。   窗帘……   这边的窗帘还好好的,房东怎么突然想换掉了?   “是在愁窗帘怎么挂吗?”   沈靳之的话音打破了安静,程沐则下意识回复:“你怎么知道有——”   话说到一半,他微微低下视线,再次看见箱子上的大字。   也是,这么大的字迹,即便是坐在沙发上也足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挂窗帘的话,我应该也会。”   见沈靳之站起身,程沐则潜藏在意识里的客套正要拒绝,“刷存在感”这四个大字如任务提示般闪现在他脑中。   不管干什么,只要在沈靳之面前晃,不就等于刷存在感吗?   他快速转换思维,顺着沈靳之的意思道:“那谢谢沈老师了。”   沈靳之站在一旁,等程沐则开箱。   程沐则划开纸箱,拨开层层的塑料包装,看见了新窗帘。   不过,这窗帘的配色,似乎和现在的并无不同。   大多数人换窗帘,大抵都会选些和从前不同的配色,也能增添几分新鲜感,但房东却选了个和从前差不多的,是对这种配色情有独钟吗?   身侧,沈靳之扯动窗帘:“看尺寸应该是卧室里的,你下午还说窗帘遮光性差,昨晚没睡好,这不正好吗?”   “我什么时候——”程沐则心虚地话音一转,“睡都是可以的,几天就能适应了,不过换了也好。”   程沐则干笑两声,背着沈靳之的视线拍了一下自己险些惹事的嘴。   以后他得改改嘴快的毛病,以免沈靳之看出端倪。   他转身走到次卧门口,打开了门。   程沐则在窗边放好箱子,却发现沈靳之还站在门口。   他不明就里地看向沈靳之。   沈靳之道:“卧室的话,我方便进吗?”   “可以啊。”程沐则没什么边界感,“怎么不能进?我房里又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沈靳之表情微变,眼神规矩地正视前方,径直走到窗边。   程沐则俯身,拉出快递箱里的窗帘,有些苦恼。   虽然他近几年已经学会了不少东西,但挂窗帘这种事,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外。   程沐则面色为难地仰首:“沈老师,这个要怎么挂啊?”   “拿个凳子来。”沈靳之补充道,“能踩的凳子。”   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程沐则从厨房里搬出一个凳子走到窗边。   程沐则蹲下身去拿窗帘,沈靳之旋即踩在凳子上,他双手伸向窗帘挂钩的连接处,熟练地拆解着窗帘,给程沐则一种他住过这里的错觉。   搬来的凳子不够稳定,程沐则忙伸手稳住。   程沐则抬起眼眸,角度微妙地看着沈靳之。   薄薄的衣料压着他的肌肉,紧绷地拉扯出线条,展示着他优越的身材比例。   程沐则不禁想,如果以沈靳之为拍摄主体,应该会比他以前拍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上镜,如果……他还能拍的话。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间隙,沈靳之的身形忽而一晃。   程沐则下意识起身护住凳子上的人。   那一刻,时间恍若静止。   沈靳之没有踩空,也没有任何要跌倒的迹象,但程沐则的手却按在了沈靳之的腰腹上。   隔着略有颗粒感的衣料,程沐则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因发力而凸显的腹肌。   程沐则的手臂僵在原地。   不远处的窗外,两盏相对而望的路灯同时熄灭,为夜色添上一抹浓稠。   沈靳之垂眸,视线灼灼地落在程沐则的手上。   程沐则烫手似的收回手。   “不好意思,我刚才以为你站不稳要倒下来了。”   沈靳之低笑一声:“谢谢,不过应该不会,我腰部的平衡力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   程沐则的指尖往手心里缩了缩,重复道:“好的。”   直到沈靳之离开,程沐则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呆坐在沙发上良久,才终于找回状态。   他顺了口气,开始回顾这一天的“战绩”。就目前看来,沈靳之至少不排斥和他接触。   程沐则虽然不知道这种存在感要刷多久,但肯定不是一天两天。   事实上,他和沈靳之的职业几乎没有交集。   而蹭课这种事肯定不能天天去,万一频繁在沈靳之的课上睡着,估计只会适得其反。   明天,还有什么理由能找沈教授呢?   “叮——”   程沐则拿起手机,那是微信运动公众号的推送。   他像往常一样随意点进去扫了眼,随即退出。   蓦地,程沐则意识到一件事。   他的微信里有不少同行,摄影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的微信步数不会太低。   沈靳之有车,家和学校的距离又很近,步数没理由一直排在前列的。   除非,他有晨跑或者夜跑的习惯。   想到这,程沐则的思路豁然开朗。   他放松地洗了个澡,调好明早五点的闹钟,打算起早去蹲沈靳之。   确定了自己的完美计划,程沐则准备拉窗帘睡觉。   窗帘“哗啦”一声关合。   新窗帘是半麻料的,带着一种磨砂的触感。   那触感连通记忆,自动在程沐则脑中播放起挂窗帘时他摸到沈靳之腰腹的画面。   程沐则猛地摇摇头,甩出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最近他好像总是会反复想起刚发生过的某些事,不知道是不是神经反射方面出了问题。   看来他有必要抽空去医院挂个号。   第二天被闹钟强制开机后,程沐则眯着眼完成了洗漱。   而当他没能在桌面上摸到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工具包时,才想起他今天早起不是去工作的。   他用力拍了拍脸,强迫自己清醒。   找了两瓶水后,程沐则开始在小区里乱转。   走到第二圈的时候,程沐则居然真的找到了沈靳之。   沈靳之穿着一身休闲运动服,没戴眼镜,和他平时在学校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程沐则没有闲情逸致继续观察下去,因为沈靳之已经向他靠过来了。   他长长地倒吸一口气,装做无事发生地迎面跑过去,一次次地向沈靳之的方向偷瞄。   二十米……   十米……   三米……   沈靳之居然还没发现他。   再等下去,他的早起就没意义了。   程沐则抬起头,隔空对沈靳之道:“这么巧吗,沈老师。”   沈靳之停下脚步,一边稳定呼吸一边应声。   程沐则抿住嘴唇,捏在水瓶上的指尖隐隐收紧:“沈老师也喜欢晨跑吗?”   “喜欢……晨跑?”   沈靳之抬眼,深色瞳仁里的光点微移,倏而一笑。   程沐则厌恶早起,自然更别提晨跑了,但沈靳之应该不知道。   可眼下沈靳之的笑意却让程沐则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像是谎言被打在大字公屏上,路过的任何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程沐则掩饰性地递过去一瓶水:“沈老师,喝口水吧,没开封的。”   沈靳之抿起笑意,接过水的同时瞄了眼他手里的另一瓶。   程沐则眉心一跳。   他好像明白沈教授在笑什么了。   哪会有人晨跑带两瓶水,到现在还没开封一瓶的?   程沐则喉结上下一滚,灵光一现。   他递去另一瓶未开封的水:“这包装好紧,我一直拧不开,沈老师能帮个忙吗?”   沈靳之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水瓶,打开后送还。   程沐则边喝水边观察沈靳之的表情,但半瓶灌下去,他也没能在对方的表情里分析出自己的遮掩是否奏效。   他放下水瓶,刚拧紧瓶盖,沈靳之指着不远处的长亭道:“坐会儿?”   见沈靳之没细究他们今早的“偶遇”,程沐则连连点头。   两人坐在长亭微微泛凉的石台上。   看惯了沈靳之戴眼镜的样子,对着眼前的沈靳之,程沐则还有点不习惯。   他在自己眼前比划了一下,道:“今天怎么没戴眼镜?”   沈靳之解释:“跑步不方便。”   “是在好奇我这样能不能看清路吗?”沈靳之轻笑着偏过身,“其实我戴的是平光镜。”   沈靳之戴平光镜的事程沐则上次就发现了,经这么一提,好奇心又被重新勾了起来:“不近视的话,那怎么每天都戴眼镜?”   沈靳之眸光一沉,低声道:“几年前,有个很重要的人对我说,我的眼神太有侵略性,戴上眼镜隔着会好很多,目光柔和些也更适合传道授业解惑。”   “这样啊。”程沐则有些理解了,“但都过去几年了,就算有也该淡了,一直戴着眼镜不会麻烦吗?”   沈靳之沉默下来,霍然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他直勾勾地盯着程沐则,良久才语气轻缓地吐出一句话。   “那你帮我看看,我现在的眼神,还能给人那种感觉吗?”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元旦快乐~ 第16章 这样看得清了吗?   长亭上方缠着大片的藤类植物,盖下一层阴影。   微凉的曦光穿透阻碍,打在沈靳之脸上。   晦暗的光斑衬得那眉目更加深邃,眼神也细雾似的包裹下来,悄无声息地侵入、收拢。   程沐则嘴唇微张,却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看不清吗?这样呢?”   话音刚落,沈靳之再度靠近。   程沐则下意识屏住呼吸,背脊僵直得动弹不得。   沈靳之身上的气息很淡,传入鼻腔时却意外地灼人。   好近。   程沐则的大脑迟钝地接收到后撤的指令,手掌也跟随移动,却意外搭上了沈靳之的指尖。   沈靳之眸光轻垂,落在两人指节相叠的位置上。   一阵黏腻的风从长亭穿过,在两人间拉开细密的丝线。   程沐则猝然抽手,垂下眼讷讷道:“我的感觉不作数的,你该问这么说过的那个人才对。”   沈靳之那边没了动静,没再追问。   片刻后,沈靳之伸出手,递了块糖到他跟前。   “水的回礼。”沈靳之如是说。   糖纸的光彩冲散着程沐则的不自在,他接过那块还残余着沈靳之体温的糖果,在掌心里转了一圈。   这已经不是沈教授第一次送他糖了,程沐则不禁有些好奇:“你是一直都随身带着糖吗?”   沈靳之拧开水瓶:“差不多,习惯了。”   “习惯?”程沐则脸色微变,“沈老师,你不会已经……结婚生子了吧?”   正在喝水的沈靳之骤然呛咳,勉强压下嘴里的那口水,没喷出去。   他顺了口气,惊讶地看向程沐则:“你说什么呢?”   程沐则有理有据道:“如果不是身边总有个小孩子跟着,怎么会习惯随身带糖?”   闻言,沈靳之抬起水瓶轻敲了一下程沐则的额头,动作亲昵而熟悉。   “你哪儿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脑回路?”   那力道不重,程沐则却还是条件反射般揉了揉被敲过的位置,认真确认道:“没有吗?”   “没有。”沈靳之确切地回复道。   闻言,程沐则长舒一口气。   沈靳之抬起唇角:“听到我没结婚,你怎么好像如释重负?”   “没,随口问问。”   程沐则短促地否认着,心里却不可避免地窘迫着。   这时,程沐则的手机响动起来。   程沐则拿出手机,随意瞟了一眼,扣在身上。   那是每日正常叫他起床的闹钟,也恰如其分地成了他离开的托词。   他迅速和沈靳之道别,匆忙的脚步声里掺进一抹从身后传来的轻笑。   快到工作室时,程沐则才发现自己忘了先回趟出租屋。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带的东西,索性省略了这一步骤。   到的时候,工作室的门是开着的。   他拉开门,方烁的声音旋即从工作室里传来。   “你来了?”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病没好利索。   程沐则放下捏在手心里的水瓶:“病没好就先歇歇,这么着急工作干什么?”   方烁傻乐两声,摸了摸后脑勺:“我最近打算参加一个比赛,报名快截止了,但后期还没做好,所以想找你取取经嘛~”   程沐则明白了方烁的意思,靠近电脑桌,打开电脑:“取经不至于,参考建议倒是可以有。”   他接过方烁递过来的优盘,插在了电脑上。   开机完成后,自动登录的邮箱跳出一条邮件提示,大致是说他的参赛作品已进入决赛圈。   程沐则没细看,打开了优盘。   “对了。”方烁拉过椅子坐在程沐则身边,“之前那个想法,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实施?”   “嗯……”程沐则停顿了几秒,又道,“其实摄影旅行的话,前期工作我都做的差不多了,下月初就是个合适的时机。至于另一个想法……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好。”   方烁点点头,指着优盘里首位上的文件夹道:“就是这个。”   程沐则打开摄影图,开始了解方烁对这张人物摄影的构思。   下午,程沐则早走了一会儿,准备回上一个出租屋收拾剩下的东西,顺便退租。   东西虽然不多,但零零碎碎收拾到一起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交了钥匙,程沐则拿回租房押金,算是彻底告别了这里。   程沐则回到新租的房子,开始了新一轮的整理。   等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天已经黑透了,程沐则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饥饿。   他泡了一碗速食面皮,微信运动的推送再次准时送达。   想起自己这两天为了在沈教授面前刷存在感的拙劣借口,程沐则总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他拿起手机,给咨询师发了条消息。   维生素C:「刷存在感有什么好方法吗?」   等了一会儿,对方有了回复。   Z:「方式需要依据对方的生活习惯、性格特征、职业特点等细节敲定,不能一概而论。」   程沐则有点犹豫,要是说出沈教授的职业和性格,万一对方对上号,就尴尬了。   职业,学校……   程沐则思考着,视线移动到茶几上那几本他还没读完的专业书籍上。   微信又弹出另一条消息。   Z:「另外,别担心麻烦对方,麻烦等于羁绊,等于下次见面的借口。」   程沐则双手相合:“对啊,津松大学图书馆有那么多书,帮借又帮还,不就是有来又有往?”   想着,程沐则打开微信,给咨询师回复了一句谢谢后,切到了沈靳之的微信对话框里。   维生素C:「沈老师,我想去学校的图书馆借几本市面上没有流通的书籍,能请您帮个忙吗?」   程沐则吃完饭刷好碗,终于等到了沈靳之同意的回话。   那天,他心满意足地上了床。   夜风从窗户的缝隙悄然钻入,鼓动着麻质的窗帘布料。   程沐则扯起窗帘一角,身旁人音调沉沉地问道:“你真要换这个颜色?”   程沐则又扯起一层薄纱:“我感觉挺好看的啊,撞色够大胆,很有设计感。”   “就是和屋里的装修风格不太搭。”那人又提出建议道。   “我的房间我做主,大不了买点小物件摆摆,总能在软装里呼应上的。”   说完,程沐则却忽而丢了底气:“不过……房东会同意吗?”   “想换就换。”一个水瓶不轻不重地敲在了他额头上,“他会同意的。”   程沐则睁开眼睛,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吸引着他的视线。   怔怔地看了半天,程沐则才缓缓拢回意识。   他刚刚,是梦到窗帘了?   放空了一会儿,程沐则起床洗漱。   他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问沈靳之什么时候方便去图书馆。   想了想,他给秦逸发了条消息。   十几分钟后,秦逸搞来了一张沈靳之的全科课表。   课表上显示,沈教授只有下午三四节有课。程沐则于是约定上午十点在图书馆门口碰面。   上午十点,程沐则准时到达图书馆门口。   沈靳之板正地站在图书馆前,手上拿着几份文件,不似刚到的样子。   程沐则快步迎上去:“沈老师,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门口。”   程沐则跟上沈靳之的脚步,看见图书馆门口的闸机时,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图书馆是要刷学生卡或者教职工卡才能进得去的。   他毕业也好几年了,铁定是进不去了。   沈靳之应该也忘了这件事,看来,一起借书的主意是白想了。   程沐则放缓脚步,还没想好怎么办,沈靳之却转过头对他道:“想什么呢,快跟上。”   沈靳之偏离直奔闸机的路线,走向服务台,向其中一个窗口递去一张纸:“这是馆长办公室出具的允入证明。”   工作人员仔细核验了证明文件上的章,旋即道:“沈老师,还需要您和申请人的身份证。”   闻言,程沐则忙拿出身份证送了过去。   工作人员边录入信息边笑道:“沈老师刚才进馆就是去办这个了啊。”   沈靳之笑而不语,接过身份证,转还给程沐则。   程沐则讷讷地眨眨眼。   听工作人员的意思,沈靳之是早就到了,还提前帮他开了一份允入证明。   一个人办事怎么能这么靠谱……   “收好。”   办完了临时阅读证,程沐则的感慨才将将消下去一半。   这么麻烦沈靳之,程沐则又不好意思了。   沈靳之洞悉了他的想法,赶在他开口前说道:“不用道谢,举手之劳而已。”   程沐则咽下临到嘴边的感谢,跟着沈靳之走进了电梯。电梯的数字不断变化,他们到了五层。   五层是文学艺术类的藏书层。   图书馆每层都内设读书桌,但基本都成了同学们的自习处。   看着正在自习的同学们,程沐则恍惚想起自己也在这里学过习。   而那时,似乎有什么人的手在他的习题册上划着重点。   温和的风倒灌进图书馆,鼓动着窗帘,掠过书页,惊起哗啦啦的响声。   一阵脆响后,程沐则回过神。   沈靳之停下步子,压低声音靠近程沐则道:“就是这几排了,你先挑,我——”   话还没说完,身后不知路过了什么人,连人带书地撞在了沈靳之的后背上。   沈靳之毫无准备,险些撞在程沐则身上,眼镜略显狼狈地从鼻梁上滑下。   看见规整滑下的镜架,程沐则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无意识地抬起指尖,帮沈靳之推上了镜框。   就像他曾这么干过无数次似的。   沈靳之身形一僵,呼吸凝滞。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求评论~ 第17章 打情骂俏   身后,轻低的道歉声还没停止。   沈靳之抬起眼眸,眼神里的隔膜裂开了一道缝,泄露出无限柔情。   程沐则还没读懂那种神情,那潜藏的情愫便迅速蒸腾消散。   他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粲然道:“我也是举手之劳~”   那笑容毫无杂质,近乎刺眼。   沈靳之错开那笑意,转身处理刚才发生的小插曲。   程沐则站在他身后,没插嘴。   三言两语后,沈靳之继续之前他没做完的事,转身对程沐则道:“你挑吧,我……等你。”   程沐则没想太多,只是应声。   不多时,他选好了书,四下搜寻沈靳之所在的方位。   此时,沈靳之正捧着一本纯白封皮的书册,指尖捻过书页的下角,自带一种疏离的气场。   感受到目光,沈靳之抬眸,半扣上书,朝程沐则看过去。   视线相接,程沐则摇动手里的两册书,用口型对沈靳之道:“我选好了。”   阳光打在程沐则身后,晕散在他身形轮廓的边缘。   沈靳之微顿,夹在书页间的拇指从中滑落,彻底合上了手中的书。   “再选一本。”   沈靳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再选一本吧。”   程沐则不明白沈靳之的意图,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等他挑好了最后一本再抬起头时,沈靳之竟还保持着与之前相同的姿势,就像在他挑书的这十几分钟都未曾移动过似的。   收好手里的三本书,程沐则走到沈靳之面前,两人交换眼神,默契地并行离开。   沈靳之带程沐则走到一楼的自动借书机前,在机器上取读教职工卡。   “书借挂在我名下,看完了记得找我。”   “好。”   办好借书流程,程沐则正打算向服务台归还临时借阅卡,沈靳之拦下了他。   “拿着吧,下次有需要再激活就可以了。”   程沐则讶然。   学校的图书馆现在都这么阔气了吗?临时卡都不回收的?   不过……   每次只要激活这么方便的话,借书是不是能成为一项他寻找沈教授的常规理由?   出神地想着,两人已经离开了图书馆。   正午的烈日当头,压在半空的潮湿加强着窒闷感,程沐则无意识扬起手,在领口处小幅度扇动着。   “热吗?”沈靳之道。   “还好。”程沐则随口答道。   “但我有点热。”   说着,沈靳之歪头看过来,眼神里掺杂进明显的笑意。   程沐则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不明白他暗示的具体内容。   沈靳之继续说:“我帮了你很多忙吧?”   程沐则点点头。   “那——请我吃个冷饮?”   出乎意料的对话内容让程沐则接不上话。   “走吧。”   沈靳之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示意他跟上。   沈靳之的步伐不快,给了他缓冲的时间。   他们沿着图书馆前的河岸一路前行,听着路过的学生在闲聊。   “咱们学校这几天怎么总有摄影师出现啊?”   “摄影师?”   “对啊,前两天我就发现了。我听我哥说,镜头上带红圈的都是高价镜头。带这样相机的人我最近看见七八个了,他们肯定是摄影师。”   “哦~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我艺术学院的舍友和我说,他们学院好像搞了一个和校外合作的摄影教学项目。”   “那怪不得了。”   听着身后两个姑娘的交谈,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校门口。   这里有家甜品店,叫“甜甜”,是个听着名字就糖分超标的店。   沈靳之走到前台,点了好几样甜品后,又指着冰淇淋机道:“一个奶油冰淇淋,谢谢。”   现压的冰淇淋出货最快,不出几分钟就送到了沈靳之的手里。   沈靳之取起结账台前的塑料勺,插进软滑的冰淇淋里。   他转身,把冰淇淋递给程沐则:“拿好,夏末的最后一支冰淇淋。”   程沐则呆怔住。   耳边响起了几乎相同的一句话。   “夏末的最后一支冰淇淋,要尝一口吗?”   不同的是,那声音是他自己的。   “愣着做什么呢?”   晃神间,程沐则接过那支冰淇淋。   冰淇淋白色的尖端已经微微融化,滑下一道浅淡的沟壑。   “先找个位置坐。”   等程沐则彻底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甜品店的角落。   冰淇淋因为不满被忽视,加速了融化的速度,短短一会儿工夫就快流到了程沐则手上。   程沐则忙拿勺子挖了起来。   他边吃边回味着沈靳之奇怪的话。   夏末……   虽然温度还没降下去,但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严格来说,已经立秋一个多月了。   沈靳之为什么要说夏末?   少顷,沈靳之端着托盘坐在了他对面。   “想什么呢?”沈靳之取出托盘里的甜品,问道。   “没有。”程沐则摇摇头,跟着沈靳之一起动起手,“只是觉得教授喜食甜食,有点违和。”   沈靳之笑而不语,默默取出最后一碟甜品,放在程沐则面前。   “尝尝,店员说是新品,咸口的,比较符合北方人的口味。”   程沐则扬眉,好奇道:“沈老师怎么知道我是北方人?”   沈靳之收回手,缓缓道:“听口音猜的。”   “是吗?”程沐则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我有口音,上大学的时候,我有个舍友特别喜欢北方方言的音调,还因为我说话没有口音遗憾了好几年。”   沈靳之没回应,只是示意他尝尝。   程沐则换了个勺子,挖下一个边角塞在嘴里。   过重的咸味快速从舌尖溢开,瞬间麻了他半边舌头。   “怎么了?”   沈靳之眉头微拧,见程沐则不说话,便要起身查看情况。   程沐则一口咽掉嘴里的吃食:“我没事。”   说完,他舀了一口冰淇淋,试图缓冲味觉。   浓郁到化不开的盐味刺激着味蕾,让程沐则自然而然地想起搬家那天的鸡蛋面。   好一会儿,程沐则才再次开口:“上次鸡蛋面的事对不起啊,我后来才知道盐没搅开。”   沈靳之淡淡一笑,双手交叠着搭在桌面上:“如果接受你的道歉,我能获得补偿吗?”   程沐则顿住,怔怔道:“可,可以的。”   “那我接受了。”沈靳之交叠的拇指暗暗搓动,“那麻烦再补我一碗。”   “我——”   程沐则才说了一个字,冰淇淋融化的淡色液体已经沿着杯壁流到了他手上。他倒吸一口气,沈靳之已经抽了张湿巾递过来。   等他擦好手,已经完全遗忘了刚才两人未竟的对话,抄起勺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临走时,程沐则看见了桌上供客人们许愿的便利贴。   他灵光一现,看向沈靳之西装口袋上的钢笔,询问道:“能借用你的笔吗?”   沈靳之低眉,取下钢笔,递了过去。   程沐则行云流水地写下一行字,小心撕下纸张,压在了桌上那份唯一没吃完的甜品上。   走出甜品店好远,沈靳之才问道:“你给甜品店写了什么?”   程沐则笑道:“没什么啊,就是建议他们把北方人都受不了的盐量,适当减少那么一点点。”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分岔路口,程沐则挥手道别沈靳之,结束了今天的会面。   到工作室的时候,程沐则才想起他忘了请沈靳之吃个午饭。   甜品和冷饮也是,明明说是他请客,到头来东西基本都是他吃的,钱却是沈老师付的。   ……这办的都是什么事。   程沐则拉开工作室的门,里面传来了电视剧的声音。   他放好从图书馆里借回来的书,向方烁凑了过去。   方烁在追剧。   平板中正上演着某个都市题材的电视剧。   画面里,一个主角缓缓靠向另一个主角,面带笑意地帮对方扶起眼镜,接着缓缓垂眸,移动视线到对方的嘴唇上。   方烁情绪激动,捏得零食袋子哗啦作响。   剧情演到这里戛然而止,方烁狂戳下一集,当发现已经是最近更新的一集时,难受得直叫唤。   程沐则舔舔牙尖,认真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兴奋?不就是扶了一下眼镜吗?”   “扶眼镜也分情况啊!”方烁转过身,眼中充满了倾诉欲。   “你看,假如我戴眼镜,现在拿了一大堆东西腾不出手,眼镜滑下影响视线,你帮我扶上去,这无可厚非。”   “要是对方双手空闲,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呢?”程沐则问道。   “那不就是我看的这种吗?打情骂俏啊~”   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   想起自己给沈靳之扶眼镜的举动,程沐则脑子一木。   作者有话说:   橙:今日刷新认知(有) 第18章 沈教授线上抓情敌   方烁半转过身,遗憾地抱着平板长嚎:“他们差点就亲上了,就差一点!怎么就没了?!”   听身旁半晌都没动静,方烁猝然转身,望向一脸呆滞的程沐则。   方烁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于是问道:“你怎么了?”   程沐则聚焦视线,掩饰性地起身直奔饮水机:“有点渴。”   身后,方烁在说话,声音掠过耳侧的却完全留不下一丝痕迹。   饮水机的开关被一推到底,水流不间断地砸向杯底,规律的声响帮助他回忆当时的场景。   当时帮他扶好眼镜后,沈靳之就转身和撞到他的学生说话了,音调同平素一样温和,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扶个眼镜就是打情骂俏什么的,就算有,也肯定不适用于他们俩。   水声音调越来越高,提醒着程沐则杯里的水将满。   程沐则端起水杯,一饮而尽,瞬间身心舒畅。   “对了。”方烁放下手里的平板,说起了正事,“我今天在朋友圈里看见,津松大学在招募校外合作的摄影师,你有听说吗?”   经方烁这么一提醒,程沐则想起了回来路上听到的闲聊内容。   他掏出手机,找寻进入了津松大学的官网。   他仔细看了一圈,才终于在艺术学院的分栏里找到了那个招募启事。   他随手截图,发给了方烁。   “看微信。”   在程沐则的提醒下,方烁打开手机。   “为加强艺术学院摄影系课堂实践性,津松大学拟于近期招募经验丰富的职业摄影师开展相关合作,具体要求如下——”   默读完学校的要求后,方烁双眼圆睁:“哎?咱俩每条都符合哎,要是能去学校辅助教学,对我们工作室的发展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程沐则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就目前的情况看,竞争还是很激烈的。”   “激烈?”方烁得意地笑笑,“那是对别人来说。”   程沐则嗤笑道:“你哪来的自信?”   “当然六成在你,四成在我啦~”   程沐则不想打击方烁在专业方面的自信,转而道:“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授课这一块。”   方烁不解:“怎么了?他们会问一些刁钻问题?”   “或许你尝试过独自站在讲台上,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压迫吗?”   方烁突然一窒:“算了,我——”   程沐则扬声拦住方烁即将脱口而出的放弃,接着他的话音道:“我们得找个专业人士学学。”   “啊?”   “你认识有教学经验的摄影师吗?”   见程沐则认真的模样,方烁按下心里刚冒出头的丧气:“熟悉的没有,但我加的几个群里好像有,我试试吧。”   “嗯,一起。”   两人立刻着手联系。   程沐则加入的摄影相关群也不少,询问了一个群后便直接多选转发。   操作完毕,他开始静等消息。   手机屏幕刚自动熄灭,就有人回了消息。   平时不怎么说话的群居然藏着这么热心的群友?   程沐则拿起手机,双击点开消息。   「想学怎么讲课?明天上午八点五十,N110,给你讲堂示范课。」   程沐则定睛一看,沈教授的备注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这哪是什么热心的群友,根本就是他发错了人!   好端端的,怎么就摊上要去听课的无妄之灾了?   程沐则用力闭了闭眼。   事实上,沈靳之的确能帮到他和方烁。   毕竟他们两人的问题不在专业知识,而在教学技巧。而在这方面,沈老师是专业的。   但再去听一次课,怕是只会重蹈覆辙。   程沐则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大脑飞速搜寻着拒绝的理由。   可他的借口还没想好,沈教授却又发来了一条。   「我记得你上次还说,很喜欢我讲课。」   程沐则骤而泄了力。   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己嘴欠犯下的罪,就算用火柴棍支眼皮撑着也得还上。   程沐则认命式地抬起眼,看向方烁:“明天上午有空吗?我们一起去津大听一堂示范课,观摩学习一下教学技巧。”   “明天?”方烁打开日程备忘,“不行哎,明天我有个摄影任务,一早要去隔壁市。”   程沐则丧气地垂下眼眸。   这下,连个能在他不小心睡着时叫醒他的人都没了。   程沐则不想方烁看出端倪,快速调整好情绪,对他道:“那我先去听听看,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去。”   方烁满心欢喜地应下。   程沐则翻了翻沈靳之的授课表,发现他那节财政学是明天上午第一二节 课,八点五十刚好是中间休息的时间。   虽然他也不想早起,但第二节 课才去的话,岂不是又没有位置又惹人注目?   ——那还是早点去吧。   翌日一早,程沐则就到了教室。   教室里只有十几个人,不同以往的是,沈靳之居然已经到了教室。   看着周围的学生,程沐则找了个位置坐下,决定还是不在这种情况下和沈靳之套近乎。   他刚低下头,一阵脚步声旋即向他靠过来。   “吃早餐了吗?”   沈靳之的声音从头顶响起,程沐则抬起眼眸呆滞看过去,回答着对方的问题:“额……吃了的。”   包装袋的声响细碎,沈靳之拎起手里的咖啡,往程沐则桌上一放:“没想到你来这么早,我早上买的咖啡,还没喝,希望能帮助我们来办正事的大摄影师抵御睡眠的诱惑,不要再睡着了。”   这番话让程沐则骤而想起上次他来蹭课,结果睡到下课被沈靳之叫醒的囧事,耳根自下而上地泛起红晕。   “糖在包装袋里,自己加。”   说着,沈靳之离开,路过第一排的时候,拿走一册放在桌上的课本。   程沐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喝了那杯咖啡。   那杯咖啡很苦,即便他已经倒进完了所有糖包。   只是程沐则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有学习经验的意志和咖啡因子双重加成,他居然还是在课上睡着了。   再一次,沈靳之叫醒了他。   熟悉的场景再度上演,程沐则木讷地眨眨眼。   肯定是没睡醒,这种丢脸的事,怎么可能发生第二遍?   此时,沈靳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部的每一处肌肉都微妙地展示着“哭笑不得”这个词。   “所以——今天这两堂课你有什么心得体会?”   沈靳之清冷的嗓音彻底打破了程沐则的最后一丝幻想。   程沐则猛然意识到,他就是真真实实地办了这么一件愚蠢到家的事。   程沐则慌张地起身,手臂不小心碰到了装过咖啡的空纸杯。   好在他全都喝完了,没有咖啡渍飞溅出来。   他拾起空纸杯,嘴里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解释。   这时,沈靳之的手机振动起来。   程沐则无意间瞄了一眼,来电的人居然是陈皎。   他的神经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沈靳之没有避开他,只是偏过身回复电话。   “现在去找你?”   听到这,程沐则本就紧绷的神经又拉紧了几个度,满脑子都只剩下了“阻止他”着三个字。   他不经大脑地抓起他原本带的矿泉水,猛地往嘴里灌。   灌了两口开始装呛到水,可哪知才咳了一声,水就真的呛进了嗓子眼里。   接二连三地感受到自作自受的后果,程沐则却完全没有余力后悔。   剧烈的咳嗽声掩盖了周围的声响,程沐则只模糊地听到一声“有事”之后,沈靳之就挂断电话,向他靠了过来。   沈靳之不轻不重地拍着他的背脊。   “别说话,也别咳太重。”   程沐则抑制不住地咳,感觉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调整呼吸,听话。”   那声音像是指令一般传进程沐则的耳中。   程沐则照做,果真慢慢平复下来。   背后,沈靳之的手还在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温柔的动作与忧心的情绪互相交织。   程沐则干笑两声,声音都因为呛水而显得沙哑。   “沈老师有事要忙吗?”   问完,程沐则都觉得自己茶得过分,便不想听沈靳之的回答。   但沈靳之却回答得很干脆:“没有其他事,我不着急,所以你先缓一缓,别说话。”   程沐则闭上嘴,上下抿了抿嘴唇。   他这是……成功了?   不知什么时候,沈靳之已经抽开了手,两人又恢复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刚才的意外如烟云般逸散开来。   程沐则搅黄了沈靳之和陈皎的会面,总觉得意义非凡,以至于他回到工作室后都很开心,完全忘了自己两次在沈教授课上睡着到下课的窘迫事实。   下午近四点,工作室门口的清铃再次响动。   “wuli橙子,好久不见啊~”   那是有几天没见过人影的秦逸出现了。   这会儿,早早收工的方烁正在整理自己的东西。   秦逸一早就听程沐则说过方烁,所以见到人的时候也并不惊讶。加之他一向自来熟,不管和什么人待在一起,都能很快熟络起来。   聊了几句,秦逸分心刷起了手机。   刷着刷着,他居然在学校的表白墙账号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嚯!”他惊呼一声,忙点开那个投稿的匿名表白。   看到第一行字时,他就已经飘了。   「表白金融二班秦逸,帅哥缺女朋友吗?看看我吧~」   秦逸兴奋地从椅子上弹起身,往程沐则面前凑。瞧见他在擦镜头,便转身递给了方烁。   “我以前就说过,迟早会有人发现我的美貌,这是什么?这是为我哐哐砸大墙的迷妹,是帅哥的勋章,我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那条表白的第一行下折叠了好多空白行,方烁展开后,继续念道:“我真的很喜欢你,虽然你总是翘课,但只要我发现你在,就会默默关注你。还记得第一次见你,还是在这学期第一节 西方经济学……”   听到这,秦逸愉悦地应和陡然变了声:“等等,你读错了吧?我那节我翘课了啊……”   “没有啊。”方烁递回手机,“你自己看。”   真切地看明白那条表白的具体内容时,秦逸的心情直接从峰顶降到坡底。   尤其当他瞥见表白配的那张图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张偷拍图里,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正是程沐则。   此时,程沐则已经收好了镜头,他望向一脸苦大仇深的秦逸,怔怔道:“你们说什么呢?”   秦逸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程沐则面前,把手机甩到他面前:“程沐则!我实名控诉你伤我至深!”   吃了个糊涂瓜的秦逸忙凑到程沐则身边,往评论里瞄。   看着看着,方烁更困惑了:“这些学生在评论里说沈老师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程沐则视线下移,发现评论数正在暴涨。   其中被回复数目最多的两条,都出自同一个账号。   一条内容是:「照片拍得不错。」   另一条是:「这位在我课上没有认真听讲的同学,麻烦自动上交检讨。」   这口吻,分明是沈靳之。   下面的回复很魔幻。   「什么魔鬼。」   「哈哈哈哈。」   「xswl,大型表白翻车现场。」   「高糊也挡不住小哥哥的颜值!」   「卧槽,表白算我一个!」   「拍得很好,下次别拍了。」   「抓溜号的新型方式by沈教授。」   「表白需谨慎,不慎易挂科。」   「沈老师居然会看表白墙吗?或许沈老师也看见我上课偷拍他的照片了吗?心虚.jpg」   程沐则点开那张沈教授说“拍得不错”的照片。   在他看来,这张图构图杂乱,主体层次不清,连对焦都有问题,是一张彻头彻尾的废片。   可下一秒,他所有理性地分析都被照片里的一个细节所占据。   照片里,沈靳之正站在他的不远处,视线稳稳地定在他身上。   沈靳之这是……在看他?   作者有话说:   沈教授线上抓情敌(有) 第19章 不会是暗恋你吧?   镜头内的时钟把时间定格在上午十一点。   看着沈靳之唇边噙着的笑意,程沐则心头一震。   所以沈靳之那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他在睡觉,还笑了他一节课?   ……尴尬还能反复鞭尸。   程沐则推开手机,恨不能当场钻进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   秦逸咧着嘴拿回手机,这才看见沈老师居然参与到了这件事里。   他倒吸一口气,动作夸张得像是下一秒就能背过气去。   “我的老天啊,沈老师不会又想起来当时我翘课的事了吧?”   方烁还在云里雾里,身边的两个知情人却各自困囿在自己的苦恼中,完全没有给他答疑解惑的意思。   程沐则心口闷得厉害,打算直接下班休息。   他忽略身后方烁一遍遍问秦逸的声音,缓步离开。   他回到出租屋。   天色还早,阳光软绵绵地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衬得屋子里温馨异常。   光线温柔地缓和着程沐则的情绪,他换好鞋,打开次卧的房门。   早上离开的时候忘记开门通风,房间里的空气并不清新。   程沐则没关房门,顺手开了窗。   一阵微风从窗外的梧桐树间穿过,涌入房间,带走部分留滞的闷燥空气。   说起来,他的确讨厌金融学相关的一切,毕竟当年选择这个专业,也不是他的本意,但每次都能在课上睡着,也属实夸张了。   难道时隔多年,他的大脑已经接受不了这种程度的排斥了吗?   想着,程沐则不信邪地靠近书架,在最下层积压的书籍中找到了一本《西方经济学》。   这本书是他无意从北池市带回来的,是当年他上学时用过的书。   他不知道这本书为什么会掺在一堆摄影类的书籍里,但总之就是阴差阳错地被带回了津松。   程沐则坐在床边,翻开那本书。   尘封多年的书籍里带着泛旧的油墨味,随着书页的翻动灌进程沐则的鼻腔。   程沐则停在其中一页里,书页中夹着一簇已经干燥成标本的梧桐花。   他眼前一亮。   或许是时间太过久远,程沐则对此毫无印象。   像是拆快递时发现商家给了额外的赠品,隐隐带给他些许惊喜感。   程沐则伸手,指尖触碰到干枯的花瓣时,耳边猝然响起一阵异常的嗡鸣。   藏在尖锐之下的,还有许多驳杂的声响。   “这些都是重点。”   “昨天的题今天做好了吗?”   “你好像很困?还继续吗?”   紧接着,那些本就模糊的声音变幻扭曲,化作利刃贯穿进程沐则的脑中。   程沐则在瞬时爆发的疼痛里失去意识,僵直地倒在床上。   书本从他的腿上翻倒,吐出的干花飘然落下,降落在脚边。   程沐则仿若进入了混沌的时空旋涡,在乱流中停下时,他正趴在桌上睡觉。   “我才出去十几分钟你就睡着了,曲线都画好了吗?”   那语气很严肃,迫使程沐则从睡梦中惊醒。   他缓缓从桌上起身,才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图书馆里。   周围密密麻麻坐的都是人,每个人都在奋笔疾书。   程沐则微微偏头,刚想看向和他说话的人。   清冷的嗓音接踵而至:“看题,别看我。”   程沐则条件反射似的低下头,盯着习题册。   身旁,盯着他写题的人打开书页,一枝压在书中的梧桐花吸引了程沐则的注意。   “想要?”   程沐则还没回答,自己的书页里便多了一枝花。   “路边随手捡的,想要就给你。”他低声道,“现在能好好做题了吗?”   程沐则望向因夹入异物而微微翘起的书页,舔了舔嘴唇。   “我要是能借你的脑子去考试就好了,就两天,应付完考试就还你。”   身边的人轻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根本不需要借脑子,如果可以,你大概需要借一段记忆。”   “那借我点记忆吧。”程沐则靠过去,“别那么小气,借点呗~”   “不能。”   程沐则努了努嘴,手里的笔杆失力垂下。   身侧,那人继续说:“记忆外借不了,但我能帮你创造记忆。”   ·   程沐则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裹带暖意的夜风倒灌,迎面扑在程沐则的脸颊上,温和地将他带回现实。   程沐则直起身,未调整过的“睡姿”滋生出酸痛,缓慢地从皮下渗出。   刚才他好像梦到了自己考研前补课的场景,或者说,是想起了一点关于他补课的记忆。   但也就仅此而已,记忆里的是什么人,说了什么,他还是完全想不起来。   他迟滞地用腕骨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依次关好门窗。   原本只是做梦频繁了点,可眼下的情况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他必须去趟医院了。   第二天一早,程沐则就去市医院挂了个号。   因为来得早,还没等一会儿就轮到他了。   他拉开蒋医生办公室的门。   “呦,有一阵没来了。”   回到津松市后,他经人介绍认识了蒋医生,便长期在他这里就诊。   蒋医生认真却不刻板,人也很幽默,程沐则每次来这里时,都更像是和朋友见面闲聊。   程沐则拉开凳子坐下,笑道:“就是最近有点忙。”   “忙着谈恋爱?”   “啊?”程沐则茫然。   “我在我表妹的朋友圈看见你了,好像是一个表白帖,里面贴的是你在津大教室的照片,怎么,追女大学生呢?”   程沐则羞赧一笑:“一个乌龙事件,快别取笑我了。”   蒋医生回以微笑:“行。那我们言归正传,今天过来,是想起什么了吗?”   “算是,但也不完全算。”   程沐则面露难色:“最近半个月,我比往常更频繁地发梦。有些时候我知道我梦见了以前的事,但是想不起来;有些时候,我能记住一点点信息,但基本都是无效记忆。”   程沐则边说,蒋医生边在本子上记录,笔尖流畅下落,写出的字迹却叫人难以辨认。   “最近有频繁和过去认识的人接触吗?”   旧相识的话,除了秦逸,大概就只有陈皎了。   “有是有,但不算频繁。”   事不瞒医,程沐则简单陈述了他近期和陈皎间的纠葛,但还是隐匿了他和沈教授的那段。   说完,蒋医生旋了一圈手上的笔杆:“归根结底,你恢复记忆的最大障碍还是心理因素,这是药物治疗无法解决的。我的建议还是循序渐进地接触下去,再看看情况。”   程沐则沉默片刻,还是没说出自己顾虑的根源。   他点点头,打算过段时间再说。   拿好蒋医生开的药单,程沐则去药房取好药,离开了医院。   工作室里,方烁正在做昨天拍摄照片的后期,见程沐则过来,忙停下手里的活递去一盒糖。   “沐则,要吃糖吗?”   程沐则垂眸,视线移动到方烁手心里的糖盒时,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快拿两块~这个很好吃的。”   程沐则从中取出两块,仔细端详起包裹糖块的糖纸。   “我昨天不是去隔壁市了吗?我甲方前一天刚好买了五份这种手工糖,大发善心分了我一份。”   “大发善心?”程沐则不解,“这糖很贵?”   方烁快速摇摇头:“稍稍贵一点吧,毕竟是手工糖嘛,情有可原的。这种糖在隔壁市很出名的,就是特别难买,每人每次还限购,排队就得两个多小时。”   程沐则又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包装纸,前几日的记忆忽然涌现。   ——沈靳之去隔壁市出差,随手给他带的,不就是这个牌子的糖吗?   程沐则笑笑,随手塞进嘴里一块糖:“那我还挺幸运的,前两天有个朋友去那边出差,活动方准备的就是这种糖,还顺手给我带了一盒。”   “怎么可能?你记错了吧,他们家不接任何酒会宴席的糖品供应。那店里只有他们夫妻两人,单是卖给来排队的散客就很吃力了,一直没精力拓展其他业务。”   “但我朋友就是这么说的。”程沐则肯定地说道。   闻言,方烁搅动糖块的舌尖停顿,煞有其事地抬眼,恍然大悟。   他声线微扬,掺进几分八卦的意味:“排长队给你买糖还要悄悄瞒着你的朋友……   “该不会是暗恋你吧?”   作者有话说:   方便阅读,不如点个收藏? 第20章 他的解围   程沐则一惊。   上下颚间的咬合力加大,酥糖在他的口腔里碎成两半,糖渣沾在舌苔上,甜腻地侵蚀着他的味觉。   “不可能的。”那语气斩钉截铁,藏着强行斩断那种猜测的意味。   “为什么?”方烁道,“你好像特别肯定。”   “他是男的。”   方烁目光一动:“这么说你还能男女通吃啊~”   程沐则别开视线,不再理会方烁的调侃。   他倒了杯水,看着手里泛着水光的玻璃杯发呆。   糖的事情最多就是个巧合,最可能的就是像方烁这样,意外得到后转送给他的。   不喜欢糖,然后随手转送。   嗯,非常合理。   程沐则一口闷下大半杯水,没化开的大块的糖渣随水滚下,有些扎嗓子。   先后两次在沈靳之的课上睡着,他说自己喜欢听沈教授课的谎言彻底被戳穿,也自然没脸面再提起请教教学方法的事情。   可沈靳之却十分负责,一定要帮忙帮到底。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靳之没再提起那件令程沐则尴尬的事。   沈靳之因材施教,改变了教学方式,努力向程沐则输出教学技巧,诚恳到无所保留。   程沐则提出带方烁一起学习,沈靳之也欣然接受。   在这期间,程沐则上次参加的风光摄影比赛已经结束。   那是一个在业内较为有影响力的一个比赛,全国二等奖的成绩也在他的履历上添上绕有分量的一笔。   时间无限逼近面试期,程沐则和方烁推掉了手里的绝大部分工作和私事,专心准备。   工作室时不时会接到匿名的提神奶茶,每次都是一杯标准糖,一杯重糖。   程沐则觉得东西来历不明,一直不让方烁随便动。   直到方烁接到了来自表哥的电话,这才知道奶茶原来是万卫铎买的。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方烁最近需要提神的,万卫铎只是含糊其辞,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正式面试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上午十点的面试,九点不到时,艺术楼报告厅里已经三五一群地站了不少人。   他们中有不少人是认识方烁的,甚至有人看见方烁后直言要退出竞争。   但方烁对他们大多敷衍应付,态度也略显清冷,孤傲感油然而生。   上次明确感受到方烁身上的反差感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聊工作室未来规划的时候。   等他应付得差不多了,程沐则才插上嘴:“你有偶像包袱?”   “嗯?”方烁转过头,不明白程沐则的意思。   程沐则扫了眼不远处刚和他打过招呼的那些人,道:“你怎么对他们那么冷淡?”   方烁会意,解释道:“他们会靠过来,不过是因为我身上的虚名,又不是真想和我探讨什么,我干吗给他们好脸色?而且要论技术交流对象,他们哪个比得上你?”   程沐则苦笑。   这段时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方烁带着浓重滤镜色彩的夸赞,也懒得再纠正。   反正左耳听右耳出,短暂地掠过一阵愉悦,仅此而已。   面试顺序采用随即抽签形式,程沐则和方烁分别抽到了第三位和第七位,都相对靠前。   不到两个小时,两人就结束了面试。   面试结果晚上才会出来,两人便先行离开。   虽然努力良久,但是他们并不焦虑最终结果,毕竟成了只是锦上添花,不成也不会影响到他们后期的计划推进。   不过,有一件事不能再拖了。   ——今晚请沈教授吃饭,感谢他对他们这两个“笨学生”的不离不弃。   程沐则事先看了眼课表,确认沈靳之没有课才打了通电话。   第一遍没接通,程沐则习惯性地点了回拨。   而这次没等几秒,电话就接通了。   “沈老师,我们面试结束了。”   “嗯。”   沈靳之应声,声音比平时低得多。   程沐则刚想说什么,隐隐听电话那头有开会的背景音。   他身形一滞:“你不会在开会吧?”   沈靳之低声肯定。   “抱歉抱歉,打扰了。”程沐则急促地挂断电话。   二十多分钟后,程沐则才接到沈靳之拨回的通话。   程沐则向沈靳之发出了晚饭邀约,不巧的是沈靳之人在外地,一段时间都不在津松市。   看来,他们只能等沈教授那边的事情结束再说了。   当晚,程沐则和方烁各自收到面试通过的消息。   程沐则请方烁吃了顿大餐,庆祝一番,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签订合同的当天,程沐则和方烁才知道第一节 课的安排就在两天后。   开课的当天,已经是程沐则失去沈靳之消息的第五天了。   他早早地到了学校。   摄影系的一位老师带他去了教室,并把他引荐给同学们。   虽然反复练习过很多次,但真正站在台上的时候,程沐则还是有些紧张。   他随意向下扫视,竟在最后一排发现了一个身形酷似沈靳之的人。   那戴着纯黑的口罩,既没戴眼镜又低着头,程沐则不敢确认。   此刻,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神,全身心地投入了课堂中。   好在分享经验对于程沐则来说是一件相对放松的事,他渐入佳境,思路也流畅了许多。   时间匆匆流逝,课堂接近尾声。   PPT被翻到最后一页。   程沐则问道:“关于这节课,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教室里一片沉默。   突然间,一个男生从靠后排的位置站了起来。   “这位……程老师。”   他的语气不善,故意把“老师”这两个咬得很紧,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   “你今天讲述了人像和风光两种摄影两种类别,风光的例图是你自己的作品,人像的例图却全都是别人的作品,该不会是你根本不会拍人像吧?”   那番话像一根尖锐的鱼刺般戳在程沐则心口。   两年多前,程沐则出院后才发现,自己丢失的不仅是记忆,也失去从事人像摄影的能力——他无法拿起相机对准任何人。   每当他想以人为拍摄主体时,双手就会止不住颤抖,而且根本无法控制。   程沐则去了很多医院,但因为他遗忘了很多东西,终究没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而解决这个问题,也是他执着寻找自己丢失记忆的原因之一。   那学生见他不说话,说话愈发得寸进尺:“作为非学院派摄影师,只会纸上谈兵还来教我们,是不是就太业余了?”   学生们开始议论纷纷,原本安静的教室像是温度即将升到临界点的水,逐渐趋于沸腾。   事实上,学院派和非学院派摄影师的矛盾由来已久。[注]   接受非学院派摄影师的指导,学生们中有很多都是不屑一顾的。   程沐则上学的辅修过摄影类专业,也取得过相关学位,却在自我介绍时候刻意略掉了这点,目的是与方烁共担压力。   毕竟方烁是纯纯的非学院派,完全没有经过系统的理论知识学习。   如果今天他不能镇住这些学生,方烁将要面临的压力就可见一斑了。   此起彼伏的讨论声逐渐驳杂,其中不乏暗讽。   程沐则拿起桌上带优盘,重新插在电脑上。   优盘里有几张他以前的未公开作品,足以在这种情况下堵住悠悠之口。   可就在这时,一直在旁听的老师忽而站起身,呵斥道:“都吵什么?程老师能给你们讲课自然是有道理的。”   说完,他客气地转过身,递过来一部相机对程沐则道:“不然就给他们现场示范一次吧。”   这一番举动下来,程沐则原本准备好的决绝方式当场失效,生生地烂在了手里。   程沐则凝视着那部相机,一时骑虎难下。   他当然知道解决这个困境的最佳方式就是当场产出一个作品。   可这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对于他来说,却是最难的。   众目睽睽下,他动作迟缓地接过相机,表面波澜不惊,双手却止不住微微发颤。   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炙烤着程沐则,隐隐有细汗从程沐则的额角渗出。   他在害怕。   年少时,他四下拜师,不知道丢过多少脸面才初窥门径。   正式踏上这条路上以后,也从未因为所谓的面子而减少和别人的交流探讨。   他从不害怕丢人。   他最害怕的,是在自己最热爱的领域,以这种方式接受挫败。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缩的余地。他指尖微微蜷缩,抬起相机。   “程老师。”   就在这时,教室的后排传来了沈靳之的声音。   他摘下口罩,从座位上站起来。   “手伤了就别勉强自己,如果可以,能让我这个半吊子学生代劳吗?”   作者有话说:   注:学院派摄影师,一般是指正规科班出身,受过系统培训教育的摄影师,一般具有丰富理论知识。   下一更明晚10点~ 第21章 先生,约……吗?   程沐则抬头,循着声音望过去。   像是做梦般,沈靳之就这样在他最无助的时刻从天而降。   “可以吗?”   直到沈靳之再次询问,程沐则才明白,他是在征得自己的同意。   他怔怔地点头。   阳光从窗口规整地打下,在教室里形成几个立体的光块。   沈靳之沿着过道向前,穿过光块,明亮的光线却好像滞留在他身上,纠缠在他的步伐间。   教室内视线的焦点随之转移。   “那谁啊?”   “不是学生吧。”   “好像有点眼熟。”   “我去,那不会是沈老师吧……”   “商学院的沈老师?”   “妈呀,就是沈老师吧,没戴眼镜我差点没认出来。”   沈靳之对旁听的老师点头示意后,走到了讲台旁,接过程沐则手里的相机,看向提出质疑的男同学。   “程老师前段时间搬家伤了手,到现在都还没好。我认为一个好的摄影师不应该在状态不佳的时候进行创作,这对于被摄对象和作品本身,都是一种不尊重。”   没有了镜片的遮挡,沈靳之锐利的目光切割而下,神色中的不悦也一览无余。   程沐则愣怔地听着沈靳之的胡编乱造,惊叹于他的诡辩能力。   之前还张牙舞爪的男生登时丢了气焰,顿时哑口无言。   沈靳之继续说:“程老师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教过我点有关摄影的理论知识,正好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做一次实践指导。”   听到这,程沐则总算听明白了沈靳之自称为“半吊子学生”是个什么逻辑。   程沐则跟上思路。   在他的指导下,沈靳之顺利完成了以挑事的同学为主体的摄影作品。   照片被投在投影布上。   程沐则看了眼腕表道:“距离课程结束还有五分钟,我会以从前的拍摄作品为例,简单向大家讲讲这张照片存在的不足之处。”   当程沐则的人像摄影作品出现在屏幕上时,之前颇有微词的学生们全都闭了嘴。   最后一点分析完时,下课铃声准时响起。   “那么大家下次见。”   程沐则收好手边的东西,和旁听的老师打了个招呼,旋即离开。   沈靳之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走出了教室,正在门口等着他。   沈靳之眸色沉沉,不说话的时候带给人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他看着沈靳之,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吧。”   两人视线相接,沈靳之向他使了个眼色,程沐则跟了上去。   熙攘的人群不断挤压着两人间的距离,掌背意外相碰,带起奇妙的触觉。   程沐则收回手,心里有无数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等到他们脱离了人群,程沐则才开口寒暄道:“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嗯。”沈靳之道,“一个小项目,已经结题了。”   “你怎么会在我那个教室啊?”   “就是听说你开课了,来验收我的教学成果。”   “这样啊。”程沐则讷讷道。   话题就此断掉,两人依旧踩在甬路上的石砖上一路前行。   经年累月的踩踏给石砖留下岁月的缝隙,每一步都回响着时光。   那些细小的声响终于帮助程沐则酝酿好了情绪,他低声道:“刚刚……谢谢你帮我解围。”   沈靳之没有很快回复,他拿出一只揣在裤兜里的手,偏过视线问道:“虽然欠妥当,但我能多问一句吗?”   从开口提起那件事起,程沐则就知道沈靳之会产生好奇。他释然道:“你是不是看出来了,我根本不敢拍人像。”   沈靳之沉默,眉心拧成结。   程沐则继续道:“我其实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为什么?”沈靳之发问,“你以前明明还拍得很好。”   程沐则一愣,他怎么知道以前?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沈靳之说的应该是课堂最末他展示的那几张照片。   他放松地笑了笑:“沈老师好像还蛮了解摄影的,拍照的时候也是。你拍出的那张照片,水平至少比当时在座的七成以上的学生要好,是以前系统学过吗?”   “不算吧。”沈靳之提了一口气,“我喜欢一个人很多年,他是摄影师,所以我对这方面了解很多。”   聊天提到感情这一块,在程沐则这儿就算彻底聊死了。他完全不知道怎么接,最后只毫无意义地长“啊”了一声。   这时,沈靳之又说:“你还没说完。”   “啊?”程沐则不解,没明白沈靳之在说什么。   沈靳之补充道:“你为什么不能拍了?”   意识到沈靳之是在问这个问题,程沐则压了压嘴角。   又走了几步,他才如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或许就能改变现状了。”   空气里没有一丝风,言语中的苦闷和阴郁留滞在空中,带来强烈的窒闷感。   程沐则下意识摸兜,却发现糖块不知什么时候又没了。   “要这个?”   说着,沈靳之递过来一颗糖。   彩色的糖纸绚丽,冲散着程沐则心底的灰暗,他接过糖块。   “收了我的糖,就得解决我今天的晚饭。”   程沐则抬眸,剥糖纸的动作一顿。   沈靳之垂眸看向停在他两指间的糖块,半调侃式地说道:“接都接了,现在反悔退糖,我是不会同意的。”   “不不不。”程沐则连连否认,“我们请你吃饭是应该的,我现在就通知方烁早点结束工作。”   “等——”   沈靳之的话还没说完,程沐则的电话已经拨出去了。   方烁那边接得也很快,简短几句就完成了交流。   等他挂断电话,沈靳之才略有遗憾地说道:“本来还想着让你先还掉欠我的那碗鸡蛋面,现在看来只能延后了。”   程沐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说那个啊。”   他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是我欠你的人情太多,才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项。”   “这样不是挺好吗?”   程沐则没理解沈靳之说的“挺好”是什么意思,转而道:“你要是不想出去吃,我再给方烁打个电话。”   沈靳之按下他端起手机的动作,指尖不经意触碰。   “下次吧。”   程沐则罗列了几家饭店供沈靳之选择,方烁的一通电话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沐则!表哥刚给我打了通电话,问我晚上要不要去找他蹭饭。他约了一个会员制的餐厅,结果对方放了他鸽子,我问他能不能带朋友去,他同意了。表哥替我感谢沈老师也是理所应当的嘛,重要的是我们不花钱!行吗行吗行吗?”   程沐则侧身瞄了眼沈靳之,回道:“我先问问,一会儿给你准信。”   “可以。”   沈靳之的答案接踵而至,程沐则才知道沈靳之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   “真的方便吗?”程沐则确认道。   见沈靳之再度点头,程沐则才给了方烁肯定的答案。   敲定好饭店,两人驱车前往。   二楼的雅间里,万卫铎和方烁一早就坐好等着了。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万卫铎起身相迎,撞见的却是今晚本该爽约的沈靳之。   “沈靳之你个狗——”万卫铎咽下自己的不满,“你不是不吃吗?我都叫其他人来了。”   沈靳之没说话,只是侧了个身。   还站在门口程沐则听见两人的对话,表情有些呆滞。   他看了看两人:“你们……认识?”   见到程沐则,万卫铎这才明白,方烁说的带两个朋友,指的就是他们俩。   合着同一个饭局,他叫沈靳之就叫不来,程沐则叫他人就能到。   ……论如何能把人做成狗这一块,简直无人能出沈靳之之右。   程沐则落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怪不得沈教授会对他和方烁进学校交流授课的事情这么上心,原来是因为有万卫铎这一层。   人来齐了,点单的服务员递来了菜单。   菜单还没焐热,沈靳之却对他招了招手,明显是要菜单。   万卫铎皱了皱眉,想起他帮了方烁那一茬,不情不愿地递了菜单过去。   “行行行,今天你是主角。”   话才刚说完,沈靳之就把菜单铺在了程沐则面前:“想吃什么?”   万卫铎:“……”   最后菜品还是沈靳之选的,他自己喜欢不喜欢万卫铎看不出来,反正程沐则是挺喜欢的。   言谈间,方烁提起了之前程沐则不小心在沈教授开会时打电话过去的事。   万卫铎完全不信。   “所有人都有可能在会议上开小差,他沈靳之不可能。入会前关静音是标配,看见了也不会接,就算天塌了也得等会议结束再说。”   沈靳之不紧不慢地擦擦嘴角:“关了是关了,只是不小心少点了一次,调成了震动,所以恰巧接到了。”   万卫铎立刻反驳:“我信你个——”而当他看到沈靳之锋利的眼神时,言语的内容无缝切换,“对,就是他说的这样。”   那天的晚饭大家都很愉悦,除了掏钱了还憋屈的万卫铎。   ·   第二天中午,程沐则正在准备下次课堂使用的PPT,秦逸突然奓了毛似的冲进了工作室。   他环视了一圈,确认方烁不在,才对程沐则道:“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啊?”   程沐则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接近沈靳之的计划失败了?他怎么又和陈皎走在一块了?”   程沐则的铅笔芯“咔”地一声断了。   他最近一直都在忙活课程的事,几乎都忘了这件事。   仔细回想起这段时间,他除了昨天以外,的确都没联系过沈靳之。   再这么下去,之前的努力怕也是会白费。   就在他头脑风暴的间隙,秦逸单手拍了一下他的桌面:“你有没有觉得你缺点什么?”   “?”   秦逸“啧”了一声:“你想想,你身边有什么同性好友吗?我不算,咱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方烁也不算,他那纯粹是崇拜滤镜。”   经秦逸这么排除后,他好像还真没什么其他的同性朋友了。   “我不是也没什么异性朋友吗?”   “那是你不想。”秦逸反问道,“不是吗?”   程沐则哑口无言。   “喏,结论有了,你缺乏同性吸引力啊。难怪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什么进展。”   “那怎么办?”   秦逸眼珠半转:“我有一个主意,晚上收拾收拾,我带你找个能学习吸引同性方法的地方去。”   九点过半,程沐则才等到秦逸。   秦逸神神秘秘的样子唤起了程沐则不太好的回忆——上次他带自己去面馆盯梢沈靳之,也是这么个神情。   他们打车到了一家酒吧门口。   秦逸指着酒吧的大门道:“进去吧,一个小时以后我来接你~”   程沐则一脸问号:“什么意思,你不和我一起进去?”   “我一直男进什么GAY吧?”   听见“GAY吧”这个名词的时候,程沐则额角的青筋狂跳:“我就不是了?”   秦逸皱眉:“脑子别不转弯啊程哥,你不感觉这里是个绝佳的学习场所吗?你随便学,随便实践,一个小时后我来找你,只要你别出这间酒吧,我肯定带你出来。”   说完,秦逸猛地推了一把程沐则,送他进了酒吧。   等程沐则再一转身时,秦逸早已狂奔而去。   “……”   秉着来都来了,看看也没什么的理念,程沐则向酒吧内部走去。   程沐则其实没来过酒吧,就更别提GAY吧了。   他不自在地踩在灯光流转的地面上,避开周围人的视线。   视野的右前方,一个人男人在吧台点了杯酒,举杯靠近身边的人。   他们好像不认识,却迅速热络地聊了起来。   程沐则觉得神奇,便靠了过去。   他坐在凳子上,随手指了指那个男人的杯子,调酒师旋即为他调了一杯。   三分钟后,两人满脸笑容地并肩离开。   程沐则接过调酒师递来的饮品,一脸震惊。   在这过程中,程沐则只模糊听见了一句话——“可以约吗?”   等人离开了很久,程沐则还沉浸在三分钟极速交友的震惊中。   这就是所谓的同性吸引力?   程沐则思忖良久,决定亲自尝试。   他环视了一圈,终于人群里发现一个还算顺眼的人。   他站起身,心理建设加固了十几遍才鼓足了勇气走过去。   那人是背对着他,暗淡的光线落在他的背脊,勾出硬朗的线条。   程沐则咽了咽口水,有模有样地学着之前吧台附近的那个男人。   杯子在半空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对方的视野里,唯有声音里藏着难掩是生涩。   “先生,约……吗?”   男人缓缓转动椅子,无框镜片下的眼皮微抬,视线锁定在程沐则身上。   他一字一顿道:“你确定?”   昏暗的光线打在男人的侧脸上,侵略性张扬地扩散着,比他玻璃杯里的洋酒更烈。   看见沈靳之的一刹那,程沐则的大脑直接宕机。   ……出门学习吸引同性的技巧,结果遇到“同性”本人,还能有比这再尴尬的吗?   程沐则木讷到丢失表情,脑子不知道哪里抽了,竟支配他点了点头。   流转的光影下,沈靳之眉峰一挑。   他接过程沐则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起身牵起对方的手,径直离去。   作者有话说:   沈教授:老婆约我一夜情?   点击作者关注,隔空吧唧一口~ 第22章 双更合一   程沐则脑子一懵,完全不明知道发生了什么。   酒吧里切换了一首音乐,节奏缓慢又撩人,拉长的音调黏腻着缠在耳畔。   沈靳之的手劲很大,牢牢地锁着他的手掌,却没给他带来一丝痛感。   程沐则隐约察觉到今天的沈靳之很不一样,却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小声在后面低语一句,话音却全部淹没在的音乐声中。   两人刚走出门口,迎头就撞见了万卫铎。   万卫铎目瞪口呆地看着离开的两人,雕塑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个字也没敢说。   程沐则失措地跟上沈靳之的脚步,来不及和万卫铎打招呼,就这样离开了酒吧。   夜风温和地缓和着程沐则双耳的燥热,他跟着沈靳之一路向前,没多久就到了小区。   沈靳之拉着他绕过电梯,沿楼梯向上爬。   程沐则不知道自己跟着到了几层,脑子里滞留的全是脚步声。   沈靳之还牵着他的手,掌心的薄汗相互拥抱交融。   到家门口后,沈靳之松开手。   程沐则移了两步,转身背对门板,站在沈靳之面前。   从酒吧到现在,他都没怎么清醒,像是转眼就瞬移到了家门口。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怎么说也是沈教授送他回了家。   他舔舔嘴唇,刚想道谢,沈靳之却靠前一步,欺身压了下来。   程沐则呼吸骤止。   楼道内的感应灯自上而下地打下来,藏匿在沈靳之的发丝间。   冷白色衬得他的眸底更加漆黑,仿若看一眼,心神就会被控制。   “知道你在酒吧里说了什么吗?”   程沐则木然,总感觉沈靳之话里有话。   沈靳之又靠近了几分,烈酒的气息辣得灼人,却远不及沈靳之附在耳边低语的那句话。   程沐则倒吸一口气,脸瞬间红了大半,解释的话都磕巴起来:“不不,不是,我以为,我以为我只是在约酒。”   沈靳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越发潮红的面颊,抬起手靠近程沐则的腰线。   程沐则周身紧绷,他猜不透沈靳之的意图,身子僵硬到难以移动。   沈靳之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将程沐则困在门板和自己的身体之间。   他沉声道:“你还……确定吗?”   沈靳之拉长声线,边说边手沿着门把手向内侧滑动,无限逼近程沐则的腰身。   “咔——”   身后的门锁突然打开,程沐则想都没想,打开门就冲了进去。   大门“哐”地一声砸上,久久地滞留在走廊里。   沈靳之紧咬牙关,差点碰到程沐则的那只手微微颤抖。   两分钟后,程沐则打开了紧闭的大门。   程沐则震惊地望向门牌号,明晃晃的402清楚地告知着他这里不是他租赁的房子。   他惊惶地走出屋子:“这里……”   “是我家。”   沈靳之再开口时,声音里掺杂着明显的哑色。   “对,对不起!”   程沐则双手堵住耳朵,像是受到惊吓努力藏住双耳的小动物,一溜烟地跑下楼。   他掏出兜里的钥匙,慌张地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开这扇门的。   钥匙相互碰撞,清脆金属声在走廊里回荡,加重着程沐则的焦灼感。   终于,他找到钥匙,躲进了家门。   程沐则开灯,确认这里是他住的地方后,重重地靠上门板。   他大口喘着气,平复着混乱,空白的大脑逐渐填上了内容。   刚才沈靳之带他上来的时候走的是楼梯,三四层没分清就罢了,自己住的地方是钥匙开锁的,指纹开锁的屋子居然也能认成自己租的。   当时他脑袋里哪怕有一条逻辑在线,都不可能干出一头扎进别人家里,还把主人关在门口的行径。   懊恼中,程沐则霍然发现了一个盲点。   沈靳之就住在他楼上?   他住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   此刻,程沐则无比质疑自己长久以来培养的观察力,觉得自己宛如智障。   程沐则双手捂住脸颊,才发觉到自己整个脸都在发烫。   他摸了摸身上的其他位置,确定不是自己手凉之后,连忙找到体温计,测试自己是不是发烧了。   但,并没有。   程沐则疑惑地再次摸上脸颊。   他掌心里有一层细汗,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沈靳之的。   想到这,他们手牵手回来后的画面涌上脑海,燎原式地蔓延开来。   明明就是约个酒,怎么就变成约炮了呢?   当沈靳之在他耳边说出“一夜情”这个词的时候,他真的很想化身电钻直接入土。   真的没脸再见面了。   程沐则甩掉鞋子,埋进沙发里,紧紧用抱枕捂着头。   沙发上的凉意抵消着他身上因羞愤而源源不断产生的热气,试图镇静他的情绪。   这时,程沐则的手机响动起来,那是秦逸的来电。   “祖宗,你在哪啊,还在酒吧里吧?没被哪个GAY给骗走吧?”   “……”   走是走了,但不是骗,说是他胡说八道骗走了别人还差不多。   “你到底在哪儿啊?这可是GAY吧,你别什么人都信。”   被秦逸反复提及的“GAY吧”引起了程沐则的注意,他背脊一僵,思路溯源到了一个极为重点的问题上。   ——沈靳之怎么会出现在GAY吧里?!   另一面,沈靳之接到了万卫铎的短信。   内容十分简短:「没事吧。」   看见信息,沈靳之回了通电话。   他打开免提,随手放下手机。   他从冰箱里取出冰块放进酒杯,又倒了小半杯酒,任烟黄色的酒水反复沁染杯内的冰块。   电话那头很安静,似乎是在等他先开口。   缓和了片刻,沈靳之才问道:“你客户呢?”   “他迟到了,没什么诚意,我就直接走人了。”   “是我的原因吧。这样,地址发我,明天我抽空去一趟他公司。”   “真不是。”万卫铎具体说道,“他迟到后我打了个电话,但他的态度很傲慢。我嘛,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还至于差他那一笔生意吗?”   万卫铎接着说,音量却明显小了很多:“酒吧那事……我刚换的那个新助理啊,我是真没想着他发个饭店的定位能发成酒吧,小程那边没误会你什么吧?”   沈靳缓缓吐出一口气,拿起酒杯,喝掉杯底的一层酒。   “没事。别苛责你助理,他刚来,给他点容错空间。”   沈靳之点亮屏幕,挂断了和万卫铎的通话。   他低眸,指尖轻抚过腕间的袖扣。   一次又一次。   秦逸听说程沐则回了家,长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他却得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你在GAY吧里遇见了沈老师??”   程沐则顿了顿,确认式地回复道:“对。”   接着,程沐则自言自语地继续说:“沈教授不会是喜欢男的吧……”   这个结论一经出口,程沐则自己都吓了一激灵。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之前总在人家面前晃来晃去,何止是“不太妥当”四个字就能形容的。   “他要是真……”   “等等等等。”秦逸扬声打断程沐则的话音,“你先着急脑补,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什么意思?”程沐则没懂。   “你也不是同性恋,但你不也在同性恋酒吧里吗?万一沈老师也是有其他原因进去的呢?”   “……”竟然有点道理。   “所以别着急下结论,你先睡一觉,明天再说。”   今晚发生的一切信息量太大,程沐则有点承受不住。   电话挂断后,程沐则呆坐了好久。   身上的燥热经久不散,程沐则测了几次体温都没有问题,最后只得洗澡冲凉。   ·   隔天,程沐则陪方烁去学校授课。   他刚到艺术楼门口,一个男生拦在了他们面前。   程沐则认识这个人,他就是在自己第一堂课上提出尖酸质疑的人。   他了解对方的意图,只是停住脚步,等对方先开口。   男生后退了一步,对着程沐则猛地鞠了一躬。   程沐则怔住。   男生直起身:“程老师,之前的事实在对不起。我个人其实对风光摄影有偏见,一直认为不需要调整光影就形成的作品对技术本身的要求相对偏低,所以才会产生那么偏激的行为。   “之前沈老师也单独教育过我了,但我向您道歉,绝不是因为他的话。上次见过您的作品后,我就已经服气了,当时下课后,就想向您道歉的,奈何您走得太快,我来不及。”   说完,男生又递过来一个袋子:“这是给您买的小礼物,希望您能不计前嫌。”   程沐则推拒了对方的礼物。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礼物就不用了。在我看来,无论是哪种摄影师,都应该获得尊重。而选择专注于哪一种摄影,都只应该是出于热爱,而不是所谓的‘高贵’。”   “继续加油吧。”   程沐则留下了那句话后,便带着方烁离开了。   方烁顶着一对星星眼崇拜地看向程沐则:“你刚才怎么那么有哲理,真不愧是我偶像!”   面临方烁的夸赞,程沐则丝毫没有波动。   事实上,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男生说过的其中一个细节——沈教授单独教育过他。   联想起昨晚的猜测,程沐则的慌张感再度迸发。   方烁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当程沐则在思考什么有深度的问题。临近上课时间,他顺势同程沐则道别。   程沐则越想越怪,迅速离开学校。   刚到工作室没多久,他就接到了沈靳之的消息。   「昨天我好像喝多了,隐约记得是和你一起回来的,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程沐则关门的动作停下,门上的铃铛左右晃动,停止了闷响。   喝多了?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程沐则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又接到了万卫铎的电话。   电话里,万卫铎的声音略显滞涩:“那个……昨晚沈教授在那个酒吧里的事,其实怪我。”   程沐则没说话,等着万卫铎继续说。   从万卫铎那,程沐则得知了沈靳之会出现在GAY吧的原因。   这样说来,沈靳之是由于万卫铎助理的工作失误才进了GAY吧,又喝多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才会发生昨晚的情况。   事情了解到这儿,前因后果都明晰起来,明明很合理,程沐则却还是觉得心里发毛。   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出现在学校里,甚至刻意规避了学校老师的上下班时间。   这天,方烁在外拍摄,秦逸来到了他的工作室。   因为一次GAY吧的“观摩学习”,程沐则的思绪混乱了好几天,他根本不想理会出主意的罪魁祸首。   秦逸很识趣地没说话,却一直不得闲地在工作室里转来转去。   终于,程沐则忍不住了。   他抬声道:“你能安分会儿吗?”   听见程沐则开口,秦逸立刻从工作室一角冲到他面前:“哎呦,你这都好几天都不来学校了,不会还因为那天那件事吧?”   程沐则沉默。   “有事和我说嘛程哥,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不要憋在心里,你难受,我也难受。”   程沐则还是不说话。   见程沐则没让他闭嘴,秦逸继续说道:“你真就打算这样下去了,陈皎的事也不解决了?”   程沐则眉眼微动。   半晌,他认命式地闭闭眼:“说可以。”   他换了口气,想起秦逸前后两次馊主意带来的后果,轻嗤道:“但出主意还是免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程沐则把沈靳之喝得断片,万卫铎的解释和他自己那种没来由的怪异感一并说给了秦逸。   听完程沐则的复述,秦逸灵光乍现。   他沿着桌面用手肘撞了一下程沐则的:“和沈老师接触这么长时间,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程沐则仔细回想了一番:“这个还真说过,他貌似喜欢过一个我的同行。”   “哦~ ”秦逸恍然大悟道,“那很有可能是他喝多以后错认了人啊。我就说我的结论不会错的,你肯定肯定缺少同性吸引力。”   “……”程沐则倒吸一口气,“现在是讨论你结论对不对的时候吗?”   见程沐则不悦,秦逸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这有什么好烦的?你要是不放心,试试不就得了?”   程沐则移动视线到秦逸身上:“怎么试?”   秦逸夸张地扬起嘴角:“那自然是,酒后吐真言了。”   问完,程沐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嘴快了,他并不想听秦逸的鬼话,直接堵上了耳朵。   直到秦逸最后在他耳边吼了一句“不信你去问别人这个主意靠不靠谱”,他才勉强放下手。   这倒是个好主意。   天都黑透了,方烁才收工回来   听见声音,程沐则从电脑前起身,上前帮忙。   方烁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忙?有新甲方了?”   程沐则摇摇头:“不是,忙了点别的,等你是有点事想问你。”   方烁整理东西的动作停下,直起身后一脸认真道:“什么事啊?”   “私事,不用这么严肃。”程沐则摆摆手,“我其实就是想问,你觉得酒后吐真言这事靠谱吗?”   方烁的答案很诚恳:“就……还行。”   他边回忆边说:“我上学的时候有个室友,人不能喝酒瘾却不小。那时候其中一个室友使坏,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结果他还真说了。等他酒醒了才知道,全寝都知道他的卑微舔狗史了。”   程沐则心不在焉地笑笑,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怎么了,问我这个?”   程沐则没隐瞒:“我想问朋友一个问题,但又不能太直接,所以想着在他喝醉之后问问。”   “这样啊……”   见方烁有些犹豫,程沐则连忙补充道:“不是要做什么违法的事。”   方烁安置好手中的镜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就是在想问你酒量好吗?”   程沐则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喝多少,毕竟也没喝醉过,于是说道:“应该……还可以吧。”   方烁应声点头:“那就好。这种事,你至少得保证自己的酒量比对方高,不然就说不准是谁问谁了。”   在方烁的提醒下,程沐则仔细回想了一番。   去酒吧那天,沈靳之自己手里的那杯酒还没怎么动过,大概也就只喝了他递过去的那杯,之后就醉到了断片的程度。   再怎么说,他的酒量也该是比这强的。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程沐则继续帮方烁收拾器材,整理好便各自回家。   程沐则早早下了班。   他在小区的超市里买了两瓶高度酒,一到家就站在阳台上等沈靳之回家。   几个小时过去,对面的那栋楼的灯光陆续亮起,程沐则却始终没等到沈靳之。   他继续呆滞地站着,夜风穿堂而过,梧桐树摇晃着簌簌作响,一片梧桐叶缓慢飘落。   程沐则呆呆地看向那片叶子,正瞧见沈靳之的车正在靠近楼下。   他惊喜地抬眼,对着窗外帮他通风报信的梧桐笑了笑:“谢谢~”   程沐则拎着装酒的口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猫眼外的空地。   脚步声缓慢靠近,程沐则的心跳卡在喉口,毫无节奏地冲击着。   片刻后,猫眼扭曲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沈靳之向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明知道对方看不见门内的情况,做贼心虚的感觉还是迫使程沐则抽离视线。   脚步声继续向上,一切声音止于楼上的关门的声响。   程沐则反复检查了几遍袋子里的东西,尽管里面只装了两瓶酒。   他走到402门口,深呼吸了几下后敲了沈靳之的家门。   “吱——”   屋门开了。   沈靳之还穿着正装,黑衬衫齐整地扎在西装裤里。银色领带夹反射出的暗哑光线,内敛而深沉。   就很,赏心悦目。   几天过去,程沐则已经消化了之前乌龙式的尴尬。这会儿见到沈靳之,竟生出一种好久不见的错觉。   见到他的时候,沈靳之的眉眼间明显有几分惊色。   程沐则低头打开手中的塑料袋,说明来意:今天我心情不太好,能陪我喝点酒吗?”   沈靳之嘴唇微抿,偏身让开:“进来吧。”   他一言不发地取出一双撞色的拖鞋,放在程沐则面前。   程沐则穿上那双和他脚码相合的拖鞋,走进了沈靳之的家门。   上次进来的时候,程沐则根本来不及看,这次再进来,才瞧清楚这间屋子。   屋内的装修很素,仅用了黑白灰三种经典色进行搭配,充斥着满满的性冷淡风。   相比之下,他脚上这双色调明艳的拖鞋,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沈靳之走进厨房,取出两个杯子。   他习惯性地拉开冷冻箱,却在接触到冰块的一刹那收回了手。   等他回来时,程沐则已经在单人沙发上坐好了。   沈靳之选了个距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好,沿着茶几图案上的几何线条摆好杯子。   客厅的灯光花白到刺眼,打在玻璃杯切割的光面上,印下一片苍白又绚丽的光彩。   沈靳之打开酒瓶,在两人的杯子里倒入酒水。   不同的是,程沐则的那杯只有另一杯的三分之一。   原本程沐则还不知道要怎么劝酒,却不承想沈靳之还会自己给自己挖坑。   “为什么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是程沐则一早就想好的说辞,听沈靳之问,便说出了自己事先就准备好的台词:“人总有些矫情的时候,我身边朋友不多,想来想去还是来找你了。”   说完,程沐则端起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沈靳之隔空对着程沐则的杯子抬起手,没来得及阻拦,那杯酒已下肚。   沈靳之缄默着,跟着喝掉了自己手里的那杯酒。   程沐则没想到沈靳之能这么快陪他开始喝,照这种情况来看,他应该不用多费口舌。   酒气缓缓散开,沿着桌面的棱角扩散。   沈靳之重新倒了半杯,又是一口闷。相比之下,沈靳之才更像那个苦闷的人。   程沐则一惊。   哪怕是会喝酒的人也不能这么喝,何况他还是喝点就会断片的人。   他完全忘了自己来沈靳之家里的目的,在沈靳之再次抬手喝酒时夺下了杯子。   烟黄色的酒水在抢夺下剧烈摇晃,落了几滴在程沐则的虎口上。   程沐则紧捏着杯子,生怕沈靳之夺回去:“酒不能这么喝的,你遇到什么事了?”   沈靳之望过去,眸底里融进几分困惑之色。像是在无声反问,不是你先提起的喝酒吗?   沈靳之迟迟不肯收回视线,审视的意味愈发明显。   程沐则长呼一口气:“行,那就一起。”   他扬起酒杯,咕嘟嘟地就往自己嘴里灌。   大口的高度酒自喉口下灌,像生吞了半颗红碳般烫嗓子。   蓦地,他的杯子晃动了一下。   沈靳之制止住他喝酒的行为,掌心直接捂在杯口,用力下压杯子。   杯子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不许喝了。”   那是一种近似命令的语气,态度十分强硬。总之,不像是他们这种关系能说的话。   沈靳之的喉结上下滚动,强行解释道:“那是……我的杯子。”   程沐则快速收手,可动作却延迟了似的,笨拙而迟缓。   多切割的玻璃杯开始变幻移动,光影重叠又分散。   他晃了晃脑袋,头脑却愈加混沌,连近在咫尺的沈靳之都模糊起来。   紧接着,他后脑一沉,直接栽进了身后的沙发里。   “程沐则。”   沈靳之慌忙起身,连唤了他几声。   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沈靳之长叹一口气。   客厅的窗户还开着,微风轻拂起程沐则的发丝。   沈靳之起身关窗,手腕突然一暖。   ——程沐则拽住了他。   “我去关窗。”   他轻轻拍了拍程沐则的手背,示意他松开。   但事实上并不奏效。   程沐则挣了几下,从沙发上起身,摇摇晃晃地站到了沈靳之对面。   四目相对。   程沐则醉醺醺地看着沈靳之,脸颊上染着红润的酒色。   “想问我什么?”   话音一落,沈靳之的身子一沉,顷刻间失去平衡,跌在了身后的长条沙发上。   他还没适应调整好姿势,程沐则又在他胸口上蹭了两下。   发丝和衣料柔软地相互摩擦,细响轻抚着沈靳之的耳道,却重击在沈靳之心口。   他周身一僵,悬在半空的手暂停般地卡在原地,像是卡住的机械。   蹭完,程沐则又不安分地顺着他的身体往上挪动。   温热的指尖搭上沈靳之眉毛,顺着毛发的纹理一寸寸地向外描摹。   程沐则盯着沈靳之,视线从他的眼睫下降到嘴唇上。   嘴里含混地念叨着:“你长得真好看,我能不能……”   作者有话说:   晚上10点更新哦~ 第23章 占了沈教授的便宜?   话说到一半,程沐则的视线忽而下移。   “有东西硌我。”   那声音很委屈,像是品尝最爱的甜品前打翻了桌上的水杯,不得不暂离即将到嘴的食物,处理意外。   程沐则不适地动动腿,挪动了些距离。   沈靳之背脊僵直,一动不动。   直到,他察觉到程沐则碰到了自己的裤腰带。   沈靳之周身一震,忙抓住那只乱摸的手。   他下意识躲开程沐则的视线:“别乱动,快起来。”   可程沐则却还在哼哼,活像个要人命的撒娇精。   “不,我不舒服。”   说着,程沐则又抬起另一只手,继续刚才没完成的事。   等沈靳之在余光里看见程沐则的动作时,已经来不及了。   程沐则抬手胡乱一抓,扯掉硌在两人之间的领带夹。   暗银色的领带夹从程沐则修长的指节间滑落,倚躺在地板和沙发交汇的边缘。   原来是领带夹。   沈靳之闭了闭眼,藏好在一瞬间生出的失措。   清理了障碍,程沐则重新趴回他胸口。   客厅的时钟滴答,融进沈靳之的心跳声中。   片刻后,程沐则微微抬起脸颊,盯着沈靳之的胸口,喃喃道:“这里面怎么有人在打鼓啊?”   说着,程沐则不满意地努努嘴:“他节奏感好差,你雇我来敲吧,我很便宜的。”   沈靳之哭笑不得,半哄道:“好好好,换你。”   程沐则再次心满意足地趴下,却枕在了沈靳之的衬衫扣上。   他抬手扒了几下,没能清除障碍,显然有点不高兴,干脆想上嘴咬掉那颗碍事的扣子。   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一层衣物传递过来,在沈靳之身上蔓延起一片战栗。   意识到程沐则在干什么的时候,沈靳之的克制几近崩盘。   他虚托着程沐则的后背,强行支起身子。   程沐则却倔强地不肯松嘴,直接咬着扣子半坐了起来。   塞进裤腰里的衬衫被拉出,他就这么叼着衬衫,迷茫地抬头望向沈靳之。   沈靳之的理智立时裂出一道巨大的缝隙,阻隔在外的狂风急速倒灌,在他脑中猎猎作响。   他屏住呼吸,喉结滑动了一下,手掌不自觉地靠近程沐则的脸颊。   气氛越来越浓稠,在空气中拉扯成细密的丝网,捕获着身处其中的人。   抬手间,腕间的袖扣反射回一抹微弱的光芒,那亮度虽低,却也足够提醒沈靳之。   程沐则会断片,不是他可以肆意妄为的借口。   他收回手,拉下程沐则嘴里咬着的衬衫,哑声道:“以后别喝酒了。”   “嗯?”程沐则歪头,贴近自己一侧的肩膀,困惑道,“为什么?”   沈靳之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我会折寿。”   “折寿?折寿……”程沐则反复嘀咕了好几遍,终于在他混乱的脑瓜里找到一个解决方式,“那我给你做碗长寿面~”   程沐则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厨房走去。   沈靳之实在跟不上一个醉鬼的脑回路,劝阻他又不听,只好紧跟在后面,防止他跌倒。   这时,程沐则的手机响了两声。   程沐则拿出手机,倒放在手心。   眼球识别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用的,程沐则迷迷糊糊地打开了屏锁,在手机拿反的情况下回复了一条语音消息。   “我,在家。”   那是一句根本没看对方发送内容就回复出去的语音,沈靳之也不知道回话的意义在哪。   收好手机,程沐则在厨房门口分辨良久,才向冰箱走去。   他双手扒在冰箱的一侧,却怎么也打不开门。   沈靳之拉下他扒在冰箱边缘的手,默默打开了从中对开的冰箱门。   冷气扑面而来,他拦下程沐则伸过去的手,沉声道:“凉,想要什么,我帮你拿。”   程沐则怔怔地眨眨眼,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沈靳之话里的内容。   他低头,一根根地掰着手指头数着:“鸡蛋、葱花、面……”   程沐则要的都是最基础的食材,他冰箱里恰好都有。   沈靳之取好东西,越过程沐则的手,把东西放置在厨台上。   程沐则打了个趔趄,歪身倚靠在台子旁边:“我来,我自己来。”   他一边说一边上手抢,最终却只在食材上方划来划去,根本碰不到任何东西。   沈靳之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温和道:“好了,安静会儿,我来煮。”   程沐则却还在坚持。   沈靳之略微收敛笑意,好奇地问道:“我煮不行吗?”   “不行。”程沐则摇头,表情严肃道,“我还欠你一碗……鸡蛋面的。”   沈靳之微怔。   都醉到意识不清了,他怎么还记挂这件事?   就在他愣神的间隙,程沐则终于抓到了食材。可接着,他就脚上一滑,失去了重心。   沈靳之眼疾手快地接住人,程沐则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着急继续做面。   沈靳之叹了口气,看向眼前固执的人,商量道:“那我做一半,你做一半,最后就算是你做的了,这样行吗?”   程沐则不说话,视线略移,算是默许。   他快速动起手,余光时刻观察着程沐则,生怕人再摔一次。   等待水开的那段时间,程沐则肉眼可见地困乏起来,却依旧强撑着眼皮。   程沐则因困顿而迷离的双眼促使沈靳之想起程沐则之前没说完的话。   他想听程沐则说完,哪怕他清楚地知道,那只是一句胡言乱语。   他微微倾身,与程沐则对视:“阿夏,刚刚你说我好看,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锅内,气泡聚集上旋,发出细小的沸腾声。   “哦对。”像是想起了重要的事,程沐则努力睁圆眼睛,认真说道,“你能不能……让我拍两张照片?”   沈靳之倒吸一口气,唇角勾起一个尴尬的弧度。   这个答案,实在很程沐则。   沈靳之转过身,打开锅盖,下面入锅。   等面煮得差不多了,他才把盐盒递到了程沐则手里。   “该你了。”   程沐则看向锅里咕嘟嘟冒着气泡的面,扬起盐盒往里撒了好几下。   细腻的盐面被吞没在淡白色的气雾里,无节制地融入汤汁。   沈靳之没说话,默默在他倒完后关好火。   他拿回程沐则手里的盐盒:“面煮好了,这下安心了吗?”   “嗯。”   程沐则应着,困倦到差不多下一秒就能一头扎进锅里。   “那能回家了吗?”   程沐则乖觉地点点头。   沈靳之扶着他下楼。   一路上,程沐则都在他身上乱抓,直到人彻底躺到床上,沈靳之才结束了这场“煎熬”。   他仔细替程沐则掖好被角,正要关上窗帘,程沐则忽然低语道:“学长……”   刹那间,沈靳之只觉有木板死死钉住他全身每一处能活动的关节,将他困囿在框架里,不得动弹。   良久,他身后都没再有动静。   沈靳之缓慢从冰封中解除,回到床前。   程沐则睡得很熟,月色贴在他的脸颊上,正柔和地哄他安睡。   只是呓语而已。   伫立良久,沈靳之终于缓和过来。   他叹了口气,关上窗帘。   离开前,他无声道了句晚安。   回到家里,沈靳之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整齐的地方。   他下意识抬手整理,却在触碰到衣物时放下了手。   痕迹在替他短暂地储存下某种东西,即便终究会丢失,但能多一刻,也是好的。   他走到厨房,搅开锅里的盐,盛出一碗面。   面真的很咸,一如当年。   沈靳之坐在餐厅的灯光下,久久地看着碗里飘着油花的面汤。   半晌,他打开微信,点进置顶的对话框,发送出一条消息。   那一夜无比漫长。   早上的闹钟准时响动,程沐则挣扎许久才从半梦半醒中苏醒。   宿醉的疼痛冲击着他的后脑勺,大有撕裂他的架势。   他靠在床头,指节没入发间,揉着疼痛的位置。   突然间,他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那似乎是在沈靳之家的沙发上,自己正扑在他怀里,过分地在他胸口上蹭来蹭去。   程沐则一惊,记忆回溯到昨晚他去沈靳之那喝酒时的场景。   当时沈靳之不停地喝闷酒,他就帮对方喝了点。   然后……   然后呢?!   程沐则彻底腾起身,木讷地坐在床边。   可任凭他怎么努力,脑子里都只有那一个画面。   程沐则分不清那是源于梦境的臆想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如果是真的,那他昨晚岂不是不仅什么都没问出来,还借着酒劲占了沈靳之的便宜?   程沐则使劲砸了一下自己的头。   他必须确认这件事。   若没有就算了,若是有,他也不能囫囵过去。   这个时间,沈教授差不多也要去学校了。   单独找他说这件事肯定很尴尬,如果能“恰巧”遇到顺便试探试探,就再好不过了。   他火速洗漱好,抓起手机在楼下等。   等了有一会儿,沈靳之才下楼。   程沐则迎上去,生硬地开始了对话,手段和上次晨跑时拦住沈教授那次几乎没差别。   “沈老师。”   沈靳之转过身,神态自若地点头示意。   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让程沐则摸不到头脑,他快走了两步,和沈靳之并行。   他想不到自然的开场,于是开始和沈靳之尬聊:“我们就住上下楼的事,你怎么没和我提过?”   沈靳之边向前走边说道:“我以为你知道。”   “?”   沈靳之又说得清楚了些:“有一次,我的业主卡落在了你那,我以为你已经看过我卡上的信息了。”   “……”程沐则哑口无言。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但他当时还真没在意过沈靳之具体住哪儿。   话题就此终止,程沐则不得不重启一个新的。   “啊对了。”程沐则又道,“上次那个同学来找我道歉了,我听他说,你去找过他?”   “是。”沈靳之并无避讳,“我毕竟是津大的老师,学生不懂得尊师重道这种事,实在也是我们教育失误。若是传出去,就更是难看了。”   原来是这样。   看来上次是他想多了,沈教授只是在为学校的声誉考虑,并无其他想法。   沈靳之看了眼手表,语速明显加快了不少:“我今天出差,接我的同事就快到了,没办法和你一起了。”   见人要走,程沐则的语言系统越过大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他的真实意图:“等等,我是想问,我昨晚——”   沈靳之顿住脚步,视线重新落在他身上。   话已经说出了一半,再迂回也没意义了。   程沐则咬咬牙,低头道:“我昨天……抱,抱过你吗?”   作者有话说:   沈:差点要了命。   当当当,敲碗求海星~ 第24章 拼命在意才是有问题   沈靳之一怔。   隔着镜片的眼神微微涣散,有些茫然。   他推了下自己的眼镜:“我只记得昨晚你来找我喝酒,但醒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我酒量很差,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们有……”   “没有没有。”   程沐则慌忙否认,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否认的是什么。   沈靳之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也该是这样。   他只怪自己不自量力地买了高酒精度的酒,不然也不至于两个人都醉得不省人事。   不记得就能当没发生过吗?程沐则不太能说服自己。   他抿了抿嘴,又问道:“你醒的时候,有哪里不对劲吗?”   沈靳之眨眨眼,眉头微拧,认真答道:“也没有特别不对的地方。”   程沐则松了口气。   他却没说完:“要是非说有的话,我是在客厅的沙发上醒过来的。当时有些难受,胸口也很闷,就像……被东西压了很久似的。”   听完,他那口刚松下的气又重新倒灌回胸口。   压了……很久?   联想起早上涌入脑海的画面,程沐则一阵血压上头。   这下完了,那不是梦。   他真的趁着喝多占了沈靳之的便宜,搞不好还压着入睡了半宿才“肇事逃逸”。   自责和羞耻交织,谴责着程沐则的良心。   “有也没关系。”   沈靳之清润的嗓音传来,甘霖般抚慰着程沐则情绪。   程沐则愣怔地抬眸。   几声震动从沈靳之的裤兜里传来,催促着他接电话。   沈靳之拿起手机附于耳边,耐心地等对方说完,才回复道:“我两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沈靳之不得已与程沐则道别。   清晨的阳光下流转过枝头,掠过沈靳之的胸口,照过他胸前的领带夹。   领带夹泛起金属质地的光芒,意外带给程沐则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   “他和你说抱过也没关系?”   “对。”程沐则舔舔嘴唇,对眼前的秦逸道,“奇怪吧?”   “哪儿奇怪?”   程沐则说不出道理,却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就是哪儿都很怪啊。”   秦翻了个白眼,绕过两人相隔的台子,走向程沐则。   他一言不发地抱了一下程沐则。   程沐则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徒增了一头问号。   秦逸“啧”了一声,后退一步:“你看,你这不也没反应吗?大家都是男的,沈老师的逻辑没毛病啊,拼命在意才是有问题吧?”   “……”   程沐则不想说话,毕竟秦逸嘴里那个拼命在意的人,就是他本人。   他抬手揉了揉从早晨就开始钝痛的头,靠上身后的柜子。   相比他来说,沈靳之的反应实在是很平淡。   如果那才是正常的反应,那自己的反应又是什么?   秦逸从他身边走开,走到饮水机旁。   看着秦逸拿着水杯向走来,程沐则正欣慰他总算有点眼力见,看见自己头疼难受了。可下一秒,他就端着杯子一口闷了那杯水。   “……”   果然,眼力见是不可能有的。   程沐则放下揉头的手。   秦逸喝完水,把杯子往桌上一扣,感慨道:“你现在怎么和丢了情感模块的AI似的?我总感觉你以前在这方面也没这么迟钝啊?”   “以前?”程沐则心不在焉地回着,“再以前我们年纪都不大,你怎么知道我在感情上什么样?”   “也是。”秦逸胡乱地摆摆手,“你就当我瞎说。”   这时,挂在工作室门口的门铃忽然响动,外卖员探了半身进来:“是方先生吗?您的奶茶外卖带到了。”   时隔多日,工作室又接到了匿名的奶茶外卖,程沐则自动把这件好人好事归结在万卫铎头上。   听见有喝的,秦逸顿时来了精神。   他火速上前签收外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奶茶。   那两杯奶茶是用透明杯装的,内里装着几乎不含杂质的淡黄色液体。   秦逸从未见过用料如此寡淡的奶茶,怀疑程沐则是被坑了,随手扯起外卖单查看。   薄薄的单子不知从哪沾上了水渍,印在备注栏的字迹却依旧清晰可视。   「两杯蜂蜜柠檬茶,不要柠檬,不要茶。」   秦逸困惑地摇动手上的奶茶杯:“不要柠檬,不要茶,那不就是蜂蜜水吗?你这种点单法也太暴殄天物了。”   “不是我,是方烁的表哥。他总喜欢给方烁买奶茶,每次都会顺便带给我一杯。”   “这样啊。”秦逸识趣地放下手中的奶茶杯,送到程沐则面前,“蜂蜜水就蜂蜜水,你不是正好宿醉头疼吗?喝点蜂蜜水正好能缓解。”   程沐则没说话,拿出了手机。   秦逸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忙找补道:“我不提宿醉的事还不行吗?别拿手机啊,再聊两块钱的。”   程沐则低头继续,解释道:“方烁这会儿也回不来,钱我转给他,你替他喝了吧。”   “虽然是蜂蜜水,但聊胜于无啊。程哥,你可真是个好人。”   程沐则没搭腔,看见了微信的未读消息。   是咨询师。   他点开消息,最近的聊天消息赫然出现在程沐则面前。   「此刻,我愿意做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我愿意陪你一起衰老,像草木一样安静。」   发送的时间是昨晚,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也没再说第二句,看样子应该没有发错人。   程沐则困惑,发了个问号回去。   “怎么发个消息还愁眉苦脸的?”   秦逸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程沐则才想起自己原本打开手机要做什么。   他给方烁发了个红包,附了一条微信说明,这才在界面上发现昨晚和秦逸的对话。   那是一句语音,一条完全不存于他记忆里的语音。   程沐则没多想,点开了那句语音。   “我,在家。”   那声音像是在嘴里含了半口水,带着十分醉意。   程沐则之前看东西的时候音量调到了最高,那句语音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扩音播放在在工作室里。   正在喝蜂蜜水的秦逸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昨晚听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么好笑。幸好沈老师也喝多了,不然你俩以后都不用见了,哈哈哈。”   程沐则窘迫地熄灭了手机屏幕,丢人地挡住半张脸。   听着秦逸夸张的笑声,程沐则忽而意识到一件事。   他重新打开手机,切进和秦逸的聊天界面。   他回秦逸消息的时候,好像距离他喝到断片也没过去多久。   这种时间差,应该不至于出现他在沈靳之身上趴了半宿才回家的事。   最多也就是两个醉鬼相互拉扯,不小心摔倒在了沙发上。   想到这,程沐则长吐出一口气,轻松了不少。   手机屏幕亮起,那是咨询师回复的消息。   「附加的增值服务,情诗选送。」   原来是这样。   见程沐则久不说话,秦逸收声敛气,靠近过来:“我错了,我不笑了,你别生气。”   