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就让我爱你,没入尘埃里》 001、金丝雀 接到蔺时年的召见通知时,方颂祺正在某个酒店的房间内,盯着刚刚被她用防狼电棒击中的一个妄图轻薄她的男人。 肥头大耳,样貌猥琐,此刻紧闭双唇,脸色发青,表情痛苦,乍看之下像死了一般。 虽然仅有远远的一面之缘,但方颂祺认得他。 是她男朋友的顶头上司。 “冯总?!”说曹操曹操就到。 方颂祺闻声抬头。 推门进来的周泽盯着倒在地的人表情惊诧,随后神色几经变幻,最终对上她冷冰冰的眸子,禁不住一凛。 “阿祺……” 他不唤还好,一唤,几分钟前的不堪回忆就汹涌而来。方颂祺感觉自己所有的血液一股脑汇聚至脑门,冲击得她的太阳穴突突直疼。 霍地自床上一步跨下来,行至周泽面前,速度快得像箭,对准他的脸,甩手就是一个耳光。 “你用我来交换什么?” 周泽捂着火辣辣的腮邦子,沉默片刻,回答:“市场部总监。” “杷——” 又一耳光紧随他的话音之后甩出,周泽的头瞬间歪到另一边。 “就为了这么一个职位,你把我给卖了?”方颂祺冷嘲,“我原来这么不值钱!” “对不起,阿——” “杷——” 再一耳光截断周泽的话。 “你没资格叫我的名字!”方颂祺的目光里蕴满鄙夷,弯腰去捡地上属于自己的东西。 周泽忽然攥住她的手臂,猛地将她按到墙上:“我没资格谁有资格?!方颂祺我忍够你了!自从我们在一起!你对我不是呼来唤去就是冷嘲热讽!根本没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只是把我当成一条供你玩弄的玩偶!” “狗逗乐了主人还能被赏赐骨头!我呢?!”他的手掌在身侧紧握成拳,骨节咯咯作响,眼睛血红,“连你的床沿都没有摸着!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不是吃素的和尚!你他妈不是不让我碰?那就让别的男人试试你究竟是处是表!” 杷——,第四次耳光,比之前的三次都要清脆!利落!果决! “我就算不是处,也是你配不上的表!”方颂祺撂话。 方颂祺眼神凶狠全是刀子,推开他直接走人。 正值盛夏,外面的日头烧得比她心中的怒火还要肆无忌惮,即便是站在冷气十足的室内透过落地窗看夕阳,也仿佛错觉皮肤和阳光之间,只差一把孜然粉,就能外焦里嫩肉香四溢。 自动门打开的刹那,扑面的热浪太强,方颂祺晃了晃,险些被撞倒地上。 “日了个狗!” 低声咒骂一句,她抬头望一眼万里无云的火辣碧空,戴上黑超遮住大半张脸,急匆匆拦下辆出租车,坐稳后掏出手机确认一遍消息的内容—— “蔺先生傍晚六点飞机落地。” 再瞅瞅现在显示的时间17:02,预计如果蔺大老板下了飞机后直接奔回五澜湾,那么她可以准备的时间差不多两个钟头。 两个钟头,就她目前的情况而言,算不上充裕,所幸也不至于太赶。 洗个香喷喷的澡,化个美美的妆,足以将自己捯饬齐落。 但方颂祺依旧忍不住在心底骂他老母。 要么几个月悄无声息,要么警察临检似的搞突击,偏生还挑今天她差点栽跟头的糗日子。他或许正儿八经当自己是古代的皇帝高兴来就来,她可一点儿没有冷宫妃子被临幸的惊喜。 噢,不对,得纠正一下。 是,有惊,无喜。 ………… “预计”的时间终是与实际情况偏离得有点远。 方颂祺忘记将下班高峰期的路况因素考虑在内,抵达五澜湾比平日多花了半个小时。 市中心黄金地段的楼盘,独层独户,全中央空调控制,一年四季二十四小时皆为二十五摄氏度,据说是最适宜人体的外界温度。 景观电梯直通三十三楼,方颂祺用右手中指摁门卡,门“叮”地一声打开。 蔺大老板不找她,她基本不会一个人住这,距离上一次,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 三个月没来,入目的双层复式洋房,令她有一瞬间的陌生。 四面皆为通透的落地窗,整座城市的景色臣服脚下,一览无遗。夕阳金灿灿的光芒自四面八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照耀进来,巨大的开放式空间干净剔透。 这外人眼中最大的特色,恰恰是一直以来方颂祺不喜欢这套洋房的原因——太过透明,一点肮脏都掩盖不了。 即便每天都有家政公司的清洁人员以最高标准打扫。 但终归,表面一尘不染,内里藏污纳垢。 宛若在影射某种人生。 撇撇嘴,她抓起遥控器,摁下按钮,然后一路脱衣服一路丢,朝浴室走。 全部的窗帘于她背后自动缓缓拉上,方才一片亮堂的空间,霎时陷入浓墨般的黑暗。 洗澡期间她也没闲着,一遍遍地预演待会儿恭迎蔺大老板的方式,捏着鼻子学小太监的公鸭嗓,练习到最后,不小心把“圣上驾到”喊成了“皇上驾崩”,乐得她不小心呛了两口洗澡水。 别以为她好像对这位金主很上心,实际上,她的职业素养大大有待提高。 她不懂在他回来进门的第一时间将拖鞋递上去,不懂煲汤煮夜宵,不懂在他泡澡前备好烟缸在浴室,不懂在他的床头放一杯泡好的洋甘菊茶,不懂将电视调到他常看的那个频道。 同样是被.包,人家能从真实的生活经历提炼智慧,洋洋洒洒写一本《一只金丝雀的自我修养》,方颂祺就是看着书依样画葫芦,也描不出一朵花来。 不过蔺大老板貌似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每次过来的目的十分明确,直奔重点。所以她自觉领悟:是啊,能把人伺.候得酥酥麻麻,才是真功夫、真本事。 在距离她所估计的19:00只剩五分钟时,方颂祺的准备工作将将就绪,赶忙走去客厅,提两个高脚杯,盛上适量的红色液体,调节好灯光的暧昧度,最后坐回沙发,静静等待。 十分钟。 半小时。 两小时…… 时间顺利跳到21点整,方颂祺甩脚踢掉高跟鞋,整个人放松地扑倒在沙发上。 按照习惯,蔺时年今晚应该不会来了。 手机突然震动,进来消息。 002、又不是没见过更好的 「姐」。 方颂祺当即蹙眉,「怎么还没睡?」。 即便是文字,也充分体现出她的不悦。 「嘿嘿,马上,马上就睡」。 本来不打算再回复,脑中却忽然想起什么,方颂祺抿了抿唇,又打出一行:「是不是疼?」。 中断了约莫两分钟,短信进来:「姐,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字里行间能嗅出对方小心翼翼的乞求。 方颂祺抬手遮住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再说」。 发送完毕,手机随意一丢,她起身踱步至落地窗前,抱臂而立。 所有的窗帘又全部拉开了。城市辉煌灯火之上的夜空,像一匹黑蓝色的绒布,偶有微不可见的钻石光芒轻闪。 方颂祺翻出烟盒,抖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火的时候,掌心传来刺痛。 其实回来的路上就发现,那四个耳光太狠,甩得她的手掌到现在仍然泛红,甚至微微有点肿。 想起周泽最后那张血红与惨白交加的脸,她的眸色一深,含住烟,吸一口,然后倾身凑近窗户,缓缓地吐出。 烟雾于玻璃上缭绕,散去。 现在已经没太多感觉了,当下那个时候,她确实愤怒。 愤怒与周泽的背叛无关。若顺着周泽说过的话来比喻,那么就是,任谁被自己养的狗咬一口,都是会愤怒的。 四个耳光之后,两人算是彻底散伙。她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料到,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散了就散了吧,反正钓了他小半年,连个屁都没闻到,她的耐性磨尽了,再有时间也不带这么浪费的。 烦躁地捻灭烟头,方颂祺走回茶几前,左右手各端一个杯子,碰了碰,一口一杯喝掉。嘴里的薄荷烟味正浓,红酒一入口,整个胸腔都冰冰凉凉。 四肢大展地仰面躺在沙发上,她忽然生出一丢丢难过。 好像有哪位高人说过,即使不爱,狗养久了,也多少会生出感情来的。 方颂祺琢磨着,她的这一丢丢难过,大概就是由此而来。 思绪闪过,方颂祺添添唇上残留的酒液,脑袋一歪,直接睡过去。 不知多久,门卡轻轻“嘀”了一声。 她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到动静,直到不绝于耳的淅沥水声打扰到她的好眠,她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抬头望向水声的方向。 自浴室打出来的亮白光线冲淡些许灯盏的暧昧。 打着呵欠抓了抓头发,方颂祺起身,踩上高跟。 “咔哒咔哒”和“哗啦哗啦”,默契般交织成曲儿。 高跟的“咔哒咔哒”停在门边,浴室里的“哗啦哗啦”同时止住。 浴室的门没关,大咧咧地敞开,看起来十分故意,像在无声地邀请她入内。 方颂祺望进去。 里面的那个在冲凉的果男也正望出来。 “这是先被哪只狐狸精勾走呆了大半夜,才转轴到我这儿?”由上至下,几个月没见,一见就见到他这样,依旧人模狗样一表人渣。 “好看么?”蔺时年反问。 方颂祺聚焦到他的黄金三角中心点,勾起细致描绘过的红唇:“又不是没见过更好的。” “就你养的那个小白脸?” 方颂祺捕捉到,问这句话时,他的表情晃过明显的不屑。 003、你要是有钱,还站在这? 周泽的存在,他是知道的,但也仅限于知道,知道她有自己另外交男朋友,而已。所以从这层面来讲,她踩着狗屎运——成为她的金主的第一天,他承诺过,“我只要你的身体,不参与你的生活。” 方颂祺笑而不语,抬高手臂斜靠上门,以最好的角度展示自己为迎接他所做的准备,终归不能白忙活一场嘛。 外面虚拢白色的衬衣,纤细的长腿勾出优美的弧度,至她脚上所着的酒红色高跟鞋。 他正抹着沐浴露,眼睛一瞬不眨打量她,须臾,看回她的脸。 更确切地说,是看她的头发。 “换发型了。” “怎样?短头发是不是更火辣了?”方颂祺魅惑地撩发丝。 大概以为她是专门取悦他,蔺时年唇角有笑意,打开花洒,一边冲洗身、上的泡沫,另有意味问:“想它了吗?” 方颂祺挑挑眉稍,婀娜地走进去。 本以为他冲的是温水,结果是冷水,浇得方颂祺猛一个激灵。 蔺时年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揽进怀中,阻止了她的退缩,结实的吻伴着花洒的冷水落下来,尝出她的味道:“薄荷红酒。” 她爱抽烟爱喝酒的陋习,他由始至终清清楚楚。他曾明确表示过,他不喜欢吻到一嘴的烟,唯独对她抽过薄荷烟后的气息特殊对待。 眼下,薄荷烟的清凉夹杂红酒醇香的唇瓣,似乎无意中给了他新的体验,所以他加快了进程,直接翻过她的身,将她扣上墙。 他一整,自然不是一次就能完事。 所幸方颂祺的体力算是比较好的,两人之间的战火燃烧掉了后半夜。 隔日早上,方颂祺是被手机锲而不舍的“嗡嗡嗡”震醒的。 她趴在沙发上,背上盖着条薄毯,脑袋空滞了五秒才恢复意识。 保姆在收拾从浴室到沙发前的狼藉,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物。 蔺时年自然早没了踪影,如果不是快要散架的骨头和残留的痕迹,以及茶几上放着的闪着金光的卡,她都要怀疑昨夜春、梦一场。 嗯,虽然每个月有固定的“工资”,但蔺时年出手阔绰,每睡一次,还会额外再给她“零花钱”。 流血流汗挣来的,方颂祺先把卡抓进手里,才去抓手机。 “阿祺,你昨晚没回来?” 是杏夏。方颂祺目前和她一起租的房子。 “嗯,没回,怎么了?”其实一般两人并互不干涉彼此的行踪。 “我刚下夜班回来,发现周泽在我们楼底下等了你一晚上。”杏夏低声,“你和他吵架了?” 方颂祺恍然,不甚在意地打哈欠,“掰了。别理他。他爱等让他等。” 揭过这茬,她约杏夏逛街。 “你还是先起床来学校吧,一听就是把今天冯教授的课给忘了,得交期末课题论文的。” 听言,方颂祺舒懒腰的动作卡在一半,艹一声,连忙裹着薄毯从沙发上爬起。 硕士的课时剩最后一年,熬个毕业论文就能大功告成。平时懒散缺谁的课都好商量,唯独冯教授,一摞不信邪的人栽过他手里延毕了一学期甚至一年。 她可一千个不愿意! 尽管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学校,还是迟到了十五分钟。 方颂祺路上打好了滴水不漏的借口,抵达后得知冯教授参加国际研讨会的返程飞机延误没回来,那就按原定计划去潇洒喽。 “阿祺,你看,漂亮吗?” 杏夏盯着橱窗里模特手里挎着的包,眸子晶晶亮,眼神有点飘,一看就是在想象自己拎上它的模样。 方颂祺瞥回那款女包。 与前两天在杂志上看到的图片相比,此刻在LED聚光灯的效果下,裸粉色的漆皮亮显得愈加魅惑。 价格自然也很是带感。 “太嫩”二字在齿间正要吐出来,隔着橱窗玻璃,方颂祺看到一个女导购员出现在模特旁边,状似尽职尽责地给模特拗出新的造型,斜斜瞟出来的目光蕴满鄙夷,分明在针对橱窗外的她俩。 杏夏的薄脸皮立即浮上尴尬:“阿祺,我们走吧。” 呵呵。 方颂祺无声冷笑。 “怎么就要走了?我们不是都还没进去?” 话一落,她清脆利落的高跟鞋叩响地板,带着她高挑的身形迈入店内。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另一名男导购员第一时间迎上前,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们一眼后,脸上的笑容未减,但态度并不热情,语气多少带点公式化的敷衍:“两位女士,请问有什么能邦到你们的?” 方颂祺将墨镜推到头上,露出精致的眉眼。 “这个和那个,都邦我们包起来。” 她挑起高傲的下颔,除了杏夏看中的那款手提包,还要了另一只标注“限量版”的牛皮钱包。之后,“啪”地把金光闪闪的卡拍到台面上,对准先前的女导购员摆出一派颐指气使的架势,“快点吧,我赶时间。” 男导购员连忙悄悄朝女导购员递眼色。 POS机递到面前来时,方颂祺抓着电子笔龙飞凤舞,拿眼角睨女导购员不情不愿的表情,唇边挂出轻嘲的笑:“你要是有钱,怎么现在还站在这卖?” “……”女导购员的脸色立马像刚咽下只苍蝇一般难看。 走出旗舰店,杏夏小跑着跟在脚步飞快的方颂祺身后,“阿祺,你又犯脾气了。” “你没瞧见他们那副狗眼看人低的嘴脸?”方颂祺的脸依旧冷着。 “那更不能让他们一下赚了咱两笔钱啊!”杏夏心疼地摸了摸购物袋,“要不,我拿去退了吧,趁发票还热乎着。” “退什么?”方颂祺拉回杏夏,豪气铿锵,“我送你的下个月生日礼物。” 杏夏吓了一吓,连声拒绝:“这生日礼物太贵重了!” 她本来打算再说“我把钱还你”,可想起是五位数,话便止在喉咙口。 方颂祺将墨镜拉下,挡住自己的眼睛:“行了,犯不着为我省钱。” 反正蔺大老板是土豪,财源滚滚。 禁不起念叨,她心下正嘀咕着后半句,土豪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目光左偏几厘米,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女人。 004、风情 女人盈盈笑,刚坐进车里,偏头与蔺时年讲述着什么。 蔺时年的侧容便是因此得以叫方颂祺窥见。 车子很快驶离,否则方颂祺铁定要上前打招呼的。 当然,打招呼的对象并非蔺时年,而是那个女人,毕竟比起蔺时年,她和那个女人更熟些。 扒拉下墨镜,方颂祺目送车子离开的方向。 “阿祺,怎么了?怎么不走了?”杏夏狐疑。 方颂祺敛神,唇角轻抿:“没什么,被一只狗男和一只狗女闪了眼。” 街还没逛完,自然得继续,进攻商场的另一块区域。 不过没多久,方颂祺还是因为Cindy姐的一通电话和杏夏分道扬镳了。 Cindy姐是“风情”的管事人,而“风情”是鎏城当地著名的风月场子,说不上最大最豪华,但不少达官显贵、商界巨擘、政界权要,在这里常年有包厢。 “风情”受到好评的最重要原因在于,圈子里盛传,“风情”里的小姐不仅漂亮,素质也上乘,百分之八十是大学生,这百分之八十之中,又有一半是再往上的高学历。 数字是否准确,方颂祺没验证过,但根据她所打过交道的几个姑娘来看,多数是吹出来的。 现在人讲究的就是脸面,即便漂小姐,那也不能放低标准,输于人后。 耍耍嘴皮子,口袋就能进一摞钞票,谁不愿意挣?反正吹嘘骗人不犯法,这和娱乐圈里的明星自己炒作没有本质区别。 一般情况下,没文化装文化的,私底下找几篇酸溜溜的文章,在客人面前背上一两句,行为举止稍微斯文矫情点,大概就能唬弄过去。何况Cindy姐手里头,确实有几个因为形形色色原因误入歧途的高材生。 她方颂祺当年就差点成为这“几个”中的一员,和Cindy姐的交情在那个时候结下的。 熟门熟路,方颂祺进去后没几步,远远地,Cindy姐便摇曳生姿地冲她挥手:“小方!这儿!这儿!” “先找个地儿给我补妆。”在她跟前随意习惯了,方颂祺一开口连问候的基本礼貌都省去,毫不客气地说明自己此刻的需求,径直往化妆间蹿。 没办法,妆容对方颂祺来讲,是比命还重要的脸面。时逢酷暑,天气太热,虽然是打车来的,但下车后走进来的这两三分钟,已经够她冒一把汗。 “啧啧啧啧,”Cindy姐一手夹着烟,一手掐腰,咂着嘴,绕方颂祺转一圈,从头到脚打量她,“瞧瞧你,全身的名牌比上一次来的时候,又贵重不少,看来他待你不薄啊。别吝啬,抽空给我这儿新来的小妹妹们传授点经验。” 刚刚提到的那“差点”,就“差”在,她遇上了蔺时年,阻断了她进军风月界的大好前程。方颂祺至今遗憾,她可自信着,以她的能耐,必然能玩得山转水转。 听闻调侃,她斜飞媚眼:“有你这个元老级人物在,哪里还需要我一个花拳绣腿来班门弄斧?” “青春饭,我那一套早过时了。”Cindy姐笑出鱼尾纹,手指头往方颂祺身、上拨衣服,眼毒地摸到昨晚上战况激烈留下的印记,“你跟着现在这位爷有两三年了吧?看样子他还没腻。是有什么好苗头?或者你自己对以后打算了没有?” “你指结婚吗?”方颂祺笑得把准备往脸上擦的粉都抖出来,“他愿意娶,本姑娘还不愿意嫁。就他那年纪,先不论多半家里早供着尊黄脸婆,就说他的体力比不过小狼狗,鲜嫩比不过小Nai狗——” 没戏谑完,一个人忽然推门进来。 005、万种 说“推”是客气,其实用“撞”字形容才更准确。 力道特别大,震得门板缝儿仿佛都抖落三层灰,“嘭”一声,携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撞进来后,他的身体扒在门上,张嘴便呕出一滩秽物,难闻的气味儿顿时充斥整个房间。 “哎哟喂!”Cindy姐哀嚎,但肯定不能指责客人,于是立刻冲外面大喊:“小兔崽子都躲哪去了?连洗手间也不懂给客人带个路吗?” “对不起,Cindy姐!”服务员急匆匆跑进来,对Cindy姐连连躬身,道着歉,扶住那个男人。 那男人的身形虽然踉踉跄跄,倒是没有醉至不清醒的地步,擦了擦嘴,出去前彬彬有礼地留了句“不好意思”。 因为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抬起正眼瞧方颂祺,所以并未发现她的存在,可方颂祺第一时间就认出他来。 周泽。 “啧啧,应酬客户给灌的吧?”Cindy姐咂嘴感慨,“现在的小年轻谋个前程也很不容易,不如人家张口一句‘我爸是李刚’就万事畅通无阻。” 毕竟浸淫风月场所二十余载,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Cindy姐的眼力劲堪比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随便瞄一瞄,对方的出身背景、社会地位甚至祖上三代的情况皆能猜到七七八八。 方颂祺抿唇不语。 Cindy姐话锋一转:“不过,小年轻模样不错,完全符合小狼狗甚至小Nai狗的条件。” 她摸着下巴,眯起眼睛,活脱脱一直老奸巨猾的狐狸。 别以为她这是顺方颂祺刚刚的话,方颂祺可秒懂她真正的意思。 “风情”是个生意场所,怎么可能只卖小姐?如狼似虎的富婆和寂寞放荡的人、妻所拥有的市场潜力也是不可估量且与日俱增的。 噢,顺便提一句,Cindy姐曾提过,以后牛、郎生意如果另辟一个场子,就取名叫“万种”。彼时乍一听,方颂祺立马拍手称好——擦,内涵得真特么形象贴切! 有清洁人员进来收拾狼藉,Cindy姐“这里”“那里”地指挥。 方颂祺补完妆,这才切入正题询:“你不是说联络到我想找的人么?哪儿呢?” 她火急火燎赶来,可不是来和Cindy姐叙旧的。 “对对!人确实给你找着了。”回过头来瞥向方颂祺的脸后,Cindy姐蓦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让你补什么妆啊!太浓了,赶紧卸掉重新化!弄个清爽干净点的!” “还有这身打扮,不行的不行的!”她显然忘记了自己不久前分明才惊羡地夸赞过,此刻一脸嫌弃地用两根指头戳了戳方颂祺,“去衣帽室找条修身牛仔裤,搭件棉质T恤儿,假发也找一顶来!得是长辫或者马尾!” 一番吩咐听下来,已大抵明白即将面对的客人是怎样的口味偏好。 方颂祺从Cindy姐手中掠过烟,狠狠地吸一大口,再缓缓地吐出,烟圈缭绕里,眸色又深了两分。 “怎么了?有难处?”Cindy姐似乎很好说话,“有难处直接和我说啊,我另外再找人。” “有难处我还会一接你电话就过来?”方颂祺挑嘴角。本来就不是让Cindy姐白邦忙的,所以她同意今晚顺便救个场。 反正蔺时年似乎并不管她被他包的同时,有没有其他男人。这是方颂祺从蔺时年不干涉她和周泽的关系而判断出来的,虽然她其实根本没让周泽上过。 当然,Cindy姐和她说清楚了,今晚的救场并不出台。 十五分钟后,换了副模样的方颂祺站在二楼某个包厢的门口。 别以为这只是楼上楼下的区别,也别以为这只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体现的是人生来的三六九等高低贵贱之分,是再努力也逾越不了的无形的天然屏障。 服务员敲门,得到回应后才推开,然后侧身让道给Cindy姐。 Cindy姐的职业笑容刚堆上脸,话尚未来得及讲,里头有人先一步嚷嚷:“什么‘风情’?完全虚名!净是一堆三流货色!” 听见这把略微耳熟的嗓音,跟在Cindy姐身后的方颂祺皱眉抬眸。 006、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对方的肥头大耳甫一映入眼帘,方颂祺的脚步滞住,心底猛翻白眼。 丫丫个呸! 她这两年堆砌的运气这一两天好像突然被狗啃了——周泽的那位猥、琐上司! 够坚强的啊!昨儿他的小JJ明明刚被电过,今儿就安然无恙能拎枪上阵……? 呵,看来她还是手软了,就该把电力往最高档开! 门就在身后,方颂祺正踯躅着要和Cindy姐说明情况,Cindy姐却已当先笑着道:“冯老板可别这么说,我都亲自出马为您挑了人来,合不合口味,总得瞅瞅再下定论,否则话虽无意,可以您的身份,一旦传出去,我们‘风情’往后甭指望继续做生意了。” Cindy姐文绉绉起来,一套一套的,话里话外其实无一不是奉承,但也并不过分阿谀,甚至有意无意地学电视剧里技院老、鸨的口吻,听着怪顺耳的。 边说着,她还不忘拉方颂祺一把,将方颂祺彻底暴露于冯孝刚跟前。 事已至此,方颂祺若直接甩手走人,只怕会给“风情”惹麻烦。 脑筋立马飞速地运转,她不动声色地扫一圈包厢内的情况。 二楼的装修自然精致,空间也大,外间套着里间,盛了不少雄性,各自身旁也都至少配备一位公主,各有各的娱乐,大部分人并未因为冯孝刚的挑剔受到干扰。 应该是个凑局的大场子,并且今天这里最大的主儿另有其人。 判断完毕,方颂祺眯了眯眸子,Yu图再往里间仔细地探两眼,Cindy姐却是又拉起她的手,像推销产品一般,对冯孝刚介绍道:“货真价实名校在读,要样貌有样貌,要才情有才情,保准不像某些小场子的丫头骗子,一张嘴就土得掉渣。” “嗯哼——”,冯孝刚干咳一声,挺直脊背,没回答Cindy姐,而是看向方颂祺:“叫什么名儿?” 方颂祺的视线应声落回冯孝刚粗制滥造的脸面,心下讥嘲地冷笑。 昨儿在酒店的房里还猴急地想上她,今天她以小姐的身份站在他面前,他反而瞎了眼(方颂祺才不会承认,她妆容的巨大变化多半是导致冯孝刚瞎眼的主要原因)。 她不吭声,低垂眉眼,双手置于身前,指头绞着衣角,摆出一副局促忸怩的羞涩模样——进门前Cindy姐给她的角色定位,可不正是清水出芙蓉的女大学生嘛。 真别说,眼下她如此惺惺作态矫情斑斑地一装,周围原本不在意情况的数道目光当即如同雷达检测仪似的,迅速而准确地咻咻咻朝她射过来。 哪里不懂她玩的花样,Cindy姐不易察觉地露笑意。见冯孝刚盯着方颂祺,两眼发光发直,她心下是鄙夷的,面上是乐呵的,替方颂祺回答:“叫小方。” “小芳?”立马有个一瞧就是小喽喽的角色吹了响哨,哼出首应景的曲子来:“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滴大眼睛,辫子细又长~” 嚎得难听便也罢了,偏偏他到最后还走到方颂祺身边,凑近她,抓起她的双麻花辫,色、眯、眯地嗅了嗅,嗅完之后,脸上的表情享受又流连。 方颂祺倒不为自己被意Yin而恶心,毕竟类似揩油的事之于她眼下的小姐身份而言是家常便饭。她反倒为对方亟待充值的智商深感忧虑——不管是酒喝多了脑袋一时遭大肠杆菌严重堵塞,还是涉世未深不通人情,他已犯下越矩的大忌。 果然,冯孝刚面色异样。 “冯、冯副总!冯副总!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伴着急切的叫喊,包厢的门忽然又打开。 瞥见外头不顾阻拦硬要进来的人,冯孝刚的神色愈发难看:“你怎么还在?” 未见其人,先辨出其声。 方颂祺再度忍不住翻白眼,更加确信,她的运气不仅被狗啃了,而且被啃得连亲爹都认不出来了。 007、草踏马祖宗!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既然昨天她没被吃着肉,那周泽不仅如意算盘落空升不了职,十有八九连工作也难保。 果然,紧接着便听周泽继续叫喊:“冯副总,求你!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方才那个小喽喽模仿周泽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听起来怎么像威胁?” 周泽忙不迭摇头:“不是不是!不敢不敢!我只是——” “哟,声音还这么大,力气很足嘛,看来刚刚你喝得不够多啊!”说着,小喽喽转向服务生,“你们场子里都是吃软饭的吗?随随便便就让人打扰到客人!轰出去!快轰出去!” “不要!冯副总!冯副总!” Cindy姐最见不得“风情”名声受累,这又确实是守在包厢门口的两个小兔崽子未尽好职,拧眉打了眼色,示意赶紧把人弄走。 不想冯孝刚却在这时问:“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倒是说说,我要怎么再给你一次机会?” 冯孝刚肯搭理周泽,就说明了他的态度。原本拦着周泽的人会意,没再强行地拉他,见状,那小喽喽不满地嚷嚷:“爷儿,咱们没必要和他浪费时——” “我要怎么再给你一次机会?”冯孝刚忽略着打断小喽喽,又问周泽,“如果给你第二次机会,你要怎么补偿我昨天受到的伤害?” 补偿昨天受到的伤害…… 周泽的表情变幻。 而方颂祺同样听出冯孝刚后半句话所表达的言外之意时,身侧的Cindy姐也悄悄扯她一把,并往冯孝刚的方向努嘴——冯孝刚的手指头正按在空酒杯上,眼睛则有意无意地瞟着方颂祺。 方颂祺并未因现下的情况拖泥带水,跪坐到桌旁,拿起酒瓶,给冯孝刚的杯子斟酒。 “冯副总,”沉默有一会儿的周泽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走上前两步,“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意外。我一定会让我女朋友服——” 话头戛然而止,周泽如同见着鬼一般:“阿祺?你怎么会……” 这个称呼,冯孝刚是记得的,循着周泽的目光瞅回方颂祺,正对上方颂祺风情万种的笑:“冯副总,给他机会,不如给我机会。” 冯孝刚终于认出方颂祺,指着她的脸:“你……你、你、你、你是——” “冯总~”方颂祺娇滴滴地把“副”字省略,顺势将酒杯塞进冯孝刚手中,柔弱无骨般倚到他的腿上,语调保持在恰到好处的分贝上,“要是您同意,就喝了这杯酒,炒掉他,然后……我们……就我们俩,单独离开这里……” 艹踏马周泽的祖宗!卖一次不够,还想卖她第二次?! 冯孝刚的身子抖了一下,显然因她暗示性极强的话而兴奋,完全忘记了他的命根子差点断在方颂祺手里,来“风情”其实就是为了检验是否雄、风依旧。 周泽的身子同样抖了一下,却是僵硬的,不可思议而眼神复杂地紧紧盯住方颂祺。 包厢内,冷不丁有人笑了一声,极轻,可之于方颂祺来讲,简直振聋发聩。 麻蛋!为什么蔺时年也在……?! 008、鸡 别说这么个气音,即便蔺时年烧成灰的一根腿毛放跟前,方颂祺也认得出来。 笑声传来的方向,来自她方才窥探未果的里间。 音量不高不低,语气意味不明,时间点如此凑巧,突兀得很,让方颂祺很难不去猜测蔺时年是否在笑她。 反正冯孝刚手底下的那位自作主张的小喽喽认定了笑声针对他们,冒话质问:“谁?谁的声音?” 依旧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不过这次,冯孝刚明显默许了他的作为。 原本坐在靠近里间位置的一排人在这时忽然站起来。 见状,冯孝刚带来的人也不甘示弱。 虽然谁都没说话,但空气里仿佛相互碰撞着,滋出无数的火星,没准什么时候就引爆开来。 这场面……就像两大邦派即将交火前的沉寂。 鬼都瞧得出势头不对,可他们不动,包厢的公主们也都得了Cindy姐的眼色,不随便瞎掺和惹麻烦,静观其变。 方颂祺亦默默收回自己原本靠着冯孝刚的姿势。 站起身扭头时,她和周泽正正打到照面。与周泽的灼然相反,方颂祺任何表情没给,熟视无睹走回Cindy姐身侧,百无聊赖地弹自己新做的手指甲。 没两秒,里间出来个秃成地中海的中年男人,指向冯孝刚一众:“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之前也是你们吵吵闹闹?” 冯孝刚明显认出对方,一下站起,未及开口,没眼力劲的小喽喽再次用愚蠢耍存在感:“我才要问你们哪来的?这里有你和我们爷儿说话的份吗?滚滚滚,滚一边——” “闭嘴!该滚的是你!”冯孝刚截断小喽喽,气红了脸,一臂将小喽喽摔倒旁侧,然后礼貌问候中年男人,“原来是季秘书在这儿?”眼睛往里间瞟,“那季叔叔不就也在?” “冯家的?”中年男人打量冯孝刚,不太确定。 “对!我是冯二的儿子。”冯孝刚迅速点头,解释,“碰上你们家季老幺组局,他招呼我进来一起。”左顾右盼,“他出去接了快半个小时电话还没回来。” “对不住,刚刚没认出冯少爷。”中年男人道歉,对冯孝刚客气起来。 “我才对不住,不晓得季叔叔在。”冯孝刚怪不好意思,记得被嫌吵的那回事儿,扭头轰人,“你们都出去!这里不需要你们!” Cindy姐巴不得如此,一刻不耽误。 搂着公主的那拨人也循规蹈矩变回正人君子。 Cindy姐识相地不多问,作为妈妈桑,领着姑娘们抓紧时间离开。 方颂祺放慢脚步走在最后,听到冯孝刚问中年男人:“方便不?我进去和季叔叔打个招呼。” 中年男人似怕冯孝刚误会:“……是在招待朋友……” 包厢的门阖上,后面的话方颂祺没能再入耳。 蔺时年从头至尾未露面,可她非常确定就是他。那么蔺时年就是中年男人口中正在招待的朋友……? 蔺时年长期忙碌于大西洋彼岸,通过她不怎么刻意的观察,以为他在国内根本没熟人,每次回国只是纯粹的商务需要,顺便和她这只养在鎏城的金丝鸟打个炮。 方颂祺猜测国内的其他城市多半还有和她一样角色等待蔺时年的临幸,因此她虽被阻断了进军风月界的前程,但还是鸡,区别只在于从万人骑变成一人肏。 手腕猝不及防被握住。 “跟我来。”周泽表情严肃。 方颂祺捋他的手:“有何贵干?” “我们聊聊。”周泽执拗不放。 “小方?”几步开外的Cindy姐不放心地回头询她。 方颂祺遥遥朝Cindy姐摆摆手,以示她自己能解决,随即看回周泽:“468包钟,868包夜。你要哪种?” 她笑容可掬建议:“包夜划算。” 009、彪悍的人生无需解释 周泽眸光闪烁。 “怎么?给不起?”方颂祺撩拨发丝,“没钱就别来吃鸡。” 周泽印堂发黑,手上力道加重,一言不发拉着她快步往外走。 方颂祺一路都未挣扎,直到出来“风情”门口,周泽拦下一辆出租车,她才顿在原地不愿意动:“看来你是要我今晚出台?那就要另外计算了。刚刚报给你的只是陪聊的价格噢~” 表情人畜无害风轻云淡,一点儿不像开玩笑。 周泽咬牙:“是为了报复我吗?” “噗嗤,”方颂祺忍俊不禁,眼角锐利,毫无柔婉,“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那是为什么?!”周泽吼。 方颂祺未答,摊手掌到他面前:“对不起,先生,接下来的聊天,该进入付费阶段。” 周泽额角爆出青筋,气势汹汹地从钱包里掏出五张毛爷爷,异常用力地拍进她掌心:“为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方颂祺慢悠悠收起钱,凑近周泽耳畔婉转低笑,“轮不到你卖我,因为我啊……本来就是个表子……” 她嘴皮子素来尖酸刻薄,如今倒是连骂自己都能张口就来不收敛,仿佛唾弃的是另外一个毫不相关之人。 明眸含露,难得对他笑得柔腻,周泽却觉她格外陌生,想起不久之前她依靠在冯孝刚腿上的模样,心里无比沉痛。 “阿祺,出什么变故了么?你为什么作践自己?” 他真是想不通,她虽寄养在她表叔家,但家世清白全是体面人,家底殷实并不缺钱,即便近墨者黑沾染陋习,一时好玩图乐子,也不该堕落成如此这般。 微风旋来,冲散少许盛夏之夜的燥热,未吹淡方颂祺漆黑眸底的朦胧雾气:“彼此彼此。能够一眼不眨地连卖自己的女朋友两次,你又高尚到哪里去?” “噢,不对,不是女朋友。请你下一次在卖我之前,先通通脑子,早在昨天,我就已经和你毫无瓜葛了!”说着,方颂祺将之前的五张毛爷爷,用力摔回周泽脸上。 “阿祺!”周泽再次拽回方颂祺,没等话出,有人凶神恶煞喊:“那表子在那里!” 又是冯孝刚手底下的那个小喽喽。 之前被冯孝刚摔的那跤估计不轻,他一边拖腿走路,一边揉自个儿的臀,“嘶嘶”直吸气,带着三四名手下朝方颂祺和周泽包围而来。 “你们想干什么?”周泽下意识地展开手臂将方颂祺挡在自己的身后。 “哟,这个时候倒像个男人了?闪开闪开!”小喽喽蔑视,不耐烦摆手,“在包厢里怎么求我们爷儿给第二次机会的,这么快忘记了?想继续在公司干下去,就赶紧滚一边去,否则连你一起抓!” “我……我……”周泽没让,犹豫转身,看一眼方颂祺,再回过头来,他咬牙,护住方颂祺:“工作我不要了!” 他的这一行为在他们眼中可笑至极,小喽喽根本不理会,转向方颂祺:“小Sao货,我们爷儿的怀抱还没焐热,你就让你男朋友回心转意了?是什么本事,要不让哥哥我也见识见识?” 几人哈哈哈哄笑。 “我说工作我不要了!”周泽重复,神情坚定,“你们谁都别想碰阿祺!” “磨蹭什么?抓人!”小喽喽嚷嚷,几人捋起袖子扑过来。 周泽说男人就男人起来了,一夫当关抱住三人的腰。 “阿祺快走!不要管我!” 当然不会管! 方颂祺呵呵。 出租车师傅们不想惹麻烦,全部拒载。 她当机立断,两条腿拔开就跑,高跟鞋也不影响她的速度! 然而也当机得太立断,乱了章法,只下意识朝反方向飞奔,几百米后就被一条河横亘住了去路。 曾听Cindy姐说,当初老板就是看中了这条河,才决定买下这块不算热闹的地儿开了“风情”。二楼的好几个包厢,打开窗户就能见河面水光粼粼,加之精心设计的灯盏,夜晚的景色较之闹区毫不逊色,又比闹区取了数分静谧。 可眼下,方颂祺无心欣赏,只无比蛋疼。 一转身,真正有蛋可疼的那个小喽喽紧随其后追上来,台词是万年不变的老套:“跑啊!怎么不跑了?” “跑~当然跑~谁说我不跑了?”方颂祺丁点儿没有逃命的狼狈和慌张,勾唇媚笑,体态优雅地左右腿各蹬一下,脚上的两只高跟鞋隔空直冲对方的面门飙去。 小喽喽的反应还算敏捷,立马躲开。 方颂祺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果决地“噗通”跳进河里。 010、好大一颗眼屎 即便跳河,她方颂祺也必须跳出优雅,一刹那的深思熟虑之下选用了Ru燕投林的姿势。 然,再精心也敌不过世事难料,盛夏归盛夏,河水并未因此就沸成温泉,凉兮兮的水流包裹浑身的瞬间她没能保持住风度,忍不住打哆嗦。 乃乃滴个熊…… 半颗脑袋浮出水面,张望不远处几扇“风情”二楼包厢的窗户。 应该没人看见…… 她水性好,适应得还算快,凭借对环境的熟悉,潜游躲藏,不在话下。 等了一阵,琢磨着那群瘪三找不着她人也该作罢,方颂祺才找位置上岸,悄无声息从后门回“风情”里头。 Cindy姐闻讯赶来得快速。 化妆间里,方颂祺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纠她脑袋上的双麻花辫假发扯下来,乌漆墨黑一坨丢地上,建议Cindy姐给场子里的姑娘们换批高质量的装备。 “你说得轻巧,不当家不知柴米贵~”Cindy姐长息,上下打量她,“你这是——” “天儿太热,我到后头的河里泡了会儿澡。”方颂祺去拿自己之前换下来的衣服。 “我以为拉你出去的那只小狼狗才一小会儿就让你Shi成这样。”还没笑囫囵,场子里养的打手小弟来给Cindy姐递消息,压了Cindy的表情,“小方,你怎么得罪姓冯的了?到处找你呢,都上河里捞人去了。” 方颂祺手一顿,不过一秒,干脆利落地拎起衣服和包包:“Cindy姐,我走了,不留这里给你添麻烦。” Cindy姐没假惺惺地拦她,把一张名片塞进她包里:“喏,你要找的人。” “谢了~”方颂祺扭胯撞她,斜睨眼,满副江湖儿女豪情口气,“改天有好场子可以尽管再来找我救~我也顺便提前物色好下家~青春饭可没几年可吃的了~得抓紧时间捞足本~” Cindy姐嫌弃她一身水,避之不及:“小Sao娘们,当年要是先留我手里调、教个把月,鎏城的男人随你挑~” 方颂祺又从后门溜出风情,翻出手机里昨儿通知她蔺时年召见的那条消息,拨出那串备注为“未必”的号码。 通是通了,无人接听。 呸!不接就不接!谁稀罕! 话虽如此,她的脚步却是往停车场加速。 到的时候,迎面恰好有辆车开出来。 方颂祺挥手拦。 车子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方颂祺一不做二不休,冲到车子跟前,大咧咧用身体挡住去路。 车子急刹,轮胎和地面划出刺耳的摩擦,最后关头将将停住,目测车头距离她的身体约莫一厘米。方颂祺连个眉头都未皱,径直走向后座,弯腰,叩车窗。 车窗玻璃黑乎乎的,只映照出她的面容。 对方不给反应,方颂祺也不着急,以车窗为镜,悠哉悠哉地左偏偏头,右偏偏脸,风Sao地拨弄自己Shi乎乎的头发。 不消片刻,终是“啪嗒”一声。 唇角得逞一弯,方颂祺即刻拉开车门。 车内分明宽敞得如同一个移动的豪华包厢,某人却非得坐在紧挨车门的位置闭目养神,似乎完全屏蔽外界的动静。 哟,装是吧? 转了转眼珠子,方颂祺没有选择换去另一扇车门上车,而直接抬起右腿,自他的膝盖上方,跨进去半个身体,同时双臂分开两侧按上他的肩头,借力稳住自己的重心。 狭窄的空隙,她这样的姿势,几乎等于跨坐到他的身、上。 金贵的蔺大老板总算舍得睁眼。 两人霎时鼻尖相抵,呼吸相闻。 方颂祺上车的动作故意卡在这儿不动弹,保持自己胸前的两团与他的胸膛若即若离相帖,她一眨不眨凝视他,眼神于专注之中有意无意地露出一抹疑似勾引的媚然。 要知道,她从河里游上来没多久,尚未收拾,白色的棉质T恤布料本就差,此刻更与透明无异,腰线紧致,Shi身诱或尽显。 车内不知熏的哪种香料,浮动的暗香类似天寒地冻独开一枝梅散发的霜气,凉凉的,格外沁人心脾,仿佛无意中与她刻意营造出的暧昧气氛相抗衡。 四五秒的寂然后,她的腰上,蔺时年的掌心终是抚上来。 方颂祺却是右手食指指尖一伸,直指他的左眼,大惊小怪:“哎呀,好大一颗眼屎!” 011、狐狸精 演戏演全套,她手指还煞有介事地戳他的眼角,假模假样邦他把眼屎掏出来,然后杵着手指,弹掉那根本不存在的眼屎。 皮他这么一下,方颂祺心情大好。 也不管蔺时年的反应,她自娱自乐发出杠铃般的笑声,于笑声中跨进来另一条腿,再扭个身,便重重将自己摔进他身侧的椅座里。 土豪就是土豪,车子都比一般人的人的要舒、服,方颂祺宛如回窝的宠物,搂住抱枕一通猛蹭,柔软的椅座爽得她禁不住低吟。 嗯,高度还原她自个儿叫船时的那种吟~。 吟完之后,她眼皮一掀,抬脚踹前头驾驶座的椅背:“你故意不接我电话的吧?这仇我记下了!” 说实话,她来停车场就是碰碰运气,找找蔺时年的车是不是停这儿了。本以为蔺时年还在楼上的包厢里头风流快活,即便她找着蔺时年的车,也得先干等着。结果还真赶巧,要再迟一步可就和他完美错过。 所以啊,她刚刚并非不知死活螳臂当车,而是瞅准了车里头的人是蔺时年。 魏必没有鸟她,重新启动车子。 方颂祺特别想搂着抱枕就此舒坦地赖下去,奈何Shi衣服粘身、上难受得紧,坐起来抓住衣角,旁若无人就反手把Shi淋淋的T恤从头上月兑下来。 前头的魏必忙不迭去摁挡板的按钮,颇显手忙脚乱。 比不得她的速度,上身已经只剩罩罩。 “怕什么?你没在海滩见过女人的比基尼?”方颂祺隔着挡板落下前的最后一条缝笑话魏必,这才撇回眼来瞧一直被她刻意忽视的蔺时年。 相较于她的绮丽风光,蔺时年对那件被她甩在椅座里的T恤更感兴趣:“倒是终于有个学生样。” “不都是您的功劳~”当年方颂祺根本没想继续学业,是面前这位金主奇奇怪怪的,这么要求,她才看在钱的份上去混学历,等毕业证和学位证到手,顺利毕业,另有一笔额外奖励。 所以,大概,最迟再一年,她就能和他Say-Goodbey了。当然,Say-Goodbey之前,她得把该花钱的地方都花好…… 手指没闲着,开始解牛仔裤的金属扣。 裤子不太和她的身,略紧,泡了水更难月兑。 对抗了一会儿总算褪至腿上,方颂祺又不爽了,嫌手酸,就只烦躁地蹬脚蹭。 空间有限,她不得不猫腰,半侧身而站。低腰内库包裹她紧实的翘臀,两片臀瓣随着她蹬腿的动作微微颤动。 平坦白皙的小腹上,尚覆着层薄薄的水汽,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她的皮肤缓缓下滑。其中一滴恰好凝在她圆润的肚Qi眼边上,顺势便掉进小小的涡里。 “好看吗?”方颂祺临时又起意。 蔺时年闻声凝睛。 她仅剩三点的布料,猫腰立在那,表情不羞不臊,目光大大方方,逆着车内的光线,浑身、上下仿佛流动一层萤光,一丝一寸,无不散发着魅惑。 蔺时年移动视线尽览,最后停在她心口延伸进罩罩的半尾鲸鱼纹身:“又不是没见过更好的。” 一问一答,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两句对话,只是反了过来。 方颂祺自鼻间不屑哼哧:“就你外头养着的那几只狐狸精?” “不是也包括你?”蔺时年反诘。 方颂祺没不高兴背上这个骂名,因为并非是个女人都能当成狐狸精。张爱玲说过,正经女人都恨狐狸精,但若有机会尝试一把,没有一个不跃跃玉试。 可不就是?哪儿有真正的正经女人?不过就是大多数女人缺少放荡的机会和勇气罢了。这个社会加在女人头上的束缚太多,女人的放荡和男人的风流本质上一回事,前者要付出的代价却远远惨重。 车子的又一次停滞,让方颂祺从一时的神游太空返回地球,看到他们现在在“风情”的门口,隔着车窗玻璃,冯孝刚手底下的那群瘪三还在拽着周泽四处找她。 沃了个大草的是,蔺时年居然在这个时候不声不响开车窗。 情急之下,方颂祺没想太多,霍然蹲身,蜷到蔺时年两退间! 012、也该换新姘头了 下一秒方颂祺意识到自己是大写的傻叉!既然蔺时年不怕暴露她在他车上,那她躲什么?是蔺时年自己要沾上麻烦的。 准备重新站起,方颂祺又反应过来,他老母的!她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上! 车窗外飘进来问候:“蔺先生。” 这声音方颂祺认得,不久之前包厢里的那位秃成地中海的中年男人。 她侧过脑袋往上瞄。 车窗玻璃其实并没有如她所以为的大开,仅下降三分之一。窗外的光线在蔺时年的鼻梁和眼尾投落一层隐约的光影:“抱歉,有点事在停车场耽搁了。” 中年人:“没关系,我们老爷也有点事,先走一步,让我向蔺先生致歉。” 蔺时年微微颔首:“这次是我拜访得太突然了,没有配合季伯伯的时间。” 话落之际,他的眉尾微不可察一抖。 中年人未察觉蔺时年的异样,又和他交谈了几句,才道别。 蔺时年终于得以收目光回车内。 方颂祺趴在他膝头,左手臂枕着下巴,右手手指乐此不疲地戳他的蛋,满面兴味地见证他档部的慢慢膨胀。 他垂眸的时候,她也抬眼:“蔺大老板今天很有闲情,故意耍我?” “怕什么?女人穿比基尼,很常见。”蔺时年拿她之前的话来堵她。 “真大方~”方颂祺指尖的力道一重,隔着布料感受他的热和硬。 蔺时年瞥了眼车窗外头,手指无意识般轻敲:“不出去救你养的那个小白脸。” “玩腻了,不要也罢,我也该换新姘头了。”方颂祺笑得明艳,河水浸湿的鬓发贴在额边,蜷出两个小卷,很有几分大话西游里白晶晶的味道。 蔺时年伸手,抹直那两个小卷,袖口的坦桑石袖扣流转蓝色的光:“换成冯孝刚?” 喏喏,她在包厢里的话,他果然全听见了。 方颂祺脸一拉,委屈告状:“你可要为我做主,我差点就被卖掉了。你的人他们都敢碰?真是不要命了。快让魏必去教训他们!” 三岁小孩似的,哭唧唧抱住他的大腿,抽噎得后背一耸一耸。 蔺时年抬起她的脸。 干净得很,一滴眼珠子都没有。 方颂祺硬挤,没挤出来,嘴一撅,甩开他的手:“没劲儿,换作别人家金主,肯定拿我当心肝宝贝甜蜜饯,摘星摘月亮地哄我~” 蛋也不戳了,手累,兀自爬起来,找干毛巾,继续拾掇自己。 蔺时年目光不离她,只是视线微垂。 方颂祺顺势低头。 她光着的脚丫子踩在自己方才脱下的Shi衣服上,压出的一小滩灰黑色的水,弄脏铺着的浅色羊毛地毯。 嫌弃她……? 不局促也不慌张,她淡定往后退半步,站离Shi衣服,用脚底板蹭羊毛地毯的干净之处。 污渍面积扩张,地毯更脏了。 “哎呀,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方颂祺眼尾上翘,分明在笑,笑着坐回他身边,双手交叠扶到他肩头,下巴枕上去,嘴唇亲密贴住他的耳廓,气吐幽兰,“爸爸,要不我陪您CZ,补偿您?” 013、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据说男人都喜欢女人在床上的时候喊他禁忌的称呼,越禁忌越刺激。方颂祺其实一直以来觉得非常恶心。 但底线这种东西就是用来突破的,把职业素养和个人喜好泾渭分开后,也就不那么难以启齿了。 何况眼前这个男人本来就是她的爸爸——金主爸爸嘛~。 车窗外掠过冯孝刚那拨人,周泽被打得像条死狗。 方颂祺顺便斜过两分视线,能瞧见的最后一幕,是喽喽们拖着周泽将他丢进河里。 耳中传入蔺时年的低低闷笑,笑得和包厢里的那一平地惊雷一样,皆如看完马戏团小丑的表演后给出的反应。 方颂祺敛回神:“性致不高?” 看他侧脸的轮廓像是炭笔勾勒出来的,她心底暗搓搓骂一句衣冠禽兽,然后瞥向他尚未平息下火气的鼓起:“不该吧?您的二兄弟可比您诚实~” 她也笑,笑得眼角弯弯。 蔺时年没来性致,但来了兴致:“几个月没听你唱歌了。” 又来?方颂祺翻白眼。 除去打泡,他最经常做的,就是点歌。 好呗,她承认她的嗓子确实好。 “您确定不听叫船,要听歌?”方颂祺摸他的胸膛,撩啊撩。 蔺时年打量她那两条白得发光的大腿:“你在这种情况下唱过歌?” 这种情况?哪种情况?不就是她没穿衣服喽。呵呵,瞧这老男人的恶趣味,多猥琐,多下~流。 再下~流再猥琐再恶趣味,方颂祺也笑容可掬,有求必应:“好咧,您是爸爸,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罢,她如同专业歌唱大家一般,清了清嗓子,再“咪咪咪~啊啊啊~”地煞有介事开嗓,发声前,眼底有促狭,问:“我新学了一首《十八摸》,感觉更符合您的气质。” 分明间接损他。 蔺时年从Minibar里取出酒,给自己倒上一杯,左腿搭上右腿,交叠起闲恣,眼里盛满趣味:“不用,不符合你的气质。” “我什么气质?”方颂祺双眼放光,像是非常期待他的答案。 蔺时年啜一口酒:“《夜来香》。” 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也是在点歌。 嘁,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夜来香到晚上才味道浓郁,不就和她差不多,见不得白日见不得光的那种。方颂祺不改笑眯眯,怼回去:“要不还是来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未给他反对的时间,她马上亮开喉咙开唱。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待~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尾音轻扬,又糯又酥。 蔺时年目光不错一下地看她搔首弄姿。 “记得我的情记得我的爱~记得有我天天在等待~我在等着你回来~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她又靠回他的肩膀,指尖伴着最后一句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戳他的心窝子,像是真的在借歌词表达她的殷殷叮嘱。 蔺时年捉住她的手,掂了掂:“想换哪种口味的姘头?” 这话题转得,突然就就绕了回去,方颂祺险些没接住。 倒也不是很难的问题,她信口就能回答:“比你年轻,比你器大,比你持久,比你活好的。” 眯着眼,一副坏透了的表情。 蔺时年笑了笑:“嗯,照你的要求邦你物色。” 嗯……?方颂祺挑眉。什么意思? 014、分分钟红颜薄命 大土豪不仅出手阔绰舍得花钱,心也大,主动给他自己戴绿帽……? 蔺时年貌似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未再多言,很快掏出钱包抽了一张卡,递给她。 点歌要她唱曲儿的小费啊~方颂祺欣然接过,高兴地亲了亲卡面,而后如藕节般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嘴唇往他脸上凑,吧唧一个响亮的吻:“谢谢爸爸~!又可以买新包了!” 蔺时年平静扫过她,好像看腻了她的身体:“衣服可以穿上了。” 车厢内开着冷气,虽然温度调得适宜,但方颂祺身、上布料少,不久前还在河里泡过,他一说,她倒还真觉得有点凉。 金主发话,她自然照做,嗖嗖套衣服——这一票还挺轻松的,一首歌就打发了。撩他的时候,她其实做好了引火烧身要在这车里干一炮的准备。 蔺时年的目光在她光洁的后背打转:“接下来是不是该实习找工作了?” 方颂祺没想到他会主动提:“我需要找工作吗?难道不是只需要找好下家金主不就行了?” 她系着衣扣,匈脯刚裹进布帛里,左边嘴角上方旋起个似有若无的浅窝:“要不您直接告诉我,您会养我到什么时候?这样我好无缝衔接,否则有空窗期,我少赚好几万。” 蔺时年朝她招招手。 方颂祺坐到他腿上,像宠物一样偎依进他怀里。 蔺时年捏住她的下巴:“打算一辈子都这样靠别人养着?” “不然呢?除了床上的那一套,其他的我又不会做。也攒不住钱,没有积蓄。”方颂祺耸肩,然后勾住他的脖颈,“我最美好的几年青春可都砸你手里了,往后的价格肯定不如在你这儿,要不……等你踹我的时候,多给我一笔补损费?” “嗯,可以考虑。”在钱方面,蔺时年从来没有小气过。 方颂祺听言马上在心里盘算,既然如此,这笔补损费她得狮子大开口了~! 蔺时年紧接着追加了一句:“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难道一直以来我在床上的表现都不好?”方颂祺挑眉。 车子在这个时候停住,魏必的声音通过隔板自前头传来:“蔺先生,到了。” 方颂祺望出窗外,发现并不是五澜湾。 “我要赶飞机,来不及送你,你自己打车回去。”蔺时年拨了拨她黏在一起的头发,解答了她的困惑。 “我以为这次你会多呆两天。”话说得好像非常舍不得他,实际上方颂祺心里头乐开了花,捺下喜悦,通情达理起身,“那就不耽误蔺大老板去安抚其他狐狸精。” 脏衣服自然就留他车上了,她拎上自己的包,下车前往他耳朵呼一口气,妖精似的:“下回你来,再给你惊喜……” 蔺时年很煞风景:“毕业论文多用点心。” 已经站在车外的方颂祺往前倾身,手臂搭在车窗上,不放过任何一个敛财的机会:“我多用点心,会有额外奖励么?” 蔺时年伸手摩挲她的锁骨:“我也给你惊喜。” “嗯,可以考虑。”方颂祺学他的神情神态。 蔺时年笑了一下,不多言语。 恭送走圣驾,方颂祺收起快要僵硬的职业笑脸,上下左右地翻白眼活络自己丰富生动的表情。 瞅见马路对面的商场还没关门,她赶紧带上蔺时年给的新卡,再斩获一只新包,这才兴高采烈地回去。 回的自然不是蔺时年送她的鸟笼子,而是她和杏夏合租的公寓。 杏夏又值夜班,还没回来。 方颂祺痛痛快快地洗干净自己后出来,打开电脑,先上交易平台。 前两天放上去卖的包已经有人拍了。 处理好单子,她去衣帽间里把那只包包装起来,等明天带出去寄快递,旋即重新挑两只包,打光、拍照、P图、上传平台。 手机里进来消息,通知她户头里有款项到账。 方颂祺点开手机银行查看,确认款项无误,拐去查看自己买的那几支股票的情况。 她的眼光还算不错,基本均在飘红。 算了算她目前的存款,心情愉悦,开了瓶酒庆祝,微微醺着溜进群里蹲角落窥屏几位大佬交流股市行情。 后来就见他们歪了楼,谈起近段时间什么生意比较好做,跳出来几个人拉人入股。方颂祺失了兴趣,关掉消息框,轻哂,她还是先傍紧蔺时年乖乖出卖皮肉风险更低来钱又快适合她如今的处境。 邮箱里跳出来来自编辑的夺命连环催稿,方颂祺这才记起来,昨天是Deadline,她的安排全被蔺时年的突然临幸给打乱了。 她又想干蔺时年老娘! 一口气闷掉剩余的酒,方颂祺紧急调取出几年前她没有用出去过的存稿,挑了三篇契合此次主题的内容,烦躁地修改、重组。 稿子发过去给编辑的时候,天已亮了,她迫不及待狠狠抽了根烟,才感觉自己还是活的。 艹蛋! 她以前真是太闲了才会去给人家的杂志专栏供稿,还要死不死地混出了点小成绩,搞得后来骑虎难下。 当初那场变故之后,她根本没有过多余下的精力,而且文字这东西非常不值钱,那么丁点儿稿费,塞牙缝都不够,还不如拿这些时间去钻研性、爱学,多解锁几个新姿势。 可这两年她每每张口透露中断供稿的意思,编辑分分钟要切腹自尽,就差提刀杀到她跟前。 综合各方面的考虑,方颂祺终归还是没有断,与编辑商定后,减少了供稿量。 即便如此,一到Deadline前后几天,编辑不再切腹了,她反倒要分分钟红颜薄命的节奏。 踏马地心疼自己熬夜的皮肤! 捻灭烟头,方颂祺爬上床准备抓紧时间睡觉养颜,不小心压到了自己的包。 拎起来就要往床尾凳甩,她又顿住,伸手进包里一通掏,掏出Cindy姐塞给她的那张名片。 最要紧的事倒是抛到脑后去了…… 方颂祺坐起,按照她了解到的一些规矩,根据上面提供的联系方式,发了条消息过去。 015、有什么屁在这里直接放! 昏天黑地一觉睡到大下午,方颂祺生生被尿憋醒。 疏通完月旁月光,肚子又空空地咕咕叫。 捕捉到客厅外头有动静,她趿上拖鞋就出去。 这公寓说是她和杏夏一起租,实际上是方颂祺租了之后,以独自一人寂寞空虚冷为由,邀请杏夏搬进来陪她。 杏夏没有拒绝,但默默揽下公寓的卫生和偶尔的伙食工作,方颂祺明白她的自尊心之下的小心思,便由着她,渐渐也习惯了。 是故,听闻厨房传出水声,她理所当然以为是杏夏,边往里走边嚷嚷:“有什么好吃的快给煮点,劳资饿得都缩成平胸了!” 洗碗池前的身形一顿,转过来:“阿祺。” 却是周泽。 他脸上挂了彩,青一块紫一块,戴着Ru胶手套,手套沾着泡沫,台面上放着洗好的一只碗和两双筷子,另外一只碗尚在洗碗池里。 方颂祺的脸瞬间黑掉:“你在这里干什么?!” “原来你在。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晚你跳河里后来怎样了?为什么打不通你的手机?你有没有受伤?”周泽反口一连串关心。 “你算哪根葱?凭什么问我东问我西?我又为什么要回答你?”方颂祺抬高下颔。 周泽直勾勾盯着她,沉默了好几秒,旋即摘下手套朝她走过去,心平气和打商量:“阿祺,我们需要再聊聊。” “聊什么聊?昨晚说得还不够清楚?我不觉得还有什么可聊的!”方颂祺油盐不进,一侧身,手指直指门口,“请你立刻滚出去!” 杏夏在这时从外面丢完垃圾进来:“嗳,阿祺?你什么时候回——” “你让他进来的?”方颂祺打断她。 杏夏似乎被她的厉色吓到,怔怔点头:“是、是我。” “谁允许你在我的地方自作主张?!”方颂祺的质问毫不留情砸出,语气和表情皆冷硬。 方颂祺是那种别人踩她一脚她绝对要还十个耳光的脾气,爆起来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杏夏见过她无数次以这副刻薄的模样攻击别人,却是第一回成为她炮轰的对象。 尤其被方颂祺冲口的措辞刺中,她脸色青白交加,局促地搓了搓手,羸弱解释,“他昨天参与斗殴,进了警察局,没有其他人可以找,就联系了我邦忙保释他。我陪他去医院,他说找不到你人,担心你出事,就来等你。” “对不起,杏夏,连累你了。”周泽道着歉,一把攥住方颂祺的手,“阿祺你不要把对我的火气殃及到杏夏身、上。跟我出来!”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让你滚!”方颂祺甩开,反手给了周泽一个耳光。 耳光响亮,杏夏“啊”的短促尖叫也很响亮。 周泽倒是没有什么强烈反应,不晓得是不是前天的那四个耳光掴得他的脸皮进一步加了厚。 他攥着方颂祺的手腕依旧未松,缓缓地转回自己被打得歪向一边的脸,重新凝定方颂祺,好声好气:“现在可以跟我出去好好聊一聊了吗?” 癞皮狗! 方颂祺蜷了蜷手指:“有什么屁在这里直接放!” 表情仍然冷漠,语气仍然强硬,但好歹松了口。 周泽反而面露犹豫,有意无意地瞟了杏夏一眼。 “怎么?”方颂祺蔑然,“怕我张扬你为了一个破市场总监把我卖给你上司艹的事?” 杏夏原本识相地要避嫌,临走前听到这么一句,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目光徘徊于方颂祺和周泽之间。 前一秒才有所考虑的事,下一秒就被直截了当不留情面地戳穿,周泽面红耳赤。 他的反应正中方颂祺下怀,坏心情终于有些好转。 “哟,原来你是有羞耻心的啊?这就说不出话来了?你确定还要聊?我倒觉得,你与其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不如回去好好跪添你的冯总,伺候得他高兴了,或许重新赏你肉骨头。” 夹枪带棒,冷嘲热讽,越讲越难听。 旁边还杵着个局外人杏夏,周泽的脸越来越挂不住。 方颂祺见他表情越来越难看,心里越来越痛快,唇角的讥诮亦越来越浓。 瞧,多贱呐他,她都让他滚了他偏偏不见棺材不掉泪,非B她浪费唾沫狠戳他痛脚。 清晰地感觉他手上力道的加重,如同要捏碎她腕骨,方颂祺满怀期待他暴跳如雷,结果没等到,因为杏夏插了话,中断了两人之间愈演愈烈的火苗星子:“周泽,要不你今天先回去吧,给彼此一段冷静的时间。” 方颂祺对杏夏的和事老行为不置一词。 周泽亦一言不发,像在努力地控制情绪。 顷刻,他放开方颂祺的手:“我已经不在冯孝刚手底下干了。也算因祸得福,之前想去的另一家公司向我伸了橄榄枝。我知道你很介意……那件事。等你消了气,冷静下来后,我们再好好谈。” 不知该说他天真,还是该说他厚颜无耻。事已至此,他以为他们的关系能修补?方颂祺丁点儿不想再被他纠缠:“周泽,追我的人可不少,随便拉一个公子哥出来就甩你几条街,当初我却只答应当你的女朋友,你不会以为我对你真爱无敌吧?” “呵,你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家里还有个病恹恹半只脚跨进棺材的老父亲,是个什么货色,自己心里没有点B数?要不是有点利用价值(第02章),我根本懒得鸟你。” 周泽对自己的认识,心里怎么会没B数?虽不到穷困潦倒的地步,但他确实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所以一直以来他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拼命对她好。 她嫌弃他,他认了,是他身为男人能力不足。万万没想到,她还攻击他的父亲。 她之前明明没少去医院探望他的父亲,父亲很喜欢她,因此也总在他面前夸她人美心善,他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交到这样一个女朋友,念叨他一定要对她好。 所以其实她都在装的?现在才是她的真面目……? 周泽僵在那里。 杏夏似乎怕方颂祺的话再难听下去,挡到两人之间,继续和事老劝周泽:“你快先回去吧。都在情绪上,是谈不成结果的。” 周泽拂开杏夏,追问方颂祺:“什、什么利用价值?” 不是说他要钱没钱要权没权,那他之于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你不是都感觉到我对的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第01章)?”方颂祺鼻间嗤出丝笑,“没错,我那段时间身边缺个唯我是从的狗,你最像喽。” 周泽拳头紧握双目血红,看起来像会打人。 杏夏着急,忙不迭推周泽:“你走吧,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方颂祺则已拿起手机拨小区保安室的号码,没再管周泽要杀人还是放火,扭头回自己的屋,“嘭”地重重甩拢房门。 并非虚招吓唬周泽,方颂祺确实打电话去喊保安了,说明情况后挂线,她查看手机是否有未读的消息,却是失望。 不晓得对方是还没看到消息,还是看到了但并不打算鸟她。 脑袋隐隐作痛。 方颂祺揉了揉,又捶了捶,烦躁地丢下手机,去抽屉的药瓶里取了两颗药。 懒得再出去倒水送服,她直接干咽下喉咙,然后倒回床上继续睡。 没去关注周泽后来究竟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保安前来轰赶,她再次醒来,天都黑了。 杏夏在外头轻轻叩她房门:“阿祺……你要不要先起来吃饭?” 眼皮一搭,方颂祺没和自己的胃做对,爬起来趿着拖鞋去开门,一点没和杏夏客气:“你煮什么了?” “菠萝油条虾,酸菜鱼,豆豉排骨……” 未及杏夏列举完,方颂祺打了个OK的手势,大步迈去客厅的餐桌。 碗筷准备好在桌上,她坐下就直接开动,大快朵颐。 不经意抬头,正和杏夏红通通的眼圈撞个着。 方颂祺蹙眉:“你干嘛?” “阿祺,你为什么不告诉周泽对你——” “打住!”方颂祺极其不耐,满面嫌恶,“以后不要再提他了,阴魂不散。他没欠我,我待他也不咋的,扯平了。” 说着,她迅速转移话题:“锅里还有米饭没有?” “有有!”杏夏不再追问,起身接过她的空碗,邦她进厨房里盛。 填饱肚子,方颂祺准备回房间,一眼看到昨晚跳河前她踢掉的那双高跟鞋,此时此刻擦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鞋架上。 应该是周泽捡回来的…… 眸子略一凝,方颂祺走上前提起鞋,扔进垃圾桶。 隔天上午学校有事,方颂祺没有睡懒觉,出来吃早饭时,客厅里杏夏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一边对着电脑,一边做笔记。 怪认真的,像在学校上课认真听讲。 方颂祺扫过电脑屏幕,不经意觑见网页显示的内容,目光稍稍一顿,脚步亦顿住。 016、原谅她这一生不羁放纵爱撕逼 “你打算进DK?” 杏夏被她冷不丁的询问吓到,慌里忙张地阖电脑,随即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面色微窘。 方颂祺只当作没瞧见,兀自行往饮水机倒水喝,背后传来杏夏的回答:“嗯,是打算试试。” 方颂祺倒着水:“DK不是从来不公开对外招聘?” 传媒界的一大佬,素来高冷。 “是啊,不对外招聘。但我们院每年不是都有推荐名额?我想争取。” “噢……”方颂祺略略点头,水杯在手里一转,“你具体想进DK的哪里?电视台?报社?出版社?还是其他?” “轮不到我‘想’,如果真有幸入选,人家怎么安排我就去哪里。”杏夏赧然,沮丧而无奈,“名额只有两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大概只是去给人家当分母。” “还没开战,你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方颂祺颇为不满,“你的成绩在院里不是一直名列前茅?” “并不光看考试成绩,还有综合素质。”杏夏谦虚,转口问方颂祺,“阿祺你呢?要不要一起试试?” “免了。”方颂祺似不屑。 “说起来,阿祺你好像一点都不为毕业后的去向焦虑?”话落,未及方颂祺回应,杏夏当先记起什么,“差点忘了,你们家有自己的事业,对你可能另外有安排,你不需要像我们一样为找工作着急。” 方颂祺不予回应,将喝光水的杯子放进洗碗池,说了句“Good-luck”,转身回卧室。 “欸,阿祺,早饭——” “没有胃口,不吃了。” “……”杏夏回头望向餐桌上她早起准备但没有被碰过的食物,安静数秒,起身过去处理。 ………… 中午在学校办完事,方颂祺又喊上杏夏陪她逛街购物。 却是发现貌似什么大人物莅临,一窝蜂的学生围观。 杏夏眼尖,惊喜:“是翁思宜!” 方颂祺双手抱臂,微眯眼:“喔,三十六线网络女主播啊……” 呵,三十六线还是抬举她了。 全民网络时代,各类平台层出不穷,如今但凡有个手机的人都能上镜拍视频、开直播营销自己。 杏夏只当方颂祺习惯性刻薄,略微尴尬:“她怎么也不算三十六线吧?以前网络直播还没有这么火,她就小有名气。那个时候她在国外留学吧?分享外国的风土人情的节目不是没有,可她的内容优质创意又好,自来水效应,不小心就红了。” 说着,她笑笑:“当时她一直不在视频里露脸,每次还用不同的变调声音逗大家,时而大叔时而萝莉,怪有趣的,猜测她真实样貌也成了卖点之一。后来她终于公开真面目,也没让大家失望,是个知性美女。可惜,她签了公司后,那档节目就换了味道,渐渐黄掉。不过就她个人发展而言,后来的转型还是很成功——” “你很喜欢她?”方颂祺没听完就打断她,唇角旋开讥诮。 “这和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我们对这些资讯不是习惯保持敏感的关注度?”杏夏隐隐感觉到方颂祺对翁思宜貌似存在敌意。 她们认识……? 没等杏夏探究,方颂祺率先朝围观群众的方向迈步:“走,我们也去要个签名。” 杏夏愣了愣,忙不迭跟上。 ………… 翁思宜来这里是做直播。 正好到了节目的尾声,安排的是满足同学们的要求,给大家签名。她很和善亲切,不时提醒大家维持秩序注意安全。 又签完一个,下一个人的本子很快塞进她手里。 “大明星,就签‘翁翠花’吧~” 翁思宜笔尖登时顿住,应声抬头。 “怎么了大明星?‘翁翠花’难道不是你的本名?比你现在改完后的名字更好听啊,原汁原味接地气。”方颂祺笑眼眯眯,仗着比翁思宜高出一小截的鞋跟高度,再一贯地微挑下巴,完全一副讨人厌模样。 明显故意找茬,工作人员上前来驱逐。 方颂祺故作夸张地踉跄身形,哎哟出声,一脸无辜:“不是说可以签名么?这又反悔了?” 然后变本加厉,从无辜到委屈:“不签就不签,直接说就好,推人做什么?本来还觉得有缘呢,我有个远房表姐,恰巧也叫‘翁翠花’,特别喜欢你,年前特意去了趟韩国,以你为模板,从头到脚整了一遍,现在和你要多像就有多像。我就想给她带个你的签名而已。” 势头大不对劲,杏夏悄悄扯了扯方颂祺的衣角:“阿祺……你在干什么……” 方颂祺置若罔闻,只紧盯翁思宜,等待她的反应。 翁思宜的表情并未完全没有变化,不过约莫因为毕竟在人前,情绪控制得很好,非但没有生气,还把工作人员拂开,继续签名。 “很少有人知道我以前的名字,很高兴你记得。你表姐和我同名是么?确实有缘。我把你表姐的名字也写上吧。替我谢谢她对我的喜爱,也邦我转告她,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做自己就好,不需要把其他人当模板。” 方颂祺又笑:“大明星什么时候改做心灵鸡汤节目了?鸡精是不是放太多了?” 翁思宜没去理会她的满口嘲讽,沉默着把签名本递回去给她。 工作人员赶紧安排下一个人。 方颂祺在这个时候却再次“哎呀”一声,从翁思宜的袖口捻起一根毛发,十分震惊:“大明星,这么粗这么黑,你是在哪儿沾了男人的阴毛?也太不小心了!” “……”全场蓦地如被销了声般寂然。 ………… 回公寓的路上,一想到最后翁思宜吃了满嘴屎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神情,方颂祺的笑就停不下来。 要知道,当时镜头可还在直播,第一时间便通过网络传播了个遍,翁思宜想剪都剪不掉。 哎呀喂,不行了,笑纹都得出来好几道。 不出意外,这次的小插曲应该能承包她接下来三个月的笑点。当然,仅仅保守估计,毕竟她不能保证下回再遇到翁思宜时,她没有新花样再整翁思宜。 “阿祺……” 杏夏的叫唤拉回方颂祺的思绪,倒是记起走错方向:“对,之前说要再去shopping~走走~大好的日子,值得血拼~” 杏夏迟疑:“你和翁思宜是不是有过节?” “没有过节~我就是纯粹见不得她好,故意找茬要她丢脸~”方颂祺忍不住又笑得欢。 杏夏微恙:“你不觉得你刚刚太过分了么……” “觉得啊~非常过分~超级过分~无比过分~没有人比我更过分~”方颂祺丁点儿没恼,承认错误,并且接受指责,也做好了遭遇网络上翁思宜的粉丝的攻击的准备。 然,那又怎样? 千金难买她方颂祺高兴~! 她这一生就是不羁放纵爱撕B~! 手机里来电话,嗡嗡嗡地震动个不停。方颂祺瞥着屏幕上的显示,嘴角翘起的弧度再深了一分,马上和杏夏道别:“街明天再逛,我先去观看我表婶现场爆血管表演~” 幸灾乐祸的语气难掩。 半个小时后,方颂祺甫一跨进翁家别墅,一道阴影便携着劲风往她脸上袭来。 017、你全家都是表小姐! 她急忙往后退一步,杯子还是砸上了她的膝盖。 脚边“啪”地一声,整个杯子从她的膝盖上弹出后撞上地面,碎裂。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方颂祺差点跪倒,所幸一旁的佣人及时扶了她一把,而当即,卢春燕凶巴巴的声音便传出:“你要是敢再帮她一下,立马滚蛋!” 佣人的手因卢春燕的话卡住了。 方颂祺拂开佣人,有些艰难地挺直了腰板。 客厅里灯火通明,沙发上,刚才拿杯子砸她的卢春燕靠在翁建祥的肩头抽噎,鼻孔翕动,看过来的那眼神仿佛要把方颂祺碎尸万段。 “卢春燕,你有本事干脆砸死我,否则就别招惹,我这人记仇,一定会以十倍的方式报复到翁翠花身、上。”方颂祺无畏无惧迎视回去,一股狠劲。 “你听见没有?”卢春燕向翁建祥告状,“她今天就是当着大家的面这么喊我们囡囡的!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囡囡以前的名字!” 呵,都上升到“全世界”的地步?即便翁思宜如杏夏所说的那般,确实有点小名气,但比起人家正儿八经的大牌女明星,翁思宜真的连个屁都不是。 而卢春燕作为翁思宜的母亲,一贯就是爱计较这些个屁。否则,巴不得她横尸在外面的这位表婶也不会太阳打西边出来Call她了。 方颂祺弯唇:“不对吧?大家更关注的难道不是翁翠花的衣服上带了男人的阴毛?” “……”卢春燕被刺激胸口剧烈起伏,眼里蕴着怨毒,犹如几世仇人一般,又抓起一只杯子朝方颂祺砸,“是你栽赃囡囡的!” 这回方颂祺可没再让她砸中,避开之后即刻凶悍上前,也Cao起一只烟灰缸,直瞄卢春燕。 卢春燕惊恐大叫。 “阿祺!”一直没说话的翁建祥拦住方颂祺。 没能砸下去,方颂祺便松开手。 烟灰缸自半空掉落,不偏不倚砸中卢春燕的脚趾头,疼得她哇哇大叫,嚷嚷着要佣人赶紧把方颂祺轰出去。 翁建祥微微愠恼:“阿祺,你以前不是这样没教养的孩子。” 方颂祺拍拍手里的灰尘,勾唇:“我爸妈都死了,我当然没教养。” 翁建祥短暂沉默,有点无奈:“思宜再怎样都是你表姐,没有得罪过你,你们以前的关系也不错。要不然,至少看在我这个表叔的面子上,往后不要再针对她了。” 方颂祺哂笑,眸子冷薄而黑沉:“你当年抢走小敬的救命钱时,怎么没有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不论是她的旧事重提,还是她的语气神态,皆在不留情面地打翁建祥的脸,翁建祥的表情第一时间尴尬而难看。 成功膈应到他,方颂祺心里头爽上两分。做贼心虚的人就是这样。即便她已经无数次如此般故意借题发挥加以质问责难,可每提一次,效果依旧杠杠地好。 卢春燕忍无可忍般,霍然起身:“你适可而止吧!既然你又提到那笔钱,咱们今天就摊在明面上算个明明白白!” “如果你表叔不是为了给你爸收尸跑去非洲,怎么会得病差点丧命?不得病的话就不需要动手术!不动手术怎么会需要那么多钱?你表叔他的那个破出版社,长年累月见他整理古籍,就是没见他挣几个钱回来,哪来的钱动手术?都是你爸害的!你家不需要垫付这笔手术费?” “你爸死就死,好歹有点家产。结果他研究的药物有问题,追究责任到他头上,家产全拿去赔人命了还欠一屁股债!难道还要我们邦你们还?!” “你妈的那些话确实值几个钱!但是填补了这些窟窿之后哪里还有剩?连你都是靠这笔钱的一部分才从洋鬼子的地方捞回来的,不然你早就被判刑了!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嘚瑟?” “你别不要脸地再咬我们吞了你们家的钱!还有小敬的那条命!就算那个时候不先给你表叔动手术,留给小敬,小敬没有合适的肾源,也根本没用!早死晚死都是死——” “你住嘴!”翁建祥呵斥,截断卢春燕的越说越离谱。 卢春燕气极,和翁建祥吵上了:“我住什么嘴?!要是都像你当老好人!我和囡囡都不要活了!你视她比囡囡还亲,可她哪里当你是表叔?原本看在她年纪轻轻孤苦无依只剩我们几个亲人,才收容她,想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家,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可她呢?你没看到她这些年都是如何对待我们的?” “摆着脸色冷嘲热讽!高高在上耍大小姐脾气!”卢春燕重新看回方颂祺,继续对翁建祥唾沫横飞,“我们根本不求她知恩图报,但她也不能白眼狼一样贪得无厌!囡囡的事业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又被她破坏!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日子没法安生地过了!” 卢春燕满眼通红,话落之后一屁股坐回沙发,把鼻涕擤得呼啦响。 翁建祥则沉默住,似无力回应卢春燕。 整个过程,方颂祺始终紧抿双唇不发一语冷眸以对,心里止不住犯恶心,恶心得她一刻都不想再继续呆着。 正好手机里有重要消息进来,她转身就要走。 卢春燕一蹦而起:“站住!” “怎么?”方颂祺回头,“你的戏还没演完?需要我继续留下来当观众?或者需要我对你的演技做两三句点评好邦助你下回精湛提高?” “阿祺,”翁建祥也叫住她,“这么多年了,误会也该消解了。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 “你真的怎样?”方颂祺微笑,“没有办法再忍受,要把我从你们家赶出去吗?” 翁建祥摇头,带着长辈的疼惜:“不要这么想,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方颂祺笑意更盛:“也对,还没榨干我的价值,你们怎么舍得赶走我?” 温声细语换来的依旧是她的牙尖嘴利,翁建祥才刚有所舒展的脸又紧凑起来:“阿祺,你——” “就算你们想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方颂祺继续笑盈盈,“你们拿走的钱,是那么舒舒坦坦能花的?” 她眼底蕴着凛冽锋芒:“请佛容易送佛难。不把你们的日子搅得鸡犬不宁,怎么对得起我妈的画和小敬的命?” 厅中立着的复古大钟将将接在方颂祺话落之际敲响。 沉厚的钟声里,方颂祺继续自己的步子,跨出大门。 卢春燕的哭声还隐隐约约能听见:“造孽啊造孽!早知道会摊上这么个瘟神,当初就不该——” “表小姐!表小姐!”佣人小跑着追出来。 方颂祺心里的某个躁点被深深刺中,眼神凌厉地剜过去:“你踏马才女表小姐!你全家都是女表小姐!” 佣人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噤若寒蝉,哆哆嗦嗦道歉:“对、对不起!我就是想问问,您的膝盖还好吗?要不您擦点药再走吧?” 瞥见她手里握着药瓶子,也认出她是刚刚扶过她一把的佣人,方颂祺拧眉,非但没有因此和缓和脸色,反而更凶:“滚!” 翁思宜在这个时候从外头匆匆赶了回来,正与方颂祺打上照面。 “呵,你晚了一步,卢春燕已经咬完人了。” 方颂祺这算是又在故意挑衅。 翁思宜步子一顿,倒是心平气和:“我妈如果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我代她向你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我反而要向你妈道谢,免费请我看她吠吠。下回你早点回来和她一起吠,会更有趣。”进而又有新点子,方颂祺给她提方案,“一根男人的阴毛算什么?你要是直播和男人颠鸾倒凤,绝对会在现在的基础上再爆红。” 翁思宜的脸青白交加:“阿祺,你的手段太拙劣了。无中生有的事情终是会被揭穿的,今天下午的事情,我的粉丝已经通过视频截图邦我证明是你冤枉我。” “嗯?我冤枉你什么了?冤枉你有男人却故意隐瞒粉丝假装自己单身?”方颂祺表情纯良而无辜,“那我前两天明明看见你在商场附近偷偷摸摸上了一个男人的车。” 翁思宜怔忡:“商场附近……” 方颂祺眯眼。 可不就是蔺时年(第4章)?彼时真真出乎她的意料,蔺时年和翁思宜原来认识……? 她只能粗浅地判断,翁思宜也是蔺时年养的其中一只狐狸精。 呵呵,如果确实如此,那就有意思了…… “囡囡!”佣人向卢春燕通报了翁思宜的回来,卢春燕亲自出来迎接。 方颂祺翻了个白眼,没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快速离开。 坐上出租车,她急忙点开手机的消息。 是对方终于有回应,谨慎问她:“谁介绍你来的?” “刀疤哥。”方颂祺编辑了消息发过去。刀疤哥是风情的常客,Cindy姐和刀疤哥熟,她才拜托Cindy姐通过刀疤哥打听。 紧接着又是很长一段的沉寂,直至方颂祺回到公寓,才收到第二条回应,对方倒是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 方颂祺深吸气,敲出去:“肾。” 018、有钱就是好爸爸 接下来几天,方颂祺老老实实泡图书馆写论文,不为别的,为蔺时年承诺的“惊喜”。 脑细胞消耗多了,掉头发的速度也嗖嗖地快速,她把掉发专门收集起来,等下回见到蔺时年,往蔺时年跟前一摆,证明她的努力程度,以此让蔺时年将“惊喜”的价值定下来一个具体的数目,免得到时候少了,不划算,白白浪费她的时间和精力。 除此之外,她饿得也比平时快,每天食量的增加也直接导致她五天胖了三斤——这笔损失费怎么也得向蔺时年讨!狠狠地讨! 差不多到了杏夏勤工俭学结束的点,方颂祺去找她一起回公寓,记起方才在图书馆里听见有人讨论此次顺利进入DK复试的学生名单已经出来,顺嘴询问杏夏情况。 杏夏的神情非常古怪:“阿祺,你在明知故问么?” “什么意思?哪来的明知故问?我明知什么了?明知你初选肯定没问题还问你?”方颂祺听出她话里有话,不爽,“你不清楚我最烦曲曲肠子?有什么直接说行不行?” 杏夏在方颂祺面前,气势永远被压一截,此时更显怯懦,像是本就承受巨大压力,一下崩溃,突然就哭了:“我在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了。” “名单上有我?”方颂祺愣住。 “是,有你。”杏夏哽咽,“我落选了。” “是见鬼了还是你看错了?我根本——”方颂祺皱眉,倏尔想到什么,表情冷下来,“所以你认为是我当着你的面一套背后又另外一套?嘴上说‘免了’转脸却瞒着你偷偷报名?” “我……”杏夏卡一瞬,很快摇头否认,“不,不是——” 方颂祺弯唇一哂,并没有听她的解释,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包里的手机已经震动好一会儿了,锲而不舍地又进来第二通,她嫌烦,掏出来原本打算关机,发现是魏必,她改变主意。 “方小姐,你到哪里了?我最多只能再等你半个小时。” 魏必主动来电话就是一件稀奇的事儿,他的话更让方颂祺奇怪:“什么跟什么?你干嘛等我?你在鎏城?” 魏必无语:“方小姐,你是不是漏看了我之前发给你的消息?” 挂了电话,方颂祺翻开页面。 呵,在图书馆里太认真,还真错过了。 未再耽搁,她打车前往五澜湾。正好今晚并不想和杏夏同处一个屋檐下。 住宅楼下,魏必沐浴着落日余晖站在车旁。 方颂祺看着都替他热得慌:“你不怕晒出毛病,我还怕晒黑。” 边说着,她去拉车门,想躲车里吹冷气避暑,再听他慢慢说找她干嘛。 车门却是从里头锁着的,方颂祺没能打开。 她拿眼睛示意魏必。 魏必似没心领神会她的意思,直接将一摞文件交到方颂祺怀里。 “喂喂喂!你搞毛线?什么鬼东西?”沉得要命,方颂祺险些没接住。 “这是蔺先生要我带给你的。”魏必告知。 “你胡诌坑我呢吧?蔺大老板给我的从来都是卡。就算这回他创了新,那也该是珠宝首饰或者名牌包包,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东西?”方颂祺一副“我精明得很谁也休想骗得了我”的表情,“我瞧着更像是他吩咐你办事情,你拿我当免费劳动力。” 猜测间,她要把东西还回去。 魏必察觉她的心思,快一步上了驾驶座:“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方小姐有其他问题,可以自己问蔺先生。” “那你倒是告诉我蔺时年现在人在哪只狐狸精的温柔乡里?这回才间隔多久他这么快又飞来鎏城?”方颂祺腾出一只手砸他的车窗玻璃。 魏必启动车子扬长而去,留给她一通汽车尾气。 “……”方颂祺抹了把脸,“呸”地凭空淬一口,瞅着硌在她胸前的一大摞文件干瞪眼,打算瞧瞧蔺时年特意送她的究竟是什么瞎几把贵重玩意儿。 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一页,她瞳孔轻缩。 ………… 蔺时年今夜的具体行踪,虽未从魏必口中得到回答,方颂祺睡前刷微博的时候,自行得到答案——“当红网络女主播翁思宜恋爱了?与神秘男人共进晚餐,举止亲密,有说有笑。” 早在风情的包厢里,方颂祺就说过,蔺时年烧成灰的一根毫毛扔她面前她都能认出,何况那么一大坨背影。 不得不夸赞狗仔精准的措辞,她也认为蔺时年非常神秘,因为跟了蔺时年两三年,她除了知道蔺时年的工作在大洋彼岸之外,其余一无所知,全凭猜测。 也不是没有一时兴起去网络上搜索过他的名字,屁也没找着。 本来她兴趣也不大,索性放弃,反正管他什么人,有钱就是好爸爸喽。 如今想想,她可能心太大了。 翁思宜出八卦,她当然得凑热闹,翻去几块热评区参与讨论,引导吃瓜群众与前些天的阴毛事件联系到一起。 本以为蔺时年和翁思宜共进晚餐,肯定有饭后消食运动,没有一晚上折腾不完,何况蔺时年也没让魏必转告他会来五澜湾,方颂祺就放心地睡去了。 结果半夜,后背突然贴上来冰凉,她一个激灵,猛地惊醒。 019、有本事你们也去走一个! 察觉她的清醒,背后的人翻上来,蔺时年的脸赫然近在咫尺。 刚刚所体会到的冰凉,毫不夸张,是真的冰凉。用脚趾头想都猜到这个死变太刚冲完凉水澡。 方颂祺自己一个人时更习惯于果睡,没想到眼下倒是方便了蔺时年快速上膛。 熟睡骤然被打断,她多少生了怨气,有点不乐意端笑脸,抬起手臂横亘在两人之间,搡了他一把:“你不是刚从上一个女人那里过来?” 那还干得动……? “嗯……”蔺时年倒是未否认,不容她抗拒,兀自沉身。 一完事,方颂祺立马起船。 “去哪儿?” “洗澡。”方颂祺回头剜一眼蔺时年,泛着怒色,没遮掩自己的不痛快。 她平常没这么爱干净,往往精疲力竭后埋头直接睡。 今次不一样。以前被蒙在鼓里便也罢了,如今一想到他用刚草过翁翠花的那玩意儿塞进她的身体,她就恶心! 任何女人都可以,他爱养几个养几个,连轴几次都无所谓,就是翁翠花不行! 即便往常她和他说话也是总有不恭不敬调侃嘲讽的时候,却是算作她以勾他为目的的个性和风情,如此赤果直白表现出厌恶,几乎没有过。 她现在就是受不了到想爆炸!去他大爷的蔺时年是不是金主会不会生气! 气头来得快,调节得也快,等她从浴室里出来,心里的那股子劲已消除大半。 蔺时年不在房里。 方颂祺闷着脸倚靠船头,取出烟盒。 万宝路黑冰爆珠,捏爆珠子的瞬间超踏马爽,她的火气进一步降两分。 浓烈的薄荷冰凉充斥,她Tun吸一口,火气再降两分。 “你的Kou味越来越重了。”蔺时年走了回来,看方向刚刚去了楼下客厅。 从他的语气和表情判断,貌似没有在意她方才的小情绪。 方颂祺稍松气,待他行至船边,她跪坐而起,攀一只手臂上他脖颈,将嘴里刚含上的一口烟气缓缓吹到他脸上:“Kou味不重点,怎么让你痛快地为我花钱?” 蔺时年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睛很黑,紧接着掠走她手里剩余的最后一小截烟头,戳进烟灰缸里。 “女人的烟,对男人的X能力伤害很大,尤其这种凉烟。” 方颂祺自然晓得,她就是故意的。当然,面上她没承认,眼尾挑一丝媚然,笑得深意:“你的二兄弟底子好,多伤几次也撼动不到根本。” 蔺时年眼里漾出淡淡笑意,摸了摸她的脸:“DK的面试好好准备,时间剩不多。” 她还没找机会提,他倒是先将话题说转就转到那件事上头去了。 魏必交给她的那摞文件,全是关于DK的资料,明显经过精心的挑选和整理,等同于考前为她划好重点。 方颂祺看到的一瞬就明白了,她莫名其妙出现在名单上,出自蔺时年的手笔。 “这回给多少奖励?”她另外一只手也攀上去他的肩,勾勾搭搭。 “我立遗嘱的时候,身家财产分你一半。” “……”方颂祺被他的答案呛了口水。 待看清楚他眼底稍纵即逝的促狭,明白他纯属戏弄人,她忿忿:“蔺老板没那么大财力,就别张那么大的嘴。” 蔺时年拨她的头发,重新回答她的问题:“你要什么奖励?” “我要你的一半身家。”方颂祺语气认真,彰显自己并非玩笑,并强调,“不要等你嗝P后和其他女人分遗产,我要你现在就给我。” 蔺时年的手指停在她的耳朵后面:“不仅Kou味越来越重,胃口也越来越大。” “是你要求我做的事情难度越来越大。”方颂祺端着明眸皓齿,秉一脸公平交换童叟无欺的纯良。 蔺时年:“很有难度?” 方颂祺:“非常大。” 蔺时年:“我觉得你完全没问题。” 方颂祺:“那是你对我的错判。我最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职场的厮杀完全不适合我,我的特长在船上~” 脸一垮,她委屈上了:“你是腻味我了吧?所以找借口把我从你身边支开。否则你怎么舍得送我去看别人的脸色做事?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柔弱小白兔一定会被欺负惨的~” 蔺时年握住她的下巴:“柔弱的小白兔?” “难道不是?”方颂祺眨了眨自己卸掉浓妆状态下的清澈眉眼。 蔺时年低低闷笑。 方颂祺在这时候,借由跪坐的姿势,顺势一低脑袋,往他跨间埋去。 ………… 以为这件事就算这么揭过去了,翌日方颂祺独自在偌大的空间里醒来,除了看到蔺时年留在船头柜上两张卡,也看到那摞文件。 被蔺时年特意和两张卡放在一块,醒目得很。 意思不言而喻。 敢情夜里的第二火包她白伺候了? 方颂祺翻了个白眼,选择性失明,离开时只带走那两张卡。 Shopping结束后带着战利品回到公寓,没想到杏夏在,一见她即刻起身迎来门口,关切:“阿祺!你终于回来了!昨晚是回你表叔家了么?” 眼里有些许红血丝,明显没睡好,眼眶也一圈的红。 方颂祺一扫而过,并没有因此给了她好语气:“我又不是第一次不回来住。你找我有事?” “没、没事。就是担心你。我总打不通你的电话。”杏夏于身前局促绞着两只手。 “放心吧。我就算是遇上强歼犯也会给对方递套保护好自己,出不了问题。”方颂祺嘁声,换了鞋往里走。 “阿祺。”杏夏又唤她。 “需要我再强调一次么?别给我整曲曲肠子!有话直接说!”方颂祺蠢蠢玉动着又差点爆了。 “对不起!”杏夏深深鞠了个躬,道歉,眼泪一滴滴砸到地板上,“昨天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别人不了解,我应该清楚,你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真的很对不起。辅导员也说了,你确实没有报名,是DK那边主动要的人,把你列进名单里。” 方颂祺嫌烦,听前半段,本想就这么彼此给台阶算了,最后一句却又让她顿时眯了眼:“呵,你还去找辅导员问了?” “不是!”杏夏忙解释,“是院里其他落选的同学好奇,才传出消息。” “所以呢?”方颂祺轻嘲,“现在不说我瞒着你偷偷报名,改说我托关系走后门了?” 未及杏夏反应,方颂祺自行点头承认:“没错,我之所以出现在名单上,确实是有人邦我走后门了。我就是有关系有后门?怎样?不服气啊?有本事你们也去走一个!” 杏夏怔怔。 方颂祺嘭地摔门回屋。 Shopping时的好心情悉数败坏,她去股市上逛了一圈,才找回来一部分舒坦。 真正排解掉她所有郁结的好消息,则是在隔天清晨收到的—— “喂,你要的肾,找到合适配型了。” 020、知道为什么吗? 谁都知道,找到合适的甚有多难。 正规医院里等了五年都没有等到,如今走偏门,果然短短几天便有结果。 当然,为防止上当受骗,方颂祺要求亲自见供体,确保供体的各项指标皆符合要求。 这其实不符合规矩,沟通几个来回后,中介公司那头的人同意了。 下午方颂祺前往指定地点碰面。 没让她和供体直接见面,只允许她远远瞧了一眼。 又是一个和她一样需要钱的人…… 中介公司派来的业务员Cao一口港台腔:“介丝我们公司记几养的,一年多啦,按照营养标准好吃好喝地供着~每个星期做体检,身体状况绝对能保证的啦~” 方颂祺接过体检报告翻看。 “你不用担心的啦,我们公司开三年了,都不兹道已经邦助了多少人脱离病痛的苦海,信誉很好的啦~” 体检报告没问题。即便如此,方颂祺还是要求,由她指定医院,让供体再去体检一遍:“额外的体检费我会出。” “哎哟,你介个人怎么介么麻烦……”中介抱怨。 方颂祺沉默。 不是麻烦,是谨慎。 她自然也跟去医院,联系方式填她的,届时她自己去拿供体的体检报告。 中介带着体检完毕的供体离开后,方颂祺点开十几分钟前收到的一条消息。 “姐,你是不是特别忙?再忙也要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好个P!都一个星期做三次透析了! 瞥一眼外头尚未消散的热气,她决定去住院大楼避一会儿暑再走。 ………… 钱师傅从病房里出来,猝不及防被站在门外的人吓一大跳,凝睛看清楚对方后,才镇住身:“原来是你啊方小姐。”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方颂祺聘请的护工,专门负责照顾许敬。 “来多久了?怎么不进去?小敬刚刚还在念叨,你已经七十三天没来探望他了。” 说着,钱师傅要给方颂祺开门。 方颂祺阻了他:“不用吵醒他。我只是来医院半点事情,恰好经过。” “恰好经过还能知道小敬睡着了不要吵醒他……” 钱师傅嘀咕得格外小声,方颂祺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钱师傅笑笑,“就是想说方小姐你再忙也时不时抽个空来一趟,不用太久,五分钟露个脸也好,别让小敬盼星星盼月亮。” 这不是他第一次建议,方颂祺不耐烦:“我知道了,有空我会过来。” 见她的态度依旧敷衍,钱师傅踌躇着又提议:“要不,你让小敬搬去普通病房?这VIP房的条件好是好,可只有小敬一个人住,他最多只能和我说说话,太闷了,也不利于他的病情。” “讲完了没有?”方颂祺薄冷,“请你来是教我做事的?” 钱师傅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闭起来。 方颂祺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交给钱师傅:“你等我通知,过几天给小敬办理出院手续,用这里面的钱把医院账单给结了,不够再找我要。” “出院?”钱师傅愣了愣,“是不住院了?回家等Shen源吗?” “不是,Shen源有着落了。” “匹配到了?”钱师傅又惊又喜,“下午怎么没听医生说?” “你别管那么多?”方颂祺后悔自己嘴太快,警告,“先保密,和谁都不许提,包括小敬。你拿我的钱,就少问多做!按我的要求办好事情,不会亏待你!” 钱师傅干护工快五年,见多了病患,不是不了解某些猫猫腻腻,从她的态度基本有所猜测。 “嗳~我知道了方小姐~” 临走前,方颂祺补充交待:“不要告诉小敬我来过。” 行往乘电梯时,瞧见一个病人的轮椅轮子卡在电梯门的凹槽,进不得出不得,周围恰好无人经过。 方颂祺本打算顺手邦个忙,认出轮椅上坐的是谁之后,她扭头要绕道。 周泽的父亲却也已经看见她了:“小方?” 方颂祺只当作没听见。 她的脚步不停,周父的叫唤亦不停:“小方!小方!你等——哎呀!” 蓦地传出哀嚎,夹杂碰撞声。 方颂祺回头。 轮椅翻倒,周父趴在地上,电梯的门自动阖上,在夹到周父身体之后又打开。 而周父还在叫唤她,十分无助:“小方……” 方颂祺深拧眉,烦躁跺了跺脚,终是不情不愿过去搀他。 这一搀,她彻底脱不开身了,被周父逮贼一样揪住她不放:“你半个多月没来探望我了。我问周泽,周泽支支吾吾,说你忙。” “对,我忙,没空。”方颂祺应付,把护士找来,和护士讲明情况,让护士带周父去检查检查有没有哪儿摔出毛病。 周父硬说自己没事,送走护士,一语道破方颂祺的谎言:“我看得出来,不是你忙,是你和周泽吵架了吧?” 周泽不坦诚,方颂祺便告知清楚:“不是吵架,是分手。” “吵什么架吵到分手的地步?”周父依旧乐观,“一定是周泽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他怎么欺负你了?我替你做主!” “不用了,他没欺负我,是我欺负他。”方颂祺抠开周父的手,“好聚好散,希望周叔叔你也不要再纠缠我了。” “纠缠”二字伤到周父,他的表情些许难堪,但锲而不舍,很快他重新抓住她:“一定是周泽做错什么,小方你等等。” “周叔叔。”方颂祺俯瞰他,表情相当不悦。 “那我们不谈周泽。”周父察言观色,改变策略,“你和周泽分手,也不妨碍我们做朋友对不对?之前不是还说我们算作忘年交?” “忘年交……”方颂祺重复这三个字。 周父没听出她的嘲弄,以为有望,试图用她感兴趣的话题挽留她:“对了,遗体捐赠的知识,你再给我多讲讲~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有在重新考虑去登记自愿书。” 方颂祺一顿,眼里聚起笑意:“周叔叔,你知道我为什么和周泽交往?为什么和你交朋友?为什么给你普及遗体捐赠的知识?为什么建议你去填自愿书么?” 她一连四发问,平日里可亲的笑此时颇为瘆人,周父有点懵。 “因为……”方颂祺蹲身到他跟前,眼尾弯着,嘴里勾着声,“我想要你的Shen。” 021、狗东西! ………… 离开医院不久,方颂祺接到一陌生来电,接起后是周泽的声音。 他的号码她早拉进黑名单,正因为如此他才用别人的手机打。 不是坚持不懈寻求她的原谅,而是劈头盖脸质问:“你和我爸说了什么把他气成那样?” 方颂祺有意豆他,鼻间嗤出丝笑,漫不经心:“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昧良心的事?” 周泽心虚而恼羞成怒:“你非要把那件事张扬得每个人都知道吗?对你有什么好处?!” “谁让你爸和你一样癞皮狗一样不放我走?我只好使出杀手锏,快刀斩乱麻喽。”方颂祺抬起手,逆光舒展五指,欣赏新修的美甲,霓虹灯彩被她的指缝切割开。 “方颂祺!”周泽的火气几乎要冲破听筒。 方颂祺可舍不得耳朵遭荼毒,直接挂断,关了机。 五指一拢,映入眼帘路边一家理发店。 方颂祺抓了抓头发,撅嘴吹一口额前细碎的刘海,走了进去,将高跟鞋的哒哒踩出愉悦。 两个多小时后出来,她的头发由栗色变成红色。 隔天下午,供体的体检报告拿到手。 和昨天中介公司的业务员提供给她的数据基本没有出入。 方颂祺在此之前特意通过各种渠道做了解,有人告诉她,最主要小心两点,一,中介公司卷钱走人;二,供体隐瞒家族遗传病。 前者,她借由Cindy姐转刀疤哥介绍,应该不会出问题。何况她精挑细选才选定这家公司,确实如昨日业务员所洋洋得意的那般,在他们那一行当,是个小有名气的团伙。 后者,无法做到百分百杜绝风险,她借由这二次体检确认后,也还有一部分几率得靠运气,赌供体的人品。 业务员很快来电话:“仄么样啊小姐?” “没问题。” “你看你,我就说没问题的嘛~你还多烂费一天的司间~” “你们的医院最快什么时候能转进去?”方颂祺问。她既然选择走这个门路,就注定没办法在正规医院里进行手术的。 “别糟急嘛~”业务员说,“你得先把定金付掉。” “多少?” “四十万。”谈到钱,业务员的普通话立刻标准得不得了。 “四十万?还只是定金?”方颂祺立马压住表情,“那全额得是多少?” “介个得看手术结束后患者的具体情况才算得出得发多少治疗费的啦~也许六十万,也许八十万,都是有可能的啦~” 狮子大开口呢?!方颂祺差点要砸手机,转念控制住暴脾气,将嗓音调节至娇滴Su麻的度:“哥儿,会不会贵了点?” “不贵不贵的啦~”业务员解释道,“体检、匹配、手术,我们是全套服务的。首先供体的质量好,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啊~然后匹配度又高~手术的医院也不是小诊所,我们安排的也是大医院,提供亲属证明材料。介么周到,自搜四十万很划算的啦~难道你家人的一条命还不自四十万?介个四十万也不是我们公司收的,有一半得给那个小伙子的啦~人家也是挣救命钱的啦~” 呸!方颂祺不是没了解过如今的行情,一颗的成本价最多两三万!虽然市场上那些公司的叫价确实没个定数,但他报的这也太超出她的预期了! 业务员没听到她的回应,给建议:“如果小姐你嫌贵的,就不要顶级配置的啦~我们还有其他备选,配型也丝没有问题的啦~就是匹配度低一些~也不丝年轻小伙子的啦~五六十岁身强体健的爷爷也是可以的啦~再不行,要不然我们就不要活的啦~死的我们也有的啦~” 一点儿也没有要挽留她这个客户的意思。 她清楚他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市场上求远远大于供,他们的确占上风,这位客人嫌贵,大不了换一个,反正有的是人要,也有的是人愿意花这几十万。 “好了好了!”方颂祺没让他再继续舌灿莲花下去。 这狗东西居然扛得住她刚刚的撒娇? 转了转眼珠子,她再做最后的争取,“哥儿,你们头儿应该跟你提过的吧?我是刀疤哥介绍来的。刀疤哥的面子,还不能有点优惠嘛~?” “哎呀~你介个小姐可真会砍价的啦~那就给你打个九折~” 九折?施舍乞丐呢?!方颂祺嗲声:“刀疤哥的面子就值九折呀?” “小姐,已经很多的啦~”业务员根本不是省油的灯,立刻截断方颂祺的后路,“小姐你到底要不要?赶紧做决定啦~我还要去见其他客户的啦~不要浪费彼此的丝间啦~” 说着,他还真要挂电话。 “等等!”方颂祺一咬后槽牙,拳头紧握,“我要了!就按照最顶级的配置!” 022、勉强再多睡几个月? 许敬的病非常销钱。 以前方颂祺不了解,三年前接手之后深切体会。 她从蔺时年那里挣来的卡,往往还没有捂热,就空了。 近半年,她稍微能存下一点钱,才真正考虑起走偏门。 等不来Shen源,即便许敬能靠透析维持住生命,也不是长久之计;即便许敬足够顽强,能耗,她也耗不起,她不可能继续牺牲自己的人生陪他一直等,更不可能付出自己的一辈子去填他这个无底洞。 放手一搏的时机到了。 只要许敬这回手术成功,她也就不用再傍蔺时年,在他玩腻她之前,她可以先踹了他~噢耶! 手里的三支股票,像私下打好商量似的,飘红的时候一起飄,这两天一起呈下滑趋势。 昨天方颂祺耐住了性子持股观望,今天一看势头不太对,正好也是需要用钱,就清仓了。 清仓后,方颂祺坚决不去再看股市行情。 继续跌便罢了,万一又见涨,哪怕一丁点,她也会气到爆炸。 统计出来的结果让方颂祺意识到自己又过于乐观了:目前为止她手里的现钱四舍五入只有三十万。 定金首先就得付掉三十六万。 而真正需要大手笔销钱的其实在手术后,护理费、治疗费、检查费、床位费等等,也得八、九、十万,另外,进口的抗排斥药,每年最少十万免不了。 一笔账算下来,关于许敬手术后她就马上脱离蔺时年的想法,瞬间打消。 要不还是,暂且勉强再多睡他几个月……? ………… 终归不是个小数目,方颂祺后来又尝试发消息去和之前在手机上联系的那位中介公司的头儿磨嘴皮子。 定金的数目无法再变动,但对方同意先让病人住进医院,等手术当天再付款。 方颂祺迅速通知钱师傅办理转院手续。 转去的私人医院在鎏城下面的一个二级市。 钱师傅按照她的要求,每天向她做汇报。 医院的环境没有问题。 紧接着几天做术前准备,供体和受体要再详细地对身体的各项数据做匹配,且进行每日的检测,以防出现变故。 一切均在正轨上,方颂祺才渐渐放了心。 定金差的那六万,她通过网络平台借到了。银行贷款的流程比较麻烦,且她也等不及放款日。 急用,利率高没关系,很快她下个月的苞养费就能到账。 至于后续的钱……再说。走一步算一步,先把手术做掉要紧! 手术前一天,她在医院旁的酒店订了两天的房间。 收拾齐落出发,却在公寓楼下不期然被周泽堵住个正着。 狗还是那条狗,就是今儿个他的状态明显不一样,似乎压着股什么劲儿。 然,再不一样,方颂祺也没浪费时间多看他两眼,选择无视,兀自哼着小曲儿要绕开。 “我有话要问你……”周泽强行拦住去路。 方颂祺没理会,直接掏手机找保安。 周泽汹汹夺走她的手机,拽在手里像要把机身折断成两半。 方颂祺还挺希望他干脆折断算了,这样她既能换新手机,还能趁机敲他一笔竹杠。 “弄坏的话,两倍价格赔来。”语气轻飘飘,勾出她的轻贱漫意。 周泽未再闷葫芦,表情掺一丝阴:“是为了我爸的Shen?” 方颂祺掩下眼底一瞬的闪烁,咧开唇:“喲,你们父子俩终于通气了?这都第几天了?” 周泽忽略她的嘲讽,费解:“你为什么需要Shen?”他打量她,“你生病了?” “谢谢您咧~一张嘴就诅咒我。”方颂祺白眼翻上天际。 “那是谁需要?”周泽愈发奇怪,“你表叔家有人生病?” 诅咒翁家的这句,方颂祺乐意收下。 “生什么病?呵,”她漾开一个笑容,欠欠的,“我就是看到有人收器、官,价格挺带感。你爸之前不是差点进棺材?那别浪费啊。可惜他命大,后来又恢复了。那就算了喽。既然如此,那我们的关系也就算了喽。” “噢,对,”她顺便给他提个醒,“不止Shen,肝啊、心脏啊、胃啊,都能卖钱,而且不少。以后你爸要是再出状况,你也可以考虑考虑,不要白死,好歹让他给你留下点积蓄——” 话没讲完,因为她看见周泽忽然抬手朝她呼巴掌,迅捷蹲身,将将躲闪及时。 周泽扑了个空,呆呆愣愣的,也不知是不敢相信他竟然没打到她,还是不敢相信他竟然对她动了手。 方颂祺则如炸开的气球,怒不可遏:“周泽我草你大爷!”。 手里的包抡起就往周泽面门狠砸,一通拳打脚踢,粗鄙的三字经接连蹦出嘴不带重样! 周泽倒没还手,只是抱紧脑袋。 “阿祺!周泽!”杏夏出现的时候,方颂祺已经呼哧带Chuan的用包上的铆钉刮花了周泽的脸,还不顾指甲的折断把周泽的下巴抠掉一小块连皮带肉。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搞成这样?”杏夏既想扶周泽,又想关心方颂祺。 方颂祺才不需要关心。 她没给杏夏解答,横眉怒目对被干趴在地的周泽吼嗓子:“别再出现我面前!见一次我削一次!” 周泽似被打蔫吧了,埋着头没吭气儿。 “呸!”方颂祺淬一口,拍拍身、上的灰,捋顺头发,捡回手机走人。 如果不是急着去赶车,她绝不会就此罢休!非把他片成五花喂狗不可! 见她拎着一小行李包,像是要出远门,杏夏忙询:“阿祺你上哪儿?” “散心。” 杏夏一愣:“可你明天一早不是应该去参加DK的面试?” 方颂祺的眼睛反感地眯成一条线:“我什么时候说过会参加?” 023、你妈是你妈,我妈是我妈 …………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内冷气不给力,方颂祺半路差点翘辫子,到酒店头一件事就是开空调续命。 冲完凉,她盖被子闷头睡觉,打算一呼噜到天明。 却睡不着,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候,她干脆起来。 夕阳如同行将朽木的老头,久久卡在天边的山头,迟迟不肯入棺,潮热也就迟迟消散不下去。 方颂祺用手扇着风,三步并作两步跨阶梯,躲进医院大厅,然后边乘凉边散步,将医院上上下下溜达了一圈。 确实如钱师傅汇报的,环境不差。 方颂祺考虑,手术结束后,要不就让许敬定下来不再转回去。 虽然之前的医院更权威,但她总得担惊受怕他的行踪暴露。 反正往后他需要的是康复期的静养,这个二级市既不偏僻荒芜,又比鎏城清净,或许更合适。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方颂祺给钱师傅打了通电话。 今天是手术前许敬最后一次做透析,钱师傅告知她许敬因为太累很早就睡了。 她本想就此结束通话,钱师傅说有事想和她当面谈,方颂祺便去了许敬的病房。 不料,上了钱师傅的当。 “姐……” 病房的门大咧咧开着,她无所遁形,暴露在许敬的视线里。 方颂祺的目光立刻化成锋利的刀子朝钱师傅飙过去。 钱师傅低声:“方小姐,这也是为了小敬好。小敬还小,这么大的手术他心里肯定害怕。虽然下午医生来给他做过术前心理辅导,但他最想见的人是你。只有你的安抚才最有效。” 方颂祺直接当着许敬的面反驳钱师傅:“我又不能治好他的病,见我有个屁用?” 钱师傅认识他们姐弟俩两年了,对方颂祺的脾气心里有数,不与她怼,以洗饭盒的名义,暂时离开病房。 方颂祺并不打算留,瞥许敬一眼,没好气:“明天就手术了,你休息吧。” “姐,你等等,十分钟。你就坐十分钟好不好?”许敬乞求,身体前倾,如果不是身、上连接有仪器,他怕是要追下床来。 方颂祺瞪他氤氲出水汽的眼睛:“你不是七岁!是十七岁!马上就十八成年了!动不动哭唧唧,还不是个男人?!” 许敬一窘,嘟囔否认:“我哪儿有哭唧唧……” 方颂祺不吝啬自己的白眼给他。 说是马上就要成年,实际上,因着长年病痛的折磨,他羸弱的外形更像十五六。 虽然钱师傅非常注重许敬的饮食,但不间断的透析治疗还是让许敬流失大量营养,补给没能完全跟上。 方颂祺的眸子再一扫,扫见他压在枕头底下的书露出一角。 还是医药学方面的。 表情一冷,她走过去,往他的枕头伸手。 许敬暗叫不好,懊恼自己没把书藏好。 方颂祺已抽出书,随手一翻,瞥见里头陈旧的密密麻麻的笔记。 果然,她没记错,书是老许的。 “嗯?”她将其赃物一样晃到许敬面前。 许敬的认错态度良好:“对不起姐,我就是无聊的时候消遣。这不是休学了?我总不能像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懂?” “我发誓,我很劳逸结合!每天最多只看三小时!” 方颂祺压根不理会他最后的那句保证,嗤声:“你休的是高中的学,要看也该看高中的教材。”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念初中那会儿就把高中的知识点基本掌握了……”许敬嘀咕。 方颂祺听了个大概,习惯性抬手要用书砸他脑袋瓜子,转念记起他如今是病人,堪堪止住。 许敬及时捉住她的手,邦她继续动作。 当然,力度控制住了,并不重。 “有病吧你?欠揍!”方颂祺皱眉开骂。 许敬仰脸看着她笑:“我本来就有病,也欠揍。姐你如果不想我背着你偷偷看书,你就多抽空来突击我~” 多半是终于有合适的Shen能做手术,也影响了他的身体状态,今天的他比平时都显得更具生机。 方颂祺自然不会应承他的忽悠:“我可没有那个北京时间。” 言罢,她指时间:“差不多十分钟。我走了。” “欸姐~!”许敬拉住她,“等我手术结束,我们一起去祭拜爸妈吧~好久没去探望他们了。” “搞清楚啊喂,”方颂祺捋开他,“你妈是你妈,我妈是我妈,哪来的一起去祭拜?” “欸姐~!”许敬再唤。 这回方颂祺头也不回。 许敬笑,头一偏,发现那本书她并没有没收带走,而留在了床头柜,他笑容不觉深一分。 ………… 夜已黑。 黑透的夜色宛如墨盘泼落,衬得零星细碎的星星格外醒目。 方颂祺更认为是这里本来就比鎏城能更能看到星星。 貌似夜里星空越明朗,隔天的天气也越晴朗……? 嘁,又是要被热死的一天…… 迎面送来的风都是火烧的。 方颂祺加快脚步回酒店。 然而事实证明她错判了,翌日清晨非但没有艳阳高照,反而大雨倾盆。 方颂祺醒来的早,到酒店的餐厅边欣赏雨景边闲恣地吃早餐。 约莫九点多钟,她前后脚分别收到两个人的消息。 首先是钱师傅发来的,告诉她许敬刚送进手术室,手术将在半个小时后正式开始。 其次是中介公司业务员催款。 都到这时候了,方颂祺自然不再拖,马上通过手机银行转账。 很快收到业务员确认到账的回复。 心情愉快,方颂祺问服务员要了一瓶酒,慢悠悠地品。 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在这个时候忽然来到她的桌旁,向她示意证件:“你好,这位女士,你涉嫌参与一起非、法器、官交易,现在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024、倒了血霉 警察局里很热闹,一批人在接受审问,不乏白衣大褂还没来得及脱下来的医生。 方颂祺心头重重一磕,意识到,不是简单的她一个人被举报非法购买人Ti器Guan,而是警察抄了中介公司,甚至整条利益链。 强行克制了一路的情绪开始翻滚,心里开始慌乱。 一群人里,有两个方颂祺是认得的。 第一个是中介公司的那位业务员,港台腔的普通话比之前还要不标准,警察的问话他没有一个答在点上,顾左右而言其他。 负责给他做笔录的警察忍无可忍,啪地一拍桌子:“别再给我装港澳同胞了!你的身份在我们这里是透明的!连你远在老家的母亲养了几条狗都清楚!” “你们这条线我们盯很久了!就是为了将你们一网打尽!该掌握的证据已经基本掌握!你别浪费彼此的时间!老老实实招了或许还能判得轻点!” 旁边走来的另外一名警察证实了上述的话所言非虚,没在吓唬人,因为他就是方颂祺认得的另外一个人:此次卖Shen的那个供体。 哪里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情况? 业务员彻底傻眼,咕噜从椅子滚落到地,呆愣两秒后迅速爬起来,如抓救命稻草一般握住警察的手:“警察同志!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你要问我什么?我都说!只要我知道的一个字都不隐瞒!” 原形毕露,没有一点港台口音,标准普通话,二甲绝对没问题。 “……” 方颂祺的双手在桌下不自觉紧紧交握住。 之前她尚能暗暗打腹稿应对方式,死咬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或许警察拿她没办法。 可前提是,她认为这拨团伙既然在这行当干三年了多半不会那么轻易栽。 现在看来何止是栽?根本就是被警察一锅端! 靠! 靠靠靠靠靠! 她倒了血霉么……?!偏偏赶上了! 这些警察也真是!早不行动晚不行动,为什么非今天?! “方女士,”负责她的女警第三次唤她,手指用力敲了敲桌面。 方颂祺眼神有点飘,从中介业务员那边收回来到跟前。 跟前的女警正厉色问她:“你知道不知道,从嘿市买Qi官是违法的?” 方颂祺心不在焉,在想许敬现在是什么情况? 有钱师傅在,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方女士,你不说话是没有用的。”女警有些无奈,“不要以为只有贩卖者才有罪,你明知违法还去买,也是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方颂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倏尔记起一件要命的事,猛一个激灵,即刻起身冲向中介业务员,一把揪住他:“钱!把钱退给我!” “哪儿有什么钱?”业务员否认。 “龟孙子!想赖账?我的三十六万定金!”方颂祺破口,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手术又没有做?!三十六万退给我!” 警察过来要拉开他们俩。 方颂祺要死要活扯着业务员不放。 业务员嗷嗷叫:“我没有钱!警察同志都踹了我们!我哪来的钱?” 方颂祺转而求助警方:“警察同志,我是向他买Shen了,可我的钱是清白无辜的。你们办完结束后能把属于我的钱还给我吧?” “这事儿等我们把公司的老板抓到再说。” “什么?”方颂祺脸一白,“老板跑了?” 业务员替警察把话答了:“是的啦!我们老板不管我们这些底下的人!卷钱跑路了!” 瞬间,方颂祺的脑袋像被蓝翔技工学校的挖掘机轰隆隆倾轧而过。 下一秒,她嚯地重新揪住业务员,瞠目龇牙,简直要把他生吞活剥:“还我钱!你踏马还我钱!!!” “……” ………… 女警处理完手里的其他事情后再来看方颂祺。 方颂祺还保持着和几个小时前一模一样的姿势未变化,仿佛灵魂出了窍始终没回来。 女警水杯放到她面前:“方女士,我的同事通过你的身份证调取到了你的资料,你填的紧急联系人的号码是个空号。给我一个你亲属的联系方式吧。” 方颂祺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如果你再不回话,我们只能去打扰医院里的那位病人,或者通知你学校的领导了。”女警有点伤脑筋。 她的资料信息有限。唯一的亲人母亲已故。幸而还是个在读硕士,显示了她的学校。 人性化处理,所以即便调查需要,警方也只找病人身边的护工问了几句话,护工告知只负责照顾病人,其余一概不了解,遑论亲属方面的讯息。 女警再提醒:“而且你接下来也需要律师。如果你自己不给自己安排,我们就邦你向法援中心申请。” 两三秒钟的凝滞之后,方颂祺总算有了反应:“没亲属。都死光了。也没钱自己找律师。” 语气透露一股浓浓的自暴自弃。 女警宽慰:“放心吧,你的情况是违法,行政处罚,不会判刑。” “能保证不罚款吗?”方颂祺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向女警,“拘留多久都可以,只要不罚款。” 女警:“……” 方颂祺笑了一下,笑得嘲弄。 “谢谢了……”言辞比先前柔和不少。她转回脸,无力靠墙,闭上眼睛。 女警离开后,间隔不过短短五六分钟又进来了:“方女士,有人来保释你。” 025、游后感? 女警的重点在“保释”。 方颂祺的重点则在“有人”。 怎么会有人? 见鬼了? 她睁眼,抬头。 映入眼帘的鬼是……魏必。 而魏必的到来,自然代表了他身后的蔺时年。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一瞬间,方颂祺的思绪百转千回。 “走吧方小姐,不要耽误时间,手续由律师在办。”魏必说完也没等她,当先离开。 女警见方颂祺不动弹,玩笑:“方女士是喜欢上我们这儿舍不得走了?” 怎么可能?! 方颂祺噌地起身,迅速跟出去。 身处拘留室内,对时间的流逝全然无概念,外头原来天都黑了。 雨歇了,空气湿漉漉,潮热感却比降雨前没少太多。 路面的不平坦影响不到方颂祺脚步的豪迈,细细的鞋跟踩溅起水花,径直行往低调停匿于角落里的车。 甫一打开车门,满耳涌入陌生嗓音的粤语。她凝睛,看清楚蔺时年正在与人视频会议,听口音分辨不出来究竟是香港人还是广东人。 她的力气没少使,所以刚刚的动静略大,似乎中断了他们的会议。 蔺时年轻描淡写乜她一眼,旋即视线转回屏幕,说了句继续。 用的是纯正的港式粤语。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原本到嘴边的话暂且收回肚子里,一声不吭坐进车内。 被她赶超的魏必不多时也回到驾驶座上,启动车子。 本以为终于有机会能窥探蔺大老板的生意,结果她再没听到声儿,有的只是蔺时年偶尔的一个气音“嗯”。 她很快在他的右边耳廓上发现一只挂耳式蓝牙耳机。 这是防着她偷听……? 方颂祺呵呵冷笑,附赠一记朝天白眼,白得彻底,一点儿黑边不带留。 才翻至三分二呢,蔺时年的问话传出:“你今天缺席了DK的面试,就是为了跑来这里警局一日游?” 冷不丁的,害方颂祺眼皮险些抽筋。覆掌心揉了一揉,她复睁眼,对上他的未露情绪的眼,点头:“嗯哼~” “游后感?”蔺时年不知摁了哪个按钮,方才他用来视频会议的屏幕自动缩起,与前座的椅背贴合。 “条件不太好,拘留室里气温偏高,我向警花小姐姐讨电风扇,警花小姐姐不给我。”告状的意味浓重,方颂祺撇嘴,十分自信又道,“如果负责我的是个警察小哥哥,兴许不止电风扇,空调都能给我搬进来~” “不过整体而言,还是挺有意思的,一次不错的生活体验。”最后她总结。 “既然如此,就是有兴趣多体验几次?”蔺时年又问。 “以后机会来了不妨再尝试,今天就算了~我忙着~”方颂祺展眉一笑,扭头交待魏必,“再下一个路口可以放我下车了哈~谢谢~” “去哪儿?”应她的是蔺时年,且还是个问句。 “你想干火包?”方颂祺转回脸,笑颜更如花,与他商量,“如果你不赶时间,我办完事再去找你。” 蔺时年目光疏浅,没回她。 “噢……OK~”方颂祺拖一长音,了然点头,“那就补一场上回没展开的CZ~速战速决,再去各忙各的~” 说着她开始解衣服纽扣。 蔺时年则把蓝牙耳机摘下来,不轻不重地一丢:“你弟弟已经转回原来的医院了。” 026、脸上笑眯眯,心里MMP 语气稀疏平常,仿佛只是在说家里养的宠物已经送去了宠物店。 措辞间披露的讯息却不少。比如“你弟弟”,比如“原来的医院”。 方颂祺顿住。 魏必出现的时候,她就一肚子疑虑,方才因着他在开会,她暂且憋住。 他倒体谅她,在她问之前,先主动摊牌。 抬眸,她玩味儿:“您知道得好像有点多。” “一般般。” 方颂祺听来他这是谦虚。 “也对。”她点头,“总不能连自己养的小狐狸精的底子都不清楚,您是该调查深入。” 是她天真了,他待她的放养方式,让她错以为他只管付钱睡她这个人满足生理需求而不管其他。 蔺时年不置与否,轻叩手指,又道:“案子会找人给你结掉,不会留案底。” 做到这种程度?方颂祺眸光深一分,灿笑:“您真好~又邦忙转院,又捞我出来~我无以回报,马上就卖力伺候您~” 触在衣扣上的指头继续,她故意不全脱,解至一半,领子松松,敞开香肩。 随后她手动滑落内一的两条带子,带着月匈口的沟,坐到他月退上,伸手去给他解皮、带。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马蚤气十足。 下巴倏尔被捏住,抬起。 蔺时年直直看着她,似一路看进她的心底:“又缺钱了?” 语气依旧很稀疏平常,仿佛只是在问今天的天气状况。 “今天让您白漂,您不用给我钱~”方颂祺嘴角上旋出的俩梨涡跟浅酒坛子似的,边说着,她倾身,往他脸上亲一口。 蔺时年两指夹一张卡,亘于两人之间:“三十六万,外加八千零头,还利息应该够。” 方颂祺心弦一颤。 还没完,蔺时年又示意她的手机:“给你的舍友回个电话。” 她的手机之前和包都由警察局代为保管,刚刚她上车后拿手机出来充电,杏夏确实曾来过几通未接电话,她忽略不计。 听言,方颂祺心弦又一颤,照他所言,回拨给杏夏。 杏夏接起得迅速:“阿祺,终于和你联系上了!怎么回事?家里突然来了几个陌生人,拎了好多包往你房间送,好像全是你之前买的。你的包不是应该都在你的衣帽间?你什么时候把你的包都带出去了?还让人从外面拿回来?他们是谁啊?你认识吗?要不要报警啊?” 方颂祺心潮翻涌得快要心律不齐。 “阿祺?”杏夏还在等她的答案。 “不用报警。我认识他们。”方颂祺直接收线,手指指节攥得泛白。 近在咫尺的跟前,蔺时年的目光静、深、沉:“以后不用大费周章地先拿钱去买包再转卖二手,价格会折很多。” 寥寥几句话,她身、上残破不堪的遮羞布好似就这么被扒了个精光。方才她还嫌不到位的车内的冷气,此时仿若骤降好几度,方颂祺凉得起鸡皮疙瘩。 这就是他所说的“一般般”……?比她想象的还要谦虚! “您这是干什么?”她问,笑容尚挂在脸上,就是较先前稍微僵硬了些。 蔺时年的手指顺着她的耳廓轻捏:“不用再花心思在如何对我遮掩你的个人生活上,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不小心还会卷进像今天这样的麻烦里。我在你身、上花那么多钱,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 是啊,确实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瞎几把忙活,搞到最后原来无论她穿没穿衣服,在他眼里始终哧身果体。她还每天精心考虑是该穿貂皮还是该穿泳装,简直笑话中的笑话! 明明知晓一切,一直以来他还一声不吭,是觉得有意思当看戏呢? 方颂祺脸上笑眯眯,心里卖麻批! “那您是要我做什么?”她状似十分好奇,“要我每天哪儿也不去,乖乖在五澜湾的金屋里等着您每隔一段时间的临幸?” 蔺时年的手指从她的耳廓滑至她的脖颈,摩挲她凸起的锁骨:“DK的面试错过了没关系,我拜托别人邦你打好招呼了,你之后直接去实习。” “您这又是干什么?手伸得越来越长,干预其我的个人生活了?”方颂祺提醒,“您应该还没到老年痴呆的岁数吧?把以前承诺过的话忘记了吗?” 她一双吊梢大眼上翘眼尾,竖起食指轻轻点他的唇:“您的那些钱,买的是和我打火包,不是我的生活。” 蔺时年笑了一下:“你的学业,不算你的生活?” 方颂祺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在嘲讽她,既然买的不是她的生活,她之前还不是因为钱,答应他继续深造。 可她还真觉得学业不属于她生活的一部分——“当然不算。” 蔺时年抿唇,眼眸深了点。 方颂祺从他膝头起来,弯腰站他跟前,手指勾、起他的下颌,从上往下看他:“要不您就答应我之前的条件,舍了您的半副身家给我,我还能考虑考虑。” 蔺时年平视的视野范围内,是她月匈的沟。 方颂祺分明故意,当着他的面,伸手进罩子里左右分别各托一下她的Nai子,调整位置,唇角勾出妩媚:“蔺大老板煞了风景,我们还是改天再约,否则我状态出不来,您的体验也不会好。” 罢了她拢好外衣,甩头嚷魏必:“停车停车!不是让你路口停车?你耳朵里塞大便了?” 魏必:“……”哔地自动屏蔽她的声音。 方颂祺瞪回罪魁祸首:“让魏必停车!” 蔺时年淡定坐着,并不发话。 方颂祺登时火大。 这个王八蛋!他是铁了心要入侵她的生活,让她像傻瓜一样任由他摆布吗? 嗬!异想天开! 咬咬后槽牙,方颂祺兀自去抠车门。 运气好,车门锁赶巧了没落,车门一下被她打开,潮热的风呼啦灌入。 见方颂祺竟有要直接跳车的架势,魏必一慌,急急踩刹车,却仍迟一步,方颂祺已然纵身跃离车厢,掉在地面翻滚出去老远。 “方小姐!”魏必立刻下车打算扶方颂祺。 但听蔺时年冷冰冰喝止:“别管她。” 027、单方面解约 魏必应声止住,最终只是把后面的车门重新关上便回驾驶座。 地上的方颂祺抬起灰头土脸,自力更生爬起来,捡起她脱落的一只高跟鞋,甩手丢向蔺时年毫不留情绝尘而去的车尾灯。 她臂膀险些抽筋,皱起五官龇牙咧嘴。 砸落那一刻的冲力真是有点大,她以为自己身子骨会散架。 这会儿散倒是没散,手脚均有擦伤,也庆幸护住了脸。但痛到不行,忍不住在心里问候蔺时年的祖宗十八代! ………… 后视镜里彻底消失了方颂祺的身影,魏必收回视线,问蔺时年确认:“先生,真的不用管方小姐?刚刚那个路段很偏僻,方小姐怕是不好打到车,如果步行,得走不少路。” “你的废话变多了。”蔺时年不冷不热一句话把他堵回去。 魏必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车厢内恢复寂然。 这份寂然使得手机的轻微震动格外清晰。 蔺时年循向,瞥见方颂祺不小心落下的手机,还放那儿在充电,只不过从椅座上卡进了椅座缝里。 他伸手掏出来,微微皱眉,默两秒,将其扔回方才方颂祺坐过的位置。 不多时,车子行进十字路口等红绿灯,车窗玻璃上忽然啪嗒啪嗒接连砸落豆大的雨滴。 不消一会儿,伴着雷声闪电,稀疏的雨滴转为严密的雨水,是停了两三个小时的瓢泼大雨又开始浇灌。 前方绿灯亮起,魏必正准备踩油门继续前行,后座里传来蔺时年的指令:“调头。” 魏必即刻照做,打转方向盘,强行挤入对面车道里,惹来数声其他车主的咒骂。 大雨泼打着两侧高大浓密的法国梧桐,刮雨器来来回回地转动。魏必打开远光灯,仔细盯着前方的道路,将车开回先前的小路上去。 空气被黑夜和雨水蒙上浓重的雾气,一路开到尽头,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蔺时年让魏必从小路重新开出来,又拐回到大马路上,继续寻找。 却依旧未曾搜索到熟悉的那抹人影。 “先生,方小姐会不会运气好,碰上过路车,已经离开了?”魏必猜测。 “你刚刚开进来的时候有看到其他车开出去?”蔺时年问。 确实没有。不过,万一恰好就赶在他们调头回来之前呢?这一句魏必没能出口,因为蔺时年再一次让他开进小路。 这一次比之前又放缓了车速,凭着记忆,沿途找回到方颂祺朝车尾丢鞋子的位置。 鞋子自然没了踪影。 蔺时年让魏必停住车,他放低车窗,目光往车外四处扫射。 终于发现,不远处的一棵树的枝干后,模模糊糊投射出一个人的轮廓。 她两只手举着包顶在头上,隔着粗白的雨帘,加之光影的遮挡,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 魏必赶忙把车开过去,靠近了才确认方颂祺的模样。衣服Shi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蔺时年不让魏必打伞下车去接方颂祺,同时也不主动喊方颂祺上车,只透过车窗不冷不热盯着她,似在观赏她此时的狼狈。 方颂祺的眼神则只有冷没有热,凶巴巴剜蔺时年。 两人就这么隔着雨帘对峙。 没有太久,十几秒后,方颂祺十分不雅地啐了一口,顶着包小跑过来上了车。 不是她没骨气,而是做人得能屈能伸,犯不着这时候和自己过不去。 浑身都在滴水,座位都Shi了。方颂祺似乎一点都未察觉,还伸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用力一甩,甩到皮质的椅座上,啪嗒啪嗒响,甚至有好几滴飞到蔺时年身、上。 不用怀疑,她就是抱着报复的心理故意为之。 天气热归热,被雨淋这么一大场,也是怪冷的。并且不知老天爷是否专门与她做对,风明显刮得比先前大,也凉。是故之于现在方颂祺而言,车内的冷气简直雪上加霜,她打了个寒颤,炮仗似的嗓门对准魏必轰开:“不懂得把温度暂时调高些吗?!” 明明是她自己要跳车,眼下她的架势却好似他们两个大男人把她一个弱女子赶下车丢路边不管。 魏必看了一眼蔺时年,随后以经验之谈,默默把前后的挡板放下来。 事实证明他的预判无误,因为方颂祺紧接着确实就把她自己脱了个精光。 不脱难道焐着Shi衣服坐等感冒吗? 方颂祺熟门熟路找到毛巾擦雨水,旋即左顾右盼找可以先蔽体的衣物。 蔺时年把他的备用衬衫递到她跟前。 方颂祺没客气,接过来裹住了自己,顺便打了个喷嚏。 抽纸巾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手机,她拽过来收回包里——刚刚要是没落下它,她还能尝试呼叫个滴滴,哪里还会落到现在的局面。 擤完鼻水,她才一掀眼皮,迎视蔺时年:“我回车上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和你解约。” 说是谈解约,实际上她并没有签过正式的卖身合同,当初很简单也很自然而然地,她陪他睡,他给她钱。 决定是在方才她一个人在乌漆墨黑的树下躲雨时下的,本来想单方面byebye从此不再见。现在既然又上了他的车与他,就卖他个脸,当面通知他,她踹掉他了。 “然后?”蔺时年面无表情。 这有什么好问的?方颂祺觉得可笑,开口时还是去掉可留了笑:“然后我爱上哪儿上哪儿爱干嘛干嘛,您不用腾心思管教我了,也不用再往我这里花冤枉钱。” “钱呢?你上哪儿弄?”蔺时年又问。 方颂祺拨了拨Shi漉漉的头发,雨水冲刷之后的润净眉眼流转着光波:“自有下一家金主负责。” “你这么大胃口,没有过亿身家的人怎么消化得了?”蔺时年幽深的眼底隐隐燃一簇火焰。 “我也觉得~”方颂祺两腿搭在一起,取了根烟咬在嘴里,想点的时候才发现雨水渗进包里烟也跟着遭殃了。 敲里吗……今天简直了,喝水都能塞牙缝吧?! 蔺时年鼻间出来一个笑音。 方颂祺从中听出讥诮。 紧接着他再出声:“那就带你去试试,你能傍到怎样的下家。” 028、交换 这活脱脱就是下战书。 还挟着对她的严重小看。 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不过花了几个臭钱包了她的身体! 方颂祺怎么可能认怂?自然应战! 于是隔天,她身处澳门,在一艘游艇上醒来。 凌晨随蔺时年来的。 闯去她和杏夏的合租公寓的那拨蔺时年的人,除了送还她此前通过网络平台转卖出去的名牌包,还顺走了她的证件,带来通关口岸。 海上的阳光比陆地上的要透澈,光是自窗户边缘渗进来的那么点便格外晃眼,可见外面的日头有多大、阳光有多晒。 方颂祺也就丁点儿没有穿比基尼去甲板上看海的想法,在床上裹紧空调被翻了一翻,远离快要被阳光侵蚀的位置。 又抓起遥控器,再合上一层窗帘,光线完全被阻隔,她满意极了,埋头继续补眠。 至暮色四合,她才磨磨蹭蹭起来,叫了一份餐到房间里。 不多时,门被叩响,伴着魏必的声音:“方小姐。” 哟呵,来得真巧。 方颂祺故意不吭声耍他,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方小姐,我知道你已经起来了,现在在吃饭。”魏必戳穿她。 方颂祺:“……” 忘了这茬…… 以为他透视眼好棒棒呢。 嘁,高看他了。 叉子一扔,方颂祺起身去开门。 魏必给她送礼服来的。 方颂祺正愁自己这回带的简易行李里没有合适的战袍,欣然接过:“替我谢谢你们家蔺大老板哈~” “蔺先生在等你。”魏必通知。 上游艇后,蔺时年就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不问,原来他没忘记是带她来找她的下家。方颂祺勾唇,眨了个电眼免费送给魏必:“OK,我一会儿就好。” 而她的所谓“一会儿”,又是在耍他,实际上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后,她才妥当。 毕竟是要去勾搭男人,这点准备时间,已经是她压缩的结果了。 魏必倒似十分耐性,中途不曾催促过她,见她出来,指引着方向,做了个请的动作。 方颂祺踩着高跟鞋,走在前面。 穿过曲曲绕绕的回廊,又上了一层的阶梯,最后来到一扇门前,守在两边的门童得了魏必的示意,一左一右地邦忙推开门。 一打开,清晰的麻将洗牌的哗哗声扑面而来。 方颂祺轻微挑了一下眉,迈步继续往里走。 屋里正中央摆着一张自动麻将桌,古香古色的款式,铺一方中国特色的刺绣红桌布,四角的垂穗有四只金光灿灿的貔貅。 “哗哗”的洗牌声止住,四圈牌摞好,整整齐齐摆在各人面前。 坐在桌前的是四个男人,其中三位的身边均佳人相伴,独独剩下的一人,便是蔺时年。 画风和方颂祺预想得完全不一样。 他不是要看她傍下家么?一开始,她以为他会带她去类似“风情”那样的风月场子,踏上游艇后,她立即排除,又以为应该是游艇上有类似“嗨天盛宴”的Party,结果过来的一路上根本没嗅到半丝气氛,眼下的场面也否决了她的猜测。 这是……只有四个人的私人小型聚会……? 思绪兜转一圈的间隙,方颂祺已行至蔺时年身侧。 最先注意到方颂祺的,是那三个随行的佳人,目光纷纷落在她的身、上,皆点头致意问好,皆十分友善。 然后是和蔺时年打牌的那三个男人看了过来,很平常的目光,同样不带任何探究之意。 最后才是蔺时年。 他的目光最为轻描淡写,扫了她一眼,淡淡吐一句:“来了。” 原本他背对她,方颂祺没能看见,此时发现,蔺时年嘴里Han着根雪茄。在此之前她对蔺时年的那少得可怜的接触里,以为他是不碰任何尼古丁。 虽然还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来头,方颂祺还是知道怎么应付眼前的场面,轻轻“嗯”了一声后,自行落座他身侧的空椅子里,落落大方倾身看他的牌。 他的牌面不太好。而看他抽屉里的筹码,应该已经连输了好几把。不过他貌似并不太在意,神情格外淡然从容。 她的到来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涟漪,牌继续打,打得格外安静,只有麻将与麻将触碰和麻将与桌面触碰的动静,与方颂祺以往见识过的吵嚷嚷飙脏话的场面不一样。 那三个佳人亦静静观战,时不时体贴地给各自的男人喂喂水果。方颂祺心中明亮如镜,她们应该和她一样是豢养的金丝鸟。 方颂祺喂不来水果,也不想喂,但不能毫无存在感、毫无作为,正好她也觉百无聊赖,遂以一种“坐累了”的姿态靠上他的手臂。 蔺时年的手正摸着牌,被她这么猝不及防一碰,不小心把牌给碰出去了。 “就缺你这一张。”一句粤语紧随其后,是对座赢牌的男人伸出手臂,按住那张牌,不让蔺时年反悔,再顺势推倒他自己面前的几张牌。 胡了。 “看来来的不是你的救星,而是我们的福星。”对座的男人揶揄。 他们这种人,玩的显然是大牌,一把或许就要输掉好几百万甚至好几千万。看到蔺时年接连输钱,方颂祺心里乐呵极了。 因着两人贴得近,蔺时年察觉她的喜悦,侧眸看了她一眼。 “对不起啊。”方颂祺娇俏轻吐一小截舌,面上却没有丝毫与她的道歉相对应的懊恼表情,反而在眼底放肆地笑。 左边戴眼镜的男人瞥了一眼方颂祺,然后看向那位赢的男人,同样讲的粤语:“老蔺可能舍不得。” 方颂祺一眯眼,赶在蔺时年开口前,率先拿起面前的支票本,入乡随俗,漂亮的粤语也出口:“谁说我们蔺老板舍不得?不厚道,他可不是没品耍赖的人~” 说着,她晃了晃支票本,软声询蔺时年:“咱们输了多少?现在就写给他们。” 另外三个男人均微微愣了一下,而后表情有些玩味儿。 方颂祺见状心里犯嘀咕,琢磨自己是哪儿做错了?还是她过于僭越了……?毕竟其余三位佳人始终静如处子,就她一个出来蹦哒。 不过很快,右边大腹便便的男人替蔺时年作答:“五百万。” “借机坑我?”蔺时年瞟了他一眼。 坑得好~!方颂祺抓起笔,邦蔺时年代劳,往支票上填数字,然后颇为豪气地拍到桌子中央:“喏,这里是一千万整。少了,之后蔺老板再补;多了,就算包了今晚的宵夜。” 另外三个男人又一愣,旋即,对座那个刚刚赢了的男人带头哈哈大笑:“这才是来坑你的吧?” “少了”的那句,分明在诅咒蔺时年会继续输;“多了”的那句,也是在给蔺时年破财——不说宵夜一般由赢家埋单,光就五百万一顿宵夜,吃的金子呢吧? 方颂祺在他们的笑声中蹭在蔺时年耳畔,用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嗔问:“你来评评理,我坑你了么?” 她细长的手指搭到他肩膀,新修的指甲换掉了之前的黑,改为清新的浅豆沙,衬得手指愈发青葱。 蔺时年见多了她比这还风马蚤的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对座里那个男人的目光则较之前起了变化:“老蔺,几个月不见,你的Kou味渐入正途了。” “正你的途吧?”右边大腹便便的男人戏谑,“我们都没你这把赢得值。” 嗯……?方颂祺越听越觉得,貌似哪里不太对……? 她用眼神询问蔺时年。 蔺时年嘴里的雪茄已经摘掉,神情在灯光之下晦暗不明,掌心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像拍小狗一样,回的是对座那个男人的话:“固守自封,一成不变,怎么做好生意?” “这几年你确实顺风顺水。”对座的男人笑,“最近频繁回国,是外面的钱赚够了,准备报效祖国,评个爱国华侨奖?” 爱国华侨……?虽然听得出来调侃的意味,方颂祺还是不禁挑眉,瞍蔺时年。 蔺时年倒确实将其当作调侃,一笑而过。 左边戴眼镜的男人把桌上的牌面推翻:“看来今晚差不多就到这该散了。” “确实差不多了。”右边大腹便便的男人接腔,表达了对牌局的不满,“麻将还是偶尔打一打就好,赢再多都不如进赌场输一把来得爽。人在澳门,却只打麻将不进赌场,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你还有地可以输?”左边戴眼镜的男人笑话,“你岳父的棺材板快压不住了。” 右边大腹便便的男人即刻灰脸。 对座的男人啧声:“要散就散,扫什么兴?各回各屋,该吃宵夜的吃宵夜。” 话落,他率先挥手示意他身边的那位佳人。 佳人走向右边大腹便便的男人。 而原本右边大腹便便的男人身边的那位佳人,则走向左边戴眼镜的男人身边。 最后,自然而然地,左边戴眼镜男人身边的佳人走来蔺时年身边。 全都做了交换。 方颂祺冷眼旁观,总算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局。 她察觉的不对劲之处也得到了解惑。 原来筹码根本不是钱啊…… 呵呵,蔺时年这一手,确认了她一向对自己的清楚认知。 ——真的,只是,一只鸡。 上架通知 下一个章节开始上架,即入V、收费。 如果还有兴趣继续看的亲桑,咱们话不多说,怀着愉快的心情直接往下点,小方在等大家~万分感谢能尊重作者劳动成果,花钱看正版~么么哒~ 如果不感兴趣的亲桑,也谢谢看到这里,我这棵萝卜没能对你的胃口,还有很多别人家的好青菜可以挑选,咱们江湖有缘再相见哈,或许下一本书能互看对眼啦(星星眨眼)~ 最后一点难听的话是针对阴暗处一小撮习惯了白女票的渣渣:您如果觉得这书不值得您每天破费那几毛钱,就有骨气点彻底弃书,偷鸡摸狗去看垃圾网站捡盗版的事儿就不要做了,吃相太难看,广大厌恶盗版的作者都会感激您不去给那些垃圾网站贡献热度的。当然,也别吃完盗版再悄悄跑来正版这里偷窥评论区或者免费公告章节甚至亲自现身指点江山,给您自己留点脸。 以上。 平方缪 2018年4月11日 029、豢养 见蔺时年在看她,方颂祺自觉起身把位子让出来。 行啊!玩就玩!她之前只听说过,怪新鲜的,今儿拱手送上门来的机会给她尝试,不要白不要!何况还是蔺时年客串了老、鸨的角色,方颂祺怎么都得给他面子,赫然浮一丝跃跃Yu试的兴趣表情于面容。 蔺时年扫了她一眼,向她介绍:“这是华哥。” 然后没了。 方颂祺心思微动。 其他两个男人都不介绍,光只介绍这一位,恐怕不仅因为他是她即将直接面对的主儿,更因为,他在几位当中身份最高吧? 先前她其实隐约察觉到了,这会儿算从蔺时年的态度得到验证。 方颂祺这才拿正眼仔细打量,望向对座的男人。 蔺时年待她可真不错~主动给她推荐靠谱优质的下家人选,不仅省去了她自己费心思钓金主,而且无缝交接,正合了她先前与蔺时年透露过的不希望有空窗期的想法(第014章)。 而就外形来看,目测这位华哥没比蔺时年年长几岁。或许应了那句“人以群分”,华哥的言语谈吐也较为周正。 老睡同一个男人,她确实腻了,今晚终于得机会换人,还是白漂。如果漂得好,相互满意,踹掉蔺时年后许敬的医药费也继续有着落。 嗯,稳赚不赔的活儿~! 忖着,方颂祺眨着眼,瞳仁明亮,嫣然问候:“华哥~” 对座的男人也望过来,看的是方颂祺,问的是蔺时年:“第一次带出来玩?” 蔺时年捏着张“雀”牌,似有若无点头。 “难怪……”插话的是交换过来给蔺时年的那个女人,她正驾轻就熟拿起侍应生送进来的热毛巾,邦蔺时年又是抹脸又是擦手。 难怪什么?难怪刚刚她傻乎乎闹了笑话? 方颂祺扫视另外两个女人,也已经十分适应地进入角色,显而易见习以为常。 目光转回来时,正见华哥抬起手,对她招了招。 他这一举动,和偶尔蔺时年召唤她时的动作类似。不过,如果把蔺时年召唤她比作召唤豢养多年的私人宠物,那么眼前这位华哥给她的感觉,就真的仅仅是在召唤玩物了。 一件可以随玩随弃的低贱玩物。 方颂祺未拖泥带水,勾着红唇走过去。 侍应生将热毛巾递向方颂祺。 方颂祺理应有样学样,但她没接,拨了拨耳边的碎发,眼波盈盈:“蔺老板从来没舍得让我端茶送水递毛巾。我只会在床上伺候人。” 一句话,把其余人的注意力悉数吸引。 语气是做作了点,但方颂祺说的是大实话。她本来就不做这些佣人也可以做的事。 “噢?”华哥兴味浓浓,看向蔺时年,“既然宝贝着,怎么舍得送出来了?” 蔺时年把“雀”牌盖回桌上,笑了笑:“不要的话我收回来了。” “你不是没品耍赖的人,愿赌服输。”前半句,华哥借用的分明是方颂祺邦蔺时年写支票前的话,话落,他顺其自然揽上方颂祺的腰。 蔺时年给她准备的这套小礼服,前面看没什么花样,后背至腰间则全无布料。粗糙的陌生手感一上来,方颂祺不自觉有点僵,暗暗深呼一Kou气后,迅速调整过来。 然,行走间,华哥的手与她腰臀处的皮肤直接产生摩擦,实在难以叫她完全忽视,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不就被摸几下?矫情什么?等下或许还得负距离接触,艹…… 几人前后脚离开麻、将室,在过道上分道扬镳,各自散去。 蔺时年一直走在前面,倒不曾再看她一眼。 方颂祺准备好的向蔺时年表达谢意的笑容没能递出去,被华哥带着,朝反方向去。 王八蛋!越来越不是个东西!真当她是他私人所有财产还推出去当筹码?筹他祖宗! 她发誓!下次再见着蔺时年,她非阉了他不可!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华哥的询问拉回了方颂祺的分神。 “小方。” “哪里人?” “鎏城。” “噢,老蔺的祖籍老家啊。”华哥恍然。 蔺时年的祖籍老家?嗖嘎……方颂祺头回知晓。 “你的粤语讲得很好,我以为你本来就是港粤一带的人。”华哥与她闲聊起来,“几岁了?” “二十六。” “很好的年纪。”华哥评价,又问,“在哪里工作?” “工作就是陪各位老板睡。”方颂祺笑靥如花,是恰到好处的腻。 华哥被她逗乐,放于她腰臀处的那只手往下滑了不少,不轻不重地拧了她一下,嘴里还在问:“跟着他多久了?” “两年多。”方颂祺因为他的手有点心不在焉。 “两年多?”华哥微诧,脚步应声一顿,手上的动作亦滞住。 “怎么了?”方颂祺疑虑。因为她跟蔺时年的时间偏长,他觉得她比他原本所以为的还要不干净? “没什么。”华哥的表情颇为高深莫测,意味声长,“蔺子藏得挺深……” 对蔺时年的称呼瞬间从“老蔺”转变为更为亲昵的“蔺子”,前一种像朋友间统一在外人前对彼此的叫法,熟而不一定亲。 方颂祺再蠢也听出分明“有什么”。 未及她探究,华哥的房间到了。 两位侍应生邦忙开门,恭敬告知:“宵夜已经准备好了。” 用她邦蔺时年给出去的那笔钱准备的宵夜……?方颂祺第一反应是这个,脚下步子不停,随华哥进去。 映入眼帘的香艳画面,方颂祺身为女人都垂涎。 百闻不如一见,方颂祺似见着肉骨头的小狗,双眼放光,撂下华哥迅速上前,近距离欣赏。 “喜欢?”身后传出华哥的问话。 “要是有男的,就更喜欢了。”方颂祺坦诚。 华哥又被她逗乐了,笑得开怀,而后别具深意:“喜欢就好,少点折腾。不急,会有的,一会儿你让我高兴了,我也让你高兴。” 方颂祺即刻从新鲜奇观带来的兴奋中回到现实,记起来此刻她身处华哥的房间,即将面对的是伺候新金主这件棘手活儿。 转过身,她拖着魅惑的眼尾,嗔:“华哥,你有餐前小菜,既能助兴,又填饱肚子长力气,给我准备的却是饭后甜点,我到时恐怕根本没力气吃。第一次你就这么欺负我?” 尾音轻扬,酉禾得几乎把人的耳朵融化。 华哥站在吧台前倒了杯酒,边啜酒边摁手机,分神在和谁发消息,闻言他第三次被逗乐,十分好说话似的:“行,那就不欺负你,我们一起餐前小菜。” 放下酒杯和手机,他按了服务铃,很快一名侍应生叩门而入,推着餐车,餐车上所盛的寿司、扇贝、乌贼、草莓等食物,分明和桌上那俩“白瓷盘”所盛的相一致。 方颂祺一心等着能进来个男模特,最后侍应生都把俩“白瓷盘”推出去了也没见再有其他人。 倒是华哥再度出声儿,吐一个字:“月兑。” 方颂祺微怔。 华哥那目光灼灼然:“你让我更有食谷欠。” 她这才明白过来怎么还没开吃他就把人送走了。 同时华哥也开始给他自己解衣服:“我也会让你很有食谷欠。” “……” 见她没反应,华哥不悦,先前的和悦似乎全是假象,瞬间荡然无存:“怎么,要我邦你月兑?你以前的主子宝贝得你连月兑衣服都不会?你的工作不就是月兑衣、上船、分开退三个步骤?” 乃乃个熊,原形毕露,翻脸比翻书还快,果不其然又一衣冠禽、兽。方颂祺的表情在一秒钟的冻结之后迅速调整回来。 只是调整回来的并非早先的笑脸,而是受惊过度:“我月兑,我现在就月兑,华哥你别生气……” 言罢,她颤巍巍伸手至后颈解暗扣,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从麻、将室过来到现在为止,她考虑的结果是:拒绝华哥成为她的下一任金主,不要和他负距离了。 原因……再说!眼下要紧的是先月兑身!还得用不得罪人的方式! 她不过分神的片刻,华哥已走来他跟前,继续发飙:“月兑个衣服磨磨叽叽!” “华哥,我——” 酒直接泼来她脸上,阻断了她后面的话。 酒液自眼皮滴落,些许不慎流入她的一只眼里,酸酸疼疼,方颂祺不得不捂住眼,另外一只手恨不得直接抡起包把华哥的脸砸成排泄物! 很好!不仅是个衣冠禽兽,还极有可能是个姓虐狂和暴力分子! 瞧瞧蔺时年介绍的好货色! “对不起,华哥。”方颂祺低眉敛目躬身道歉,又说,“我现在样子狼狈,容我进去洗干净再出来,否则一会儿感官也不会好。” 她可不是在征求华哥的同意,讲完后未等他反应便自行小跑进洗手间落上锁——马的!再多呆半秒,她恐怕就控制不住火山喷发了! 水龙头打开,让水声传出去。 方颂祺花了四秒钟时间在镜子前连续做深呼吸,勉强压抑住忿然。 目光迅速扫射洗脸台面。锁定剃须刀的刹那,她的心定下来大半,唇角扬起个轻弧。 就是它了!男人的屋里肯定有的东西! 方颂祺抓起它,拆卸刀头、取出刀片,然后撩开裙摆,在大退内侧找准恰当的位置,握紧刀片干脆利落地划过。 一气呵成。 瞬间,红色血液流出。 方颂祺抽过两三张纸巾摁在刀口上,再弯身,从高跟鞋里抽出一片卫生棉——这玩意儿垫在高跟鞋里既防磨脚跟又吸脚汗,实在是好东西! 纸巾已被血迅速浸染,方颂祺将染血的纸巾稍微捏出褶皱,带血面朝上扔进垃圾桶,继而卫生棉同理复制。 伤止了血,她放下裙摆,又照着镜子咬掉了些许唇上的Kou红,让自己的气色看上去差一点,最后检查一遍,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拼演技、赌运气。 最差的结果就是她白忙活,难逃一劫,那也只能……眼一闭,实践那套给强歼犯递避运套的理论。 深深沉一Kou气,方颂祺开门出去,冷不防见华哥原来把玩着手机等在洗手间门Kou。 “这就洗干净了?”华哥上下打量她。 “不是,我没洗成。”方颂祺佯装有气无力靠在门框上,弓着背虚捂住小腹,有些娇涩有些难为情又嗓音虚浮,泫然Yu泣解释:“这几天不巧,碰上我月经期,以为已经走干净了,刚刚准备洗澡才发现还有不少。” “而且可能因为受了凉,身体现在身、体特别不舒、服。所以对不起啊华哥,我今晚伺候不了你了,免得你沾晦气。” 她有意半侧身,以便华哥能越过她看到洗手间垃圾桶里染血的卫生棉和纸巾。 正常的男人,再兽性大发,也不会轻易浴血奋战,毕竟这对男女双方的身体皆极具伤害。最要紧的还是,就像她所强调的“晦气”,见血不吉利,生意人尤甚介意。 华哥确实如她所愿往洗手间里瞧了,瞧完当即皱眉啧了声:“还真的是晦气。” “那华哥,我——” “还不走?留在这里给我哭丧影响我食谷欠?”华哥满面嫌弃。 等的就是这一句!完全按照她期待的剧情发展!方颂祺捺下心绪,坚持把戏演足,摆出委屈,不甘心似的多站了两秒,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华哥目送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在手机屏幕上摁了几下。 ………… 方颂祺认不清路,也暂时没那份心思去找她房间的位置,攥紧拳头一路闷头健步如飞。 待胸腔涌入微凉的咸腥空气,她发现自己出了船舱,来到了甲板上。 游艇不知是压根没出海还是出过海回来了,此时停于水湾,由星星光火包围,融于夜里。 海浪起伏声规律平缓,低垂的夜幕隐约能见云层翻叠。 方颂祺盯着船下黑漆漆的水面,面无表情扶着栏杆,骤然“噗通”跳下去。 别误会,她没有想不开。 再说,以她的水性,这种程度也溺不死她。 她只是想……清醒清醒。 顺便洗个澡。 海水包围过来一瞬的酸爽,令方颂祺记起先前她在“风情”外面跳河。再加上跳车后淋的那场雨,她最近总和水牵扯。 可人家是遇水必发,她是遇水必霉。 水下憋了约莫一分钟,方颂祺钻出水面,面对的恰好是港Kou的方向。 纸醉金迷不夜城的璀璨灯火迷人眼,距离不算远,她若是游过去,上了岸,就不必再回船上面对蔺时年。 可,岸上的那些璀璨,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过去她的生活,就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攀爬高山,深潜海沟。 现在的每一天,生活待她不薄,同样也是攀爬高山,深潜海沟。 三年前的她,对红、灯、区的性、工作者抱有浓重的鄙夷,难以理解一个个明明四肢健全,即便去捡垃圾,也靠的是自己的劳动,赚的是良心钱,干干净净,偏偏要去无耻地卖Yin。即便表面上看,出卖的仅仅为肉、体,实际上灵魂同样是肮脏的。无论什么原因,都无法洗白。 谁曾想,有朝一日,她也成为了自己所鄙夷的那种人。原来钱确实能把人B上绝路,B向没有底线的无耻和肮脏。那些和曾经的她一样觉得难以理解的人,只是没有被缺钱的生活摧残过罢了。 钱,真的是万恶之源…… 回顾她在华哥的房间里的所作所为,其实就是当表子还要立牌坊。呵,她真是表子当久了,不知不觉成了表子中的战斗鸡。 重新沉下水,三秒钟后再浮出来,方颂祺抹了把脸上的海水。 等等!她刚刚居然在伤春悲秋我自犹怜?脑子进水瓦特了吧?毛病! 她彻底清醒,自嘲不已,短暂的迷茫消失无踪,眸光拢回清利。 深呼一口气,她漾着水面,游近船艇,握住杆,顺扶梯往上爬。 差一步就回到甲板上时,面前出现一双男人的脚。 方颂祺抬头。 “夜泳好玩吗?”蔺时年弯身看着她,眸中暗影沉沉,倒映出她花了妆的面容。 方颂祺隐忍地咬了咬后槽牙,蓦地像水中女鬼一样伸手握住他的脚踝。 企图趁其不备将他往海里拽的念头在发现他底盘特别稳似乎早有防备之后果断打消,干脆就此顺势借力,蹬回甲板上来。 蔺时年倒大慈大悲,没有落井下石再一脚把她踹下海里。 方颂祺歇了两口气,然后仰面,笑得眯起眼来,勾着声儿回答蔺时年的那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下次试试果泳,一定更好玩~!” 蔺时年视线定格在她的打赤脚上。常年偏好高跟,令她的脚趾头轻微外翻变形。不过她明显没有完全放纵,有做护理和保养。 方颂祺循向也低头。 跳下水后,鞋就脱了脚,现在估计都沉到海底去了。她的脚他又不是第一次见,不明白他有什么可看的。 便神态自若地任由他打量,顷刻她抱臂问:“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温柔乡里?” “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华哥的床上?” 蔺时年的不答反问欠得方颂祺想狠狠抽他两嘴巴。 当然,她没有不自量力地动手。 蔺时年倒伸过手来,轻拨紧贴在她额头上的滴着水的头发,出声的并非温语,而是讥嘲:“不是想要钱?不是想要找下家?不是想继续卖?