程沐则回复了一个「好的」回去。   秦逸继续说道:“十一假期有安排吗?一起出去玩?”   听着秦逸声音里的异常兴奋,程沐则隐隐察觉出不对,于是抬声问道:“你又憋什么坏?”   知道瞒不过程沐则,秦逸很快说了实话:“假期嘛,是个带小姑娘出去玩的好时机啊。我自己多心怀不轨啊,一起呗。”   程沐则拿起吸管,插进了盛蜂蜜水的杯子里:“你难道没心怀不轨?”   秦逸嘿嘿一声,没说话。   “还没追到?”程沐则嘬了一口,随口问道,“你天天喊自己是情场老手,不会是吹牛吧?”   秦逸立时就急了:“你不懂!小姑娘们就喜欢这种暧昧感,其实我们就差那一层窗户纸了,所以才急需一个机会!”   程沐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国庆不行,我和方烁要带着几个摄影爱好者去翎城。”   “去拍照?”   “嗯,顺便交流一些专业知识。”   “那可以带上我啊~”   “你?”程沐则上下打量过秦逸,“你知道快门在哪吗?”   手机里,对方又回复了一条消息。   「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程沐则低头,点开了聊天界面,又想起一件事。   之前咨询师一直让他在沈靳之那刷存在感,国庆这么长时间他们怕是都见不到了。   想着,他问咨询师道:「如果暂时没办法刷存在感,能做点别的吗?」   “那你就先给我科普科普,到时候带着我女神去。蓝天碧水,你们拍你们的照片,我谈我的恋爱……”   程沐则自动忽略秦逸的脑补言论,等待着对方回复。   可也就是片刻工夫,手机对面的人却像是消失了。   他百无聊赖地刷起朋友圈。   昨天方烁做了一个公众号,发布了第一条推送,说的就是这次拍摄行程的事。   他下午就转载了这条推文,但目前还没有多大水花,可能还需要另想办法。   另一面,沈靳之在朋友圈里看见了这条消息。   万卫铎用手里的文件夹戳了一下他:“沈大教授,一会儿就上台演讲了,你不背稿子在这玩手机?”   沈靳之充耳不闻,直到他浏览完整篇推文,才缓缓转头道:“国庆有事吗?”   万卫铎不知道沈靳之的意图,半晌后才模棱两可道:“有也行,没有也行。”   “行。”沈靳之浅笑道,“国庆带你去翎城玩。”   万卫铎猝然皱眉:“啊??”   作者有话说:   沈教授名著《我酒量很差》   旅行即将达成——同床共枕   诗句来自何三坡《山岗》 第25章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秦逸没能说服程沐则,没多久就回去上课了。   程沐则等了很久,咨询师的消息没等来,方烁倒是先回来了。   学校安排的交流课程一共只有几个课时,这次已经是最后一节了。   方烁不怎么有精神,主要不是因为上课太累,而是苦恼于他们的活动进展得不顺利。   两人围坐在电脑前,看着那篇推文,陷入沉思。   程沐则前后学了五年的金融学,虽然学业稀松,但也大致能明白问题所在。   他有些纠结,毕竟他也不知道方烁对于他给出的方案能有多高的接受度。   就在他思考的间隙,方烁的手机连叮了几声。   方烁打开手机,表情凝滞了一瞬,骤而激动起来:“沐则沐则,来人了哎,突然有好多人加我,原来他们只是反射弧太长了吗?”   面对这种不合理的情况,程沐则有些困惑。   正当他准备和方烁说话时,手机忽然接到了一条信息。   带你逃逸:「图片。」   是秦逸。   程沐则打开了那张QQ空间的截图——那是学校的表白墙账号,十几分钟前发送的投稿还新鲜着,内容正是他们这次的活动。   带你逃逸:「你和沈老师相处的还可以啊。」   带你逃逸:「能请动他给你发广告,够牛哇。」   投稿是沈老师发的?   想着,程沐则又接到了秦逸发来的七八张截图。   表白墙原本就拓展了一些其他的功能,招募式的投稿也不算超范围。   沈靳之整合了他们推文里的内容,突出了核心的亮点和优势,外加适当的饥饿营销手段,博足了眼球。   此外,投稿的沈教授本人也是噱头十足的存在,瞬间给活动带来了巨大的流量。   听着方烁兴奋到急促的打字声,程沐则抿了抿嘴唇。   他打开和沈教授的聊天对话框,发送了一条信息过去:「沈老师,表白墙的事我看到了,方便通个电话吗?」   程沐则还没措好词,沈靳之的电话已经拨了过来。   他长呼一口气,接起电话。   “对不起。”   一句低声的道歉传入程沐则耳中,哽住了他即将到嘴边的话。   程沐则愣了愣,完全处在状况外。   电话那头,沈靳之继续说:“我知道你们耻于在热爱里融入商业手段,但第一单业务对你们来说至关重要,这件事是我擅作主张做的,你可以全都怪在我头上,也不算你违背理想。”   程沐则的心脏像是被捏了一下。   如果是以前,他确实会认定这是一种金钱腐蚀理想的行为。但疲于奔波的这三年,让他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任何一种理想是能飘在云间却还妄想普照人间的。   在信息时代里,发掘出“匿于深巷的酒香”已经愈发困难,如果信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于各类驳杂里脱颖而出,便会迅速沉没。   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即使沈靳之不这么做,他也会想别的办法。   他知道自己的目标,也会永远保持初心,他需要保证的是这两点不偏离,而不是在形式上吹毛求疵。   程沐则淡淡一笑:“其实做这个项目的初衷,就是希望帮助一些未来的职业摄影师们少走点弯路。可若是都没人愿意参与到这件事里来,那这些想法才真会成为一纸空谈。所以……谢谢你,这才是我想和你说的话。”   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程沐则都以为那通电话断了。   程沐则拿开手机,确认屏幕上显示的还是正在通话中,才又开口道:“最近大概会忙起来,欠你的人情也只能节后再还了。最近店里应该会很热闹,沈老师要是不忙,也可以来店里看看。”   客套话说完,程沐则正欲结束通话,沈靳之却应了声。   他继而问:“你们的店在哪?”   程沐则没想到沈靳之会当真,但既然他问了,自己也只能说出地址。   挂断电话后的很长时间,程沐则都不明白沈靳之为什么会想来工作室。   论热闹,沈老师天天有课,每天都能见到很多人。   论地方,摄影师的工作室也实在没有一观的价值。   不过时间已经不允许程沐则继续想了,方烁那边明显已经忙不过来了。   当天,程沐则和方烁对要来报名的人进行了初筛,安排明天店内咨询的就二十几个。   第二天一大早,程沐则和方烁就坐在工作室里等着了。   筹备已久的事情终于提上日程,两个人都很有精神。   但他们没想到,很多人都是没预约就来现场咨询了。这些人的情况各不相同,聊到了傍晚还没结束。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下来,最后一人也终于离开。   两个透支精神的人双双趴在桌面上,根本不想起身。   就在这时,门口的铃铛再度晃动。   “请问现在还能报名吗?”   程沐则缓缓从桌子上起身,身形有些懒散:“今天就先到——”   而当他看见来人是谁的时候,立刻收住了话头。   “沈老师?”   听见是沈老师来,方烁也起了身。   和沈老师打完招呼后的片刻工夫,方烁接到了表哥的电话。   三言两语间,方烁就找回了自己丢失的神采。他匆忙和两人告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工作室。   晚风悄然从门口钻进,短暂地引起了气流的波动,又很快隐匿于安静中。   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沈靳之看向隔着书桌与程沐则相对的椅子,问道:“我能坐这吗?”   “可,可以的。”   沈靳之坐下,椅子和地面摩擦,生出细微的声响。   他抬手提起手里抓着的口袋,放到程沐则面前的桌子上。   “我还要耽误你一会儿,不然,先吃个晚饭?”   隔着薄薄的塑料袋,一阵咸香幽幽传来。程沐则眼睛一亮:“这是‘记忆味道’的炸酱面?”   沈靳之点点头。   “还有这个。”   沈靳之单手搭上桌面,摊开掌心。   糖纸反射出暖红色的光芒,淡淡地晕散进沈靳之深邃的眸底,映亮了那双灯光都穿透不进的眼眸。   像是暗夜旷野间点起的星点火苗,孤寂到深沉。   程沐则的心跳仿若暂停了一秒,又恶补式地反弹。   他咽了咽,错开沈靳之的视线,打开了那份外卖,搅动拌匀。   面条微微泛着热气,连黄瓜都是爽脆的,像是刚做好没多久。   程沐则吃着吃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炸酱面,没有胡萝卜。   不知是饿了还是窘迫到紧张,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   他接过沈靳之递来的纸巾,不知道该说什么。   带他参观工作室?   程沐则抬眼,直直对上沈靳之蕴着笑意的眼底。   “你组织的活动,我能参加吗?”   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是开玩笑吧?”   “我知道你们有要求,人也要得也少。”沈靳之的十指交叉相叠,“不如和我聊聊再做打算?”   程沐则这才明白,原来沈靳之说的耽误一会儿,是这件事。   他向沈靳之确认:“你认真的?”   “我很像开玩笑的样子吗?”沈靳之微顿,“那我需要再认真些。”   他的视线锁定到不远处的相机包上:“需要现场创作吗?”   “不不。”程沐则钝钝地眨眨眼,“你想去的话,我们肯定随时欢迎。”   沈靳之扶了扶镜框,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我这算,走后门吗?”   “不算的。”程沐则摇头,“你在课上帮我的那次,我算是见过你的水平,参加这次的活动,绰绰有余。”   可沈靳之却像是完全没理解他电话,自说自话般地说着:“明白了,意思是走后门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程沐则舔舔嘴唇,试图重复刚才的话,“我是说——”   “我答应了。”沈靳之拿下撑在桌面上的手,“在我这,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程沐则一惊。   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他张张嘴,舌头有些捋不顺:“什,什么?”   沈靳之重复道:“我说,你想要我帮你什么都可以。”   听起来正常了许多。   程沐则松了口气,却又没完全松下来。   他感觉自己的病好像又严重了点,已经到从神经系统向听觉系统辐射的地步了。   看来他得再和蒋医生谈谈了。   那天,他是和沈靳之一起回家的。   直到睡前,程沐则才想起自己问咨询师的问题还没得到回复。   问题得到了解决,他就干脆就不问了。   他刚发出去一句「暂时不需要了」,对方就正在输入中了。   几秒后,他接到了回复:「那祝一切顺利。」   ……真会挑时候上班。   一连忙碌了几天,程沐则和方烁终于敲定了此次活动最终人选。   准备出发的当天,秦逸又来工作室哭嚎。   “真不带上我和我女神啊?”   “你说呢?”程沐则道。   “就因为我不懂摄影?”秦逸气愤地指着名单上万卫铎的名字,“那他呢?方烁的表哥不是大老板吗?我看他也不知道快门在哪吧?”   “嗯……万老板额外承担了本次活动的全部费用。”   “……”秦逸翻了个白眼,“万恶的钞能力。”   程沐则抽走他手里的名单,语重心长道:“我们去的地方不适合旅游,还要在日出前就起来,你觉得带你们俩去,合适吗?”   这番话彻底说服了秦逸,他无奈地瘪瘪嘴:“行吧,那我等你回来。”   中巴车停在店门口的路边,也是津松大学的偏门。   临近集合时间,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做完最后的善后,程沐则上了车。   中巴车里没坐满,程沐则一边往前走一边找空座。   “你好。”   他身后传来一阵清丽的女声。   程沐则转过身,看见了一个略有面熟的姑娘。   “我叫唐落,你可以叫我落落。”那姑娘半提示地说,“我们见过面的,在学校附近的面馆。”   程沐则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她应该是上次自己去面馆盯梢沈靳之时坐在他对面的姑娘,是秦逸女神的闺蜜。   他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你好,落……同学。”   姑娘抿嘴偷笑,向里腾出了一个座位:“坐我这里吧,刚好有个空位。”   程沐则的“好”字才发出一个音节,身后蓦地压过一阵清淡的木香。   一股力道攥住他的手腕,迫使他后退,程沐则没收住脚,不慎撞进一个怀抱。   身后,沈靳之的声音缓缓传来:“阿则,不是说好和我坐一起吗?”   作者有话说:   开启吃醋模式。   今天有事,实在抱歉!来晚了~ 第26章 我会守护你的理想   程沐则耳后一麻,惊愕地回头看向沈靳之。   沈教授难道是在叫他?   视野里,沈靳之唇角微弯,无框镜片后的目光柔和,没有丝毫的不自在,让程沐则徒然生出一种他又幻听了的错觉。   他们挨得很近,程沐则甚至能感受到身后沈靳之的心跳。   “差不多要出发了,大家先系好安全带。”   司机浑厚的声音打断了程沐则的思绪,现在,他得先找个地方坐下。   比起萍水相逢的唐落,和沈靳之坐在一起明显是更理想的选择。   “过来。”沈靳之从位置间的空隙里走出来,对程沐则道,“坐里面。”   那句话明明不是指令,程沐则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照做了。   等程沐则彻底坐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叫唐落的姑娘还邀请自己同坐过。   他侧过身,本想谢过对方的好意,沈靳之正好坐了下来,直接挡住了他大半的视线。   女生坐回原来的位置,隔着过道和沈靳之递过来一盒药。   “程沐则,这是晕车药,我朋友每次坐车都吃这种,撑个七八小时没问题的。我听说你晕车,就顺手给你带了一份。”   程沐则微怔,刚抬起手,沈靳之却截胡了药盒。   他接过药,反扣在手心里,对唐落礼貌一笑:“那就替我们阿则谢谢你了。”   说完,沈靳之向程沐则靠了过去。   “车都要开了,怎么还没系好?”   程沐则顺着沈靳之的视线低下头。   说的是安全带。   沈靳之没给他反应时间,直接倾身压过来,伸手探向他的身侧。   程沐则身体僵直,声音也切入了2G模式,卡顿得不成样子:“沈,沈老师,我——”   借着系安全带的动作,沈靳之半环住他,贴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喜欢她吗?”   程沐则抬起眼皮,不明就里地看向近在咫尺的沈靳之。   “不喜欢就别动。”   说话间,沈靳之的呼吸扫过程沐则的颈项,带来一阵难以忍耐的痒感,他无意识地抬手抓了抓脖颈。   刹那间,一股低气压笼罩而下。   沈靳之紧蹙眉头,平素隐藏在柔和里的锋利不加收束地发散开,压迫感寸寸紧逼。   “你喜欢她?”   “不,不是,我和她不熟。”   程沐则没来由的急切撇清关系,像是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般毫无底气。   那句话里也不知道藏了什么魔法,沈靳之听完,便敛去了唇角下抑的弧度,又提起一抹笑意。   程沐则读不懂那一系列的情绪转变,只莫名暗自松了口气。   “但她喜欢你。”沈靳之继续说。   听到这句话,程沐则猛然回忆起上次秦逸在面馆给他发的消息。   秦逸说过,那姑娘对他感兴趣。   这么说来,她邀请自己同坐又送晕车药,都是出于喜欢的缘故。   可……这和沈老师帮他系安全带又有什么关联呢?   程沐则想不明白,干脆放弃思考。   反正像沈教授这样的高知,做事总会有他们的道理,自己问东问西,大概只会给他添乱。   沈靳之微微偏身,在窗口处打开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   不远处,坐在司机旁边的方烁看过来,抬声问道:“出发?”   程沐则想比一个OK的手势,手臂却因为和沈靳之挨得太近,没能抬起来。   他向方烁点点头。   发动机的轰鸣声缓缓传来,带起车身的震动。   沈靳之坐好,快速扣上安全带。   他拿起手边唐落送给程沐则的那盒药,放进前排座位背后的布质口袋里,打开了自己的手提包。   “有听我话吃早饭吗?”   程沐则颔首:“早上看见你消息的时候就垫过了,一直分身乏术,所以没来得及回你消息。”   沈靳之“嗯”了一声,陆续从手提包里拿出几样东西。   橘子,话梅,晕车贴……   看着这些东西,程沐则不禁问道:“沈老师也晕车吗?”   沈靳之没抬眼,随意地应了一声。   他拆开包装,晕车贴清淡的药味逸散开,钻入程沐则的鼻腔。   那是一种混合着薄荷气的药味,和他以前用过的那些晕车贴都差不多。   沈靳之把拆好包装的晕车贴递过来,说道:“你也贴一个。”   “不用了。”程沐则笑笑,“我以前晕得厉害,这半年已经好很多了。”   沈靳之顿住:“为什么?”   “你是问不晕车的秘诀吗?”程沐则眨眨眼,“其实也没什么,车坐得多了,身体的耐受性就会增强,自然就没那么严重了。”   “我是想问,你为什么总在外面跑?”   程沐则的话音卡在喉口,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做风光摄影嘛,避免不了的。”   他捏紧手心,指节相互摩擦出声响。   “只是这样?”沈靳之又问。   程沐则一哽。   那句话像是锋利的刀刃,无情地戳开他潦草盖在苦涩上方的遮掩物。   程沐则细细地吸气,微凉的空气顺着鼻腔进入身体,割得他鼻尖发酸。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家里。   程沐则蹭过鼻尖,匆忙掩饰着情绪:“是啊,不然还能有什么?”   晕车贴还是到了他手里。   沈靳之低声道:“我看不见耳后,能帮我贴一下吗?”   没等他回答,沈靳之就偏过了身子,不再看他。   视线的偏移给了程沐则整理自我的空间。   车子穿行过一段狭窄的公路,道路两旁茂密的枝叶织就成树荫,呵护着程沐则脆弱的心绪。   望着沈靳之笔挺又坚实的背脊,程沐则萌生出一种想靠过去的冲动。   要是可以靠过去,一定很温暖吧?   程沐则如是想着。   或明或暗的光斑从沈靳之身上移来又散去,程沐则不知怎么伸出了手。   他的掌心停在沈靳之后背的一厘米外,仿佛只要这样,他就能感受到那份温暖。   沈靳之不焦不躁地等着,不曾开口问过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程沐则才想起自己原本要做的事。   他揭开晕车贴的背胶,靠近沈靳之的后耳。   沈靳之的耳后有一颗很小的痣,静静地蛰伏在翳风穴正中,和他的主人一样内敛端正。   “我手有点冰。”   “没关系。”沈靳之柔声回复。   程沐则仔细拨开他的碎发,拿着晕车贴,压在了他耳后的凹陷处。   莫名的,沈靳之的耳垂浅淡地染上了一层红晕。   他转回身,送来一颗橘子。   橘子已经是剥开的状态,果皮花瓣似的延展在他的掌心。   “吃点橘子吗?”   程沐则摇摇头:“不了。”   沈靳之又换了一只手,递过来几块话梅:“那吃这个。”   瞧着沈靳之一定要他吃点东西的神情,程沐则舔舔嘴唇:“有糖吗?”   “吃糖容易晕车。”沈靳之再次送出手里的话梅,“还是吃这个吧。”   程沐则只好接下。   撕开话梅的独立包装袋,程沐则送了一颗到嘴里。   酸味猛地在嘴里散开,纠集着直冲味蕾。   程沐则动了动舌尖,味觉神经快速接纳着突如其来的异常,很快从中析解出甜味。   味道似乎也还行。   程沐则打了个哈欠,困乏便顺杆爬上,懒散地攀附在他的肢体上。   他闭了闭眼,侧身对沈靳之道:“沈老师,你也睡一会儿吧,避免晕车的最好方式就是睡觉,没准醒了就到地方了。”   程沐则说着,闭眼靠上了椅背。   巴士车摇摇晃晃,滋长着程沐则的睡意。   疲惫拉他进入梦乡。   梦里,他也坐在一辆大巴里。   他负气地反扣手机,“啪”地一声砸在了座位上。   “怎么了,突然气得像个小河豚?”坐在他身边的人问着。   程沐则咬咬牙:“最近有不少工作室希望我加入他们,我仔细筛选,最后选了这一家。原以为找到的是志同道合的盟友,结果呢?   “我看了他们发来的合同,附加条款里要求我以Z-air的身份配合工作室的一切商业活动,包括但不限于直播卖课、现场教学,他们甚至还想在其他人的作品上假署上我的名字,以求得利益最大化。”   程沐则哂笑一声:“我和他们谈理想,他们和我谈利益,真是恶心至极。”   说着,程沐则真的干呕了一下。   忽然间,一阵酸水返上他的喉口,腐蚀着他满盛的怒意。   程沐则后悔了。   他不该在车上看电子合同的,现在又气又晕车,真是得不偿失。   身旁的人抬起手,压下他耳后翘边的晕车贴,劝慰道:“难受就不要生气了,讨厌就删掉他们的联系方式,让他们有多远走多远。”   程沐则拍了拍胸口,试图压下那种心脏半悬在胸腔里的虚无感。   但事实证明,这种行为并没有效果。   “睡一会儿吧。”身边的人柔声道,“到了我叫你。”   能睡着自然是好的。   程沐则点头,靠在坚硬的椅背上。   他左右移动身体,可任凭他怎么调整姿势,就是感觉不舒服。   “睡不好?”   程沐则应声。   “那靠在我肩上会好点吗?”   程沐则撩起眼皮,像是得到了一个好方案。   但他又有点迟疑,于是问:“可以吗?”   车窗的缝隙里涌入来自旷野的新鲜空气,也带进充满绿意的阳光。   光线晕散在对方的肩侧,显得那肩膀温暖又可靠。   “那我就不客气了。”   程沐则往旁边移了移,枕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张嘴。”   听到这句话时,程沐则没睁眼就乖觉地张开了嘴。   食物入嘴,酸了他一激灵。   他正要起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按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枕好。”   程沐则努努嘴:“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好酸啊。”   “话梅,不是叫你当糖吃的,酸点更奏效,别悄悄吐掉。”   话梅的酸味在口腔里扩散,抵消着他难言的恶心感。   “知道了,”程沐则含着话梅,缓慢闭上双眼,“我不吐。”   “安心睡吧,以后,我……”   那声音小到程沐则听不清,他含混道:“我听不清……”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以后,我会守护你的理想。”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求评论orz~~ 第27章 水床是什么?   朦胧间,程沐则感觉有人触碰他的发丝。   那动作轻柔,像是生怕吵醒他。   良久,程沐则才从睡梦中苏醒。他倒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双眼。   “醒了?”   程沐则的心脏还在加速弹跳着,沈靳之的声音却从极近的位置传来。   他身体一僵,霍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好像靠在沈靳之的肩膀上睡着了。   程沐则直起身,看向沈靳之的肩侧。   他肩膀处的衣料印着几道深长的褶皱,偏里的位置还残留着星点晶莹的水渍。   程沐则下意识摸了摸脸,眼角残留的湿润昭示着自己的“罪行”。   他慌张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沈靳之温声道。   程沐则摸兜找纸巾,一个声音猝然在他耳边响起。   “我会守护你的理想。”   程沐则抬头,错愕地看向沈靳之:“你说什么?”   沈靳之困惑:“我没在说话。”   之前打开的窗缝已经关合,完整地阻隔着车外涌动的风。   程沐则滚了滚喉结,呆怔地放空着,梦境以那句话为节点延伸,艰难地向前回溯。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梦里和什么人坐着大巴车,而那个人,对他说了一句类似会守护他理想的话。   程沐则很快意识到那就是个梦。   毕竟这种话,大概也只会在白日梦里出现了。   “要纸吗?”沈靳之递了一包纸巾过来,“用这个。”   “哦,好。”   程沐则接过纸巾,可沈靳之衣服上的泪痕已经在风干下不甚明显了。   他垂下手,不知道做什么好。   手机隔着衣兜短促地振动了几下,那是手机收到新消息的提醒。   带你逃逸:「到了吗?」   秦逸信息的内容促使程沐则看了眼时间。   现在已经超出了预定的时间范围,可车子怎么还没到地方?   程沐则打开地图,发现他们距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几公里。   车上大多数人都在睡觉,程沐则发了条微信给方烁:「我之前睡着了,车怎么还没到?」   消息刚发出去,方烁就从前排转身过来。   他抬手比划了两下,发现还是微信方便些,于是转回线上聊天。   星烁:「你总算醒了,我们之前计算时间时虽然考虑了堵车的因素,但刚才高速上发生了严重的车祸,我们的行程至少耽误了一个半小时。」   维生素C:「别着急,这种事很正常的,协议里也都签了不可抗力条款,我们的行程设置很宽松,后期再调整也是足够的。」   星烁:「松口气.jpg」   维生素C:「你也睡一会儿吧,我盯着呢。」   安抚完方烁,程沐则切换回和秦逸的聊天界面:「没呢,堵车了。」   秦逸那边几乎是秒回:「哦,那什么,我和你说件事。」   看着那条回复,程沐则皱了皱眉头,他知道秦逸肯定没好事。   果然,秦逸开始了。   带你逃逸:「去面馆那次,我女神不是带闺蜜来了吗?小姑娘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你不许我跟你去翎城,她也没放弃。」   带你逃逸:「之前没和你说是我以为她也去不了,但我不知道她是永传摄影系的,还真就过了你们的筛选。」   带你逃逸:「说实话,那姑娘腰又细腿又长,人也够活泼,你真就完全看不上人家啊?」   维生素C:「没有看得上和看不上,我对感情一窍不通,和谁在一块不是害了对方?」   带你逃逸:「这么说,她就一点机会也没有?」   带你逃逸:「那,那那你别拒绝得太那什么……稍微温柔点哈,别搞得太难看。」   身旁,沈靳之忽然前倾身体,动作幅度不大,看着像是干呕。   他晕车了?   程沐则忙收起手机,打开背包,拧开一瓶新的矿泉水递过去。   “沈老师,你先喝口水压压,但也别喝太多。”   沈靳之撩起眼皮,接过水瓶抿了一口。   程沐则晕车多年,自然知道晕车有多难受。   今天这么长的行程,如果不是睡了个长觉,他肯定也要晕车了。   他掏兜找出了之前沈靳之给他的梅子,递还回去:“你也吃一颗。”   沈靳之照做。   几分钟过去,沈靳之还是不见好转。   程沐则低低地“啧”了一声,伸手拉起沈靳之的手。   他一只手垫在沈靳之手的下方,另一只按在对方的虎口处用力揉搓。   沈靳之的指甲修得干净整齐,手指匀称修长,骨节分明,就是……有点僵硬。   程沐则轻拍了两下沈靳之的手背,低语道:“放松,我帮你按按穴位,能好受点。”   沈靳之手上的力气松弛下来,贴上了他的掌心。   皮肤间的摩擦带来细细的暖意,沈靳之目不转睛地盯着程沐则的手,短暂地忘记了眨眼这种功能。   程沐则揉着揉着,听到有人靠近,抬眼便撞上走到了他们身旁的万卫铎。   他停下手。   “沈……”万卫铎的话才刚开始说,视线倏而下落。他立刻咽下嘴里的话,当场撤离,“打扰了,你们继续。”   继续?   程沐则不解地低眸。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停下揉手的动作,看起来和他正牵着沈靳之的手没有区别。   “等等,不是——”   沈靳之一把攥住他要抽开的手,重新按回原来的位置。   程沐则的声音被迫中止,视线落到沈靳之身上。   “确实挺有用的,再按一会儿。”   “真的吗?”程沐则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大半,“那我再给你揉揉。”   半晌,他才想起刚才那件事。   而当他再想问的时候,沈靳之已经闭上眼睛休息了。   他没有停手,只希望沈靳之能睡得再沉一点。   又一个小时过去,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附近。   可管理员却告知他们,他们要去的地方刚巧临时封锁,明天才能解封。   好在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小景,随时都可以抽空再去。   今天的堵车导致坐车的时间成本提高,加上明天大家要早起翻山,程方两人一致决定,带众人去酒店歇息。   由于他们提前赶到,酒店方还没有准备好,一行人只能站在大堂里等着。   程沐则和方烁去了前台,万卫铎才插空走到沈靳之身边。   他指了指沈靳之耳后的圆形药膏,问道:“你这贴的什么玩意?”   沈靳之斜睨了他一眼:“晕车贴,看不出来吗?”   万卫铎蹙眉:“就是看出来了才问你,你什么时候又添了晕车的毛病?”   “刚刚。”沈靳之道,“有问题?”   “……”万卫铎哑口无言。   说完,沈靳之走向前台。   前台的工作人员操作了半天,抱歉道:“由于系统失误,你们预定的双床房只剩五间了,我们这边可以升级一间大床房给你们,费用不变,这样处理的结果贵方可以接受吗?”   程沐则感觉没问题,于是点了头。   酒店的房间来之前就已经分配好了,程沐则分发房卡,把升级房的房卡发给了两个女孩子。   一行人陆续散去。   程沐则递了张房卡给沈靳之,正欲道别,万卫铎直接抽走了那张房卡。   “我才不和他一起睡,这家伙就会穷讲究,睡一次觉指不定有多少毛病,我和我表弟一起睡。”   说着,万卫铎跨上方烁的肩膀:“行吧,表弟。”   方烁挣扎着躲开:“我才不要和你,我要和沐则一起,我们都说好了。”   “说好了也能改,我劝你还是和我睡比较好,人还是得惜命啊。”   “啊?”方烁不动了,“什么惜命?”   万卫铎刚走到电梯门口,刚才上去的那两个小姑娘又下来了。   他顿住脚。   程沐则也看见了那两人,于是抬声问道:“怎么了,是房间有问题吗?”   唐落快走了两步,站在程沐则面前:“对,我们那个房间是个情侣套房,这倒也没什么,但那床身是个水床。”   她略有为难地偏过身,看向她身后的另一个姑娘:“她说自己睡觉比较轻,如果一起睡水床的话,大概率会休息不好,所以就想来问问能不能换个普通的大床房。”   程沐则蹙眉:“什么是水床?”   隔着十几米,万卫铎就听到“水床”这个词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对程沐则扬扬眉:“水床,不知道吗?”   程沐则摇头。   万卫铎坏笑着扬起嘴角:“在酒店里,这个水床最大的作用——”   程沐则聚精会神地听着,沈靳之却打断了那句话。   他拦在程沐则和万卫铎之间,低声道:“阿则,别和这种坏人说话。”   “我是坏人?”万卫铎眯了眯眼,继续说,“听过一句话吗?叫物以类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却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沈靳之。   “走了。”   万卫铎彻底离开了。   程沐则完全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水床的事横亘在面前,他需得先行处理。   但事实上,这间房已经是十一期间整个酒店的最后一间房了。   说起来,这些人都是他的客户,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苦了她们。   程沐则想都没想就和两个姑娘交换了房卡。   换完,他才意识到,要和自己一起住下的人已经不是方烁了。   他刚想对沈靳之说点什么,沈靳之却拎起了行李。   “走吧,我们也上去。”   沈教授好像没有不高兴。   两人乘坐电梯上去,程沐则迫不及待地找到房间打开门。   其实,他挺好奇水床要怎么睡的。   “滴——”   房卡识别成功,程沐则走进房间。   窗外还有些光亮,灰蒙蒙地盖在屋子里。   程沐则没插房卡,直接走了进来。   他随意安置好行李,靠近床铺。   那是一张圆床,长条的红色床尾垫将床铺的色彩一割为二。   程沐则隔着尾垫坐在床上。   床垫内的液体因为他动作的变化而流动,传出缓和的撞击声。   程沐则觉得很有趣,抬头看向呆站在一旁的沈靳之,邀请道:“沈老师,这个床好有意思,你要来试试吗?”   沈靳之的喉结上下一滚,清了清嗓子:“不了,我……先洗个手。”   那反应有点怪。   程沐则迷惑地摸摸后脑勺,也没多想。   不过,水床的流动性这么强,他是得查查怎么睡才不会影响到同眠的人。   他打开浏览器,键入“水床”的关键词。   下一秒,和“情。趣用品”挂钩的“水床”铺满了整个搜索框。   程沐则的脸瞬间爆红。   作者有话说:   纯情橙:世界崩塌.jpg 第28章 我不需要补   那他刚刚做了什么?   一进房间就坐上了水床,还邀请沈教授一起试试??   “……”   大概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了。   程沐则双手挤压在发烫的脸颊上,试图阻止热意进一步扩散。   难怪沈教授进去洗手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肯定是在暗暗骂他变态。   他越想越崩溃。   羞愤迫使他体内的血液乱窜,不加节制地横冲直撞。   卫生间里的水声淅沥传来,闷闷地传进他持续充血的耳道里。   连续的水声猝然中止。   程沐则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本柔软舒适的水床忽而变得灼人,他猛地从床上站起身,慌张瓦解了大脑发出的信号,留他无措地僵在原地。   终于,程沐则的余光瞥见了救命稻草似的背包。   他一个箭步跨到桌子旁边,拿起书包就是一顿乱翻。   嘈杂围绕在程沐则耳边,麻痹着他的听觉,沈靳之的声音却还是穿透了耳边的混沌。   “丢东西了?”   程沐则这才意识到,他翻得太急了。   他顿住手,视线却沉得怎么都抬不起来。   “呃……我……”看着手边的相机包,程沐则灵光一动,“我预备的内存卡少了一个,对,少了一个。”   程沐则继续装模作样地翻着,身后却没了动静。   不多时,沈靳之靠了过来。   “别着急,找不到就先用这个。”   程沐则低头注视着躺在沈靳之掌心里的内存卡,又缓缓拿起它。   一低一抬的动作交替,沈靳之很快发觉了他的异常。   他问程沐则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那声音里透着不安,程沐则正不知作何解释,一只手继而覆上他的额头。   沈靳之猛地缩起指尖,把人按在椅子上:“坐好,等我一会儿。”   他向床头柜上的固定电话走去,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折回了门口。   程沐则坐在椅子上,视线茫然地跟着沈靳之移动:“你在干什么?”   “去找退烧药。”程沐则言简意赅地回答着。   看着即将出门的沈靳之,程沐则心头一惊。   他急忙站起来:“等等,沈老师,我没生病。”   他卡壳了半天,才将将在思绪枯竭的大脑里找出一个蹩脚的理由:“我就是饿了,我这个人,一饿过劲身体就会发热。”   说完,他的腹腔还极其配合地长“咕”了一声。   沈靳之顿住脚步,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   他仔细回想从他们进来开始程沐则不同阶段的情绪反应,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暗自松了口气,缓步走回程沐则对面。   “晚饭想吃什么?”   面临沈靳之突如其来的转变,程沐则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这就……信了?   沈老师有这么好骗的吗?   “嗯?”沈靳之又问。   程沐则连忙从裤兜里找出手机,接续上这个话题:“那我们点个外卖吧,沈老师有想吃的吗?”   “鸡蛋面吧。”沈靳之脱口而出。   程沐则翻找软件的指尖微顿,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好像还欠你一碗鸡蛋面。”   沈靳之淡淡地抬眸,眼底像是沁过水般温和:“不欠了。”   “嗯?”程沐则努力思索,很确定他还欠沈靳之一碗面的事实,“没有啊,就是欠的。”   “不是饿了吗?不先点菜?”   “哦对。”   沈靳之成功岔开了话题。   定位好后,程沐则才发现酒店附近的外卖真的很少,只有零星几家小炒。   程沐则点开几家店都没发现任何面食,只得对沈靳之道:“沈老师,你想吃的鸡蛋面可能买不到了,附近只有几家小炒,我们饭菜吃行吗?”   沈靳之点点头。   程沐则扬起嘴角,坐了下来。   饭食让他短暂地忘却了水床带给他的窘迫,望着花花绿绿的菜谱,程沐则有点为难。   他抬声问:“沈老师,我不太知道你的喜好,不然我给你念念菜名,有想吃的你就叫停。”   沈靳之没有拒绝。   程沐则拉到最上方,顺次往下念:“这家有韭菜炒鸡蛋、椒盐生蚝、爆炒羊腰……”   念着念着,一道阴影倏而压下。   程沐则抬起头,对上沈靳之锋芒内敛的眸光。   沈靳之又俯身靠近了些,双手直接搭在程沐则的椅子两侧,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你是故意挑着念的吗?”他轻缓地唤道,“阿则。”   那称呼像是拨开了某种开关,迫使羞耻感重新占据程沐则的心神。   昏暗的光线落在沈靳之的侧脸上,勾画着他明晰的骨相,将侵略无限具象化。   周围的空气仿若稀薄了许多,干涉着程沐则的呼吸。   明明沈靳之没有触碰到他丝毫,可程沐则却有种自己正被对方紧紧抓在手中的错觉。   良久,沈靳之才又说道:“我不需要补。”   程沐则费解又困窘,问道:“什么?”   沈靳之似笑非笑地撤开身子,神情瞬间收敛于镜片后那双涵纳万物的眼眸中。   程沐则的手机振动起来。   是方烁。   他快速接起电话,三言两语就找了个借口和方烁见面。   他落荒而逃。   房间离他越来越远,程沐则体温升高的状况却愈演愈烈,几乎要烧起来。   就像,他真的发烧了一样。   “当当当——”   程沐则敲动方烁的房门。   万卫铎去外面处理事情,此时房间里只有方烁一人,程沐则便一头扎了进去。   “借用一下洗手间。”   说着,他就头也不抬地拐进了右手边的浴室。   冷水一推到底,却冲不散程沐则的热度。   他不断用冲过水的手背贴敷脸颊,连续操作了几分钟后才正常了许多。   他凝视着镜面里的自己,耳边忽然闪过沈靳之说过的话。   那句不需要补又是什么意思?   “沐则,你没事吧?”   门外,方烁久久不见人出来,有点着急。   程沐则拉开门,走了出来。   “不舒服吗?我就是想和你核对明天的行程,你不用非跑一趟。”   程沐则摇头:“没有不舒服,就是不小心沾到东西,洗个手。”   他瞟到桌上还没动的餐食,转而问方烁道:“你们的晚饭是哪来的?”   “表哥叫的酒店晚饭供应,给每个人都叫了一份,你们那边没有吗?”   程沐则钝钝地否认。   “也许你和我们不住同层,还没送到吧?”   程沐则低眸,想起了临走前和沈靳之的对话。   说起来,他也就是报了几个菜名,沈靳之的情绪才有了波动。   难道是菜谱的问题?   他拿出手机,调出之前外卖点餐的界面。试探性地问方烁道:“我来之前还在点外卖,这几个菜看着好像还行。”   方烁扫了眼程沐则说的那几道菜,尴尬地扯起嘴角:“你这点的……也太补了吧?我和你说,补得太过也不好。”   程沐则呆滞:“补?补什么?”   方烁如实道:“补肾啊。”   听完,程沐则凭空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方烁拍着他的后背:“你没事吧?”   方烁关心的声音渐渐虚化,程沐则坠入无限懊恼中。   难怪沈靳之当时不太高兴,原来是误会自己在挑衅他不行吗??   这都什么事啊?!   ·   从方烁那回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他们的房门是虚掩的。   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就是别人尴尬的理念,程沐则佯装镇定,走进了房间。   屋子里光线昏沉,只有床两侧踢脚线边缘的夜灯浅浅地亮着一层,氤氲起一片柔和。   沈靳之换了一身宽松的居家服,发丝湿润,正倚靠在床头小憩。   程沐则移动自己不太灵活的四肢,缓步靠近床前。   伫立良久后,程沐则才确认沈靳之是真的睡着了。   那道回来前建立好的防线骤而塌软,程沐则的情绪也随之放松下来。   他长松一口气,视线不由得被沈靳之吸引。   沈靳之闭着眼,眉眼间的锋利感锐减,不能说比他醒着时赏心悦目,只是更显温柔。   不愧是在招生宣传片里仅凭一个镜头就拉高入学率的存在。   “在看什么?”   静谧的房间中传来一声低语,低哑中掺着几分蛊惑。   沈靳之不急不缓地抬起眼皮,虹膜吸收了周围的暗色,漆黑到发亮。   程沐则一震,急忙撤开僵硬的身子,却不承想脚下一滑,竟径直向前扑去。   水床扩大了他的动作幅度,也吞噬着他的平衡力。   程沐则的嘴唇擦过沈靳之的侧脸,吻上他的耳畔,手掌不经意间落在床头触控灯的按钮上。   屋内不甚明亮的氛围灯被开启,浅黄色的灯带绕过遮挡在身前的红色玫瑰,熏暖了房内的空气。   呼吸在昏暗中拉扯引诱,渴望交融。   作者有话说:   年末太忙了,今天好晚,对不起大家。   我错了,放假加个更~ 第29章 阿夏,你越界了(加更)   沈靳之被迫从半坐变成了半躺。   细小的水珠凝结成滴,顺着他的发丝垂下,滑过程沐则的侧颈。   那水滴冰凉,程沐则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   沈靳之身上一如既往地带着一种浅淡的木香,可这次香气传入鼻腔,却带着反常的干燥,试图摄取他身上的水分。   像靠在温暖的火炉旁,热气先是丝缕的侵入,很快便包裹住他的全身,肆意地传递着灼人的温度。   程沐则甚至能幻听到木柴燃烧时噼啪作响的声音。   沈靳之倒吸了一口气。   那呼吸也提示着程沐则——他得起来了。   程沐则完全不长记性地屈起搭在床上的那条腿,转移重心到那条腿上。   他刚撑起一点距离,平衡又溃散一空。   他重新砸了下去,彻底跌进沈靳之的怀抱。   那一瞬,程沐则听清了鼓动在沈靳之心口处躁动的心跳。   和他极度冷静的皮囊完全不同,那频率炽烈到荒唐,近乎要撕裂胸腔。   接着,沈靳之伸手抱住了他。   程沐则身形一顿,原本凝滞在肢体间的僵硬再次加重。   “别动。”   沈靳之的音量很低,音色如烟雾熏呛般低哑。   程沐则毫无缘由地丧失了语言功能,竟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那拥抱不紧,程沐则只要多用一点力气就能挣开,可他的身体却像是有独立意识一般,只想这样继续贴在沈靳之身上。   半晌,从沈靳之身上传来的灼热才消退了不少,程沐则也终于解除了诡异的静音模式。   “沈——”   “让我缓缓。”   那语气轻缓柔和,却藏着程沐则无法拒绝的力量,他轻滚喉结,低低地“啊”了一声。   几秒后,沈靳之重新说:“有点疼,你让我缓缓。”   这是被他砸疼了?   程沐则彻底不敢动了,生怕碰到沈靳之的痛处。   他趴在沈靳之的胸口上,听着对方不够规律的心跳。   沈靳之缓和的时间很长,长到程沐则都以为他睡着了。   暗淡的光线静静流淌,缱绻地依偎在两人身边。   程沐则缓缓道:“沈老师,你睡着了吗?”   “脚先踩地。”   那句话有些突兀,程沐则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是沈教授在教他怎么下床。   程沐则听话地先伸出一条腿,触碰到了地面,找到支撑点后,程沐则快速抽身。   脱离了拥抱,程沐则的体温顿失一块,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嘴唇微张,组织了半天语言,才苍白道:“你没事吧?对不起啊……”   沈靳之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房间里四处都透着暗红的光芒,仿烛的暖光晕散在沈靳之脸上。   他的眼神里装着浓稠到化不开的情绪,程沐则见过——就是他们第一次在津松大学门口见到的时候。   不同的是,他这次的眼神里还藏着几分绯色。   沈靳之撑着从床上起身,床垫随之上下起伏。   看着向他靠近的沈靳之,程沐则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哐。”   程沐则的后腿撞上了床头柜,摆在柜子上的眼镜剧烈震荡,偏移了原来的位置。   “嘶——”   程沐则倒吸一口气。   沈靳之立刻半蹲下来,想查看程沐则的伤,程沐则却连连摆手:“没事,没事的。”   沈靳之碰不到程沐则,转而起身走向自己的背包。   他目的明确地找到气雾剂,重新回到程沐则身边。   “上药。”   “啊?”程沐则推拒道,“不用的,我真没事,磕到一点而已。”   沈靳之关掉那些暧昧不清的灯,切换成相对明亮的,言辞间分外强硬:“必须上药。”   程沐则见躲不过,只好坐在床边,自己挽起裤角。   腿上磕到的位置已经微微泛了青,承接力道的中心也隐约透着血色。   沈靳之屈身,半跪在他面前,仔细确认淤青处没有开放性伤口,才打开了气雾剂的盖子。   “给我吧,”   程沐则伸手,却捞了个空。   沈靳之的行为不容辩驳,动作却极度温柔,他小心撩起程沐则的衣物,细心地喷上气雾剂。   微凉的喷雾沁入皮肤,缓解着程沐则的灼痛感。   喷完,沈靳之抬起眼,柔声道:“疼吗?”   程沐则没心没肺地笑了笑:“不疼的。”   “但是我疼。”   沈靳之说完,快速撤离视线,带着几分掩饰的意味。   程沐则怔了怔。   沈老师说的应该是自己砸他的那两下吧。   他愧疚地欠欠身:“对不起啊,我也给你喷点药吧?”   沈靳之叹了口气:“你要是想把我砸到需要上药的程度,至少得好好照顾自己,然后养胖些。”   两人说话的间隙,药物已经结上了一层干膜。   沈靳之换了另一瓶,重新喷上。   “坐好,等药干。”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拨通了客房服务的号码。   “您好,请问8402还可以加一个床位吗?”   “对不起先生,我们的床位紧张,半个小时前有位先生订了最后几个加床位,现在已经全部售罄了。”   沈靳之沉默片刻,道谢后挂断了电话。   他打开手机,拨给了万卫铎。   电话刚一接通,他就直言问道:“怎么回事?”   万卫铎也不和他绕弯子,闲闲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   “人是老狐狸,就是心太软了,我这不是在帮你吗?真不用谢了。”万卫铎欠欠地继续说,“千万别来找我啊,我困得很,万一脑子不清醒和盘托出了实情,我不负责的。”   “……”   “Have a nice night~”   万卫铎挂断了电话。   他们相处时,大多数都是万卫铎在他身上吃瘪,这样颠倒过来的情况实在太少,沈靳之一时有些不习惯。   药已经彻底干了,程沐则整理好裤脚,问道:“是没有其他床铺了吗?”   沈靳之默认。   程沐则向前坐了坐:“没关系,我再多要一床被子,我们各睡一边就是了,两个大男人怕什么?”   他说完这话,莫名有点心虚。   他靠到床头,重新拨打了客房服务通讯。   酒店很快送来了被子。   为表坦荡,程沐则脱掉外衣鞋袜,直接钻进了被子。   水床内的液体来回晃动,贴合地托举着程沐则的身体。   “沈老师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沈靳之站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重新上床。   液体的波动从他这边延展到程沐则那边,带给两人的却不是放松。   灯光骤暗,沈靳之关了灯。   程沐则的瞳孔缓慢接受着灯光的变化,夜灯由暗至明。   沈靳之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侧躺着,像个安放在那的人形塑像。   光影下,程沐则瞧见沈靳之耳后还贴着东西,正翘着边角。   好像是晕车贴。   这东西贴久了对身体不好。   程沐则伸直手,费力地够到沈靳之耳后,撕掉了那张圆形药膏。   沈靳之的身子明显一震,细小的震荡顺着床体传开。   他迟缓地转过身,神色晦暗不明。   程沐则嘴唇微张,略有尴尬地抬起他撕下的晕车贴:“你忘揭了。”   他不敢看沈靳之的反应,拉起被子蒙过头顶,迅速背过身去:“沈老师晚安!”   沈靳之盯着裹得像粽子似的程沐则,浅淡一笑。   “晚安。”   沈靳之不再移动,听着程沐则逐渐放缓的呼吸,忐忑又期待地等着。   半个小时后,程沐则睡着了。   月色从窗帘的缝隙挤进房间,散落在程沐则的发丝间。   终于,他等的人翻了身。   程沐则无意识地移动着,抱住了沈靳之。   沈靳之勾起唇角,极轻地说着:“不是说好各睡一边吗?阿夏,你越界了。”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却看不到程沐则磕伤的位置。   他的阿夏,原本是个只要磕碰一点就会喊疼的娇气包的。   远处的车辆穿行在马路上,传来细腻的白噪音。   沈靳之抬起手,却悬停在程沐则的背脊之外。   “你欠我两次了。”   他平复着悸动的心跳,轻描淡写地说着。   “我这个人很小气,所以希望你大方一点,能多还我些。”   “如果……你肯还的话。”   沈靳之端起一直握在掌心里的手机,打开微信,动作幅度极小地打下一行字。   黑暗里,程沐则摆在床头上的手机忽而一亮,提示栏处跳出一条微信。   「我想抚摸你的后背,让你在天堂里的翅膀重新长出。」   沈靳之静静地闭上眼,感受着程沐则的存在。   ·   一夜时光悄然流逝。   许是昨晚入睡得早,程沐则居然醒在了闹铃前。   他懒散地动了动身子,床铺跟随晃动。   他没察觉到任何异常,习惯性地向旁边蹭了蹭。   直到,他碰到了一个有温度的东西。   程沐则后知后觉地睁开双眼,近在咫尺的沈靳之安静地睡着,自己的手脚正不留空隙地挂在对方身上。   程沐则脑中一阵嗡鸣,困意瞬间蒸发。   作者有话说:   语句节选自廖一梅《恋爱的犀牛》   明天正常更新~   ps:复制章节的时候落了结尾,补了一点点。 第30章 被你折腾了一宿   床铺还在小幅度晃动着,每一次微小的变化都扯动着程沐则的心口。   他屏住呼吸,心跳完全不受控制,一下一下地砸在胸口的腔壁间,妄图吃里扒外地唤醒沈靳之。   咚咚,咚咚。   程沐则刚抬起腿,水床就精准地捕捉到他的动作,有样学样地一同跟随移动。   他尴尬地半悬着腿,进退两难。   此刻,他特别想大喊一句救命,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该喊救命的人,是沈靳之才对。   就在这时,沈靳之眼睫微动,隐约有了清醒的迹象。   看着沈靳之将欲抬起的眼眸,程沐则心下一凛。   来不及了。   他猛地向反方向翻身,试图用巨大的波动掩盖床上的一切。   可天不遂人愿。   程沐则的裤腰带不知怎么挂在了沈靳之的衣服上,他这么一滚,反倒彻底拽醒了对方。   沈靳之被迫向前移动,位于衣物下方的扣子登时崩开了两颗,露出轮廓紧实的腹肌。   程沐则逃跑失败,被拉扯着困在床边。   空气骤而凝滞,两人尴尬地对望。   程沐则立时错开那视线,努力扯开缠在裤腰带上的结。   焦灼破坏了他正常的思考能力,仅剩下靠蛮力解决的思维逻辑。   “上下用力试试。”   沈靳之柔润的嗓音传来,语气不焦不躁。   程沐则改换用力的方向,连接在两人间的阻碍土崩瓦解。   “早。”沈靳之温声道。   程沐则抬起眼,再次对上沈靳之的眼眸。   那眼神,无比像在关怀一个血统纯正的智障。   没了障碍,程沐则一脚踏下床,险些又没站稳。   “该起床了,我先去洗漱。”   程沐则头也不回地冲进浴室。   卫生间的门“咔”地一声关合,程沐则背靠门板,心跳久久不肯回落。   早上还有一大堆事要做,程沐则没空想那么多,他强行整理好情绪,但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沈靳之。   不多时,浴室外传来清脆的关门声。   房间里除了卫生间有门,也就剩下大门一个门了。   沈靳之这是,出去了?   程沐则蛰伏在门口,扒开一个门缝向外看。   视野里并没有人。   他把门又推开得大了些,门板意外受到阻滞。   程沐则顺着看过去,那是他的鞋,不知怎么就从床下到了这里。   房间里没了沈靳之的身影,却依稀残留着他的气息。   程沐则用力晃了晃脑袋,准备联系方烁。   他缓慢走到床头柜前。   行走撕扯着昨晚腿上撞击的伤处,程沐则没做理会,拿起了手机。   他有一条未读信息,是咨询师发来的情诗精选,时间竟是凌晨一点多。   程沐则“啧”了声。   这年头做个线上咨询师都要工作到这么晚了吗?   他退回主界面,找到方烁,做起了正事。   直到他出门,沈靳之都没回来。   外面下起了濛濛细雨,和程沐则预计的差不多。   这意味着景致即将披上一层朦胧的外衣,运气好的话,他们的成图中将会有彩虹的加持。   出发前,程沐则终于见到了沈靳之。   沈靳之的眼下散着一片乌青,并没有和他搭话的意思。   这种距离感令程沐则有点难受。   十几分钟后,一行人到达山脚下。   程沐则给众人预留了五分钟来解决上厕所的问题,自己则留在原地等候。   方烁没有去卫生间,背着包靠到了程沐则身边。   从早上到现在积攒的憋闷让程沐则忍不住想和方烁说话。   他对方烁勾了勾手指。   方烁附耳过来。   程沐则迟疑地说:“假如,你和一个朋友睡在了一张床上,但你睡相不好,一早起来发现自己正抱着对方,你慌张起身,还不小心撕坏了他的衣服,你觉得该怎么处理比较好?”   方烁猝而转头,惊愕地看向程沐则:“你和沈教授抱着睡了一夜?!”   程沐则忙捂住他的嘴,四下查看。   万幸,周围没人。   他皱眉道:“你小点声。”   方烁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程沐则放下手,方烁立刻开了腔:“我就说沈教授怎么看起来那么困,原来是你折腾了他一宿。”   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怪。   程沐则瘪了瘪嘴:“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他貌似还生气了,一早上都没理我。”   “哈?”方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着,“你主动和他说话了?”   程沐则摇头:“我挺尴尬的,不敢说。”   方烁睨视了程沐则一眼:“你吵得他一宿没睡,生点气是肯定的。朋友嘛,有点小摩擦很正常的,你不主动找他说话,难不成还要受害者先来找你?”   程沐则舔舔嘴唇,深受其教。   接下来的路程都需要徒步,程沐则双手抓紧背包带,大跨步地向沈靳之走去。   忽然,他接到了秦逸的电话。   他缓下脚步,按下接听键。   “程哥……”   秦逸的声音困倦,仿佛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你怎么和头猪似的就知道睡睡睡,看看人家沐则,电话给我。”   程沐则能辨认出,那是秦逸母亲的声音。   看样子,秦逸是连夜回了北池。   “沐则,今年国庆不回来了吗?”   程沐则应声:“嗯,不回了,出来摄影。”   “摄影好,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啊。”秦母笑道,“阿姨感觉好长时间都没见到你了,你爸应该也挺想你的,有空就多回来看看。”   程沐则没说话。   “哎呀,妈,但凡我程哥能起早,肯定是因为有摄影任务。你就别唠叨了,他想回来自然就回来了,到时候肯定来看你啊。电话给我吧,赶了一夜路快累死了,我想睡觉~”   秦逸取回电话。   “我睡了啊哥,你注意安全,过几天见。”   通话终止于此。   程沐则放下手机,有些怅然。   不远处,沈靳之还在向上走着。   他的背脊宽阔,光是看着,就让人安心。   他追赶上沈靳之的脚步,却丢失了说话的力气。   他静默地走在沈靳之身边,贪心地摄取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宽慰感。   穿行在树林间,他们根本无法打伞。雨滴细雾似的洒下,看似不到需要穿雨衣的程度,积聚的水雾也足以打湿衣物。   又走了一段时间,程沐则的头顶意外扣下一顶帽子。   ——那是沈靳之一直戴在头上的。   没有帽子的遮挡,沈靳之的倦意明显更甚。   细雨浸湿了地面的土壤,也蒙在沈靳之的眼镜片上。   程沐则的手搭在帽檐上,有些无措:“沈老师,我赔你一件……两件衣服,你能不生我气了吗?”   沈靳之微怔,继而偏过头:“我能要点别的吗?”   “可以的。”像是看见了希望的曙光,程沐则连忙道,“沈老师想要什么?”   沈靳之眉眼一淡:“你不是我的学生,以后就别叫我沈老师了,就这个要求。”   程沐则摸摸后脑勺,有点为难:“那我叫你什么合适?”   似乎早有预料,沈靳之的回答十分流畅:“我们都是津大毕业的,你叫我一声学长,不过分吧?”   “学……长?”   “嗯。”沈靳之笑着应声。   “程沐则,你等等我——”   这时,唐落踩着湿润的泥土追上了程沐则的脚步。   就在唐落即将靠近两人时,她脚下忽而一滑,直冲程沐则的怀里栽去。   沈靳之大跨一步,扶住唐落的手臂,闷声提示道:“注意脚下。”   在旁的程沐则呆滞地看着两人,想帮忙却无从下手。   唐落悻悻地起身,遗憾地看了眼程沐则,才对沈靳之道了谢。   沈靳之走回程沐则身边,齿间微磨,又开口道:“第二件。”   程沐则愣了:“还有第二件?”   “不想?那算——”   程沐则打断他的话:“没有不想,你说。”   沈靳之继续:“这山路挺滑的,我好几次都差点跌倒,你得保证我全须全尾地到达目的地。”   这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面对这个要求,程沐则有些不解。   “抓着。”   直到沈靳之抬起手臂,他呆呆地搭上手,才领会了沈靳之的意思。   “沈……”程沐则话音一转,快速改换了称呼,“学长,还有第三件吗?”   沈靳之淡淡地垂下眼睫,向唐落的方向瞥了一眼,看人还紧紧跟着,于是道:“还有最后一个,我先想想再和你说。”   上山的路极其漫长,和他们同行的大多都是学生,体力明显有些跟不上。   雨已经停了,为保证最佳的取景效果,他们不得不继续前行。   好在,一切辛劳都是值得的。   到达山顶时,云雾正笼罩在层峦叠翠之间,像是给无数峰峦织上了棉絮状的围巾。   大家虽然气喘吁吁,但都纷纷在着手取器材。   山顶的风呼啸而过,顺着衣物外层的雨水渗入内部,掠夺着他们的体温。   阳光终于脱离云层的桎梏,光线如同掺入荧光的橙红色染料,散在原有的云层上方,染上一层绝美的颜色。   十数台相机对准前方,记录无比珍贵的时光。   程沐则游走在人群之间,逐个对他们的构图和光影捕捉技巧提出建议。   他走到沈靳之的侧前方继续指导。   程沐则一只手垂在身侧,阳光从他身边穿过,将光影滞留于地面。   沈靳之低眸,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两个影子就这么手牵着手,沐浴在阳光之下。   沈靳之抬起嘴角,竭力在脑海中印刻下这一幕。   蓦地,程沐则转过身。   “学长,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我就快放假了~久等啦~ 第31章 那就靠近我一点   太阳终于寻到云层的薄弱处,将积蓄的日光洒落人间。   数道光芒散落在沈靳之身上,隔着衣物温暖着他的胸口。   程沐则走近过来,两人的影子重叠更甚。   “你怎么没有拍?”程沐则问道。   沈靳之抬眼,扒在相机外的手指微动。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程沐则身上,等人走到他跟前才回答道:“一切都太美好了,我就一时忘了。”   程沐则移动视线,眺向绚丽的天际:“确实是很美。”   许是触景生情,程沐则不由自主地感慨道:“不能拍摄人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低落。我第一次见到这种磅礴的景致时,它就深深地震撼了我。也是从那时起,我调转镜头对准了它们。”   “那时,你很难过吧?”   程沐则一滞,四下捕捉风景的眼球停止了转动。   这几年,知道他不能拍摄人像的人也不少。   这些人大致会有三种反应,第一种是惋惜,看上去比他自己都更悲痛三分;第二种是劝慰,会说做风光摄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最后一种就是方烁那样的,相信他会重拾人像摄影。   但从未有人在意过他的情绪,在意他是否曾经难熬、消沉、难见天光。   沈靳之的话像无数小虫咬噬在程沐则心口,带起一阵酸麻的疼痛感。   迎着光,程沐则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还好,都过去了。况且我也在努力重拾人像摄影,即使结果不如人意,我也没什么好怨尤的。   “人像摄影记录人类的情感,风光摄影记录草木山川的情感,虽有不同,但也是我热爱的。其实对我来说,还能拿起相机,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程沐则。”   身侧,沈靳之忽然叫了他一声。   “嗯?”程沐则循着声音望过去。   沈靳之抬起手,向天边阳光最浓郁的地方抓了一把,对程沐则道:“伸手。”   程沐则怔怔地伸出了手,摊平在沈靳之眼前。   沈靳之缓缓收回触摸过天边的手,放在程沐则手心:“送你一簇阳光。”   听着沈靳之讲童话似的言语,程沐则不由得发笑。   蓦地,他手心一痒。   某个有硬质边缘的东西从沈靳之那坠到他手里,安静地贴近他的掌心。   “抓好。”   程沐则的笑意暂停在唇角,抬头同沈靳之对视。   沈靳之复刻着他的笑容,同样的笑意到了沈靳之脸上,便平添了几分柔情。   他视线幽邃,语速平缓地说着:“糖纸会替你留住光芒,哪怕周围的光线再弱,都会给予你反馈。”   程沐则收手,感受着手心里糖块的存在。   此刻,手心里的彩色糖纸仿若在替他记录着漫天绚烂,等待向他展示的那一刻。   程沐则咽了咽:“可要是周围没有光了呢?”   “那就靠近我一点。”   沈靳之微微向前倾身,继续说:“我做你的光源。”   他镜片后的眼眸里波动起微微粼光,显得格外耀眼。   原本藏匿在程沐则心头的疼痛莫名散开,向更深处延伸。   “我想到第三件事了。”沈靳之说。   “是什么?”程沐则问着,声线不由自主地微颤。   急促的风恍惚在刹那间终止,每一丝都被蓄进无限温情。   沈靳之淡淡道:“从今以后,请再靠近我一点。”   ·   一直到晚上拍摄结束,那种酸涩感都存在于程沐则的身体里。   为了减少步行的里程,下山时他们没有原路返回,而相应的,他们坐车回酒店的时间就增加了。   昨晚得到安眠的一众人都很困乏,就更别提一夜都没睡好的沈靳之了。   程沐则最后上车的时候,沈靳之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他悄悄坐在沈靳之身边。   车子开始行进,昏黄的车灯也随之熄灭,程沐则只能靠窗外偶尔出现的路灯看清沈靳之的脸。   他想起了在山上时沈靳之的话。   虽然之后被其他人打断,但他也的确清楚地听到了沈靳之的那句话。   所以……那句“再靠近我一点”是沈靳之在向他发出发展相对亲密关系的邀请吗?   这不就意味着他的目的即将达成,陈皎的事也能顺利解决了吗?   可想到这,程沐则却没生出太多轻松感。   车子行驶到一段并不平整的路面,颠簸打破了沈靳之的平衡。   程沐则下意识想抬手扶住沈靳之,却又不能直接碰到人。   说起来,沈靳之会累成这样,主要原因还是在他,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人颠醒。   他挺直身板,顺着汽车摇摆的幅度朝沈靳之的方向挪动身子。   在他的精准计算下,沈靳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靳之比他高出一个头,这样靠着应该不太舒服,但也只能这样对付一会儿了。   程沐则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程沐则却还是能听见沈靳之恬静的呼吸声。   撑了没几分钟,程沐则就累了。   之前来翎城的路上,他至少得在沈靳之肩膀上靠了三四个小时,这样看来,他还真有够对不住沈靳之的。   “程沐则。”   叫他的人是唐落。   那音量不低,在沉闷地车辆里显得有些突兀。   程沐则忙看了眼沈靳之,随后抬起手指,悄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极轻地回复道:“着急吗?不着急下车说行吗?”   唐落扫了眼周围人,做错事似的缩了缩脖子,比了一个向下的手势,同意下车再说。   还有五分钟到地方的时候,程沐则叫醒了车上所有人,以免大家着凉。   从自己肩膀上醒来之后,沈靳之几乎没有多余的反应,自然地像是他们的关系本应如此。   一行人总算到了酒店,路过前台的时候酒店方说有双人间空出,询问他们需不需要更换。   就这样,沈靳之和程沐则也换到了正常的房间。   程沐则原本以为沈靳之会倒头就睡,却不承想他又接起了电话。   看样子,那通电话不会很快挂断。   程沐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便准备先行洗澡。   与此同时,方烁已经打开电脑,导入了照片。   方烁本次的拍摄主题是《拍摄者》,也就是参加活动的这些摄影者们。   今天有两张照片他尤为满意,拍摄的主体是沈教授和程沐则。   方烁兴奋地找寻着那两张照片,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万卫铎开了门。   “可以借用一下浴室吗?”   万卫铎眯了眯眼,注视着站在门口的沈靳之:“真新鲜呐,你们房间里没有?”   “有,他在用。”沈靳之道,“他身上有点伤,我想早点洗完,给他充分的休息时间。”   “我们就不用?”万卫铎反问。   沈靳之推了推眼镜:“我猜方摄影师一定在复盘自己的摄影作品,你嘛——”   说着,沈靳之低眉,看向万卫铎手里的手机。   三秒后,那部手机像是闹钟般准时响动起来。   万卫铎看了眼来电显示,牙疼地越过沈靳之走了出去。   沈靳之没直接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向方烁又确认了一遍。   这种小事方烁当然不放在心上,他随口应下,继续找自己的照片。   终于,他找到了那两张令他满意的照片。   他单拉出那两张照片,建立了一个新的文件夹。   照片一调出,方烁自己都赞叹连连。   这两张照片,一张是沈靳之伸手触碰程沐则的影子,而另一张是沈靳之给程沐则送东西。   仅是原片就有这么好的效果,要是修一修,绝对会更加惊艳。   方烁越发激动,开始放大照片查看细节。   就在他放大到沈靳之的面部表情时,移动的手指顿时停滞。   他脑子里嗡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这种表情……”   门口传来规律的敲门声,那是万卫铎打完电话回来的标志。   方烁惊慌地打开门,猛地拽人站到电脑前。他有点语无伦次:“他,他他……”   看着电脑里的照片,万卫铎就明白方烁的疑问了,他不疾不徐道:“有话慢慢说。”   方烁缓和了好久,才压低声音问道:“沈教授不会,喜欢程沐则吧?”   万卫铎笑而不语,半晌才幽幽道:“不如,你亲自问问他?”   沈靳之洗得很匆忙,没多一会儿就走出了浴室。   他欲道谢离开,余光却瞥见了电脑上的照片。   他往里走了些,却没太靠近两人。   “这张照片,可以发我一份吗?”   方烁舔了舔嘴唇,纠结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沈老师,我总感觉这张照片,您的眼神里藏着什么。”   沈靳之笑然,坦言道:“是,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但这件事,还是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自己和他说比较好。”   方烁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在没有你和沐则的许可前,这张照片绝对不会流出去。”   沈靳之点头:“谢谢,那我就先走了。”   沈靳之的手刚搭在门把手上,身后又传来方烁的声音。   “沈老师加油~我觉得你肯定能行!”   沈靳之低眉一笑,轻声对万卫铎道:“你表弟可比你可爱多了。”   万卫铎倒“嘶”了一声:“老子怎么——”   他关上门,阻隔了万卫铎在门内的叽叽歪歪。   沈靳之乘电梯走到他和程沐则住的那一层,电梯门刚打开,他就听见了程沐则的声音。   “我有喜欢的人了。”   声音是从走廊里传来的,不近,却极为清晰。   沈靳之脚步一顿。   “是沈教授吗?”唐落道,“除了他,我真想不出你还会喜欢谁了。”   程沐则本想否认,唐落却一口咬定沈靳之。   “如果不是他,你就一定是在骗我。你别着急拒绝我,给彼此一个机会嘛,我们再互相了解了解不好吗?”   程沐则抿了抿嘴,心下一横,被迫拿起沈靳之这块挡箭牌。   “对。”程沐则语气肯定,“我喜欢他。”   程沐则说完,又担心自己的话会对沈教授的名声造成影响。   于是又找补道:“和他没关系,是我单方面缠着他。”   见唐落有点相信的意思,他乘胜追击,继续胡编乱造道:“而且我不是第一天喜欢他,我回津松就是为了能离他更近一些。谢谢你的喜欢,但我真的不能回应你。”   唐落抬起他婆娑的眼眸,却正好看见了不远处的沈靳之。   千言万语怼在嘴边,瞬间卡了带:“沈,沈老师?”   听到这个称呼时,程沐则的脑袋顿时发蒙。   他身形凝滞,每个关节都僵硬得如同灌入凝胶,完全不敢回头确认。   作者有话说:   当事人:后悔,总之就是非常后悔。   敲碗求海星~ 第32章 你喜欢我?   沈靳之的脚步缓缓靠近,细碎的声响吞没于走廊细腻的软毯间。   那脚步踩着程沐则心跳的节奏,最终停在了他身后。   长廊里无比安静,过堂风裹卷着夜色,侵袭着程沐则湿润的发丝。   沈靳之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   “你喜欢我?”   程沐则倒吸一口气,脑子生锈到难以调动任何信息。   他现在就是很后悔。   如果他没有着急洗澡给沈靳之空出浴室的话,那他就不会接到唐落的消息,又或者他没有选择在走廊里就和唐落解释清楚,也就不会出现被当场撞破的尴尬。   程沐则讷讷地抬眼,迎上了唐落困惑的神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临阵退缩也没用了。   程沐则转过身,视线下沉,双手抓住沈靳之的手:“我知道这些话我该烂在肚子里,但既然你听到了,我就不隐瞒了。”   说完,他又用口型无声说着:“帮个忙。”   沈靳之眉峰微拧:“你什么时候单方面缠着我了?”   他拍了拍程沐则的手背,动作明显在示意他松手。   程沐则心里咯噔一声。   沈靳之的确没有帮他忙的必要,尤其是这种事。   他神色一淡,泄气似的撤开手。   就在他的手几近脱离沈靳之的手掌时,手间忽然传来一股坚实的力道。   沈靳之反攥住他的手,温暖的指节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程沐则眸光微动,涌上一阵难以掩饰的讶异。   沈靳之眉眼舒展,反问道:“难道不是我一直在缠着你吗?”   他的语气板正,仿佛给人一种他说的就是真实情况的错觉。   程沐则的大脑运行程序再次出错,直接原地宕机。   沈靳之牵着他的手,自然地垂下。   “现在很晚了,人我就带走了。建议你也早点回去,到了之后给我们报个平安。”   沈靳之拉着他离开,程沐则怔怔地跟在后面,一时紧张到顺拐。   走到他们所住的那间房门口时,沈靳之又向他伸出了手。   程沐则垂眸,看了看他们紧扣的双手,又瞥了眼沈靳之摊在他面前的掌心,犹犹豫豫地搭了上去。   沈靳之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抬手弹了一下程沐则的头:“是问你要门卡,不先开门进去,你是想在门口和衣而眠吗?”   程沐则窘迫一笑,从裤兜里拿出门卡递过去。   程沐则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比这更尴尬的事他都做过了。   “滴——”   沈靳之刷卡开门,程沐则先行走了进去。   房间一片漆黑,只有常亮的踢脚线夜灯散着微弱的光芒。   程沐则站在原地等沈靳之进来插卡,可下一秒,沈靳之却脚下一绊,重心不稳地压了过来。   好在,沈靳之撑住了。   走廊的灯光从门的缝隙压进来,长条的光带从沈靳之的眼角劈落而下。   一片静谧中,程沐则隐约感觉沈靳之在移动,不断压缩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房卡划在木质的门板上,声音窸窣,连同沈靳之的呼吸声一起,在程沐则耳中卷起一阵酥痒。   程沐则完全藏匿于黑暗中,却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暴露在光线之下的人。   他身体僵直,等待沈靳之先行撤开,可沈靳之却就着这个姿势开了口。   “你刚刚说,你回津松是为了——”   程沐则完全不想再听一遍自己的胡言乱语,连忙截住沈靳之的话茬:“我都是瞎说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接着,沈靳之的眼神像是蒙上了一层磨砂的半透膜,模糊了所有情绪。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半拥抱的姿势在玄关处又停留了两分钟。   终于,程沐则遭不住了。   他觉得很热。   他舔了舔嘴唇:“沈,沈老师,我们——”   那句话还没说完,沈靳之霍然插卡入槽。   屋内的灯光在几秒内陆续亮起,电器发出“嘀嘀”的响声,开始了新一轮的工作。   沈靳之松手,又撤开了身子。   程沐则急促地换了几口气,目光定在中央空调的电子控制屏幕上。   他点击开关按钮,出风口刚刚有了一点反应,沈靳之又用遥控器关掉了空调。   “头发还没干就吹冷风,身体不要了?”   “我有点热。”   沈靳之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波动:“缓一会儿就好了。”   程沐则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便不再坚持开空调。   他垂下眼眸,瞥见了横在门口的阻门器。   虽然印象不深,但在他出门之前这个阻门器应该没有这么碍事——至少不会绊到人。   但也可能是他记错了。   他俯身移开阻门器,防止沈靳之再次踩到。   “过来。”   身后,沈靳之对他说话。   程沐则不知道沈靳之有没有因为他的擅作主张不高兴,不敢多问,径直走到他身边,坐到了椅子上。   沈靳之半蹲下身,去撩他的裤脚。   看着这熟悉的动作,程沐则瞬间明白沈靳之是要替他上药。   他刚想起身,沈靳之却捏住了他的脚踝。   程沐则收了力,安静下来。   之前就磕得不轻,今天又徒步了一天,昨晚的淤青膨胀了一大圈,狂妄地侵占着程沐则白皙的皮肤。   程沐则不甚在意,试探地问沈靳之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靳之摇动手里的气雾剂,镜片里的他同步重复着这一动作。   “我是该生气。”   果然。   程沐则欠身:“对不起啊。”   “嗯。”沈靳之应声,不受影响地继续替他喷药,“那你说说,你怎么对不起我了?”   程沐则被迫从头讲起,和盘托出了今晚事情的始末。   “原本她只是想问我借个东西的。”程沐则说,“别的我看不出来,但她今天拍得几乎都是废片。我想来想去,觉得肯定是我影响了她对摄影的专注度,所以决定和她说清楚。”   “之后我就托词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我没想到她一口咬定那人是你,所以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这么说来,”沈靳之换了一瓶药,“是你在引导她向你表白了?”   “不是,不是。”程沐则连连摆手。   沈靳之重喷上一层药物:“下次你要是实在想听,可以来找我。”   程沐则不明就里地问道:“听什么?”   沈靳之摇摇头:“没什么,你继续,你说的都不是我会生气的原因。”   程沐则更困惑了:“啊?”   瞧着程沐则越锁越紧的眉头,沈靳之提示道:“称呼。”   程沐则恍然大悟。   上次惹沈靳之不高兴,沈靳之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他改掉称呼。刚才的情况太过胶着,情急间他就忘了这件事。   竟然是因为这个才生气吗?   程沐则顿了顿,唤道:“学长。”   沈靳之拧紧的眉头略有松弛。   程沐则继续念叨:“学长,学长,学长~”   沈靳之听着,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弧度。   他从浴室取来吹风机,递到程沐则面前:“行了小复读机,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叫。吹头发吧,早点休息。”   程沐则暂停了嘴里的话,接过吹风机。   沈靳之拿起手机,确认唐落回到房间后,又和程沐则说了一声,才吹起了头发。   灯光熄灭后,程沐则隔着床铺间的空隙,低声问道:“你还生气吗,学长?”   黑暗里,沈靳之睁开双眼:“那我要是还生气,你打算怎么办?”   “那我哄哄你?”   “怎么哄?”   这问题彻底难住了程沐则。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哄人开心的技能。   良久的沉默后,沈靳之适时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次吧。”   程沐则顺势走下台阶,频频点头。   ·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又抵达了另一处预定地点。   自那天晚上开始,唐落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出片率却大幅提高。   由于行程顺利,原本六天的计划缩减到了五天。十月五号那天晚上,一行人回到了津松市。   简单处理好相关事宜后,方烁先行离开。   程沐则备份好相关文件后,也关门回去。   前后不过十分钟,天上就下起了小雨。   程沐则讨厌阴潮的天气,尤其是在这个时节,总能带给人一种强烈的窒闷感。   工作室里没有伞,他打算小跑回家。   打开工作室的门,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等人的沈靳之。   隔着垂帘般的细雨,程沐则问他道:“你怎么在这?”   沈靳之靠近门口,伸伞挡住屋檐处凝结的雨水:“下雨了,来接你。”   那把伞伸得太长,雨水顺着伞面滑下,打在了沈靳之的后背。   程沐则忙迎上去,摆正了伞位。   他道了句谢,没多问沈靳之什么。但他知道,沈靳之是特意来接他的。   看起来,沈靳之似乎在很用心地发展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比起他,自己真的算是一直都“不怀好意”了。   到了出租屋后,程沐则与沈靳之道别。   几天的行程透支了程沐则的精力,以至于他洗好澡扑进床铺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恍惚听到了一阵振动。   大多数情况下,程沐则都会在晚上关静音,但今天是活动结束的第一晚,他比较担心会有人出现意外状况,便没关掉振动模式。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挣扎着从脑中捞起一些清醒,拿起了手机。   电话那头的喘息声沉重。   沈靳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卫铎,我有点发烧,帮我送点药。”   当“发烧”“药”这几个关键词键入耳中,程沐则立刻腾起了身。   手机已经不在通话状态了。   程沐则找到通讯记录,确认电话是沈靳之打来的。   他回拨电话,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晚上送他回来的时候,沈靳之就不断把伞偏到他头顶。   尽管他有努力在维持平衡,可沈靳之似乎还是浇得不轻,难道是淋雨发烧了?   程沐则掀开被窝,拿起客厅茶几下的药箱,不管不顾地冲出门就往楼上跑。   夜半,滞留在楼道里的风很快打透了程沐则单薄的衣物,他站在沈靳之家门口,几次敲门均无应答。   沈靳之的电话一直拨不通,程沐则转而求助万卫铎。   但那边也无人接听。   一种诡异的慌张感蔓延而上,心口像是数人在同时挖刨,眼泪也从眼角逼仄而出。   就像他正在失去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   看着沈靳之门口泛着蓝色光芒的数字键盘,程沐则忽而想起了沈靳之告诉他的银行卡密码。   1-8-0-6-2-3。   程沐则指尖颤抖地输入着,生怕门锁提示密码错误。   突然,密码锁传来“咔”的一声。   程沐则冲入门内,感应夜灯在他脚边亮起,晕在浅灰色的地板上,反射着暗淡的光线。   他急促地敲着沈靳之的卧室门,确认无人应声后,推门走进卧室。   床头的台灯下,沈靳之躺在床上,只有一半被子盖在身上,双眼紧闭。   程沐则慌张地靠过去,一边轻拍他的脸,一边低声呼唤着:“沈靳之,醒醒。”   见人没反应,程沐则抬手触碰他的额头。   那温度明显超出了正常体温,甚至无需温度计精准测量。   烧成这样,还是去医院比较好。   程沐则收手,手腕处却倏地一紧。   那力道很重,完全不像一个病人该有的力气。   床上,沈靳之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神志不甚清明,深色的瞳仁像是掺了水,稀释着他紧绷在外的深邃,隐隐透出内里包裹至深的情绪。   “阿夏,是你吗?”   听到这个称呼,程沐则登时一震。   他反手抓住沈靳之,确认式地问着:“你在叫谁?”   作者有话说:   柒柒带小情侣提前祝小可爱们新年快乐啦~   啾咪~ 第33章 要么睡我床上   窗外的雨骤而急促起来,冰锥似的撞在玻璃上,暗风妄图鼓动窗边的纱帘,却以失败而告终。   沈靳之努力看向程沐则,言语却答非所问:“别走。”   他捏着程沐则的手腕,半分力道都不肯松。   程沐则松手,转而搭上沈靳之灼烫的手背,安慰道:“好,我不走。”   沈靳之发紧的眼神终于松懈了些许,他缓缓抬起手,朝着程沐则的脸颊靠过去。   程沐则没有闪躲,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沈靳之,又重复了一遍:“你之前在叫谁?”   路灯透着雨水闷闷地从窗口跃进,却被无情地阻隔在床头灯光范围之外。   “嗡——”   程沐则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   屏幕隔着衣兜亮起,在黑暗里撑起一片不甚明显的光亮。   程沐则点击接听。   “这么晚找我,出事了?”   万卫铎的声音清晰,并不是从睡梦中苏醒的状态。   程沐则没有过分在意这个细节,毕竟沈靳之生病的事情还横亘在前。   接电话的片刻,沈靳之的手已经收回了,眼神里的温度也降了不少。   程沐则撤回视线,借着接电话的姿势直起身。   “沈教授发烧了,给你的求助电话打到了我这里,我这会儿在他家里,准备带他去医院。”   “求助?”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滑地的声音,万卫铎不悦地啧了一声,低声喃喃道:“回来就开始忙活还不够,病了还TM和我说要连夜写材料,就这么着急去见阎王。”   程沐则瞟了一眼床上万卫铎正在吐槽的人:“先别着急,我马上带他去医院。”   “等等。”万卫铎叫住程沐则,“他还能接电话吗?”   程沐则弯身确认,把手机递到了沈靳之耳边。   沈靳之静静地听了几句,嗓音低哑地回复着:“不用去医院。”   接着,手机就像加上了千斤之重,坠在了他枕边。   程沐则拿起手机,继续听万卫铎讲话。   “小程?”   “嗯,您讲。”   “医院就不用去了,你给他吃点药。这事简单点说,就是靳之的父亲是一院院长,他允许靳之为了名望拼命,却不允许他生病。”   万卫铎换了口气,又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离谱的规矩,反正就听靳之的吧。他这么大个人,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就是可能需要你照顾照顾他。”   程沐则没犹豫,直接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后,程沐则本想开灯,但他担心过强的光线会影响沈靳之的睡意,便提起药箱靠近台灯。   他找出一颗退烧药放在手心,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接水。   困惑阻滞着程沐则的语言功能,他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顺利打开客厅灯的开关,来到饮水机前接水。   虽说同一栋楼内的上下楼户型都一致,可直到此刻,程沐则才惊觉,沈靳之家里软装摆放的位置几乎和他租的那间一模一样。   水流下坠于玻璃杯中,规律的声响无法助力程沐则理顺混乱的思绪。   沈靳之刚才是在叫他的小名吗?   但……那怎么可能?   水流落杯的声响终止于三百毫升,程沐则拿起杯子,回到房间。   不管如何,问清楚就知道了。   他刚打开门,就看见沈靳之正努力撑着手,试图起身。   程沐则脑子一空,下意识迎上去。   杯中的水撑不住他大幅度的动作,洒出不少。   程沐则从沈靳之身后给了他一个力,支着他起身。   他这才发现,沈靳之穿的衣服居然还是昨晚那一套。   联系起之前通话时万卫铎的话,程沐则搞清楚了状况。   原来沈靳之一直都有事要忙,是特意抽空去接他的。回来之后连衣服也没换就投入了工作,直到他实在抵不住病痛的侵袭……   程沐则心头酸涩,他伸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用小拇指扫过杯底残留的大部分水渍,防止它们滴到沈靳之身上。   “谢谢。”   沈靳之的声音很轻,藏着几分虚弱的沙哑。   看着他微微发颤的手,程沐则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能倒过去。   程沐则向前移动了半个身位,让沈靳之彻底靠在他身上。   空气沉默地漂浮着,在灯光下托举起细小的尘埃。   沈靳之身上的热意扑面而来,隐隐带着潮气。   程沐则拿起药片递过去:“先吃药吧。”   沈靳之指尖微动,捻起药片,费力地抬起手。   程沐则看在眼里,还是拿回了药片:“我来吧。”   他拿起药片,缓慢靠近沈靳之的嘴唇。   沈靳之吃得很艰难,干燥的唇瓣不可忽视地扫过他的手心,灼热得发痒。   一次、两次、三次。   他终于吃到了药片。   退烧药很苦,程沐则赶紧递上温水。   比起叼药片,沈靳之喝水的动作就顺畅了很多。   程沐则督促沈靳之喝完了那杯水,才移动水杯放回原位。   “学长。”   程沐则唤了一声,一直纠集在心里的困惑迫使他开口:“刚才你——”   “咳咳咳。”   沈靳之突然咳嗽起来。   发咳的震颤从沈靳之的后背传到程沐则身上,震得他心惊胆战。   他后撤身子,扶着沈靳之重新躺下。   望着沈靳之咳到泛起绯色的脸颊,程沐则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   还是等他病好点了再问吧。   看着沈靳之身上的衣服,程沐则抿了抿嘴。   “学长,家里有新毛巾吗?”   沈靳之偏头,看向立在房间边缘的衣柜。   程沐则会意,靠近过去。   衣柜离床头的台灯很远,照过去的光线都很暗淡。   程沐则看不太清,他随手打开衣柜,视线掠过一排排素色的衬衫西服,停留在几个未拆封的毛巾上。   再往下一层,是几套叠得整齐的睡衣。   程沐则取出其中一套放在沈靳之床角,带着毛巾来到浴室。   回来的时候,他带了两条热毛巾。   程沐则把毛巾暂放在床头,抬手去解沈靳之的衬衫扣。   热水浸泡过的手还冒着热气,不经意掠过沈靳之的皮肤。   衣扣离开束缚,不再守护衣料下的温度。   沈靳之原本失力的眼皮蓦地一抬,下意识攥住解他衣扣的那双手。   他迷蒙的眼底间渐渐聚拢起不可言说的蛊惑,神色也愈发深暗。   “我现在病了,意志力可不够坚定。”   浓稠的暗示顺着黑暗散开,拉开一张捕网。   程沐则注视着他,怔怔地眨眨眼。   意志力?   难道是战胜病痛的意志力?   他抽出一只手,覆在沈靳之异常发烫的手背外:“小病而已,别想那么多。怎么说你也是因为接我才淋了雨,你的病一天不好,我就会照顾你一天。”   他拉开沈靳之的手,放在一旁,继续解他的扣子:“你发烧了,不能穿湿衣服睡觉。”   撒出的捕网终究还是破了洞,漏掉了唯一的捕获目标。   沈靳之长叹了口气,胸口跟随着沉下去。   细腻的触感还在不断往下滑动,沈靳之低眉:“我想开个课题,内容就以《论木头如何开窍》为核心内容,你有兴趣贡献点灵感吗?”   “木头?”程沐则手上的动作不停歇,继续用他劈叉的思维理解着,“经济学教授还要研究生物学的课题吗?”   说完,程沐则立刻感到了不对。   他撩起眼皮,同沈靳之对视。   几秒后,他打开药箱,拿出温度计在沈靳之额头上测试。   温度足足有39℃。   完了,已经烧到开始说胡话了。   他必须快点给沈靳之降温,这要是烧出点毛病,他怎么对得起津大的学弟学妹们。   程沐则连忙拿起床头的毛巾,在沈靳之身上擦拭。   沈靳之无可奈何地闭上眼,心口的那团火却久聚不散。   这时,屋外传来门铃的声响。   沈靳之没睁眼,程沐则无法确认,便默认可以开门。   不多时,程沐则带人打开了房门。   “还活着呢?”说话的是万卫铎。   沈靳之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着:“你怎么来了?项目——”   “……”万卫铎不满道,“差不多得了,你就别操心了。”   沈靳之没应声,转而对程沐则道:“给他倒点水喝,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程沐则看着床头柜上的毛巾,又看看沈靳之:“能行吗……”   沈靳之用沉默代替回答,程沐则只好顺应他的意思,带人去客厅。   一时间,程沐则恍若有了种他也是屋主人之一的错觉。   他正准备倒水,万卫铎却冲着他摆了摆手:“别倒了,我就是来确认一下他还活着,一会儿就走。要是不赶紧回去结了那项目,我都怕他半夜爬起来给做了。”   程沐则有些歉疚:“这事怪我,昨晚沈老师接我下班,走到一半雨下大了,他淋得不轻。”   万卫铎倒不怎么意外:“不用自责,平时淋雨也不见他生病,这回纯粹是他自己折腾的,连着五天不好好睡觉,什么人能撑住?”   “五天?”程沐则不解,“去掉十月一当天和现在,其他时间他应该有睡好的吧?”   “睡?”万卫铎嗤笑一声,“他哪舍得睡?”   程沐则愣了愣:“不舍得?”   意识到自己失言,万卫铎干笑两声:“不是你认为的‘舍得’,是我们老家的同音方言,意思就是认床。”   程沐则明白了。   万卫铎无奈地摇摇头:“他要是能听你的,你就劝劝他少拼命。我从国外回来这半年,除了最近这半个月,他不是在研究,就是在研究的路上。我是真搞不明白,他要什么没有,哪至于这么拼?”   半年这个时间节点,程沐则似乎在沈教授的学生们口中也听到过。   他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半年前他发生过什么吗?”   万卫铎停顿片刻,记忆的闸门忽而大开:“半年前——”   屋内传来的一阵剧烈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从沙发上起身,走进屋内。   沈靳之已经换好了衣服,正靠在床头望着他们。   万卫铎立刻读懂了那种嫌他碍事的眼神,他扯动嘴角,拍了拍程沐则的肩膀:“行,人就交给你了,走了,不用送。”   万卫铎走得干脆利落,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和沈靳之。   沈靳之继而说道:“你也回去睡吧,我没事,你别听他瞎说,我不会半夜起来工作的。”   程沐则原以为那只是万卫铎的玩笑话,可沈靳之这么一重复,他就知道这事肯定是真的发生过了。   他立刻拒绝了沈靳之的提议。   沈靳之顿了顿,指尖擦过丝绸质地的被角。   他哑声道:“那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马上回家睡,要么——”   他拍拍自己的床:“睡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细品沈教授吃药片时的没力气~   初一快乐~求求海星~ 第34章 他是我留给自己的(加更)   沈靳之的动作遮挡住部分灯光,让程沐则的周围愈发昏暗。   暗淡的光线和沈靳之带着侵略性的举动促使程沐则想起从酒吧回来的那天晚上。   他后退半步,后背抵在卧室的门把手上。   近乎相同的触感唤起当时的困窘和紧张,程沐则脑子一空,转身压下门把手,冲出卧室。   客厅明亮的光线冲击着程沐则的视觉,他一路跑到门口才顿住脚步。   等等,他跑什么啊?   沈教授平时一个人住,次卧就是个摆设,怕是连床铺都没铺过。他要是不回家睡,沈靳之自然不能让他睡在地上,拼床睡也无可厚非。   原本很正常的事情,被他这么一搞,反而注入了点其他意味。   他不可能放任生病的沈靳之不管不顾地离开。   而且就算他现在想回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当时情况紧急,他也根本没带钥匙出门。   程沐则一边后悔一边疯狂想对策,倏地,他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按下门把手,打开眼前的大门,又数着秒数关上。   他故意制造声响,营造出他已经离开的假象。   在原地站了半晌,程沐则才缓缓走向沙发。   鞋子和地板的摩擦声过大,程沐则便脱下鞋子继续行进。   精力集中得太过,程沐则顾此失彼地磕到了茶几一角。   所幸撞击的力道不大,茶几上的塑料瓶晃了晃,听话地平稳下来。   程沐则紧捂着嘴,生怕自己无意识就露了馅。   终于,他抵达了沙发处。   他动作轻缓地坐下,向沈靳之的卧室看过去。   里面没有动静,沈靳之应该没察觉到他偷偷摸摸的行径。   程沐则伸手抚了抚要和他共度后半夜的沙发,松了一口气。   距离天亮也没有太长时间了,他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要是沈教授的病情有变化,他也能立刻发现。   程沐则取下沙发巾,小心地搭在身上,横躺在沙发上。   沈靳之家里的沙发不够长,程沐则只好蜷缩身子适应。   雨夜的凉气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程沐则又缩了缩身体,才勉强维持住体温。   疲惫汹涌而上,客厅明亮的灯光也阻挡不住他的困乏。   窗外雨声沥沥,温柔地顺着程沐则的耳畔落入他的梦境。   一片虚无中,程沐则撑着一把红蓝撞色的伞目的明确地向前走着。   周围的景致在顷刻间完成建模,清晰而完整地展现出当下的场景。   雨水大滴大滴地打在伞面上,传来阵阵闷响。   程沐则觉得眼前的楼宇很眼熟,他应该去过很多次,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记忆里搜罗出能够与之相匹配的建筑物。   他走上楼前的最后几阶楼梯,在遮雨台下收起伞。   雨水沿着光滑的伞面聚集,顺着伞架流淌到地面上,留下一汪水渍。   隔着一扇透明玻璃门,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正要拉门。   程沐则忙走上前,先她一步打开门,请她先行。   阿姨从门口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程沐则:“小伙子,来接人啊?”   程沐则点点头,礼貌地回复道:“是的。”   她手里没有伞,看着漫天飘散的雨花直摇头:“哎呦,这雨还不小哦。”   程沐则停顿片刻,把手里的伞递了过去:“您没有伞的话,就用这个吧。”   阿姨转过身,惊讶道:“你撑伞来接人,伞给了我,你和你要接的人怎么办?”   程沐则笑道:“没关系,他也有伞的,我们可以撑同一把回去。”   看着程沐则手里递来的伞,阿姨脸上浮上一抹笑意:“有伞还要你来接啊,女朋友?”   程沐则连连摆手:“不是,我没有女朋友。”   “长得这么好看还没有对象呢?”   阿姨没有接伞,转而拿出手机:“那我们加一下微信吧。我有个亲戚,家里有个和你差不多的孩子,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聊得来的话,就顺便交个男女朋友,多好。”   程沐则怔神,拘谨地笑了笑。   阿姨继续劝他:“你放心,她人很漂亮的,就是眼光太高才一直单身。我瞧你这个孩子还挺不错的,就想你们聊聊。”   程沐则十分为难,正组织语言婉拒,头顶突然撑起一把伞。   深黑色的伞面在程沐则身上落下一道阴影,在他和阿姨间撑出一道分明的界线。   伞主人向他靠近了一步,在他背后圈起一片温暖。   “汪老师,您亲戚想找对象的话,或许我可以帮忙介绍,但他不可以。”   那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强调着:“这个人,是我留给自己的。”   “铃——”   突兀的门铃声打碎了程沐则的梦境,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醒来,脑子还悬在混沌里。   他半睁着眼,凭借着半个月以来形成的肌肉记忆,熟练地拉开卧室门。   “谁啊?”   程沐则问着,声音像是被车轮碾过般失真。   许是门外的人听不到他的话,并没有给他任何反馈。   这么早,大概就是秦逸或者方烁来找他吧……   程沐则稀里糊涂地想着,他破罐子破摔地不想提起精神,只想快点打发人走再睡个回笼觉。   他神思游离地打开门。   “有话快——”   程沐则的话说到一半,狭长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女士坡跟鞋。   他猛地抬起头,失焦的视线重新交叠,落在陈皎的脸上。   “陈,陈皎?”   陈皎一脸困惑:“你……是?”   血压直接上头,冲击得程沐则后脑钝痛,他的脑子像是被沸水浇了一遍,表皮的每个褶皱都难以分析出陈皎来找他的动机。   这时,不远处的主卧门发出了声响。   屋里难道还有别人?   程沐则惊愕地转过身。   沈靳之穿着睡衣不紧不慢地从主卧里走出来。   他发丝微微凌乱,身形略显慵懒,眼神也有些迷离,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程沐则的余光瞥见周围的环境,又是一懵。   这冷淡风的装修风格,这餐桌,这沙发,这茶几……   这哪里是他租的那套房!   望着沈靳之略显病态的脸庞,昨晚抖机灵留在他家沙发上睡觉的记忆一股脑地灌注进程沐则脑中。   程沐则没有多余的精力在意自己是怎么在沙发上睡觉却醒在次卧的这件事,因为眼下的状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可控范围。   紧接着,程沐则又意识到一个事实——陈皎是到沈教授家里找他的。   难道,他们的关系都近到能去对方家里的程度了?   混乱的情况交互糅杂,黏合成杀伤力更强悍的冲击,在程沐则脑中掀起巨大的震荡。   他耳中嗡鸣不止,呆呆地定在原地,大脑多次重启未果,安静得如同定格后的照片。   卧室门口,沈靳之低低地叹了口气,对程沐则道:“这么早就起来困不困?还要回去再睡一会儿吗?被窝这会儿还热着。”   陈皎倒吸一口气,险些没站稳。   她抬手指了指两人,面色微妙:“你们昨天晚上……是睡在一起的?”   程沐则僵滞地低头看了眼衣衫不整的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   他彻底崩溃了。   沈靳之到底,   在说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橙:睁眼就遇见修罗场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35章 我们以前认识吗?   程沐则嘴唇微颤,他越是想解释,语言逻辑就越混乱,根本理不出一个话头。   沈靳之淡笑着走向门口,牵起程沐则的手往身后一拉:“小皎,沙发上坐一会儿,我先带人换件衣服。”   听着两人亲密的称呼,程沐则眸光一暗。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顺着沈靳之的动作走进了卧室。   沈靳之手掌的温度很高,缓和着他发僵的手指。   两人走到衣柜的最右侧,沈靳之才松开了他的手。   不多时,沈靳之取出一套衣服递到程沐则手边,说道:“小皎是个女孩子,我们还是换套得体的衣服比较好。”   程沐则视线下落,坠在沈靳之手中的衣服上。   那是一套搭配好的衣物,上身是蓝灰格绣边的奶白色卫衣,下身是清爽的牛仔裤,怎么看都和沈靳之平日的穿衣风格搭不上边。   程沐则失神地接过衣服,向沈靳之视野的反方向走去。   炽烈的日光被遮光窗帘过滤,温和地拥抱着程沐则手里的衣服。   沈靳之柔润的嗓音随之传来:“你换就好,我背对着你。”   程沐则的心情早已落到平均线以下,没有应声。   程沐则换完衣服便停下了手,房间里衣物摩擦的细碎声响提示着他沈靳之还没穿好的事实。   他静默地等着,呆怔地盯着墙面。   一墙之外,藏着他不可言说的心结。   他早已成功劝说自己放下与陈皎重新相认的执念,退步到她能得到幸福就好,可再度相逢,他却依旧失落沮丧。   原来很多事情不是下定决心就能释怀的,更多时候都是在自欺欺人地遮掩罢了。   “你换好了吗?”   一片安静中,沈靳之出声问道。   程沐则“嗯”了一声。   “那出去吧。”   程沐则转过身,走向换好衣服的沈靳之。   沈靳之正准备戴眼镜,银色的镜架和谐地穿过他的指缝,衬得那双手更加白皙。   对视的一刹,沈靳之原本流畅的动作霍然凝滞起来。   他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程沐则,竟泛起湿润的流光。   程沐则感觉不对劲,问沈靳之道:“你怎么了?”   沈靳之移开视线,重新戴上眼镜。   镜片折射的光晕一闪,沈靳之的眼底又重归平静,他掩饰着:“没事,睫毛掉在眼睛里了。”   两人先后走出卧室。   客厅的沙发旁,陈皎局促地等着。   看见沈靳之走出来,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在沈靳之的示意下落座。   陈皎舔了舔嘴唇,把礼物推到沈靳之面前。   “抱歉沈老师,我就是听卫铎哥说你病了,有点担心。”她偷瞄了一眼程沐则,对沈靳之保证道,“您放心,我这个人嘴很严的,从来不会乱讲话。”   “没事。”沈靳之伸手指向陈皎,向程沐则介绍道,“陈皎是万老板定向扶持的人才,永媒金融系在读研究生。遗憾的是,不是我的学生。”   陈皎瘪了瘪嘴:“您哪里遗憾了?您已经拒绝做我的博导很多次了。”   沈靳之淡淡一笑,目光沉沉地看向程沐则:“他是程沐则,业界颇有声名的青年摄影师,是我的……朋友。”   “就只是朋友?”陈皎调侃完,自顾自地笑起来。   见程沐则一言不发,陈皎敛起部分笑意,转而道:“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程沐则一直在出神,听见陈皎和他说话,便随口应了一句。   身侧,沈靳之扫了眼客厅的时钟:“你们先聊,我有事下楼一趟。”   听闻沈靳之要出门,程沐则顿时失措。   沈靳之出门等于他要和陈皎单独相处,他下意识拽住沈靳之的衣角:“能不能带我一起?”   沈靳之没说话,只是凝视着他。   想起之前沈靳之诸如“被窝还热”之类的胡言乱语,程沐则忽然有种自己与沈靳之难舍难分的既视感。   他立刻放开沈靳之的衣角,不再看他。   “我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沈靳之走出了家门。   陈皎怕程沐则因为刚才的玩笑生气,主动和他搭起话来:“你一定在你的专业领域很厉害吧?我从没在沈老师嘴里听到他这么夸过谁。”   程沐则努力维持着正常的情绪,回应道:“他只是随口一说,不用当真,你肯定比我强得多。”   “才没有,‘人才培养’之类的都是怕我难堪的场面话,我就是卫铎哥助的贫困学生而已。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有深入接触沈老师的机会。”   万卫铎?   程沐则克制地咬紧牙关,逼迫自己振作起来。   对于现在的陈皎来说,他就是个陌生人。   或许,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了解她和沈靳之的事,也方便今后对症下药。   他努力提起精神,问道:“这么说,是万卫铎介绍你们认识的了?”   “也不全是。”说起当时的事,陈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第一次和沈老师见面,是今年津大开学那天,我在校门口拦住他,给他送了份自荐函。”   程沐则险些以为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他叫停陈皎的话:“等等,你说什么?”   陈皎重复道:“我说也不全是。”   “不是这个。”程沐则震惊道,“你是说,你开学那天给沈靳之递的是自荐函?”   被揪住这个点问,陈皎有点意外,她迟疑地答道:“是……”   程沐则万分不解:“我上学时就没人用纸质自荐函这种东西了,自荐难道不是发封邮件就可以了吗?”   陈皎也很无奈:“我发过很多次了,但沈老师每次都会耐心地拒绝我。我想用这种方式让他看见我的决心,但我没想到,他记住了我的名字,又当面拒绝了我一次。”   说到这,陈皎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程沐则彻底急了,不计后果地追问着:“那你们怎么总在一起吃午饭?”   “吃饭的事情就得从头说了。”   陈皎解释道:“其实沈老师拒绝我的原因很明确——我们研究的侧重点不同。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我关注沈老师很多年,也是在他的启发下转读了金融。他的每一次课程、演讲我都会找视频研习,换句话说,我能走到这一步的最重要原因是他,所以我不想放弃。   “那次当面拒绝我后,卫铎哥就联系了我,说沈老师有意帮我找一位合适的导师。也是那之后,沈老师一有空就会带我在午饭时见其他老师,在他的引荐下,我几乎见全了津大商学院的所有老师。”   “……”   程沐则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   看着程沐则的反应,陈皎停顿片刻,骤然直起后背:“你不会是误会我在追沈老师吧?”   说到这,陈皎又想起了一件事:“所以那次我和沈老师去吃饭,半路截走他的就是你吧?”   