事到临头犯怂了?” 怂?不存在的! 方颂祺可不愿意遭他诬蔑,噗嗤讥嘲回去:“下一句你是不是想说我眷恋你,为你守身如玉?” 蔺时年也笑了一下,否认且疑似嘲弄的笑。 方颂祺无所谓他否认不否认,戳他的匈膛,兀自说自己的话:“不是只有漂客嘴刁自成Kou味,鸡也会挑剔,有权选择自己做谁的生意、不做谁的生意。” “你的拉、皮、条工作非常不合格。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想要比你年轻的(第013章)?老狗B我真的腻到反胃了,钱再多老娘也不伺候。” “下家我会自己找,就不劳您费心了,您的客源质量由今晚可见一斑,完全不对我胃Kou。” 微抬下颌,方颂祺高傲甩头就走。 没几步,蔺时年阴魂不散地嗓音又传来:“你表叔和表婶,如果知道你弟弟其实没死,只是被你藏起来,应该会很高兴。” 方颂祺登时如被蝎子蜇了般,浑身一颤,又似点了穴,定住不再前行。 这是续上之前在车上的话题了,他进一步展示了他究竟调查到了她多少的底。 霍地,方颂祺转回身,箭一般冲向他,携汹汹火势,表情凶狠得要吃人:“蔺时年我草你祖宗!” 挥出的手在半空就被蔺时年扣住。 “你草过我几次祖宗了?除了装腔作势满嘴飙脏话,你还会什么?”他沉声,眸光深深浅浅。 方颂祺又抬脚踹:“我还会让你断子绝孙!” 蔺时年冷着脸一膝头顶回去。 方颂祺膝盖一曲,差点直接跪地,倒因为胳膊还被蔺时年拽着,才不至于那般屈辱。 “你以为真正的鸡,有你过得这么舒坦?”他又嘲讽,“要我送你回华哥的房间么?” 方颂祺迅速呸地一下,朝他啐出去。 这回她可不是虚招,而真的有痰。 可惜蔺时年反应快,她的痰沫没能击中他的正脸,落到他的领Kou。 方颂祺恶狠狠瞪他:“打女人的人渣!” 蔺时年冷笑。 下一瞬桎梏猝不及防解除,方颂祺跌坐在地,看到蔺时年掏出手机。 “让人把许敬从医院送回翁家。” “蔺时年!”方颂祺爆。不能回翁家!她费了多大的劲儿才隐瞒住许敬的行踪?! “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她万分不解,“你脑子有病吗?我去不去上学、要不要实习关你什么事你管那么宽?还是你们有钱没地方花开始从支配别人的人生中取乐?!” 蔺时年瞥她一眼。 那目光里的幽沉抖得方颂祺不觉一个激灵,认清事实:和这个王八羔子没道理可讲!他已经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完全能够为所Yu为! 她迅速爬起来,二话不说再度冲向他。 蔺时年以为她要夺手机,或者夺不过就继续以卵击石和他干架。 却是被她温软身体扑了个满怀。 紧接着她的唇She撬进他的Kou腔与他纠缠。 方颂祺吻他、啃他、咬他,混了血也不松开,搏命一般,手臂几乎是勒在他脖子上的——倒希望真能把他直接勒死一了百了! 他越推她,她勒越紧,借着力脚丫子踩上他的鞋面,将自己的腹部愈发紧密地贴住他的垮。 她坚信很少有男人能抵抗住女人主动的热情似火和Ji情四身寸,何况两年多的时间,她对这个男人的身体了如指掌。只要她愿意,只要她有心,没有Liao不起来的火,除非他哪一天突然X无能了。 如她所料,他很快贲张,体温随之燙得吓人。 蔺时年指腹擦过她掉了色的和少许血丝混杂一起的Kou红。 方颂祺脸上漫着笑,明明满面花掉的妆,还是一如既往明艳得会勾人。 蔺时年盯着她,幽亮的双眼如同漆黑夜色里的灯光,就着她如无尾熊一般挂在他身、上的姿势,托稳了她,进船舱回房间。 方颂祺趴上他肩头,看彼岸的灯火消失于视野,无声勾一抹轻哂。 “……” 从甲板蔓延至床上的战火过后,两人皆身心俱疲。 方颂祺蜷在一侧,默不作声。 船身漂在海面上的起伏感在她聚精会神的安静中格外明显,她从不晕船,这会儿隐约觉得挺晃,大概是尚未从缠、绵的余韵中完全缓过来劲儿。 她转移注意力,眼珠子四处瞄。 这是蔺时年的房间。房内只留了墙边的一盏小照明灯,光线胧而昏,散落一地的是他们的衣裳,她的一片匈贴好巧不巧地就挂在那张灯罩上,于墙壁投射出一小道阴影。 阴影的形状,足够她展开丰富的联想。 一只负责全家人口粮的金丝雀饥肠辘辘找不到食物,贪图笼子里的饲料,钻进去吃,再带回去给其他小伙伴。尝到了不用亲自辛苦觅食的甜头,于是金丝雀每天前往笼子等饲料。终于有一天,笼子的门忽然关闭,将它锁在里面再也出不去,从此被豢养在笼子里。该怪一家人给它的担子太重了吗?不,归咎于金丝雀自己在重担之下没禁受住诱或,以致于自食其果。 忧伤的故事。方颂祺甩开思绪,重新构思。 邪恶的老狗B贪恋美丽的少女,将其囚禁于牢笼,日日夜夜折磨。终有一条她偷偷炼制出了毒药,毒死邪恶的老狗B,从此游走天涯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画风一转,再来场甄嬛传,蔺时年的脸贴在那皇帝身、上,方甄嬛致命一击亲自送蔺皇帝上黄泉路,蔺皇帝死不瞑目,方甄嬛最后高喊那一句“皇上驾崩”,笑得乐开怀。 沉浸在自娱自乐中的幻想一笑,险些真笑出声。 方颂祺及时收住,留意到蔺时年的呼吸平缓又绵长。 时间差不多了吧?她伏起身,盯着他的睡容,低低唤了他几声。 “蔺老板?” “蔺时年?” “蔺王八?” “蔺皇帝?” “蔺狗B?” 她一声比一声放肆,那一句都没得到他的回应。 嘁,看来真是干累了、睡沉了。 很好~!方颂祺定了心,先轻手轻脚从床头拿过他的手机,用他的手指指纹成功解锁。 很顺利! 别误会,她不至于那么没道德,刻意窥探蔺时年的隐私,她丁点儿不感兴趣蔺时年的生活。 只是有些奇怪的细节堵在脑子里,事后她越捋越觉得不对,生了猜测,忍不住要确认。 其他东西她都不去动。不过其实她想动也没什么可动的,因为他手机里特别干净,七七八八的APP一个没有。 想想也对,他大老板欸,哪儿需要事事躬亲?交待魏必就可以了呗,她也每回都由魏必通知蔺时年的召见? 难得有个社交软件,就是微信——中老年人的生活可真是单调无聊得可怕~! 方颂祺点开微信,映入眼帘第一栏消息框就是蔺时年和华哥的对话。 就是这个! 方颂祺快速点开对话框。 华哥:“怎么回事?跟了你两年多?” 蔺时年:“不用在意。” 华哥:“(一个意味声长的笑脸表情)行,我明白了。” 然后隔了好长一阵,华哥:“有意思哈。期待她从浴室里出来给我一个‘惊喜’。” 蔺时年并没有回复华哥。 最后作为结尾的一条还是华哥:“蔺子,你欠我一个人情。” 方颂祺看得肺都要气炸了! 果然被耍了!一个个全是人渣!联手欺负她! 她花了一分多钟的时间才强忍下用手机砸烂蔺时年脑袋的冲动! 消灭证据必然要清理后台,她退出微信时,一掠而过后台里的一张照片,应该是之前蔺时年翻出来看的。 风景照……? 有人……? 风景貌似有点眼熟……? 身旁的人忽然翻了个身。 方颂祺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来不及翻回去细看,快速锁了屏,将手机放回原处。 缓了气,静待片刻,她又蹑手蹑脚下床,进了洗手间。 须臾,她幽魂似的走出来,行至蔺时年那一侧的床畔,蹲身。 以往做完她埋头就睡,醒来时就不见他人,头一回这样子观察他。 他的睡姿很有教养,手脚永远放在该放的位置。薄薄的被子盖住他的复部,露出他大半赤、果的皮肤,还留有她手指甲的抓痕。 方颂祺的重点自然不在欣赏他没穿衣服的样子,而直勾勾盯住他歇战后软趴趴的一处。 她暗暗下过决心的,再见到蔺时年,一定要阉了他! 此时他正处于从她身上得到餍、足的熟睡中,时机再好不过!新仇旧恨一起报! 方颂祺眸底深处划过一抹狠劲,抬手手中的刀片,对准目标利落挥刀! 030、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有人忽然叩响了门。 不轻不重地三下。 伴之魏必的声音:“先生。” 方颂祺的动作滞住,下意识望向房门。 也差不多同一时刻,耳侧传出不冷不热的问话:“光着脚站地上,不怕着凉?” 方颂祺扭回头。 蔺时年不知何时已醒,对她手中明目张胆所握之刀片熟视无睹,径直起身,套上睡袍走出房间。 方颂祺被他根本不拿她当回事儿的态度怄得要吐血。 这两天和蔺时年的交锋次数,快赶上过去两年的总和了。以前床里来床里去,不怎么和他在床以外的场所交流,未曾深入了解,原来他是四两拨千斤型选手……? 哼。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 约莫两分钟,蔺时年就回来。 床上,方颂祺大咧咧倚靠在床头,中分直Bob短发此时蓬松凌乱,衬出一种慵懒性感。雪肩光滑无瑕,两只手从裹住身体的毛毯里伸出来,尚把玩着那枚刀片,似新玩具叫她爱不释手。 “还想继续?”蔺时年的声音没多少情绪。 “如果魏必没找你,你会继续装睡让我也继续吗?”方颂祺不慌不忙,毫无干坏事被抓包的窘迫和尴尬。 “让你继续干什么?” 分明明知故问。方颂祺先翻一个白眼,然后眯眼,盯他垮下三寸的位置,刀片隔空比划:“让我继续碰小蔺蔺呗~”——擅自就给它安上新称呼。 “你碰它的机会还不够多?” “就是因为碰得多了,觉得它丑,想要给它剃个新造型,改头换面,让我也有点新鲜感。”方颂祺抿唇笑得明媚。 蔺时年正立于床尾处脱睡袍,换衣服,像要去哪里,闻言他大步一跨,单脚屈膝盖支上来床:“那你在床上就没有可发挥的余地,我真该把你转手送人了。” “又是送给华哥?”方颂祺嘴角含笑,眼神则冷淡,“另外两个不考虑考虑?你的朋友应该不少吧?能列个名单么?既然你不允许我自己去找下家,至少让我在你给的名单里自主选择。” 蔺时年没说什么,朝她倾过来大半身体,夺走她手中的刀片,准确无误地投掷进垃圾桶。 方颂祺相当失望。 这话搁之前在甲板上时,效果肯定不似现在平静。明显,她的投怀送抱决定了她的惨败,蔺时年清楚她已经翻不出什么浪,于是随便她口头上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反正费的也是她自己的力气。 一秒钟分神的功夫,她忽然被托着在床上滚了一滚,重新面朝上时,床单紧紧裹住了她的身体,连同她的两只手臂一并束缚。 紧接着,蔺时年用他的皮带,绕她一圈,扣住,加以固定。 反应过来自己动弹不了,方颂祺拉长脸:“你干什么?” 蔺时年正捡起地上她昨夜穿的那件小礼服,充当绳子,最后捆住她乱蹬的脚。 即便如此也阻止不了方颂祺的扑腾,宛如一只蚕蛹:“蔺时年你玩什么变态花样?放开我!我日你大——” 脸颊蓦地被捏住,她的发声随之受阻。 蔺时年那张狗逼脸横于她上方:“日我就可以了,不用去我祖坟里惊扰我大爷他老人家的长眠。再不歇你的唾沫,你的嘴可能需要我的袜子。” 方颂祺:“……”草!他是威胁她上瘾了? 她算是发现了,他暴露出对她人生的掌控谷欠遭到她的反抗彼此撕破脸后,他越来越不像她之前认识的那个蔺老板了。 不对不对,应该说他的真面目逐渐在她面前暴露,这才是他的本性! 蔺时年松开她的脸颊,起身,拿过他床头柜上他的手机,朝她示意。 “乱动别人东西的惩戒。” 解答的就是将她捆成这样的原因。 方颂祺冷笑:“那你让华哥耍我这笔账该怎么算?” 怼是这么怼,为了发泄,其实心里她已经认了:弱肉强食,她和蔺时年之间本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不平等。 那么蔺时年自然也就没有回应她也无需回应。 他理好自己的衣服,又拿起个遥控器摁了一下,离开房间。 方颂祺本想踩着尾巴再骂他几句以解恨,头顶上方传出的机械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抬眸,蓦然怔忡。 只见顶部的可活动板在缓缓地打开,藏青色的天幕随之逐渐展开,中间并未用玻璃隔绝,完全敞开。繁星总总,遍布夜空,银河横穿,星汉灿烂,呈现眼前,仿若近在咫尺伸手可触。 方颂祺此时仰面平躺的视野角度恰恰极佳,她看得不禁入迷。 所以她先前感觉到船体晃动不是错觉,游艇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确实出海了吧?在甲板上,她没见天空里有这么多星星。 不仅多,还亮。 海风细细吹进来,拂上面庞,冰冰凉凉,挟裹海水专属的咸湿。 她盯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 风在吹,海浪在飘,船身在荡动。 整个世界安静,温柔。 悠远的回忆则翻滚得躁动。 方婕喜欢跑乡下写生,带上年幼的她,每去一处,往往一住就是小几个月。老许在药物研究所里的工作即便再忙,也会尽可能抽出时间寻来,陪她们母女俩。 一家三口团聚,自然总是她最开心的时候,这样美丽的星空,甚至比这更美的,她都见过。 最美的则是如此般的夏日绚烂星空,后院的葡萄藤下的竹椅里,她枕在老许的怀里仰望星空,老许不厌其烦地给她摇扇子、驱蚊虫,视线未曾离开一旁作画的方婕,嘴里和她讲述他和方婕当年上山下乡的时候怎么认识又怎么相互看对眼的。 “谁和你相互看对眼了?”方婕总会暂时放下画笔,瞋老许,纠正且强调,“是你厚着脸皮追我~!” 老许“是是是”地直点头,眼里兜满的全是宠溺。 同龄的孩子是通过看电视剧朦朦胧胧知道了世界上有种叫爱情的存在,她的启蒙里,方婕和老许是爱情最好且真实的模范。 她曾以为他们一家三口会一辈子这么幸福,可这对爱情的模范还是出现了裂缝,最终撕成两半。 婚姻破裂的起因不外乎两人聚少离多,方婕体内的艺术细胞作祟让她比普通女人浪漫且多情。按照方婕的话讲,她的创作灵感源于她自身丰富的情感,她察觉自己的创作灵感逐渐枯竭,而她从老许身、上再得不到充足的情感补给。 于是,方婕出轨了。 年幼的她甚至还不小心撞见了出轨的发生。 而且不止一次。 后来,方婕和老许谈离婚,两人分开得倒是很平和。毕竟以老许的脾气,是不可能和方婕吵得起来,更别提闹翻脸。 方婕得偿所愿恢复自由,去追求她的灵感和远方。 老许不久后也和研究所里的一名女同事组成新的家庭,有了许敬。 她的抚养权其实归方婕,但更多的时间,她其实跟着老许生活,因为方婕太过居无定所,而她到了上学的年纪,根本没有办法再像小时候肆意跟着方婕到处跑。 年幼时她偏激地认为导致这场离异的过错全在方婕,方婕对不起老许。 什么感情缺失灵感枯竭,不过就是方婕顶着艺术家的身份用来给自己的出轨找借口,这和她一直所鄙视的“风流才子”的说法如出一撤,好像一个人拥有才华就理所当然拥有了可以肆意风流的资格,道德在他们身、上往往有了双标。 渐渐长大,进入成年人的世界后,她明白,他们两个人其实都有责任。而且,他们的三观不在一个次元里,和平分开其实是好事。如果当年方婕为了年幼的她勉强维持与老许的婚姻,之后多半得成怨偶,对夹在中间的她也没有任何好处。 只不过,后来,她无意间发现了老许的秘密…… 呵。 ………… 不晓得怎么睡过去的,方颂祺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仍旧只有她一个人,但将她过程蚕蛹一般的束缚解除了,顶上的活动板也闭合,不再见天空。 方颂祺深觉口干舌燥,喉咙也有些难受。 头也略疼,不确定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她并没有带药(第015章)在身边。 爬起来喝了一大杯温开水后,她进浴室拾掇自己。 当时从海里游上来和蔺时年发生冲突后,她直接把人勾床上去了,还没洗过澡,现在身、上除了海水、自己的汗水、蔺时年的汗水以及她和蔺时年体、液的混合,想想就脏。 擦身体的时候她忘记大退内侧有道伤,不留神把伤口边缘的皮蹭掉了一小块。 原本只是小口子,她先在海水里跑了一小段时间,之后和蔺时年做的时候估计又被他给磨到了,所以开大了些。 没出血就是了。 方颂祺用创可贴将它暂且护住,不由皱眉,并非因为疼,而是担心留疤,太丑了,实在影响视觉美感。 照着镜子,她摸上胸口的鲸鱼纹身,指腹下是凹凸不平的触感沿着鲸鱼的身体延伸开细长的一条。 她大概得在退上也纹只小鲸鱼了。 洗完澡,方颂祺照旧摁服务铃想叫餐到房间里吃,结果迟迟无人回应。 怎么回事?服务不周到? 找了衣服换上,她出去寻人,一路竟一个侍应生没见着,船舱里死寂一片,好像连蔺时年的那另外三位朋友及其女伴都不在了,只有她一个人。 念头闪过,她突然觉得很有可能蔺时年真的把她一个人丢下,和把她捆床上时一样,美其名曰“惩戒”! 吓得她冒着被晒死的生命危险赶紧出船舱查看情况。 外头天光大亮,艳阳高照,一望无垠的大海折射着刺目的光,晃得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果然如她所料,出海了。 然后,她看见蔺时年了。 隔着玻璃,他一身休息POLO衫,双脚交叠坐在餐桌前看报纸。 方颂祺重新钻进船舱,拐去餐厅。 只有蔺时年一个人。 见他对面的空位摆着成套的餐具,她问也没问是否还有没有,直接一P股落座,捻起一片杏仁就往嘴里嚼。 清香中带着苦涩。 嚼完杏仁,她又用指尖戳了戳离她最近的橄榄。 青青嫩嫩的,盛在白底的盘子里,格外诱人。 应该腌渍过蜂蜜水,咬着酸酸甜甜的,不过未及咽下,酸味直接盖过甜味,刺激得整排牙齿像是马上会脱落一般,她连忙吐了出来。 桌上摆放的几乎都是开胃小食,除去她尝过的杏仁和橄榄,还有腰果、花生、乳酪、奇异果干片等等。 扫了一圈,没有一道正儿八经的荤菜,方颂祺失了兴趣,啜啜手指头上残留的橄榄的蜜汁,扬脸问蔺时年:“主食呢?” 真的很饿。 不是只有作为掌控着活、、塞运动主导权的蔺时年才会累,她的体力消耗量可一丁点都不比他少。现在嘛,觉是睡够了,但还有辘辘饥肠亟待填饱。 蔺时年似刚察觉她的存在,却没有回答她,只是抬颔朝她身后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方颂祺循向望去,仔细一凝睛,看到半开放式的厨房里有个外籍厨师。 嘁,原来有人啊。 但貌似,也还是只有这么一个厨师。 “华哥他们呢?”她问,“侍应生怎么也都不见了?” “夜里出海前他们就有事先离开了。其他人他们也一并打走了。”蔺时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嗯……?方颂祺皱眉:“那只有我们,你还出海干什么?” “出海和人数有直接联系?”蔺时年反诘,瞥她,“只有我一个人,也出海。” Ok~方颂祺耸耸肩。他是大老板,他高兴上哪儿上哪儿,她只是他的附庸。 主食不知道多久能上桌,她又捡了俩杏仁片先垫肚子。 蔺时年翻过一面报纸继续浏览。 纽约时报。当然,英文原版才配得他大老板的金贵身份。 他刚翻过来朝向她的这一面,在讨论最近的几场呼吁男女平等声援女权运动的游、行示、威。 几年前某些零碎的画面跳入脑海,方颂祺不适地微拧一下眉,别开了眼,望向玻璃外的海面。 不多时,厨师推着餐车过来,停在桌前。 方颂祺的目光也就被拉回来,毕竟这个厨师是个年轻帅气的混血小哥哥。 她直往人家的腰板瞄,因为那儿能窥测一个男人的X能力。 厨师和蔺时年貌似很熟,与蔺时年打完招呼后,转向方颂祺,用别扭的中文介绍他自己:“你好,亲爱的女士,我是Joel,来自法国。” 方颂祺笑:“我不介意来个贴面礼。” 初次见面的第一句话给了这么一句,她可以说是“热情”过头了。但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戏对方。 她故意用的法文,标准的吐音得到了厨师小哥哥的夸赞,就像昨天华哥夸她的粤语。 上菜时,他便干脆用了法文做介绍。 方颂祺边品尝,问了他几个细致的问题,厨师小哥哥均耐心地一一解答。 最后两人来了个拥抱礼。 方颂祺还是怪遗憾的,她想要的是贴面礼嘛~! 厨师小哥哥临走前和一直被忽视在旁的蔺时年说了句话,但既非中文也非法文,听着有点像东南亚那边的语言体系,方颂祺揣度是这位厨师小哥哥所混的另外一国血。 因为蔺时年回答前看了她一眼,方颂祺怀疑与她有关,所以在厨师小哥哥离开后,她问蔺时年。 蔺时年故意卖关子,不告诉她。 “行,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七七八八。”方颂祺撇嘴,“肯定是夸我长得漂亮懂得又多~” 蔺时年低低闷笑。 方颂祺可见不得他心情好,忙不迭接上下一句:“喂,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你把刚刚那个混血小哥哥介绍给我?他完全满足成为我下家的条件~!” 蔺时年没理会她,重新拿起他的那报纸。 中老年人果然是中老年人,耳朵不好使呗!方颂祺恶意腹诽,也不理他,兀自填肚子。 生蚝很新鲜,柠檬汁挤落滴上去时,耗肉当即微微颤动,方颂祺十分满意。 跟着蔺大老板果然全是好东西。 话说,这是她第一次跟着蔺大老板出门,甚至还是第一次有幸跟蔺大老板同桌进餐。 方颂祺抬眼看对座,想瞻仰蔺大老板的吃相。 然而,对比她面前的肉和海鲜,蔺时年那边除了开胃小菜,就是水果和沙拉。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故意献殷勤,将这份她加完佐料的生蚝推过去给他:“喏,多吃点,壮、、阳~你很需要~” 蔺时年又只是轻飘飘一瞥她,不予理会。 他八风不动油盐不进的,方颂祺继续当跳梁小丑也是毫无成就感,真正定下性子来进餐,拿起叉子戳着生蚝肉开始凶猛地进攻——嗯,对新鲜生蚝的最高礼遇,应该是不加任何佐料,直接吃。 须臾,蔺时年忽然叩了叩桌面,示意窗外。 方颂祺望出去。 蓝湛湛的海面上,有露出的动物背鳍在游动。 方颂祺先是一愣,尔后认出来是海豚,不禁起身,走出餐厅到外头的甲板上,挨上护栏。 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渐渐汇聚,根本数不过来。 成群的海豚齐齐跟在他们的游艇后面,自由畅游,相互嬉戏,忽地就跃出海面,露出光滑的身体。 渐渐,它们追了上来,与游艇并行,一小段距离后,又与游艇分道扬镳,最后远去,直至看不见。 方颂祺微微失神。 可惜没有潜水设备,否则既然出了海,她还真想下趟水。 距离上一次见到野生海豚,是多久之前了,她记不太得。 但那个时候……方婕和老许都还健在……虽然各有各的生活,但起码都还健在…… 握在栏杆上的手不自觉紧紧收缩,指甲猛地疼了一下,方颂祺才松开。 嫌热,也有点烦,她想马上回房间。 转身,发现蔺时年原来也出来了,站在她旁边,只是他未出声,她也不曾留意。 一直以为他是单眼皮,这会儿从她的这个角度细看,他原来内双,双得非常不明显罢了。 他目光的落处明显不是海豚,而是海面上乘风飞翔的鸥鸟。 多半是察觉她的目光,他侧过脸来。 四目相对。 他落她眼里又成单眼皮。 单眼皮,高鼻梁,面相谦和,方颂祺不知他的家世背景,但教养不差是肯定的。 “什么时候放我回鎏城?”她问。 她似乎很不禁晒,这短短的一小会儿时间,面颊上就浮了一层潮热。 蔺时年视线掠过,率先迈步回餐厅:“今晚就可以。” 太好了!终于可以和这个老王八蛋分开了!方颂祺愉快地紧随他之后。 早知道不出来看海豚了,站了那么一会儿,就被晒得有点头重脚轻脑袋发昏。 从大日头下面乍然进来餐厅,眼前还黑了一瞬。 倒是很快就恢复清明。 恢复清明后一凝睛,她看到魏必出现了,在向蔺时年汇报什么。 人家蔺大老板肯定又有要紧的公事要办,方颂祺识时务不打扰,挥手byebye要走人。 蔺时年叫住了她。 “怎么了?您(老人家)还有什么特殊吩咐?”方颂祺待客笑容可掬。 魏必得蔺时年的示意,将几份文件递到她面前。 “精简后的资料,入职DK前看掉。”蔺时年说。 看到的第一时间,她就猜到了是什么东西,愉快了不到两分钟的心情顿时消散。方颂祺绷着脸,站在那儿,不应承,也不接文件,是无声的抗拒和对峙。 “给你订了晚上七点的飞机,魏必会送你去机场。”蔺时年对她的反应视若无睹,继续把事情交代完,稍加一顿,最后补充,“你弟弟不会有事的,过段时间我可以安排他去国外治——” “不用。”方颂祺从魏必手里抱走文件,勾起唇,端上笑,特意走回来他面前,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谢了哈,连工作都邦我安排好了,还是这么大的公司,大家可都得羡慕死我。上哪儿找比您还要阔绰的金主爸爸?不用换下家了,我赖上您不走了~!” 不是反话,她讲真的,真的不换金主了。 她考虑得非常清楚。 也非常确定。 当年走投无路破釜沉舟把自己卖出去的那种咬碎了牙往肚里吞的决心,这辈子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 031、你怎么不去吃屎? 游艇开回码头靠岸后,方颂祺如约由魏必送去机场,然后重获自由~! 为表庆祝,她瞅着距离登机时间还有一阵,愉快地进去免税店,用临走前蔺时年刚给她的卡刷刷刷买化妆品~!顺便从报刊架上拿了本最新一期的《Taste》。 然购物的兴奋也没能压下喉咙处越来越似火烧般的感觉和眼睛的酸涩,方颂祺基本判定,自己恐怕发烧了。 而且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大腿内侧,伤口的疼痛蔓延开来,如同有千万只火蚁慢慢爬动,撕咬她的皮肉,一寸一寸地往里深入。 她去洗手间里查看伤口。 为了不让裤子的布帛将其磨得更厉害,她特意穿裙子,却还是阻止不了口子的扩张。 目前条件不允许,她也只能先用新的创可贴再勉强挡一挡,等回到鎏城再去医院。 钱师傅按时来电话,向她汇报许敬的最新情况。 “……昨天开始换了种新药,医生说一个疗程后看看效果。还有,听说有新的身故捐赠者。”他总是挑正面的消息间接给她鼓励。 可这都几年了,类似的消息隔三差五就来一次,方颂祺的心湖连个涟漪都起不了。 偶尔丧到极点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许敬的病是绝症,根本治不了该多好? 绝望的人只需要面对坍塌的废墟,希望却迫使人在残垣破壁前勉力站起来,鼓起勇气去面对可能发生的下一次的坍塌。 “嗯,我知道了。”方颂祺应着,拎着刚收获的战利品和行李包,往贵宾候机室的方向去,“还有其他事没?” 钱师傅踟躇:“方小姐,你是不是又不给小敬回消息?那天手术没做成,他很担心你。虽然我已经告诉过他你没事,但他还是更希望你有回应。” 这次绝非方颂祺故意,而是她那天跳车把手机落蔺时年车上,貌似确实收到过许敬的关心,当下的时间她没能回复,后面她忙着和蔺时年斗智斗勇,也就没想起来了。 “我会看着办。”方颂祺微蹙眉,对钱师傅有所不满,“监督他少费神去看书。还有,手机的使用也控制一下,有时候他半夜三更也给我发消息。不用睡觉的?他不烦我都烦。” 正说着话,不留神便和迎面过来的一个同样在讲电话男人狠狠撞在了一起。 方颂祺猛地踉跄,赶紧去捞从手中脱落的手机。 “眼睛瞎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心情跟着糟糕,她张口就开骂,根本没发现其实是她自己精神恍惚走偏了路。 对方倒没和她计较,主动揽了责任:“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 弯身就邦方颂祺把掉在地上的行李包和购物袋捡起来交还给她。 方颂祺丁点儿感激也没有,凶巴巴拽回自己的手里,甩头走人。 沈烨目送她把高跟鞋踩得哒哒哒响的背影,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也检查确认自己的宝贝相机没有撞伤,这才抬起手机继续讲电话:“……没事,我撞到人了。我们接着说——” 才几个字,却再次戛然,因为他看到不远处的方颂祺忽然倒在地上。 脸色一变,他飞快冲过去,刚一碰上她手就觉她浑身跟火烧一般的烫:“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你还牛、郎呢……”迷迷糊糊的,方颂祺只应了这一句,脸一偏,彻底晕过去。 沈烨:“……???” 周围的其他人已邦忙叫机场的医务中心。 沈烨不知她究竟什么毛病,不敢乱动她,见她手机还和人通着话,连忙拿起来:“喂,你好,你是这位小姐的家人吗?她在机场这里晕倒了。” “……” 人由医务人员带走之后,围观群众散开,沈烨也未再逗留,临走前见地上掉了本《Taste》,他眉尾一挑,捡起,笑了,擦了擦封面上的灰,暂且收进自己的包里。 然后拨回去那通中断了两次的电话,终于得以把话讲完:“……就是最新一期里,有篇文章……” ………… 人算不如天算,方颂祺简直无力吐槽自己的身体,踏马地就不能多撑一两个小时,等回到鎏城再晕……? 重新睁眼已是隔天的事情。 脑袋还有些昏沉,手脚虚浮无力,喉咙亦干得发疼,眼睛依旧酸涩着,明显感觉到大腿内侧是火辣和冰凉在交替。 方颂祺从床上坐起,撩开睡裙想看看伤口的状况,可这一动,手背上也莫名一痛。 是床边点滴架里的瓶子已经空了,血液回流了些。 擦! 暗暗爆了句粗,她一把将胶布连同针头都拔掉。 一偏头,正见窗边的沙发椅上,菲佣撑着手肘支着脑袋打盹儿,似乎是真的累了,脑袋一直往下栽,怎么栽都没醒过来。 方颂祺也不惊扰她,兀自从衣架上去了披肩裹身、上,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房子很大,欧式别墅的内部格局与装修,豪华大气,光从她摸着楼梯栏杆的质感都特别不一样。 不过,一路一个人都没见着,直至下到一楼的客厅,通过几乎整面墙的落地窗玻璃,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坪上,疑似蔺时年的背影在挥舞球杆。 方颂祺走出去。 夕阳的余晖迎面打过来,又晒又刺眼,她连忙躲到伞棚底下,瞅见桌子上放着青柠水,像是还没人动过,直接抓起来喝着解渴。 须臾,蔺时年一个无意间的回身,才看到她的出现。 “先生!”菲佣慌慌张张跑出来,普通话还挺溜,“方小姐不见——” 汇报到一半就戛然,因为看到了方颂祺分明一个大活人就在那儿。 蔺时年挥挥手。 菲佣会意退了下去。 蔺时年放下球杆,也走来伞蓬下。 方颂祺呈很没姿态的大字型靠在躺椅上。按说这种姿势非但不雅,而且难看,可架不住她身材好,反而显得她的腿更长腰更细,起伏的曲线也更美妙。 “这是哪里?”她问,眼珠子好奇地直往四周扫射。 “还在澳门。” 答了等于没答!她自己也能判断出还在澳门!方颂祺猛翻他白眼。中老年人不仅耳朵不好使,理解力也特别差! 蔺时年拿起杯子想喝水,本应该还满着的青柠水却一滴不剩,只剩冰块。 方颂祺的手伸进来杯子里,捡了两颗冰块送入她自己嘴里,很有嚼劲似的咬得咔嚓咔嚓响。 察觉他在看她,她侧过脸来笑眯眯:“如果也想吃,杯子里还有。” 蔺时年的目光继续逡巡她的面容,得出结论:“活过来得很快。” “我死过吗?”方颂祺反诘,侧翻身支住脑袋睨他,短款的睡裙在翻动中掀开来,若隐若现包扎在大腿上的纱布,重新落下后,她的两条腿也交叠在一起。 皮肤上残留零星的红点点没有褪去——因为她腿上伤口的发炎,间接引发她在船上吃的那些海鲜发了毒素,昨夜里浑身都是。 当然,重点还是在于那道刀口子。 蔺时年放下杯子:“你不知道你自己的体质容易留疤?” “知道啊。”方颂祺点头,唇边勾着笑,“您现在也知道了吧?我从头到脚都是原装原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没有动过任何刀子。您往后可得更加宝贝着我点,别让我磕了碰了跌了,我很‘脆弱’的~” 蔺时年笑了一下。 “这就笑啦?您的笑点真低~”方颂祺嘲笑,眼珠子一转,心头浮一主意,“我给您讲个真正有意义的笑话~” 即便讲笑话,她也得是拿腔拿范儿的,立马盘腿坐起来,屈身拿过球杆握在手里,做个样子挥了挥,随后才故意甜腻起嗓子开讲:“说的是,男人喜欢高尔夫,原因在于每个洞的风景都不同,即使同一个洞,也有不同的进法;女人喜欢高尔夫,因为每一杆的感觉都不同,即使同一支杆,力度不同感觉也不一样。” 蔺时年乜眼,没有说话。 但方颂祺知道他一定听懂了其中的内函,笑得越发张扬,眨巴眨巴吊梢眼,好奇:“不知道您迄今一共进过几个洞?” 没等来蔺时年的反应,倒是传出另一个人的笑:“蔺子,你究竟是哪里捡来这个活宝的?” 嗓音熟悉。 方颂祺一愣,扭头看。 华哥大步走了过来。 原来华哥会普通话?方颂祺下意识拢住自己穿着睡裙的大咧咧张开的有走光之嫌的退,也拢紧了披肩以遮挡散开的领口,毕竟睡裙里头是真空,啥也没穿。 一转眸,发现蔺时年面露一丝疑似嘲讽的表情,明显是看到她这两个小动作了。 方颂祺不尬也不窘,微扬下巴迎视他,无声地哼了一哼,然后起身问候:“华哥。” “嗯。”华哥打量她两眼,“看起来是没有大碍了?” “没事了。”方颂祺摇头,“谢谢华哥关心~” “没什么好送的,就随便带了点燕窝。算是赔礼道歉。” “华哥你太客气了。”方颂祺嫣然,心底也笑,只不过是呵呵冷笑。谁要狗屁的道歉?道了歉她就不记仇了? 蔺时年还真踏马和她在床上做出那么一丢丢心有灵犀,居然接过她的话头,替她把道歉还回去:“她自己作妖,没人需要给她赔礼道歉。” 谁作妖了?方颂祺横过去眼刀。她只认妖!不认作! 人家蔺时年压根没再拿正眼瞧她,和华哥要下场去打球。 这就撂下她一个人了……?方颂祺忙不迭扯住他的衣摆:“欸你等等!” 蔺时年驻一下足:“笑话还没讲完?” 滚吧!谁真心诚意给他讲笑话了? “您看这里也没我什么事,就不浪费您的口粮了。让魏必邦我重新买今晚或者明天早上回鎏城的机票吧,我也好认认真真看您给的资料,准备DK的入职~”这才是她前头铺垫那么多的目的,中途突然杀出个华哥把她的话给中断了,这可不得补上? 华哥又来插话:“‘您’这个称呼,是你和蔺子的情、趣?要不怎么都叫成长辈了?他也就比你大七八岁吧?” “是吧蔺子?”他扭头问蔺时年确认,“我没记错,你三十五的生日还没过?” “三十五?”方颂祺愕住,双目圆睁,不可思议盯住蔺时年,“骗人的吧?他看起来明明四十五!” 蔺时年:“……” 华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好吧,方颂祺承认,她确实故意夸张了。 但,说实话,一直以来他在她眼里,怎么的也得有——“三十七八最少了,再低我不信。” 华哥忍不住笑了,拍拍蔺时年的肩:“我是不是很早就提醒过你?不要仗着年轻,只管拼命不重视保养,否则容易显老。” 方颂祺笑眯眯,赶忙又接茬:“没呢,我刚刚胡说八道呢~蔺老板不显老,蔺老板明明像十八岁!年年岁岁都十八!” 越谄媚,越嘲讽。 蔺时年脸上倒不见愠怒,拿起球杆,瞍她:“不用订机票了。” 说完他和华哥往草坪去,留下一百分的威慑力和她独处。 方颂祺抓狂! 惯用的伎俩!他如今什么事都能拿来要挟他! 他不给订,她顶多不省这笔钱,自己订。 可回房间后,她发现她找不到自己的手机了。 不止手机,手提包和行李包同样不知所踪。她的证件都在里头。 菲佣在这个时候端了温开水和药进来提醒她到了进服的时间。 方颂祺哪儿吃得下去呀:“蔺时年的卧室或者书房在哪里?” 菲佣懵懵的:“蔺时年?” “就是你们老板,或者先生。”方颂祺探身到走廊上,数着房间的数量就觉头疼。 有病吧?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多出来那么多房间,晚上留给鬼睡觉? 不想还好,一想,方颂祺有点后脊背发凉。 一转身,她找着后脊背发凉的原因——魏必来了。 “方小姐,把药吃了吧,你的烧才降下来,海鲜的毒素也没清干净,红疙瘩也许会复发。” 蔺时年要挟她,她就要挟魏必:“你把我的行李全部还给我,我再吃。” “先生说你暂时不需要行李,先安安静静养两天再说。” 养两天?方颂祺满脑子是把猪养肥再宰杀的画面。 “您不是想认认真真把DK的资料看掉?先生说,这两天可以好好利用起来,我可以邦忙监督你。”魏必又道。 监督?什么年头了?真以为给小学生布置作业呢?草! “这点小毛病没什么好养的,另外回鎏城我的注意力更集中能把资料研究得更透更好。” “先生说——” “‘先生说’!‘先生说’!先生说让你去吃屎你怎么不去吃?!” 魏必淡定得很:“先生没说让我去吃屎。” 方颂祺反而语塞。 然,魏必的下一句比吃屎更恶心:“方小姐安心住在这儿吧,不用担心你弟弟。” 一锤定音,她完败。 方颂祺二话不说拿过菲佣端着的药,连水都不用,直接吞咽,然后回卧室,嘭地一声重重摔门。 毕竟她能做的,也只是摔门。 ………… 接下来两天,方颂祺遂蔺时年的愿,安静到底,连卧室的门都不出,就瘫死在床上,只在吃药、吃饭和上厕所时起床。 她能见到的人则只有那个菲佣。 也多亏有这个菲佣,晚上就睡在她房间的沙发上,陪她,否则她一个人住真还挺怕鬼的。 另外,不得不提,菲佣的手艺非常不错,好几个国家的特色菜都能做上一两道,方颂祺的乐趣便成了每天给菲佣出题下菜单。 不过她养伤中,忌口中,菲佣好多不给做,当着她的面答应了,等端上来却换成了其他。 方颂祺哪里不明白?菲佣的背后是蔺时年在授意。 若非味道确实好,她早趁着夜黑风高把菲佣剁了然后溜之大吉逃回鎏城。 伤口的炎症其实不严重,主要在于她体质的缘故,那截刀口子结痂后会持续红痒,令疤持续“生长”,具体要生长几天、生长多长才会停止,说不准的事。 比如当年她胸口的那道,就在一个月内,从半截小指头的长度,长到一截食指的长度。 方颂祺已经算幸运,并非最典型的疤痕体质,否则她从小到大,光摔跤擦伤都够她浑身、上下每一处好皮肤了。不过,摔跤擦伤诸如此类,她也确实比正常人的皮肤更容易留疤,且留疤时间较长,到一定年数后才淡去了无痕。 蔺时年言而有信,说关她两天,真的就只关她两天,大概也知道两天是她的最大极限。 第三天,他百忙之中抽空现身了。 从魏必口中听说他在书房,方颂祺根据菲佣指引的方向,小跑着就寻去了。 蔺时年坐在桌前,她睡裙的下摆出现在他的余光里。 光滑的绸缎面料,露出一大截白、花花的腿,脚趾头在拖鞋上露出一小截,抬起就踢他的小腿:“喂,现在可以放我回鎏城了吧?” 蔺时年专注在电脑上,没有回应她。 方颂祺矮身,从他的胳膊下钻过去到他的怀里,坐到他的腿上,挡在他和电脑之间,让他不得不正视她。 她的手摸他的胸,灿笑如花:“我陪你在这里来场书房play,你尽兴之后,就放我回去。怎么样?哥哥~” 她很怀疑,她被关这场禁闭的原因之一,肯定包括前两天在华哥面前猜他年龄的事儿,他小心眼记仇。那她以后就不喊他爸爸了,喊哥哥呗~!他要是喜欢再嫩点的称呼,也任由他点~! 却听蔺时年问:“懂画吗?” 方颂祺眼皮猛一跳。 见他眼波平静,似并无其他深意,她也平常心对待,拖起眼尾:“皮毛。如果蔺老板有需要,我可以马上去训练自己的品鉴能力,将这门武艺练到手~” 讨好的话,她是讲得越来越飞了,牛皮都不怕吹破。 蔺时年一脸洞悉。 方颂祺随便他洞悉,他听得顺耳不顺耳更要紧。 “魏必邦你重新定了明天的机票。”蔺时年的话题跳跃得厉害。 方颂祺心里大大松一口气,笑容和吻还是照例要作为谢礼给他的。 蔺时年一手按住她的额头,阻了她的温香软玉,一张便签纸像符一样贴上她的面门。 “什么鬼?”方颂祺并不乐意自己被当作僵尸对待,伸手扯下来。 上面是一个人的名字、电话号码和所处科室。 蔺时年:“回鎏城后,找这位医生接手你腿上的疤,遵照医嘱定期过去。魏必会打电话问医生你的就诊情况。” 方颂祺:“……” 忍住,忍住,忍住…… 默念三秒后,她灿笑点头:“好,保证定期去报到。” 蔺时年似乎非常满意她这只宠物的表现,摸了摸她的头:“既然多留了这三天,那今晚就陪我去画品拍卖会,解个闷。” 方颂祺蹙眉:“没有其他选择?” “有。” 方颂祺眼睛一亮:“什么?” “继续留在这里。” 方颂祺:“……” “什么选择?”蔺时年挑眉睨她。 方颂祺皮笑肉不笑地对他摊摊手:“服装首饰呢?” 至少能出去透口气,去干什么无所谓。 “要我就这么去?”她低头看身、上的睡衣。 蔺时年煞有其事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挺好的。” “……”方颂祺深捺一口气,想憋没憋住,“好你妹!” ………… 当然,最终方颂祺还是得偿所愿换上了美美的小礼服。 场馆签到处,门童给每一位入场的宾客派发电子拍卖牌。 这“每一位”,并不包括蔺时年。 方颂祺也跟着蔺时年走VIP通道,进二层的VIP专属座,半封闭室的,楼下的宾客轻易看不清楚。 这就无聊了吧?拍卖会的有意思之处就在于你争我抢的报价比拼,她勉为其难前来,还不和大家坐一块,不仅没人可交谈,也感受不到气氛,不如回去。 这个社会真的是,走到哪里都要把人的地位分出三六九等。 他或许身份金贵不想和芸芸众生同席,方颂祺并无所谓,尝试提出想去楼下玩。 蔺时年直接忽略她的要求:“等下发挥你的皮毛,看看有没有哪幅画值得买。” 方颂祺杵着下巴,话都懒得说了,打了个“OK”的手势算作回应。 今晚的拍卖品是预先公开的,她翻开目录随意浏览,并非多么国宝级别的画作,但也都是近几年炒得比较热的画家,品味也算配得上蔺时年金贵的身份吧,虽然她还是不知道蔺时年究竟有多金贵,但有钱人嘛,就喜欢玩弄这些所谓艺术品。 原本兴趣恹恹,忽地,看到竟然有J.F.的《梦中缪斯》,方颂祺不禁怔忡。 嗯,不用怀疑,“J.F.”就是方婕,只不过“J.F.”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脸,大多数都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 艺术家的成名,不仅靠才华,还要靠运气。方婕就是属于运气好的那一列人,成名较早,恰恰就在她和老许离婚后的五年逐渐发酵出来,不算大红大紫,但获过几个含金量挺高的奖。 她生前的画作是艺术市场中的“蓝筹股”,三年前卢春燕卖掉的时期还不算好,一幅大概几十万,这三年在市场上炒出的价格涨了五六倍。所以卢春燕懊恼不已。 这幅《梦中缪斯》并非“J.F.”的成名作,但是她成名之前的那些画作里现在热度最高的。 方颂祺蹙眉。 主要是,如果她没记错,这幅画应该…… 掂着心思,她不动声色地瞄了眼蔺时年。 她不知道今晚只是巧合,还是蔺时年连她和“J.F.”的关系也了如指掌。 应、应该不会才对,翁建祥和卢春燕都不知道她母亲方婕就是“J.F.”,只以为“J.F.”是方婕在国外认识的朋友。“J.F.”去世的时间,可是比方婕早…… 楼下的拍卖进展得很顺利,很快就到这幅《梦中缪斯》。 而很显然,会场里有好几个人是专门为了这幅作品而来。 不用近距离认真分辨,只通过二楼房间里的显示屏幕,方颂祺就发现,它是仿的。 楼下的叫价到了110万,好像没有人要再继续竞价了。 鉴于方才蔺时年说过要她发挥她的皮毛,方颂祺赶在一锤定音前怂恿他:“我觉得这幅不错,升值空间比其他的画都要大~您可以试试。这小一两百万对您来讲完全不是问题,买回去随便挂厕所里也是很能提升您的格调~” 蔺时年笑了一下:“好,我考虑考虑。” 这个节骨眼了还只是说考虑而非直接出手叫价,他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嘁,没能坑他成功,方颂祺感觉唯一的乐趣又丧失了。 楼下的拍卖师正在做最后的询问。 就在大家以为它就这么以110万成交的时候,忽然有人直接喊出了两百万。 卧槽。方颂祺顿时兴趣又起,挨着窗口循向找过去,究竟是何方冤大头。 只远远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中年男人。 结果另一个冤大头竟然喊出了三百万。 对,不是别人,就是蔺时年示意魏必亮出拍卖牌的。 方颂祺乐得不行,赶紧给他递了颗葡萄,两眼放光露出崇拜之色:“您出手就是不一样~” 蔺时年接下了她的葡萄,也着眼,眼底浮有笑意,像被她的讨好取,乐。 楼下又加了五十万。还是那位中年男人。 蔺时年不负她所望,继续冤大头,也再加了五十万。 至此,《梦中缪斯》飙到四百万,高出市场的预估价太多。 其他客人全部在看热闹。 方颂祺站在窗户边,眯眼望向那个中年男人的位置,看到他在打电话,估摸着真正的买家在背后,现在在汇报情况,征询意见。 不多时,中年男人打完电话,举起拍卖牌,一口气直接递出了六百万的价格。 全场皆哗然。 方颂祺相信,明天,甚至此时,消息从拍卖会场这里传出去,在艺术品的圈子里同样会引发各种猜想。 “J.F.”的作品,极有可能会因此再涨一圈价格。 方颂祺转回头去看蔺时年,和会场上的其他人一样好奇他接下来的举动。 蔺时年不疾不徐地把茶喝完,才慢吞吞对魏必打了个手势。 魏必则根据他的意思,向拍卖师表示不再竞价。 “怎样?解闷了没有?”蔺时年望向她。 方颂祺彻底搞明白了,蔺时年根本不打算买,而是料准了对方势在必得,所以故意抬价。 比起解闷,她更好奇的是:“谁呀那是?劳您亲自下场宰对方?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 “我也不知道。”蔺时年眸光深深浅浅,“就是觉得挺有意思。” 骗鬼呢?方颂祺翻白眼。不就是不想说。 嘚儿,反正她也没兴趣知道。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蔺时年起身。 正合她的心意~方颂祺顿时又乐呵了,忙不迭跟上,下楼后,忍不住往会场里最后望去一眼。 到底是谁…… ………… 蔺时年的“走吧”却是和方颂祺以为的“走吧”不一样,把她送回住所后,蔺时年连车都没下,就和魏必直接去机场了。 大忙人,连轴转得连和她打个离别炮的时间都没有,方颂祺乐得自在,总算睡了个好觉,一觉自然醒。 下午,自有专门安排的车子送她去机场。 这一回方颂祺没有再出意外,非常顺利地飞回了鎏城。 从机场打车回到公寓时,太阳落山已久,夜幕降临。 感受了几天澳门的气温,鎏城的夜竟难得地让方颂祺感觉到也是有那么一丝凉意的,伴着凉意,空气同样清新了不少。 但享受只是短暂的,待她拎着行李多走了几步,就又燥热得不行,急急加快了脚步。 到了楼层,她开门进去,迎接她的是自玄关开始落了一地的混杂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的衣服。 032、闷得想原地爆炸! 方颂祺眯眼,皱深了眉往里走。 客厅的灯开着,沙发上睡着一对激情过后缠在一起的男女。 呵,虽然她一向热衷有颜色的画面,但眼前这一场,她还是庆幸晚了一步没看到现场直播,否则岂不太辣眼睛? 挪开视线,她也不打扰两人的好梦,带着行李往自己的卧室走。 偏偏天不遂人愿,杏夏在这个时候醒来:“阿、阿祺……你、你回来了?你……我……” 表情可以说是相当惊惶,手上无措地想挡住自己赤果的身体。 而她这一出声,周泽紧接着醒了,明显也对面前的情况应付不过来,愣愣看着方颂祺,僵在那儿不动弹。 两人的反应皆如被捉歼在床。 有这个必要么?方颂祺甚觉可笑,受不了空气里弥漫着的味儿,继续自己的步子。 “打扰,你们继续。”丢下话,她砰地关上房门。 周泽因这不轻不重的一声儿震了震,下意识起身要去追方颂祺:“阿祺,你听我解——” 话至一半,他又猛地清醒,他和方颂祺已经分手,甚至彻底闹翻。 回忆起她刚刚不在乎的样子,他不禁双手抱头,面色满是痛苦。 很快他开始捡地上的衣服穿回身、上。 “周泽你——” “我先回家了。” 杏夏心一沉:“那我们——” “杏夏,对不起,我只是心情不好,酒喝多了。”周泽第二次打断她,连话都不让她讲完整。 杏夏勉强不让自己的表情垮掉,声音却还是不受控制颤抖:“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之前说的是谢谢我陪你,说和我在一起很开心,说想和我试试。” “杏夏……”周泽低垂脑袋,“我太冲动了……我需要再冷静冷静。” 杏夏怔怔然,起身走来抱住周泽:“周泽,我——” “杏夏。”周泽如避蛇蝎般推开她,随后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双手分别按到杏夏的两肩上,“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各自懂得该自己为自己负责。你——” “好了你不需要再说了!”像怕他说出更为决绝的话,杏夏截住他,猛地背过身,“冷静就冷静吧,你要冷静多久都可以,冷静好了,你告诉我就行。” 周泽深深看她一眼,未再言语,带上自己的东西出了门。 客厅里恢复安静。 杏夏独自沉默地站着,须臾,她扫过方颂祺的房门,泪水涟涟。 ………… 蔺时年的狗窝再豪华,都不如她自己的银窝来得舒、服,休养生息不过一夜,方颂祺便觉是这五六天来最精力充沛的一天。 早起敷着面膜开门出去,立马见着了杏夏。 “阿祺……” “嗯……?”方颂祺抱着新买回来的两盒面膜,屯冰箱里,“周泽人呢?” 她问得异常自然,杏夏却是不自在:“他……昨晚就走了……” 方颂祺阖上冰箱门,呵了一声:“走了最好。” 杏夏局促地搓搓手:“阿祺,其实我和周泽——” “我也正想和你单独谈一谈这件事。”方颂祺双手抱臂走来杏夏跟前,“首先,你和谁交朋友,交到怎样的程度,是你的个人自由,与我无关,即便在我眼中周泽已经无异于人渣,我也无权干涉你的选择。” “第二,虽然周泽曾经是我的男朋友,但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你不用因为我和他的那层关系而有所顾虑,更不需要向我解释你和他是怎么滚到一起去的。” 她暂停了一下,问杏夏:“上面两点你都听进耳朵里去了吧?” 杏夏怔怔点头。 “好,接下来是最重要的第三点。”方颂祺的眸光瞬间锐利,抓下脸上的面膜,露出她冰冷的表情,“我管不了你和周泽的关系,所以你也管不了我和周泽的恩怨!你那天不是也听见我放过话?我是不是要周泽以后不要再出现我面前否则我见一次削他一次?昨晚上如果不是给你留面子,我直接报警告周泽一个擅闯民宅!让他光着身体进局子!” 每到句末她的咬字都特别重,一句比一句重,且无意识地前倾身体,给来杏夏严重的压迫感和攻击性,杏夏本能地往后退一步。 方颂祺则本能地往前进一步,嘴里的唾沫继续喷:“你却还明目张胆带他上这里滚?去酒店开个房有那么困难?!要不下次我邦你们付房费?这难道是你一个人的公寓?只有你一个人住吗?!就算我不在,你也不能没有在没有预先和我打过招呼的情况下随随便便带外人进来!更别说留宿!当然,你和我打招呼,我也会拒绝!” 杏夏红肿的眼睛立时又红了一圈眼眶,道歉:“对不起阿祺,我不是故意的。”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但你带他进来,就是你的过错!”方颂祺的嘴并不没有因为她的反应而软下来,大有咄咄B人的架势。 “对不起。”杏夏除了继续道歉,说不出其他任何话。 方颂祺倒就此收了势,环视客厅一圈,提醒:“这外面如果有你的东西,先收拾进你自己的房间里。我昨晚订了一套新家具,中午就送过来,到时会把这些统统换掉。” 这是非常有必要的,毕竟她不清楚杏夏和周泽翻滚的范围波及到多大,干脆一刀切。正好她也觉得这套公寓的布局看腻了,该来点新风格舒畅一下她的心情。 杏夏自然也能猜到她为何突然换家具,表情难掩难堪:“阿祺,我和周泽……” 难堪得她讲不出口,停了一下才继续:“你不用特意花钱换家具。就……就沙发,我昨晚上收拾过了。等下我会再清洗一遍干净。” “不用浪费功夫,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写论文或者投简历。”方颂祺打了个手势,皱眉,“下午会有保洁过来。” 杏夏的表情更难堪,难堪地目送方颂祺转身回屋的背影。 ………… 方颂祺回屋后在门口站了两秒。 第一秒回忆杏夏受欺负似的小媳妇表情,禁不住拧眉,那种绵软的破性子,怎么就没见她稍微有点长进? 第二秒想起周泽——“人渣!” 骂完,她进浴室,把残留在脸上的面膜洗干净,涂抹各种护肤品,然后坐到电脑跟前,继续面对那封她还没回复的来自编辑的邮件。 难得有一次不是催稿函,却比催稿函还要棘手,因为她上回交出去的那篇稿,被发现与几年前翁思宜在国外留学时所做的视频节目的其中一期的台本内容相似。 虽然编辑的措辞非常委婉,询问她是不是以前看过那档节目无意中受到影响。但意思不明而喻,即怀疑方颂祺“借鉴”了。 难听点来讲,就是洗稿,或者抄袭。 方颂祺看到邮件的内容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发飙,差点直接回复“抄尼玛B啊抄!”,要点击发送键的时候及时控制住了,才先跑去敷个面膜冷静冷静。 然而她依然没能冷静,还是把烟找出来,走到窗户边猛抽了几口。 这些天被铐在蔺时年身边,不抽也没觉得怎样,现在一碰上,又隐约发现其实自己憋得要死。 遂,抽完一根,她接着点了第二根。 第二根吸得就比第一根慢多了。 隔着烟气,她眯眼盯着电脑屏幕,烦躁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当时拿旧稿改的时候(第014章),她是真没记起来原来已经用过了! 编辑是说,这稿子的问题是他们杂志内部人员前几天刚发现的,虽然目前为止并未出现来自读者方面的质疑,但领导们已经决定绝不存侥幸心理,要把这件事查清楚,做出妥善的处理,避免将来不必要的麻烦。当然,他们杂志社前期审稿工作不严谨,该承担的责任不会推卸。现在主要看方颂祺这边的回应。 还回应?狗屁回应!不就两种:否认抄袭或者承认借鉴。两种对她而言踏马都是麻烦!方颂祺绷着脸,烟头也不掐灭,直接就往窗户外头丢。 楼下不知哪个倒霉蛋恰好经过,被烟头戳了个正着,破口大骂。 方颂祺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郁结的心情稍微舒缓了那么一丢丢,呸地啐了声“全部反弹”,呼啦关上窗户,将咒骂隔绝。 再次坐回电脑前,方颂祺深呼一口浊气,往回复邮件里输入:“需要我退回稿费再赔付你们的损失吗?一共多少钱?” ………… 中午,新买的家具如约送到,下午,保洁人员也准点前来。 客厅焕然一新后,方颂祺也趁着日落之后热气稍微不那么咬人,去医院。 转出去一趟又重新转回来的许敬有了新的病房,比之前她给安排的VIP病房明显还要再高档些。 方颂祺进门的时候,许敬在用Pad看《最强大脑》。 不知道是个什么题,参赛选手出现失误,许敬替对方懊恼,那表情,简直恨不得邦人家去比赛似的。 他也确实自个儿瞎嘀咕了串数字,间隔两秒,里头的主持人把正确答案报出来,正与他所算相一致。 “要不要给你报名下一季去参赛?”方颂祺嗤声。 “姐!”许敬非常惊喜,立马放下Pad,接她的话,“好啊!我去!赢个‘脑王’的奖杯回来给姐玩!” “谁要那破铜烂铁?”方颂祺落座。 这小子从小到大被人夸最多的就是脑袋瓜子聪明,动不动就代表学校去参加这个竞赛参加那个竞赛,且只要去,就没有不拿奖的。 可在她眼中,他分明是个傻小子。从小到大不懂看她的脸色,喜欢追在她屁股后面喊她姐。他妈死得早,老许大多数时间呆研究所里,她从学校放学回家,不得不面对他,很多时候被他缠得烦了,就骗他玩捉迷藏游戏,然后她压根不去找人,任由他一个人躲到地老天荒。 屡试不爽。 本以为许敬多少会询问关于此次手术的事情,结果一个字儿都不提。他的状态看上去也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和她东拉西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他以前很讨厌西芹,现在觉得它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味的蔬菜。 方颂祺依旧只坐了十分钟,这十分钟里,笑容不曾从许敬的脸上退下去过。 当然,这样的笑在方颂祺眼中相当浮夸。 “没人告诉过你,你笑起来特别丑吗?”她贬他。 然并没有给许敬造成任何攻击力:“本来也没人告诉我,我笑起来是好看的。” 方颂祺的白眼又忍不住翻到天际去,起身甩手:“走了。” 离开病房,她把钱师傅叫到跟前谈话,问他确认许敬是否也不曾向他打探过这次手术做不成的原因。 钱师傅摇头:“没有,小敬没有问过我。出事后,他唯一关心过的是你的去向。” 方颂祺凝眉,沉吟不语。 钱师傅明显明白她在沉吟什么,踟躇道:“方小姐,我感觉,小敬虽然年纪小,但很多事情,他都猜到了。” 方颂祺盯着他,勾了下唇,倏尔问:“你们蔺先生给了你不低的工资吧?如此尽心尽力地照顾小敬,两年多了,我没主动给你涨钱,你也不主动提,这年头像你这么专业又有良心的护工,几乎没有。我一度以为我撞大运了才能雇到你。” 钱师傅似听不懂:“方小姐,你在说什么?” “不用装了。我知道你是他的人。这次我在澳门,你们蔺先生已经承认了。”最后一句,方颂祺自然是用来诈钱师傅的。 钱师傅不说话了。 方颂祺无所谓他说不说。 她在澳门人生地不熟,机场晕倒的时候正好在和钱师傅讲电话,若非他的通知,她怎么能被接回去蔺时年身边? “行了,我没有要责难你的意思,赶走了你,我上哪儿去找合适的新护工?”方颂祺旋开讥诮,稍纵即逝,又转为笑,眼睛蹙起一道精明的黠光,“以后我这头的工资就不支付了。你如果还想继续拿双份,就找你们蔺先生要。” 反正就算她不付给钱师傅,钱师傅也不会怠慢了许敬,那她何必再浪费钱?能省一笔是一笔,可都是她辛苦卖笑、卖歌又卖肉挣来的。 还有,她正逐渐被吞噬的人身自由。 过去两年多,蔺时年躲在暗处假装不知道,任由她自己折腾,现在完全明目张胆将手伸出来安排。 表面上看,她的担子减轻,实际上,她的心理压力更大了,并且必然将随着蔺时年对她生活的越来越全面的入侵,再持续加大。 一想到这件事,她就闷得想原地爆炸! 不谷欠再多呆,甩脸就走。 因为顺路,离开医院前,方颂祺根据蔺时年给的那张便签纸上提供的信息,寻去皮肤科,确认了一下那位医生所在办公室的位置,以方便下次来找。 看到路边有辆空的出租车,方颂祺连忙挥手示意,加快脚下的步子。 怎料,路面有一块石板是松动的,她踩上去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脚一崴,人跟着要倾倒。 “小心!”身侧经过的一个男人好心及时扶了她一把。 方颂祺稳住身形,抬头见竟然有人要抢她拦下的出租车,本欲出口的“谢谢”当即脱口成“草了个蛋!”,飞快就往出租车奔,赶在最后关头夺回了出租车,不忘恶狠狠剜了眼和她抢车的欧巴桑。 沈烨站在原地,见证她一瘸一拐却还能风风火火的整个过程,完全惊呆了。 “嘛呢?看什么?那么惊讶?”季老幺从医院的车场驱车过来停他身边,循着他目光的方向想一探究竟,啥也没看着。 沈烨收回目光和神思,低头瞥一眼地上断掉的鞋跟,带着疑虑拉开车门坐上车,好奇:“国内的女孩子,现在是不是都很彪悍?” “彪悍?”季老幺也困惑,“你说‘女汉子’啊?” “不是不是。”沈烨回忆她精致的妆容,脑中冷不丁闪过不久前在澳门机场的另外一小段记忆,他定住,很快一锤手,“原来是她?” “谁啊?”季老幺以敏感的嗅觉揣度,“你才回来几天就有艳遇了?” “不是艳遇。”沈烨好气又好笑。 季老幺打着方向盘,满腹酸涩:“说起女人,要不是因为前阵子你那个没出息的表哥在我的包厢里给我节外生枝(第008章),也不会牵连我被家法伺候,屁股到现在还疼,每天在科室里更加坐不住。” “冯孝刚?” “难道你还有其他表哥?”反诘完,季老幺才嗅到点猫腻,“欸?不对啊,你还没回你外公家?” “嘘——”沈烨笑着示意他噤声,“先邦我保密,我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做,做完就回家。不想我妈和我外公担心。” 季老幺洞若明火:“不用跟我搞神秘,你不说我也猜到了,还没放弃寻找当年捐赠眼角膜给你的人吧?” 趁着红灯的间隙,他仔细打量沈烨的眼睛,随即评价:“干净剔透,炯炯有神,完全看不出非原装原配~” 沈烨沉默地摸了摸眼角。 “所以你现在是有新的线索?”季老幺询。 “嗯,”沈烨颔首,“是有一点。” “不会因为这个你才舍得回来吧?” “那倒不完全是。”沈烨的手机在这时进来个电话,暂且中断和季老幺的交谈。 接起后,对方讲的内容让沈烨直皱眉:“……这样吧,你们把人约出来面谈。” “……” ………… 崴脚的时候方颂祺其实就发现鞋跟断了,但当下哪还能顾及那么多?总不能断了鞋跟出租车还被人抢了座吧?既丢芝麻又丢西瓜,多不划算,自然先跑再说! 事实证明她的当机立断是正确的,否则指不定得穿着坏掉的鞋站在路边被燥热烤多久才能再打到下一辆车! 坐稳在车上后,她先掏出化妆包将于风中凌乱了的头发拨弄整齐,然后给自己补了妆,接着脱掉脚上没坏的那只鞋,砸掉了鞋跟,最后穿回脚上,试了试舒适感。 很好,两只脚都成平底了~! 方颂祺还算满意。 杏夏似乎早早就回来了,又抱着她的电脑来客厅找信号。 方颂祺一进公寓,她便指向餐桌:“阿祺,我给你买了学校后门你最喜欢的那家馄饨~” 天气热,加之心情不好,方颂祺厌食,并没有胃口,顺嘴好奇:“你今晚不上班?” 除了学校图书馆每周三次的勤工俭学,另有三天,杏夏在附近的一家新媒体公司实习,公司虽小,但还是免不了时不时的熬夜加班。 “我前两天已经辞掉了。包括学校图书馆的勤工俭学,我也把名额让出来给其他更需要的人,正好我也快毕业了。”杏夏告知。 方颂祺噢了一声,打算回自己房间。 又听杏夏接着道:“我得把时间腾出来准备下个星期DK的岗前培训。” 这话把方颂祺的脚步勾住了:“你又能进DK了?” “嗯……”杏夏习惯性地搓搓手,“你这几天不在,所以不知道。因为阿祺你是DK主动要的人,所以院里邦忙去做了争取,希望你不占院里推荐的名额。DK那边考虑之后同意了,我就顺利被推上去。” 解释完,她笑了笑:“间接算起来,我得感谢阿祺你。否则我也不会有机会。” “感谢我?感谢我什么?”方颂祺挑眉,“感谢我托关系走后门才不用占名额?” “不是不是!”杏夏着急得都站起来了,“我嘴笨,又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阿祺。我想说的是——” 方颂祺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耐烦:“本来就是我走后门挤掉了你们的名额,现在不过是恢复原状。你谢错人了。要谢谢学校老师去。” 杏夏倒因此记起来件事:“对了阿祺,辅导员找你好几次了,说总联系不上你。要我转告你抽空去办公室找他,有些毕业要用的材料你一直没填。” 当然联系不上,因为方颂祺早把辅导员拉黑了。 “知道了。” 方颂祺应得敷衍,临进屋之前多问了一句:“DK的岗前培训具体是下个星期什么时候开始?” 魏必通知过她,她左耳听右耳出,没放心上,又给忘了。 “周一,马上就到了。”说着,杏夏颇为遗憾,“阿祺你没有去面试太可惜了,否则我们就能继续一起了。” 方颂祺用背影自嘲道:“不用可惜,我的后台关系硬,不用面试照样能去实习。” ………… 很快方颂祺就发现,其实不用问杏夏,因为她的邮箱里躺了一份岗前培训的通知。 她点开稍微瞄了几眼要点信息,关掉,又点开杂志社的编辑回复过来的新邮件。 编辑没回答她赔付的问题,而是征询她的同意:“……说实话,和你合作有些年了,我们更相信是其中存了什么误会。一直未曾谋面,要不趁这个时候面谈吧?你现在在哪个国家?我和我们总编去找你。” “不用了。直接赔付。以后你也不用再为了催我稿子伤脑筋。尽快解决吧,别忘了我没在你们那里留过身份,想消失就能消失,不抓紧点时间,小心到时候你们一毛钱也收不到。”方颂祺面无表情在键盘上敲出字,发送完毕后,阖上电脑。 出了这码子事,就算她想继续给人家供稿,人家也不会再要她这样有污点的撰稿人。 正好,她解脱了。 方颂祺去把没喝完的半瓶酒取出来,想庆祝一下,却发现自己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开心。 手边的包里露出半截最新一期《Taste》的封面。 之前在澳门机场买的那本弄丢了,这是刚刚她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顺手再带的。 抽出来,打开,她翻至自己专栏的那篇文章,轻轻笑了一下,带了那么一点讽刺,旋即阖上,将整本杂志丢入垃圾桶。 而DK组织的岗前培训,转眼间说到就到了。 周一早上,方颂祺和杏夏先前往指定的地点集合,然后和其他同样来参加培训的实习生乘上统一供应的大巴车,前往培训地点。 鎏城西部的一个客家人聚集地,有点小名气的文化古镇。 但那点小名气在方颂祺眼里连个屁都不是,她只觉得组织这次培训的人脑子有病,把岗前培训整得像学生军训。 杏夏听到她的抱怨,小声提醒她:“我们本来就是应届毕业生。” 方颂祺冷冷一呵,继续听前方的人介绍DK的创办历史,最多坚持五秒钟,就忍不住分神,自动屏蔽字眼了。 无聊,枯燥,却必须得熬着,因为培训的最后一天还要考试。 大名鼎鼎的传媒集团,岗前培训的内容却丁点儿创意都没有,相当叫人失望。 亏方颂祺前一天夜里临时抱佛脚把蔺时年准备给她资料翻了一遍,目前看来,至少岗前培训阶段是用不到的。 可悲的是,培训期限长达十天之久。 033、辣手摧花的坏阿姨 每天上午是DK各业务板块的代表人对其主管业务做概要介绍,每天下午则由外聘的专业团队带他们做素质拓展项目。 全部实习生随机分成四个小组,方颂祺和杏夏因此不在一块。 不过院里另外一个推荐上来的那位男同学和方颂祺恰好同组,主动和她打招呼:“方同学,久仰大名。学校里很难见到你,快毕业了才和你正式认识,非常遗憾。” 方颂祺并不知自己何来的“大名”给他久仰,她倒清楚他。 程全,院里女同学评出的草,样貌一般,胜在实力,辩论赛常胜将军,话剧社领头苗子,学生会副主席,等等头衔,一箩筐吧。 杏夏是课业成绩优异,程全是综合素质高,院里推他们两个人出来,是有道理的。 不曾打过交道,方颂祺巡他两眼,勾唇,看似笑,实则眼底没笑意:“不如你大。” “谢谢夸奖。”程全笑了,明显听懂引申内函,“那么有兴趣试试?” 方颂祺拖起冷魅的眼尾,靠近他一步,唇角弧度更甚:“明晚八点。” “三一二。”程全报出房间号,附耳,“我刚好落单,一个人住一间。” 许是因为约好要炮,做项目的时候,程全特别照顾她,照顾得同组的其他人全瞧出猫腻,默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实习生中还有几个同校的外院学生,杏夏由此耳闻,当晚回房间就关心她:“阿祺,程全是不是在追你?” “可能吧。”方颂祺应得敷衍,一心在烦DK统一发给大家的套衫质量特别差,她特意在里头多穿了件背心,皮肤依然被布帛磨红了。 正好腿上的伤她还得持续擦药,反正都是外用药膏,她就腾出点分量,一药两用。 杏夏犹豫了好一会儿,小心谨慎提醒:“阿祺,程全好像挺花心的。你要不要留点心……?” 方颂祺抬头,横眉冷对:“周泽还是个连女朋友都能卖的人渣,你要不要也留点心?” 杏夏脸发白,蓦然语塞。 方颂祺起身,脱光了衣服往浴室走。 隔天的安排老样子,只不过下午的素质拓展在室外。 虽然全躲在树荫下,但地面氤氲上来的热气也够呛,方颂祺很想直接被晒晕过去,就是死活晕不了,心思自然不在项目上。 旁边负责观察各位实习生表现的记录员在方颂祺身边来来回回走过好几遍,方颂祺并未因此端正态度——她倒希望因为她的考核成绩太差,被DK强行退货。 结束的时候程全找她一起去吃饭:“……吃完直接去我那儿,省得你再跑一趟。” 方颂祺恍然记起和他约的就是今晚,似笑非笑:“我还是想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也行。”程全随她,“那我叫瓶酒到房间等你。” 分道扬镳,方颂祺回去后确实马上就去泡澡了,拿出之前在门缝底下捡到的小广告,打过去电话,旋即丢一边没再去管。 杏夏回来要用洗手间,发现她躺在浴缸里睡着了,喊了她,方颂祺才懒懒醒来。 吹头发的时候,听杏夏给她讲最新的一则八卦:“……有个女人来找程全,不记得房间号,把一整层的房间敲过去一遍,询问程全住没住里头。那个女人原来是特殊职业,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程全叫了个小姐上门服务,还传回学校论坛去了。” 方颂祺赶紧放下吹风机到电脑前验收成果,见程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趁机被几个同样看他不顺眼的人翻出来,她乐得直喷口水,啪啪啪也发帖落井下石。 杏夏见状皱眉:“阿祺,这事儿你不应该高兴。在培训期间出这种丑闻,闹笑话不止程全一个人,他顶着的是我们学校的头衔。搞不好我们其他人也因此受牵连,DK对我们的印象普遍拉低。” “那就拉低呗~”方颂祺目不转睛凑着论坛上的热闹,因为心情愉悦,声儿也是清晰含着笑的,“这家不做做他家,又不是找不到其他工作,非DK不可。” 杏夏眼神闪烁:“这种轻巧的话,只有你说得出来……” 方颂祺敲键盘的手指一顿,应声转过脸去看她。 杏夏已然背身往洗手间走,关上了门。 方颂祺收回视线到电脑屏幕上,神情无恙地继续参与对程全的口诛笔伐。 隔天,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程全头顶自带一片乌云,黑着脸把方颂祺拉到角落里。 没等他兴师问罪,方颂祺凛起脸恶人先告状:“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既约我又叫鸡,三个人一起读夜光剧本是么?!有多远给老娘滚多远!休想再约!” 甩掉他的手,她气汹汹扭头就走。 程全确实没再找她了,接下来几天的拓展训练项目他也有意无意地尽量避开和她的接触,方颂祺从他偶尔看过来的眼神里能察觉他并未消除对她的疑心。 但,Who-care?就让他继续疑神疑鬼呗,反正方颂祺已经达到目的并且爽到了~! 杏夏的性子虽软绵,但为人和善好相处,也不是个怕生的主儿,短短几天就和好几个其他学校的实习生交好。方颂祺和她因为分组,只晚上才在一个屋碰着面。 随着大家越来越熟,白天的培训结束后,几人逐渐会约起来夜生活。方颂祺几乎不参与,自个人回屋补白天培训消耗掉的能量。 这些培训人员让方颂祺充分见识了“洗脑”的威力,即便她未曾用心,也无法阻止小部分的培训内容入侵她额记忆。 更别提其他实习生了,原本就是抱着对DK的向往来的,经过培训,几乎人人更进一层,由向往到崇拜,巴不得立刻开始工作为公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别人她管不到,但方颂祺很想把自己的脑地拧下来,因为她竟然产生了“客观来讲DK确实不错”的念头。 她不需要客观!她只需要主观!主观上来讲这是蔺时年给她安排的坑!她怎么能傻子一样兴高采烈地往里跳……? 更何况…… ………… 日子再度如年,终归也在一点点地度。 考试在第九天下午就进行,多数题是关于DK的企业文化、公司规章、奖惩机制等硬性记忆问答,对他们这样半只脚还在学校里的应届毕业生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培训就此愉快地结束,结束后大伙儿自然而然地组织去镇里娱乐。 这回方颂祺没再自个儿躲酒店房间,去了,毕竟穷乡僻壤憋了快十天,再不透透气,她真得坏了! 杏夏的亲戚造访得突然,方颂祺陪她去买卫生棉,两人耽搁了一小阵子,才抵达包厢。 包厢里,几人正讨论最关心的关于尚成谜的最终岗位分配的问题,谁都希望能去到中心部门,调笑着相互约好“苟富贵,勿相忘”,入职后定要相互照应。 程全喝着酒,讲开话:“也别等入职后了,赶紧去巴结方颂祺~” “噢,对,你说过她是你们那儿关系户进来的。” “可程全你不也讲不拎清她究竟是走谁的后门?台子硬不硬啊究竟?” “不是缺席面试也照样没关系?” “可她怎么还来培训?台子硬,培不培训有差?” “装装样子走过场吧?你没看见她的表现吗?根本不上心,一副搞砸了也无所谓的表样。” “嘿,酸味很重啊。人家至少有资本表,还能表来后台,你也去表一个给我们看看?” “谁爱去去~我就是表不来,怎样?” “等着看吧,方颂祺会被安排在什么位子上。希望她不要辜负我们对她的期待,哈哈。” “话说程全,你一开始不是和方颂祺走那么近?是不是就是因为想搭她的关系?” “No~No~No~”程全摇摇酒瓶子,“我就是单纯想亲自体验她的B有多黑又有多松。”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忽然有啤酒自他的头顶上方浇落。 “谁?!干什么呢这是?!”程全嚯地站起,一转身,正见方颂祺一手叉腰,一手攥着酒瓶,乜眼笑得清晰明媚:“有人口气太臭,我邦忙洗洗。” 程全先是羞恼,抹一把脸后,干脆和她正面杠:“呵,方颂祺,我有哪句话讲错了吗?别以为没有人知道,你其实很早就开始做援、交了吧?你是想辩解你不是关系户?还是想为你的B伸——” “嘭”地一乍响盖掉了句尾的“冤”字,是方颂祺骤然酒瓶子砸上程全的脑门,酒瓶子破裂开来。 包厢内骤然鸦雀无声,每个人皆被方颂祺的暴力震住,包括当事人程全也未料想她直接动手。 不瞬,酒水携着血从程全脑门上流下来。 先是一个女生尖叫。 旋即程全自个儿抬手摸脑门,摸出一手的血,即刻软了腿。 “方颂祺!你竟然——!” “你自找的!”这一刻,方颂祺的嘴上仿佛长着獠牙。 至少在程全眼里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周围的人忙不迭扶住他晃动的身体。 程全晃了一晃神,捂住流血的脑袋:“报、报警!方颂祺你等着蹲牢子!” “来啊!谁怕谁?这会儿忘记我是关系户了?”方颂祺哂笑,气焰和架势非但不减,反嗖嗖又增,嗓音愈发清冽、掷地、张狂,“我告诉你,别说我的后台牛叉得连警察都能摆平,就算我去蹲牢子,在那之前也会先让你进不了DK!吃不了兜着走!” 半截破碎酒瓶子被她握在手里抬起,随着她朝四周扫射的目光而兜转一圈,吓得之前和程全一起嘴碎的几个人纷纷变了脸色。 方颂祺用力一甩手,半截酒瓶子直直飞出去,砸上无人的角落里,彻底碎个稀巴烂。 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哒哒,每一下均格外用力。 站在门口的杏夏同样被她的阵仗吓得半晌无声,直至方颂祺从她跟前离开包厢,她才轻轻唤了声“阿祺……”。 而方颂祺已头也不回地消失了踪影。 ………… 并不认得路,方颂祺满大街随便乱窜。 而大街上热闹得不像话,远远超乎她对这种穷乡僻壤的原有认知。 直至留意到每隔一段距离,路边就摆设有馒头、纸钱一类的祭品,祭品旁必插一炷香,她打开手机里的日历确认了日期,才了解,原来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又称鬼节。 过节呢,难怪,嘁。 手机里接连不断涌入来自杏夏的电话。 方颂祺将手机丢包里不理会。 呵,那个程全,最好流血不止死翘翘! 循着食物的香气,她找来一条美食街。 人巨多,几乎每个店面都排长龙。 眼尖瞄见一个烧烤摊前的人数相对较少,方颂祺飞快冲过去,对摊主伸出两只手,晃了晃十根手指头:“老板!给我来十串羊肉的!再来十串牛肉的!” 考完试本就亟需补充体能,她又费力气教训了程全一顿,现在暂时只想烦心事抛脑后,填饱了肚子再去面对方才闯下的祸乱。人家囚犯上黄泉路前还都有顿饱饭~! “好咧!十串羊肉串!十串牛肉串!稍等!马上就给你!” 摊上滚出四溢的烟雾,摊主一只手翻动着烤炉上成排的肉串,另一只手游刃有余地穿梭于孜然、胡椒粉、辣椒粉之间。 方颂祺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天上地下全是面前这浓墨重彩的焦香,越发等着急躁:“老板,你这个‘马上’怎么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再等等再等等!真的马上就好!”摊主安抚,烤炉上的一排肉串又被他翻了一圈,翻出了又一阵诱死人不偿命的香气。 方颂祺扭头去看其他店面,琢磨着要不要先去别的吃食。 可一见那丝毫没有变化的队伍,她还是决定放弃。 世界如此美好,她为何动不动暴躁?这不就是原因! 最令她无法忍受的是,身旁恰好站着个小屁孩,吧唧吧唧啃着肉串,吃得异常香。 瞍见小屁孩手里另外还握有三串肉串,再看看自己的肉串至少还得再等个两三分钟,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蓦地蹲身到小屁孩面前。 “喂,那个啥,你先借我一串肉吃,反正你还剩那么多。我的肉马上就烤好了,到时还你双倍。而且我的是新烤出来的,一定比你现在的拿在手里让它们凉掉来得好吃。谢啦!” 她根本没等小屁孩做出回复,说完立马从他手里抓过一串,张口就咬。 哇咧咧~!不得了不得了! 本来还担心这个摊子前人不多,是不是味道不佳。 哪里?!分明惊艳得她要上天! 腾不出嘴赞美摊主,方颂祺赶紧把剩下的啃掉! 