程沐则持续沉默,脸色微妙。   陈皎忙解释道:“你别误会,这是我第一次来沈老师家,一大半是代表项目组来的。我最近参加了沈老师的项目,今早看见群里的结题报告吓了一跳,卫铎哥说他加了一夜的班,拜托我代替他来慰问一下。”   程沐则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的确误会了,还为了这个误会做了很多蠢事。   但此刻,欣慰却盖过了其他冗杂的情绪,毕竟从今以后,他都无须再为这件事担忧了。   空气解除了对他的禁锢,还给他些许轻松感。   半晌后,陈皎才低声问道:“其实我有个问题,除了食堂那次,我们是不是还在别处见过?”   程沐则一震,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拉紧。   他苍白地否认着:“没有吧?”   陈皎眸光微转,眉头紧蹙,认真地思索着。   她的神情冲击着程沐则的脉搏,不断向他的心脏施压。   她不能想起来。   程沐则慌张地拿起倒扣在桌上的杯子,想利用其他事影响她的注意力,只是他还没开始,陈皎就已经完成了回忆。   “哦对。”   杯子被迫悬在半空,程沐则的指尖捏在杯壁外围,捏出不容忽视地吱咯声。   “是在篮球场吧?你替我挡过一个球。我当时有事,都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   程沐则先是一怔,很快附和道:“是有这么件事。”   “嗯……”陈皎继续说,“再过一个多星期,就是我和男朋友在一起五周年的纪念日。我打算请朋友们吃个饭,到时候你和沈老师一起过来吧,也算好好向你道谢了。”   程沐则不可置信地重复着:“五年?”   “很长吧,不知不觉我们都谈了这么久的恋爱了。”陈皎的声音很甜,像是泡在蜜里。   可程沐则却感受不到一丝欣喜。   怎么会是五年呢?   程沐则犹豫着问道:“冒昧问一句,你们分开过吗?”   他本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陈皎却没有过激的反应:“我们之前一直没分开过,但去年他考上了翎大的博士生,就去了翎城,转眼我们都异地恋一年了。”   听着他的回答,程沐则心口一空。   他们没分开过。   程沐则还是不肯放弃:“那你失去过记忆吗?”   陈皎直接给了他否定的答案:“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么问?”   “或许是你不知道呢?”程沐则继续追问。   “不可能啊,我一直好好的,怎么会失忆呢?”陈皎举证道,“失忆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人的记忆力,但我就没问题,我们前后见了两次,我都记得很清楚。”   程沐则无可反驳,丧气地向沙发背上靠过去。   他终于承认了自己认错人的乌龙。   原来那些隐隐浮现的记忆都只是巧合,他还是没能找到他弄丢的那个人。   心酸在他体内转了一圈,转换成一簇希望的火苗。   如果不是陈皎的话,是不是就代表着,还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找的那个人也还在等他?   “谢谢!”程沐则站起身,“麻烦和沈教授说,我先走了。”   和一脸懵的陈皎道别后,程沐则迅速开门下楼。   他还有机会,他不能放弃。   “这是要去哪?”   程沐则沉浸在情绪中,完全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沈靳之。   沈靳之举起刚买的早餐:“有事也缓缓,先吃早饭吧,粥里给你放了糖。”   与此同时,程沐则的脑中响起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粥里给你放了糖。”   程沐则一怔,覆在扶手上的指尖微缩,任冰凉的金属吞噬他手上的温度。   他失神道:“我们以前,认识吗?”   作者有话说:   微博@柒柒的精神世界,欢迎来找我玩~ 第36章 悄悄看他一眼   楼道内自下而上地传来一阵脚步声,越发靠近。   看着沈靳之迷茫的神情,程沐则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   相似的动作和言语,应该是无论是谁做都会引起潜藏的记忆共鸣。   上一次,他就是这么错认陈皎的。   他才跟陈皎一顿胡言乱语,转眼就来荼毒沈教授,简直是没救了。   程沐则错开沈靳之的视线,抱歉道:“我没睡好,脑子不太正常,早饭我回家随便吃一点就好,不多叨扰了。”   程沐则低着头,顺着墙边向租房的门口走去。   直到他走到和沈靳之平齐的位置上时,沈靳之才不紧不慢地说:“可昨晚你和我说,你没带钥匙。”   经沈靳之提醒,程沐则才想起这个致命的问题。   但——   他抬头目视沈靳之:“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   上楼的邻居走到了三层,沈靳之不受打扰地接着说:“昨晚我抱你回房间的时候,你——”   温和的声音落入程沐则耳畔,霍然变得滚烫。程沐则震惊地侧过身,慌忙捂住沈靳之的嘴。   沈靳之后退了半步,倚在楼梯的扶手上。   明明走廊里除了他和沈靳之就只有在上楼的大哥,程沐则却总觉得成倍的压迫感正向他袭来。   他干笑两声,看向路过的大哥,强行解释着:“我哥,他是我哥。”   那大哥没搭理他们,眼神怪异地睨视了两人一眼,继续上楼。   紧接着,程沐则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打开了沈靳之家对面的那扇门。   “……”   他好像又给沈靳之惹麻烦了。   程沐则松开沈靳之,撤到安全距离以外。   他怔怔地盯着大哥走进的那扇门,有些心虚:“他不会认识你吧?”   沈靳之倒是一点也不紧张:“我一向早出晚归,根本不知道对门住的是谁。”   程沐则属实有点震惊。   沈教授就这么忙,连对门的邻居都没见过一面吗?   就在程沐则怔神的间隙,沈靳之抬手压了压唇角。   循着他的动作,程沐则这才发现沈靳之因病发白的嘴唇上竟然多出了一个清晰的血印。   瞧着那抹明显的色彩,程沐则紧张地虚抬起手:“你没事吧?”   沈靳之蹙了蹙眉头,从金属扶手上直起身:“是挺疼的,好像出血了。”   程沐则倒吸一口气。   沈靳之撩起眼皮,延长视线到程沐则身上:“你帮我看看?”   他的话撩开两人之间虚无的隔膜,透出不甚明显的暧昧。   程沐则不由自主地靠过去半步,手还没动,耳垂却诡异地泛起了红晕。   沈靳之散开夹杂在眼神里的暗示,趁程沐则情绪薄弱的时候透出他原本的意图:“还傻站着?上来吃饭。”   就这样,程沐则稀里糊涂地又回到了沈靳之家里。   陈皎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听见有人进来,便转身看过去。   “久等。”沈靳之走到茶几附近,递了杯奶茶到陈皎面前,“很抱歉,今天实在是有点意外,怠慢了。”   陈皎刚想说话,视线却定在沈靳之嘴角的那点淤红上。   紧接着,程沐则再度出现在陈皎的视线里。   陈皎立时噎得说不出话来。   沈靳之向身后看了一眼,眼神柔和得像是能化出水:“坐着等一会儿。”   她好像知道程沐则着急跑下楼是去做什么了。   陈皎酸得牙疼,打开桌上的奶茶猛地嘬了一下。   一口浓糖麻了她半边舌头,她拉开包在奶茶杯外印着商标的塑料袋,标签上的多糖又渍了一遍她的眼睛。   程沐则缓步踏入客厅,重新坐在陈皎对面。   再次面对陈皎,程沐则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怀揣着那份轻松感,刚才尴尬的分别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程沐则在脑海中来回搜刮,找到了一个还算拿得出手的理由粉饰道:“不好意思,我最近在搞一个有关‘失忆’的主题摄影。这段时间和众多失忆者的聊天过程影响了我的思维方式,问了些奇怪的问题,你别介意。”   陈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们搞艺术的也好不容易啊。”   她放下手里的奶茶,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低声道:“沈老师对你也太好了,我给他送慰问,他却满脑子都是你还没吃饭。我瞧他走路都没有平时稳健,肯定是病还没好利索,这两天他要是打算工作,你多拦拦他。”   程沐则心底的警铃一震,顺着陈皎的视线看过去。   昨晚沈靳之还烧得说胡话,半夜意外发现他躺在沙发上,迫不得已送他进房房间,一大早还要花精力应付他和陈皎。   想到这,一阵酸涩涌上程沐则的口腔,苦味迅速从舌尖逸散开,侵占了他的味觉。   他小跑着走到厨房,想拦住沈靳之的动作:“我来。”   沈靳之越过他的手,直接端起了台子上的碗:“都装好了。”   两人说话的工夫,陈皎已经走到了门口。   她摇动手里的奶茶杯:“谢谢沈老师的奶茶,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提个建议呗,下次能换成三分糖吗?我们女孩子很怕胖的。”   防盗门轻声关合,陈皎离开了沈靳之家。   程沐则回头,接起沈靳之手里的那碗粥,低声道谢。   餐桌前,两人相对而坐。   沈靳之吃得很快,吃完又目的明确地找到气雾剂,准备给程沐则喷药。   程沐则眼疾手快地抢过药瓶,起身道:“我真的没事了。”   他都快忘了自己的那点伤,沈靳之居然还记得。   温热软糯的白粥里搀着砂糖的甜味,却中和不掉程沐则嘴里的苦涩。   踏入社会的这三年,没人再宠惯他,也没人会记挂他,他不得不一个人扛下所有事。   路过诸多白眼非议、彷徨迷惘,程沐则几乎都忘了从前那种时刻被关怀着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了。   与沈靳之相识的短短一个月里,他好像总在接受对方的帮助。   沈靳之事事站在他的角度上思考,处处不与他为难。   程沐则这才极度滞后地察觉到,沈靳之确实对他太好了。   这样短时间相交就能做到毫无保留的朋友,怕是提着灯笼都再难找到一个。   可他呢?   程沐则微微瑟缩。   他从没忘过,他是怀揣着什么目的才接近沈靳之的。   深埋于心底的愧疚种子瞬间滋长,藤蔓似的网住他的心脏,不加收束地向内扎紧。   程沐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靳之的关心,只想离开。   他突兀地向沈靳之深鞠一躬:“谢谢沈老师,我先走了。”   “等等。”   程沐则顿住脚步,指尖微缩。   沈靳之拿起桌上的药瓶,塞进他手里:“药记得喷。”   程沐则喉结微滚,言语卡在喉口,最终狼狈离开。   云层阴沉着脸,应和着他的低落。   他没有钥匙,唯一的去处就是工作室。   工作室里,方烁在独自做后期,见来人是他,便继续工作。   良久,程沐则才放下紧攥在手里的药瓶。   “咔哒。”   他微微怔神,顺着声音望向桌面。   两个气雾剂的药瓶中间,一颗糖块正静悄悄地躺在其中。   莹红色的糖纸在白色桌面上圈起一层微光,禁锢着程沐则的视线。   是沈靳之常送他的那种糖块。   程沐则才安抚下去的藤蔓又不安分地生出尖刺,悄然没入他的心脏。   他拿出手机,切进购票软件。   方烁原本还在专心工作,电脑上突然跳出了一条行程提示。   看着那条信息,方烁骤然停下手,他转动椅子看向身后的程沐则:“你下周二要去国外?”   程沐则愣了愣。   假期前方烁的电脑显卡出了点问题,就借用了他的电脑。而他的电脑上有与手机关联的行程软件,会在购票完成的第一时间形成日程提醒。   程沐则只得点头承认。   方烁惊愕:“你照片都修好了?”   程沐则摇摇头:“没有,只是想换个心情。”   方烁怔怔地眨眨眼:“那你多久回来?”   程沐则没说话,毕竟他也没想好。   朋友之间的关系大致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不需要刻意维持,每次联系时还能熟络如昨的,而另一种,就是一段时间不联系就会相忘于江湖的。   他和沈靳之,就是第二种。   从接受那个不靠谱的办法开始,程沐则就从没想过沈靳之能真挚至此,以至于会到他怎么弥补都还不起的地步。   他不配承受这种好意,而替沈靳之及时止损,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至于欠下的那些情分,他只能想其他办法还了。   见程沐则迟迟不回答,方烁又道:“晚点再去呗?下周津大校运会,一起去看看热闹啊。”   “不了,换票挺麻烦的。”程沐则拒绝的很干脆,起身在抽屉里找到备用钥匙,“我这就回家收拾东西了。”   程沐则收好两瓶药,拿起那颗糖,放进衣兜里。   回到家,程沐则总是会想起陈皎临走前的话,又开始担心沈靳之会带病工作。   犹豫了半天,程沐则拨通了万卫铎的电话。   在万卫铎那迂回地打听了半天,程沐则才确认了沈靳之没有在工作。   临近傍晚,他又下单了一份上门送药服务,在送药员那得知沈靳之的病已没有大碍后,才终于安心睡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程沐则把时间都排得很满,以此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时间转眼到了周一下午,距离他出发还有不到一天。   修完图,程沐则饿得不行。   他摸起手机,在提示栏处看到了两条未读信息。   一条是明天的行程提醒,另一条来自沈靳之。   沈靳之说自己在“记忆味道”吃面,想邀请他一起。   注视着那条消息,程沐则百味杂陈。   每周一都会去那个面馆吃面,是程沐则知道的第一个关于沈靳之的习惯。   而那里,也是他荒唐行径的开端。   等到他从国外回来,他和沈靳之的关系就该消磨得差不多了。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也算有始有终。   悄悄地看一眼就好。   借着这个蹩脚的借口,程沐则终于劝说自己动身前往。   从工作室到面馆的路程不长,程沐则却总感觉自己走得不够快。   车水马龙的街巷里,程沐则不合时宜地疾步前行着。   面馆窗边的那棵梧桐树看着有些年头了,茁壮的树干给程沐则提供了一个天然的藏匿之所。   沈靳之还坐在上次的位置上,程沐则一眼就看见了他。   几天不见,沈教授的身形略显清减。   程沐则的手机屏幕亮起,照亮了他掌心的纹路。   发消息的是咨询师。   「你最近都没有再咨询了,需要我帮你想其他办法吗?」   咨询师的存在又一次提醒着程沐则自己卑劣的行径。   他缓了缓,回复道:「谢谢,以后……都不需要了。」   沈靳之背对着窗口吃面,每个动作都像是从上次复刻下来的。   相似的记忆赋予了程沐则一种时光的遗憾感。   望着沈靳之的背脊,程沐则缓缓抬起手:“真诚该留给值得的人,下次千万别再遇见我这种不怀好意的人了。”   就在这时,原本端坐的沈靳之忽然转过身,向窗口望过来。   隔着几净的玻璃,两人在暗淡的光线中对视。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唯有梧桐树在沙沙响动。   一片树叶悄然从枝头滑下,落在程沐则的肩膀上,无声地诉说着挽留之意。 第37章 我亲亲你   程沐则视线一震,手腕擦过梧桐树粗糙的枝干,带起细微的疼痛。   他失措地后退半步,不过脑子地转身跑开。   树叶从他肩膀上悄然滑落,擦过他的背脊,留在潮湿的地面上。   沈靳之没有追上去,只是缓缓走到窗边,盯着他慌张离开的背影。   兜里的手机“叮”地一声。   沈靳之拿出手机,随意地扫了一眼。   饭馆的玻璃上,清晰地映着短信的内容。   「尊敬的旅客,您乘坐的XX国际航班已值机成功,建议起飞前2.5小时达到机场,祝您旅途愉快。」   沈靳之唇角微弯,习惯性地抬手抚上袖扣,重新移动视线到程沐则身上。   “阿夏,明天见。”   ·   程沐则一路跑回了家。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十分欠妥,但他也着实是没控制好自己,纵然很想骂自己一万遍,但事实依旧无法改变。   他打开微信,在和沈靳之的聊天界面上停留良久,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沈教授没来找他。   晚风顺着没关紧的窗子灌进客厅,沈靳之上次借他穿的衣服已经干透了,正在阳台上随风晃动。   是时候还了。   程沐则打开灯,小心取下那套衣服。   说起来,这套衣服他穿得很合身,但这个尺码的话,应该是沈靳之几年前的衣服了。   不过,几年前的沈教授居然是这种穿衣风格吗?   程沐则边叠衣服边脑补了一下沈靳之穿这套衣服的模样,不由地笑出了声。   但现实很快冲淡了那种笑意。   程沐则找出一个纸袋,装好叠完的衣服。   明天就要走了,他得找个人帮他还衣服,直接断掉他想找沈靳之的借口。   方烁出差不在,程沐则本打算寄放东西在门卫处,秦逸却恰如其分地打来了电话。   他好像好多天没和秦逸联系了。   电话一接通,对面先是愣了愣,随后抬高音量道:“自我从北池回来你就没搭理过我,这朋友不处了?”   秦逸确实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但他大多时候都在昼夜颠倒,看到消息的时间大多太晚,便一直忘了回。   他沉默片刻,舔了舔嘴唇:“你选个地方,我请你吃饭。”   “啊?这么突然?”   “我明天就出国,还有点事情拜托你。”   秦逸低哼一声,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一分钟内,程沐则接到了来自秦逸的定位。   客厅里还放着几个快递,里面装着不少零食。   说起来,这些零食都不是他买的。   大概三四天前,快递员一连送来了好几个快递,但收件人都不是他。   程沐则联系万卫铎后,才得知是房东填错了地址。   他本想转寄给房东,但房东却嫌麻烦,准备直接送给他。   程沐则原是打算婉拒的,但看着那些吃食还蛮符合他的口味,就干脆按市场价买下了那些零食,连同房租一起打到了万卫铎那。   但他一直很忙,忙到忘记了零食的存在。   他这一出去至少也得半个多月,这些零食里不乏保质期不长的,他打算都送给秦逸。   津大的小饭馆里,程沐则见到了秦逸。   “我扔了舍友来陪你,你让我去找沈老师?!”秦逸一脸震惊,“想要我命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曲折。”   程沐则却表现得比较平淡:“不用当面,送到他办公桌上就行,或者找你同学帮个忙。”   秦逸看了眼袋子里的衣服,不解道:“不就是件衣服,你咋不自己送?”   程沐则蓦地安静下来,仅有一墙之隔的空调外机嗡嗡响动,振动着紧贴在窗口的竹影。   “我决定远离沈教授了。”   “啊?”秦逸问,“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吵架了?”秦逸闲闲地向程沐则靠近,“让我猜猜,你惹沈老师生气了?”   “不是。”   “那是你生气了?”秦逸顿了顿,“不至于吧?沈老师摔了你的相机?”   “和沈教授没关系。”   秦逸不靠谱地接着往下猜:“那是你不想管陈皎了?”   程沐则默认。   秦逸险些从凳子上跳起来:“怎么回事啊程沐则,你当时不是死活都要管她吗?”   程沐则只得给秦逸补课,一五一十地转述了他前几天发现自己错认陈皎的事。   听完,秦逸缓和了好久,试图复述整件事:“你的意思就是陈皎根本就不是你找的那个人,所以你就没有缠着沈老师的理由了。”   “不是没有缠他的——”   服务员上酒菜的动作打断了程沐则的话。   秦逸没等程沐则开口解释,就按着自己的理解继续说:“我感觉沈老师好惨,简直是被你用完就扔。”   “……”   “你有点渣啊。”秦逸满上程沐则面前的酒杯,“应该说是很渣。”   “……”   程沐则拿起杯子,直接闷了半杯。   秦逸吓了一跳,拦了他一下:“你悠着点行吗?这是酒,不是白开水。”   半晌,程沐则才从辛辣的酒意中缓过气来。   他惆怅地垂下眼帘,低声道:“沈教授值得更好的朋友,而不是我这种满身心眼,连交友动机都花成筛子的人。”   秦逸困惑地张了张嘴:“你说的那个满身心眼的人,是你自己?”   “不然呢?”   秦逸无话可说。   程沐则惩罚式地又灌了自己一口:“哪怕他对我稍微差一点,哪怕是一点,我都不会这么愧疚。任何长久的关系都需要彼此对等,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他。你说,我有什么资格一直接受他的好?”   秦逸长叹一口气,喝掉了杯里的酒。   他冲着程沐则摆摆手:“这事我没法置喙,反正你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就好,要是实在难受,大不了我陪你喝到天亮!”   半个小时后——   秦逸醉醺醺地隔着桌子抓程沐则的肩膀,连着几下都抓空。   他便干脆不费劲了,扶着桌角劝慰程沐则道:“朋友一抓一大把嘛,再处一个,别哭丧着脸了。”   程沐则歪着头靠在椅子上,瘪嘴道:“但是只有一个沈教授啊……”   “一个就一个,又当不了饭吃。”秦逸用空酒瓶往空杯里倒酒,“你好死心眼。”   程沐则一把夺过秦逸的空杯子,往自己嘴里倒:“死心眼?那你怎么不换个人追?”   这话登时戳到了秦逸的痛处,他彻底嚎了起来:“啊——她明明收了我的礼物,明明夸我可爱,为什么不接受我的表白——!”   程沐则迷迷糊糊地听着,抬起手表看时间。   他完全看不清表盘,却还是对秦逸说:“快关寝了,你得,得回宿舍。”   听到“关寝”两个字,秦逸自动收声,他摇晃着从桌上起身:“哦,我得回寝室,我得趁女神洗完澡回来和她聊两句。”   程沐则很早就付了饭钱,两人晃晃悠悠地走出饭馆也没人拦。   走了一段距离,程沐则忽然看见一栋一层有蓝色标识的楼宇。   他定睛看了许久,指着那个标志道:“寝室到了,你自己回去吧。”   秦逸顺着程沐则指的方向看过去,大力地点点头:“放心吧,我这就走了!”   他大步向前跨着,硬是晃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程沐则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校门口。   西门口蹲守的出租车还没散,其中一位“幸运司机”迎来了醉鬼程的客单。   他支吾了半天,说了融宁城。   ·   近晚上九点,沈靳之还坐在客厅里盯着手机。   手机里的照片是方烁今天刚给他发来的,是上次去翎城拍摄照片的精修版。   他放大照片,爱惜地看着程沐则身上的每一个光影。   突然,门外传来了按密码的声响。   接着又是输入错误的提示警报。   融宁城的安保一向严格,沈靳之蹙了蹙眉。   但或许也只是邻居走错门。   “哔,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密码输错三次就会自动上锁,沈靳之定神起身,正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咔——”   一声脆响从门口传来。   那是密码识别成功的声音。   沈靳之思绪一滞。   家里的密码除了他没人知道。   如果还有其他人的话,只可能是他生病那天猜对密码冲进他家的——   程沐则拉开大门,眸光迷离地冲客厅的空旷处道:“沈靳之……你出来。”   走廊里微凉的空气悄然跃进客厅,僵硬着沈靳之的视线。   沈靳之手机里的相册还没关,照片里他心心念念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面前。   程沐则身上的酒气沿着空气弥散过来。   程沐则的视线聚焦了半天,才认出站在面前的人。   他打了个踉跄,转身空捞了好几下才抓住门把手,随后乖觉地关上门。   沈靳之紧张地靠过去,手却悬在半空,没碰到他。   程沐则脚步不稳,猛地往前一扑,沈靳之只得上前接住人。   程沐则双手扶在沈靳之的双臂上,不慎拽下了他一侧的袖箍。   他抬眼,直勾勾地望向沈靳之:“你病好了吗?还发烧嘛?还难受吗?”   沈靳之的咬肌轻动,询问道:“这是和谁去喝酒了?”   程沐则有点急,向下扯动沈靳之的衣袖:“是我先问的,你先和我说。”   那语气令沈靳之紧绷的情绪松散下来,他顺着程沐则的意思笑着说道:“早就好了,不是又打电话又悄悄送药问过吗?”   “没有。”程沐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提交的匿名订单,沈教授他……不知道。”   “好~”沈靳之撑着程沐则的重心,防止他跌倒,“我不知道。”   见程沐则半天不说话,沈靳之才问道:“不说了?意思是轮到我了?”   程沐则没吱声。   沈靳之低头,半调笑地问着:“大晚上来‘翘’我的门,是想干什么?”   程沐则努了努嘴,喃喃道:“我不是人渣,也没有用完就扔掉你……我很舍不得你的。”   沈靳之心口一空。   他停滞片刻,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有多舍不得?”   被问话的人皱了皱眉,一时答不上来。   沈靳之没有追问,反手扶住程沐则,想搀他到沙发上。   可醉鬼却完全不肯配合,硬是逆着沈靳之的力道往回拽:“你别走,我不许你走。”   沈靳之被磨得没脾气,他叹了口气:“不许我走,又不许我靠近你,那我该怎么做?”   “没有不许你靠近我,你可以靠近我的。”   听着程沐则柔软的话音,沈靳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他用臂力稳住程沐则,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那我可以靠多近?”   程沐则努力眨了眨眼睛,迫使视线更清晰些。他往前靠了靠,胡言乱语着:“都可以的。”   视野里,程沐则的神情迷茫,没有半分清醒的模样。   沈靳之知道,他有些乘人之危了。   他偏头错开程沐则的目光。   动作带起周围的空气流动,促使他身上的木香扩散进程沐则的鼻腔。   香气混在酒味里,生出了别样的灼热感。   见沈靳之别开脸不看他,程沐则又焦灼起来。   “你别生气。”   他挣动着抬起抓在沈靳之身上的手,双手掰过沈靳之的脸,猛地靠过去。   下滑的眼镜挡住了程沐则的意图。   沈靳之身形一僵,全然丢失了反应力。   程沐则只停顿了两秒便扯开了那副泛着凉意的眼镜,继续刚才的动作。   他吻上沈靳之的唇瓣。   一触即分。   程沐则低语着:“我亲亲你,你能不生我气了吗?”   作者有话说:   麻烦求个作者关注鸭~快到碗里来~ 第38章 改口叫男朋友   沈靳之的世界仿佛在刹那间被掏空,只有砰砰的心跳声得以留存。   挂在他半侧耳朵上的镜框终于不堪重负,滑过他手臂的线条,砸在亮灰色的地板上。   “咔。”   那声音卡住沈靳之失控的心跳节奏,重击在他心口。   沈靳之伸手绕过程沐则,揽住他的腰身。   衬衫布料紧裹着沈靳之狂突直跳的血管,限制着他体内肆意撒野的冲动。   沈靳之克制地抚上程沐则的脸颊,低声道:“程沐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程沐则努力仰着头,用自己晶晶亮的眼睛盯着他:“道……歉。”   看着那双眼眸,沈靳之干咽了一下:“谁和你说可以这样道歉的?”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靳之的眸光暗下来,用力擦过程沐则柔软的嘴唇,“但如果只是这样,还差得多了。”   沈靳之沉沉的嗓音像抵在暗角的一把利刃,暗藏着锋利的危险。   他按着程沐则的唇角,一寸寸下压,鼻息缓慢相交。   “砰,砰——”   窗外突然响起巨大的烟花声,盛灿的烟花照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绚烂地映在程沐则的眸底。   那一瞬间,沈靳之仿若看见了漫天大雪。   一条宽阔的马路对面,他的阿夏正和别人十指相扣。   结块的雪花拥挤洒下,密得让人窒息。   新年的倒计时回荡在大街小巷,被迫淹没在热闹的烟花声中。   他接受不了的。   沈靳之心口一紧,猝然收力。   “玲玲,我喜欢你——”   楼下,夹杂在烟花声中的热烈告白一遍又一遍地传来。   沈靳之的神思缓慢收拢。   他苦笑一声,涣散的视线重新聚焦在程沐则脸上。   他收敛动作,低声问道:“阿夏,能听见外面的人在喊什么吗?”   程沐则侧耳听了半天,用力摇了摇头:“听,听不清。”   沈靳之不紧不慢地继续:“那你再仔细听听呢?”   程沐则听话地向声源处动了动,两人的衣物因摩擦而发出细微的声响。   半晌后,程沐则终于捕捉完成。   “好像是说……”他努力在脑子里串联起那几个字,说出了口,“我喜欢你。”   沈靳之拥住他,指节小心翼翼地没入他的发丝,沉浸在自己创造的梦境里。   “我也是。”   他不敢太用力,却不肯放手。   小区巡逻的安保打断了楼下的仪式,一场盛大的表白无疾而终,只有没燃放完的烟花还在院子里不断攀升,炸裂着浓盛的欣喜。   “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上,今年新年,能不能不牵别人的手了?”   沈靳之的声音极轻,更像是自言自语。   怀里的人没给他答案,渐渐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沈靳之将人打横抱起,走进房间。   他犹豫良久,还是留了下来。   夜灯幽幽的光线下,沈靳之隔着半张床枕着手臂看向他。   “希望今年,别再下雪了。”   ·   第二天程沐则醒来时,眼睛还没睁就照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没摸到手机,他只得睁开惺忪的睡眼。   很快,他的视线狭缝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程沐则的眼皮沉重一低,惊恐地触底反弹。   他猛地起身,不慎撞在床头。   一只手预判似的挡住他的后脑勺,阻止了他的误伤。   程沐则不敢抬眼,他努力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沈靳之的卧室?!   什么情况?!   程沐则尴尬地坐起身,不断往沈靳之的方向瞟,他讪笑道:“沈老师今天没去晨跑啊。”   沈靳之抽回垫在床头的手,懒散地回复道:“这不是得问你吗?”   “……”   沈靳之的眼神明明很正常,灼热程度却堪比午后的日光。   搪塞不成,程沐则试图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他和秦逸吃饭,一时心情不好就喝高了。送秦逸回寝室后,他就回出租屋了。   他是怎么回来的来着?   程沐则想不起来了。   但这显然不是重点,问题是,他怎么会一觉醒来就在沈靳之家里,还睡到了他床上?!   他沉默的时间过长,长到自己的情绪先崩溃了。   为了打破这种诡异的安静,程沐则的大脑又开始胡乱指挥了。   他干笑道:“这床还挺好睡的。”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程沐则立刻矢口否认:“不是,我的意思是——”   “意思是下次还来睡。”沈靳之接起他的话茬,“其实我这儿有比床还好睡的,有试试的打算吗?”   程沐则虽然没听懂,但总感觉沈靳之话里有话。   他隐隐觉得,今天的沈靳之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甚至有点咄咄逼人。   沈靳之支起身,解到胸口以下的衣襟微微敞开。   他身上的红印立刻引起了程沐则的注意。   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沈教授闲的没事自己抓的。   ……不会是他干的吧?   程沐则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蓦地松了口气。   “就不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吗?”   听着沈靳之的话,程沐则错乱的神经信号立即停止了游走,冻结在原地。   沈靳之拄着床单往程沐则的方向移了半个身位。   他的嗓音又轻又缓,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昨晚我在客厅里刷手机,你突然输入密码闯了进来,说……”   程沐则呼吸一滞。   “你喜欢我。”   程沐则怔了怔。   他压紧耳根,又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下。   很疼。   耳朵没坏,也不是在做梦。   但这太荒谬了。   沈靳之也不着急,就静静等待他反应完。   片刻后,程沐则找到了一个可能。   他试探地问道:“沈老师……你的病还没好吗?”   “小没良心的。”   沈靳之嗤笑一声,下床绕过床位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弯身靠近程沐则。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压在沈靳之的背脊上,衬得他十分晃眼,也带给程沐则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沈靳之举起手机:“我还真是有点儿可怜。”   程沐则不明就里地看着屏幕里的音频,抬眼与沈靳之对视。   “点一下。”沈靳之道。   程沐则抬起手,指尖落在界面的播放键上。   “我喜欢你。”   虽然那声音模糊得稀碎,程沐则还是顷刻间就辨认出了那是他的声音。   程沐则的大脑彻底宕机,脸颊因缺氧迅速泛起红晕。   居然是真的?!   他是醉到把大脑扔到外太空去了?这种话也能随便乱说?!   程沐则还没消化完这巨大的冲击,沈靳之又给他下了另一剂猛药。   “这份表白,我接受了。”   沈靳之的语气不咸不淡,像是说了一句晚安那样稀松平常。   程沐则撤开身体,手忙脚乱地在床上扑腾了几下,站到地板上。   他慌张道:“等等,沈老师,我,我,我昨晚喝多了,我说的——”   沈靳之打断他磕磕绊绊的话,细数道:“你今早前后一共叫了我三遍沈老师,看来你是真的很不喜欢学长这个称呼。”   “我,我……”程沐则极不连贯地说着,言语互相粘连,黏腻到根本撕不开。   沈靳之淡淡地眨眨眼,转言道:“也可以。”   他一步步走过来,接起他没说完的话:“那以后改口叫男朋友吧。”   “男……”   沈靳之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程沐则原本就红了的脸像是又掺进去几个熟透的西红柿做染料,分分钟能滴出血来。   他的大脑瞬间开启了紧急避险模式,满脑子都在叫嚣着撤退。   “学长我有点事!就先走了!!”   说完,他狂奔而出。   沈靳之缓步跟出去,安静地倚在主卧门口,看着顺拐的程沐则穿过客厅,等人安全跑到门口,才开口提示道:“钥匙在鞋橱上。”   程沐则根本顾不上什么,囫囵地抓起钥匙圈。   金属质地的钥匙串互相撞击,清脆的声音不断催促着他的动作。   脚趾在匆忙间遭罪地直接被挤进鞋里。   程沐则却完全没心情在意这些,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刚打开门往前冲,沈靳之又柔声地补充道:“还有业主卡。”   程沐则匆忙瞟了一眼,拿起卡片就往外跑。   等那扑通扑通的脚步声到了楼下,沈靳之才偏身从客厅的窗子望下去。   他淡淡一笑,久久地注视着程沐则离开的背影。   “阿夏。   “我们的故事,重新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沈·就是不做人·靳·骗妻第一名·之。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追更,柒柒给大家磕一个了~ 第39章 是吧,小迷糊?(加更)   程沐则紧攥着手里的钥匙,径直路过三层,头也不回地往小区外面跑。   不断有路人回头看他,他却完全顾不上。   他路过门口时,门卫大哥着急地追了出来:“酒醒了?快来我这补个登记。”   ……怎么连门卫都知道他喝多了?   程沐则脸色难看地顿住脚步。   门卫大哥迎上来:“昨天你坐出租车回来,司机师傅看你醉得不轻,坚持送你到楼下。我当时看你情况不太好,就给了他十分钟。但我这还缺一道手续,你得帮我补一个。”   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程沐则倒抽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转过身。   门卫大哥愣了愣:“你脸怎么这么红?昨晚喝多了好像都没这样,生病了?”   程沐则用掌心贴上脸颊,只碰了一下就烫得缩了回来。   他虽然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但这温度,怕是煎个温泉蛋都没问题。   他潦草地扫了一眼门卫递过来的单子,在业主签名处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刚落,他身边就走过了一位正在通话的女士。   “嗯,资料取到了。”   “一点了?不饿,晚点再吃。”   听到她的话,程沐则连忙放下笔,撸开袖口。   手腕上,机械手表孜孜不倦地向前拨动,展示着当前的时间。   一点一刻。   距离航班起飞只有一个半小时,他就是插上翅膀飞去机场也来不及了。   程沐则拿出手机准备改签,退票成功的短信正明晃晃地躺在通知栏上。   看短信的时间,他昨天还是退完了票才去找沈靳之麻烦的。   程沐则自嘲地冷笑一声,对自己喝醉后时灵时不灵的逻辑十分无语。   他走出小区门口,冷却着周身的热意。   一阵微风吹过,摇摇欲坠的树叶飘落而下,轻柔地扫过程沐则的脸颊,像是温柔的抚摸。   他脑中猝然浮现起沈靳之的脸。   “那以后改口叫男朋友吧。”   沈靳之的声音轻缓入耳,胡乱地拨动着他的心跳。   超载的心跳频率带给他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感,他局促地舔舔嘴唇,长咽了一口口水。   他快步离开,试图抛开那些异样的情绪。   拿着手里的钥匙,程沐则迅速走到工作室。   工作室的门居然是开的。   他呆滞地推门而入,在擦镜头的方烁抬起头。   “吃饭去了?”方烁放下手中的事,说道,“我的约片出了点小问题,就先回来了。”   说着,方烁往他的方向轻嗅了两下,又道:“你喝酒了?”   “……”   程沐则根本说不出话,边摇头边绕到洗手台前。   冷冽的清水冲淡着程沐则脸颊上的灼热感,却无法抚平他躁动的心跳。   对着镜子,程沐则忽然发现自己的左侧锁骨上有什么印记。   他忙解开两颗衣扣,往边上一扯。   和沈靳之身上差不多的几道醒目红痕瞬间抓住了他的眼球。   昨晚,他不会和沈教授干过别的事吧?   程沐则开始毫无章法地掀自己的衣服,见方烁在工作室里走动,便进了卫生间。   十分钟后,程沐则长舒了一口气。   一定是不小心蹭的。   一定是这样。   程沐则一遍遍地宽慰自己,走出了卫生间。   方烁抬起头,对他扬起手里的文件:“正好咱俩都有空,不如坐下一起复盘国庆的活动?”   其实复盘活动的事情是出去之前程沐则自己提的,回来之后却一直都没抽出时间来做。   这事确实拖得有点久了。   他点点头,搬了张椅子坐在方烁对面。   方烁找了一张白纸放在两人之间,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那些字逐个不连贯地进入程沐则耳中,他脑子里却擅自充盈了别的东西。   他想起了当时酒店的水床,想起了在走廊时被沈靳之当场抓住的表白,想起了自己从沈靳之怀里醒来的场景。   脉络间的汹涌复辟,重新加热他身上的皮肤。   “还有当时的住宿……”   方烁说着,忽然顿住话音,盯着出神的程沐则道:“你怎么了?”   程沐则一晃神,下意识捂住脸颊。   “那个……我不太舒服,我们还是换一天复盘吧。”   “你不会过敏了吧?”方烁皱眉道,“你脸挺红的,我刚才还以为是外面太阳晒的,不行就去医院看看。”   程沐则抬起唇角,五官不怎么听话地堆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我没事,坐会儿就好了。”   说着话,程沐则的手机振动起来。   他身子一僵,脑中闪过的名字只有沈靳之。   他缓缓掏出手机,屏幕上秦逸的备注打破了他的不安。   他松了口气,接起电话。   “程哥,我在医院,你能抽空过来一趟吗?”   程沐则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怎么了?”   “不是我。”秦逸支支吾吾道,“是我一个学弟,他尾椎骨裂了,因为我受的伤。”   程沐则追问道:“怎么回事?”   “哎呀。”秦逸有些烦躁,“你先来一院一趟,我们当面说。”   挂断电话,程沐则收好手机转头对方烁道:“我出去一趟,有事电联。”   另一边,沈靳之也接到一通电话。   “沈教授,晚饭有约吗?”   沈靳之抿了一口接在杯里的热水:“万老板终于肯联系我了?”   万卫铎砸了两下嘴:“那事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阴阳怪气我啊?”   沈靳之淡淡道:“也没多久,距离陈皎离开我家也就过去了六天零四个小时。”   “……靠。”万卫铎不爽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小心眼?”   “那你现在知道了。”   万卫铎无话可说。   他静了片刻,才据理力争地给自己辩解了一番:“我当时通宵写的结题材料,刚睡下不到半个小时,小皎来找我问你,我稀里糊涂地,就忘了小程同学在你家的事了。”   沈靳之顺势接起他的话:“那我貌似也忘了你的APP试运行需要我做首批体验用户的事了。”   “别啊沈教授。”万卫铎急了,“沈大教授~”   “副的。”   沈靳之把玩着手里的业主卡,手指移开的位置上,清晰地印着程沐则的名字。   “我真错了,我知道我打乱了你的计划,但你不都买了机票准备千里追妻了吗?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沈靳之沉声道:“不去了。”   电话对面的人顿时安静如鸡,他暂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别吓我啊,你俩怎么了?”   “没吓你。”沈靳之清清嗓子,“就是给你提个醒,尽早准备好份子钱。”   沈靳之挂断电话,抬起程沐则的业主卡,靠近窗外的蓝天。   明媚的阳光落在卡背上,透亮的淡蓝色渐渐与天空融为一体。   下午的气温回升了不少,程沐则赶到医院的时候额角都渗出了汗。   走到住院部大厅,程沐则扫视一圈,正要沿着路标的指示走,就看见一个手里抬着一摞纸箱的人即将撞上前方的医生。   程沐则忙快步跑过去,稳住纸箱。   掌心接触纸箱的声音清脆,走在前面的医生转过身。   中年医生扫了眼身后的情况,低声向程沐则道谢。   有那么一瞬间,程沐则觉得他那双眼睛看上去很像沈靳之。   又是沈靳之,干什么都能想到他,真是快疯了。   他愣怔的片刻,搬箱子人的同伴已经赶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离开了。   不远处的电梯门大开,程沐则加快速度赶上电梯,到达了住院部五层。   程沐则走出电梯,秦逸正站在不远处的病房门口前,身边还并排站着三个男生。   这几个人程沐则都见过,是秦逸的舍友。   程沐则站到秦逸身边,审视地看着他:“说说吧,怎么回事?”   他才问完,另外三人突然爆笑出声。   路过的护士瞟向他们,皱眉道:“怎么又是你们?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三人努力憋笑,一个情况还好的对程沐则道:“还是我说吧。”   “他昨天晚上喝多了,把实验楼一层的厕所当成了宿舍,一个猛子就扎进去了。他又脱鞋又脱袜子,直接躺在了厕所地上。   “当时正好有个学弟尿急,进了没开灯的厕所。哈哈哈哈,我们这位哥一把就拽住了人家的腿,吓得人家半死。厕所的瓷砖地面特滑,人就摔那了。”   说到这,另一个室友也笑得差不多了,接着说下去:“当时我们接到电话都快吓死了,到了医院才发现他居然抱着自己的臭鞋呓语,我差点当场笑疯。”   “我TM能笑三年!”   “差不多行了。”秦逸不满地敲了一下说话的人,“再笑也请你们进去待待。”   程沐则笑不出来,对醉酒出糗这件事深深地产生了共情。   毕竟他昨晚干的事,也不会比秦逸好到哪去。   他叹了口气:“人怎么样?需要手术吗?”   秦逸摇头:“医生就说静养,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想着还是叫你来。”   程沐则点点头:“你跟我过来。”   两人走到楼梯的角落,程沐则才低声道:“无论是主观故意与否,人家因为你受伤是真,你得和他道歉。还有,你们在门口那样笑,知道的是在笑你,不知道的不得以为你们在笑他?”   秦逸一懵,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可能铺展于脑海中。   “这样,我先找主治医生问问他的病情和后续治疗方案,你去和——”   秦逸的手机铃声打断了程沐则的话,他拿出手机。   程沐则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号码。   他立刻制止了秦逸接电话的动作:“等等,你先别接。”   他咽了咽:“我,我,我有件事和你说,你千万别害怕。”   秦逸半分也没读懂他的窘迫,另一只手接过手机:“不着急,等我先接个电话。”   “那是沈——”   秦逸接电话的动作比程沐则的话快,紧接着,手机里便传来了令秦逸窒息的声音。   “秦同学你好,我是沈靳之。”   秦逸秒变结巴:“沈,沈……”   程沐则愁得直扶额。   沈靳之不受影响地继续说:“程沐则和你在一起吗?在的话,我想和他说句话。”   看着秦逸递送过来的眼神,程沐则很难猜不出沈靳之的说话内容。   他疯狂地向秦逸摆手,不间断地用口型和他说“不在”。   秦逸却当场就卖了他:“在在在!他在的!”   他扔定时炸弹似的直接把手机扔给了程沐则。   手机在程沐则怀里打了两个滚,险些坠楼。   他咬咬牙,接听了沈靳之的电话。   “怎么不接我电话?”   听着沈靳之的询问,程沐则拿出自己的手机,才看见两通未接电话。   还真不是他故意不接,怪也只能怪公交车上人太多,他没听见。   程沐则毫无意义地“啊”了一声,等同于没回答。   沈靳之淡笑一声:“早上——”   意识到通话的内容不妙,他立刻转移话题:“那个,我——”   沈靳之反打断他的话:“我是说,早上你在鞋柜上拿的,是我的教工卡。我下班需要打卡,能麻烦某位小迷糊给我送过来吗?”   程沐则面部的肌肉一僵,掏出一直躺在兜里的卡。   卡面上,“津大教职工卡”六个大字清晰地映入程沐则的眼帘。   程沐则懊恼地闭上眼。   沈靳之悠悠道:“顺路的话,再帮我买个消毒棉签,毕竟昨天晚上好像有人抓伤我了,是吧,小迷糊?”   作者有话说:   从前有一只看上去还算成熟的小橙子,   直到——他接到了老攻的电话。 第40章 同性恋竟是我自己   程沐则瞬间哑然。   医院走廊的拐角处异常安静,无限放大着他不安的心跳。   “嗯?说话。”   沈靳之的声音轻柔,像是午后掠过柳絮的风,想唤起睡意朦胧的柳枝。   程沐则捏紧手机,艰难地吞咽着。   无论如何,至少不能耽误沈教授下班。   程沐则开口问道:“那,那你几点下班?”   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回复道:“五点,我在学校正门口等你。”   手机屏幕上的画面一转,回到了操作的主界面。   程沐则递手机给秦逸,对方却向后瑟缩了一下。   他顺了一口气,重新抬起手:“你躲什么?搞得跟我打过你一样。”   秦逸颤颤巍巍地拿过手机,向后跨了一大步:“感觉你的反应和以前不太一样,我预感有大事发生。”   程沐则的嘴无奈地抿成一条直线,视线飘忽半晌才说出了那句话。   “我昨天晚上和沈靳之表白了。”   他的语速极快,字音之间相互勾连,每个音节都透着焦灼。   话音一落,秦逸直接定在了原地。   程沐则懊悔地低下头:“都是酒精的错!从今天开始,我要戒酒,以后我要是再喝酒,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听着程沐则的豪言壮语,秦逸讷讷道:“程哥,你觉不觉得这事有点诡异?”   程沐则颇感赞同:“谁说不是呢,我听到自己醉酒后的录音时,简直和见了鬼没区别。”   秦逸一边摇头一边说:“我的意思是,早前你还担心沈老师喜欢男的,结果,同性恋竟是你自己?”   “……”   程沐则舔了舔牙尖:“我发现了,你是真的欠抽。”   他刚向秦逸走过去,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喧闹。   程沐则偏身看过去,吵闹的源头竟是秦逸舍友站的那个病房门口。   一个少年正揪着秦逸某个舍友的衣领,把人怼在了墙上。   程沐则着急地跑过去。   混乱的中心,一位中年医生拍着少年的手背,示意他松手。   少年咬着牙,愤愤地加着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   程沐则带着秦逸冲进人群,走向少年。   “同学,你先松手,有事慢慢说。”   少年睨视了程沐则一眼,手上的力道猝而缓和:“则哥哥?”   程沐则一怔,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   他没有立刻认出少年是谁,但大致也有个方向了,他缓声道:“这里是医院,别给医生添麻烦,先松手。”   少年松了手,秦逸的舍友总算透了一口气。   无缘无故被人揪了领子,舍友十分不满,伸手就要找人理论。   “都停手。”   程沐则抬声训斥,场面总算平稳下来。   他缓步走向劝架的医生,抱歉地半鞠一躬:“不好意思医生,这边的事我来处理,我向您保证,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医生点点头。   程沐则这才发觉,这医生就是之前在一层差点被箱子撞到的那位。   这时,其他医生疾步跑过来,站在了中年医生的身后:“沈——”   医生扬手打断那人的话音:“没事,不用了,继续查房。”   说完,他点头示意程沐则,径直走进另一间病房。   他转过身,扫视了一圈身后这群不省心的人:“都先进去。”   病房里没有凳子,几人就这么傻愣愣地站在病床周围。   少年靠近床头,对躺在病床上的人说道:“有我在,他们欺负不了你。”   床上的人不敢说话,继续一动不动地缩在被子里。   “嘿……”险些挨打的室友不满地倒吸了一口气,“说什么呢你?”   少年忽略他的话,移动视线到程沐则身上:“则哥哥,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让他们和我朋友道歉,我就不追究了。”   居然给人台阶也拽里拽气的。   “我们凭什么——”   秦逸舍友的话才说了一半,秦逸却对病床上的人诚挚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昨晚害你意外受伤是我的问题。但他们几个在外面笑是因为我喝高了出糗,没有一点笑话你的意思,如果冒犯了你,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秦逸直起身,看向少年:“真的很抱歉,我们没有恶意。”   另外三个舍友面面相觑,终于明白了对方生气的原因,纷纷道歉。   原本乖戾的少年听了他们的解释,脾气立刻软了下来,他摆摆手:“行了行了,不是故意的就行。”   半晌,他才舔了舔嘴唇,瞄了眼刚才被他按在墙上的人道:“对不起啊,我以为你们害我朋友受伤还笑话他,就冲动了。”   少年人的喜怒总在一瞬间,之前的低气压骤而退散,转成一片祥和。   秦逸和他的舍友靠近病床,和床上的学弟开起了玩笑。   少年走向程沐则,注视着他:“你不记得我了?”   程沐则沉默,一时认不出他是当年孤儿院那些孩子中的哪一个。   “我是小寻,现在叫时寻。”   年少时,程沐则总会背着家里去孤儿院做义工,那时候他认识了许多孩子,都亲昵地叫他“则哥哥”。   印象里,小寻应该是那个最孤僻最胆小的孩子。   可——   时寻低眉错开他的视线,吸了吸鼻子:“既然遇见了,晚上一起吃个饭,我请你。”   程沐则扬起嘴角,一个“好”字才刚到嘴边便随之夭折。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   等公交不知道要多长时间,要是来不及给沈靳之送教工卡,罪过可就大了。   他拍了拍时寻的肩膀:“今天就不了,晚上我先给你们订外卖,我出去办件事,去去就回。”   临走前,他嘱咐了秦逸几句,才离开医院。   路过医院门口的药店,他匆匆买了份消毒棉签,赶去了公交站。   电子公交站牌上,112路的到站标识总算由8变到了1,他着急地上了车。   窗外的街景向身后倒退,在空间上拉近着他与沈靳之的距离。   程沐则实在没想好该怎么解决和沈靳之的事情,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送完卡就跑。   反正这种不得体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在沈靳之面前做了,一回生两回熟就是了。   程沐则拿出沈靳之的教工卡攥在手心,时刻准备下车。   似乎是有车占用公交车专行道,司机猛地踩了脚刹车。   程沐则猝不及防地前倾,手里的教工卡因用力过猛而打滑,掉在了车厢的地面上。   他忙弯身去捡。   看着教工卡上那张照片,程沐则忽然有点移不开眼。   卡面上印着的照片应该是几年前的,沈靳之没戴眼镜,眉眼比现在凌厉得多,隐约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感。   盯着那张照片,程沐则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熟悉感,就像是,他曾亲眼见过那个时期的沈靳之一般。   “津松大学站到了,下车请带好随身物品,注意安全。”   漫长的怔神后,公交车播放到站的广播唤醒了程沐则凝滞的思绪。   他穿过人群下车,总算没坐过站。   津松大学的门口人来人往,却唯独不见沈靳之。   他正准备打电话过去,一辆车停在了他面前。   沈靳之缓慢落下车窗,看向呆怔的程沐则。   这张脸真的和照片里带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他怎么会觉得自己见过呢?   “想什么呢?上车。”   程沐则晃神,想都没想就绕过车前坐在了副驾驶位上。   “安全带。”沈靳之又道。   “咔——”   安全带扣锁的声响蓦地唤起程沐则的思维逻辑。   等等,说好的送完就跑呢?   他暗暗地倒吸一口气,随手放下教工卡。   “学长,东西就给你放这了,我就先走了。”   他边说边移手到安全带卡扣连接的位置上,但他的动作没有沈靳之快,手掌毫无防备地搭在了沈靳之的手背上。   程沐则猝然收手。   沈靳之半撩起眼皮,视线幽幽地望着程沐则:“一见我就跑,我是会吃人吗?”   窗外飘起了细小的雨花,细针似地坠下,绵密地在车窗上打下细长的小水条。   程沐则喉结滚动,心脏不安地鼓动着胸膛。   漫长的安静比嘈杂更吞噬他的意志力,身体像是缓慢浸入海水中,被无声无息地缠裹着。   终于,沈靳之撤开了身。   车辆重新启动。   车开出去了三分钟,直到程沐则彻底看不见校园了,他才反应过来:“学长,你不打卡吗?”   沈靳之淡淡一笑:“我好像忘了,我今天请假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程沐则:“……”   程沐则有了种坐上贼船的感觉。   他紧张地抓了抓衣角:“学长,我们这是去哪?”   “回家。”   路口,红灯适时地亮起。   沈靳之停下车,侧过头道:“在办公室上药的话,影响不太好。”   程沐则很慌。   一方面他是真的要回医院,另一方面是真和沈靳之一起回家的话,他根本招架不住会发生的各种情况。   “但我真的有事,我要去医院一趟,一点小意外,我朋友在那。”   明明是确有其事,程沐则的语气却听起来很心虚。   沈靳之微挑眉峰:“朋友?男的?”   “嗯。”程沐则应声。   沈靳之微微吸了一口气:“哪家医院?”   程沐则几次想说自己打车就好,但沈靳之都没再回应他,像是完全丢失信号的调频广播。   沈靳之驾轻就熟地进入一院的停车场,开进了地下车库。   程沐则想拉开车门,却发现沈靳之并没有解开门锁。   他小心翼翼地指向门锁,提示着沈靳之车门尚在闭锁状态的事实。   沈靳之却打开了内置车灯。   暖黄色的光线骤而充盈了整个车厢,在幽暗的停车场里点起了一道亮光。   一片静谧中,沈靳之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一言不发地开始拉扯领带。   丝绸质地的领带柔滑地从他的指尖穿过,落在车座一旁。   接着,他又动作轻缓地解开衬衫的纽扣。   暗金色的纽扣与衣料分离,与他的肌肤相互摩擦。   玻璃窗清晰地映着他的光影,每个动作都在影像中致命地延长着。   车窗上积累了一路的雨水在平静下互相拥抱,凝成的水滴细细地流到窗沿上,沿着缝隙蔓延开来。   程沐则下意识向后撤,却恍然发现自己身后早已没了空间。   沈靳之倾身压过来,视线里满盛的压迫比停车场的夜色更盛。   他沉沉道:“我也受伤了,不打算先帮我上个药吗?”   作者有话说:   昨天周四居然忘记更了,补昨天的,周六周日照常更新。 第41章 昨天不还睡在一起?   程沐则的手一僵,手上装药的塑料袋不慎坠落。   沈靳之眼疾手快地接住口袋。   塑料袋静默地延伸生长,细腻的声响反衬着程沐则的心跳。   沈靳之托起袋子,重新放在程沐则手心里。   “拿好。”   他撑开衣领,倚在车门上。像在无声地说着,可以开始了。   昏黄的光线隐秘地顺着他敞开的衣领下滑,隐匿在危险的阴影中。   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还。   程沐则沉沉地低下头,扒开手里的口袋。   他从药盒里拆出一只棉签,却连基本的手脑同步都做得很艰难。   等碘伏沁满了棉签,程沐则才微微抬起头,向沈靳之靠近。   程沐则捏着沈靳之的衣襟,小幅度地向旁边拉扯,仔细地在他身上找寻伤处。   他伸出棉签,极轻地在他身上泛红的位置涂抹着药水。   他规矩地上着药,沈靳之的视线却骄阳般的炙烤着他。   衣服遮挡的位置下,程沐则看见了一个较为严重的抓痕。   他试图向下伸手,尝试了几次却都失败了。   “够不到的。”沈靳之提示着。   程沐则收了收棉签:“那——”   “再解一颗。”   那声音不断蛊动着程沐则,拖着他无限向下坠落。   程沐则手上一抖,棉签直接从沈靳之的领口掉了进去。   沈靳之的衬衫是扎在裤子里的,棉签受到阻碍,滞留在衣服里,洇湿了他深色的衣摆。   沈靳之抬眼,无声地注视着程沐则。   “对不起。”   程沐则无措地悬着手,一时间下手不是,不下手也不是。   “不拿出来吗?”   沈靳之的语气漫不经心,却藏着无限暗示。   程沐则的指尖落在沈靳之的纽扣上,笨拙地解着,像个初学穿衣解扣的孩童。   一颗,两颗,三颗……   衬衫半遮半掩,藏着沈靳之腰腹间的肌肉线条。   程沐则紧张地找着,终于寻到了那支惹事的棉签。   他取出棉签,又重新打开了一支。   明明是在重复之前的动作,程沐则做起来却越发滞涩。   随着扣子的开解,刚才那个较为严重的伤痕暴露在程沐则的视野里。   抓痕已经结痂了,透过伤痕,程沐则隐约能猜出当时的力道。   药水的颜色比灯光深一些,每次涂抹都像是在沈靳之身上打补丁。   一阵自责涌上心头,程沐则手上的动作又轻柔了不少。   蓦地,沈靳之抓住了他的手。   程沐则不设防地抬眼,对上沈靳之眼底的暗色。   四目相接。   沈靳之的胸膛缓慢地起伏着,声音应和着呼吸传来:“今天车上的空调是不是有点高?这都关了好一会儿了,你的脸怎么还这么红?”   听懂了沈靳之的话,程沐则身体里刚降下去的羞耻感再度炸开。   他的余光在车里乱转,最终锁定在一键解锁的按钮上。   按钮与指尖接触的一刹那,所有车锁同时完成解锁。   程沐则伸手抓住门把手,边退边往车外走。   “学长,药涂完了,我这就走了,再见!”   沈靳之唇角微挑,一路目送程沐则离开。   想起昨晚程沐则做噩梦时的状态,沈靳之嘴角的笑意渐失。   他整理着装,重归原有的一丝不苟。又关掉车内的光源,在黑暗里久久沉默。   片刻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   “爸,你在办公室吗?有时间聊几句吗?”   程沐则一路小跑,绕了半圈才找到住院部的方向。   走进大楼,程沐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一支棉签。   看着面前晕开的颜色,周围的空气仿佛停止流动,将他重新塞进了那个狭窄到只能听见两人呼吸的车厢里。   他手上一烫,忙扔掉了那支残留着沈靳之体温的棉签。   程沐则加快脚步,赶上了电梯。   刚走进病房门口,程沐则突然收到了沈靳之发来的一条微信。   内容只有简单的“我等你”三个字。   ……   躲过一劫秒变在劫难逃。   程沐则没开门,走到楼梯拐角后,发消息叫秦逸出来。   秦逸困惑地来到楼梯拐角,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程沐则。   他问道:“怎么不进去?”   程沐则没抬眼:“我看里面关灯了,受伤的同学睡了吧?”   “嗯。”秦逸道,“睡了,我舍友们吃完饭也回了,现在就剩我和那个脾气不太好的学弟在陪床,说起来,你认识他?”   程沐则点点头:“好多年前了,我去孤儿院做义工认识的,许多年没见过了。”   秦逸发问:“你不进病房,是在避着他?”   “不是。”程沐则摇头,“是沈靳之,他现在在楼下等我,要和我一起回家。我在想我要是先回去,到了再告诉他我没看见消息,能行吗?”   “等等,”秦逸迷糊了,“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和沈靳之表白了,那他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程沐则头疼地按住太阳穴:“答应了。”   秦逸歪歪头:“那你躲着他干什么?”   程沐则双手后撑在台阶上,垂头道:“就是答应了才躲着,我醉得稀里糊涂的,都是胡言乱语,哪能当真?”   秦逸努努嘴,坐在了程沐则身旁。   “沈老师也不差啊,想和他搞对象的人都得从西门排到‘记忆味道’门口去。我看你们这段时间相处的也挺融洽,你就没想过将错就错,和他试试?”   程沐则抬起手机,磕了一下秦逸的头:“胡说八道。”   “为什么不行?是男是女不就都那么回事,人好不就可以了?”   程沐则视线下坠,落在灰突突的瓷砖上。   他黯然道:“如果我身边有其他人了,我还怎么找我丢了的那个人?”   秦逸反问:“那万一沈老师不介意呢?”   “我到现在也不能确定我和那个人曾经是哪种关系,万一是……的话,你让我和我身边的人如何自处?”   “那你就这么一直找,一直拖?万一你永远都找不到呢?”   程沐则倏而安静下来。   意识到自己失言,秦逸忙改口道:“对不起,我——”   程沐则却答道:“那就找到我找不动了为止。”   他的回答坚定,像是早已在心底重复过无数遍。   晚风倒灌,自下而上地从楼梯间涌上一股冷气。   程沐则吸起一口凉气,缓冲着他胸腔的苦涩。   良久,他默默吐出了那口浊气:“况且,我连和他做朋友都不配,还要谈恋爱害人家吗?”   秦逸无从辩驳。   他舔了舔嘴唇:“一会儿我待在这照顾病人,你劝那小学弟跟你回家,你们正好叙叙旧,有别人在,沈老师总不会逼你。反正,你自己想好就行。”   程沐则应声点头。   两人一同回到病房。   程沐则示意时寻跟他出去。   他和时寻说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对方终于同意了和他回家的提议。   带着时寻,程沐则也有了找沈靳之的底气。   秦逸是对的,有其他人在,沈靳之确实没有任何出格的言语或举动。   程沐则带着时寻坐在后排,两人却迟迟没开口。交谈。   看时寻一直盯着手机,程沐则搭话道:“小寻,你在等谁的电话吗?”   “没。”时寻摇摇头,指尖轻动着把手机塞进了裤袋。   这样近距离地看着,时寻的五官还有多年前的影子,但也的确是个大孩子了。   程沐则温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时寻笑道,“我现在不是已经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了吗?”   程沐则淡笑着揉了揉他的发丝。   时寻皱眉,摆弄着自己的发型:“则哥哥,我长大了,能别——”   蓦地,沈靳之原本稳定的车速骤而变化。   时寻撑住前排的座位,没说完的话留在了嘴边。   等车速再提起的时候,似乎比之前快了很多。   时寻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程沐则也不好多问。   到了楼下,程沐则才发现沈靳之后半段的车速是真的很快,硬是节省出了近八分钟的回程时间。   这么着急,大概是手头上还有工作吧?沈靳之是个工作狂,万一因为晚上的事耽搁他休息就糟了。   想到这,程沐则更不想耽误他的时间了。   刚到门口,程沐则就带着时寻进了门。   接着,他对还站在门口的沈靳之道:“学长,今晚麻烦了,有事你就先去忙吧。”   沈靳之暗磨齿尖,单手插兜道:“你这里只有一张空床,你们也不好休息,我家里有空房,带他上去吧。”   “不了不了。”程沐则连连摆手,“我和小寻一张床就行,学长晚安,学长再见。”   屋内,时寻略显为难地开口道:“则哥哥,不太——”   程沐则用眼神打断他的话,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自己解决就可以的。”   他单手搭上门把手,快速关门。   “砰——”   防盗门受到阻力,停止了原本关合的动作。   沈靳之单手扒住门板,重新撑开了一道门缝。   “再见?”   镜片后,沈靳之的眼神忽变,隐隐结上了一层透着冷意的白霜。   程沐则眉心突跳,顿觉不妙。   几乎是一瞬间,那层冷意又土崩瓦解,转而注进了融融暖意。   沈靳之眉眼微弯,柔和道:“昨天还睡在一张床上,今天怎么就再见了?   “阿夏。”   作者有话说:   吃小朋友醋的沈靳之:就他对你有特别的称呼? 第42章 我会陪你到老   程沐则立刻打开门。   他紧张地抓住沈靳之的手腕:“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称呼?”   与此同时,沈靳之生病那晚的记忆一并涌入程沐则的脑海中。   上次沈靳之病得迷迷糊糊时,也曾这么叫过他一次。   他当时就想求证,却因为沈靳之的病情耽搁了。   再之后,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他差点就忘了那个小插曲。   沈靳之淡淡地眨眼,反问程沐则道:“你说呢?”   程沐则急切地摇头。   沈靳之视线后移,瞟了眼他身后的时寻,提示程沐则道:“你真要我在这儿说?”   理解了沈靳之的话,程沐则低声对时寻道:“小寻,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就急切地跟着沈靳之上了四楼。   沈靳之没有选择指纹识别,毫无遮挡地在他面前按下密码。   程沐则偏头,避免自己看见沈靳之的新密码。   开关点亮客厅,程沐则刚迈进屋子就重新问了一遍关于称呼的问题。   沈靳之没有故意拖延,解释道:“之前去翎城,我们睡在一张床的那天晚上,你说了梦话。你说阿夏是你的小名,还说很多年没人这么叫过你了,我以为你多少会有点印象。”   原来,只是梦话啊。   那解释像是朝一个挖好的深坑中填入一掊沙土,连坑底薄薄的一层都覆盖不上,带给程沐则一种无可比拟的空落感。   他垂下眼睫,盖住呼之欲出的失落。   “以后我可以叫你阿夏吗?”   程沐则一怔,沉默地望向沈靳之。   沈靳之没有停顿,近乎耍赖般地对他说道:“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沈靳之的眼角挂着笑意,消解着程沐则拒绝的言辞。   不能这样下去了。   程沐则刚想开口说话,沈靳之却倒吸了一口气。   “嘶——”   程沐则视线下移,落在沈靳之捂在肋骨下方的手:“怎么了?”   “伤口疼。”   那个位置,不就是他帮沈靳之处理抓伤时伤口最为严重的地方吗?   程沐则焦灼道:“我到底做了什么?抓伤怎么会这么严重?”   沈靳之指节微动,声线忽而放低:“你真想知道?”   那异常的声线试图拉着程沐则跳入某种怪异的情绪里,他舔舔嘴唇,在危险边缘刹住车。   沈靳之没再继续下去。   他轻笑一声:“折腾到现在还没吃饭,我想吃一碗鸡蛋面。”   这样说起来,他确实还欠沈靳之一碗面,原本,他还以为不会有机会再还了。   程沐则没拒绝。   他应声道:“那等我煮好给你送来。”   “就在这儿吧,我叫他上来。”   程沐则来不及说别的,沈靳之已经出了门。   他迟疑片刻,还是没追出去,最后走进厨房搜寻起可用的食材。   面煮得差不多了,门口还是没有动静。不就是叫人上来,怎么半天了还不见人影?   正当他担心时,沈靳之带着时寻进了屋门。   面汤沸腾着,程沐则拿起盐盒。   他随意地向后瞟着,沈靳之和时寻正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交谈。   他们两个应该不认识吧?怎么还聊上了?   等程沐则回神的时候,面已经可以出锅了。   他捞了三碗面,端到餐桌上。   “学长,可以吃了。”   说着,他又向时寻招了招手:“给你少盛了些,你也吃一点。”   三人围坐在桌前,一片静默。   时寻一言不发,卷起鸡蛋面送到嘴里。   “咳咳。”他脸色难看地吞下了那口面,抬眸向程沐则求助,“有水吗?”   程沐则忙找了个水杯,给时寻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时寻连喝了好几口,低头看看面,又抬头看看程沐则:“做的很好,下次别做了。”   说完,他指着次卧对沈靳之道:“我是可以睡那间吗?”   沈靳之点头。   “谢谢。”时寻放下筷子,转头看向程沐则,“则哥哥也早点睡。”   “等——”程沐则叫他,时寻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间。   怎么就睡在这了?沈靳之和他说什么了?   看样子,时寻并不想和自己挤在一张床上,既然沈靳之都同意了,他也只好作罢。   餐桌对面,沈靳之含笑着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想起刚才时寻吃面时的反应,程沐则也拿起了筷子。   “……”   他好像又又又煮咸了。   客厅里格外安静,只有沈靳之吃面的细微声响。   程沐则歉疚道:“还是别吃了,我点个外卖。”   “外卖不卫生。”沈靳之头也不抬地又卷起一口,“我挺喜欢吃的。”   程沐则拦不住,只能陪他一起吃。   虽然味道大体上还过得去,但的确是太咸了。   晚饭吃完,程沐则便不再逗留。   他向次卧瞄了一眼,对沈靳之道:“我先走了,小寻就麻烦你了,我明早再来接他。”   “去哪?”   沈靳之绕到他身前,向他靠近,低声道:“之前不是觉得我的床很好睡吗?”   程沐则周身一震,向后退了两步,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主卧的门板。   他立时紧张起来:“我口不择言,你别放在心上。”   沈靳之却没打算听他解释:“说了就是说了,我也听见了,所以——”   身后的门突然打开,程沐则向后一步,踏进了房间。   主卧温热的空气从身后涌来,撩过程沐则的皮肤。   他紧闭双眼,一大堆话挤在嘴边,却直接被关门声噎住。   他缓慢睁开眼睛,沈靳之却并不在眼前。   一道门板之外,沈靳之说着那句话的后半句:“今晚就再睡一次。”   狂烈的心跳冲击在程沐则的耳膜上,模糊着沈靳之的言语。   门口,沈靳之还在补充:“睡衣在衣柜里,你随便找套新的穿。安心睡觉,我会找别的地方休息。”   程沐则愣在原地。   缓和了好一阵,他耳边的心跳声才淡化了许多。   他用手搭上门把手,最后还是松开了。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今晚走不出这个房间。与其再试,不如保持现状更好。   程沐则转过身,望着沈靳之整洁的床铺。   他咬咬下嘴唇,走向衣橱。   这是程沐则第二次打开沈靳之的衣柜了。   他记得睡衣的位置,便弯身寻找。   这次灯光大亮,程沐则才瞧见衣服下层的隔板上藏着两排晶晶亮的罐子。   他蹲下身,平视着看过去。   那些都是糖罐,五彩的糖纸在泛白的灯光下依旧散着绚烂的光彩。   后排糖罐里的糖都包裹着白色糖纸,只有最末位的那个罐子里夹着几个极不和谐的黑色色块。   前排的罐子里,糖纸变成了海蓝色,仅有最后那个没封口的罐子里装着红色糖块。   这种红色糖块,和沈靳之平时给他的那种一模一样。   为什么要在衣柜里藏糖?   程沐则不理解。   他没深想,找到新的睡衣后,在原来的位置上放了几百块钱,关上衣柜。   柜门关合的一刹那,他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那种感觉吊得他难受。   他很想休息。   沈靳之的床褥有种特殊的气味,没多久就送他进入了梦乡。   微风穿过纱帘,拂过程沐则手里拿的彩色糖纸。   他蹲在衣柜前,把糖纸投进了眼前的玻璃罐里。   “怎么又在藏糖纸?”   “没有藏。”程沐则拧上糖罐,“我是光明正大地收集。”   “每天都吃这么多糖,你就不怕蛀牙?”   程沐则放好糖罐:“蛀牙有什么好怕的?”   身后的人笑道:“等你上了年纪之后牙都蛀光了,你就知道可怕不可怕了。”   程沐则站起来,转身调笑道:“要老肯定也是你先老。”   他摸了摸下巴:“你比我年纪大,等到那时要是你没牙了我还有,那多遭你嫉妒,不如蛀了牙,还能陪你一起没牙,哈哈哈。”   光芒下,对方的声音猝而收紧:“你说什么?”   程沐则觉得不对劲,立刻认错:“我错了。”   微风努力鼓动窗帘,在阻碍下被迫改换方向,扫过程沐则的发丝。   “你再说一次。”   程沐则困惑地摸了摸脸颊:“说什么?”   那人的声音顺着风声传来,萦绕在程沐则的耳畔。   “说你会陪我到老。”   程沐则灿然一笑,迎上眼前的光:“那当然了,我当然会——”   程沐则猛地从床上坐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怔怔地重复着:“我当然,会陪你到老。”   两颗泪珠难承其重,从他的眼眶溢出,滚烫地落在手背上。   程沐则低下头,苦涩地望着手背上的泪珠。   他端坐良久,才听到外界的声响。   外面好像有人。   他整理好衣着走出卧室。   客厅里,沈靳之正站在餐桌前,见程沐则出来,便递给了他一张纸条。   看样子,纸条是时寻写的。   时寻说他有事先离开,只留了联系方式。   沈靳之等他放下纸条才询问道:“今天是学校的运动会,要凑个热闹吗?”   程沐则摩挲手背,手背上湿润的泪痕提醒着他,有些事还是尽早说清楚比较好。   他局促地搓了搓掌心:“学长,我——”   沈靳之眸光一转,拿出手机:“我昨晚做了个梦,忽然想起点东西。”   程沐则不解。   沈靳之抬起手机,在程沐则面前放了一段不足十秒的视频。   那是一段监控。   视频里,他正扑在沈靳之怀里,主动吻上了对方的唇。   那些妄图澄清自己酒后胡言的话瞬间揉成一团,粉身碎骨。   沈靳之煽风点火地解说着:“你还趁我不备,亲了我一口。”   作者有话说:   早有预料,留了一手。   发现总是来不及,改更新时间到十点半吧~ 第43章 我的小男友   视频的画面终止,陷入一片黑暗。   屏幕里清晰地映着程沐则呆滞的神情,紧接着,那倒影便在虚幻中碎裂。   他怔怔地盯着沈靳之近在咫尺的嘴唇,仿佛还能依稀感受到那不存于记忆里的触感和温度。   沈靳之收回手机:“你再猜猜,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程沐则呼吸一滞。   沈靳之的话点到为止,没再继续。   他莞尔一笑,对程沐则道:“记得吃早餐,我在学校等你。”   房门一关一合,沈靳之离开了房间。   程沐则后退半步,倚在墙上,缓缓蹭了下去。   他是亲了沈靳之吗?   亲、了?!   还是证据确凿的那种。   要了命了。   程沐则捂住脸,一头撞在自己腿上。   他陷于沉默,脑子里反复循环的都是刚才视频里的画面,根本无法思考。   终于,他受不了了。   他从那块被焐热的地板上站起身,焦灼地在客厅里转来转去。   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他处事能力的范畴了。   能怎么办?将错就错肯定不可行,但如果让他亲回来,那不就更奇怪了?   转着转着,程沐则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他才嗅了两下,空荡的胃就肆无忌惮地叫嚣起来。   不然……还是先吃饭吧。   程沐则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继续想办法。   到最后,桌上的早餐解决了个干净,天大的问题却没得到半点头绪。   擦嘴时,他的余光瞄到了沙发上折叠的软毯。昨天晚上他进去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东西。   难道昨晚沈靳之是在沙发上睡的?   正想着,沈靳之之前在他面前放的视频又强制插播进来,没完没了地在他脑中播放起来。   早饭里的糖类给与了大脑更多养分,程沐则很快意识到了一个极为致命的问题。   ——沈靳之有那晚的监控录像,不就代表他家客厅安装了监控吗?   所以,沈靳之是还有可能看见他靠墙蹲了半天然后没出息地先去吃早饭的事了?   ……   还能再丢人点吗?   程沐则一头扎进卧室里,抱着衣服一路小跑回自己那。   在沙发上鸵鸟埋头般地捂了七八分钟,才放自己出来透了口气。   他丧气地拿出手机。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程沐则低头,看见了一条来自咨询师的消息。   讯息是昨晚发的,内容还是情诗节选。   「倘若黑暗和沮丧,让你能记起我的点滴,那我宁愿你笑着忘怀,好过你哭着想起。」   看着这句有点应景的话,程沐则讷讷道:“可我更想哭着想起,而不愿沉溺在一无所知的欣喜中。”   说完,程沐则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沿着聊天记录往上看,前一句还是他告知咨询师终止服务的话。   服务都结束了,他怎么还能接到这种消息?   程沐则想了想,对方应该只是还没从群发分组移出他而已。   要是他没嘴欠说了那句结束咨询,现在问咨询师倒也是个好办法。但说都说了,也只能另想他法了。   程沐则打开浏览器,键入着:「喝醉了表白又强吻……」   打着打着,他觉得自己的情况实在太复杂,浏览器大概是没办法帮他。   他在通讯录里左翻右翻,最终打给了方烁。   方烁秒接了他的电话。   程沐则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我问个问题哈,假如有个人对你表白并亲了你,结果第二天他和你说,是自己喝多了不能作数,你会怎么想?”   “啊?”方烁惊讶道,“有人对你表白?沈老师知道吗?”   “不是,不是我。”程沐则连连否认,“就,就一个朋友。”   方烁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听我说啊,赶紧远离这种人渣。”   程沐则心下一乱:“什么?他,他哪里渣了?”   方烁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表白就表白,耍流氓就很卑劣了,最后还想用喝醉这种烂大街的借口逃避责任?   “要知道,酒后行为也是以潜意识为基础的。他的潜台词难道不是,虽然我对你挺感兴趣的,但你还只能当我的备胎,想上位还不行。”   程沐则胸口窒闷。   竟然是这样吗?   见程沐则不说话,方烁着急道:“沐则,你听我说,这世界上好人多得是,你睁眼瞧瞧你身边的啊,不得比那人渣好个千八百倍?”   他惆怅地应声,捏揉着眉心。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你口中的人渣是我啊。   他糟心地挂断电话,思维混乱地重复着:“酒后行为也是以潜意识为基础的……”   表白,亲吻。   难道,他对沈靳之存了那种心思?   不可能,不可能的。   程沐则直挺挺地站起身,胡乱在小书架上拿起一本书,强制向大脑灌输知识。   可那些文字却仿若在纸面上浮游,左右乱窜,重新拼排成新的文字。   文字转换成语音,在程沐则的左右耳道同时传来。   “你再猜猜,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在学校等你。”   程沐则忙不迭地丢开书,走进了卧室。   窗外,梧桐叶飘然扫过窗前,摇曳的树影映在他的眼底,像是有种魔力,带给他一种时光赋予的平静感。   他缓缓走到窗前,长叹了口气。   手机嗡声振动。   程沐则看向屏幕,消息的来源是沈靳之。   「我在体育馆陪同事打羽毛球。」   他呆怔地望着窗外,喃喃道:“梧桐啊梧桐,我该怎么办?”   ·   津大体育馆室内,沈靳之正在检查自己的羽毛球拍。   站在一旁的老师向馆外瞟了一眼:“外面一大帮老师学生都在等你出场,你倒好,在这陪我打羽毛球了。”   沈靳之拿起羽毛球:“李老师是在取笑我吗?”   李老师调笑道:“我要是能像你这样受欢迎,我愿意天天接受这样的‘取笑’。”   沈靳之苦笑一声,他走到预定位置上,开了一个漂亮的始发球。   羽毛球轻盈地在拦网上方来回移动,划出一个个漂亮的曲线。   “对了。”李老师边打边道,“你不是请了假吗?怎么又回来了?”   “想陪人出去散心的,但他又不想去了。”   李老师的音调陡然变化:“我怎么听着你有点情况啊?”   沈靳之并不避讳:“很明显吗?”   “这还不明显?你不是向来以工作为重?我可没听说你请过假。”   迎面,一个高位球抛来,沈靳之起跳,猛地扣下一球。   羽毛球重重一跌,毫无招架之力地躺在了场地间。   沈靳之淡声道:“那大概是对我的误解。”   李老师弯腰捡球,扬眉对沈靳之道:“不打算省点体力打?运动会你还有教师项目吧?”   沈靳之嗤笑一声:“不耽误。”   ·   程沐则还是走进了校园。   半个小时前,他按时寻留的号码拨通了他的电话。   时寻说受伤的是他同学,他就承担了对方报的运动项目,今天一整天都要待在学校,建议程沐则去找他。   程沐则思忖片刻,沿着记忆向体育场赶去。   不知怎的,他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体育场旁的室内体育馆,还精准地进入了羽毛球区域的场地。   见到沈靳之的一刹那,程沐则才意识到自己诡异的行径。   场上正打得如火如荼,程沐则捏紧手中的矿泉水瓶,妄图撤离。   沈靳之忽然收力,用球拍轻轻拦住羽毛球,颠在手心。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对李老师道:“累了,歇歇。”   李老师一头雾水:“什么鬼?刚才不还要跟我再战个百八十回吗?”   沈靳之笑然,没多做解释,放下球和球拍,向门口追过去。   “阿夏。”   程沐则听见了沈靳之在靠近的脚步,本想装听不到快速离开,可那称呼一出口,他的双脚便不听使唤地顿住了。   “怎么来了不叫我?”   程沐则没时间责怪自己不争气的腿,只得转身面对沈靳之。   他一手抓着一个矿泉水瓶,那是他听说时寻在运动会上有项目,顺手带给时寻的。   沈靳之视线下移,定在程沐则的手上:“给我带的水?”   程沐则抬起手,看着手里的水,一时无言。   沈靳之接过那瓶水,却没有立刻拧开。   他笑着扬起手,用泛凉的矿泉水瓶贴近程沐则的脸颊。   “发什么愣呢?我的小男友。”   作者有话说:   诗句节选自克里斯蒂娜·罗塞蒂《记得》   宝贝们元宵节快乐~ 第44章 先同个居   一阵凉意从脸颊处传来,程沐则打了个激灵。   他后退一步,远离了紧贴他脸颊的水瓶。   他面色复杂地望着沈靳之,踟躇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对着沈靳之长鞠一躬。   “对不起学长,那天晚上都是我的问题,我对此负全责,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除了坐实这种关系,我愿意接受任何一种你能接受的补偿方式。”   程沐则就这么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不敢抬头看沈靳之的反应。   “真的?”沈靳之垂下手,半转着水瓶问道,“什么补偿都可以?”   程沐则听到转机,立刻起身,不假思索地对着沈靳之就是一阵点头。   沈靳之不紧不慢地拧开水瓶,却一口没喝。   他淡淡地回复道:“那,给我个追你的机会?”   程沐则双目圆睁,震惊于自己听到的内容。   沈靳之继续说:“三月为限,这段时间别着急给我答案,三个月后,你要是还坚持现在的想法,不用你说,我也会主动放弃。”   这样的提议令程沐则感到局促,纵然他再不懂,也知道追求别人要付出的心力。   那大概就像他寻找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样,全然不知结果却依旧持着一腔孤勇狂奔向前。   他知道那种孤寂和落寞,并不想再有其他人体会和自己一样的心情。   他必须改变沈靳之的想法,哪怕对方就此厌恶他。   “学长,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程沐则倒吸一口气,底气不足的音量里藏着满满的歉疚。   “其实我之前接近你一直是别有目的,是我误会你和陈皎交往过密,想通过和你交好的方式劝你离她远一点。   “前一阵躲你,也是因为我得知了整件事都是我的误会,我这种人——”   沈靳之淡笑着打断他的话:“我都知道。”   程沐则愕然地看向沈靳之。   “你和小皎见面之后,她联系过我,她说起你们当时的谈话内容,我就大致猜到了是这个情况。但无论当初是怎么开始的,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开始了,不是吗?”   程沐则咬咬嘴唇:“可我一直别有用心,你却一直待我很好,我欠你的太多了。”   “你从来不欠我的。”沈靳之柔声地安慰着,眼中凝起别样的光点,“阿夏,我甘之如饴。”   程沐则指尖微缩,怔怔地望着沈靳之眼底的光。   “刚才不还说我要什么补偿都可以吗?这就是我的愿望,你这是想临时反悔?”   沈靳之把手里开封未动的水重新送回程沐则手里:“喝点水,你嘴唇有点干。”   水瓶里的水不安地晃动着,如同程沐则的心情一样反复摇摆。   “啪——”   沈靳之在他面前打了一记响指。   “回神了阿夏。”   沈靳之轻柔的嗓音缓缓传来:“从现在起,我要开始追你了。”   体育馆内涌进一群学生,热烈的对话声从身后传来,却盖不住程沐则杂乱的心跳。   沈靳之深色的虹膜微动,带着叫人沉溺的吸引力。   程沐则的心跳像是被钳制住,不断有外力不规律地向外牵引拉扯。   兜里,时寻的电话给予了程沐则最及时的解救。   他避开沈靳之的视线,连应几声。   挂断电话,他立刻与沈靳之告别:“我有事先走了。”   他没等沈靳之回应,便先行离开。   一出体育馆,程沐则就又打了通电话给时寻:“你说你在哪来着?”   时寻:“……”   程沐则在体育场里找了半圈才找到人。   时寻无奈地看向程沐则:“我都快以为你遇见鬼打墙了。”   程沐则尴尬一笑,坐到他身边的空位上,转而问道:“你同学还好吗?”   “还行。”时寻道,“你那个朋友还挺有担当的,我早上去医院的时候他都买好早餐了。”   程沐则点点头:“那就好。”   上方,广播传出了新一轮的播报:“男子800米比赛即将开始,请参加男子800米的同学马上到检录处报道——”   时寻双手撑膝起身:“又到我的项目了,我先去了啊。”   时寻走得匆忙,不多时便没入人群中。   程沐则身旁的座位才空了不到十分钟,忽然有人坐了下去。   他侧过身:“不好意思同——”   话还没说完,一只托着红色糖果的手掌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这位小同学,要吃糖吗?免费的。”   程沐则盯着手里的糖块,周身一僵。   “怎么不接?”沈靳之笑道,“干吗这么紧张,又不是吃了颗糖就要答应和我在一起,再不济我们也是朋友吧?还是说,你打算躲我三个月,一句话都不和我说? ”   程沐则不得不折服于一个教授的逻辑。   他接过糖块,像往常一样塞糖入口。   糖块还是和以前一样甜,他吃糖的心情却与之前大相径庭了。   他苦恼地问沈靳之道:“就不能换个方式吗?”   “那不如——”   沈靳之往程沐则身边靠了靠。   运动后产生的热量蒸起沈靳之身上的木香,原本冷冽的香味也因此染上温度,如数笼罩在程沐则身上。   “我亲回来?”   程沐则哑口无言。   他抬手挡住半张脸,用舌尖翻转口腔里的糖块:“你好死心眼。”   沈靳之并不反驳:“我也觉得。”   糖块缓慢在口腔里消解着,沈靳之又伸手向场下指去:“你看那个是不是你昨晚带回来的小朋友?”   程沐则顺着沈靳之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了站在赛道前呈预备姿势的时寻。   他直起背:“是哎。”   选手们做预备姿势,一声枪响后,时寻快速冲了出去。   一圈下来,时寻一直处在前三的位置上,最后半圈他开始加速,最终越过前位,拿到了第一。   程沐则激动地抓住身边的人:“第一!小寻是第一哎,你不知道,他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太——”   他转过头,话音戛然而止。   沈靳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视线温柔:“阿夏,你拉我手了。”   程沐则眉眼一动,猝然松了手,不自然地往边上缩了缩。   沈靳之抬起唇角:“喜欢的话,我也给你拿个奖回来。”   “什么?”   沈靳之没把话说透,只是陪着程沐则继续看比赛。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沈靳之递给程沐则一瓶水。   “拿着。”   程沐则不明就里地接过来。   沈靳之起身:“我报名了教师组的项目,既然你接了我的水,就麻烦在终点递给我了。”   看着手里的水瓶,程沐则懵懵地抬起头。   沈靳之没给他说拒绝的机会,直接往看台边缘走去。   “教师组1500米长跑即将开始,请各位老师做好准备——”   程沐则迟滞地反应了片刻,最终还是跟上了沈靳之的脚步。   他远远地跟着沈靳之,最后站在了赛道外。   沈靳之和其他老师有说有笑地闲聊着,程沐则也只是看着。   沈靳之时不时会向他的方向瞟了一眼,不像是叫他过去,更像是确认他在不在。   赛道周围的人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人声也愈发嘈杂。   枪声如约响起。   看着沈靳之向前奔跑的背影,程沐则心头震动。   他脑子一空,双腿不受控地沿着赛道外围全力冲了出去。   加油鼓劲的人群突然产生异动。   “怎么回事?”   “外面跟着跑的是谁啊?”   过往的记忆像是播放在损坏屏幕上的幻灯片,画面一半模糊一半闪着黑色条纹。   他好像正跟着谁的脚步沿着赛道奔跑。   身前的人对他招了招手。   “再跑一圈,你体力太差,以后时间充裕行程多了,怎么来回背那么多摄影器材?”   “快跟上,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再不动加餐取消了。”   等程沐则缓过神时,原本在赛道上的沈靳之居然站在了他面前,正双手撑着他的肩膀:“阿夏,说话。”   程沐则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定在沈靳之紧张的面容上。   他定定地眨眨眼:“你怎么停下了?”   “你为什么追过来?”   程沐则摇头:“我没事。”   沈靳之皱眉确认着:“真的没事?”   看着其他老师在赛道上奔跑的背影,程沐则急了:“我没事,你快回去比赛,好多人都看着你呢。”   沈靳之长舒了一口气,摸了摸程沐则的后脑勺:“在终点等我。”   沈靳之重回赛道,一切归于正常。   比赛角逐到最后一圈,有人在终点的位置上拉起了红绸。   程沐则拿着水瓶,静静等待在附近。   他不理解自己刚才的失控,只能反复回想着那些闪过脑海的画面。   几遍下来,他已然反刍不出其他信息了。   他抬头重新看向赛场。   沈靳之居然已经追到第三位了。   看台上沈老师的呼声越来越高,在嘈杂中保持着高度一致。   沈靳之的视线落在程沐则身上。   两人的距离开始拉近。   十米。   五米。   两米。   有人率先冲过了终点线,场上的唏嘘盖过了欢呼。   一步之遥,沈靳之第二个通过终点线,直接扑进了程沐则怀里。   周围的擂鼓和尖叫仿佛在刹那间静止。   程沐则能清晰地感受到沈靳之的心跳正在快速冲击着。   “学长。”   “别这么小气。”沈靳之在程沐则的肩膀上蹭了蹭,一边粗喘着气一边哑声道,“我没力气,让我撑一会儿。”   “我也想做沈老师的人形支架!”   “沈老师去年1500就跑了第一,下场和没事人一样,今年这是咋了?”   “我的水好像送不出去了。”   “我敲,只有我自己觉得甜得牙疼吗?”   程沐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指在水瓶上紧张地留下指印。   沈靳之抬起手,用他体温过高的手拍了拍程沐则的手背,在他耳边低声提示道道:“阿夏,松手了。”   程沐则立时松开手。   沈靳之起身,拧开水喝了一口。   两颗汗珠从他的下颚滑过,掠过他上下移动的喉结。   程沐则原本正常的嗓子莫名干涩起来,甚至阵阵发痒。   一直等到沈靳之喝完水,程沐则才回过神。   他迅速与沈靳之告别,越过拥挤的人群,向出口走去。   他知道沈靳之在喊他,却依旧没转身。   看了一下午比赛,程沐则的情绪有些透支。   他大脑空空地坐在沙发上,却意外接到了万卫铎的电话。   万卫铎说今晚房东要回去住,让他早做打算。   一个人住了这么长时间,程沐则差点都忘了,他租的并不是全租房。   想着房东要回来了,程沐则做了个大扫除。   他一直不敢停手,因为只要停下,他就会想起沈靳之说要追他的事。   吃过晚饭,他开始玩手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晚上九点,敲门声响起。   程沐则打开门。   空旷的走廊里,沈靳之单手提着行李箱站在他的门口。   程沐则不明就里地看着沈靳之:“学长这么晚还出门吗?”   沈靳之笑而不语。   他猜不透沈靳之的意图,便想结束他们的对话:“今天不早了,我还有点事,要是你有事找我的话,不如明天再说?”   沈靳之眉尾轻扬,看上去十分愉悦:“或许,你知道房东今晚要回来的事吗?”   程沐则惊愕:“你怎么——”   他的话才说了几个字,瞬间卡带。   房东、行李、晚上回来住。   程沐则搭在门把手的手倏而一紧:“你,你不会……”   沈靳之微微歪头,直视程沐则道:“晚上好,我的租客。”   作者有话说:   认真追人沈靳之:就先……同个居? 第45章 别乱动,她会发现   “砰——”   程沐则不经大脑地直接关了门。   他想起了当时自己搬过来时万卫铎的话。   万卫铎的确是说过这里是他朋友的房子,他只是帮忙照看,但程沐则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朋友就刚巧是沈靳之。   如果是以前倒也没什么,可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这完全就是搞事嘛。   要是沈靳之搬回这里住,他们两个低头不见抬头见,那他岂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还要每天在油锅里翻几个面?   光是想想都够绝望的。   门外,沈靳之的声音缓慢传来:“阿夏,阻止房东进门可不是个好做法。”   程沐则哪里听得下去,他不止关了门还用身体死死堵住门口,根本没有一丁点给沈靳之开门的意思。   纵然他心知,他没有任何理由不许沈靳之进门。   看沈靳之拿行李的架势,明显是打算今晚就搬回来住。   如果沈靳之回来,他就只能去酒店待几天再重新找房子了。   反正,绝对不能和他住在一起。   绝对不能!   程沐则想好了应对方式,门口却似乎没了动静。   他从猫眼向外瞄,走廊的声控灯已经关了,只有转角处窗子透进来的路灯氤氲着淡淡的光,暗淡地照在沈靳之刚才站过的空地上。   程沐则一愣,缓缓打开一个门缝。   声控灯捕捉到开门的声响,奢侈地给予着光亮。   他从门缝里探出半身,确认了沈靳之不在门口的事实。   程沐则错愕。   他居然,回去了?   扼在程沐则颈项处的一根隐形细丝猝然崩断,释放着他无言的紧张感。   他视线一低,看见了地上摆着的一个略显褶皱的信封,封面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程沐则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沈靳之的字。   他抬头向四楼望了一眼,熟悉的慌张再度侵袭。   他连忙拿起信封,一溜烟地缩进屋子里。   信封在客厅晾了良久,才重新被程沐则拿起。   他拆出信封里的纸张。   钢笔的墨迹还没干,力道斐然地透出纸背,留下或深或浅的笔锋印记。   程沐则打开信纸,墨香沿着纸张的纤维逸散开来。   沈靳之的笔迹飘逸,每一处勾连都给人一种奇妙的舒畅感。   「阿夏:   晚上来找你其实是想问白天的事。   我有点担心你,但一直没机会问。不过看你状态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很遗憾,一步之遥,没能拿到第一,但总算也拿到了奖品。   信封里有一张奖品券,明天记得去领奖,不用有负担,就当是你下午在终点给我当人形支架的报酬。   奖券延期作废,过期的话我可就白跑了。   至于合租的事,我们可以再商量。早点睡,晚安。」   程沐则拿出信封里的兑奖券。   奖券上烫金的“第二名”带他回到了下午喧沸的体育场。   沈靳之在看台上对他说:“喜欢的话,我也给你拿个奖回来。”   又在跑完后伏在他的肩膀上,缓慢平复着心跳和呼吸。   那些画面一个个袭来,程沐则后耳发烫,连忙塞回奖券。   就是帮个忙而已,他本就没想在沈靳之那获得什么,至于兑奖,还是留给他自己去比较好。   不然,他免不了为了还奖品再见沈靳之一面。   想到这,程沐则重新整理好信封。   他做贼心虚似的拿着信封出门,悄悄放在沈靳之家门口后,火速离开。   还了东西,程沐则从心底透出一种轻松感。   他抬起眼眸,目光定在了那间从住进来就禁止进入的主卧上。   原来,这间屋子竟是沈靳之的。   沈靳之一向说话算话,今晚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再往后,也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程沐则洗漱上床,拉起松软的被褥。   次日,阳光压在程沐则眼皮上时,闹钟照常唤醒了他。   唯一不同的是,他昨晚好像在梦里跑了一晚上步,现在只觉浑身酸痛。   他冲了个热水澡,赶去了工作室。   早上洗澡耽误了时间,程沐则走得匆忙,临近中午才察觉到自己落了东西,于是趁着午饭时间又回了一趟。   一上午过去了,沈靳之一直没联系他,程沐则总觉得不踏实。   他在三楼伫立良久,鬼使神差地上了楼。   沈靳之家门口,信封的位置未动分毫,像是从未有人经过一般。   他弯身捡起信封,兑换券和信纸果然还都在里面。   想起昨天沈靳之在赛场上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程沐则低头看了一眼手里今日到期的奖券。   他多管闲事地打了通电话,沈靳之的手机却一直无人接听。   正要挂断时,电话却通了。   手机那头传来一句清丽的女声:“您好,沈教授在开一个紧急会议,手机在充电,您有要紧事需要我立刻转达吗?”   紧急会议……   程沐则迟滞地“啊”了一声:“不用,也不必告诉他我打过电话。”   客套的道别后,程沐则点击了挂断键。   他捻捻信封,长叹了口气,拿着信封下了楼。   最后,他还是到了兑奖处。   “老师好,我来兑一下沈教授运动会比赛的奖品。”   老师检查了一下奖券,和其他已兑的夹在了一摞。   他转身在一大堆奖品里左右寻觅,捧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箱子放在台子上。   “就是这个了,自动料理机。”   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感觉从程沐则心口油然而生——沈靳之根本就是提前知道奖品,故意拿的第二。   自动料理机……沈靳之是觉得他做的吃食比机器做的还难吃吗?   亏他昨天还因为沈靳之没拿第一而愧疚,合着这人是故意差了距离终点的那一步。   兑奖的老师指着箱子上的广告词念道:“厨房小白第一救星,帮你轻松抓住他的胃。”   程沐则:“……”   他拍了一下箱子:“这东西好啊,看着就高科技。别为你们教授难受了,我看这个比第一名的奖品好。”   说完,他拿出一个夹着笔的册子递到程沐则面前:“校园卡我看一眼,登个记。”   程沐则抬眸。   怪不得这老师没多问,原来是把他当做沈老师的学生了。   程沐则从钱包里取出身份证:“身份证行吗?”   老师点点头,接过证件。   他左右端详道:“哦呦,你这证件照真好看呐,有啥拍照秘诀吗?我女儿刚收到了身份证,天天吵着要重拍照片,烦都烦死了。”   看着那张拿在对方手里的证件,程沐则出了神。   他怎么没有印象这张身份证是哪年办的了?   他取回身份证,翻过卡面看向印在背面的有效期。   这是……三年前?   敏感的时间点促使程沐则一怔。   “什么拍照秘诀要想这么久?”   兑奖老师的话迫使程沐则返回现实,他只能敷衍道:“时间有点久,我不太记得了。”   “没事,随便问问。”那老师笑笑,指着名册上沈靳之名字后的空位说,“在这签个字,东西就可以带走了。”   程沐则在空位处签下自己的名字,动作流利得像是他以前也这么做过似的。   名册上,两人的名字比肩而立,明明一个是机打一个是手写,却意外地和谐,如同互相交叠依偎。   程沐则一惊,他猛地抽手,僵硬地捧起料理机,道谢离开。   快到工作室时,程沐则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他找了个石凳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陈皎的声音轻快:“是程沐则吗?”   程沐则应声。   陈皎直接点明来意:“晚上来清香楼吃饭呀,我看沈老师和卫铎哥那边有事,就直接要了你电话,千万赏个脸。”   上次在沈靳之家里见到陈皎的时候,她就提起过这件事,加上这次就是第二次了。   纵然知道去吃饭一定会遇见沈靳之,但程沐则也着实没有理由拒绝邀约。   他只得应下。   临近傍晚六点,程沐则如约到达清风楼。   陈皎和他男朋友一起在饭店门口等着,两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再次见面,程沐则的心态完全平和了,他甚至怀疑那些曾经的沮丧是否真实存在过。   他跟随陈皎的步伐落座,刚一定神便看见了同坐一桌的唐落。   自从上次十一活动结束后,程沐则就没再见过唐落了。   想起上次在翎城的事,程沐则有些窘迫。   他来得有些早,桌上只有他和唐落两个人。   心大的陈皎根本没看出异常,随便说了两句便继续去门口迎接其他人。   片刻后,唐落讷讷地开了口:“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太冲动了。以前都是我拒绝别人,从来没有颠倒过,所以有点钻牛角尖。”   程沐则僵硬地扬起唇角,没说话。   他尴尬倒不是因为当时唐落突如其来的表白,只是提起那时,他就总会想起那天他在沈靳之面前接二连三出的糗。   唐落微微抿嘴:“你和沈老师……还好吗?”   听着唐落的小心试探,程沐则顿时警觉。   唐落小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不太像同性恋,如果哪天你发现其实自己不喜欢男生的话,能不能考虑考虑我?”   程沐则神情微滞。   他刚想发声,陈皎爽朗的嗓音再度入耳。   “沈老师,卫铎哥呢?”   “公司里有点事,我替他带来了礼物和祝福。”   沈靳之来了?   程沐则转身向后望去。   虽然他和沈靳之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处理完,但眼下彻底断了唐落的念头明显更为紧迫。   沈靳之走近,扫了一眼程沐则,既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也没有坐在他身边的架势。   见状,程沐则立刻扬声道:“学长,你坐我这吧。”   他拉满笑容,期待地看向沈靳之。   沈靳之视线一抬,余光从唐落那里收回,审视地望着他。   程沐则不断向他眨眼,示意他唐落在饭桌上的事实。   沈靳之情商那么高,肯定能明白他的意思。程沐则想着。   下一秒,沈靳之的回答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困惑地问道:“阿夏,你眼睛怎么了?”   麻了。   ……这真的不是电视剧里才有的直男桥段吗?   程沐则正崩溃着,沈靳之却自然地抬起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他动作轻柔地拂过程沐则的睫毛:“别动,睫毛掉了,我帮你拿下来。”   情绪的大起大落凝滞着程沐则的反应,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靳之,灵活的眼珠像是被钉住一般,完全不能转动。   明明取睫毛的动作只有十几秒,漫长却堪比十分钟。   等沈靳之略带凉意的指尖从他的脸颊处撤开时,程沐则才终于换了口气。   沈靳之淡笑道:“要我坐你旁边的话,不如往里移个位置?”   程沐则这才意识到,他坐的位置是最外面的。   他窘迫地往里移了移。   余光里,唐落还在看着他们。   程沐则快速在手机便签里打了一行字,递到沈靳之面前。   「唐落她……再帮我一次可以吗?不用特别做什么,坐着就好。」   沈靳之瞟了眼手机上的字,柔和地回复道:“好啊。”   他缓缓抬起唇角,放低手掌。   征得了对方的同意,程沐则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一半。   可突然间,那只放低的手掌却贴上了程沐则的手背,凉意快速划过虎口,继而牵住了他的手。   程沐则震惊地看向沈靳之。   对方却泰然自若,恍若无事发生。   程沐则下意识挣脱,沈靳之却收紧了力道,靠在他耳边低语道:“别乱动,她会发现的。”   作者有话说:   同居马上安排!求评论求评论呀~ 第46章 我们住一起吧   程沐则小心瞥了眼唐落,无奈地卸掉了手上的力道。   沈靳之在他的松懈里找到空隙,得寸进尺地在他手背上抚了两下。   程沐则捏紧手边的杯子,视线极不自然地向桌下瞟。   摩挲带来的触感消失,沈靳之的手指安分下来,没有再动。   他手上属于街道的微凉已经散尽,回升的温度正顺着程沐则的皮肤缓缓传来,带来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好看吗?”   沈靳之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小动作。   “想看回家再看,先点菜。”   说着,沈靳之递来了一张菜单。   程沐则局促地抬眼,下意识抬起右手,异常的重量让他顷刻间意识到他还在和沈靳之牵手的事实。   他放下和沈靳之交握的手,耳廓未经允许地红了半边。   他换只手推回菜单:“你们点吧,我没有忌口。”   沈靳之象征性地扫了一圈,归还菜单到陈皎手里:“我们都可以的,配菜里尽量不要加胡萝卜就好。”   陈皎不再推辞,和男朋友商量着点起了菜。   直到开始上菜了,沈靳之才松开他的手。   程沐则的手心里留存着一层薄汗,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沈靳之的。   菜一道道上来,每上一次沈靳之就要给他夹一次菜,一顿晚饭下来,程沐则如芒在背,有种快被桌上其他人目光戳碎的错觉。   聚会终于结束,如坐针毡的程沐则只想离开,却在唐落的视线下不得已同意了沈靳之的回家邀请。   坐上沈靳之的车,程沐则沿着车窗向后看了一眼。   与喧闹的人群不同,唐落一个人落寞地站在饭店门口,低着头双手紧抓手提包。   路灯从车窗口钻进车厢,清冷地在衣服上凝成一层霜雪。   窗外的光影不停变动,程沐则闭上眼靠在车座上。   希望从今以后她都不会再沉溺在无谓的情感中了。   一闭眼,程沐则就陷入了虚无的放空中,等他有意识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楼下停车场。   他猝然回神,看向身边的沈靳之。   熟悉的场景和灯光呈现眼前,程沐则立时联想到医院停车场他给沈靳之上药的那一幕。   潜藏的危险在他身边扩散开来。   程沐则眼疾手快地解开安全带,火速离开。   他快速奔逃到三楼,却怎么都找不到钥匙。   他焦急地自我催促着,可浑身上下就这么几个能放东西的兜,他都翻过好几次了。   他咕哝着:“刚才还在的啊?”   忽然,一个钥匙串落进了他的视野正中,钥匙互相磕碰,在静谧的走廊里叮叮作响。   “在这儿呢,小迷糊。”   沈靳之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细细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廓,刁钻地酥痒感毫无节制地一路蔓延到后腰。   他打了个冷战,猛地转过身。   “谢,谢谢。”   程沐则斜睨过去,一把扯下钥匙,不由分说地插进锁孔。   钥匙拧动的声响不止,接续着声控灯的光亮。   “一声不吭就自己跑上楼,是打算用完我就扔?”   程沐则一顿。   “老师没教过你该知恩图报吗?”   程沐则沉默。   沈靳之绕到另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程沐则:“那沈老师教你。”   他指了指程沐则即将打开的门:“你至少应该请我进去坐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手上还有沈教授的料理机,刚好一并还给他。   程沐则拧下最后半圈,打开了门。   “请进吧。”   程沐则拿出拖鞋给沈靳之,请他落座。   等沈靳之坐下,程沐则才回到门口,搬起他从学校领回的奖品放到沈靳之面前的茶几上:“你运动会得的奖,厨房救星,料理机。”   沈靳之抬起手,用指节按了按鼻尖,顺便挡住他上扬的嘴角,一副努力憋笑的模样。   这种反应印证了程沐则的猜测。   他就是故意的!   程沐则微磨齿尖,对沈靳之道:“东西你还是拿走吧,我这里用不上。”   沈靳之搬起盒子放在脚边,没有在东西归属上浪费时间的意思。   他转而问道:“正好我们都有空,能聊聊合租的事吗?”   程沐则垂下眼睫,还是坐在了沈靳之的对面。   “住回来的事能再考虑考虑吗?”   程沐则认真道:“我毛病很多的,最显著的就是作息不规律。我早上赖床,晚上熬夜,很可能大半夜起来收拾东西,叮叮当当的,特别烦人。”   “是吗?”沈靳之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我怎么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很喜欢晨跑?”   程沐则沉默着,快速在脑子里匹配和“他喜欢晨跑”有关的信息。   他刚搬到融宁城的那几天,好像是为了和沈靳之拉近关系,特意早起“偶遇”晨跑的沈靳之。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确胡扯了一句他喜欢晨跑之类的瞎话。   他的记忆力真有必要这么超群吗……   程沐则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搜肠刮肚地又找了几个理由,沈靳之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巧妙化解。   程沐则这才深刻认识到一个事实——以他目前的处境,就是再长一百张嘴也说不过沈靳之。   他长叹一口气,干脆摊了牌:“你一定要在我身上做无用功吗?”   面对程沐则突然改变的话术策略,沈靳之顿了顿。   很快,他语气轻松回复道:“怎么是无用功呢?我现在每天都很开心,这不就是最大的收获吗?”   程沐则反驳:“可你明知道……”   沈靳之笑笑:“知道什么?没必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担忧,否则生活只会被一些不必要的忧虑包围。”   程沐则不得不承认,沈靳之是对的。但他也真的不能放任沈靳之这样下去,就像他不能给唐落希望一样。   他提起一口气:“沈——”   一段清脆的响声打断了程沐则的话,那是沈靳之的手机铃声。   屏幕上是一串未保存的号码。   沈靳之蹙眉,点击了接听键。   “有事?”   他认真聆听了半分钟,眉眼的线条骤而紧绷,他推了推眼镜:“知道了,我立刻回去。”   沈靳之收起手机,抬眸看向程沐则:“卫铎那边有点急事,合租的事晚点再说吧。”   程沐则怔神的片刻,沈靳之就走到了门口。   他走得很匆忙,和以往他们每一次分别都有着明显不同。   下午打电话时,沈靳之就在开紧急会议,晚上吃饭万卫铎就干脆没来。   难道是万老板的公司出了问题?   可即便他猜到也没有用,毕竟这方面,他确实帮不上忙。   感受着屋内还残存着的沈靳之的气息,程沐则低低地叹了口气。   料理机静静地站在沙发边,无声地诉诸着主人离去的遗憾。   沈靳之忙成这样,这些小事也只能之后再说了。   他只得暂时把料理机安置下来。   东西刚平稳地放在台子上,兜里的身份证悄然滑落在地。   身份证背面朝上,跌在了厨房松软的毯子间。   程沐则弯身拾起它,又注意到了上面的签发时间。   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但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程沐则没有为难自己,收好身份证就上床休息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使用身份证过于频繁,程沐则做梦都在拿着它。   “怎么还盯个没完了?”   身边人抽出他手里的身份证:“快到派出所了,马上陪你补办一个。”   出租车上,程沐则往椅背上靠了靠:“幸好上学的时候暂迁了户口,不然丢了身份证还要飞几千公里补办,想想就不值,要是能开通异地身份证办理的业务就好了。”   “或许你可以考虑彻底迁户口,不是打算留下了吗?”   程沐则点点头:“你说得对,就快毕业了,我回去就看看人才引进。”   车辆转眼到了派出所门口。   手续办到拍照那一项,程沐则刚踏进拍照室,又缩回了脚。   他拨了拨额间的碎发,问身边人道:“我现在好看吗?”   那人答:“好看。”   程沐则“啧”了一声:“你认真点嘛,身份证上的照片要留十年的,我可不想因为照片丑每次拿身份证都要藏藏掖掖。”   一阵轻缓的笑意从身边传来:“放心吧,我们阿夏这么好看,怎么拍都不会丑的。”   程沐则不死心地抬起头:“还是帮我理理头发吧,我就是感觉乱哎。”   “好~”   程沐则闭上眼,细碎的发丝撩过他的眉间,柔和得像是午后和煦的风。   温柔的呼唤扫过他的耳畔:“阿夏,可以睁眼了。”   程沐则睁开眼,定定地望着卧室空荡荡的天花板。   他坐起身,迅速消化刚才的梦境。   虽然只要那个人出现,梦境的画面就会模糊,但这已经是他第一个能记住内容的梦了。   他快速拿起床头柜上的钱包,拿出内里的身份证。   背面,津松市公安局几个字清晰地印在签发机关之后。   三年过去了,有人能记得他的几率微乎其微,但这是他眼下唯一的线索了。   在公安局转了一上午,结果如他所料,没有人对他和当年陪他来补办身份证的人有印象。   他呆呆地坐在综合办事大厅外的长椅上,反复摩挲着自己的照片。   周围人来人往,或喜悦或匆忙,如同浮光掠影。   证件照上,他满脸尽是无忧无虑的笑容。很可惜,现在的他,已经不会这么笑了。   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一遍遍告诉自己没关系。这种方式是奏效的,程沐则快速恢复平常心态,仿佛那个满富希望的插曲从未发生一般。   下午两点,程沐则回到了工作室。   方烁没有开电脑,在自己桌前摆弄着纸张。   看着那种忙碌,程沐则联想到了昨晚沈靳之离开前的仓促。   他试探地问方烁道:“你表哥的公司,没事吧?”   方烁并不意外:“你看见新闻了吧。其实具体我也不清楚,毕竟就算他真和我说,我也不太能听得明白。但的确是不太好,他最近都在忙这个。”   程沐则讷讷地转转眼珠,又问道:“你在忙什么?”   “哦,表哥想卖房,我在帮他找买主。”方烁语气平和,“但这种急卖房很难卖出高价的,真是可惜了。”   他虽然没见过万卫铎几面,但就他的衣着配饰来看,他的家底绝对不浅。   情况都严重到需要他卖房子了?   卖房……   万卫铎的资金链出了问题,沈靳之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沈靳之很可能不是一时兴起要合租,而是他也准备卖房融资?   难怪信封过了一夜还一动不动地摆在他门口,或许沈靳之从那天开始就没回去住过,昨天一起回来也只是为了隐瞒实情。   “……”   程沐则抬手,紧张地咬着指节。   片刻后,他转身离开:“走了。”   “啊?”方烁疑惑地转过身,“你不是刚来吗?”   ·   晚霞终究被夜色压下,露出暗夜的一角。   沈靳之停好车,接起万卫铎的电话:“刚到,你说。”   他走进楼道,边听边往上走。   灯光一层层向上亮起。   路过三层时,他向程沐则的门口扫了一眼,终究没敲门。   他回复道:“可以,整理今晚商榷的内容,明早开会再敲定剩下的部分。”   “就是今晚加班的意思呗。”   沈靳之应声,下一秒,他却怔住了。   程沐则正站在他家门口,脚边放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沈靳之的手缓缓从耳边滑下,垂在腿边。   见人回来,程沐则迈前一步,从那一堆杂乱中走了出来。   他郑重其事地对沈靳之道:“我决定好了,我们住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   嗯?老婆送上门? 第47章 单纯惦记你   程沐则的音量不高,却坚定地回荡在走廊里。   沈靳之久久地注视着程沐则的轮廓,视线不肯移动半分。   感应灯支撑不住那种凝视,终于熄灭。   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依旧亮着,在沈靳之的裤腿处圈起一道光亮。   电话里的声响不断,沈靳之却一句也听不清。   时间凝固了一瞬,又光速般回溯到数年之前的那天晚上,那个一向欢脱的少年突然浑身湿透地蹲在他家门口,试探地询问他能不能借宿一晚。   两个相似的人影交错,逐渐重叠。   程沐则轻咳一声,走廊的灯光重新亮起。   光亮打破了沈靳之的回忆,他拿起手机,重新贴在耳边。   电话里,万卫铎的声音大得刺耳:“我去,我没听错吧?小程主动来找你同住?真行啊老狐狸,津大新设的恋爱心理学没你我不去——”   沈靳之声音一沉,淡漠地打断道:“今天不加班了。”   他挂断电话,走上四层的最后几个台阶。   “等多久了?冷不冷?怎么不打电话叫我?”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程沐则一愣,他怔怔地问道:“你没接到我消息吗?”   沈靳之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程沐则的未读消息正醒目地躺在置顶上。   「有时间的话可以回来一趟吗?我有话和你说。」   沈靳之喉结微动,连忙解锁开门:“先进去。”   他边说边弯身要拿程沐则堆在门口的东西,程沐则却拦住了他的动作:“等等,关于合租,我有几件事要提前说明——”   “多少要求都行。”沈靳之拦声打断道,“十一点了,夜里凉,进去再说。”   程沐则在他的声音里体会到了某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他不再坚持,和沈靳之一起搬起了东西。   关上门,一阵穿堂风扫过客厅,沈靳之快步走到窗前,关好窗子才回到程沐则面前。   他低声问道:“怎么忽然要搬过来?”   程沐则避而不答,他在一堆行李里找到了背包,翻出了一式两份的合约。   “我搬上来的话,合租状态就变了,我下午重新拟了份合约,你先看看。”   他翻开合约,递到沈靳之面前,重点提示道:“主要是附加条款。”   沈靳之放下手提包,接过程沐则手里的合同。   灯光压在沈靳之脸上,镜框后眼下的乌青昭显着他连日来的疲惫。   看着他憔悴的面容,程沐则心头一酸,为了减少沈靳之的阅读时间,他帮忙解读道:“其实就是——”   说话的间隙,沈靳之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他抽出钢笔,毫无迟疑地在合同末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程沐则错愕地绕过茶几,站在了沈靳之对面。   直到他确认沈靳之是真的在合同上签了字,才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沈教授,合同不看不能签的道理你不知道吗?我要是挖了坑呢?我要是给你的不是租赁合约呢?”   沈靳之收好钢笔,重新别回衣兜,淡然道:“你不会的。”   程沐则眉心紧拧,言语间掺进了些不知所以的怒气:“你怎么能确定?我们认识也不过两个月而已。”   沈靳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你不会的。”   那语气太过肯定,以至于程沐则几乎觉得他的盲目是有所依据的。   程沐则缓和片刻,收回了其中一份合同。   他拿出一张卡,递到沈靳之面前。   那是上次沈靳之为秦逸赔偿时给他的银行卡,顺便借这个机会还给沈靳之。   “这里面有我预付的三年房租和万卫铎当时投资在我们工作室的那一部分钱款。我知道这些可能是杯水车薪,但我目前只能拿出这些了。   “这套房子的装修比楼下那套房新得多,要是卖的话,还是卖楼下那套合算些。银行卡的密码还是之前的,我没改动过。”   沈靳之的眉宇间打着细细的褶皱,一副陷入思考的模样。   程沐则诚恳道:“我明白你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沈靳之眉间的褶皱更深了。   望着对方沉重的面色,程沐则明显感受到了拒绝的气息。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高傲,尤其是像沈靳之这样的精英人士,但他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沈靳之为了所谓的面子硬撑。   他连忙在得到推拒的答案前结束了两人的对话:“这样的话我就先睡了,晚安!”   沈靳之还没搞明白状况,程沐则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次卧。   今天能见到程沐则已经是意外之喜,纵然有再多不解,沈靳之也不想再惊扰他。   沈靳之摘下眼镜,反复回忆今晚两人间的对话。   几分钟后,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终于大致明白了今晚的情况。   看着茶几上程沐则留下的那张银行卡,他喃喃道:“还说我不看合同,自己不也没要收条吗?”   他拿起程沐则留下的合同,翻到了附加条款的起始页。   条款第一项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关掉公共区域监控。   沈靳之嗤笑一声,竟看出了些许怨念。   这监控原本就是因为他经常不在家才安的,既然以后都不需要了,自然就没有开着的必要了。   他径直走到监控处,断掉了监控的电源。   做完这一项,他又大致扫了眼下面的几条,那几项的内容虽然不尽相同,但大致都在隐晦地提醒他,他们只是合租关系。   沈靳之的手指移动到尾页的签名处,摩挲着程沐则留下的笔迹,蕴笑道:“这几条,我大概做不到了。”   细微的声响从次卧的门缝里传来,应和着沈靳之心头的暖意。   他走到次卧门口,单手贴在木质的门板上。   他静静地感受着房间里程沐则的存在,用低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诉说着:“阿夏,第二次同居快乐。”   ·   接续不断的闹铃宣布新一天的到来。   睁眼看到周围的环境时,程沐则有点懵,迟滞的记忆追上他清醒的速度,提醒着他昨晚搬到楼上的事实。   他走出房间。   毕竟是名正言顺地搬了进来,程沐则俨然没了前几次的不安。   门口的地毯上只剩下一双拖鞋,昭示着沈靳之已经离开的事实。   厨房餐桌的早餐旁贴着一张便签:「我有事处理,要晚些回来,记得按时吃饭。」   桌上的食物还温着,看样子是一早从早餐店里买回来的。   程沐则意识到,他给沈靳之添麻烦了。   明天开始他得早点起床,不能再给沈靳之照顾他的机会了。   另外,等沈靳之不忙了,他有必要再强调一下合同里的附加内容,巩固好他们的合租关系。   四楼的次卧基本是空的,程沐则花了一天时间整理东西。   傍晚时他又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塞满了整个冰箱。   晚上近九点,门口传来了指纹解锁的声响。   程沐则有些不习惯,他迟滞地对上沈靳之的目光,尴尬地说了一句“晚上好”。   “嗯,你也是。”   沈靳之放下手提包,走向冰箱。   拉开冰箱的一刹那,他有些恍惚。   他本是想给程沐则拿杯牛奶热着喝,可面对满满当当的冰箱,他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转身看向沙发上的程沐则道:“你买的?”   程沐则点头:“对,不小心买太多了,但东西保质期都不长,我们一起吃吧。”   这是怕他吃不上饭吗?沈靳之顿时有种接受接济的感觉。   他关上冰箱门,圈在周围的冷气很快散开。   沈靳之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向程沐则走去:“先是搬过来,又给我塞钱,现在还关心我的吃饭问题,我很难不怀疑……”   程沐则钝钝地眨眨眼:“什么?”   沈靳之抬手抚上袖扣,轻描淡写道:“怀疑你看上我了。”   听到这句话,程沐则手里的书登时闪了腰,差点掉在地上。   “不是,我……”   程沐则还没完成组织语言的工作,沈靳之突然递给他一部手机。   屏幕上是一则新闻。   程沐则从头滑到尾,思路瞬间打结。   沈靳之收回手机,破除了程沐则的误解:“公司不存在资金问题,前几天的新闻只是对手的恶性竞争手段。”   程沐则却不死心地困在自己的逻辑里:“可万卫铎前几天还在着急卖房。”   沈靳之继续解释:“虚晃一枪,将计就计罢了。”   “……”   程沐则抱怨道:“那你昨天晚上怎么——”   这话刚说一半,便被他自己噎了回去。毕竟,昨晚是他没给沈靳之解释的机会。   他的背脊泄气般地一松:“所以,你也不是要卖房才要搬过来和我住?”   “是。”沈靳之承认得很坦然,“我嘛,只是单纯地惦记你。”   程沐则木讷的神情微变,脸颊不经意泛起一片绯色。   客厅里冷调的灯光加温似的落在他身上,寸寸侵蚀着他身上的凉意。   程沐则站起身,匆忙道:“是我误会了,既然这样我就搬回去了,租房合约还是按照原来的就好。”   他才迈出半步,手腕却忽而一紧,一个反向的力道迫使他猛地往沙发上跌去。   两人的肩膀前后相撞,传来的钝痛在此刻已显得微不足道。   西装纽扣结实地抵在他的后腰上,与它的主人一起带给程沐则一种无可言说的压迫感。   沈靳之借势圈住程沐则,伸手捏住他的腕骨,缓慢地上下摩挲:“都自投罗网了,你觉得我还会放你回去吗?”   作者有话说:   那铁定是不能。 第48章 闯进浴室   沈靳之指节略松,细细地描摹着程沐则骨骼的形状。   那力道不大,程沐则明明可以挣脱,却总觉得体内有种潜藏的力量阻止他反抗。   唯有语言系统还是属于他自己的,他反驳着:“我没有。”   沈靳之的手指又向上滑动了一寸:“没有什么?”   隔着衣物,沈靳之的心跳从他背后传来,不规则的撞击频率无声地诉说着侵略。   沈靳之不紧不慢地反问道:“是没有顾及我无家可归搬过来,还是没有塞给我一大笔钱帮着渡过难关,又或是没有担忧我不舍得吃东西自己买了一大堆?”   由指腹传来的温度愈发升高,连同那些问题一起炙烤着他。   程沐则无可反驳,只能低声对沈靳之说:“你先松手。”   沈靳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阿夏,你好奇怪。昨晚明明是你蹲在我家门口坚持要住在这里,现在却又说走就走,你要我怎么办?”   程沐则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重复自己的诉求:“你……你先松开我。”   他再度挣动,大脑似乎终于有了反抗意识,顺应了他的意图。   可沈靳之的力气却像是安装了自动调节器,每次都精准地沿着他的力道增加,轻而易举地压制着他。   沈靳之轻笑一声:“为什么这么抗拒和我同住?你在害怕什么吗?”   他的手指继续向上移动,指尖受到阻碍,不经意没入了程沐则手表的腕带下方。   一道窄细的疤痕破坏了光滑的手感。   沈靳之指尖微顿,他抓着程沐则的手腕翻动手掌,又撑开手表的腕带。   泛白的伤疤猝然暴露在灯光之下,那一道伤痕不短,竟从腕带外一直延伸到内里的暗处。   沈靳之的力道瞬间丢失。   趁着对方松懈的空当,程沐则收回了手,向旁边撤开了一个身位。   空气一度凝滞。   沈靳之声音发紧地问道:“怎么伤的?”   程沐则不敢抬眼,局促地整理着手表,盖住那个因为久戴腕表而近乎被他遗忘的伤痕。   他回复道:“我不记得了。”   说完,他站起身,又语焉不详地低声道:“或许,我就是怕。”   他声如蚊呐,也不管沈靳之有没有听清,便回了房间。   夜晚的风平静地从窗前刮过,程沐则闭着眼,感受着细微的风声。   客厅里很安静,甚至没有走动的声音。   程沐则睁开眼,目光不自觉停留在腕间的手表上。   他刚才的回答也不算敷衍,毕竟这个伤口是怎么来的,他的确没有印象。   他说出的那句“害怕”也不是假的,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就像不慎落入闭塞五官的迷雾,他也仅是靠着直觉在分辨潜存的威胁。   他轻叹了口气。   看情况,当着沈靳之的面搬走怕是行不通,他只能找沈靳之不在的时候悄悄离开了。   下楼睡和出去找酒店估计都很难实现,他也只能先凑合一晚再说了。   还好下午他就洗过澡了,只要稍作洗漱就能睡下,不然在这种情况下去洗澡,他大概会破防。   站在门板后等了好久,程沐则确认沈靳之回了房,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走进卫生间。   这里的硬装和楼下极度相似,程沐则无需多费力气找寻方位。   他自然地拉开镜柜,在里面找到了牙膏。   电动牙刷高频地工作着,他单手拿出镜柜里的刮胡刀,习惯性地接上电源。   望着手里刮胡刀的颜色,程沐则忽而一怔。   等等,这并不是他的东西。   他瞥了一眼洗手池旁边的牙膏盒,猛地察觉到他拿出的牙膏也不是他的。   他连忙关掉电动牙刷,直到看见牙刷底部的使用痕迹,才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用错牙刷。   看着那些东西,他动作迟缓地把牙膏和剃须刀分排放置。   他这才发现,他们刮胡刀的牌子是一样的,牙膏就更夸张了,不只是品牌,甚至连味道都是一样的。   虽然他用的牌子不小众,但两样都撞也未免太巧了……   而且他之前拿东西时,动作也顺畅到完全没察觉出异样,这就说明,沈靳之摆放这些东西的位置也是和他一样的。   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程沐则舔舔嘴唇,看着镜面里的自己,努力从大脑里甩出那些想法,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那天晚上,程沐则失眠了。他反复在脑海里回忆那些异常的细节,很晚才睡下。   一夜无梦后,程沐则照旧在吵闹的铃声中醒来。   看到餐桌上沈靳之留下的字条和早餐,程沐则才想起昨天决定以后早起的事。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留下也只会给旁人带来困扰。   他走进卫生间。   洗手池边属于他的东西已经全部收进了镜柜,等他重新找到那些东西的时候,昨晚纠集在心口的困惑再度涌起。   那些复杂的情绪拖慢着他收拾东西的节奏,时间毫无节制地奔走,一日时光转眼即逝。   他还在收拾东西,沈靳之却突然回来了。   因为打包带来的灰尘太大,程沐则就一直没关卧室门,次卧也因此暴露在客厅的视野里。   程沐则心虚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挡在门口。   两相对视,程沐则略显尴尬。   说实话,沈靳之这么早回来,程沐则是有些意外的。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能结束这种尴尬的气氛,一时说顺了嘴,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怎么没加班啊?”   说完,程沐则都觉得自己这话挺欠打的。   沈靳之却并不在意地轻笑一声,半开玩笑地说道:“你怎么比校领导还严格?我从业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加班。”   程沐则扯起嘴角,僵硬地笑着。   沈靳之脱下外套,缓缓向程沐则的方向走去:“其实我每次的考评分数都还不错,不必为我担心。”   程沐则无力地解释着:“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依稀记得大家都说你很……热爱工作,所以见你这么早回来有点惊讶。”   “那大概是他们记错了,我只是个清闲的大学老师,不忙的话还能摸摸鱼。”沈靳之把手里的外套搭在挂衣架上,“你是觉得这样不好?”   是不好,这样他就很难悄悄搬家了,但他没有资格和立场去管沈靳之,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   傍晚的微风从窗台扫过,撩起倚在窗边的纱帘,跃动的纱帘释放着黄昏的光线,某一束好巧不巧地落在了沈靳之领针的蓝色宝石上。   程沐则抬起眼,那种光色蓦地吸引了他的目光。   沈靳之不受影响地解开领口,挑起领带向外拉扯。   见到那一幕,程沐则细细地倒吸了一口气,偏开了视线。   沈靳之语气闲闲:“怎么了?我是记得你在合约里说‘公共区域衣着不能暴露’,但解领带应该还达不到这个范畴吧?”   程沐则后退一步,完全退进房间的区域里。   沈靳之却向他靠过来,甚至抓起了他的手。   程沐则刚想抽手,下一秒,手心意外触到一抹冰凉。   此刻,原本戴在沈靳之身上的胸针正躺在他的手心。   “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阳光铺散而下,在宝石周围的银色金属上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温暖的色泽缓和着程沐则的紧张。   沈靳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程沐则再抬眸时,沈靳之已经拉开浴室门走了进去。   不多时,浴室里传出了沥沥水声。   蒸腾的热气很快在玻璃原有的磨砂间涂上一片模糊的白雾。   金属质地的领针汲取着程沐则手里的温度,望着浴室灯点亮的那块玻璃,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浴室里恍若传来了他自己的声音。   “我没拿换洗的衣服,你能帮我送进来吗?就在我床角。”   那音量不高,促使程沐则又走近了些。   紧接着,那声音得到了反馈:“怎么总是这么迷糊?我要是不在家呢?”   “不在总是会有不在的解决办法嘛,重要的是你这会儿在啊。”   那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渺远得不真切。   浴室门开合,恍惚有人进入了浴室。   “你怎么不穿衣服?”   “洗澡为什么要穿衣服?”   “我的意思是……”   水声渐渐吞噬掉原本就不大的声响,程沐则想要听得更清楚些,鬼使神差地按在了浴室的门把手上。   “咔哒——”   真实的声响带他回到现实。   几步之外,沈靳之的衣物整齐地摆放在衣架上,周围氤氲着雾气,衣物的主人正在洗澡。   浴室的淋浴间上半是透明的,下半是磨砂的。   均匀的水流从上方的花洒上散下来,从沈靳之的发丝滑到肩颈,隐晦地扫过他身体的线条,没入更隐秘的深处。   浴室里涌动着热浪,内里夹杂着沐浴露的清香,温热中透着淡淡的冷冽,透着一种令人沉沦的魔力。   程沐则的喉结滚动了一圈,连带着嘴唇也轻轻翕动。   听到声响,沈靳之微微转头。   他只惊讶了几秒,朦胧的水汽便在他的眸光里蒙上了一层晦暗不清的情绪。   沈靳之轻挑唇角,散漫地看向程沐则:“离那么远看得清吗?需不需要靠近些?”   作者有话说:   沈:真不是我想动的手。   柒柒已经几个小时没接到新评论了╥﹏╥ 第49章 他的端倪   程沐则身体发僵,木讷地站在原地。   潮湿的水汽不断从门缝处涌出,不经意绕过程沐则的颈项,留下湿哒哒的热意。   程沐则收紧捏在门把手上的指节,睁眼说瞎话道:“那个……我就是想洗澡,但不知道里面有人。”   十几秒内急促编织出来的谎言漏洞百出,像是纸扎的灯笼,经不起丝毫风雨的考验。   沈靳之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揭穿他。   他彻底转身,朝玻璃门的方向走了半步。   花洒孜孜不倦地工作着,水流变换形态,笼在沈靳之宽阔的背脊上。   “这样啊。”他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你看见我在里面却没转身离开,是想和我一起洗?”   热气不断提升着浴室内的温度,迅速侵染着程沐则的身体。   热度猝然烧断了他脑中原有的逻辑线,他步伐生硬地低头转身:“你慢慢洗。”   浴室的门在慌张中被带了一下,锁舌与门框上的金属刮擦而过,遗憾地归于原处。   沈靳之一直盯着门缝,直到完全听不见程沐则的动静才收回视线。   “阿夏……希望这次,不再是我会错意了。”   他单手撑在玻璃门上,反旋开关把手,一转到底。   水温迅速转换,冷却着他的躁动。   浴室里的声音才停了没一会儿,程沐则突然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   那声音沉稳,却瞬间波动了他平复已久的情绪。   无论他在心里怎么祈祷,敲门声还是响起了。   沈靳之的嗓音旋即传来:“开下门。”   无意义的思想斗争没做多久,程沐则就打开了门。   没等沈靳之说话,他先发制人地向对方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偷看你洗澡,也没想和你一起洗,你就当我脑子不好,别和我一般见识。”   程沐则的语速极快,像是生怕别人插进一嘴。   他连珠炮式地输出半晌才将将停下,沈靳之却始终没出一声。   这时,程沐则的鼻尖掠过几丝牛奶的香气。   “说完了?”沈靳之低声问道,“再不起身,我只能和你一起拜了,要是拜满了三次,你可就是我的了。”   听懂了沈靳之言语间的微妙暗示,程沐则立时直起身。   他不敢抬头看人,压低的视线落在了沈靳之手里装牛奶的杯子上。   沈靳之端起牛奶杯,送到程沐则面前:“你状态不太好,喝杯热牛奶再睡。”   却只字未提浴室的事。   程沐则颇感意外地接过杯子,神情复杂地抬起眼。   客厅的灯没开,月光被窗框分隔成大块的光片,落在沈靳之身上。   月色在他湿润的发丝间镀上一层浅淡的银色,渲染出一种特有的温柔。   沈靳之抬起手,地面上两人的影子交叠,宛若拥抱。   那双手悬了半晌,最后只抚上了他的发丝。   沈靳之的唇线拉开一个极度柔和的弧度,缱绻的声音里满是难以拒绝的温柔:“晚安,阿夏。”   看着那只克制的手,程沐则的心脏“咯噔”了一下。   沈靳之原本是想抱他吗?   程沐则的呼吸放缓,心跳频率却逆着态势不断攀升。   他没说话,只是注视着沈靳之走进主卧的背影。   随着沈靳之的离开,月光终于铺满了程沐则脚前的那块地板。   牛奶的温度不断向手心传递,一路蔓延至胸口。   相识的这几个月里,沈靳之好像一直都在包容他的错误。无论任何事情,只要他不想说,沈靳之就会自动退到安全线外,还他一片自由空间。   偏巧,他又是个视自由如命的人。   程沐则定定地看着手里的牛奶。   牛奶的温度缓缓下降,结上一层厚重的奶皮,如同他沉降的思绪。   程沐则喝掉牛奶,漱完口回了卧室。   他拉起被子蒙过头顶,将自己藏入极致的黑暗里。   视觉的缺失刺激了味觉,残留在舌尖的漱口水也析出些许苦涩。   呼出的浊气在狭窄的被窝里聚集,带来强烈的闷窒感。   程沐则恍惚听到了沉重的雨声和阵阵闷雷,潮气顺着被褥的边缘死缠烂打地向内钻。   太阳穴处莫名传来尖锐的刺痛,瞬间迸发的痛感跳跃式地攀至顶峰。   他来不及做反应,只痛苦地“呃”了一声,便陷入昏迷。   手心里的手机急促地响着,程沐则烦躁地接起电话。   “我就知道你不肯老实读书,怪不得去年坚持要考永传的硕士,原来是当时就打算好辅修什么狗屁摄影了。”   程沐则捏紧手机:“我已经按照您的意愿继续攻读金融,仅是利用空余时间辅修摄影,难道都不可以吗?”   电话里的男声否定得很干脆:“当然不可以,精力都花在了别的地方,主业怎么可能学得好,以后管理公司是用你的破相机砸服员工吗?”   程沐则强忍住胸口的怒气,尽力心绪平稳地说着:“父亲,我说过很多次,摄影是我坚持了十几年的事。您改我志愿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念在母亲遗愿的份上也可以继续学下去,但逼迫我放弃自己热爱的东西,那不可能。”   “不可能?”男人重哼一声,“我非找人砸了你那堆破铜烂铁不可!”   程沐则的情绪越发难以控制:“不是都砸过一次了吗?现在我手里的每一样东西,除了母亲留给我的,都是我自己赚来的,您又凭什么动?!”   “她买的?她从前也不过是个靠我养活的家庭主妇,还不是花我的钱!”   “不是!”程沐则愤怒地低吼着,“母亲是个作家,她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她努力的成果。”   “行!”男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现在就停了你的卡,看你还能不能犟得起来!”   “自便。”   程沐则挂断电话,把手机甩在桌面上。   宿舍里没有人,一盏台灯照亮的方寸之地显得极为压抑。   屋外的云层越积越厚,风忍不住叹息出声,哐哐地砸在脆弱的玻璃上。   程沐则头也不回地离开宿舍,又冲出校园,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   闷窒的雨水倾盆而下,程沐则不想避雨,甚至自私地想雨下得更大一些,最好能洗掉脑中的一切。   关于在医院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关于录取成功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志愿被篡改……   雨水打透他薄薄的衣衫,黏腻地沾在他的皮肤上,带起强烈的束缚感。   衣物裹紧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程沐则却无法在街上脱掉它们。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从唇缝灌入口腔,霎时间,苦涩四溢。   云层里闪过几道暗雷,终究只闷响几声,未得释放。   程沐则不知不觉走进一个小区,又下意识上了楼。   淋透的衣服哩哩啦啦地滴落着雨水,在灰色的楼梯上留下歪歪扭扭的水痕。   最终,他站在了其中一户门口。   犹豫良久,他还是敲响了门。   但,没人应。   一连几次,一次都没有回应。   程沐则不死心地继续敲门,终于在一声声走廊的回响中绝望。   滂沱的大雨还在下,程沐则靠着门板向下滑。   他抱住自己淋到冰冷的双腿,窒息地蹲在原地。   他向后缩了缩,完全没入楼道的阴影里。   就在这时,一阵自下而上的脚步声传入他的耳朵里。   他满含期待地看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恰如其分地出现在楼梯口。   男人拿着一把伞,积聚的雨水沿着纯黑的伞面滑下,落在走廊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   他微微怔神,似是在确认。   程沐则抬起眼,倒吸回胸腔的那口气断断续续,连带着声线也抖动起来。   像是游离的浮萍试探地寻找着短暂的归处,他颤颤巍巍地问着:“今天我能,借宿一晚吗?”   那话音落下,男人手里的伞僵直地动了动。   他脱下外套,俯身围在程沐则身上:“只要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没有刨根问底的疑惑,没有漫无止境的责问,只有一句温暖的肯定。   一直堵在程沐则心口的憋闷终于冲破而出,强烈的冲击酸涩了他的鼻尖。   他抬手揽住那人的脖子,没出息地崩溃大哭。   决堤的泪水顺着手背滑下,四下溃逃。   程沐则乍然惊醒,眼泪浸湿了半边枕头。   他甩开蒙在头上的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房间里的新鲜空气。   此刻,他像是一方从中间猛地敲掉一块的石板,如失一窍。   他定了定神,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渐渐与那晚他在楼道里等到的沈靳之重合。   仔细想来,和沈靳之待在一起的这几天,他似乎总会频繁地忆起过去。   加上他睡前发觉的那些端倪……   混乱中,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性浮现脑海——沈靳之会是那个他一直寻找的人吗?   程沐则艰难地支起身,打开床头灯。   凌晨两点,正是入睡最沉的时间点。   胡思乱想都没有用,或许,只有沈靳之那能给他答案。   他取出一个手电筒,进入了沈靳之的书房。   他没穿拖鞋,走路的声音悄然隐匿在溶溶夜色之中。   他拿着手电向前走,照在了沈靳之的书桌上。   桌面上摆着一个关合的笔记本电脑,整齐的文件夹旁散着几颗红色的糖果,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射着彩色的光芒。   光线范围的边缘,程沐则瞄到了一个相框。   他定睛一看,居然是他以前的某个人像摄影作品。   但或许只是沈靳之刚巧认识这个人。   程沐则不想抱过高的期望,从而避免失望。   下一秒,他脚步一顿,视线留滞在正对面书架的几排相框上。   毫不夸张,上面的每一张照片都是他作为Z-air时期的摄影作品。   记忆的碎片催化着期待感,又与紧张感矛盾地相互拉扯。   程沐则向前迈出一步,手电筒扇形的光线随之移动。   “啪——”   他刚伸出手,头顶的灯豁然大亮。   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带来瞳孔的不适,程沐则惊吓地后退半步,蓦地撞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臂,灼热的呼吸也缓慢靠近他的耳廓。   “我看看是哪个小夜猫子不睡觉,跑到我书房里窃取研究成果?” 第50章 试探亲吻   程沐则脚上一歪,直接踩在了沈靳之的拖鞋上。   绒布质地的触感落在他的脚心,又软又痒。   程沐则慌张地抽脚,沈靳之却收紧了些许力道:“别动。”   他不知道是不是弄疼了沈靳之的其他地方,只能听话地一动不动。   沈靳之缓缓抽开脚,把拖鞋留在了程沐则脚底:“半夜出来也不穿鞋,不怕着凉?”   程沐则这才明白,沈靳之不让他动根本不是身上还有其他痛点,而是担心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凉,特意留下拖鞋给他。   作为一个从出生就拥有地暖的北方人,程沐则总是会光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为此病了好几次,可每次还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时他就在想,要是有个人能提醒他就好了。可任他如何都想不到,他的愿望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实现,还是和这么出乎意料的人。   他怔神的片刻,沈靳之脱下了另一只鞋,放在他脚边。   “先踩着。”   程沐则缩回脚掌,脚腕却意外圈上一层温热:“你的拒绝只会徒增我赤脚接触地面的时间。”   闻言,程沐则憋回了到嘴边的话。   没等一会儿,沈靳之就回来了。程沐则动作麻利地换上拖鞋,归还了暂踩在脚下的那双。   沈靳之扫了眼他身后:“都梦游到我书房了?”   程沐则摇头否认,他走到沈靳之桌前,拿起桌面上的相框对沈靳之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沈靳之微扬眉尾:“嗯……这是一个我很喜欢的摄影作品,摄影者是一位优秀的国内青年摄影师,叫Z-air。”   在沈靳之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程沐则有些不适应。   “我一直很喜欢他的作品,也收藏了很多。”沈靳之伸手指向书架,“还有那几排,都是出自他一人之手。”   沈靳之话音一顿,转而问程沐则道:“以摄影师的专业角度来看,你觉得这些作品怎么样?”   “……”   他不用Z-air这个名字也有三年了,或许是他一直在搞风光摄影,这种被别人指名点评自己过往作品的事还是第一次出现。   比起尴尬,这种与设想完全不同的情况更让程沐则大脑空荡。   他局促地舔了舔嘴唇,一言不发。   沈靳之没有强迫他回答,只是接过相框。   “不过,这些作品大多是三四年之前的。自三年前停拍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宛若人间蒸发。”沈靳之摩挲着相框,声音里透着遗憾,“而这个,是他近几年留下的最后一个公开作品了。”   盯着那张照片,一片浓重的阴云罩住了程沐则的心。   当年他拍这张照片时,可从来没想过它有可能是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张人像作品。   “我一直在等他。”   程沐则猛地抬头。   沈靳之克制地咽了咽喉结,补充道:“在等他的下一个作品。我知道,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希望,即便他无奈地暂时收敛双翅,也总有一天能重新翱翔。”   沈靳之的言语掷地有声,在程沐则的心湖投下一块重石,激起的涟漪自内向外扩散,震荡着他的灵魂。   “所以我会看到那天的,对吧,阿夏?”   程沐则微怔,没明白沈靳之的言外之意。   沈靳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我是说,我在等你的下一个作品。”   理解力后滞地攀附而上,程沐则有些晃神:“你怎么知道我是——”   沈靳之轻笑一声,从离他最近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相框。   看着熟悉的相框,程沐则想起了他和万卫铎初见的那一面。   他依稀记得,万卫铎说自己有个朋友很喜欢他,满屋子都是他的摄影作品,所以他当时就送了一份未公开的作品给万卫铎做见面礼。   ……万卫铎是真的只有沈靳之一个朋友吧?出租房子的朋友是沈靳之,喜欢Z-air的朋友竟然还是沈靳之。   这就难怪当时他明明与沈靳之只是萍水相逢,对方却总在有意无意地帮他,原来是万卫铎一早就向沈靳之透露了自己的另一层身份。   说到这,沈靳之生硬地转开话题:“不管理想多美好,追求理想的人总是要睡觉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很晚了,你该睡了。”   就这样,程沐则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卧室门口。   拉开卧室门前,程沐则唤了沈靳之一声。   “学长。”   寂静的客厅里,程沐则的声音清晰到无法忽视。   沈靳之手上的动作一顿。   “我们认识吗?”程沐则问,“在我替秦逸代课以前。”   “当然认识。”   那一刻,程沐则整个人像是扎紧的口袋,瞬间绷紧。   沈靳之自然地转过头:“我们肯定上辈子就认识了。”   没有眼镜的遮挡,沈靳之眼神中的光亮都分毫不差地落入程沐则眼中,他却依然看不清对方的思绪。   第二天醒来时,沈靳之已经不在家了。   程沐则有了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却没了凌晨那种不过大脑的冲动劲。   书房本就是私人空间,更别说里面还放着沈靳之的项目资料。   犹豫了好一阵,他还是没打开那扇门。   次卧的衣柜里,大半的行李都打包好了,程沐则却丢失了离开的打算。   按照沈靳之的说辞,他是因为喜欢Z-air的作品,才在得知了自己的另一层身份后上心。   行为逻辑是很合理,但程沐则总觉得,沈靳之还是有事瞒着他。   傍晚,他准备了一大桌菜,希望能借助美食在沈靳之嘴里问出点东西。   下班时分,程沐则殷勤地在客厅迎接沈靳之。   沈靳之换好鞋走进屋子,看见了一桌佳肴。单看卖相的话,还真的很像是那么回事。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眼,问程沐则道:“你做的?”   程沐则点点头:“之前不是买了不少东西吗?我就干脆多做了点,顺便为我最近干的蠢事向你赔罪。”   虽然知道没这么简单,沈靳之还是附和着点了点头。   他刚挂好衣服,门铃便响了。   沈靳之略有疑惑地推开门,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精致的包装袋。   “当当——”   万卫铎放下手里的东西,脸才露出半张,就差点与门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哎!有你这么赶客的吗?”   他扒住门板道:“就算不想我进,你也得看在它的面子上让个路啊。”   沈靳之的情绪并无转折,他略有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啧。”万卫铎道,“不都和你说了吗?上次的事我得单独答谢你,你不赏脸,我就只能来你家了。”   “……”   万卫铎生生从门口挤了进来,毫不惊讶地和程沐则打了个招呼:“小程也在啊,快来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程沐则略显尴尬地迎上前,不太能高兴得起来。   毕竟有万卫铎在,他今晚的套话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他接过万卫铎手里的包装袋,才发现里面装了一瓶酒。他对酒水不甚了解,只在瓶身的说明上看见了酒精度。   他把酒瓶摆在菜肴之间:“这瓶酒精度有点高吧?学长不太能喝酒的。”   万卫铎像是听到了笑话:“哈?”   他正打算继续说,沈靳之却截住了他的话音:“你存心的?知道我不能喝还拿酒过来?”   这番讨论下来,程沐则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听两人喝酒谈心,他肯定能多了解沈靳之的事。要是他们都醉了,他还能趁机问点别的。   虽说之前类似的计划失败过,但归根结底都是他喝多惹的祸。要是能保证滴酒不沾,肯定万无一失。   他换上百分百地笑容,招待起万卫铎。   菜肴出乎意料的好吃,沈靳之却一直在沉默。   好在万卫铎永远可以自我调节,就算只有他一人兴奋,也照样自得其乐。   酒过三巡,程沐则依旧坚守自我,一口酒也没喝。   或者说,是沈靳之拦下了递到他面前的每一杯酒。   中途,沈靳之去了厕所。   终于逮到了机会,万卫铎再起攻势,这次,他拿出了一个温情到难以拒绝的理由。   “小程,上次你以为我公司出事拿钱那件事我听说了,我是真的想谢你。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有靳之,有小烁,我们以后并肩的路还长着。我劝了你一晚上你都没喝,但这一杯,你说什么也不能再推辞了。”   因为一小杯酒影响神志应该不至于。   程沐则不再犹豫。   略带凉意的酒液入喉,像是点起了一把火,沿着喉口一路向下灼烧。   沈靳之出来时,万卫铎已经穿戴整齐准备离开。   他正好奇这个狗皮膏药怎么突然要走,转头就看见了脸颊微微泛红的程沐则。   他咬着牙倒吸了一口气:“你有毛病吗?非得灌他?”   “不是说好答谢你嘛。”万卫铎挑眉看向程沐则,“一个微醺的小朋友,这个谢礼满意吗?”   沈靳之皱眉不语,一把将万卫铎推了出去。   他长叹了口气,高度酒精带来的眩晕感缓缓浮起。   看见在门口扶额的沈靳之,程沐则快速起身迎上。   他搀着沈靳之,艰难地坐上沙发。   程沐则不安地站在沈靳之身前,纠结了半天才向前探出半身。   他迟滞地问道:“你对我说谎了吧?我们以前是认识的对吧?”   沈靳之没有回答,原本半睁的眼睛也彻底闭合。   那种半坐的姿势只支撑了片刻,沈靳之便歪身向沙发上倒去。   程沐则慌忙稳住他的身子,却发现了一个噩耗——沈靳之好像睡着了。   他试探地拍了拍沈靳之的脸颊,对方却始终没有回应。   透亮的灯光下,沈靳之嘴唇上残留的酒液反射着晶亮的光芒,带起强烈的视觉冲击。   缓慢上头的酒精侵蚀着程沐则薄弱的意志,脑海中也不自觉闪过一帧帧模糊的画面。   蒋医生很早之前和他说过,重复以前做过的事情可能有助于他恢复记忆。   如果从前和他存在亲密关系的那个人真的是沈靳之,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们也曾互相亲吻过?   那种可能性一经点燃,便兴奋地调动起他身上的神经。   程沐则细细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却反倒令他越发在意胸腔里的心跳。   沈靳之喝醉了,睡着了,他再没有这样机会可以试验了。   就一次。   反正他也不会知道。   程沐则的道德感逐渐瓦解,体内的酒精蚕食掉他最后一分理智。   他闭上眼睛,撞上了沈靳之的嘴唇。   那动作幅度过大,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齿尖磕上了沈靳之的唇瓣。   下一秒,沈靳之平稳的呼吸陡然生变。   一只宽厚的手掌穿过他脑后的发丝,迫使他倾身向前。   沈靳之嘴唇张合,衔住程沐则的下唇,用力回吻。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有点晚,实在有点卡文~ 第51章 你该叫我哥哥   程沐则的心跳骤停,他一时错愕,牙关霍然失守。   软滑的舌尖顺势探入,浓郁的酒气猝不及防地倒灌进他嘴里。   程沐则的大脑登时宕机,被迫承受着涌动的情意。   血腥味在唇瓣的厮磨里缠入舌尖,牵引着他喉口灼烫的热度。   冲动的掠夺感在口腔里横冲直撞,肆意撩拨。   滚烫的气息交缠,程沐则完全丢失了呼吸节奏,毫无章法地摄取着缝隙里的空气。   明明身处上位,程沐则却宛如处在下位般劣势。   暧昧声四溢,浓重的夜色妄图冲破灯光的束缚潜入客厅,却难逃失败的命运。   沈靳之的指节越收越紧,压在程沐则嘴唇上的力道也愈发深重。   隐隐作痛间,程沐则无意识地挣动了一下。   “呃。”   程沐则闷哼一声。   圈在他身上的力道猝然消失。   戛然止于他的拒绝。   程沐则睁开不知道何时闭上的双眼,他的呼吸还未平稳,沈靳之却重新躺回了原位,就仿若一切都只是他脑补的梦境。   如果,沈靳之的嘴唇上没有伤口的话。   意识到发生过的一切,程沐则原本僵直的腿腹蓦地发软。他向后跌倒,脊骨意外撞上了茶几边缘。   躺在沙发上的沈靳之一动不动,像故障的机器只短暂地恢复了一小会儿,又再度罢工。   忽然,沈靳之不适地动了动腿。   巨大的心虚感笼罩在程沐则身上,他想都没想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径直跑开。   不知是地板太滑还是酒精太烈,程沐则一连脚滑了几次才摸到卧室门边。   一进门,他就失控地跌坐在了地板上。   门板微凉的气息从他背后传来,冷却着他身上的高温。   燃烧殆尽的理智终于回笼些许,程沐则怔怔地盯着窗外,涣散的光线从窗口晕散进屋内。   环境十分柔和,却根本无法缓和程沐则的情绪。   他艰难地滑动了下喉结,眼球迟滞地转动着。   事实上,在刚才那个不知能不能称得上是吻的动作里,程沐则感受到了许多复杂的情感,那些情愫说不清道不明,甚至还有一些他分辨不出来的东西,但唯独没有他想试探出的,那种被称作“熟悉”的感觉。   他垂下眼睫,试图掩住落寞。   又……找错人了吗?   泛滥的低落蔓延侵蚀,越过程沐则不稳定的心跳,迅速占据上风。   消极的情绪促使酒后不适的症状更加明显,程沐则头脑发昏,结实地靠在门板上。   程沐则是从床上醒来的。   他的第一感觉是渴,生理的渴求催促着他眯着眼下床找水。   一杯温水下肚,程沐则才稍许缓和。   他半转过身,用力对着上午明媚的阳光闭了闭眼。   瞳孔逐渐适应光线,程沐则放松地睁开眼,看见眼前的那一幕时,眼仁却急剧收缩。   沙发上,沈靳之手里拿着一份打印材料,而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沈靳之原本柔和的眉目忽而紧蹙,他敲了敲手上的纸张,对身旁的学生道:“你们两个,不看论文了?”   学生们慌张地移回视线,重新看向材料。   一瞬间,程沐则想到了一万种解释自己出现在这的理由,视线落在沈靳之嘴唇上的伤口时却忘得一干二净。   混沌的大脑记录了昨晚唇瓣交叠的触感,此刻知觉复启,全部复刻在他灵敏的感知神经上。   程沐则的感官在刹那间迸裂。   客厅里微微泛着的酒气化作实形,毫不留情地鞭挞在他身上。   不远处,沈靳之还在小声指导着:“你们思考一下,模型套在这儿会出现哪些问题?”   向学生们抛出了问题,沈靳之抬眸望向程沐则。   他刚想开口说话,程沐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十分钟后,程沐则直接从卧室冲到了门口,他本想快速离开,可鞋还没穿完,沈靳之又叫住了他。   “阿夏,你胃不好,吃完早饭再出门也不迟。”   程沐则心跳一滞。   沈靳之在搞什么?   生怕学生们误会不了他们的关系吗?   他动作一顿,拿出了当初糊弄路过邻居的那一套。   “不用了哥,爸着急叫我回去,这会儿就不多留了。”   一句话明白地将两人的关系安排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沈靳之的轻笑从身后传来,程沐则却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外面阳光正好,程沐则看了看表,才知道都十点多了。   他理了理发型,步行到达工作室。   幸好方烁不在,没有看到他那副狼狈的模样。   洗漱好后,程沐则拿起手机,时寻和秦逸的消息一先一后地挂在,说得都是一件事——当时不小心因为秦逸受伤的同学今天下午要出院了。   程沐则原本就有去医院找蒋医生的打算,午饭后,他踏上了去医院的路。   不得不说,昨晚那杯酒的后劲实在太足,他的太阳穴到现在都隐隐作痛。   这样说起来,沈靳之起的比他早还能给学生指导论文,酒精分解力也属实强悍。   想起沈靳之的名字,昨晚他们稀里糊涂吻上的事便再度涌上脑海。   这大概就是常年不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就无法一笑置之。   他再怎么努力清除那种想法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到站的公交解救了他。   到了医院,程沐则挂号等待,很快见到了蒋医生。   “来了?”   程沐则轻“嗯”一声,坐在了蒋医生对面。   蒋医生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的状态好像和以往来的每一次都不同,有重大进展?”   程沐则暗暗吸了一口气:“算吧,有点复杂。”   “那挑重点说说。”   程沐则为难地摸了摸鼻尖:“我记得您之前和我说,重复和以前相同的事情会有助于恢复记忆。但要是我做了,却没有一丝记忆关联,那是不是说明我大概率是找错人了?”   “有这种可能,但也可能是其他因素,比如那件事藏在你的记忆深层,没有被挖掘出来;再比如,虽然是同一件事,但前后场景差别过大,难以引起记忆共鸣;又或者,其实这件事你们之前根本没一起做过。”   “真的吗?”   蒋医生笑着点点头:“你这种反问的语气会让我觉得自己在讲神学。”   程沐则苦笑道:“您又开玩笑了。”   蒋医生双手交叠:“再和我说说你最近的精神状态吧。”   听完程沐则的描述,蒋医生移动鼠标,准备开药:“给你稍微开点药调节调节,记忆恢复不可能一蹴而就,心理上别过于焦虑。”   程沐则应声。   在药房取好药,程沐则正在看服用说明,恍惚听见了沈靳之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正站在人群中打电话。   虽然只有一个侧影,程沐则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沈靳之。   意外碰面催生出的紧张感扎在程沐则脑后,他忙收起药片,调转方向。   走廊里人来人往,一阵皮鞋踩地的声响却冲破了杂音,无限向他靠近。   “看见我就绕道走?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沈靳之还是追上来了。   他的话一经入耳,顿时拖慢了程沐则的步伐频率。   程沐则视线微抬,心虚地落在沈靳之的肩膀上:“没有,学长,我是怕耽误你的事。”   “叫错了。”   程沐则不解地抬起头,冷不防地对上沈靳之镜片后深沉的双眼。   沈靳之慢悠悠地说着:“你该叫我哥哥。”   单拎出的“哥哥”二字唤起了程沐则的羞耻感,他匆忙解释道:“你早上的话太有歧义,我是怕产生误会。”   “误会?”沈靳之尾音微扬,小幅度地向前欠身,“误会什么?”   程沐则觉得走向不对,立刻生硬地别转话题:“没,你怎么在医院啊?”   沈靳之缓慢直起身:“看医生。”   程沐则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紧:“你生病了?”   “没有。”沈靳之蹭过嘴唇上的伤口,“就是一觉起来发现嘴上伤了,以为上了火,就想开点清火药。但医生说,我的伤口是外力磕碰所致,和肝火没关系。”   沈靳之细细地“嘶”了一声,问程沐则道:“或许,你有印象吗?”   沈靳之审视的视线打乱了程沐则的思绪,他胡言乱语道:“啊,也许是你咬瓶盖咬的,昨晚的酒瓶盖挺锋利的,没准是划到了。”   沈靳之却并不认同:“是吗?我怎么记得那瓶酒是软木塞封口的?”   程沐则抬起僵硬的唇角:“你都喝得不省人事了,肯定是记错了。”   沈靳之没说话。   时间空了几秒,却漫长到能塞满程沐则所有不安的胡思乱想。   沈靳之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他的鼻尖下方。   “那你嘴唇怎么也坏了?”   作者有话说:   沈靳之牙咬瓶盖.jpg? 第52章 我想多了解你   程沐则局促地捏紧指尖,指纹摩擦出的细微声响应和着藏匿的心虚感。   迎面走来一个女医生,站在了他和沈靳之身侧。   “沈教授,不好意思打断您,主任说这是您需要的材料。”   沈靳之接过那摞材料,微微颔首。   瞄到资料封面上放大了的医疗仪器几个字,程沐则蓦地懂了什么。   他将疑问脱口而出:“你不是来看病的?”   沈靳之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抬起眼眸。   程沐则一怔。   如果沈靳之不是来看病的,那他刚才那么说话,不会是记得什么吧?   想着,程沐则开始后悔自己不过大脑的嘴快。   确认了材料的完整性,沈靳之向对方点头致谢。   等那医生走远了,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沈靳之才转过身对程沐则说:“其实我是跟着你来的,顺便办点事。”   程沐则没能分辨出他言语间夹杂的其他意味,问道:“跟着我干什么?”   “来道歉。”沈靳之煞有其事地说着,“你早上走得太快,我没来得及。”   程沐则没跟上沈靳之的思路,只愣怔地看着他。   “家庭地址我很早就给了学生们,方便他们有急事随时找我。今早联系我的时候,他们就在楼下了,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醒,才同意他们上楼的。   “这件事我很抱歉,毕竟我们住在一起,带人回家理应和你提前商量。我已经通知了所有学生,以后都不会出现类似的事了。”   听沈靳之说了这么一长串,程沐则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是我小题大做了。”   至于他小题大做的原因,实在难以详说。   程沐则拿出手机,看时间差不多了,客气地和沈靳之道别。   他的脚还没迈出去,沈靳之却开口问道;“阿夏,我能跟着你吗?”   程沐则向来都有自己的坚持,也懂得拒绝,但每当沈靳之用这种语气说话时,他总是会有种难以抗拒的冲动。   莫名其妙地,程沐则带着沈靳之到了住院部。   医院里好像有很多人都认识沈靳之,每换一处都会有不同的人和他打招呼。   沈靳之很熟悉流程,在他的陪同下,小同学终于顺利回到学校。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程沐则和沈靳之在学校的宿舍楼下与他们告别。   程沐则向沈靳之道谢,也准备离开。   沈靳之却没有和他道别的意思:“现在有空的话,能陪我看个电影吗?”   程沐则莫名警觉:“我可以没空吗?”   “那电影票可就白买了,我们老师薪资微薄,我平时都不怎么看电影的。”   在那句话里,程沐则竟听出了几分可怜。他舔了舔嘴唇,出主意道:“或许你可以和别人一起。”   沈靳之的回答透着无奈:“还有不到四十分钟电影就开场了,大概只有在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才来得及了。”   程沐则眼珠半转,没心没肺地小声附和着:“也不是不行……”   沈靳之扬起眉梢,定定地看向他。   这种反应肯定是听到他的话了,但程沐则却分不清沈靳之是不是在生气。   沈靳之向周围环视一圈,认真问程沐则道:“你说,我要是随便邀请一个路人一起看电影,对方能同意吗?”   程沐则温吞地眨眨眼,讷讷道:“肯定可以的,你开口问问。”   “是吗?”   沈靳之的唇角染上一层笑意,他拉起程沐则的手腕,就势打开车门。   “啪——”   程沐则不明就里地进了车,一脸震惊。   车门关合,程沐则单手扒在车窗上,想要一个解释。   沈靳之伸手撑上车门:“那就麻烦这位幸运的路人空出一点时间,陪我看个电影了。”   突如其来的言语陷阱跌得程沐则浑身僵硬,他忽然想起了蒋医生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和那个人过去相处的细节,只试了一次就轻易下结论实在有些草率。   或许,他应该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最终,程沐则松开了扒在车门上的手,不再吭声。   这个时节不是电影上映的高峰期,新片子很少,在恐怖片、动画片和爱情片三种类型里,沈靳之选择了最后一种。   因为不是观影高峰时段,售票大厅的灯光没有全开,使得窗子开得较少的大堂有些昏暗。   两人并行向前,沈靳之扫视一周,找到了取票机的位置所在。   程沐则则留在原地。   等待的间隙,开着音乐和彩灯的娃娃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程沐则向旁移动了两步,出神地盯着玻璃罩里并排相坐的小熊。   棕色卷毛的小熊穿着一套西装,还搭配着领带,眼前架着一副眼镜,竟有几分神似沈靳之。   想到这,程沐则不由得笑出了声。   “看什么呢?”   身后,取好票的沈靳之靠近过来,驻足在娃娃机面前。   他轻笑一声:“喜欢?”   程沐则直起腰:“没有,那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了。”   他这才发现,沈靳之手上除了一直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以外,多出了不少东西。   沈靳之俯身看向机器里的玩偶:“我挺喜欢的,你看那两个靠在一起的小熊,像不像我们两个?”   程沐则重新看向那两个小熊:“没有啊,它们俩明明长得一模一样,都像你。”   沈靳之又问:“哪里像了?”   “灰色套装西服,白色内搭衬衫,一副眼镜。”程沐则看看小熊,又看看沈靳之,补充道,“还有这个笑,你嘴角也挂着这样的笑。”   沈靳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既然这么有缘,那我必须得带它们回家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程沐则:“帮我拿一下。”   东西刚接到手里,沈靳之就从口袋的钱包里取出了四枚硬币。   “原本是兑来给你抓着玩的,既然你不喜欢,只能换我来了。”   沈靳之推起手臂上的西装,露出精致的袖扣。   两枚硬币相继跌进投币箱,音乐变幻,机器启动成功。   沈靳之伸手上下比量,如同在进行着精密计算。   无论程沐则怎么适应,他依旧觉得不和谐,就像是看见儿童海洋球池里跳进了一个开心玩耍的大人般违和。   机器的爪子左右摆动,沈靳之按下确认按钮,机械臂稳稳地下降,成功抓起了其中一只玩具熊。   无力的爪子摇摇晃晃,却成功带出了玩具熊。   程沐则目瞪口呆地发出了小声惊呼,毕竟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在娃娃机里抓出过东西。   一次成功后,沈靳之紧接着又投了两个币。   程沐则不解地问道:“你怎么还抓?不都是一样的吗?”   沈靳之不受影响地重复了一遍流程,第二只玩具熊再度下降至出口。   他弯身从取物口拿出两只小熊玩具,温声道:“不是和你说了吗?它们和我们很像。”   程沐则才猛然发觉,沈靳之抓的居然刚好是他指给自己看的那对依偎在一起的小熊。   他盯着沈靳之手里的玩具熊,感慨道:“你这么会抓娃娃,肯定带很多人抓过吧?”   沈靳之“啧”了一声:“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好像没加醋,怎么就闻到了一股酸味?”   程沐则有点茫然:“酸味?”   沈靳之没有解释,转而道:“倒是带过一个。”   他摘下眼镜,毫无征兆地戴在了程沐则脸上。   温热的指尖无意扫过程沐则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小的酥痒感。   程沐则两只手都拿着东西,下意识遮挡的动作被下坠的力道无声消弭。   沈靳之抬起手,指尖点上程沐则的嘴角,向上牵动。   做完,他又抬起手里的玩具熊摆在程沐则脸旁:“眼镜、微笑,现在你也像它了,我可以说它们像我们了吧?”   时间在静谧中无限拉长,娃娃机闪动的霓虹灯映入沈靳之深色的眸底,渲染出欣喜的色彩。   程沐则脸上一热,从沈靳之灼人的视线里移开眼。   “五号厅电影《陷入》即将开场,现在可以检票进场了。”   影院里提示检票的广播响起。   指尖相触,沈靳之取走了程沐则手里的所有东西。   “走了,检票了。”   没有了东西的重量,程沐则像是踩上了棉花,脚步都变得轻飘飘的。   电影开场了十几分钟,程沐则才终于从脑子空空的状态下回过神。   眼镜不知何时重回了沈靳之那,程沐则手里拿着一只小熊,玩具熊身上与沈靳之外套颜色相同的衣料正贴在他的指腹上,安静地护着他指尖的温度。   一场电影下来,程沐则才知道沈靳之进场前手上多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爆米花、饮料、小蛋糕,一应俱全。   电影行进到最后三分之一,泪点密集地爆发出来。   程沐则俨然没了吃东西的心情。   第一颗眼泪掉下来的时候,沈靳之无声无息地递来了一张纸巾。   放映结束时,程沐则的情绪已经濒临失控。   这个场次本就没多少人,没一会儿就走得只剩他们二人。   沈靳之侧过身,大屏幕的光影打在他的背脊上,明暗清晰的肩背线条显得他特别可靠。   他又递了一张纸巾给程沐则,小声念叨着:“小哭包。”   程沐则喉结滚动,尽力平稳着声线:“能再给我一张纸吗?”   沈靳之淡淡道:“一包十张,你刚才拿的是最后一张了。”   他抬起手里的玩具熊,对程沐则比划道:“现在还有小熊和我的外套,选一个吧。”   说话间,沈靳之又换上了那种熟悉的神情,就像料定他不会选择自己一样。   电影情节勾起的情感还在汹涌,他冲动地扯住沈靳之的外套,猛地向前一拉。   沈靳之的身子意外前倾。   下一秒,程沐则毫无顾忌地蹭了上去。   光洁的衣领沾染上泪花,阴湿的位置宛如滴了一块墨渍。   放映厅内的灯光大亮。   光线审视地照在程沐则身上,曝光着他大胆的行径。   沈靳之的惊愕只停留了片刻,很快恢复回常态。   他蕴着笑意重新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了程沐则。   程沐则错愕地抬眼,一时语塞:“你——”   他起身离开,沈靳之也追了出去。   程沐则没走太远,最后停步在电影院露天的观景台处。   沈靳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过去,等待程沐则整理好情绪。   良久,沈靳之才开口问道:“你相信电影里的结局吗?”   “你是说十年相离还能终成眷属?”程沐则垂下眼睫,“这种几率太小了,听起来更像是童话。”   沈靳之沉默下来。   片刻后,程沐则又道:“但只有相信希望,才会看见希望,无论它看上去多渺茫,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总有实现的可能。”   沈靳之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是,信念真的很玄学,可以给予希望,也会磨灭可能。”   那瞬间,程沐则总觉得那句话与他大脑深层的某种东西产生了共鸣,勾连出奇妙的反应。   他心口一颤。   晚风柔和地吹来,撩起沈靳之的发丝。   程沐则在风动声中问道:“沈靳之,我能……多了解你一点吗?”   沈靳之侧过身来:“你想了解我什么?”   “过去,你的过去。”   闻言,沈靳之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动,反问道:“阿夏,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程沐则抬眸表示疑惑。   沈靳之继续说:“当你对一个人的过去感兴趣时,那你大概率是喜欢上他了。你说,这句话有没有道理?”   作者有话说:   求作者关注鸭~ 第53章 在我的家属栏里   天色昏暗,街道两侧的路灯亮起,灯光渲染开来,映在观景台上的光线也柔和了很多。   程沐则为难地沉默着。   沈靳之没有逼问程沐则的打算,他望向不远处亮起灯牌的饭店:“某只馋猫倒是边看边吃了不少东西,可怜如我居然到这个点还没吃上饭。”   一道台阶摆在程沐则面前,他识趣地迅速顺着话势往下走:“我们去吃饭吧学长,我请客。”   那顿饭吃得很草率,却达成了程沐则第一次请客沈靳之的成就。   回去之后,两人各自进了屋。   直到临睡前程沐则才接到了沈靳之的微信消息。   「想了解我的话,明天第二节 下课后,在东门附近的喷泉等我。」   程沐则关灯上床,门缝处却随之描摹下一道光亮。   忘记关客厅灯了。   程沐则从被子里爬起来,走出卧室。   一开门,他就看见了挂衣架上的灰色外套。   那是今天沈靳之穿的那件,衣襟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只留下一点淡淡的印记,残留着他恣意的冲动。   沙发上原本摆在一起的两只小熊少了一只,剩下的那只正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他。   那是沈靳之的东西,沈靳之还说过两个玩具熊很像他们俩。   他不能拿回去。   程沐则关了灯,客厅陷入浓重的夜色里。   一分钟后,沙发上的小熊移换位置,被带进一个温暖的房间。   玩具熊而已,它有什么错要在客厅里吹冷风呢?   ·   为了躲避人潮,程沐则早早到了津大。   “后花园”里的人工喷泉处于休停状态,喷水口周围干燥的台阶昭示着它许久没开过的事实。   程沐则坐在台阶的上端,怔怔地看着阶梯下干涸的水池。 第二节 的下课铃渺远地响起,零星有学生从他身后路过,但那些声响总像是围在玻璃罩之外,显得不甚清晰。   直到,沈靳之的声音穿透了无形的玻璃罩。   沈靳之停在他的不远处,和某个老师攀谈着。   也许是赶着上课,周围已经没有学生了。   学校给植物浇灌的水车边行进边作业,正向沈靳之的方向靠近。   客套的寒暄很快结束,沈靳之快步向程沐则走去。   水车继续向前,浇到了沈靳之前方的那片灌木丛处。   沈靳之不得已后退避让。   浇花的水管向上扬起弧度,细密的水花于空中散开,在两人间蔓起一片水雾。   程沐则想起了上次他在这里出神的那个上午,那时,他恍惚看见喷泉后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翻书的人。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一闪而过的虚影,真的很像沈靳之。   水车很快开过,沈靳之走过来,向程沐则伸手道:“走吧,带你了解我的过去。”   程沐则的思绪还沉浸在自己迟钝的发现里,下意识伸出手搭上了沈靳之的掌心。   等他意识到后,两人已经手牵着手走出去十几米了。   显然,他抽不回手了。   他们并行至附近的礼堂。   礼堂里,正前方的舞台上拉着一条横幅,应该是上次活动后留下的。   沈靳之松开程沐则的手,向舞台右侧的讲台看过去:“上学那阵,我几乎每年都要站在这几次,以至于我刚入职那年,作为新晋教师站在这里发言的时候,可以说是毫无新鲜感。   “那天,台下掌声雷动,他们脸上挂着比我还夸张的笑容。下台后,忽然有一个人问我,我为什么要做老师。”   听到这,程沐则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表现出了异常的兴趣,他侧身看向沈靳之:“你怎么回答的?”   沈靳之嘴角一勾,低浅的笑声听着更像是自嘲:“说实话,他问住我了。从研习课业到步入职场,我走的每一步都在沿着既定的轨道向前,没有分毫差错。我知道我的目标和终点,却不知道自己到达目的地的意义。”   程沐则没说话,他总感觉沈靳之好像在剖开完美的外表,故意暴露出瑕疵给他看。   沈靳之淡笑道:“是不是有些意外,曾经的我居然这么盲目。”   但程沐则并不认同他的说法:“变成更好的自己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沈靳之抬起眼,灰暗的眼底因为这句话点起了幽亮的光芒。   “能准确又具象地知道自己坚持的意义,本身就是一件需要运气的事。   “大多数人都在迷茫,剩下的那部分还有很多在试错调整,只有少数人能拥有这份幸运,总不能草率地说不够幸运的人都是盲目吧?”   程沐则话音微顿:“不过,你说‘曾经’,是你找到它了吗?   沈靳之扫过身边整齐排开的椅子,笑道:“帮更多人找到这种得之不易的幸运,不就是我的意义吗?”   程沐则歪歪头:“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回想沈靳之刚才的话,他有些好奇:“学长,站在那儿作为代表发言是什么感觉啊?”   沈靳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移动目光到台上:“你或许可以上去试试。”   听沈靳之这么说,程沐则的内心蠢蠢欲动。但想归想,如果真上去,貌似还挺傻的。   沈靳之劝说着:“以前有个人和我说,摄影师需要体会百味人生,才能记录人生百态,你真不想试试?”   这句话为程沐则的幼稚给予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毫无心理负担地从舞台旁的小楼梯走上去,直奔讲台。   上大学的那些年,程沐则总是憧憬自己有一天能代表艺术学院上台分享讲说。   但摄影只是他的辅修专业,即便做的再好他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带着那份遗憾,程沐则按捺着喜上眉梢的兴奋,双手撑在讲台上向下张望。   会场的大门敞开着,整齐的光块从高高的门顶向下切割。   沈靳之向前走动着。   光线里融进细腻的尘埃,飘然飞舞,隐匿在光中的人影手捧鲜花,向舞台靠近。   那一瞬,程沐则的心脏皱缩着疼痛。   他沿着楼梯跑下去,向那个靠近的身影迎了过去。   鲜花的芳香入鼻,掺杂着相逢的欣喜。   “阿夏,毕业快乐。”   程沐则抬起双手想要接住那捧鲜花,虚幻的光影突然清晰起来。   “阿夏?”   沈靳之托着他虚抬的双手,唤着他的名字。   程沐则一时激动,反抓住沈靳之的手臂,多种复杂的情绪阻塞在喉口,堵住他所有想说的话。   一分钟后,程沐则咽下了那些话。   他知道,问了也没用。   但埋在他心底的那份怀疑,已经从原来的六成提到了八成。   程沐则松开沈靳之的手臂,讪笑道:“我没事,就是学生时代的执念达成了一半,情绪有点不受控制。”   他刻意拍了拍自己背包里的书,转移沈靳之的注意力:“下一站去哪?顺路的话可以还掉上次我在图书馆借的书吗?”   于是,行程直接换成了去图书馆。   走进大厅,程沐则自觉地右转。   沈靳之拦下他,朝验证的闸机口瞟了一眼:“这边。”   “啊?”程沐则露出疑惑的神情,“我的卡不需要重新激活吗?”   沈靳之没有解释,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在这边。”   见程沐则还是愣在原地,沈靳之直接抓起了他拿借阅证的手,按在了闸机的识别处。   通行指示灯由黄变绿。   就这样,程沐则神奇地进入了图书馆。   没有一种临时充磁的证件可以在两个月后还有效,程沐则很清楚这个事实。   一层的自动借还书机打着正在维护的标签,沈靳之提议先上楼借书,再一并去人工窗口处理。   程沐则同意后,两人坐上了电梯。   电梯到达三层,沈靳之站在经济类文献馆前道:“这里也是我以前经常来的地方,藏着很多我的过去。”   程沐则心不在焉地听着,指尖不停地搓动手里的借阅卡,百思不得其解。   直觉告诉他,借阅卡里藏着秘密。   他跟着沈靳之走进来,忍不住问道:“学长,我是怎么进来的?”   沈靳之浅笑一声,回复道:“说什么傻话,你不是刷卡进来的吗?图书馆的老师要是听见这话,肯定要抓你出去核实。”   程沐则没有理会他的打趣:“我的意思是这张卡早就是失效卡了,按理是进不来的。”   沈靳之明显没有回答他的打算,视线流连在书架间,上下找寻着可用的书籍。   可他走一步,程沐则就跟一步,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沈靳之抚了抚书脊,问道:“你真想知道?”   程沐则点点头。   “卡拿出来。”   程沐则有些意外,他乖觉地伸出手,注视着掌心里的借阅卡。   沈靳之低声指示道:“反面,右下角有个水印,看得清吗?”   迎着窗口的光线,程沐则小幅度地晃动卡面,彩色的水印写着“FC”两个英文字母。   沈靳之耐心地解释着:“津大的每位教师可以在图书馆办理一张借阅证副卡,主卡持有者对副卡的借书行为负全责,虽没有明文规定,但通常只开放给教师家属。”   程沐则呼吸微滞。   “FC,全称Family Card,是家属卡的标记。在图书馆的登记簿上,你躺在我的家属栏里。”   作者有话说:   记忆频繁复现,小程确认进度条即将拉满。 第54章 他的袖扣 上   看着借阅卡上清晰的水印,程沐则捏卡的手一松。   办这张卡时,他和沈靳之好像还没认识多久。   原来沈靳之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这样的心念和他相处的,而他竟在浑然不觉间接受了那么多他不曾意识到的爱意。   程沐则感受到了压力,他连忙把卡塞回沈靳之手里:“信息是可以改的吧?我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好意。”   两人的掌心相触,热度上下叠加。   沈靳之抓住程沐则急于退还借阅卡的手,沉声道:“是可以改,但我没有改的打算,这张卡我想留给你,也只会留给你。”   他的声音很坚定,更像是诉说着诺言。   沈靳之的力道通过手掌传递过来,化作了程沐则抓住借阅卡的力气。   沈靳之松开手,扬起手上的书,亲昵地敲在程沐则头上:“走吧,书我选好了。”   塑料质地的卡面微凉,却意外温暖。   离开图书馆后,沈靳之接到了学校的电话,不得已结束和程沐则的会面。   程沐则回到工作室。   之前参赛作品的评选结果出来了,程沐则呆滞地打开获奖邮件,却无心阅读,满脑子都是与沈靳之有关的事。   不知怔神了多久,方烁的呼唤声才传入程沐则耳中:“你手机响了好几次了。”   程沐则回过神。   桌面上,一个归属地为北池市的电话号码正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跳跃。   辗转回到津松市后,家里人不知道是懒得找他,还是找不到他,总之没再与他联系。   程沐则原以为他们有了新的注意点便不会再束缚他,但天不遂人愿,去年春节前,家里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自那以后的半年来,程沐则都在不停地出差、更换联系方式。   加上现在这个,已经是他换的第三个电话号了。   他拿起手机,点击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寂静无声,像是完全没料到程沐则会接电话。   几秒后,听筒处传来了一句女声。   “沐则,是我。”   这大概是程沐则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女声继续说:“你怎么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啊?伯父伯母有话带给你,你快同意啊。”   “我不是傻子,相信你也不是。”   程沐则的声线像是挂上了一层寒霜,又冷又沉。   “该说的话很早以前我就说过了,不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新号码的,我只希望你过好自己的生活。还有,我换号的速度远比你打听的速度快得多,所以,别再试图走近我的生活圈。”   程沐则不由分说地掐断了通话。   好友申请的提示碍眼地列在消息栏上。   程沐则点开消息,直接忽视备注上的文字,点击了拒绝。   方烁怔怔地放下手中的活,向程沐则的方向挪了挪。   “怎么了?你好像不高兴,谁惹你了?”   程沐则摇摇头:“没事,诈骗电话而已。”   方烁能听懂那句敷衍下的潜台词,便顺着程沐则的话打趣道:“嗐,下次再接到诈骗电话你给我啊,表哥教了我一套话术,保准能绕得那骗子连妈都不认识。”   闻言,程沐则愣了愣:“你刚才说什么?”   方烁呆滞地重复着:“我说表哥教了我……”   后面的话程沐则就听不清了,因为他已经抓到了自己想要的关键点——方烁的表哥。   如果说有谁可能了解沈靳之的话,万卫铎必定是不二之选。   那里,或许就藏着他想要的答案。   意识到这一点后,程沐则不悦的情绪骤然散开,他马不停蹄地联系了万卫铎,邀请他晚上一起吃饭。   意外的是,他准备的借口一个都没用上,万卫铎就应下了他的邀约。   下午五点过一刻,万卫铎准时到了预定的饭店。   程沐则杯里的饮料喝了大半,看来是等候多时了。   万卫铎穿得很商务,正式得仿佛吃完就要去赶下一场应酬。   程沐则不想因为私事耽误万卫铎的正事,于是道:“你要是有事,我们可以改天再说的。”   “暂时没有其他的安排。”   万卫铎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温水。   他抿了一口,淡淡地问道:“今天找我什么事?”   说起来他和万卫铎也不算熟悉,如果开门见山地说,对方或许会产生戒备,程沐则打算慢慢来,他岔开话题道:“没有,我只是——”   万卫铎的指尖摩挲过杯沿,点破道:“为了沈靳之?”   那语气里只有三分疑问,更多的是陈述。   程沐则舔舔嘴唇。   万卫铎大了他五六岁,又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也算正常。   程沐则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万卫铎长吁了一口气:“其实我一直在等你找我,这代表你还是在乎他的,他就算白费力气,也不至于太伤怀。”   程沐则眼眶微睁。   万卫铎舔舔嘴唇:“我和靳之很早就认识了,但五六年前我去了国外,身处异地,我们只能偶尔联系。去年春节我才回来,所以说得也可能不准。但你要是想问关于他的事,大概也只有我了解了。”   程沐则点头。   万卫铎努努嘴,说道:“他父亲是一院院长,母亲是三七九研究所副所。单听这两个职业,你就该猜得到他的成长里缺失了哪些东西。这些年他就像个陀螺,在驱赶下不断旋转,不敢停下。”   “但只要是人,就会有崩断的时候。”万卫铎闷声道,“也就是我出国没几个月后,他爸妈离婚了。”   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力之大,程沐则是有切身体会的,他沉默着,心底却生出了强烈的共情。   万卫铎接着说:“那段时间,他特别闷。他这种人,永远喜欢藏着,让人摸不透也看不清。如果哪天他露出一点不同,那心里恐怕早就翻江倒海了。”   服务员端着菜盘准备上菜,程沐则微微后仰,让开一段距离。   万卫铎的话在他脑海中来回翻搅,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喜欢藏着……   那沈靳之表现出的对他的喜爱,也只是冰山一角吗?   程沐则缓缓收神。   桌子上,两罐黑啤摆在了万卫铎眼前,其中一瓶已然空了,干瘪的酒瓶正歪斜地躺着。   万卫铎又开了一瓶,他喝了两口,实在灌不下去了。   他放下手里的酒瓶,向程沐则道:“现在可以了,你想知道的都能问,我知无不言,反正我喝多了,口无遮拦也很正常。”   看了眼无辜的酒罐和清醒的万卫铎,程沐则怔怔地眨眨眼。   原来,酒还能这么用。   这样说起来,程沐则确实有一件想问的事。   他双手交叠,放在温热的菜肴前,问道:“学长病了的那天,我问过您他半年前发生的事,您还没回答我。”   “呃……”万卫铎为难地捏了捏眉心,“你这进度也太快了,一点也不循序渐进。”   程沐则知道,他问对了。   万卫铎又强迫自己喝了半瓶,才开口道:“半年前他确实出了点事,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我看见的。”   程沐则应声颔首。   万卫铎回忆道:“半年前,就是我从国外飞回来的那个除夕夜,他非要大半夜去机场接我。”   好在国际航班没晚点,算是给长途飞行的万卫铎给予了些许慰藉。   一下飞机,他就与沈靳之取得了联系。   他长年不回国内,沈靳之担心他对一切都很陌生,刚联系上就和他开了共享定位。   国内的除夕夜,万家团圆相聚。   也就万卫铎和沈靳之这样的倒霉蛋会在临近跨年时还游荡在外。   机场内转播着春节联欢晚会,在久违的国语氛围里,万卫铎感受到了温暖的熟悉感。   开启位置共享时沈靳之距离机场就只有半个小时车程了,可万卫铎在机场堪堪等了四十分钟,沈靳之居然还没到。   万卫铎打开共享界面,盯了足足两分钟,才发现这家伙竟然停在了半路。   他尝试通过各种方式联系沈靳之,对方却了无音讯,除了一个静止的定位,什么都没留下。   沈靳之绝不会无缘无故玩失踪。   万卫铎焦急地跑出机场,多付了几倍车费才打车到沈靳之所在的位置。   大雪漫天,雪花结块地砸下,遮蔽了月色。   但即便如此,沈靳之还是很好找。   因为没有第二个人会在这时候站在路灯下一动不动地望着马路对面了。   万卫铎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大雪在他的肩膀上垒砌着脆弱的城堡,毫不担心功归一篑。   他靠近沈靳之,扫掉对方肩膀上的雪,又叫了好几声,人才终于有了反应。   “还知道动啊?我还以为你死在这了。”   紧张的心情还没褪去,万卫铎还不忘犀利地嘲讽。   沈靳之难得没回怼,可连一个多余的呼吸都没回馈给他。   万卫铎分外难受。   他不知道沈靳之怎么了,看样子,这人也不打算说。   街上的无人便利店还在营业中。   他扯着沈靳之走了进去。   沈靳之肢体僵硬,明显是冻僵了。   一进店面,沈靳之就一言不发地走向酒水区,毫无节制地抓了十几瓶酒装进购物篮。   万卫铎目瞪口呆地看着,没敢多问也没敢阻止。   便利店单薄的桌面无力地撑着沉重的酒瓶。   沈靳之一瓶接一瓶地灌,仿若没有知觉。   全程,他都在看着窗外。   万卫铎分不清他在看大雪还是雪中的烟花。   万卫铎知道沈靳之酒量很好,也从来没听说过他喝醉过。   但那天,沈靳之喝得酩酊大醉。   万卫铎劝不动,只能少陪点。   几朵碎裂的霜花孤寂地爬上窗角,艰难地向上延伸。   窗外再度亮起烟花,绚丽的色彩打在两人身上,却无法给褪色的沈靳之染上一丝色彩。   蓦地,沈靳之摸上自己的手腕。   他扒开袖口,疯狂地找寻着。   扒完左边扒右边,如此循环往复。   指甲在他的手臂上留下殷红的伤痕,像是撕裂的口子。   接着,沈靳之毫无征兆地半跪在地上,继续摸索。   他反常的举动引起了万卫铎的注意。   万卫铎半蹲下身子询问道:“你在找东西?”   沈靳之不说话,固执地在瓷砖上搜寻,像是和自己较劲。   万卫铎靠过去,又沉声问了一遍:“你丢了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半晌,沈靳之紧咬的牙关里才蹦出两个字:“袖扣。”   万卫铎抬眼,这才看见沈靳之掀乱的两只袖口上,一边有袖扣,另一边却空着。   沈靳之竟然会耍酒疯。   万卫铎拉开袖口,取下自己腕间的袖扣,试图哄骗喝得烂醉的人:“别找了,在这呢。”   沈靳之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窜到万卫铎身边。   他迫切地抓起对方手里的袖扣,眼里很快划过一抹神志清明的悲伤。   袖扣重重地落回万卫铎手里,沈靳之笃定地说着:“不是它。”   说完,他重回原来的位置。   清醒得不像是喝醉了。   便利店未关紧的玻璃门漏出风声,沈靳之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了皑皑白雪。   “一定丢在外面了。”   沈靳之一把推开玻璃门。   寒风倒灌,瞬间消解了空调温存的热意。   万卫铎大惊,忙跟了出去。   大雪覆盖街道,沈靳之向自己曾经伫立良久的位置奔去,留下两道无限拖长的并行线。   沈靳之绊了一下,被迫跪在雪地上。   可他并不在乎,直接伸出手在冰冷的大雪里摸索。   雪花在他的掌间融化,毫不留情地将冬日的寒冷传递给他。   大片的积雪在他大幅度的动作下扬散到别处,残酷地压陷着周围完整的洁白。   万卫铎曾多次在各种重要的参考文献里见过他这位老朋友的姓名,也曾在转播里看见他在众多颁奖仪式上发光发亮的模样。   他优秀坚韧,从不以情绪示人。   可就是这样的人,突然发了疯。   沈靳之扒地的指尖越来越红,万卫铎分不清那些是不是血痕。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直冲过去拦住沈靳之。   “东西丢了我给你买,要多少都行。天这么冷,能不能先跟我回去?”   沈靳之抬起他满布血块的双眼。   雪花刮进他的眼眶,在泪光中消解一空。   他魔怔地重复着。   “我的袖扣丢了。”   雪水打湿他颤抖的肩膀,也熄灭了希望。   “我怎么能丢了呢?”   “丢了。”   “再也不会有了。”   沈靳之收紧手掌。   雪花在他手里聚集,压抑地拥挤在一起。   “我再也,不会有了。”   一滴温热自上而下地坠落,穿过厚厚的雪层,徒留下一个空洞的黑点。 第55章 他的袖扣 下   万卫铎费了好大劲才带沈靳之回去。   情绪宣泄后,疲惫数倍反弹。   沈靳之大病一场,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过了几天。   万卫铎趁沈靳之睡觉的时候拍了张袖扣的照片,想给他补一只。   但当他找到品牌店铺时,对方却说那是定制款。店内的定制设计款从不重复,除非购买者本人授权,否则不予补订同款。   万卫铎当然可以找其他渠道复刻出一模一样的袖扣,但他却没这么做。   因为,那根本没意义。   那场雪零碎地飘了几天,半寒不暖的津松市留不住积雪,被迫褪去白色的外衣。   病好后,沈靳之的生活恢复如常,就像除夕夜的一切只是万卫铎酒后经大脑虚构出的一场噩梦。   那天之后,万卫铎没再提过那些事,心照不宣地与沈靳之一起选择了避而不谈。   毕竟情伤这种东西,别人帮不上忙,只能等时间慢慢疗愈。   手里的酒已经见了底,万卫铎原本稳定的气息里也添上了少许波动。   他长呼了一口气,对程沐则道:“我能看出来,你对他来说是不同的。作为他的朋友,我私心地希望你能完全想清楚再给他回应,无论你最后的决定是接受还是拒绝。”   程沐则周身麻木,宛如承受剧烈疼痛后留下了后遗症。   他想掀起眼皮认真回复万卫铎,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力。   他努力良久,最终也只说出了一个毫无声调的“好”字。   显然,他没办法再听万卫铎讲别的了。   程沐则浑浑噩噩地回去,呆坐在沙发上。   黑暗带给思绪无限的遐想空间。   让沈靳之那么难过的人,是他吗?   程沐则不敢深想。   他既怕是,又怕不是。   沈靳之比以往回来得晚了些,昏暗的天色笼罩了整个客厅,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程沐则。   “阿夏?”   沈靳之低唤了一声。   见人略微移动,他才确认程沐则没有睡着,抬手拨动了客厅灯的开关。   他换好拖鞋向沙发靠近:“怎么不开灯,心情不好?”   程沐则缓慢地适应着光线,抬眼看向沈靳之。   沈靳之面色温和,他的风衣挺括,恰如其分地贴合着他沉稳的气质。   程沐则真的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人会丢掉一贯的儒雅端方扑进雪地,只为寻找一个袖扣。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吧?   强烈的冲动涌进程沐则的脑海——他想看看那个袖扣。   沉默的氛围引起了沈靳之的不安,藏在他眼中的关切又深了几分。   程沐则连忙摇头:“我只是玩手机玩累了,在客厅里闭目养神。”   沈靳之将信将疑地收回目光,没再追问:“那今晚早点休息。”   “嗯。”程沐则起身,径直回了卧室。   他在衣架上取下几件干净的衣服,计算着时间敲了敲沈靳之的门。   一起住了这么久,这还是程沐则第一次敲主卧的门。   或许是没料到,沈靳之没能在第一时间作出回应。   几秒后,他才低语了句“请进”。   程沐则的料想是正确的,这个时间沈靳之刚换好居家服,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整理,正搭在床角。   程沐则一眼就在折叠的衣物中看见了那枚泛着暗色光芒的袖扣。   他把怀里捧的衣物盖在沈靳之那几件衣服上,重新捞回怀里。   “之前看电影擦花了你的衣服,西装外套我洗不了,只能洗点别的代替,就算我赔罪了。”   沈靳之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可他的笑意还没拉满,程沐则就抱着衣服出去了。   程沐则心虚地捧着几件衣服窜进了浴室。   他反锁好浴室门,从手中的衣服里翻出沈靳之的衬衫。   衬衫刚离身,还留存着体温。   程沐则恍若能闻到衬衫上属于沈靳之身上的木香。   他找到衬衣的袖口,捏住了那枚陈旧却精致不减的袖扣。   袖扣的设计融入了机械齿轮的元素,偏偏带给人的整体感觉又很柔和,莫名像沈靳之本人,温和里藏匿着锋芒。   不知是衬衫的香气还是袖扣的视觉冲击,竟促使程沐则生出一种熟悉感。   “当当当——”   敲门声打散了程沐则模糊的感觉。   沈靳之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在浴室里晕开奇特的音效:“阿夏,真的不用了。”   程沐则没说话,捏在袖扣上的手却在收紧。   片刻后,沈靳之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的袖扣在吗?我还没摘,应该还在衬衫上。”   程沐则低声应和道:“在的。我取下来揣兜里了,我手湿着,等都收拾好了再送到你那。”   沈靳之停顿了一下:“那,你别伤到手。”   程沐则应声。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程沐则的视线重新移到袖扣上。   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万卫铎和他吃饭时说的关于袖扣定制的那番话。   他取下袖扣,在指尖里翻转,终于找到了它标注不甚明显的牌子。   电子地图里,小区外两公里的商厦里就有它的品牌店。   跳动的定位卷起强烈的召唤感,呼唤着程沐则前去。   “咔——”   程沐则轻手轻脚地拧开浴室的门锁,悄然离开了沈靳之家。   对方随时可能发现他不在。   夜晚的风裹挟着寒意,卷起程沐则的发丝。   他焦急地在小区门口拦了辆车,直奔商厦而去。   他死死地捏住袖扣,生怕它遗失。   袖扣的尾端戳在程沐则的手心,惩罚着他的擅作主张。   程沐则坐上电梯到达七层。   那家店就在电梯附近,程沐则都无需多加寻找。   他冲进店面,匆忙的脚步与周围闲逛的客人格格不入。   销售热情地接待了他:“您——”   程沐则来不及等她说完便摊开掌心,向她展示袖扣。   他气息不稳地问道:“您好,我想知道这个袖扣是不是在你们这里定制的?”   销售礼貌地注视着袖扣,询问道:“我可以拿吗?”   程沐则点头。   隔着白手套,对方拿起袖扣查看。   半分钟后,她柔声道:“请您稍等。”   她走到操作台前,拿起放大镜在袖扣背面寻找着。   接着,她打开电脑,输入了一串数字。   一系列操作后,女销售回到了程沐则面前,给予了他肯定的回答:“是的先生,这枚袖口的确是本品牌的定制款,编号SV06540403。”   编码的尾数引起了程沐则的注意。   凡是编码必定有规则。   他接过对方递回的袖扣,询问道:“可以问一下你们的商品编码规则吗?”   女销售愣了一下,还是解答了他的疑问:“SV是品牌简称,后四位是定制日期,中间四位是公司内部识别号,有另一套编制规则。”   也就是说,定制日期是四月三日。   他的生日也是这一天,真的只是巧合吗?   程沐则的心跳加速。   他浅浅地呼起一口气,心火在空气的鼓动下烧得更旺了些。   他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我可以查询它的购买人吗?”   销售礼貌地欠身道:“很抱歉,我们有严格的保密条款,承诺保护每位顾客的隐私,仅有一枚袖扣,我们是不能提供任何信息的。”   程沐则眸色一淡,难掩失落。   他抛开脑中急昏头的想法,顿时想到了新思路。   他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递了过去:“我是否可以查询自己在贵店的定制记录?”   女销售双手接过程沐则的身份证:“可以的。”   等待是漫长的。   程沐则像是站在煎锅里,不断升高的热度每一秒都在剥夺他的鲜活。   腕表盘内的机械艰难地转动着,完全拧不紧他大乱的心跳。   不多时,女销售向程沐则看过来。   “久等了,经联网系统查证……”   跳楼机攀升到顶端,箍紧的安全带提示着程沐则做好随时跌至谷底的准备。   程沐则咬紧牙关。   女销售继续说:“您确实在我们品牌连锁店里定制过一款袖扣,编号为SV06540403。”   程沐则的心跳骤停。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能……再重复一次编号吗?”   “SV06540403。”   程沐则紧缩的心脏松了一环,报复式地反复回弹。   折磨了他两年多的事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程沐则却觉得极不真实。   他低下眼睫,注视着掌心里的袖扣,嘴角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竟然,真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了!! 第56章 想立刻见到他   一瞬间,程沐则脑中很多画面里的身影开始填充。   帮他补课的是沈靳之;在学校里督促他锻炼跑步的是沈靳之;   陪他去派出所换身份证的是沈靳之;洗澡时给他递衣服的是沈靳之;   和家人吵架后唯一求助的,还是沈靳之。   一抹暖色注入他残缺不全的记忆中,温和的色调从中间扩散,逐渐侵染,黏合在记忆的裂隙间。   程沐则鼻尖酸涩,妄图触摸那些碎片化的记忆。   零星的画面挡不住他指尖的热意,骤然退散一空。   店内一角,有两个店员正在整理包装盒。   程沐则在余光里瞥见了那些礼盒。   一摞黑色礼盒中间,一簇深蓝抓住了他的眼球,吸引他不自觉向前。   那是一个设计感十足的包装盒,程沐则甚至生出了买椟还珠的愚蠢冲动。   他指着那个用精致缎带包装的盒子问道:“我能看看它吗?”   店员反摆盒子,推它到程沐则面前:“这是我们店里定制商品的礼盒,曾经获得过多项国内高端设计奖项……”   盒子放在玻璃台上,柜台的光线打在盒底,在边缘处圈起一层淡色的金黄。   程沐则抬手,触摸在丝绒方盒上。   霎时间,鲜活的画面从潜藏的记忆深处涌出。   他局促地坐在电脑前,点开了永长传媒大学的研究生录取名单。   电脑屏幕的光线灼人,炙烤着程沐则的焦灼。   他用手指点在屏幕上,沿着名单一条条向下翻找,生怕有所遗漏。   终于,他找到了自己的准考证号。   他反复核对了几遍信息,才拉住了沈靳之。   他一边摇动沈靳之的手臂一边激动地问着:“学长!你看我是不是考上了,是不是考上了!”   站在椅子后的沈靳之向前倾身。   踏实的气息笼罩下来,稳定着程沐则波动的情绪。   “是,考上了。”   那肯定的声音很轻,却如同给程沐则吃下一颗强力定心丸。   他兴奋地从椅子上腾起身,一把抱住了沈靳之。   “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了!”   沈靳之被动地接受着那个拥抱,不添杂质地感同身受着愉悦。   他轻笑一声:“当年考上津大的时候你也这么开心吗?”   程沐则的笑意突然僵硬在嘴角。   那些亢奋的躁动在顷刻间隐匿,化作一缕看不见的烟尘。   他微垂眼尾,松开了围在沈靳之身上的手:“学长,其实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沈靳之抬眸,眉眼间藏着不解。   程沐则继续说:“我是想考上永传,但我想去的不是金融系,而是摄影系。有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必须继续学习金融。   “但我不愿放弃我钟爱的东西,只能退而求其次,考一个既有金融系又有摄影系的大学。而永传,是我为数不多可以选择的学校。”   沈靳之没说话,原本平整的眉间生出几道起伏的褶皱。   电脑屏幕的光线圈在程沐则的手背上,轻柔地安慰着他。   程沐则“啧”了一声,甩掉那些不好的情绪。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他在衣兜里摸索,拿出一个考究的礼盒送到沈靳之面前,“将将~”   礼盒的丝绸缎带穿过程沐则的指尖,衬得它更加精美。   自从母亲去世后,程沐则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生日礼物了。   每年的生日这一天,他都会买一件礼物寄给自己的朋友。   走进那家店铺前,程沐则原本只是打算随便挑挑,却不承想在定制册里看见了一款袖扣。   看见那份设计稿的那一瞬,程沐则就联想到了沈靳之。   一眼钟情促使他买下了那版设计。   由于袖扣只有设计稿没有成品,程沐则整整等了一个工期,直到上午才取到成品。   实物比他想象中更适合沈靳之,宛如一份私人订制。   看着程沐则手上的礼盒,沈靳之问道:“这是什么?”   “小礼物,买给你的。”程沐则道,“本来是打算之后再给你的,但突然感觉现在送特别合适。”   沈靳之瞟了眼程沐则身后的录取名单,笑道:“这是补课的报酬?”   程沐则歪歪头:“如果这么想你可以接受这份礼物的话,也可以啊。”   沈靳之接过礼盒,拆开包装。   缎带柔软地散开,垂在他的掌心。   沈靳之眼前一亮。   他捻出其中一只袖扣,金属映出的哑色光芒落在他的指尖,切下一道完美的光影。   沈靳之视线微抬:“帮我试戴一下?”   程沐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呃……其实我没用过这个东西。”   接着,他又颇为认真地提出了解决方案:“不然,我现在回店里学学?”   沈靳之无奈地扬起嘴角,两人相视一笑。   程沐则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盛,冲散了原有的苦涩。   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到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上,程沐则收回手,冲着店员半鞠一躬,狂奔而出。   他想见沈靳之。   想马上见到沈靳之。   他想知道过去的一切,想知道失忆的意外,想知道他们分开的原因。   还想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月光热切地铺散而下,沉重的喘息声和脚步声交织,一路延伸到四层。   程沐则刚站到门口,门刚好打开。   沈靳之穿戴整齐,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两人同时一怔。   