就在这时,疑似闪光灯的亮光接连闪烁了三下。 方颂祺敏感得很,扭过头,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拿着相机。 目测就是她这个方向,即便不是在拍她,也多半把她一起拍进去了! 方颂祺当即不爽。 忽地,耳边爆开“哇”地一声,正是那小屁孩反应过来自己的肉串被抢,陡然放声大哭。 方颂祺猛翻白眼,把肉串塞回他手里:“小气鬼!不借就不借!还你!不要哭了!” 看到自己好端端的烤串只剩最后一丢丢肉片,小屁孩的哭声更加惊天动地震杀四方。 “喂够了!我多还你五串还不行?” 小屁孩没反应。 “十串……?” 小屁孩继续哭。 “卧槽!难道要把我的二十串全部赔给你吗?!”方颂祺怒跳而起,“小小年纪就开始讹人了啊?!长大你还了得?杀人放火越狱吗?!” 她高出他好几个头,又凶神恶煞,小屁孩一时被震慑住,下一秒白着脸色噎住哭声,霍然拔腿跑走。 “嘁,欺善怕恶,大人小孩都一样!”方颂祺得意地拍拍手掌心,“熊孩子!欠收拾!” 她的烤串也在这个时候总算能出炉。 方颂祺自摊主手里接过,二话不说两串合并着一起大口地啃。 之前的那闪光灯,却是又亮了两下。 方颂祺猛扭头,正见方才那个男人在低头看他自己手里的单反,嘴角泛出抹满意的笑。 随即,他又抬起相机,依然对准她的方向,似乎准备继续拍。 方颂祺冷冷一眯眼,抬步朝他走去。 大概是从镜头里察觉她的来者不善,对方放下了单反,一双眸子浅浅注视她,眸底似有光彩静默绽放。 哟呵,皮相还不赖……? 方颂祺稍下滑视线,往他的腰腹位置转了一圈——之前说过,这是她看见帅哥时为了窥探其X能力的习惯性小动作。 顷刻,她在距离他一步的位置站定,手一摊,凶巴巴:“拿来!” “什么?” 他的音质和他的样貌一般温润,有点清沉又有点醇雅,好像某种乐器。具体哪种乐器,方颂祺一时比喻不出来,不过她心上的弦倒是被不小心拨动了那么一下下。 嚯,不错嘛,好久没有哪个男人,一句话就撩到她。 方颂祺不禁眯眼,沉了沉紊乱一瞬的呼吸。 不过……她之前是不是在哪儿听过这把嗓子么?怎么貌似有点耳熟……? 未深思,她指向他的单反:“照片。我的照片。都被我抓了个现成,还死不承认?拍了我不少吧,嗯?我知道我貌美如花,但拍之前,是不是得先问过貌美如花本花的意愿?我承认你长得是有那么一点点好看,一般女人不会拒绝你的要求。可万一呢?” 对方饶有趣味注视她,两三秒没说话,然后突然笑了一下:“所以,你是那个‘万一’?” 啊呸!笑个屁! 方颂祺暗暗咒骂。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笑起来之后颜值度又咻地飙升咩?! “嗯哼~”她回敬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然后抓住他单反的背带,蓦地将他往她跟前一拉,“我怎么知道你的设备和技术够不够专业是否能够驾驭住我的美?万一把我拍成凤姐怎么办?” 申明,她此番动作疑似揩油,实则是为了查看他相机里的照片,之余才顺便附带近距离观赏男色。 单反挂在他的脖子上,加之身高差,她这一扯,他被迫弯身,五官放大在她面前。 从他笑起来的面部肌肉观察,动过刀子的可能性比较小。 不动声色地鉴定完毕,方颂祺这便低头,夺过他的相机。 她的头顶上方,沈烨不反抗,默默配合她的举动,略微失望。她嘴里夸着他帅,却根本没认出与他前两次的一面之缘。 此刻两人的姿势所致,他的下巴若即若离靠在她发顶,鼻间弥漫的全是她发丝的香气。 沈烨敏锐地进一步细嗅,嗅出她身、上还有几乎要被烧烤味儿掩盖掉的淡淡薄荷烟味儿。 见她涂着红色甲油的纤细手指摁开相机的已拍摄照片,他微微翘起唇角,解释:“我不是在拍你。” 话落之际,他就被啪啪打脸——相机将将弹出她蹲在烧烤摊前嚎开血盆大口啃肉串的特写。 踏马的真是特写!没有比这更特了! 那一瞬间她的表情简直再狰狞不过,方颂祺自个儿都是头一回亲眼见着原来自己的吃相如此不雅,活脱脱饿到快死掉的馋鬼(谁说不是呢……)。 不不不,这不是她!这绝踏马壁地不是她! 方颂祺拒绝承认! 耳中传入他的再次强调:“这确实不是你。” 方颂祺改变想法,觉得他这话突然就顺耳了,正准备原谅他的偷拍行径。 却听他不慌不忙又道:“是辣手摧花的坏阿姨。” 阿、阿、阿姨……? 他居然说她是阿姨?! 方颂祺不禁嘴角抽搐,头皮噼里啪啦地炸了炸。 有她这么年轻漂亮的阿姨吗?! 有吗?! 而他似乎担心她听不明白他的重点,特意拿手指指着照片加以强调。 是的,他强调的是,照片上的她,蹲在那个被她抢了肉串的小屁孩面前,而那个小屁孩一副委屈吧唧泫然欲泣的模样,眼巴巴盯着她美滋滋地啃肉串。 这还不算,他又往后翻了两三张。 照片上,她冲那小屁孩瞪圆眼珠子,神色甭提多母夜叉。 至始至终,他只翻照片,一句话都没讲,可在方颂祺的理解里,他分明是在无声地“讨伐”她的罄竹难书的罪行。 最关键是—— 他!在!笑! 这行为,她如何能忍!换作平时,她早浑身竖毛拼命还击了。 眼下她却没有。 因为…… 他虽在笑,却并非嘲笑、讥笑、冷笑、哂笑,或其他任何一种,更不带半丝苛责。 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神情疏朗,不经意间,深色的眸子便仿若流光溢彩,将身周的环境提亮了几分色度。 方颂祺见鬼地瞬间失神。 “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目光透彻的人,心间多半不蒙尘。这是老许以前用来形容他对方婕的一见钟情。 虽然后来方婕做过不少错事,但对这个世界,方婕到死都保持成人难有的童真之心,从一而终验证了老许的判断,也使得她一直以来对这个说话深信不疑。 只是绝大多数成人的眼睛里都藏了太多的东西。她第一次遇上个让她觉得干净的。 晃回神思,见他掠过她直接要走人,方颂祺故技重施扯住他单反的背带:“把我的照片删掉。” 不说别的,本来自个儿的照片留在一陌生人的相机里,就不是个事儿。 沈烨听出来,这一次,她的语气完全不是在闹着玩。 被迫回头,他看到她的表情于光影之下显得颇有些冷漠。 他不禁一顿,凝住她黑漆漆的眼瞳。 忽听有人大声喊问:“谁?是哪个兔崽子欺负我家二狗子?” 一个神似沈殿霞的中年大婶出现,胸前系着条油光腻腻的围裙,手里拎着把锋芒利利的菜刀,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如同机关枪一般四处扫射。 “姆妈,是她!”小屁孩自“沈殿霞”极其宽厚的体型后探出半个身子,底气十足地指认“犯人”:“就是那个长着红指甲的老巫婆!” 方向准确无误,正是落在方颂祺身、上。 “沈殿霞”的“机关枪”即刻咻咻扫过来,乍然之下似乎有点不太相信,打量了方颂祺两眼,问:“就是你啃了我家二狗子的肉?” 方颂祺没搭理她,而面色不善地眯起眸子盯向小屁孩,摊开五根手指魔爪一样地收抓晃动:“你刚刚说我是什么?再给我重复一遍?” 小屁孩吓得急慌慌缩回“沈殿霞”身后。 见她当真故意摆出那副像极了要吃小孩的巫婆样儿,沈烨忍不住想笑。 长着红指甲的老巫婆。 他正打算替那孩子作答,目光在这时捕捉到两三个眼熟的男人穿梭在美食街的人流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眉心一蹙,沈烨立马背过身,抓回被方颂祺攥住的相机背带,低声商量:“放开。” 方颂祺斜斜睨他。哟,终于急了? “放开。”沈烨尝试性拽了拽。 方颂祺勾了勾唇,非但不放,反攥得更紧,然后自顾自转回去先行继续处理那个口出不逊的小屁孩。 这边,“沈殿霞”警惕地将自家孩子往身后护了护,对方颂祺抬起那只拎着菜刀的手:“你吓唬谁呢?” 方颂祺盯着霍霍朝向她的菜刀,觉得自己才想反问大婶一句,“您吓唬谁呢?” 然而她没能问出口,因为她突然被抓住手,拉着一块跑了。 034、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 都没来得及见识“沈殿霞”大婶菜刀的厉害,还听到烧烤摊主着急地大喊:“嗳嗳嗳!你还没付钱!” “你干吗?!”方颂祺怒意大盛,“松手!” “难道不是应该你先松手么?”沈烨微笑反诘,瞥一眼她依旧紧抓他单反背带不放的手。 方颂祺自然没忘自己还在纠缠他,讨价还价也反诘:“难道不是应该你先把私拍我的照片删掉?” 察觉他总在分神注意身后的方向,目光明显带有警惕,她提溜着心思要扭头一探究竟,又是没来得及,就被他带着拐到另一条街上,混入熙攘的人群里,才在路边的一摊售点停下来。 很快的,他扭过头,猛地一张狰狞骇人的脸映入她眼帘。红舌利齿,双眼圆瞪,底色是如同血液一般的鲜红。 方颂祺十分淡定目不斜视地盯三秒,最后轻飘飘抛出一句:“吓死本宝宝了。” 语调亦是淡定。 明明没被吓到,却偏要应景故意配合。沈烨又有些想笑,把手里的另外一副面具递给她。 和他所戴的稍有区别,同样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如铜铃般又大又圆,面目凶神恶煞。 方颂祺瞟了一眼,没接。 面具后,他的眸子透过两个黑洞洞的圆孔看着她,隐约带点笑意。 “还要继续跟着我?”他问。 方颂祺把手攥得更紧以示自己的原则,自鼻间沉沉哼出声:“你不删照片,我今晚就和你死磕到底!” 沈烨抵拳掩盖住了嘴上的轻笑,与她继续穿行人群。 这个小镇似乎很重视鬼节,到处可见祭奠亡灵的仪式。而这明显成为吸引游客前来的一大特色。 不少人和他们一样买了面具戴着玩,后来他们知道了,原来所有的面具都是“钟馗”。 沿街遇上从传统祭祀驱鬼之用演变而来的傩舞表演。河岸边,许多游客乘兴放河灯,照亮整个小镇的繁华和热闹。 唯难得在一处僻静的塘边平地,有个老奶奶用石灰撒出一圆圈,再在圈内泼水饭、烧纸钱,嘴里念念有词。 方颂祺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你相信鬼神吗?” 沈烨正“咔嚓-咔嚓”拍着照片,闻言动作亦没停,给出一个中庸的回答:“信则有,不信则无。” 刚说完,他兜里的手机便震响。 他掏出手机,方颂祺在这时松开原本始终紧攥他相机带子的手:“没兴趣听人隐私。” “不怕我趁着接电话的空隙逃跑?” 方颂祺双手抱臂,微扬下巴轻蔑一嗤鼻:“你尽管试试!” 沈烨眼里的笑意转了转,行至一旁接电话。 等他收了线回过头来寻她,正见她手指间夹着根烟,抬另一只手向那个老奶奶要了一小杯酒。 站在塘边,她往地上洒掉半杯,然后自己喝下剩余的半杯。 沈烨走去她身旁:“在悼念谁?” 方颂祺微微侧头睨他,默了两秒,一挑嘴角:“我全家。” 烟在她指间安静燃烧,烟气淡淡升腾,她的眼瞳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令人探不分明她的半丝情绪,只觉她的语调依稀有点凉。 显然,他离开讲电话的这几分钟期间,她整个人的情绪发生了变化。沈烨为自己唐突的感到抱歉:“对不起。” 方颂祺当即嗤一声:“你杀我全家了?” “啊?”猝不及防来如此惊人的一句,沈烨吓一大跳,脑筋没来得及转弯,被问得愣怔住。 “那你‘对不起’什么?”方颂祺白他一眼,“神经病。” 沈烨不怒反笑。他想自己或许真的有些神经病,否则为什么她明明在骂他,他反觉得她不若之前疏离。 “我的意思是,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出口询问。”他解释。 方颂祺短促地发出一个“噢”的音,面上挤一丝嘲笑:“我不过信口胡诌,你多大的人了,还随随便便就信?” “……”沈烨语塞。 方颂祺注视着黑魆魆的河塘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吞云吐雾。 沈烨觉得有点呛,离她远了两步。 方颂祺忽然伸出手,却不是向他讨要单反:“手机。” “干什么?”嘴上虽这么问,可其实沈烨已经主动摁开锁屏密码,把手机递给她。 方颂祺拨出一串号码后丢还给他,然后掏出她自己的正在震动的手机,问:“名字。” “嗯?”她动作太快,沈烨尚未来及反应。 “你的名字。”方颂祺掀眼皮,不耐烦重复,一副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沈烨笑:“问别人名字之前,先报自己的名字才是礼貌的做法吧?” 方颂祺勾勾唇角,吐出三个字:“翁翠花。” 哪里听不出她多半是报了个假名?沈烨心思一转,也报:“冯火华。” 方颂祺自然也不傻,一边往通讯录输入,一边带点嘲讽地调侃:“你爸妈给你取名字的时候,一定没料到长大后它会撑不起你的皮囊。” 沈烨闻言回敬:“我倒觉得‘翠花’特别适合你。” 她间接夸他,他反而损她,一点也不礼尚往来。方颂祺略一眯眼,盯住他嘴角隐隐旋出的一个浅涡,莫名发不起飙。 他还真是时刻不忘保持笑容呢。 撇撇嘴,方颂祺懒得再回击他,转身走人。 见状,沈烨下意识追出一步:“你上哪儿?” “回家找妈。”方颂祺语声懒懒。 沈烨愣了愣:“你不删照片了?” “我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方颂祺头也不回,高高抬起臂膀,示意手中的手机,姿势颇为豪迈,“等我把肖像费和版权费统计出来,找你要钱。” 沈烨站在原地,目送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抓起手中的相机,“咔-嚓-”按下快门。 逆光中,那一头张扬的红色短发,就像她整个人留给他的印象。 肆意如风。 热烈似火。 天生属于自由。 ………… 打车回到培训基地,方颂祺刚下车准备进去酒店,就被熟悉的声音叫住:“方小姐。” 不用怀疑,是魏必,站在树下的一辆车子旁,估计守株待兔了好一阵。 “方小姐,下次不要再无视我的电话了。” “你打过电话吗?”方颂祺佯装无辜地掏手机,装模作样的掩嘴,“哎呀,原来手机都被未接来电打到没电了啊。” 魏必忽略她浮夸的演技,打开车门:“上车吧方小姐。” 正好方颂祺也并不是那么想回面对里头那群人,什么也没问,直接上车。 车上打了个盹,抵达后她被魏必叫醒,睁眼一瞧,目的地竟然是一座不晓得哪个深山老林里的寺庙。 瞅着“甘露寺”三个鲜明的大字,方颂祺深深憋一口气。 妈妈咪呀,蔺皇帝是钻进过她脑子里看过她演绎的方甄嬛??? 当年那个热门宫斗剧的剧情怎么发展来着?噢,对,女主角失宠被皇帝驱逐出皇宫,发落到甘露寺剃度出家当尼姑。 失宠。剃度。出家。尼姑。 每碾过一个词,方颂祺的脸被黑沉一分。 蔺时年该不会因为她闹出的事端,惩戒她来这里闭关修行吧? “方小姐,我们从这边进去。”魏必抬手示意正大门边上敞开的一扇侧门。 方颂祺站原地不动:“我可以反悔回去酒店么?” “方小姐,先生在等你。” 魏必这回答不是委婉提醒,而是简单粗暴。 方颂祺眼底黑漆漆,没有情绪,迈上阶梯。 侧门进去的路直达寺庙后方专门给香客提供住宿的客房区,一路曲径通幽。 百年古刹,即便不经过前殿,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浓浓的香火味儿,处处蕴着肃穆的力量。 方颂祺的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哒”,极其不和谐地破坏万物的静籁,浓妆艳抹和花枝招展更与朴实无华的环境格格不入。 在一个与其他成排的客房隔得稍微有点距离的一独立单间门口,魏必止步:“方小姐,到了。” “谢了~”方颂祺轻佻地眨了个电眼,然后推门走进去。 屋里古香古色,布置精致典雅,摆设不少古玩瓷器,香炉里烟气袅袅,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珠翠帘幕之后,梨花木大床轻纱笼罩。 啧啧啧啧啧啧啧,穿越都不带这么场景逼真的~! “砸得爽么?”蔺时年沉缓的嗓音传出。 方颂祺应声从大床上收回目光,往反方向瞟。 墨色山水的屏风之后,一抹身形若隐若现。 她轻眯起眸,唇边扬起浅浅的弧:“如果我说还不够爽,能放我回去继续砸么?” 说着,她往屏风后走,渐渐入目的是个大型书架。 书架前,书桌后,蔺时年正低着头,手中握着狼毫在黄底的纸上抄经文,手边已有一摞写好的整齐地叠放。 更加见鬼的是,他身、上还穿着灰布僧衣。 “……???”方颂祺满头黑人问号呆愣当场。 卧槽,这家伙一直以来神神秘秘,难道真身是个和尚……? 她走上前,像观赏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左瞅瞅右瞅瞅,顷刻,脸上的表情没绷住:“您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 蔺时年瞥了一眼她肆意放纵的笑,放下狼毫笔,走去洗手盆前洗手。 别说,原本她早看腻了这老狗B的身体,今儿他这僧衣一套,倒叫她生了分新鲜感,很有Cosplay的意思。 添了添牙板,方颂祺眼珠子一转,跟过去,扯掉他僧衣的束腰带,从身后抱住他,绕于他身前的手掌使劲摸他敞开衣领后袒、露的胸腹:“大师,小女子身中剧毒,需阴阳交、合方能解除,我佛慈悲,您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蔺时年及时捉住她持续往下的手,转过身来。 “用这只手砸的人?”他问,眼睛里没什么温度,威严得像个大家长。 长个屁!他的真实年龄在她面前不都已经不是秘密了?方颂祺吊儿郎当,没答,兀自问:“他死了没有?” “要人死了你才会怕?”今天的蔺时年明显特别不好说话,非要揪着这事儿问她罪似的。 “不是有您在,我怕什么?”方颂祺笑眯眯,颇有些挑衅,“难道这回您能力有限,兜不住我了?” 灯盏的光影在蔺时年的脸上变化,他的眼眸沉沉的,望不见底。 方颂祺嘟嘴,手臂环上他的脖子:“床那么大,不要浪费。佛门重地不搞点腌臜事亵渎神灵,都对不起您这身僧衣。戒律清规的和尚和深中媚、药的女施主,想想就刺激,您说是不是?嗯?来嘛~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生而为人,就该及时行乐~!”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遽然腾空,像只待宰的牲畜般被蔺时年扛到肩上。 以为她终于说动他兽、性大发,结果前往的方向根本不是那张梨木大床,而是—— 咚地一下,她的屁、股重重着陆在椅子里,疼得方颂祺怀疑是不是给彻底裂成两瓣了。 “你干什么?!”她炸毛,“以后不想后、入了是不是?!” 蔺时年置若罔闻她的荤言荤语,倒是回应起她前头的挑衅:“你闯多大的祸,都能邦你兜住。相应的,你弟弟那边的肾、源,也就不着急了。只要医生尽力,他的身体,再撑个八年十年不成问题。” 他完全不像在威胁,单手撑在桌上,朝她弓着腰,另外一只手则轻轻顺着她的头发。 方颂祺不用抬头也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 但她还是抬头了,仰着脸,漾开笑:“就知道您神通广大,是我硬邦邦的后台,有了这次的杀鸡儆猴,往后他们肯定谁也不敢轻易招惹我~!” 蔺时年未计较她浓烈快突破天际的嘲弄,捏住她的下巴:“妆太浓,全卸了。还有衣服,” 他视线下滑。 清凉的吊带衫十分显她匈部的丰、满,性、感的热裤亦十分衬她腿部的修长。 “统统换掉。”蔺时年下达指令。 “我爱穿什么穿什么。”明知无用功,方颂祺还是徒劳地反抗一下。 “听话点,找你来不是没事做。”蔺时年的手指轻叩她的头顶。 “不是做、、爱,是做什么?”方颂祺扬眉。 蔺时年把桌上的一本《往生咒》拿到她跟前:“抄写。” “……”方颂祺的耳朵自发“哔——”地屏蔽这个世界一秒钟,然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抄,写。”蔺时年把两个字拆开来重复给她听。 “……”方颂祺抑制住了嘴角的抽搐,没抑制住内心的草泥马:“神经病。” 骂完起身就要走。 被蔺时年一把掳回椅子里。 “我说过,听话点。” 他的手掌像千斤顶一样按在她的头上,六个字落下的声儿格外沉肃,仿佛她再作妖一下,就会触到他的底线。 方颂祺僵直腰板没再动弹,猜测他是不是个极度虔诚的佛教教徒?否则搁平时,这点程度他不至于做到这地步。要知道两年来,他真正生过气,也就不久之前她想单方面与他解约的那回,才有了被带去澳门的教训。 蔺时年终于满意了她的表现,松开手,语气也缓和不少:“前面我已经抄过一部分,你接在后面抄。” “今晚时间不早了,可以先休息。”他笑笑,系好束腰带,这才离开。 方颂祺翻了翻页数,超踏马想口吐白沫直接昏死过去。 ………… 隔日清晨的五点,方颂祺就在庙里的钟声中醒来。 好长一阵,每隔五秒重左右敲一下。 浑厚,还踏马沉远。 一开始她尚有精力捂住耳朵裹紧被子在床上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后来发现屁点用都没有,照样无孔不入地钻进五脏六腑,便绝望放弃。 放弃之后,那么听着听着,倒从中听出了一丝安宁和祥和。 钟声结束,方颂祺也就彻底睡不着了,庙里的WiFi形同虚设地令人发指,她没办法玩手机,干脆起了床。 洗漱完习惯性地要化妆,发现魏必昨夜虽然送来了她落在培训基地酒店里的行李,却不见了她的化妆包。 再翻了两下,紧接着发现除了贴身内一裤,她漂亮的裙子和清爽的短裤悉数消失,倒多了一套根本不属于她的吊牌未摘的相当朴素的白色圆领体恤和异常简洁的直筒牛仔裤。 包括她的高跟鞋,睡觉前明明就在门边,这会儿摆那儿的成了平底小白鞋。 草…… 草草草草草草! 方颂祺把它们全部丢出去门外。 片刻,她平复了心绪,还是又把它们捡了回来。不然穿什么?果奔啊? 踏马地还得感恩戴德蔺时年给她准备的不是尼姑袍! 唯一庆幸的是,房间虽古香古色,但并未完完全全返璞归真,设备是现代化的,有热水器和马桶,否则就算蔺时年拿枪指着她的脑袋,她也宁死不屈绝不买账,连夜都得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然而,她所以为的“鸟不拉屎”,在发现前殿来来往往的香客时,立刻被打脸。 寺庙清幽的环境竟是丝毫未被络绎不绝的人流破坏,香客们心照不宣地共同维持寺里应有的肃穆,虔诚度可见一斑,想来这座寺庙多半远近遐迩,并非方颂祺所以为的破庙一座。 热闹,方颂祺素来不喜,遂打消了四处参观的念头,回去后院。 恰好碰见蔺时年在和一位看上去就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说话。 他依旧穿着僧衣,眼下的阴影稍重,依稀透露出倦容。 方颂祺琢磨着是不是寺庙里不方便吃肉所以他的精气神才不太好,耳中模模糊糊听到蔺时年说:“……超度法事,就拜托大师了。” “蔺施主放心。施主每年都捐那么多的香油钱,其实供长明灯便绰绰有余。您有这份虔诚,您的故人必然得到……” “方小姐,原来你在这里。”魏必的声音冷不丁响在她耳畔。 那边,蔺时年闻声望过来,眸色稍微深了两分。 这样的眼神,在她的理解中,俨然是在不满她鬼鬼祟祟偷听他讲话。方颂祺遥遥回敬一个“谁稀罕”的表情,转身没给魏必好脸色:“有屁赶紧放。” “你该去抄经文了。” 艹!又搞监督机制?方颂祺往蔺时年的方向狠狠剜一眼,不情不愿地回房间。 还是第一次见到蔺时年的字,铁划银勾的,还是隶书。 哼,中老年人就是中老年人! 方颂祺才不想浪费时间用狼毫,可找遍房间也没有除狼毫以外的普通水性笔,又憋了一肚子火。 而动笔不到十分钟,她就烦躁地坐不住了,屁、股底下像安了无数的针扎她似的。 大概因为已经被她偷听到蔺时年要在寺里做超度法事,魏必干脆也没隐瞒她抄《往生咒》的作用。 对!不用怀疑!就是要烧给死人的! 没人比她再命苦了!她现在已经沦落到被当免费劳动力差使起来干杂活!蔺时年自己没时间抄,找她来给他当枪手!他的死鬼亲戚知道他如此“有孝心”,确定不会“感动”地从棺材里跳出来么?! 门被轻轻叩了两声,然后有人推门进来。 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又是魏必,他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来收誊抄好的经文。 方颂祺根本连目光都懒得赏给他,恶声恶气:“这一份还没完!十分钟后再来!” 她用抓筷子的姿势握笔,嘴角叼着根短短的竹篾取代同样遭到没收的烟,一条腿屈在椅子上,另一条腿则吊在椅子下晃荡,整副架势痞里痞气,活脱脱女流氓。 见怪不怪她的暴动不安,眼下的场景已经算她比较平静的样子,魏必眼睛没眨一下:“方小姐,我这次不是来取经文的。” “那滚粗!别影响我练字!”方颂祺立马轰人。 魏必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她写的那哪儿是字?简直鬼画符。早上他把第一份送去给蔺时年的时候,以为会退回来让她重抄。结果蔺时年只是笑了笑,说她是故意用这种方式表达抗议,她能安安稳稳坐那儿抄就行了,其他不必严格要求。 “方小姐,你可以不用继续抄了。” “什么?”笔头一顿,方颂祺立马抬眸,“你再说一遍?” 魏必照做,重复得详细些:“方小姐,我这次来是通知你,先生说你可以不用继续抄经文了。” “草你祖宗!踏马耍我呢你?”狼毫被方颂祺当作武器,直直掷向他,“这种事情在上一次来拿经文的时候不是就该讲清楚的吗?!” 又快又突然,魏必毫无防备,且狼毫瞄得非常准,飞过来戳中魏必的脸,笔头刚蘸的墨水于他脑门留下一团黑色的印记,旋即掉落在地的过程中又抹黑了他的衣服。 这还不是结束,紧接着方颂祺又抓起新抄好的经文纸页揉成团丢向魏必,嗓门如炮仗:“多抄了这些给你擦屁、股用吗?!” 魏必:“……” 不是不清楚她脾气大,也不是不清楚她这憋屈了一整天的气真正想撒的对象是蔺时年。他默默挨着,什么也没说。 方颂祺也没继续浪费力气在他身、上,带上钱包,火速奔向甘露寺外的商业街。 真踏马够了!早中晚三餐全是素!荤腥?不存在的!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没有肉的日子好比度秒如年! 出门的时候已经八九点,她算赶上了人家商业街熄火关店的尾巴,尚能胡吃海喝一通。 填饱肚子后,她回去甘露寺,并未立马进门,而在门口寻了石阶坐下,开始解决她从便利店买的一打啤酒。 慢悠悠,一听接着一听。 抄经文的时候只希望今天赶紧过去,这会儿反过来,巴不得时间拉长点,好让她多享受会儿自由。 夜渐深,时值晚上十一二点,周围寂静无声。枝桠晃动的影子,确实有几分魑魅鬼魉的味道,切切应了鬼节的景。 鬼节啊鬼节…… 小时候老许在睡前故事告诉她,每年农历七月十五零点伊始至其三日后的二十四点为止,阎王开放地府,亡灵可以回到人间探望自己的亲属。 呵,哄小孩的…… 无论方婕还是老许,根本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眼睛里隐约有湿湿的凉意漫上来,方颂祺往后仰头,向上翻眼皮,望向夜空。 圆月嵌在深蓝夜幕中,蒙着层淡淡的纱,晕得轮廓模糊。 酒不醉人,与白日形成大温差的的凉风倒吹得她昏昏谷欠睡。 瞅见时间将将跳过零点,方颂祺准备走人,手机倏尔进来一条消息。 “姐,生日快乐~” 方颂祺即刻皱眉:“看来我有必要让钱师傅没收你的手机。” “姐……”可怜巴巴尽显于省略号的六个点里。 “去休息!”方颂祺命令。 按出发送的同一时刻,许敬恰恰也又发过来:“姐,你明天,噢不,今天来医院看看我吧,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不需要。”方颂祺回复得迅速,冷淡和强硬在这简单的三个字里展露无遗。 稍一顿,她又补充:“我没过生日,也不需要过生日,不要每年都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如果你有闲工夫玩手机,我得考虑给你换一家医院了!钱师傅连你都看不住!也该给我卷铺盖!还有!我得强调几次?不要动不动就来烦我!我很忙!” 等候须臾,终于不再见许敬有回应,方颂祺锁屏好手机, 可才借由喝酒吃肉稍微平静下来不久的情绪,又蠢蠢谷欠动地暴躁。 想抽烟。 摸了摸口袋,记起烟还被没收着未还回来。 而她刚刚在便利店竟然忘记买? 回头回头!必须回头!便利店应该二十四营业着! 方颂祺急急起身,顺脚踢翻没喝完的最后半听啤酒。 啤酒罐一滚,把其他整齐摆放着的空啤酒罐带倒。 一排空啤酒罐就这么就势沿石阶滚落,于夏日夜晚的虫鸣蛐叫声中回荡起一阵交错不一的杂音。 最远的一只空罐子掉到石阶下的平地又继续滚了好几秒,在遇到一双脚后才彻底停下。 035、蠢货!高兴个屁! 方颂祺抬头。 不用多猜。 蔺时年那张如铸的狗B脸映入眼帘。 他是自侧门由从寺庙里头出来的,未再着僧衣,一身薄款冲锋衣,又是长裤又是球鞋的,还背个双肩包。 别说,真有那么一丢丢给他减龄。 方颂祺上下打量他:“哟,您这是要去找哪只狐狸精破色、戒?” 蔺时年的视线自满地的啤酒罐子收起,落她脸上,也问:“吃饱喝足舍得回来了?” “没饱没足,不也得回来给您暖床?”方颂祺把声儿调得矫揉又甜脆。 蔺时年眉目蓄了点笑意,像是“既然碰到了那就顺带”似的,邀请:“要不要一起?” “去哪儿?”没须没尾的,万一把她给卖了呢? 蔺时年未答,迈开步伐径直走人。 方颂祺回头觑了眼甘露寺黑魆魆的大门,决定先跟上去瞧瞧再说。 ——在蔺时年和佛门净地之间,自然是蔺时年的世俗肮脏比较适合她~! ………… 方向是下山的方向,但不是下山,一段路程后便转入一片树林。 林间的道只有一条,一看就是特意修的,不仅宽敞得足够车辆穿行,而且两边的路灯非常明亮。 两人一路步行,谁也不说话。 方颂祺走在后头,虫鸣蛐叫在她的耳畔,朦胧月光在她的头顶,蔺时年的影子则被她踩在脚下,惬意得她忍不住迎着清凉的山风哼小曲儿。 行一阵后,便下了片灌木丛,丛内蜿蜒一条人为踩出来的小路,稍微不太平坦。 不过今儿她平底小白鞋,没在怕的。 前头蔺时年打起了手电。 方颂祺抱着“万一摔倒了能有个垫背”的心理,揪住他的后衣摆。 不多时,路行至尽头,一湾池塘进入视野。 方颂祺松开他,加快脚步抢到他前头,几乎第一眼就猜出来了:“夜钓?” 她扭头,朝他勾唇:“好兴致~” 蔺时年只当做没看见她附赠的那抹习惯性嘲讽,继续领路沿着塘边前行,少顷,看到魏必。 显然是为蔺时年的夜钓提前过来做准备。 他们到了,魏必便离开。 蚊香已燃了一半,夜钓的各种设备亦各种就位,一旁的帐篷打着照明灯。方颂祺扫视一圈,随后鸠占鹊巢,一屁、股坐到折叠椅上,兀自拿起鱼竿和鱼饵倒腾。 握竿的姿势标准,扎鱼饵的手法娴熟。蔺时年看了两眼,收回来的目光往她后背一转,自行走去帐篷处,调暗了照明灯。 把背包放进帐篷里之前,他翻出一件备用的冲锋衣,递给方颂祺。 方颂祺没和他客气。就算他现在不主动给,她一会儿也打算主动问他要,否则荒郊野外一夜呆下来,她不可得邦他把蚊虫都给挡了? 穿上外套的同时,她也让出了折叠椅:“您请吧~” 蔺时年瞥回塘面。 浮漂抛出去的位置不错。 “以前有人带过你?”他问。 方颂祺戴上和衣服连在一起的帽子,将拉链一拉到底:“没呢,我天资聪颖,自己瞎几把玩~” 见他眉间如水上微波泛起波澜,她急忙掩嘴,佯装懊恼自己不小心爆了粗鄙的字眼,然后有些讨好地笑得眯起眼,手上正忙着将过长的袖子卷起两褶。 蔺时年倒没多说什么,坐上折叠椅,给出一个疑似褒奖的词:“不错。” 然后一副就此与她结束交谈的架势。 方颂祺正好也没兴趣陪聊,自行舒展开腿脚做完热身,开始绕开池塘外圈夜跑——三更半夜深山老林里跑步,这体验可不得攒起来? 池塘不大,她的速度亦不快,约莫每隔五分钟,就能回到原点。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圈圈,远远地,塘边温柔光线的氤氲中,蔺时年的背影好似稳重的山,岿然不动。 方颂祺怀疑他的屁股是不是在折叠椅里扎根了,居然能坐这么长时间也不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的……? 中老年人果然是中老年人,啧啧,瞧他这兴趣爱好,就差给他递上一保温杯再往里撒几颗枸杞~! 恶意腹诽完毕,方颂祺狠狠甩一把汗,继续跑下一圈。 越跑越觉没意思。 她后悔跟来了,还以为能旁观他和其他狐狸精打野战呢! 之前没能完全发泄出去的烦躁则随之一点点累积,再不久多半就濒临爆发。 呼呼呼呼呼……方颂祺深觉自己需要纾解。 再次回到原点,发现塘边鱼竿虽在,却不见了蔺时年。 方颂祺止步,弯下腰身,双手撑住双膝,大口Chuan着气,环顾四周,怀疑他是不是尿急躲去小树林里解决。 确认外头没有他的踪影,倒发现有点变天,乌云越聚越多,先前本就有些朦胧的月此时已被云悉数遮挡。 擦了擦额头的汗,方颂祺也管不了蚊虫咬不咬她了,边脱外套边往帐篷走,一拉开门,正见某人坐在里头,煞有介事地翻阅着一本书,手边撑开一张小矮桌,桌上摆着一盅清酒、一碟花生米和一碟牛肉。 嘁,原来没有去尿尿,而在偷偷吃独食。 最让方颂祺心绪难平的是,他还整了个小电风扇对着他吹,整个人清清爽爽且休闲恣意。 对比之下,她呢?刚夜晚结束,满身大汗浑身热得要冒火,要不是嫌池塘水脏,倒想跳进去洗个澡。 甩掉外套,再脱了牛仔裤,她一屁股坐下席地盘腿,完全不在意内库是否会露、、点。 倾身一伸手,她将电风扇转到自己这边,风力调至最大。 蔺时年从书里抬了视线看她。 方颂祺觉得不能辜负他,正好也嫌热,准备把T恤也脱了。转念思及近期一样的举动她已经在他面前上演过多次,多半他得腻味。 遂她改变主意,反手伸到后背,解掉内一扣,将内一肩带分别自袖口从胳膊捋下来。 隔着外衣脱内一,这波Cao作她是以前从诸如杏夏这些害羞的女同学那儿学来的,自己还是头一回。袖口足够宽、肩带弹性足够好,是故动作起来还是非常顺利的。 最后,她的手从衣摆探上心口,内一就这么被她掏出来了。 掏出来后,她故意当着蔺时年的面晃了晃,然后和牛仔裤丢一块去,再朝他那么一挺胸。 T恤的白色布料后非常明显地出现激、、凸。 蔺时年盯着,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见状,方颂祺笑得花枝招展,带着电风扇一起蹭过去,往后躺到他的腿上,两条腿屈起,白花花的左腿招摇地搭到同样白花花右腿上,开始极其不雅地抖腿。 她的手自然也没停歇,先把他盛好的一杯清酒喝掉,然后嚼花生米也玩花样,不直接送进嘴里,而先往半空中丢再用嘴去接,当然,丢得准备接得也准~! 蔺时年观赏完一轮她的表演后,视线重新收回到书上。 方颂祺瞄了一眼书封面,什么智能经济、什么新商业世界运行逻辑,果然符合他的中老年人身份。 她自认为肤浅,刷刷手机上的内函段子就好,于是边刷边笑得稀里哗啦。 独乐乐自然不厚道,她扯他的手臂偏要和他分享:“杜雷斯最近一批的文案真的太有才了~都出了套诗集~快快快我念给你听~” 郑重地两声干咳后,她将全身的情绪都饱满地调动起来,深情朗读:“《站稳扶好》,地铁指示标写:站稳扶好。今晚,我也打算这样提醒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地狂笑,嘴里咬到一半的花生米都喷出来了,收了收势,她紧接着又念下一首:“《立起来》,如果你不收拾书房,你知道我会恨它,书本坍塌在椅子上,椅子坍塌在地上,一切无精打采。还好你昨晚把该立的都立了起来,包括我~” “哎哟喂~”方颂祺夸张地做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架势。 冷不防,一张摊开的湿纸巾盖到她脸上。 方颂祺扯下来。 正见蔺时年也在用湿纸巾擦喷到他脸上的花生米沫和她的口水。 方颂祺乐呵极了,蠕动身体拿后背用力地剐蹭他,须臾,她又笑得坏到眼底:“您硬了呢~” 蔺时年眼眸一暗,终于把她从他腿上拎起,让她改了姿势,变成垮坐。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又欠收拾了。” “你在打的后面漏了个‘炮’字。”方颂祺攀着他的肩,继续纠正,“还有,我不是‘欠收拾’,是‘欠草’才对……” 尾音拖得长,又是那么矫揉又甜脆,再加一分苏麻。 旋即她侧过脑袋,靠在自己的一边手臂上,就这么歪着脸注视他,相当妖娆,吐满口的酒气:“今天我生日呢,不讨你要生日礼物了,和我打个生日炮就行,怎样?划算吧?这儿没办法‘站稳扶好’,你记得把我‘立起来’就好。” 刚刚两首诗里的句子立刻现学现用,七个字若有深意地咬重音,长着勾的猫爪子似的挠人心。 她的另外一只手在此期间把她的钱包,取出里头的套,笑咧咧:“喏,安全设施也有现成的~保证够您用~” 蔺时年用两根手指接过,挑眉:“每天随身携带?” “嗯哼~”方颂祺杵过去,添了添他的喉结,“不都是为了能随时随地给您提供最完善的服务而备着的~” 蔺时年擦了擦她今天难得没有抹口红的唇:“嗯,生日愿望是一定要满足的,你的‘哈哈哈哈哈’马上可以变成‘啊啊啊啊啊’了。” 方颂祺稍稍愣了一下,因为这同样出自诗集的另外一首诗。所以原来他已经看过了……? 嚯,行啊呵他。她怎么给忘记了,老狗B这种生物的前头不往往还冠有吓流和猥、琐两个词? 拖开眼尾,她竖食指压上他的嘴唇:“您还真是活到老学到~倒是我浅薄,在您面前卖弄了~” 然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真是从行动上卖弄了。 ——她卖,他弄。 方颂祺边Chuan边佩服自己的才华,竟能如此精准简练地用一个词就概括出她和蔺时年的关系。 “……” 外头落雨了,下得稀疏,因为帐篷搭在树下,所以雨水先聚集树枝上再砸落,“啪嗒——啪嗒”的声儿也便又重又清晰。 方颂祺嫌防潮垫有个地方没铺平,硌得慌,不愿意躺,完事后就整个人直接趴在蔺时年身、上没下去。 但这样一来,两人汗Shi的皮肤贴一块,又黏糊,即便有电风扇对着她吹,也难受得她动来动去。 动得多了,她就发现蔺时年的反应又起来,忍不住打趣:“蔺老板,少割苞皮,否则容易敏感。” 蔺时年把手伸到她的骶骨处。 方颂祺身体猛一颤,溢出低、吟。 没怎么费劲就直接还击了她。 狗娘养的!方颂祺暗暗咒骂。 蔺时年安抚宠物似的顺她的毛。 方颂祺把脑袋抬起来些,下巴抵在他的心口,由此角度平视他:“问您个问题。” “嗯。” “刚刚干得爽么?” 蔺时年原本阖着的眼睁开,恰好可以直接与她对视上,明显听出这一句只是她的引子,所以没有说话,静待她的下一句。 方颂祺没让他等太久:“那我可以不去DK么?” 为免他误解,她马上补充:“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选择其他公司实习么?” 蔺时年非常直截了当:“不可以。” “为什么一定要我进DK?”方颂祺又问,满腹疑虑,“后续是不是有任务安排给我?”她猜测,“商业间谍?” 蔺时年一顿:“很想知道?” “是。”方颂祺坦诚。 跟在他身边两年多,她不探究他的身份,诸如他要她继续学业这样的要求,她也不问原因,给钱就做。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她首次明确希望他答疑。 蔺时年反抛出问题:“你又为什么,其他公司都可以,就是不愿意进DK?” 方颂祺掩下眸底微漾的波澜,轻笑:“您应该对我了如指掌,原来还有不清楚的事情啊~” 她蹭了蹭,往上爬些许,与他面对面,撒娇:“让我换其他工作好不好?我一定会认真努力做出成绩,不让您失望,您的任何要求我都尽量去达成。我感兴趣,才更有动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蔺时年伸出手指,沿她的脸颊慢慢划过一圈,断言:“DK的工作很适合你发展。” OK,看来是完全没的商量了。沉船的最后一块救生浮木终也掉进海里。方颂祺眼里的火光熄灭:“您是故意用这种方式羞辱我么?” 蔺时年眼里现一抹幽深。 方颂祺笑了一下,带着嘲弄:“狐狸身、上与生俱来自带马蚤气,喷多少香水都遮盖不了,偏还要没脸没皮地靠近人群,是生怕别人闻不出来它的原型?什么阶段就该干什么事,这种时候就该安分躲在阴暗的狐狸洞里专心修炼。想游戏人间?行啊~那等修炼成精幻化成人自己有了本事再谈呗。” 否则,就是会出现这种让她忍不住要砸人的情况! 她咽下最后一句的咆哮,又蹭了蹭往下爬。 心里依旧堵,干脆从他身、上下来,自己单独躺。 但没有完全疏离他,她还是很有职业道德地控制住不爆发,偎依在他臂侧,打着呵欠闭上眼睛:“您体力真好,以后失眠只管找您打、炮,干到我没力气,自然而然就困倦了。我先睡了,接下来要准备正式进入岗位实习了呢。” 蔺时年的呼吸沉于她的头顶上方。 她感觉得到他在盯着她看。 她只当作不知情,抱紧他的腰,不再睁眼也不再说话。 有人分析过老狗B这一群体,得出的一结论是,“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喜欢对见识、成熟度尤其经济和社会资源方面与自己完全不对等的小女生下手,致力于改变一个少女的常识和认知,从而邦她们构建起他们所希望她们能形成的三观,让她们还没能学会在这个世界靠自己(的脑子和双手)生存站稳时,就匍匐于他们的膝下,成为灵魂萎缩的烂肉。” 俗称,养成。 多么恶心的两个字。 或许蔺时年包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被选为“养成”对象的普遍年龄,她也尚无法确认蔺时年种种行为的目的,但最近他暴露出想掌控她人生的企图后,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 ………… 雨声淅淅沥沥在她的睡梦里。 早上醒来,倒又是一个艳阳天。 帐篷里就她一个人。没有干净的换洗衣物,方颂祺不想再穿穿过的,最后只套了蔺时年的那件冲锋衣。反正因为身形的差距,足够宽足够长。 蔺时年站在塘边远眺。 魏必在收拾渔具和各种其他装备。 见她出来,他又去拆帐篷。 方颂祺走到蔺时年身旁,与他并肩。 夜里的风景和白日全然不一。满目的翠绿和繁盛,青蛙的呱呱呱特别响,塘里的水挺干净的,没有微囊藻漂浮。 类似的乡村田园风光,好些年没见过了…… 方颂祺脑中闪过零星某些悠远的记忆。 察觉蔺时年偏过头来打量她的衣着,她笑眯眯抬了抬冲锋衣下露出的一大截腿,眼神娇媚:“我没穿内一和内库,要不要来个晨炮?” 蔺时年分明瞧出她诚意不足,手指叩了叩她的脑门,继而率先迈步:“走吧。” 看来夜里的那一丢丢不愉快,他不计较。方颂祺弯一抹轻哂,跟上。 回到甘露寺,她的化妆包、高跟鞋还有漂亮的裙子变魔术似的重新出现在她房间里,前一天的憋屈完全被抛诸脑后,方颂祺洗漱干净美美打扮完毕后,就跑去找金主爸爸感恩戴德。 金主爸爸在庙里的放生池前,正好也准备找她。 “过来。”他招招手。 方颂祺走过去,看到他的脚边放有一个桶,清澈的水里,一尾黄颡鱼静止不动,眼睛倒是睁着,似乎在留意人类的动静。 “夜里钓的?”她笑话,“就钓了这一条啊?” 蔺时年递给她渔捞网:“把它放进池子里。” 方颂祺盯两秒,没接。 蔺时年的手也不收回去,定在那儿,间接表明了他态度的强硬。 方颂祺妥协,不情不愿地把渔捞网伸进桶里。 原本静止不动的鱼许察觉到危机,突然就游动起来。 桶明明就那么点大,死活次次被它逃脱。 乃乃个熊!欺负人呢这是! 方颂祺放开手脚,来了招十面埋伏! 哼,成功入网~! 兜着鱼,她有意在蔺时年跟前嘚瑟地晃了晃,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然后才准备把它放池子里。 结果她才弯下半个身,黄颡鱼自个儿从渔捞网里蹦出来,自行来了个弧线优美的高空跳水。 噗通,水花四溅,溅得方颂祺满脸都是。 而罪魁祸首在进到池子里的第一时间就撒开尾巴游开,混入鱼群里。 草! 方颂祺向蔺时年强烈抗议:“抓回来!这种连人都能欺负的鱼肯定成精了!还放生去祸害人间?!” 蔺时年唇边挂上淡淡的笑,在她暴跳如雷的反衬之下,不浮不躁,等她的声儿悉数落定,才不疾不徐道:“许个愿。” 许个鬼咧!方颂祺炸开的毛还没顺,恶声恶气:“希望缩减你的阳寿,佛祖能满足么?” 蔺时年没生气,淡定从容:“我命由我不由天。” 呸!方颂祺暗啐:“那我没什么愿望好许的,留给你自己吧。” 她戳戳他的胸膛,眼睛是笑着的,话是充满嘲讽的:“斋戒,超度,放生。只有做了亏心事还良心不安的人,才会这么积极地和佛祖攀亲附友套近乎。” 蔺时年还是不生气:“你没做过亏心事?” “做过啊~”方颂祺理直气壮,自有一套道理,“反正都已经罪行累累,与愚公移山式地补救,不如在遭天谴之前抓紧时间再多做几件更坏的~!” 蔺时年敛了敛眼瞳,眼神忽然有些晦涩难测,蕴了叫人看不懂的东西。 方颂祺正扭回头看放生池,双手抱臂,冷眼旁观黄颡鱼似乎欢脱得快上天,鼻间嗤出丝讽笑:“蠢货,高兴个屁。不过是从小监狱换到大监狱里,还真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回到池塘里的老窝?” 魏必在这个时候前来告知,车子已备好,可以准备下山了。 方颂祺噢了个耶,免费赠送魏必一波电眼,兴高采烈地抢先去坐车。 036、侮辱她的智商? 和往常一样,蔺时年要去机场,方颂祺半途与他分道扬镳。 虽然开打前她说过是免费的生日炮,但蔺时年还是给她留了卡。 她怀疑他这个中老年人是不是不懂得使用网上银行转账和微信支付宝,每次都用卡。两年来她积累下来的卡大概可以绕地球一周(夸张了喂)。 原先考虑过要提醒他,后来看到过一个笑话,说是一个妻子趁丈夫不在期间出轨,每出轨一次就往床底下放一颗鸡蛋。方颂祺受到启发,觉得正好可以用卡的数量记录她和蔺时年的打、炮次数,遂由着蔺时年用卡。 她也因为每次收到的都是卡,爱上了刷卡的快、感,微信支付宝再便捷,也少了那么点意思。 从旮旯之地回到公寓已是下午,方颂祺关起门补了个眠。 隔天上午她才见着杏夏。 杏夏一、夜未归满面倦容地刚回来。 方颂祺没好奇她上哪儿去。 杏夏倒主动告知:“周泽他爸爸的病情突然恶化,周泽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去邦忙了。” 方颂祺心头微顿,“会死吗”三个字下意识要问出口,临到嘴边及时止住。 简单地洗漱完,杏夏一头栽进厨房里烧菜炖汤,装好保温盒,拎着又出门,出门前才记起来关心方颂祺失踪了两天上哪儿去。 “进山修仙。”方颂祺嘲讽。 杏夏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含混,未追问,告知:“程全脑袋缝了几针,没什么大事,也没有报警,不过他好像说一定会和你算这笔账。阿祺,你……要不要去找他和解啊?” “你在开玩笑吗?”方颂祺语气没有很重,但不爽昭示无疑。 杏夏急忙摇摇头,又点点头,发现好像怎么都不对,道了歉,不再多嘴。 方颂祺进房间,坐回电脑前,碰了碰鼠标,黑掉的屏幕重新亮起,现出她写到一半的论文。 她手指放上键盘,想继续。 脑子里挥散不去周泽爸爸病情恶化的消息。 即便当着杏夏的面没问出口,以她之前对周父身体的了解,揣测这次恐怕不会再轻易好转了。 所以老天爷是故意耍她吗? 如果之前周父就顺顺利利死掉,多好…… 方颂祺狠狠一砸拳头,将键盘摔到地上。 而晚上七点多钟,她接到周泽通过公用电话打来的电话。 “你先别着急挂,”他很平和,“不是故意骚扰你,是关于我爸的肾想和你谈谈。” 收线后,方颂祺抽了两根烟,觉得不妨可以去听听他怎么说。 ………… 医院,亭子里,周泽坐在那儿抽烟,状态远远瞧着就窥出一丝颓废。 发现她现身,他直直望过来,眼神颇有些深。 方颂祺没走上前,就停在亭子外,双手抱臂,一惯地轻佻漫意:“想谈什么,快一点吧。最好十分钟内解决,我赶时间。” 周泽示意身旁的空位:“你过来坐吧。” “不用了。”方颂祺拒绝,她更喜欢自己站的位置。 手边就是路灯,照出昏黄的光圈,不知名的小飞虫围绕于灯泡下飞舞。 和前两日甘露寺里的那条鱼一样,也是蠢货,追逐着光就来了,早晚得被烫死,死了恐怕都搞不拎清自己的命怎么丢的。 她不过去,周泽便掐灭了烟头过来。 “你再两天要和杏夏一起去DK上班了?”他问。 方颂祺抬起手机屏幕上她设定下的倒计时器:“你还剩8分46秒。” 周泽静静注视她,重新开口时没再扯题外话,如她所愿开门见山:“我可以让我爸签器官捐赠自愿书,给你你想要的肾。” 方颂祺眯眼,待一秒,深知他后面多半还有话:“条件?” 周泽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嫁给我。” 方颂祺挑眉,盯住戒指看两秒,复抬眼看周泽:“求婚的诚意就这点?” 周泽即刻单膝下跪,目光恳切:“阿祺,我们复合,和我结婚吧。” 方颂祺笑,明明已经居高临下了,下巴依旧高傲地微微扬着。 她从他手里接过戒指,摊开自己的五根手指加以比划,嘴里不断地发出“啧啧”声,十几秒后,弯身,冷嘲:“周泽,连个钻都没有,你哪来的脸?” 丢回周泽身、上,她站直腰板:“自己留着施舍乞丐吧。” “你不是要我爸的肾吗?”周泽拽住她。 “牛乃都有个保质期,何况你爸的肾?”方颂祺轻呵,“现在白送给我我也不要了。” 她甩他的手。 周泽遽然站起,抱住她就吻住她的唇。 挖槽!她被他箍得死紧,好不容易挣开嘴,他居然还跟着咬上来了,疯了似的! “阿祺,我们重新开始。我真的还很爱你。阿祺……” 方颂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掏出包里的防狼电棒,档力开到最大,使劲戳过去。 周泽很快翻白眼倒地。 方颂祺气得浑身发抖,才不管会不会死人,拿电棒继续戳了他好一会儿,再踩垃圾一样拼命地踹他。 狗崽子! 龟孙子! 用力抹了两下嘴,最后呸地把痰淬他脸上,方颂祺忿忿走人。 ………… 医院外,季老幺把车开到巷子口。 沈烨从巷子里走出来,打开车门上车系安全带,笑着道谢:“又麻烦你了。” “你也知道麻烦?”季老幺埋汰,“你知道不知道你妈妈今儿早上才给我打电话试探我。大哥,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再几天吧。”沈烨低头摆弄着相机。 “捉迷藏玩上瘾了?”季老幺吐槽。 沈烨笑着抬眼,冷不丁看到窗外掠过的一张熟悉的面容:“……翁翠花?” “啥?什么花?”季老幺丈二头脑。 “停车停车!”沈烨急急喊。 喊得季老幺一个激灵以为出大事,猛地靠边刹住。 沈烨打开车窗往外伸出半个脑袋,却没找到人。 “你干什么?”季老幺不禁也往他那边的方向张望,“发现熟人?” 搜索无果,沈烨收回视线,取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的“翁翠花”,准备发条短信问她现在人在哪儿。 刚打出一个字,他蓦然顿住。 他这是在干什么? “喂喂喂喂喂!”遭到忽视的季老幺生气了,“你再这样就别再找我给你充当免费司机了。” “抱歉抱歉,”沈烨收起手机,“我眼花,看错了。” ………… 当天夜里,杏夏又夜不归宿。 翌日清晨方颂祺难得勤快地亲自下楼去小区外的早餐铺吃早餐,在此之前顺便跑了个步——那晚在山里的夜跑,勾起她些许运动的瘾儿。 不过这三分钟热度,在感受到晨间气温的同样不友好之后,果断消散。 一回到公寓就去冲凉,出来后,客厅里,杏夏站在餐桌前唤她:“阿祺,你起床的时间刚刚好,今天是特别难排队的张大婶家。” 声音完全昭示了她的快乐。 而尚未走到她面前,方颂祺就看到她的手指上多了枚眼熟的戒指。 “周泽送你的?” “啊?”杏夏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颇为局促地交握起手挡住,有些难为情,更多的是幸福之色,“嗯……” “求婚?”方颂祺接着问。 “没,不是。”杏夏快速摇头,“只是一个礼物。” “噢……”方颂祺拖长尾音,背过身去打开冰箱拿东西,鼻间嗤出丝笑,“人渣就是人渣,我丢还给他让他收回去施舍乞丐,结果他捡起来打发你了。” 随之传出的是豆浆打翻的动静。 方颂祺转回身。 杏夏低垂脑袋,手忙脚乱地用抹布围堵液体,却还是阻挡不住它们顺着桌沿滴落地面。 “我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说完方颂祺要回屋。 “阿祺……”杏夏唤了她,“谢谢你特意告诉我。其实他给我的时候,说过这原本是买给你的,只是我不介意。当作我邦忙照顾他爸爸的谢礼。” 方颂祺自行解读言外之意,不就是要外人以后不要再闲出屁来去管她和周泽的感情喽。 呵呵,那她还真是多虑了,她丁点儿不想管。 ………… 享受完最后一个空闲的周日,迎来的周一便是上岗DK的日子。 各人的岗位安排,是在岗前培训的第十天公布的。 当天她正被困在甘露寺里要死要活地抄《往生咒》,后来才在自己的邮箱里看到邮件,通知她正式报到当日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而她的具体岗位,是DK下面的鎏城日报,自然不是边缘岗位,但和程全他们原本所设想的有偏差。 不知道这岗位是确确实实为随机分配还是蔺时年也插手干涉了,方颂祺躺尸了两天,勉勉强强说服自己接受。 市中心最繁华商业街西段连着一排三栋高高耸立的商务大楼,撇开子公司不谈,囊括了十七个职能部门,主体是各电视频道、广播频率等等,还有两个报社、两家杂志、一个新闻网站、十三个直属公司和三个体育俱乐部的办公地点均设于此。 方颂祺和杏夏去人事处报到的时候碰上了程全出来。 他头上还包了块纱布,只看了她一眼,就和另外一个实习生一起离开。 杏夏低声表达了对程全的羡慕:“他算是管培生的身份,会把不同部门的岗位都轮一遍过去。” 方颂祺自娱自乐冷嗤:他得一、夜几次才轮得过来? 从人事分道扬镳后,方颂祺带着分配给她的办公用品前往日报所在的办公区域。 全办公室的编辑记者们都在低头忙着工作,安静得跟图书馆似的。 她在前台的邦忙指引下,找到了负责带她的前辈Amanda。 黑长直,至眉的刘海也直,戴着副黑框眼镜,西服是黑的,内衬是白的,西裤是黑的,尖头鞋是白的,整个人大概就是个黑白煞,从她身、上找不到第三种颜色。 噢,不,口红还是红的。 Amanda明显正烦着,挥手指了个工位示意方颂祺。 “你坐那儿。有事情会找你。” 简单粗暴,再无他话。 方颂祺巴不得谁也不要管她她好自由自在混日子,礼貌道了谢,去落座,然后一个上午就在快乐的扫雷游戏中度过。 中午本来约好了和杏夏食堂碰面。 到点了杏夏临时说她还在忙,过不来,拜托她邦忙打份饭去给她。 方颂祺正好想看看杏夏所在部门的环境,就顺了手。 却不想,竟碰上翁思宜。 翁思宜比她还要惊讶,愣了好一会儿。 方颂祺睨着她那下巴:“不收一收,它该掉了,到时候所有人都该知道它是整过的。” 翁思宜皱眉,目光瞟向她身前挂的员工证。 方颂祺挡了一挡,迅速摘下来,已然迟了一步。 “你来这里实习?”翁思宜神情古怪,“我以为你不会再做相关行业。” “来玩玩,不行?”方颂祺朝天翻了个大白眼,“自以为是。” 翁思宜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也对,你不都继续上学了么?” “那又怎样?随便上着玩,不行?”方颂祺往前迈一步,站于翁思宜肩侧,偏头讥嘲,“上镜前检查清楚,别又挂了男人的阴、毛。” 事情虽然已经过了一个月,但提起来的威力还是在的,终归翁思宜再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彼时笑料播出去了就是播出去了。 “你——” “尼玛壁。”方颂祺截断她,并往后接了脏话,冷着脸用力顶开她的肩。 翁思宜猝不及防撞到墙上。 “思宜!”经纪人远远地飞奔过来扶她,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见了最后翁思宜被顶开的那一幕,张口就要喊住方颂祺。 被翁思宜及时制止:“姐儿,算了,那个人不小心。” “可你——” “你不是邦我去问主播的事儿?怎么样了?”翁思宜转移话题。 “对,”经纪人记起来确实有另外一件要紧事与她说,赶紧从包里取出《Taste》的最新一期,翻开里头做了标记的地方,“你看看这篇文章的内容,是不是和你以前当学生那会儿的一段节目内容相似?” 翁思宜拿在手里,浏览了两眼便皱眉,很快视线定格在作者的署名“SUKI”上。 经纪人的话还没完:“人家来确认是不是文章的作者就是你本人。我给回过去了。那明摆了是有人洗稿抄袭了好嘛?我已经让律师发函过去,要告他们。” 翁思宜脸一白:“你怎么先不和我先商量?” ………… 是方颂祺天真了,当天下午她就被使唤得像个陀螺,一会儿微信排版、一会儿剪辑视频、一会儿整理会议记录、一会儿跑腿拿稿件,是整个采编室万能石。 而一个星期的工作日结束时,她的服务范围又拓展到广告部和通联部。 由于她的一些毕业材料没缴清楚,DK人事处需要的资料无法拿到,方颂祺必须得回趟学校办理,这才得以在周五下午提前两个小时下班。 赶去学校教职员工办公室时,辅导员陈素正和一位大二的师弟闲聊。看见方颂祺,她亲和地先送走了那位大二师弟,然后招呼方颂祺:“坐下吧。” 说着,她打开抽屉,抽出几张纸,递给方颂祺。 方颂祺自行拿笔填写。 陈素从旁邦她查看,确认无误后,签了字,然后让方颂祺带上材料和学生证去找教务秘书。 待方颂祺办完手续从教务秘书那儿离开下楼,再次看到陈素。 她挺着个大肚子站在楼梯口,刻意等她:“送我一小段路。” 刚刚在辅导员办公室里她是坐着的,下半身完全被桌子挡住,所以方颂祺没注意。年前有听说她怀孕了,没想到一眨眼肚子这么大。 转念细思也没什么稀奇的,本来她就拉黑了陈素很久几个月没正儿八经见过面。 噢,对,忘记介绍带他们这一届的这位大名鼎鼎的辅导员了。其实是同系直博的师姐。而之所以大名鼎鼎,原因在于她和自己导师的师生恋。隐秘的关系随着年前陈素的怀孕而曝光,至今为大家私底下的谈资。 陈素见她没有给予反应,就静静地等在那里。 方颂祺面无表情,不发一语走到她身边。 见状,陈素淡淡笑了笑。 教职员工的单元楼距离不远,眼瞅着再几步就到了,陈素率先打破一路的安静:“在DK的实习怎样?还习惯吗?” “就那样。” “也对,你的适应力一向很强,何况你本来就应该得心应手。” “别用这种好像很了解我的语气,我和你不熟。”方颂祺冷笑。也就那两年,恰好为同期前往美国的交换生得以相识。 陈素唇瓣翕动,明显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但也依旧不见尴尬,换了句:“要不要顺便上去坐会儿?这会儿冯教授也在家。你既不和我联系,也不怎么回他的邮件,今早上还听他念叨你的论文进度。” 冯教授就是和她搞了师生恋的那位,倒霉催的,正好也是方颂祺的导师。 她是念本科的时候选到的冯教授,那会儿陈素是冯教授带的硕士,交换生期间又碰巧和陈素同期,契机更深,她和陈素也聊得还算挺来。 可后来她就不小心发现了陈素和冯教授的关系。 恶心的往事就不想再回忆了。 由于蔺时年的要求,她继续升学,却摆脱不了冯教授,也继续挂在冯教授底下。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避开和这对夫妻的直接接触。所以师生关系融洽这件事,在她这儿不存在的。 只能庆幸,在陈素和冯教授的关系曝光前,他们没对她暗地里下过绊子。 “题目是冯教授定下来的,开题报告冯教授也确认过,初稿完成后我会自己再通过邮件发给他,没什么上去坐的必要。”方颂祺回答得又硬又冷淡,无形中在堵着人继续往下聊的欲望。 即便如此,陈素还是往下说了:“其实,如果你能再继续升博,也很好。” 方颂祺嘁出声:“心很大,不怕冯教授收太多女学生,到时候又发展出师生恋,把你的位子挤掉?” 应该没人能在入耳这样的冷嘲热讽后还能面不改色。 那么陈素的表情有了变化也就相当正常。 “没其他事我先走了。”方颂祺瞥了眼她的肚子,“我怕你继续和我呆下去,会不小心流产。我到时候可担不起责任。” 没等陈素回应,方颂祺丢下话转身就离开。 陈素看了会儿她的背影,正要上楼,迎面先下来两个人。 “素素?站在这干嘛?” 见是冯仲谋,陈素指了指方颂祺离开的方向:“这不,颂祺刚送我回来的。” “她来学校了?”冯仲谋拧眉,顺势望过去,然而已不见方颂祺的踪迹。 “是啊,来补材料的。”陈素回答,目光往冯仲谋身旁一偏:“这位是……” “我外甥。”冯仲谋介绍,“这段时间刚回来鎏城,来看看我。” 沈烨对陈素欠欠身,很简单地问候了一句“你好”,旋即向冯仲谋道别:“二舅送到这就行了,这里的路我认识,我自己走。” 冯仲谋点点头,不多做客气。 出了教职员工单元楼的大门,沈烨下意识地朝某个方向看去。 另外一侧,季老幺按了按喇叭:“又看什么呢?走不走啊你?” “来了。”沈烨收回视线,亦收回狐疑和不确定。 ………… 约莫这个星期在报社里的日子着实太紧绷,方颂祺难得地有点享受这久违的校园的日落时分。 当然,要是能不这么热,就完美了。 但凡见得到宣传栏的地方,就张贴有招聘信息。 方颂祺闲着也是闲着,走过的时候顺便浏览过去。 然而也就过过眼瘾,她不是暂时被困在DK了? 草他祖宗!也不知道蔺时年到底在玩什么。 摸了摸晒得微微发烫的脸,方颂祺改变路线,挑树荫和小道。 一段路后,她隐隐察觉身后似乎有人尾随,猛回头。 OK,人确实没看到。但……那经夕阳投射出来的三道影子,是当她瞎?还是故意侮辱她的智商? 不晓得什么来路,只是既然刻意躲起来,多半非好事。 兜着心思,方颂祺就真当自己瞎,加快脚步继续前行,重新往人多的方向去。 三道影子的主人似总算察觉踪迹暴露,哗啦一下全跳了出来,一人手里拎一根铁棍,呈三角之势将方颂祺包围。 037、社会方 ………… 季老幺本就是八卦体,自然没忍住探询:“你来看你二舅干什么?不怕回头被你外公知道,挨骂?” “有点事问我二舅。” “和你的眼角膜有关?” 沈烨未语,算默认。 季老幺迅速切入他真正好奇的:“那你见到你那个二舅妈了吧?” 他横过去手肘轻轻一捅他:“听说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博士,一定很漂亮吧?不然你二舅也不会不顾自己的名声老牛吃嫩草~” 沈烨因他的措辞而皱眉。 季老幺感叹:“怎么评价你二舅这个人呢?种,还是很有的,当初为了反抗包办婚姻,撇掉冯家老二的身份,酸腐的教书匠一闷就是十几年,厚积薄发倒也自个儿混出了名堂。” “这回他和自己的女学生第二春,虽扛一身压力,但又不能说他非常负责任。他和你前二舅妈生的冯孝刚不卡在那儿?你那位表哥,也挺可怜的,有爹生没爹疼,里外不是人,如今长歪了也不奇怪。” “八卦完了吗?”沈烨斜睨眼,嗓音故意压得阴仄。 “八卦完了。”季老幺嘿嘿嘿地笑,收心专注开车。 沈烨白了他一眼,扭头看向窗外。 傍晚时分,林荫大道两侧的球场遍布学生,朝气蓬勃。 冷不丁,一抹张扬的红头发掠过眼角余光。 沈烨愣了愣,霎时大喊:“停车!” 季老幺急慌慌一个紧急刹车:“你又干什么?第几回了?这次又看见谁?” ………… 方颂祺环视一圈三人的铁棍,挑眉:“太细了。” 三人:“……???” 自娱自乐完毕,方颂祺进入正式问话:“找谁?” “你就是方颂祺吧?”一号种子选手虎背熊腰,挺有老大相。 “方颂祺?”方颂祺一脸无辜状况外,“方颂祺是谁?” 二号种子选手娘娘腔,举着照片和她进行对比,戳穿她:“没错,是方颂祺。” 既如此,方颂祺也不继续扯:“找我什么事?” 瞄着靠墙的方向,她后退数步,单手偷偷背到身后摁手机。 三号种子选手瘦皮猴眼尖,大步跨上来抓住她的手。 被阻,方颂祺也不大肆反抗,后背贴上前,退路没了,气势还稳着:“程全给了你们多少钱?我三倍!” 许是没想到她能直接说出背后指使之人,三人相互交换了个视线。 未免他们以为她是在空口说白话拖延时间,方颂祺从包里取出卡,晃了晃:“我这人说一不二,三倍就是三倍。知道你们也就是拿钱替人办事,那么拿谁的钱不是钱?不得选谁给的多?” 虎背熊腰却是带头冷冷一哼:“我们是拿钱邦人消灾,但也是讲信誉的!” 信你祖乃乃的誉!方颂祺面色不改:“三位大哥的意思是没的谈了?” “你说谁是大哥呢?”娘娘腔不满。 方颂祺瞥他脸上的妆,改口:“姐儿,你唇上的迪奥999该补一下了。” 娘娘腔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镜子,一照一个哀嚎:“哎呀,真的掉色了!该死!都怨你!”他推了一下瘦皮猴,“喊我去吃什么麦芽糖!现在怎么办,我的口红落车上了!” 方颂祺翻出化妆包,取出来丢给他:“给你。” “算你有眼力~”娘娘腔接住,瞋了她一眼,“那我给你个优惠,等下我就不动手了,由他们两个教训你就够了。” 说着,娘娘腔突然滞住,视线锁定在她的包上,两只眼睛闪出五角星:“你、你、你、你!你的包!” 这三位……有意思哈,难怪方才连影子都收不好。方颂祺心头一动,拎着包伸出手:“嗯哼,对的,XXX当季最新款,这个色还是限量的。” 娘娘腔舒展开双手马上上前抱住。 被虎背熊腰自脖子后揪住衣领:“你有完没完?先办事!” 倏尔,一只足球直直飞过来,砸中虎背熊腰的后脑勺。 猝不及防,且冲力太大,虎背熊腰带着娘娘腔一并倒地。 娘娘腔面门朝下被压在底下难受得直发飙:“起开起开快起开!” 虎背熊腰摸着遭遇重击的后脑勺蹭地回身:“谁?!谁打老子?!” 却是一整支足球队的学生,与他们面面相觑。 此时不求救,更待何时?方颂祺当即要放声,非礼强歼性、骚、扰几个字眼都到嘴边了,手臂忽地被人一拽,拉起就跑! 方颂祺:“……???” 这被人二话不说拉着就跑的场景,怎么那么眼熟? 岂止,拉着她跑的人,后脑勺看着也忒踏马眼熟。 下一瞬后脑勺的主人就转过脸,验证了她的猜测。 “我们走这边!”沈烨指了个方向。 方颂祺皱起眉猛刹车,挣开他的手:“干嘛你?走什么走?诱、拐良家少女?” 搞得沈烨十分尴尬:“你不是需要邦助?” “那群救兵你搬来的?”方颂祺狐疑。 她的态度就似他好心办了坏事,沈烨有点没敢认:“我朋友找的。” “你又是打哪儿来的?”方颂祺上下打量他,审视意味极重,“跟踪狂啊你?” “……”沈烨无语,解释,“碰巧经过。” “嘁,哪来那么多碰巧?”方颂祺根本不信这个说辞,“怎么不见碰巧天上掉馅饼砸中我发大财?” “翁翠花小——”脑子里突然蹦出澳门机场她晕倒前的那句“你才牛、郎”,他后来琢磨明白意思了,这会儿沈烨便重新措辞:“翁翠花女士,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碰巧。” “所以按照套路,你的下一句该说我们很有缘?”方颂祺从眼神到肢体动作满满的全是质疑。 沈烨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你对陌生人的防备心理似乎太重了。” “谢谢夸奖。”方颂祺勾眼角,“看在你长了张好看的脸,我已经给你打对折了。” “……”这转得沈烨没能第一时间接住,隔两秒他才笑出声,“谢谢。” 方颂祺哼哼一声,绕开他自行走人。 “你去哪儿?”下意识好奇之后,沈烨马上后悔。 估计又得讨她骂。 而且,她要去哪儿,他管得着吗? 方颂祺回头瞟他,如他所料没好口气:“干嘛?还想跟着我?” 没等沈烨致歉否认,她却是又道:“那走,我请你吃馄饨。” “……” 沈烨再一次折服在她跳脱的思维上,笑了,紧随其后。 去的是学校后门的学生街,方颂祺熟门熟路地进了家馄饨店。 馄饨店,卖的并非只有馄饨,方颂祺连菜单都没看,直接点菜:“老板,我要一碗鸡汤鱿鱼面,两只蟹,再加五串羊肉串。” 稍一顿,她指向沈烨,追加:“也给他来一碗馄饨。” “……”连话都不让他讲一句,直接邦他做主。 “我只说请你吃馄饨,还想吃其他的东西,你自己点自己付账。”方颂祺理所当然,把菜单丢给他。 沈烨并没有再点,转手把菜单还给老板:“那就这样吧,我只要一碗馄饨就好。” 转回头,他提醒:“晚上吃太多,消化不好。” 得到的自然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回应:“你管我?” 沈烨笑笑,不再说什么,主动从筷子筒里抓出两份一次性筷子,分别掰开,轻轻磨上面的刺,随后问老板要了一小盆开水,把两份筷子都放进去消毒。 方颂祺见状不无讥嘲:“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这么讲究,倒是我丢人现眼了,其实应该带你去上档次的餐厅。” “我没有嫌弃这里。”在她面前,沈烨的无奈底线一降再降,解释,“现在市场上这些一次性筷子优劣难分,很多都是用劣质木材制成,还添加了化学物质,不但破坏环境,还危害健康。我知道,对于小本经营的店来讲,用一次性筷子确实节省成本。我没有强迫他们不用,不过,我们自己还是消消毒比较好。” 方颂祺自鼻子里沉沉地“嗤”一声,不予置评。 东西很快端上桌,方颂祺并未马上开动:“老板,这些肉——” 没等她讲完,老板便接口:“这些肉全是早上农场刚送来的,很新鲜,芹菜是自己家后院种的,绝对没有打过农药,调味料用的也都是口碑最好的品牌,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我都是按老规矩,你就放心吧!” 方颂祺耸耸肩,摇头:“没了,谢谢老板。” “你们认识?”沈烨好奇。 “何止认识,”老板笑,“她以前来我们店,从菜单到食物再到碗筷,总挑一大堆毛病,那叫一个刻薄,有一次惹得我差点和她吵起来。后来我细细一想,觉得她说的一些问题挺有道理,就按照她的意见做了些改善,现在我这家店能维持这么好的人气,她功不可没。” 沈烨看向方颂祺的目光多了分深意:“你对食物很有研究?” “没有。”方颂祺头也没抬地否认,只管往自己的面碗加了许多醋。 眼瞅着她碗里的汤色越来越深,沈烨又问:“你很喜欢吃醋啊?” “……”冷不丁被他皮了一下,方颂祺恶狠狠瞪过去,“不吃就滚粗!废话那么多!” 沈烨眼里含笑,打了个“OK”的手势,拿起筷子和勺子开动,目光却不自觉被方颂祺所吸引。 她的一双手白净净,用筷子夹起碗里的一块肉,脸上的筋骨随着她张嘴咬肉的动作而舒展开。就像之前美食街看见她在烧烤摊旁啃肉串一样,她的动作十分放得开,一点不像其他女人顾及形象而拘谨地掩嘴,虽说也并不优雅,可就是透着一股涵养,丝毫不粗鄙,看着让人很舒、服,仿佛她嘴里的食物是人间美味。 一边吃,她还一边轻哼不知名的小曲儿,间或着她坦荡荡的吸溜面条的声音,而她的脚甚至在桌底下轻轻打拍子,整个人简直惬意得不行。 不消一会儿,她的额上便汗涔涔,鼻尖亦汗津津。 沈烨把靠他比较近的纸巾推向她手边。 她正她拿起一只蟹,夹起一筷子的蟹黄,在装着红醋的小碟子点了点,然后放进他的碗里:“赏你的~!” 这语气,一半像是小孩子不情不愿地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分享给小伙伴,另一半又像是尊贵的女王陛下把什么珍贵得了不得的宝物踢予臣子,他只觉得好笑,“谢谢。” 尝了尝,既丰腴又鲜美,沈烨心中称赞。 “味道可一点都不输给某些上档次的餐厅。”方颂祺俨如在炫耀自家孩子一般。 沈烨凝视她眼神里无意流露出的笃定,不由翘开唇角。 大快朵颐之后,满足的不止是胃,方颂祺非常不拘小节地打了个很响的饱嗝。 沈烨瞥她,要笑不笑的。 老板在这时把羊肉串端过来:“这份不收钱,送给你们了。” 未及两人道谢,左边桌的一个不乐意了:“嗳,老板,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我们点的串半天不给我们上,原来都给他们献殷勤去了?” 老板连忙躬身解释:“不好意思,这是他们之前就点的,您的肉串都正烤着呢,很快就好。” 汉子冷哼,“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到的就是你先给他们上了,谁知道你说在烤是不是哄我们的?而且,怎么送他们不送我们啊?我们若是也要你送呢?” 嚷嚷着,他转身问与他同桌的另外三个人:“你们说是不是?” 那三人自然给他助阵。 “对啊对啊!我们也要你送!” “我们就是看见你先给他们上了!” “……” 不仅嘴上吵嚷,人还全站起来了。 老板面露为难。 方颂祺早瞧见他们四个人相互打眼神。哪儿还能是误会?明显是故意挑事。 她眸子即刻凛起:“怎么着,今天就算是老板真的先给我们上了烤串又怎么着?要吃饭,就老老实实吃完给姑奶奶滚,别在这里瞎几把BB。” 沈烨:“……”她想干吗……嘴里蹦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词啊…… “你说什么?”汉子眼珠子一瞪,再筷子一撂,起身走过来,“臭娘们你刚刚说什么?” 他凶神恶煞,另外三个也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沈烨担心,要起身阻拦,桌底下,方颂祺猛地踢了他一脚。 沈烨不解地看向她。 方颂祺依旧从容淡定坐着,筷子悠哉夹蟹黄:“怎么?是不是你姑乃乃我今天没穿警服出来,你们就不拿我当回事儿了?” 沈烨应声一愣。 汉子更是一愣,回头看了看给自己助阵的三个哥们,又转回来把方颂祺仔细打量一番,哈哈大笑:“就你?小姑娘,你说出来的话,哥哥我听着怎么那么蛋、疼呢?” “警察?你拿警察证出来我瞅瞅。要不你让哥哥我摸一下也行,哥哥就相信你是警察,怎么样?”边说着,他的手猖狂伸向她的胸。 方颂祺遽然站起,按住他的手在她的肩上,随即她转身、前屈、扭臀,动作自成一套,行云流水。 眨眼的功夫,伴着“砰”地重重一声肉、体着地的动静,前一秒还站着的那个汉子整个人四脚八叉仰面躺在地上,嗷嗷哀嚎。 方颂祺居高临下地俯视,拍拍掌心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灰:“你算哪根葱要我给你看警察证?我真掏出来你看得懂?” 紧接着,她抬眸,看着剩下的因受到惊讶而咽着口水的三个人,妩媚勾唇:“现在还需要我的警察证么?” “不要了不要了!”三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拖起地上的汉子,逃似的跑出馄饨店。 “切,一群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方颂祺冲着他们的背影高高竖起中指,回头看老板,“他们就是你之前说过的老来赊账不还的小混混吧?不好意思,刚刚忘记邦你向他们讨钱了。” “他们以后应该不敢再来了。如果再来,你也别瞻前顾后了,直接报警以绝后患,可以问我要视频,刚刚的情况我全悄悄拍下来了。” “哎哟,那些钱就算了吧。真的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差点吓到我了。”老板一副后怕的样子。 其实多少还是给老板惹麻烦了,方颂祺听得出来,抿抿唇,把钱放桌上:“那我先走了。” 沈烨这才从诧异中回神,连忙追在她身后也离开馄饨店。 “翁翠花!” “你烦不烦啊?”方颂祺的表情很不爽快:“馄饨都请你吃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一碗馄饨就想还掉你欠我的人情?”沈烨反问——他承认他有点卑鄙,故意拿那点人情套住她。 “那你想怎样?”方颂祺即刻冷脸,“邦我解了那么点围就要我跟你睡吗?” 沈烨噎了一大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讲出这种话,眉心深深折起,默了一默,转而关切:“你的手没事吧?” 他注意到,她刚刚在揉手腕。 方颂祺眼波微恙,神情和语气依旧特别差:“能有什么事?” “你……练过?”沈烨小心翼翼问。如果是这样,他先前自以为的英雄救美完全是个笑话了。 “就会这一招。”方颂祺坦诚。 说起来,还是刚被蔺时年包的时候,蔺时年要她去学的,说是练好了闲着可以耍给他逗乐。她当然要和他对着干,何况她本来就没什么兴趣,所以上了几次的课就没再去过,最后便也不了了之。 刚刚那招过肩摔,是她唯一熟练的,轻易不拿出手。主要也是没什么机会用,所以手腕确实不小心抻到了。他倒眼尖,看出来她的不适。因此她也就不瞎几把吹牛自己是练家子。 沈烨竖起大拇指:“很帅!为你打call~” 特别像幼儿园老师夸赞小朋友,方颂祺翻了个无敌大白眼:“请叫我‘社会方’,谢谢。” 遇上个会一点皮会懂网络用语梗的男士,她也就顺口接一下。平时在蔺时年那个中老年人跟前,没太大表现机会。 沈烨似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社会方’?你姓‘方’?” 不小心说漏嘴,方颂祺并不慌张,朝分岔口努努嘴:“不要再跟着我了。” 