程沐则用力地抓住门框,嘴唇艰难地蠕动着。   客厅的亮度比外面大得多,程沐则的双眼刚适应好光线,便登时察觉出了不对。   沈靳之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也苍白如纸。   他双手抓住沈靳之的手臂,毫无顾忌地抵上他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引起了程沐则的预警。   难怪今晚他这么异常沈靳之都没反应,被拿了袖扣也迟钝地半晌才来问。   竟是因为病了。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沈靳之的手,关上门就拽着人往楼下走。   “我们去医院。”   程沐则的步子很快,直到听到沈靳之在细细地倒吸气,他才意识到对方身上可能有痛处。   他松开沈靳之的手,径直蹲在他前面,仿佛“头脑发热”的那个人是他:“我背你。”   身后没有靠近的声响,却传来了沈靳之低低的嗓音:“阿夏,你有点奇怪,你刚才去哪了?”   那声音平淡,声线却微微颤抖。   怪异的慌张感包裹着程沐则,他不管不顾地起身拉住沈靳之的手臂就往自己肩膀上搭。   沈靳之分不出多余的力道抵抗,只得无奈地轻笑一声:“大概是阑尾炎,你背我下去的话,我可能会更疼。”   程沐则失措地松开手,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番波折,两人终于驶往医院。   夜晚的津松市依旧车水马龙,没有丝毫歇息的意思。   灯光快速在车内跳跃闪动,车子终于不规整地停在了停车场里。   纵然焦急万分,程沐则也只能放缓脚步。   急诊科前出现了一个忙碌的身影,仿佛怎么跑都抵消不了他深重的焦虑。   一系列检查下来,沈靳之被确诊为急性阑尾炎。由于出现化脓情况,便直接准备手术。   明明是一场风险极低的小手术,程沐则却像是在等候重症的病人。   那是极度漫长的一个小时。   手术结束后,程沐则像所有家属一样冲到病床前,紧紧地抓着床铺上的栏杆。   沈靳之的麻药劲还没过,半梦半醒地呓语着。   他念了一路,低沉的嗓音隐隐带来一种安心感。   他询问护士沈靳之不停低语的原因,护士只说是麻药作用,很快会消失,对身体没有影响。   等其他医护人员都走了,程沐则才走到沈靳之跟前。   “边际效用,是指每新增或减一个单位的商品、服务,它对商品、服务的收益增或减的效用……”   沈靳之的声音低沉,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程沐则依然听不清他说的话。   他只得俯下身子,侧耳倾听。   沈靳之还在念叨:“同一样东西,比如糖。你吃了这块糖,感到很愉悦,得到的效应是十,但我没有那么喜欢,得到的效用可能只有五。但如果我一直给你糖,那你得到第二三块的效用就可能变成了八、七,这就是边际效用递减。”   程沐则直起身,怔了片刻。   沈靳之这是,在讲课吗?   听清了他的絮叨,程沐则的紧张霍然消散。   他哭笑不得,竟不知说什么才能形容他的敬业。   程沐则微微俯身,看向病床上的沈靳之:“还说自己不是工作狂。”   “阿夏。   “这样能听懂吗?”   “……”   程沐则的笑声哽在喉口。   呼吸在那一刹那好似显得不甚重要,心跳频率却极有存在感地攀升着。   无数声来自记忆里的“这样能听懂吗”冲破时间的桎梏,在程沐则耳边响起。   那是沈靳之给他辅导时惯用的口头禅。   各种语气的声音交叠混响,织就了整个考研前的补习。   盛夏的蝉鸣与梧桐叶簌簌的声响留住了曾经,程沐则眼眶酸涩,努力绷住涌动的泪滴。   原来,沈靳之不是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还在努力工作。   而是即便意识不清,还在牵念着他们的过往。   程沐则伸出手,缓缓攥住了那只安静的、近在咫尺的手。   “我终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打工狗无奈加班,更晚啦~真的很抱歉~(滑跪) 第57章 用时光记录一切你   沈靳之的低念声渐渐平息,病房重新陷入安静。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冷艳地悬在头顶,孤傲地照在沈靳之身上。   距离他苏醒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程沐则能做的只有等待与陪伴。   现在住院率不高,房间里另外一个病床是空着的,程沐则打算今晚在那儿歇下。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   从商场回来到现在,程沐则一直攥着那枚袖扣,眼下已经在他掌心里留下了一道深长的红色印记。   他从一摞折好的衣服里找到沈靳之的衬衫,拢起衬衫松散的袖口穿上袖扣,熟练得就像他曾经这样做过无数次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病房的灯光过于苍白,沈靳之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嘴唇也明显发干。   病房里没有任何生活用品,程沐则只得下楼。   他仓促地从超市里挑了几样生活必需品,打算等明天沈靳之醒后再回家取来一些。   他步履匆忙,生怕沈靳之独自待在病房里会出问题。   刚走出电梯,程沐则就远远地看见有人站在沈靳之的病房门口,正隔着狭窄的玻璃窗向内望去。   男人抬手搭在门把手上,他下压手柄的动作才起了个头,却忽然移开了手。   走廊略显昏暗的光线打在他的背脊上,留下一抹孤寂而沧桑的弧度。   程沐则看不出那是谁,正想上前询问,那人便动身离开。   那背影有些眼熟,程沐则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等他追上去,人早已没了影。   医院的安保状况自然无需担忧,或许只是走错了。   程沐则没再多想,走进了病房。   他放好东西,打了盆水回来。   夜里空气转凉,盆里的热水微微冒起热气,纠缠在浸润的毛巾周围。   程沐则拿起温热的毛巾,用皮肤试好温度,才在沈靳之的脸颊轻轻擦拭起来。   沈靳之的面色略显疲惫。   虽说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正常时间下班的,但他总会在书房里加班,甚至有几次程沐则起夜时,书房的灯都还没关。   程沐则低声叹了口气,拿起棉签润湿他的嘴唇。   “嗡嗡嗡——”   床头柜上,沈靳之的手机连响几声,程沐则紧忙拿起手机调至静音。   无意间发现是万卫铎在联系沈靳之后,他担心对方有急事,便回了个电话。   当得知沈靳之住院了但只是做了阑尾炎手术时,万卫铎长舒了一口气。   他语气郑重地嘱托程沐则照顾好沈靳之后,便结束了通话。   夜晚的时间很漫长,长到足够让程沐则完全冷静下来。   他关掉光线最为明亮的灯筒,只留下一个夜灯,继续看着沈靳之。   毫无疑问,沈靳之就是他在找的人。   可这么长时间以来,沈靳之却从未提及过去的一切,甚至在他无意识问出“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之类的话时,也从未展示出倾诉的意图。   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应该只有他自己失去了记忆。   但沈靳之却迟迟不肯和他相认,难道是过去发生了某些沈靳之不愿提及的不愉快吗?   可若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还要和自己重新相识呢?   种种谜团萦绕眼前,冲得程沐则头脑发昏。   这间病房不大,另一张空床离沈靳之的床也不远,不安感却总是萦绕在程沐则周围。   他不想去那张空床上睡觉,他很怕一觉醒来,又会像三年前那样,虚无的只剩一场空妄。   他就这么坐在床前看着沈靳之,直到趴在床边沉沉睡去。   程沐则是被吵醒的。   一大早,隔壁床就住进来一位新病人。   程沐则撑起身,一夜不健康的睡姿后,他从脖颈到腰腹都酸痛异常。   他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腰,视线移到沈靳之身上。   沈靳之的睫毛颤动,隐约有清醒的迹象。   程沐则手上的动作一顿,立刻迎了上去。为了防止吓到沈靳之,程沐则没有凑得太近。   沈靳之从被子里抽出手,捏了捏眉心。   “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程沐则关切地问道。   沈靳之顺着声音望过来,原本紧抿的嘴唇放松地弯起一个角度。   他浅笑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紧张?如果没记错,我只是切了个阑尾吧?就这么担心我?”   程沐则停顿了一下,又低低地吸了口气。   “是,我很担心。”   沈靳之一时哑然。   消毒水的气味从走廊里缓缓钻进来,冲击着沈靳之的意外感。   程沐则绕到床尾,摇动升降把手。   床铺缓慢支起,程沐则拿起枕头,小心塞在沈靳之身后,减缓倚靠动作带来的压力。   “医生应该快来查房了,你先坐一会儿,哪里疼和我说。”   沈靳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抬头看向程沐则:“我真的没查出别的病症吧?活不了几天的那种。”   程沐则不悦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沈靳之笑然:“那你——”   他的话说了一半,几名医生推门而入。   是例行查房。   几位医生围在沈靳之周围,一边问他的情况一边和他聊天。   大致了解好情况,几人嘱咐了沈靳之几句,转到另一个病床。   其中一个医生留了下来,向床头靠近。   “沈院是昨晚的飞机,那个会议挺早前就定了,他没法不去。他听说你病了,就托我向你带个话,要你好好养病。”   闻言,沈靳之淡淡道:“老何,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吧?”   那个叫老何的医生干笑两声,拍了拍沈靳之的肩膀:“他忙也是情有可原嘛,他肯定是想和你说的,我只是替他说了些心里话。你别多想,刚做完手术,胡思乱想也不利于康复。老家伙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就见到了。”   沈靳之“嗯”了一声。   听到这,程沐则霍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万卫铎不止一次和他提过,沈靳之的父亲是津松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莫名地,程沐则联想到了昨晚那个想进病房却没进来的人。   那会是沈靳之的父亲吗?   程沐则想告诉沈靳之自己昨晚看到的情况,却又担心那不是他父亲,反而会害他更难过,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程沐则大概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来探病沈靳之的人居然会是秦逸。   秦逸跼蹐地站在门口,在尽量不惊动沈靳之的情况下吸引着程沐则的注意。   看到站在门口手舞足蹈的秦逸,程沐则困惑地走出病房。   一出病房门,秦逸就拽着他走出了十几米。   他停在走廊的尽头,把手里那捧鲜花塞到了程沐则手里。   “给沈老师的,祝他早日康复,你帮我转交给他。”   程沐则抓紧手里的花束,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住院了?”   秦逸回复着,语气里添进了几分理所当然的味道:“你不会是忘了吧,沈老师可是学校的红人。   “昨晚有人拍到了他在医院的照片,投稿了表白墙后引起了热烈讨论,现在学校好多人都知道沈老师病了,不知道陆续还会不会有其他同学来。”   说完,秦逸火急火燎地看了眼手机:“时间不多了,我得赶回去上课了。”   程沐则微拧眉心:“有课你还来?”   “上次犯了个大错误沈老师都没追究我,他病了我肯定得来看他啊,我怕来晚了遇见认识的同学,他们非要拉我一起去看沈老师,那我可承受不来。   “走了!”   秦逸挥手转身,离开了程沐则的视野范围。   看着手里的花,程沐则哭笑不得。   秦逸走得匆忙,包装花束的纸张有些褶皱,他看着难受,于是边走边整理。   迎面跑过来个小男孩,横冲直撞到他身上。   程沐则躲闪不及,手腕一松,花束重重地坠在地面上。   露水从花瓣上滑落在地,登时跌得四分五裂。   一阵尖锐的疼痛穿过程沐则的太阳穴,在他脑中划开一道裂缝,他后退半步,用力用腕骨抵上额头。   “对不起。”   程沐则的脑中响起这三个字,又利刃般地戳进了他的心口。   男孩的家长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愣在一旁的小男孩。   家长讥讽道:“哦呦,还扶额头,讹人也不是这么讹的,小孩子可没那么高,不可能撞到你头的。”   她抱起男孩,迈着碎步跑开。   程沐则蹲下身,记忆猛地坠回三年前。   研究生毕业典礼正在进行中,永长传媒大学的礼堂热闹非凡。   所有毕业生都整齐地穿着硕士服,汇聚成一片藏蓝色的海洋。   程沐则坐在人群里,指尖在硕士帽上来回轻抚。   帽穗在帽面上延伸铺展,丝网般罩住了程沐则的心脏。   一旁的手机里,来自父亲的短信还亮着:「毕业之后马上回北池,不要耽搁时间。」   程沐则困恼着,双眼逐渐失焦。   他想起了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   那晚,久病在榻的母亲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弥留之际的虚弱。   她倚靠在床头,身后垫着卷起的被褥。   她温声道:“阿夏,母亲知道你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我离开后,母亲都永远支持你,我们阿夏应该自由,也必须自由。”   插在床头花瓶里的玫瑰几近开到尽头,散乱的花瓣无力地聚集在一处,塑造着最后的完整。   程沐则咬住下嘴唇,努力遏制自己发出声音,唯有止不住颤抖的肩膀出卖着他的情绪。   母亲继续说:“你父亲脾气不好,人也很固执,但血缘是种很奇怪的事物,几乎无法脱离。母亲相信他是爱你的,以后我不在了,希望你能多包容他一些,和他好好的,行吗?”   程沐则抬起眼,注视着母亲那双只剩下一丝光亮的眸子。   “我……”   母亲捏了捏他的指尖,病症侵蚀过的眼角微颤:“母亲知道你想说的话,但除他之外,我真的找不到其他人可以托付我最心爱的阿夏了。”   程沐则沉默下来。   他久久地注视着母亲,还是“嗯”了一声。   那音调虽然寡淡,却也是肯定。   床头枯萎的玫瑰终于散开,腐烂的花瓣落在床头柜上,安静地沉眠。   “沐则。”旁边的同学拍了拍他,“快到我们了,准备上台了。”   “好。”   毕业典礼匆匆而逝,算是个毫无特别的结束。   程沐则缓缓摘下帽子,在一片硕士服里看见了唯一着装不同的沈靳之。   看见沈靳之身形的一刹那,程沐则的心口像是照亮了一块,瞬间变得暖洋洋的。   程沐则等人走得少了些,才向沈靳之走过去。   沈靳之手里捧着一束鲜花,明艳的花枝正迎着阳光盛灿地绽放着。   “阿夏,毕业快乐。”   程沐则接过花束,从心底散开一抹笑意:“谢谢学长。”   他和沈靳之并肩走出礼堂,沿着河堤漫无目的地前行。   人群在他们身后渐渐散去,周围的鸟鸣声和流水声也愈发清晰。   沈靳之剥开糖纸,送了一颗到程沐则嘴边。   程沐则自然地咬过糖块,嘴唇无意间擦过沈靳之的指尖。   忽然,沈靳之停了下来。   程沐则转过身,跟着他停下了脚步。   沈靳之推了推眼镜,微微欠身道:“我有个秘密,你想听吗?”   “秘密?”程沐则开玩笑道,“沈老师的秘密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沈靳之并指弹了一下程沐则的额头,嗤笑道:“你是小财迷吗?这也能卖?”   程沐则嘿嘿一笑:“我看上了一款镜头,还差一点钱,就等知道了你的秘密好卖给有心人拿来周转呢。”   沈靳之无奈地摇头道:“行,那等你听完,要是觉得这个秘密可以卖,我不拦着。”   原本卖消息也只是句玩笑话,可听沈靳之这么说,程沐则顿时对这个秘密产生了浓厚的兴致:“什么事这么有趣?”   沈靳之抬起指尖,拨了拨他额间的碎发。   “阿夏,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柔声地说着:“你说你想用摄影记录一切时光,而我,想用时光记录一切你。”   “……”   程沐则笑容一僵,一种完全没思考过的可能强行扎进了他的脑海中。   他后退一步,手上的力道霍然消失。   鲜艳的花束跌落在地,支零的花瓣散开,躺在脚印杂乱的地面上。   程沐则双手胡乱地抓在裤腿上,拉起一道道狰狞的褶皱。   他混乱地呼吸着,脑子打结般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言语磕绊:“对,对不起。”   那句抱歉不知道是为了掉落在地的鲜花,还是为了沈靳之本人。   程沐则神情闪烁,猝然收回视线。   “对不起!”   他快速跑开,没入盛夏残酷的日光中。 第58章 非他不可   医院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重。   程沐则单手撑地,指尖刚好触碰在散落的花瓣上。   那段记忆完整却碎裂地展现着过往,程沐则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炙热的阳光。   原来,他们竟从未在一起过。   而那些相处的记忆,也不过是朋友间的相互照拂。   程沐则突然生出了一种混淆感。   他现在对沈靳之的感情,到底是对记忆失而复得的欢喜,还是那种被叫做喜欢的情愫……   记忆涌入带来的疼痛还在加深,身后又传来了一句熟悉的呼唤。   “阿夏?”   是沈靳之的声音。   但他应该在病房里。   程沐则猛地转身,身穿病号服的沈靳之竟就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他根本顾不上头疼,惊慌地站起身跑到沈靳之身边,扶住了他:“你不该在床上躺着吗?怎么起来了?”   “没关系。”沈靳之缓声道,“医生说适当下床活动能防止肠道粘连。”   闻言,程沐则松了口气。   他垂下眼眸,看见了自己紧抓在对方手腕上的指尖,局促地收回手。   沈靳之低低地叹了口气:“但我出来不是因为这个。”   程沐则定定地眨眨眼。   “隔壁床的小情侣互相投喂了很久,我嫉妒的很,就想看看我们家阿夏怎么还没回来。”他向程沐则身后掠视了一眼,“秦逸走了?”   程沐则愣了一下。   原来沈靳之看见他了。   说起秦逸,程沐则才想起他慰问沈靳之时带来的那束花。   他回到之前的位置,弯身拾起那捧花。   一种难过的感觉油然而生。   当年的沈靳之有捡起那捧掉落在地的花束吗?他捡花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拍了拍花束外围的灰尘,捏住外围的包装纸。   “花是秦逸带给你的,希望你早日康复。但我没拿稳,它不小心栽了个跟头,表面沾了点灰,我一会儿擦干净。”   沈靳之抬手接过鲜花,微笑着摆弄着花朵的位置:“没事。”   看着沈靳之柔和的眼神,程沐则问他道:“你喜欢花吗?”   “还好。比起花店的花,我更喜欢自由生长在土壤里的花朵。”   “那我给你……”   一瞬间,程沐则竟滋生出给沈靳之种出一个花园的冲动。   这样荒唐的想法却让程沐则想起一件事。   那是他第一次跟着万卫铎到融宁城看房子,当他看见窗外那颗梧桐树时,耳边忽然有个声音对他说,“喜欢的话,我也给你种一棵。”   很早以前,沈靳之会给他种过梧桐吗?   沈靳之眉尾轻扬:“给我什么?”   程沐则喉结滚动,摇了摇头。   “我们回去吧,医生说适量活动,但肯定不是像这样久站。”   “嗯。”   沈靳之说着,听话地向病房门口的方向转过去。   说到底是做了手术,沈靳之步伐缓慢。   程沐则担心他摔倒,扶了他一路。   回到病房,程沐则真切地看到了沈靳之说的情侣投喂。   他们年纪都不大,貌似还不到二十。   女生坐在床前,碗里放着各种水果丁,她插起一小块苹果送到男生嘴边。   男生摇了摇头:“不要这个,我要你嘴里那个。”   女生犹豫着向前靠过去。   她正闭着眼,对面的人扑哧地笑出声来:“我是说你嘴里那种水果。”   姑娘恼羞成怒,刚想打人,又在看见他的病号服后悻悻地放下了手。   程沐则不由得打了个战栗,总算明白沈靳之无法独自待在病房的原因了。   沈靳之倒是神色如常。   他自行坐上床头,感慨道:“真好,我要是这个年纪,也想谈个腻掉牙的恋爱。”   程沐则转回视线:“你没有过吗?你应该很受欢迎吧?”   沈靳之无奈道:“没有。毕竟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我们阿夏还是个不能早恋的中学生,这一点,我实在无能为力。”   “……”   程沐则后悔了,他不该问的。   他没有搭话,径自倒了一杯水。   半晌,旁边的小情侣结束了投喂,又开始小声说话。   年少时期的喜欢好像就是这样,总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青春。   沈靳之习惯性地摸了下手腕,猝然抬起眼。   “阿夏,我的袖扣……”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沈靳之的声线明明很平稳,程沐则却还是分辨出了内里暗藏的慌张。   他从床头柜里找出沈靳之的衬衫,向他展示着袖扣的存在。   看见袖扣,沈靳之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那是肌肉群的下意识反应,连沈靳之自己都没太注意到。   程沐则看着袖扣,昨晚确认订购信息时的复杂情绪再度翻涌而上。   原本他有一大堆问题想问沈靳之的,可现在他该问什么,又能问什么?   是问他三年前自己为什么会拒绝他,还是拒绝了之后他是如何失忆的?   似乎都不能。   而不辞而别了三年的他,才该是那个给出解释的人。   况且,沈靳之还在养病期,医生还建议他不要思虑过重。   至于其他的,就等他养好再说吧。   程沐则重新收好衣服后,病房门口走进来两个人。   万卫铎一进屋就“啧啧”了两声:“沈教授可真够招摇啊,刚才在楼下,七八个学生结伴来探你的病,灌迷魂汤灌的真不错。”   “他们人呢?”   万卫铎向窗外扫了一眼:“当时我听出他们的意图,就劝他们回去了。护士台那边也嘱咐过了,有人来问就说没你这个病人。学生们就是关心你,知道你没住院,自然就回去了。”   沈靳之放心地点点头。   程沐则心绪不宁,见他们聊得火热,便拿起一旁的水壶:“你们先聊,我去打壶水。”   他独自去了水房。   水箱上的保温灯亮着,程沐则把热水瓶放在接水的垫台上。   滚烫的热水接连不断地落入水瓶,发出聚集的声响。   程沐则站得较为靠近门口,等水的间隙,他无意识地向走廊深处瞟去。   蓦地,他看见了一个人。   女人拿着手机,急躁地前行着,高跟鞋咔哒咔哒地响动,在静谧的住院区显得极不和谐。   “行了,别烦了,知道了。”   “在找了,能不能别总干扰我的进度,你行你来。”   女人越靠越近,程沐则猛地背过身,躲在水房的墙壁内侧。   她没发现程沐则,沿着楼梯向下层走去。   水瓶里的水接满了,溢出的水花向外扬溅。程沐则连忙关上开关,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溅到了一点。   他打开旁边的水龙头,快速冲洗溅到热水的位置。   片刻后,程沐则抽回手。   好在烫伤并不严重,只是红了点。   程沐则擦擦手,打开了手机。   他在微信好友的申请里找到了一条前段时间他拒绝过的验证消息。   好友申请后附的验证消息处,写着一行字:「我过几天我去津松,加个微信方便联系啊。」   原本的头痛又严重了。   来津松的这一年多,她已经从北池过来找自己很多次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外奔波,她来了也是白来。   偶有恰巧遇见的时候,程沐则就会立即出差,以避免对方纠缠。   沟通、发火、报警这些程沐则都试过了,她却始终油盐不进。   如果延续过往的做法,程沐则是能避免这个麻烦。   只是现在,他还能走吗?   程沐则回到水箱前,整理好水壶,长叹了一口气。   他缓慢地走回病房。   万卫铎的声音从病房里传来:“你一直不接电话,伯母的电话就打到我这了。”   沈靳之应声:“她说什么了?”   万卫铎无奈道:“嗐,就那个事呗。”   “哪个?”   万卫铎撇撇嘴:“还不是你老大不小不找对象,伯母托朋友给你介绍的你一个也不去看,她着急了呗。”   沈靳之换了口气:“下次她要是还在你那旁敲侧击,你就和她说,我已经找到了。”   “找到什么?”万卫铎震惊道,“找到对象了?”   沈靳之回复道:“就说我找到了那个‘非他不可’的人,她就不会再和你说这些了。”   程沐则顿住脚步,呆怔地站在离门口一米外的位置上。   其他病人家属从他身前路过,打开了病房的大门。   那人没有关门的好习惯,直接暴露了程沐则站在门口的事实。   沈靳之转头看过去,与程沐则遥相对望。   作者有话说:   下更周二 第59章 我等你回来   世界纷繁绚烂,几乎每样事物都有数不清的替代品。   于是承诺“永远”的人越来越少,感情也不再绝对,连以血脉相连的亲情都难以保证,况乎其它。   这样看来,这句“非他不可”实在是太重了,重到程沐则觉得那只是一句用来搪塞父母的借口。   他埋下短暂留存在心底的震撼,若无其事地走进去,放下了水壶。   气氛微妙。   隔着床帘,另一张病床周围的人不断交谈,衬得他们这边无比安静。   万卫铎干笑两声,对沈靳之道:“行,我和小烁还有其他事,就先回去了。你好好养病,争取早点回来,我的项目还等着你呢。”   沈靳之睨视了他一眼,没说话。   程沐则送他们离开。   回来后,他一言不发地拆开两人送来的果篮,沉默地削着水果。   日头缓慢升起,阳光温和地洒在病房的地板上,中和着消毒水的气息。   沈靳之安静地看着程沐则,开口问道:“怎么了,你好像不太开心?”   程沐则不想那些乱糟糟的事烦扰到沈靳之,只是摇了摇头。   被削下来的苹果皮旁,沈靳之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那是一通电话,来电人没有备注。   程沐则空出一只手,抽出一张纸巾。他隔着纸巾抓起沈靳之的手机,递到他面前。   沈靳之瞟了眼来电的号码,接起电话。   整个通话,沈靳之只是在应声。   程沐则不受影响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关心他们的通话内容。   沈靳之挂断电话,缓缓支起了身:“阿夏。”   程沐则抬眼。   沈靳之接着说:“刚才母亲给我打电话,说要来医院看我。”   “啊?”   程沐则舔舔嘴唇,放下了手里的水果刀:“那,那她什么时候来啊?我是不是需要回避一下?”   “回避?”沈靳之轻笑一声,“是要见我母亲,所以你紧张得要躲起来?”   程沐则愣怔地摇摇头。   他局促地摩挲着指尖,却还嘴硬道:“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沈靳之眼睫微弯,止住调侃,不再向下揭穿。   半晌,他又唤了一声程沐则:“上次你说想了解我,这句话还作数吗?”   程沐则没想到沈靳之会忽然提起这件事。   当时他这么说,还只是为了试探对方。   现在虽然确认了沈靳之的身份,可他还没想清楚。   万卫铎说得对,他需要慎重。   毕竟记忆里的他们明明那么亲密,到头来他却还是拒绝了沈靳之。   程沐则还不知道当年自己会做出那种决定的原因,但这种事,真的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片刻后,沈靳之抬声道:“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用指尖抚了抚床单:“那就和你讲讲我家里的事吧。”   程沐则错愕地抬起头。   约万卫铎吃饭那次,他清楚地记得对方说过,沈靳之一向喜欢藏着情绪。   但现在,沈靳之这是在和他主动倾诉吗?   他还在惊讶,沈靳之却已经开始了。   他淡淡道:“博三那年,我父母离异,他们没有和我商量,而是选择了事后通知。我毫无准备,甚至来不及筹备最后一次家宴,以至于那段时间我都很压抑。”   说着,沈靳之的嘴角却晕开一抹笑意:“不过很幸运,我那时交了一个朋友。他热情、开朗、爱笑,任何人和他待在一起,都很难一直伤感下去。   “在他的鼓励下,我去找了母亲,要了一个理由,他们离婚的理由。”   沈靳之双眼微合,眼皮盖住了眼底的一半眸光。   “那时她和我说,其实她并不爱父亲,结婚也只是不讨厌对方而已。向现实妥协将就婚姻是她最大的遗憾,如果能重来,她会不顾一切去履行那个‘非他不可’的约定。”   得知这个听起来很意外却又好像在情理之中的理由,程沐则一时无言。   约定易许,践诺方难。   沈靳之抬眸,微弱的情绪压在他的嗓音间,在他的话音里带上少许重量。   他低声说:“我没办法改变她的遗憾,只能阻止自己发生遗憾。”   病房里一度陷入安静,房门外偶尔传来的脚步声也愈发清晰。   隔壁床打破了平静。   坐在床边的女生困惑道:“还要吃水果?你不是刚吃完吗?”   男生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着:“哎呀,我就是想你照顾我嘛。”   沈靳之视线移动,落在程沐则削到一半的苹果上:“阿夏,我也想吃水果。”   他眉目柔和,眸底的光芒无声地流淌至程沐则的心坎。   那潜台词像是在说,“我也想你照顾我”。   程沐则看不得那种眼神,只好重新拿起水果刀。   午饭过后,沈靳之的母亲到了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有职业光环加成,沈靳之的母亲自带一种高知的气质。   程沐则起身相迎,言语间充满拘谨和崇敬。   “伯母好,我是沈教授的朋友。”   听着他自我介绍的台词,沈靳之轻易便分辨出他言语中的惶窘。   他抬眸看向程沐则:“阿夏,医生上午说要开的药单,现在不去取吗?”   程沐则紧蹙眉头,正仔细思考沈靳之说的是哪件事,却蓦地看见对方小幅度地向门口指了指。   接到了沈靳之的暗示,程沐则连忙同沈母道别。   程沐则走出去了好一阵,她才靠近沈靳之床边。   她犹豫地问道:“是那个孩子吗?前几年一直跟在你身边的。”   沈靳之没有隐瞒:“嗯。”   沈母沉默下来。   她几度想开口,嘴唇却始终微颤,说不出话。   良久,沈靳之端起床头柜上程沐则倒好的水递到她面前:“该劝的话您三年前就说过了,而我的答案,还和当年一样。”   沈母定定地望着水杯,狭窄的水面上扩散开细腻的波纹,如同她的犹豫,一层接一层。   最终,她还是接起了那杯水:“我知道了。”   沈母扬起唇角,眼角的美人褶微微舒展,似是无奈又像是羡慕:“不是所有的失散都能重逢,靳之,你比我幸运得多。”   她抿了口纸杯里的水,重新放了回去:“所里还有事,我只请了一个小时的假。下个月我会空一点,能带他来我这里做客吗?”   沈靳之颔首:“如果他想的话。”   程沐则随便找了个角落待了二十多分钟才回去。   等他回病房的时候,沈母已经离开了,沈靳之挂上了下午的吊瓶,正躺在床上休息。   他没有打扰沈靳之,只是坐在一旁盯起了吊针。   直到出院,沈靳之的父亲都没有出现。程沐则不敢多问,怕引得沈靳之伤心。   出院时,沈靳之前后三次确认自己带走了袖扣才离开了病房。   自从在医院里见过那个人之后,程沐则每次出门都小心了很多。   沈靳之出院的第二天,程沐则去超市采买,准备煮点汤给沈靳之补身体。   回来的路上,他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靠近的脚步声。   高跟鞋点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尖锐,程沐则加快了步伐。   “沐则!”女人边追边喊,“程沐则,是我!”   极具辨识度的音色帮助程沐则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他头也不回地向小区门口走去,越过了验证的闸机。   女人过不了门卫那一关,就不死心地在门口大喊大叫。   程沐则充耳不闻,她就打电话来。   他憋着火气随便扎进了一栋单元里,又走到三楼和四楼的转角处,从窗口向外眺望。   女人和门卫大吵一架,悻悻离开。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融宁城严格的安保能有这样的裨益。   程沐则不想把事情做绝,但人都找到了这,就免不了会发现他和沈靳之交往密切的事。   他可以忍着,但他绝对不允许这件事连累到沈靳之。   要出去躲一阵吗?   当这种想法再次出现时,程沐则开始静心思考。   沈靳之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不可能永远维持现状,而以现在的状态,他根本厘不清自己的感情。   “如果你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出去走走,一切见闻都会是你的老师。”   母亲生前的话围绕在程沐则耳边,一遍遍地提示着他。   或许,是该换个环境冷静一下。   晚饭后,程沐则向沈靳之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学长,我要出门一趟。”   沈靳之喝了一口温水:“好,记得穿件外套。”   对方显然没听懂他的话。   程沐则又解释得明确了些:“我的意思是,我要出趟远门。”   沈靳之拿杯子的动作一顿。   程沐则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只得托辞道:“是之前耽搁的行程。”   半晌,沈靳之放下水杯。   厚厚的玻璃杯底磕在餐桌上,发出低沉的闷响。   “你要去多久?”   “还没定。”   毕竟程沐则也不知道,要怎么梳理自己复杂的情愫。   客厅内,时钟咔哒咔哒地响动着,清晰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没有得到确切的结果,沈靳之又问:“那你还能在我们三个月的约定前回来吗?”   沈靳之不提,程沐则几乎都忘了。   最近的变化太多,他就快接受不来了,他只想出去静静,归期不会太远。   只是他还没回应,沈靳之又问:“我还可以等你吗?”   言语间涌动着强烈的不安。   感受到了那种情绪,程沐则立刻回答道:“我会回来的。”   沈靳之齿间微合,一下一顿地点点头。   程沐则总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够肯定,便又补充了一句:“真的就去一段时间,拍完就回来。”   沈靳之淡淡地“嗯”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我等你回来。”   一直,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三年前是,三年后亦然。 第60章 是舍不得你   当天晚上,程沐则订了次日下午两点的机票。   他叮嘱好沈靳之吃完药,就回到房间收拾东西。   长期奔波在外,程沐则养成了每次出门都少带东西的习惯。   他按照以前的出行清单一样样收拾,只一会儿便完成了打包任务。   看着自己的行李,程沐则怅然若失。   等明天醒来,沈靳之就去上班了,刚刚那面,就是他们最近见的最后一面了。   程沐则有点后悔,可惜自己没多看一眼沈靳之。   那晚,他失眠了。   翌日的闹钟没能叫他起床,他一睁眼就到上午十点了。   要带的器材还在工作室里,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程沐则快速从被窝里折腾起身,顶着自己睡到炸毛的头发冲出了房间。   可他还没奔进浴室,就蓦地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沙发上,沈靳之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翻着财经杂志。   晌午的阳光掠过他的金属镜架,折散的光芒沿着剪裁精致的西装打下,衬得他慵懒又贵气。   沈靳之放下茶杯,微微转头。   程沐则怔怔地眨眨眼:“你……没上班吗?”   沈靳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向不远处的餐桌对他说:“先洗漱,再少吃点东西垫垫。”   程沐则呆滞地“哦”了一声。   他走进浴室,发蒙地洗完脸,蓦地发现自己的头发居然乱得像鸡窝似的,这才匆忙整理起来。   等他洗漱好走出来时,整个客厅都溢散着牛奶的香气。   沈靳之正坐在餐桌旁。   桌上的餐食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热过。   程沐则靠近过来,不知道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他舔舔嘴唇,又问了沈靳之一遍:“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啊?”   沈靳之淡淡一笑,拿起桌上装牛奶的杯子送到他手里:“怎么还问?”   程沐则接过牛奶杯,暖意顺着杯壁向指尖传来。   沈靳之的眼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看不出来吗?我是舍不得你,想尽可能多和你待会儿。”   杯里牛奶的热度恍若升温,熏暖着他的掌心。   看着桌上热好的早饭,程沐则还是坐了下来。   他边吃边道:“我还需要去一趟工作室,可能……”   沈靳之顺着他迟疑的话音问道:“那我可以跟着吗?”   那句话虽然听上去是请求,但加上刚才那句“想尽可能多和你待会儿”,程沐则就真的很难拒绝了。   虽然稍许有些不自在,但程沐则还是在沈靳之的陪同下完成了旅行前的所有准备。   简单的午饭后,沈靳之提着程沐则的行李下了楼。   沈靳之没有去开车,而是拉着行李带着程沐则走到小区门口。   西门口违和地停着一辆车,车身还贴着某租车软件的标识。   和司机简单对接后,沈靳之放置好程沐则的行李。   接着,他又嘱咐司机道:“师傅,他容易晕车,包里还带着贵重的摄影器材,麻烦您稍微开稳些。”   司机拍着胸脯保证道:“没问题,接人去机场这活我干了七八年,绝对轻车熟路。”   “谢谢。”   沈靳之拉开车门。   程沐则俯身钻进去,小心护着包里的器材。   他正想向里面串个位置,沈靳之却关上了车门。   程沐则的动作一顿,忙不迭地按住控制车窗的按钮,移下车窗。   他有点意外。   又或是说,有点失落。   他本想问沈靳之怎么不和他一起去机场,可一想到去机场的路途不短,沈靳之确实没必要陪他去。   他咽下临到嘴边的话,扒在车门上的指尖蜷缩。   沈靳之俯身靠近完全移下的车窗:“阿夏,我就不送你去机场了。”   程沐则小幅度地点点头,没说话。   沈靳之伸手越进车窗,在程沐则的脸颊旁停顿,最后揉了揉他的发丝:“怎么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是嫌麻烦,而是担心自己会出于私心开得很慢,故意错过你的登机时间。”   程沐则猝不及防,心跳咯噔一下越过了正常的基准线。   沈靳之缓慢收回手,收紧了留存着程沐则气息的指节。   “注意安全。”   程沐则应声:“我知道的。”   车子还是开动了,轮胎紧压着地面,轧过马路上细小的砂石,发出吱咯远去的声响。   程沐则的侧影变成背影,又变成纯黑的车体。   沈靳之的手机在振动。   他全然不顾,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车,直到它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手机还在孜孜不倦地振动着,沈靳之随手接起电话。   通话里,万卫铎的声音急促。   “靳之,小程要出国的事你知不知道?他下午两点的飞机,你现在开车去机场估计还能追上。”   “我知道。”沈靳之的声音很淡,“他会回来。”   “不是。”万卫铎尽可能快速地解释着,“小烁说程沐则的行程是临时产生的,根本不在他原来的计划里,你不觉得奇怪吗?万一……”   万卫铎的话没说透,但沈靳之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沈靳之没有解释也没有辩驳,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他会回来的。”   程沐则到达了机场。   他调出微信支付,问司机道:“师傅,多少钱?”   司机师傅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屏幕:“你哥哥付过了。”   程沐则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这个“哥哥”是沈靳之。   司机继续说:“你们兄弟感情可真不错,你哥昨天订了单之后和我确认了好多事,生怕你出点问题,家里有他这样的哥哥真是有福气。”   程沐则眉眼一低,拢好身上的背包:“不是。”   他莫名较真地解释着:“不是家里的哥哥。”   程沐则拿好行李,前去安检。   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前,程沐则最后获取着来自手机里的信息。   沈靳之和他的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   他想和沈靳之说点什么,打了几句还是删掉了。   不清不楚的话,不说也罢。   他打开朋友圈。   朋友圈里的同行们各自分享着自己的行程和作品,唯一一个没有配图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加了咨询师那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发朋友圈。   发布时间是四十分钟前。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   “回到你身边……”   程沐则低声念着。   头顶上方,暂停片刻的广播重新播放。   “旅客们请注意,您乘坐的XX国际航班现在开始登机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从7号登机口上飞机。”   程沐则核对好航班信息,排到了7号登机口前的队尾。   时间一点点推进,飞机离地,压强差挤压的力道落在程沐则的耳膜上,引起持久的不适。   虽然现在还早,但下了飞机就该是凌晨了,程沐则决定睡一觉。   低氧的状态帮助程沐则积攒下浓重的睡意,以至于他下飞机时都不甚清醒。   程沐则订了一个民居,据说民居的主人是个华人,长期定居在这。   到达民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但那间民居却灯火通明。   明亮的灯光映在极具区域特色的红瓦黄墙上,调和成一种特殊的色调。   如果不是其他住户家都是熄灯的,程沐则大概会以为这是当地某个特殊节日的习俗。   他敲了敲院落的大门。   院子里传来了一句中文的“请进”。   程沐则走进院子。   院子里高高低低地安着十几盏灯,在园内的花丛里圈起一团团光晕。   男人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苦褐色的酒瓶,明暗交替的光线在他身上划下一道道沟壑,每一条阴影都诉诸着苦闷。   这应该就是房主本人了。   男人开口问道:“是你订的住宿?”   程沐则点点头。   房主又说:“每月的十四号夜里到次日凌晨我这里不允许熄灯,你有看到我的要求吧?”   程沐则微怔,说实话,他没看见。   但现在距离天亮也没多久了,开灯与否也没多大影响,他便顺着应下。   房主摇晃着起身:“那我现在带你去你住的房间。”   程沐则提好行李,跟了上去。   房主搭话道:“你一个人跑这么远做什么?”   “来摄影,我的职业是摄影师。”   房主回头瞄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向前走。   “是吗?”男人双唇浅抿,“这里不算冷门取景地,你也不是第一个住到我这儿的摄影师,他们每个人到这时的情绪都不同,唯独没有像你这样第一天就愁眉苦脸的。”   程沐则苦笑一声。   终于,房主停在了一间房门前:“就是这里了。”   室内没关灯,程沐则直接看到了屋内的结构。   简单大方,足够居住。   他刚提着行李进去,站在房门口的房主却忽而对他说道:“这位陌生朋友,能陪我聊两句吗?”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邀约,但男人的情绪正带给他一种古怪的共鸣感,令他不想拒绝。   程沐则安置好行李,跟着他一起回到了前院。   群星璀璨,独不见月。   两人并排坐在台阶上仰视夜空,谁也没说话。   良久,房主递了瓶酒过去:“一起喝点吗?”   程沐则摇头:“不了,喝酒误事。”   他没有再劝,继而垂下眸子。   凌晨的风扫过两人之间,带来凉意。   男人出声问道:“你有没有,等过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来自异国他乡的外援。   注:朋友圈内容来自大仲马。 第61章 欢迎回家   等一个人吗……   程沐则捏了捏指尖。   这三年来,他又何尝不是边寻找边等待呢?   男人掌心里歪斜的酒瓶洒出了一些酒水,淋在台阶上,晕开一片深色的阴影。   他向前伸出腿,压在长阶上,问程沐则道:“想听个故事吗?”   悲伤沿着氤氲的酒气扩散,涣散在周围寒凉的空气中。   程沐则轻缓地点点头:“好。”   那声音很淡,却意外清晰。   男人猛地灌下去几口酒,倒吸一口气。   “从前有一对感情很好的恋人,男的特别穷,穷到不能给他心爱的姑娘买一件心仪的衣服。没过多久,他觉得过意不去,便和姑娘商量自己独自去大城市打拼。”   姑娘没有劝阻,选择了支持。   男人坐火车离开的那天,承诺会在情人节回来找她。   火车徐徐前行,就此改写了两人的命运。   缺乏即时沟通工具的年代,分隔两地的人也只能偶尔联系。   第一年的情人节,男人的生意有了起色;第二年的情人节,他的事业迎来了重要转折;第三年的情人节,他终于赚到了回去的资本。   可当他回到故乡时,迎接他的却只有一张黑白的遗照。   世界在刹那间如照片般黯然失色。   男人扔掉手里装着满满当当礼物的行李箱,发疯似的捧起摆在桌上的黑白照片。   初春的雨水凝结,落在尚未开化的积雪中,划下一道道深长的疤痕。   那时他才得知,原来在姑娘的认知里,每个月的十四日都是情人节。每月的这一天,她就会在火车站里待一整天,风雨无阻地从昼等到夜。   可就在上个月,他心爱的姑娘在火车站里救了一个险些掉下月台的小朋友,却因此碾入了站台的列车下。   一串泪珠从男人的颚线滑落,滴进地上酒水晕起的脏污中。   不知不觉,讲述者换上了第一人称。   “可悲的是,我没有被喧嚣的城市迷了眼,她也没有放弃等我回来,我们却还是没能相守一生。”   看着他簌簌而下的泪水,程沐则心头震荡,忧伤向外绵延,迅速蔓延至全身。   男人喝掉瓶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把酒瓶从台阶上丢了下去。   酒瓶落在松软的花坛土里,避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   “年轻的时候,她说想和我定居在世界的北端,她畅想着我们会有一栋两层的小洋楼,一个种满鲜花的院子,一对活泼可爱的孩子。”   说着,他环视一周,试图将灯光锁进眼底:“每次到我们约定见面的这一天,我都会点起灯,只要这里足够亮,她就一定能在茫茫黑夜里找到我。”   程沐则唇瓣微动,笨拙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这个住在异国他乡的陌生人。   男人闭上眼,仰起头感受着星辰的光辉。   “那时我觉得爱一个人就该给她最好的,所以才远走他乡。可我用了二十年才明白,那只不过是我的强盗逻辑罢了。”   程沐则不理解,他低声问道:“难道……不应该给他最好的吗?”   男人颤巍巍地吸入一口冷气:“其实,每个人对‘最好’的认知都不同,很多时候,不过是打着为对方好的借口替对方做决定。如果当时我肯问她,她最大的心愿或许只是我们能每天都待在一起。”   程沐则撑在台阶上的手掌一僵。   自己对待沈靳之何尝不是这样。   没认出他时,觉得配不上做他的朋友就径自远离,认出他后,又担心自己没认清内心便和他保持距离。   程沐则这才发现,他从来没问过,沈靳之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忽然想起了上次沈靳之对他说“甘之如饴”时的表情。   三年前的拒绝后,自己音信全无。可再见面,沈靳之还是选择了悄无声息地接近、重新袒露心迹。   沈靳之的想法,不能再明显了。   程沐则收紧手掌,指甲戳在木质楼梯的边缘间,抵得他指尖钝痛。   “你知道走马灯吗?”   程沐则转头看过去:“你是说人在濒死状态下会回溯人生重要时刻的现象吗?”   “是。”男人点头,“她离开后,我自杀过一次,即将溺亡的瞬间,的确闪回了很多和她有关的回忆,还想起她说想看看白发苍苍的我。”   一颗流星猝不及防地滑过天际,留下一道不够完美的弧线。   “我不知道你的苦恼,但人的一生不长,只需要保住自己最为珍视的就好。毕竟当你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时,除了最重要的人,其他任何都不会占用你半秒钟。”   程沐则重复着他的话:“最为珍视……”   男人低沉地说着:“如果你分不清,就想象自己即将死亡,你能立刻想起的人就是了。”   程沐则双眼失焦,周围的光线驳杂地混成一团。   他想起了沈靳之要追他时笃定的眼神,想起了酒精操控下的亲吻,又想起了离开时沈靳之说的那句“我等你回来”。   “想起谁了?”他问,“家人?”   程沐则没回应。   男人苦涩一笑:“看来是爱人。”   程沐则双瞳微张,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   “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吗?”   听完那句话,一阵酸涩从鼻尖涌上,冲击着程沐则的眼眶。   原来,他真的是喜欢的。   自从得知自己拒绝过沈靳之后,他就沉溺在困惑和纠结中。   他一直不明白,如果当年是喜欢的,他就没有理由拒绝沈靳之,但如果是不喜欢,他又怎么会即使失忆也惦念了三年?   此刻,程沐则才察觉自己钻牛角尖的行径。   不管过往如何,以后能否恢复记忆,那都是过去式了。   更重要的是现在。   现在的程沐则喜欢现在的沈靳之。   这样,就够了。   他不再怕因亏欠太多而无法弥补沈靳之,毕竟余生尚长,就算他弥补不完,还可以带着藕断丝连的牵绊,等下辈子再还。   程沐则翻起身,向刚才放行李的方向跑去。   房主疑惑:“你去哪?”   程沐则头也不回地说:“回国。”   “你刚下飞机吧?就算着急也得先歇几个小时啊。”   房主的声音散在身后,程沐则走进放置行李的房间。   手机“叮”了一声。   程沐则打开手机,看见了一条来自万卫铎的信息。   「就当我多嘴,但最后一次了。   我是想你知道,像沈靳之这样的人,他本有一万种方法留下你,甚至可以在无声无息间迫使你坠入他的禁锢,但他没做,半分也没做。   他给你的,从来都是肆无忌惮的自由。   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   程沐则紧抿嘴唇,收起手机。   他放倒行李箱,准备拿出路上塞进里面的护照。   开箱的一刹那,几十颗彩糖从中散下,散落在行李箱里。   明亮的光线落在糖纸上,在行李箱里点起亮晶晶的光圈,每一束都盈溢着沈靳之没有宣之于口的关切。   无论多么不舍,他都没开口拦过一句,还默不作声地带上了自己喜欢的糖。   程沐则苦笑着,眼泪不争气地坠落,砸进糖果间。   他抹掉泪水,拿出护照的同时取出了一颗糖。   行李箱关合,藏住了内里呼之欲出的爱意。   他拉着行李回到前院,与房主道别。   “真的不休息一下?”   “不了。”程沐则坚定地摇摇头,“他等我太久了。”   他伸出手,递了一颗糖给房主:“这颗幸运糖送你。你的她一定化作了风雨烟尘陪在你身边,她说过想看见白发苍苍的你,所以请务必好好活下去,带着她的爱活下去。”   “谢谢!”程沐则向他长鞠一躬,“再见!”   程沐则的背影经过院落的花墙,隐匿在远方的晨色中。   ·   程沐则离开的第三十一个小时,沈靳之第一次回到家。   再多的加班也无济于事,他还是无法适应程沐则又一次离开的事实。   沈靳之打开手机,仍旧没有接到程沐则到达的消息。   他沉默地上楼,沉重到每一步都牵扯着心口。   还是同一间屋子,可惜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沈靳之缓慢地抬起手,拇指还没移到指纹识别的位置上,门却先一步打开了。   他思绪僵滞,根本不敢往下想。   门缝越开越大,光芒从房内一点点渗透到楼道里,照亮了他半个身子。   隔着半扇门,程沐则正站在他面前,微笑地看着他。   “我回来了。”   沈靳之呆怔着,视线死死地锁在对方身上。   程沐则灿然一笑,拿起一颗糖果。   糖纸的流光缠在他的指尖,又映在沈靳之的眼眸里。   “学长,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说:   ??? 第62章 你是我的了   程沐则没想到,自己昨天网购的花种居然不到中午就送达了,他更没想到的是,沈靳之居然到现在还没睡醒。   昨晚他回来后,沈靳之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了两个多小时。   每次他想说话,沈靳之就会制止他,像是生怕他打破某种东西。   直到后来沈靳之实在撑不住了,才一发不可收拾地沉沉睡去。   他睡得很沉,怎么都叫不醒。   程沐则费了好大力气才送人回到卧室,终于也撑不住地回去睡了。   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却没看见固定时间晨起的沈靳之。   沈靳之的衣鞋和手提包都还在昨晚的位置上,显然还在休息。   程沐则不想打扰对方,于是拿出裁纸刀准备拆快递。   为了方便,程沐则买的是成套的种花用具,从种子到土壤一应俱全。   上次沈靳之说他喜欢自由生长在土壤里的花朵,花园一时半会儿是种不上了,但可以先种一株,等开花时送给沈靳之,他应该会开心。   程沐则取出说明书,按照说明一步步挖土埋种。   这种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做,生疏到不得不投入大量注意力,以至于他完全没察觉到身后多了个人影。   直到他完成最后一步抬起头时,才蓦地在玻璃的倒影里发现了沈靳之。   “在做什么?”   沈靳之的声音轻缓地从背后传来,却格外灼耳。   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现行,程沐则惊慌地转过身。   花还未必能种的出来。   程沐则下意识移开花盆,又抬手挡住瓷砖上的黑色土壤。   “没。”他快速起身挡住沈靳之的视线,“学长,今天是休息天,你还要加班吗?”   沈靳之没再往阳台上看,回复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程沐则刚想伸手,却在瞥见自己沾上土的指尖后缩了回去:“那太好了,你能陪我出去一趟吗?”   沈靳之颔首。   程沐则的话空了一秒,原来预设的答案没能顺利出口。   他迟疑地问着:“你怎么没问我要去哪儿?”   沈靳之轻笑着取下眼镜,边擦着镜片边回:“到了不就知道了。”   想说的话被抢,程沐则只好继续下一话题。   他瞥向身后的餐桌,像之前沈靳之和他说话那样说道:“桌上有早饭,你是先吃点,还是我直接做午饭?”   沈靳之的动作微顿,定定地看着程沐则。   程沐则读不懂那种眼神,只局促地捏了捏指尖,等待沈靳之的回答。   “或许,”沈靳之顿声,“鸡蛋面可以吗?”   程沐则连连点头,他仔细洗好手,才走进了厨房。   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沈靳之,程沐则想起很久以前咨询师和他说的一句话。   麻烦对方等于产生羁绊。   程沐则眼珠半转,从厨房里探出身:“学长,要一起帮忙吗?”   沈靳之没说话,默默从沙发上站起身,也走进厨房。   两人没有明言分工,却十分默契。   自来水饶有冲击力地涌进洗菜盆里,熟悉的场景促使程沐则想起了那段奔波的日子。   “我记得刚开始转风光摄影那阵,很多时候回到家,满大街就只剩下麦当劳还在营业了,我没得吃,迫不得已才会煮鸡蛋面。”   沈靳之打散鸡蛋的动作缓慢下来:“那是不是很辛苦?”   “你说工作?”程沐则笑道,“习惯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就要有取舍嘛。”   沈靳之一言不发地拎起程沐则的手,用手旁的毛巾帮他擦干。   程沐则呆怔地站在一旁,看着沈靳之起锅烧水。   他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偶尔递过去一瓶调料。   沈靳之的眉头拧成结,手上的力道也似乎更大了些。   那些熟悉的动作在程沐则脑海中寻找着共鸣,细细地从中漏出。   即便只是一星半点,也足够在他心里落下无限暖意。   午饭后,程沐则带着沈靳之到了一家书店。   这是他早上醒来做的攻略,是很多书虫推荐的一家高分店铺。   如果做什么能让沈靳之开心,程沐则觉得读书算一个。   两人并行走进书店,沈靳之扫视一圈,问道:“你要买书?”   程沐则应声。   一进书店,程沐则就嗅到了一丝咖啡的气息,他顺着气味找寻,看见了店铺一角藏匿的饮品站。   他低声对沈靳之道:“你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书,我去买两杯喝的。”   程沐则快步走到饮品站。   前面还有几个人在排队,但大家都很安静,即便是说话也在低声附耳。   看着大片的饮品名目,程沐则有点后悔没问清沈靳之想喝哪种了。   之前他们一起出去吃甜品的时候,他还以为沈靳之也喜甜,可如今想来,那也只不过是沈靳之想带他吃东西的借口罢了。   队伍排到程沐则这,他指向台子上的菜单:“这个要一杯,加糖,这个要一杯,三分糖。”   饮品做得很快,程沐则小心接过包装袋,回到沈靳之身边。   他插好吸管,递了一杯给沈靳之。   沈靳之扒开有些碍事的包装袋,吮了一口。   淡淡的苦味从他的舌尖逸开,沈靳之倏而抬起眼眸。   程沐则看了眼手里的杯子,确定自己没拿错后才试探地问道:“怎么了?太苦了?”   沈靳之轻抚杯沿:“没有,刚刚好。”   程沐则松了口气,又询问道:“你有看到想要的书吗?”   沈靳之摇头:“我还没开始。”   还没开始?   说起来他等咖啡也有一会儿了,沈靳之却迟迟没开始挑书,那他做什么了?   程沐则疑惑地沿着沈靳之的视角向前望去,视野刚好卡在他刚才站着等待的位置上。   所以,沈靳之是一直在看他?   沈靳之单手拿着咖啡纸杯,沿着书架向前,随意看着。   他走得很慢,偶尔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但基本都是简单看了几眼就又塞了回去。   程沐则快步跟上去。   他看不出门道,只悄悄跟在身后,将沈靳之整齐放回书架的书籍又抽出来,带上继续前行。   离开时,程沐则手里已经捧了十几本书。   沉溺在琳琅满目的书海中,临到结账区,沈靳之才发现那一堆书。   他伸手帮忙,程沐则却拒绝了。   沈靳之看着他手上的那摞书,确认式地问道:“你要买这么多书?”   程沐则认真地点点头。   虽然不解,但沈靳之也没多问。   结完账,两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路上,程沐则都不肯接受沈靳之帮忙拿书的请求,最后只妥协地递了杯咖啡过去。   十几本书加起来分量不轻,在程沐则白皙的指节上留下一道道勒痕。   进屋后,他轻手轻脚地放下书本。   他拆开外包装,推着书本往沈靳之的方向送了送:“买给你的。”   沈靳之愣了一下,低眸瞥向书脊。   原来,程沐则买的是他随手拾起的每一本书。   “……”沈靳之低声问道,“送我做什么?”   程沐则遮住指节间的红痕,扬起唇角道:“当然是看你一直加班太累,想你开心点了。”   看着桌上的那摞书,想起下午程沐则坚持独自拎书回来的画面,沈靳之突然沉默下来。   他伸手触摸书本,神色复杂地捧起书本。   “谢谢。”   沈靳之走进书房,夕阳落在他的背脊上,拉下一抹暗淡的光彩。   程沐则不敢多说话,他总觉得沈靳之不太高兴。   整整十分钟,书房里都没传出整理的声音,甚至连走动的声响都没有。   是他做错事了吗?   程沐则苦想半晌,依旧没想出任何端倪。   苦恼间,他想起了躺在微信列表里的感情咨询师。   他连发了两条消息过去。   「抱歉,您还在吗?」   「我想追求一个人,但我不太擅长这种事,我可以重新付费,希望得到您的指导。」   等待了很久对方都没有回复,书房里也还是没动静。   他从冰箱里找出一杯牛奶,有样学样地热好,敲了敲书房的门。   “我能进来吗?”   房间里传来一声淡淡的“嗯”,程沐则走进书房。   沈靳之安静地坐在桌旁,双手搭在书本两侧,眼镜反常地放置在书本的最上方,松散地压在书籍的塑封外。   程沐则靠近,递了杯牛奶过去。   温热的牛奶随着热气在屋内扩散起一片香气。   程沐则细细地吸了口气:“你有事要忙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刚迈出半步,沈靳之忽然叫住了他。   “阿夏。”   程沐则停下脚步。   “你是在追我吗?”   程沐则心口一滞。   计划刚进行了一天就漏了底,他竟一时不知是自己太笨还是沈靳之情商太高。   他转回身,手指不自觉地捏在了书桌边缘。   沈靳之抬头望着他:“为什么多此一举?”   程沐则避开沈靳之的眼神。   他舔舔嘴唇:“这么久以来都是你在为我们的关系做努力,我也想为你做些事。我想傍近你,想对你好,想带给你感动,也想把你曾经给我的再给你一遍……”   沈靳之沉声:“那你做到了。”   “但——”   沈靳之打断了他的迟疑:“在我这足够了。我现在只想听你说一句话,你知道是哪句吗?”   程沐则喉结滚动。   饶是个白痴,此刻也能明白沈靳之的意思了。   他微抬眼眸,视线却落在了沈靳之的双眸下方,不敢看他。   “我喜欢你,我——”   那句话没说完,沈靳之便接了过来,接续着说下去:“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程沐则愣怔地抬起眼。   四目相接。   沈靳之的眼底像是藏匿着一片深海,夏日的一束烈阳落入其中,化作柔和又明媚的光晕。   他补充地说着:“可以吗?”   程沐则头脑晕眩,呆怔地点着头。   沈靳之站起来,向前迈近半步。   程沐则猝不及防地后靠,后腿抵在书桌坚硬的边缘上。   沈靳之倾身压过来,双手撑在他身侧。   灯光压在沈靳之的领针上,反射出夺目的光芒。   “我能吻你吗?”   程沐则没有回答,沈靳之却还是向他的唇瓣靠近过来。   他声音微哑,像是声带里落入了细小的沙尘。   “对了,我不该问的,从今以后,你是我的了。”   窗口的捕梦网微微摇晃,羽毛轻抚着玻璃窗,扫起一片躁动。   双唇交叠,诉说着时光无法刻录的思念。   程沐则闭上双眼,笨拙地回吻,给予着最好的回应。   久等了,我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求个作者关注~啾~? 第63章 每一次都是初恋(补更)   晚风静静推过窗沿,程沐则松开他紧缩的手指。   他睁开双眼,与沈靳之对视。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他能清晰地看见沈靳之随着呼吸颤动的睫毛。   良久,程沐则才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解脱。   周围的安静唤起他心底的不真实感,他试探地确认着:“我们现在……算在一起了吗?”   沈靳之轻笑一声,反问道:“不然呢?我很像是会随便和别人接吻的人吗?”   听到“接吻”这个词,程沐则耳垂一热,躲避地低下头。   他想起了上次沈靳之喝多了躺在沙发上的那晚。   如果当时靠近沈靳之的是其他人,沈靳之应该也会醉到亲吻那个人吧。   想到这,程沐则下意识地努起嘴,小声嘟哝着:“也不是不可能。”   沈靳之抬起手,用指腹擦过他的嘴角,问道:“嘀咕什么呢?”   程沐则抬起视线,看着沈靳之近在咫尺的唇,有些迷茫。   “我们的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快吗?”沈靳之扬起唇角,“你知道昨晚你回来时我有多想吻你吗?”   程沐则一怔。   透过沈靳之深邃的眼底,程沐则仿佛看见了他昨晚的目光。   震惊、感奋又满含热切。   那时,程沐则大概也是心存期待的。   他稍显遗憾地偏开眼,低声道:“也不是不行。”   话音刚落,沈靳之的气息再度笼罩而下。   浅淡的鼻息靠拢过来,落在他的发丝间。   沈靳之的声音轻缓地从旁边响起:“阿夏,你好矛盾,你到底是想我亲你,还是不想我亲你?”   低沉的嗓音顺着头皮酥酥麻麻地传来,带着令程沐则崩溃的蛊惑。   这样下去不行。   他自我防御般地抵住沈靳之的胸口,向外推动:“我好困,有事我们明天再说。”   他从半倚着的桌子上撑起身,落荒而逃地奔着书房门口疾行而去。   沈靳之没追过来,声音却悠悠传来,分毫不差地落进程沐则耳中。   “那就明天。”   程沐则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貌似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从桌前到门口的距离仿佛被无限拉长,程沐则怎么走也走不到门口。   “阿夏。”沈靳之又道,“你衣摆乱了。”   程沐则顺着他的话低下头。   可他的衣服却十分整齐,没有半分凌乱的痕迹。   沈靳之根本就是故意逗他。   程沐则气愤地白了沈靳之一眼,终于从书房怪异的引力中脱离。   望着程沐则离开的身影,沈靳之静默地抬起指尖。   他虔诚地用嘴唇贴上指背,感受着热度里残留的温存。   天色还早,程沐则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切都太过突然,程沐则还是反应不过来。   短短一天,他莫名其妙地脱单了,对方还是他失忆后找了三年的人。   虚妄得像是一场梦。   但很快,程沐则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毕竟以他脑子里仅有的那点情感因子,即便是透支他对爱情所有的想象力,也做不出今天这样的美梦。   他用力咬住下唇,压制住体内汹涌的情绪。   月光落在他手机外壳的金属上,折射出淡银色的光芒。   他今天还没和沈靳之说晚安。   程沐则拿起手机,调出了与沈靳之的对话框。   看着他们几天前的对话,程沐则百感交集。   他快速打下一句“晚安”发送出去。   几乎是同时,房门口传来了一声振动。   难道,沈靳之在他门口?   但外面却没再有动静,只有穿堂的微风流转。   就在程沐则以为那声振动只是幻听时,手掌搭在门板上的摩擦声却细微地传来。   “晚安,我的阿夏。”   沈靳之的声音碎在暗夜里,柔和地打散了房间里硬朗的深色,直戳心底。   程沐则的心跳骤乱,一头闷在被子里。   隔着被子,他低声回应着那句晚安。   太阳不知疲倦的照常工作,输送光亮至烟火人间。   这是普通的一天,又是不普通的一天。   程沐则呆滞地按掉闹钟,发现了一条未读消息。   是来自咨询师的。   「你熟悉夏天,你熟悉夏天的感觉,可夏天来了,你仍然感到新鲜,和爱情一样,每一次都是初恋。」   他打开对话框,对方还是没回复他昨晚发过去的消息。   还真是够奇怪的。   服务照做,有生意却不谈,这样他们真的能赚到钱吗?   看着那句话里“初恋”的字眼,程沐则猛然回过神。   他谈恋爱了。   和沈靳之。   和在津松市都颇负盛名的沈教授,恋爱了。   一阵难以言表的兴奋涌上心头。   程沐则赤着脚跑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   刹那间,他脑子里闪过几句话,好像都是几年前在家里不穿拖鞋时沈靳之的督促。   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穿好拖鞋,程沐则走出房间。   沈靳之正站在餐桌附近,用手掌捂着小腹。   那个位置……是刀口?   说起来,他都还不知道沈靳之有没有去复查。   程沐则心底的怡悦瞬间消散,他快步走到沈靳之身边,关切地问道:“伤口疼?”   沈靳之转过身:“没有。”   纵然听到否定的答案,程沐则却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视线不肯移动分毫。   沈靳之无奈一笑:“不然你亲眼看看?”   那句话一出口,程沐则像是得到了许可,想都没想就上手掀沈靳之的衣角。   手被半路拦截下来。   沈靳之苦笑道:“阿夏,一大早就这么肆无忌惮,我会很担心你的人身安全。”   程沐则眉间微蹙,完全没理解沈靳之的意思。   沈靳之并无恼色,只是注视着他:“听不懂?”   程沐则还没点头,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靳之压住他的手掌,低语着:“真是要命啊。”   熟悉的气息围绕在周围,带给程沐则一阵安心感。   沈靳之摸了摸他的发丝,温声道:“慢慢来,会明白的。”   一簇阳光穿过窗口,落在沈靳之的背脊上。   光线用它特有的方式记录着时光,也留存着此刻的温柔。   拥抱终止于手机的振动声。   沈靳之瞥了眼屏幕上的电话号码,闭了闭眼。   拿起手机的空当,程沐则已经离开了。   接起电话,万卫铎的声音从中传出。   “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一直郁闷吧?我晚上组了个局,陪你喝两口,来不来?”   “不去。”沈靳之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万卫铎“啧”了一声:“行了,不高兴就出来玩玩,天天两点一线,是个人都得废。”   沈靳之嗤笑一声,错开耳边的手机,走向卫生间。   他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程沐则“嗯”了一声。   沈靳之打开门,移开手机却没挂断。   他倚在门边看向拿着牙刷准备刷牙的程沐则:“阿夏,你有没有忘了什么事情?”   程沐则放下手里的牙刷,认真思索着。   沈靳之见他没有头绪,只好提示道:“以前你每天早上见到我的第一句话,还记得是什么吗?”   “学长早安?”   沈靳之慢悠悠地点点头:“那你不觉得该换个称呼了吗?”   程沐则的手搭在洗手池旁,不经意染上了些许湿意。   “换什么?”   “比如……”沈靳之拉长声音,“男、朋、友。”   程沐则的耳根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块。   目的已经达成,沈靳之不再继续,温笑着退开了半步:“洗漱吧。”   手机的屏幕早已熄灭,他不知道万卫铎听到了多少,但就是觉得好笑。   他回拨电话,幸灾乐祸地问万卫铎道:“怎么挂了?”   “你还好意思问?”万卫铎抬高音量以显示自己的气愤,“我不挂难不成接着等你恶心我?”   沈靳之淡淡道:“就几天不见,你怎么这么玻璃心了?”   万卫铎哂笑一声,没说话。   “刚才不是说出去玩吗?我去。”   “啊?”万卫铎有些意外,“你要是过来,小程怎么办?”   “我又没说自己去,出去玩,当然要带我对象一起去了。”   “靠。”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明显是万卫铎想挂电话。   “等会儿。”沈靳之制止住他,“还有一件事。”   电话没断。   沈靳之认真地叮嘱道:“叫点年轻人,别都和你似的,和我们阿夏聊起来有代沟。”   “?”万卫铎如受重击,“什么玩意儿?什么年轻人?什么叫和我一样?”   沈靳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别激动,年纪一大把了,沉稳点。”   “……老黄瓜刷绿漆,你说话的时候照镜子了吗?”   沈靳之不气也不恼:“你叫不叫?”   “叫叫叫,给你叫一群五六岁的孩子,够年轻了吗?”   沈靳之笑了:“我年纪大,我七老八十,行了吧?”   语气听着像是在认错,完全没有往日那种一定要把人怼服的作风。   万卫铎不敢相信这会是沈靳之说的话,果然,对方紧接着就补了一句。   “但我男朋友比你年轻。”   “滚!”   程沐则洗漱好出来,刚好听见了那声听筒都盖不住的吼声。   他担心地问道:“你和谁吵架了吗?”   沈靳之摇摇头:“没有,他嫉妒我。”   “嫉妒?”程沐则问,“为什么?”   沈靳之抬手撩起他额间微湿的碎发,笑道:“当然是嫉妒我有你。”   那笑意缓慢汇聚,如同温暖的水流包裹住程沐则的心脏。   他回抓住沈靳之的手,笑容灿烂道:“我也有你了。”   作者有话说:   受害人万卫铎:不该打电话,后悔,总之就是非常后悔。   诗句节选自《和爱情一样》尹丽川 第64章 我吃醋了   沈靳之平静的眼底逐渐泛起波澜,从一星半点到汹涌澎湃。   他在那种眼神里读到了喜悦,却又解析到了遗憾。   那些情绪吸引着程沐则,诱使他不断靠近。   他迈前半步,双手穿过沈靳之的身侧,架起一个拥抱。   他动作生怯,手臂只虚虚地围着沈靳之,不敢落实力道。   虽然不清楚沈靳之在想什么,但程沐则感觉得到,他需要这个拥抱。   下一秒,拥抱彻底落到实处。   沈靳之的心跳隔着衣物传来,清晰有力地传递着热切。   他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抱着程沐则。   一片温存中,程沐则终于压实了手上的力道,轻抚上沈靳之的背脊。   但他的大胆也就到此为止了。   良久,沈靳之才松开他。   对视的那一刻,程沐则意外瞥见了沈靳之眼底残留的水光。   他正想开口,那点湿润却忽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早饭过后,沈靳之接了个电话,无奈地开始工作。   沈靳之那边的事情虽然急,但好在不会耽误太久。   今天是休息天,程沐则只想陪着沈靳之,并不着急工作。   他给方烁发了条消息,也只是告知了对方自己回国的消息。   发完,他接到一条短信。   那是民居退宿成功的提示。   想起和房主在院子里并排而坐的那个晚上,程沐则感慨万千。   如果不曾听过那段真实又残酷的人生经历,他大概还不知多久才能想通和沈靳之的事。   这样说起来,他的确要好好感谢房主。   过段时间他还会去那边,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还能再见一面,但程沐则还是想现在就向大洋彼岸的那个人传递出这份喜悦和幸运。   他想写封信寄给对方。   因为没有纸笔,程沐则迫不得已打扰了沈靳之。   沈靳之停下手,收起手中正在使用的钢笔。   他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沓信纸,连同手里的钢笔一并递给了程沐则。   程沐则迟疑地接过纸笔,看着沈靳之桌前写到一半的草纸道:“你不需要用吗?”   沈靳之应声:“我有的用。”   “好。”程沐则捏紧手里的纸笔,往门外退,“那你快忙吧。”   他拿好东西回到卧室,坐在案桌前。   阳光落在他的指尖,渲染在笔身周围,折射出的光芒映在草稿纸上,线条干净地交汇。   沈靳之很多时候都会带着这支笔。   刚和沈靳之重逢时,他也曾近距离接触过这支钢笔。   那时他就是拿着这支笔在沈靳之的名片上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现在想起来,当时的画面竟也恍如隔世。   他轻然一笑,爱惜地抚上笔身。   程沐则写废了很多张,斟酌了很多措辞,却只写了个开头。   想到母亲生前每天都会输出大量文字,程沐则才明白她的坚持有多需要毅力。   在沈靳之忙完前,程沐则写完了那封信。   洋洋洒洒两千多字,温柔地诉说着他和沈靳之的故事。   而那封信终将漂洋过海,拼插在两人充满遗憾的爱情缺角里。   书房门终于打开,沈靳之从他身后绕过来,瞄着桌上包好的信封问道:“写给谁的?”   程沐则故作神秘地收起信封,贴在手心。   “这是秘密。”   一天时光转眼逝去。   沈靳之接到了万卫铎发送来的聚会地址。   聚会的地点离融宁城不算远,沈靳之打算和程沐则步行前去。   夜幕降临,路灯齐刷刷地亮起,竭力驱逐着黑暗。   沈靳之特意绕了一条小路。   小路的两旁种着梧桐树,即便在深秋也依旧顽强地生长着,只可惜它们栽种的年份都不久,还达不到郁郁葱葱的程度。   迎着灯光下的树影,沈靳之伸出手,悬在程沐则面前。   程沐则低眸,不解地看向沈靳之的掌心。   暗示没达到效果,沈靳之也只得明言:“手都送到这儿了,你真的不牵吗?”   程沐则微怔,前进的步伐迟缓下来。   在他的记忆里,成年后他从未与旁人手牵手在街上走过。   程沐则喉结微动,跃跃欲试的期待感在心里漫散开来。   梧桐叶从半空坠落,擦过沈靳之的指尖,轻飘飘地落在马路上。   程沐则缓慢地抬起手,搭在沈靳之手上。   沈靳之手掌不动,耐心地等着他的指尖向前移动。   手心的热意终于相叠,应和着程沐则横冲直撞的心跳。   突然间,前方的路灯不明原因的闪烁起来,拉起一道短促的电火花。   程沐则手上的力气猝然收紧,与沈靳之的掌心紧紧相合。   他慌张地抓着沈靳之向后退,僵滞的骨节限制着他的行动。   火花一闪即逝,那盏路灯彻底暗下来,在和谐的灯带里留下一块暗淡的凹陷。   程沐则的手颤抖着。   抖动顺着相握的手掌传到沈靳之那里。   沈靳之紧张地转到程沐则对面,呼唤道:“阿夏?”   程沐则迟滞地抬起眼。   他的精神明明处于紧绷状态,神思却反常地涣散着,根本无法集中。   “阿夏,”沈靳之紧张地问着,“你怎么了?”   感受着手上一点点加重的力道,程沐则回过神。   他用指腹点了点沈靳之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   沈靳之嘴唇翕动,最终压下了自己的踟躇。   他抬起另一只手,抚着程沐则的肩膀,轻柔地安慰着。   附近巡逻的保安从他们身后走来,走向暗下来的路灯。   沈靳之侧过身,简单向他说明了刚才的情况,在得到对方会即刻报修的保证后才安心离开。   程沐则的情绪缓慢平复下来,沈靳之也没再多问。   他们手牵手到达了会所门口。   望着站在门前的万卫铎,程沐则侧目道:“今天是和朋友聚会吗?”   “下午不是和你说了吗?是太想和我单独出来,大脑自动过滤了我的话?”   程沐则呆呆道:“大概是这样。”   沈靳之愣了愣,唇角处添进了一抹笑意:“下次一定。”   两人并行向门口走去。   万卫铎明明就是特意在门口等着,可一见到沈靳之,却切上了阴阳怪气的声线:“看看,我还当是谁,这不是见色忘友的沈教授吗?”   沈靳之并不在意,朝他背上推了一把,示意他一起走。   “好好说话。”   万卫铎无奈地撇撇嘴:“你们有今天不得谢谢我吗?刚好上就荼毒我,有良心吗?”   沈靳之疑问道:“这话怎么说?”   万卫铎隔着沈靳之瞟了眼程沐则,说道:“你问问小程,我是不是找他谈心了?你俩的事我出了多少力?”   沈靳之顺着万卫铎的视线看了一眼,只见程沐则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转回视线,对万卫铎道:“行,既然我们阿夏点头了,那说说吧,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万卫铎撞了一下沈靳之的手肘,八卦道:“和我说说,你们俩怎么回事?”   沈靳之一般不喜欢分享自己的生活,很多事问到份上才能说出点东西。   这次主动告知万卫铎他恋爱的事情属实例外,要不趁着这个机会问,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意外的是,沈靳之直接松了口。   “我说可以,但事先声明,是你主动要听的。要是误伤了,我不负责。”   “……”万卫铎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他扬手打断沈靳之的话音,“打住吧,我不问你了。”   他调转脚步,走到程沐则身边:“和我说说,你们俩怎么在一块的?”   听着两人说了半天的话,突然轮到自己头上,程沐则愣怔地接起话茬:“你……真想听吗?”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沈靳之刚才半炫耀式的语气影响,万卫铎总觉得程沐则的这句话很不对味。   他“啧”了一声,摇摇头:“改天吧,改天我单独请你吃饭,远离这个人精说话比较好。”   沈靳之单手插兜,望向万卫铎:“当着我的面约我的人,合适吗?”   万卫铎轻嗤一声:“背着你约才不合适吧?”   沈靳之轻笑着抽出手,贴了一下程沐则的手背:“万老板有钱,就约津松最贵的那家酒店吧,把他们的招牌菜全点一遍。”   程沐则怔怔地点点头。   万卫铎皱眉,斥责道:“得了啊,为人师表的人,少教些有的没的。”   谈笑间,他们走进了预定的包厢。   包厢里的人早就玩上了,见到有人进来,忙叫他们一起加入:“快来,一起啊。”   沈靳之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今天来也完全是为了程沐则。   这几个月来,除了方烁、秦逸和时寻,沈靳之没见过程沐则身边还有其他朋友。   今天带程沐则来,也是想他多结识一些年纪相仿的友人。   纵然是在这样他不熟悉的场合里,沈靳之仍表现得游刃有余。   他带着程沐则走到一群年轻人身边。   男生组织着这场游戏:“给新来的朋友介绍一下游戏规则,很简单,游戏就是‘我有你没有’,你说出的事件对方没有或做不到,对方就必须放下一根手指,以五计数,输的喝酒。”   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的酒罐,程沐则的心底涌起一阵担忧。   他记得,沈靳之不太能喝酒的。   但气氛都到这儿了,突然不玩怕是会扫兴。   他附耳对沈靳之道:“没事的,输了我帮你喝。”   沈靳之抿嘴偷笑,指尖悄悄扫过程沐则的掌心,低声道:“那看来我不能输了。”   “那就从我开始了,顺时针来,第一个,我二十多岁!”   闻言,万卫铎的脸瞬间沉下来。   “玩游戏就玩游戏,怎么还带人身攻击?”   昨天收到的嘲讽还没消散,今天就又被翻了出来。   万卫铎很后悔听沈靳之的话叫了一帮年轻人。   他立即看向沈靳之,强迫对方掰下一根手指,才咬牙切齿地折下自己的。   几轮下来,万卫铎的战况尤为惨烈。   与此同时,沈靳之还在一圈人中发现了一道羞怯又温和的目光。   他明白那种眼神的意思。   游戏恰好行进到他发言。   看着万卫铎右手折下的四根手指,沈靳之淡笑着扬起唇角,像是刻意针对般地对万卫铎道:“我不是单身。”   余光里,望着他的那道目光暗淡下来。   万卫铎一阵牙疼:“沈靳之,你故意的吧!”   “嗯哼。”   沈靳之拿起桌上的酒,倒在万卫铎面前的杯子里:“万老板,愿赌服输。”   万卫铎磨动齿尖,一口闷下那杯酒。   他虚点了几下沈靳之:“等着啊。”   听着两人的对话,程沐则附耳靠近沈靳之:“你干嘛非要他喝酒?”   沈靳之浅笑道:“谁让他不打自招,承认私下约过你?”   一片喧嚣声中,沈靳之悄悄勾起程沐则的小指,隐秘地说着话:“看不出来吗?我吃醋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结尾改动了一点点~ 第65章 是在对我撒娇吗?   周围还有很多人,程沐则下意识收起力道,却不承想起了反作用,直接压实了沈靳之虚勾他手指的动作。   沈靳之意外地扬起眉尾,紧紧勾住程沐则。   程沐则细细地吸了口气,想抽手已经来不及了。   沈靳之向他靠近了些,若无其事地把他们相勾的手藏在人群的视角盲区里。   罚酒过后,游戏继续。   万卫铎愤懑地瞪了一眼沈靳之,抛出了一个针对性极强的条件:“我不是老师。”   果然,全场只有沈靳之自己掰下了一根手指。   这样一来,沈靳之也只差一次就要接受惩罚了。   他故意捏了捏程沐则的指尖,告状道:“你看,他还不知悔改地针对我。”   那语气刻意得明显,程沐则却还是顺着他的话问着:“那你怎么才能不吃醋?”   沈靳之微怔,暗暗抿住笑意,偏头看向程沐则:“你怎么这么乖?”   除了母亲外,这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用这个词形容过他。   程沐则低下头,低声回复道:“那我乖一点你可以不吃醋吗?”   沈靳之无奈一笑:“真是拿你没办法。”   那声音轻柔,撩拨在程沐则的耳畔,如烫溅的火星,顷刻间在他耳边烧起一片热意。   “哎哎哎。”万卫铎看不下去地叫了一声,“你们俩,集中点精力行不行?玩游戏呢。”   那句话给了程沐则缓和的空间,他转过身,不打自招地连连点头。   游戏行进到下一人。   短发男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手机里有个备忘录,记录的全是我女朋友的喜好。”   闻言,周围人开始起哄:“拿出点证据我们看看啊,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含笑着从兜里摸出手机,调出了他口中说的备忘录。   看着备忘录里整理的一条又一条,周围的姑娘们纷纷露出歆羡的目光。   沈靳之侧眸,问程沐则道:“你也羡慕?”   说不羡慕是假的。   毕竟谁都会希望自己的另一半能对自己的喜好了如指掌,又时时放在心上吧。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他的心思根本瞒不过沈靳之。   沈靳之低笑一声:“如果你想要那种备忘录,我现在的确拿不出来。但和你有关的一切没人比我更熟悉,那些喜恶早就刻在了我脑子里,根本无需记录。”   程沐则诧异地抬起眼眸。   “不信?”沈靳之道,“那你随便问一个。”   一股暖流汇聚而上,程沐则摇摇头,打心底得愉悦起来。   下一位发言者马不停蹄地开启了新话题:“成年以后,我曾暗恋一个人超过五年。”   话音一落,一圈人不禁发出惊叹。   大多数人都有暗恋的经历。   有些人幸运,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暗恋的时间就短,但更多人爱而不得,只能默默掩埋心意,直到暗恋的心思消失在时光里。   成年后,身边的选择更多了,时间也成了奢侈的代名词。   执着地在一个人身上耗费五年时间,听起来更像是天方夜谭。   众人纷纷佩服地折下指节,唯有沈靳之没有。   他一时成为目光的焦点。   “沈教授这种条件还需要暗恋?”   “什么样的人能让沈教授惦念五年啊?”   沈靳之没有回答,只是礼貌地微笑着。   程沐则在放空。   五年的时光不短。   程沐则不清楚自己最早是什么时候与沈靳之相识的,自然也不敢随便对号入座。   他默默按捺下疑问,重新投身游戏中。   讨论声愈演愈烈,万卫铎“啧”了一声:“打住啊,好好玩个游戏怎么变成情感交流大会了?都给我换话题。”   几轮下来,沈靳之输了一次,又在程沐则抢他酒杯前做完了惩罚。   时间不早了,沈靳之并不想整晚都留在这,于是带着程沐则先行离开了。   万卫铎暂别聚会,送两人出去。   他想单独和沈靳之说两句话,程沐则便独自到会所门口等待。   等人走远了,万卫铎才悄声道:“真不是我说你,玩游戏而已,干嘛非说实话?”   沈靳之蹙眉:“怎么了?”   万卫铎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下:“你才刚刚和小程在一起,何必当着他的面坦承自己过去的暗恋经历?你不是一向精明得很,不会要我教你怎么谈恋爱吧?”   “有什么不能说的?”沈靳之的尾音里掺进几分甜蜜的得意,“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是他?”   沈靳之放松一笑,旋即走开。   万卫铎一脸呆滞地停在原地。   几秒后,他反应过来,追着沈靳之的背影走了几步:“哎!你几个意思?多说两句会死吗?”   沈靳之背对着他摆摆手:“外面冷,等久了我们阿夏会生病,对了,记得你欠他顿饭,要去最贵的那家。”   程沐则站在会所门口,一阵凉意扑面袭来,他拢好衣襟,随意张望起来。   突然间,他瞄见了一个身影。   那人影从会所外的马路前坐上车,离开了他的视野范围。   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但那个身影却提醒了程沐则一件事。   ——上次他出国的原因。   从前他孑然一身,无论怎样也都可以忍耐。   但现在他身边有沈靳之,为了避免那个人纠缠到沈靳之头上,他必须彻底解决这件事。   身后传来沈靳之的脚步声,一件遮风的外套披在他肩膀上,阻隔着四下袭来的冷风。   程沐则回过神,转身看向沈靳之。   褪下外套,沈靳之也只穿着一层单衣,袖箍紧压着他薄薄的衣物,拉近着他与寒风的距离。   程沐则抬手搭上外套:“我不冷。”   沈靳之却压住了他扯衣服的动作:“我也不冷。”   夜深露重,沈靳之拦了辆车带程沐则回家。   昏黄的路灯记录下两人相互关心地温存,又送他们坐上出租车。   第二日,程沐则在短信里找到了那个给他发过信息的电话号码,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   “大早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听着对面粗犷的嗓音,程沐则以为自己打错了,正要抱歉地挂断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句女声。   “再说一遍,别拿我手机。”   程沐则顿住手上的动作。   听筒处传来一阵嘈杂,明显是女人抢来了电话。   女人慌张道:“沐则,是你吧?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接电话的是我堂哥,他——”   “孟娇。”程沐则打断她的慌张,“你不需要解释,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身边的人,从前不是你,现在不是你,往后也不会是你。”   “等等!”女人焦急道,“你失忆了,不接受我很正常。我们可以慢慢来,重新从朋友做起也可以的。”   程沐则压低声音,不屑道:“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处心积虑骗我的人做朋友?”   他音调淡漠地继续说:“我一直没解决你的事,仅仅是不想闹得太难看。不管你听不听得懂,以后你要是还来纠缠,后果自负。”   挂断电话,程沐则彻底拉黑了她的号码。   工作到下午,沈靳之才发现自己落了一份论文。   他正好有空闲,便想着回家取来。   刚走到小区门口,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拦下了他。   她气势汹汹地对沈靳之道:“喂,你是不是认识程沐则?”   沈靳之没说话,静默地等待她先开口说出意图。   女人双臂环胸,傲慢道:“程沐则是同性恋,你要是不想惹一身腥的话,就离他远点。”   沈靳之视线一偏,眼神俶尔锐利。   那种眼神的攻击性太过明显,促使对方产生了防备。   沈靳之不了解她的真实目的,暂时溶解掉眼底的锋利,试探起她来。   沈靳之问道:“你认识他?”   女人翻了个白眼:“你管我呢,提醒你一句罢了。”   沈靳之继续套话:“如果没有凭据的话,我可以认为你是信口雌黄。”   “怎么没有,三年前他——”   沈靳之瞳孔微变,女人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她下压嘴角,语气依旧强硬:“反正我就是知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警告你离他远点!”   说完,她转身离开。   “看脚下。”   身后传来沈靳之的“好意”提醒,女人低头看路,却因此一头撞在了路灯上。   她倒吸一口气,急躁地忿忿离去。   沈靳之转动腕间的袖扣,行至门卫处。   门卫一看是熟人,正打算放行,沈靳之却打开了值班室的门。   “您好,刚才一个陌生女子拦住我的去路,她和我说了几句话后离开,但我发现自己丢了样东西,可以帮忙调取门口的监控吗?”   “啊?”门卫撸了撸袖管,“我就说呢,三天两头往这跑,人穿得倒是光鲜,居然还是个扒手。”   沈靳之抓住了重点:“你说,她经常来?”   门卫点点头:“是啊,就这段时间,上次他还想拦经常和您一起进出的程先生,但是没成功。”   沈靳之面色凝重。   门卫又道:“咱们小区管理比较严格,调监控得走审批程序,或者您报个警,我们马上配合调取。”   沈靳之颔首:“谢谢,丢的东西不值钱,达不到立案标准,麻烦你们之后多留意一下她。”   经历了门口的拦截,沈靳之彻底没了回学校的心思。   听起来,她知道程沐则一些过去,但会背后中伤,也绝不是善类。   按门卫的话,程沐则也见过她了。   这样说起来,几日前程沐则突然飞去国外,会不会也另有隐情?   门锁响动。   程沐则回来了。   程沐则拿出拖鞋,却意外瞥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沈靳之。   他怔怔地眨眨眼:“学长,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过来。”沈靳之对他招招手。   程沐则放下手里的摄影包,换好鞋子,坐在了沙发上。   “再靠近点。”   程沐则不明就里地靠近过去。   “再近点。”   当他再度拉近和沈靳之间的距离后,还裹带着秋日凉风气息的脸颊上蓦地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温度一触即逝。   程沐则意外地摸上沈靳之吻过的位置,怔怔地盯着他。   沈靳之强词夺理道:“是你先凑过来的。”   程沐则倒吸了一口气,说理的言辞还没经由喉口传出,后脑勺处又传来了一阵力道。   沈靳之的唇瓣重新落在同一位置上,热意缓慢传来,吞噬着程沐则的讶异。   半晌,沈靳之抽开手。   他低头埋在程沐则的肩膀上,低声呢喃:“怎么办啊,才一天不见就好想你,要是能带着你去上班就好了。”   程沐则低下头:“你是在对我撒娇吗?”   沈靳之扑哧地笑出了声,他起身,抬手刮了一下程沐则的鼻尖:“你还真敢说。”   程沐则不解:“这个不能说吗?为什么不敢?”   “是啊。”沈靳之眸光一转,“为什么不说呢?”   程沐则理解片刻,才听出了沈靳之的话里有话。   沈靳之怕他听不懂,便抽丝剥茧地摊开道:“阿夏,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和我说,无论好坏我也都想知道,你明白吗?”   想起早上自己打出去的那通电话,程沐则有些不是滋味。   他神色一淡,转而问道:“那你呢?”   沈靳之与他对视:“我什么?”   程沐则补全了那句话:“你也会全都告诉我吗?”   会告诉我吗?   关于我们的过去。   关于你独自渡过的三年。 第66章 他的专制   “会。”   晚霞的微光流转,悄然落在沈靳之的肩侧,照亮着他坚定的言语:“只要你想知道。”   程沐则浅笑着,用双眼捕捉着那些可贵的光芒。   “我也会。”   等到我找到答案之后。   一定会全都告诉你。   程沐则直起身,抓住沈靳之的手:“学长,明天我陪你去上课吧。”   “嗯?”沈靳之扬声,“怎么这么突然?”   “你刚刚不还说想带着我去上班吗?”程沐则说道,“你是老师,充当你的学生去听课,这不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吗?”   沈靳之低眸一笑,另一只手搭在程沐则的手背上:“真的不是换个地方睡觉吗?”   程沐则嘴角的笑意收拢,藏在情绪下的甜蜜却不敛半分:“你是不是在取笑我?”   他说完,沈靳之的笑意反而更加明显了。   程沐则撇撇嘴:“你笑也没用,是真的很无聊才会睡着嘛。”   沈靳之忽然颓丧下来,苦起脸道:“看来我这个‘最受欢迎教师’的头衔也是徒有其名,原来最喜欢我的人都听不进去我的课,哎——”   说着,他抽走了自己的手。   程沐则慌忙抓住沈靳之:“不是,这和你没有关系,我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商学而已。”   沈靳之不说话。   程沐则着急了:“那这样,明天我去上课,要是我睡着了你就罚我还不行吗?”   沈靳之总算有了反应,他低声问道:“怎么罚?”   这句话问住程沐则了。   他实在把握不好惩罚的尺度,思考了半晌还是把问题抛给了沈靳之:“你想怎么罚?”   “那就……你睡着一次,我亲你一次。”   一句话露出了狐狸尾巴,沈靳之却依旧面不改色。   程沐则还没从这种离谱的惩罚要求里走出来,沈靳之的吻已经压了下来。   柔软的嘴唇一贴即离,程沐则猝不及防地缩了一下脖子,连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我还,没去呢……你怎么就确定我会睡着。”   沈靳之淡笑一声,又亲了他一口。   程沐则彻底懵了。   沈靳之不紧不慢地解释着,理由说的冠冕堂皇:“你来蹭了我两次课,一共在我课堂上睡了两次,这是补以前的。”   程沐则失措地移开视线:“法律还讲究不溯及既往呢,你这是专制。”   可不承想他才刚抱怨完,沈靳之竟又变本加厉地亲了他一口。   程沐则抬起头,眼神质问地看向沈靳之:“现在这又是什么?”   沈靳之眼眶微压,眯着眼看向他:“当然是要对得起你说的专制。”   沈靳之抬起手,支起程沐则的下巴,视线死死锁住他的嘴唇。   时钟咔哒咔哒地转动,每一声都卡在程沐则的心跳上。   看着缓慢靠近的沈靳之,程沐则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然后在顷刻间转化成了行动。   他闭上眼,沿着沈靳之靠近的角度先于对方完成了那个吻。   沈靳之果不其然地愣住了。   但对方接受意外状况的速度实在太快,甚至直接抬手抚上了他的侧脸。   程沐则压住自己过载的心脏,后退着站起身:“我先洗澡了。”   沈靳之抓了个空,无可奈何地看着程沐则离开的背影道:“怎么又亲完就跑?”   程沐则关上卧室门。   但反驳还是隔着门板传了过来:“是你先亲我的!”   程沐则手脚失控地弄出不少动静,沈靳之只是静静地听着。   渐渐的,脚步声停止,水声缓缓从浴室里流出。   “嗡嗡嗡——”   手机的振动声从茶几上传来,沈靳之寻找着声源,才发现他的小迷糊又随手把手机扔在了沙发上。   沈靳之拿起手机走到浴室门口。   他敲门道:“阿夏,手机响了。”   “啊,啊?”   程沐则的嗓音很不自然,水声伴随着回复声从空旷的浴室里传出:“你帮我接一下吧。”   沈靳之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他拿着手机,离得远了些才替他接起电话。   打电话的人语气很冲。   “还知道接我电话,在外面晃荡了那么久还不打算回家吗?别逼我亲自去津松找你。”   沈靳之眉头深锁,不悦地用食指尖敲了几下手机壳:“请问您是?”   电话那头没了动静,最后只留下了一句“打错了”便急促地挂断了。   看着手里熄灭屏幕的手机,沈靳之心口压下了一块巨石。   他不认为那是一通打错的电话。   虽说他和程沐则认识也有六年了,但他似乎从未了解过程沐则的家庭,一如程沐则也不了解他的家庭一样。   单纯从程沐则闭口不谈这一点来看,他的家庭关系应该不会很好。   沈靳之担忧地翻转手机,思量着如何和程沐则开口。   不多时,程沐则走出了浴室。   水汽裹挟着沐浴露的香气涌入客厅,却无法纾解沈靳之闷堵的情绪。   程沐则一边擦头发一边向沈靳之那瞄。   瞟了几眼沈靳之都没看过来,程沐则才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他穿过客厅走到沙发前,小心地看着沈靳之。   沈靳之手里还端着他的手机,指尖不安地摩挲着屏幕边缘。   水滴顺着湿润的发丝聚集凝结,滴在程沐则的肩窝里。   他微张嘴唇,猛然想起刚才那个电话,他大概知道沈靳之情绪不佳的缘由了。   搪塞的言语熟练地涌到嘴边,程沐则却想起了洗澡前沈靳之说的那番话。   他说希望自己有事和他说,无论好坏。   程沐则叹了口气,扯下搭在头上的毛巾,坐在沈靳之身边。   他动作轻柔地抽回手机。   “其实,我和家里关系很差。”   他的坦白才开了个头,沈靳之就惊诧地抬起了眼。   程沐则从未与旁人说过这些,并不清楚沈靳之这种反应的含义。   他小心地迎上沈靳之的眼神,试探道:“你是不想听吗?”   沈靳之移动身体,拉起他的手放在掌心,给予着程沐则肯定的答案:“你说,我在听。”   程沐则抿了抿嘴唇:“我父亲从商,母亲生前是个作家。母亲离世前,他们的关系就已经不太好了,我看得出来,只是一直不愿相信。   “高考后,母亲的病情急剧恶化。那时候父亲在国外谈生意,主治医生说母亲药石无医,没几天可活了。母亲不愿狼狈地在医院离世,我们就出了院。”   程沐则闭上眼睛,眼前都是当年的画面。   但那种悲伤像一块反复结痂的伤口,早已没了当时的疼痛。   他继续说:“出院第二天晚上,母亲离开了,父亲姗姗来迟,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那段时间他很忙,所以我独自报了志愿。   “可当录取结果出来,我才知道他罔顾了我的意愿,修改了我所有志愿。我和他大吵一架,却无力改变我被津松大学录取的结果。”   程沐则遵循了母亲临终前的意愿,没有和父亲闹僵。   所以纵然他从未原谅过那件事,却也没再说什么无意义的话。   当年的津松大学没有分设摄影系,程沐则没有办法辅修摄影,只得在外摸索。   好在他天赋尚佳,很快便展露头角。   后来的永传摄影系得以重建,教学也专业起来。   为了名正言顺进入永传学习,程沐则迫不得已考取了永传的金融研究生。   程沐则倒吸一口气,淡化着心口处的憋闷。   他看向沈靳之:“你是不是接到我家里的电话了?是催我回去的?”   沈靳之手上的力道加深了些,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程沐则定定道:“你放心,我不会回去的。”   沈靳之抓起程沐则手上的毛巾,小心擦拭着他发尾上的水珠。   “我知道。”   他的动作轻柔,也将嗓音化得更轻了些。   “以后不会再有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沈靳之坚定地说着,“阿夏,这是新的承诺。”   晚夜的凉风习习,却怎么也钻不进温暖的房帷。   客厅里传来电吹风嗡嗡的声音,那是沈靳之在给程沐则吹头发。   温暖的风穿过他的发丝,却不及心底的热意。   那句“不会再有人强迫你”和很久之前的一句“我会守护你的理想”相互交织,编织成新的记忆,印刻在一个不会被遗忘的角落里。   “你怎么又亲我?”   “因为我专制啊。”   两人的笑声淹没在吹风机的工作声里,逐渐散入人间烟火中。 第67章 藏起来也不是不行   闹铃一响,程沐则就爬了起来。   这个时间,沈靳之还在晨跑。   程沐则迅速洗漱,努力调整自己的精神状态。   他从窗口向外望了一眼,时间刚刚好。   沈靳之打开门,程沐则正活力满满地站在门口。   “学长早!”   沈靳之脑子一空,记忆恍惚回到更早的以前。   那时他的阿夏就是这样,每天脸上都挂着数不尽的灿烂,仿佛没有半点烦心事能打扰到他。   沈靳之低笑一声,适应着跨进屋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程沐则偏身让路,回答道:“今天不是有事做吗?”   “嗯?”   沈靳之正想问是哪件事,程沐则就推着他的后背送他进了浴室。   “快洗澡,洗好我们去吃早饭。”   好多年都没有人催过他做事了。   久违的催促感裹在他心口,意外生出些许温暖。   虽然还是没想起来今天有和程沐则约好一起做什么,但他就是觉得愉悦。   换了套新衣服,沈靳之走出房间。   程沐则立刻站了起来:“好了?”   沈靳之颔首。   他这才发现程沐则的衣着不同往常。   他上下打量起程沐则:“你今天穿的怎么这么——”   “年轻。”程沐则抢答,“对吧?”   沈靳之扬起唇角,总觉得今天的程沐则过分活泼了。   程沐则拽了拽衣摆:“我不是答应去听你的课吗?穿成这样看着不就像学生了嘛。”   沈靳之总算明白程沐则这一早都在折腾什么了。   他本以为昨晚程沐则说再去听他课的事情是句玩笑话,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要跟着去。   “穿得这么好看,又有人上课偷拍你怎么办?”   沈靳之拉起程沐则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你说,我是没收她们的手机,还是把你藏起来?”   “又?”   程沐则重复着这个词,霍然想起早些时候沈靳之曾公开回复过学校的表白墙账号,当时那条说说里就附着别人偷拍他的照片。   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沈靳之微微用力掐起程沐则的脸:“你啊,什么时候能抓对重点?”   那力道不重,程沐则一说话,脸颊上那块被捏住的肉就松了下去。   他低下眼眸:“藏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沈靳之覆在他手背上的指尖一顿:“你说什么?”   “哎呀。”程沐则不再看沈靳之,拉着他的手就往门外走,“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沈靳之随手抓起手提包,跟着程沐则往前走。   脚步声从四楼一路往下,却压不住沈靳之的不依不饶。   “阿夏,我记住了。”   ·   上课铃唤醒新一天的课程,沈靳之站在讲台上,嘴角一向标准的弧度遭到破坏,怎么都降不到原来的基准线上。   “今天我们开启一个新概念,垄断。垄断意味着整个市场上‘只此一家’,而这个独一无二的生产者,拥有百分之百的市场占有率。”   说到“独一无二”时,沈靳之的目光好巧不巧地落在了程沐则身上。   “基于上述阐述,有谁能告诉我现行市场上有哪些垄断企业吗?”   教室里开始讨论,沈靳之走下讲台,站在了坐在第一排的程沐则桌旁。   与日常说话截然不同的音调从身边传来,一种新奇感缓慢蒸腾而出。   “烟草企业是吧。”   “石油企业?”   其他答案不断从周围传来,程沐则却盯着沈靳之手腕上的袖扣出了神。   沈靳之离他很近,暖暖的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处,带来熟悉的温和。   他眸光下移,定在了沈靳之压在桌面的手上。   沈靳之的手生得好看,牵他的时候也温温柔柔,大概随手拍两张就能出图。   之前他要是能多看看这些,也不至于在课上睡着两次。   沈靳之讲着课,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动。   手指展开的角度转动,程沐则突然发现他无名指和中指间藏着一个黑点。   是痣吗?   程沐则神思散漫,竟伸手触碰到了那个位置。   流畅的讲课声明显出现卡顿。   程沐则这才意识到他打扰到沈靳之的正常工作了。   但那声音只暂停了几秒钟,便接续下去。   沈靳之松开压在课桌上的手,重新走回讲台。   他掌心压过的地方留下一张纸条,纸条被平整地折成一个方块,里面像是写着字。   