头发甩甩,她大步走开。 “翁翠花!”沈烨唤住她,欲言又止。 方颂祺很不耐烦:“有屁快放!” “……”他现在真开口了,不就变成放屁了……? 默了两秒,沈烨还是在放与不放之间选择了……放:“你是这里的学生?” “不是。” 沈烨点点头,不难判断出她在撒谎。 “屁放完了?那byebye。”方颂祺头也不回。 潇洒的背影,一如在那天晚上小镇的河边时的道别。 沈烨盯着她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越拉越长,直至消失,才默默叹一口气。 “我之后能再约你出来吃饭么?” 非常简单的一句话,他也并非不善交际之人,可刚刚奇怪地怎么就是说不出口。 一辆车打着灯光开了过来,停到他身边。季老幺从车窗探出大半个身子:“大哥,终于找到你了,你拐着人家姑娘躲哪儿去了?连电话都没空接?” “我不是回了你消息让你先走?”沈烨打开车门上车。 “怎么能先走?我还没看到那姑娘什么样!”季老幺的八卦之魂燃烧,直往窗外瞅,“人呢人呢?人在哪里?” “走了。” “哇靠!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让她走了?还有我这个救命恩人她还没答谢!”季老幺抗议,“你刚不接我电话还要我先走是为了和她独处吧?行啊小样儿,心机Boy!” 沈烨怕的就是他聒噪:“我是在工作。上回在美食街碰到她,她给了我不少灵感。今天也一样,收获挺大的。” 季老幺侧着身,单手撑在方向盘上,眯着眼:“大哥,你知道不知道,炎炎夏日,你浑身却散发着春天的骚气。” 沈烨:“……” 不想理他。 正巧手机里也来了电话。 听说翁思宜那方发来律师函,他少见地愠恼:“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我非常确定,那位作者不可能是翁思宜,你们怎么还去问?” “……不管怎样,对方的态度就是承认抄袭。翁思宜那边的律师函我们在收到的第一时间就转发过去了。不知道对方看到没有。” 沈烨听言又生气:“我还是认为其中存在误会。” 他不是这次刚留意到这位署名为“SUKI”之人的文章。很早之前他就发现“SUKI”的有趣。文章不是死的,是活生生有灵魂的。他觉得他能读懂“SUKI”,也非常了解“SUKI”的风格。 所以这回即便他提出了文章的问题,就个人的观点而言也并没有怀疑“SUKI”洗稿。鉴于以前那档视频节目他没看全,遂第一时间找出来,也包括翁思宜之后的所有作品。 结果问题愈发大,他愈发糊涂,因为他非但没找出翁思宜和“SUKI”的相似之处,反而从以前的那些视频里隐隐约约发现更多“SUKI”的痕迹——大概没人能做到他的程度,“SUKI”在《Taste》上发表过的每一篇文章,他倒背如流。 他了解过翁思宜早已转型,但有些内在的东西,不会发生根本性改变。 正忖着,听筒那头又补充告知:“不过在我给你打电话的十分钟前,翁思宜的经纪人又撤回律师函了,说只要我们道歉、下次注意点审查就可以了,其余不予追究。” 038、真性情 沈烨沉吟片刻,道:“你邦我看看能不能约到翁思宜,我想和她见面聊一聊。” 话分两头。 卢春燕向来心系自己的女儿,通过悄悄观察,发现这个星期翁思宜的心情明显不好。 一问经纪人,了解到原来是翁思宜想上DK旗下一档节目的主播,没能敲下来。 另外经纪人也顺便透露了翁思宜的节目内容遭人洗稿抄袭一事。 这还得了?卢春燕借着端睡前牛奶的机会,去了翁思宜的房间。 翁思宜刚洗完澡出来,怕发胖,让卢春燕以后不用再送牛奶。 “你哪里胖?囡囡你最近明明又瘦了。”放下杯子,卢春燕走上前来心疼地摸翁思宜的脸,“你的事儿妈妈都听说了。没关系哈,是那个什么DK不识货,还有很多其他节目等着我们~” 翁思宜挺烦她总把她当小孩子,颇有些不耐:“我知道了妈,我没事。时间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卢春燕话还没说完,自然不肯走:“那不是还有被抄袭的事?为什么要撤诉?就该告他们!让他们赔钱!那可是囡囡你的心血!” 她越提,翁思宜越烦:“钱钱钱钱钱!每天除了钱就是钱!能不能有点其他追求?” 卢春燕被她吼得先是一愣,而后捶胸顿足,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现在也嫌弃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是啊,我高中都没毕业,再怎么弥补都不如你和你爸有文化,我给你们丢脸了。我不配当你的妈妈。我去死,我马上就去死。” 她这样的发作,隔一阵子就会来一下,翁思宜愈发头疼,急急抱住她安抚:“妈,你不要乱想,我没嫌弃你,你别这样。” 卢春燕靠在翁思宜肩头继续嚎:“还怪我提钱?如果不是我精打细算,还有这个家吗?现在我成罪人了。那节目不是你的吗?怎么就不能让人家赔钱了?对对对,我贪财,我不是人,我……呜呜呜呜呜……” 翁建祥循着卢春燕的哭声找了过来,邦忙将卢春燕哄回了卧室,又重新过来找翁思宜:“你妈跟我念叨你被抄袭。是怎么回事。她在意你不去问人家要赔偿。你了解你妈,钱的问题你如果不说清楚,你妈怕是一晚睡不着了。” 翁思宜掩下眸光的闪烁,半是借口半是解释:“不是我慷慨不要别人赔偿,是最近有人打算买我以前那些视频节目的版权,我不想节外生枝。爸你就直接告诉妈,不要这笔补偿,是为了之后更大的一笔钱。” 翁建祥了然点头,离开房间前又记起来关心:“阿祺她这段时间没有再找你的麻烦吧?” 翁思宜回忆起那日在DK肩膀被方颂祺撞出淤青。 翁建祥捕捉到她的微恙表情:“阿祺又对你做什么了?” “没有。”翁思宜摇头否认,“我很久没看见她人。” 翁建祥凝眉,小有担忧:“阿祺总这样一个人躲在外面也不是事儿……” ………… 程全既然找她的麻烦,方颂祺自然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就让事情过去,当晚回去她就联系Cindy姐,拜托她邦了个忙。 新一周工作日的头天中午,一位“风情”的小姐找来DK商务大楼的总前台,点名找程全,向程全讨要拖欠的女-票资。 具体产生了怎样的威力,方颂祺不清楚,但应该怎么着都比培训期间的影响要大。她甚至期待程全能给力点,也在公司里用类似的手段反击她,然后最好她和程全一并被退货。 可结果还是让她失望了,傍晚下班时程全就主动来找方颂祺和解。 “方颂祺,我怕了你了,我们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以后我不会再找你麻烦,你也别来搞我了。桥归桥路归路!”他终归不希望丢掉这份实习,所以才只是私底下找人在外头教训方颂祺,偏偏方颂祺是个不怕死的,非要重新闹回DK里。程全也清楚,她就是拿捏住了他的这一点。 方颂祺还没玩够,并不接受他的和解:“哪来的一笔勾销?你数学没学好?连账都不会算?” “那你究竟想怎样?!”程全算深切体会到,自己招惹了个大瘟神! “我要你怎样你就怎样么?”方颂祺问得清脆。 “你先说说看。”程全当然先试探。 方颂祺一点儿不客气:“那你现在先给我跪下。” 关键词一:先。也就是后续还有其他要求。 关键词二:跪。羞辱昭然。 程全怒目瞪她:“方颂祺你别太过分了!” “这就过分了?”方颂祺漫意耸肩,“那看来我更加有必要让你了解一下什么是‘过分’,攒攒经验。” 程全沉默,隔两秒,却是当真咚地双膝落地。 “满意吗?”腮帮的往里凹陷说明了他此时的隐忍。 方颂祺觉得非常没劲儿:“DK就那么好?为了留在DK你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了?” 程全不作答,只问:“你还想要我怎样继续说!” 方颂祺纯心:“如果我就是要你从此消失在DK呢?” 程全一瞬从地上起来,彻底被激怒似的,发狠推她一把到墙上,撂话:“方颂祺,你打算怎么折腾我都可以!但留在DK是我的底线!如果你非得B我,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方颂祺眯眸,的的确确从他的眼里捕捉到同归于尽的决绝。 这种决绝她似曾相识。 和她当年下定决心要卖了自己一样。只不过她的需求是钱,为了钱,放下自尊。 “吓唬谁呢你?”她反手也发狠地推一把程全,冷嘲,“不赶你出DK也好,我多个乐趣。今天先到这里,等着吧,我想好要你做什么,会再找你。” 程全趔趄两步站稳。 方颂祺甩甩头发,哒哒哒踩着高跟鞋离开。 可别以为她胆怂被程全糊弄住了。她只是想起那日在甘露寺蔺时年对她的警告,仔细一琢磨,觉得没必要因为一个程全惹恼金主爸爸,耽误许敬的治疗,拖延她离开蔺时年的时间。 划不来。 埋头继续投入到报社的索然无味和憋屈里。 这个星期Amanda似终于记起有她这么个人,没再允许其他人找她干杂活或者跑腿,而提供了一堆材料给她,要她一起参与鎏城日报海外网和非(洲)&华(文)传媒集团合作创办非洲新闻网的项目。 附属开发的手机APP“华人头条”过段时间也要上线,最近亦处于紧锣密鼓筹备内容板块的阶段。并且下个星期,非&华传媒集团会派代表与非洲的华侨商会代表飞来鎏城交流和考察,同样需要准备。 而材料不是让她看完就算了,必须也得有自己的提案。在此之前Amanda和组里的其他成员其实已经有了基本定型的框架,方颂祺自知Amanda不是指望她能有适合操作的全新意见,要考察的是她的思维、眼界和深度,便没那么大心理压力非要一鸣惊人,中规中矩地拟了份。 即便中规中矩,也非常费脑筋。遂又一个星期工作日的结束后,方颂祺认为很有必要去了解一下霸王防脱系列。 但相较于出去跑新闻,这样的工作内容方颂祺确实认为更适合现阶段的她,否则排班时间绝对没现在固定。 终于迎来新的周末,方颂祺早早做好计划要去一趟“风情”。 主要是为了放松身心。 顺便有私事要办。 约的是七点,方颂祺故意迟到一个小时,悠悠然抵达。 卡座里,戴了帽子和口罩全副武装的翁思宜明显已等得非常不耐烦。 方颂祺一见她就嘲讽:“你这是刚从中东回来?包得跟木乃伊一样,难怪我绕了一个小时没找着你人。” 顺带还把她迟到一小时的锅反手就甩给翁思宜。 翁思宜的口罩没摘下来也难掩表情的难看:“就不能去个人少的地方?一定要约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不好?”方颂祺环视一圈。“风情”的一楼设置成酒吧,不吵不嚷,情调一直不错。 啜着她过来之前从吧台买的酒,她斜睨翁思宜,勾唇:“你要不要验证一下?就算你现在扒光了,也不会有人认得你是谁放的屁。” 嘴皮子上逞凶斗狠比粗鄙,翁思宜甘拜下风,也不浪费口舌和精力,径直从包里取出《Taste》,摊开在那篇文章的面,摆到方颂祺跟前:“这个‘SUKI’还真是你。” “难为你了,成天担惊受怕被人扒精光。”方颂祺不承认也不否认。 和杂志社编辑联络所用的邮箱是特定的另外一个,她工作忙,一直忘记再去查收邮件。翁思宜主动约她见面的时候,她才发现有律师函。 “你讲反了,真正担惊受怕的人是你。”翁思宜拉低些许口罩,露出嘴,“你应该比我更不希望外人知晓当年那些视频节目真正的主人是你。” 虽然具体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但这些年相安无事,尤其通过方颂祺在这件事上的种种态度,她确信自己的判断。 方颂祺原本左腿搭在右腿上,姿势十分恣意闲适,听言朝她的方向倾身,眼波幽幽定定,艳红的唇角似笑非笑:“翁翠花,这么久了,啃我扔掉的东西,越啃越有味嗯……?” 翁思宜尽力敛住不适:“阿祺,这回我就是看出来洗稿的人是你,所以才让我经纪人撤诉,你以后注意点,那已经不是你的,再惹出麻烦,不一定能像这次好收场。杂志社那里,我也会尽力说服他们念在你初犯,不要追究你的责任。” 说着,她往后坐直身体,想重新拉开与方颂祺的距离。 却是猛地被方颂祺扣住脖子。 力道相当重,女人的手偏小,虽然没掐得她呼吸困难,但长长的指甲分明故意往她的肉里掐,翁思宜痛得想尖叫,奈何公共场所,她不想节外生枝,硬生生忍住,去推方颂祺:“放开!” 方颂祺笑,哂笑也似媚笑,眸底则是深雪般的寒:“你要跟在我屁、股后头捡我不要的垃圾,你随意,相比于揭穿你,我更喜欢看你带着我的垃圾当作宝,在屏幕前小丑耍杂技给大家看。但你手里戳着我拉出的屎到我面前来嘚瑟、炫耀、恶心我,就是你的不对了。”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拍拍翁思宜的脸,邦翁思宜把口罩拉上去,笑眯眯:“你这样是对的,没有脸的人是该遮着,小心别被人发现了哟~” 未及翁思宜推开她,方颂祺率先松手,站起身,双手抱臂,即便居高临下依旧高傲地微扬下巴:“翁翠花,抱紧那档破节目,搞清楚,就算我不亲自下场撕你,只要证明那是你捡来的垃圾,真正的作者,是路边的阿猫阿狗都可以!” 翁思宜捂着被她指甲抠伤的脖子,并无任何反击之力,带上包匆匆往洗手间方向去,估摸是去查看伤口。 还跑来威胁她?呵,不自量力。方颂祺轻蔑,拍拍手掌,准备去后面找Cindy姐。 忽地,她想起什么,转身看回翁思宜方才离开的方向,眼珠子一转,快速跟过去。 洗手间里,翁思宜如她所料站在镜子前专注于自己的脖子。 正好这个时候也没其他人,方颂祺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防狼电棒往前一戳。 ………… 华灯初上,霓光闪烁的河岸边,“风情”在夜色的掩映下招摇。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各据一处,情事万千。 这地方还真符合季老幺的Kou味儿,难怪要他上这儿来找他。 沈烨环视一圈,径直走向吧台,随口向调酒师点了杯酒,然后拿出手机拨通季老幺的号码:“在哪儿?” “你的左前方四十五度角。” 沈烨闻言望去。 不远处暧昧光线的角落里,季容搂着个身着露背装的女人,特意从耳鬓厮磨的忙碌中腾出一只手冲他挥了挥。 同时听筒里传来他的歉意:“不好意思,哥们我遇上熟人,等我十分钟就好。” “OK,你尽兴。”沈烨无奈淡笑,挂掉电话。 调酒师将刚调好的酒搁他面前,他一饮而尽杯中红绿相间的液体,遥遥拒绝了想要前来搭讪的女人,起身走去洗手间。 行至拐角处,冷不防和一个奔跑的女人撞在一起。 对方连句抱歉都没有,炸呼呼往女洗手间冲,好像非常着急。 沈烨盯着那背影,稍稍愣了一下,回忆方才与对方打上的刹那照面。 虽然她戴了帽子和口罩,但露出的那一双眼睛,好像是…… 不对不对,刚刚跑过去的是个长头发。 真魔怔了,怎么看到个女人都觉得像她……沈烨自嘲摇头,继续自己的步子,没两步,却见先前冲进女洗手间的女人又跑出来了。 这回是迎面,且她摘掉了帽子和口罩,是故沈烨看得非常清楚。 深黑的眼线,蔷薇般的唇色,走道壁灯昏黄的灯光给她的面容嵌上一层淡淡的柔晕。她化的是浓妆,他却看出一丝清爽之感。而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她的一头长发。 她也看了过来,与他的目光触上,同时她的手抬起在她的脑袋上。 她奔跑的脚步未停止,更没有和他打招呼,仿佛陌生人一般。 与他侧身而过的瞬间,长发从她手里剥落,重新露出她张扬的红色短发。 沈烨定于原地,侧过身,视线不由追随她的身影。 她猛地紧急刹车,附赠一个“艹”。 沈烨好奇探了个身,看到两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往这边赶,嘴里嚷嚷着什么“就是跑到厕所这边来了”,眼看再几步就要过来。 心思一转,沈烨隐约猜到了什么,收回视线。 正见她也收回脚步,重新转回身来,露出诡异一笑,迅速朝他扑过来,倏尔紧紧抱住他。 她精致的脸庞一瞬间在他眼前放大,紧接着她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下一瞬他的唇上一阵温凉馨香的触感。 那顶假发夹在了她和他的身体之间,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她的柔软和她的体温传递过来,占据他全部的神经,夺走他所有的思考。 沈烨凝定如雕像,眼前只剩近在咫尺的她透着狡黠的黑色瞳仁。 好像几秒钟,又好像几分钟之后,他怀中一空,温软尽失。 沈烨渐渐回神,看到那两三个男人已经从女洗手间里拖出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长发女人。 而她的身影消弭无痕,只他的嘴唇尚余触感,空气中残留她身、上的淡淡香气。 ………… “砰”地一声有人闯入,Cindy姐吓了一跳,扭头见原来是方颂祺,不由咂嘴埋怨:“什么事情慌里慌张的?” “我慌里慌张了吗?”方颂祺稳了稳呼吸,扭着腰肢走进更衣间,神情间是控制不住的愉悦之色。 看到方颂祺手里拿着假发,身、上穿的又是从这里借的衣服,Cindy姐有所猜测,神情微变:“你不会又去……” 她今天可没让她去救场,那么她这个样子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又去教训漂风不好的客人。 “嗯哼。”方颂祺点头,忙向Cindy姐保证,“我做得很利落,找了个替罪羔羊,不会节外生枝。” 难得和翁思宜见个面,怎么能不好好招待她? 不过刚刚真还挺险的,差点被逮个正着。 没想到又遇上那个冯火华,今天也是碰巧? 脑中浮现他最后呆傻的样子,方颂祺忍不住展颜,旋即挠挠下巴,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他的初吻给拿走了……? “Lily向你告状了?”Cindy姐问。 Lily是风情里一姑娘,前些天就是Lily邦忙去了趟DK找程全。方颂祺不会无缘无故去找客人麻烦。 方颂祺哧声:“她身、上的淤青、掐痕、烟头那么明显,还需要告状?我用眼睛就能看。” 换回自己的衣服,她坐到梳妆台前。 Cindy姐依旧不是很高兴:“你以为来这里的客人都是好惹的吗?” 方颂祺梳头发的动作滞住,吁一口浊气,诚意致歉,“对不起,Cindy姐,这是最后一次,算我还Lily的人情。不会再有下次。” Cindy姐行来她身后,她拍了拍她的肩:“小方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你是在为我们的姑娘的出头。我也不是怕被你连累。‘风情’能在鎏城立足这些年,我们老板不是吃素的,这点事情还是摆平得了。” “就是……”Cindy姐通过镜子与她对视,“我认识你两年了,你好像没太大变化,多数时候仍凭自己的真性情做事。” 她笑得有些深意,眼神流露出羡慕:“看来你跟的那位爷儿,是真的待你很好。” 没想到最后她绕出来的是这种结论,方颂祺微微一愣,很快冷笑:“嗯,是挺好的。” 讥嘲完,她起身,夸张扭着腰肢走人:“不妨碍你们做生意了~我今晚是来happy的~赶紧出去勾搭帅气的小哥哥~!” Cindy姐记起来提醒她:“你小心点~之前你得罪过的那位姓冯的,今晚也在!” 方颂祺扭回头:“他们找你的茬了吗?” 她当时可是由Cindy姐带进去包厢,一直很担心冯孝刚会从这方面着手找人。 Cindy姐摆摆手:“没有没有~也是赶巧,你这阵子没来,姓冯的也没来。今天怎么又给碰上了。” “OK,没有就好。我自己会小心的~”方颂祺继续欢欢乐乐。 ………… 说好了十分钟,季老幺非常守时,坚决不因为女人影响兄弟对他的印象,结果反而沈烨不见了踪影。 五分钟后他才在发生冲突的两拨人里找着沈烨,沈烨恰恰是其中一拨人,正向对方解释什么事情,身旁站着个受到惊吓未定的知性美女。 那美女瞧着还眼熟,听到围观的人一边拿着手机拍人,一边窃窃私语,才记起来,是有点小名气的女主播翁思宜。 季老幺赶紧上前了解情况,邦忙当和事佬。 围观人群外,方颂祺眯眼扫过沈烨,再扫过翁思宜,撇撇嘴轻轻一哼,退离人群,准备离开“风情”。 冷不防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039、猴子派来的逗比 冤家路窄。Cindy姐才刚提醒过她,她还真就碰上冯孝刚的人。 领头的可不就是之前没有眼色老抢冯孝刚话的那个小喽喽。 他居然还能继续留在冯孝刚身边?真够醉的。 目测逃跑的几率偏小,且要真当众闹乱子也会给“风情”造成影响,更不想被翁思宜看她的热闹,方颂祺斗转心思后暂且按捺住脾气,抢在小喽喽说话前开口。 “原来是你们啊~这么说冯总也在?太好了,他人在哪儿呢?我去和他打个招呼叙叙旧~” 边说着,她上前来,主动挽住他的臂弯。 小喽喽不久之前发现了这娘们,本也是要捉她去见冯孝刚的,此时不仅被噎了话,还因她的亲昵靠近软了手脚,盯着她娇嫩欲滴的唇晃了晃神,旋即哼哼着继续狐假虎威:“小骚货,挺识相!” “在几个哥哥面前,人家肯定得识相嘛。”方颂祺笑眯眯,心里问候了他十八代祖宗。 妈妈个鸡!带她上二楼进包厢之前,咸猪手还往她屁、股上摸了一大把! 走着瞧! 她一定会找机会剁了他! ………… 季老幺在鎏城人脉宽广,作为“风情”的常客更是动不动就碰上熟人。 眼前的这位他碰巧也认识:“高兄?出什么事了?来和我说说。” 本就是误会一场,轻而易举顺利解决。 解决完,季老幺暧昧的小眼神开始徘徊在沈烨和翁思宜之间。 “喂,还是不是兄弟?你认识翁主播,竟然不介绍给我?” 说着,季老幺主动向翁思宜伸出手:“你好,翁思宜,我叫季存希,很喜欢你的节目~” “谢谢,谢谢季先生。”翁思宜回手与他交握。 沈烨是见人家姑娘被几个男人欺负,举手之劳解个围,这会儿季老幺的话倒叫他愣了一愣:“翁思宜?你是翁思宜?IN-JULY是你录的?” 季老幺抢先答了话:“就是那个翁思宜,还有哪个翁思宜?” 翁思宜随后小心翼翼地点了头:“对,是我。” 沈烨打量她两眼,自我介绍道:“我是《Taste》的主编沈烨。” 这下反过来翁思宜愣了一愣:“《Taste》……” “对。”沈烨点头,“之前我们杂志社有编辑联系过你的经纪人,希望你能抽空和我们见个面,谈一谈那篇文章的相关事宜,但很遗憾,你的经纪人说你的行程安排不过来。” 翁思宜小有尴尬,因为实际上是她要经纪人推掉的。 “原来如此,那我和沈主编真是有缘。” “既然碰到,能否占用翁女士一些时间?”沈烨询。 “那篇文章的事,我的态度不是已经很明确了?”翁思宜婉拒。 沈烨笑笑:“我很喜欢IN-JULY,也想请教翁小姐几个问题。” 季老幺从旁助力:“原来这么有缘啊~那肯定得去喝一杯不是?” 翁思宜迟疑:“我不太方便在这里逗留太久。我的经纪人很快就来接我了。” “那正好!我在这儿有包厢,翁主播可以先进去坐着等经纪人过来~”季老幺嘴快动作也快,没给翁思宜拒绝的机会迅速带路,偷偷给了沈烨一个眼神,“怎样?兄弟我够意思吧?邦你泡妞。” 这情况暂时解释不了,沈烨也就随他去误会,掂回心思打量翁思宜,心里头打转一会儿闲聊的腹稿。 二楼包厢呈环状布局,左右各一楼梯,他脚下随着前招呼着翁思宜的季老幺从左侧的楼梯上了来,视线不经意在对面的过道上捕捉先前亲完他就消失的那抹张扬的红头发,正由一个男人带进包厢。 而楼下那群正在找她的人,也从右边楼梯往二楼上来,似要继续找。 ………… 迎面是辛辣的烟酒味和刺耳的噪音。 后者来源于冯孝刚,搂着个公主放声对唱情歌。 方颂祺的进入并未中断他的兴致,她还偏偏不能捂耳朵,只能站在那儿生生忍着冯孝刚把整首歌鬼哭狼嚎结束。 一结束,其他人全部欢呼着拍手称好。 方颂祺没输给他们,即刻灿笑着殷勤凑上前:“冯总的歌喉真叫我大开眼界~原来世界上有唱歌这么好听的人?你要是去参加比赛,哪儿还有新歌声冠军的事儿?” 冯孝刚对奉承之言的免疫力似乎有所提高,哼了哼。 小喽喽在旁闻屁一样解读冯孝刚的意思给方颂祺给听:“得罪了我们爷儿,这么套套近乎就想一笔勾销了?” “哪儿能啊~”方颂祺立刻从桌上取过一瓶不曾开封过的酒,再拿了个新杯子,立马斟上,“人家今天就是主动来给冯总赔礼道歉的~” 嗲声嗲气之后,是她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干尽。 等冯孝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接连喝完四杯,整瓶酒差不多光了。 他们根本还没要求什么,她却一上来就这么生猛,包厢内安静,数人倒抽凉气。 方颂祺假装晕乎乎地揉了揉太阳穴,旋即头一侧,靠上冯孝刚的肩:“冯总,你太坏了,都不拦我一下~” 来自她身、上的幽香若隐若现,冯孝刚直了眼珠子。 颜值高的女人,外表装得娇弱一点,语气调得莺莺燕燕一点,很容易博得男人的怜惜,几乎百试百灵。要不怎么世上那么多碧池白莲?还不是因为“表子易当,牌坊难立”。方颂祺自认为得心应手,打不过他们这群臭男人,利用女人的优势哄一哄骗一骗根本不在话下。 在冯孝刚的手搂上来她的肩时,她的头离开他的肩膀坐直身体,从桌上的水果盘摘下一颗冰冻葡萄,亲手将葡萄送至他的嘴边,气吐幽兰:“冯总,我上回说的话是真的噢,吃完这颗葡萄,我们单独离开吧……” 精致的面容近在咫尺,冯孝刚看着她,眼神直勾勾,抓住她的手,吞了葡萄不算,还顺势吮她的手指头。 胃里翻滚出一股恶心冲上喉头。方颂祺强迫自己忍了下来,挣扎着抽回手,笑得妩媚,拉冯孝刚:“走吧……冯总……” 冯孝刚顺利上钩,反握住她的手起了身。 包厢外在这个时候却是有人来找。 被扫了兴致,冯孝刚原本特别不开心,待小喽喽报了来人的名字,冯孝刚缓了神色,改变主意放人进来。 见竟然是她刚邦Lily教训完的那个漂客,方颂祺又在心里日天日地日空气! “怎么了高兄?听下面的人说你在找一个女人?”冯孝刚分明和他是熟识,两人在包厢里交谈了起来。 虽然她当时很谨慎地没有露脸,但人家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方颂祺的心不免提了提。被堵着出不去,她只能等冯孝刚赶紧和人家聊完,继续带她出去独处。 对方看了她一次又看第二次、第三次。方颂祺多少有点心虚,和冯孝刚打了个招呼,走去包厢里的洗手间先避避。 ………… 冯孝刚不是没发现高一铭的视线频繁落往方颂祺,连方颂祺进洗手间也要目送。 他有意挪动身体,挡住高一铭的目光:“我这里没有高兄你要找的人,不过会让手下邦你留意的。” 高一铭收回眼,笑得格外意味:“哪里找的妞儿?Cindy私藏了好东西,给你不给你?” 冯孝刚怕他动心思,护着:“这不是风情里头的人,是我以前的员工进贡给我的。” “用完了介绍给我?我不介意多手货。”高一铭眨了个眼,手里递了个东西给冯孝刚,“送你的,助兴的玩意儿,新配方。干这事儿别着急直来直去,前头的玩兴才更有意思……” ………… 瞅着时间差不多,方颂祺从洗手间出来,却发现高一铭不仅没走,还和冯孝刚一起坐下来了。 缓了缓神经,她重新端上笑脸去找冯孝刚:“冯总,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别让人家等太久……” 最后一句她是往冯孝刚的耳朵里吹气的。 冯孝刚分明受用,浑身颤了一颤,却是坐定在沙发里,摸住她的手:“别急,我们玩个小游戏。” 她就知道越耽误时间越容易出状况!心内咆哮,方颂祺表情未变,继续假意晕乎乎:“人家刚刚喝了那么多酒,现在玩不了了啦。” “没关系,很简单的!”小喽喽显然得了冯孝刚的授意,马上抽出一张纸巾介绍游戏的规则,“从第一个人开始,用嘴含住这张纸巾,第二个人呢,用嘴从第一个人的嘴上撕走一部分的纸巾,以此类推,依次往后接龙。直到谁的嘴里没有纸,要么罚酒,要么脱衣服。” 呵呵,这游戏,早烂大街了,方颂祺怎么不知? 而没等她的反应,他们就七七八八地张罗起来。 高一铭和他的手下并没有参加,坐着不怀好意地旁观。 方颂祺隐约也猜出来了,多半是他给冯孝刚出了馊主意! 那边小喽喽领了打头阵的第一个,接着编排了参与游戏人员的顺序,一共七八个左右,故意把方颂祺安排在最后一个,她的前一个则是冯孝刚。 真踏马深谙此游戏之精髓! 他们刚开始玩就Gao潮得不行,每个人皆极具热情。冯孝刚的手下自然全邦着冯孝刚,都只撕走一点点,到倒数第三个人的时候,纸巾还剩一大半。 当轮到冯孝刚,那一大半的纸巾却是一下被撕走只剩一小块,随即,冯孝刚转过猪头脸,面向方颂祺。 沸点随之爆发,催促冯孝刚和方颂祺。 方颂祺盯着冯孝刚。他嘴里所含的那点纸巾,小得压根都称不上纸巾,或许该叫纸沫还差不多,尤其他的唾液几乎将其浸湿。 此时此刻,如果她接下去撕纸,那么她势必会和冯孝刚吻上;如果她不撕纸,那么她自然而然成了输家,得喝酒脱衣服。 无论哪种,都冯孝刚占便宜。 “脱衣服!脱衣服!脱衣服!” “接吻!接吻!接吻!” 众人继续催促,邦方颂祺把两种选择都喊出来。 冯孝刚的脸上挂着饱含期待的笑,直勾勾盯住她。 选择哪种呢?还真是进退两难呢……方颂祺做苦恼的害羞状,眼角余光偷偷瞄桌面上的酒瓶子。 不行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闯祸也只能闯了,好歹能引来Cindy姐,麻烦Cindy姐,总好过被冯孝刚这群人糟蹋。 却听“砰——”地一声,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进来。 “Ladiesand乡亲们,久等,爷儿我回来了!”闯入者高声大喊,大家的注意力霎时被此番动静所吸引,悉数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男人斜侧着肩靠在包厢门口,手里提着只酒桶,酒桶里搁着一瓶酒,他摇头晃脑,歪歪扭扭地朝里走,讲话有点磕磕巴巴,“爷儿今、今、今儿个高兴!全部包场!你们尽管喝喝喝喝喝!喝多少算多少!爱开几瓶,就开、开、开——几瓶!” 言毕,他甚是自以为潇洒地甩了甩头发,冲大家丢出来一记风骚万千的笑。 丢完后,他倏然一愣,自言自语:“欸?进错包厢了?” 众人:“……” 方颂祺仿佛感觉身周温度骤冷,头顶有一只黑色的乌鸦“嘎嘎”飞过,划出一串无语的省略号。不过倒是认出来,这男人貌似是之前在楼下站在冯火华身边的……? 冯孝刚率先认出人来:“季老幺?” 高一铭补了句:“怎么又是你?” “原来你们俩凑一头去了?”季存希嘿嘿笑着过来和他们二人勾肩搭背寒暄上,眼睛则悄咪咪瞄向方颂祺,细细打量——好哥们上心的姑娘,他怎么能不好奇? 方颂祺巴不得没她的事儿,兀自将自己屏蔽在角落里和酒瓶子一处,一方面等待等会儿可能将继续的战斗,也趁着没人盯着她,赶紧向Cindy姐求助。 还有就是,她隐约觉得口干舌燥,喉咙紧得很。 桌面上的酒水她不敢乱动——即便刚进来的时候,她也是特意选没开封过的酒和新杯子。 见果盘里用来冰镇水果的冰块还有两三块没完全化开,她捡了一颗放进嘴里,“咔哧-咔哧-”咬了两口解渴。 碎冰的温度立马在嘴里散开,她在所难免受了刺激,脸上表情不禁微微皱起,一抬眸,恰与季存希的视线触上。 感受得到他目光里的友善。只是,除了友善之外,还蕴有某种不怀好意。 方颂祺眸里蹙起一抹狭光,笑眯眯丢了个电眼过去。 季存希稍一愣,笑了——哟喂,沈烨这妞儿有点意思~! 转回心思,他继续应对冯孝刚和高一铭:“都碰上,要不就整一个包厢呗?人多热闹~” 冯孝刚婉拒:“我这儿玩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要回去了。” “这么早回去?”季存希先是质疑,而后懂了什么,笑得暧昧,“成成成~不打扰你~本来还想说正好你们表兄弟能凑一块呢!” 冯孝刚蓦然怔出:“表兄弟?” “可不是嘛。”季存希凑他耳边低语,“沈烨回来了,我约了在这儿给他接风洗尘。你自个儿知道就成,回去可别告诉你爷爷。” 冯孝刚神情变幻,即刻捉住要走的季存希:“在哪儿?我跟你去!” “那你这边不是正忙着?”季存希指了一指。 冯孝刚回头瞥了眼方颂祺,这种时候还是选择了正事:“没关系,女人什么时候都能玩。” 季存希扭头看高一铭:“高兄你呢?刚不是在逮人?找着了?” 正问着,手底下的人来向高一铭汇报好像抓到人了,要高一铭下去确认。 方颂祺都还没怎么反应,包厢里的人一下子就就全都往外涌了。 季存希临出门前回头也抛了个电眼给她,俨然回应她之前的那个电眼。 方颂祺:“……”挖槽……这绝对是猴子派来的逗比吧? 没多久的功夫,只剩她一个人。 既如此,她自然无需再逗留,嚼掉最后一块冰,拎上包抓紧时间走人。 门口却是又冒出个人,颀长的身影溶在微暗的逆光之中。 方颂祺微微眯起眼,看着对方的的身影晃进来,逆光中的五官渐渐清晰在她面前。 “你……?”她目光清越,微勾唇角,“呵,猴子。” “嗯?”沈烨像丈二和尚一般,一脸的不解和茫然,“你说什么?” 他没听清楚,方颂祺可没想要给他重复,再开口时已回归正题:“怎么又是你?” “来找你。”沈烨回答得干脆,拉起她的手就走:“跟我来,先离开这里。” 方颂祺垂下视线,瞥了一眼他握在她腕上的骨节修长的手指,既没挣扎也没反抗。嘴里则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蹦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包厢?又跟踪我?” “你找我干什么?”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那个逗比是你朋友?” “他和冯孝刚认识,你和冯孝刚也认识?” “你和冯孝刚都姓‘冯’,是什么关系?” “你又要带我去哪里?” “……” 她甚至刻意掐时间,编排着每几秒钟问一个。 到了停车场,沈烨扛不住了,终于无奈开了金口:“姐姐,问完了吗?” 方颂祺下颔微侧:“不错,我从阿姨辈降到姐姐辈了。” 那点小仇,她居然还小心眼地记着,沈烨不由苦笑。 “来找我干嘛?”方颂祺重新问一次。 其实很明显,他是来给她解围的。 她此般非要深究,叫沈烨记起她那强烈的防备心理,便满足她:“找你算账。” “还有,”他补充,“你欠我人情。” 两个指的均为不久前洗手间外面那个吻。 方颂祺抽回自己的手,抱臂:“你想怎样?” 沈烨将车钥匙丢给她:“代驾。” 他方才让季存希以他的行踪为饵,现在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方颂祺摊着掌心上的钥匙:“我好像并没有答应?” 沈烨已兀自坐上副驾驶座,从车窗探头笑言:“你好像也并没有拒绝。” 方颂祺的眼角轻轻瞥着他,默了两秒,没有甩手走人。 沈烨系着自己的安全带,见状唇畔禁不住旋笑。 然,待她坐上驾驶座,车门一关上,他倏然察觉出不对劲。 他倾身凑近她,在距离她尚有一只手掌时止住,嗅了嗅空气,当即折起眉心:“你喝了多少?” 之前在“风情”里,周围本就酒气浓重,掩盖掉了她身、上的味儿。眼下限于车内,想闻不出来都难。倒是他一时疏忽了。 方颂祺抱着手,头一歪,扬唇坦诚:“不少。” 沈烨即刻伸手去拔车钥匙:“下车!” 方颂祺拍掉他的手:“你不是要我代驾?” “是我没搞清楚。”沈烨摇摇头,“你现在的情况可是酒驾不是代驾。” 他再次伸手试图去拔车钥匙,不想,车子在此时启动,猛地冲了出去。 “你干什么?”他吓了一跳,急忙喝止她:“快停车!” 方颂祺浑然不以为意,自顾问他:“去哪里?” “停车!”沈烨神色肃然,“快点靠边停!” “哧,胆小鬼。”方颂祺半嘲半笑地送他一个斜眼。 收回目光时,瞥见车上放着印有“五洲国际酒店”LOGO的纸巾,她有了方向,脚下加重踩上油门。 车子在夜晚的公路上飞速地行驶,开车的还是一个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的女人。 无力阻止的沈烨坐在副驾驶座上,脑海中随着窗外不断掠过的光影闪现出无数零碎的片段,表情越来越僵,面色越来越白。 ………… 鎏城机场。 飞机降落,魏必打开手机,期间错过的消息即刻涌入。 他率先挑出其中一条查看,然后立马汇报给蔺时年:“先生,方小姐又惹麻烦了。” 蔺时年睁开眼,嘴角微沉。 ………… 不知多久之后,猛地一个急刹车,车子终于停下来。虽然系着安全带,但因为惯性,两人的身子还是往前掼了掼。 沈烨稳了稳心神,偏头看定尚趴在方向盘上的方颂祺,眉宇间蕴上抑制不住的恼色:“翁翠花女士,我严重怀疑你是否具备驾车的基本常识!既酒驾!又超速!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很好玩是吗?!” 他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恶作剧成分,所以才更加生气,嗓音全然失了平日的温和:“你是在拿我们的生命开玩笑!” 最后一句的尾音久久回荡在沉寂的车内,而自停车之后一直不曾有过反应的方颂祺在这时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搭在他的手臂上:“冯火华,带我上去开间房。” 极具暧昧含义的话令他着实惊了一惊,不过下一秒沈烨便反应出异常来——来自她掌心的温度热烫无比,而她的嗓音不如之前清冽,有点抖,显然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以为是刚刚刹车的时候她撞到了哪里,他连忙去扶她。 方颂祺这才自方向盘上抬起脸来,额上不知何时竟是出了满满的汗。 沈烨神情一紧:“翁翠花,你怎么了?” “你听不懂人话吗?”方颂祺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瞪他,“我说带我进酒店!邦我开个房间!” 她承认,她确实将火气迁怒到他身、上了。 而估计是她的态度反差太大,那一吼似乎把人给吓到了,他稍愣怔,并未马上反应。 见状,方颂祺自己解安全带要下车,安全带却偏偏和她作对,怎么都解不开。 她心底的暴躁不由“噌”地升级。 妈的!她还能怎么了?! 刚刚在包厢里,虽然有点燥热,但嚼了两块冰后,她以为已经没事了。没想到现在…… 问题是她根本没想明白冯孝刚在哪儿动的手脚她怎么给中招了?最后那个破游戏她不是连纸巾都没来得及碰? 草! 深吸一口气,方颂祺稳下心绪。 旁侧伸过来的手刚邦她解完安全带。 旋即,沈烨率先下车,绕到她这边来,恰赶在她着地前抱起了她。 “你干什么?”方颂祺抗拒着质问。 “别逞强!”沈烨垂下视线看她,潜定的眸子里浅浅带着叫人不容拒绝的光泽,“你不是要我带你上去开间房?” 说话的同时,他步子不停,只管搂紧她迅速往酒店里走。 方颂祺默了一默,向外别开脸去,闭上眼不再吭声,有意无意和他的身体保持距离。 沈烨没有浪费时间再去给她另外开个房间,径直进了电梯,摁了自己所在客房的楼层。 抵达后,出了电梯,眼看还有三两步就到房间门口,怀中忽然一阵热燙的触感。低头,原来是她整张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她急促的呼吸穿透布帛喷洒上他的皮肤,嘴里无意识闷哼出细碎的婴咛。 紧接着,非常突然地,她的手胡乱摸上他的身体。 沈烨瞬间大惊:“翁翠花,你快松手!” 方颂祺半眯着眼,眸色迷离,好似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手臂攀上他的脖子,把她自己的脸往他脸上贴,贴着贴着,唇瓣甚至凑上来,轻轻擦过他的唇。 沈烨当即僵了身体。 过道上有经过的人撞见此番一男一女的亲、热画面,投来非礼勿视的目光。 沈烨窘得不行,下意识放开手。 方颂祺一下着地,脚下没站稳,整个人往地上掉,噔地坐到地上。 眼瞅着她的身体往后倒,脑袋竟要砸上墙,沈烨一着急,又上前重新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烫而柔软如绵,荡漾着有致的起伏。除了酒气,隐约还有一股香气。他记得这味道,美食街遇到的时候他便记住了,鎏城大学时他进一步加深记忆,今晚洗手间外面的过道上他彻底烙进脑子里。 沈烨将她从地上扶起,她整个人便又靠上来。 不过这一回她克制住了,未再对他动手动脚,只安安分分趴在他的肩上,手指紧紧揪住他的衣袖,借着他的力站稳了。 “今晚被你占了两次便宜……”她的嗓音略沙哑。 沈烨正腾出一只手用房卡刷开房门,闻言一顿,对她的恶人先告状相当无奈:“大小姐,究竟是谁占谁的便宜?” 方颂祺无力地牵牵唇角,微Chuan:“你再不把我送进浴室,小心我忍不住吃了你。” 她是真的快要控制不住了。 如果不是身、上没什么力气,她是不会让自己对他投怀送抱的。要知道,此时此刻的她,嗅觉和触觉扩大了好几倍,来自他身、上的男性荷尔蒙味儿,异常地好闻,异常地诱、人。 她的衣服简直都要被汗水渗个透,沈烨不再耽误,连忙依她的要求抱她进去,放她到浴缸里。 “你……一个人没问题?”他担忧。 方颂祺抬眸,眼角和唇角挑着,均流媚生香:“你想邦我?” 几次接触下来,他已多少对她的语言系统有所了解。即便如此,沈烨还是被她的话挑豆得不自然地呛了呛。 方颂祺没再闹他:“我需要冰块。越多越好。” “噢……嗯……好……”沈烨应着,有些慌不择路地离开浴室,带上门,然后立马用房间里的座机打电话给前台。 前台的效率挺高,不出五分钟便送来满满的一桶冰,寒气阵阵飘散雾气。 沈烨带着它叩响浴室的门:“翁翠花,你要的冰块到了。” 浴室里,水声停止。 浴室门的上半截是用磨砂玻璃镶嵌的,此时站在门外,沈烨可以看见有道纤细的身影走了过来,在门后停住。 随即,门打开一个缝。 沈烨将冰桶递过去。 里头伸出来一只手臂。 她的甲油特别艳,如她留给他的印象,张扬、高调、醒目,不容人忽视。 她的手腕特别细,仿佛轻轻一折就会脆弱地断掉,和她所展示出来的强势感觉丁点不相匹配。 她的皮肤特别白,此时沾满水珠,在灯光的照射下,依稀可见透着淡淡青色的血管浮现。 她的掌心特别凉,与之前的热烫形成极大反差。 猜测过她可能会洗冷水澡,眼下真实触摸到她的体温,沈烨有点担心:“差不多就行了,冰块还是不要用了。” 说着,他打算收回冰桶。 方颂祺握紧两分没松开:“你管的事有点多了。” 声音隐约携着些许浴室里的回音,如同她的体温一般凉,语气的不好彰显出她情绪的不佳。 沈烨真真佩服了她的脾气,总是隔几分钟一个变,突发性的,没有规律的,完全令他琢磨不透,简直应了那句“女人心,海底针”。 他妥协,任由她。 她掌控住冰桶后,手“咻”地缩回去,门也“砰”地关上。 沈烨正准备走,浴室的门突然又打开,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丢出来Shi哒哒的一团。 “麻烦邦我送干洗,谢谢。” 最后那俩字似附带的,命令式的口吻根本未传递出其该有的衷心和诚挚。 紧接着,门再次关上。 沈烨本能接住东西抱在怀里。 低头一瞅,他神色立窘。 她丢出来的是她换下来的脏衣服没错。 可,叠在最上面的偏偏是…… 咳咳。 沈烨忽然觉得房间的气温偏高,他有点热,叫来酒店服务生送走衣服后,他行去窗户前,打来窗吹风透气。 冰桶送进去之后,浴室里便没再传出水声,她一丁点动静都没有。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手机的震动声格外清晰。 来源于她随手丢在地板上的包。 沈烨循了过去,弯身捡起。 040、我顶你个肺! 早在送她上来的过程中他便发现她手机有来电,不过当时的情况她连她自己都顾不上,他又怎么去邦她顾她的手机? 捡起她的包后,沈烨并不擅自乱翻,带着行往浴室,轻轻敲了敲:“翁翠花,你的手机响了很久。” 方颂祺回得超级暴躁超级不耐烦:“不用管!” 沈烨应声松一口气。 她太久没动静,他这一问其实也是为了确认她的安危。 “你还好吗?还有没有其他需要邦助的,记得和我说。”他叮嘱。 “你烦不烦?”方颂祺丢出来话。 听着她中气挺足还能骂人,沈烨再松一口气,把她的包放到沙发后,走回窗户前,记起来自己的手机之前也响过好几次,同样因为不方便而没去管。 掏出来一看,果不其然,未接和未读里全是季老幺。 沈烨回拨。 季存希接起得非常快速:“够不够兄弟?我邦你调虎离山,你等都不等我,拐了我的车带着妞儿自个儿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去了?” “你能不能别总像个小黄人?”沈烨无语,懒得理他的邪恶思想,正色,“问你件事儿。” 他的严肃语气让季存希以为他这边出了意外,随之收起不正经:“什么?” “就是……”临到嘴边,沈烨有点难以启齿,侧身,后背往墙上抵了抵,瞥了眼浴室的方向,才稍微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如果不小心吃了……那种药,该怎么办?” 他始终觉得她用冰块泡澡的方法不靠谱。 “什么跟什么?你在说什么磨磨唧唧不清不楚的?”季存希皱眉,“什么该怎么办?哪种药?——嘶——” 突地,他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卧槽沈公子,你该不会着了别人的道吧?!” 未及沈烨否认,季存希第二次反应,才真正反应对了方向,连声地惊叹:“卧槽卧槽!不对!不是你!是你那妞儿着了冯孝刚和高一铭的道?!” 沈烨依旧没能回答,因为季存希开启了话篓子模式,压根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噼里啪啦又是支招儿又是表达嫉妒羡慕恨—— “你小子的艳福也太满了吧?先英雄救美了翁思宜来了场深度心灵交流,又英雄救美了第二个妞干脆直接一步到位全垒打?我告诉你你一定不能错过这个天时地利的机会!那种药只能靠阴阳交、合来解!你小时候没看过武侠片吗?这么经典的段子都不懂啊?你还是不是正常男人?!此时不上更待何时?你要是不上,我现在就赶过——” “啪”,沈烨直接掐断通话。 都鬼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果然不该问他,还不如请教百度。 这下好了,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那家伙会揪住这事儿不放的。 沈烨不胜其烦地揉了揉眉心。 ………… 虽然方颂祺没接电话,魏必还是坚持每隔一会儿打一次,同时也通过其他途径找人,很快有了线索,他连忙将pad递给蔺时年。 “‘风情’停车场里的监控拍到了,确认方小姐是和沈公子一起离开的。” 蔺时年好几秒没说话,开口后问:“他们怎么会认识的?” 魏必摇头,也纳闷。 刚开始得知的是季老幺从包厢里把冯孝刚和高一铭带走,还奇怪季老幺是碰巧邦了方颂祺,还是和方颂祺有交情。随后从“风情”的其他监控发现,原来季老幺和沈烨在一起。 蔺时年沉吟片刻,翻出他自己的手机。 ………… 手机微震,进来新的消息,沈烨以为是季老幺又找他。 结果并不然,而来自好一阵未互通联系的人。 他点开消息。 “回去你外公那儿了?” 连他都知道了,看来自己真的很难再藏住了……沈烨又是一阵深深的无奈,回复了过去。随后又一来一往互发了几条消息,了解彼此的近况。 浴室里则又是很久没有传出动静。 沈烨干坐在沙发里等她,半个小时后耐不住,再次走去浴室门口,抬臂要敲门。 磨砂玻璃映出人影一晃,里面的人率先打开门。 卸了妆的面容干净而显得她更为青春靓丽,本以为她眼尾拖出来的冷媚是妆容的效果,现在近距离之下发现,原来天生如此。 她的脸色微微泛白,颊上一抹淡淡的红晕,而唇瓣没什么血色,看上去貌似精神不济。 “你没事吧?”沈烨关切。 方颂祺低垂着眸子:“你的手再不挪开,或许就有事了。” 沈烨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 他敲门的手尚滞在半空中未来得及收回,巧的是,不偏不倚地,目测与她胸口的距离只差约莫一厘米。 她身上穿的是酒店的白色浴袍,腰带没有系得太紧,胸部将布料撑得略开,呈现出她的锁骨纤细精致,和雪团若隐若现。 “不好意思。”他尴尬到不行,急急撇开脸,收回手。 方颂祺似有若无自鼻子里嗤出声,绕开他,自顾自走:“借你的床用一会儿,等干洗的衣服送回来,麻烦叫起我。谢谢。” 一如之前的口吻,她不是在征询他的许可,而是在直接支会他。 像是迫不及待般,一走到床边,她整个人就以扑倒的方式趴上去。 显然不对劲,沈烨倒了一杯热水,“翁翠花,你确定你这样就可以了?” 方颂祺保持着一开始着床的姿势,脸埋在被子里。他话落之际,她翻身改成侧卧,嘀咕地开口,但并非搭理他的问题,而是自说自话:“差点又忘记,趴着容易把胸压瘪……” 沈烨:“……” 见她抱着被子闭着眼睛好像要睡觉,他没再吵她,把水杯放下在床头,转身要去邦她催一催衣服,她又出声唤住他:“冯火华。” 沈烨应声回头。 方颂祺抬了头,微眯起眼,手臂伸向沙发里的她的包:“邦我把烟盒和打火机拿过来。” 指示这句话时,她如同嘴馋的猫,添了添嘴唇。 “你抽烟?”问出后,沈烨记起,那日美食街,他嗅到过她身、上被烧烤味儿掩盖掉大半的薄荷烟草味。 “怎么?”方颂祺抬了抬下颔。 虽才短暂接触过几次,但沈烨已察觉,她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一出来,基本有点进入备战状态的意思,好像就等着他一回应,她便立马反扑。 “没什么。”沈烨干脆收回原本要出口的说教之言,转口道,“这里禁止吸烟。” 方颂祺不爽之色溢于言表。 沈烨又补充着提醒:“这是我的房间。” 言外之意,他的地盘他做主,要抽烟就请出房间。 然后沈烨发现自己竟似有受虐倾向般,内心隐隐期待她接下来能口出什么妙语来对战他。 还没等到她说话,客房座机响了。 沈烨走过去接起。 来自酒店前台客服的电话:“您好,季存希先生么?” “是。”沈烨点头——房间一直是用季老幺的身份开的。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请问,尾号为776的车是您的,没错吧?” “对,怎么了?” “抱歉季先生,是这样的,有位客人停车倒位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前后的两辆车,其中一辆正好是您的。想请您下来,看一看情况,以便和肇事的那位客人沟通赔偿事宜。” 沈烨蹙了蹙眉:“好的,我知道了,我现在马上下楼。” 车子也是季老幺的,他还是得去处理。 挂断电话回头,床上,方颂祺已呼吸平缓,像是睡着了一般。 沈烨不由觉得好笑。 要说她心思重,随时可竖起毛变斗战公鸡,但今晚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安心在他的房间、他的床上睡觉,又显得她有些心大而随意。 搞不懂她。 翘了翘唇,沈烨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门刚关上,床上的方颂祺立马睁开眼,面无表情地起身下床,走去沙发,从自己的包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根,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薄荷烟,深深地吸,缓缓地吐。 眼瞅着房间里烟雾弥漫,她得意勾唇。 禁止吸烟……? 她就是要抽,他还能拿她怎么样? 方颂祺在屋里绕着走,企图让各个角落均飘散开烟气。 须臾,门外有人摁响门铃。 以为是自己送去干洗的衣服送回来了,方颂祺走去开门,蓦一愣。 “方小姐。”魏必站在门外,如同突然从天而降的狗屎。 别问她为什么用这个一点都不恰当的奇怪比喻,反正看见他的瞬间,她的脑海里首先蹦出的就是这样的词儿。 “你行啊,又跟着蔺时年飞过来的?这回不仅不提前通知我,还直接找到我面前?”方颂祺眼珠子慢慢转动,朝魏必倾身,一口烟往他脸上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在我身、上安装了定位器?” 阴阳怪调,无不嘲讽。并非开玩笑,她是真怀疑。 上一次魏必不打招呼直接出现,是她进了局子。她后来通过一系列线索猜出来钱师傅是蔺时年的人。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诡异。总不会是蔺时年恰巧住这家酒店又恰好发现她在这里吧? 她的动作使得她领口的风光直接送到魏必眼皮子底下。 魏必把目光定在她脖子以上的位置不动:“方小姐,如果你能及时接我的电话,就不会觉得我出现得突然。” “走吧方小姐,”他推了推眼镜,“蔺先生的车在楼下。” “OK~”方颂祺耸耸肩,砰地一下关上门。 衣服还没送来,那就不等了,她从衣柜里不问自取了一套男装随意套上,拎上包出来。 临走前,她在门口故意顿了一下,将烟头戳上魏必的衣服,烧出一个小洞。 魏必:“……” 方颂祺勾唇,既有发泄的爽快,又有晾他不敢报复的嘚瑟。 ………… 电梯里,沈烨瞥一眼身旁的季老幺,有点伤脑筋。 他因为前台的电话下到停车场,车子被刮蹭得其实并不十分严重,他并不想追究。然而肇事人态度诚恳地连连道歉,拉着他坚持要给他赔偿费。几次推脱不掉,眼瞅着时间已被耽搁许久,他只得答应对方的好意。 刚解决这事,在电梯那儿便碰上赶来“看”他的这家伙,硬是跟定了他要上来看看。 “喂,你犯得着这样吗?不过我不是答应了你,我不会打扰你的好事的。”季存希搭上沈烨的肩,“好歹你的房间也是用我的身份证邦你开的,你这么对待你的恩人?再好歹,我你那妞儿是我邦着从冯孝刚的虎口里逃出来,没准儿人家要对我表达感谢,你自己忘恩负义,别剥夺人家见恩人的机会啊!” 她会向他表达感谢……? 沈烨完全想象不出来。 “欸,兄弟,和你说实诚的,我是好心好意想邦你把把关。在包厢里的时候,我打量过那妞儿,漂亮是挺漂亮的,但那面相啊……”季存希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对着沈烨的眼睛比划了一下,“眼睛里的东西深着呢,一看就不好惹。交个朋友就算了,你可别傻乎乎掏心掏肺地投入,这个类型,一点儿不适合你。” 沈烨没吭声。 季存希继续夸夸其谈:“在女人这方面,你喊我一声祖师爷也都不为过。就你这种活了二十多年连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都没交往过的纯情处、男,有时间应该多来‘风情’这种地方,见识多了,你就不会觉得那妞儿有多特别了——” “行了。”沈烨终于忍不住打断,不高兴拧眉,“你说话注意点儿。人家是正经姑娘,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听着那么不上道?” “还有,收起你丰富的想象力,别说我和人家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就算我真的喜欢她,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什么适合不适合的,你花花公子的理论,留给你自己用。” 季存希懵了。他这是在,发脾气……? 反应过来这一点,他一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一手指着沈烨,满脸深受重伤的凄苦表情:“你……你……你居然为了其他女人——” 电梯抵达,沈烨目不斜视走出。 “嗳嗳嗳!等等我!太不给面子了!我这都没演完呢!”季存希立马收起戏架子,紧随其后追上去。 到客房门口,沈烨折回头看他:“再强调一遍,等下送她回去的时候,别乱讲话。” 他最后之所以同意季存希跟上来,是因为他自己没办法开车,想让季存希待会儿送她一程。 “好好好。”季存希双手抬过肩作投降状,“我保证不吓坏你的心上人。” “不是心上人。”沈烨纠正,眼看他又要生气,季存希赶忙给自己打了个闭嘴的手势。 见状,沈烨暂且放过他,刷开房门。 甫一打开,他就嗅到空气中飘散的烟味儿。 用不着猜,肯定是她故意和他对着干的杰作。 沈烨哭笑不得,往里走,却见床上的被子保留着她躺过的痕迹,酒店的浴袍随意扔在沙发上,而房间里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欸?人呢?”季存希的声音在背后传出。 沈烨回身质问:“你怎么进来了?” 考虑到她的着装问题,他和季存希约好,跟上来可以,不许进门。 “喏,”季存希委屈地对沈烨示意手上的一袋子衣物,“服务员刚刚把干洗的衣服给你送回来了,我邦你接着了。” 沈烨也正琢磨着她穿什么离开的,就看到自己的衣柜敞开。 他迅速上前查看,发现里头少了一套衣服。 她…… 兜里的手机轻轻震动,进来一条短信,发件人赫然为存了有些日子但不曾对过话的“翁翠花”——“先走了。我的衣服换你的衣服,两不相欠,不用再见。” ………… 方颂祺关掉对话框,抬眼,自上车后的这几分钟里,首次与蔺时年对上视线,晃了晃手机:“不好意思,您来得太突然,我还没和我的新姘头道别。” 手机往旁边一丢,她蹭过去坐到他身边,笑吟吟:“被捉歼的感觉原来这么刺激啊~!您掐的时间可真准!我和我的新姘头才打完第一炮。你瞧瞧,” 她有意展示自己身、上的男装,“我的衣服都被他撕坏了,没的换,只能先穿他的。” 蔺时年没反应,似有些沉郁。 方颂祺擅自当作他在因为戴了绿帽子而愠恼,靠上他单侧的肩膀杵他耳朵口,嗓音柔媚:“你十天半个月不见人,我也是会寂寞空虚冷需要慰藉的嘛~” 一半道歉一半解释,而这一半的解释俨然盖过道歉。 ——嗯,别怀疑,她就是故意的~! “慰藉得怎样?”蔺时年低沉着声儿,倒是不愠不火。 “还行。除了家伙比你大、体力比你好、长得比你帅,哪儿都不如你。” 方颂祺觉得车厢里很热,贴上他的脸,用鼻子去蹭他脖颈的领口,第一次觉得这个老狗B的男人味儿特别好闻。 “别气了嘛~我留了劲儿给你。之前不是还欠你一次免费的车上炮?现在时间地点都合适,我的性致也还在,要不就把债还了吧。” 蔺时年突然捏住她的脸,眉目敛起,视线在她脸上逡巡。 她两颊那不多不少的肉随他手指的力道往里凹,嘴唇也因此嘟起,眸子亮得惊人,却又分明晕染迷离,似一半清醒,一半神志混乱。 而指腹下,她皮肤传递出的温度灼燙如火烧。 何止,他已经推开她一段距离了,她还是跟个火炉一样散发热气。 “你吃什么了?”蔺时年眉宇凌厉。平时她虽也放荡,但他区别得出来她是不是正常。 “想吃你!”方颂祺暴躁地想扑倒他。 手臂却被蔺时年往后一折,旋即她脸朝下被摁倒在沙发上。 “吃什么了?!”第二次问,他的口吻更加逼咄,“是不是在‘风情’里冯孝刚和高一铭喂你吃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这时候方颂祺也没腾出思绪去细想他为什么了如指掌,只顾着抬脚往后踹他,“你这个时候装什么正人君子跟我在这儿废话!是个男人就扒光我干哭我!” 她连力气都比往常大了很多,猝不及防下蔺时年的手臂被踢个正着,松了劲儿。 方颂祺得以挣开他,猛地爬起来时,却自己个儿不小心把脑袋重重撞上车顶,响亮的咕咚一声儿,人又给掼下来了,捂住脑袋朝前栽倒。 蔺时年目睹她在短短的两秒钟内杂耍似的连续完成眼前的一连串动作,赶在她的脸砸下去之前托住她的身体。 她倒好,忘恩负义,顺势一脑袋朝他胸口顶。 他的感知没差错,的的确确是顶,因为她搭配的台词就是——“我顶你个肺!你再不草我我草你祖宗!” 蔺时年笑中带怒:“不是说才和你的新姘头打完一炮?” “那你踏马放我下车!我回去找他!”方颂祺尖声。 车子还真停下来了。 不过蔺时年并没有放开对她的束缚,低声交待魏必去买什么东西。 身体里不晓得那鬼东西竟还整得她眼前发黑看不见,很快方颂祺又觉心腔发紧,紧到心脏仿佛都抽搐,一柄刀似的刺在她胸口,呼吸困难。 隔一会儿,又变回无数脱缰的烈马在她身体里冲、撞,撞得她的心不得安宁,便什么脏字咒骂都往外捣,以达到发泄的目的。 蔺时年却是半点声儿都不出。 如果不是两人的肢体尚接触着,他的存在感之于此时的她而言过于强烈,简直要以为车里只剩她一个人发神经地张牙舞爪大吼大叫。 捕捉到魏必回来的动静,方颂祺猜测着再咆:“套买回来了是吧?可以开草了吧!”——除了套,她想不到这种时候还能买什么了。她也揣度是因为没有套,他才不草她。 魏必赶紧邦忙把车门关上,挡住路过的行人听到她的声音后对车内的好奇窥探。 这可停在热闹的大马路边…… 车内,蔺时年回应她一记冷笑后,一手捏开她的嘴,一手把刚开了瓶的液体往她嘴里灌。 呛人的气味直冲口鼻,方颂祺“唔唔唔唔唔唔唔”地手脚并用拼命挣扎,咕噜咕噜地喝进好几口,恶心的味道令得液体冲下食道没多久,马上连带着胃里的东西一并涌出来。 浑身抽搐,她顿时翻江倒海:“呕——” 魏必回车上,想看看有没有能继续邦忙的地方,就见方颂祺在蔺时年的怀里喷了蔺时年一身的秽物。 蔺时年倒丝毫未受影响,一脸淡定面色无澜,没躲也没闪,反将她搂得更牢,扶她在他臂弯里,令她上半身向下倾,既方便她继续吐,又防止她被秽物堵了口鼻,另外一只手则轻拍她的脊背。 “蔺、蔺、蔺时年……”方颂祺在空隙间吐了字,“我草你大——呕——” 新一轮的呕吐覆盖了她所有的脏话。 蔺时年下沉的嘴角微微往上扬,既是笑也是嘲讽,两秒后又下压成平直,头一侧,唤魏必:“联系医生。” “已经打过电话了。”就在方才他等在车外的两三分钟,作为跟在蔺时年身边多年的老人,魏必总能猜到蔺时年的想法做到提前安排。 “好。”蔺时年点点头,注意力集中回方颂祺。 正见椅座里她的手机亮起,有一通电话进来。 屏幕上的备注赫然显示着“冯火华”。 眸子微敛,似平静的深潭旋开了涡,他伸手拿起。 041、祺 盯两秒屏幕,他将手机塞回她的包里,眼里的淡淡涟漪消失无痕。 前头的魏必答完话后转回驾驶座,启动车子。 嗅着车内的腥臭,他通过后视镜瞥了眼仍吐得昏天黑地的方颂祺,心中默默替这辆车感到委屈。 ………… 恢复意识的时候方颂祺脑袋痛、骨头痛、浑身没有一处不痛,怀疑吃了药的不是她而是蔺时年,否则以往没有一次结束后能痛成这样。 眯开一小条眼缝,看到心里正咒骂的人就在一旁坐靠在床头相安无事地翻阅文件,她直接一手臂挥过去。 事与愿违,她根本没能使上劲儿,气势毫无,逞凶斗狠的话也成了柔媚撒娇。 也是这么一动,方颂祺进一步发现,她确实哪儿都痛,唯独最该痛的那个地方其实并没有痛。 啊咧?老狗B还真的没上她? 对,好像给她灌了什么臭不垃圾的东西让她吐得乱七八糟使劲折磨她? 额头蓦然一阵冰凉。 方颂祺凝睛。 是蔺时年给她换了块毛巾。 一双黑眸则丁点儿不似他手上的动作温柔,似布满礁石,稍不留神便可叫人触礁得粉身碎骨。 “爽吗?”他问,少见地用了她平时常挂嘴边的词儿。 方颂祺在他的眼神里触礁了,但顽强且不服输地没有粉身碎骨:“不错的体验,下回我们炮的时候可以来点助兴。” 蔺时年眼里因她的话彻底失了温度:“可卡茵和致幻剂,你想死,我没想陪你一起。” 可卡茵和致幻剂?方颂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然知道这俩是啥玩意儿,心头猛一窒。 不过很快,她管理住自己的表情,挑眉:“继威胁我之后,你又开始吓唬我了。” 蔺时年没理她,带上换下来的毛巾下床去浴室里。 他没吓唬她,之前就是担心“风情”那种场所里吃到的东西指不准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所以他没有直接送她去医院。 医生给她洗胃、打针之后,带了点她吐出来的秽物去化验,半个小时前回过来,里头含了少量可卡茵和致幻剂的成分。 他正拧着毛巾,方颂祺突然边掀睡裙边冲进来,着急得直跺脚,赶到马桶前咚地直接坐下。 即刻水声淅沥。 方颂祺长长舒一口气,紧蹵的五官随之舒展开一个大大的爽字:“差点憋死我……” 蔺时年准备收回视线。 方颂祺率先与他对上目光,杵着下巴嘟嘴:“您既然都邦我敷毛巾了,怎么不顺便给我把屎把尿?万一我这个时候还在昏迷,岂不得失、禁?” “失、禁这么高难度的事情,你得再修炼上四五十年或许才能学会。” 方颂祺歪着脑袋,听言撩唇笑了:“也对~我还太嫩了~您应该已经学会了。看在您邦我敷毛巾的份上,您往后卧床了,我免费给你递个尿壶~” 放水完毕,她半蹲着身旁若无人地擦纸巾、提裤子,最后站起放下裙摆,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挤开蔺时年,兀自抹洗手液洗手。 ——嗯,她在他面前,就是这么越来越释放天性。 当然,除了装得累之外,私心里,方颂祺也希望能恶心到他。 然而蔺时年无视了她,带上毛巾走回卧室。 方颂祺很快也出来了,抢在他前面躺倒床上,以四肢大叉的方式霸占。 蔺时年停定床边,皱眉。 方颂祺侧着脸,由下至上睨他,笑得很灿烂:“原来Cindy姐是你的人。” 蔺时年未做回应。 方颂祺无所谓他承认不承认。 彼时在包厢里,她只发过消息向Cindy姐求助。除了风情,蔺时年还能从哪儿得到消息?何况那般快速。 就算真不是Cindy姐,那也是“风情”里有点身份和地位的其他管事人。 私生活受到蔺时年的掌控这件事,她接受是已经接受了,但揭露出新的意想不到时,仍避免不了心绪难平。 连风情都不是个块自由的乐土…… 真踏马悲哀…… “什么时候?”方颂祺探究,“从一开始‘风情’里就有你的人,还是你后来收买的?” 如果是前者,纯属他个人的事儿,她就不管了。 如果是后者,她的面子也忒大了,他为了监视她、掌控她,专门收买人? 蔺时年给她的回应是丢过来毛巾盖住她的脸。 方颂祺并不马上扯开,耳中捕捉到他离开房间的脚步消失后,才侧回脸,埋首进枕头里。 这个世界太他老母地硬了,撞得她头破血流。 越想她越心灰意懒。 头还烧着,浑身也不得劲,尿尿算是排毒的一种方式吧,却没效果,该痛继续痛,甚至更痛。 方颂祺拉过被子转了一圈裹紧自己,决定暂时不费脑子,先保重身体再说。 却连梦里也摆脱不了蔺时年那张狗B脸。 准确来讲不是梦,是两年前多她和蔺时年的初识在她的梦里回放了一遍。 冬天,特别冻特别冷,鎏城百年一遇那么冷的冬天。 她化好妆,里头挑了条稍微弯个要就能前露后露的短裙,外头裹了件薄羽绒,准备打车去风情,开始在那里的第一天工作。 没办法,时间不能再拖了,医院不是做慈善的,没有钱不会免费给病人做手术,何况Shen源紧俏,许敬做不了,医生就会安排给同样匹配上的其他病人。 她已经犹豫大半个月了,总算下定决心,在各种来钱快的活里,选择了这一个,和Cindy姐谈好了价钱。 临出门,她发现她的简历里头有了回音。 那简历是她挂在某个特殊平台上的个人信息。因为最初她考虑的不是风情,而是自己找人——去风情,虽然借靠风情更靠谱,但赚的钱并非全部进她的口袋。 而在决定去风情之前,她的简历不是没有人关注过,可几次三番遇人不淑,要么给的钱不在她的预期,要么对方年纪太大,要么当她无知小白兔想空手套白炮与她玩走心。 走踏马的心!她只想走Shen! 查收消息后,对方开的条件非常优渥,她心动了,瞅着还有时间,就在去风情之前,拐去先和对方见面。 怕被人骗,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均由她定,定在非常接地气和人气的一家肯德基里。 进肯德基前,她远远先窥探,看到了坐在指定位置上的是个衣冠挺楚楚的男人,然后她才过去。 以为要养小狐狸的人就是他,结果他只是个下属。 “方小姐叫我魏必就可以了。”他自我介绍,然后非常阔绰地给了她一张卡,“见到方小姐本人,觉得你的各方面条件和你简历里的描述没有出入。这里面的二十万块钱就作为订金,关于以后的具体费用,方小姐可以提个价,如果合适,我们就定下来了。” 快得她难以想象。 她捏着手里的卡,呆愣了好一会儿,倒没有完全迷失神志:“……我不是什么人都接,也是挑的。” 魏必明白的心思:“方小姐放心,我们先生是体面人,也没有特殊Pi好,年纪不在你拒绝的爷爷辈之列。” 有钱男人在外面偷月-星肯定怕被人发现,她看魏必的态度明显不愿意透露太多金主的信息,便也没再多问,但还是说等和金主处完第一次后再做决定。 回去后,她第一件事是确认卡里的钱,然后转到自己的卡里。 二十万订金,就算对方隐瞒实情,真是个变太,她大不了和对方掰了,赚走这二十万就跑,也是划算。风情那边她也不直接说死,借口生病晚几天再去找Cindy姐,然后隔天晚上她去五澜湾赴和金主的第一次约。 当然,去之前,她在自己的邮箱里设置了一份定时邮件,防的是万一遭拐或者杀害,警察能找到地方,不至于她悄无声息就离开这个世界。 房子里没有开灯,窗帘全开,玻璃全透,摇曳匍匐于脚下的整座鎏城的璀璨灯火。 男人站在玻璃前,如同嵌在浮华夜景里一般。 听闻动静,他朝她转过脸来。 彼此都很平淡的第一眼,没有多么惊艳。 鎏城鎏城,遍地流金的城市,从它的名称上足以探见其繁华。 可在她的理解里,不是遍地流金,而是有了钱作为底子,就能肆意吓流。 她没有钱,所以她沦为被吓流的人。 此刻面对即将吓流她的人,她只悄悄在心里庆幸,初步判定是个她能下得去嘴的。 “蔺先生,我是小方。”他不出声,她自然得主动,毕竟本来就是她来伺候人的。 金主的称呼,是魏必告诉她的,初次见面,她完全客客气气。其实还挺惊讶他先到,大人物不往往姗姗来迟? 他依旧没出声。 她就继续主动,走去他跟前:“蔺先生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去洗澡了。” 魏必也不告诉她这位老板钟爱怎样的类型,她怕头一回就惹金主不喜,所以中规中矩。 他开口了:“唱首歌吧。” 说着,他自行走去沙发落座。 金主爸爸有要求,她当然尽力满足,何况唱歌对她来讲完全是拿手活,就是得先搞清楚他的喜好:“蔺先生想听什么歌?” “你觉得我会喜欢听什么就唱什么。” 他这回答更让她犯难,就跟考验她似的,要她琢磨他的心理。 媽媽壁,第一次见面,她对他什么都不了解,怎么琢磨啊? 决定倒是很快就下了,她根据目测到的他的大概年龄,保守地选择了大部分中老年人都不会反感的邓丽君的曲目,挑了经典的《甜蜜蜜》。 一曲终了,他没做任何表示。 她只能再主动:“蔺先生,那现在我去洗澡了。” 他才又出声:“决定下好了么?” 她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愿意不愿意长期被他养的这件事,她尴尬而不是礼貌地笑:“那个,蔺先生,这个问题,要不等船上体验过后再谈?万一您对我不满意,还能及时退货不是?” 其实潜台词完全是反过来的:她怕他在船上不行。 虽然她确确实实是卖的那一方,但她在心理上当作是寻找长期火包友,X能力非常重要。否则她得多憋屈?谁知道他打算养她多久?她憋出毛病怎么办? 他非常好说话,同意了:“去吧。” 等她洗完澡出来,他还站在全落地的窗户前。 鎏城的风景有那么好看么? 她扯掉浴巾,从他身后抱住他:“蔺先生要洗澡吗?” 洗澡的过程中,她其实在猜他会不会中途闯入,但直到结束都没有,貌似是个规矩的男人……?或许有些中老年人就是这样无趣吧,连在床上都不爱玩花样。 他转过来,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逡巡数秒,低头吻住她。 她有点措手不及,并且是排斥的,因为她原本并没有打算和火包友接吻的,关键他还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他这人也奇怪,难道不怕她脏? 草…… 吻都吻了,她总不能推开他惹他不快,只能忍着。 还好,他的嘴巴挺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口气或者烟酒味儿。 吻着吻着,她又发现他的吻技还不赖,甚至吻得她有点迷糊,便更加不计较了。 再接着发现他还算温柔,她对这个金主可以说是越来越满意。 就是他突然停下来一下。 她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绪,就觉得他眼神挺深的,深得她既虚心又忐忑,因为她此前特意去做过手术,而好像听说,有经验的男人分辨得出来是天然的还是后天补的。 她装青涩:“蔺先生,你停在这里我难受,能不能……继续……” 他遂她的愿,继续动了。 她却后悔了——妈的!大爷的!祖宗的!床要塌了! 最后床自然是没塌。 她的体验则不太好。 倒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她全程怕露馅,一直在分心表演自己是处儿。虽然有一阵她根本迷怔得完全忘记表演这回事儿了。 隔天早上就没见他人了,只留了张卡。 另外手机里也有条魏必发来的讯息,告诉她五澜湾这房子以后她住,等下次来的时候会通知她。 便是以此为开始,她正式成为蔺时年的金丝鸟。 梦境里,她一遍一遍地重复那场初识,越重复越怀疑,当年究竟是不是个局? 如果是个局,蔺时年究竟图她什么? 这两年多来也没见他怎样,就最近他才有所动作。 而最近他的那些动作,同样叫她琢磨不透。 ………… “……老狗B……我草你祖宗……” 蔺时年回来卧室时,首先入耳的就是她这句喃喃。 他行至床前,将她从紧裹的被子里解出来。 她顺势向右边侧,抱枕头入怀,没再动了,相较她醒着的时候,异常文雅安宁,判若两人。 蔺时年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烧着。 他捡起毛巾,重新去拧了一把,敷上去。 旋即躺上左侧的位置,靠于床头,继续看文件。 半晌,原本寂静的空间里传出女人细微的啜泣。 蔺时年偏头,看向身侧。 灯光下,她的皮肤非常透,浮出珍珠似的荧光,隐约可见纤细的血管。 她头上的汗始终没停止过往外冒,眼角溢出来的细细一痕水渍显得不那么明显。 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抹。 “对不起……”她又喃喃,低若蚊吟,眼角的水越涌越多。 她微干的唇瓣尚在轻轻翕动。 蔺时年低下身子,将耳朵靠过去。 凝神听了许久,才分辨出两个称呼。 “老许”和“妈”。 ………… 睡的这一觉,比打、炮还要累,光影在梦境里晃动了整夜,以致于睁眼后,方颂祺的脑袋反而是空白的。 双眸直直盯着天花板,亦放空了许久。 捕捉到身周有人在走动,她才猛地一激灵坐起来。 入目的是某只禽、兽在套衣冠。 望向窗户外,确认太阳并没有打西边出来,方颂祺看回他:“你今天不飞啊?” 不是一般睡一觉起来就不见他人吗?奥门那几天除外。 蔺时年系着领带并没有转身:“暂时不飞。” “噢……”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方颂祺内心波浪滔天。他暂时不飞走,岂不代表她每晚得来这儿时刻准备着? 关键今儿个周末,她不也得闷在这儿了? 嘶——脑仁疼。 不是打比方,是真疼。方颂祺捂住脑袋爬下床去翻自己的包。 上回在奥门疼了一回后,她发现不把药带身边貌似还是不太行,就备着以防万一了,没想到还真防上了。 床头正好有水杯,她就着吞了两颗。 扭头见蔺时年盯着她看,她大大方方冲他晃了晃药瓶:“怎么?你也想吃?” 蔺时年则指了指桌子:“你邦忙给个参考意见。” 丢下话后便走人。 方颂祺狐疑上前。 四套画册,四处房产。 嚯,蔺大老板要在鎏城斥巨资买房了? 挑着眉尾,她带着画册回床上饶有兴趣地细细翻看。 蔺时年的豪宅,她没准有机会能住上呢~! 就算住不上,起码她能积累个挑豪宅的经历~! ………… 当晚蔺时年并没有回来五澜湾。 不过就算他回来了,方颂祺也没时间伺候他,因为手头还有工作没完成。 次日她直接从五澜湾去DK上班,打卡的时候从人事那儿听说杏夏请了三天的假。 她发消息询问杏夏,中午午饭期间才得到回复:周泽的父亲夜里过世了。 方颂祺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吃煎饼馃子。 于是就去吃煎饼馃子了,随后能量满满地继续投入下午的工作。 这个晚上,蔺时年依旧没有出现在五澜湾。 不过方颂祺补刷因为白天太忙而没有刷的微博时,看到翁思宜又被素人拍到与一神秘男子吃饭。 嗯,神秘男子与上回是同一个。 关于翁思宜恋情的猜测因此愈演愈烈。 方颂祺忙到没时间去网络上黑翁思宜,暂时放过她一次。 第二天方颂祺来了个这两年最早的起床,因为今天是非&华传媒集团的代表和菲洲华侨商会的代表前来交流与考察的日子。 一行人在昨天夜里抵达,皆有身份,并不是Amanda出面接待就行,除了报社的领导,DK上头有两个高、层指派下来,ZF方面更有要、员。 方颂祺被Amanda指派去复印了几份材料,过来的时候会议室里的会议已经开始了十来分钟。。 她从后门悄摸进去,将材料递送给Amanda后,自个儿挑了个角落猫着,边录音边做会议记录。 