程沐则盯着那张纸条研究了半天,又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沈教授。   沈靳之正认真地讲着课,自然没有闲暇解答他这个与课堂无关的疑问。   又纠结了一会儿,程沐则还是打开了那张洁白无瑕的纸张。   纸上流畅的笔迹勾连成一句话。   「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垄断者。」   程沐则的心脏“咯噔”一跳。   刚开课时沈靳之念的关于垄断的概念恍惚又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   他联想起今早来时沈靳之拿出本子写了点什么才下车的画面。   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在“预谋”说这份情话了。   程沐则脸颊一热,周遭的声音越来越远,只剩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的声音。   他收紧纸条,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经济学的浪漫”。   深秋的冷风从门口窜进来,艰难地冷却着他耳底的热意。   程沐则是在敲桌子声中醒来的。   清醒过来的一刹那,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又栽在了同一个地方的事实。   他尴尬地抬起头,眼神涣散。   “阿夏。”   程沐则的视线缓慢聚焦,呆滞地落在沈靳之脸上。   “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   说完,沈靳之俯身衔住了他的唇瓣。   程沐则的身体机能还未完全苏醒,大脑混沌地接受着那个吻。   他呆怔地眨着眼,猛然想起他们还在学校,在沈靳之授课的教室里。   原本惊醒后就不稳定的心跳节奏再度攀升至高点,毫无节制地冲撞着他的胸腔。   浓重的隐秘感刺激着程沐则,诱导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禁忌感。   感知到危险,程沐则还没等后撤,一个不容拒绝的力道便锁住了他的后颈。   他被迫仰起头,感受着属于沈靳之的厮磨。   他死死地抓着椅子边缘,指尖不慎抓下一些木屑。细小的木屑堵在他的指甲里,带来细微的痛感。   程沐则脑中的弦终于崩断,一时妄念丛生。   他彻底闭上眼,只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亲吻下去。   那抹温软的热意终于还是从他的唇间离开了。   程沐则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直勾勾地望着沈靳之。   沈靳之没有起身,仍旧离他很近。   “阿夏。”他嘴角的弧度温和,“要是我年纪小点儿就好了。”   程沐则不解地皱起眉:“为什么这么说?”   “那样的话,我就能在不想听课时悄悄给你传纸条,在你睡着时帮你看着老师。”   他牵起程沐则的手继续说:“还能在课桌的遮蔽下牵你的手,在同学们都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吻你。”   最后四个字沈靳之说得很轻,像是融进了揉碎的温柔。   他边说边向程沐则靠近,每一个呼吸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这一次,程沐则闭上了眼。   看着程沐则紧张到发颤的睫毛,沈靳之轻笑一声,偏头靠近他的耳边:“阿夏,有人来了。”   程沐则惊慌地睁眼起身。   可整间教室明明除了他和沈靳之就没别人了。   居然又骗他!   程沐则双目圆睁地看向沈靳之,对着那张他根本发不出火的脸,还是压下了嘴边的话。   他从课桌边走出:“我走了。”   “阿夏。”   沈靳之叫住他。   几块糖从沈靳之的掌心转移到他那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无比安心的话。   “等我回家。”   沈靳之还要上班,程沐则没再耽误他的时间。   他从兜里拿出那张课上收到的纸条,重新理好收起来。   程沐则独自回了家。   可刚到家,他就又想沈靳之了。   为了抵消这种“不正常”,程沐则做了一下午卫生。   临到五点,除了存放很多重要文件的书房外,家里就只剩下次卧的桌子没擦了。   那张简易书桌上,沈靳之的钢笔还安静地躺在那。   他忘了还。   程沐则拿起钢笔,沾水的手有些滑,致使钢笔险些掉落在地。   记忆扒着相似的动作涌现,冲击着程沐则的太阳穴。   他一手紧攥着笔,一手扶住头。   “祝沈老师生日快乐,早日荣升副教授!”   程沐则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盒,却因动作太过浮夸差点甩出了盒子。   好在他最后抓住了。   他双手捧着礼盒,送到沈靳之面前:“送你的礼物。”   沈靳之打开盒子,看着盒子里那支钢笔,久久地沉默着。   程沐则有点慌,他难看地抬起僵硬的笑肌,问道:“不……喜欢吗?”   沈靳之取出钢笔,欣喜地笑着:“不是,就是在想你送我这个礼物的原因。”   “当然是比较符合你的气质啊,”程沐则摸摸下巴,“一身老干部味。”   沈靳之疑惑地歪头看向程沐则:“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个形象?”   程沐则颇为调皮地嘿嘿一笑:“开玩笑的。是卖钢笔的人和我说,送一支钢笔的话,对方一用就会想起你,我很希望你能时刻想起我,所以就买来送你了。”   “我会的。”   程沐则微怔,没跟上沈靳之的思路。   沈靳之于是重复了一遍:“我会时时刻刻想着你。”   剧烈的疼痛散开,额间的青筋却还是倾诉欲极强地突跳着。   疼痛没能酸涩他的眼眶,关于沈靳之的一切能。   原来,这么多年沈靳之一直在守着那句不起眼的承诺。   他总也不离身的袖扣和钢笔是他送的,车里的常备药物是留给他的,兜里时时装着的糖块是为他准备的,就连家里摆的照片也是他拍的。   明明这三年他都不在沈靳之身边,可沈靳之的生活里却处处留存着他的痕迹,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而他现在能想起来的,也仅仅是沈靳之做过的冰山一角而已。   程沐则的心口塌陷了一块。   他突然理解了上次万卫铎说的那句沈靳之“喜欢藏着”的深层含义。   眼眶超负荷地吐出一大颗泪珠。   眼泪落在笔身上,碎散成数瓣晶莹。   “咔——”   门锁开启, 那是沈靳之到家的讯号。   程沐则焦急地跑出卧室。   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影,他大步向前,拥入沈靳之的怀抱。   沈靳之毫无准备地身子一僵,双手无措的悬空。   他缓缓放下手,手掌顺着程沐则的背脊向下轻抚:“怎么了?”   “我想你了。”   程沐则蹭着他的肩膀,眼泪急促地落在手背上:“我好想你。” 第68章 替他撑把伞   情绪顺着拥抱传来,落在沈靳之的感知上。   他静静地抱着程沐则,小心安抚着。   有时,拥抱比言语更能安慰人心。   没关紧的房门缝处透来一阵寒风,沈靳之不动声色地偏过身,替程沐则挡住风口。   良久,程沐则才从不稳定的情绪里走出来。   他擦干留在眼角的泪痕,缓缓退出沈靳之的怀抱,微微抬起头。   自记忆里夹带的光芒补充着沈靳之身上的光亮,即便被身后走廊里的昏暗吞噬了部分,看上去依旧耀眼非常。   程沐则捏了捏握在手心里的钢笔,残留的湿润压进他的掌心,添上几分属于时光的重量。   他犹豫地抬起手,连声的振动打断了他的迟疑。   有人给沈靳之打电话。   大概是职业特殊,沈靳之很少有不接的电话。   看着屏幕上跳跃的界面,沈靳之征询着程沐则的同意:“可以接吗?”   程沐则只能点头。   接起电话前,沈靳之牵起了程沐则的手,安慰地抚摸着。   电话里传来声响,沈靳之神色微变,但很快,那种微妙的异常便从他脸上消失了。   他放下手机对程沐则道:“学校那边有点事,我去小区门口取个资料。”   沈靳之的声音依旧令人安心,却掺杂着几分程沐则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沈靳之向前靠近半步,吻了一下程沐则的额头:“说几句话就回来,好吗?”   他安静地等着,直到对方点头同意,才离开家门。   他步履匆忙,不想耽误任何时间。   靠近小区门口,沈靳之听见了尖锐的争吵声。   沈靳之眺向那片混乱的争执,提起了音量:“找我吗?”   争吵声戛然而止,女人的视线瞬间转移到沈靳之身上。   沈靳之礼貌地向门卫致谢:“感谢提醒,剩下的我来处理吧。”   门卫怒气冲冲地瞪了眼女人,向沈靳之点点头。   人进了保安室。   沈靳之敛起面部表情,视若无睹地从她面前走过,一句话也没有说。   女人悻悻地跟上去,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我说呢,怪不得上次和你说程沐则是同性恋你不但没反应,还在维护他,搞了半天是在打他的主意啊。”   沈靳之脚步不停,毫无反应。   女人冷哼着:“今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放弃吧,没戏的。”   沈靳之突然停下脚步。   浓重的夜色打在他的背脊上,化作平静的戾气,淡淡地笼罩在他周围。   女人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高跟鞋与地砖撞击的声音发哑,在黑暗中渲染出一抹阴沉。   女人等了半晌沈靳之也没转过身,她干脆壮着胆子绕了过去。   “没有底气我不会说这种话的。”   她抬起手,晃动手上的钻戒,言语里尽是嚣张与得意:“看好了,这是沐则给我买的,我,是他未婚妻。”   沈靳之淡漠地抬起眼,掩藏在镜片后的目光冷冽,为静谧的夜晚平添出一抹寒凉。   他还没说话,一只温热的手忽然穿过他的手掌,与他交握。   温暖又炽热。   程沐则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从身边传来:“孟娇,有在我男朋友面前胡说八道的时间,不如去医院挂个脑科。”   掌心的暖意消融着沈靳之的冷漠,也柔和着他的眼神。   程沐则偏头看向沈靳之:“你又骗我。”   沈靳之抬起唇角,不知作何辩驳。   程沐则没多分给孟娇一个眼神,对沈靳之说:“我们走吧。”   两人正欲离开,孟娇却不肯罢休地叫住了程沐则。   “这可是你送我的戒指。”   程沐则不耐烦地转过头:“我再说一次,谁给你的戒指你就找谁娶你。”   孟娇不死心地跟上去:“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今天她能胆大地找到沈靳之,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看来警告落不到实处,她就不会老实。   程沐则闭了闭眼,摊开明言道:“收起你那副假深情,这样的事再有一次,我只能找到这几年里和你纠缠不清的那些人,一起去拜会孟伯父了。到时候究竟是谁难堪,你心里清楚。”   程沐则手掌下移,裹住沈靳之泛凉的指腹,和他一起回了家。   沈靳之离开前,程沐则就察觉到了不对,不知道是出于忧心还是依赖,他跟着沈靳之下了楼。   果不其然出事了。   好在他及时发现,又当场阻止,不然沈靳之定然只会隐瞒,不会和他说这些。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是想背着沈靳之摆平这件事的。   但既然事情已经挑开,程沐则就打算干脆说明白这件事。   他抓着沈靳之的手,带着他坐在沙发上。   酝酿言辞间,沈靳之抬起手覆住了他的手背:“阿夏,你不用解释,就算今晚你不出现,她说的话我也一个字都不会信。”   强烈的信任感顺着交叠的手掌传来,在程沐则心底泛起波澜。   他摇摇头:“我要说,我不想这件事在你心里留下哪怕一分一毫的不悦。”   沈靳之笑着拍了拍程沐则的手背,同意地点点头。   程沐则低眸道:“其实上次我没有说完,我和家里关系很差的原因还有一个。”   沈靳之不说话,安静地等待程沐则继续说下去。   程沐则话音停顿,继而试探地问道:“或许,你知道我失过忆吗?”   他怔怔地看向沈靳之,不经意间在眼底藏进了些微隐晦的期许。   沈靳之应声:“听说过。”   “只是听说过吗?”   “嗯?”   周遭的空气流速渐渐迟缓下来,程沐则滚动喉结,没深问下去。   他接续刚才的言语,尝试着向沈靳之渗透当年的事。   “三年前我从永传毕业后回了家,一醒过来就躺在医院里。听说,我在一场意外里丢失了记忆。   “起初,我以为自己仅仅是忘了有关事故的一切,可后来我才惊觉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根本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大学生活。而心底的缺失感告诉我,我遗忘的事情很重要。”   沈靳之手掌轻动,最终也只是克制地加重了与程沐则交握的力道。   程沐则回应着那份力道:“身边的人一直含糊其辞,终于在我的不断逼问下,给了我一个答案。”   那是他成年后第一次见到孟娇。   父亲说他失忆前就和孟娇在一起了,还走到了订婚那一步。而他,就是在筹备订婚宴期间发生了意外。   考察订婚宴的场地时,酒店因电路问题发生火灾,虽然他肢体上没什么损伤,却不明原因地丧失了一部分记忆。之所以一直瞒着,是不想刺激他,等他先适应一段时间。   听着那些遥远的“记忆”,程沐则觉得自己像是在听一个讲述拙劣的故事。   由于程孟两家交好,他很早就认识孟娇了。   可从小到大,他对孟娇的印象只有骄横跋扈,并未明显地表现出讨厌也都是碍于情面。   所以当他得到家人的解释时,从一开始便存有疑问。   他始终和孟娇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很快在他们的说辞里找到了悖论。   程沐则毫不犹豫地揭开他们共同编织的谎言。   可他们中却没有一人松口,坚持每天上演重复的戏码。   守着母亲的遗言,程沐则不断忍耐着。   他从未放弃寻找自己丢失的记忆,但父亲却像看管犯人一般看着他,令他几近窒息。   直到继母诞下一子,父亲的注意力才终于有所转移。   他离开北池,辗转回到津松市。   三年来,孟娇坚持不懈地向他重复所谓未婚妻的谎言,即便在他回到津松之后,也时常骚扰。   不算今晚,他们上次见面应该是在跨年那天了。   那天,津松下了好大一场雪。   苍白覆盖着大街小巷,隐匿着淡淡的悲凉。   程沐则打车回到他之前的出租屋。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即便他选择在这么诡僻的时间回国,却还是撞见了孟娇。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程沐则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对她发了火:“你到底要干什么!”   明明对方在生气,孟娇却表现得异常兴奋:“你理我了,你终于不无视我了。你记得吗?你以前也这么和我发过脾气,在我们吵架的时候。”   语气就像真的发生过那些事一样。   大片的雪花扫过程沐则的手背,却无法消解他的不快。   他赌气式地说道:“好,那我给你一个机会。”   孟娇激动地向他靠过来。   程沐则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沉声道:“你说我们曾经在一起过,那你告诉我,我们是怎么牵手的?”   孟娇快速伸出手,越过大块粘连的雪花,十指相扣地穿过程沐则的手。   她就着这个姿势端起手,全然不顾程沐则眉间产生的厌恶。   “就是这样,你想起没?”   楼宇间传来的新年倒计时分散着程沐则的注意力,孟娇却毫无停留地拉着他向旁边走。   倒计时数到最后一秒前,程沐则甩开了孟娇的手。   “放开。”   大雪吞噬着他的动作幅度,倒计时吞没了他的低吼。   烟花在空中炸开浓烈的色彩,又在雪中黯然褪色。   程沐则紧蹙眉头,刻意提起了音量:“我右手的无名指和中指之间有一道疤,弄伤时吓哭了很多小朋友,于是他们就再也不肯和我牵手了。后来幼儿园来了一个新朋友,又在牵手时嫌弃我的疤痕又难看又硌手。   “自那以后,我就很少和人牵手了,即便需要,也绝不会十指相扣。孟娇,闹够了吗?你根本不了解我,和我谈什么曾经?”   程沐则拂袖而去,投身于茫茫雪境。   日光灯下,沈靳之的袖扣闪动。   程沐则呼吸一滞,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除夕那阵,他租房的小区附近刚好试行了AI智能无人便利店,一度还登上了微博热搜。   除夕夜、大雪、无人便利店……   所有信息点竟都和万卫铎说的沈靳之丢袖扣的那晚一模一样。   程沐则呆滞地抬起头,与情绪不甚平静的沈靳之对视。   事件相互勾连,铺成一条完整的时间线。   程沐则眼眶酸涩。   所以那时,沈靳之是亲眼看见了他和孟娇在雪中对峙,却错把那一幕当成了十指相扣的交缠。   沉重的大雪将那条马路变成两人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们居然曾经离得那么近。   那时的沈靳之,究竟要如何接受那样残酷的场景?   又会不会觉得,当年那场不辞而别是自己嫌弃他性别取向的表现?   程沐则的心脏像是被反复揪起又弹回,每一下都在他的胸腔里留下剧烈的震荡和疼痛。   程沐则伸手抱住沈靳之,双臂锁在他的脖间。   他好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烟火灿烂的夜晚,穿过那条空旷的马路,为那时的沈靳之撑一把伞。   什么都不必说。   只是撑一把伞。   可即便如此,都是奢望。   程沐则不加节制地拥抱着沈靳之,像是抓住当时他从未窥见过的遗憾。   他声音颤抖地说着:“一定很冷吧,你一定很冷,对不对……”   秋夜的凉意在拥抱中转换成温暖。   “不冷,只要你在,我什么时候都不会冷。”沈靳之轻抚上他的发丝,“我们阿夏从未离开过我心里,我又怎么会冷?”   程沐则忍着不哽出声,半分说话的力气都难再余出。   沈靳之的话音却未断:“阿夏,我们去见母亲吧。”   他柔声补充着:“就明天。”   半只熊崽 第69章 我们阿夏一定要有   研究所地处偏僻,在研究所逾度了半生的沈母把家安在了附近。虽然多有不便,但也基本可以满足生活需求。   沈靳之带着程沐则开了一个半小时才行驶到附近。   电话铃声响起,沈靳之随便瞄了眼屏幕,对坐在副驾上的程沐则道:“接一下。”   程沐则拿起手机,询问道:“要放扩音吗?”   “不用。”沈靳之温声道,“找你的。”   “啊?”   程沐则愣怔地接起电话,直到听见沈母的声音才明白沈靳之那句话的意思。   “你们快到了吗?”   程沐则刚想转问沈靳之,沈靳之就先于他开了口:“还有五分钟。”   他重复了一遍沈靳之的回答。   沈母似乎并不意外是他接的电话,只是回了句“好”。   电话那头明显空白了一段才补了一句“注意安全”。   沈母的嘱托十分简单,与程沐则记忆里母亲关切的唠叨完全不同,更像是站在不熟络的边缘试探着向前伸出触角,却又担心关心得太过,默默收了回去。   两人赶到时,家门是没关紧的。   程沐则跟着沈靳之走了进去。   沈母正一个人忙活着。   厨房的操作台上摆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包装餐盒,有的是空的,有的还装着菜。   看上去都是从外面买来的。   听到动静,沈母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门口。   她局促地靠近过来,向门口的鞋柜伸出手。   程沐则眼疾手快地顺着沈母的动作拉开鞋柜:“我来吧。”   沈母淡淡一笑,直起身子,指了指最上层的两双拖鞋。   程沐则拿出那两双还带着标签的拖鞋,递了一双给沈靳之。   沈母的视线从沈靳之身上扫过,又很快移开。   她向卫生间方向指了指:“你们快洗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程沐则本想直接跟过去帮忙,沈靳之却拦下了他。   “听话,去洗手吧。”   洗好手,沈母这边也收拾完了。   三人围坐桌前,安静得有些尴尬。   混杂的菜香传来,隐约透着一点糊味。   沈母试图用言语缓和气氛:“我实在不太会做菜,这些基本都是在外面买的,你们对付吃一点。”   沈靳之缓缓提起一口气,问道:“这些年你都是这么过的?”   沈母低了低头,迂回着回答了他的问题:“没办法,这不是研究所比较忙嘛。”   沈靳之拿起筷子,伸向桌面上唯一一个卖相很差的菜式。   那是一道青椒炒蛋,鸡蛋表面还沾着明显的黑色糊点。   沈母虚抬起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沈靳之。   沈靳之不受影响地继续尝菜。   他细细咀嚼着,而后漾开一抹笑意:“挺好的。”   那一瞬间,拉在这对母子间的隐形隔阂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沈母的嘴角弯起一个喜悦的弧度,她快速夹起一块肉送到程沐则碗里:“孩子,你尝尝这个,这道菜挺不错的。”   程沐则连连应声。   接着,那双生怯的筷子转到了沈靳之的碗边。   沈靳之夹起那块落进他碗里的肉,送入嘴中。   温热的菜肴释放着热气,在三人周围圈起不可忽视的暖意。   饭后,沈靳之先于沈母起身准备收拾餐桌。   他拦住沈母的动作,瞟了眼身边的程沐则道:“阿夏容易无聊,您陪他说说话吧。”   沈母的视线十分自然地落在程沐则身上。   程沐则反应极快地点点头。   沈母纠结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她温蔼地向程沐则招了招手:“孩子,你跟我来。”   程沐则瞟了眼身后沈靳之忙忙碌碌的背影,跟着沈母从饭桌前离开。   两人走进书房。   沈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相册,递到程沐则手上:“翻翻看。”   她拉开椅子,示意程沐则坐下。   程沐则翻开那个小得可怜的相册。   他抬眸看向沈母:“这是……”   “靳之小时候的照片。”她沉下声音,“我不是个好母亲,没给他留下几张照片,甚至连一个小相册都填不满。”   看着那几张照片,沈母欲言又止。   她苦笑着垂下眼睫。   相册里大多是沈靳之得奖时学校或者主办方给他拍的照片,真正为记录生活留下的,少之又少。   照片里记录下的少年虽然拿着奖杯奖状,却没有一张在笑。   程沐则隔着薄膜抚摸起照片:“他以前都不爱笑的吗?”   沈母的眸光又暗下两分:“以前每次见到我时他都是在笑的,我一度以为他是个爱笑的孩子,但我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他懂事罢了。”   这时,程沐则翻到了一张稀有的合照。   倚靠在母亲身边,少年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无法掩藏的欣喜几近溢出相片。   程沐则翻转相册,送到沈母眼前:“或许不只是懂事,他也是因为见到您才会有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沈母一滞,眼眶骤然湿润。   盯着照片里紧紧靠在她身边的沈靳之,无限后悔的情绪涌上心头。   关系产生裂缝容易,修补起来却很难。   她紧捏着相册一角,向程沐则倾诉着:“孩子,其实我很感谢你。靳之虽然会定期来看我,但我们都快十年没坐在一起吃饭了。   “这几年我厚着脸皮想和靳之修复关系,但他的回应一直都很寡淡,只除了这一次。”   沈母气息不稳地顺了一口气:“想想也是应该的,没有我的陪伴他也这么大了,不仅身强体健还事业有成,就算我想弥补前半生缺失给他的爱,他也未必需要了。”   水声从洗碗池处传来,沉重地砸在她的心头。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选择了爱情,我或许会更看重家庭,也就不会忽视我的孩子。可当叹完这口气,我已经走过了半生。   “人生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后悔都是选择的后话。即便能回溯过去选择另一种可能,也不代表就不会后悔。较之走一步算十步,向心而择才是最大的幸运。”   沈母渐渐从悔恨的情绪中走出来:“但任何选择都有代价。或许以后会有人很大声地斥责你,说你的做法是错的,是不容于世的,你真的做好面临各种世俗眼光的准备了吗?”   程沐则的目光倏而坚定起来。   “世俗的认知都是以当下的主流规则来衡量的,没有永恒的对错和认知,只有不断变更的标准与法度。   “我不会试图说服其他人,但只要我不认为我是错的,就没人能逼我认同他们的想法。”   沈母嘴角略显僵硬的弧度终于缓和下来,欣慰地笑道:“看来靳之的坚持没有错。”   厨房里的水声停止,那是沈靳之结束家务的标志。   沈母收起相册:“我们下次再一起看,靳之好像空下来了。”   程沐则跟着走出书房。   大概是水凉的缘故,沈靳之的指尖泛着微红,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层,程沐则还是觉得心疼。   沈靳之顺手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穿在身上。   “我们这就回去了。”   沈母没多做挽留,送他们出了门。   她问程沐则道:“你下次还来吗?”   程沐则知道,那是变相在问沈靳之下次还能不能像今天一样来家里坐坐。   他侧目看了眼沈靳之。   沈靳之简短地回应着:“会的。”   秋风卷起下落的枯叶,等待它重归树影的怀抱。   两人并肩走在小区的甬路上。   程沐则开始回想沈母对他说的话。   沈靳之和父母关系淡薄多年,甚至他生病后第一时间赶来的都是朋友和学生。   如果他想修复这段亲情,他早就可以有所行动了。   可他偏偏选择了这个时间点。   在自己说出了母亲去世,又和家里关系不好的事实之后。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沈靳之想给他一份来自家庭的温馨。   这种温馨不仅源于沈靳之本人,还会源于他们共同的家人。   为此,沈靳之愿意去修补破碎的原生家庭,只为了能让他感受到一份母亲般的关怀。   踏着纷黄的落叶,程沐则积蓄在心口的情绪越来越浓,他还是问出了口:“学长……你是不是为了我?”   沈靳之像是知道他在说什么,抿嘴笑着却没回答。   可程沐则还是压抑不住地继续问他:“为什么?”   沈靳之半侧着身,轻抚上程沐则的脸颊。   “有些东西,我可以没有,但我们阿夏一定要有。”   程沐则停住脚,定在了石板路上。   微风静静地从沈靳之身后穿过,一字不差地把话传入程沐则耳中。   我们阿夏一定要有。   那句话抓在程沐则心口,轻而易举地触动着他心底的柔软。   他也想为沈靳之做点事。   哪怕微不足道。   他用拇指暗暗地摩擦过指间的伤疤,定定道:“学长,我们牵手吧。”   沈靳之毫无觉察地顺着风向伸出手,坦诚的掌心向上着。   程沐则搭上手掌,指节轻滑入沈靳之的指间,与他十指交缠。   幼时便刻在骨子里的抗拒在刹那间消散,碾碎于手指相叠的温暖中。   沈靳之指节微僵。   直到现在,程沐则才知道自己那时给孟娇的测试竟毫无意义。   原来这世上没有打不碎的执念,只有不够深爱的人。   他扣紧掌心的力道,与沈靳之紧紧相贴。   “现在可以走了。” 第70章 甜吗?   程沐则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五六岁的模样,开心地和其他小朋友一起手牵着手春游。   他们嬉闹玩耍,再没有谁被排挤在外。   明媚的阳光落在程沐则的眼皮上,将他从美梦中唤醒。   他睁开眼睛,伸出自己的手。   光线穿过他的指尖,自动在他脑中播放起昨天他和沈靳之十指相扣的场景。   笑意不自觉爬上唇角,怎么都压制不下去。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程沐则收起手,从床上支起身。   “谁啊?”   他边理衣服边问着,门口却一直没回应。   路过客厅时,程沐则向主卧瞟过去,沈靳之不在家。   不过现在才八点,也不知道是谁会这么早来。   程沐则靠近猫眼,向外看去。   看衣着,是个维修工人。   他打开门,询问对方道:“您是……”   对方拿起手机,边看手机上的信息边核对道:“请问是沈靳之先生吗?您几天前预约的电路检修服务今天到时间了。”   程沐则的记忆猛然回溯到今早他闹钟响的时候。   他隐约记得,那铃声间夹进了敲门声。沈靳之貌似还和他说了几句话,但他太困就没听清。   难道说的是这件事?   看着工人胸前带着水印的证件,程沐则拉开门,请检修工人进了房门。   工人二话不说就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工具箱准备干活。   谨慎起见,程沐则还是打了个电话向沈靳之确认。   但电话没有接通。   几秒后,微信里传来了沈靳之的消息:「在开会,怎么了?」   程沐则立刻抓紧时间确认:「我就是想问问,你走之前是不是和我说今天家里会有人来检修电路?」   沈靳之回了一个简短的“嗯”字。   程沐则放心了:「哦,我就是确认一遍,人到家里了。」   「这么早?我的预约时间明明是九点半。」   「没事,早点总比晚点好,正好我还没出门,你就不用折腾了,我可以等他检修完再去工作室。」   他发送过去后,那边便没了回应。   想来应该是开会不方便总回他消息。   程沐则放下手机,问工人师傅道:“电路有问题吗?”   师傅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过来:“我检查的几个主要位置都没问题,你这房子买了没多久吧?”   程沐则苦笑道:“我不太清楚。”   “您不是沈先生啊。”   工人师傅扯了扯眼角的皱纹:“是这样,沈先生预约了检修及更换服务,但我看着房子的线路都挺新的,您确认要更换吗?”   “很新吗……”   沈靳之定然是清楚自己房子状况的,既然预约了更换,一定有他的道理。   程沐则给了对方回复:“按照预定的做就好。”   “行,勤换点总比心疼钱总是不换好得多,我这就干活了。”   看着工人师傅忙碌的背影,程沐则陷入沉思。   说起来,沈靳之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检修电路了?   最近家里也没出什么漏电事故啊。   蓦地,程沐则想起了上次出去聚会时路灯刚巧短路,还在他们面前冒出火花的那次。   难道是因为那件事?   正愣着神,敞开的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程沐则觉得熟悉,迎着门口向下望去,竟真的看见了沈靳之的身影。   那身形越靠越近,停在了程沐则对面。   “开始修了吗?”   程沐则呆愣地点点头,转向身后道:“刚开始。”   沈靳之掰过程沐则的头,迫使他的视线从电路修整的方向移开。   “好了,这边我看着,你先去工作室吧。”   程沐则眨眨眼,反射弧极长地想起一个问题:“你不是在开会吗?”   沈靳之扶稳眼镜,声音含混地说道:“开完了。”   直觉告诉程沐则,沈靳之是中途跑出来的。   而且是为了他。   程沐则还在困惑中纠结,掌心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他随手接起。   秦逸的声音从听筒处传来:“你没出国?”   这事说来话长,秦逸对他行踪的认知还停留在他上次出国的时候。   他一时解释不清,只能含糊其辞道:“算是出了,又回来了。”   “啊?”秦逸对他的措辞表示不解,也胡乱地回应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回来了不找我玩?你自己说说,你多长时间没和我联系了?忙什么呢?”   程沐则瞟了一眼对面的沈靳之,嘴角难以自抑地上扬,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实话:“谈恋爱算吗?”   “?”秦逸乐了,他嘲弄着笑道,“你没事吧?大白天怎么还能做梦?”   听见这反应,程沐则倒吸了一口气:“没骗你。”   “哦~”秦逸佯装着应和道,“和谁啊,总不至于是沈老师吧?”   “嗯。”程沐则轻应一声。   “哈哈哈,我就知道。”秦逸笑到一半,声音猝然卡了壳,“和、谁?”   程沐则还没重复答案,秦逸却先一步给出了反应。   “再见了兄弟!以后就漂流瓶联系吧!”   毫不意外地,通话结束了。   程沐则熄灭手机屏幕,甚至已经能想象出秦逸此刻瞠目结舌的表情。   一番插曲后,话题重回到刚才。   几番劝说下,程沐则还是先行回了工作室。   可直到离开,他都没想明白沈靳之非要他先去工作的原因。   因为一张图绊住了脚,程沐则晚了一阵才到家。   他唤了两声没回应,才发现沈靳之正坐在书房的电脑前。   看着书房门缝里自己拍过的那些照片,一阵伤感涌上心头。   其实他很想与沈靳之相认,但他却不知道沈靳之重新接受这段关系是不是也与他失忆有关。   如果沈靳之知道他想起了不少当年的事,会不会就不愿意原谅他了?   纠结终归是没有用的。   程沐则想了一整天,觉得还是先旁敲侧击地问问比较妥当。   要是能哄得人高兴了,问出点关键性答案也不是不可能。   程沐则换好衣服,拿起沈靳之那支钢笔,小声地敲了敲书房门。   沈靳之没应答。   程沐则端着切好的水果盘走进书房。   “学长。”他托起手里的果盘,“你吃水果吗?”   沈靳之转过头:“阿夏,等——”   那句话还没说完,一颗清甜的水果就钻进了沈靳之的口中。   那甜味像是带着神经毒素的攻击,瞬间麻痹了他半条舌头。   “甜吗?”   沈靳之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那再吃一颗。”   沈靳之尝试再说话:“阿夏——”   猝不及防地一吻落下。   柔柔软软,沾着比水果更甜的气息。那味道顺着唇间传来,击溃着沈靳之的感知。   见沈靳之呆滞到说不出话,程沐则感觉自己已经成功大半了。   他向前倾身,问出了那个他准备了半晌的问题:“学长,你有多喜欢我啊?”   沈靳之低下眼眸,无奈地笑着。   他脸上又是惆怅又是甜蜜,根本看不清是哪种情绪占了上风。   程沐则懵了。   他搞不清沈靳之的反应,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早就露了馅,反而弄巧成拙了。   程沐则屏住呼吸。   只见沈靳之摘下单侧的蓝牙耳机,示意他看向屏幕。   于是,他看见了。   屏幕一角缩小的视频框里,俨然进行着一场多人线上视频会议。   而此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摄像头,停止了发言。   程沐则直起身,猝而远离摄像头。   他羞赧地扔下钢笔,夺门而出。   插在水果上的牙签狼狈地跌落在地,尴尬地躲进桌子与地板的缝隙间。   作者有话说:   橙:我说我来还钢笔的,他们会信吗? 第71章 好久不见   书房里传来几句流利的英文,音调里明显含着笑意。   程沐则懊恼地堵住耳朵,耳廓的热度分毫不差地传递至掌心。   完蛋了,这下完蛋了。   这根本就是现场直播,连点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他现在去做精神鉴定说自己脑子有病还来得及吗?   程沐则抓起头发,揪了几次又松开。看着灯光下凌乱的影子,他长叹了一口气。   书房里的声音渐渐消失,沈靳之却始终没有出来。   程沐则抓住沙发边缘,不经意夹在手上的力道促使他指尖泛白。   良久,书房门口终于有了动静。   拖鞋与地板的摩擦声越来越近,程沐则压下内心的窘迫,尽量想表现得正常些,可心跳非要别着劲,不安地在胸腔里来回冲撞。   当声响停在程沐则身后时,他还是按捺不住了。   沈靳之从身后按住他一侧的肩膀,阻止了他逃跑的意图。   轻缓的嗓音旋即从耳后传来:“我看看是哪个小傻子不好意思了?”   程沐则拿起身边的抱枕,丢人地捂住脸。   那声音从身后绕到身前:“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泄气了?”   程沐则抱着抱枕,不说话也不撒手。   沈靳之叹息道:“这下好了,算是替我直接出柜了。”   程沐则立刻拿开抱枕,着急地问道:“会不会出事啊?”   可他刚拿走抱枕,沈靳之立刻换掉了他愁眉苦脸的表情:“嗯?我们阿夏是脸红了吗?”   程沐则恼羞成怒地重新抓起抱枕,扔到沈靳之身上。   沈靳之结实地接住抱枕,安慰道:“别担心,没关系的。我解释过了,他们知道你年纪小粘人,都理解的。”   “理解?”程沐则震惊道,“那不就是变相承认了?”   “不然呢?”沈靳之反问,“劝他们都去看看眼科吗?”   “……”   听沈靳之这么说,程沐则实在无可反驳,他泄了一口气:“这样真的没事吗……”   沈靳之肯定地点点头:“放心,严格来说那也不算会议,只是学术交流,参与的都是些外国友人,不用担心以后会撞见。事实上,他们也不关心除了经济指标以外的事。”   程沐则的眉间打起些许褶皱:“真的吗?”   沈靳之投来一个令他放心的神情:“真的。”   程沐则松了半口气,低声咕哝道:“你怎么不推开我,直接赶走我也行啊。”   “为什么要那样?”沈靳之扫过他的鼻尖,“和你在一起从来不是一件需要隐瞒的事情。”   说着,他的语气严肃了不少:“谎言总需要更多谎言弥补,对门的邻居到现在都还以为我们兄友弟恭。万一哪天撞见我们在楼下接吻,世界观怕是都要受到冲击。”   程沐则努努嘴:“我是怕会影响到你。”   沈靳之捏了捏程沐则的脸:“不会有影响,但你这样遮掩我们的关系,我会觉得是自己不够好,你才不想承认我。”   程沐则慌了:“不是!”   沈靳之故意拖长尾音:“是吗?”   程沐则连连点头。   沈靳之煞有其事地撇下嘴角:“但我还是很受伤。”   “那,那,”程沐则磕绊道,“那我……”   沈靳之瞟了眼书房,指尖压在嘴唇上,暗示道:“刚才的甜,我还想再尝一次。”   程沐则这才知道沈靳之这半天在说什么。   “沈靳之!”   他又随手抄起一个抱枕往沈靳之身上扔。   欢笑声在客厅里回荡,添补了夜晚的无聊时光。   玩闹过后,程沐则有点累,就早早睡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早睡影响了生物钟,程沐则半夜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从卫生间里出来,半掩的书房门里透出些许明亮的光线。   沈靳之还在工作吗?   程沐则担忧地走进书房,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他困惑地退出书房门,向主卧瞟了一眼,里面没开灯。   难道是忘记关灯了?   程沐则随手关掉书房灯。   光线骤然熄灭。   沈靳之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散发的蓝光穿透黑暗的布控,浅淡地笼罩在电脑前的书籍上。   程沐则重新走回桌前。   他仔细检查任务栏,确认没有未保存文件后,正打算替沈靳之关机,光线笼罩里的一张淡蓝色便利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便利贴上的字迹是沈靳之的,墨迹还没干。   「为了找寻你,我搬进鸟的眼睛,经常盯着路过的风。」   抄这句话做什么?   这时,他手心里的手机亮了起来。   程沐则自然而然地打开屏幕。   那是一条来自咨询师的微信消息。   说来也奇怪,这已经不是咨询师第一次在半夜给他发消息了,只不过这次刚巧撞见了现场直播。   程沐则双击点开消息,见到对方发来的那句话时,原本朦胧的睡意瞬间散了大半。   他抬手扒住书页上的便利贴,和手机屏幕上咨询师发来的选段比对,发现竟是同一句。   这么巧合吗?   程沐则呆滞地拿起便利贴,看向那本摊在桌面上的书籍。   雪白的纸页上印着彩色的插图,插图上里的男孩正望着马路对面的田野。   男孩眼中的迷茫刺痛着程沐则,令他想起除夕的那场大雪。   余光里,程沐则瞥见了彩插左边的大段文字。   被摘录的那句话也在其中。   书页蓬松,屏幕散发的光线微弱地从缝隙里钻进去,被迫在半途消散。   程沐则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上翻动痕迹明显的书页。   一页、两页、三页。   看着彩色便签纸上沈靳之的誊摘,程沐则的呼吸渐轻。   他重新打开熄灭的手机屏幕,呆滞地调出与咨询师的聊天记录。   每翻一条,他的怀疑就压实几分。   便签纸里抄录的句子,每一条都与咨询师发来的对应得上。   程沐则明白巧合过多就是事实的道理。   他后退半步,腿腹撞在椅子上。   程沐则顺着力道坐下,过往的细节一一涌入脑海。   捕梦网捕捉着今夜的星光,灌注在那些他从来没关注到的细节里。   原来沈靳之想说的话,早就藏在了发给他的每一段诗选中。   想一直静静地陪在你身边;   想在你失意时轻抚你的后脊;   即便你永远也想不起过去的一切,也不希望你有一点难过和失意;   给你无限的尊重与自由,展现出最大的爱意;   和你在一起,每一次都是初恋。   程沐则爱惜地抚摸着沈靳之的字迹,感受着笔锋转合间倾注的情感。   发那些话的时候,沈靳之想过有一天会被旁人知晓吗?   程沐则想,那个答案是否定的。   沈靳之从不担心他的爱意无人知晓,也不忧虑那些言语会石沉大海。   他似乎只怕自己做得还不够多、不够好。   程沐则手指微颤着合上那本诗选,视线停留在书封的名字上。   封面的正中央赫然写着这本诗选的名字:《送给爱人的诗》   送给、爱人。   原来,沈靳之早就用他不知道的方式给予了他最珍重的承诺。   在那么遥远的开始。   程沐则觉得自己这几日的纠结简直一文不值。   承认当年的不辞而别有多难呢?   就算得不到谅解又能怎么样呢?   大不了重来一次。   就换他去接近、去付出、去承受难过。   就算沈靳之不接受,也可以换到一个他看不见的角落默默守护。   不管如何,都比现在这样装聋作哑要强得多。   “阿夏?”   沈靳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是从天而降,落在程沐则的心口。   “不睡觉怎么跑到书房里了?”   程沐则侧过身,看向门口。   沈靳之齐整地穿着外套,星光从窗口落在他的肩膀上,亮晶晶地洒下一片温柔。   “怎么了?”   沈靳之靠近过来,屋外的凉意顺着他的外套少许传来,凉凉地散在程沐则湿润的眼底。   程沐则咬紧下唇,却依旧止不住颤动。   沈靳之俯下身,关切地摸摸他的后脑勺:“会议那件事真的没关系,不会怎么样的,下午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电脑屏幕的光线压在沈靳之眸前的镜面上,却分割不开他眼里的柔和。   程沐则松开齿间的力道,对沈靳之说:“学长,我能不能……问你要一样东西。”   “好啊。”柔和流转到沈靳之的嘴角,带起他的笑意,“不过什么东西这么吸引我们阿夏,值得你大半夜问我要?”   程沐则原本想应和那份微笑,却怎么都抬不起嘴角。   他笨拙又诚恳地说出了那个答案:“你的时光。”   沈靳之的眸光凝滞。   程沐则继续说:“那时你说想用时光记录一切我,这话,还作数吗?”   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流水潺潺的河堤前。   沈靳之认真表露着藏匿在心底的爱意,说出了那句“我想用时光记录一切你”。   沈靳之苦笑着低下眼眸。   一刹那,记忆里的遗憾像是重新填补上新的色彩,在脑海里熠熠生辉。   他缓缓搭上程沐则的肩侧,不明意味地来回摩挲着。   “作数,”他说,“永远作数。”   程沐则颤抖着抬起手,将贴未贴地靠近沈靳之的脸颊。   沈靳之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   镜片阻隔不掉的光点在他眼底跳跃着,像波澜的银河。   “沈靳之,好久不见。”   沈靳之抬手,压实程沐则的动作。   微凉的温度顺着脸颊传来,却能温暖一切。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今天柒柒或许可以获得一个作者关注吗?   语句节选自毕赣《路边的野餐》 第72章 永远的阿夏   黑夜习惯收集情绪,再默默封存。   那天夜里,程沐则有好多话想和沈靳之说,却杂乱得找不到头绪。   微弱的光线里,程沐则瞥见沈靳之劳累到泛红的眼底,默默咽下心底的激动。   反正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他们有的是时间。   情绪留在那个深沉的夜晚。   程沐则起了个大早,却没能和沈靳之打上照面。   看着餐桌上留下的早餐,程沐则觉得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界面还停留在和“咨询师”的聊天记录上。   脱离出昨晚的场景,程沐则原本扎紧的思绪霍然发散开来。   如果咨询师就是沈靳之,那不就意味着沈靳之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甚至还引导了他某些荒唐的行径吗?   程沐则双手攥住手机,慌张地向上滑动聊天记录,一句句地往下顺。   他越看越尴尬,越看越懊恼。   终于,他串联起了之前所有的疑问。   难怪会有人做生意不积极,好长时间都不回一句话,出的主意一个比一个吓人,终止服务了还会继续履行约定。   ……   盯着餐桌上结了奶皮的热牛奶,程沐则一通电话打到了罪魁祸首那儿去。   电话那头,秦逸迷糊的声音嗡嗡地从手机里传来。   “谁啊……”   “秦逸,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听筒里立时传来一阵被子摩擦的杂乱声响。   十几秒后,秦逸长叹了一口气:“橙啊,下次打电话能不用这么‘老师’的语气吗?吓得我差点从床上掉下去了。”   “叫哥。”程沐则不悦道。   秦逸没精打采地应着:“行,哥,您什么事啊?”   “几个月前你给了我一个微信,说是咨询师的,还有印象吗?”   秦逸“嗯”了一声:“怎么了?”   “你确定你给我的微信是咨询师的吗?”   “你没睡醒?你不是都咨询了好一阵了。”秦逸顿了顿,“你不会是想说你和沈老师都是靠他成的吧?我就说——”   “给你五分钟去翻之前和我的聊天记录。”   通话中断了。   五分钟后,秦逸回拨了电话。   “哎我去,刚开学那阵我忙前忙后的加了好多人的微信,没准是保存微信名片的时候弄混了。要是这样的话,我可能有点印象,你说……那个微信会不会是……”   程沐则倒吸一口气:“你说呢?”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   当时真不该指望秦逸。   电话那头没了动静。   程沐则舔舔嘴唇,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重。   秦逸的性子一向粗得像破了洞的筛子,给错微信就是无心之失,一直这样被说也挺可怜的。   程沐则张了张嘴,听筒里却反常地传来一阵大笑。   “所以你一直隔着屏幕对沈老师说要追他,结果他还真教你怎么追啊?”   “……”可怜个屁。   程沐则不怀好意地扯了扯嘴角:“过几天万老板请吃饭,说是定了津松最贵的酒店,你要来吃饭吗?”   秦逸喜出望外,兴奋道:“去啊,那必须得去。”   结束通话,程沐则反手拿出手机,打开了和沈靳之的聊天界面。   「过几天有空一起出去吃饭吗?」   信息刚一发出去,收到消息的提示音就隔着门板传了过来。   程沐则惊讶地抬起眼,沈靳之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眼前。   原本的不快迅速一扫而空,他怔怔地眨眨眼:“你不是去学校了吗?”   沈靳之解释道:“去请假了,想带你出去玩。”   “不太好吧……”程沐则局促地扫过耳后,“我感觉自己带坏了一个劳模。”   沈靳之轻笑一声:“连轴转了那么久,学校欠我的假期可远不止这些。况且,我已经没有拼命工作的理由了。”   那笑容温和,却衬得沈靳之眼底的血丝更加明显。   程沐则心疼道:“要不还是先补个觉吧。”   “车上再补吧。”   程沐则还没理解他的意思,沈靳之已经拉着他的手腕出了房门。   楼下停着一辆周身漆黑的网约车,程沐则稀里糊涂地上了车。   车辆不断加速,变幻的光影从窗口洒进车内,暖洋洋地落在指尖上。   程沐则稍微缓和了片刻才问沈靳之道:“我们这是去哪啊?”   沈靳之哂笑道:“一上车就盯着窗外,怎么,怕我拐卖人口?”   程沐则顺着他的话茬打趣着:“但你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像人贩子。”   闻言,沈靳之向程沐则身边移了移。   他抬手覆上程沐则的下颚,沿着对方的颈线向后移动,那动作轻缓,每动一寸,他手上的力道就会加深一分,直至完全压上程沐则的后颈。   那力道顺着皮肤传来,恰到好处地拿捏着程沐则的敏感。   他的身体开始紧绷,言语功能也不幸受到波及:“学长……怎么了?”   沈靳之不言语。   他就着刚才的动作抬起拇指,自下而上地挑起程沐则的耳垂。   指腹掠过耳垂间微凉的弧度,又轻柔地压下。   镜片挡不住沈靳之眼神里胶着的丝线,无声无息地缠上程沐则的身体。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程沐则:“万一,我就是呢?”   程沐则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嗓音泛哑道:“你以前……也这样吗?”   话音一落,沈靳之的眼神倏而松散下来。   他借势滑下手掌,环在程沐则身侧。   程沐则来不及反应,沈靳之便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好困啊阿夏,想靠着你睡会儿。”   肩上的重量不断压实,程沐则被动接受着突如其来的转变,心跳却慢半拍似的依旧沿着血液向外冲撞。   沈靳之抬手拽下眼镜,随手送到程沐则手心里。   “帮我拿着。”   那副眼镜像是一剂定神的偏方,逐渐压制住程沐则冲至掌心的心跳。   程沐则轻拢手掌,感受着手心里金属镜架的凉意。   他侧过头,脸颊蹭上沈靳之的发丝。   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他在默默接受沈靳之的照拂,而此刻,程沐则仿佛有了他也能给沈靳之倚靠的感觉。   哪怕只是一点,也足够让他欣慰。   几小时的车程终于结束,两人一起下了车。   程沐则仰起头。   百阶楼梯之上,一座庙宇威严地伫立着。   “寺庙?”   沈靳之颔首。   遥望那扇寺门,程沐则偏头看向沈靳之:“有点熟悉啊,我们以前来过这儿吗?”   沈靳之思忖片刻道:“算吧。”   程沐则“唔”了一声,指了指沈靳之又指了指自己:“那是你迷信,还是从前的我迷信啊?”   沈靳之抓起程沐则的手,带他踏上了阶梯:“就当是我好了。”   几百阶楼梯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长阶旁,有人一边攀爬楼梯一边行跪拜礼。   程沐则想起了一年前的见闻,于是向沈靳之分享道:“有一次我去西藏拍片,见过一群朝拜的人。目睹过那种虔诚,我才切身感受到信仰是种十分强大的能量。”   “这种能量你身上也有。”   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程沐则不由得一怔。   沈靳之定定道:“你是我见过最有信仰、最坚定的人。”   程沐则咧嘴一笑:“那看来我还蛮厉害的嘛,能在沈教授这里混到一个‘最’字。”   他继续向前走动,脚步却不自觉沉重了许多。   尝试重拾人像摄影的这几年,他屡试屡败。   而沈靳之对他的印象,早已是多年前留下的。   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他试到心灰意冷,那时的沈靳之,会不会对他失望?   “阿夏。”   沈靳之的声音恰如其分地捏住他的迷茫:“别有负担,我会陪着你,无论怎样都会。”   寺门到了。   沈靳之向他伸出了手。   程沐则站住脚,伸手穿过沈靳之指尖的光芒,紧紧抓住了那束光。   两人十指相扣着踏进了寺门。   沈靳之目的明确地走到请香处。   “二位需要请香吗?”   沈靳之沉默一笑,看向摆在桌上的祈福带。   对方顺着沈靳之的视线介绍起来:“这是祈福带,写好心愿后挂在庙里的树上,心诚则灵。”   沈靳之拉起其中一条丝带:“麻烦了。”   付完钱,两人走到一旁的空桌处。   看着沈靳之提笔就准备写,程沐则惊讶道:“你这么快就想好心愿了?”   沈靳之笑着打开笔帽,压住绸带,流畅地写下一列字:「永远的阿夏。」   注视着晕开在红绸上字迹,程沐则苦笑道:“这算什么愿望?”   沈靳之翻转笔身,压在绸带上:“永远本身就是最美好的愿望了。”   程沐则眼睫微动,他反手抽出沈靳之手里的笔,在愿望前面添了一个名字。   「沈靳之永远的阿夏。」   沈靳之冁然一笑:“我们阿夏什么时候也会撩人了?”   程沐则放下笔,一手拿起绸带一手抓住沈靳之:“就刚刚。”   前后相行的步伐撩起地面上细小的灰尘,却总也追不上两人的脚步。   寺院一角,一株小叶菩提静静地伫立着,茂盛的枝叶间寄托着无数心愿。   程沐则停在树前:“我们挂这儿吧。”   沈靳之接过程沐则手里的绸带,伸手便向树干上缠系。   “等等。”程沐则挡住他的手,“这种许愿红绸挂得越高越好吧?你怎么系得这么低?”   沈靳之不受影响地继续绑,直到红绸紧紧地贴在树干上。   “许愿自然是挂得越高越好,我嘛,只是想和路过的人分享一下有你的喜悦罢了。”   “至于这个愿望。”沈靳之撩起红绸一角,轻抚着上面的字迹,“我会亲自实现的。”   作者有话说:   新型秀恩爱? 第73章 那是姻缘寺   清风拂过,红绸翻飞起舞,心愿在风中沉浮,化作点点微光,融进浩渺的烟尘中。   程沐则向挂祈福带的方向望了一眼,离开了寺庙。   两人并肩坐在公交车站,等待车辆的到来。   车来车往,向街道添进一抹喧嚣。   几个姑娘结伴来到站台,边偷偷瞄向两人边窃窃私语着。   程沐则多看了眼她们手里的纸袋。   这种包装的糖,沈靳之好像也给他买过。   “还看?”   一只手侵入程沐则的视线,捏住他的下巴掰回他偏移的视线:“做人质得有做人质的自觉,得看我,知道吗?”   程沐则十分迷茫:“人质?”   沈靳之轻移指腹,扫过他的下颌,倾身靠近下来:“之前不还说我是拐你出来的人贩子吗?这就忘了?”   身后传来几声姑娘们压抑的尖叫。   程沐则视线飘忽,却没挣开对方的动作:“我是在看她们手里的包装袋,你是不是也给我买过那种牌子的糖?”   沈靳之顺着他的话望过去,看见了她们人手一只的糖袋。   他收回手,低笑道:“你还记得?”   程沐则点点头:“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那个糖要排好久的队才能买到,不是参加活动就能拿到的礼品,你当时……是特意为我去买的?”   “我们阿夏的小脑瓜怎么早没转得这么快?”沈靳之轻快地扬起眉尾,转而问道,“还想吃吗?”   程沐则下意识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这次沈靳之请假出来,回去说不定还要补工作,浪费时间在排队上实在不太值当。   沈靳之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敲了下他的额头:“不耽误,找时间带你去。”   “不用了。”   程沐则的拒绝才起了个头,沈靳之就站了起来。   “车到了。”   打了个岔的工夫,沈靳之已经带着他上了车。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前行。   沈靳之伸手在车窗处开了一道缝,那是从前照顾程沐则晕车时留下的习惯。   新鲜的空气从窄缝里钻进来,涌入程沐则的鼻腔,带起一种久违的舒畅感。   这里离津松市不算远,程沐则上学的时候也偶尔会过来玩玩,不过算起来那也是很多年前了。   他不敢辨认这里巨大的变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试图捕捉那些陌生里的熟悉感。   不远处,一片艳丽的色彩抓住程沐则的眼球。   车辆行至弯道,毫无防备地急转弯。   程沐则来不及抓住扶手,身体随着惯性向后跌,意外落入了沈靳之早就准备好的怀抱。   靠入沈靳之的胸膛,安全感从前至后地包裹过来,安抚着程沐则的心跳。   一刹那,程沐则恍惚觉得只要有沈靳之在,他就可以偷懒地不用思考任何事。   急转弯结束,公交车身重新摆正。   程沐则向窗外瞄了一眼,抬手抓住沈靳之的手腕:“学长,我们下车吧。”   “华宁万城站到了——”   程沐则扬起唇角,半推半拉地带着沈靳之下了车。   公交车驶离,游乐园里明艳的色彩隔着马路冲击而来。   程沐则无声无息地滑下手掌,牵起了沈靳之:“去玩吗?”   沈靳之手指略僵,嗓音也反常地迟滞着:“阿夏,晕车的人不太适合游乐园。”   程沐则拉着沈靳之的手侧过身:“上次不是和你说我好多了吗?”   说完,他晴天霹雳般地想起了一件事,于是连忙向沈靳之道歉:“对不起,我忘了你也晕车。”   程沐则略有遗憾地移开眼:“我们还是走吧。”   沈靳之不由分说地带起一个与他离开方向相反的力道,向游乐园走去。   程沐则反拽住他:“等等,我真的不想去了。”   沈靳之屈起手指敲了一下程沐则的额头:“好了,我从来都不晕车,之前是骗你的。”   “?”   程沐则顿时失力,脚步松散地跟着向前。   直到过了马路,程沐则才慢半拍地问道:“所以那时你是故意的,骗我给你又贴晕车贴又揉手?”   沈靳之摩挲着他的腕骨,悠悠道:“现在才明白,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晚啊。”程沐则瘪瘪嘴,“怎么不晚?”   “你啊。”沈靳之宠溺地揉了揉程沐则的发丝,带着他进了游乐园。   游乐园不设门票,但每个项目都要单独付费。   沈靳之带着程沐则转了半圈,问他道:“想玩哪个?”   程沐则抬起指尖,小幅度地点了点正在运转的跳楼机:“有点想玩那个,但我要是玩了,估计得当场‘阵亡’。”   他扯着沈靳之继续向前,时不时观察对方的反应,但沈靳之始终未对其中任何项目展现出兴趣。   最后,程沐则停在了“大摆锤”前,他拽了拽沈靳之:“要不我们玩这个吧?”   沈靳之迟疑地点点头,和他一起排起了队。   好在人不多,他们没等多长时间。   放置随身物品的时候,沈靳之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应了几声,忽然对身边的程沐则道:“你先去,我这边有事处理。”   程沐则盯着沈靳之,欲言又止。   身后,引导员隔着喇叭喊道:“请游客们尽快入座,系好安全带。”   程沐则只好走过去。   安全检查结束后,“大摆锤”终于启动。   沈靳之似乎已经打完电话了,正站在围栏外注视着他。   程沐则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总感觉他是含笑的。   游乐设施带来的眩晕感超出了程沐则的接受度,一开始他还能偶尔看看沈靳之,到后来便干脆放弃抵抗地闭上了眼睛。   十五分钟在旋转和摇摆中变得格外漫长,结束时,程沐则仿若渡劫结束。   他从出口处离开,迎上了站在外面等待的沈靳之。   沈靳之递过来一瓶开封的水:“还好吗?”   程沐则接过水瓶,抿了一口苦笑道:“不行,真的不太行,那个东西它会边摇边转,幸亏时间不长。你说得对,晕车患者真的不适合游乐场。”   他撑在设施外的栏杆边缓和着,沈靳之则耐心地拍着他的背脊,替他顺气。   “当——”   游乐园响过一阵钟声,满园的霓虹灯猝然开启。   灯光像是从左至右顺着按下的玩具琴,音符所到之处都亮起光点。   天才刚刚有些暗,灯光没有天黑透时那么璀璨夺目,却依旧耀眼。   一片灯海里,程沐则找到了一个十分适合的项目。   他拧好瓶盖,拉起沈靳之,向人群深处走去。   嘈杂的人声在两人身后远去,甜腻的风却迟迟不肯远离。   程沐则停步在摩天轮的售票处前。   可能是大多数人都在等天彻底黑透,这会儿售票处前有些冷清。   程沐则正要开口,沈靳之却先一步拦住了他的意图:“阿夏。”   程沐则抬起眼眸:“我知道你觉得幼稚,就当陪我呗。”   他伸出一根手指比量到:“就一次,行吗?”   沈靳之没说话,捏在他腕间的指节渐渐松弛。   程沐则立刻会意,朝售票窗口靠近:“您好,要两张摩天轮的观光票!”   付完款之后,手机屏幕没等熄灭,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   程沐则随意地扫过屏幕,直接收起手机。   那是家里的电话号码。   自从上次孟娇的事情解决后,她就没再出现过,反倒是家里的电话越来越频繁。   程沐则不想因为换号码引起沈靳之的注意,便持续进行冷处理。   他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平衡,但不管怎么样,那都和他没关系。   他接过售票员手里的票。   再转身时,已然恢复之前的怡悦。   摩天轮启动,程沐则转身看向周围的景色。   “哇。”   程沐则感慨着转过头,却发现沈靳之正一反常态地绷着身体,视线始终定在同样的位置上。   他彻底转过身。   看着沈靳之紧紧抓在金属架上的手,程沐则终于看出了端倪:“你恐高吗?”   沈靳之不说话,停留在嘴角的紧绷出卖着他虚假的从容。   想起坐“大摆锤”前沈靳之接的那个“神秘电话”,程沐则好像明白了。   看着此刻周身都透着紧张的人,程沐则实在很难将他和平时那个遇到任何状况都能泰然处之的沈靳之联系在一起。   清晰的反差萌在程沐则脑中形成对比,令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靳之视线微抬,只试探地扬起了一下,又悄悄收回。   程沐则想分散沈靳之的恐惧,便试图和他聊天。   “学长,我好像看见我们去过的那个寺庙了,你说,现在会有人看见我们挂的祈福带吗?”   沈靳之还没回答,他的太阳穴却霍然充血,脉搏毫无节制地向外冲顶,疯狂地在每一下跳动中找寻存在感。   疼痛唤起记忆里相似的场景。   他指着窗外缓缓下沉的景致,兴奋道:“那边有个寺庙哎,你看!”   “嗯。”身后的沈靳之应着声。   程沐则继续道:“朋友和我说这边有个寺庙特别灵验,我之前就想来看看了。”   “你有想实现的心愿?”   程沐则默默叹了口气,却神经大条地没察觉到那句回答的声音有些发紧。   “临近高考那阵,我总能听说有家长去寺里给他们的孩子祈福。每次听说,我都很羡慕。倒不是羡慕许愿本身,大概只是羡慕他们有能为自己祈福的人吧。”   程沐则突然转过身:“学长,我们一起去那个庙里挂个祈福带吧!”   沈靳之低低地笑着,手指紧扒在固定的椅子上。   “阿夏,那是姻缘寺。”   程沐则愣了一下,蛮不在乎地甩甩手:“管是求什么的呢,又不是真想实现愿望,陪我去一趟过过瘾呗。”   沈靳之还没点头,一通电话却打破了程沐则的所有期待。   他无奈地向窗外看去:“完了,导师叫我有事,等我下了摩天轮就得回去了。”   沈靳之安慰着:“别垂头丧气了,一会儿陪你回去。这次没去成寺庙,下次带你去,我们一起。”   “真的?”程沐则立刻有了精神,“那说好了,下次一定!”   “一定。”   程沐则单手扶着栏杆,过往的记忆一寸寸地压在他的神经上。   原来,从来不是他陪着沈靳之出来游玩,而是沈靳之在默默实现他多年前的愿望。   程沐则压住疼痛,扬起笑容:“靳之。”   沈靳之蓦地抬起眼。   “姻缘寺,好像真的很灵验。”   作者有话说:   是那个傻蛋没申请网站榜单?   哦,是我。   那没事了。 第74章 是对我有想法?   一瞬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两人间弥散开来。   程沐则咬紧牙关,记忆锋利地在他脑海中来回撕扯,混乱着他的感知。   他眼前一糊,身体陡然前倾。   “阿夏。”   沈靳之紧到发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突破他耳边混沌的防线,带来一丝难得的清明。   上升的车厢微微晃动,一阵模糊的冰凉落在他的手腕上。   程沐则能感觉到沈靳之的急切。   但那种急切却像是隔在一层巨大的隔板之外,模糊又温吞地笼罩在他周围。   疼痛终于爬过峰值,原有的嚣张气焰霍然丢失。   渐渐地,程沐则听到了风声。   他抬手拨动散乱的发丝,遮好额间的虚汗才缓缓支起身:“我没事。”   蓦地,腕间的力道转移到了背脊上。   沈靳之伸出手,柔和地圈住了他。   拥抱的主人割裂地使用着力气,一只手死死抓着栏杆,另一只手却虚搭在他身上,不敢多用一分力。   程沐则觉得好笑,他刚扬起因为创痛而下抑的嘴角,沈靳之却长吸了一口气。   空气在他的胸腔里波折向前,程沐则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之前也是这样吗?”   程沐则一滞。   只是静止了须臾,疼痛又开始在他体内流窜。   他知道沈靳之的意思,却故意装傻想岔开话题。   沈靳之不肯翻篇地追问了一遍,程沐则躲不开,只好应答。   他抬手抚上沈靳之的背脊,反过来安慰他道:“其实也没有,不是很严重,今天……算是例外。”   沈靳之不说话。   见他不信,程沐则只好换个角度找补道:“不过是疼一点点嘛,照这种频率下去,我很快就能全想起来了,等到时候——”   “阿夏。”   沈靳之打断他。   程沐则清楚地看见沈靳之握到发白的指节转动了一个角度:“一定要想起来吗?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很好啊。”程沐则挪动身体,更贴近了沈靳之一些,“但我真的不想你再一个人守护我们两个人的回忆了。”   摩天轮升至最高处,狭小的空间里播起一曲舒缓的音乐,仿佛想在这样的时刻里为游客们留下一段独属于此刻的印记。   沈靳之彻底松开抓住栏杆的手,与程沐则拥抱在一起。   “可我宁愿这样。”   那句低语碎在乐声里,与节奏缓慢的音符交织,却散不掉言语间的忧思。   程沐则惊愕到失神,没听清沈靳之含混的话音。   他知道一个恐高的人在半空松手需要克服多少心理障碍,感受着身上圈围起的力气,程沐则鼻尖酸涩地回应着这份信任。   再等等,都会好的。   摩天轮平缓地向下移动,夜色一点点笼下,铺盖在城市的灯火间。   从未在沈靳之身上出现过的紧张和畏惧顺着拥抱传来,程沐则自私地希望沈靳之能多一些“不完美”,这样自己便能有更多“照顾”他的机会。   摩天轮的行程到了末尾,双脚落地的一刹那,沈靳之默默地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程沐则泛白的嘴唇,沈靳之打算直接结束行程带他找地方休息。   程沐则却严词拒绝了这个提议。   好不容易一起出来一趟,他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泡汤所有计划。   沈靳之拗不过他,只得悄悄修改了之后的行程。   沈靳之打了通电话。   短暂的通话结束时,程沐则无意间瞥见了沈靳之手机通知栏上的众多未读消息。   他不想打破美好的娱乐时光,便没多问。   在长椅上坐着“歇息”了整整十分钟,两人才离开游乐园。   夜凉如水,静静地流淌于街巷间。   出租车停在一家关门的店铺前。   程沐则狐疑地望了眼店铺,向沈靳之确认道:“真没走错吗?”   沈靳之没有着急反驳,只是靠近门口敲了敲门。   时间空了几秒。   屋子里传来了声响:“沈老师等一会儿!”   不多时,昏暗的店铺内撑起了一片光亮。   门缝里传出的光线照亮了店铺一角,店内的陈设简单,与周围繁复的装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意外带给人一种特殊的轻松感。   “吱——”   店铺门打开了,一阵甜香迫不及待地从里面钻出,拥入夜色的怀抱。   程沐则猝然转过头:“这是……”   “来买你想吃的糖。”   女主人热情地迎接着他们:“快进来,进来再说。”   程沐则怔怔地跟进去,走入了亮着光的另一个空间。   那是一个小房间,桌上堆得都是他下午在公交站看见的那种包装盒。   女主人端来两杯水:“您看您来也不提前说,我们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身旁的男主人也应和着:“就是啊。”   沈靳之温笑着回应道:“不用准备,就是来聊聊天。”   说着,女主人的目光转移到了程沐则身上:“这位是……”   “我男朋友。”   言语自然到没有半分迟疑。   程沐则差点呛了一口水。   这真的可以随便说吗?   看着愣怔对视的两位主人,程沐则窘迫地笑了笑。   女主人看向程沐则,率先打破了沉默:“怎么称呼?”   程沐则局促地放下水杯:“我姓程,您叫我小程就好。”   “沈老师一直不喜甜食,我就说他上次干嘛排那么久的队来我这买糖,肯定是买给你的吧?”她拿起旁边的包装袋,笑着送到程沐则面前,“快拿着,下次早点和姨说,我多给你留点。”   程沐则向身边瞄了一眼。   沈靳之颔首。   得到了首肯,程沐则双手接过袋子道谢。   他拿出手机:“您有收款码吗?”   女主人“啧”了一声:“没几个钱的小东西,干吗这么见外?再说了,要是没有沈老师,哪来我们这个店?”   沈靳之压下程沐则要付款的手,转而问道:“佳佳最近有回来吗?”   “没。”女主人拉开椅子坐下来,“她工作挺忙的,但经常会打电话回来,我和她爸都高兴着呢。”   其乐融融的交谈间,程沐则的情绪也跟着放松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渐沉,到了要告别的时候。   临走前,女主人拉着程沐则说了几句悄悄话。   沈靳之勾起程沐则的指尖,漫无目的地带着他在马路边走着。   他问道:“刚才你们说什么了?”   程沐则顿了顿,扬起手里的糖袋,糖块在包装袋里撞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你得先告诉我,‘没有沈老师哪来这家店’是什么意思?”   沈靳之接过纸袋,帮程沐则提着,娓娓道:“佳佳是我学生,大二那年突然要休学,我无意间得知是她奶奶病倒了,就帮着她本就会做手工糖的父母开了这家店。”   程沐则恍然大悟道:“难怪他们生意那么好,原来是沈大教授在提点帮衬啊。”   “不是,一点小建议罢了,那家店能一直红火,都是他们自己的功劳。”   沈靳之捏了捏程沐则的指尖:“好了,我说完了,现在能告诉我你们悄悄话的内容了吗?”   “她劝我——”程沐则卖关子地拉长声音,“好好抓住你,不能让你跑了。”   程沐则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用力攥紧沈靳之的手:“喏,这下我抓住了,跑不了了吧?”   晚风肆意地吹过,带不走丝毫掌心交叠的热意。   随意吃了顿晚饭,他们就近选了一家酒店入住。   站在前台,两人一同开了口。   “您好,要一间双床房。”   “您好,有大床房吗?”   程沐则呼吸一滞。   许是在下午那场摩天轮之旅里发现了沈靳之的另一面,程沐则不知怎么萌生出了一种想逗逗他的想法。   可他却怎么都没想到沈靳之会与他一同开口,要的还是标间。   这样一来,就显得他十分……不矜持。   程沐则立时改道:“标间。”   与此同时,沈靳之也改了口:“那就大床吧。”   “……”   程沐则尴尬地与沈靳之对视,指尖悄悄扣着手心。   前台的话结束了两人纠结的闹剧。   “不好意思两位先生,”她指着墙壁上电子屏幕上显示的空房数,“目前我们酒店就只剩一套标间了。”   没有选择地,他们住进了最后一间房。   走廊的软毯吞没着脚步声,却遮掩不住窘迫。   程沐则踏着碎步,跟着沈靳之进了房间。   沈靳之是先进去的,却也是关门的那一个。   房门关合。   封闭的空间滋长着绵长的情绪,情愫无处逸散,缓慢堆积在两人周围。   沈靳之从容地放下手里的糖袋,开始拆封。   房间里的空间明明不小,程沐则却不知道该站哪里。   糖纸窸窣响动,每一下都轻轻刮在他的心口,又细又痒。   “过来。”   空荡的房间里传来一声突兀的呼唤,程沐则向声源靠过去。   不甚明亮的灯光压在沈靳之的黑衬衫上,衬得他领口雪白。   “对我有想法?”   程沐则下意识摇头:“不是——”   沈靳之打断道:“不是不可以。”   空调的风口低低地输送着暖风,沈靳之拿起手上剥好的糖块,递向程沐则。   程沐则靠近过来,毫无防备地捻起糖块,乖觉地送入嘴里。   甜味还没在舌尖化开,程沐则手腕一紧,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床边。   沈靳之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压了过来。   程沐则不敢乱动,糖水顺着舌尖滑入喉口。   沈靳之用鼻尖蹭着他的呼吸,细腻地蛊惑着。   “阿夏。”   他呼唤着,温热的嘴唇贴近程沐则的鼻尖:“真的没想法吗?”   作者有话说:   因为疫情影响一直没有休息天,更新时间不稳定,真的很抱歉! 第75章 喜欢你眼里的光   镜片后沈靳之的目光狡黠,灯光在他的眼底划分成层,每一层都沾染着不同的意味。   程沐则上下吞咽喉结,颈部的肌肉微微颤动。   他讷讷地开口道:“有。”   沈靳之眸光下移,落在程沐则的嘴唇上:“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程沐则眼睫颤动地询问着:“那……怎么才算看得出来?”   沈靳之缓缓抬起眼眸,视线像是生出了细小的软钩,一寸寸地沿着皮肤上挪,最后死死勾住程沐则的眼睛。   他幽幽道:“你说呢?”   一道强烈的暗示随着声音压入程沐则脑中,隐秘地引导他向前靠近。   沈靳之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等着。   时间凝滞在唇瓣相贴的那一秒。   程沐则呼吸暂停,满脑子都是沈靳之说的那句“你说呢”。   糖块静止在舌面上,于温度的催化下化出一汪糖水,甜蜜地聚集。   他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又该怎么继续。   很快,侵略打破了他的纠结。   唇瓣相接的瞬间,程沐则能清楚地感知到沈靳之扬起的唇角。   沈靳之咬住他的唇瓣,褫夺着他嘴唇上的甜味。   程沐则闭上眼,下颌处传来一抹滚烫的热意,那是沈靳之的掌心在托他的下巴。   沈靳之向前挪动身体,压缩着两人间的距离。   他撬入程沐则的牙关,探进更隐秘的空间。   有时,身体往往比言语更诚实。   沈靳之吮吻着,舌尖的力道诉诸着潜藏在心底的渴望。   一颗糖块在口腔里拨来转去,在齿间碰撞出低沉的声响。   那声响不大,顷刻间便混杂在程沐则的喘。息声里。   糖是齁的,吻是热的。   起伏的动作波动着周围的光线,程沐则单手撑床,缓冲着沈靳之的予夺。   亲吻间,眼镜几次碍事,却终究挡不住两人交缠的热切。   程沐则不得其法,探寻不到吸气的节奏,呼吸很快混乱起来。   他撑不住地推了一下沈靳之。   “眼镜……”程沐则低低地喘着,“你镜片脏了。”   沈靳之向后撤身,与程沐则拉开一小段距离。   “那就摘下来。”   程沐则的胸膛上下起伏着。   沈靳之抬手抹掉他嘴边的水渍,用气音重复着:“听话,帮我摘下来。”   体温极近地包裹住他,仿若温柔的催促。   程沐则缓缓抬起手,扯动冰凉的眼镜架。   沈靳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视线灼热到程沐则的眸光不敢多抬一寸。   眼镜摘离的一刹那,沈靳之再度压身下来。   程沐则来不及调整重心,猝不及防地向后倾倒过去。   床铺是倚墙而置的,程沐则一仰,后脑勺刚好压在沈靳之一早就放好的掌心处。   沈靳之没给他任何说话的时间,一刻不停地接续起那个未完的吻。   呼吸逆回胸腔,传来一阵难以忽略的躁动。   程沐则无意识地抬起手,抓住沈靳之的衣襟。   丝料带来的冰凉感一触即逝,浇不灭的火气反弹般地上涌。   他想要触碰。   更深的触碰。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程沐则后背一震,也打断了两人的亲吻。   沈靳之并不打算理会,嘴唇刚追上程沐则,对方却微微躲开了。   “等等。”   敲门声还在继续。   程沐则找到拥抱的缺口,从沈靳之的禁锢里钻了出来。   他抹掉唇边的痕迹,打开房门。   接过酒店服务人员准备的东西,程沐则道了句谢。   门口传来细细飒飒的声响,沈靳之始终没等到程沐则过来。   他询问地唤了一声:“阿夏?”   “等等,等一等。”   话音落下片刻后,沈靳之头顶的光线骤暗,只有房间边缘处的几个筒灯幽微地亮着,勉强照亮了周围的空间。   程沐则双手拖着蛋糕,缓步向他走来。   蜡烛的光芒笼罩在蛋糕上,编织成明暗交错的心意。   “学长,生日快乐。”   沈靳之略显惊讶地站起身,迟疑道:“你怎么知道的?”   程沐则抿抿嘴唇,放下手中的蛋糕:“是从糖果店走之前佳佳妈妈说的,她知道你不肯收生日礼物,就准备了一封手写信在袋子里,请我帮忙留意一下,于是我就顺便得到了信息共享。”   沈靳之低笑一声,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程沐则也坐了下来。   不甚明亮的灯光加深着沈靳之衣襟上不和谐的褶皱,那还是刚刚他抓出来的。   程沐则垂下眼眸,低声道:“对不起啊,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就过得这么仓促。我保证以后每一年的今天都会记住的,要是忘了——”   话说到一半,程沐则立刻刹住车:“我绝对不会忘的。”   “好。”沈靳之笑道,“那就每一年。”   蜡烛快速燃烧着,蜡泪顺着烛杆流淌,很快折损过半。   程沐则忙向前推了推蛋糕,催促沈靳之道:“快先许个愿!”   沈靳之静默地点点头,双手配合地交叠做许愿状,目光却不曾从他身上移开。   程沐则皱起眉头,不解道:“你总盯着我做什么?闭眼睛啊。”   烛光在房间的暗风里颤动着。   沈靳之调笑着别开话题:“阿夏,你嘴唇好红。”   程沐则捂住嘴唇,羞耻还没爬上脸颊,沈靳之眼底的幽深便压过了嬉笑的神色。   他认真说着:“希望从今往后我们阿夏能快快乐乐,不再强求过去的记忆。”   那番话与其说是许愿,不如说是念给程沐则听。   蜡烛缓缓熄灭,上升的白烟映在沈靳之眼底,留下一层无法散去的怅惘。   程沐则额角刺痛,傍晚的疼痛像是要在身体里复苏。   他想问沈靳之过去他们是不是也做过类似的事,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其实他能感觉到,沈靳之在有意规避过去的事情。   他知道沈靳之怕他会想起一些不能接受的事情而崩溃,但比起那些,他更怕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他想告诉沈靳之自己的想法,在一个合适的时机。   至少,等对方过完生日。   程沐则努力忽视身体上的不适,取出塑料刀送到沈靳之手上:“寿星来切第一刀。”   沈靳之接过刀具,却转手拿起了桌面上的小叉子,在蛋糕边缘挖了一口送到程沐则面前。   程沐则挡住他的手:“今天你过生日,得吃第一口。”   沈靳之却没有松力的势头:“在我这儿,第一口永远是我们阿夏的。”   程沐则一怔,那口奶油蛋糕就送进了他嘴里。   绵密的奶油裹住他的舌尖,像最温柔的吻,一点一点擦过他的心尖。   沈靳之抽回叉子,又在同样的位置挖下一口送进自己嘴里。   “还不错,挺甜的。”   程沐则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好男友的标准是怎样的,但他不傻,知道拥有沈靳之是一件多令人生羡的事。   他舔掉唇上的奶油,问出了那句埋在心里良久的疑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记忆里的沈靳之是闪闪发光的,到现在,那种光环也只增不减。   他明明有很多选择,明明早就可以开始新生活,可他却选择了一条无望的路,一个人默默度过了三年。   沈靳之放下叉子,反问道:“干嘛突然这么问?”   程沐则直言道:“和你比起来,我真的很普通。”   “你在说什么?”程沐则的话成功逗笑了沈靳之,“普普通通的全国十佳青年摄影师?”   程沐则摇摇头:“那早就是以前了,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的成就里。”   沈靳之“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按照你这样的逻辑,我也就是个普通的大学老师,最多受欢迎一点,也没其他特别的。”   听着沈靳之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程沐则有些急了:“我是很认真地在问。”   沈靳之沉默下来。   当年父母一声不吭离异后,他就一直压抑自己的情绪。   那段时间,沉默寡言成为了他的代名词。   他看上去很正常,却默默把自己藏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   事实上,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直到那一天,某个活得像光一样的人照亮了他的生活。   那个人有点吵,甚至有些话痨。   但他乐观、自由、坚定,有着太多自己渴望却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他的出现像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插件,填补了所有空白。   沈靳之从未想过自己心动的原因。   但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他想,那个答案只有一个。   沈靳之抚上程沐则的脸颊,望向他眼底跳跃的光芒。   “我喜欢你眼里的光。   “为了守护它,我愿意付出一生的努力。” 第76章 毫无人性的秀恩爱   熟悉的眼神扒开了程沐则记忆的狭缝,强烈的呼应感在他脑中跃动,加重着他的疼痛。   程沐则不想沈靳之担心,便尽可能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倾身向前,双手按住沈靳之的手背,试探道:“我们……还继续吗?”   沈靳之温柔地展开眉眼,浅笑道:“继续什么?”   疼痛剖开程沐则的思绪,暴露出他最直白的言语:“拥抱,接吻,或者,别的什么……”   维持表面正常对于现在的程沐则很困难,他实在腾不出空闲深想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反正只要是沈靳之,他怎么都可以。   墙面上的电子时钟变动数字,翻动的特效记录着时间的流动。   沈靳之抬起手,抚过他额角处因克制跳动的青筋:“你现在很累了,需要休息。”   沈靳之吻了吻他的额头,看向桌面上的蛋糕:“还想吃吗?不吃我就先收起来,明天再吃也不迟。”   额间轻掠的温热松动了他绷紧的情绪,程沐则实话实说着:“不太有胃口……”   话一脱口,程沐则立时后悔了,这么大一块品相不错的蛋糕只吃一口就不想吃了,这不摆明告诉沈靳之他不对劲吗?   沈靳之却没有多余的反应,淡淡道:“那就去洗漱。”   “哦。”   程沐则呆愣地站起身,离开桌前的椅子。   他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崩在身体里的那根弦骤而松弛。   他双手撑在洗手池旁的洁白处,用力眨着眼保持清醒。   听着门外的声音,程沐则用不易察觉的声音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状态很差,导致洗漱的过程都很粗草。   他背靠在门板上调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程沐则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了。   他缓步走出浴室。   自动开启的空调已经停止了工作,沈靳之正静静地坐在一侧床边的凳子上。   见人走出来,他自然地拉开被角:“过来躺着。”   不明朗的光线透过沈靳之重新架在鼻梁上的镜片,湮灭了他眉眼里最后一丝棱角。   那种眼神牵引着程沐则,引导他坐在床上。   他刚想躺下,沈靳之就扶住了他。   程沐则停下动作,看着沈靳之伸向他外套拉链的手。   不清楚沈靳之的意图,程沐则的身体不经思考地僵硬起来。   紧张代替他的意志与痛感斗争,竟一时达到一个怪异的平衡。   沈靳之拉下他的外套,整齐地折放在腿上。   “现在可以了。”   程沐则回过神,抓在床单上的指尖蓦地松开,连忙躺下来。   大幅度的动作促使血液流动加快,程沐则难受得紧蹙眉峰。   突然间,一阵舒服的力道按压在他的太阳穴处。   沈靳之按揉在他酸胀的穴位上,舒缓着他的苦楚。   原来,沈靳之早就看穿了他的忍耐,却始终没有拆穿。   程沐则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沈靳之声音极轻地回复着:“想聊什么?微信的事?”   “啊?”程沐则有些意外,摇头否认着,“不是。”   沈靳之反倒有些好奇了:“从你发现那件事到现在,怎么从来没问过我半句?”   程沐则撩起眼皮:“我搞清楚了,是秦逸那个傻狗搞错了,和你没关系。”   沈靳之轻笑:“但将错就错的是我,你不感觉我心机深沉吗?”   程沐则垂下眼睫,盖住晦暗不清的心绪。   “说到底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没有忘,你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试探。”   沈靳之按揉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   他半调笑地缓和着:“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很委屈。”   程沐则伸出手,拉住了沈靳之的另一只手:“不委屈的,委屈的一直是你。”   “没有。”沈靳之定定地重复了一遍,“在你这儿,从来都没有。”   沈靳之的指尖移换穴位,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快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程沐则本只有一点困意,沈靳之的话钻进耳畔,不知哪里来的困乏瞬间涌入脑海。   疲惫缓冲着头痛的感觉,连同沈靳之的按摩一起松散着他的眼皮。   “晚安。”   程沐则轻合双眼,抓在沈靳之手上的力气都松懈了许多。   他的呼吸渐缓。   沈靳之收了些力道,依旧继续疏通穴位的动作。   程沐则越睡越沉,沈靳之抽回手,把程沐则的手掖进被筒。   他滑掉手机上又出现的几条生日祝福,关掉仅剩的灯光,看着黑暗里程沐则的轮廓。   安静间,床榻上传来几声低语。   沈靳之听不清,便靠近了些。   “我不是……我不是的……”   沈靳之皱起眉头,搭在床角的手无意识地蜷缩。   程沐则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说了我不是!”   察觉到不对,沈靳之隔着被子搭在了程沐则手上:“阿夏。”   “放开我!”   那声音冷厉,与噩梦里程沐则决绝离开前的声息如出一辙。   沈靳之猝然松手,指尖在距离程沐则半公分的位置上孤寂地悬空,不敢向下触碰。   很快,沈靳之意识到那只是错觉。   噩梦从未发生过,而程沐则的话,也不是在和他说。   “我没有生病,是心情差,我不想再重复了。”   沈靳之重新伸出手摇晃程沐则:“阿夏,醒醒。”   他叫了好几遍,可程沐则却像是深陷泥潭,任外围的人如何拼尽全力,也无法拖人上岸。   沈靳之脱下鞋,小心地挤上床,从身后抱住了程沐则。   “阿夏。”   沈靳之从身后箍住他的腰,防止他因挣扎滚到地上。   他轻轻地抚摸着程沐则的手臂,在拥抱中安抚着他:“是我,没事了,都没事了,我在的。”   在沈靳之的怀里,程沐则的情绪渐渐平息。   长时间沉浸在深度噩梦里,程沐则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我想回去,他还在等我,我……”   沈靳之抚动的手停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想知道程沐则接下来的话,却又矛盾地害怕程沐则想起更多。   怀里的人沉入一段没有噩梦的睡眠,终于安静下来。   浓重的夜色里,沈靳之心乱如麻。   那些不知真假的梦话在他脑中虚妄的漂浮,他却根本不敢思索它们之间的关联。   没有任何事比程沐则快乐更重要。   即便永远埋藏那些疑问。   程沐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过闹钟的轰炸的。   醒来的时候,沈靳之正在摆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跳跃,忙碌得不像话。   程沐则撑起身子,昨天的头痛一扫而空,像是疗愈成功,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掀开半边被子,对沈靳之道:“早安啊。”   “总算是醒了。”   沈靳之暂缓手上进行的事项,拿起座机的听筒,拨向前台:“您好,早餐可以送了。”   沈靳之几度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了沉默。   早饭吃到一半,沈靳之接到了万卫铎的电话。   他不想抽手端着手机,便直接点了扩音。   “沈教授,晚上一起吃饭吗?”   沈靳之没有停顿地拒绝道:“没时间。”   “哎,少来啊,我安插在你身边的奸细和我说了,你最近可没接新活。”万卫铎道,“我上次不是‘欠’了小程一顿饭吗?这次正好给你庆祝生日,一起补上。”   谈到程沐则,沈靳之的态度明显松弛了许多:“不单独请他了?”   “单独?”万卫铎无奈地扬起尾音,“我单独得成吗?”   “哦。”沈靳之应声,“生日就算了,昨天就过完了。”   万卫铎嗤笑一声:“我还不知道是昨天?你昨天肯定是要和小程待在一块的,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凡夫俗子?”   沈靳之抽了张纸巾,询问程沐则的意见道:“阿夏,去吗?”   程沐则扫了眼还处在扩音状态下的手机,茫然地抬起头。   沈靳之道:“说话。”   程沐则收回视线,低声道:“去也行的。”   “沈狗!”万卫铎受不了地吼着,“又隔着电话秀?信不信我往你家寄刀片?”   沈靳之长“嗯”一声:“是不太妥当。”   万卫铎消停了些:“这还差不多。”   可沈靳之紧接着就补了一句:“下次我尽量换成当面。”   上午的时间没空余多少,沈靳之带着程沐则去了一些有名的小吃店打卡。   他们在寻找美食中消磨时光,三点过半,两人踏上了返程的路。   程沐则望着窗外,一辆银色保时捷从车旁一闪而过。   他惊愕地随着车子向后张望,只恍惚看见车牌上一个模糊的“池”字。   没记错的话,他家里应该也有一辆这种车。   程沐则不知道记忆的频繁闪现是否会对他产生影响,但不管如何,他都希望自己只是普通的眼花。   自从见到那辆车之后,程沐则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好在痛感很弱,不会分他太多神。   酒店外,从隔壁市赶来的沈程两人与刚下车的万卫铎碰了个正着。   万卫铎叫助理去停车,自己快步迎了上去。   接近入冬的时节,只要有风体感温度就得再降四五度。   万卫铎“嘶”地倒吸一口气,随意地寒暄着:“这天还真是冷了,再不多穿点真得感冒。”   说着,他还打了个喷嚏。   声音刚落,沈靳之便开始脱外套。   万卫铎愣住了:“不用这么客气吧?你怎么这么良心发现……”   他的喋喋不休还没停,那件外衣却罩在了已经穿着两层外套的程沐则身上。   沈靳之关切道:“多穿点,别生病了。”   万卫铎:“……”   靠,还有人性吗?   作者有话说:   万卫铎:毁灭吧,心里烦。 第77章 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在万卫铎的白眼中,沈靳之接到一通电话。   听了一会儿,他捂住听筒对程沐则道:“你们先进去,我马上就来。”   程沐则不想给沈靳之添麻烦,快速点头同意。   跟着万卫铎走进大堂,他才意识到沈靳之的外套还搭在他身上。   外面天气那么冷,也不知道沈靳之会不会冻到。   “行了,别看了,这天还冻不死他。”万卫铎牙酸道,“你们俩能不能收敛点?我是炸人祖坟了吗?一直被你们误伤。”   程沐则收回视线,认真分析着:“其实应该也不能算误伤。”   万卫铎转身问道:“什么意思?”   程沐则压压嘴角:“大概率是定向伤害,超级加倍那种。”   “……”   万卫铎怎么也没想到,和沈靳之待久了,程沐则居然也学坏了。   他后悔地感慨着:“我就是嘴欠,撮合你们俩干什么,简直是给自己找事。”   推开门,两人进入了包厢。   万卫铎瞟了眼桌上的菜单:“先看看,我已经点了几个菜了,但我不太了解你和你朋友的口味,先选点你们爱吃的,不用看价格。”   经万卫铎这么提醒,程沐则才想起把包厢号发给秦逸。   他走到门口看包厢号,正要打开微信,却意外听见秦逸的声音。   他驻足分辨,不多时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秦逸,身边还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不用多猜,肯定又是他的朋友。   不过能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熟人,秦逸的社交圈着实是广泛。   他叫了声秦逸。   秦逸扬起视线,脚步开始加快。   两人走到包厢门口,秦逸热情地介绍着:“这是橙……我程哥。”   他侧身看了眼身边的人:“这个是我朋友,今天他老板请吃饭,也在这家酒店,我们才在门口撞见。”   程沐则点头致意。   秦逸的朋友笑了笑:“那你们先忙,我去找我老板了。”   他礼貌地离开,刚走了两三步,突然折了回来。   秦逸困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那人指了指包厢门:“你们……没走错吗?”   “啊?”秦逸不知道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确认了一遍。   在得到程沐则的眼神肯定后,秦逸也给出了一个确定的回答:“没有啊。”   朋友再次低头确认,迟疑地指了指里面:“我好像也在这儿。”   三人走进包厢。   见到万卫铎,秦逸的惊异瞬间越过大脑,他侧身对朋友道:“原来你一直和我吐槽的没正行的上司是万老板啊?”   气氛安静得诡异。   被秀恩爱冲得发昏的劲头还没过去,又一记棒喝袭来,万卫铎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根本不想说话。   助理在一旁解释着:“万哥,你别听他瞎说,这家伙一向不靠谱。上次我不小心发错客户定位那事,就是他说自己对那一带熟,非要替我发的。”   意识到自己嘴快说错了话,秦逸努努嘴,半句也没反驳。   这时,包厢门重新打开,解释声戛然而止。   沈靳之缓缓从门口走进来,向程沐则靠过去:“不好意思来晚了,大家在聊什么?”   万卫铎不悦地抬起眼,搭话道:“说上次你去GAY吧的事。”   程沐则云里雾里地听着,突然抓到了事件的关键词,猛地向沈靳之望过去。   四目相接。   程沐则想起了在酒吧里和沈靳之巧遇的那个晚上,想起那时楼道里的灯光,想起他身上的味道和无限逼近的气息。   这样回想起来,程沐则才发现自己竟忽略了那么多沈靳之藏着爱意的时刻。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相同的事,沈靳之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他抬手揉了揉程沐则的发丝,从旁边入座。   桌上,助理还在为之前搞错定位地址的事向沈靳之道歉。   程沐则听来听去,总算理顺了这件事的逻辑,可搞出这一系列事件的罪魁祸首却哑了火。   程沐则移动视线看向秦逸。   身旁,秦逸的身体绷直得像块木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看着秦逸的模样,程沐则总算为他推错微信还不知悔改嘲笑自己的事情出了口气。   但这也是一方面。   他一直想找机会帮秦逸摆脱异常惧怕老师这个心理障碍,现在有沈靳之在身边,他正好可以借着沈靳之老师的身份帮秦逸走出来。   不过还是得循序渐进些。   他向沈靳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微坐远一点。   沈靳之会意照做,秦逸窒息的状态果然有所缓解。   秦逸中途几次想尿遁离开,都被程沐则中途拦截。   吃完晚饭,天色完全暗下来,天上飘起了雨花,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晚饭终于散场,秦逸不顾尴尬地立刻去找万卫铎蹭车。   沈靳之带着程沐则沿着酒店的遮雨台前行。   风声鼓噪,秋雨的寒气顺着雨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沈靳之拢紧罩在程沐则身上的外套,避免他受凉。   雨越下越大,预约车总算是到了。   从门口到车上的那段距离,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淋到了雨。   风雨肆虐,豆大的雨滴拍在车窗上,在疾行的车身上粉身碎骨。   淋雨后第一份热水澡是程沐则的。   他洗得很快,只想沈靳也快点休息。   云层的厚度宣泄着压抑,程沐则心口发闷,早早地上了床。   他的眼睛才闭上,没关紧的窗帘缝隙处突然穿过一道强光,紧接着便是大躁的雷声。   程沐则周身一震,脑子里闪过一个明亮到虚焦的画面。恐惧顺着画面钻出,沿着他的感知神经传递到四肢百骸。   他双手紧拧床单,僵直地坐起身,连指尖都如刺针芒。   “就待在家里,哪都别想去。”   “放着好好的女人你不喜欢,非要喜欢男人,脑子果然有问题,是遗传了你那个没用的亲妈吧?”   “他天天这样,肯定要去医院。”   “目前看来状态很不好,需要入院观察制定进一步治疗计划。”   杂乱的言语像一锅热粥,滚烫地在程沐则脑海里翻滚,烫得他听不清也看不清。   气息混乱间,窗外再次拉下一道闪电。   程沐则从床上惊起。   他双脚麻木地跑向沈靳之的房间,失礼地推门而入。   主卧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沈靳之的手正搭在衣扣上,像是也准备睡下。   程沐则抱着枕头,指尖捏在雪白的枕套上,抓出狰狞的褶皱。   “怎么了?”沈靳之放下手问。   程沐则向前挪动一小步,情绪越过理智的巅峰,不计后果地问道:“我今天能和你一起睡吗?”   沈靳之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喉结滚动了一圈。   另一道闪电划下,光亮劈开房间,短暂地打在程沐则身上。   程沐则应激性地一缩,虽然在克制,却依旧条件反射地缩动着身体。   沈靳之慌忙下床,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走到程沐则身边。   他牵起程沐则的手,带人躺到床上。   暖过的被子里尽是沈靳之的体温,热度缓冲着程沐则身上的紧绷,促使他放松下来。   沈靳之紧紧关好窗帘和卧室门,重新掀开被子。   程沐则的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之前那些一股脑冲进耳里的声音现在也所剩无几,只剩下“医院”“治疗”这样的字眼。至于那些话是谁说的,他就更分辨不出来了。   身旁,沈靳之安静地靠近过来。   沈靳之的气息温暖又柔和,缓缓包围着程沐则,却格外小心翼翼。   程沐则转过身,拉开被褥堆叠的阻碍,钻进了沈靳之怀里。   狭小的被窝里,温暖相互传递,安抚着程沐则颤抖的身体。   窗外的闪电卖力地为雨夜加码,大部分光线被窗帘遮挡,剩下的那部分落在沈靳之的后背,在程沐则周围撑起一片安全的阴影。   程沐则闭上眼睛,又向被子里躲了躲,才渐渐静下来。   沈靳之只是抱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行为。   他能感觉到程沐则的颤抖在一点点消弭,但他悬着的心却始终放不下。   床头柜上,沈靳之的手机屏幕亮起,医生回复的信息在提示栏上跳动,最后重归黑暗。   他等待良久,程沐则才终于睡着。   沈靳之惆怅地倒吸一口气,鼻息里满是程沐则的味道。   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心口的压抑愈发深重。   还是不可避免会记起一切吗? 第78章 我帮你吧   程沐则是在沈靳之的怀里醒来的。   他只动了一下,沈靳之就睁开了眼睛,没给他任何缓冲的时间。   沈靳之的眉眼生来锋利,未经调节地映入程沐则眼底,染上了几分冷淡的陌生感。   对视的一刹那,程沐则脑子一空,下意识问道:“你……不去晨跑吗?”   沈靳之一言不发,眼神瞬间覆盖上一层忧虑。   程沐则明白,他还在担心。   他借势往沈靳之怀里蹭了蹭:“或许我比你想象得坚强,人不会过了三年一点长进都没有的,真的不需要这样。”   沈靳之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沙哑地问着:“以前也会这样吗?”   程沐则含糊其辞的话都编完了,后腰突然压上一道难以忽视的力:“说实话。”   还没开始就被看穿,程沐则卡在喉间的言语一卸,只得承认:“其实还好,北方的雷雨天气不多,回到津松的这段时间我又时常外出,这种情况出现得很少。”   沈靳之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怎么不和我说?”   程沐则定定地眨眨眼:“说这些干什么,多矫情。”   沈靳之闭上眼,手掌穿过程沐则的脖领一侧,把人揽进怀里。   “阿夏。”   低沉的嗓音伴着心跳声从胸腔处传来,清晰地压进程沐则的心口。   “能不能再依赖我一点?”   程沐则不明白沈靳之说的依赖具体是指哪方面,但还是点了头。   隔着一堵墙,闹钟按时响起。   程沐则听不得那种催促,身体蠢蠢欲动。   沈靳之松开力道,与他商量道:“今天上午我有点事,得去趟学校,应该需要一上午,行吗?”   听着沈靳之的征询,程沐则怔怔地应声:“哦。那我去工作室。”   沈靳之彻底松开手。   程沐则指了指隔壁:“那我先去关闹钟了。”   脚步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渐远,沈靳之伸手探向身旁还温暖的床铺,感受着程沐则残留的余温。   有了计划,程沐则很快就收拾完了。   他向屋内探声道:“学长,你好了吗?”   见人没反应,程沐则走近主卧,又贴近问了一遍。   站在镜子前选领带夹的沈靳之干脆放下了手:“着急的话,不如来帮我?”   程沐则没多想,直接走了进去。   他上下扫视沈靳之的穿搭,选出一只暗金色的领带夹。   程沐则抓起沈靳之的衬衫,指尖隔着衣料轻轻扫过对方的胸口,恰到好处地固定好领带。   戴完,沈靳之却没动。   “我戴错了?”程沐则迟疑地移动视线,“还是你不喜欢?”   沈靳之抚过领带夹上的细链,轻声道:“喜欢。”   镜面里,沈靳之微弯身体,向程沐则的耳畔靠近,低语道:“我很喜欢。”   轻言软语里带了几分暗示。   原本正常替沈靳之戴领带夹的画面突然张牙舞爪地向他伸出手。   程沐则慌张地扳直沈靳之的身体,烫手似的收回手:“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压着心口快步离开。   身后,沈靳之的声音却不肯罢休地追着他的心跳:“阿夏,等等我。”   在学校和沈靳之吃过早饭,程沐则到了工作室。   他才打开电脑,门口的风铃就晃动起来。   方烁一如既往的热情,两人热络地聊着,话题不知怎么就绕到了沈靳之身上。   他一脸八卦地问程沐则道:“对了,你和沈老师是不是……”   虽然不清楚消息是谁透露给方烁的,但程沐则确实没打算瞒着他,对方这么一问便承认了。   方烁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恭喜啊。”   程沐则疑惑道:“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沈老师的眼睛就快长你身上了,我就知道你俩肯定有戏。”   程沐则有些茫然:“是吗?”   “对啊。”方烁“啧”了一声,“你等会儿啊。”   他打开电脑,调出一张照片给程沐则:“你看看这种眼神,这个动作,还不明显吗?”   辨认出照片的底景,程沐则问道:“这是,去翎城拍摄那次?”   “是啊。”   方烁翻到下一张。   照片里,沈靳之正静静地牵着他的影子。   照片淋漓尽致地记录着克制的渴望,表面看上去精准地拿捏着分寸,事实上热烈早已在暗藏下泛滥成灾。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那时沈靳之眼神里的意味。   如果不是镜头记录了当时的场景,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发现那些曾被掩盖的爱意。   方烁长“嗯”一声:“你和沈老师也终成眷属了,我能不能拿这张照片……”   程沐则领会了他的意思,补全他的话道:“参加评选?”   “对。”方烁连连点头,“这组照片不发出去真就太可惜了。”   程沐则思忖片刻,给予了方烁回答:“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但他毕竟是大学老师……”   方烁立刻懂了,他连忙道:“是我考虑不周。”   他直接跳过刚才的话题:“上次去翎城的那组里,有人拍出了不错的作品,她用那张照片参加了个含金量尚可的比赛,现在奖项证书都下来了。”   程沐则还沉浸在不得不遮掩和沈靳之关系的落寞里,便只是附和:“挺好的。”   方烁继续:“那我们趁热打铁,再组织一场怎么样?”   犹豫多时,程沐则还是摇了头:“先暂缓吧。”   说着,他生硬地别转话题:“最近拍得怎么样?”   方烁自然地接上他的话:“还行,要看看吗?”   两人围坐在电脑前,开始相互交流。   看完方烁的照片,程沐则心里涌起一阵羡慕。   原本,他也可以这样的。   时间比想象中过得快,这个时间沈靳之也忙得差不多了。   与方烁道别后,程沐则离开工作室,踏入校园。   临走时,他取走了一个适合拍摄人像的镜头。   沈靳之开着车带他一起回家。   车上,程沐则的脑海里都是方烁那两张照片里的画面。   他闲聊道:“上午方烁给我看了一组照片,拍的是上次我们俩在翎城山顶的那一幕,挺好看的。”   “嗯。”   “真的很好看。”程沐则遗憾道,“我忘记拷一份带给你看看了,等下次的。”   沈靳之问:“那是照片本身好看,还是照片里的人好看?”   程沐则毫无迟疑道:“当然都好看了。”   沈靳之瞟了眼身旁的手机:“我手机相册里也有两张,大摄影师要不要瞧瞧?”   程沐则好奇地拿起手机,手指才搭上指纹识别键屏幕就自动解锁了。   他愣了一下:“学长,你手机的指纹解锁功能好像坏了。”   沈靳之哭笑不得:“怎么宁可怀疑手机坏了,也没想着是我提前输入过你的指纹信息?”   程沐则坚持己见道:“指纹又不是密码。”   “当然是趁你睡着时弄的。”沈靳之从岔路口转弯,“我还趁你睡着做了很多事,想听吗?”   程沐则哑然,一时思绪乱飞。   “逗你的。”沈靳之轻笑着,“手机的置顶相册里,看吧。”   程沐则回过神,找到了相册。   点开那个相册,程沐则沉默了。   