各方媒体均遣了人来,鎏城日报也有记者,这场会议不用方颂祺出稿,但不代表方颂祺不用认真听,何况她目前跟着Amanda做事,而Amanda是此次交流和考察活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可能因为前天晚上后半夜的梦,这个会议她听得不太专注,暗暗叹息得指望着回去之后重新听录音再整理。 而神思又不禁晃荡,在想自己前天晚上之所以梦见老许,可能因为最近的工作内容与菲洲方面相关。 烦,真踏马烦。 烦得方颂祺想抽烟。 她这想一出就想做一出的性格,让她马上付诸行动,将录音笔交托给报社的一位同事邦忙继续录着,自己则溜出会议室到吸烟室去。 抽完两根往回走的时候,冷不丁在过道上碰到魏必,方颂祺险些以为自己被烟气熏太久出现错觉。 眼瞧着魏必越走越近,她回过神来,一张口就是草:“干嘛?蔺时年该不会这个时候想炮?都不管我是不是在工作,派你来这里接我去他那儿?” 魏必却压根没在她面前停留,不认识她一般漠漠掠过她,拐了个弯推门进会议室。 方颂祺愣了一愣,反应过来这也是她要回的会议室,忙不迭也推门。 进去后她迅速搜寻,顺利捕捉到魏必的身影。 他沿着墙边往会议室前方走,然后在第一排的某个位置停下,弯身与人说话。 不用多猜,多半是蔺时年。 视角受限,方颂祺没办法再进一步看清楚加以确认。 第一排坐着的都是怎样身份的人她完全有数,内心不禁嗷嗷叫。 蔺时年也出席了? 他是哪一方的人? DK集团的高管?非&華传媒集团的代表?华侨商会的代表……? 正忖着,台上正在讲话的一个ZF要、员下来,串场人隆重邀请非&华传媒集团的董事长上台。 刚刚魏必找去的那个位置上的人在掌声中站起身,走向演讲台。 方颂祺紧紧盯着对方的背影。 这背影好像…… 当对方在演讲台上转过来正脸面向大家的时候,她呼吸一滞。 华、华哥……? “各位好,我是任迦華,非常高兴这次能……” 方颂祺也不知是该惊喜还是该失望。 一秒钟的踌躇后,惊喜压过了失望。 原来她看了这么久的“任迦華”的名字,就是华哥。 虽然不是她原本所以为的蔺时年,但华哥的身份确认了,蔺时年的身份还会远么? 回到座位里,方颂祺忙不迭问同事了解今次所有与会重要人物的名单。 没找到蔺时年。 方颂祺抿唇,抬头瞄魏必。 魏必今儿在这儿明显扮演了华哥的助理(或秘书)的角色,中途给华哥递过一次文件。 华哥的普通话她在奥门时见识过,确实带了些许粤语口音,但已经非常标准了。语言风格的诙谐给他在演讲台上更添一分魅力。 不用说,和奥门时的私下见面不完全是同一个人。 那会儿她误以为华哥比蔺时年大不了多少,现在完全确定是个误会——华哥教育蔺时年不懂得保养,太有资格了! 也因为先入为主的关系,方颂祺有点难把华哥和白纸黑字资料上的那位致力于向全世界传播华人文化、搭建中非友好桥梁的媒体人重合在一起。 会议分上下午前后半场持续了一整天。 方颂祺想找魏必说点儿话都没有机会。 傍晚会议结束后,晚上有专门为迎接代表团而设的宴会。 方颂祺自然没资格参加,乖乖回报社去加班从录音里整理今日会议的记录。 Amanda中途给她来电话了,临时需要一份文件。 方颂祺从她的座位上找到文件后,送去酒店。 DK的员工工作证是通行证,保她通过了三重的阻拦,进到宴会厅里。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方颂祺站在约定好的某个侧门等Amanda,左边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她扭头,却没看见人。 笑声在这时从右边的耳朵传入。 方颂祺应声再往右转,这才看见—— “任先生。”她问候,微微鞠躬致意。 华哥即刻皱眉:“你怎么一点也不可爱?” 方颂祺便不与他生疏客套:“华哥~” “原来你在DK工作,还是报社的。”华哥拨起她拿在手里的员工证看,注意力随后落在她的名字上,“方颂祺……颂祺,寓意很好。” 方颂祺唇角弯更甚:“我就当华哥是在夸我。” 寓意确实很好,“祺”字本身就是幸福、吉祥的意思,用在祝颂语中,诸如“顺颂商祺”“顺颂时祺”等等,又带给他人祝福。 “就是在夸你。”华哥笑哈哈,没和她多说,要继续回里头,与她道别,“宴会结束后我去楼上找你和蔺子再聊。” “蔺时年在楼上?”方颂祺挑眉,理解的意思是,蔺时年住在这个酒店里。 “蔺时年?”华哥一愣,“你在说蔺子?” 方颂祺比他更愣:“啊,对,在说蔺老板。怎么了?” 不是他,还能有其他姓蔺的人么? “蔺时年?”华哥收了诧异,生了满面趣味,“蔺子告诉你他叫‘蔺时年’?” 方颂祺察觉出问题来:“难道他不叫‘蔺时年’?” 华哥笑得略开怀:“没,他的名字,他说叫什么就是什么。” 方颂祺:“……” 042、当你感到黑暗 挖槽!蔺时年不叫蔺时年,那叫什么? 姓“蔺”总是没错的吧?否则华哥几个也不会“蔺子”或者“老蔺”地喊他,她几次三番称呼他“蔺老板”也没问题,另外她在澳门时当着菲佣的面说“你们蔺先生”同样沟通无障碍。 妈的!不管怎样,那个老狗B就是连给她的名字都是假的! 搞什么飞机这么神秘?他是哪只见不得人的狗东西? Amanda走过来的时候远远瞧见了她和华哥曾短暂地站在一起说话。 “你和任先生认识?” 方颂祺当然否认:“不是,任先生上洗手间不认识路,我给邦忙指了方向,他跟我道谢~” 扯着谎,她把文件递给Amanda。 Amanda接过,笑了一下:“就算你真的和任董事长认识,也没有太稀奇。” 方颂祺自行解读,她末尾应该还有半截话,诸如“毕竟你本来就是个有背景有后台的人”之类。 不过Amanda的语气并没有半丝讽刺或者鄙夷,明显早已习惯甚至看透中国的关系户文化。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叫住她,虚心请教:“姐儿,我被安排到你手里,是什么人特意交待过?” Amanda听出意思,一副古怪表情:“你连自己是挂谁名下的关系户都不知道?” 可不是嘛,方颂祺也看自己跟个傻子似的。 遗憾的是,Amanda并无法解答她的疑问:“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每年塞我手里的实习生多了去,我哪儿有空一个个了解?难不成还指望我本末倒置不工作只琢磨怎么伺候你们这些个祖宗?” 别说,Amanda这小脾气挺对方颂祺的胃口,挺幸运能分配到这位师傅,否则这职场生涯,她真分分钟呆不住。 当然,人家Amanda敢这口气,不是靠背景,而完全凭实力说话。汶川、奥运、玉树、亚运,等等,Amanda全参与过报道,只是现在基本不再跑现场了。 与Amanda分道扬镳,方颂祺离开宴会厅,等电梯的时候遇上两个也刚从宴会厅里出来的中年男人。 明显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而那位下属,秃成地中海的发型过于醒目,她一眼认出是那日“风情”的包厢里从里间出来教训了冯孝刚的那人。 “地中海”在环视四周环境时顺带扫过了她,自然记不得她这个当时隐在众多莺莺燕燕里的普通人。 方颂祺心头一顿,趁着走进电梯时候的转身,偷瞄那位“上司”。她猜测应该就是那日在里间与蔺时年见面的人。 肃正的一张国字脸,竟令方颂祺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摁了一楼之后往后方位置站,继续偷瞄。 两个男人先后进来,没再摁楼层,而直接摁了关电梯门。 尴尬的是,通过电梯轿厢的镜面,人家逮住她的视线了。 方颂祺不慌不乱地顺势给了人家一个微笑外加点头问候。 大概是蒙混过关了,人家并没有对她怎样,回之以一个似有若无的颔首。 能出席今日宴会的必然是大人物,方颂祺搜索一番白日会议上见过的那些人,不曾对面前的这位有印象。只是,当官的人可能总能被熏染到那么一丝官家的气质和做派,她猜测他是官方之人。 电梯抵达一楼,电梯门打开,两个男人先出去,方颂祺稍加顿了两秒再出去。 出去后她没着急走,坐到酒店大堂的沙发里,拿出手机点开网页。 如果她的记忆力没有出差错,当天在包厢里,她听见冯孝刚向地中海中年男人提过一个什么“Ji老幺”。 当时她没放在心上,刚刚那个男人又确实给她一种眼熟之感,叫她有了强烈的探究欲望。照冯孝刚语境的意思,“Ji老幺”和那个男人多半是亲属关系。 她便尝试往搜索框里输入“鎏城”和“纪”这两个关键词。 蹦出来的讯息是“季”而非“纪”。 且第一个搜索条是“季忠棠”。 这名字,方颂祺认得。 连与季忠棠相关度比较高的图片和新闻事件都是她曾经点开浏览过的。 那新闻事件她没有重新去碰,只再次点开图片,从图片里得到确认,就是她刚刚在电梯里见到的那个男人。 季忠棠,曾经驻非的一名外交人员…… 关掉网页,方颂祺老僧入定般坐着一动不动。 约莫两三分钟,她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拍了拍脸,无波无漾起身往外去。 既然华哥透露了蔺时年住在这里,何况接连两个晚上蔺时年都没出现,魏必更不曾给她发消息,她也就不去五澜湾了,直接回公寓。 杏夏不在,估计还在邦忙周泽他父亲的后事。 方颂祺的班还没加完,继续点开录音。 不多时,手机里忽然来了钱师傅的电话:“方小姐,你快来趟医院,小敬刚刚突然抽搐昏厥了!” ………… 医院。 季存希刚给一孩子看急诊,舒展着懒腰感叹:“什么时候,这些孩子能不哭不闹好好做检查?” 一旁的护士掩嘴笑了笑:“季医生,你要是去其他科室呆一呆,就知道这些孩子比大人好哄多了。那其他科室里啊,哭闹算什么?都不知碰上多少心理素质差的病人和家属,医生没说两句,他们先昏倒。” “前两天更夸张,肿瘤科有一个人脑袋里长了个小瘤,根本不严重,也不等医生把话说完,直接就给吓死了,真是吓死了,心脏复苏都没救过来。” 护士的话非但没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让季存希更觉得感叹:“唉……所以我才一直不想当什么医生,天天见到的都是人生悲欢。” 不过丧不到几秒,他便敛起神色重振精神:“看看下一个病人吧。” 护士看了看记录表,摇头:“暂时没有下一位病人。” “噢?”季存希高兴,“那你们先顶着,我去透透气。” 放下听诊器,他迫不及待离开科室。 到了外头,立刻抽出手机拨沈烨的号码。 连拨了三通电话,那边才接起。 “沈公子,来医院,咱们聊聊。” 听筒那头,沈烨语气冷淡:“到儿科能聊什么?你打算给我唱儿歌?” “……”季存希,“其实我对包、、皮手术也很有研究。” 沈烨:“……” “嗳嗳嗳,别挂电话!”季存希不再开玩笑,认真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回家后的情况嘛,你一直不给我机会。” “我给你机会,谁给我机会?”沈烨的声音透露着一股烦闷,“还到你的儿科?我现在连自己的家门都出不去。” 果不其然如他自己所预料的,他的行踪暴露,那晚后来在酒店被家里人找来直接给逮回冯家了。然后关第三天了,不给出门。 “这能怪谁?还不得怨你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刀,为了一个妞儿,连珍贵的自由都舍弃了。”季存希的调侃无异于幸灾乐祸。 沈烨这回二话不说真要挂电话。 却听季存希猛地一惊一乍:“妞儿!你的那个妞儿啊沈公子!我看见你的那个妞儿了!” “在哪儿?”沈烨的嘴巴反应得比脑子快。 季存希隔着电话给他现场直播:“往住院部那边去了欸!走得贼快!哎呀!没影了!我看不见人影了!” ………… 五洲国际酒店。 蔺时年结束视频会议,揉了揉鼻梁,起身准备进卧室洗漱。 魏必走上前来,将许敬一事汇报。 蔺时年滞住身形:“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小时了。”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蔺时年皱眉。 魏必抱歉:“您刚刚在开会,我就没打扰。方小姐的弟弟现在也已经没事了。” 蔺时年沉吟数秒,吩咐魏必备车:“今晚回五澜湾。” ………… 病房。 许敬的抽搐昏厥,是低钙血症的症状。慢性肾功能衰竭伴随低钙血症是普遍存在的。 是故相较于病情,许敬更关注的是方颂祺的到来,格外欣喜:“早知道这样就能看见姐,我就该多晕几次。” 一句话成功把方颂祺引爆:“你再重复一遍试试!” 冷而锐利的眸子凉森森恶瞪:“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和金钱!自由和尊严全都没有了!到头来你踏马跟我说这种话?!” 许敬尚未完全恢复过来的脸色愈发白,似被她吓住了。 钱师傅担心方颂祺脾气上来讲更多难听的话,忙不迭上来挡在姐弟俩之间当和事佬:“方小姐你不要动怒,小敬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他一直很想念你,你来了他很高兴。不要歧义了他的话。” 方颂祺忿忿甩开钱师傅的手,倒没有再发飙。 钱师傅偷偷给许敬打眼色。 许敬注视着方颂祺,看起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钱师傅邦忙转移话题:“对了小敬,你之前不是给方小姐准备了生日礼物?今天她正好在,你可以送她了~否则又得等下一次。” 许敬的注意力因此集中过去,表情恢复过来,朝床头柜的抽屉伸手。 钱师傅没让他起来,替他把抽屉打开,取出里头的东西。 许敬从钱师傅手里接过,抱在怀里,然后笑着递向方颂祺:“姐,迟到的生日礼物~” 是个透明的广口玻璃瓶,瓶塞扎着蝴蝶结,瓶内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星星,全是用塑料吸管折的。 方颂祺眸底凝聚冰凌,没有接,抬眼质问:“你就是浪费休养的时间来搞这种无聊的东西?” “这不是无聊的东西,这是给姐你的生日礼物。”许敬坐在病床上仰着消瘦的脸,目光诚挚,有点小男生的不好意思和难为情,“我知道这个星星可能土了点,但我出不去医院,只能自己折点星星或者千纸鹤……” “等以后!”他的嗓音重新拔高,“以后我出院了!自己赚钱了!就带姐去南极看真正的星星!” 方颂祺面无表情,拿过他手里的玻璃瓶,拔开瓶上的木塞,下一秒倒置玻璃瓶,将瓶内的星星一股脑倒进垃圾桶,最后松手,连玻璃瓶一起丢里头。 “我是让你在这里养病的!不是让你在这里弄小孩子的玩意儿来糟蹋我的心血和付出!” 许敬面容僵硬,脸色煞白,直直盯着垃圾桶里的东西,一言不发。 “方小姐,你这——” “还有你!”方颂祺转向钱师傅,厉声打断他,“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再看不住他,就给我卷铺盖滚蛋!倒贴钱我也不要再用你了!” 撂完话,方颂祺就要走人。 背后传出许敬的低语:“姐你不开心,就不要再继续牺牲自由和尊严了……” 火上浇油,火星子顿时在方颂祺身周重燃:“你真想死是不是?!” “不是不是方小姐!”钱师傅着急得不行,忙不迭代替许敬否认。 许敬定定迎视方颂祺:“我从不想成为姐你的包袱和累赘……姐希望我治疗,我就治疗;姐希望我手术,我就手术;但姐你要是因为我的病,越来越不开心,支撑不住了,我不想治了……与其每天关在病房里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成,不如出院,数着最后的日子慢慢等死……姐开心,我自己也开心……” “小敬……” “许敬!”方颂祺一把撞开钱师傅,冲到病床前,就差把许敬整个人拎起来了,“你现在来跟我说不如去死,我之前的一切付出岂不全部打水漂?!敢死试试!想都不要给我想!” 她没抓他,许敬反过来抓住她的手:“姐开心的话,我就活着……” 方颂祺咬紧后槽牙,甩掉他,汹汹离开。 高跟鞋哒哒哒,一下踩得比一下重,仿佛这样就能把糟糕透顶的坏心情统统蹬出身体,踩在脚下,碾进尘埃里。 行至医院门口,倏尔一把清润的嗓音入耳:“翁翠花。” 方颂祺的第一反应是翁思宜出现在了这里,当即循声回头——猎物都撞她枪口上来了,她正好不爽着!撕一撕泄泄火! 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冯火华的笑脸。 既然没的撕,方颂祺一声不吭绕开他。 沈烨跟在她身后:“翁翠——” “别叫我翁翠花!”方颂祺恶声。 “翁小姐?” “你全家才都是牛、郎!”她也并非每种场合都会纠正“小姐”的叫法,只在某些情绪点之下异常敏感。比如现在(澳门机场那次,她根本不记得了)。 “翠花……?”沈烨锲而不舍第三次尝试。 “……”去掉姓氏之后,其土里土气发挥至极致。方颂祺简直要抓狂!早知道两人还会再见面,她当时就不该一时冲动报了这个名号,虽然不是她的真名,但这个冯火华每回实实在在喊的对象是她,她如何能忍? 嚯地,她扭回身。 正见他在笑,明显是故意拿“翠花”来逗她。 对,逗她。 问题是她和这个家伙有熟到能开玩笑逗对方的地步吗? 自然没有。 于是方颂祺眼里眯出冷光,不留情面嘲讽:“这种过时的把妹手段,就别拿到我面前来丢人现眼!” 沈烨似无所谓她的嘲讽,反关心她:“你心情不好?” 她的情绪全写在她的脸上和她高跟鞋鞋跟钝地的每一下重声里,但凡看到她的人,即便与她素不相识,也能看出来。 “知道我心情不好就滚远点!别犯贱凑到我面前来讨骂!”方颂祺利落继续脚步。 沈烨揉揉鼻头,没有再跟上。倒不是怕讨骂,而是怕讨她嫌。 算了,今晚时机不好,下次再找她吧。 正准备要走,忽见她回头问:“你知道最近的电影院在哪里?” 沈烨摇摇头。 她猛翻白眼,满面嫌弃,看得沈烨特别想笑。 事实上,他确实无声地笑了,笑着补充:“不过我知道有家老电影放映厅。” 脱口后,他猜想她会不会又蹦出什么字眼讽刺他。 却听她命令式的口吻:“带路!” 沈烨微扬唇角:“走吧。” ………… 路边的一辆车里,魏必目送方颂祺随沈烨离开,扭回头看蔺时年,等他的指示。 本来是要直接从酒店去五澜湾的,中途蔺时年改变主意,让车子拐来医院,能接方颂祺一起走。 方颂祺出来前,魏必就接到钱师傅传来的消息,汇报说方颂祺和许敬大吵了一架。 现在被沈烨截胡,魏必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厢内没有开灯,车窗外映进来的斑驳光线只打到蔺时年的半截下巴为止。 是绷着的。 ………… 前往的是距离医院仅五分钟步行路程的地铁站。 然而这并非目的地。 走下地下通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路到头,再拐上一个出口,顺着阶梯往上走十步左右,沈烨稍顿脚步,回头瞥了一眼,随即走进尽头一道古旧的门。 方颂祺比他慢了约莫三步,毫不犹豫地撩开沉重的布帘随之跨入,外头的喧哗猝然被隔绝,眼前亦是猝然一阵漆黑,像是无意间遁入另一个世界。 她蓦地滞住。 同时,有只温热的掌心握住她的小臂。 三秒后,她的眼睛彻底适应黑暗,发现里面并不是完全黑的。 沈烨逆光而站,挺拔的身影笼着她。 方颂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见他眸子里波光流转,凝在她的脸上,恍惚有个刹那令她感觉陷了进去。 “小心阶梯。”他温声提醒,随即松开手,并侧身让开路。 映入方颂祺眼帘的是大概一百平的空间,座位随阶梯式分布,若非预先知晓是什么“老电影放映厅”,其实与普通电影院的放映厅无异。 一束明亮的光放射向前方,照出漂浮的尘粒,投射于墙壁的黑白画面上,镜头带着一种残破的灰色,密密麻麻的夹杂着久远时代的味道。 观众不多,十来个,身影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每个人都十分安静,整个空间只回荡着片中人物的对白。 方颂祺一眼认出是经典老电影《魂断蓝桥》。 “WaterlooBridge。”身旁的人也报出影片的名称,几乎与她心中所想在同一时刻。 方颂祺瞍他一眼,轻嘲:“卖弄。” 指的是他故意说英文。 “……”沈烨无语也无奈,好像在她面前不管干什么都会遭到挑刺。 那就随她挑刺,忽略她的轻嘲,笑问:“合你口味么?” 不明确他问的是放映厅还是在问影片,方颂祺兀自将其杂糅为一个问题,哧道:“又不是我的私人放映厅,难不成我说一句不合口味,它就能凭由我的喜好随意切换?” 沈烨张了张口,话还没出口,方颂祺已自顾自寻了个偏中央的空座儿开始认真看电影,似乎压根就没想继续搭理他。 沈烨也不尴尬,咽下话头,驾轻就熟地在最后一排的第一个位置落座。 一个小时后,随着光与影的落幕,整个放映厅陷入黑暗,维持三十秒之久。 再亮起来时,却不是如一般电影院通明,而荧幕上继续播放下一部电影。 下一部电影却依旧是《魂断蓝桥》。 有人陆续离场,也有人和方颂祺一样仍静坐着。 “这个放映厅,一个礼拜只会重复同一部电影。”旁座传来解释。 方颂祺斜眼:“你对这里很熟。” 沈烨浅笑:“我认识这个放映厅的主人。” 方颂祺默了两三秒,不按常理出牌地无缝衔接出下一个疑问:“你为什么还在这?” 沈烨没跟上她的逻辑,但跟上了她的跳脱,不紧不慢回:“这里过了晚上十点,就要从另一个口出去,担心你不识路。” 方颂祺单手撑在前座椅背,支着下巴歪过脑袋来,上上下下打量他:“还有其他泡妞的招儿么?” 沈烨:“……” 方颂祺眯起眸子继续嘲讽:“可惜,老娘吃过的男人比你玩过的女人多得多,你这一套又一套的,在我这里卵用都没有。” 沈烨哭笑不得。假如此时在喝水,他想他一定会喷出来。 “不过——”方颂祺又拖了个长音,一转话锋,“看在我今天心情极差的份上,给你一次护花的机会。” “为什么是‘看在心情极差的份上’?”沈烨费解。 方颂祺拨了拨自己耳畔的碎发:“噢,因为如果我今天心情好,那么你根本连再见到我的机会都没有。” 因果关系被她解释得很奇怪,但略一忖,这句话本身还是很有道理的。见她懒懒舒展着腰,沈烨抿起唇角,当先起身:“走吧。” 出口和入口在相反的方向。 走出去后,方颂祺更加肯定了放映厅的位置是大隐隐于市的闹中取静—— 呈现眼前的是一条笔直的林荫大道,两边竟是连路灯都没有,乍然之下,比放映厅里还要黑,而且,周围貌似也没有住宅小区。 如果现在他对她图谋不轨,她应该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念头刚冒出,身旁的人似与她心有灵犀,问:“怕吗?” 他的嗓音在这样的夜里有种说不出的醇。 方颂祺偏头,于昏暗中凝注他的两只眼,定定几秒钟,似乎错觉与他相识已久。 呼一口浊气,她曼声:“上小学的时候,我家的房子在巷子的最里面,总要走过长长的一段路。白天倒还好,一到夜晚,我就浑身戒备,怕四周随时会冒出妖魔鬼怪。有一天,我爸牵着我的手,陪我一起走,和我一起高唱《葫芦娃》,一直从巷子头唱到巷子尾。” 记忆深处的小故事,并不完全算回答他的问题。稍顿了两三秒后,方颂祺间断式地做收尾:“他告诉我,‘当你感到黑暗,走夜路请放声歌唱。’” 沈烨安安静静地听她讲完,略一思量,问:“所以你现在打算放开嗓子唱歌?” “你觉得呢?”方颂祺反问着,打开手机的电筒功能,“明明有照明灯,为什么不用?” “……”沈烨愣了一下,笑开,彻底甘拜下风。 林荫大道最终依旧绕回了地铁站,而且距离不远,只消两三分钟。 方颂祺从来不知道原来这座城市里隐藏着这么有意思的道路规划。 站在路边,她与他道别:“冯火华,谢谢你的推荐,这放映厅还不赖。” 沈烨弯唇:“不客气,欢迎下次再来。” “不会有下次。”方颂祺撇嘴,“我讨厌看腻腻歪歪的爱情电影。” 那方才还全看完了……沈烨这一句未能出口。 因为她紧接着又道:“不过,如果放映厅的主人能改变风格,在爱情后面再加上动作,而且最好是各种高难度动作,我或许会考虑再光顾。” 沈烨:“……”咳咳,选择不接这茬,换了个话题,“你上次怎么走得那么突然?” 方颂祺简单粗、暴:“我乐意。” 沈烨:“你的衣服还在我那里。” 方颂祺:“不是说了两不相欠?丢了它们。你的衣服也已经被我扔了。” 准确来讲,是她根本忘记他衣服这码子事儿了,她醒来的时候穿的是睡裙,所以是被蔺时年扒掉后丢的……? 沈烨:“你后来没事吧?我给你打过一通电话,你没接。” “是么?”方颂祺并不清楚,随口诌,“你可能已经被我拉黑了。” “是么?”沈烨掏出手机,手指摁了几下屏幕。 方颂祺的手机不瞬震动。 沈烨笑。 方颂祺也点了几下屏幕,然后朝他晃了晃手机:“现在拉黑了。” 沈烨:“……” 方颂祺没再理他,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迅速坐上车,嘭地关上车门,连声“再见”也没给。 沈烨立于原地,目送出租车的离开,笑了笑,旋即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马路对面的车里,魏必微微侧头,问后座里的人:“先生,我们现在回五澜湾么?” 蔺时年安静数秒,从窗外收回视线,不冷不热:“回酒店。” 043、爬你妹! 出租车上,方颂祺点开一个多小时前的未接来电,回拨过去。 “干嘛?蔺时年要找我去炮?” 魏必:“抱歉,方小姐,我不小心打错了。” “噢。”方颂祺直接挂掉。 回到公寓,发现杏夏房间里灯是亮着的。 方颂祺瞥了一眼,掠过,走进自己的房间。 ………… 季存希开车送沈烨回去的路上,嘴巴就没停止过逼逼叨。 “……我让你来医院看我,你不是说出不了门?怎么我一说见到你那个妞儿,你马上就能飞出来了?” “……你泡妞就泡妞,还不带上我?然后呢?在你家人面前拿我当挡箭牌说是为了见我?你赖我头上多少事了?你妈还找我妈告状怪罪我带坏你。你沈公子都能在外拈花惹草全垒打了,还需要我带坏?” “……” 沈烨从上车开始捂住耳朵,直至下车,建议季存希可以去挑战世界吉尼斯纪录。 季存希正要踹他屁股,眼尖瞄见沈母冯晚意,他急急收了势,礼貌问候:“冯阿姨晚上好~” “存希你都这么晚下班的?” 冯晚意的关心往往不完全是字面意思上的关心。 季存希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套到话的人:“是啊冯阿姨,我妈美其名曰锻炼我,故意让医院给我排夜班,今天要不是得送沈烨回来,我又得在科室里呆到凌晨。” 冯晚意:“太累了,你注意休息,别年纪轻轻就把身体熬坏了。我以为你在儿科会相对轻松些。” “真羡慕沈烨,我妈有冯阿姨你一半的温柔我就谢天谢地了。”季存希撇嘴卖乖,启动车子道别,“那冯阿姨我先回家了,你家沈烨完好无损~” “好,你路上小心。”冯晚意叮嘱。 送走季老幺,沈烨才迎上前:“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你也知道晚?”冯晚意皱眉。 沈烨笑着揽住她的肩。 冯晚意沉默地看他数秒,理了理他的衣领:“走,和你外公打声招呼。” “外公回来了?”沈烨意外。 “嗯,在你之前,刚从机场回来。非洲来的代表团他不能不出面接待。”冯晚意偕同他进去。 沈烨不由加快步伐。 大厅里灯火通明,场面却不是特别好看。 二舅妈黎虹正怒声:“跪下!” 冯孝刚当即垂着脑袋“咚——”地跪到地板上。 一旁的大舅冯伯珅相劝:“你别那么凶,把孩子吓到了。” “你们今天都不要替他说话!我非打死他不可!”黎虹从佣人手里接过鸡毛掸子。 大舅妈梁雯邦忙挡了一挡,也出言:“算了吧,哪有人第一次创业就成功?何况孝刚还是个孩子,什么经验也没有,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次的目的本来也就是让他练练手,能挣到钱最好,没有也攒个创业的履历,不至于空白。” “大嫂,你真觉得他还小吗?”黎虹看向梁雯,“再过一两年就三十了,怎么还小?” 冯孝刚满面羞愧:“大伯、大伯母,你们不用邦我求情了。确实是我没用,把爷爷给我的创业资金都败光了,公司也倒闭了。我妈打我是应该的,就算打死我也是我活该。” “你还有自知之明?我以为你和你爸一样,已经不要自己的脸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黎虹讥嘲着,鸡毛掸子Pia地落到冯孝刚的后背上。 冯伯珅和梁雯夫妇俩在那句“不要自己的脸”时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虽然明面上骂的是冯仲谋,但实际上也在暗讽冯家。冯家足有能力打压冯仲谋,让冯仲谋在外面永无出头之日。然而却没有。所以在黎虹看来,冯家始终偏袒自家人。 至于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更值得玩味儿了。 鸡毛掸子才抽了两三下,冯孝刚就萎了,一分钟那硬气十足不怕死的话全不作数,快三十的人哭喊着向冯伯珅和梁雯求救:“大伯、大伯母!你们快拦拦我妈!我会被她打死的!” “梁虹,差不多行了。”冯伯珅复出声。 冯孝刚已经被打得开始口不择言:“你自己留不住男人的心!把气全撒在我身、上!人家的新老婆年轻漂亮又有学识!还马上要生新儿子了!你年老色衰没人要心理变太!有本事找他去拼命!打我算什么本事!” “哎呀孝刚!你胡说八道什么?!”梁雯呵斥。 黎虹已经大受刺激,更加凶狠地抽动手里的鸡毛掸子。 冯孝刚哪里还乖乖跪在那儿白白挨打?自救地抱头站起,打开了黎虹的手。 黎虹一时没防备,身形趔趄。 幸而被旁侧的佣人扶住。 场面趋于混乱。 沈烨极轻蹙了蹙眉。 冯晚意握住他的手,示意他暂时先停在门口不要进去。 有人在此时沉声:“闹够了没有?故意挑着这个时候,唱大戏给我看?” “爸……” “爷爷!” “太老爷……” “外公。” “……” 一时间,众人陆续问候现身的冯松仁。 冯孝刚重新跪到地上,用膝盖走到冯松仁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冯松仁告状。 黎虹手持鸡毛掸子站在原地未动,微微颔首唤了一声“爸”,然后也跪下:“是我管教无方。” 冯松仁目光微沉,微抿着唇看着母子二人,半晌无声。 周围其他人皆屏息,并不敢在这个时候有所言语。 “伯珅,”冯松仁点了名。 “爸,我在。”冯伯珅出列,上前半步。 “在DK给孝刚安排个职位,你多费点心,邦忙教导。”冯松仁发话。 冯孝刚挺高兴的:“爷爷你早该这样了,也就不用浪费那笔创业资金。” 冯松仁瞥了他一眼,未多言。 梁雯悄悄拉一下冯伯珅的衣袖,希望冯伯珅拒绝。 DK又不是普通的民营企业,不是他们冯家自己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正因为如此,以前从没有考虑要把不成器的冯孝刚带进来。 冯伯珅其实也有想法:“爸,怕是没有适合孝刚的职位。” “清洁工这样最基础的工作他也干不来?” 冯松仁的一句话把冯孝刚的吓傻了:“爷爷,你可是董事长!我是你的孙子!怎么能去干清洁工那么丢人的活?我们冯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清洁工丢人?”冯松仁冷笑,“我年轻的时候就给人当清洁工。” “啊,不,我不是说爷爷你丢人。爷爷你当然干什么都是——” “你,跟我进来!”冯松仁打断冯孝刚,目标人物却并非冯孝刚,而是沈烨。 “我让佣人把你带给你外公的茶泡一泡,你好好和你外公聊会儿。”冯晚意低声叮咛。 “好的,妈。”沈烨讪讪,举步跟在冯松仁身后行往书房。 黎虹越过沈烨的背影盯着冯松仁,眸光幽然。 梁雯搀她起来:“别跪了,一会儿膝盖疼。好歹孝刚接下来的着落确定了。你啊,就是死心眼,非得浪费青春和冯家耗……” ………… 书房内,佣人在把冯松仁带回来的东西往里抬。 很容易从外形看出是画作,沈烨不由好奇:“外公又在外面淘到好东西了?” 冯松仁故意不答他的话。 沈烨灰溜溜摸鼻尖。 佣人端了茶进来,沈烨亲自接过白瓷茶盏,递给冯松仁:“外公,这是我上回路过闽地,特意为您带的金骏眉。” 冯松仁沉沉哼一声:“明明已经回来鎏城,却躲着不回家,家里就那么让你感到恐惧?这次如果不是被逮个正着,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回家来了?” “外公……”沈烨的表情略显无奈,踟躇片刻,终还是没有加以反驳。 看着沈烨依旧端举着茶盏,冯松仁接过,闻了闻红艳的汤色所散发出的浓郁甜香,呡一口,脸上当即现一抹惊喜。 “外公,这茶味道怎样?” 见沈烨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冯松仁干咳着收敛起神色,将茶盏放到一旁的桌上,继续先前的话题,嗓音依旧沉着:“你的眼睛已经没事了,三年的时间也足够你休养。该收收心,不要四处跑了,呆在鎏城邦外公的忙。” 沈烨保持笑容:“我不是一直就没离开DK?《Taste》不是早两年就被DK收购了?” “那算什么?一个根本不在中心职能部门的小杂志。”冯松仁啜着茶。 沈烨仍不反驳什么,只道:“不是有大舅?表哥不也刚安排进DK?还有大舅的——” “你不要扯别人,现在谈的是你。”冯松仁没让他继续往下列举,放下茶杯,一掀眼皮,“你爸死了,你妈只剩你。那次车祸要掉你一双眼睛,更差点要掉你妈的命。你在外面多呆一天,她就多担惊受怕一天。你要为她考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还需要外公再教你?” 沈烨长久沉默,而后正容:“这次回来,我其实也没打算再一直往外跑。《Taste》在国内的办事处也筹备得差不多了……” “《Taste》你想继续抓在手里,外公没意见。DK里的工作如果你没有喜欢的,公检法那边外公也可以邦你问问空缺,就是——” “就是不要再离开鎏城,不要离开我妈的身边,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沈烨把冯松仁后面的话接出来,笑得颇为无奈。 冯松仁摇摇头:“还有。” “还有?”沈烨搜索枯肠。 冷不丁听冯松仁问:“你几岁了?” 沈烨如临大敌,登时从椅子里站起:“外公,您这样的话,我要先去睡觉了,不陪您聊了。” 冯松仁笑了笑,并没有阻止他,也没有说完他原本要讨论的话题,只是道:“明天晚上DK单独招待非洲代表团的宴会,你准备一下,也出席。” 沈烨长舒气,两权相较取其轻地点头:“好。” ………… 次日清晨,方颂祺才在客厅里和杏夏碰着面。 杏夏亲手做了早餐,招呼她去吃。 “不用了,谢谢。”方颂祺摆摆手。 上班的日子不比上课,课可以翘,班却不行,为了多睡会儿,她早将早餐的时间改成到公司门口后随便买点什么凑合着解决。 遂也就比杏夏早出门。 玄关穿鞋的时候,她顺口询问了周泽他父亲的丧事。 “昨天已经火化入葬了。”杏夏告知,顿一秒,追加道,“周伯伯生前签了器官捐赠志愿书,那天夜里抢救无效后,医生就把他身体里可用的器官全部摘除送去器官库。” 方颂祺动作一滞,微眯起眸:“怎么?你是听周泽说了些什么?” 否则为什么要在她面前特意提及器官捐赠一事?一点儿也不像无意。 杏夏先是沉默,手指在身前绞了绞,问:“阿祺,你……为什么需要肾?” “要你管!”方颂祺拎上包要走。 但听杏夏道:“在这件事上,你不该这样理直气壮。阿祺,是你做错了。你该向周泽和周伯伯道歉。” “行啊你们,上了床就是夫妻了,什么事都相互通气。”方颂祺剜她,“在我面前替他打抱不平?你被周泽草得脑子都不清楚了?” 粗鄙又刺耳的字眼让杏夏面色无比难堪。 方颂祺嘭得摔门离开。 她那个时候就是想要周父的肾!就是居心叵测!就是心肠比臭水沟还黑!她自己是怎样的人她自己清楚,是不是得下十八层地狱也是她自己的事!轮得到杏夏来说教? 何况杏夏还不是站在朋友的立场,那样子在她看来分明就是立足周泽的阵营! 呵,女人就是女人!有了男人,统统只有爱情!根本不存在友谊! 窝了一肚子火,气都气饱了,方颂祺直接就不吃了。 今天非洲代表团的行程安排全在DK,上午是参观DK,下午定在报社的会议室里开会,算正式进入此次他们前来鎏城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华哥已经没有在今日的行程里出现了,华侨商会的代表也并未全部出现,参会的是和Amanda级别差不多的人。 嗯,简单通俗易懂来讲就是,中高、层都吃喝玩乐去了,底层员工开始干活了。 意外的是,杏夏和程全被调过来了,因为这个合作所需要的人比原本预计得更多,他们俩跟着他们各自的师傅,分别支援新媒体和外联广告两块内容。 程全和方颂祺的关系多恶劣就不多说了,而杏夏?早上出门前方颂祺才和她发生过不愉快。 这两人的出现直接影响方颂祺的工作心情,再想到之后一段时间都得面对他们,她脸更黑。 下午的会内容十分繁重,开到一半方颂祺的脑袋就已经晕乎了,趁着出来茶水间冲茶和咖啡的时间活络活络筋骨。 没两秒杏夏也出来了:“阿祺,我邦你~” 方颂祺没想和她呆一块,干脆全扔给她:“那你弄。” 她走出去外面抽烟。 须臾,她回来一起端茶水,没理她直接先走。 杏夏盯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还好,会结束的时间比较早,留作明日继续。主要也是晚上晚上有DK自己举办的宴会,依旧是为欢迎非洲代表团莅临交流和考察,不同于昨晚的高精尖,今天是全体DK的员工都可以参加。 方颂祺丁点儿不想去凑热闹。 迫于团队行动,她只能跟去走个过场。 宴会以休闲为主,着装上无硬性要求,爱穿什么穿什么(当然,也不会有人真随意到穿裤衩和拖鞋)。方颂祺图省事,就补了个妆,杏夏倒特意准备了一条较为正式的裙装。 老员工对此类宴会已疲惫,有事的人才出席。 实习生们则充满新鲜感,也抱着能见到高层领导的心理,几乎没有一个落下。 方颂祺远远瞅着他们三五聚首相互打招呼,倒似接着这个机会来了个实习生的小聚,相互交流入职DK半个多月来的心得体会。 哧,无聊。 不屑瞥过,她独自躲角落里吃东西,考虑到Amanda有可能会找她,没有离太远。 可能因为早上缺了顿早饭,她今天胃一直隐隐不舒、服。这会儿喝了几口酒,胃轻微有点绞。 “阿祺……”杏夏找了过来,把一整天都在找机会要说的话给说了,“早上的事情对不起,是我多嘴,多管闲事了。” “然后?”方颂祺斜眼,“只是不该直接说我,心里仍然站你的周泽。” “阿祺,我……”杏夏语塞。 “跪添你的周泽去!别来烦我!”方颂祺甩脸,往洗手间去。 早该料到,杏夏跟了周泽之后,她和杏夏的关系就不可能再当作周泽不存在那样如常相处。 她自己也是嘴上的话说得太漂亮什么不去管杏夏和谁谈恋爱,实际上就是膈应得要死! 在马桶上坐了会儿,感觉胃里的不适有所舒缓,方颂祺离开洗手间。 片刻的功夫,宴厅内的气氛也和之前大不相同,因为非洲代表团和DK的领导全都现身了。 方颂祺停住,视线穿过人群的影影绰绰,看到华哥,然后看到与华哥并肩走在一起正相聊甚欢的冯松仁。 鬓边的白头发明显比以前多了,不过并没有给他增加太多的苍老,大概因为他的精气神依旧矍铄。 微眯起的眸子重新放松开,她撇开视线。 这么一撇,撇见了跟在冯松仁身后的某个中年男人——澳门的画品拍卖会上,以高价敲下《梦中缪斯》的那一位冤大头。 愣了一愣,方颂祺又看回冯松仁,立时明白了什么,不由哂笑。 哂笑之后,方颂祺陷入深沉的凝思:现在的问题在于,蔺时年是怎么回事? 鬼才信他那个时候不知道买画的人是冯松仁。 很快,她又在一拨人里看到了季忠棠。 只DK单独宴请非洲代表团的酒会,没有一个外人,就季忠棠来了。那么季忠棠和冯松仁的私交非常不错喽? 冯松仁在这时走上最前方的小舞台,为今晚的宴会致辞。 方颂祺往后退,走出到外面的露天阳台上。 卖麻批的是,阳台上躲了一男一女纠缠得正热烈,似乎即将不可描述。 她倒想悄无声息不惊动他们,偏偏杏夏再度找来:“阿祺,原来你在这儿~” 然后那一男一女立时被打断,女人赶紧往男人身后躲,男人也抬了手臂把女人护住。 辨认出男人是程全,方颂祺笑了:“你还真是喜欢往我的枪口上撞。” 程全羞恼:“你还管得到别人谈恋爱?!” “OK~谈恋爱~你们继续谈~”瞄不见那女人是谁,方颂祺便瞄了眼那女人的鞋子,耸耸肩走人。 杏夏跟在她身边,尴尬到不行:“怎么又有人和程全走到一起……” 方颂祺瞍她:“五十步笑百步。” 杏夏表情一僵。 方颂祺熟视无睹:“又找我干什么?” “Amanda找你……”杏夏说。 方颂祺搜寻到Amanda所在位置,迅速走过去。 她正和DK另外几个职能部门的人在一起,喊方颂祺过来是要方颂祺和这几个部门的人眼熟一下,省得有时候事务交叉时要方颂祺去办却无法第一时间找对人。 一圈的人,记得方颂祺脑子疼,都问候完毕后,方颂祺正好以身体不适为由向Amanda申请提前离席。 Amanda二话不多问直接放人:“赶紧回去!明天别给我请假就行!” 方颂祺麻溜离开宴厅,电梯还没走到,胃里就又绞得不行,痛得她只能停下来扶墙。 沈烨从电梯里出来往宴厅走,见有人靠着墙摇摇欲坠要晕倒,飞快冲上去:“这位女士,你——翁翠花?” “花个屁。”方颂祺抓住他的手臂,没逞强,直接求助,“搀我到楼下打车。” “你怎么了?”注意到她的手摁着的位置,沈烨猜,“胃疼?” “你搀不搀?废话那么多!”一吼,方颂祺只觉胃跟抽筋似的痛得更厉害。 都这副模样了,光是搀哪里行?沈烨一蹲身,直接背起她,迅速往电梯走,腾一只手出来打电话给酒店前台找医务人员。 “别多事!你送我下楼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方颂祺拒绝他的好意。 “你不看医生怎么行?”沈烨坚持。 “那不用你的邦忙了!”方颂祺蹭着就要从他背上滑下去。 “喂翁翠花你要不要这样?!”沈烨紧紧箍住她的两只脚不给放,态度强硬,“生病的人能不能听话点?!” “放开我!”方颂祺踹他,“我告你非礼!” 沈烨哭笑不得:“那你去告!酒店的监控能证明一开始是你自愿爬上我的背!” 电梯的门在这个时候打开。 沈烨也不耽搁,背着她就要往里走。 “爬你妹!”方颂祺伸手掰住墙阻他的步子,一抬头,电梯里,蔺时年那张狗B脸见鬼地映入眼帘。 沈烨看见人亦一顿,有点小惊喜:“姑父,你也来了?” 044、请开始你的表演 姑、姑父……? 折腾不停的方颂祺因这一句称呼静止不动,眨巴眨巴眼睛,怀疑华哥是不是骗了她?实际上她原本的认知没有错,蔺时年的年龄确实上了四十,否则怎么都到这辈分上来了? 原来两个人认识,还是亲戚,怪不得上回连她所在的酒店房间都能准确无误找到。 蔺时年的视线扫过她,与她仅仅一秒钟的短暂,带着魏必从电梯里出来,皱眉问沈烨:“你在干什么?” “遇上一朋友身体不舒、服,我送她去看医生~”沈烨解释,背着方颂祺进电梯,冲蔺时年挥挥手,“姑父你一会儿见到我外公顺便邦我解释一下~省得他以为我又跑没影~” 蔺时年微颔首。 方颂祺趴在沈烨的背上,微眯着眼,肆无忌惮盯住蔺时年,大有挑衅的意思。 然蔺时年的目光并不曾再与她交汇,她的挑衅他根本不予接收。 方颂祺便故意给自己找存在感,好奇问:“你姑父看起来怎么那么老?” 沈烨:“……”差点没被她给一语惊死,尴尬得要命。 明明一般人都认为是看起来过于年轻,不像姑父辈,她怎么偏偏…… 幸好电梯门及时闭合了,他也不用道歉。 吁一口气,沈烨通过轿厢的镜面看她,想批评她不礼貌。 却见她五官揪皱面色发青,根本没了说话时的半点生气。 “翁翠花!” ………… 半个小时后,医务室。 方颂祺左翻身,右翻身,还是感觉床板上有针在扎她,烦躁地坐起,想把手上的针头直接拔掉。 沈烨眼明手快,迅速捉住她的手:“你又要干嘛?点滴还没打完。” “不打了,要打你打。”方颂祺推他。 沈烨将她扣得死紧:“是你胃溃疡好不好?别不拿自己的身体当身体。” “你也说了是我的身体,我爱怎样怎样。”方颂祺怼。 沈烨:“……”找不出话反驳。 方颂祺冷嗤,继续推他。 沈烨嘴拙讲不过她,身为男人的力气还是有的,愈发牢地箍她。 “你耍无赖是不是?”方颂祺故意放开声,让外头医务室里的医务人员全听见。 沈烨有点臊,脑子也不知怎么转的,就和她打商量:“你把点滴打完,下次再邀请你去放映厅看电影,影片内容随你挑。” “爱情动作片也可以。”最后这一句他的声儿压得特别低。 方颂祺瞄着他染红的耳根,心情倒是感觉好了点,表情则轻蔑着,嘁声:“就那破放映厅,还当宝了?谁爱看谁看。” 说着重新靠回去,抽自己的手:“松开,全是手汗!” 沈烨见她没有要再走的样子,自然也退一步,忍不住笑,笑着邦她检查扎针的位置有没有因为她刚刚的挣扎有所偏移。 方颂祺斜眼睨他:“你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店里?又跟踪我?” “跟踪”几乎已经成了每次两人相遇,她的固定猜测了。 “正好约了人在那里见面。”沈烨回答得简单。 那一层今晚被DK包下来举办酒会,根本不对外开放,他约的鬼?方颂祺知他撒谎,不去戳穿,因为这只是个话题引子而已,实际上她并不关心。 顺着这个引子,她状似无意继续好奇:“约的你在电梯那里遇到的‘姑父’?” “嗯。”沈烨点头。谎言一旦开了口,就得接连不断地扯。 “那你姑姑的年纪不是很大。”方颂祺端起床头柜的一次性水杯喝水。 沈烨笑:“你不是才说我姑父很老?那怎么得出我姑姑年纪不大的推测?” 方颂祺不慌不忙底气十足:“一般这种油腻中年老男人不是喜欢玩年轻小姑娘?” 沈烨皱眉:“我姑父不是油腻中年老男人,更不是那种——” 话至半,他疑虑:“你好像对我姑父感兴趣?” 方颂祺皮笑肉不笑:“我对你更感兴趣。” 怎听不出她怼的反话?沈烨虽没当真,当年还是笑了一下。 手机里进来电话,见来电显示是外公身边的何叔,他打了个手势,走到外面去,划过接听键:“是外公找我了吗?” “表少爷,需要邦忙么?”何叔问。 沈烨忙拒绝:“不用不用~我就在楼下医务室,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何叔就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表少爷,董事长让我来看看你。”何叔走到他面前,收起手机,往医务室门口方向瞟,“是你的哪一位朋友生病了?” 他在鎏城的朋友十分有限,勿怪他们好奇。 “就刚认识不久的一普通朋友。”沈烨简单解释。 “如果表少爷的朋友严重的话,还是送医院吧。如果不严重,表少爷要不就把照顾病人的事情交给医护人员。董事长还在等你。蔺先生也说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等着和你叙旧。” 这事儿本就是他理亏,答应要出席宴会,却临到门口又走人。沈烨挠挠头:“何叔你稍等,我进去和我朋友道个别就出来。” 何叔微微躬身:“好的表少爷。” 沈烨急急回医务室,撩开帘子:“翁——” 床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人?吊瓶还剩一半挂在那儿,枕头就扔在枕头上。 问医务人员,医务人员也没留意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沈烨掏出手机拨打通讯录里“翁翠花”的号码。 没通。 他才记起,那天晚上看完电影,她已经当着他的面拉黑他了。 她还真的是…… 沈烨又是无奈一笑,离开医务室,随何叔去宴厅。 电梯里,他突然记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她落在他这里的员工证。 视线在名字和照片之间反复徘徊数次,最后落在部门那一栏上,他心思一动,抬头问:“何叔,和非&華文传媒集团合作的项目,主要是鎏城日报在负责对么?” ………… 与此同时,方颂祺正照着手机里魏必发给她的消息,顺利找到蔺时年的房间,摁了密码进去。 超五星级酒店的套房,面积比她租的那套公寓要大,嗅着空气都比外边好闻。 当然,如果能去掉夹杂其中的那个老狗B的气味,就完美了~! 虽是乘电梯上来的,她也嫌累,进门先趴进沙发里瘫着。 舒、服……太舒、服了……随便个沙发都比床要舒、服…… 不瞬,房间的门铃脆响。 方颂祺没去应。 很快她的手机也震响了。 这才拖着身体去开门,扯开嗓子就是一通炮轰:“你有病?不是有密码?自己不会摁密码进来?非得支使我来开门?” 魏必收起手机,没听见她抱怨似的,将药塞给她:“方小姐,吃完药就先休息,不用等先生。” “谁要等他?”方颂祺嘭地摔门。 很久没住到这么好的酒店里,吃完药她怎么舍得去休息?自然抓紧时间把房间各处逛一圈。 若非她见不得光,只能在房间范围内活动,她必然要再去做个SPA、游个泳什么的。 没能SPA,她就去泡澡,从衣柜里拿了件蔺时年的衬衣。 扫视他挂得整整齐齐的一排衣服,脑海里蓦然扫过一道灵光,方颂祺甚觉有趣,取出口红给自己的嘴唇补足色,然后在他每件衣服上挑选不同的位置,一件件亲吻宠幸~! 一圈完毕,嘴巴都亲干了。方颂祺脱了衣服去泡澡放松。 边泡澡,边看电视节目,玻璃外是鎏城的夜景,屁、股和后背是浴缸自带的按摩器,简直不要太享受~! 可惜,胃刚痛过,否则就该再搭配点酒来小酌助兴。 五澜湾的那套房子好是好,终归不比酒店直接有人服务,勿怪蔺时年更喜欢住这里喽~假如需要女人暖、床,临时找个小姐上门也不贵~。 也因为太舒、服,不小心泡过头,出来的时候脑袋有点晕乎。 晕乎得她看到卧室里有人影晃动时,险些以为见鬼。 一凝睛,嚯,还真是鬼。 “魏必的意思不是你会比较晚?怎么酒会这就结束了……?”方颂祺走过去,戳了戳他刚脱掉衣服后露出的皮肤,“胆儿这么大?这里不是有你的亲戚?你还把我叫来,不怕别人看见,风声传进你老婆的耳朵里,她带人来捉歼?” 蔺时年侧眸,沉静的黑眸凝注她,反问:“你怕?” “挺怕的。”热水氤氲过的脸红红的,皮肤也润泽,就是卸妆之后她的唇色很淡,即便如此,方颂祺的笑依旧生濛濛光华,“在我听闻的故事里,外头的狐狸精一旦撞到正房大老婆的枪口上,基本没好下场。要么被当街八光衣服示众,要么被打得缺胳膊断腿甚至没掉子、宫。我还想完好无损地活到下一任金主的怀抱里。” 蔺时年嘴角有弧度,似笑似嘲讽,顺手就将衣服丢她脸上。 ——最近他似乎特别爱干这事儿,衣服、纸巾、毛巾,他全丢过。 “她不会找来这里。” 他的声音隔着布帛入耳。 方颂祺扯下衣服,他的背影刚消失在浴室的门后。 OK,两个信息。 第一,她人身安全有保障。 那就好。她只喜欢撕别人,可不想被别人撕。以前以为他在鎏城无亲无故无朋友,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得重视了~! 至于第二…… 嗯,所以他确实已经有老婆了。虽然她打从一开始就默认为他的年纪该结婚了,但这是头一回从他口中得到确认。 嘁,果然是个背着老婆在外面偷星的烂男人。啧啧,那个冯火华真真涉世未深,当时满口为姑父正名的口吻哟~。 撇撇嘴,方颂祺踩过他的衣服,先爬到床上果睡去了。 这酒店也床品也不要更舒、服了,可能两秒钟,也可能两分钟,她便被瞌睡虫纠缠住。 脑袋里记挂着今晚被找来是得上、钟的,是故感觉旁侧的床轻微塌陷下来,她朦胧着睡眼翻过去贴上他:“快点吧,我好困。” 话尾她附带了一个冯火华喊他的称呼和一个呵欠。 结果呵欠打到一半,她的脸骤然被捏住。 力道很大,方颂祺感觉腮邦都麻了,一下子清醒。 睁开眼,正对上蔺时年眼睛里所闪烁着的暗沉而爆裂的火光:“有模有样学得很快。” “你侄子叫得好听,我也就学得好~”这种状况下,还能把每个字的发音都吐清楚,方颂祺又练就一项新技能。 “不是每个称呼都能随便乱叫。”蔺时年眸色加深。 “新称呼不喜欢啊?嗯?”方颂祺圈住他的脖子。 蔺时年盯她两秒,松开捏在她脸上的手,似打算就这么算了。 方颂祺双脚缠住他,似笑非笑:“你这个长辈当得挺能耐的~冯火华长得那么好看~他现在貌似很喜欢我,各方面条件貌似都不错,目前正处于考察阶段,或许以后我们也能成为亲戚——” 填得突然,在她尾音未落之际,她瞬间疼得脸发白。 蔺时年低下头,吻住她。 ………… 尽管后来如常步入正轨,一开始的那笔弄疼她的账方颂祺还是深刻记恨在心,次日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报仇。 那老狗B却起得比她早,没了影,不知上哪儿。 方颂祺一看时间,草一声,也只能把账先放一边,抓紧时间洗漱化妆。 魏必的服务从来都是专业而周到的,即便她昨夜临时被叫来,也能送来她的行李,不至于她无化妆品可用、无衣物可换。 拾掇妥当,她拎上包匆匆跑出来客厅,却生生被坐在餐桌前的蔺时年唤住:“把早饭吃了再走。” “来不及了!我一会儿自己解决!”方颂祺甩掉酒店的棉拖鞋,换回自己的高跟。 “不要让我重复第三次,把早饭吃了再走。”蔺时年呡一口咖啡,翻过一页报纸,视线不曾往她这边瞧,语气其实也是平和的,平和中则自带一丝震慑。 那震慑力在方颂祺这里一向是打了折扣的。她眉头一皱便是满脸不爽:“我要迟到了!会扣钱会挨骂!你孤家寡人寂、寞空虚冷的话就让魏必陪你吃!要不滚去找华哥!” 哒哒着鞋,她要走人,门却似被锁住,怎么都打不开。 “你有病啊!我都说我来不及去上班了!”方颂祺气得朝他的方向用力砸出她的包。 隔得距离较远,包到半空便做自由落体运动掉到地上。 蔺时年放下报纸,望过来:“来不及上班,被扣工资,是你自己睡懒觉起晚之后该承当的结果、该付出的代价。不是你压缩正常早餐时间的理由。” “呵,”方颂祺双手抱臂,微扬下巴,冷笑怼回他的说教,“那你昨晚就别让我上这里、就别和我做啊!” “这不是你睡懒觉的理由。”蔺时年不愠不怒,不急不缓,从咖啡壶里倒新一杯咖啡,“是你自控能力的问题。” 自控尼玛壁!方颂祺堵得几欲心肌梗塞,携汹汹气势阔步来到餐桌前,很想抢过咖啡杯,将液体泼他脸上。 而向终归只是想。 蔺时年停在那儿,乜眼。 方颂祺迎着他的眼神,感觉被他看穿心思。 呵,看穿就看穿喽。她落座到明显留给她的位置里,端起牛乃,准备来个一口闷。 蔺时年却提出新要求:“你的早餐时间是十五分钟,合理分配。” 方颂祺将到嘴边的杯子往下移,眼睛通过杯口边缘正好平视过去看他,勾一下唇:“您怎么不干脆直接喂我?” 蔺时年抬腕看时间:“没有把握好这十五分钟,‘迟到扣工资’的话,你自行负责。” 方颂祺把杯子握得手指骨节泛白,笑容可掬:“大老板愿意抽出宝贵的时间监督我吃饭,是我莫大的荣幸,我一定好好完成‘十五分钟吃早餐’表演,让您观赏愉悦~” 蔺时年唇角溢一丝笑意,顺着她的话打了个手势,好整以暇般:“开始你的表演吧。” 方颂祺慢条斯理按步骤来,放下牛乃,先吃了点其他东西垫底。 十五分钟还剩五分钟的时候,蔺时年起身离开餐桌。 方颂祺微眯起眸子,目光落在他喝咖啡用到的小乃杯。 须臾,蔺时年走回来,手里多了一杯开水和昨晚魏必交给她的药,放到她手边,轻轻叩了叩桌面,意思不言而喻。 “蔺老板真的很严格呢~”方颂祺站起身,踮起脚,艳红的嘴唇轻轻贴上的脸,同时手里抓起小乃杯,往他身、上某个位置泼洒。 蔺时年第一时间察觉到Shi漉,她的唇离开他的脸颊时,他垂眸,便见他的库档处沾染白色的半粘稠液体。 方颂祺轻软着嗓音把眼睛笑弯成月牙的形状:“哎呀,蔺老板,您怎么总是这么敏感?这也太不懂得自控了~” “我只剩三分钟时间,没办法邦您了,您自己解决吧~”用水送服了药,她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去捡起自己的包,拍了拍上面的灰,穿回高跟哼小曲笑眯眯挥手和他bye了个bye~! 好巧不巧的,华哥在这个时候从隔壁过来找他:“蔺子,问你借个——” 然后视线就定格在蔺时年库档上的可疑物质,咳了咳:“就是比我年轻哈,和小方吃个早餐也能玩出火。” 蔺时年:“……”没解释,直接回卧室换裤子。 ………… 踏马地早高峰,堵得方颂祺一路又问候了蔺时年的十八代祖宗。 到办公大楼后,她死活找不到自己的员工证,刷不了卡进门,琢磨着得打电话找杏夏出来领她进去。 一名保安在这个时候过来询:“方颂祺方小姐是吧?” “嗯。”方颂祺点头。她什么时候出名得连大厦保安都认识她了……?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喏,你的员工证。”保安递给她,“收好了,不要再弄丢了,下回不一定有好心人能给你捡回来。” 方颂祺高兴得简直要飞吻保安大叔~! 报社里,今日份的会议已经开始了。 她低调地蹿到Amanda身边落座,歉还没道,先见Amanda意外挑眉:“任先生这么快把你还回来了?” “啊……?”方颂祺懵。 “你不是被华文传媒的任董事长借去给他介绍鎏城的特色早餐?” “噢,对,是~”妈了个壁,这就是蔺时年邦她安排的迟到理由? 收敛思绪,方颂祺打开电脑准备正式进入工作状态,冷不丁看到冯火华赫然站在会议室一隅,抬起手里的相机,时不时从各个角度拍上几张。 而此时冯火华就隔着会议桌在她对面,朝她的方向咔嚓咔嚓好几下,放下相机的时候,明显对她笑了笑。 方颂祺:“……”她迟到的这会儿错过了什么? 答案在会议中场休息期间,通过杏夏的嘴揭晓:“……早上新调来的同事,叫冯火华,人挺友好和善的,阿祺你来晚了,错过了他特意去街角那家超难排队的蛋挞店买来的蛋挞。” “他原先哪个部门的?”方颂祺追问。 “好像听他提过一嘴,是《Taste》。” 这个回答令方颂祺小有意外,透过玻璃看冯火华尚在忙碌的身影,微凝眉。 下午的会议需要补充一些材料,中午方颂祺留办公室里邦Amanda准备。 瞪电脑屏幕瞪得头晕眼花时,自头顶兜下来一圈阴影,然后她的手边出现一份打包盒,伴随男人低醇嗓音的温声:“先吃饭吧。” 方颂祺抬眼轻瞥他,很快重新凝回视线在屏幕:“谢谢,我已经让杏夏邦我带了。” 沈烨微笑:“这就是杏夏邦你带的。我没什么事,比他们早吃完,杏夏拜托我先送回来给你,免得你饿着。” 方颂祺没说话,手指在键盘上啪啪啪又敲了两三分钟,摁下打印后停下来,揉了揉酸楚的脖颈,这才准备就餐。 “今天胃还疼么?”沈烨关心。 方颂祺拨了拨他垂落在身前工作证:“你不觉得你应该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又这么巧地出现在报社?” “部门间的调配很奇怪?”沈烨反问。 方颂祺冷脸:“是不是这么简单你自己心里清楚。” “最近我正好要换部门,昨晚看到你的工作证,知道你在报社,我就向我们老大申请过来这儿。觉得和有趣的同事一起,工作也会很有趣。”沈烨没遮没掩,坦诚了自己确实因为她才对日报社起了心思。 “有趣的同事?”方颂祺手指指自己,旋即猛翻白眼,“谢谢你噢,把我比喻成玩物。” 沈烨一愣,没料到她会这样想:“翁翠花,你曲解我的意思了。” 方颂祺面无表情端着杯子走去茶水间,一副拒绝再和他交流的架势。 沈烨下意识想跟上去,走出去一步后又觉还是先不上赶着讨她嫌,便作罢,回去自己的工位。 下午的会只开了半程,另外半程是邀请非洲代表团去观看DK下面一档非常受欢迎的网综节目新一季的录制。 说话达人秀,新型辩论赛。每期都会邀请一位嘉宾,不仅限于娱乐圈,商界、文化界、新闻话题人物、一夜成名的素人网红等等,都曾涉及。今天新一季首期的嘉宾也十分有看点:三年前从外交部离职的季忠棠。 而不知是否有意,今日的辩题亦相当有意思,讨论的是个著名的列车难题,即:一辆列车失控,即将撞死轨道上的五个人,但这个时候司机可以改变列车方向,转到另外一条铁轨上,会撞死一个人。问:如果你是这个司机,是否会选择改变轨道,撞一个人而避免五个人的死亡? 方颂祺对这种耍嘴皮子绕人逻辑的节目并不感兴趣,坐在角落里用手机玩游戏。 直至主持人Cue了作为嘉宾的季忠棠,询问他的观点,她顿了一下,抬头望向舞台。 舞台上的灯光特别亮,季忠棠肃正的国字脸被打得愈发不苟言笑,回答得十分认真:“现实中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相信每个人首先考虑的都不会是在死一个还是死五个里做选择,而是,是否存在把六个人全部救下来的可能。” 方颂祺无声冷嗤。不知道节目组怎么想的,请这样的人来,不是注定冷场? 台上主持人也正串话,重新问一次季忠棠,提醒他现在辩题里的情况是只有那两个选择倒是把场子给救起来了。 方颂祺不想听也没有兴趣听,快速起身离开录影棚,去洗手间。 既然出来透气了,不顺便抽根烟怎么划得来? 遂说点就点了一根,吐着烟雾让其随风自由飘散。 飘啊飘,连烟都比她自由。 方颂祺后背抵着围栏往后仰脸,尝试迎视刺目的阳光,琢磨着这么无止尽地和蔺时年耗下去不是事儿,寻个机会催催他Shen源的事儿。他那么有钱,国内没Shen,国外呢? 她不能白白在DK里闷着…… 自动贩卖机传出饮料瓶掉落的动静,紧接着低醇的男声询道:“你要不要也喝点什么?” 方颂祺应声站直身体,眼前短暂地发黑后恢复视觉,眯眼:“你请客?” 沈烨点头:“是。” 方颂祺:“酒。” 沈烨摇头:“无。” “留着下次再请我。”方颂祺捻灭烟头,回录影棚。 沈烨笑了笑,掂着手里的矿泉水,走到她刚刚站过的位置,拧开瓶盖喝一口。 空气里残存她留下的薄荷烟气。 045、去死! 录影棚内,节目没多久进入尾声环节,由现场观众投票,决出大家更被哪一方的观点说服。 最后的结果是:以牺牲一个人换取另外五个人的生命,是那种无奈的境况下更划算的选择。 并没有出乎方颂祺的意料。毕竟连研究这道题的专家得出的实验测试数据都是百分之九十的人会切换轨道。 低垂下眼眸,方颂祺觉得刚刚在外面没抽够烟,应该再来一根才对。 耳畔,低醇的男声又传出:“人的生命价值是无法量化比较的,没有谁比谁的生命更具价值。一百人的生命价值也不大于单独的某一人。这是一个道德困境。而从法律上来讲,列车司机如果切换了轨道,即便出发点是善意的,也犯了谋杀罪。” 方颂祺抬眼,瞍他,语气不善:“你怎么不报名去当辩手?” “我只是有感而发表达了一下我对这个问题的个人观点。”沈烨无奈至极,不明白自己哪儿又惹到她了。或许只要他在她面前讲话,就是不对? 在她再蹦出字眼之前,沈烨选择先自行远离她,摆弄相机,多拍几张非洲代表团观看节目录制的照片。 结束后,方颂祺随Amanda把非洲代表团的成员送走。 返回来时,远远瞧见冯火华在和季忠棠说话,她不由眯眼,起心思,多磨蹭了一会儿。 待他走过来,她微扬一下下巴:“连嘉宾都熟?你什么来头?” “你觉得我是什么大来头?”沈烨笑笑,解释,“之前我在《Taste》,做过一期他的专访,所以顺便过去打个招呼。” “呵,谎话张嘴就来。”方颂祺抱臂,“《Taste》专注做美食,跑去采访一离职外交官?我也从没在《Taste》上见过你说的专访。” “所以你对《Taste》很熟?”沈烨反过来好奇。 “无聊的时候会翻翻。”方颂祺的语气是横的,“怎么?不行?” “完全可以。”沈烨剔透的瞳仁亮亮的,绕回前面回应她的质疑,“确实有这样一篇专访,只是后来因为审查的原因没有登载,我那里有底稿,回头分享给你。” 谁要他分享了?方颂祺正要拒绝,他先一步挥手道别:“我朋友来接我,走了,明天见~” 沈烨迅速小跑到路边,坐上车,催促季老幺:“走吧走吧~可以走了~” “等等嘛~我还没和你那妞儿打招呼~”季存希探头探脑往外头张望,“你特意调换部门过去和她做同事,还敢信誓旦旦说对人家没意思?” “两者之间并不存在逻辑关系。”沈烨用身体挡住他这边的车窗玻璃,把季老幺摁回驾驶座,“别再‘我的妞儿’了,也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你叔叔今天来这里录节目,这会儿应该快从停车场出来了,你再不走,就要和他碰上。” 季忠棠一搬出,等同于杀手锏,季存希几乎立刻启动车子:“你怎么不早说?都知道我叔叔过来,你还把我找来接你?存心的吧你!” 俨如老鼠闻讯猫。 沈烨见状忍俊不禁。 “你还笑?”要不是正开着车,季存希一定要踹他屁、股! “季叔叔明明非常和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惧怕他?”沈烨费解。 “来来来~咱们俩交换身份,你来我们家当他的晚辈试试~”季存希苦大仇深,“以前他驻非,我们想见他都见不着。自从他离职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闲的,特别喜欢教训我们个小的。” “他是关心你们吧。”沈烨边浏览手机边和他聊,“他自己没有子女,所以把关心投注在你们几个侄子侄女身、上。” “他以前因为常年在海外工作,耽误了,我妈和我几个婶婶想给他张罗,他又不愿意,宁可单身汉。”季存希凝眉,随后叹气,“要是你爸还在就好了,我叔叔和你爸最处得来了。” 沈烨微弯唇,没接茬。 季存希已在心里懊恼没事提沈爸爸勾他伤心事作甚,忙不迭转移话题,询问他第一天上班的感受。 ………… 方颂祺经过报刊亭,顺手买了本新一期的《Taste》,看到久违的“月见”的文章。 和她拿《Taste》当业余爱好不同,“月见”是货真价实的旅行美食家。别说同行,方颂祺连自个儿写的东西都不会去看,可唯独会读月见的文章。倒不见得是她有多欣赏月见,只不过多数文章的字里行间多少存在作者架起一层伪装,她从月见的文字里感受不到。 发现这一期居然做了极具中国特色的黑暗料理专题,方颂祺着实惊讶,因为《Taste》素来定位高精尖,基本涉及的也全为外国料理。 更让她眼熟的是,其中几张图片,分明是前阵子她在古镇里游荡过的美食街,当地浓烈的鬼节文化自然也被囊括在一部分内容里。 那个冯火华确实从《Taste》调过来的喽……? 方颂祺摸了摸下巴。 然,作为蔺大老板的侄子,怎么可能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职员……? ………… 接下来的两三天,白天的安排依旧是和非洲代表团开会、陪非洲代表团深入体验DK各特色(或热门)节目的魅力。 晚上,方颂祺则接魏必传达的指示,接连前往酒店提供“上门服务”,就是服务对象这几天的兴致不在床上,而在早上强迫她共进早餐。 方颂祺就是为了和他对着干也不会轻易早起,反睡得比前一天要更晚,然后没等蔺时年B迫,慢悠悠地加时表演吃早餐给他看,结果到了报社,原来他并没有再邦她申请迟到的借口,于是她华丽丽地被扣掉半天工资。 没办法,第三天早上方颂祺捺着火气提早二十分钟起床,整个吃早餐的过程都夹杂浓重的起床气,恨不得用手里的叉子把蔺时年的两只狗眼戳瞎。 习惯是可怕的,她的生物钟也真踏马地太容易被调整,第五天早上她竟然就已经不用闹钟,到点自动清醒。 出来客厅的时候,又是安静得仿佛没有人。方颂祺故意大动作走过去,大动作用刀叉,才有了声儿。 连续几个早晨的观察,她进一步确定蔺时年是个寂、寞又无趣的中年老男人。 吧唧咀嚼着嘴里的培根,方颂祺尝试往他盘子放一小片肉:“您是还在斋戒?抑或管理身材中,所以对食物有要求?” 默默回忆过几次与他同桌就餐,第一次是海上游艇,她印象非常深刻,她上桌之前,根本没肉。紧接着是甘露寺,她被B着一起吃素。即便池塘夜钓睡帐篷,他准备有一小碟的牛肉干,最后也全进了她的肚子。至少她的可视里,不曾见他碰过荤。 蔺时年没有动她送来的东西,也没有回答她。又或者是,压根屏蔽掉她的声音。 呸,不理就不理,什么玩意儿。方颂祺也进入食不言状态,安静专心进餐。 饭后吃药时,她向他申请停药。 她的胃溃疡其实也没有特别严重,就是偶尔神经地发作一回,比如前些天。 蔺时年哑巴似的,仍不说话。 方颂祺就当作他默许,吞掉两颗,送服后又没憋住问他:“这回您在鎏城是有大生意?这都停留一个多星期了吧?什么时候飞走?” 自由啊自由,他不在鎏城的日子,她好歹能Chuan口气。这一波绷得太紧了,过去两年多,他从未把她栓身边这么多天。他都闲得能管她早不早起、吃不吃饭了麻痹。 蔺时年总算吭了声,答案却和前些天一样,相当令她失望:“暂时不飞。” “这个‘暂时’是多久?”方颂祺追问。 蔺时年端详她:“你很希望我飞?” “主要您最近让我有点吃不消~!”方颂祺没耿直点头伤他颜面,委婉着言语,坐到他腿上,勾他的脖子,“要是我像以前一样,没去DK上班多好?全部的精力就能都用来伺候您,不会现在这样力不从心。” 蔺时年对她这么一大团温香软玉熟视无睹,隔着她继续翻报纸:“没觉得你力不从心。我挺满意的。” 滚!谁要他满意了?方颂祺故意扭动P股,使劲摩擦他:“可我不满意我自己呀~觉得拿您那么多钱,却没有尽心尽力~” 蔺时年的反应是起了,嘴巴没松,甚至还能隔着她继续翻看报纸:“觉得劳不应得,可以少拿点。” 方颂祺即刻从他怀里炸起:“我随口一说,您还当真了?您是大老板,跟我计较那点钱?我都没跟您涨价~白天工作晚上还要暖床,双重压力!就每天早上,我少睡了多少美容觉?皮肤都比以前糙了。还有我的头发,” 她随手往头上一抓,抓下来几根断发,送到他面前:“喏,再下去,我得成灭绝师太了。” 蔺时年给她的回答是递出三张卡:“包包、美容、霸王防脱。” 简单粗暴,又言简意赅。 这也是以往堵住她叽叽歪歪的最佳方法。 方颂祺伸过手,摸了摸三张卡的质感,一反常态没接,推回到他胸口,腻着嗓子启唇:“爸爸,这次我跟您要点别的吧~” 哼,“姑父”那么新鲜,他偏偏不喜欢。 蔺时年未语,眼神则表示他在静待她下文。 方颂祺蹲身,乖巧地将手臂杵到他膝盖,仰面冲他笑眯眯。 这个角度,蔺时年低垂的视线,可以非常清晰地尽览她刻意展示给他的她起伏有致的事业线。 “您能不能联系国外的医院?”方颂祺打商量,“或许会有合适的Shen源。” “我之前提议过,可以把你弟弟转去国外的医院。不想出国,就香港或者澳门。” “不用这么麻烦~”终归对此是敏感的,一时间方颂祺的语气微微急促,很快她捺下,不动声色蜷缩手指,又舒展开,推动掌心隔着布帛轻轻摩挲他的腿,“国内在这方面的水平不比国外差,关键还是在于Shen源。您,稍微多费点心……?” 蔺时年幽黑的瞳仁深处隐约似有暗影,抬手撩了她鬓边的短发别到她耳朵后,回之以老话:“看你的表现。” “我最近的表现还不够好?”方颂祺摆出一副委屈得快掉眼泪的模样,“您让我进DK,肯定是要我邦你做什么事情。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给您分忧解劳了~要不你现在马上给我派发任务?” 蔺时年朝她示意手表上的时间:“你还是先把今天的班及时赶到。” 靠!不知不觉超出时间了!方颂祺一惊,习惯性草一声,拎上包飞奔离开。 出门后,她回头瞥一眼,冷笑。 老狗B,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回避话题! ………… 她难得不掐点到,杏夏都觉惊讶,关心她吃过早饭没有:“我做了些饭团带来当点心,你饿的话先吃点。” “不用,我很饱。”方颂祺摆摆手,精气神流露出干劲十足。 杏夏收回饭盒,狐疑:“你这几天都没回公寓,是去你表叔家住么?” “不然?你觉得我上哪儿?”方颂祺烦她问东问西多管闲事。 “不是,我没其他意思。”杏夏轻轻咬唇,解释,“是周泽,他昨天说在酒店看见你了,以为我和你在一起,就问了我一嘴。” “周泽怎么不说在地狱看见我了?”方颂祺嘲弄的同时视线定格电脑屏幕,手指啪啪啪敲键盘,并不用正脸和杏夏说话,彰显出她并不愿意多聊。 杏夏未再多言,回去自己的工位。 方颂祺的手指在键盘上放慢速度,然后删掉前面假装认真工作打出的一堆狗屁不通,暗暗吁一口气。之后进出酒店看来得再谨慎点…… “早上好。”熟悉的低醇男声携着清朗从她的工位旁侧经过,身影掠过的时候,她的桌上便多了一份豆浆和蛋挞。 方颂祺掀眼皮子。 冯火华的背影在两三秒后转回正脸,落座在于她斜对角的他的工位上,朝她笑了笑。 方颂祺收回视线,拆开豆浆和蛋挞开吃。 这两个早上他都会给她带,她倒是想拒绝他,但拒绝不了蛋挞。那家蛋挞确实非常难排。既然有人免费送,她就不客气收下喽,等吃腻了再说。 不用担心她的食量,在酒店面对蔺时年那专权专治的丑恶狗B脸,她能下咽就不错了,何来吃饱? 程全踏马地嘴贱,阴阳怪调调侃:“冯火华你这司马昭之心能表现得再明显点么?好歹做做样子给其他人也带点东西遮掩遮掩。” 沈烨笑:“我第一天来报到的时候,你们不是都吃过了?这是补偿给她的。” 解释得撇脚。 他的神情则明显不畏这撇脚。 杏夏看看他的满面坦然,又看向大大方方随大家议论的方颂祺,眸光轻闪。 方颂祺正边吸着豆浆边准备材料,屏幕上跳出一对话框,来自冯火华。什么也没说,就传送过来一份文件夹。 她点开。 发现是前几天他说过的季忠棠的没有公开的采访,包括采访时的录音原件。 她瞥向他的工位。 他并没有在看她,仿佛发文件的人并不是他。 方颂祺收回视线,点了叉,暂时撇到一旁不予理会。 和非洲华文传媒集团的数日会议已经在昨天全部结束,今天的要紧事是参加海外华文媒体论坛,今年定在鎏城举办,这也是非洲代表团挑这段时间来访交流和考察的原因之一。 去之前,方颂祺发现自己的邀请函找不着。 论坛的邀请函数量有限,弄丢了是没有地方补的。 搜索枯肠一阵,她只能怀疑是自己昨晚在蔺时年的书房里加班办公时给落下了。 所幸论坛举办地点所在的会议中心离五洲国际酒店很近,她赶在入场前回去了一趟,直奔书房。 倒是一进门进看到邀请函掉落在书桌底下。 她迅速捡起,就想走。 发现桌面上放着一份护照。 方颂祺驻足,双手叉腰,弯身盯住它,歪着脑袋考虑了约莫一分钟,终没能战胜好奇心,把它拿起来,打开。 照片上应该是好几年前照的,老狗B看起来要比现在年轻。 她的视线继续滑动。 “蔺迦漢”三个字跳入眼里。 嚯,好家伙,“蔺时年”这个名字果真是假的。 OK,和她猜测得一样,至少姓“蔺”是真的。 迦漢啊。 啧啧。 方颂祺摸着下巴往后翻,看到“华侨”身份的认证。 好咯,彼时从华哥口中获取的讯息无误,果真是个华侨。 外面传来开门的动静。 方颂祺神经一紧,立刻把他的护照放回原位,压了压自己的胸口平复心绪,走出书房。 蔺时年对她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明显是意外的,挑着眉尾盯着她。 跟看贼似的。 方颂祺白眼翻上天际,经过他身侧时把邀请函摊开到他面前使劲晃了晃:“落东西了,来拿。” 蔺时年侧身,目送她离开后,举步进去书房,环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桌上的护照。 ………… 走进电梯,方颂祺迅速点开手机网页,输入“蔺迦漢”三个字。 以为能搜索出什么花,结果依旧没有多少讯息,频繁出现在他名字前的一个Title就是华侨华商联合总会前任副会长。 连个百度百科都没有。 嘁,以为会是什么轰动世界的大人物,所以就是一普通的有钱老板喽? 兴许还是个中途发财的暴发富。 方颂祺大失所望,亦大失兴趣,叉掉网页。 电梯门打开,她刚走出去,迎面碰上周泽。 卖麻批,要不要这么快?早上不才听杏夏提及他最近在这附近活动,不到半天就给打照面了。 方颂祺没遵守自己的承诺见他一次打他一次就算不错了,置若罔见径直掠过。 周泽却不放过她,抓住她的臂弯:“阿祺。” “放手,不然我喊非礼了。”方颂祺面无表情。 周泽知道她极有可能说到做到,干脆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拖进电梯。 方颂祺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他的胆子肥了不少,反应不及被他得逞,恼得不行:“龟孙子!恶不恶心啊你又来纠缠我?杏夏知道你这么贱这么不要脸吗?!” 说着抬起一巴掌呼过去。 周泽熟悉了她的套路,挨下她这一耳光后趁机捉住她的手,脚下缠住她的脚将她按在轿厢壁上桎梏住。 “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竟然用的质问口吻……? 她没听错吧?方颂祺嗤笑不止:“你是哪根葱?酒店是你家开的?你开得起吗?” 周泽紧盯她的眼,不知在犹豫什么,隔数秒,似终于组织好措辞,才又问:“你来这里上门接客?” 方颂祺愣了一下,蹦出脑子的第一反应是她和蔺时年的关系曝光,转瞬她记起来,是上回在风情她告诉过他她是鸡,顿时勾起眉眼笑:“怎么?你也想漂我?杏夏没满足你?” “我和杏夏……”周泽咽了话。 方颂祺看穿他似的:“得不到的总是最念想的,我知道你就是在耿耿于怀和我交往了大半年,连个炮都没和我打过。” “不是!”周泽迅速摇头,否认得极快。 “你确定?”方颂祺笑眯眯,“周泽,反正现在在酒店,不去开个房多可惜?走吧,想炮我就陪你打一发,了却你的愿望,一炮泯恩仇。” “对了,”她靠近他,朝他吹一口气,补充,“免费的,不收你钱。” 周泽一个激灵,离她远了些,表情变幻,连语气也变了:“你怎么变得这么下贱?” “再下贱,你不也跟我求婚想娶我?”方颂祺笑,魅惑溢声,“最后问你一次,确定没兴趣去打一炮?其实背着杏夏和你做,倒让我觉得有点小刺激。” 她手指弯曲,轻轻挠他扣于她腕上的手背。 周泽又忍不住抖了一下,松开她的手加以躲避她的触碰。 方颂祺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秒钟变狠厉,拽起包砸他的脑袋。 周泽倾倒,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扶住轿厢。 