方烁那两张色调强烈的照片正躺在相册的最前面。   程沐则还来不及思考这两张照片怎么会在沈靳之的相册里,眼睛意外瞟到了后面还跟着的十几张照片。   竟然全都是他。   程沐则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一张。   都是偷拍照,地点在津大的教室。   “你——”   “不是我拍的。”沈靳之目不斜视地解释着,“是我在学生们的朋友圈里看见的。”   沈靳之无奈地笑着:“睡得和小花猫似的,被人偷拍了这么多照片都不知道。”   这些照片的拍摄角度不一,也就意味着并不是同一人拍的。   程沐则忽然想起一件事。   津大开学那阵,秦逸所在的班级里要求集中添加沈靳之的微信,当时秦逸还吐槽过这件怪事。   看着手里的照片,程沐则好像想明白了。   他向沈靳之验证自己的猜想:“你是不是看见她们拍我,才要求学生们加你微信,想找到她们发到朋友圈里的照片,还有,你关注表白墙账号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沈靳之没搭话,开车进入楼下停车场。   程沐则舔舔嘴唇,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尴尬起来:“我胡说——”   “是。”   沈靳之停稳车子,扯开安全带,坦然承认着:“我就是为了你的照片。”   程沐则微怔,心脏咯噔一声。   他这才发现,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们还没拍过合照。   他重新点亮沈靳之的手机屏幕,调出相机的自拍功能。   镜头刚框住他的身子,他便转递手机到沈靳之手上:“学长,我们拍张合照吧。”   沈靳之顿了一下,接过手机。   看着镜头里的沈靳之,程沐则抬起指尖戳上他的唇角,向上轻提。   “笑一笑呗。”   沈靳之一言不发地拉过程沐则。   程沐则重心不稳,猝不及防地亲到了沈靳之的脸。   沈靳之扬起一抹得逞的笑:“这样做才会效果卓然,懂了吗?”   “咔嚓”一声,照片记录下这个时刻。   拍好照片,两人上了楼。   程沐则谎称自己想午休,便独自走进房间。   作为摄影师,他连使用手机前置摄像头和喜欢的人拍一张合照都做不到,说不难过是假的。   程沐则悄悄拿出从店里带回的镜头,换在相机上。   桌面上摆放着几张人像摄影作品,那是程沐则准备好的“道具”。   距离上次他尝试拍摄人像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这次,他想到了一个新办法——用人像摄影作品代替人。   毕竟摄影作品的本质是“物”,或许他可以尝试用这种方法脱敏。   程沐则拆开镜头盖,指节紧张到发僵。   时间仿佛回到三年前他出院后第一次拿起相机时。   明明是最熟悉的流程,程沐则却生疏得每做一步都要暂停思考接下来的步骤。   他抬起镜头测试光线,镜头捕捉到人影的一刹那,他的双手开始止不住打颤。   那抖动的幅度剧烈,导致他几乎抓不住手里的相机。   他立即去了医院,却没有查到任何病症。   程沐则不信邪,终于在数次的检查和尝试后崩溃。   而这次,依旧一样。   哪怕只是一张人像摄影作品,都足以唤起他心里诡异的排斥和恐惧。   程沐则丧气地躺倒在地,相机无比沉重地硌在他的肋骨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抬起手,颤抖着挡住双眼,眼泪还是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泪珠一滴滴打在地板上,诉说着无言的悲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   蓦地,一阵温热覆上他颤抖的手掌。   程沐则惊愕地移开手,忍耐到通红地眼眸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落进沈靳之的视线。   他慌忙爬起身,相机重重地坠住他的脖颈,令他无法完全抬起头。   沈靳之都看见了吗?   沉默地对视中,沈靳之先开了口:“你不能继续以前的工作,也和失忆有关吗?”   程沐则的眸光暗了几分,他是打算坦白,但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   他无奈承认:“我排除了其他可能,这是最后一种了。”   沈靳之缓缓提起一口气,苦闷却未因新鲜空气的到来而缓解丝毫:“所以,这也是你不管怎样都要想起过去的原因之一?”   程沐则颔首。   沈靳之不再追问。   人像摄影对程沐则的意义,他再清楚不过。   纵然恢复记忆的代价不可预估,但若是不能再拿着镜头对准别人,程沐则这一生恐怕都无法真正开心起来。   倘若注定头破血流,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站在程沐则身前,尽可能地减小那些伤害。   沈靳之加重了与程沐则相握的力道:“阿夏,我帮你吧。” 第79章 从未不辞而别   一只手从下至上地托起程沐则胸前的相机,将沉重的负坠从他的颈项间取下。   程沐则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沈靳之。   事情好像总是这样发展的,沈靳之会在他为难前洞悉一切,再悄然解决所有难题。   “嗡——”   一阵突兀的振动打散了程沐则的思绪。   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号码,他打算直接挂断。   “家里的电话?”   沈靳之的声音缓缓传来,程沐则顿住悬在挂断键上方的手指。   沈靳之伸手扶起还半坐在地的程沐则,提示着:“阿夏,避不掉的。”   程沐则怔了一下,很快明白沈靳之的话里省略了一个怎样的前提。   ——如果想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就避免不了和家里接触。   听懂了沈靳之的言外之意,程沐则重新端起手机,点击了接通键。   等通话里聒噪的声音缓和了些,他才拉近手机。   莫名地,程沐则想起了昨晚沈靳之和他说的希望自己可以更依赖他的那句话。   迟疑了几秒,他点击了扩音。   沈靳之的眼神微微波动,他抽出手机放在一旁,示意程沐则坐下,又拿出一块干净的纸巾。   “小兔崽子,别给我装哑巴!”   程沐则移动视线,斜睨了一眼正在通话的手机。   “家里出事了,是吗?”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音量再度提高:“现在知道问家里了,怎么早不见你关心?”   程沐则轻哂一声:“您误会了,我从来没关心过,没话说胡扯而已。其实您也不想和我说话吧?没事还是别打过来了,反正您也向来没拿我当儿子,不是吗?”   程沐则从没在沈靳之面前展露过自己这一面,每说一句就会抬眼观察沈靳之的反应。   但沈靳之几乎没有反应,只是小心地擦拭着他眼角的泪痕。   纸巾裹住他残留的眼泪,轻柔地掩藏住曾经溢出的脆弱。   通话那头源源不绝的辱骂和指责仿佛顷刻间消了音。感受着沈靳之轻柔的动作,程沐则的嘴角竟渐渐扬起。   电话那头捕捉到他的轻笑,气得直接下了最后通牒:“最后一周,再不回北池,我绑也把你绑回来!”   通话结束了,与以往的每次都不同,程沐则竟没有感受到半分难过或者烦躁。   沈靳之默契地没提那通电话。   他扔掉纸巾,向程沐则伸出手:“走吧,带你看看我们的过去。”   走到门口,沈靳之顺手在鞋柜上的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   沈靳之牵着他的手,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他们停在了三层的门口。   沈靳之递钥匙给程沐则,暗示他开门。   程沐则眉间略蹙,虽有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重新回到这里,这几月的经历一一浮现眼前,记忆的细节铺展在时光里,与沈靳之的存在融合成一种特殊的温暖感。   站在那扇他从住进来起就被告知不能打开的主卧门前,程沐则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沈靳之缓声道:“其实楼上那套房子买了没多久,我也是年后才搬过去的。在那之前,我一直住在旁边的次卧里,就和从前一样。”   自从他们相认以来,这还是程沐则第一次在沈靳之嘴里听到“从前”这样的字眼。   程沐则伸出手贴靠在门板上,恍惚听见了来自过去的欢声笑语。   隔着一层薄薄门板的房间里,锁着他渴望得知的过往。   按照之前恢复记忆的规律看,他定然会触景生情地想起一些事,可临到关口,程沐则竟有点胆怯。   他指节屈动,掌纹与门板上的纹路相互摩擦。   沈靳之握紧他的手,手间的力道化作勇气,从掌心悄然传来。   他投匙入锁,转动间开启了时光。   伴随着门锁的声响,程沐则的耳边传来一些声音。   “你直接进来就好,不用敲门。”   “我拍的新图,好看吗?”   “没偷吃,真是第二颗糖。”   “房东好没眼光,我选的窗帘哪里丑了?”   “不做饭了吧,想吃小吃街那边的炸酱面,再不去老板都不认识我了。”   推开房门,那些声音又隐匿在干燥的空气中。   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符合他平时的摆放习惯,无比熟悉的事物里却透着难以言明的陌生。   他顿住脚步,缓和着身体里翻涌的未知感。   “我以前……是住这里吗?”   沈靳之应声。   得到了答案,程沐则又不禁发问:“可我记得我当初只是来借宿的。”   沈靳之肯定着他依稀存在的记忆:“开始是,但后来变成了长住。”   “啊?”听着沈靳之嘴里略显无赖的自己,程沐则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么赖皮的吗?”   沈靳之发笑道:“住过来这件事不算,毕竟是我先提出来的。”   程沐则的视线不经意落在桌面上那个带有明显磕伤的镜头上。   他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呜嚎着:“沈老师沈老师沈老师……”   “在,在,在。”沈靳之的声音温和,语气里颇有几分哄人的意味,“怎么了?谁惹你了?”   程沐则努努嘴,但没说话。   沈靳之又道:“突然改换称呼,是需要老师帮你主持公道?”   程沐则别开眼:“又不是只会告状的小学生,再者说,我早不在津大了。”   “沈老师不行,沈学长可以吗?”沈靳之继续引导着,“说来我听听,两全其美的办法也不是不能有。”   程沐则在纠结中沉默。   沈靳之只好自己猜:“有人碰了你的宝贝镜头?”   一句话精准戳中他的苦恼,程沐则错愕地望向沈靳之:“你怎么知道?”   沈靳之低眸看向程沐则的手:“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扒着镜头不肯松手,很难看不出来吧?”   程沐则无奈地摩挲着手上受损的镜头:“中午回宿舍时就这样了,我知道是谁,其实之前和他说过很多次了,但他一直不听。”   “他对摄影有兴趣?”   “不是。”程沐则摇头,“他要是单纯有兴趣,我可以带他接触的,但可惜不是。同寝的室友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有点恼人。”   沈靳之长“嗯”一声,回复道:“想听听我的主意吗?”   程沐则本想着能有人倾听他的苦恼就不错了,却没想到沈靳之居然真的能这么快想出解决办法。   他惊喜道:“沈老师快赐个教。”   沈靳之一脸认真地给出了建议:“不如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程沐则脚下发软,向一旁倾倒。   “阿夏。”   沈靳之慌张地撑住程沐则,扶他坐在床角。   程沐则摆摆手:“我没事,真的还好,就是有点晕。”   记忆在他脑中横冲直撞,很给面子得没带来过多痛感。   他无力地绽出一个笑容,调侃道:“住过来以后主卧就给了我,我占你地方,蹭吃蹭喝还蹭车,这都不赖的话还有什么算是赖?”   沈靳之的手指没入程沐则的发丝,按揉着他头顶的穴位:“大概是当年你缠着我,非要给我拍照的时候。”   听着沈靳之藏着几分真实无奈的声音,程沐则不由得苦笑道:“那时我是不是很烦?”   沈靳之摇摇头:“我很怀念那段日子,要是你还能像当年那样缠着我就好了。至少,我能清楚知道自己是被人需要的。”   独自承担了太多,程沐则早就丢了当年那种肆无忌惮。   他默默抬起眼眸,眼神里藏着遗憾的期待。   “那我求你拍照的事,最后成功了吗?”   “算是吧。”   “算是?”程沐则没听懂。   沈靳之停手,俯身与程沐则近距离对视。   “不管当年如何,再替我拍一次吧,等你完全康复之后。”   感受着言语间传递来的鼓励,程沐则的心脏发颤。   沈靳之总在照顾别人的情绪,却从没点破过自己的悲戚。   年后才搬到楼上……   如果不是除夕夜的那场大雪,沈靳之或许时至今日都会独自守着这些曾经富有温度的事物。   三年,他目睹着屋子里沾染的人气渐渐败散,自欺欺人地保持着原来的生活习惯。   仿佛只要他不打开那扇门,他期望的人就永远待在里面。   眩晕感在程沐则的自责外蒙上一块不透明的白布,却难以遮盖他浓烈的情绪波动。   他重重地低下头。   “都是我的错。”程沐则道歉着,“如果不是我不辞而别,你至少不会这么难过。”   程沐则嘴唇轻动,重复着“不辞而别”这个词。   “阿夏。”沈靳之双手搭在程沐则的肩膀上,“你的记忆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在你印象里,我们三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哪天?”   程沐则不敢与沈靳之对视,艰难地回答着:“礼堂外,河堤边,花束坠落的时候。”   一瞬间,沈靳之霍然明白失忆明明不是程沐则的本愿,在一起后他却处处小心顺从自己的原因。   他捧起程沐则的脸颊:“阿夏,你听我说,从来没有不辞而别,离开津松前,你找过我的。”   程沐则抬起眼皮,眼底的光点倏而透亮,如同午后的阳光照进清澈的潭底。   长久以来存于心里的愧疚裂开一道深长的缝隙。   他声线颤抖:“你……说什么?”   “我们见过。”沈靳之定定道,“在你离开前。”   作者有话说:   求作者关注~~ 第80章 当然是等你…   接到程沐则的电话,沈靳之立刻停下了手里的事。   昨晚程沐则没有回来。   出于担心,他打了通电话,但对方没有接,只是发了条信息说自己没事。   沈靳之没再打扰。   此时,距离他向程沐则表白已经过去了近二十个小时。   沈靳之匆忙下楼,看见了面容憔悴的程沐则。   他下意识抬起手,手掌才抬起一个角度,又悄然收回。   “一夜没睡?”   话音一落,程沐则抬起眼,眼神里藏着几分抱歉的闪躲:“对不起,我昨天不是故意要跑的,我就是没想过,不太敢相信。”   沈靳之默默敛声屏气,淡淡道:“是我吓到你了。”   程沐则为难地舔舔嘴唇,说出了他来找沈靳之的目的:“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我刚接到电话,外婆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我得马上回北池一趟。我现在很乱,你能不能……等等我。”   沈靳之没说话。   毕业渲染着离别,夏风吹起的柳条迟迟不得归位,周围不断有人拉着行李箱离开,阔别一段人生的旅程。   程沐则上前半步,坚定地承诺着:“我会回来的。”   沈靳之点点头:“那我等你。”   如果说过去这些年来有什么是沈靳之抱憾的,那大概就是没能给予当年的暂别一个体面的拥抱。   好在,时光残酷却也仁慈。   沈靳之伸手拥住程沐则,弥补着过去的缺憾。   “不是你的错。”   沈靳之任程沐则的下颌蹭在自己肩骨上,伸手抚摸着他的背脊:“都不是你的错。”   程沐则紧咬唇瓣,一滴酸涩的眼泪越过唇边向下滑动,沾在沈靳之的衣服上,阴湿一块苦涩。   在沈靳之平静的安慰中,程沐则的颤抖渐渐平复。   他松开怀抱,看着眼前神色状态不佳的人,轻声问道:“还难受吗?”   程沐则合了合眼,没回答。   沈靳之低声叹了口气:“今天就到这吧,回去睡一觉,你这样也不利于记忆恢复。”   程沐则只得应声。   踉跄着回到四楼的房间,沈靳之关紧窗子,又从兜里拿出一颗糖塞进他手里。   程沐则捏了捏掌心:“糖块?”   沈靳之点点头:“先睡一会儿,醒了再吃。”   程沐则指尖微松,手指与糖纸摩擦,发出吱咯吱咯的声响。   他很快在温声轻语中缓缓睡去。   沈靳之离开房间,拿着钥匙重新回到了三楼。   他打开门窗通风,又收拾好床被拿去阳台晒。   阳台外,梧桐茂盛生长,每片枝叶都盛满了温暖的阳光。   程沐则移开挡在梧桐叶前的彩色糖纸,目光聚焦在枝干间的一对飞鸟上。   一阵风过,两只欢腾的鸟雀受惊飞走,程沐则遗憾地收回视线。   他拉开衣柜,取出衣柜里的糖罐,放入手里的红色糖纸。   他晃动瓶子里满满当当的红色糖纸,注视着阳光穿过在周围映出的光彩。   “又偷吃糖?”   程沐则冷不防地藏起糖罐。   意识到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程沐则忙解除刚才的动作:“没偷吃,真是第二颗糖,不信你数,绝对只比昨天多了两张糖纸。”   沈靳之从他手中取来罐子。   程沐则迟滞地长“啊”一声:“你真数啊。”   沈靳之晃动玻璃瓶,一片殷红中夹着的几张蓝色糖纸从中漏出。   他问:“蓝色的是什么味道的?”   程沐则扯了扯嘴角:“是不开心的味道。”   沈靳之转动糖罐的动作停顿,视线移动到程沐则身上,似乎在等他继续解释。   “其实这种糖除了糖纸以外味道没有差别,是蓝色本身代表了悲伤。”   沈靳之眉头微蹙,看了眼罐子里的糖纸:“为什么会难过?”   程沐则摸摸后脑勺:“就是当时不开心,现在早就不记得了,估计是拍摄不顺利或者导师要我交论文之类的吧。”   沈靳之松了口气,又问道:“那红色……?”   “是开心啊。”程沐则拿回罐子,“自从我住过来,我糖罐里的糖纸好像基本都是红色了,再没有以前那么花花绿绿了。”   程沐则灿烂地笑着,转动罐子寻找其中的其他稀有颜色。   他又找到了三张白色的糖纸:“你看,这几张是你出差的那几天,我的心情就变成了等待。”   沈靳之无奈一笑:“等待?是等我做的饭,还是等我回来?”   程沐则脱口道:“当然是等你!”   沈靳之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程沐则只得补充了一句:“……和你做的饭。”   他抬起视线偷瞄沈靳之,观察他的反应。   终于,他等到了沈靳之开口:“想吃什么?”   程沐则立刻答道:“糖醋排骨!”   他悄悄掖好藏在袖口的糖快,得逞般地偷笑起来。   程沐则猛地睁开眼,捏在手心里的硬质糖纸戳在手心,带来丝丝缕缕的痛感。   梦境记录的记忆回归脑海,他掀开被子,走进沈靳之的房间。   循着记忆,程沐则打开衣柜,重新见到了那些“奇怪”的糖罐。   原来,藏糖纸不是沈靳之的习惯,而是他自己的。   此刻,程沐则终于读懂了罐子里那些由白变黑,又由蓝变到红的糖块里深藏着怎样的意味。   他不在的日子里,没人吃糖,收集糖纸就变成了收集糖块。   每天一颗白色糖果,无言地诉说着等待。   在知道他和别人在一起之后,沈靳之迎来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而从那以后,真正开心的日子便不复存在了。   直到,他们再次相遇。   画面停在几月前,他为了处理擦车事故不得已坐在沈靳之车里那时。   沈靳之伸出手,向他递来一颗糖,红色的糖纸在掌心里折射着喜悦的光芒。   光彩暗淡却浓烈异常。   客厅里传来开门的声响。   脚步声渐渐向他靠近,程沐则转过身,深深地凝视着沈靳之。   沈靳之轻笑出声:“醒了就跑来我这儿,是想我了?”   程沐则重重地点点头。   他抬起手,在沈靳之面前摊开手。   睡前沈靳之给的那块糖躺在他的手心,糖纸染出一圈红色的光晕,缓缓映入两人的瞳仁。   程沐则低语道:“重新见到你,我也很开心。”   沈靳之愣了一下。   稍时,他才从怔神的状态中解除。   他靠前半步,淡淡地吻上程沐则,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他提起手里从超市带回来的食材,问道:“想吃什么?”   程沐则歪头一笑,仿佛恢复了当年的活力,报出与那时一样的菜名:“糖醋排骨!”   一切好像都没变。   时光慢慢退回了它褫夺的一切,终将回到最初的美好。   ·   零星的记忆不断上涌,致使程沐则的精神状态持续萎靡。   第二天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两个小时,程沐则实在待不住了。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出去吹风。   融宁城不愧有“精英小区”之称,偌大的小区,白天竟然没有遛鸟下棋的大爷大妈。   程沐则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这才发现手机里有个未接来电。   因为是本地号码,他回拨了。   意外的是,电话那头是时寻。   时寻的声音急促:“你可算接电话了,我见到你继母了,就在津松。”   程沐则一时没接上话,片刻后才哂笑一声:“小寻,别开玩笑,你都没见过她,怎么会认识她?”   时寻顿了顿:“其实孤儿院之后,我见过你。三年前,在北池远郊的那个墓园里。”   北池远郊的墓园,是他母亲长眠的地方。   意识到时寻三年前见过他,程沐则像是抓到了重要线索,声线猝然紧张起来:“三年前你见过我回北池?我有和你说什么吗?”   “这个晚点再说。”时寻焦急道,“秦逸说你和家里关系不好,她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办?”   比起继母的事,他更在意时寻说的墓园的那次见面,他转而道:“你有空吗?我们今天能见一面吗?”   “程沐则。”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程沐则牙根发紧,压声对时寻道:“小寻,我们晚些再说。”   挂断电话,程沐则转过身,看着站在他对面的继母。   这么长时间不见,她的敌意只增不减,甚至懒得遮掩半分。   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安保严密的融宁城,他这位继母显然比孟娇难缠得多。   她冷淡道:“跟我回去。”   程沐则不动声色,并不打算搭茬。   他转换方向,漠视离开。   女人却补充地重复了一遍:“想知道你失忆的真相,就和我回去。”   程沐则顿住脚步。   身旁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嗤。   “今天小区里好像过分安静了,居然连犬吠都能听得这么清楚。”   作者有话说:   低情商:胡说八道。   高情商:今天的犬吠格外响。 第81章 丢失的三年   沈靳之柔和地注视着程沐则,眼神关切地站到他身边。   女人眉峰下抑,扫了眼沈靳之。   很快,她便收起嘴角的不悦,重新看向程沐则。   “我劝你想清楚,三年前的事,大可以重来一次。”   程沐则激动地向前跨出半步:“你什么意思?”   沈靳之立刻抬手拦住程沐则,声音极轻地提醒道:“她在故意激你。”   那提示来得恰到好处,阻滞着程沐则瞬间迸发的情绪。   他紧咬牙关,扒在沈靳之手臂上的手指逐渐松弛。   拦截的力道缓缓松开,女人的言语却依旧咄咄逼人。   “最后一次机会,走,还是不走?”   一辆从外开进的车辆按动喇叭,急声催促几人从路中间离开。   程沐则做出了抉择:“走,当然要走。”   他看向身旁的沈靳之,反手拉住他的手腕,头也不回地远离了那片乌烟瘴气。   程沐则第一次见到这位继母,还是母亲去世前的几个月,在父亲车里。   那时他不甚在意,直到母亲过世后父亲带着她出现在家里,程沐则才明白了个中猫腻。   父亲续弦后,他和继母的关系一度十分恶劣。   当年他从医院醒来,所有人一起合伙欺骗他时,最先露出破绽的就是继母本人。   程沐则知道她是故意的。   毕竟他越是忤逆父亲,他这位继母就越是开心。   去年程沐则生日前后,继母生了个儿子,父亲的精力从监视他上转移,他立刻离开北池来到津松。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很清静。   如今继母一改往日,希望他顺从父亲的意思,这里面肯定藏着不能言说的阴谋。   一股脑拉着沈靳之走到小区偏门,程沐则才缓下脚步。   他讷讷地看着沈靳之:“对了,你怎么回来了?”   沈靳之抚着程沐则的手背,解答他的疑问:“不放心,回来看你醒了没有。”   程沐则摇头:“我没事。”   手机振动起来,沈靳之接起电话。   默默听了一会儿,沈靳之应道:“我知道,我在他身边。”   程沐则:“是小寻?”   沈靳之点点头。   程沐则指着手机,用口型询问沈靳之自己能不能接电话。   手机被递了过来。   “是我。”   “你是不是撞见她了?”   程沐则无可否认,只得默认。   时寻于是道:“你在家吗?晚些我去找你。”   程沐则犹豫了片刻:“还是电话说吧,现在方便聊吗?”   “好。”   时寻缓慢回想着:“那天我逃课去郊区墓园,也是无意间发现了你。因为太久没见,我也不敢完全确认,就躲在一边静静观察。”   夏风从树梢悄然滑下,扫过一捧素雅的花束。   程沐则放下手里的百合花,小心清扫着墓碑上的尘土。   他边扫边轻声说道:“妈,您放心,外婆没事了,今早就转进了普通病房,就快回家了。”   灰尘很快清扫一空,程沐则停下手,定定注视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道:“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您讲。”   程沐则的声音顿了顿:“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说着,他猛地摇摇头,切换成肯定的语气:“我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他浑身上下都是优点,好多人都喜欢他,要是您还在,肯定也会对他赞不绝口。”程沐则说着就抿嘴笑了起来,“下次有机会,我带他来看您。”   “对了,忘记和您讲,他也是个男生。”   程沐则抬头望向墓园上方碧蓝如洗的天空,看着其间自由翱翔的鸽鸟。   他低声道:“您说,做人要自由,我想爱情应该也是这样。我知道您一定会建议我慎重考虑,所以我想了很久,做出了这个我二十多年来最谨慎的决定,我有对这个选择负责的勇气,也坚信自己绝不会后悔,所以——”   一片静谧中,一句吼喊打断了程沐则的话音:“你怎么有脸在你母亲坟前说这些脏事?”   程沐则身形微顿,拢了拢墓前的花束,转过身。   他睨了一眼父亲身边的继母:“脏?带着小三来这儿,到底是谁脏?你们就不怕晚上心虚得睡不着吗?”   程业怒声道:“怎么和你母亲说话呢?!”   程沐则毫不掩饰内心的不屑:“这个称呼,她配吗?”   “你——!”   程沐则倔强地盯着父亲要打他的手,不闪也不避。   继母拉住程业:“有话回去说,在这里总归不好。”   “给我滚过来!”   程沐则歉疚地看了眼母亲的遗照,不得已跟随离开。   时寻叹了口气:“我看你当时焦头烂额,就没敢去打扰你,想着北池就这么大,我们早晚会再遇到,却没想到再见是在津松。”   在时寻的描述下,记忆零星地漏进程沐则的脑海中。   他们早该在一起的,没有找寻,也不应有等待。   程沐则倒吸一口气,情绪不上不下地硌在胸腔,卡得发酸。   “则哥哥?”   时寻的声音唤回程沐则的思绪,他回复道:“我知道了。”   “这事和你失忆有关吗?”   程沐则不想这件事影响时寻,否认道:“没有,普通吵架而已。”   时寻还想再说话,程沐则却直接揶揄道:“好了,过几天请你吃饭,去上课吧。”   时间在程沐则这里暂停。   他捂住双眼,消化着这些信息。   问题的关键还在家里,他好像真的需要回去一趟。   毕业那年,他就是回了北池才一走三年。   一件发生过的事无论怎样修补都会留下痕迹,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和沈靳之开口说他想回北池的事。   他艰难地放下手,视线在刚才的按压下变得模糊。   “想回去?”   沈靳之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   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集中在沈靳之的脸上,程沐则舔舔嘴唇:“你都听到了?”   沈靳之点头。   迟疑间,沈靳之又道:“着急的话,午饭后我送你去机场。每天下午两点有一趟飞机可以飞北池,两小时就到,安顿完刚好可以吃晚饭。”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靳之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带他往家走。   程沐则怔愣地跟上。   午饭前,沈靳之替他收拾好了所有行李。   他一直喋喋不休地和沈靳之说话,但沈靳之却只嘱咐了他注意安全和提防继母这两件事,仿佛并没有很在意他回北池这件事。   在机场大厅拖了很久,还是到了不得不去安检的时候。   起飞前,程沐则给沈靳之发了条消息,重复了一遍他会回来的诺言。   飞机没有晚点。   程沐则乘车赶向市区,纵然很久没有回来,他也无心怀旧,只想尽快解决事情回到沈靳之身边。   车上,司机放着广播新闻。   “近期,原北池市精神疾病医院重大医疗事故案在逃通缉犯黄某落网。北池警方称会早日公布真相,还正义于民众。”   听着,司机忽然感慨道:“哦呦,三年了,可算给逮着了。”   程沐则对“三年”这个词着实敏感,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您怎么知道是三年?”   司机笑了笑:“小伙子外地人吧,这事当年特轰动,整个北池都知道。”   整个北池都知道的事,他却一点也没听说过,程沐则眉头微拧:“您能具体说说吗?”   “嗐。”司机扬声,“我就道听途说,你想知道我就给你讲讲。”   “嗯。”程沐则应着,“这路上也无聊。”   司机关掉广播,认真讲了起来。   “新闻里这个医院是个私立医院,挺无良的,挺小的头疼脑热都能给人家治成精神病。原本吧,这种病它就说不清。有人觉得不对劲,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三年前,这医院治死了个小姑娘。听说进去的时候只是抑郁症,结果治着治着人就没了。”   听到抑郁症,程沐则合理猜测道:“自杀?”   司机摇摇头:“哪儿啊,是医疗事故。这父女俩相依为命,孩子昨天还能说话会喘气,转眼就停尸间相见了。男人当场就崩溃了,非要医院偿命。”   程沐则咬住下唇,继续往下听。   “院方拿出证据,说诊疗过程没问题,但那人不信,还报了警。他没有证据,情绪激动又说话粗俗,就被扣了顶医闹的帽子。   “谁承想那人是个狠角,不声不吭了半个月,一把火烧了医院,伤了好些人。他也没跑,就等着警察抓。”   司机长叹了一口气:“这事经媒体发酵,警方迫于压力彻查医院,还真查出几起人为的医疗事故。主事的院长当时就跑了,这才抓回来,搞不好得交代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程沐则听着,心里没来由地堵得慌。   司机还在滔滔不绝地表达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程沐则却没再说话。   漫长的车程终于结束,程沐则取好行李,入住酒店。   进入房间后,程沐则才想起自己还没联系过沈靳之,连忙给他打了个视频电话。   他报平安道:“学长,我已经住进酒店了,不用担心。”   他才说完,就看见了沈靳之身后的背景:“你怎么还在机场?”   沈靳之淡笑道:“这就回去了。”   这时,机场上方传来了一声广播:“从津松飞往北池的XX航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乘坐XX航空的乘客沈靳之尽快登机。”   程沐则呆滞地眨了眨眼:“你买了来北池的机票?”   作者有话说:   表面:我不担心。   背地:买下一班机票在机场等消息。 第82章 干涉自由   沈靳之轻笑一声:“你安全到达我就不去了,赶路不累吗?早点休息吧。”   见沈靳之要挂断视频,程沐则忙叫住他:“等等!”   “当当当——”   话才说完,门口突兀地传来一阵敲门声。   视频通话两头的人同时一怔。   他才刚到北池,入住的房间号连沈靳之都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找他?   程沐则拿起手机走向门口,趴在猫眼处向外观察。   门外,给他办理过入住手续的前台正站在那。   程沐则松了口气,打开房门。   前台礼貌地递过来一张卡片:“程先生,您的身份证遗落在大厅了。”   程沐则讶异地低下头,双手接过自己的身份证:“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的。”前台收回手,却没有即刻离开,“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您。”   程沐则收好身份证,等待对方继续说。   “刚刚有人冒充您本人致电前台,询问酒店预订信息。对方提供了您的身份信息和手机号,这边不清楚是不是您的朋友,只回应了不能透露。”   程沐则眼尾微动,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   他目送人离开,在关门后重重地靠在了门板上。   能在北池这么找他的人,程沐则想不出第二波。   他们是在自己身上安了定位器吗?居然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他长叹了一口气。   “阿夏。”   房间里传来沈靳之的声音,程沐则这才后知后觉道视频通话还没结束的事实。   他惆怅地按了一下眉心,为自己制止沈靳之挂断视频的行为感到后悔。   他瞒不住沈靳之,只得端起手机。   沉默的对视中,沈靳之的神色微动:“阿夏,我现在登机还来得及。”   程沐则不想耽误沈靳之的正常生活,连忙阻止:“不用,真的不用,就算他们不找我,我也是要回去的,你好好上班,我很快就回去。”   机场嘈杂的声音混乱地从听筒处传来,程沐则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里的沈靳之。   片刻后,视频那头才开口问道:“明天就打算回去吗?”   程沐则直起背脊,立刻回道:“先去一趟外婆那,我想知道最近出了什么事。”   沈靳之顿挫地点着头,迟疑道:“这几天做事,能提前和我说一声吗?”   虽然没有出门报备的习惯,但沈靳之说了,他便欣然应下。   大半天都折腾在机场,程沐则的确有些困乏,确认沈靳之到了家,程沐则才安心入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靳之不在,程沐则的睡眠质量并不好。   浑浑噩噩地在出租车上眯了会儿,程沐则赶到了外婆家。   说起来,他们也好久没见了。   “外婆——”   老人家正在院子里浇花,听到声响便转过身来。   视线缓缓相接,她喜笑颜开的放下手里的喷壶,踉跄地向前迎了几步:“小则啊,我没老眼昏花吧?”   “是我。”程沐则走到外婆面前,“我回来了。”   外婆拉住程沐则的手,爱惜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哎呦,我们小则又好看了,就是瘦了,得多吃饭啊。”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外婆柔和的面色倏地一紧:“是不是他们叫你回来的?”   只是犹豫的片刻,外婆便皱起眉头:“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   说着,她拍了拍程沐则的手背:“孩子,过段时间再回来吧。你那个倒霉爹搞出了一大堆幺蛾子,这段时间出去避避风头,先别回北池了。”   听外婆主动提起这件事,程沐则借势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外婆无奈地摇摇头:“生意没做好,出了大纰漏。他和他那个不要脸的小三没少为这事奔波,但一直没进展,我真怕他们在你身上打歪主意。”   “没事的外婆。”程沐则安抚着她,“没人能逼我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可——”   “外婆。”程沐则打断她顾虑颇多的言语,“其实,我还有件事情想问。”   像是预料到了接下来的话题,外婆移开视线,拾起了地上的喷壶。   “这句话三年前我问过您,但我还是想再问一遍,当年的事您真的一点也不知情吗?”   外婆犹豫着压下眼角,皱纹也因此加深:“孩子,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这种搪塞的答案不是程沐则想要的,他继续追问:“但我不想稀里糊涂的过去,哪怕是宣判死刑,也总要知道原因。”   水雾从上至下地喷洒下来,不均匀地聚集在花瓣边缘的枯黄处。   “父亲找过我了,他确实在往我身上盘算。这件事我无法改变,您也阻止不了,若我半点也不知道当年的事,只会更加被动。”   外婆纠结良久,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喷壶。   “你回来那年,和家里大吵了一架。你那混账父亲不许你离开北池,你不肯听,他就把你关起来了。   “外婆当时在住院,一直都不清楚这些事,等我得知时,你已经昏迷入院了。”   原来外婆也是云里雾里,那她这些年绝口不提当年的事,恐怕就只是不想自己得知那时与家里争吵的真正原因。   程沐则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您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应当喜欢一个同性,还是忘了比较好?”   聚集在花瓣边缘的水滴沉重地坠落,外婆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原地。   “老太太年纪大了,这话说了半天,也该休息休息了。”   几个人从门口跨进来,边说边停步在院子里。   他们会到外婆这里蹲点堵他,程沐则并不意外。相比之下,他更好奇另一件事。   “有件事我比较感兴趣。”他闲闲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的?”   “程夫人昨天的飞机,下午四点准时抵达的北池。”   原来竟是同一趟航班。   得到了答案,程沐则转向身后。   安抚好外婆,他给沈靳之发了条消息,报备好自己的行程。   意外的是,他回去的时候那两人都不在宅院里。   程沐则被引到楼上,再想下去时却受到了阻挠。   他不想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精力,重新上了楼。   沿着走廊向前走,程沐则停在尽头处的杂货间门口。   大概是太久没回来,他对走廊尽头还有间房的事已经没有印象了。   杂货间的门比其他房间更低窄,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程沐则皱紧眉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摸上手柄的一刹那,程沐则的脑海里传来一阵痛苦的闷哼声。   来自潜意识里的排斥阻止着他的动作,却最终敌不过清醒的理智。   他收紧指节,拧开了那扇门。   屋子里空荡荡的,一张床、一套桌椅,便是房间里的全部。   半扇封死的窗边,光线艰难地穿透挡板,打下一片光亮。   空气里都是闷湿的潮气,内里还夹杂着霉味。   程沐则后退半步,后脊“哐”地一声磕在门框上。   剧烈的争吵声在他脑中响起,开始只是浅浅一层,很快便侵占了他所有思绪。   “我喜欢谁,和谁在一起,这都是我的自由,您无权干涉。”   “我无权干涉?我养你到这么大可不是为了让你搞同性恋的。”   “您所谓的养我是一个月需要预约才能见到您两三面,还是一次又一次褫夺我追求梦想的权利?没能成为您的提线木偶,我真的很抱歉。”   “程沐则!”程业怒吼着,“你真以为什么垃圾东西都可以往家里领吗!”   程沐则嗤笑一声:“您误会了,我从来没想带他回来。这种垃圾堆,根本配不上他。”   他转身离开。   程业气愤地瞪着身旁的保镖:“都愣着是想集体下岗吗?还不快给我按住他!”   程沐则挣扎着摆脱禁锢,却根本无济于事。   “你们这是犯法!”   程业指了指楼上,示意他们送人上去。   “我管教自己的儿子,犯了哪门子法?程沐则我告诉你,你就老实待在家里,哪都别想去。”   程沐则彻底被关了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想着他许给沈靳之的承诺,程沐则计划跳窗逃离。   原本那个高度跳下去最多就是扭伤脚,可那天的窗口却异常湿滑,致使他直接失足跌落。   骨折是在家中处理的。   逃跑失败后,程沐则被迫栖居进窗子窄小的杂物间,程沐则只得暂时收起偷偷离开的想法,先行养病。   可随着时间的累计,他的情绪却越发诡异地开始失控。   他想发火,想摔东西,想做一切能帮助他发泄的事情。   程沐则原本只以为这种症状是被关后的情绪失衡,直到,他在自己进餐的碗边发现了药物粉末的残留。   那天,他见到了几日未见的继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沐则,递来他今天要吃的药。   程沐则一把推开她的手。   药片滚落一地,沾染了地面上的灰尘与潮气。   他艰难地起伏着胸腔,压抑着呼吸质问道:“你到底在给我吃什么药?”   女人向前半步,鞋跟碾碎了地上的一粒药片:“你伤了腿,当然是在吃医生开的调养药。”   程沐则克制地捏紧手指:“卧室窗是你动的手脚,我最近状态失控也和你有关是不是?”   女人抬起手靠近程沐则的脸颊:“这是在说什么?母亲怎么会害你呢?”   程沐则拍开她的手,力道不加收束地在她手上抽出一道殷红。   “给我塞药最好的办法是藏在我平时本就要吃的药里,你却偏偏在我碗边留下药粉的痕迹,不就是想我看见吗?你还想干什么?”   “不是我想干什么,是想看看你还能干出什么。”   她端起程沐则原本的碗:“放着锦绣的前程不走,去搞那些歪门邪道,还非要喜欢男人,脑子这么有问题,是遗传了你那个没用的亲妈吧?”   诋毁落在自己身上还尚能承受,放在母亲身上就是触及了底线。   程沐则明知道对方在激他,却还是不可自抑地踩在了崩溃的边缘线上:“你有什么资格提她!”   “这样可不够。”   说着,她后退一步,举起手里的瓷碗,重重地摔在地上。   碗身在地板上炸裂,溅起的碎瓷片割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明显的血痕。   她“惊慌”地跑了出去。   楼下传来父亲的声音。   “又怎么了?”   “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沐则的情绪越来越不对,他已经开始绝食了。我咨询过医生,医生说这种情况很大概率是精神出现了问题,非常危险,肯定是要去医院的。”   “不行,那还不够丢脸的。”   “那就悄悄的,这事交给我,我保证谁都不会知道。”   程沐则靠着墙边滑下来,后背按在开关上,点亮了屋子里的灯。   骤亮的光线与一阵靠近的脚步声一起,霍然拉他回到现实。   身旁,有人关上了房门。   锁舌“咔哒”一声弹回凹槽,封闭了整个空间。   “啪——”   糖袋从茶几上翻倒。   沈靳之拾起洒在地砖上的糖果,看见了藏在糖果袋里那封佳佳妈妈留给他的信。   他差点都忘了这份信的存在了。   沈靳之收好糖块,拿出信封。   他翻转信封,才发现下面还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面,是程沐则的字迹。   「祝我最最亲爱的沈教授生日快乐,苍山洱海的美景,送给我最爱的人。   这是我第一幅风光摄影的成品,明年拿着这张照片的人,可以在生日当天兑换小程二十四小时的时间。   如果你问我往后数年的生日陪同券在哪,我想,我会在每年这时候亲手交给你。   你的,程沐则。」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一更。 第83章 我才是你的亲人   照片里,如镜般的湖水收纳着来自天空的色彩,云朵在湖面上铺开层次,悄无声息地在交叠的纯净中隐匿欣喜。   沈靳之剥开一块糖送进嘴里。   甜味从舌尖溢开,传来一阵他想念的气息。   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照亮了茶几一角,沈靳之拿起手机。   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号码,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快速接起电话。   “你好,北池市公安局。”   ·   记忆似有若无地浮现在程沐则的脑海里,狰狞地交织成网状,缠住他杂乱的思绪。   房间上锁的声音悄然穿透混沌,清晰地落入耳中。   许是跟随回想起的记忆消耗了太多情绪,程沐则只是疲累地闭了闭眼,几乎没给这个行为反应。   无论怎样,三年前的事都不会也不可能再发生一次了。   程沐则慢慢站起身,自我调节着。   在搞清楚一切前,他并不打算暴露自己已经恢复一部分记忆的事实。   他知道门口的人没走,直接说道:“非要隔着门板说话也不是不行,我听力还不错,但你们能不能听见我说话,那就很难说了。”   锁芯转动。   程沐则放下按揉太阳穴的指尖,下压门把手,走出了房间。   他无视站在门口的继母,瞥见了坐在楼下客厅沙发上的父亲。   高跟鞋踩动的声响紧随在他身后。   不知为什么,此刻程沐则的内心反常的平静。   他一言不发地坐到程业对面。   这大概是母亲过世后他们最温和的一次相处了。   程业拈熄手里的雪茄,沉声道:“既然回来了,就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他斜视了一眼摆在茶几上的礼品袋:“明天晚上带你去见个人,换上这套衣服。”   来之前外婆还和他说公司的情况很差,可这袋子里推过来的明显是套价值不菲的高定。   程沐则有点搞不懂他们的意思。   他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要我去见人,总该告诉我去见谁吧?万一我搞错了主角,胡说八道得罪了人,再精致的算盘恐怕都很难打响了。”   程业眸色一沉,示意助理去书房取东西。   不多时,程沐则拿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年近五十,发际线上移得十分明显。   程沐则不认识这个人。   他不想做无谓的争辩,把照片往桌上的包装袋里随便一塞,提起袋子站了起来:“知道了。”   没走两步,就有人拦住了他。   “今晚留在家里住吧。”   程沐则调转袋子的方向,说道:“我这个人很奇怪,要是有人逼我做事,哪怕这件事是我愿意做的,也会想反抗。如果一定要这样,那明天我怕是很难配合了。”   雪茄的烟气扩散着,缓慢沉降到房间底部。   片刻后,程业摆了摆手。   离开别墅区,程沐则立刻告知了沈靳之。   不同于前几次的是,他没有很快得到回复。   程沐则看了眼时间,这个时候沈靳之应该是有课。   他一路闲逛,找到不少年少时喜欢的吃食,终于在抄了几条隐秘的近路后甩开了跟着他的“尾巴”。   走进酒店,程沐则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丧下来。   稳定在头脑中的记忆随着电梯上升产生的失重向外发散。   那些经历,恐怕放在谁身上都难以释怀。   此刻,他好想沈靳之。   想念他的声音,他的笑容,还有他怀抱里舒心的依靠感。   酒店里白天不开灯,整个走廊都昏沉得如同阴天。   程沐则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电梯,每一步都游走在黑暗的边缘。   他无力地从身上找出门卡,头还没抬起来,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   “阿夏。”   程沐则猛地抬起头。   入住酒店的位置和门牌号是他昨晚亲手发给沈靳之的,可他却从没想过沈靳之会出现在这里。   惊喜盖过一切疑问和颓丧。   程沐则飞奔着扑进沈靳之的怀抱。   直白的渴望化作拥抱的力道,落在沈靳之身上。   沈靳之轻笑着抱住程沐则,回应着扑面而来的热切。   抱了好一会儿,程沐则的理智才渐渐回笼。   他从沈靳之的怀里退出来:“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想你了。”   “啊……”程沐则为难地拉长尾音,“你不会是又请假了吧?”   沈靳之眼仁微动,示意程沐则进去再说。   门卡“嘀”的识别成功后,两人进入了房间。   沈靳之关好门才回答了程沐则的疑问:“来这边也是有正事要做,只不过是提前了之后的一段行程。”   程沐则将信将疑地歪了歪头:“提前……是提了多久啊?”   沈靳之从容道:“两三个月吧。”   纵然知道那些话都是托词,程沐则也无可奈何。他只希望自己以后能少一点令人分心的事,不然他怕是真的要耽搁沈靳之的前途。   程沐则放下手里的袋子。   里面装着的衣服提醒着今天发生的糟心事。   许是眼神的变化太过明显,沈靳之移动视线到包装袋上,问道:“哪来的衣服?”   程沐则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他要求我明天和他见一个人,还特意给了我套衣服,让我明天换上。”   沈靳之看了眼袋子里的衣服,镜框后的视线微压。   他拿起随意丢在袋子里的照片,问程沐则道:“是见他?”   程沐则“嗯”了一声。   沈靳之拍了张照,从微信里发了出去:“那你打算去吗?”   程沐则原本是想今晚仔细斟酌这件事的,但有沈靳之在,他根本不想去思考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他摇头道:“再说吧,明天的痛苦应该交给明天,而不是透支给今天承受。”   程沐则拉着人坐到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在他身上寻找着自己不在时的变化。   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打断了两人绵长的对视。   沈靳之解开屏锁。   看着手机里跳出的消息,他的眉宇间压出了几道沟壑。   见沈靳之脸色不对,程沐则忙凑过去:“怎么了?”   只是余光里的一眼,程沐则就看见了一句与自己相关的话。   沈靳之反扣手机。   程沐则倒吸了一口气,对沈靳之道:“我能看看吗?”   沈靳之神色复杂地捏紧手机,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嘴唇翕动,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程沐则又问了一遍:“我自己看,行吗?”   沈靳之不想揭开这份残酷,却又不得不开口。   他尽可能委婉地提醒道:“你明天原本要见的那个人,喜欢年轻的男孩。”   程沐则突然哽住。   “喜欢年轻的男孩……”   他呆滞地重复着那句话,蓦地哂笑出声。   难怪催命似的要他回来,连继母都一反常态地希望他顺着父亲的意思。这背后藏着的,居然是这种难以言说的肮脏。   程沐则意外,却好像也不意外。   他的嘴角溢上一抹苦涩,语气平淡得像是只发生了一件小事:“没什么,我本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期待的,没什么的。”   程沐则一遍遍地重复,飘忽的视线在狭窄的房间里无处可躲,终于在碰撞中沉沉地跌落。   想起母亲临终时说相信父亲是爱他的那番话,他感到无比讽刺。   他双手掩面,低声喃喃着:“他明明是我的亲人……”   沈靳之抱住他,一字一顿地纠正着:“阿夏,他不是你的亲人,我才是。”   程沐则松开手,低头埋在沈靳之身上。   温暖的怀抱拆解着他的痛苦,也缓和着他失衡的心绪。   “我永远是你的亲人。”沈靳之拍着他的后背,温和地安慰着,“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找到更可靠的寄托,感情便不会丢失归属。   有了沈靳之的安抚,程沐则的孤单渐渐逝去,生出朦胧的睡意。   沈靳之松开紧扣在手心的指节,从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在程沐则睡去前递到了他面前。   “阿夏,我有个项目需要一个挂名的助手,能填你的名字吗?”   “嗯。”程沐则迷糊道。   “那帮我在这签个名。”   程沐则囫囵地抓起沈靳之递来的笔,只模糊地在标题处看见了“知情书”几个字,就稀里糊涂地在尾页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靳之收起文件和水笔,低声对程沐则道:“阿夏,我出去办点事,睡醒了给我打电话。”   程沐则无意识地小声应着。   走出酒店,沈靳之打车赶往北池市公安局。   他走进大厅,对接待的警察道:“您好,我是医疗事故案的受害者家属,请问方警官在吗?” 第84章 那就忘了吧   沈靳之坐在接待室里,盯着墙上的挂钟出神。   不知是哪里出了偏差,警方获取的程沐则的联系方式是他的。   电话里,北池警方只希望程沐则能配合调查,并未对案件做过多说明。   沈靳之在网上查到了一些关于当年案件的信息,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没有耽搁时间,火速赶往北池。   接待室的大门打开。   进入房间的方警官打量着他:“您是……”   “沈靳之。”沈靳之解释着,“受害人程沐则的家属,是之前和您通电话的人。”   警官顿了顿,回复道:“程沐则的直系亲属中没有姓沈的吧?”   沈靳之从手提包里拿出知情书,递到了对方手里:“很抱歉,程沐则本人恐怕短期内都无法配合警方的工作了。”   方警官接过知情书,大致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才问道:“为什么?”   沈靳之如实回答:“他失忆了,对三年前的意外一无所知,近期又在尝试恢复记忆,不能受到刺激。”   方警官捻着手里的纸张,眉眼间注入了几分惆怅。   没关紧的门缝里传来走廊里的交谈声。   “交代了吗?”   “交代个鬼,快二十个小时了,他就是一口咬死要见受害人,见不到就一切免谈。”   两人的交谈止于开门的声响。   “方,方支。”   “在走廊里胡说八道,是想写检查吗?”   两人连连道歉离开。   二十小时前,差不多就是抓获医疗事故案嫌疑人的时间。   意外获得了关键信息,沈靳之立刻更换话术。   方警官刚坐下,沈靳之就重新开口道:“据我所知,这是个社会关注度极高的案件,人抓了这么长时间却半点东西也问不到,你们压力很大吧?”   方警官抿抿嘴唇:“案件调查本就困难重重,压力也是动力。”   沈靳之把话向下切开一层:“作为受害者家属,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也愿意提供一切协助。”   听懂了话里的弦外之音,方警官问:“你想说什么?”   “如他所愿,见受害人。”   “受害者见到嫌疑人很可能加重心理创伤,破案的本质是保护,用进一步伤害换取证据,并不可取。”   “那要是受害人不是受害人呢?”   ·   二十分钟后,方警官带着特批的单子回到了接待室。   沈靳之戴着两层厚厚的口罩,原本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已经取下,头发也拨弄得散乱了些,身上大半的严肃感都因此褪去。   他抬头注视着方警官,似乎在等待结果。   “你有系统内的担保人,眼下情况特殊,只能特事特办。”方警官顿了顿,“沈教授,我们可以相信你吗?”   审讯室里,沈靳之安静地坐在那。   方警官:“受害人我给你带过来了,现在能说了吗?”   嫌疑人漫不经心道:“哪个啊?”   “程沐则。”   听到这个名字,嫌疑人向前挪动了一段距离。   他盯了一会儿,背脊的线条才将将松弛:“是你啊,可怜虫。”   他敲了敲椅子:“戴着口罩不闷吗?”   “少说废话揭人苦楚,说你该说的。”方警官催促着。   嫌疑人思考片刻,踏进了他们早就准备好的思维陷阱。   “当年烧伤脸了?”他笑了一声,“那还真是可惜了,我记得你应该长得很漂亮。”   “既然你来了,我也只好履约了。”他向沈靳之挑了挑眉,“记得吧,你后妈带你看病的那天,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坐诊日。”   医生办公室里,他看着检测报告上的数据,皱眉问道:“患者近期有抑郁症或者其他类似病症的治疗经历吗?他的血液里化验出了超出一般水平的神经兴奋类药物,是不是没有遵医嘱乱吃药了?”   “没有乱吃药。”女人否认着,“他一个同性恋,脑子有问题不是很正常吗?”   他没有对那番话做评价,直接拿出了诊断结论:“目前看来,导致他情绪不稳定的主要诱因——”   女人拦下他的话头:“是他产生了精神问题,和旁的无关。”   她边说边推过来一张大额支票:“您说是吧,医生?”   当天,程沐则就被安排了住院。   他试图与医生沟通,但多次无果。   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后,程沐则的父亲终于踏进了这家医院。   院长本来在午休,不速之客的造访却打乱了他的时间。   几番交谈后,男人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刚才我路过住院区,听见几个患者讨论做某个治疗会丢失记忆的话题,我能了解了解吗?”   院长长“哦”一声:“说的大概是MECT,一种精神疾病治疗手段。丢失记忆是治疗的其中一种副作用,只是暂时的,会在未来一段时间里慢慢恢复。”   “足够了。”他愉悦道,“我儿子需要这个治疗。”   院长端起职业假笑:“这种治疗手段不适应所有病症,也不是适合所有人,选择错误的治疗方法,只会加重患者的痛苦。”   男人半个字也没听进去:“贵院的作风我多少听过一些风声,不如……您开个价。”   嫌疑人诡异地“哈”了一声,看向佯装成程沐则的沈靳之道:“你不知道,当他说出你名字时我有多可怜你。明明是个没病的正常人,却被亲人强行按上精神病的标签,做了十几次无抽。”   电流一次次强制“重启”大脑信号,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削平情绪的峰顶和谷底,令程沐则对情感的感知变得迟钝。   嫌疑人转动手腕,金属质地的手铐冷冷地响着。   “你藏在病床底下的那个本子我见过,十几页,每页都写了同样一句话——‘不能忘记他’。   “倒是有一些病人担心自己忘记重要的事会在本子上做记录,可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根本不写任何事件经历,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我真不明白,你写那句话的意义在哪?”   口罩的遮掩下,沈靳之的咬肌颤动。   方警官愠怒道:“有人允许你问问题吗?接着说。”   嫌疑人无奈地撇撇嘴角:“后来……那不就是医院大火那天了吗?”   焦糊的气息四溢,顺着门缝向内攀爬。   周围的温度在不经意间升高,空气也仿若变得稀薄。   “着火了,快跑啊,着火了!”   消防警报器的铃响穿透酒店的隔墙,扎进躺在床上休憩的程沐则耳中。   他从睡梦中醒来,清晰地闻到了烟呛的气味。   意识到是发生了火灾,程沐则快速掀起被角准备逃生。   房间里的灯光意外闪动起来。   程沐则下意识缩紧双腿,蜷缩的动作在被褥间压起极深的褶皱。   刺耳的警报声从左至右地贯穿他的耳膜,刺激着他承载记忆的神经。   他明明是可以自由活动的,身上却仿佛有无数双手强行按压着,限制着他的行动。   “我需要一场医疗事故,最好是永远醒不过来的那种。不用担心,我保证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话音毫无防备地从记忆深层钻出,攀爬的触角像是生满刀刺,扎进大脑的软肉中。   程沐则的意识恍惚回到三年前。   他在床上挣扎着,疯狂想推开那些固定在他身上的手。   可那些手像是钉在了他身上,任凭他如何扭打吼喊都改变不了丝毫。   那些面孔在他的视线里变得扭曲,每个狰狞的表情都毫无遗漏地刺入他的绝望中,迫使他陷入更黑暗的泥沼。   麻药的针头落在身上,刺破皮肤。   门外忽然传来混乱的声响。   “着火了!”   “有人故意纵火!”   “快跑!”   抓到了机会,程沐则用力一挣。   浓烟气势汹汹地涌入,几人惊吓地松开手。   压在程沐则身上的外力霍然消失,他失去重心地从床上滚落,令他原本就骨折的腿雪上加霜。   他痛苦地闷哼着,周围的人却视若无睹地纷纷逃离。   注入他体内的少量麻药开始生效。   程沐则努力抓住床角撑起身,手腕不知划在哪处尖锐上,血液顺着深长的伤口汩汩流下,沿着他的指缝延伸,涂抹在冰冷的金属架上。   他拖着伤腿踉跄前行,边走边向外大声呼救。   门外逃离的脚步匆匆而过,没有任何人因为他的呼救而留滞。   等他摇晃到门口时,才发现门是锁住的。   哀嚎声从门外传来,混杂的声音却变得渺远起来。   大火破坏了电路,屋里的电灯闪动,距离程沐则最近的灯管突然炸裂,玻璃碎片夹杂着电火花洒在他身上。   程沐则失力地跌倒在碎片里,血水滴在惨白的零碎间,色彩殷红地诉说着残忍。   那一刻,他想起了和沈靳之相处的那些时光。   那些平淡却闪着光芒的日子。   一切美好在记忆里父亲的威胁声中戛然而止。   “行啊,真行,你放不下,那我替你放下。就算你删掉手机里所有和他有关的信息,我照样能找到他。你最好祈祷他不在乎和你在一起会遭人非议,不然我一定搅到他提都不敢提你为止!”   程沐则的心口钝痛。   在意识到这种“治疗”会无规律地遗忘记忆后,他每天都会反复回顾与沈靳之的过往。   每次“治疗”前,他都要在床下藏的本子里写一句“不能忘记他”,可他却不敢写出“他”的名字,甚至连一件他们相处的事都不敢记录在里面。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事。   沈靳之是大学老师,受到的道德约束本就比普通人多,这件事如果闹出去,就等于毁了他。   浓烟钻进他的鼻腔,带起剧烈的咳嗽。   直到此刻,程沐则才发现自己一直是自私的。   感情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   沈靳之有很多选择,也会有很多可能,他永远是光彩夺目的。   即便,没有自己。   一小段的难过与坦荡的人生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灯管再次炸裂,程沐则却已然听不见声响了。   他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活下来。   即便侥幸活下来,短期内他也无法改变现状。   只要他一刻不忘,就会有给沈靳之带去威胁的可能。   一滴热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落入曲形的碎片里。泪珠沿着光滑的内里移动,最终静止在浓烟中。   如果忘记一切能保护你。   那就……   忘了吧。   作者有话说:   MECT 无抽搐电休克治疗。   本文的情节均为非正常机构,非正常治疗。 第85章 我没有用   审讯室的灯光依旧昏暗。   沈靳之的指尖扣在椅子边缘,指甲盖下的皮肉压得红白分明。   “这样想起来,你的命好像还挺大。”说着,他哂笑一声,“但好像没用啊。”   他双手交叠着向后靠仰,却倚了个空:“你变得无趣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当年治疗的副作用延续至今了?”   沈靳之齿尖微磨,终究还是没说话。   他拿起桌上的纸笔,一笔一顿地压在纸上。   他推着写好关键词的纸张送到方警官面前,每一处因笔锋流转划开的纸张都撕扯着沈靳之看似平静的皮囊,试图露出内里的压抑。   二十分钟后,两人走出了审讯室。   沈靳之从身上取出眼镜戴上,声音低沉:“他一直在利用言语刺激受害者,幸好,进去的人是我。”   方警官捏紧手里之前沈靳之递过来的纸条:“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冷静,你没递纸条给我之前,我已经打算带你先行离开了。”   沈靳之眼眸一低:“任何多余的言行都可能干扰警方,进而影响接下来的案件侦办,我明白的。”   方警官舔了舔嘴唇。   沈靳之继续说:“无意义的情绪发泄不能改变结果,我需要做的,是能改变结果的事。”   言语间透着令人发指的冷静。   方警官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捻动手上的纸条道:“你的提示很有用,谢谢。”   沈靳之在纸条摩挲的声响中淡淡地点点头:“那就好。”   他没再说话,沿着空旷的走廊向外走去。   夜色压下黄昏的最后一丝颜色,一滴眼泪顺着阴湿的口罩溢出,留在孤寂的长廊里。   沈靳之走出警局,随手拦了一辆车:“师傅,北池市精神疾病医院旧址。”   “啊?”   那司机向后看了一眼身形凌乱的男人,没再多嘴。   沈靳之始终没摘下口罩,两层厚实的布料紧紧压在口鼻外,增重着他的窒息感。   窗外的街景呼啸而过,没有一寸灯光肯在车厢里多停留一秒。   繁盛的光景渐渐逝去,车辆越行越偏僻。   外面越安静,他压在心底的疼痛就剖得更开。   车辆停在医院的原址前。   沈靳之迟钝地走下车,望向那栋烧得只剩下骨架的空楼。   它就这样停留了三年,记录着当年无数人的苦痛。   一阵北风吹过,刮来的寒凉里仿佛带上了熏灼的气息。   沈靳之想往前走,脚步却像是定在了荒芜的地面上,寸步难移。   一片空旷中,沈靳之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   他本不想接电话,想起自己临走时要程沐则睡醒叫他的事,又拿出了手机。   看着屏幕上的电话号,沈靳之迟疑了片刻,还是点击了接听。   “您好,这里是北池市第二人民医院,我们在程沐则先生的紧急联系人一栏中找到了您的电话。程先生入住的酒店发生火灾,目前正在我院接受治疗,尚未苏醒,您这边方便来一趟吗?”   沈靳之的呼吸一滞,勉强撑在身外的伪装瞬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他丢却了所有镇定,崩溃地向马路边狂奔而去,不计后果地在车辆稀少的马路上拦车。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他立刻迎了上去。   “哪有你这么拦车的?差点撞到你。”司机摆摆手,“我赶着去交班,不拉人。”   沈靳之慌张地拦住他:“北池市第二人民医院,我付三倍车费,不,十倍,我爱人有危险,拜托了。”   司机咬咬牙:“行行行,上来吧。”   安静的车厢里,捏指节的声音吱咯作响。   司机不忍道:“哎呀,你先别急了,看得我揪心。肯定会没事的,我也不加倍收你车费了,你宽心点。”   窗外,指示的路牌一闪而过,短暂地在沈靳之视线里留下了“池春路”三个字。   沈靳之后脑一麻,呆滞地问司机道:“师傅,这条路叫什么?”   司机摸不着头脑地回答着:“池春路啊,怎么了?”   沈靳之呆滞地收回视线,完全忘记了回复。   时间拉开一段漫长的煎熬。   到达门口后,沈靳之留下车费,头也不回地进了去。   飞奔到急诊部,沈靳之在护士的引导下见到了程沐则。   “阿夏。”   他尾音微颤地喊着,躺在床上的人却没给他一丝回应。   医生对他道:“不用太着急,检查都做过了,应该是在睡觉。”   站在医生一旁的男人连忙附和道:“是是是,人没事。”   男人欠了欠身:“我是酒店的工作人员,程先生那间房旁边的住客在床上抽烟,又中途离开才造成了火灾。火势及时得到控制,只有少量烟尘进入了程先生的房间。”   沈靳之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躺在床上的程沐则。   看着他眉间的褶皱,沈靳之伸手探了过去。   他的指尖还没触碰到对方的皮肤,程沐则却突然睁开了眼。   程沐则猛地从床上支起身子,惊恐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是靠他最近的那只手。   沈靳之忙收回手,一把拉下口罩。   “阿夏,是我。”   最后一块碎片插进记忆的拼图,终于补全了缺失的三年。   当年的苦痛历历在目,一寸寸地钻进骨子里。   程沐则不稳定地呼吸着,视线渐渐聚焦。   在沈靳之柔和的注视下,他眼底的不明朗渐渐褪去。   程沐则缓缓抬起手,沈靳之立刻靠了过去。   程沐则轻抚着口罩在他脸上留下的勒痕:“怎么弄的?”   烟呛过的嗓音略显沙哑,每个音节都滚过沈靳之酸涩的心口。   “很快会好的。”   程沐则向前倾身,吻了吻那红痕,念了一遍沈靳之的话。   “嗯,很快都会好的。”   他咽了咽喉结:“靳之……我不想待在医院,我讨厌这里的消毒水味。”   “好。”   “我想回津松。”程沐则继续说,“北池的空气也不新鲜,我不喜欢了。”   “好,”沈靳之又应,“那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沈靳之起身,从内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送到酒店负责人的手上:“他的行李麻烦寄过来,所有后续事宜请联系我。”   他没管那人的反应,重新回到程沐则身边,低声询问道:“阿夏,我能抱你吗?”   程沐则点点头。   沈靳之将人打横抱起,穿过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带着他的阿夏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们赶上了回程的飞机。   一路上,程沐则都倚靠在沈靳之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一到家,他就指着自己的房间对沈靳之说:“我有点累,能先去休息吗?”   沈靳之只回了句“好”。   黑夜漫长而痛苦。   程沐则一次次强迫自己睡去,却不断在过往的恐惧中惊醒。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他起身拉开窗帘,窥见了今晚的月色。   明亮又皎洁,纯净得仿若绘画作品里才会出现。   那景致带给他些许平静,只可惜房间的角度不够好,不能容纳太多月光。   程沐则走出房间,想在客厅里看月。   房门还没关上,他就发现了客厅里的另一个身影。   沈靳之正倚靠着茶几坐在地板上,月光倾洒在他身上,勾出清冷的轮廓。   客厅里掺着浓重的酒气,肆意地与月色混合纠缠。   程沐则僵滞着一步步靠近,大大小小十几个酒瓶切入了他的视线。   暗淡的光线穿过歪斜的玻璃酒瓶,在地板上压下一道道凌厉的光影。   沈靳之的脸上挂着暗光都掩不住的红晕,齐整的衣物和发丝也凌乱地不像话。   程沐则蹲下身,刚想张口唤他,却无意间发现了一旁放置的盒子。   一个他从没见过的方盒。   程沐则迎着光线端起那个铁盒,内里满满的火车票和飞机票如数映入他的眼底。   他张惶地抓起一叠票,目的地处无数“北池市”的字样烙印般地打在他的心口。   满满一盒票,或直达或转车,每一趟都是从津松到北池。   不曾落下一个休息的节假日。   程沐则跌坐在沈靳之身边。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发现沈靳之就是咨询师那天,沈靳之发给他那句话的含义。   「为了找寻你,我搬进鸟的眼睛,经常盯着路过的风。」   沈靳之不止在等他,也从未停止寻找他。   程沐则眸光下移,定在了沈靳之手里抓着的纸张上。   他小心掰开沈靳之的手指,取出一张褶皱的机票。   默念着机票上的时间,程沐则的心头咯噔一声。   九月九日,正是三年前医院发生火灾的那天。   那一天,沈靳之竟然来北池找过他……   机票的正面有笔迹阴湿的痕迹,程沐则转过机票,看向写在背面的那些早已干涸的字迹。   上面写的都是北池的一些街道名,应该是为记录寻找路径而留下的痕迹。   而这些字的最后一行,写着某个街道的名字。   池春路。   北池市精神疾病医院的旧址所在。   程沐则的大脑一空。   身边,沈靳之指节轻动。   他精神不振地睁开眼,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嘴唇翕动,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默默流下的眼泪无声地诉说着悔恨。   程沐则差点丢命的那天,他明明去了北池,明明走过那条路,甚至远远看见了那道致命的浓烟。   可他却没能走近那里,救出他受苦的阿夏。   眼泪嘀嗒地落在地板上,每一滴都从他打碎的坚韧里漏了进去。   “阿夏。”   他声音颤抖道:“我没有用。” 第86章 我想尝一尝月光   程沐则从没见过沈靳之哭。   在所有人眼里,沈靳之都是光芒万丈的,却鲜少有人看见他走到这一步所付出的努力。   他遇见过那么多坎坷与磨难,在那么多艰难的时刻,他都不曾说过一次“我没有用”这么颓丧至极的话。   只有这次,他和盘托出了脆弱。   听到那句话时,程沐则就明白他已经知道一切了。   他没有精力深想沈靳之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他抓住沈靳之的手,任飞机票在两人的手间压出更深的褶皱。   “那不是你的错。”   一滴温热的泪砸在程沐则的手背上,从两人交叠的指缝处艰难流进。   沈靳之伸手靠近程沐则的手腕,抚摸着表带下早已结疤的陈年伤痕。   “是不是很疼?”   触感迟钝地从皮肤处传来,揪住程沐则的心口。   程沐则抬手抚去沈靳之脸上的泪痕:“不疼的,真的。”   “若是那时——”   沈靳之的话还没说完,程沐则忽然贴上了他的唇瓣。   周围的一切像是按下了静音键。   程沐则缓缓退开,隔着眼前迷离的水雾注视着沈靳之。   “靳之,你想不想要我?”   他嘴唇轻动,继续说着:“三年前就该给你的,一个完完整整的我。”   沈靳之倒吸一口气,混沌的眼神里竟剖出一抹清明。   程沐则轻笑一声:“我可能知道答案了。”   他重新吻上沈靳之。   大胆地、热烈地向他表达爱意。   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以来,他自觉亏欠沈靳之,总要事事小心才能勉强填补那种歉疚感。   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平衡。   他无需顾及任何,因为他朝着沈靳之奔赴的勇气和坚定半点也不比对方少。   浓郁的酒气顺着交吻传入口腔,迅速侵占了他本就不够清晰的思维。   程沐则学着以前沈靳之那样去亲吻,下嘴的力道却不如对方一半重,虽然形似却缺失了几分强烈的欲。念。   沈靳之抬起手,不知是动作的幅度太大还是身边的东西离得太近,他打翻了半瓶没喝完的酒。   淡黄色的酒液沿着瓶口汩汩流下,与原本就洒在地上的红酒搀在一起,浓稠地混合着。   沈靳之支起他的下颚,用力加深着那个吻。   程沐则配合地仰起头,尝试勾住沈靳之探进口腔的舌尖。   他抓住沈靳之的衣服,指尖不经意扫过对方衣襟散乱的胸膛。   他克制住手指条件反射的瑟缩,费力地捻开近在咫尺的纽扣。   纽扣与衣料的摩擦声细微,软软地在两人耳中勾起暧昧。   程沐则下滑手指,一边在沈靳之的亲吻中后仰,一边继续解着对方的衣扣。   蓦地,沈靳之抓住了他的手。   程沐则的指尖抵在坚硬的纽扣上,感受着半遮半掩衣料外交错的心跳。   沈靳之向后抽身,猛地闭了闭眼:“不行,你才从医院出来。”   程沐则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直接伸出另一只手搭上了沈靳之的裤腰带。   “阿夏觉得可以。”他咽了咽口水,“阿夏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咔——”   卡扣式的裤腰带松了一环。   沈靳之咬咬牙,呼吸急促地问着:“头疼吗?嗓子呢?身上还有其他地方难受吗?”   “没有,哪里都没有。”   那否认很干脆,竭力打消着沈靳之的一切顾虑。   涌动的暗风催促着情。欲。   “我有点醉了,要是弄疼你,记得提醒我。”   沈靳之哑着嗓子,抚了抚程沐则湿润的眼角。   程沐则点头的动作才起了个头,脚下倏而腾空。   客厅到卧室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他还没在床上坐稳,身前的光线就被遮挡了大半。   沈靳之摘下眼镜,随手往边上一甩。   眼镜从床铺的边缘滚落下来,无人在意地跌落在地板上。   沈靳之俯身吻下来,手掌自下而上地勾起程沐则的衣角。   许是喝了不少酒,沈靳之的指尖反常地发着热。   滚烫掠过程沐则身上的敏感,每一处下手的位置都仿若经过精密测算。   “嘶——”   程沐则倒吸了一口气。   沈靳之停下手,向自己触摸的地方探看。   程沐则耳骨靠下处,一个结着血痂的小伤口映入沈靳之的眼帘。   “怎么伤的?”沈靳之问。   程沐则虚虚地点在伤痕处,猜测道:“可能是送我去医院的路上不小心划到了吧?没事的。”   沈靳之沉默地俯下身,细腻的呼吸缓慢向下靠近。   湿滑的舌尖猝不及防地舔过他的创口,又向下挑起他的耳垂,酥痒中掺杂着几丝不易觉察的疼痛。   程沐则紧紧抓住床单,根本顾不上自己扯出了多大的褶皱。   沈靳之撩起他的头发。   素月的光晕笼罩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映出瓷白间的点点殷红。   “阿夏。”沈靳之低声唤着,“我想尝一尝月光。”   说着,他低头吻下来。   夜风轻柔地刮动云层,耐心又急切地侵占着光芒。   两个影子在磨合中渐融一体,严丝合缝地交叠。   潜藏在骨子里的占有欲爆发式地冲破沈靳之柔和的皮囊,肆意地表露着渴望。   他想起第一次见程沐则时的阳光,想起小吃街面馆里的饭香,想起毕业季河堤边潺潺的水声,想起漫天大雪里的寒风,还有重逢时端在自己手里的那颗糖。   时至今日,他终于能说出一句。   “阿夏,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床铺不堪苦楚地抖动着,吱吱咯咯地发出控诉,沈靳之却觉得不够,怎么都不够。   这一夜,月色绵长。   数年来的找寻、不安、怀念与遗憾渐渐黏合,在黑暗到黎明的交替中随风逝去。   睡去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晨色。   没过一会儿,沈靳之的生物钟就叫醒了他。   他有些头痛,那是昨晚纵酒又纵情的后果。   不过他并不打算睡回笼觉,只想多看看程沐则。   程沐则睡得很沉,像是累坏了。   纵然昨晚洗过澡,他身上还是带着些许酒气,不敢过多靠近程沐则。   一通电话打破了和谐。   沈靳之快速把手机调至静音,走进客厅,边靠近听筒边盯着卧室的门。   “你还真敢跑,逼我亲自抓你回去?”   “有我护着,你抓不了他。”沈靳之回应着,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才问:“你是谁?叫程沐则接电话。”   “不必了,他不想接你的电话,更不想和你有任何牵连。”沈靳之冷声道,“至于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   沈靳之切断通话,先是拉黑了那个号码,紧接着设置了呼叫转移。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了通电话给万卫铎。   良久,对方才接起电话。   “沈教授,你真是我活祖宗,我刚从国外回来,还在倒时差,求放过!”   “卫铎。”他一反常态地严肃道,“借我一笔钱。”   万卫铎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反复确认来电显示上的电话号码,才回道:“你是沈靳之吗?不是那种人工合成的高科技音频吧?”   沈靳之否认:“不是。”   万卫铎“啧”了一口:“也是,骗子才不会像你这样敷衍。说出来我听听,多少钱值得沈大教授向我张口?”   沈靳之缓缓道:“你可动用资金的六成。”   “……”万卫铎震惊道,“你疯了,你知道你要的是多少钱吗?”   “如果你为难,我就另想办法。”   万卫铎的不可置信全部体现在了音量上:“你进传销组织了还是在外豪赌了?就算这样也用不上这些啊,你千万别吓我。”   面对质疑,沈靳之沉着回应道:“最多三个月,利率你定,还不上还款利率就再提,你可以找法务拟定一份合同。”   “你可闭嘴吧。”万卫铎不耐烦道,“这么多钱不是说拿就拿的,给我两天时间。”   “好,我等你消息。”   沈靳之挂断电话,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   他不停向外发送信息,直到程沐则翻身钻进了他怀里。   手机屏幕压在两人之间,成功进入了锁屏模式。   程沐则黏黏糊糊地在沈靳之身上蹭了几下,睁开了迷离的双眼。   他哼唧了两下,提起力气向后推了一下沈靳之。   沈靳之不清楚是不是身上的酒味惹得程沐则不快,便退开半身。   四目相对,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提北池的事。   程沐则移动手指,指着沈靳之的鼻尖道:“我们是不是得算算账。”   “?”沈靳之疑惑地扬起眉梢,“哪来的账?”   程沐则不悦地撇了撇嘴:“你那么能喝酒居然不早说,还一直骗我……”   沈靳之无言。   “你说。”程沐则声音卡顿,“上次我在你那醉酒,到底发生什么了?”   沈靳之故作思考地皱了皱眉:“你说哪一次?”   是了,他确实不止一次在沈靳之面前醉酒过,每一次他都以为沈靳之不胜酒力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想,居然处处是套路。   沈靳之眨眨眼:“是你想套我话来我家,结果扑倒我那次;还是趁醉冲进我家里表白那次;又或是万卫铎来吃饭那晚,你偷偷亲我——”   程沐则顿时睡意全无,慌忙捂住沈靳之的嘴:“你别胡说。”   沈靳之轻笑一声,嘴角的弧度在他掌心里上扬。   程沐则心虚地抬声道:“你还装咨询师给我下套,今天我们都得一并算清楚。”   沈靳之拉下他的手,叹声道:“上次还说不计较,这会儿怎么翻起旧账了?我好不习惯。”   话说到这,沈靳之突然长“哦”一声:“我知道了,肯定是昨晚这床惹到你了。”   程沐则:“?”   沈靳之悠悠道:“它叫得太大声,真是太荒唐了。”   程沐则羞愤交加:“沈靳之!”   他的脸明显在升温,沈靳之调戏的轻重分毫未减:“阿夏,我的称呼怎么一会儿一换,昨晚不还叫‘哥哥’的吗?”   程沐则抓起被角就往沈靳之脸上盖,制止他继续说话。   打闹间,沈靳之险些跌了下去。   他搪开被子,重新从床边爬上去,一点点向程沐则靠近。   阳光从窗帘处漏进,斑斑驳驳地压在床上。   沈靳之缓缓道:“我听着我们阿夏好像不想再睡了,这么早就不想休息,一定是我不够努力。”   听懂了那句话的言外之意,程沐则一惊,他双手撑着爬起身,向后窜动。   沈靳之一把拉住他的脚腕,向下拖曳,为本就散乱的床铺又添上了一笔。   “跑哪去?不算账了?”   他顺着这个动作抬起程沐则的腿,程沐则连忙叫停:“等等。”   沈靳之扬起眉梢:“嗯?”   程沐则同他打着商量:“我们能不能……换一个……”   “怎么了?”   “太深了。”程沐则咬牙道。   “如果是这个原因。”沈靳之眼神不动,眼角暗暗勾起一抹弧度,“恐怕不行。”   作者有话说:   求作者关注~? 第87章 办公室调情   遮掩的窗帘混淆着时间,程沐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的。   他梦见了许久没出现过的母亲。   迎着明媚的阳光,母亲坐在院前的石桌旁插花。   程沐则踏着石子路,缓缓走到他身边。   母亲专注地摆弄着手里的花,并未看他一眼。   安静良久,程沐则才问:“您是不是在怪我?”   残留的花刺不慎划破指尖,带出几滴鲜红的血渍。   母亲抬起双眼,向他看过来。   程沐则压低嗓音道:“您临终前希望我能和他维持亲缘关系,对不起,我做不到了。”   玫瑰花枝随风摇曳,尽力向母亲的手背上依偎着。   母亲伸出手,指尖才向他探出一点,又悄然蜷回。   “阿夏。”   她的嗓音轻柔,顺着花瓣外的晨露一并跌下。   熟悉的声音传来,瞬间酸涩了程沐则的眼眶。   “我们阿夏为什么要道歉?”   程沐则微怔,视线像是被固定在某个点上,半分也移动不得。   “阿夏忘了吗?”她笑了笑,“母亲还说过,我们阿夏必须自由,你怎么偏偏忘了这句呢?”   程沐则双目微睁,来不及回想母亲离世那晚她说的其他话,眼前的一切就模糊起来。   一片白色的团雾遮挡过来,彻底阻断了他与母亲的联系。   “母亲——”   程沐则睁开眼睛,胸膛上下起伏。   身旁的床铺是空的,被子里的体温已然散尽,看来沈靳之已经起来了。   程沐则的身上是干爽的,就是到处酸痛。   他平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放空。   梦境里,母亲的话言犹在耳。   他这么多年躲着避着,不过是为了当年母亲的那句遗言,但他好像真的忘了,母亲不希望他和程业彻底断开联系,不过是想自己有个倚靠。   现在看来,维持这层虚假的关系早就没有意义了。   程沐则闭了闭眼,起身拿起手机。   手机里的信息十分干净,居然连一个未接电话都没有。   看了半天,程沐则才在消息栏里发现了隐匿的呼叫转移提示。   程沐则彻底坐起来,床头柜上色泽显眼的便签纸登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拿起纸条。   「阿夏,我有点急事回学校,猜你晚饭前醒不过来,我会尽量早回来。留纸条是以防万一,若是醒了,就去餐桌上的保温饭盒里找点吃的,乖乖等我回来。」   便签上的字迹早已干透,沈靳之出去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程沐则的第一反应是震惊。   他一觉睡到现在还是累,沈靳之居然照常去上班了。   程沐则不愿深想其中的原因,他放下纸条,走出了房间。   初具雏形的晚霞在天边染下一抹绚烂,也提醒着他此刻已经是傍晚。   狼藉的地面恢复如常,一切出格都在昨晚的疯狂后蒸发。   程沐则真的很饿。   他径直走到餐桌旁,端起恒温垫上的牛奶。   这东西沈靳之买回来有些日子了,用起来倒是方便。   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程沐则卡顿的大脑才解除了罢工状态。   昨天他就那么离开了北池,程业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沈靳之应当是猜到会这样,才悄悄设置了呼叫转移。   他“啧”了一声,放下手里还没吃完的东西,一头扎进卧室里换衣服。   沦落到卖儿子的境地,程业那边的情况似乎比他想象得严重,要是他迟迟不露面,程业狗急跳墙,添油加醋地诋毁他和沈靳之的关系,沈靳之这些年的努力和声名极有可能毁于一旦。   他必须阻止这样的事发生。   沈靳之从办公室里出来,乘电梯到楼下,准备去找另一位老师。   电梯停在一楼,门还没完全开,陌生的声音就顺着电梯门钻了进来:“沈教授。”   金属门悠悠开启,剃着寸头的青年按着楼层的按钮,定定地盯着电梯口。   “程先生想找您单独聊聊。”   沈靳之视线下移,定在了青年手里的拉杆箱上——那是程沐则留在北池那家酒店的行李箱。   沈靳之会意,跟着他走出大楼。   不远处的停车场里,停着一辆车牌以池A开头的车辆,车身完全隐匿在黑暗里,连封窗的车膜也压得严丝合缝。   沈靳之靠近车辆,坐在车座后排的男人沉沉道:“都下车吧。”   车上走下来两个人,和带他过来的青年并行离开。   行李箱无人保管,沈靳之就顺手拉回了箱子。   车窗移下一道缝隙,刚好露出一双狡猾而阴郁的眼睛。   男人开口道:“沈教授,上车一叙吧。”   “还是不了。”沈靳之嫌恶地后退半步,站得离窗口更远了些,“这车上的味道实在是有些……馊气。”   程业额角抽动,人模狗样的脸面险些没挂住。   他眉结深拧,继续道:“我大老远来,想必你也清楚我的目的。”   沈靳之半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直言道:“我时间有限,希望你能抓紧点,别说废话。”   程业咬紧后槽牙,尽量在话说完前保持着冷静:“父子亲情血浓于水,我们之间不管如何,那都是家事,你管不了,也没资格管。”   沈靳之哂笑一声,镜片后的眼底泛起几丝淡漠的轻蔑:“那如果我非得管呢?”   他沿着窗缝向内望去,对上那双满载着胁迫意味的三角眼。   “沈教授是个体面人,不想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吧?”   闻言,沈靳之笑出了声:“是吗?那我还得多谢你帮我宣示主权了。”   三言两语间,火药味腾然而起。   之前的寸头青年慌忙向车边靠近,打破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程业呵斥道:“谁准你过来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谈完了?”   青年为难地舔舔嘴唇:“程总,公司里有点急事。”   沈靳之向后退了一大步,扯着行李箱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程业移下车窗,附耳过去。   “供应商那边突然松口,约您晚上九点见面。”   他的音量很小,却架不住停车场过分安静,声音清晰地落进沈靳之耳中。   程业撩起袖口看腕表,立刻摆手势叫其他人回来。   临走时,程业最后抛出了一句警告:“嘴上逞强是没用的,年轻人最好考虑好承担后果的代价,别走错了路,后悔一辈子。”   沈靳之不甚在意地回着:“承蒙关心,我不需要。”   “哦,对了。”沈靳之看了眼手上的箱子,故意扬声道,“多谢您的远程快递服务。”   车窗泄愤似的移动,“咔”地一声卡进凹槽。   车辆扬长而去,沈靳之拖着行李离开,衣兜里的手机屏幕悄然亮起。   耽误了时间,之前那件事没空办,沈靳之只得回到办公室静待下班。   程沐则没给他发消息,想来是还没醒。   办公室里只有他自己,沈靳之随手从桌面的书架上拿出一本财经杂志,翻看起来。   五点过三分,沈靳之整理好桌面正要下班,门口突然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请进。”   程沐则从门口走了进来。   “将将~阿夏接你下班了。”   沈靳之扬起嘴角,笑意肉眼可见地夸张起来。   “我能进来吗?”   沈靳之含笑着点点头。   一进来,程沐则就看见了自己的行李箱。他指着箱子问道:“酒店的东西邮过来了?这也太快了,以前我给外婆寄东西,都得四五天才到呢。”   沈靳之应道:“是他们请正好来津松的司机带过来的,日夜兼程地赶,当然快了。”   “啊?”程沐则眨眨眼,“这么远捎东西,得给不少钱吧?”   沈靳之摇头:“放心,免费的。”   程沐则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打量着自己的箱子。   身后,沈靳之调侃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我都做好端饭道床边的准备了。”   程沐则猝然转身,眉头紧锁着向沈靳之靠近了一步。   沈靳之轻笑着,放松地倚在办公桌上。   程沐则倾下身子,朝着沈靳之越压越近:“我怎么感觉你在嘲笑我?”   沈靳之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指尖碰了一下程沐则咬破的唇角:“你这就冤枉我了,我是很认真在为今晚的你着想。”   意识到危险时,程沐则已经来不及抽身了。   沈靳之环住他的腰身,力气不重,却足够限制他离开。   “哒哒哒——”   走廊外传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程沐则边挣动边提醒道:“有人,有人来了。”   沈靳之长“嗯”一声,竟还漫不经心地分析起来:“听脚步声,应该是院长。”   “李院?”   沈靳之点头。   那不就是他大学时的班主任吗?   程沐则忙掰开沈靳之的手,一头钻进办公桌底下。   沈靳之哭笑不得,忙伸手拽他:“做什么?快出来,搞得我们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   程沐则一边找合适的角度躲藏,一边催促沈靳之:“你快坐下,他会发现的。”   他焦急地拍打着沈靳之伸过来的手,心虚地向后缩动。   “到底怎么了?”   面对沈靳之的穷追不舍,程沐则只得回答:“公然在办公室里调情,抓到罪过可就大了。”   蓦地,沈靳之抓住了程沐则胡乱拨弄的手。   “调情?”他捏住程沐则的下巴,在对方温软的唇间啄下一吻,“你是说……这样吗?” 第88章 长久的喜欢   脚步声越来越近,程沐则的大脑却宕机到无法运转。   他怔怔地睁着眼,不可置信的神情慢半拍地攀上眼角。   沈靳之向后退了几公分,指腹轻轻擦过程沐则的脸颊:“怎么就脸红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程沐则呆怔着,一时忘记了呼吸。   失去呼吸声的掩盖,心脏快节奏的跳动就显得尤为清晰。   门外,李院接起了一通电话。   听声音,人就站在门外,抬抬手就能推门而入。   “对,理解得没错,尝试朝这个方向思考,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程沐则倒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还没吸完,沈靳之温热的唇瓣再次覆盖下来。   负负得正的效果激发了程沐则下意识的行为,他向外推搡着沈靳之,阻止着他的行径。   沈靳之却没给他挣脱的机会,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可以,明天办公室找我吧。”   程沐则尝试说话,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在唇舌间搅乱,最后只能发出暧昧的“唔唔”声。   “上午吧,下午我有课。”   通话声还在继续,怕被发现的忐忑在心房内来回冲撞,竟生出一种怪异的兴奋感。   “咔——”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李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沈,还没走呢?”   程沐则用力推了一下沈靳之。   沈靳之的手肘撞在椅子的扶手上,发出“哐”的响声。   “怎么了?”   听着近在咫尺的声音,程沐则慌张地抓住沈靳之的裤脚。   沈靳之若无其事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回复道:“没事,捡东西不小心撞到了,您有事?”   李院为难地蠕动唇角:“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事了。”   程沐则的心跳错乱地空了一秒,抓在沈靳之身上的手指也不自觉收紧了些。   李院补充说:“我不是说别的,也不是站在院长的角度上问,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帮衬你一点。”   沈靳之轻笑一声,随手拿起桌面上的相框,垂下了手。   看样子,相框是给他的。   程沐则接过相框,托在手里,紧张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开来。   那是一张摄影作品,虽然只是剪影,但程沐则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沈靳之。   下一秒,迟钝的记忆信号才沿着神经元传递过来。   当年他缠着沈靳之,不断请求对方当自己的摄影模特。   沈靳之不厌其烦地拒绝,每次的理由都是相同的:不喜欢拍照。   可他觉得可惜,总想尝试最后一次就放弃,一次复一次,他居然真的等到了沈靳之点头的那一天。   不过,只有一张剪影。   原来,上次他问沈靳之自己当年有没有成功时,沈靳之回答的那句“大概算吧”是这个意思。   “谢谢,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在沈靳之的回复声中,李院叹了口气:“行啊,别加班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沈靳之应声,直到李院从办公室离开,才渐渐蹲下身。   程沐则抬起眼与沈靳之平视:“这是……当年我给你拍的那张?”   “嗯,在我桌上摆了好几年了。”   程沐则一晃神,想起几年前他还在津松的时候,偶尔也会来沈靳之的办公室。   那时,沈靳之的办公桌上就摆着这张照片。   他眨眨眼,后知后觉道:“不对啊,我记得几个月前我也来过你办公室,为了秦逸代课那事,我怎么没见过这张照片?”   沈靳之认真解释着:“你对自己的拍摄手法这么熟悉,我桌上摆着一张你从未发表过的作品,摄影对象还是我本人,那不就等于承认了我们的过去,我还怎么套路你围着我转?”   程沐则倒吸一口凉气:“你居然还提这事?”   “嘶——”   沈靳之抬起手掌搭在一侧的手肘上,眉心微微皱起。   那个位置,刚好是沈靳之起身前撞到的地方。   程沐则登时丢掉了其他情绪,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沈靳之旋即放下手,嘴角抿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捕捉到他的笑,程沐则立刻反应了过来,他蹙眉道:“你又装!”   沈靳之向他伸出手,对他说:“先出来吧。”   程沐则不悦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蹲得时间太久,他脚上有些发麻,险些打了个踉跄。   沈靳之扶住他,把人按在椅垫上,帮他按揉酸麻的腿部肌肉:“脸皮怎么这么薄,一点也不经逗。”   程沐则瘪瘪嘴:“你脸皮厚,要是刚才李院进来,看你怎么解释。”   沈靳之钝钝地点点头:“能怎么解释?我金屋藏娇,没得解释。”   听着沈靳之的“金屋藏娇”论,程沐则惊讶地扬起眉尾:“沈老师,你这样你的学生们知道吗?”   沈靳之继续给程沐则揉腿,手指从小腿越过膝盖上移。   “小程同学不是知道了吗?”   程沐则连连摇头:“才不要做你的学生,我可不想再被和经济学有关的一切摧残。”   “不教你那些。”   沈靳之说着,在程沐则腿上移动的指尖突然顿住,意味深长地原地画了一个小圈:“我可以……教点别的。”   埋藏的羞耻感从身体里炸开,红晕迅速侵占了程沐则的耳垂。   沈靳之适可而止地收回手,点了点程沐则手里的相框:“好了,你拆开它看看。”   程沐则的耳后还在烧着,听见打岔的话就连忙照做。   他翻转相框,拨开卡扣,拿开了纯黑色的背架。   移开了遮挡,一张掩藏在内的照片终于得见天日。   照片里趴在一摞书里睡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程沐则自己。   不用想,肯定是当年考研前沈靳之给他补习时拍的,连穿衣风格都格外显小。   当年都有过哪些衣服这种细节他早就记不清了,但看着那身蓝灰格绣边的奶白色卫衣和牛仔裤的搭配,程沐则总觉得十分眼熟。   他盯着看了好半天,想起了他第一次睡在沈靳之家里的隔天早上。   那时他因为沈靳之生病偷偷留在对方家里,却意外撞见了来家里探病的陈皎。   那时沈靳之带他进卧室换的衣服,就是这一套。   “是。”沈靳之承认着,“当时给你穿的衣服就是你自己的。你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带,我搬到楼上的时候就带上去了点。”   程沐则又惊讶又好奇:“你到底藏了我多少东西?”   “很多。”沈靳之拉起程沐则的手,从椅子上带起他,“走,带你回家看。”   程沐则放回相框,讷讷地跟上。   两张多年前的照片重新依偎相贴,见证着陌生到熟悉的轨迹。   两人乘电梯下去,程沐则看了眼时间,意外瞄到了手机上依旧存在的呼叫转移提示。   他随口问道:“我手机里的呼叫转移……”   “我设的,想你安心休息。”沈靳之揉了揉他的发丝,“中间方烁打过你电话,我和他说你在休息。”   程沐则长“啊”一声。   沈靳之一愣:“怎么了?你们有重要的事要商量?他明明说不是很要紧的。”   程沐则苦恼地揪了揪眉心:“打紧啊,大白天的睡不醒,怎么说都有点奇怪吧……”   他抄起手机,往一旁的空地指了指:“我还是给他回个电话,你稍微等等我行吗?”   沈靳之点头后,他走向走廊一侧的窗边。   事实上,他的电话拨给了秦逸。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知道学校里有没有针对沈靳之的风言风语,毕竟这才是程沐则眼下最担心的事。   秦逸给他的回答干脆而肯定,否认了他的猜想。   程沐则不知道现在这种短暂的平和是出于何种原因,但他是真的很担忧会祸及沈靳之。   他叮嘱秦逸帮他注意消息,有风吹草动马上微信联系他。   挂断电话,程沐则百思不得其解。   隔着一扇防盗玻璃窗外,一个学生正拿着摄像机对着眼前的姑娘拍照。   曾经,他也是那样自由的。   程沐则一直想知道自己不能拍人像的原因,如今记忆恢复了,他一时间却难以接受。   那些强制把他按在病床上的手,一张张盼着他死去的面孔,匆匆逃离不肯停留半秒的脚步,都成为了他畏惧旁人的理由。   他失去了信念,曾经惯用镜头捕捉情感的双眼只能看得见恐惧。   一切色彩都变成了灰白。   但程沐则明白,这个世界或许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美好,但也绝没有差到令人绝望。   况且,他还有沈靳之。   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任何情况都会永远站在他身边的沈靳之。   他会好的,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程沐则弯起唇角,从窗前转过身。   不远处,沈靳之静静地等在那,不曾向他的隐瞒投来半分窥探。   程沐则快步走上去,从身后牵起沈靳之的手:“我们走吧。”   他们沿着楼梯一阶阶向下。   蓦地,程沐则侧身问道:“哎?等会儿,那张照片一直摆在你桌上,那藏在背后那张呢?”   沈靳之如实道:“也在。”   程沐则惊愕地结巴起来:“那那那,那你不会那时就喜欢我吧?”   “哦~”沈靳之笑然,“反应过来了,我还以为你想不明白了呢。”   程沐则呆滞道:“什……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以前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沈靳之回想着,“但我好像失败了,因为喜欢你,是件久到我自己都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第89章 小别胜什么   又休息了一夜,程沐则终于开始正常上班。   临近饭点,他正打算问方烁今天的午饭怎么解决,沈靳之却意外出现在了工作室里。   沈靳之早上还说中午有个会,不知道具体的结束时间,叫他自己先吃,这会儿又突然来接他说要出去吃饭。   还没问清楚是怎么回事,程沐则就上了车。   车开出去一阵,程沐则才知道是沈靳之一个朋友从国外回来,临时起意想和他们一起吃个饭。   沈靳之选的饭店离学校不算近,他们开了好一会儿才到。   朋友已等候多时。   饭吃到一半,沈靳之接到一通电话,便比划着手势示意先离开一会儿。   饭桌上只剩下他们,沈靳之的朋友开始和他搭话。   程沐则客套地回应着,可聊着聊着,他就觉察出了不对。   沈靳之的这位朋友,似乎格外关注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   而沈靳之做事一向妥帖,这次却让自己和他初次见面的朋友待了这么长时间。   想到这,程沐则好像琢磨明白了。   程沐则放下手里的筷子,端正地摆在一旁,试探地问道:“您是医生?”   对方侃侃而谈的话音忽然顿住,没接他的话茬。   安静持续了几分钟,对方点头承认。   “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小沈很早之前就托人联系我了,你的事我也了解不少。我一直希望他带你来面诊,但他顾忌你会抵触,就一直没实施。   “前段时间我去了趟国外,了解到你的情况发生了变化,本想着过几天找个机会和你见一面,不承想昨天才回来,他今天就找上我了。”   程沐则欠了欠身:“耽误您休息,实在不好意思。”   医生摇了摇头:“这倒是没什么,只是看在小沈这么担忧的份上,我们能好好聊聊吗?”   程沐则配合地点点头:“当然,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快点好起来。”   一小时后,程沐则离开了饭店。   他步伐轻快地找到沈靳之停车的位置,敲了敲车窗。   沈靳之抬起眼,移下车窗。   “一直待在这吗?”程沐则问。   沈靳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向他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今天我只是想你们能简单聊聊,所以没和你说实话。”   程沐则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我明白。”他抓住沈靳之的手,“再等等我,我会放下一切的。”   沈靳之反抱住程沐则,爱惜地抚摸着他脊背:“不用刻意勉强,放不下也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托着。”   午后,阳光从车窗洒进来,却不及沈靳之的拥抱温暖。   他会听从沈靳之的建议,努力去释怀过往,但也不会被这种期冀套牢,束缚自己。   这顿“午饭”有点长,两人终于驾车回程。   程沐则打开一条窗缝,等待新鲜空气的涌入。   “阿夏,未来一段时间我会经常出差,不能时常陪在你身边。”   程沐则的视线立刻从街边收回,怔怔地定在沈靳之身上:“啊?那你的课呢?”   沈靳之答道:“学校会安排其他老师暂代,不会耽误。”   程沐则“哦”了一声,音调中藏着几分难掩的失落。   片刻后,他才又问:“经常出差的意思是会常常回来,对吧?”   “对。”沈靳之简短地应着。   听到沈靳之回来得很频繁来,程沐则明显高兴了点:“那你都去哪儿?”   沈靳之踩住刹车,停在红灯前。   他微微偏过身子看向程沐则:“这么舍不得我?”   程沐则从车子的后视镜里头瞄了一眼正在盯着他的沈靳之,小幅度地点点头。   沈靳之于是提出了建议:“不然……你跟着我一起去?”   程沐则眼底一亮,又暗自按下那点小心思。   偶尔跟着出去一次倒也没事,要是让别人知道沈靳之到哪出差都带着家属,说不准会说什么难听的。   况且沈靳之暂离津松也是件好事,刚好可以腾空给他应对家里的事。   程沐则轻松地扬起嘴角:“你安心出差,要是能回来就提前告诉我,行吗?”   “不想我?”   “想啊,但小别胜——”程沐则说着,才意识到自己嘴快地说了什么,他忙转移话题,“我不可能一直跟着你出差,总要习惯的。”   