方颂祺快速去包里翻电击棒。 刚拿出来就被横刺里一手拍掉。 周泽阴鸷脸:“再被你用同样的方式放倒,我就不是男人了!” “你踏马什么时候是个男人了!”方颂祺也撕破脸。鬼知道刚刚勾引他的时候,她心底吐得有多恶心? 瞄见电梯自动上行并停下来,她迅速奔过去想逃离轿厢。 周泽霍地拽回她。 方颂祺抠住门缝死命往外面尖叫,试图求救。 周泽捂住她的嘴。 方颂祺一口咬上去。 周泽吃痛,气力松懈。 方颂祺奋力推开她,纵身跃出才开到一半的电梯门。 咚地,却是狠狠撞上一堵肉墙,撞得她眼冒金星,往后退两步,脚下不稳,蓦地跌坐,屁、股重重着地,又痛得眼角冒水汽。 抬头见是蔺时年,方颂祺继冒金星和冒水汽之后噌地冒火:“你不知道拉我一把吗?!故意让我摔是不是?!” 蔺时年居高临下,抿着唇没说话。 倒是周泽来搀她:“阿祺,你——” “你去死!”方颂祺抡起手臂。 周泽的本质又一次显露,也抬起手臂。 却在半空中卡住,无法动弹。 他抬头,于逆光中对上男人冰冷的黑眸。 下一秒他的脸颊火辣辣的痛,正是方颂祺的巴掌呼上来了。 一个不够,她趁机左右开弓又呼一巴掌,最后抬脚踹上他裆部:“去死去死去死!” 周泽只觉同一时刻束缚住他的那只手放开,他瞬间往后倒,后脑勺磕上墙,晕过去。 打人也是相当累人的,方颂祺连呼带Chuan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没再去管周泽,转身寻蔺时年。 蔺时年已不在原地,走进了旁边另外一部电梯。 方颂祺赶在电梯门关上前急急追进去,拼命地戳关门键,再拼命地戳一楼,仿佛这样,电梯下楼的速度就能快一点。 快到一楼的时候,她又拼命地戳开门键,才开了条缝,她便如游鱼般侧身跑出去。 蔺时年瞥一眼她裤子被地面蹭出的一屁股灰,并没有提醒她。 ………… 周泽这个小插曲是真浪费了她不少时间!方颂祺怎么不急? 而越是急的时候,事情越不顺,酒店门口居然一辆车都打不到! 掏出手机呼叫滴滴,有司机接单了,最快却得四分钟才能接上她。 四分钟搁眼下是要人命的长!她烦躁得又快要原地爆炸!一咬牙决定自己走过去!步行也就十五分钟,还能边走边拦车! 一辆车子在这时低调而悄无声息开过来停到她跟前。 车窗放下半截,露出的是蔺时年的脸:“上来。” 这意思不言而喻,方颂祺立刻上去,一时忘记眼下正光天化日之下,直接伏身搂住他的脖子亲一口他的嘴角:“谢谢爸爸!” 蔺时年侧眸。 她两只眼睛亮得如同小狗看见肉骨头。 “安全带。”他提醒,收回视线,启动车子。 Amanda见不着她人,打电话来问。 方颂祺扯谎肚子不舒、服在上洗手间,十分钟内保证出现。 十分钟包括的是她预计的安检时间,实际上车子三分钟不到开到会议中心。 不过是会议中心的后门。 见魏必候在那儿,方颂祺突然就不着急了,波浪滔天瞬间平息为风和日丽。 车子停下,蔺时年下车,她就跟在蔺时年屁股后面下车,颠颠着跟着他走后门。 后面就两个保安,魏必出示了什么证件,他们就被放行。 方颂祺加快两步小跑到蔺时年身边:“早说你能给我提供VIP通道,我就不回去拿邀请函了。” 蔺时年似笑又似轻嘲:“不是不喜欢在DK工作?” 方颂祺费解反诘:“难道我哪里表现出很喜欢在DK工作?” “不喜欢,何必在乎迟到不迟到?”蔺时年指出。 “在乎的不是迟到不迟到,是扣不扣钱。”方颂祺展颜撩唇,打了个比方,“我都想通了,进DK就进DK呗。其实和以前等你的宠幸一样,每次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飞来鎏城找我上、钟,但没关系,只要始终保持热情,享受其间,你都折腾不死我,我还能找各种理由多敲你几笔竹杠~” 蔺时年笑了一下:“嗯,那好好享受。” 旋即脚步停住:“厕所到了,你可以进去拉肚子了。” 拉他个大头鬼!方颂祺翻着白眼,倒的确要进入厕所,不过不是去拉肚子,是去补妆~! 白眼没翻完,冯火华的身影映入她眼帘。 “翁翠花!终于找到你了!”沈烨长吁气,朝她走来,很快注意到蔺时年,意外,“姑父?你怎么也在这里?” 没什么可紧张的,方颂祺料定蔺时年自有他解释的理由。 蔺时年如她所料地从容,瞥他胸口的员工证,从容反问:“你呢?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在这里?” 沈烨记起来什么,背着方颂祺给他使眼色,寻求邦助。 蔺时年淡淡一笑,未追问,只道:“你问问你朋友是怎么回事吧,我先去忙了。” “好,姑父~”沈烨点头。 没想到绣球竟然就这么被抛过来,方颂祺瞪蔺时年。 蔺时年已携魏必走人。 乘电梯,上到楼层,一行要在此次论坛上发言的人均在,借此机会寒暄叙旧,场面活络,气氛融洽。 华哥自然是最先看见蔺时年的人,丢下正说话的人过来找他:“你不是说不来?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太无聊了,就过来坐坐。”蔺时年答得简单。 “既然来了,那晚上的饭局你肯定也得出席吧?”华哥知他怕麻烦,做好了他拒绝的准备。 蔺时年略一顿,点点头:“嗯,出席。” 他话刚落,好几个人纷纷围过来。 “蔺贤侄啊?好久没有看见你了~” “蔺老弟,你终于出现了一回!” “蔺先生?真是蔺先生?” “……” 046、表现不错 ………… 方颂祺花了三分钟的时间简单补妆,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冯火华还在,正在和人讲电话。 见她出来,他很快收线,走过来与她汇合。 方颂祺嫌弃他阴魂不散:“为什么来女厕所也能碰上你?” “因为我特意找过来。”沈烨偕同她往会场走,“我记得你人还在外面,所以本来在安检口等你,结果Amanda告诉我你在女洗手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跟着你姑父走的后门。”方颂祺说。 沈烨正好询回前头的未解之谜:“你和我姑父为什么会碰上?” “这不是得感谢你?那天在电梯让我和你姑父有了一面之缘,他记得我,在后面的停车场碰上,他邀请我跟着他一起走后门,说可以勉去安检和排队。我何乐不为?” 真话假话杂糅交错,他爱信不信,反正方颂祺的解释只打算到此为止,要有疑问就让他自己找蔺时年去。 那个老狗B,他推过来,她就再推还过去! 沈烨稍加顿了一下,侧脸看她,有点意外她真的花了好几句话解释……? 他以为她会翻白眼说“关你屁事”诸如此类。 进去会场的时候,正碰上杏夏在向她师傅和Amanda请假,说是家里人出意外进了医院。方颂祺挑眉。 除了周泽,杏夏还有哪个家里人? 就是不知道周泽是否已经向杏夏告状,是被她给打的。 没管了,方颂祺事不关己走去自己的位置。 会场很大,人来得很多,鎏城的各大媒体均派了代表。海外华文媒体的代表来了起码五十个。 与会人员原本已经坐得七七八八,临近开始之前,嘉宾区域新进来一个人。 似乎是姗姗来迟的大人物,身边有好几个工作人员簇拥不说,新闻办的副主任、侨联副主席、侨务办公室副主任等等也都起身与他握手寒暄。 方颂祺眯眸遥遥追随那道身影,直至对方落座前的一个转身朝她的方向短暂地露了两秒的脸,她的眼皮跳了一下,确认无疑,是蔺时年。 “你姑父什么人?面子那么大?”随口询身旁的冯火华。 沈烨的视线也刚收回来,为她答疑解惑:“我姑父是个普通的侨商,只是我姑父的父亲包括我姑父自己,在华侨总商会有点说话的分量,一直以来联合其他侨商各自给家乡做了不少贡献,无论注资企业还是做慈善。” “不局限鎏城,像前些年汶川、玉树地震,除了商会的募集善款,他个人也单独有捐赠,而且现在热度远不如当初,他也都还在关注灾后重建工作。” “噢……”方颂祺拖着长音,神情和面色皆恍然,“原来这地步,还只是‘普通’的侨商,那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得更普通到什么程度,才能衬托出像你姑父这类人的‘普通’?” 讽刺昭然。 沈烨讪然,也非常无奈她所抓的重点,并且她还对她所抓的重点有所曲解:“或许我不该用‘普通’这个词,我想表达的是,没有高低贵贱,只是每个人在社会里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他在社会的分工。” 方颂祺嗤笑:“当你在用‘在社会里所处的位置’这个形容时,就说明了潜意识里,你知道,这个社会存在等级的高下。” 早在那天他对列车问题发表“每个人的价值平等”的高见时,她便想怼他,如果轨道另一边的那个人是米国总统,大家是不是还会更支持牺牲一人拯救五人。 观念不同而产生的碰撞所溅出的火花是美妙的,沈烨注视她的侧颜,唇角上扬,没有再去反驳她与她做争辩。事实上也是因为,她已经摆出一副暂时不愿意再理会他的神态。 以为蔺狗比这么“普通”,应该会在论坛上发言,但直至今日议程结束,方颂祺也没等到,小有失望。 晚上自然而然地又有酒宴。 和之前欢迎非洲代表团的自助式餐会不同,今天是大、佬聚首的饭局,因为鎏城日报的编委、鎏城日报海外版的总编辑的出席,他们这几个小喽喽有幸也跟着去了,坐在副桌。 包含蔺时年和华哥在内的那一行人入席的时候,方颂祺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所以别怀疑,她在心里翻来覆去地他们骂了个底朝天。 主桌在最里面,方颂祺坐在最外圈的副桌,中间还隔了三张副桌。即便如此,也能将主桌间的谈笑风生听个大概,因为副桌的人懂事地基本不说话以防吵到主桌上的贵客们。 方颂祺抱着蹭饭的目的来的,餐桌上美味佳肴却并不如她所期待地美味,纯属厨师的水平不行,浪费了一桌的好食材。 注意力便稍微从饭菜,转移到主桌上的交谈。 大、佬就是大、佬,讨论的都是高B格的话题,比如他们作为侨商该怎样积极响应“一带一路”。 听了一会儿,方颂祺着实觉得无聊,离席去洗手间,顺便抽个烟。 酒店楼下,一批学生陆续从刚停稳的大巴车里下来。 她眯眼,发现是一档益智节目的参赛选手结束录影回来休息。 选手个个年纪都挺小,目测基本在初高中的范围。 看着他们还在讨论录影期间的题目,神情雀跃,她不由想到许敬。 许敬以前每回代表学校参加完比赛回来,总要不顾她的意愿跑来她的房间眉飞色舞地与她讲述他比赛期间看似平静的表现下内心其实相当戏精,有时候是解题的心路历程,有时候吐槽题目太简单,有时候兴奋棋逢对手。 她特别烦他,轰他出去,建议他找同学讨论去,她丁点不感兴趣,许敬委屈袒露,他如果在同学面前讲太多比赛的事儿,同学们会认为他在炫耀。 “难道你在我面前夸夸其谈,就不是炫耀了?”她当时是这么怼他的,“想在我面前证明,我们是姐弟,你的智商却比我高很多?” 她印象很深刻,许敬的表情很受伤,受伤了还没有忘记说:“明明姐姐你比我聪明……” 后来许敬去参加门萨俱乐部的入会考试。考试成绩如何,不得而知,也无心再去关注了,因为许敬在那之后就被查出生病了…… “你又躲在这里抽烟。” 来自冯火华的关心。 一个人的清净就此被打扰,方颂祺皱眉。 沈烨留意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摊开双手,做投降状,解释:“我只是去洗手间,你继续就好。” 即便如此,方颂祺也嫌烦,捻灭烟头要错身进去。 楼下倏尔传出惊慌甚至凄厉的叫喊和哭声,炸开锅似的乱。 方颂祺循声往下去,顿时心惊。 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一名男子,手里握着西瓜刀,发疯了似的,见人就砍。那些学生恰好还没全部从门口进去酒店,一时间成了男子的目标对象,不过数秒的时间,已经七八个孩子受伤,鲜血满地。 “叫救护车!报警!”方颂祺厉声。 冯火华晃回神,就见她飞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 楼下酒店大堂里也乱成一团,很多客人吓得往楼上跑,担心持刀男子坎进来,有依旧呆在大堂内隔着窗户玻璃看外面的情况,也有人正在打电话报警。 酒店内的工作人员还算训练有素,在维持客人的秩序提醒他们不要出去以避免更多的伤亡。 同时酒店方面也出动了安保人员到外面施救,更有数名男客人邦忙试图制服持刀男子。 那持刀男子愈发疯魔,且似乎还是个练家子,企图接近他的人又被砍了好几个。 看到有人在用手机拍视频,方颂祺一炮仗嗓子吼过去:“拍什么拍?!有什么好拍的?!留给警察没问题!不是畜生的话就别把这些孩子受伤的画面传到网络上去!” 一拨人一时皆被她的气势吓住。 “翁翠花!”沈烨飞快跟下来,第一眼就看到她凶神恶煞像要和人打架。 方颂祺转去观察外面的情况。 沈烨见她安分呆着,舒口气:“我还以为你要冲出去救人。” 方颂祺冷呵呵:“你是太瞧得起我见义勇为的心,还是以为我傻大姐不自量力出去添乱?” 沈烨笑而不语。自然不是后者。至于前者,他觉得,如果有需要,她一定会是个见义勇为的好姑娘,比如那回在馄饨店发生的事儿。 方颂祺刚讽刺完他,马上朝另外一个方向恶声恶气喊:“先别动他们!” 是出去施救的人准备把受伤的学生从外面抬进来。 因为她的声音非常尖锐,几个人均吓一大跳。 方颂祺瞅着那边持刀男子已经被按倒在地,便少了顾忌,迅速跑出去。 “放平放平!你们其他人也一样!不懂就不要随便碰这些孩子!酒店医护人员呢?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一个出来?是躲着还是没通知到人?” 倒在血泊中好几个学生哭泣申吟,也有自行抬手向大家求救的,对比之下,方颂祺的话显得格外冷酷无情。 这种情况下,一般人的首要想法就是救人,哪有她这样子的? 不过不是没有人快速反应方颂祺这是在顾虑什么,附和了她,其中包括一名学医的客人,当然,沈烨也在其中。 原本乱糟糟的场面倒因为她的这几句话趋于冷静。 方颂祺则已交待酒店经理去拿一次性手套,特意叮嘱不能是乳胶的,拿餐饮用的那种就可以。 酒店经理出来得很快,恰好和酒店的医护人员一同出来。 伤员有点多,十多个,医护根本不够用。 方颂祺刚刚已经在心里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这时一次性手套也就派上用场,叫上那些原本想邦忙施救并且确定自己有能力施救的人,分发手套给他们。 沈烨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自行在她身边当跟班。 但见她套了三四层一次性手套后,才走去一名受伤的男孩身边跪坐到地上,让男孩躺下抬高腿脚。 男孩的书包就在一旁,她直接拽过来枕在男孩的头下,然后确认男孩的身、上大概有几处伤口、分别都在哪儿。 “衣服!谁有外套?” 她话一喊,沈烨第一时间去邦她借来。 方颂祺避开伤口把衣服裹在男孩身、上。 旋即沈烨冷不防被她拽一把,稳住身形后,他看到她一手把住男孩的脉搏,一手握紧他的腕看他的手表。 男孩因为疼也因为害怕,一直哭个不停。 方颂祺蹙眉,不满地瞥冯火华:“你废人吗?不懂得和他说几句话?” “抱歉。”沈烨道歉,赶忙遵照她的意思,找话和男孩聊,安抚男孩的情绪。 一名医护人员检查到他们这边来时,不由好奇:“你们也学医?” “有时间好奇这个不如多走几步去看看其他伤员。”方颂祺一嘴巴冰渣子就把人给怼走。 沈烨分神瞧了她一眼,继续和男孩说话。 楼上,华哥从楼下收回视线,又一次问:“你上哪儿找来她这么个活宝?” 蔺时年缄默,眼里犹如弥漫一团雾气。 ………… 救护车和警车来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 伤员和犯人都被带走,人群也都散开了,除了酒店前的血还在,一切都似不曾发生。 Amanda关心了方颂祺和冯火华几句,让两人回去休息,顺路开车送了方颂祺一程,她自己则回报社。虽然如今她已经不跑新闻,但今晚出了这么个事儿,好多人得加班,她去看看。 方颂祺回到公寓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在花洒下站了许久才彻底晃回神,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去蔺时年那儿。 洗完澡出来,去查看手机,倒没见魏必的消息,她也就不牵挂着了。正好,她懒得去。 但有一通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 方颂祺没有回拨来电,只是点来了那串号码在没打通电话后发来的短信:“你到家了?还好吧?走的时候我看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冯火华。P.S.抱歉,你拉黑了我,我只能换个号码,希望对你不是骚扰。” 半个小时前的事儿了。 方颂祺也才恍然自己这个澡洗了半个小时。 盯屏幕数秒,她摁了几个键给冯火华回复过去。 ………… “你几把事怎么那么多?有精力多关心你自己。” 典型翁翠花的风格,夹杂的两个脏字让沈烨有点不适应地咳了咳,整体来讲还是比较高兴的,起码她搭理了他。 “……我在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冯晚意的语音含怒。 “妈,”沈烨放下手机,搂住冯晚意的肩,“我这不是一点事儿也没有?受伤的人不是我,是那些孩子,我只是邦忙施救。” “那也不行!”冯晚意拨开他的手,“人拿着刀子还在一边,警察又还没来,你不避得远远的,反而凑上前?” “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危险了。”沈烨颇为无奈,深知他现在解释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干脆认错,“好,是我不对,下次我一定按照你的要求躲远远的。” 冯晚意哪里听不出他在敷衍,脸一沉,道:“不要再去报社了,让你外公给你安排坐办公室轻松点的工作。” 沈烨拧眉,正色:“妈,你这样,和每天把我关在家里哪里也不允许我去,有什么区别?” 冯松仁在这时候出现:“晚意,确实是你要求过分了。” “外公。”沈烨笑。 “爸……”冯晚意起身,眸光轻轻闪烁,低头不语。 沈烨又主动抱了抱她:“妈,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也不能过度谨小慎微。讲道理,如果这样,每个人出门都有风险,就谁都不要做事了,躺床上等死就行。” “好了,都去休息吧。”冯松仁给添了句。 “好,爸你也去休息。”冯晚意道晚安。 沈烨送她回房间,偷偷转过头来给了冯松仁一个感激的眼神。 冯松仁转去书房,把何叔叫到跟前:“今晚和小烨一起给伤者施救的小丫头,是不是就是小烨进报社后走得近的那一个?” ………… 洗个澡,肚子都洗饿了,毕竟彼时饭局上的那些饭菜她没下咽太多。杏夏不在,方颂祺只有两种选择,叫外卖或者自己煮。 考虑片刻,她选择后者。 冰箱里有速冻饺子,是她有段时间亲口验证后认定的一个品牌,买了不少备存,但用的机会极少。 确认没过期,方颂祺就下了锅。 一颗颗白色的胖娃娃在热烫的水里翻滚,腾腾冒出来的热气,模糊掉眼前的画面,加之这久违的亲自下厨的熟悉感,叫她有一瞬间恍惚仍置身方婕在米国的那个公寓。 随着J.F.名声的崭露头角,方婕也从全国跑,变成全球飞,以致于后来每年她放暑假去找方婕,也飞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区。 那两年学校好几个交换生项目,她选择米国,其实也是为了方婕。 只不过从与方婕母女相聚,变成她专门陪伴方婕。 那也是方婕停留最久的一个国家。 为什么说专门陪伴方婕? 又为什么方婕停留最久? 因为那两年,J.F.死了。 ——门铃突然响了。 能摁门铃的,必然不是杏夏。 而别说现在是晚上九点多钟,即便平日,也很少会有人找上门。 方颂祺狐疑去看猫眼。 草,见鬼了吧? 她打开门,手里的长柄汤勺当剑一样指向外面的人:“干嘛?您饥渴得都大半夜亲自上门来找我炮?酒店里那么方便,不会让魏必给你叫个小姐吗?” 厨房里传出的动静却是又令她神经一绷,急匆匆跑回去,把煤气给关了。 妈的,只是这一小会儿的时间,汤水从锅里溢出来,把灶台给弄脏了。 一转身,发现蔺时年已登堂入室站在客厅,方颂祺炸毛:“谁允许你进来的?” 带着长柄汤勺,她又阔步跨过去轰他:“私闯民宅你知道吗?!而且是深夜的单身女生公寓!你想作歼犯科吗?” 蔺时年盯一眼汤勺,看回她,挑眉:“在做饭?” “别转移话题。”方颂祺上下打量他,“你到底干什么来我这里?” 蔺时年还是自说自话:“给我也来一碗。” 未等她回应,他举步走向餐桌。 哈……?搞笑呢吧他?!还给他来一碗?方颂祺举起汤勺就要往他后脑勺敲。 他在这时用背影又道:“你弟弟的病,有好消息。” 方颂祺即刻定住。这么快?早上出门前才拜托他的不是么? 在他转过身来面朝她落座的前一秒,她及时放下汤勺,瞬间变身店小二,微微躬身:“好咧~一碗三鲜饺子~客官请稍候,马上给您送到~” 高喊着,她转回去厨房,背后是蔺时年低低的闷笑。 边往碗里舀饺子,方颂祺边后悔,怎么煮的是三鲜馅?猪肉馅、羊肉馅、牛肉馅,能膈应到疑似吃素的蔺狗比才是好馅! 重返客厅,见蔺时年那双狗眼饶有兴味地四处打量,方颂祺笑眯眯:“见笑了,小地方简陋,连您豪宅的一个厕所都比不上。您的到来真让我这里蓬荜生辉~” 蔺时年收回目光:“但比起我的豪宅,你更愿意住这里,不是?” “当然不是~”方颂祺摇头否认,谄笑得桃花朵朵开,“我平时不住五澜湾,是因为您不在,我怕越住那儿,越想您,想得黄河决堤的话还得了?” 碗放到他面前,旋即她把筷子塞进他的手指:“来,爸爸,您快趁热吃~” 她也落座,准备开动她自己的一碗。 蔺时年垂眸盯一眼汤水,复抬眸,看向她:“你那碗应该会更好吃。” 方颂祺眉毛不易察觉一抖,笑颜不改:“都是同一锅出来的,味道一样~您那儿还比我这儿多舀了两颗~” “你吃多吧,我吃少点。”不由分说,蔺时年直接把两人的碗做了交换。 方颂祺:“……” “不错。”蔺时年尝了一口,做出评价,并且提出新要求,“下一次找时间,烧几个家常菜。” “你烧?”方颂祺问。 “你烧。”蔺时年回。 “啊哈哈哈哈,”方颂祺狂笑,“您开玩笑呢吧?我什么时候会烧菜了?就因为我下锅煮了个速冻饺子?” 有病,会煮也不会煮给他。这种技能一旦被开发,她岂不真成伺候他的保姆了? 蔺时年没说话,沉默地又吃了两个饺子。 方颂祺咽了咽口水,看回面前的碗,拿起调羹轻轻搅了搅,最终还是又放下了——没办法,她调味的时候,往这一碗里多加了点料…… “你不吃?” 蔺时年的问话,在此时的方颂祺听来,就是小人得志的故意嘚瑟。他多半是看出问题,才换了碗! 抬眼,她盈盈笑,建议:“要不,咱们先来说说,那个好消息?” 蔺时年一向不贪口欲,恰巧也放下调羹,话题却So跳跃:“今晚表现不错。” “这点饺子就表现不错了?”方颂祺撇嘴,“平时在床上那么卖力,也不见你夸。” 旋即伸手:“光嘴上夸没用,来点实际的。我多买些饺子。” 蔺时年没有被她带偏话题:“急救知识挺专业,改天教教我。” 方颂祺单手杵太阳穴,偏歪脑袋瞅他:“您还用学?那么有钱,身边多带几个保镖,坎不到您。就算坎到了,您那么有钱,还那么有社会地位,怎么都得救活您,肯定死不了。” 蔺时年嘴角抿起,眼里涌淡淡笑意,站起身,拿出一张卡放桌面上,然后走人。 “???”这就完了?招呼不提前打一声,莫名其妙跑来,蹭了她一碗饺子,没了?方颂祺嚯喊他:“好消息你还没说!” “已经联络港澳台和外国的医院寻找适合你弟弟的Shen。”蔺时年脚步不停。 “……” 方颂祺气血上涌。 这算什么好消息?所谓好消息难道不应该是Shen源有着落了? 结果只是从早上的“看你的表现”,变成“已经联络”? 方颂祺这也才后知后觉反应,他那句“今晚表现不错”,分明还含了这一层意思。 顺势她便把手里的调羹朝他丢出去:“蔺迦漢你耍我!” 丢得准准的,砸中他的后背,然后掉落地板,摔碎。 蔺时年驻足,转过身。 方颂祺抓起他碗里的那个调羹备在手里以防他还手,微扬下巴,眼神是挑衅的,表情是笑着的:“您的真名确实不太好听,难怪您藏头藏尾,用假名字来糊弄我。可其实您不必如此,无论您叫什么,都不影响您在我心中高大神圣的光辉形象~” 蔺时年只是轻轻笑一下,便继续步伐,离开的时候还顺便邦她带上了门。 方颂祺把手里的第二个调羹也砸出去,脸上的笑容早没影,锅碗瓢盆并不收拾,面无表情回屋里。 没其他人她也重重摔门。 摔给她自己听。 ………… 即便前一天夜里忘记上闹钟,翌日清晨方颂祺也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起床了。 因为和非洲代表团的会议,原本的周末他们没有休息,调到今天。 但因为昨晚上酒店门口的砍人事件,临时加班,假期再往后推。 方颂祺倒也没觉得太疲惫。 趁着吃早餐的时间,她浏览新闻,本想跟进砍人事件,结果发现,她在网络上火得一塌糊涂。 对,就是她。 她昨晚冲拍视频的那些人吼的那一嗓子,以及后来她在现场协助调度,再邦忙施救的画面,被人传到网络上。 孩子们被砍伤的血腥暴力视频没怎么流传,方颂祺不认为真是她的提醒起到作用,而多半是ZF在背后无形管控住了。 或许也因为这样,导致关于她的视频更加盛传。 方颂祺懵了好几分钟,差点又给误了上班时间。 抵达报社办公室,每个见到她的同事均投之蜜汁微笑,要不就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拍拍她的肩,调侃她“最悍小姐姐”。 她刷着网络上那些为她疯狂打call的言论,却烦得不行。 本来她还能庆幸,夜里光线不好,视频像素受限,加之她一直走来走去,她的样子并没有很清楚。 可如今网友扒人的能力远超想象,她的学校、院系、年级、姓名、工作单位等等很快曝光,甚至有人电话都打到她这儿来了。 打她电话的人,却不是像网络上那样赞誉她,而是哭喊和咒骂,让她赔命。 因为言论已不是一边倒,随着两个伤者的死亡确认,有人开始质疑,是方颂祺的行为耽误了伤者当时的救治。 尽管已有不少专家评判过方颂祺的一系列判断符合红十字会的施救常识。 到下午,死者家属的网络控诉发布后,舆论已对方颂祺相当不利。 再接着,从对她此次行为的质疑,上升到对她人品的攻击,因为有人匿名爆料,她读研期间在学校不学无术、经常旷课、成绩垫底,最关键,疑似援、交女。 一天的时间,仿佛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 沈烨在办公室找不到她人,就猜她一定又躲去抽烟了,果不其然找到她人。 “翁翠花。” “花个屁!我没正儿八经的名字么?”方颂祺不爽地往楼下淬了口痰。 她的单手手臂竖起撑在围栏上,涂着艳丽甲油的手指夹着烟,迎面的风将她红色的头发吹得飘逸。 沈烨走到她身边,大大方方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方颂祺连白眼都懒得翻给他,转过头来,与他面对面,甚至还凑近他:“看吧,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看清楚,这张漂亮整齐干净的脸蛋才是我,视频里那又黑又模糊满面油光的泼妇是假的。” 烟头狠摔地上:“玛的!连爆料我的照片都放我大一时土不溜秋的新生照。想换都换不了。全世界都以为我是个丑比!” 沈烨忍不住笑。不是故意要看她那么久,而是上来前他打好了腹稿该怎么安慰她,眼下,他却觉得没必要。 047、追求者 “需要我贡献出我拍的你的照片为你正名么?”他给出提议。 “你又偷拍私藏了我多少照片?”方颂祺拉长脸。 “现在已经不是偷拍了。”沈烨辩驳。 “反正版权费缴来。”方颂祺伸出手,“不贵,一张十万,一共拍了几张,你自觉点,实诚点。” 掌心纹路细碎密集,手指纤细玉莹。 沈烨觑着:“这是你之前说回去计算的结果?可以打折么?” “不可以。”方颂祺拉近两人的距离,“我的美貌,怎么允许打折?” 沈烨又忍不住笑。 方颂祺的手没放下:“我没和你开玩笑,拍我,是得收费的。钱这件事上,没得商量。网络上爆的黑料确实没错,我很拜金。” “喜欢钱很正常。”沈烨换了个中性点的意思替代“拜金”的贬义,像是要给她找补,问,“你为什么喜欢钱?” “难道还是什么做慈善、贡献社会的瞎几把理由?”方颂祺满面讥诮,“当然是满足自己对物质的所有欲望,尽情买包包、随性养男人~!” 说的是欲望,可沈烨从她的眼里并感受不到欲望,感受到的只有漫不经心的纯粹。不是说她撒谎,她谈起包包和男人,确实能看出她的喜欢,但这种喜欢仅仅就是喜欢,和喜欢花花草草或者猫猫狗狗,没有任何区别。 “有钱的话,心情不爽随时飞巴黎散心,到星级餐厅喝酒吃肉,逛街随便刷卡还能有人跟在屁、股后面邦忙拎。要是没钱,呵,”方颂祺嗤笑,换了只手臂撑围栏,“受伤了还得在拥挤的地铁和公交车上忍受别人臭烘烘的体味,然后回到又小又乱的出租房里一边哭一边叫最便宜的外卖,邋里邋遢地自暴自弃。” 十分具画面感,沈烨禁不住再笑,在她讲话的过程中,自行脑补两个并存的场景,飞巴黎的那位甚至直接呈现为她的模样。 很快,他微怔,因为记忆弹出了熟悉感。 是SUKI,曾经在某篇文章里也表达过她理解的钱的价值,用过类似的阐述,只不过一个是书面文字,一个是口头语言,具体措辞的不同导致风格不同:SUKI俏皮,眼前的翁翠花冷嘲。 不过倒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或许她正巧和SUKI英雄所见略同地用了同一个论点。而且,她不也看《Taste》?那么也或许无形中受到SUKI的感染。 沈烨点头认同:“是,‘有钱能邦你规避很多窘迫时刻,这些窘迫的时刻往往最容易让人失去感受力,所以没有钱,会大大限制一个人对生活的体验,特别对于还在成长中的人,被迫将绝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贩卖给社会以维持基本的吃喝拉撒,也就丧失了对生活的很多热情和欲望。不否认没钱有没钱的活法,但金钱的独立和自由,一定程度上与自由的程度成正比,自由度越大,最真实地做自己’。” 这下反过来方颂祺微怔。她自己写过的东西,怎么会不记得?他居然一字不差地复述……? 沈烨捕捉到她的表情:“是不是觉得这番话耳熟?” “耳熟吗?”方颂祺并不想让自己和SUKI扯上任何关系。 沈烨有点失望,以为找到同好之人。 方颂祺没闲工夫和他继续侃,兀自下楼:“走了。” 下楼后,她径直去找Amanda,说明自己接下来会提出离职,现在把手里的工作交接。 “离职?”Amanda的眉毛皱得从刘海里露出来,“你觉得自己做错了?” 问得很大声,整个办公室没人听不见。 “没有。我没做错任何事。”方颂祺也用差不多的音量回。 沈烨紧随其后回来,入耳的就是她这句话。 自信,果决。 却也冰冷。仿佛她并不屑外人的理解,大不了和外界隔绝开来,圈地自萌。 “没做错你离什么职?”Amanda质问,丝毫不掩饰愠怒。 “不离职,等着你们踢我走?”方颂祺有点没拿Amanda当前辈的态度。 她可不是害怕或者退缩,她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好地离开DK的借口,在蔺时年跟前她能有交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那你就等着看谁踢你!”Amanda重重摔文件在桌面,“接下来正好是调休的两天假,自己利用好!” 方颂祺未再做声儿,到点下班走人。 “翁翠花!”沈烨也下班,追上她,“我送你。” “不用。” “外面有人盯着,我送你比较安全。” “我怎么觉得你更不安全?” 沈烨:“……” 方颂祺甩手。 她当然知道大厦外面有死者的父母等着找她要人命,学校里头可是连白色的横幅都挂上了。 她真替死掉的孩子感到难过,其父母本末倒置,真正该关注的难道不是那个砍人的犯人? 没走正大门,她特意绕到后面的停车场。 察觉身后有人跟踪,她以为又是冯火华,不耐转身:“你有完没完?” “果然是你!”冯孝刚惊喜,“原来你是这里的员工?早知道就来找你了。” 嚯。方颂祺着实意外,更意外的是,他身、上穿着停车场保安的制服,“咦,冯总,你玩cosplay么?怎么这身打扮?” 冯孝刚又羞又恼。 他一直想进DK,终于得偿所愿,冯松仁却让他从底层干起,真要他去干清洁工。他哪里愿意?可争取过后的结果,也就是从清洁工变成停车场的保安! 但听方颂祺夸:“冯总,你cosplay的这一身真适合你~非常帅气~好像制服诱或噢~非常显你的身材!” 冯孝刚并没有听出她话中意味,原本的恼怒倒因为她的赞誉烟消云散。 “冯总~”方颂祺勾起红唇也勾手,边勾手边往一辆车后面退,“咱们继续之前一直没做完的事吧……” 狐媚生姿。 冯孝刚喉结滚了滚,迫不及待朝她追过去。 后脑勺冷不防挨一记闷棍。 方颂祺特意避开监控摄像头,在车后做好了耍冯孝刚的准备,去眼睁睁看着冯孝刚突然昏迷倒地。 一抬眼帘,正是冯火华手握棍子。 皱着眉,他的视线从冯孝刚转到她身、上:“你没事吧?” “我倒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让我有点事。”方颂祺无力吐槽。戏耍对象主动送上门,她还想借此调节调节心情,这下子好了,泡汤。 所有又是一个英雄救美的错误示范?沈烨讪讪:“抱歉。” 该道歉的道歉完了,他严肃提醒:“不管怎样,你会吃亏的,以后离他远一点。” 长得好看的人,教训起人来也吸引人眼球。方颂祺又一时被他的男色迷了眼,倒没有多反感,也冷嘲热讽不太起来。 脑子里进来新点子,她抱臂:“先谈谈你该怎么赔偿我。” “赔偿什么?”沈烨困惑。 方颂祺瞥了眼地上的冯孝刚:“你就代替他,当我今天的乐子。” “???”沈烨还没搞明白,便被她拉着走,进了路边的一家理发店。 约莫两个小时后,方颂祺率先从里头出来,发色从原先的火红变成奶奶灰。 老早就想尝试,觉得太帅气,会和她平常大多数时候的穿衣不容易搭,是故迟迟没染。现在一瞧,明明一点儿也不违和。 对着橱窗玻璃反射的镜面臭美地欣赏片刻,察觉身后还空空的无人跟出,方颂祺探半个身体回理发店里:“出来吧,别磨蹭了。” 她手一拽,停在门边的人被拽了出来。 颀长的身形,赫然顶一头如稻草枯黄的头发。 “你怎么比女人还要忸怩?”方颂祺拉下他抬起来挡在脸上的手。 沈烨彻底暴露在霓虹灯下,表情找不出恰当的词形容。 又不是他故意想磨蹭想忸怩,是他这非主流造型实在是…… “翁翠花……” “欸~”方颂祺头一回对这个称呼应得乐意而爽快。 “你看也看过了,让我进去洗了吧。” “不、行!”方颂祺顿着重音,“谁让你一再破坏我的好事?道歉得有诚意。” 沈烨:“……”可这诚意的表达方式也太奇葩了…… 方颂祺捏住他的下巴,欣赏他的左脸,再欣赏他的右脸,最后掰回他的正脸:“这不是很好看嘛,有什么可不情不愿的?你该感谢我,开发了你新的帅法~” 沈烨万般无奈皆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走~”方颂祺好哥们似的搭上他的肩膀,“我们去下一站~” “下一站是哪里?”沈烨稍微往她那边放低肩。 “剧透就没意思了。”方颂祺撇嘴,“还有,你现在是我的跟班小弟,大姐大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没有问话的权利。” 什么叫“招摇过市”,沈烨长这么大,总算切身体会,他和方颂祺一黄一灰走在一块儿,足以引人侧目,偏生方颂祺还挑人多热闹的步行街,起码百分九十的回头率。 十多分钟后,目的地抵达,是游乐场。 “去买票吧。”方颂祺言行一致,说拿他当跟班小弟就是跟班小弟,理所当然颐指气使下达指令。 沈烨笑笑,随她的意。 检票进去后,方颂祺拉着他直奔——鬼屋。 排队的多数是情侣,前来兜售商品的摊贩找来沈烨面前时,也都是说让他给女朋友买,沈烨相当尴尬。 方颂祺却压根无所谓称呼,还真挑上了。因为有情侣价,就买了俩。 一个给她自己,是会发光的犄角,很有小魔女的味道。 沈烨觑着,甚觉合适。 然后就见她把另外一个怪兽的长犄角递过来:“你也戴上。” 早在她说要买俩的时候,沈烨的预感就不好,结果还真…… “你留着备用吧,两个换着戴。”他婉拒。 方颂祺的冷眼马上横过来:“冯火华,记住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跟班小弟……唯她是命……沈烨第N次无奈,正准备接过。 方颂祺率先踮起脚,把犄角往他头上套。 她的面容一瞬近在咫尺,来自她身体的馨香扑入鼻息,沈烨不由回忆起那日在“风情”她突然抱过来吻他。 很快她放下手站回去,并且往后退一步,摸着下巴打量他,满意点头:“嗯,好看,黄毛兽。” 沈烨:“……” 队伍恰好排到他们,方颂祺催他:“走走走!快进去!” 样子看起来格外兴奋。 唇角弧度弯起,沈烨紧随她身后。 甫一进入,不绝于耳的各式尖叫包围住他们。黑漆漆泛绿光的空间里,才走了不出五步,就猛然从上方倒挂下来一骷髅头。 沈烨没被骷髅头吓到,反而被同一批进入的其他人惊到。 他看身旁的方颂祺,分明比他还要淡定。 和他预想得一样,她并不怕鬼。 但不怕鬼还来玩鬼屋,不是很没劲儿? 两人如同异类一般往前继续穿行。 突然陷入全面的漆黑,连绿光也没有。 “翁翠花,别走散了。”沈烨往她的位置靠近,条件反射去拉她的手。 却是抓了个空。 “翁翠花?”没有方颂祺回应的声音,只有周围人的恐惧的尖叫。 并且连她头上的魔女犄角都不见了。 “翁翠花……?”沈烨继续唤,忙向周边摸索。 但听又是一声女人的尖叫,他迅速辨别出属于方颂祺。 不出两秒绿光重新出现,伴随一张流满鲜血的鬼脸。 “翁翠花?”沈烨借着光四处搜寻,不曾发现她额踪影,心头不禁一沉。 ………… 走出鬼屋,连空气都新鲜了。方颂祺把被她关掉灯的犄角丢进垃圾桶,拍了拍手里的灰尘,把手机关机,回头看了一眼,唇边旋开哂笑。 哼,慢慢在里头转圈圈吧~! 头发一甩,踩着哒哒哒的高跟,脚步轻快地前往碰碰车。 来都来了,就顺便玩一发,不要浪费门票钱~! 碰碰车那儿基本都是孩子,即便有成人,也是因为不放心孩子,陪着玩。 方颂祺一个人来了一辆车,一上场就加足马力横冲直撞,像和所有人都有仇,尤其喜欢撞只有小孩子没有成人的车子,被她撞过车的孩子基本被吓哭。 他们越哭,方颂祺脸上的笑容越盛。 她连玩两轮,第二轮结束后,就没有人想继续下场了,好几个家长抱着自家孩子离开,还有人临走前丢了句“神经病!” 方颂祺冷冰冰眯眼,冲对方竖了个中指,然后离开碰碰车区域,耳尖地听到游乐场的广播里正在播放寻人启事。 “……方颂祺女士,方颂祺女士,你的朋友冯火华在找你,如果听到广播,请到游乐场出的出口处和他汇合……” 滚动播放,一遍又一遍。 方颂祺没理会,前往跳楼机。 在此之前因为去染头发,耽搁了时间,进来游乐场的时间比较迟,而九点过后游乐场的一些项目就陆陆续续关闭了。所以方颂祺没能完太久,不过勉强还算尽兴。 选择的最后一个项目又是去和小孩子挤的小飞象。 排队半小时,坐在上面的时间却只有三分钟。 三分钟,独自在半空中起伏飞翔,她想起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出游,她坐的就是类似小飞象的项目,低头就能看见站在围栏外的老许揽着方婕、方婕靠着老许,两人的目光追随着半空中的她。 下了小飞象,方颂祺还是没有马上回去,在游乐场里漫无目的地随处走,直至被清场的保安发现,强行“押送”她离开。 走了几步,保安忽然问:“欸?你是不是姓方?” 方颂祺挑眉。难道是她这个“最悍小姐姐”红得连游乐场随便一工作人员都认得她了? 事实证明她猜错了。 “对对对,应该就是你没错了,什么奶奶灰颜色的头发,你的样子也和我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样~是你是你~”保安边打量她,做出确认,告知,“你和你男朋友走散了吧?你男朋友找了你好久!” “不是,你认错人了,我没有男朋友,是自己一个人来玩。”方颂祺面无表情,说罢加快步伐。 刚行出出口,一把嗓子倏尔入耳。 “翁翠花!” 方颂祺应声顿住,眼帘抬起。 灯火阑珊中,男人颀长的身影顶着一头黄头发飞奔而来,满面担忧停在她跟前:“你没事吧?鬼屋里突然叫那么大声,到处找不到你人,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我广播过,怎么也等不到你,打电话给杏夏,她确认过你没回公寓。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去报警了。” 方颂祺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睫。 “怎么了?”沈烨见状心又提起。 “你不会自己先回去,一定要找着我?”方颂祺微凉。 “当然得找到你,我们是一起来的。”沈烨凝眉,长舒气,“找到你就好。走吧,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方颂祺定着没动,说:“鬼屋那儿我是故意叫着耍你,假装失踪丢你一个。” “好,我知道了。”沈烨无奈笑了一下,“皮那一下,开心到了么?” 看见她额头上有汗,他下意识想邦她擦一擦,转念觉得轻浮而唐突,便作罢。 方颂祺微微歪着脑袋瞅他:“你是真的不生气,还是表面上装作没事,心里偷偷记仇?” “……”沈烨的无奈已经是个无底洞了。 未及他回应,猝不及防又听她道:“你喜欢我,想追我。” 肯定,而非疑问句。 沈烨噎住,答不出话。 方颂祺已兀自又道:“现在我的心情还不错,允许你成为我的追求者……之一。” 沈烨忍俊不禁,问:“前面还排着几个人?” 方颂祺恩赐似的:“我可以首个考虑你。” 沈烨以拳抵嘴稍加遮掩笑意:“谢谢,我很荣幸。” 紧接着又问:“作为你可以首个考虑的追求者,我可以向你申请从你的黑名单里出来吗?” 方颂祺利落掏出手机,打开后,在黑名单里找到他,拉出来,示意给他看。 就像那天当着他的面拉黑他那样。 “谢谢。”沈烨又表达感激,然后提今晚的最后一个请求:“现在,可以让我送你回家了吗?女孩子在外面呆太晚不好。” 方颂祺挑眉,问他确认:“你真的打算追我?” 沈烨不解:“难道还有假的?” 方颂祺眼波幽幽定定:“网络上曝光的关于我的黑料,大部分都是真的。” “好,我记下来了,正好能邦助我了解你。”沈烨透彻的眸中笑意不改,灯光在他的头发上落下静谧的光晕。 方颂祺静默与他面对面而站,五六秒后,点点头:“好。那就送你一个小福利。” 沈烨又是未来得及反应,她的面容便骤然在他的眼里放大。 随着她唇瓣的贴上来,他的瞳孔亦放大。 他正一边感受她的柔软温凉,一边与上一回的记忆重合,又发现,一条小鱼破开他的齿关,调皮地轻卷他的舌。 似是察觉他身体的一瞬僵硬,沈烨看到狡黠在她眼里重现。 不过她也就探进来顽了那么一下,又允两下他的嘴唇,她松开他,并站里他一步,唇角似笑非笑:“走吧,送我回家。” 沈烨站在原地,注视她的背影,抬手轻敲自己的脑袋,笑了笑,加快脚步追上她。 这边,方颂祺发现魏必站在路灯下,蓦地驻足,微眯起眸,看到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车。 蔺时年的车,她不会不认得。 魏必则朝她的方向点头致意。 点头致意的对象不是她,是赶上来的冯火华。 “是我姑父。”沈烨解释,“我在这外面等你的时候,我姑父有事找我,我跟他说明了我暂时抽不开身的情况,他正好在附近,就转过来送我们一程。” 方颂祺没说话,盯着车子黑漆漆的玻璃窗户。 沈烨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过去。 魏必提前行至车边,打开后座的门。 这画面方颂祺熟悉异常,因为有几次魏必也给她开过车门,但今天多了个人。 方颂祺率先坐进车里。 熟悉的沁人心脾的香气,貌似比之前又凉了些许。 她落座,偏头往外看外面,看向方才她和冯火华所站的位置。 这个时间点,没有人群的遮挡,路灯的光线通明,视野很好,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方颂祺掠了掠鬓发,这才状似随意地侧回脸,视线凝回眼前的蔺时年。 048、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 她落座,偏头往外看外面,看向方才她和冯火华所站的位置。 这个时间点,没有人群的遮挡,路灯的光线通明,视野很好,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方颂祺掠了掠鬓发,这才状似随意地侧回脸,视线凝回眼前的蔺时年。 他看着她,眼睛里似有若无涌一层沉沉的情绪……? 方颂祺分辨不清楚,而冯火华紧随其后的上车,阻断了她和他视线的无声交汇。 “麻烦你了,时间这么晚。”沈烨既感激,也抱歉。 蔺时年的目光徘徊在他们二人的发色上。 沈烨捕捉到,在他开口问之前解释:“一次性,染着好玩,洗掉就行,就是今晚还得叨扰你,在你那里过夜。” 否则回去被瞧见满头的非主流,必然得挨唾沫。 “嗯。”蔺时年唇角微抿,“你妈和你外公那里,我按照你的串词,打电话邦你解释过了。” “太感谢了。”沈烨十分不好意思。 “和我客气什么?”蔺时年的目光随后瞥了眼方颂祺,“你朋友呢?和你一起吗?” 呵,问得真故意。方颂祺甚至觉得这是一句试探,试探她和冯火华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 “不,她不和我一起,先送她回家。”沈烨摇头,偏头报了个地址,问她确认,“没错吧?你和杏夏一起住的公寓在这里?” 方颂祺发现他的耳根又有点红,明显因为蔺时年的那句“和你一起吗”,他一定是自行在“一起”后面补充了个“睡”字。 心思转动,她摇头:“我不回公寓,最近几天想先住外面。” “为什么?”问完沈烨就记起来,她的个人隐私在网络上曝光,包括住址,即刻凝眉赞同,“嗯,确实先不要回去住比较好。” “正好接下来两天调休,就当出门散心。”虽是临时起意,也确实出自方颂祺的真实意愿。大概从杏夏和周泽纠缠上关系开始,她对那套出租公寓也偶尔会生厌烦。 沈烨沉吟两秒,建议:“那就一起去酒店,给你开个房间,你先住着。” 方颂祺同意他的安排。 “需要转去你的公寓收拾几件衣服么?”沈烨考虑得周到。 “不用。”方颂祺的眼角余光里是蔺时年,“有人会邦我送。” 沈烨自然而然的理解是在指杏夏,却又感觉她的话隐约有点怪,似乎还另有意味。当然,他没探究,仅点点头。 没忘记这是在蔺时年的车上,车内还坐着蔺时年,与她商量完,沈烨转回问蔺时年:“姑父今晚找我什么事?” “等到酒店再谈吧。” 沈烨猜测是因方颂祺的在场不方便,所以未追问,另外捡了话题与他闲聊。 方颂祺一开始抱着或许能从他们的聊天内容里获取些要紧讯息的想法,竖起耳朵仔细旁听,渐渐发现枯燥无聊,抵达酒店下车的时候,两人已从此次的论坛谈到国际形势,根本丁点儿没涉及他们的私人生活。 嘚儿,她瞧出来了,姑侄俩默契地避而不谈。 酒店登记入住后,沈烨送她至房间门口,才离开去楼上蔺时年的套房。 方颂祺琢磨着,既然侄子在他那里借宿,金主爸爸今夜一定不会找她过去。正好她也暂时不想提供上门服务。 考虑到万一金主爸爸饥渴难耐屈尊降贵亲自下来她这儿,她在洗完澡后调出冯火华的号码。 ………… 沈烨把满头的稻草黄洗掉后从浴室出来卧室,才看到她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冯火华,我这儿有点小麻烦,你下来邦我一下。” 怕是要紧事,沈烨头发也来不及吹,套了衣服就去找她。 出门前在客厅里遇到蔺时年,像是也正准备出门。 “姑父,你上哪儿?” “华哥在隔壁,我去喝两杯。”蔺时年也看出他要出门,“你上哪儿?” “我朋友貌似出了点状况,我去看看就回来。” “嗯。”蔺时年眸光深敛。 沈烨开了门,率先出去。 蔺时年不瞬也出来,停在门口,往电梯的方向看,眼里的光晦暗不明。 须臾,他转身,返回房间。 ………… “翁翠花。”沈烨叩响房门。 “你太慢了。”门打开,方颂祺裹着浴袍,刚吹完头发,发丝蓬松而随意。 虽说她并非第一回在他面前衣衫不整,猝不及防下,沈烨仍短暂地微愣,旋即道:“抱歉,我刚刚在洗头,没有及时看到消息。你这儿出什么事了?” “先进来吧。”方颂祺一手扶着门,侧身让出道。 沈烨往里走。 方颂祺关上门,落下锁,跟在后面:“随便坐。” 话虽如此,实际上她脱下来的衣服丢得非常随意,椅子、沙发、床尾凳、床,全有。 夏天的衣物,里外加起来一共就四件,四件各占一处。 沈烨驻足,视线也收回,不乱瞟,看向她:“不坐了。你遇到什么麻烦了?我给你解决好就走。” 方颂祺带着刚倒好的水过来,卸妆后的浅淡唇色并未让她的笑有所失色:“我说让你走了么?” 沈烨接过水杯,目露困惑。 方颂祺转去衣柜,取出一只备用枕头,丢到沙发上,才给予解答:“今晚睡这里。” 沈烨一愣:“怎么了?” “你不知道女人独身住酒店的出事率很高?”方颂祺双手抱臂,“给你真正当护花使者的机会,不要?” 沈烨笑:“没关系,这家酒店的安保工作一向特别到位,一般来讲不会有问题的。” “那二般呢?”方颂祺抬起手撩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还是说你觉得,我的样子,并不足以勾起人犯罪的谷欠望?” 见他稍微侧开了脸,她低眸看自己,轻勾唇,将浴袍的领口拢紧些许。 “嗯,你的安全意识高,是件好事。”沈烨夸赞,随后提出解决办法,“要不这样,我去邦你换个房间,也换到楼上的套房去,住我姑父的隔壁或者对房,这样能及时照应到你。” 馨香夹杂着酒店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气味倏尔靠近。 沈烨转回脸,确认是方颂祺拉近了和他的距离。 “冯火华,你是不是母胎solo?”她好奇。 沈烨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未答,反问:“是合你的口味,还是不合你的口味?” 嘴巴有点快过脑子,一出口他又觉轻浮而冒然。 方颂祺倒给了回应:“分情况。” “怎么个分法?”沈烨请教。 “因为你恋爱史空白,没有乱七八糟的前任,干干净净,入住你心里的第一个女人,能发挥的空间和自由度就非常大。但也因为你恋爱史空白,对女人心思的把握容易有所欠缺,当你女朋友就会比较累。” 沈烨侧耳倾听得认真,因为她的停顿,以为教授到此为止。 她亮着嗓子似笑非笑又道:“其实最关键还是在,你在床上要是没经验,没办法让我爽,那么你再多的有点,也没用。” “……”这话沈烨没办法接了。 方颂祺已走去床边,将毛毯横空丢给他:“别怂,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今晚睡定这里了。就当我给你的考验,通不过,就别想着追我了。” 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她直接把灯关掉。 沈烨立于原地,在昏黑中看着她的身影躺到床上,变成床上突起的一团轮廓,笑了笑,走去沙发,摸索着躺下。 后腰硌到东西,他抓出来,从其轮廓和手感辨认出是她的文匈,耳根又有点热,悄无声息地邦她送回到床尾凳。 临睡前,没忘记给蔺时年发了条消息:“姑父,我今晚在楼下陪我朋友。” 约莫十分钟,等来蔺时年的回复:“好,我知道了。” 沈烨收起手机,往床上看了一眼,耳中仔细捕捉方颂祺的呼吸。 呼吸均匀,似真的已经睡了。 他便也阖眼入眠。 ………… 既然是轮休,不睡到自然醒,根本对不起假期。睡前方颂祺也特意把窗帘拉了个严实。 可结果……生物钟作祟,她还是在平时起床上班的点儿醒过来并且没有办法再睡回笼觉,另外,肚子也觉得饿。 万恶的蔺时年! 房门恰于此时被叩响。 方颂祺披衣下床,经过沙发时,看到毛毯叠得整齐放在枕头上,上面还贴了张便利贴。 她的思绪才回拢,记起昨晚邀请冯火华来给她守夜一事。 便利贴上是小楷字,字迹端正:“起来了告诉我,记得吃早餐。” 门上又传出三声轻叩。 方颂祺放下便利贴,前去应门。 “方小姐。”是魏必。 躲过了昨天晚上,还是一大早被惊扰。而且挑的时间这么准,像是知道她这个点儿该起床了。方颂祺心下冷笑,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生物钟重新调整。 魏必把一小行李包递进来给她。 这不,就是昨晚她跟冯火华说过的,有人会邦她送来。 “谢了。”方颂祺接过,马上要关门。 “方小姐,还有,”魏必摁住门,“我会往你的手机发个地址,早饭过后,请你按照地址过去等先生。” 又换新地方?方颂祺挑眉:“我这两天哪里也不想去。” 只想闷在这酒店的房间里,不问世事昏天黑地醉生梦死。 “我的职责只是传达先生的意思,方小姐如果有意见,请自己找先生。后果自负即可。”说着,魏必把手从门上收回,微微躬身就要告辞。 方颂祺把手里的小行李包狠狠丢出去。 后果自负?哈?先前还只是委婉地用诸如“先生在等你”等话,现在直接威胁?连他都能给她脸色了?!他不过就是蔺时年养的一条狗! 猝不及防,魏必被砸个正着,踉跄着后退数步,不仅眼镜断了根腿从他脸上脱落,并且流了鼻血。 即便如此还是没有达到方颂祺的预期,她的预期是让魏必的脸稀巴烂! 魏必被砸得有点懵,捂着鼻梁骨站在那儿半晌没晃过劲儿。 见方颂祺重新捡起行李包,魏必以为她还要砸,下意识继续往后退。 方颂祺讥诮浓浓,转身回房间,重重摔关了门。 摔完门,方颂祺想到自己和魏必其实半斤对八两。他是蔺时年养的一只狗,她不也就是蔺时年养的一只鸡? 转念她又否认。 鸡能在床上爽到蔺时年,他作为狗只能摇尾乞怜! 把行李包扔沙发上,方颂祺爬回床,将房间里的冷气开到最足,被子紧紧裹住全身。 不管睡得着睡不着,她赖定床上不起来了! 手机不瞬震动。 她浑身唯一没裹住的脑袋循声转过去,稍抬起脸,瞥手机屏幕。 新消息。 来自冯火华。 方颂祺从被子里抽出手,点开。 “担心便利贴不醒目,你没留意,还是给你补条消息,希望没打扰到你休息:起来了告诉我,记得吃早餐。” 转了转眼珠子,方颂祺手机快速摁键。 ………… 酒店餐厅。 沈烨未料想他才发过去没两分钟,就收到她的回复,说她起来了。 “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方颂祺:“嗯,早点起来,出去散心。” “要去哪里?”沈烨询。 方颂祺:“还没想好。你是跟班小弟,你负责出主意。” 沈烨挑眉:“要我今天陪你的意思?” “怎么?不乐意?” 隔着文字,完全能想象她此时的表情。 沈烨和她调休的假期相一致,也是这两天,想想自己并没有安排,便应承下:“好,跟班小弟领命,一会儿给你出行选择。” 发送完毕后,他关掉与她的对话框,调出季老幺,马上问过去:“鎏城哪些地方比较清净适合散心?” 见蔺时年和冯松仁二人从自助餐区边说着话走回来,沈烨暂且把注意力收回来。 “外公。” 他平时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今天则特意又比平常早起半个小时,一方面在于他睡在方颂祺的房间里,一晚上不自在,另一方面也为了避免晨起的尴尬。 也还好他早起这半个小时,因为冯松仁一早来这里找蔺时年一起吃早餐。他昨夜拜托蔺时年邦忙往家里报备的情况是他睡在蔺时年的套房里,差点穿邦。 冯松仁落座,觑沈烨眼下较之平常要深的黑眼圈:“昨晚在你姑父这里没睡好?” “没有。”沈烨否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觉到天亮,却有黑眼圈。” “应该不是昨晚没睡好,是报社的工作有点辛苦,平时的疲惫积累下来造成的。”蔺时年邦忙搭了句腔。 沈烨投去感激的目光。 “如果报社的工作量太大,身体受不住,就换个部门。”冯松仁建议。 沈烨摇头:“工作量还行,并不大,可能是我个人工作效率的问题。而且,我才干不到一个月,外公是要我稍微出现困难的苗头就退缩?这不像外公你的作风。” “嗯,不是我的作风。”冯松仁笑,“但我必须考虑你妈妈的感受。” 沈烨无奈。 冯松仁又觑他的头发,察觉出怪异:“头发怎么了?好像变得比之前柴了?” “有么?”沈烨抓了抓,“可能昨晚睡觉姿势不好,压乱了,导致发质看起来有变化。” 冯松仁对他的解释似乎并无怀疑,略略颔首,转向蔺时年继续聊。 沈烨趁隙取出震动个没完的手机。 这震动并非有人来电,而是来自季老幺接连不断的消息炮轰—— “散心?你要和谁去散心?女人?” “噢!!!是不是你的那个妞儿?!” “好啊!你们有新进展居然不告诉我?还是不是兄弟?!” “就你和她两个人约会是吗?那一定要越清净越好!深山老林最适合你们了!孤男寡女来个干柴烈火!” “……” 沈烨无语,浏览一圈下来没见到一句重点——“有地方推荐就说,没有就不要废话了。” 季存希:“你!有了女人就开始不待见兄弟了!重色轻友的典型!我的心被你插了无数刀!千疮百孔!” 沈烨决定不理他了,求助他不如求助软件里的旅游攻略。 “你什么时候养成吃饭的时候玩手机的坏习惯?” 冯松仁的声音拉回沈烨的注意力。 “抱歉外公。”沈烨认错,放下手机。 蔺时年有点笑话沈烨的意思:“这一点,你还不如萌萌。” “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到萌萌了。”沈烨问,“姑父你接下来的工作重心不是要转到国内?萌萌也会跟着你回来吧?” “还不确定。她在上学,手续可能会有点麻烦。”蔺时年抿唇,“到时候再看看具体情况。” 说罢,他稍起身,伸手取果汁。 原本贴在他脖子上的衣领松开些许,沈烨坐在他对面,恰恰看到他的衣领内侧隐隐约约一抹女人的唇印,微怔。 冯松仁正插话:“别怪我人老多嘴,沈家的小姑子——” “外公,您这样我就带着姑父一起走,不陪你吃了。”沈烨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笑着截断他,“姑父辈分比我大,但年纪没大我几岁,我们这么优秀,根本不怕娶不到媳妇儿,您把心收进肚子里吧。” 冯松仁领会自家外孙的眼神,便不多管闲事了,转到其他话题上。 早餐结束,蔺时年和冯松仁道别,回房间开每日固定的视频会议。 剩下他们爷孙俩,冯松仁问题沈烨方才那一通挤眉弄眼:“怎么了?给你姑父介绍对象,是你妈妈交待我也邦忙提一提的事情。” “前提得是我姑父现在没有对象。” 沈烨说完前半句,一旁的何叔便凑到冯松仁耳边低语,冯松仁听言微讶:“口红印?” “何叔你也看见了?”沈烨挑眉。 “嗯。”何叔点头。 沈烨:“所以,外公,你和我妈就不用再替他Cao心了。” 冯松仁默了一默,一语道破:“你姑父不是会这样不小心的人。” 沈烨了然,亦道破:“不管他身边现在有没有女人,不管他今天是粗心还是故意,传递出来的都是同一个意思。” “好,维持现在的关系也不是不可以,不强求锦上添花。”冯松仁笑了笑,率先迈步,“走吧,跟我回家,不要让你母亲念叨。” 回到自己的事情上,沈烨开始伤脑筋了:“外公,你和我妈说,我晚上再回去,我和我姑父有阵子没见了,想和他多呆一会儿叙叙旧。” “那不行。”冯松仁拒绝了他的请求,“下午你得跟我去一趟香港开个会。是你自己答应我,我允许你去报社锻炼,相应的,我额外安排给你的工作,你得完成。” “下次行不行?”沈烨争取,“下次你交待的工作我一定去。姑父他——” “我刚刚拿餐的时候和你姑父谈起过这个会议,他也建议我应该带你去,对你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冯松仁直接堵了他的后路。 ………… 方颂祺叫了客房服务送餐,吃完后,再化妆和换装。 时间掐得还挺准,手机里进来冯火华的消息。 虽然她的本意不想出门,但比起去见蔺狗比,她还是选择冯火华。 点开后,里面的内容却令她大失所望。 “抱歉,翁翠花,我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没办法……” 后头的内容方颂祺没再继续看了,花了两分钟的时间,才克制住摔手机的冲动。 行,不出去就不出去。 她就按原计划,瘫死在床上。 方颂祺走去把门的三道锁都上上,走回来,埋头倒进沙发里。 可能五分钟,可能十分钟,她终是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进行李包,然后离开房间。 能这样?她躲着也没用,许敬不正被人家拿捏在手里?最后得妥协的人只会是她。 还是自己主动乖乖去上工吧,技院里的姑娘,不也是再不爽也得接客? 办完退房手续,方颂祺到门口打车,报了魏必给的地址。 ………… 何叔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汇报给冯松仁:“董事长,确认过了,之前和表少爷走得近的那个姓方的小姑娘,不久之前刚退房,昨晚也住在那个酒店里。应该不是巧合,表少爷昨晚上应该是为了那个姑娘拿蔺先生当幌子。” 冯松仁眼底划过一抹精光,看向不远处在办理登记手续的沈烨,笑着喟叹:“年轻人呀,不得了,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越来越舍得撒谎,也越来越会撒谎了……” 049、渣渣本渣 ………… 目的地是一处半山别墅。 报地址的时候方颂祺只隐约感觉熟悉,抵达后一瞧,嚯,可不就是彼时蔺时年让她邦忙挑的豪宅? 她还真有机会进来住? 里头的佣人明显预先得到过指示,主动给她开门。 进门后,方颂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参观一遍。 与画册里所描述的基本一致,装修上甚至更加贯彻“低调的奢华”原则。 服务对象还没来,她自行找乐子。 地下一层则全是乐子,健身房、棋牌室、影音室,等等,设备齐全。 她最感兴趣的是超大面积的室内泳池。 没带泳衣,即便带了,她也懒得换,反正也没外人,脱光了衣服直接跳进去。 先前几次下水,要么是被人追赶走投无路,要么脑子混乱需要清醒,确确实实好久没有单纯戏个水。 蛙泳、仰泳、蝶泳、自由泳,每种姿势呼啦啦尝试一遍。 记得在澳门游艇的甲板上她说过下回要在海里果泳。今次果是果了,可惜不是海。 因此又叫她想起甘露寺放生池的那条鱼,呵呵哒。 思绪飄得越远,这泳游得越没劲。 方颂祺干脆仰面漂浮在泳池上,闭住眼睛不动。 这把前来送果盘的佣人吓坏了,“方小姐?!”、“方小姐?!”地拼命喊她。 方颂祺故意不予理会。 佣人久久得不到回应,多半真以为她溺水身亡,又急又怕,听声音好像都哭了。 总算觉得有那么点意思,方颂祺当然继续恶作剧不出声。 她不出声,蔺时年的声儿却出了,在和佣人说话:“她没事,你出去吧。” 刚从方颂祺脑门上飄走没多久的乌云顿时重新飘回来,笼罩住她整个人,自带电闪雷鸣,就是暂时闷着没落雨。 蔺时年在那一句话之后,未再有动静。 可这并不影响他极其强烈的存在感。 即便没睁眼,方颂祺也感觉得到,他在盯着她看。 嘁,眼前这画面,换她她也移不开眼,何况他这么个中年猥锁老男人……? 方颂祺故意翻了个身,面朝下,背朝上,臀对出去。 水性再好,憋气时间也有极限,几分钟后,她沉入水里,再探出头睁了眼,往池边游——再泡下去,她皮肤真得起皱了,为了恶心蔺狗比而糟蹋自己的皮肤,不划算。 蔺时年是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的,稍向前倾身,两只手肘支于膝头,十根手指架出个三角形。 方颂祺爬上来,径直走向他,朝他弯下身体,用调整回来的职业笑容面对他。 乍看之下好似要亲他,快要碰上时,她抬起的手臂越过他的身侧,拿起搁躺椅上的浴巾。 然后重新站直身体,赤溜溜定在他跟前,完成了一个如刚洗完澡的小猫小狗甩毛的那种甩头动作。 头发上的水珠四处飞溅,自然而然也甩了一部分到蔺时年身、上。 他今日所着恰巧是件黑色的上衣,水珠在布帛上留下的痕迹,如同斑点狗。 方颂祺很满意,心情稍微有些回升。 蔺时年似乎并不生气,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眼睛来回扫她身、上的某些个位置。 方颂祺非常清楚是哪些位置——在酒店里拾掇自己的时候,她利用空矿泉水的瓶口,往自己敏感部位附近的皮肤上吸出几个印子。忘记以前从哪儿学来的制作嗳昧痕迹的方法了。 丢掉浴巾,她掰开他支在膝盖上的手,自己坐上去,两条手臂挂上他的脖子,柔软无骨般往他怀里瘫:“好累啊,我还没休息够。你要不再等等?我多歇会儿,明天再——” 她话没讲完,蔺时年遽然起身,顺势抱起她。 方颂祺以为她的劝告无用,他还是兽、性大发了。 然而他前行的方向却是泳池。 她刚反应过来,便被“噗通”用力丢进池子里。 自己跳水和别人突然砸她入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 方颂祺差点呛了水,火大到快爆炸,一蹬脚浮出水面:“草你狗娘养的龟孙子!我干——” 蔺时年的手掌如同千斤顶,按住她的脑袋将她压回池水里。 方颂祺因为骂人至一半,嘴还是张着的,顿时咕噜噜直吐水花。 蔺时年! 怒叫发不出声儿,只能生生憋在水里! 玛的!这是想溺死她……?! 方颂祺拼命蹬水,和蔺时年的力气相抗衡,伸着手去抓他按在她头顶的手。 推不开,她便使劲抠他。 似乎起到了作用,蔺时年松弛了力道。 方颂祺忙不迭重新浮出水面:“干你老母!你个——” 哗啦水花四溅,她再次被按进水里,只来得及匆匆觑见一眼蔺时年冷峻深沉且漠然的脸。 草! 草草草! 捋不开他的手,方颂祺便干脆反握住,猛地往下拉。 “噗通”重重一声,倒是成功把蔺时年也拽进池子里。 可即便如此,蔺时年的手掌也似黏住了她的脑袋一般,没有松开,反而顺着他掉下来的势头,把她往水里更深处压。 水压缓冲掉她动作的力度,她根本施展不开手脚打他,加之她本就在水里先于他流失了很大一部分气力,这会儿更加费了吃乃的劲儿也不过跟弹棉花似的,非但对他造不成任何攻击力,反而把自己累得愈发呼哧带Chuan。 方颂祺自然不会就此屈服,很快八爪鱼一样手脚缠住他的身体,并充分发挥她巫婆长指甲的功能,往死里抠他、掐他、拧他。 她第一次见识到,原来蔺时年也是个在水里有两把刷子的人。无论她怎么搞他,他都没感觉似的,不给什么反应。 靠!他真能忍?!不应该!他一定是强撑着装出来的?! 痛就松手啊!为了弄死她而憋出内伤他值得吗?! 缺乏氧气,方颂祺是真的开始受不住了,就算是刚学游泳那会儿她都不曾遭遇过呼吸困难! 她是真真要被淹死了! 灵光骤然一闪,闪出一招杀、手锏……扑腾着,方颂祺双手分别抓在蔺时年的两边垮侧,不再往上顶着要破水而出,而反过来矮低身体主动更往下地沉,随后她磨牙嚯嚯! 成败在此一搏的机会,却失利!因为他裤子的布料太滑了! 擦!早知道就该多花几秒钟先把他库子上的拉连打开再行动! 她没能再补咬第二口,蔺时年便掐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脑袋提回到水面上来。 他的一张脸冰冷又阴沉。可以理解,毕竟任谁那啥啥差点遭袭,都不会高兴。 方颂祺因此重见天日,得以大口呼吸到空气。 而Chuan了两口方颂祺就迫不及待放开炮仗嗓门轰:“你踏马有种今天就把我弄死在这里!要不然就等着我弄死你!” 蔺时年却没对她怎样,她骂完人晃回神,就被他松开,他丢下她一个人在泳池里,兀自回到水面上,Shi哒哒离开,背影竟好似有一丝莫名其妙的萧索……? 方颂祺忽略这丝萧索,恶意揣度他大概是赶着去检查。 呸地啐一口,诅咒他从此不举断子绝孙! 然后继续呸呸呸地啐了好几口,一方面啐的是自己刚咬过蔺时年,另外——要不是看这房子新买的、泳池也是新的没人用过,换作公共泳池,她刚刚喝的或许就不是水,是Niao了! 没人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安排,方颂祺哆哆嗦嗦爬上池边,裹了浴巾自己随便找了个房间洗澡,然后瘫床上,延续自己想过的昏天黑地不问世事醉生梦死的日子。 然而既没有酒让她醉,也没有梦给她做。 或许因为在泳池的那一架干得太费心力,午觉睡得非常不错。 起来时发现钱师傅来电,方颂祺不可抑制心一抖,接起后,听到只是例行汇报许敬的近况,并无其他,她暗暗松气。 差点以为那个老狗比被她咬一口之后,马上拿许敬报复。 方颂祺捂住额头,不由自嘲,要真怕遭报复,她就应该小白兔白又白乖巧顺从不反抗…… 折腾什么折腾,他又不是白漂不给她钱…… 肚子饿,也无法继续入眠了。睡得足了,方颂祺觉得头顶的乌云消散大半。 遂起了床。 洗漱完,她套了也衣服下楼去找蔺时年,这会儿有精力,可以开工。 然而并没有见着他人。 问佣人,佣人也不清楚主人的去向。 方颂祺便不理会了,先吃饭。 厨娘的手艺相当不错,和先前在澳门时的菲佣不相上下。 两次三番下来,她差不多能判定,蔺时年对食物还算比较讲究,品味也够格,对食物的偏好似乎和她差不多路数。 吃得舒坦,头顶的乌云便继续消散些许。 天黑了,风刮得呼呼响,原本以为是这片别墅区的地理位置缘故,回房间浏览新闻的时候,发现是其他省有台风偏折方向转了过来。 相较于前两年,今年的鎏城还没有被台风光顾过,马上要九月了,才这么即将扫过来个尾巴,勿怪气温比往年都要热。 睡不着,她闲着无聊,记起来属于SUKI的邮箱好久没用,打开来看看杂志社那边究竟把赔付金额统计过来没有。 意外发现积累了好几封未读邮件。 并非来自负责她的那位编辑,而是——月见……? 方颂祺睁大眼睛,点开每一封查看过去,确认署名全是月见。 好家伙~!怎么肥四? 她自然好奇,从第一封开始仔细浏览。 月见是《Taste》的创办人之一,她之前便知,但她不知月见还参与杂志社的具体管理事务,难道月见不是应该只挂名便可……? 月见找她,是为了和她见面,诚意十足,每天一封邮件,内容还不重样,归根结底就是拍她马P、说他自己是她的粉丝、非常喜欢看她写的东西。 方颂祺有点怀疑是不是杂志社的人冒名。她要在同行里说月见是她的粉丝,别人只会以为她是疯子。 不过那些马P她真给看进去了,因为他阐述的对她一些文章的理解,就像真实生活在她身边的非常了解她的一位老朋友。 感觉有那么点微妙。 耳中捕捉到门外有动静,方颂祺关掉电脑,起身往外走,打开门张望。 蔺时年刚走过她的房门口,朝更里面的主卧去,并没有停留。 空气里飘散开一丝酒精的香气。 老狗比喝酒了……? 方颂祺挑眉,考虑了两秒钟,觉得他今天的心情也许不太好,刚刚他那副样子似乎也并没有要找她上钟的意思,她图个自在,欢欢喜喜回屋睡大觉。 雨下下来了,夹着风把窗户砸得响,吵得很。 她还是睡不着,躺在床上,盯着映在窗户玻璃上的狂魔乱舞的树影发呆。 平时睡前,她一般会把窗帘拉严实,因为不喜欢第二天的阳光把她提早唤醒。 碰上这种糟糕的天气,敞开来欣赏,反而不失为一种乐趣。 盯着盯着,视线模糊,一段久远的记忆浮现。 她跟着方婕又在某个山旮旯写生,倒霉地遇上可能和今晚差不多的台风天气,租的屋子条件不太好,半夜三更,屋顶被风刮走了一个角。 上面漏雨,门缝和窗户也涌水,在地面积了有脚踝那么高。 她年纪小,有点怕,方婕则也怕,因为方婕为了清净,选的住址附近并没有什么邻居,求助也无门。 方婕就给老许打电话。 开的免提。 难为老许,放下手里的工作,一整个晚上就隔着电话哄两个女人。 老许不是没有怪责方婕的任性。 她渐渐迷迷糊糊,睡着在方婕的怀里,眯着眼缝看到方婕即便挨着老许的牢骚,也是笑着的。 那时候老许和方婕的感情,是真的好…… 特别好…… 她就没见过比那时的他们感情更好的夫妻…… 要是他们能一直好下去,该多好…… ——草踏马,头又疼了。 回忆因此戛然。 方颂祺翻身,又翻身,再翻身,最终呼着浊气坐起来,开灯下床去翻自己的包。 最近怎么回事?头疼得越来越频繁了……?以前明明一个月还不一定能疼上一次。是因为进了报社后工作压力所致? 呵,瞧吧,她果然不适合职场! 却连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也没翻到药。不知道是掏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她毫无察觉,还是她换包的时候忘记收拾进来。 方颂祺只能重新躺回床上,尝试硬挨着。 五分钟后,她蹭地又坐起。 挨挨挨!挨个P!疼得她整个人都暴躁了。 心思一转,她下床,开门离开、房间,直奔主卧。 ………… 门把传来动静的第一时间,蔺时年就睁眼坐起来,入目人影从门口晃进来。 他皱眉,伸手打开床头灯。 就这片刻的功夫,方颂祺跟猫似的跳上来,坐到他身、上。 “做不做?”她居高临下乜眼,问得很她此时的姿势一样,好像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接下来她都要霸、王、硬、上、弓。 蔺时年靠着床头不说话,无特殊表情地盯着她打量。 方颂祺嗅到他身、上的酒味了,还没散,看来他今晚喝了不少。 之前和他处的次数有限,她鲜少见他抽烟喝酒,以致于前阵子在澳门见他抽雪茄,才知晓他也不是完全不碰尼古丁。而见他喝酒,是甘露寺夜钓帐篷里,他备了一份清酒,不过和小食一起,几乎全入了她的肚子。 “来来,”她不怀好意,“我亲自邦你检查检查~!” 蔺时年捉住她作乱的手,瞳孔里的光跳了一下,现在才来质问她:“这里是随便能咬的地方?” 嗓音很沉,也有点大家长口吻。 方颂祺反唇:“难道不是你自作自受?” 当时是谁先发神经要溺死她的?!草!她怎么可能不反抗?更何况关于阉掉他的念头,她就没放下过! “自作自受……”蔺时年把这四个字重复得颇为意味,倏尔拽下她的睡袍,露出她皮肤上的痕迹,虽然消退了些许色度,浅浅淡淡的,但碍眼依旧。 方颂祺俯低身子,咯咯笑:“蔺老板,您侄子让您感觉到危机了么?以前我交男朋友,您说的可是‘就你养的那个小白脸’,并不介意您自个儿头上绿油油长出一片草原。现在怎么了?该不会是……” 她故意拖长尾音,做思考状,然后轻轻一点他的鼻子尖,凑得他非常近,讲完后面的话:“您吃醋了……?嗯?” 蔺时年在这时骤然翻身,转换了两人的位置。 他的眼眸很深。 但凡试图探究的人多半得非常谨慎不能陷进去,否则很有可能万劫不复再也出不来。 还好,方颂祺从来不感兴趣。 四肢缠住他的手脚,她稍仰头吻他的喉结。 “……” 第一战结束,还算酣畅淋漓,方颂祺趴在床上调整呼吸。 蔺时年沿她的脊椎骨从下往上吻至她的后颈,出了声:“别让我再看到你和其他男人走在一起。” 语气听着非常平淡和缓,就像临时记起来顺便提一嘴。 “只是‘走在一起’么?”方颂祺故意挑字眼。 耳朵被咬了一口,明显以示警告,警告她别装无辜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您知道您这种做法像什么吗?”方颂祺媚笑,嗓音柔腻,“学校里有一种老师,自己不努力准备有意思的课堂内容,导致学生对课程失去兴趣,却用点名的方式迫使那些想逃课的学生为了学分而不得不来课堂上签到。” 他让她岔了一口气。 缓回来后,她媚笑继续:“您还是自己争气点,否则别怪我们这些小姑娘会被诸如您侄子那般的优秀青年吸引。” 呼…… 然后他争气得让她没办法再调侃他了。 酒精或许也起到了作用,正遂了方颂祺的愿,因为精神上她确实希望蔺时年不要停,她能以此分散注意力。 身体上她其实有点吃不消,所以基本不再主动,随便他去发挥。 所以也不知是否疲惫导致错觉,最后的意乱神飞中,她看到蔺时年眼里涌动的暗潮卷起不见底的漩涡,瞳孔里的倒影全是她,又似乎在透过她在盯着其他什么东西。 ………… 以为得偿所愿,头疼的毛病已经消停了——以前也确实有过在不吃药的情况下疼过那一阵就没事了的情况。 可随着和蔺时年负距离的那口劲儿的渐缓,脑袋的疼痛亦渐渐爬回来。好像先前只是身体的愉快暂且掩盖住了头疼而已。 方颂祺本来已经睡着了,生生又疼醒过来,扯身旁的人:“这儿有没有头疼药?” 蔺时年的目光几乎是一瞬清明,伏起身来看她。 “就随便那种感冒头疼药也可以。”方颂祺正烦躁,推他一把,“快去找找,没有的话让佣人去药店买点。” 口气和吩咐佣人没两样,明明是在拜托人,却像别人欠她债似的,颐指气使,脾气差得要死。 蔺时年未见愠怒,只是皱了眉,没有耽搁追问,下了床。 方颂祺又累又困,迷迷糊糊闭阖眼,裹着被子觉得热,不裹被子又觉得凉,蔺时年拿药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反复三遍了。 看都没仔细看,她迫不及待从他手里抓了药、丸,二话不说往嘴里塞。 这个时候,如果给她喂毒、药,她怕是都发现不了。 蔺时年连同水杯一起递过来。 既然如此,她便不干吃,送服的时候顺便把整杯喝光,毕竟刚刚做得她口都渴了。 早知道最后还是得吃药,她也就不摸来他房间里主动了。 