沈靳之却不肯放过他的口误,强调般地重复着:“阿夏,小别胜……什么?”   程沐则错开视线,躲闪着不肯接他的话茬。   红灯的光线转换,发动机传来一阵轰鸣,车辆重新前行。   沈靳之轻笑一声,没再继续。   “送你回去后我差不多就要去机场了,我把医生的联系方式留给你,无聊的话也可以找他说话。”   程沐则只听见了前半句:“啊?这么快?”   他局促地舔舔嘴唇:“那你前面停一下,我们换个位置,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沈靳之摇了摇头:“我送你回去,再自己去。”   “但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沈靳之低低地叹了口气:“我也想,但你要是来送我,我很可能会鸽掉航班和你离开。”   面对这个理由,程沐则实在没办法再拒绝沈靳之的提议。   车辆停在工作室门口。   发动机还在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程沐则解开安全带,不停歇地贴近沈靳之,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过几天见。”   只是他的身子还没撤回去,就被沈靳之直接拽了回来,夹带木香的气息连同温热的吻一并压下。   程沐则猝不及防,手指扣在椅背上,心跳随着亲吻的力道渐次加快,与街面上播放的音乐相互应和。   片刻后,覆在他后脑勺上的力渐渐松弛,贴在他唇瓣上的柔软也轻轻移开。   极近的对视间,呼吸静静地交缠。   沈靳之抚上程沐则的唇角,左右摩挲着:“阿夏,晚些见。”   ·   北池市公安局。   方警官刚撂下一通电话,视野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沈靳之一步步走过来,不用太靠近就能令人感觉到明显的戾气。   他站在方警官面前,没有半句寒暄,开门见山地摊开他想问的事:“方警官,我明白警方不能随便透露办案进度,但念在上次我上次浅浅帮到的那一点忙上,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方警官略显防备地双手插兜,提起一口气:“你先说说看,我再衡量能不能回答你。”   沈靳之:“那个人交代的当年那件和程沐则有关的事,目前是不是只有口供,没有任何实证?”   方警官没说话,眸光却明显闪烁了一下。   捕捉到那一瞬间的变化,沈靳之钝钝地颔首道:“谢谢,我知道了。”   离开的脚步声坚决,方警官叫住沈靳之:“沈教授。”   沈靳之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上次来不及说,但还是想多一句嘴,改变结果的事可以做,但我希望这件事不会改变您的‘结果’。”   一句模棱两可的暗示,也足够令沈靳之听明白其中的深意。   “感谢提醒。”他轻飘飘地回了一句,离开了警局。   ·   距离沈靳之离开已经超过六个小时了,程沐则除了接到沈靳之下飞机的消息,没再有沈靳之的消息。   他不想用思念给沈靳之捆绑上压力,只好做一些转移注意力的事。   他给外婆打了通电话。   程沐则因此得知了最近风平浪静的原因——程业公司的业务出现了转机。   程沐则不能保证这种平和能维持多久,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从屋里取出相机和三脚架,固定好后开始了录像模式。   “我叫程沐则,本科毕业于津松大学……”   程沐则措辞良久,才终于录好了一版满意的。   看着手里的相机,伤感迅速卷土重来。   他调出相册,滑动着内里的照片。   手机蓦地振动起来。   程沐则随意瞟了一眼,却意外发现那是沈靳之视频电话请求。   他把相机往脖子上一挂,接起了视频。   沈靳之看起来刚洗好澡,连发丝都是湿的。   他不知道沈靳之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超能力,他还没开口说话,沈靳之就看穿了他的情绪:“不太开心?”   程沐则不想沈靳之担心,连连摇头。   “叮咚——”   视频那边传来一声清脆的门铃。   程沐则确认了一眼此刻的时间,才回到视频界面问道:“这么晚了,你有客人?”   沈靳之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嗯,我叫的,酒店是那种小卡片服务,你知道吗?”   “?”程沐则立时坐直了,“你开玩笑的吧?”   “你说呢?”沈靳之浅笑着,在镜头前划过一张卡片。   这几年程沐则满世界地跑,自然知道塞进酒店门缝里的小卡片都是什么。   他惊愕地晃着手机:“沈靳之!”   镜头前的沈靳之已经离开,走到他看不见的盲区里。   一分钟后,沈靳之重新回到镜头前,手上多出一份外卖。   沈靳之重新拿起刚才的卡片,定在镜头前。   程沐则这才看清,那是一张饭店的外卖卡片。   他登时哑了火,尴尬道:“你说的是这个服务啊……”   沈靳之故意对着镜头挑了挑眉:“你以为呢?”   程沐则羞赧地低下头,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故意那么说还要问我,每天除了逗我还是逗——”   “阿夏。”沈靳之叫住他,打断了他委屈的喋喋不休。   “我想你了。”沈靳之隔着镜头对他勾了勾手,“靠近点,让我亲亲。” 第90章 善意的世界   程沐则推远镜头,拒绝道:“不亲,下次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我错了。”   沈靳之立刻服软道歉,藏在嘴角的笑意却愈发浓重。   面对这种认错态度,程沐则原本就没怎么发出的火气瞬间熄灭,他向镜头处瞄了瞄,转移话题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吃饭?”   沈靳之顺着程沐则给的台阶走下来:“出差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享福的,吃得晚点也正常。”   程沐则皱了皱眉。   像沈靳之这样的高知,就算走出校园也一向备受崇敬,对方居然连吃饭的时间都不留给他就开展工作   程沐则心疼地抑了抑嘴角:“这次的乙方这么刻薄吗?”   “不是。”沈靳之解释着,“还没和他们见面,我自己做了些别的事。”   “这样啊。”程沐则的不悦淡化了些,“那你快吃饭,我不问了。”   沈靳之拆开外卖的包装,隔着镜头向程沐则展示自己的晚餐。   那是一份看不出地方特色的饭食。   沈靳之摆正晚餐盒,抬眸道:“好了,晚饭也视察过了,该休息了吧?”   程沐则盯着镜头,并不想挂断电话。   沈靳之伸出手,隔空触摸着他:“真没叫你想的那种服务,你可以安心睡觉。”   “我不是……”   看着沈靳之脸上难散的疲惫,程沐则咽下已到嘴边的话。   不挂视频的话,沈靳之就要分心和他说话,不如早点吃完早点休息好。   程沐则了然地点点头:“知道了,我马上去睡。”   沈靳之拿起手机,原本固定的画面圈出了更大的视野范围。   “我听说,如果有人想你,那个人就会进入你的梦境,希望今晚会梦到你。”沈靳之轻柔笑道,“晚安了,阿夏。”   “晚安。”   视频挂断后,程沐则心里一阵落空,他久久地注视着屏幕,直到光亮熄灭。   真的要异地恋了啊。   两日时光一晃而过,程沐则还是没能习惯沈靳之不在身旁的事实。   几乎做所有事时他都会想起沈靳之,他也因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沈靳之的依赖有多重。   不过程沐则并不想克服这种“困难”,反而习惯了在这种感觉中重温对沈靳之的思念。   已是临近六点,方烁早就离开了。   沈靳之不在,程沐则不想在家里做饭,打算去小吃街那边的店吃碗炸酱面。   临行前,他摸了摸衣兜里的胸针。   沈靳之离开后,程沐则想随身带个睹物思人的物件,想来想去找到了沈靳之随手送他的那枚蓝宝石胸针。   但这胸针和他平时的穿衣风格适配度不高,程沐则也只能揣在贴近胸口的衣袋里。   确认东西还在身上,程沐则锁好门向小吃街走去。   街面依旧热闹非凡,因为比邻大学,这里的年轻面孔也相对更多。   道路两侧摆着热闹的地摊,程沐则不怎么饿,他调慢脚步,视线流连在路边琳琅满目的商品间。   程沐则路过一个摊子,与旁边生意红火的摊铺不同,这里冷清得有些特别。   摊面上很空,只有十几个立体拼图拼成的玩具。   在摊前站了一会儿,程沐则才无意间发现卖东西的婆婆似乎是个视障老人。   程沐则拿起其中一样东西,婆婆立刻喜笑颜开地介绍起来:“东西不贵,一个二十,都是我孙子亲手拼出来的,带回家给孩子玩,小孩们都喜欢。”   程沐则“嗯”了一声,正准备付款,身旁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音色。   “阿婆。”   婆婆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哎呦,我大孙子回来了,快来奶奶这。”   程沐则转过身,竟看见了时寻。   时寻是个孤儿,又和他一样是北池人,哪来的在津松的亲人?   程沐则疑惑地看向时寻,时寻取下书包,从包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阿婆:“买了点您爱吃的,我在街上见到朋友了,我打声招呼,过会儿回来。”   婆婆摸摸索索地拿起东西,连哎了几声。   程沐则拿起手中的拼图,扫完付款的二维码,一言不发地跟着时寻离开。   两人走开一段距离,时寻才拢好书包说话。   “阿婆是我之前来这边打工认识的,她的子女都在外地赚钱,之前唯一陪伴她的孙子出车祸去世后,她精神就不太正常了,她视力又不好,就错认了我。   “摊子是我帮她支的,我隔段时间来看看她,就能保证她情绪稳定,避免她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   听到时寻最末的那句话,程沐则的后背不由得一颤。   一阵寒风吹过,带走了他身上大半的暖意,程沐则顿住脚步,没头没脑地问时寻道:“小寻,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善意的吗?”   时寻转过身,皱眉道:“为什么会问这种话?”   熙熙攘攘的人声中,程沐则半开玩笑地说道:“大概是不善伤害了我?”   “则哥哥。”   时寻的称呼一秒带他回到以前在孤儿院里做义工的时光。   “你忘记自己曾经对我们说过的话了吗?”   程沐则稍稍愣住,对时寻说的话完全没有印象:“我说什么了?”   时寻抬眼注视着他,仿佛在透过他望向过去:“你说,也许我们都是曾经被不善伤害过的孩子,但如果只能看见这世界的不善,就会忽略更善意的存在,世界有黑就有白,只能看见黑的话,就注定会活在黑色的世界里。”   “我以前都对小孩子说这些吗?”程沐则的嘴角挂起一抹苦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没经历过什么,现在……我有些模糊了。”   “或许我刚成年,不够了解成年人的苦恼,但我知道你永远是当年的你。”时寻指了指程沐则的手机,“就像你明明不需要阿婆的拼图,却还是买了她的东西。”   程沐则抬起手,指尖无意搭在指纹解锁的位置上,几百块付款成功的提示清晰地映入瞳仁。   手机上跳跃的图标打断了程沐则的出神。   他随手接起电话。   “沐则,是父亲,先别着急挂电话,我有话和你说。”   程沐则不想时寻为他的事担心,便向他打手势,示意他下次联系。   他匆匆离开,指尖悄然移动,按下了通话的录音键。   “你听我说,公司的处境实在是艰难,资金链熔断,一个交货期临近的大单子悬在我头上,供应商不拿到钱不肯提供材料,你要我怎么办?”   “所以你就可以把我卖给别人。”   程业的声音明显一顿,胡乱地搪塞着:“就是一起吃顿饭而已,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   “是吗?”程沐则压紧眉梢,“三年前你不就是因为我不顺你意就囚禁了我,现在丢我去陪睡,听起来也不新鲜。”   “你……都想起来了?”   程沐则没说实话,想尽可能在他嘴里套出更多能用做证据的言语:“一部分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当年关你在家是父亲的错,我也不该有送你去和马老板吃饭的想法。看在你过世母亲的面子上,你能帮父亲个忙吗?”   他们的关系走到今天这步,程业居然还厚着脸皮在他面前提母亲。   程沐则暗暗地攥紧指节。   程业继续说:“你和沈靳之的事我知道了。”   程沐则愤怒地打断他的话:“你别打他的主意。”   “听我说完。”程业拦住他的话音,“父亲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劝劝小沈再帮我说说。”   “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再?”   程业“啧”了一声:“他没告诉你吗?”   程沐则心头一震。   难道沈靳之这几天都在北池?还在帮程业解决公司的事?   突然间,程沐则手里的重量清空,沉重的手机从他掌心里被抽离。   “最后提醒你一次,别再打电话过来。”   沈靳之的声音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里都夹带着明显的威胁。   他掐断了电话。   程沐则猛地转过身,震惊地望着沈靳之:“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视线还没稳定,就被迫撞进对方的怀抱。   沈靳之的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每一缕都牵动着他潜藏的思念。   呢喃声贴在他的耳边:“想你啊,想到根本睡不着。”   惊喜的情绪没能停留多久,程沐则就想起了与程业的通话内容。   他推开沈靳之,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去北池了?你去见他了?”   沈靳之不置可否。   “阿夏,再给我一点时间,今年,我会还你一个最温暖的冬天,我保证。”   程沐则明白沈靳之不想他再问下去,也不想自己参与其中。   他知道沈靳之的用心良苦,担忧几度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电话铃声卡着他不安的心跳响起。   沈靳之接起电话,只留下了一格的通话音量。   沈靳之接起电话,只留下了一格的通话音量。   “老师,我打听过了,那边似乎还在犹豫,还需要我做其他事吗?”   沈靳之若无其事地抬起手,笑着抚上程沐则柔软的发丝,回复的言语里也规避着重要信息:“等着就好。”   “万一他们不投呢?”   沈靳之笑得胸有成竹,他闭上眼吻上程沐则的额头。   “会顺利的。”   挂断电话,沈靳之垂下手掌牵起程沐则向前走。   程沐则来不及反应,脚步险些没跟上:“我们去哪儿?”   沈靳之故意停下步子,等人撞进了怀里,才悠悠道:“吃、饭。” 第91章 放心,一切有我   程沐则咬了咬下嘴唇。   除了沈靳之,他大概想不出第二个能把“吃饭”说得这么暧昧的人了。   周围的声音嘈杂,沈靳之的轻笑却尤为明显。   夜风缓缓吹动,两人离开了喧嚣的小吃街。   短别重逢的夜晚,是只属于彼此的温存。   两碗热乎的鸡蛋面,两副压在面碗上的筷子,两个相对而坐的人。   半碗温热的面条下肚,压在心口的担忧重新涌入程沐则的思绪。   他迟疑地夹起碗碟里的一块牛肉,放在沈靳之碗里,试探地问着:“真的不告诉我你最近在做什么吗?”   沈靳之眉尾微动。   没盛完面的锅微微冒着热气,浅淡的白雾在两人之间升起一道似有若无的屏障。   沈靳之放下手里的筷子,问程沐则道:“阿夏,你会有原谅他们的可能吗?”   程沐则搅动碗里的汤面,平静地说道:“对不会参与我以后人生的人和事,根本无需谈及原谅。”   沈靳之点点头:“好,放心吧,一切有我。”   程沐则舔舔嘴唇,没再问下去。   他又夹了块肉送到沈靳之碗里:“这次回来待多久?”   沈靳之的回答很干脆,仿佛早已做好了规划:“明天一早。”   程沐则没说话,默默戳了戳碗里的面。   “这么委屈吗?”沈靳之笑道。   程沐则没理会他的调侃,继续戳着碗底。   沈靳之伸手抽出程沐则的筷子,放在碗边:“我答应你学几道你爱吃的新菜,一回来就给你做,行吗?”   程沐则原本暗淡的眸光变得有神起来:“真的?”   “真的。”沈靳之一边感慨他的阿夏颇为好哄,一边摸了摸他的手背,“过段时间就是新年了,有愿望都写下来,我帮你实现。”   ·   时间在忙碌的昼夜更替中悄然流逝,沈靳之桌上日历的标识已经画了近二十天。   相隔十几日,沈靳之再次踏进北池市公安局的大门,恰巧与出警归来的方警官相遇。   方警官示意同事先走,定住脚和沈靳之说话:“抱歉沈教授,这段时间我们传唤了许多与这件事相关的人员,其中也包括被指认的程沐则的继母,但案件进展……不如人意。”   沈靳之并不意外地点点头:“我明白,大火销毁了太多证据,他就是笃定了没有实证,才会明目张胆地说出当年的事。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件事,是来配合另一起案件的调查。”   方警官倒吸了一口气:“你——”   沈靳之礼貌地扬起嘴角:“上次您的忠告,我一直记得。”   说完,沈靳之前行离开。   他走进询问室,等待警方先开口。   两个警官坐在他对面,客气道:“今天请您来,是希望您梦配合调查与泗程集团有关的两起案件。”   沈靳之双手交叠在桌面上,认真地点点头。   “前段时间,泗程集团资金链断裂,其供应商由于钱款未到拒绝履行合同,致使其原本应当交付客户的订单由于原材料缺失无法继续进行。   “可就在合约失效的第二天,供应商公司却发起招标,出售这批材料,还附带了钱款可延迟一月支付的条款。听说您是津松大学的经济学教授,您觉得这件事古不古怪?”   沈靳之温笑着,却没做应答。   “这样说吧。”警察继续说,“我们发现泗程集团与其供应商合约到期的前几日,您的账户里多了一大笔钱,随后,您将这笔款中的一部分转到了此供应商法定代表人于川的名下,您能解释一下这个行为吗?”   北风哐哐地撞击着玻璃,冷风从窗口钻进,沿着狭长的桌子网过来。   沈靳之面不改色地回答着:“于川是我从前的学生,他急于进行一笔风投,以个人名义向我借款,我手里的钱不多,向朋友借款后转借了于川。至于其他的,那是他们公司的商业行为,我无权过问,也不清楚。”   “有参与竞标的公司称,你在开标后第一时间提示了其他公司泗程有窃取标底的嫌疑,有这回事吗?”   “没有明说过,是他们自己领会的。”沈靳之拿起笔在白纸上写下两个数字,推到警官面前,“大家都不傻,以不到五百块的微弱优势在竞标中脱颖而出,这种概率实在太低了。”   警官皱紧了眉头:“那你针对泗程集团所生产的仪器进行检举又是出于什么?”   沈靳之推了一下眼镜:“泗程中了于川公司的标,我自然多关注了些,但我很快发现了问题。   “以他们的交工速度,即使工人们昼夜不停地生产,平均到每一台仪器产出的工时依然太低,由此逆推出产品本身存在问题也是正常逻辑。最近北池市在推行专项整治活动,公民积极提供线索,警方难道不倡导吗?”   警察两相对视。   “您说的每一段解释拆开听似乎都没有问题,但连在一起的话,不会太巧合了吗?”   沈靳之并不否认:“警官,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是明智之举,毕竟无论我的逻辑能否自洽,在一切相关事件里,我的行为都未触及任何法律红线。”   “另外。”沈靳之补充道,“我研究过泗程集团近十几年的企业年报,粗浅地发现其披露的高企相关数据可能存在异常,可以关注其是否存在骗取国家高额补贴的行为。”   十分钟后,沈靳之离开了询问室。   警局的长廊里,沈靳之与戴着手铐的程业命运般地狭路相逢。   见到沈靳之的一刹那,程业愤怒地向他扑过去:“沈靳之!你故意促成竞标,逼我铤而走险,等我赶完工交货又举报我的产品,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程业激烈挣扎着,却被身后的警察强行控制。   从头至尾,沈靳之的神情都很淡漠,不愿多分一丝情绪在他身上。   “窃取商业机密是你的选择,不计后果地伪造检测文件也是你的选择,你会走到今天,和有没有那些事都没关系。如果你还不明白,那就在监狱里好好想吧。”   沈靳之摘下眼镜,向远处走去。   身后,聒噪的谩骂声不绝于耳,在沈靳之看来也只是无能的狂怒。   寒风迅速沿着金属的镜架向上攀援,冰冷了他的指尖。   他拿出手机,打开一条提前编辑好的信息,点击了发送。   他拦下一辆车,离开了警局。   半个小时后,他短租的公寓里出现了一个人。   程沐则的继母放下手提包,自行坐在沙发上。   她一边四下打量一边问:“你今天约我见面,该不会是想以救出程业为筹码找我谈判吧?”   沈靳之没说话,推了杯咖啡过去。   手磨咖啡的浓香醇郁,藏着驱寒的温度。   屋子里几乎没有阳光,温度恍若比外面还要凉个几度。   女人看了眼沈靳之杯子里和她一样的咖啡,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程业原本也没这么蠢,就是太过心急才会踩进你的圈套。”她叹惋道,“不过,你也急了,要是再等等,等那批检测设备造成了重大事故,他要被追责的,就不止现在这么一点了。”   “重大事故大多与人命挂钩,为了达到目的,明知有问题却不阻止,那我和你的分别在哪?”   面对沈靳之的讽刺,女人喝咖啡的动作停了下来。   杯子磕在桌面上,撞击的声音尤为明显。   “还是别浪费时间了,说吧,你的目的。”   “只是告知一个你不知道的消息。”沈靳之放下瓷杯,“我最近得到了一份录音,里面记录了当年你与那位院长的密谋。”   女人的从容开始掉线,嘴里的咖啡析出了明显的苦味。   她的指尖在手心里暗暗用力:“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沈靳之并不恼火她的矢口否认:“听不懂也可以,那就请回吧。”   说着,沈靳之起身作势离开。   “等等。”   女人倒吸一口气,不明缘由的灼痛顺着咽喉传入心口,绞出了更多痛感。   她重咳了两声,那呛咳声不小,沈靳之却并没有看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那杯咖啡。   注意到那种神情,女人眼眶一紧,激动地质问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咖啡。”沈靳之回答得漫不经心,“看不出来吗?”   难受感一刻不停地向外蔓延,女人揪起桌布,移动的褶皱打翻了桌上的咖啡,在布料上阴起一片巨大的脏污。   “是什么东西!”   沈靳之看着她额角突跳的青筋,哂笑道:“当年你利用药物致使程沐则呈现出异常精神状态的时候,想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女人的双眼陡然睁大。   沈靳之冷淡地敲了敲自己的手背,不再看她。   “安心,我父亲是医生,认识很多精神科的同行,一定给你介绍个好的。”   傍晚的阴沉洒进客厅,压在她无可挣脱的身形里,她急切地焦躁道:“你发什么疯!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就是了!”   “抱歉啊,可我不想和你交换,我嫌脏。”沈靳之直起身,一句一顿地强调着,“今天出了这里,我会立刻转交这份证据。选择当个疯子还是当个囚犯,这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见之前的思路行不通,女人立刻开始卖惨:“你放过我,我的儿子还不到两岁,他不能没有我在身边,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   “可怜?当年的阿夏难道就不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你又是怎么忍心的?”沈靳之嫌恶地皱起眉头,“不放过你们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   “那是她母亲错了!”女人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原本我才是要和程业结婚的人,她不过是比我有钱才成了所谓的‘原配’。我和程业才是一对,程沐则本就不该存在,是他母亲先错的!”   “那按照你的逻辑来说,你的孩子是不是也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那句话像是反问,又像是在威胁。   女人聒噪的声音突然一静。   她伸手抓起桌面上的水果刀,猛地冲向沈靳之。   “我好不了,那你也别想活!”   沈靳之抬手阻挡,锋利的刀刃割开他腕间的皮肉,大片血迹瞬间涌出,阴湿了他纯白的衬衫。   “哐——”   房门大开,门板重重地撞在雪白的墙面上。   “警察!放下手里的刀,双手举过头顶!”   方警官从门口挪动靠近,两下就制服了持刀伤人者。   女人激动地挣扎扭动,嘴里的呼喊也变了声:“他想要我的命!”   其他警察押着女人下楼,方警官向沈靳之靠了过去:“接到你的报警短信就来了,抱歉,还是晚了。”   沈靳之扶着手腕,血渍沿着皮肤滴在地板上,很快覆盖了一片。   “谢谢,已经很及时了。”   方警官对下属招了招手:“送沈教授去医院,顺便做好伤情鉴定。”   沈靳之沉着地跟随警官离开。   在医院缝合好伤口后,沈靳之连忙去寻找自己原本的衣物。   他很后悔今天戴上阿夏送他的袖扣,好在袖扣没有被划伤,只沾上了点血迹。   走进病房的卫生间,他打开水龙头淋洗手上的袖扣。   哗哗的水声盖住了周围的其他声音。   沈靳之反复洗了好几遍,确认上面完全看不出痕迹了才满意地笑了笑。   他转身抽出纸巾裹住袖扣,准备擦干。   下一秒,震惊顺着视线固定住他的身躯,他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阿,阿夏。”   他不知道程沐则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又默默注视了多久,心里一阵慌乱。   程沐则眼里噙着泪,嘴唇颤抖得明显:“沈靳之,这就是你说的让我放心吗?” 第92章 家里管我那位   医生给他包扎的时候,沈靳之就一直在想向程沐则解释的说辞,甚至还产生了拖延一段时间再回去的想法。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本远在津松的人居然就这么出现在了他面前。   沈靳之背过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袖扣隔着几层纸巾压在手心里,依旧清晰得硌人。   他尽量从容地上前半步,问程沐则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句话不该我问你吗?”   一句反问压过来,登时砸得沈靳之哑口无言。   他注视着程沐则,目光却下意识躲闪涣散。   直到,他看见困在程沐则眼眶边缘的那滴泪悄然滑落。   泪痕在光线的作用下格外明显,连同散碎的泪珠一起,冰凉地覆在沈靳之心口。   他无措地安慰着程沐则:“我没事的,本来都不要住院的,算是配合警方做伤情鉴定才办了住院手续,就伤了手腕,做什么都不耽误,真的。”   沈靳之大概不会有比现在更慌乱的时候了,他匆忙解释着,根本顾不上言语间是否存在逻辑。   一直站在几步之外听热闹的阿姨探过来插了句嘴:“哦呦,小伙子,你做处理那阵我都看到了,那么深一道口,回家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外面又没有世界急着你拯救,就听医生的话老老实实待在医院里嘛。”   沈靳之偏视过去,无奈地合上眼。   当场被打脸,沈靳之百口莫辩。   猝不及防地,他手腕一紧。   程沐则从门口进来,拽着他走出了卫生间。   沈靳之顺着程沐则的力道来到床边,倚坐在床头。   程沐则不说话。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干燥地传进鼻腔,沈靳之一下一下地瞟着程沐则,伶俐的口齿在此刻遭遇了滑铁卢。   程沐则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温水递给沈靳之。   沈靳之接过纸杯,“阿夏”的称呼还没说出口,程沐则就抢了先:“今天我要是不来,是不是等你好了我都不会知道你受过伤?”   沈靳之指尖轻动,指纹与纸杯的摩擦声细微,与那句诘问掺在一起,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口。   他想过一切后果,偏偏忘了半点不知情的程沐则会为他担忧。   身旁,程沐则向他伸出手:“我看看伤。”   沈靳之不想他再难受,便婉拒道:“全都包上了,哪还能看得出来?”   程沐则却不吃他那套,直接绕到床铺的另一面,赌气道:“那我就拆开看。”   厚厚的纱布裹紧了他的手腕,数道交叠的洁白下隐隐透着肿胀的血迹。   程沐则的手悬在沈靳之手腕的十公分外,就不敢再靠近了。   沈靳之伸出另一只手,抓住程沐则悬空的手腕,掌心里的热度跟随着声音缓缓传来:“好了,都是纱布,别看了。”   程沐则抬起手,指尖抵在酸涩的眼角处,压制着肆无忌惮向外涌出的泪花。   他声音微颤地嘟哝着:“还骗我说学菜谱,一回来就做给我吃,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嗯?”沈靳之嘴角的线条舒展了些许, “该不会是因为吃不到东西生气了吧?”   “沈靳之!”   程沐则倒吸了一口气,气愤顺着他的呼吸向周围扩散,内里却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沈靳之不想他的难过持续下去,温和地蹙了蹙眉:“阿夏,你好凶。”   程沐则别开眼,躲开沈靳之略显委屈的神情:“我还能更凶。”   他收回沈靳之手里的纸杯,远离了病床上的人。   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一个青年推开了病房门,径直奔向沈靳之床边:“老师,您没事吧?”   沈靳之疑问地看向来人:“你怎么来了?”   “听说您出事了,有点担心。”青年向周围扫了一圈,压低声音道,“还有案子的事,想找您聊聊。”   沈靳之正准备向青年使眼色,示意他先不要说,目光却恰巧和程沐则撞了个着。   他心虚地抿了抿嘴。   青年沿着沈靳之异常的视线望过去,这才注意到站在窗边的程沐则。   他呆呆地问道:“这位是……”   沈靳之甜蜜又无奈地笑道:“家里管我的那位,我惹他生气了。”   青年愣了几秒,忙向程沐则倾身示意:“初次见面,我叫于川,是沈老师的学生。”   几小时前,一位姓方的警官通过电话联系到程沐则,希望他尽快到北池市公安局一趟。   在警局那边,程沐则囫囵地了解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只是他还没搞清楚,就得知了沈靳之受伤的消息。他什么都顾不上,直接抛下所有事,飞奔到了医院。   在他不知道的那一系列事情里,程沐则曾听过于川这个名字。   床上传来一声低叹。   沈靳之拍了拍床铺:“阿夏,过来,我都告诉你好吗?”   闻言,程沐则靠近过来,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沈靳之思忖片刻,从向万卫铎借钱说了起来。   早在借款之前,沈靳之就搞清楚了这笔令程业玩不转的业务是怎么回事。   这笔业务原本仅是需要高额资金流周转的单子,唯一的特别之处在于这批仪器的精度要求更高。   这意味着仪器采用的某些零件需要替换为成本更高的,而其中必要的两种特殊材料只有于川手下的公司存在售卖渠道。   很多厂商拥有生产这种仪器的能力,这意味着谁能拿到这些料,就能拿到这笔大单。   由于购买方过于被动,纵然于川的公司和泗程存在长期合作关系,他们依旧签订了履约最为严格的合同条款。   就在这个当口,泗程集团决策失利,风声一经传出,股票缩水大跌。   曾经的合作伙伴不愿伸出援手,从银行取得的抵押贷款不足以弥补之前的决策失误,唯一的机会便落在了这一单上。   沈靳之查找突破口时,无意间发现这家供应商的法定代表人正是他的学生,几年前,他还曾帮忙解决过他们的市场策略危机。   他立刻联系了于川。   大半个月前,沈靳之来到北池,故意在程业面前暴露他和于川的关系。   果然没出两日,程业就找上了门。   沈靳之故意拖延,在合约作废后促成了一场竞标会。   他笃定程业贪婪,一定会打标底的主意,而沈靳之要做的,就只有守株待兔。   开标那天,沈靳之巧妙地暗示了被盗标的竞争者,一边搜集证据,一边静待东窗事发。   被盗标的公司动作不算快。   顺利拿到原材料,泗程迅速开启赶工模式。   如沈靳之所料,他们在最后截止日当天完成了交货。   沈靳之了解其中的猫腻,便借着北池市专项整治的东风向相关部门举报。   泗程被查的当天,被盗标的公司像是找到了最合适的时机,带着证据向公安局投了案。   等沈靳之讲完整件事,于川才插进一句嘴:“当时老师一定要打一笔保证金到我这里,现在这笔货款收回,我这两天就原路退还。”   “原本是打算来这儿给您请个护工的,看来不太需要了。”于川向两人礼貌致意,“我就不在这多余了,您好好休息养伤,我改日再来。”   于川离开后,房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沈靳之几次提起话茬,程沐则都不肯理他,只会时不时递过来点吃的喝的。   晚饭时分,程沐则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他前脚才离开,方警官后脚就走进了病房。   大概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隔壁床的阿姨就带着儿子出院了,此时整间病房里就只有沈靳之和方警官两个人。   方警官毫不客套地拉了把椅子坐在沈靳之床前,直接切入主题。   “该审的都审完了,但有点事不太明白,想来问问你。”说着,他补充道,“我一个人来的,又避开了程沐则,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一组人来,是代表警方的问询,而一个人来,便仅代表个人行为。   沈靳之没有推诿,应声颔首。   方警官旋即提出了第一个疑问:“她反复控诉你向她的咖啡里下药,但药检报告里却并未检测出药物成分,为什么?”   沈靳之淡淡地承认道:“确实掺了一种酒,这酒闻不出来酒味,回甘时却有烈酒的口感。”   方警官敲着手机边缘,认真听着。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一般人不会,至少不会马上就联想到有人下药,但她是。因为她亲手做过那样的事,又目睹过程沐则服药后的痛苦,才会在心理作用下产生巨大的反应。”   方警官十指交叉地相叠,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她在审讯时,希望警方能保护她年幼的儿子,说你会伤害他,这也是她的过度臆想吗?”   “听到同一句话,每个人能读出什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听者本人的思维,肮脏的想法只能解析出肮脏的思路,这道理您应该知晓。”   方警官舔了舔嘴唇,从椅背上直起身:“最后一个问题。”   他拿出手机,调出下午收到的沈靳之的求救短信,指着短信上的接收时间道:“你给我发短信时,你们之间其实没有出现剧烈争执,对吧?”   沈靳之沉默了。   方警官按熄屏幕:“我仔细回想过我踹门进来时你们的动作,分析后认为你们一开始就是面对面的。   “这种情况下,正常人的反应都不会太迟钝,可你抵住刀锋的位置却很低,低到再迟一秒这刀就能扎进你的躯干里。”   沈靳之的回答开始模糊:“是吗?我没印象了。”   “如果我想得没错,你是以我在市局的距离来测算我到达公寓的时间。可倘若这其中出现偏差,或者我太忙根本没瞧见消息,你是不是就不会抬手挡那一刀了?”   沈靳之不置可否。   “值得吗?”   走廊里走动的脚步声沙沙,掺进两人周围凝滞的空气里。   沈靳之笑然:“有时候,法律不能保护所有人的正义,很多事也只是无奈之举。”   方警官用舌尖怼了怼腮帮子。   他抬手看了眼腕间的手表,快速站起身:“我知道了,这就走了。”   “等等。”沈靳之叫住他,“这件事……就别告诉程沐则了。”   方警官点点头,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才关合了一分钟,又再度开启。   程沐则拎着几个塑料袋走进房间,好在隔壁的病人出院了,即便袋子哗啦啦地相互摩擦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阿夏。”沈靳之唤他。   程沐则没理,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阿夏……”   沈靳之继续叫着他的名字,又故意捂住自己的手腕,拙劣地演着。   程沐则早就免疫了这种用烂的招式,看都不看他一眼。   “呃。”   一声克制的闷哼传来,不同寻常的声音立刻引起程沐则的警觉。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靠近床头,紧张道:“碰到了?”   那份担忧还没在心头滋长开来,沈靳之忽然张开双臂拥住了他。   意识到再次受骗,程沐则十分不悦,可又怕挣动会伤到沈靳之,最后只轻飘飘地说了句“松开”。   沈靳之自然不肯松手,抓到机会就马上开启了道歉模式:“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擅作主张了。我不疼的,哪怕以后留了疤也是和我们一对的‘情侣纹身’,怎么算我都不亏。”   夕阳的余晖打上沈靳之的背脊,勾勒着他略显消瘦的脊骨。   来北池之前,他还没单薄成这样。   想到这,心疼瞬间侵占了情绪的高峰。   程沐则缓缓伸出手,搭在沈靳之的背上。   感受着从后背传来的温度,沈靳之的嘴角划过一抹温存:“怎么不值得?”   “嗯?”程沐则没听清。   沈靳之轻笑着:“我说,能抱着你真好。”   程沐则加深着两人的拥抱:“你知道我下午跑过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他的嗓音如同一阵风刮过老旧的铃铛,泛着不同寻常的低哑。   “想什么?”沈靳之问。   “我在想,”程沐则紧咬牙关,“我是不是又要像三年前一样,再次失去你了。”   沈靳之呼吸一滞。   程沐则低下头,埋在沈靳之的肩窝里:“我真的只有你了,不能再有一次了。”   那一刻,沈靳之终于明白了程沐则沉默中隐匿的脆弱。   他轻吻上程沐则的发丝:“好,我保证。”   北风依旧呼啸,却无法再侵蚀时光。而自此后的每一天,都会是平淡的安稳。   作者有话说:   “值得吗?”   “怎么不值得。” 第93章 这个,永远是你的   接到于川的退款后,沈靳之立刻着手转回钱款。   当最后一笔款进入万卫铎的账户里,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你几个意思?就算是给利息也没你这么多的啊,你不会卖房子还我人情吧?你这不是寒碜我吗?你那边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没良心的人?”   沈靳之耐心地等他叨叨完,才悠悠回道:“你哪来的错觉我会缺钱到卖房子?”   “你说呢?”万卫铎反问道,“你多给我这笔是小数目吗?”   沈靳之轻笑一声:“当时借那么多钱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既然用不到那么多,我就顺手做了点短期投资。多的那些,是给你分红,毕竟除了你,没人能也没人肯借给我这么多资金。”   “……”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几秒后,万卫铎奓了毛:“你和我开玩笑呢?这才多久?”   沈靳之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去,你到底投什么了?”   沈靳之却卖起关子:“保密。”   “……”万卫铎长叹了一口气,“我服了,服了行吗?我真能给你磕一个,你上个那班干嘛?真的,跟我走吧。”   “那可能不行。”沈靳之拒绝着,“我们家阿夏就喜欢我在讲台上的样子。”   隔着手机,万卫铎恨不能拆了他:“滚吧,赶紧滚吧。”   沈靳之移开挂断电话的手机,放回了床头。   削好苹果的程沐则从旁边靠过来,插了块苹果送到沈靳之嘴边:“怎么了?”   “没事。”沈靳之接过牙签,“就是日常嫉妒我们,你以后也要习惯,毕竟他还不知道得单几十年呢。”   笑声充盈了整个病房,为病房区添进一抹欢乐的色彩。   ·   为配合警方的正常办案流程,程沐则不得不去趟警局。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   走之前,他在保温饭盒里装好早餐,又在护士站仔细和值班护士拜托了两遍才从医院离开。   沈靳之虽然向他解释清了引程业入局的事情,但每次自己问起他与继母见面后受伤的原因,他的回答总是一样的——是继母主动找到他,希望他救程业,又在遭到拒绝后当场报复。   听起来也还算合理,仔细想想又经不起推敲。但不管如何,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沈靳之不想说,他也不再想深究。   流程都走过之后,警方告知程沐则他的父亲想见他一面。   程沐则没多做思考,跟着警车到了附近的看守所。   他想过无数种与程业做最后一次了断的场景,唯独没想过是在看守所。   一扇玻璃隔绝了两个世界。   程沐则坐在椅子上,拿起了电话。   声音从电话里的严丝合缝地传来:“儿子,你帮帮我。”   听到这样的话,程沐则并不意外,或者说,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静静地端举着手机,没说话。   “你当年在医院里的遭遇父亲也是从警察那儿知道的,我要是知道当年你摔东西绝食都不是因为精神出现异常,我不可能送你去医院的。   “我早该想到的,她一直仇视你,觉得你的存在是对我和她之间感情的侮辱,这是我的疏忽,都是我的错。但沐则啊,我毕竟是你父亲,你也不想以后都被人说自己的父亲是个坐过牢的人吧?”   程沐则不屑地轻哂一声。   “母亲爱过你,是她这辈子最不清醒的事了。”他默默地吸了一口气,“我没有兴趣知道你们的事情,也不需要你道歉,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你比我更清楚。”   程业眉头拧紧,半句也辩驳不出。   程沐则继续说:“会面结束后,我会向警方提供你上次在电话里承认非法拘禁过我的电话录音,你们关过我的屋子也没怎么动过,想来应该能查出真相。”   “程沐则!”他低吼着,却不敢从凳子上站起来。   “你以为这些罪名能关我多久?我们还会再见的,你们这种倒数着的快乐,真的算快乐吗?我们终究是父子,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的。”   面对他自以为是的威胁,程沐则表现得很淡漠:“说完了吗?”   程业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程沐则淡淡道:“我很庆幸。”   “庆幸什么?”   “庆幸从小到大你都不管我,连和我见面都很少。”   程沐则的话令人摸不着头脑,搅糊涂了程业:“你脑子又坏了?胡说八道些什么鬼话?”   程沐则无奈地笑了笑:“还好是这样,我的成长没有受到你这种人的影响。不然,我真的担心我的潜意识里会留下这种肮脏的痕迹。”   “程沐则。”程业咬牙切齿着,“你现在不帮而我,等我出来,你和沈靳之就不可能善终,你一点也不怕吗?”   程沐则平缓地从胸腔里吸回一口气:“以前的时候怕,所以做了错误的选择,也浪费了很多时间,不过往后都不会了。”   他抬起眼睛,看向这个他叫了二十多年父亲的人。   曾经,他以为那些严苛的目光里无论藏着什么,总会有几分是爱的,但事实好像比他想的更残酷。   冷漠就是冷漠。   程沐则频率缓慢地眨着眼:“记得你送我进医院时说了什么吗?”   “你说,我的病治不好,不如死了算了,程家没有我这种丢脸的人。程业,你的儿子,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互为陌生人,已经是我们之间最有尊严的结局了。”   “与其想象出来之后如何报复我们,不如想想你丢了家产又添入案底的余生还能以什么谋生。”程沐则缓缓垂下眼睫,情绪几乎没有起伏,“以后……就不见了。”   “等等沐则。”程业双手紧紧扒着手里的电话,“父亲错了,父亲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程沐则毫不犹疑地挂断电话,向身后的民警示意。   程业不甘心地被狱警架走,身后“唤醒良知,重塑灵魂”的警示标语醒目得刺眼。   程沐则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想起了三年前他从医院里醒过来的那天。   那时,他的意识已经清醒过来,身体却还是不能移动。   身边不断传来程业和继母的争吵。   “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和那个人的录音现在就躺在我的电脑里。”   “你想怎么样?”   “事已至此,我可以不追究,但你悄悄在小股东那边搜集来的股份,是不是该考虑考虑它们的归属了?”   当年程沐则只以为那是他们为了公司利益而勾心斗角,现在想来,程业怕是很早就知晓事情的真相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走出看守所的大门,抬眼看向高悬的太阳,一种有人等他回去的踏实感瞬间填满整个心房。   他笑着走下台阶,视线定在了站在门卫处附近的某个熟悉的身影上。   视野的正中,沈靳之半转过身,阳光从他身后洒下,均匀地铺在他的背脊上。   “来了?等你好久了。”沈靳之向他伸出手,“走,我们回去了。”   程沐则快步走到沈靳之面前,嘴角不自觉复制着他嘴角的笑意。   十指相扣,阳光从两人间传来往去,只留下了几簇不可消解的温暖。   不值得的过去已被抛却,而他,抓住了所有值得。   ·   在医院养了一段时间,沈靳之的手也好了不少。   程沐则原本在为继母留下的那个孩子奔波,却不承想突然有个陌生男人拿着亲子鉴定报告说他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经警方确认,他的说法属实,孩子的归宿就这么乌龙式地有了着落。   一段时间的调查以来,警方确认了程业窃取商业机密、伪造产品鉴定证书、骗取国家补贴和非法监禁他人等几项犯罪事实。   继母故意杀人未遂板上钉钉,医疗事故案里的院长也因为在其他受害者那找到的相关物证,终于失去了嚣张的气焰。   银行冻结了程业所有资产,查封房产前,他们通知了程沐则。   在沈靳之的陪同下,程沐则再次走进那栋房子。   程沐则没有四下看顾,只是沿着记忆径直走进了母亲曾住过的房间。   房间里面目全非,看不出一丁点原本的痕迹,程沐则在门口怔怔地盯了好久,才发现压在桌角下的某个相框。   穿过屋内呛人的烟尘,程沐则费力地蹲下身。   在沈靳的帮助下,他取出那个相框,端在手里。   相框外的水晶框从一角碎裂,裂痕爬满了整张照片。   那是他十岁生日时和母亲的合照。   以前程沐则还可惜照片上缺了一个人,而遗憾变成庆幸,也不过十余年而已。   时间以它自己的方式改变着一切,不轻易诉与人言。   照片里,他手里拿着一个相机。   那是他当年的生日礼物,也是他后来从业摄影的启蒙。   程沐则视线下移,落在地砖上老旧的相机间。   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物品令程沐则心口一塞。   他缓缓拿起那个相机,像是拾起了时光的一角。   他简单拍了拍相机上的灰尘,把相机挂在了脖子上。   一阵欣喜涌上心头,可这种感觉却又与当年第一次接到这个礼物纯粹不同,藏匿着说不出的无奈与复杂。   他起身看向沈靳之,无声地示意他一起出去。   工作人员也清楚他们的状况,看着程沐则只拿走了一个碎相框和一个报废的相机便默许了他们通行。   蔷薇花在墙边微微颤动,目送两人走出宅院。   沈靳之悄声问他道:“不再看一眼了?”   程沐则坚定地摇摇头,毫无留恋道:“不了,那些东西从来都不是我的,看与不看都没有意义。”   “伸手。”   在身后嘈杂的搬运声里,沈靳之忽然说道。   程沐则望向他,愣愣地伸出了手。   蓦地,沈靳之伸出手搭在了他掌心里。   “这个,永远是你的。”   程沐则抬起眼,透过一副明净的镜片,看见了一片光。   耀眼的光芒穿透记忆里的阴霾,一寸寸地驱赶着那些深埋的晦暗。   程沐则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交握的力道。   “知道了,我抓住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阿夏什么都不缺,我们阿夏什么都有。   动动手指点个作者关注鸭~   点击头像再点关注就好了~ 第94章 该、睡觉了   事情差不多处理完后,程沐则着手准备跟沈靳之一起回去。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郊区的墓园。   程沐则曾想过要不要带母亲走,但想想离开北池去津松只是他个人的心愿,就放弃了那个想法。   出租车上,程沐则叹了口气:“前几天我去了趟外婆那,她不愿意跟我离开,大概是还不太能接受我们的事。”   “没事的。”沈靳之抚动着程沐则鬓边的碎发,“总会好的。”   程沐则点点头,没再说话。   天气不算太晴朗,大片乌云阴沉飘着,阻挡了本该普照的阳光。   在门口做好登记后,程沐则和沈靳之并行走到母亲墓前。   北方的冬日总是不留情面地释放严寒,在母亲的墓前结上一层细小的霜花。   程沐则蹲下身,放下手里的花束。   他的指尖无意间搭在碑底,冰凉的触感瞬间沿着皮肤传开。   程沐则生理性地颤抖了一下,却反而伸出手,彻底搭在冰凉的石碑上。   “我来看您了。”他笑着注视着尽在咫尺的相片,“您想我了吗?”   周围安静得如同死寂,只有穿过林间的风声回应着他的言语。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但大多都无关紧要,您也无需操心。不过有件事还是要告知您的,我准备离开北池定居津松了。”   他轻笑一声:“您记得三年前我来的那天吗?那时我对您说,我很喜欢一个男生,希望有机会带给您看看。”   说着,程沐则仰首看向沈靳之。   沈靳之会意地下蹲,牵起了程沐则的手。   “我带他来了。”程沐则紧紧地握着沈靳之的手,继续说,“这个誓言兑现得有些迟,但这都是我的问题,您千万别怪他。”   “我无法用一个确切的词汇形容他,但在我眼里,没有人能胜过他分毫。您临终前曾说过找不到其他人来托付我,而现在……”程沐则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正对着墓碑,“我终于可以确切地告诉您,我找到了。”   周围的风声恍惚柔和起来,拂过皮肤时的切割感都淡化了很多。   程沐则抿了抿嘴唇:“我也没有放弃摄影,虽然还有一点缺憾没能解决,但我会一直坚持下去。所以我的时间会很自由,可以常常回来。”   他偏头看了一眼沈靳之,与他一起默契地叫了一声“妈”。   阳光穿透云层的薄弱处,在黑白的照片上方涂抹上一层光彩。   花束在碑前随风摇曳,依偎的影子渐渐从花束边远离。   程沐则抬起手,连同沈靳之的一起揣进对方的衣兜里。   他抬起指尖骚动沈靳之的手心,引起他的注意:“从我妈这里带走了我,你可不能反悔了。”   沈靳之不解地望过来:“我为什么要反悔?”   程沐则假设着:“万一有一天你发现有人比我更好看、身材更好、性格更有趣,你发现他才是你迟来的真爱呢?”   沈靳之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点了点程沐则的眉心:“喜欢胡思乱想这点倒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程沐则催促着他回答。   沈靳之扬起后颈,看向天上漂浮的云层,看向孤寂盘旋的飞鸟,最后落在了程沐则的身上。   他缓缓地说着,说话时嘴边冒出的白色哈气也显得无比柔和。   “不会了,我再没有把一个人默默藏在心里六年的勇气了。”   ·   两人回到津松时已经很晚了。   津松的温度和北池差了不少,但也处在了严冬时节。湿冷的空气顺着冷风打在外套上,缓慢地向内侵入。   等车的间隙,沈靳之脱下外套罩在程沐则身上,防止他生病。程沐则推拒了几遍,却依旧拗不过沈靳之。   一上车,程沐则就忙请司机把空调开得高些。   太久没回来,家里的东西肯定都不能吃了,两人决定就近吃点东西。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记忆味道”的面馆。   拉着行李箱刚推开门,温暖的空调迎面拂来。   老板头也没抬地直接回道:“打烊了,今天不做了,吃点别的去吧。”   “老板。”   老板停下了手里擦桌子的动作,他先是一愣,随后甩开了手里的抹布:“沈老师?有一阵没来了啊,快,快进来。”   他低头瞄了眼沈靳之手腕上的厚厚的纱布:“这手上怎么了?”   “没事。”沈靳之随意地回应着,“不小心伤了,过段时间就好。”   老板“哦”了一声,向后看了眼拉着箱子的程沐则:“沈老师这是带朋友来了?”   程沐则与沈靳之的身形错开半步,看向老板:“叔,好久不见了。”   老板抓着围裙的手顿了顿,左左右右地瞧着这两个人,恍然大悟道:“哎呦,上次见就觉得你眼熟嘛,但你好像不认识我的样子,我就没太敢认。你们这是……又遇见了?”   程沐则用余光瞄了一眼沈靳之,点头笑道:“嗯,又遇见了。”   “好啊,真好。”老板喜笑颜开地搓动着手指,“刚才从机场回来没吃饭吧?快坐会儿,叔给你们做碗面,很快啊。”   两人相互对视,找地方落座。   沈靳之选了一个靠近窗口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窗边的梧桐树。   虽然店内的装潢变了,但大致还是能看出当年的样子。   程沐则规整地放好行李箱,问沈靳之道:“我们以前也总坐在这个位置上吧?”   沈靳之点点头:“是你说喜欢梧桐树的味道,只要这边是空的,就会拉我过来坐。”   程沐则偏头看向窗外的枝叶:“那以前你每周一来这里吃饭的时候,也坐这里吗?”   对方忽然没了回应。   程沐则移回视线,目光落在沈靳之停在筷笼旁的手上。   “你知道这个事?”沈靳之缓缓抽出一次性筷子,“这么说,我们重逢那天,你是特意这里来这里看我的?”   无意间将当时的事漏了个底掉,程沐则尴尬地避开沈靳之的视线。   “还以为是错觉,原来你那天真的在盯着我啊?”沈靳之伸出手,用筷子外的塑料纸皮轻扫过程沐则的手背,“好看吗?”   塑料纸轻微的细响伴随着丝缕的痒感沿着手背上传,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抓着程沐则的心脏,令他上下不得。   桌旁压过的人影解救了他的局促。   程沐则立刻抽回手,接过老板端来的炸酱面:“叔,今天做的可真快。”   老板端下来另一碗:“锅里本来就煮着呢,一份是我的,一份是我老婆的,你们先吃,我再煮点就行了。”   老板刚走出去两步,又悻悻地退了回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叔这店开了十几年,见过很多相聚和分别,见过一双双丢失了星星的眼睛,能捡回这眼神里星星的,沈老师是头一个。”   程沐则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应。   “孩子,我多句嘴,他在这儿等了你三年多,真的很不容易。”   沈靳之处理好手里的一次性筷子,放在程沐则的碗上:“叔,我只是觉得您的面好吃罢了。”   老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向后厨离去:“行,我要给我老婆做夜宵了。”   程沐则拿起筷子,眼睛不自觉向沈靳之的碗里瞟过去。   他那碗里也没没有胡萝卜丝。   程沐则视线模糊,仿佛能看见那碗炸酱面送到他眼前的之后,他明明不挑食,却像从前一样挑出了所有的胡萝卜丝。   可对面却没有需要他挑菜的人。   程沐则压住眼角的酸涩,卷起面吃了一口。   没有搅拌的酱汁在他嘴里浓郁地散开,却依旧无法压制他心底涌动的情绪。   “好吃吗?”沈靳之问他。   “好吃,毕业以后就没吃过这么——”话说了一半,程沐则刹住了话头。   沈靳之抬眸:“怎么不说了?”   程沐则怔怔地放下筷子:“我好像吃过更好的。”   “是吗?”沈靳之好奇地问,“哪来的面能比得过你以前喜欢到每周必吃的这种?”   程沐则认真的地答道:“那天你在家里给我煮的鸡蛋面,那一碗,才是我这几年吃过最好吃的一次。”   沈靳之无奈一笑,镜片处反射的光影也因此晃动:“我们阿夏好像真的学坏了。”   “我是真心的。”程沐则放下筷子辩驳道。   “好好好,我们阿夏说得都对。”   沈靳之把自己面前那碗搅拌好酱汁的面送到对面,换了那碗程沐则吃了一口的炸酱面:“快吃吧。”   吃完晚饭后,夜色已沉。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声控感应灯迎接着他们的回归。   路过三楼门口,程沐则顿住了脚步。   很多年前,他曾经浑身淋湿地蹲在这里求沈靳之收留。   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当时年少轻狂得可笑。   沈靳之一句也没问,却好像猜透了他的想法。   “那天为什么偏偏来找我?”   程沐则回过神,因循着记忆里的感觉回复他道:“因为你看起来很可靠,还很……安全。”   “安全?”   沈靳之眼底的眸色反常地暗下来,神色里也析出了几分晦暗不明。   他向前靠了两步,一种危险的气息顺着他镜片都无法遮掩的眼眸里传出,渐渐压在程沐则身上。   那种时常似有若无藏在沈靳之身上的木香也灼热地从空气里传来。   程沐则喉结滚动,背脊被迫压在冰凉的门板上,手里拉着的行李箱撞在门板上,发出“哐”的低响。   沈靳之步步紧逼,脚尖与他相碰。   “是我做了什么,让你错觉我……”沈靳之故意拉长语调,指腹在他的嘴角上压动着,“很安全?”   楼道的灯光蓦地暗下来,镜片反射回的幽暗光线如同牢笼,困住了程沐则的所有感知。   他说话磕绊着:“那个时候……你,你也不这样。”   沈靳之淡淡一笑,细腻的呼吸极近地扑在程沐则脸颊上:“要是早早暴露,还怎么骗你回家?”   身后,转动钥匙的声音又轻又低,丝毫没有惊动走廊里的感应灯。   沈靳之低声说:“你原来那间屋的床铺我都整理好了,被子也换过了。”   金属门把手缓缓转动,发出极细地“吱吱”声。   身后的门板打开,失去支撑力的程沐则向后退了半步,被一只手稳稳地托住腰身。   沈靳之轻咬住他的喉结,声音顺着唇瓣逆向传递,震得程沐则喉结酥麻。   “阿夏,该、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要尝月光。   下一更在周二,下周内就完结啦~ 第95章 再也不走了   程沐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阳光压在他沉重的眼皮上。   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儿脑仁正隐隐作痛。   他翻了身,正好撞在沈靳之准备好的怀抱里。   四目相接,程沐则在他浅淡的眸光里回忆起昨晚的悸动。   程沐则皱了皱眉头,眯着眼注视着沈靳之。   沈靳之伸出手,抚上他的眉梢:“怎么了,这么充满怨念地看着我?怪我‘下手太重’了?”   沈靳之这个人处处体贴,什么都好商量,唯独在情事上多了几分专断和蛮横。   不过,程沐则这会儿想说的不是这件。   他伸出手指,隔空比量着沈靳之道:“我怀疑你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沈靳之眨动双眼,长睫在空气中缓缓刷过,意味不明地吐出一个字:“嗯?”   程沐则说得更清楚了些:“你昨晚的行为太流畅了,就像在脑子里预演过很多次。我们以前一起住了那么久,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   沈靳之向前靠近,鼻尖轻蹭过程沐则的手指。   空气里难以发散的暧昧气息依旧,程沐则下意识缩回手,呼吸也向回敛了些。   “是啊,肖想了好久。”沈靳之的言语里透露着坦然,“每一次你回家的时候,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甚至是仅仅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我都想一把拉你过来,亲吻你的嘴唇、抚摸你的耳垂、扒开你的——”   程沐则揪起被角捂住沈靳之的脸,堵住他肆无忌惮的嘴。   沈靳之拉下被子,吻了吻程沐则抓在被角上的手:“不是你问的吗?怎么又不要听了?”   看着沈靳之眼里蕴藏的笑意,程沐则才意识到自己又上当了。   他拉下挡在沈靳之脸上的被子,愠怒地瞪着沈靳之。   像是忍耐到极限,沈靳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是故意的,只是每次看见你这样都忍不住逗你。”   他伸出手揽住程沐则的腰身,在他柔软的发丝间蹭了蹭:“好了,我错了。”   柔软的被子与衣物相互摩擦,细腻地从皮肤向外传递。   沈靳之柔声道:“阿夏,我们搬回来吧。”   程沐则瞬间丢失刚才的怨念和不满,蹭着沈靳之的衣服抬起眼:“那你会卖掉楼上的房子吗?”   沈靳之自然地压了压程沐则的耳垂:“卖掉干什么?那也是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我舍不得。”   听到沈靳之这么说,程沐则才将将放下心来。   “再说,家里要不要卖房子,还不是你说得算?”   程沐则愣住了。   沈靳之原以为他是在惊讶,却没想到呆滞了半天的程沐则像是突然按下了重启键,直接从床上腾起了身:“完了,行李箱还在外面!”   程沐则还没下床,酸痛慢半拍地上涌,扯住了他离开的动作。   他扶着腰身,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靳之紧张地起身询问:“疼?”   程沐则张了张嘴,下意识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疼。”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嘴唇、膝盖,最后移到自己的后腰上:“全都疼。”   沈靳之凝视着他,仿佛再次看见了多年前那个对他毫不设防的娇气包。   他抬手拥住程沐则,埋在他肩颈的温度里。   近在咫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低声得更像安慰:“知道愧疚下次就轻点,我就不怪你了。”   不知不觉间,苦难在程沐则身上建起的那道保护层逐渐摆脱坚硬,在呵护下退回了原本的柔软,在谁也没在意到的时刻悄然守护了纯挚的本真。   沈靳之放开程沐则,指尖扫过他发红眼尾:“躺好,我去拿。”   “等等。”程沐则怔怔地坐在床边,“不说话是能改还是不能改啊?”   沈靳之笑着离开房间,向外走去。   这一刻,他好想拥有拉长时间的能力,无限延长此刻的美好。   中午一过,程沐则就跟着沈靳之一起面见了医生。   之前帮程沐则看诊的蒋医生和沈靳之找的医生进行了一次会诊。   会诊结束,两人一致认为程沐则的恢复状况良好,只要一直保持心情舒畅很快就能克服心理障碍。   临走的时候,医生拽着沈靳之单独说了句话。   程沐则总觉得医生眼神不对,心里担忧又不敢问出口。   可他又实在好奇,忍到楼下才问沈靳之他们说了什么。   沈靳之装聋作哑地继续向前走。   身后,一波人从电梯里出来,向他们涌过来。   沈靳之揽住程沐则的肩膀,不轻不重地回答着:“他说,叫我不要拽着你熬夜。”   程沐则后耳一麻,一脸震惊地看向沈靳之。   他根本不敢看着周围人的反应,低着头就向门口冲。   匆忙的脚步往前迈出一步,沈靳之就揪住了他的后衣领。   沈靳之抽回手,指背轻扫过他的后颈:“胡思乱想什么?就不能是带你挑灯夜读吗?”   反正怎么都说不过沈靳之,程沐则败下阵地泄了一口气。   沈靳之牵起程沐则,转移话题道:“医生说你需要放松心情,趁着假期,不如出去玩?”   说到这儿,程沐则的情绪立刻从窘迫中抽离:“去哪?”   沈靳之:“去算是你两次都没去成的地方。”   两次……   捕捉到这个信息,程沐则自然地想起他这小半年里两次尴尬的拍摄行程。   第一次是直接喝多,在沈靳之家里睡过头错过了飞机,另一次是到了目的地,在人家院子里待了没一个小时就飞回来了,的确算是去了两次都没去成。   “等一下。”   蓦地,程沐则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清风拂过树梢,吹散的落叶跌在了程沐则洁白的布鞋上。   程沐则端着手机向沈靳之比划:“我们去这儿吧,异域风情哎,听着就不错。你看看,黄墙红瓦伫立在漫天白雪间,色彩的碰撞恰到好处,一起去呗,正好你也在休假。”   “好。”   “我……”程沐则怔住,“啊?”   满肚子游说的话就这么被迫咽了回去。   “我说,”沈靳之定住脚步,认真地回复了一遍,“好。”   程沐则继续走动,脚背上的树叶悄然滑落,停留在路边。   “想起来了?”   程沐则半转眼珠,恍然大悟地缓缓吐出一口气:“怪不得我总想去那儿,原来是这样。”   只可惜,当年他却因为摄影协会的事临时修改了行程。   他低下眼睫,歉疚道:“要不是我临时爽约,我们大概都去过那里了。”   “现在也不迟。”沈靳之宠溺地摸着程沐则的头发,“搬完家就去。”   程沐则眼底一亮,拽住沈靳之就往前走。   沈靳之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这么着急去哪?”   程沐则走得又快了些:“搬家!”   三楼的主卧里,程沐则一脸苦闷地把手从沈靳之掖好的被子里拿出手。   他瘪嘴道:“为什么要先睡觉啊?我一点都不困,真的睡不着。”   沈靳之充耳不闻地拉好窗帘,言语间满是耐心:“足够的休息时长有利于疏导心理障碍,你好好补个觉。”   “哦。”程沐则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一半脸,“知道了。”   “一个小时后来叫你,睡太多会影响今晚的睡眠。”   程沐则闭上双眼,满脑子都是旅行前的各种注意事项。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原本平整的床褥很快变得凌乱。   程沐则扶着腰,悄悄从床上起身。   现在出去肯定要被沈靳之按回来睡觉,他百无聊赖地拉开衣柜,拿出以前自己收集的糖纸。   彩纸在暗淡的光线下熠熠生辉,程沐则摇晃瓶子,无意间发现里面竟藏着纸条。   程沐则停下手,打开糖罐的盖子。   他伸出两根手指,修长的手指轻易触碰到纸条的边缘,没费多少力气就拿出了里面的藏着的纸条。   看着字条上的一串组合数字,程沐则立刻想起来了,这是那时他手写的社交账号密码备份。   而这一份,应该是微信的。   当年他为了藏匿自己和沈靳之的真实关系,退登了自己的所有账号。   失忆后,程沐则想不起自己的微信账号,选择了重新注册。   意外找到账号密码,程沐则忙拿出手机登录。   长时间未登录,当年的手机号也找不回来了,程沐则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终于验证进入。   成功登录的那一刹,转动的加载进度条像是开启了时光机,悄然加载着缺失的三年。   手机里的消息不断增加,程沐则盯着屏幕,眼睁睁看着那条属于沈靳之账号后的未读信息增长到了99+。   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程沐则的视线倏而失焦。   等他的视线重新聚焦时,微信消息已经全部加载完毕。   他忽略其他无关紧要的信息,手指微颤着点开了最上方的对话框。   程沐则跳转到最初早的一条未读,逐条地向下滑动。   他离开后,沈靳之从未有一刻忘记他的存在。   从开始的担忧到后来的接受现实,从下定决心寻找到丢失希望。   沈靳之明明清楚地知道账号后没有人,却始终用最克制的言语表达着关怀。   百余声“阿夏”,字字戳心。   字里行间没写一个“想”字,却处处都是思念。   程沐则看着,心口一点点地被挖空,尽数填补在那些未挑明的情愫里。   信息的第一条是“我等你回来”,最后一条却是“我好像等不到你了”。   命运好似总在捉弄他们,迫使他们分离,却不断给他们希望。   房门轻轻打开,勾连了现实与记忆。沈靳之长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你不肯安分睡觉。”   好在,他们抓住了机会。   好在,他们重新相逢了。   身后的脚步声不断靠近,程沐则转身,径直扑进沈靳之的怀抱。   情绪隐匿在拥抱里,在温暖中寸寸消解。   程沐则没有提他看到的一切,只是在他怀里蹭着:“陪我一起睡好吗?有你在,我一定听话。”   “怎么又撒娇?”沈靳之无奈道。   程沐则没有反驳,向沈靳之的脸颊处又贴近了些:“可以吗?”   “好,陪你,陪你一起。”   客厅外,沈靳之的手机屏幕亮起。   那些停留在记忆里的孤寂文字终于等来了一份迟到的回应。   「我回来了。」   「这次,再也不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贝们的评论~ 第96章 属于你的一生   事实上,直到第二天,两人才开始正式搬家。   沈靳之的手伤还没恢复,程沐则又不想假手于人,事情的重任就落在了程沐则身上。   虽然说好了不动手,沈靳之还是忍不住帮忙。还好只是楼上到楼下,他单手也能应付得过来。   “放下!”   沈靳之手上一松,抓在手里的东西险些掉下来。   身后,程沐则不悦怒目道:“再说一次,别动那些东西,我来。”   “要是觉得闲就去看电视,茶几上给你摆了茶点,或者去书房,出版社寄的期刊不是到了吗?你去读读,再或者去睡一觉。”程沐则不容拒绝地夺下他手里的东西,“总之,不准搬东西。”   听着程沐则的嘱咐,沈靳之猛然生出一种身份互换的奇妙感。   他捻了一下指尖,他的掌心空空如也,心底却满满当当的。   程沐则推着他坐在沙发上,眼神示意了他好几遍才重新开始干活。   沈靳之拗不过他,只好闲下来。   他一边享受着被照顾的感觉,一边又怕程沐则累着,坐了会儿便收拾起旅行要带的东西。   程沐则从门口向屋里瞟了一眼,见沈靳之只是在整理衣物,便没再说什么。   “啪——”   一叠文件从他手里跌落。   程沐则放下手里的其他物品,捡起了地上的文件。   封面上,“房租租赁协议”几个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起草合租协议的那天,他独自扒在电脑前照着网络搜索结果逐字逐句地修改,眼睛都快看瞎了。   早知道沈靳之做事这么靠谱,他就不必那么为难自己了。   “看什么呢?”   沈靳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沐则侧身,敲了敲手里的文件:“租房合同啊。”   程沐则努起嘴:“你都不知道我写得多费劲,要知道你诓我,我就该去睡大觉。”   沈靳之接过那份文件,无规律地翻动着内页:“当时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心上人送上门要和我同住,我哪里拒绝得了?”   程沐则耳根微红,一句“心上人”瞬间消弭了他心底那点怨念。   纵然知道沈靳之是在哄他,程沐则还是每次都会沦陷。   他抿着嘴角偷偷扬起的笑意,对沈靳之道:“不然……合同就和那些车票放在一起吧,就算留个纪念。”   沈靳之点头:“好。”   程沐则移动视线,拿起桌上的银行卡递给沈靳之:“这张卡原本就是我以前送你的,还是你保存吧。”   沈靳之的眉间压下丝缕褶皱:“卡里的钱呢?”   之前误会沈靳之要卖房子帮万卫铎渡过难关的时候,程沐则几乎在这张卡里存进了自己所有的积蓄。   后来沈靳之把卡还给他,他也只取出了一点,眼下卡里还剩下了不少钱。   程沐则如实道:“我拿出了一些做工作室运营,剩下的你处理就好,放在我这也只会贬值。”   沈靳之捏住银行卡的一角:“我是说,我原本存在里面的钱呢?”   “啊?”程沐则慢半拍地思考着,“当时你给秦逸的赔偿款我早就给他了,然后卡里不就剩下五块……”   卡里剩的,是¥5.20。   那时候程沐则不清楚他和沈靳之的过去,也就根本没往那种方面考虑。   程沐则讷讷地抬起眼,对上沈靳之那双丝毫不掩饰爱意的眼睛。   安静地、温和地对他说出那句掩埋至深的“我爱你”。   原来,沈靳之早就暗示过他了。   悄寂的房间里,两只影子相互拥抱。   柔和的轻抚从程沐则后脑勺传来,沈靳之温笑道:“我的工资卡还没上交,你倒是先给我了你的。没听人说过吗?男人有钱会变坏,万一我也是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程沐则轻哼一声,“对付过呗,还能离吗?”   听着沈靳之的笑声,程沐则无意间瞟到了桌上的一张照片。   他微微退出沈靳之的怀抱,抬眼注视着他:“你怎么把你办公桌上的相框拿回来了?”   沈靳之没向后看,“不是放假了吗,长时间放在办公室里,我不安心。”   程沐则迟钝地点点头,酝酿道:“嗯……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   他问:“假如当年我再坚持一阵,你会不会改变主意给我一个好好拍你的机会啊?”   沈靳之遗憾地反问道:“这张不是好好拍的吗?我珍藏了好多年呢。”   程沐则顺着拥抱的姿势拍了一下沈靳之的后背:“你别转移话题。”   沈靳之嘴角的弧度往回敛了些,眸色也悄然加深。   他真挚地回答着:“会,也会更早觉察到你于我的特别。”   ·   三日后,两人动身出发。   一片死气沉沉的机场候机区,程沐则兴致勃勃地拿着地图向沈靳之介绍着。   “我都做好攻略了,每年的十月到次年二月是拍摄的最佳时期,极光出现的概率会大大增加。我以前去过别的城市拍极光,但运气不好,只能遗憾离开,希望这次不会白跑。”   沈靳之无比认真地听着他讲话,嘴角始终挂着笑意。   飞机起飞后,程沐则的兴奋劲儿总算过去了。   处在低氧的环境里,程沐则很快犯起困。   昏沉中,他隐约感觉封口从他头顶移开,身上也搭上了一件厚实的衣物。   飞机降落之后,沈靳之叫醒了倚在他肩膀上酣睡的程沐则。   意识到已经降落,程沐则忙解除飞行模式,确认好预订信息后,程沐则才放松下来。   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向沈靳之交代行程。   沈靳之应着,手掌轻轻按压他肩颈的酸痛处。   从机场出来,他们坐了好久的车才到达目的地。   与上次的灯火通明不同,这次只有院落里亮了几盏灯,处处都透着安宁和祥和。   按过门铃后,两人静静等在门口。   “来了。”   依旧是谙熟的中文,带着几分不可名状的亲切感。   男人打开房门:“知道你会再来,没想到这么快。”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就从程沐则的脸颊上移动到两人紧紧相牵的手上。   他迟疑着问着:“是上次……”   “嗯。”程沐则点点头,“是为了他回去的。”   男人眼底的惊讶很快散为欣喜:“真是恭喜了。”   他带着程沐则往里走,闲聊道:“他也是摄影师吗?”   程沐则摇头:“是大学教授。”   男人低“唔”了一声:“那这次带他来,是看极光的?”   程沐则应声。   “其实。”男人道,“我可以带你们去找。”   意料之外的话音一落,程沐则和沈靳之相视一眼。   沈靳之温和地问道:“听您的意思,是有条件?”   “嗯。”他指想程沐则的相机包,“希望能留下一张你们的合照。”   沈靳之礼貌地询问道:“方便问清楚原因吗?”   房主也并不避讳:“我妻子生前好客,我想多留点照片在这屋子里,她要是知道,一定会很开心。”   两人没多考虑,同意了这个提议。   已是凌晨三点,早过了极光的最佳观测时间,他们约定今晚再去。   极圈的冬季昼长极短,程沐则还没享受完天亮,天色就暗了下来。   晚饭过后,房主带他们踏上了寻找极光的旅程。   一段车程后,男人带他们下了车。   他驾轻就熟地行走着,猎犬在他前方雀跃着向前,在完整的雪地上留下长长的凹陷。   极地的严寒不容小觑,每每有寒风刮过,沈靳之就会观察程沐则的围巾有没有系好。   几次之后,程沐则才理解了他的行为目的。   他忙搪住沈靳之的手:“别担心了,我好歹是北方人,更该注意保暖的应该是你。”   沈靳之多迈了两步,走到与程沐则步伐平齐的位置上,微微挽起袖口。   他还没完全恢复的包扎外,一个毛绒绒的护腕正呵护着他的温暖。   “我们阿夏不是已经多给我准备了一层保护吗?”   一片雪白的苍茫中,黝黑的枝干在风中摇曳,应和着程沐则的笑容。   前方,猎犬探路的声音中止。   随之而来的,是房主的提醒:“极光持续的时常不稳定,得看且看啊。”   程沐则猛地回过头。   眼前的场景像是顷刻间出现的,绚烂的光芒铺散,从地平线向上延伸,像是在空中铺上层层漂浮的纱幔。   莹绿色的纱幔变幻晃动,忽而交叠加深,忽而扩散变浅。   尾翼处压着的紫色无规律地切换成蓝或红,藏匿着玉石的纹理。   那是粒子碰撞的奇迹。   更像是,风在发光。   程沐则自认见过许多壮丽的奇景,却没有一样比眼前的极光带给他的震撼更大。   冷风毫不倦怠地肆意吹拂,却没有人在意那些寒冷和痛疼。   “记得合照。”男人提示着。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吻上颈间悬挂的钻戒:“今天来带你看极光了。”   程沐则匆匆回过神,打开随行的相机包。   他循着肌肉记忆习惯性的处理着手上的器材,直到,他发现了极光笼罩下的沈靳之。   沈靳之始终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甚至连余光都未曾分给眼前的景致。   程沐则停下手,缓步向沈靳之走过来。   “怎么了?”沈靳之有些疑惑。   程沐则靠近过来,默默牵起沈靳之的手:“我好像有比拍照更重要的事要做。”   明白了程沐则的意思,沈靳之低眉笑道:“我隐约觉得自己耽误了一副旷世巨作的诞生。”   程沐则笑出声来:“我可以改天再来,但眼下这一刻要是溜走了,我就抓不住了。”   他扬起头,看向空中变幻莫测的光影:“真漂亮啊,旖旎得就像是合成的假象。”   “许个愿吧。”   程沐则意外地侧视过来:“我还以为你会在这时候和我解释极光是怎么形成的。”   沈靳之煞有其事地赞同着:“你要是想听,我也可以讲。”   程沐则立刻偏开眸光:“算了,我还是许愿比较好。”   他抬起与沈靳之十指相扣的手,虔诚地闭眼道:“那就许愿沈靳之的余生都归我好了。”   “实现过的不算。”沈靳之提醒着,“换一个。”   刹那间,程沐则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重拾人像摄影。   他不想过分外露那份心念,只是故作思索地笑道:“但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   “好,那我来。”   沈靳之拉过他的手,温热的唇瓣贴在他的手背上:“我希望,阿夏能真正为我拍一张照片。”   程沐则怔怔地盯着沈靳之,看着他眼底的光彩随着绚丽的极光晃动。   原来,沈靳之都放在心上。   程沐则眼眶湿润,暖烘烘的眼泪刚散出,就吞散在了冷风里。   沈靳之抬手抹掉他眼角的泪渍:“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看极光了?”   一阵恰好处的风扬起些许雪花,晶莹的颗粒顺着风向下抛,洒在两人之间。   程沐则探出手,轻轻划过沈靳之深邃的眼窝:“你的眼里,也有极光。”   静谧是最无声的告白。   “阿夏。”   沈靳之低声唤着他:“记得家里的密码吗?”   程沐则颔首:“嗯,和那张银行卡的密码一样。”   “要不要猜猜那是什么日子?”   “那是日期?”   程沐则思索着,他在心里默默排除了生日和所有节假日,最后堪堪地想出了一个勉强的答案。   “是……我毕业的日子?”   “是我向你袒露心迹的日子。”   沈靳之道:“也注定了我属于你的一生。” 第97章 意定监护人   和沈靳之待在一起的日子总是无比幸运,短短几天,他们见到了三次极光。   离开的那天,程沐则把一张沈靳之拍的合照送给了房主。   打开房门,一阵穿堂风捎带着冷寒卷进屋子,夹在绳索上的二十几张合照随风轻动。   最后一张,程沐则对着镜头灿然一笑,傍近身旁凝视着他的沈靳之。   故事静静地留驻在这里,温暖着空荡的孤寂。   程沐则倚着沈靳之的肩膀,最后感受着北地极寒处带来的温度。   “寒假前请那么多假真的没关系吗?”   “都说是去做项目了,那个项目之前就在进行了,目前已经顺利结题了,不过我的确还需要抽几天时间去学校处理一些事。”   “啊?”程沐则惊讶地从沈靳之的肩膀上弹起来,“我一直以为你是开玩笑的。”   他上下打量着沈靳之,依旧不可置信:“我感觉你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啊,你是会什么分身秘术吗?”   沈靳之点点他的鼻尖:“还想要分身,一个我还不够照顾你吗?”   漫长的归途在互相陪伴中无限缩短,三年的分离,程沐则仿佛有说不完的经历讲给沈靳之。   沈靳之静静地听着,尽力在脑海中将那些碎片拼合填补。   在极地的时候,两人出去总会遇见几个在雪地里玩耍的小朋友,每每这时,程沐则就会在经他们的家长同意后给他们发几块糖。   到两日前,沈靳之为他准备的那些糖就见了底。   算到回家,程沐则的“戒糖”时间已经严重超标。   歇下没多久,程沐则就提议出去找点吃食。   沈靳之看透不说透,跟着他兜转了两圈,拉他停在了校门口不远处的甜品店。   放假以后,甜品店里的生意明显少了不少,进去都无需排队了。   在收银台处点过餐后,两人对坐在甜品店的一角,和上次他们来时一模一样。   时光仁慈地推进几月间的距离,生出一种奇妙的欣喜感。   没多久,就有人端着甜品送到了桌旁。   女生单独端了一杯送到程沐则手上:“这是额外送您的新品。”   上次来这,程沐则就当了回新品试吃的小白鼠,没想到这次居然还有。   正犹豫着,那份甜品就被塞到了他手里。   杯底粗粝的纸张划过掌心,程沐则只停顿了几秒,人就已经离开了。   他舔舔嘴唇,悄然取下那张纸条。   字条不大,字却写得密密麻麻的。   「谢谢你上次的提醒,我快速撤下了所有失败品,没给店里造成什么损失,也保住了工作。   我还听取你的建议调整了口味,现在已经成为热销单品了。   顺便,我好喜欢沈教授,我能求一本他亲笔~签名的书吗?」   看着字条上最后一句话里表示语气的波浪线,程沐则的心头泛起一阵酸意。   他抬眸问沈靳之:“你出过书?”   沈靳之停下搅动咖啡的动作:“如果你说的不是学校教材编写的话,我的确还写过一本经济学入门级科普类书籍。字数很少,开始只是想找个途径提起学生们对这个学科的兴趣,出版也只是阴差阳错。”   “你想要,还是……”沈靳之向甜品师的方向望了望,“有人想要?”   程沐则猛地收起纸条,掖进裤兜:“没有,不存在的。”   沈靳之轻提唇线,挖了一勺送到程沐则嘴边:“好,那就没有。”   程沐则向前靠近,唇瓣刚触碰到奶油就顿住了,他扬起眼眸,观察着一旁悄悄溜走的人:“秦逸,你怎么还在津松?放假了不回家?”   秦逸悔恨地闭了闭眼,侧身的幅度窄得可怜:“就……就这两天了。”   说完,他就像完成任务似的拽着和他的朋友溜了出去。   一分钟后,程沐则的手机叮叮叮地响了好几声。   带你逃逸:「程哥。」   带你逃逸:「以后和沈老师一起的时候要不就别喊我了。」   带你逃逸:「谢谢谢谢。」   看着那些意料之中的话,程沐则拿起手机回复。   维生素C:「我尽量。眼看就过年了,你不打算回去了?」   带你逃逸:「回,不还有将近一个月吗?我有点事,和我妈说在这边接了个实习晚点回去,要是她打电话给你,别说露馅了。」   维生素C:「行。」   对方的正在输入空了几秒。   带你逃逸:「你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带你逃逸:「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自从你和沈老师在一块了以后,你就“甜”了很多?」   维生素C:「?」   带你逃逸:「你看,要是几月前,你现在大概会让我闭嘴或者滚蛋。我听说……欲。望得到满足,性情就很容易变得温顺,你们是不是那个那个过了?」   程沐则猛地呛了一口奶茶,耳根倏地烫了起来。   沈靳之抽出一张纸,擦拭他的嘴角:“怎么了?秦逸和你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   回完,程沐则才愣怔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在和他说话?”   “很难猜吗?”沈靳之折好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快吃,吃完该回家休息了。”   “哦。”   程沐则倒扣手机,不再理会秦逸。   两人牵手走出店铺的时候,日头正盛。   刚到小区门口,沈靳之就顿住了脚步。   程沐则疑惑地向身旁看去,瞥见了沈靳之略显严肃的神情。   顺着视线向前望去,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容。   就在程沐则还在大脑中努力搜索的时候,沈靳之疏离地向那人欠了欠身:“父亲。”   程沐则愣了一下,迟滞地转过头。   他不知道以现在和沈靳之的关系应该如何开口,不上不下的称呼噎在嘴边,尴尬地卡着。   “能单独谈谈吗?”   程沐则正打算给父子俩腾出空间,却发现那声音的主人直视的居然是他自己。   他还没反应过来,沈靳之直接挡在了他身前:“您可以和我说。”   气氛瞬间微妙,仿佛只稍一个火星就能燃起一片烈火。   “好。”   话音打破了僵持。   程沐则轻轻拍着沈靳之的小臂,安抚着:“我又不是小朋友,磕不到也碰不着。刚好我也有事处理,晚饭前肯定回来,等我回来,行吗?”   沈靳之没说话。   程沐则暗暗地捏了一下沈靳之的手心:“晚饭我想吃鸡蛋面。”   他绕到沈靳之身前,礼貌地走到沈父面前,与他一同离开。   临走前,程沐则给他打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路边的灌木丛湿润得发寒,哪怕是路过也不可幸免地感到寒冷。   “你叫程沐则?”沈父问他。   “是。”程沐则简短地应答着。   “我们见过,还有印象吗?”   这是一段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开场,程沐则大脑空空,一时接不上话。   沈父继续说:“在我们医院,你帮我挡过搬运工差点砸下来的箱子,后来住院部有个小朋友闹事,你帮忙解决时,我也在场。”   记忆在刹那间连通。   上次他和秦逸喝高后,秦逸误伤了学弟,程沐则在得知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挡箱子那件小事他确实没多大印象,但时寻因误会在医院对秦逸室友动手那会儿,他确实对当时的查房医生有印象。   “是您?”   “嗯。”沈父淡淡地应着。   程沐则歉疚道:“上次的事给医院添麻烦了,当时我的朋友们只是出现了点小误会。”   沈父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半晌,他才又问道:“之前靳之托我找的医生,是为你看病的吧?”   程沐则愣了愣:“啊,是。”   “你应该知道,我与靳之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为你找医生,是他第一次请我帮忙,其实,我很感谢你。”   寒冷徐徐吹过,掠过程父藏着岁月褶皱的眼角。   “我不对你们的关系抱有偏见,也知道一些你们的情况。虽然重逢不易,但我还是我望你能再慎重一些。”他语气恳切地规劝着。   “很多时候,这个世界是不够包容的。你们或许会饱受非议,很难接受大多数的祝福,甚至可能因此影响工作、前程。   “情爱或许能替你们抵挡一阵失意,但当热情不在,你们会不会责怪自己当年的一时意气?”   程沐则认真听着,始终没有反驳。   这些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是现实。   他提到的所有问题程沐则想过无数遍,也问了自己无数遍,而每一次,他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他不后悔,也不会后悔。   程沐则默默提起一口气。   他的坚定还没诉诸于口,就被拦腰截断:“或许我说的这些你都不在乎,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你们中任何一人发生了意外,另一个飞奔到手术室门口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资格签字,又该怎么办?”   一辆救护车从旁边经过,急促的呼救声扎得人刺耳。   救护车没有停在路边,程沐则却好像看见了车里的医护人员正竭力抢救着危重病人。   空气中的寒冷仿佛拥有了实体,沉重地压在程沐则身上。   沈父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程沐则收拢手指,一寸寸地捏紧指节。   ·   沈靳之没有跟过去,他心烦意乱地去了趟超市,买了做鸡蛋面的食材。   阿夏说过,会在晚饭前回来。   时针笨拙地向前走动,沈靳之觉得难熬,就收拾起带回的行李。   收拾到最后,就只剩下程沐则的相机了。   他打开电脑分类导出照片,节省时间以便程沐则早些休息。   他耐心地复制着,却还是不小心拉错了两张照片。   沈靳之点开文件夹,正要剪切出错拉进里面的文件,却意外发现了一个视频。   视频封面的缩略图上,是程沐则。   纵然图片的尺寸很小,沈靳之还是看出了那副神情下的压抑。   他移动手指,双击在视频的播放键上。   程沐则自录的视频缓慢播放起来。   “我叫程沐则,本科毕业于津松大学,曾是沈靳之的校友。我上学时就很迷恋他,为了他能多看我一眼我无所不用其极。毕业后我迫于家庭压力离开津松,三年后再见依旧痴迷于他,所以反复纠缠。   “在这期间,沈靳之却从未对我有过任何回应。现在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痛定思痛后决定发出这个视频,希望大家了解真相,停止对沈靳之的诋毁和误解。”   视频结束了,沈靳之却空洞地盯在漆黑的屏幕上,久久不肯移开。   三年前,程沐则就是害怕他们的关系会影响到自己的人生,才在重创后选择了遗忘。   而恢复记忆后,程沐则却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原来他不是不担心,而是一早就做了独自扛下所有事的准备。   沈靳之咬紧牙关,克制的情绪向上翻涌蚕食。   他拿出手机,拨打了程沐则的电话,可等待他的,却只有一遍又一遍关机提示。   置于心底的压舱石登时裂开了一道缝隙。   沈靳之立刻转拨电话给父亲,却被告知程沐则已经和他分开几个小时了。   不用深想,沈靳之也猜得到父亲和程沐则的对话。   几丝慌乱从他沉稳的皮囊里狼狈溢出,沈靳之抓起外套,径直向门口走去。   按下门把手的声音盖住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沈靳之一拉开门,直接与程沐则打上了照面。   程沐则若无其事地向客厅里嗅了嗅:“怎么没闻到面香,是还没煮吗?”   沈靳之怔怔地盯着他,抓着外套的手缓缓松下。   “这么看着我干嘛?”程沐则扬起手表,点着表盘道,“晚饭时间回来,现在刚刚好啊。”   良久,沈靳之才缓缓道:“手机为什么关机?”   程沐则从身上掏出手机,这才后知后觉手机早就透支电量关机了。   他尴尬地笑容才扬起一半,沈靳之又道:“你为什么录那个视频?”   那音调又轻又低,却裹挟着明显的质问。   程沐则扫了眼客厅里自己打开的电脑,瞬间明白了一切。   “程沐则,我不是非要做这个教授不可,我到哪里都能教学,都能继续做研究。你呢,要是当时真发生了什么,你打算发完这个视频就离开我吗?”   “不是。”程沐则解释着,“当时你什么都不肯和我说,我怕程业狗急跳墙攀咬你,录视频主要是求个心安。我早就想好了,要是走到发视频那一步,我就藏在你家里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总会变好的。”   “藏?你那么喜欢自由,躲躲藏藏地过下去,你想过你自己吗?”   客厅的钟表咔嗒嗒地转动,无限拖延着空白的时间。   “想过。”   程沐则喉结滚动:“但我更想待在你身边。”   客厅里的光线依旧,明晃晃地打在程沐则的眼底。   “今天你父亲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如果我们之中有人发生意外,需要有人在手术通知单上签字怎么办。”   程沐则抬起手,抚上沈靳之的眉尾:“那份担心不是多余的,即便我能飞奔到你身边,似乎也没资格为你决定。”   沈靳之心口一颤,飞速抓住程沐则滑下的手:“阿夏。”   程沐则没有停顿,换了另一只手从袋子里拿出一份文件。   “你听过意定监护人吗?”他解释着,“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可以指定非亲缘关系的人在自己丧失行为能力时履行监护职责。”   沈靳之眸光一亮,攥着程沐则手腕的指节也微微松力。   程沐则扬起文件,送到沈靳之眼前。   纸张细腻地响动,在静谧的房间里尤为清晰。   “沈靳之,我们做彼此的意定监护人吧。”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是520发的,但有点长没写完,521也不错~ 第98章 【完结】大雪   临近年关,那家叫“甜甜”的店铺在关门前收到了一份快递,收件人是甜品师。   甜品师兴奋地拆开快递,里面有一本未拆封书,外附了一张纸条:「亲笔签名不太行,但书可以。」   程沐则拢好颈间的驼白色围巾,走进楼道。   他按下了门把手,温暖扑面而来,那是家里装的外置暖气。   说起来,他当时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要是有暖气就好了”,沈靳之当天就联系了装潢公司,准备来年开春在家里安一套供暖系统。至于现在的外置暖气,只是临时应急使用。   前几天沈靳之总算忙完学校里剩下的事,终于结束了未完成的任务。   程沐则出门之前沈靳之还在家,这会儿倒是不见人影了。   他挂起手上的围巾,打开门寻找,终于在主卧的窗边看见了沈靳之身影。   沈靳之单手插兜,手机在他耳边一侧轻抵着,修长的指节压在深黑色的手机上,随着颔首的节奏上下点动。   即便每天都能看见这样的场景,程沐则却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心动。他呆呆地看着,竟一时忘记了开口。   直到沈靳之打完电话转过身,程沐则才突然醒过神,他忙掩饰起自己丢人的遐想,胡乱在脑子里拾起一句话:“在给谁打电话?”   沈靳之放下手机,指尖在机身边缘上下轻抚:“这是要查我的岗?”   “啊?”程沐则呆愣地摇摇头,“不是不是,就是最近总看见你在给别人打电话,有点好奇。”   沈靳之缓步走到程沐则面前,递上手机道:“查吧。”   程沐则抬手推回手机:“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手还没从屏幕上移开,沈靳之却按住他的手,带着他解开了屏锁。   界面停留在通话记录上,一串串眼花缭乱的号码中间,只存在一个有备注的号码,格外特别。   程沐则眼眶微睁,他滑动屏幕,切进了通讯录的功能。   空荡荡的通讯里只有两个号码,而备注,全部都是“阿夏”。   程沐则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确认着:“你的通讯录里,只有我一个人?”   沈靳之笑而不语。   他转动手指穿过程沐则指间,拉起他的手贴靠在唇边:“这个查岗结果,还满意吗?”   “满意。”程沐则宛然一笑,“非常满意。”   沈靳之猛地将人向前一拉,程沐则身体前倾,撞在了沈靳之的胸口。   隔着两三层衣物,沈靳之的心跳清晰可闻。   程沐则盯着沈靳之,慢腾腾地抬起手:“有啊。”   沈靳之眉峰微挑,眼底掠过一丝惊异。   下一秒,沈靳之的怀里塞进一叠东西,代替了程沐则的拥抱。   沈靳之注视着怀里的一片红彤彤,疑惑地看向程沐则。   “除夕了沈教授,奖励你和我一起贴春联。”   这是一个只有两个人的春节,虽然自在,却又显得有些冷清。   电视里孤寂地播放着广告,正在做进入联欢晚会的预备。   厨房里为春节采购的一大堆食材还没有处理,程沐则略显头疼地捏捏眉心:“不买这么多好了,就我们两个也吃不完,过两天都不新鲜了。”   程沐则站起身:“我去选点食材,剩下的先放起来好了。”   他刚穿好移位的拖鞋,沈靳之突然拉了他一把。   重心猝不及防地后移,程沐则直接跌坐在设沈靳之腿上:“我怎么比较担心够不够吃呢?”   “?”程沐则钝钝地眨眨眼,“在你心里我有这么能吃吗?”   “咚咚咚——”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程沐则猛地向后转头,眼神里的惊讶一闪而逝。   这时候哪会有人敲他们的门,估计是邻居家的亲人吧。   “咚咚咚——”   声音再度响起,清晰地切入程沐则耳中。   他揽着沈靳之后颈的手一紧:“你叫人来了?”   可沈靳之却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没给他回答。   程沐则无声地收回视线,腿弯从沈靳之腿上滑下来:“我去看看。”   他从门镜里向外探望,外面却只有一片漆黑。   他犹豫地搭在门把手上,沈靳之的手从外覆盖着压下来,转动了把手。   感应灯应声而亮。   “则哥哥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啊,则哥哥。”   “除夕快乐!”   杂七杂八的十几声“除夕快乐”在门口响起,连同走廊加持的生效一同涌入客厅。   这个称呼,只有当年孤儿院里的那些小朋友叫过。   程沐则倒吸一口气,难以将眼前的十几张面孔与记忆里的人一一对应。   身后,沈靳之安抚地抚动他的肩膀:“之前不是问我最近为什么总在打电话吗?呐,都在这儿了。”   人群中,时寻轻然笑道:“则哥哥,我们来陪你过春节。”   程沐则讷讷地张开嘴,话音里带着滞涩:“你们,怎么……”   “我们都是孤儿嘛,又没有一定要探望的家中长辈,春节本就没什么去处,沈教授叫我们来过年,我们特别开心。”   “则哥哥,好冷啊,我们能先进去再说吗?我感受到了暖气哎。”   程沐则连忙侧过身,一群人走进来,家里顷刻间热闹起来。   “过年得吃饺子,我带了面皮。”   “我带了猪肉馅。”   “那正好吃香菜猪肉馅的吧。”   “不要香菜。”   “就要香菜!”   他们自来熟地自己找拖鞋,又毫不生涩地走进厨房准备晚饭食材。   联欢晚会的背景音充斥在客厅里,连同错杂的交谈声一起渲染着节日的氛围。   程沐则好像很多年都没过过一个像样的节日了,面对突如其来的热闹,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想进厨房帮帮忙,却被沈靳之拦了下来:“他们想忙就让他们忙。”   沈靳之牵着他的手,拉着他靠近:“我有别的任务交给你。”   沈靳之拿出手机,打下一串电话号码。   程沐则没多问,跟着力道坐在沙发上,听着外放的通话连接前的“嘟嘟”声。   “喂?”   苍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虽然不够清楚,却足以让程沐则分辨出那是外婆的声音。   “喂?是沐则吗?”   沈靳之拿起手机,送到程沐则手上,程沐则边接过手机边应声:“外婆,是我,提前给您拜个年。”   “哎。”外婆的声音里搀着笑,“我在你舅奶家过年,初五之后能回去,你要是来看外婆,千万初六之后再来啊。”   她停顿片刻又说道:“来的时候,带上小沈吧。”   程沐则欣喜地看向沈靳之。   沈靳之回应地点点头,靠近话筒道:“好,一定去看您,提前祝您新年好。”   周围不知是谁先跟着说了一句“外婆新年好”,大家都跟着说了起来。   声音此起彼伏,尽数收拢进手机的听筒处。   “哎呦,哪来这么多孩子啊,你们都新年好。”   程沐则向后扫了一圈,轻声道:“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   一场其乐融融的家宴,十几份从内到外的欢喜。   窗外放起烟花,几人顺着声音向窗外望去,却意外发现外面正在下雪。   “外面下雪了。”   “你是北方人吗?下点雪有什么好稀奇的。”   “下了好大。”   “我听说津松很少下雪,这雪要是下几个小时,估计都能打雪仗了。”   “我看雪仗够呛,放炮肯定行,吃完没,一起下去啊,不放炮仗算什么过年。”   见沈靳之伸手,程沐则眼疾手快地抽出纸擦嘴,杜绝了他在一群人面前秀恩爱的可能性。   程沐则略有心虚地别过眼,对沈靳之道:“他们想放烟花,要不你先带他们下去,顺便去门卫处备个案?”   沈靳之自然地接过程沐则用过的纸巾,顺手丢在了脚下的垃圾桶里。   “好。”   大家陆续跟着沈靳之下去。   程沐则进房间取了样东西,出来时却发现时寻也没走。他倚靠在墙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他悄然靠近过去:“小寻?”   时寻散乱的思绪顷刻间回笼,他按熄手机屏幕,从墙边站直。   “我听说你半个月前入侵了学校的教务系统,却只从里面复制出了一张照片?”   时寻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他立刻否认:“哪儿听得这么离谱的事?我要是攻击了教务处内网,肯定也是改成绩,偷照片也没意义啊。”   程沐则还想问下去,时寻却拽着他打开了门:“快走吧,一会儿该跟不上了。”   一下楼,时寻就逃跑似地离开了。   雪比想象中大,片羽般飘扬而下,铺散在小区的广场上。   雪花不避不闪地落在他们在家里就能看到的那棵梧桐树上,松散地结起大片晶莹。   程沐则伫立雪中,不免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   茫茫的雪雾后,几人向这边靠近过来。   “成了,就在这一片吧,过后也好清理。”   “等会儿啊,我先放个大的。”   “呐,仙女棒分给‘小仙女’!”   “滚滚滚。”   绚丽的烟火在天空中铺散,染亮了漫天的雪花。   沈靳之缓步靠近程沐则,停步在他对面。   他双手托起手里的相机:“阿夏,想不想拍个照?我们所有人一起。”   程沐则的心跳一滞。   他知道,沈靳之是在鼓励他再尝试一次。   他咽了咽嘴里并不存在的口水,喉结干涩地滚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雪……太大了。”   “阿夏。”沈靳之道,“重要的不是照片本身,而是它刻录的时光,或许明年我们还能重聚,但此刻却再也没有了。”   程沐则前移视线,看向沈靳之身后玩笑打闹的少年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沈靳之转过身,呼唤其他人一起拍照。   天公作美式地减小了部分雪量,露出少许夜的沉色。   程沐则长吸了一口气,雪花顺着气腔进入,带来透骨的寒冷。   他抓着相机,指节又开始不听使唤的僵硬起来。   他尽力平稳着呼吸,心跳却依旧反常地突跳着。   简单的测光后,程沐则缓慢抬起镜头,一寸寸地靠近取景器。   所有人都在耐心等待,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减。   程沐则咬紧牙关,寒冷侵蚀着他手上的温度,迫使他掌心颤抖。   “阿夏,我在的。”   沈靳之的声音随着风声传来,温暖地消解着他难言的滞涩感。   程沐则抓得更紧了些,指尖缓慢按到快门处。   “咔嚓——”   快门声传出的那一刹,程沐则周身一僵。   他愣怔地直起身。   看着显示屏上自动检视留下几秒的那张照片,程沐则苦笑出声。   他怔怔地望向他走来的沈靳之,讷滞道:“我可以了,我以后都可以了。”   有那么一瞬,他是极想哭的。   尤其是当他看清了沈靳之脸上温柔的笑意后。   身后有人拿出了不知何时带下来的三脚架,悄然架上另一台相机。   沈靳之向他招招手:“阿夏,过来了。”   程沐则伸出自己空余的那只手,在他的邀请下站入了人群之中。   定时拍照的快门咔嚓响动,定格下飞雪与烟花下的一群人。   沈靳之接过程沐则手里的相机,悄悄带他走到一旁,抹掉他眼角细小的泪花。   “好了。”沈靳之扫掉他发间细碎的雪花,“都过去了。”   沈靳之掐着他的脸向外轻扯着:“今晚这么多人叫你哥哥,都没人喊我,我酸死了,都不哄哄我的吗?”   程沐则抬起湿润的眼眸:“你早就打算叫他们来了?”   “嗯。”沈靳之调回声线,“从你说‘我只有你了’那时就打算好了。”   “为什么?”   沈靳之放下手,逐字逐句地认真道:“我想你簇拥在无数爱意里,明白这世上不只有我爱你。”   藏在眼眶的泪珠不受控制地脱离眼眶的束缚,从脸颊滑落,一头扎进地面的雪白里。   程沐则忽略脸上的凉意,扬起嘴角道:“我也有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想,”沈靳之眉眼微弯,“你的秘密我都想知道。”   “Z-air这个名字,你还记得是怎么来的吗?”   沈靳之沿着记忆思索着:“那时你说,你想像空气一样自由自在又无所不在,至于那个前缀,不是‘则’的缩写吗?”   程沐则摇摇头:“其实,名字里的Z从来都不是程沐则的则,而是沈靳之的之。   “好像也是从那么久的以前我就喜欢你了,是我太笨,笨到把你写进名字里都认不清自己的心意。”   沈靳之静默地看着他,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我听说,一个人会反复爱上同一个人,原来是真的。反复爱上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程沐则打开衣兜,取出一个礼盒。   他双手微颤着打开盒子。   “袖扣补订好了,虽然不是当年丢的那个,但好在,阿夏还是当年的阿夏。”   他拉起沈靳之的袖子,替他在那侧至今空荡的袖口处戴上那枚袖扣。   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袖扣上,却遮挡不住金属反射的光芒。   程沐则牵起沈靳之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哥哥,今年除夕,我牵你的手了。”   远处,十二点报时钟声渺远的传来,近处,在烟花中嬉闹的几人互相诉道着新年祝福。   沈靳之抬起指尖,抚了抚他脸颊上焰火的光彩。   “阿夏,新年快乐。往后的每一天,都要快乐。”   他低下头,虔诚地吻在程沐则的嘴唇上。   身后大雪纷飞,他们却好似回到了那个绵长的夏日,那个充斥着青春和汗水的篮球场。   少年摇动手上的相机,满眼欣喜地对眼前人道:“同学,帮个忙呗?”   反正一生只有这么长,就放肆地去爱一个人。   哪怕耗尽一腔孤勇。   也永不放弃牵住那只手的渴望。   作者有话说:   5.21 20:20完结,521快乐!感谢小可爱们的陪伴!   下一本与本文联动。   写时寻的故事《婚内暗恋》   先婚后爱+伪破镜+双向暗恋+医生攻。   点我头像就能在专栏里找到了。   我们下本再见啦~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