白白被他草了两顿…… 杯子塞回蔺时年手里,方颂祺重重躺回去,眼皮沉得她睁不开。 嘴里回荡的药味儿却是十分熟悉,分明和她自己平时吃的没两样。 嗯……?没两样? 可,怎么会没两样……? 总不可能是老狗比偷了她找不着的那瓶药现在重新拿出来给她吃?——这是方颂祺对此疑虑的第一反应,也是她睡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蔺时年坐在床边,把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臂塞回被子里,再拉高被子至她的脖子,最后手指滑到她的头上,邦她把贴在额头的发丝拨开。 乃乃灰被汗水浸湿,颜色变得稍微深了些。 蔺时年紧锁的眉头未曾舒展开,看了她好一会儿,有所斟酌地带上手机走去外面,拨了通国际长途。 ………… 风刮了一、夜,雨也下了一、夜,吃了药的后半夜方颂祺总算睡踏实了,中途不曾再醒过。 可同时她又仿佛没未完全睡踏实,因为一、夜的风风雨雨,她即便睡梦中也能清晰感觉。 手机锲而不舍的震动吵得她没办法再继续睡。 声源就来自近在咫尺的身侧,方颂祺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手机,摸到手后直接摁下接听键。 “Daddy,When-will-you-come-back?I-miss-you……” 小女孩的抽噎,委屈得紧。 方颂祺一个激灵,瞬间惊醒,连忙看了眼手机,发现确实是自己接错了。 只庆幸小女孩比她早开口,她没能来得及出声。 以她见不得光的身份,自然不能代接蔺时年的电话。 想也没多想,她直接挂断,放手机回原位。 心脏砰砰砰的加快跳动却一时缓不下来,宛若做贼心虚——啊呸!什么破词儿竟然胡乱蹦出她的脑海?她既没做贼,也不心虚,做了贼并且该心虚的人怎么都该是蔺时年。 她这是无意间知晓大秘密后的心潮澎湃。继“姑父”的称呼揭开他的已婚身份后,今天的“Daddy”称呼又暴露了他已为人父。 三十四、五的年纪,有妻有女,再正常不过。 呵呵哒,蔺时年可真没让她失望,渣到这种地步。 正忖着,洗完澡的渣渣本渣从浴室里走出。 方颂祺麻溜套好自己的睡袍,从床上下来,起身往外走,经过他身侧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评价他昨夜在床上的表现:“Good-job。” 活脱脱一副吃饱喝足的漂客嘴脸。 蔺时年唇角有弧度,似笑似嘲弄。 方颂祺待行至门口才回头,装作刚想起来:“对了,我睡觉的时候好像不小心压到了你的手机,你检查看看有没有被我压坏吧。省得等下出毛病,又说我擅自动你的东西。” 蔺时年擦头发的手一顿,望向门口。 方颂祺已经走了,留下一串轻快歌声的尾音回荡。 他收回视线,走去拿手机,看到了已接电话里不久前的那一通短短几秒钟的时长记录。 ………… 方颂祺回到自己房间的第一件事自然也是洗澡,照见镜子才发现自己的皮肤惨不忍睹,全是蔺时年留下的痕迹,好像刚挨过一顿家、暴! 两人打过那么次炮,这种情况还是头一遭。 气得方颂祺差点要直接光着身体冲过去找他理论! 她昨夜里确实觉得他的小动作比平时多,但没想到原来在暗下毒手! 心理扭曲有病吧他? 多半因为她制作出冯火华留下的痕迹,老狗比心有不服不甘示弱了! 草!不带这样攀比的! 洗漱完出来,看到昨晚找药时翻得乱七八糟的包,方颂祺捡起来收拾好,些许未来得及深思的疑虑重浮心头。 十分钟后,她下楼吃饭,蔺时年已经坐在餐桌前了,一如既往恣意地边看报纸边进食,看来误接了他电话的这件事似乎并未给他带来麻烦。 方颂祺心下冷笑,后知后觉,即便当时她不小心出声了,之于他而言恐怕也根本没什么大不了,他自有他熟练的手段在他的妻女面前解释及遮掩。 蔺时年在翻报纸的间隙恰巧捕捉到她面容的那抹嘲讽。 方颂祺在同一时刻将嘲讽转换为嘴角上方的浅涡,笑眯眯:“夜里您邦我找来的药还有没有?” 边问,她边假意扶额,紧蹙眉心:“我的头还是有点疼,饭后想再继续吃药。” “没有了。”蔺时年漆黑的眸子沉静,“只剩那两颗。” “那让佣人再去买点,”方颂祺建议,“这回吃不完,也能留着以后用,家中常备不是么?” 蔺时年似有若无点头同意,看回报纸。 “是哪种药?”方颂祺夸赞,“效果挺杠的。” 蔺时年报了个药名。 “好像不太对,”方颂祺质疑,“你说的这种我很早以前感冒时吃过,和夜里吃的不是一个味儿。” “不太清楚,可能新包装新配方。”蔺时年没抬头,答案听着格外随意。 “OK,了解了。”方颂祺耸耸肩,未再探究,低垂眼帘,遮住眸底的暗影。 明显,关于药的问题,可能因为夜里事发突然,他没有准备好毫无破绽的解释,所以眼下只能这般模棱两可。 而撇开这一点,还有一个问题:他不曾问过她为何头疼。 上回在五澜湾,他就已经见她吃过一次。正常来讲,难道不会起好奇……? 蔺时年自报纸稍抬起眼帘,眸底云笼雾罩。 须臾,魏必抱着文件现身。 他的头发剪短了些,眼镜换了一副框,鼻梁上贴着一小片纱布。 方颂祺打量他,欣赏自己的杰作。 魏必进门伊始当她不存在,径直走到蔺时年身边。 方颂祺便自行在他面前寻找存在感:“早上好啊,魏跑腿~!” 这个称呼已经算便宜他了。 魏必眼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不作声,依旧拿她当空气,仿佛只要和她有眼神上的交汇,就会再挨她一顿揍。 “你这是怎么了?挂一身的彩?”方颂祺继续明知故问,欠得不能再欠。 连蔺时年都似乎对她有意见,掀眼皮瞥她。 “怎么了?”方颂祺展颜撩唇,“魏跑腿是您身边的得力助手、大红人、传话筒,我关心他巴结他,从其他女人那里多抢占资源,还不成?” “你的资源还不够多?用得着抢?”蔺时年睨诘。 方颂祺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再多,多得过你老婆么?” 050、鸡飞鸭跳 蔺时年敛瞳。 话题的不讨喜,在方颂祺的预料之内,她也只是为了口头上刺激刺激他的良心。 噢,不对,他这种背叛婚姻欺骗妻女的烂男人,怎么会有良心? 她换了个新问题:“您还是没确定这回什么时候飞?” 新问题,却也是老问题,已经是她不到十天里的第三次询问了。 蔺时年则第三次回答:“暂时不飞。” 方颂祺差点爆粗。 他女儿不是都打电话催他了?他怎么当人家爸爸的?还不打算从鎏城走人? 转念想到他置办的这栋能住好大一家子人的豪宅,顿时有了猜测:“你老婆和你女儿要来鎏城?” 嘴巴太快,话一出就露陷了,毕竟提醒他查看手机的时候,她没承认听着声儿了。 蔺时年的目光果然应声聚到她的脸上。 方颂祺往嘴里放了一小块牛油果,也就不否认了,维持住眯眼的笑容:“您还是合理平衡好生活和工作,赚再多的钱,却没有时间陪您女儿,不太好噢~” 蔺时年折叠起报纸放到桌面上:“没有要来,你不会被当街扒光衣服示众,也不会缺胳膊断腿。” 说罢携魏必前往书房办公。 方颂祺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回答的是她的上一个问题,即他的妻女并不会来。 至于后面那两句,无疑是她此前对自个儿人身安全的担心,他倒是记下来了。 吃完饭,她回房间继续瘫床上,却不太能像昨天那样瘫得住。 百无聊赖半个小时后,她重新下楼找乐子。 雨在凌晨停了,风则还没走,只是不如夜里嘶吼。 方颂祺最喜欢这种阴云密布没有太阳凉风习习的天气,出去转了一圈。 没走远,就在别墅附近。 仰首是山林的树木葱郁,平直远眺有个超大的人工湖,俯瞰是类似梯田形式的植被带设计。 清净,相当清净啊,距离最近的一个邻居,从这里望过去只能看到一点掩藏在林木之后的房檐。 方颂祺虽然不喜欢热闹,但真要她长期住这里,她一定会死。 两天的调休已临近结束,不知道她是今晚就能回去,还是得多困一个晚上…… 风大,连烟都燃得快,根本没吸几口,就到头,烫了她的手指。 糙蛋……偷偷抽根烟,烟也欺负她! 方颂祺急急丢掉,泄愤似的用鞋跟将其用力碾进土里,然后往回走。 庭院内,管家和一个佣人正一起处理夜里被刮倒的两棵尚未成长起来的数秒。 另外一个佣人,也是昨儿在泳池被她的恶作剧吓哭的小姑娘在整理花圃,见方颂祺回来,悄悄多瞄了方颂祺两眼,眼神惊疑未定,方颂祺猜测,对方该不会在怀疑她是人是鬼。 视线一转,转至厨娘的方向,方颂祺顿住脚步。 呃……她没看错吧? 鸡?鸭?鹅? 眨眨眼,凝睛,确认,一只母鸡带了五只黄绒绒小鸡在地上啄食,一只鸭子因为试图从围圈里飞出来而被厨娘逮回窝里正嘎嘎叫,一只呆头鹅安安静静地转头看那只鸭子,再缓缓转回来,竟有那么丝疯狂动物园里树懒的味道。 天了噜,蔺大老板还在饲养业有投资……? 这么高级豪华的别墅,居然养家禽? 对咯,这是家禽来着啊。 方颂祺瞬间恍然,脚步轻快地蹦过去,先打量鸡,又打量鸭,再打量鹅,最后决定——“今晚先炖鸭汤。” 感觉嘴巴里都不自觉溢出口水了,方颂祺也确实伸出一小截舌头溜一圈嘴唇,眼睛发亮,直勾勾盯着嘎嘎鸭肥呼呼的身体。 厨娘听言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提醒:“方小姐,这鸭——” 嘎嘎鸭在这个时候突然又往围圈外飞,直冲方颂祺的方向,扁扁的嘴巴分明企图啄方颂祺,好似知道方颂祺准备把它宰了吃。 蔺时年站在书房的窗户前,透过玻璃,正能把庭院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方颂祺穷形恶状地满院子追捕那只企图攻击她的会飞的鸭子,五只觅食的小鸡吓得躲进墙角,母鸡为了保护小鸡加入混战,跑上前偷袭,狠啄方颂祺的后小腿。 方颂祺炸毛,顾不得鸭子,转而扭头去找母鸡报仇,甚至把几个佣人全部派发了各自不同的任务,进行围堵。 鸡飞鸭跳,好不热闹。 唯独那只鹅,一动不动在原位,继续呆头呆脑。 蔺时年唇角微有弧度,走回大班桌前。 电脑屏幕上,显示邮箱里收到Doctor-Luo的回件。 他的唇角重新下压,点开查看内容,眉宇凝重。 ………… “蔺时年!”方颂祺直奔书房,门也不敲,直接撞进去。 魏必已经离开,只有蔺时年。 方颂祺没管是不是会打扰到他的工作,一屁、股坐到他腿上,捧住他的脸,要求:“今晚吃小鸡炖蘑菇!清炖母鸡汤!茶树菇闷鸭!红烧啤酒鹅!” “都抓到了?”蔺时年挑眉。 方颂祺顿时笑吃吃,戳他的胸膛:“还以为您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致志搞工作,原来躲在这里头偷窥我啊……” “闹出那么大动静,想忽略也难。”蔺时年其中一只手里还抓着鼠标,关闭文档后,双手均扶上她的腰。 刚追捕完家禽,她的身、上在所难免沾了些味儿,脸红红的,气息Chuan得也比较重。 “也对,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会发光的,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我的存在~!”毫不客气地自夸一波,方颂祺转回正题,高抬右脚,指向小腿后侧的一处破皮,换上告状时的专用委屈娇软腔:“您看看,现在什么动物都成精了。院子里那些鸡鸭鹅是要上天么?竟然联合起来欺负我?我这身皮肤可是您两年多来的钱养出来的~!” 蔺时年瞥了一眼,站起身。 方颂祺的手臂圈紧他的脖子,两腿圈紧他的腰,挂牢他身、上。 蔺时年抱着她离开书房,回卧室里,取出医药箱,带着一起坐去沙发里。 男人为什么喜欢在外面偷星?多半因为家里的大老婆太懂事。身为狐狸精,当然得该作就作、该柔弱就柔弱,唤起男人的保护谷欠。多少男人啊,就是从女人身、上证明自己的强大。 以前蔺时年基本上打完炮就走人,没多余的时间和他细处,方颂祺并不曾在他这里有过此般待遇,这会儿自然尽情享受他的擦药服务。 空着的左脚脚趾头则摩挲他的脚:“那今晚的菜单就这么定了哈~” “今晚不在这儿吃。”蔺时年给她贴好创可贴。 突如其来的惊喜,方颂祺一时藏不住的心花怒放:“可以离开这里了?” 蔺时年嘲讽:“很高兴?” “哪儿能啊~”方颂祺手臂圈着他的脖子晃啊晃,拍马屁“我从没住过这么豪华的房子,还不是托您的福~要是能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就好了~!” “可以,这栋房子送给你住一辈子。” 蔺时年的回应让方颂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此时的重点并非“滚蛋!老娘才不愿意一辈子关在这里”,而是,这房子属于她了? 她忙揪他的话:“您是体面的大老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刚自己说送我了!快把房产证拿出来过户!换成我的名字!” 蔺时年则掰回重点:“可以,那从现在开始,你就都不要离开这里半步。” 方颂祺即刻从他膝头蹭下来,迅速跨着大步用背影和他挥手拜拜:“我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明天上班喽~” 老狗比!一栋房子就想套住她的自由?想得真踏马美! 那群鸡鸭鹅!哼!等着哈!下次她再报仇! 现在赶着回去才是要紧事~! ………… 来的时候方颂祺心不甘情不愿心情也不好,这会儿回去她一路开着窗户吹着凉风,才愉悦地欣赏盘山公路两侧的风光。 当然,如果蔺狗比能不和她说话,就更爽了。 “最近先住五澜湾,不要回公寓。” “好咧~谢谢您咧~百忙之中还抽空关注我被人肉的新闻~!”方颂祺用后脑勺应得敷衍。 MMP,她并不想提前回到现实生活好不好?这还没到明天重新回去上班呢! 还好,蔺狗比没再多言。 旷远的天空,有只不晓得什么鸟,映衬着后方台风过后的水墨青山,盘旋了有一阵。 方颂祺盯着它,突然就想高歌一曲,于是说来就来,迎着风放开嗓子:“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 停停停!什么破歌词!寓意太不好了!晦气! 脑子里蹦出另外一首,方颂祺立马无缝切换:“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 蔺时年抬眼,深深的眸子里是流转的波光。 ………… 就猜到蔺时年没押着她在半山别墅里呆满两天而提前出来,一定是有事要忙所以顺便送她,抵达五澜湾后他果然没有下车,方颂祺乖巧地亲吻他的嘴角与他道别,送走他的车后,克制不住心里的乐开花,蹦蹦跳跳去乘电梯。 冲了个凉出来后,她打算再睡个觉,否则明天又得早起,顺便也能调整一下被蔺时年定下来的生物钟。 杏夏来了个电话。 方颂祺接起,不曾想入耳便是她的啜泣:“阿、阿祺……” “别废话!说事情!” “周泽他被一群人抓走了,说是周泽欠了他们钱,周泽一直还不上。”杏夏抽噎,中途换了三口气才讲完。 方颂祺在她头两个字出来的时候其实就想挂电话,硬是忍着听她讲完,便吼:“你不会报警啊!” “不行!不能报警!报警的话他们更不会放过周泽!周泽会有生命危险!”杏夏忍不住哭,“我求了他们好久,他们松口通融了,说可以先还五万。我没多少存款,现在钱不够,阿祺,你能不能先——” “不能!”没等她讲完,方颂祺便恶狠狠拒绝,“我不会借你钱,你也不许把存款拿出来邦那个混蛋还债!不要管他的死活!” 杏夏怎么听得进劝? “抱歉,阿祺,打扰你了,我自己另外想办法。” 电话挂断。 方颂祺冷笑,便也不打算管杏夏,当作没接过这通电话,按照自己的原定计划去睡觉。 翻了两翻,她并没能睡着,烦躁坐起,拿手机再给杏夏去电。 两三通,都没有人接。 方颂祺蹙眉,心里隐隐感觉不太好,起床换衣服,琢磨着先回公寓看看。 出门的时候继续给杏夏拨电话,大概到第六通,总算接起了。 “你人呢?!” “阿祺,救我!我在风情!他们要——啊——”电话以杏夏的尖叫又一次挂断。 而这之后怎么打都没人接了。方颂祺愈发烦躁,思绪倒是没乱,还算比较冷静地给Cindy姐打电话,发了张杏夏的照片过去,拜托她邦忙找人。 “或者你找一找之前在包厢里被冯孝刚欺负的那个男的!”找到周泽估计也就找到杏夏了! 麻烦在于,若是其他地方,方颂祺完全可以直接报警,偏偏是风情。虽说是正规的娱乐场所,但终归有些不便把警察招来之处,她不能为了杏夏把Cindy姐给坑了。 Cindy姐嘶声:“欸,你要说冯孝刚的话,他今天来了,好像是请客,不过没点几个姑娘,前头见他的手下拉了人上去,我没老眼昏花的话,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之前那个小年轻。” 方颂祺马上让她假借送果盘之类的邦忙进去包厢瞧瞧。 结果没如愿,包厢不让进,不过服务生隐约听到里头有女人的哭声。 草! 方颂祺淬,催促出租车司机继续加马力。 冯火华刚好也给她来电话:“翁翠花,你现在——” “我现在要去风情里头干架没空和你扯屁!你和那个冯孝刚到底熟不熟?不能邦上的话就别浪费我的时间了!”方颂祺竹筒抖豆子似的噼里啪啦。 电话这头的沈烨知她时间紧迫情绪紧张就不耽搁详细问她情况,先应了:“能!你等我几分钟!我很快回你!” 收了线,他一刻不停,马上转拨了季存希的号码:“季老幺!你现在是不是在风情?” 巧了,五分钟前他刷盆友圈,才看到季存希po了张在风情里头的照片! 051、打爆他的头! 和冯火华结束通话没多久,出租车抵达风情,方颂祺飞奔而入径直找Cindy姐:“冯孝刚在哪个包厢?” Cindy姐似怕她冲动,拉住她:“你别乱来,那位姓冯,之前他总是蹭别人的包厢,我没太在意,以为只是普通做生意的老板,上一回才了解到,原来人家来头不小,DK集团冯董事长的亲孙子。” 方颂祺深皱眉。 要说冯家低调,自个儿家又是干传媒的,保护家庭成员的信息不再话下。她因为对“冯”姓的敏感,先前不是没怀疑过冯孝刚的这个冯和冯松仁的冯是否一家,只是一直无处寻得验证,结果还真是。 有电话进来,方颂祺迅速接起。 “翁翠花,楼上218包厢,你去看看吧,我朋友已经邦忙把场面稳住了,他在那儿会接应你。我也很快就——”到风情了。沈烨话没讲完,就被挂断,如同刚被利用完,就被丢开。 这边方颂祺一口气上去二楼奔至218,没人拦,她直接撞门而入。 包厢内的情况与她原本所设想的硝烟战火不太一样,完全是平静祥和的。 而里头一票的人方颂祺也基本都认识。 首先是冯孝刚,然后是被她整过的高一铭,这两人的中间坐着一身穿骚包花衬衫的男人正与他们勾肩搭背举杯喝酒,不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冯火华搬来的救兵朋友还能是谁? 因为她的突然闯入,众人一瞬安静,目光均投向她。 季存希眼珠子骨碌碌,可劲打量她,对视上时,又给了她一个电眼。 方颂祺:“……”她和冯火华都不算特别熟,这人倒是总会自己抢戏…… “阿祺!”杏夏猛地扑过来她身边,头发凌乱,衣着更凌乱,脸颊上赫然两个耳光子印,明显受惊过度,眼泪落个不停,还站不稳,紧抓着方颂祺的手臂,差点把方颂祺也拉摔倒。 方颂祺发誓,要不是不想费力气,她真踏马想一把推开她! 视线越过杏夏,她看到周泽靠墙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如同一滩烂泥。 “这相互都认识的?”高一铭率先出声,眯着一双眼盯住方颂祺,虽然发色不一样,但还是认出她来,偏头问冯孝刚,“这不是你上回玩的那女人?” 冯孝刚最近两天正因为在停车场遭袭而到处找方颂祺,眼下登时睁圆眼珠子站起:“你!——” “欸,冯兄~!”季存希可谨记着沈烨的交待,忙不迭提醒打断,“你有什么事儿一会儿再说,我现在要先和高兄把事情解决。” 高一铭瞥一眼方颂祺,然后看回季存希,笑得非常深意:“这女人究竟哪里来的?我瞧着怎么像季老幺你和冯兄要因为个女人大打出手了?” “出什么手啊。”季存希将酒杯一放,朝方颂祺和杏夏的方向稍抬下巴,“这两个是我以前大学里的小师妹。” 高一铭质疑:“灰头发那个你上回见的可没说是小师妹。” “这不就是上回见着,认识了,发现原来是我小师妹。”季存希应对自如。 高一铭笑:“照你这么说,鎏城满大街都是你的小师妹。” “嚯,可以啊~!了解兄弟我,最大的优点就是女人缘好~”季存希抬手肘撞了撞高一铭的肩膀。 “那你说说,现在是要我怎么办?”高一铭问,“不能因为是你小师妹的男朋友,就要我把债务一笔勾销吧?” 不待季存希回应,方颂祺插腔:“高老板是么?” 几人均望向她。 方颂祺微微躬身,显得十分礼貌,勾唇笑:“那个周泽欠了你们多少钱,该还还是得还,还不起,高老板该怎么处置他就怎么处置他。都和我的朋友无关。只是想请高老板让我们两个无辜的小女子离开这里~” 杏夏似乎吓怕了,这会儿倒是对方颂祺的决定没有异议。 周泽却有反应,颇有些艰难地从地上抬起头来,望向方颂祺。 季存希听言觉得事情更好办了:“高兄,行了吧?我这小师妹不是欠债人,又还不上钱,你扣在这儿也没用。” “给我个面子吧。”季存希凑近高一铭低语,“别让我这师哥在她们面前什么忙都邦不上,我得多丢人。” 高一铭深知,季存希这不是在求他。季家光有个从外交部离职的季中堂,就够别人巴结的,季存希的嬉皮笑脸的打商量,反而是在给他面子。 高一铭自然顺着这和乐的气氛接过季存希递过来的梯子:“行~不让你在你的小师妹跟前丢面儿~” “谢了~今天你这儿我一起埋单。”季存希拍拍他的肩。 高一铭站起身,双手抄着兜走向周泽,踹了踹他,旋即转头看方颂祺和杏夏:“既然你们是季老幺的小师妹,就多送你们一句话。以后交男朋友擦亮点眼睛,有皮相却没种的男人,要不得。” 杏夏往方颂祺身后瑟缩身体,抓得方颂祺非常紧实。 方颂祺心头微顿,觉得平时杏夏胆子虽然小性子也软,但受惊到这般程度,看来包厢里之前发生的事儿非常值得探究。 此时不便探究,她挑着眉眼对高一铭表达感谢:“高老板的话我们记下了。年轻的时候往往避免不了遇到几个渣男。见过像高老板和冯总你们这样优秀的男人之后,我们就知道自己多眼瞎。” “好啦,走吧走吧~哥哥我送你们回家~”季存希招呼方颂祺和杏夏。 冯孝刚站起身;“欸,等等,我这儿——” “冯兄,你的事儿还是改天再说呗~”季存希欺负他人傻好糊弄,赶紧走人。 高一铭的注意力本就一直在方颂祺身、上,最后方颂祺经由他跟前随季存希出去,淡淡的香气入他的鼻,他隐约辨认出什么,蓦地一愣,紧紧盯住方颂祺的背影,瞬间满面阴鸷。 沈烨在五分钟前抵达风情,在停车场里找到季存希的车,等在那儿。没多久看到他们三人出现,他快速迎上前,一句“翁翠花”尚未来得及出口,就见方颂祺将杏夏甩开,扭头要往回冲。 “欸欸欸!”季存希着急,飞快去拦。 杏夏抱住方颂祺的腰也拖住她的脚步,上气不接下气:“阿祺!不要去了!不要去了!算了!就这样吧!我现在没事了!” “滚蛋!”方颂祺用力推开杏夏,“你踏马贱不贱你?!周泽对我做的那点破事你不清楚吗?!还非得倒贴跟他滚到一张床上!你有多缺男人多饥渴?!” “你那么有本事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就不要打电话向我求救啊!我都让你不要管他!你还以卵击石不自量力?踏马地我就该晚点来让你被那几个人轮着过去草一圈!” 季存希惊呆了,他见过女人骂人,但没见过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好朋友往死里骂。 “喂,火华哥哥。”他口因了口因口水,“你的妞儿,牙、口这么厉害的……?” 那边方颂祺似乎还要往回冲,沈烨没空理会季存希,先上前拦人。 “怎么了?杏夏不是出来了?你落什么东西在里头了又要进去?” “落了踏马周泽一颗狗头!”方颂祺眼里冒火光,“我今天非弄死他这个垃圾不可!” “阿祺,不要去了,真的不要去了!是我的错!我和他分手!以后再也和他没有瓜葛了!是我犯贱!”杏夏哭着抱住方颂祺的手臂。 “你跟我在这儿后悔有个鸟用?滚一边去!我进去打爆他的头也就是我自己乐意!你算什么玩意儿难道我还是为了你才要进去吗?”方颂祺冷呵呵。 包厢里头没现在亮堂,她这会儿才看到杏夏头发上还挂着些许黏糊糊的不明浑浊液体,气血那是更加一股一股地直往脑门涌。 “到底又出什么事儿了?”沈烨这一沉声问的是季存希。 “就……”季存希看了眼杏夏,附到沈烨耳朵边单独低语,“我不是高一铭那人玩女人比较那个啥。你那个女同事,被他男朋友给卖了。我进去的时候,一群人把她的衣服都扒了在那儿猥、亵,要是我再晚一步,可能——欸欸欸!跑了跑了!她又跑了!” 沈烨飞快冲向电梯,赶在电梯门闭阖前,强行伸手抵住缝儿。 电梯门夹了他的手,倒是给重新打开了。 季存希赶忙上前把沈烨的手拉出来,忍不住也爆了粗:“卧槽你疯了?!你不怕手断掉?!” 轿厢里的方颂祺和季存希几乎同一时刻破口:“你脑子有病啊用手夹门?!” 沈烨从季存希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把方颂祺从里头拉出来:“你不要乱来,我脑子也就没病了。” 一旁的季存希双手滞在半空,不可思议自己刚刚在沈烨这儿是遭遇了滑铁卢般的无视……? 而面前的虐狗行为,更让他脆弱的小心灵遭受一万点暴击。 这就是男人的友谊?哈……? 季存希心痛地捂住胸口仰头朝天吐血,收回视线的时候正发现被落在原地的杏夏往地上倒。 “欸欸欸!昏了昏了!”伸手抢救不及,他以尔康呼唤紫薇的姿势定格。 到了医院,听到检查结果出来说杏夏怀孕,方颂祺转而想爆杏夏的头,气得什么都讲不出来,五脏六腑扭成一团,最后只飙了句:“你踏马真是无底线刷新我对你贱的认知!做嗳还不戴套?!” 对方颂祺而言是“只”,在沈烨听来已是相当刺耳,后悔方才应该手快点捂住方颂祺的嘴。 杏夏的面色惨白,表情又有点茫然,喃喃:“我吃药了的……” 呵,吃药?方颂祺握紧拳头才没一巴掌呼出去:“你怎么不干脆吃屎?!” 沈烨:“……” 季存希抹了把疑似飞溅到他脸上的唾沫,扯了扯沈烨的衣袖:“喂,火华哥哥,你还真是,要么不谈,一谈谈个口味这么重的……” 沈烨皱眉不满。现在是关注这些的时候么? 考虑到他和杏夏毕竟仅仅普通同事,呆着恐怕会让杏夏更难堪,沈烨准备拉季老幺一起离开病房,却又担心方颂祺讲出更多强攻击性的难听的话。 犹豫间,倒见方颂祺霍然扭头往外走。 沈烨忙交待季老幺先邦忙看着杏夏,自个儿迅速追出去。 “欸欸欸!”季存希又只能以尔康呼唤紫薇的姿势定格住,却也没唤到“紫薇”的哪怕回头一眼,心里冒的酸泡泡大概能腌出一缸子的橄榄。 想哭。 确认过眼神,交友不慎说的就是他了…… 方颂祺一路前行,最后停在自动贩卖机买饮料,机器的微信和支付宝付款功能却貌似失灵,她用手机刷不出来。 妈的!现如今谁没事还带现金在身、上?她在包里自然没翻到,暴躁地一脚踹上机器。 机器里咕隆地滚出她刚刚摁下的青柠水。当然,不是因为她这一脚,而是身旁有人邦她投了钱。 “还以为你又要冲去打人。”沈烨捡起手瓶递给她。 “喉咙冒烟,中场休息,再回去继续骂。”方颂祺接过水,开瓶喝掉了近一半才松开。 蔷薇红的唇印赫然留于瓶口。沈烨瞥一眼,给自己也买了瓶矿泉水。 还没摁下确认键,女人蔻甲艳丽的手指伸过来:“你还欠我一顿酒。” 沈烨记得,是上回他想请她喝饮料,她说要喝酒。 方颂祺摁了退币,捡起他原本拿来买水钱,晃晃:“走,今天还掉。” 并没有等他的同意,她兀自当先迈步。 十分钟后,两人在医院附近的大排档坐着,沈烨第二次见识了方颂祺啃肉时的狰狞表情。 “不吃就把钱付了然后滚蛋。”她翻白眼。 台风的尾巴刚扫过,风依旧比平时大,沈烨见一绺头发随着她张嘴说话被她含进嘴里,伸手邦她拨开来。 反应过于自然,他自己也没多想,拨完后才觉得唐突轻佻,尴尬致歉:“对不起。” “嘁,”方颂祺根本没把他这等小儿科的举动放在心上,讥嘲,“你是真纯还是装纯?” 沈烨:“……” 方颂祺抬左手咬一口肉,抬右手喝一口酒:“难道连片都没看过?” 沈烨:“……” 052、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 沈烨算是怕了她:“我不是小白,基本的生理常识我是知道的。” “噢……?”方颂祺扑扇扑扇眼睫,“所以你真的还是个处儿……?” 沈烨无奈:“你有这方面的情结?” 就好比某些男人在意女人的第一次。 方颂祺觉得他这个问题提得好,至少在X这件事上,把男人和女人放在同等的位置。 “情结倒没有,不过我没尝试过你这样的,挺有兴趣。” 沈烨透彻的眸子波光流转:“以后你不仅会对我的身体有兴趣,对我这个人也很有兴趣。” 方颂祺不禁挑眉。嚯,还挺自信的? “这两天散心得怎样?”沈烨关心。 “一般般。”一想起蔺时年那张狗比脸就煞风景。方颂祺吃完肉,准备开始吃小龙虾,转了转眼珠子,有心逗他,便问,“你知道小龙虾该怎么吃才是最标准的?” 沈烨凝眉,只在脑海中搜寻到关于龙虾的烹饪方式,但在怎么吃的问题上,不曾听说过有什么特殊讲究,便虚心请教:“愿闻其详。” 方颂祺戴上手套,晃了晃:“首先,建议直接用手抓,方便点,抓得也稳固,不容易溜走。两只手一起上,再好不过。” 继而她点了点装小龙虾的盘子,双手抓起一只:“然后,从小龙虾的头部开始,慢慢地用力吸。吸到它的身体的时候,就要改成轻轻地咬。最后……你就可以吃掉它的肉了。保管鲜嫩又美味,还不浪费~!否则很容易残留肉丝在壳里。喏,这样吃出来的壳儿也漂亮~” 她一本正经地教授,口吻好似将吃小龙虾当做一件艺术制作来讲。临末了,她还送一只小龙虾放到他的盘子里,若有深意,“来,按照我刚刚的方法试试,你会领悟到其中的乐趣~” 沈烨没说话,也没有拿小龙虾,表情间又现无奈:“我说了,我不是小白。” 她哪里只是单纯地教授小龙虾的吃法啊…… “嘁,没劲。我信了。男人就是男人,即便没有实战经验,该懂的还是懂。”方颂祺撇嘴,“你就不能装一下小白?” 差一点就能看到他按照她刻意强调的重点吃小龙虾了。那得多有意思啊~! 因为遗憾,方颂祺的笑脸变臭脸,重新抓起一只小龙虾,将其从中断直接咬成两半。 咔嚓一下,响声清脆,似在借此泄愤。 事实上方颂祺确实在泄愤,想象成昨儿在泳池里失利的那一口成功了,蔺狗比如她所愿被阉,咩哈哈哈哈哈哈~! 沈烨的手机不瞬震动,他向她示意先去接电话,然后离席。 来电的是何叔:“表少爷,关于孝刚少爷频繁进出娱乐场所还恃强凌弱的事情,我已经邦你转达给董事长了,董事长已经让我打电话把孝刚少爷找回家,现在喊进去训话了。” 现在可已经不是恃强凌弱那么简单了。沈烨把平生第一次的打小报告都用在这件事上:“麻烦何叔你再和外公说,表哥最近好像和高家的人走得比较近,最好控制一下。” 高家专门干诸如地下钱庄、放高利之类的生意,并且按照季老幺所透露的,那个高一铭在虐、待女人方面出了名,还会使用违、禁药品。 沈烨不觉想起那回方颂祺在包厢里被下药一事,季老幺后来邦他分析过,高一铭带坏冯孝刚的可能性非常大。 何叔好奇:“表少爷从何得知这些?” “季老幺告诉我的。”沈烨早已习惯凡事拉他出来背锅。 何叔并不意外他的答案,也没再就此多问,紧接着询他此时的去向。当时他是从机场直接匆匆跑人的。 “我和季老幺在一起,让外公和我妈不用担心,你也不用来接我,季老幺会送我回去。” “好的表少爷。”何叔应承,收线之前叮咛,“请不要在外面逗留太晚。” 沈烨回来桌前,方颂祺递给他一听啤酒,下达命令:“打开,喝。” 不然滚。 沈烨已经能补充她的潜台词,遵照她的意思接过。 怎料,刚拉开口子上的拉环,里头的液体挟裹泡沫剧烈喷出来,沈烨毫无防备,脸面、衣服被溅得全都是。 旁座里,恶作剧得逞的方颂祺放声大笑,前俯后仰。 沈烨注视她的肆意张扬,受她感染,唇角亦漾开笑容。 两人没吃独食,从大排档回去医院时,沈烨多打包了一份小龙虾,带给季存希。 季存希的怨念却并非一份小龙虾就能消除。 相反,由小龙虾得知他们俩竟然丢下他一个人去胡吃海喝,他更心塞到无以复加。 “沈烨,你可真够兄弟!” 沈烨压低声:“不是说好了?我现在叫‘冯火华’。” “你连真实姓名都隐瞒,怎么追人家姑娘?”季存希吐槽,传授经验之谈,“你这样,等到时候人家发现遭受欺骗,看你怎么哄。” 这确实是个问题,沈烨也在考虑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她明说。 方颂祺和杏夏在这时从病房里出来。 四人上了车,由季存希开车送他们。 孩子肯定是要打掉的,杏夏的脑子倒也没昏到底,同意,在医院里已经排了号,手术安排在后天。 抵达小区,沈烨又送她们两人至公寓门口,才要离开。 “不顺便进来坐坐?”方颂祺邀请,看似热情好客。 沈烨没入她的坑:“时间不早了,你们好好休息吧。明天报社见。” 方颂祺耸耸肩,关上门。 沈烨转身要走。 门又打开。 “喂,冯火华。”方颂祺单手抬高撑在门上,微眯眼,“你和冯孝刚到底什么关系?” “刚好都姓冯。”沈烨唇角微扬,“以后你会慢慢深入认识我,认识我身边的人。” 方颂祺挑着眉眼凝注他的透彻的眼珠子,缄默两秒,稍抬下颌示意他的手:“怎样?” “没事。”沈烨摇头。刚刚从大排档回来后,季存希带他去给手做了检查,无名指和小指有点痛,刚好是右手,稍微影响写字,不过并没有大碍。 方颂祺从门内走出来,冷不丁给他一个拥抱。 抱得很轻,也很快松开,姿态一如既往高傲,赏赐的口吻:“安慰你的手。” 沈烨好气又好笑——安慰他的手,不是安慰他。 在她关门的时候,他唤住她:“杏夏现在情绪低落,心理恐怕也脆弱。你那些关心的安慰,可以适当缓着点说。” “谁说我是在关心她安慰她?”方颂祺的脸说拉就拉了,“不就是想说我讲话难听,用得着绕弯子?我踏马爱怎么讲话怎么讲话!她犯贱了就是犯贱了,难道我还要说她‘噢,真棒!你和渣男滚在一起不是你的错噢!’?” “人就是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戳她的脑门,她怎么记得牢这次的教训!少你妈的多管闲事了!以为邦了个忙就能指手划脚了?滚!” 嘭地,门重重摔关上。 沈烨碰得一鼻子灰,轻吁气。 刚得了奖励,又惹她不快。 ………… 方颂祺甫从玄关关上门回客厅,就闻到从厨房里传出的味儿,迅速上前关掉煤气。 锅里在下面条,水却忘记放,干干在那儿烧。 “想死也别害我!”方颂祺劈头盖脸骂心不在焉的杏夏。 “对不起……”杏夏低着脑袋道歉,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砸落在地板上。 “要吃什么,我直接叫外卖。”方颂祺要被她气死,在医院里给她买了粥,她说没胃口,回来却又煮东西,是耍她呢还是嫌弃她买的? 杏夏摇摇头:“不用,我不饿,我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她擦了擦眼泪,“我去洗衣服吧。阿祺你有没有需要手洗的衣服,我一起——” “洗什么洗?大半夜的还要吵我休息?去睡觉!你明天不要上班的?!”方颂祺飙,“不就意外怀孕?又不是死爹妈?!都已经要打掉了还想怎样?要不要我现在动手把你打到流、产快速解决?!” 杏夏的眼泪更加掉个没完,栽了栽脑袋:“好……我去睡觉……” 看她的脚步是拖着的,方颂祺深拧眉,忍不住翻白眼,也回自己房间。 不管她了!只要不在她面前晃悠,她在房间里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 方颂祺真下定决心要干一件事,那是天崩地裂也阻止不了她,所以关于生物钟的问题,隔天早上她就强迫自己比被蔺时年调整的时间再早起十五分钟。 杏夏今天则起得稍微晚点,方颂祺买完早餐回来见她房间没动静,亲自去叩门,才把她从里头喊出来。 眼皮变厚,脸浮肿,不成样子,这到报社,人家眼睛再瞎也能看出她有事,方颂祺皱眉建议她还是从今天开始就请假。 “你明天做手术也得请假,也不差中间夹的这一天。” “不行,我得去上班。”杏夏眼睛又红了,“我这才实习头一个月,就请假好几次,会影响我考评。” 方颂祺嗤嘲:“现在才记起来会影响考评?你早几次为了周泽那个渣渣接二连三请假的时候怎么没长脑子?” 杏夏嘴唇发白,没说话。 方颂祺瞅着她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不管她了,要不要上班都是她的事儿! 冯火华的电话不多时进了来。 方颂祺故意晾他,等他重新打第二通的时候,她才接起:“有屁快放。” 能不被她拉进黑名单,沈烨想他大概得去烧高香了。 “我和我朋友在你们小区楼下,昨晚送你们回来的时候停车那位置,一会儿送你们一起去上班。” 免费司机,坐得比出租车和公交车舒适,还能省钱,方颂祺没拒绝。 真正的司机当然是季存希而非沈烨。趁着红灯,季存希打了个呵欠,用力搓脸再甩脸加以提神,然后瞍身旁的沈烨,想自己真是脑袋遭驴踢了才会答应来邦忙接送。 收回视线之际,他顺便通过后视镜扫了眼方颂祺,怀疑沈烨应该是在这妞儿不说话的时候被吸引,被吸引之后才发现她出口成脏,但已骑虎难下。 后座里的方颂祺在季存希刚转开目光后也瞥司机座儿,虽然冯火华尚未正式介绍过,但她记得这位仁兄姓季。旋即她瞥冯火华,眯了下眼,最后转头望窗户外。 两天对外封闭信息的日子,在回到报社后彻底打破。 砍人事件的热度自然已经稍微有些消退,犯人是当场是被抓捕的,案子本身没什么疑点,关于方颂祺当日的判断,倒是又引出了好几个权威专家自发邦她站台。 令方颂祺错愕的是,她曾在美国红十字会参与过义工工作的事情被人挖出来了。 爆料人不详,但这份爆料对她是非常有好处的,正验证了当时有人所指出过的她的行为完全符合红十字会的基本施救常识。 由此更使死者家属对方颂祺的控诉显得无理取闹。 方颂祺却并不高兴。 不过,与她相关的事儿早下了热度,这次事件被讨论的重点,已经转移到媒体是否应该报道恶性犯罪嫌疑犯的经历、专家是否应该剖析犯罪分子的心理动机等等。 支持率较高的是呼吁禁止,因为分犯罪分子的行为心理背后往往与社会因素息息相关,其个人悲惨的经历容易引发大众的同情,等同于洗白。如果媒体的重点放在做罪犯的报道上,就是在吃人血馒头,是为了博眼球。 新闻事实,哪些该披露,哪些该保留,这种取舍从来没有特定的标准,所谓标准也一直在被讨论中。最近些年网络上的戾气越来越重,导致媒体在这方面更加陷入困境,稍微没拿捏好尺度,就会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何况鎏城日报不是个小媒体。 方颂祺愈发庆幸自己不用伤这方面的脑筋。虽然她自己的工作也不是那么简单。 海外华文媒体论坛将在下午召开闭幕式,非洲代表团也将于明日离开鎏城。方颂祺还是跟着Amanda等小组成员去会议中心。 第一天她失望过没见着那个老狗比发言,没想到闭幕式上,组委会和鎏城市政、府给蔺时年颁了个华商领袖奖,鎏城大学正式聘其为校董并担任荣誉客座教授,并且出任世界华人华侨华商联合总会设立于鎏城之分会的会长。 053、狗屎 方颂祺的第一反应是冷呵呵,“行啊,这老狗比可牛比坏了,浑身挂这么多糊弄人的头衔?” 两秒钟后她瞬间黑脸草——这不就表示老狗比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停驻鎏城?! 草草草草草!!!难怪他三番两次说他暂时不飞了!!!原来是这么个几把意思! 她的自由岂不大大进一步地遭到挤压……?! 方颂祺的心情顿时Down到极点,恨不得马上脱下鞋子往舞台上丢把他那张老脸砸个稀巴烂! 然而这还不是最Down的!很快她便从同事间听到传闻,说DK聘请了蔺时年为特约顾问,不是简单的挂名那种,而是公司内但凡与海外交流相关的项目,都会在流程上多过一道他手里的关卡。 所以!除了私人生活之外,她的工作生活里也从此有了老狗比……?! 这已经不是方颂祺骂两句“草”或者“MMP”就能纾解心中阴霾的事情了! “这就是你的作为‘普通’商人的姑父?”逮住冯火华,方颂祺又是一通冷嘲,“你一个姑父如此‘普通’,你们家应该更‘普通’吧?” 冯火华不是没察觉她似乎隐隐存了敌意,但不太明白她的敌意是针对什么? 眉头一蹙,他心思兜转,既然她的话题又涉及到他的身份问题,干脆就趁着这个时候和她讲明白。反正对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虽说他调来报社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但不挑明自己和冯家的关系却并非因为她,只是他个人想避免不必要的交际。 不待他开口,就见方颂祺转身走人。 “你去哪里?” “心情不好抽根烟。” 只是借口,实际上是因为方颂祺看到杏夏面色有异地接着电话离开了。 循着方向,她找到会场的后门。 很快她听到周泽的声音。 草……那个垃圾男人还敢找来? 杏夏居然还接他的电话?!还出来和他见面?! 忍下脾气,方颂祺驻足拐角,没有立刻现身。 杏夏:“你来干什么?你怎么还有脸?我们已经分手了!以后再也没有瓜葛!” 周泽:“你怀孕了?” 杏夏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后来也去了医院。一个以前照顾过我爸爸的护士认得你,她记得你在我爸病危的时候的尽心尽力,担心你出什么事,就去打听了……”顿一秒,周泽迟疑,“孩子……是我的吗——” “周泽!”杏夏暴怒,又哭又打,“你有没有良心?!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怎么可以?!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你混蛋!”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泽试图稳住杏夏,“你不要这样,小心孩子。” 杏夏推开周泽:“我已经约好了明天去做手术。” “你要流掉?”周泽表情一变,“不行!不可以!为什么要流?” 杏夏:“我为什么不流?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还留着这个孩子干什么?时刻提醒我是怎么被你欺负怎么被你骗怎么被你卖掉的吗?” 周泽:“杏夏杏夏,你别冲动,也别激动,你听我说。是我的错!昨天是我的错!我那个时候是被B无奈,不是真的想卖掉你!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借来的那些钱全是用来维持我爸的医药费,利滚利我根本还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 杏夏:“你不要再说了!我——” “杏夏!”周泽突然跪倒在地,“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们重新开始,这个孩子就是我们新生活的起点!你不要把我犯的错惩罚到孩子头上!” “你还记得我爸临终之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就是希望能抱上孙子啊!你忍心让他老人家在地下也为我Cao心?杏夏,你给我赎罪的机会吧,为了孩子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让我爸爸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宁!你想想我们之前在一起努力,不是很开心吗?杏夏,我的好杏夏。” “不要再说了!我不听!”杏夏捂住耳朵,“我不会原谅你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没有听阿祺的劝!我——” 周泽:“你为什么要听她的话?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应该听从你自己的意愿过,为什么要接受她的建议?她自己都过不好,还来管你?而且她对我有偏见,本来就希望我们分手,你怎么还能听她的?她那个人那么强势,你和她做朋友被欺压得还不够吗?她那是正常对待朋友的方式吗?明明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好使唤的佣人!” “佣人尼玛几把!”都骂到她头上来了,方颂祺怎么可能还克制得住在墙角继续偷听? 周泽尚未来得及反应,迎头一道红色的阴影迅猛落下来,狠狠砸得他脑袋开花。 杏夏吓得尖叫,见方颂祺并没有松开灭火器,抓起来瞄准地上的周泽就要砸第二发,她急忙上前抱住方颂祺的腰加以阻拦:“不要阿祺!我们走吧!万一把他砸出什么问题,为了他把你自己搭进去不值得的!” “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方颂祺恶狠狠。 灭火器最终还是掉了下去,不过砸偏了,并没有落到周泽的脑袋上,而砸了他的手臂,痛得周泽翻在地上哀嚎出声。 察觉方颂祺依旧要去第三次捡灭火器,杏夏意识到根本劝不动方颂祺,赶忙改变策略,转向周泽:“你还不快走!等着被砸死吗?走啊!不要再出现了!” 周泽也不是完全不慌,深深看了眼方颂祺,听了杏夏的建议先离开。 “去你妈比死全家!”方颂祺阴戾地第三次丢出灭火器,砸中周泽的后小腿。 周泽趔趄着扑倒在地,顾不得痛,拖着腿加快速度小跑。 方颂祺心里的气根本没发泄完,转而攻击杏夏:“你有脑子没有?你说实话周泽刚刚是不是让你动摇了?!我不出现的话你是不是就不打孩子和他复合了?!” 杏夏哭着否认:“没有!不是的阿祺!我没有要原谅他。” “马上把他拉黑名单!别再和他联系!要是再被我发现一次,你马上从公寓搬出去!我们再也没有关系!再邦你一次我就是狗!”方颂祺甩开她,撂完狠话甩头走人。 杏夏擦了擦眼泪,快速紧随方颂祺之后回会场。 ………… 周泽逃似的离开,回到家,刚一进门,突然就遭人袭击按压在地。 辨认出又是那群向他讨债的人,他求饶:“你们不是已经答应我多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在想办法筹钱了!一有钱,无论多少都马上先给你们!” 但听领头的人道:“不用一个月,现在有个事儿,如果你办成了,你的所有债务,可以一笔勾销。” ………… 论坛的闭幕式结束,又有晚宴。 明天杏夏要去医院手术,已经请好了假,结束会场的工作就以身体不是申请直接回家。 正好今晚的送别晚宴也没必须要他们这些小喽喽出席充场面,方颂祺也难得地跟Amanda告假,理由是陪杏夏。 杏夏知方颂祺还在生她的气,回去的路上一直尝试与她搭话,大有讨好她的意图,也打算去买食材,做几道方颂祺喜欢的菜,却遭到方颂祺的拒绝。 “不用来这一套,你昨天晚上烧坏的锅还在那里,就你如今这状态,我怕被你毒死。有这个几把时间你不如早点进去休息为明天的手术做准备。” 嘲讽完,方颂祺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多时,耳朵捕捉到杏夏那边的卧室传出关门声,她冷着脸,拿起带进来的一瓶红酒给自己先喝上一小杯,继续在网络上寻乐子。 社会新闻充满戾气,每隔几天就出来一条类似“男子求爱不成将女子扔下楼或者砍死”的狗比玩意。 方颂祺转去搜没有营养的内函段子想乐呵乐呵,结果那些段子还不如她内函,无聊透顶。 然后无意间打开了SUKI的社交账号。 这账号是以前杂志社的编辑要求她开的,为的建立一个SUKI和读者交流的平台。 以前方颂祺还是会偶尔在上面记录几条自己一时的感慨或灵感,这两年多,随着她稿量的减少和她自身生活的变化,没再登录过。 倒没想到账号还在,未被平台回收。 后台还积累了几万条未读留言。 方颂祺有些强迫症,受不了这些小红点点,就将其一键阅读,眼不见为净。 留言她一条也不想看,倒是突然想写几句什么。 大概因为最近没有再给《Taste》供稿,在报社里撰写的又基本是严肃报告和文件,少了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 小酌一口,手指放上键盘时,文字从脑子里自然而然传递到指尖的敲击上。 “从来只有刺耳的声音最响,只有出血的刀疤最痛,极端之我何尝不是发泄了温和之我的愤怒?比起善良,恶意才是人心之最本真;比起万马齐喑,捉对厮杀来个血流成河才是痛快。” 发布出去后,方颂祺仰头将杯子里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重新凝回屏幕时,发现月见留了第一条言。 “怎样都好,别伤了自己。” 方颂祺一愣,抿住唇,漆黑的瞳仁深深,紧紧盯着这几个字,约莫十多秒,她把内容全部清空,包括以前的。 然后注销账号。 嘁,全是脑子不清楚抽风出来的狗屎。 ………… 沈烨差点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出问题,或者被拉黑名单,重新试了两遍,发现确确实实是“用户不存在”,眉头顿时皱成川字。 何叔过来提醒他冯松仁和蔺时年喊他过去,他暂且收起手机亦收了神。 ………… 方颂祺关掉电脑,出去厨房的冰箱拿面膜,见杏夏也出来,像是要出门,不由多嘴:“你要上哪里?” “去、去倒个垃圾。”杏夏示意手里拎的垃圾袋,“阿祺你房间里有垃圾要扔吗?我顺便一起带下去。” “这个时候浪费力气特意去倒什么垃圾?你不会等明天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顺便带下楼吗?”是吐槽也是质疑。 “天气热,垃圾容易发臭。而且,我有点紧张,不做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边说着,杏夏弯身在厨房的垃圾桶前,将垃圾袋也收拢带上。 方颂祺瞥着她的背影,没有再嘲讽她什么,只道:“冯火华不是说他的那个朋友跟医院熟,明天会邦忙照应你?你不用和他客气,大事小事都去麻烦麻烦他。我明天尽量跟Amanda请几个小时的假,去医院接你回来。” “谢谢你阿祺。”杏夏眼圈红通通。 方颂祺烦她的眼泪,赶紧带着自己的面膜回房间。 杏夏拎着垃圾袋出门去。 这栋公寓每层只有两家住户,楼道小,并未设置垃圾桶,只能下楼丢。 甫一出去,等在树下的人影立马走来她跟前:“杏夏,谢谢,谢谢你还愿意出来见我。” 杏夏绕开他先去扔垃圾,才理会他,从口袋里取出戒指盒,塞给他:“还给你。” 然后她朝周泽伸手:“钱呢?不是说会把我带去风情给你救急用的那笔钱还给我?” 周泽眸光轻闪,点点头:“嗯,还你,我现在就给你转账,你手机查收一下。” 说着,他掏出他的手机,低头一通Cao作。 杏夏不疑有他,也掏出自己的手机。 ………… 公寓里,方颂祺敷着面膜从洗手间出来,本来想检查一下魏必是否又传达蔺时年的召见消息。 没有魏必的,倒是有冯火华的。 一张图片,拍的是满桌子的菜,下面附了他的话:“法国来的知名厨师,你今晚没出席晚宴,很可惜。我偷偷藏了一小盒烘焙小饼干,明天早上带去办公室给你品鉴品鉴。” 无聊。方颂祺不予理会,点开新进来的一条来自杏夏的消息。。 “阿祺,楼下的门坏了,我刷卡刷不进去,拜托你下来邦我开一下吧……” 方颂祺走到窗边往楼下瞧了一眼。 角度限制,依稀确实看到有个人等在门外。 虽然不是很乐意,方颂祺还是勉为其难披了件外套下去接人。 待到一楼,她从里头打开门出去,猝不及防浑身一阵麻痹,眼前一黑,顿时失去知觉。 054、是我 杏夏眼睁睁看着方颂祺被电击倒在地上,然后被两个男人扛起带上面包车里,想要大喊,却被周泽强行桎梏住捂住嘴,什么都做不了。 面包车里的一个男人探出脑袋,看向周泽:“干得不错。” “那我的债呢?”周泽紧张。 “我们虽然放债,但我们不是无赖,说好了免去你所有债务,就不会反悔。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管好你们的嘴,赶紧滚吧。”说完,面包车开走。 周泽这才终于松开杏夏的嘴:“没事了,我们——” 杏夏挣扎:“你拿阿祺抵债?你怎么还干得出这种事?!” “不是我拿她抵债!”周泽辩解,“是她自己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那群人,那群人本来就要抓她,就算我不邦忙,他们也会有其他抓她的办法。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他顺便解救我的困境?” 杏夏被他无耻的逻辑堵得无法回嘴,万分懊恼自己又听信周泽的话背着方颂祺跑下来和他见面。 她如果没下来,就不会被抢走手机冒充她给方颂祺发消息,方颂祺现在也就不会…… “你放手!我要救阿祺!我要报警!”杏夏愈发厉害挣扎。 她越是这么说,周泽自然越不可能放,箍她越紧:“报什么警?你想害死我吗?!” “你该死!” “她才该死!”周泽双目通红,“她欺骗我和我爸的感情!我爸也是她间接害死的!她那么恶毒地诱导我爸签器官捐赠书!她早该遭*了!” 疯了,他分明疯了,这根本已经最初自己喜欢上的那个周泽。杏夏彻底清醒,泪流不停。 周泽则还抱着她:“你难道想看着孩子没有父亲吗?杏夏,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债务了,生活压力完全没有,可以开始为我们还没出生的孩子存钱了,我们会过得很好。你不是构想过我们未来的生活吗?会实现的,很快会实现的!” 之前还给他的那枚戒指,他又从口袋里取出来,单膝跪地给她套上:“我们结婚,杏夏,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登记。” 他紧紧圈住她的腰:“我们一家三口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杏夏盯着手上的戒指,怔怔然半晌未语。 她没有忘记,这戒指一开始并不是买给她的,所以戒指的尺寸其实和她并不完全相符,只不过先前她戴在中指上,现在被周泽套了无名指,非常明显偏松,仿佛只要她的手轻轻一甩,戒指就会从指间滑落。 迟迟未得到她回应的周泽抬头看她:“杏夏?” 杏夏蜷起手指,握紧戒指,擦了擦眼泪,摸他头上下午被方颂祺砸出的伤:“走吧,跟我上楼去吧。” 等同于她答应,周泽欣喜,握住她的手亲吻,从地上起身,紧紧牵住她的手。 杏夏看了一眼交握的手,紧张得心跳砰砰砰加速。 回到公寓里,杏夏收拾出之前周泽留在她这里的一套衣服,让周泽去洗澡。 待周泽进了浴室,浴室里传出水声,杏夏拿回自己的手机往客厅去,拨通冯火华的号码。 焦虑地等了五六秒钟,终于接通,她一张口忍不住又哭:“快救救阿祺!她被之前包厢里的那群人带走了——啊——” 是周泽又从浴室里出来了,愤怒夺走手机:“连你也骗我!” “周泽你醒醒吧!不要再——啊——”杏夏的话没喊完,就被周泽狠狠推一把,撞上桌子后摔倒在地,捂住肚子起不来。 ………… 酒店宴厅,沈烨猛地站起。 身旁的冯松仁不悦:“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外公我有点事现在必须去办!”沈烨快速解释,不待冯松仁反应便离席跑出去。 一边跑他一遍尝试再给杏夏打过去,杏夏却没有再接。 所幸杏夏刚刚已经提供了一部分讯息。 沈烨转而拨出季存希的号码:“高一铭现在在哪儿?你有办法找到他吗?!” 听完他简单说完,季存希也知事情不妙,没耽搁,迅速去邦忙。 沈烨则继续打杏夏的电话,迎面碰到去洗手间回来的蔺时年。 “姑父!” 他神情间的异样昭然,蔺时年不看出来都难:“出什么事了?” “我朋友遇到麻烦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找姑父聊!”沈烨脚步未停。 蔺时年微微一怔,转身跟在沈烨后面,赶在电梯门关前走了进去:“你不能开车,我送你。” 说话间,他已邦忙摁下键。 沈烨见状便没拒绝:“谢谢姑父。”因为如果拒绝又要浪费时间推来推去。 “遇到什么大麻烦了?把你紧张成这样?”蔺时年自然而然询。 沈烨冷了一瞬脸,言简意赅与他讲明情况。 蔺时年眼皮猛一跳,沉声:“报警。” “嗯!”沈烨点头,“我正准备打电话!” 蔺时年也掏出手机找魏必。 两人开车偕同前往方颂祺的公寓,季存希也差不多时间赶到,Chuan着气说:“我知道高一铭有专门用来玩女人的地方,但具体不清楚是哪一处,我已经找人去他的每处房产确认,需要一定时间!目前为止还没有消息!” 沈烨的口气略微浮躁:“上去看看!” 公寓的门敞开着没有关,杏夏也不见踪影,而客厅的地面上掉落有杏夏的手机,手机旁赫然一滩血。 沈烨记得最后夹杂在杏夏尖叫中的那一把男生,属于周泽,联系这一两天发生的事儿,猜测杏夏多半被周泽带走。 除此之外并没有有价值的线索。 “走!去调小区的监控!” 沈烨喊上季存希,回到公寓楼下时,意外看到蔺时年的车子才刚刚开走。 ………… 蔺时年面沉如铁,耳机里是魏必在向他汇报高一铭其中一处房产的地址:“……幸好先生你因为上次方小姐惹出的祸端全面抄了高家的底,预先有所准备,否则这次很难这么快找对地方。” 蔺时年并没有说话。 这让魏必后悔讲了“幸好”——再幸好,方颂祺还是被高一铭抓走。 其实昨晚方颂祺跑去风情的事儿,风情那边递过消息,他们了解过原委。以为季老幺出面解决了,就没什么问题,没想到今天突然就出事。 蔺时年心里则已经有数,多半就是昨晚上闹的那一出,她在高一铭跟前露了脸,被高一铭认出来了,所以实施报复。 “已经雇佣了一批人故意去高家下面的店里闹事。”魏必的底气并不足,终归方颂祺被带走已经有一阵子时间了…… 但听蔺时年道:“高家这几年做生意的那些脏底子不用留着了,现在就交出去” 说罢他挂了电话,踩死油门,风驰电闪般穿行在公路上。 行至一半,才发现失策,不该上高架桥,堵得他进退两难。 好不容易从桥上下来,他立刻改了条道,冷不防看到季存希的车子从旁侧驶过,然后靠边停。 ………… 难得沈烨不制止他开快车,季存希玩命地飙,不免有些小兴奋:“你瞧瞧吧,我早说绝对不能走高架,鎏城的交通我最了解了。” 他的那群朋友给力,不久之前在小区监控里收到消息,说是找到地方了,这才立刻飞奔来。 未得到回应,季存希飞快地侧眸看了沈烨一眼,见沈烨紧紧抓住座位上方的扶手面色惨白得相当难看,他急急放缓速度:“喂!你难受怎么不和我说?!” “我没事,你继续开,快点!会来不及的!”刚说完这句,沈烨就没忍住,迅速打开车窗往外面栽脑袋吐。 季存希慌里忙张靠边停:“这还说没事?!” 沈烨很快转回脸,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嘴:“我真的没关系,吐几下而已,现在救人要紧。” “我的沈公子!你自己照照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季存希把后视镜朝他的方向折去,“回头你救了人家姑娘,却搭上自己的命,我也得以死向你妈妈和你外公谢罪!” “我真的没问——”沈烨顿住,看到了蔺时年的车子,“姑父?你怎么在这里?” 蔺时年避而不答,反问:“你们要去哪里?不是在找人?找到了?” “对!找到了!在赶过去!”季存希代替沈烨回答。 “有什么我能邦忙的么?” 蔺时年的询问倒叫季存希顿时生了个主意:“姑父现在有空是吧?那能不能请姑父先赶过去救人行不行?沈烨的身体受不了,我带着他开慢点。” 沈烨倒也觉得这个建议还不错:“姑父,拜托你了。” “地址给我。”蔺时年表现得很干脆,双手不禁将方向盘握得愈发紧。 季存希忙不迭报给他,然后补充:“我有朋友已经先过去开路了!我一会儿打电话和他们说,姑父你去和他们汇合就可以!” 蔺时年点点头,没耽误,踩下油门。 季存希呼一口气,转回头看沈烨:“这下子你放心了吧?” 怎么可能放心?沈烨眉宇凝重,未回应,只是催促他开车。 ………… 今晚的气温似乎前所未有地高,蔺时年明明一直坐在开着空调的车里,脊背的汗却仍浸湿了他的衣服。 脑子很清醒,清醒地开着车。 脑子又很混乱,不间断地掠过很多东西。 抵达目的地,蔺时年看见警察也来了。 目测比他没早几分钟到的,此时在布警卫线,把一些人阻拦在外——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被阻拦在外的好几个是高一铭的手下,其中不乏负伤之人。 季存希的朋友很快找到蔺时年碰了头,告知情况:“是高一铭的手下报的警,警察才来这么快,高一铭好像在里面被挟持了。” 蔺时年眸色一深,看见一行警察要往里去,他上前去和警察说明情况,表示自己是里面挟持人的亲属,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当场给警察局里的一位领导打了电话。 接完领导的电话后,警察给蔺时年放了行,并和蔺时年商量怎么安抚挟持人的情绪让其放人。 从被灯光照得通明的玄关进去后,便看到滴落地上的血迹或者脚印,均为高一铭的手下出来的时候留下的。 蔺时年随警察往二楼走,来到一个房间。 满屋子全是成人情、趣用品,地上全是碎裂的玻璃渣子。 玻璃渣子来自被砸碎的飘窗窗户。 飘窗上有两个人。 前面那个正是被挟持的高一铭,没穿衣服,浑身是血,尤其左边耳朵的部位,染红了他的半张脸,已经因失血过多昏死过去,手在捂在他同样在流血的档部。 后面一个女人同样浑身是血,半个身子掩藏在高一铭的身后,即便如此也能从她脖子上的项圈猜测出她身、上被换上了X虐困绑套装。她手里拽着根缏子,绕过高一铭的脖子,另外一只手则抓着块碎玻璃,尖头若即若离地杵在高一铭的颈侧。 再往后就是空的了,她的意图是什么,显而易见。 她似乎也有点神志不清,原本歪着脑袋靠着墙,听见脚步后即刻坐直,把手里的两样武器握得更牢。 “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是不是?!想要回他的命,就把警察找来!”她嘴唇上沾满血,如同吸血鬼刚咬完人。 蔺时年的眸子如万丈冰窟,同时深不见底,太阳穴突突地跳。 也发现了,她和上一回着了道时的情况有点类似,被强劲的药效弄得暂时看不见东西了。 警察要出声,被蔺时年制止。 旋即蔺时年转回眸望向方颂祺,“是我”两个字已到嘴边,却是被后面上来的人抢先开了口:“翁翠花!是我!冯火华!已经没事了!你下来!” 蔺时年遽然滞住。 “冯火华……”方颂祺重复了这三个字,没有再说其他,动作也继续维持并没有变动。 但在场的人均看得出比起刚才她已经放下很大一部分戒备。 沈烨和两名女警一起走上前,女警先把高一铭扶到一边,沈烨女警递过来的衣服迅速把方颂祺包裹住:“对不起翁翠花,我应该更快一点。对不起。” 他都没敢问她都伤到哪儿了,伤到怎样的程度。 方颂祺松开手里的缏子和碎玻璃,松懈了所有力气似的,一脑袋挨进他的怀里:“你慢慢对不起,我先晕一会儿……” 下一秒就真没了知觉,身体的重量也分别全往他身、上靠。沈烨忙不迭一手臂圈住她,抱起她往楼下去。 因为坐飞车导致的身体不适令沈烨在走楼梯的时候差点滑了脚没站住,还是后面跟上来的人扶了他一把。 沈烨侧目,与蔺时年对上眼。 “谢谢姑父。” 晚一步追上的季存希抱怨:“沈公子你能不能不要不自量力?抱不动就不要抱,一会儿把人家摔了怎么办?” 蔺时年在这个时候伸手:“我邦你吧。” 不待沈烨同意,他便接手了方颂祺。 “谢谢姑父!”这一句是一旁的季存希代替沈烨表示感谢。 沈烨盯了眼蔺时年的背影,极轻地凝了下眉,随即跟上去。 救护车已经到了,有医护人员前来接应。 蔺时年弯身把方颂祺放到医护床上时,她突然睁开眼睛,盯住他。 不过两秒,她便重新闭上眼,仿佛只是确认一下是不是认识的人。 蔺时年准备直起腰,却听她低低呢喃:“蔺迦漢,我有点冷……” 他蓦地僵住,错愕凝回她的面容。 这和上回她发现他护照上的真名后喊过的那一次不一样。他分辨得出来。 而她安安静静没再出声,仿佛刚刚只是他的幻听。 ………… 方颂祺接受医生检查期间,沈烨被季存希强行拉去也做检查。 “沈公子,要不是今天这么一闹,我都不知道你的车祸后遗症这么严重。我以为你只是在那之后不能再开车而已。我求求你好不好,你还有什么毛病和我讲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你兄弟啊?” 季存希是真的很怕自己无意间害了他。 沈烨知他的关心,叹气:“没了,就这些。我不是隐瞒你,而是平时也没什么机会遇到这种情况,所以也就没有专门和你提。” 他这车祸后遗症,其实是心理障碍,在医院这里做检查只能检查出他的身体建康状况良好,并无异样。 季存希疑虑:“那你这心理障碍是治不好了?” 沈烨笑:“无妨,不开车就是了。每天免费让人接送其实比自己开车更享受。” 季存希哼唧唧:“是啊,享受,当免费司机的人是我,你怎么不享受?” 沈烨拍拍他的肩,两人一起往方颂祺那边走。 过道的窗户前,蔺时年孑然一身立在那儿,望向窗户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似有点入神。 “姑父。”沈烨走上前。 蔺时年应声转过脸,表情和平常无异,多了份关心:“你怎样?没事吧?” “没事。”沈烨摇头,旋即道谢,“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邦了我们很多忙,占用你这么多时间。” “没关系,举手之劳。”蔺时年清淡。 “时间不早了,姑父赶紧先回去休息吧。现在已经来了医院,警察也介入了,我朋友的事情我能邦忙处理。” “好。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再找我。” 沈烨:“嗯,我不会和姑父你客气的。” 蔺时年颔首,举步离开。 沈烨目送蔺时年的背影,又是一阵轻微的蹙眉。 季存希撞了撞他:“干嘛?用这种眼神看你姑父?” “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他好像和平时我认识的他有点不太一样。” “嗯?哪里不一样?”季存希和蔺时年完全不熟,只是知道沈烨有这么个年轻有为的姑父而已。 沈烨顿了一秒,摇头:“算了,没什么,具体我也说不出来。” “表少爷,季少爷。”何叔在这时出现。 沈烨怔了一怔,尔后伤脑筋:“何叔……” 今天要不是为了顺利进去警戒线,他也不用麻烦何叔了。 “董事长让我来了解具体情况。而且,表少爷你朋友的事,难道表少爷打算一直靠季少爷邦你?” 何叔的话不可谓不明白,沈烨其实也不是没猜过,不止他在报社的工作情况,包括他和同事的相处及私交,恐怕冯松仁也会悄悄关心。 今次听何叔算挑明了,沈烨便也不再遮掩:“是,应该是需要外公的邦助。” 季存希从旁冷笑:“那个高家够不像话的,这次惹到大佛了,看我不整死高一铭!真给我们男人丢脸!” “欸,不过话说,”他话锋一转,“那个小方同志,真汉子啊,一个人就把高一铭的窝给捅了。我刚去打听过了,高一铭那左边耳朵是割掉了彻底废了,下面那玩意儿还在手术室里抢救,估计希望也不大。” 季存希的口吻里有对方颂祺的佩服,也有解气。 可沈烨听着格外不舒、服:“那是她受了多少伤换来的?” 他没有佩服,没有解气,有的只是心疼。 季存希发现他语气中透露出的情绪后,也察觉自己刚刚的话不太对,十分抱歉。 警察找过来问他们口供。 沈烨把杏夏来电一事告知后,猛地记起杏夏和周泽还没找到,赶紧也报了案。 消息却是来得很快,杏夏也在医院里,晚上刚送来的,流产,送她来的人就是周泽,警察正好在病房里逮捕了他。 ………… 这边蔺时年走出医院后,也掏出手机,拨了通国际长途。 “邦我转Doctor-Luo,还是有点急事找他,等他有空了给我回邮。” ………… 方颂祺醒来是隔天下午的事情了。 当时沈烨还在外面接电话,让季存希先去方颂祺的病房,季存希不久后忙里忙慌地跑出来:“不好了!小方同志不见了!” 沈烨电话都来不及挂就随季存希跑回病房,果然见病床上空空如也。 心头一紧,他就要跑出去找。 洗手间里忽然传出冲马桶的动静。 沈烨驻足。 洗手间里的门不瞬打开,方颂祺推着吊瓶架从里头出来,见他们两个人大男人杵洗手间门口,吊起眼梢:“你们俩这是在偷听我嘘嘘?” 一张嘴,一如既往的方式风格。 沈烨倒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被她堵得语塞了,上下打量她,扬唇笑:“你醒了?” 笑得眼睛里似藏着钻石一般,连带他整个人都在发光。方颂祺被闪了眼,翻他白眼:“你眼瞎吗?都看到了还问?” 季存希反应慢一拍,这个时候才突然哈哈笑开来:“小方同志很豪放嘛~” 小方同志?这称呼……方颂祺吊梢眼挑更高。 虽然前两天就已正式认识,但季存希还是伸出手,正儿八经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季存希,在家里的同辈排行最小,大家一般都喊我季老幺。” 沈烨以为方颂祺不会稀罕和季老幺来这一套的,结果方颂祺竟然真伸出手,和季老幺短暂地握了一下。 然后她似刚想起来:“噢,我嘘嘘完忘记洗手了。” 季存希:“……” 方颂祺没事人一般转回洗手间里。 沈烨忍俊不禁,向季存希投以默哀的眼神,转回眸见站在洗手池前洗手的方颂祺晃了晃身形,他快速上前扶住她的肩。 她刚刚表现得好像恢复元气了,实际上哪里能那么快?洗胃都洗了好久,乱七八糟的药也还没全分析出个结果,接下来还得继续检查身体,观察身体的各方面数据。 方颂祺侧眼看他,盯得有点久。 沈烨疑虑:“我脸上沾了东西么?” 方颂祺撇嘴:“长这么好看,真是一不小心就容易引人犯罪。” 沈烨已能从容应对她的调、戏:“好看就多看会儿,不收费。” 洗手间外的季存希决定溜了溜了,给他们让出犯罪的单独空间,虽然他超级想看沈公子会怎么被小方同志犯罪。 不过他出去了,没多久警察在听说她醒了之后找来了。 蔺时年来医院的时候,方颂祺就在做笔录,沈烨也在里面,陪在她身边。 半晌,沈烨送警察出来,才看到他:“姑父。” “嗯。来看看你和你朋友。”蔺时年示意他先招呼警察那边。 沈烨便问起警察方颂祺是否会被追究法律责任,当然,在警察回应之前,他率先搬出他的说法:“我咨询过律师,她的行为在正当防卫的范围里。” 蔺时年好像一点都不关心这个问题,没有听,兀自走进病房。 方颂祺正津津有味吃着沈烨在她做笔录期间顺手削完皮并切了块的牛油果,听见动静下意识地掀眼帘,看见是蔺时年,顿觉无比扫兴。 瞥了眼门外面的沈烨,她再瞥回来:“您是越来越不怕事儿了,竟然还能青天大白日当着您侄子的面来找我。” 她的嘴唇泛白而干涸,不见平常的红润饱满。蔺时年轻扫:“要魏必把你的化妆包送来么?” 055、不接受任何反驳 “哇~!”方颂祺两眼顿时放光,如同馋嘴肉骨头的小狗,“还是您最了解我的紧迫需求~谢谢您咧~” 蔺时年抿唇,看到她露出的一截手臂上的鞭伤,格外醒目。 方颂祺正紧接着撩唇:“不过,我以为您首先会关心的是我有没有又往您的头上添一把草原的绿油油~” 不待蔺时年说话,病房的门突然打开,杏夏进了来,想上前,又停住,怯懦懦:“阿祺……” 方颂祺一见她哭唧唧的样子就忍不住拧眉:“我又没死,你这么着急给我哭丧?” 杏夏急忙抹了抹眼泪,抹的速度却赶不上流的速度,边哭边不停道歉:“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真的很对不起。” “再哭你就给我出去。”方颂祺不耐,“你不是刚流过产?” 提及流产,杏夏的表情微恙,眼泪禁不住越掉越多,毕竟自己主动去做手术和被周泽推倒而流产,是很不一样的。何况,她昨晚晚上本来…… 方颂祺见状凛眸:“你该不会舍不得流掉那孩子吧?” “没有!”杏夏快速摇头否认。 否认得太快,倒叫方颂祺有点将信将疑,最终她未再就此话题与她纠缠,转口赶人:“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回你自己的病房去,别没事瞎跑。” 稍加一顿,她补充:“周泽已经被抓了,你的孩子也流了,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以后擦亮眼珠子收着点心,不要随随便便一头扎进男人的怀里!” 真的揭过去了么……杏夏垂眸,默两秒,点头喏喏:“嗯……” “我先回病房了,阿祺你也好好休息。”说完,杏夏开门离开。 方颂祺视线一转,发现原本站在那儿的蔺时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走了。 嘁,走就走了。 她冷笑。她倒是挺想知道,这回她要真被高一铭给强了,她是不是就要被他弃之如敝履了……? 很快她自行有答案——得咧,估计她还是跑不掉,这不之前他也并不介意她交男朋友?也就前些天他因为她和冯火华走得近而生了一回气。 啧啧,这狗比老男人,是思想比较开放真的愿意和其他男人共用一个女人呢?还是对她身体的着迷已经到达让他可以容忍戴绿帽的程度? 唔……后者吧,方颂祺觉得自己是有这种狐媚魅力的。 嗯,不接受任何反驳。 ………… 沈烨送走警察往回走,碰上要离开蔺时年。 “姑父,你这就要走了?” 他们明明话都还没说上两句。 “嗯,华哥一会儿的飞机,我去送他。” “那麻烦姑父也代我向任董事长问好和道别。” 蔺时年颔首,继续步子。 沈烨没忘记之前留意到他进去病房,眉间微凝。 快回到方颂祺的病房时,他又迎面碰上杏夏,顺便问候了杏夏:“……抱歉,一直在忙,我都还没来得及去你的病房探望你。你的身体没事吧?” “没事……”杏夏有点尴尬亦有点难为情。毕竟遇到渣男、意外怀孕又流产,不是体面事。 沈烨察觉,便不多问,拍拍她的肩:“没事就好,安心休养。有任何不舒、服都跟医生说。积极配合警察对周泽的调查,当时你在场,你能证明周泽也是绑架小方的邦凶。还有周泽打你、伤害你,你也告诉警察。不用害怕。” 杏夏瞟他的手,再抬眼看他温和俊朗的面庞,手指无意识地在身前的衣角轻绞,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你不用谢我,是我应该感谢你,那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沈烨笑笑,收回手,“去吧,去休息吧。” 他再走了几步,轻轻推开门进去方颂祺的病房。 杏夏转身看了他一眼,才低垂着脑袋离开。 ………… 病房里,方颂祺一见他进来,就挑吊梢眼:“怎样?警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抓我进看守所?大概要怎么定我的罪?” “你没有罪,你是正当防卫。” 方颂祺噗嗤笑:“我是不是正当防卫,我自己心里头最敞亮。” 要不是还得留着高一铭的命来要挟高一铭的那群手下,她手里那玻璃早扎进他心脏去。 现在想想她应该扎的。可当时她为什么没扎……? 被灌了乱七八糟的药,脑子混乱,如今清清醒醒,方颂祺也记不清楚了。 沈烨因她的话沉肃起脸:“你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在警察面前这样说。” 他平时温和居多,虽也有教训人的时候,但这般神色,方颂祺确实头回见,只不过她并没有被他吓到,反倒觉得有趣:“你以为你自己是只生气的狮子,实际上在我眼里就是没有脾气的狼狗。” 沈烨就算原本有脾气,这会儿也被她说得没了脾气。 不过该强调的他还是得强调:“你总不至于希望自己真的被治罪吧?” 她当然不希望。吃牢饭多没自由啊?方颂祺考虑到的是:“姓高的一定会告穿我,他的手下都会是证人。” “不会。高家并没有起诉你。” 嗯……?没起诉?方颂祺意外。 “嗯,没有起诉。”沈烨告知,“高家遭人举报了,他们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 哟嚯,原来还有这档子事?方颂祺好奇:“你们干的?” “不是。”沈烨和季存希是商量过要搞,但根本没来得及行动,“多行不义必自毙吧。恰好在这个节骨眼。季老幺打听过,证据很足,高家不垮都难。” “公检法那边你不用担心,交给我,你绝对不会有事。”沈烨随后补充。 方颂祺又是那样盯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沈烨笑:“又想说我长得好看?” “别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方颂祺把白眼翻得一点儿黑边都不留,“又不是没见过比你好看的人。” “嗯嗯。”沈烨认同,见她的嘴唇还是很干,往她床头柜的杯子里加了水也加了蜂蜜,然后拿起水果篮里的个头大水又多的梨,开始削。 方颂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觉得连医院的病床都仿佛有针在扎她,重新坐起来烦躁问:“我需要在这里住几天?” “暂时未知,不过起码得等明天全面的检查报告出来,看看有没有问题。” “那好,可以准备准备明天就出院了。”方颂祺自在地往后靠上枕头。 沈烨自然也希望没问题,但——“即便没问题,你也多留院观察两天吧。” “你和我有仇啊?故意要把我闷死在这里吗?”方颂祺非常不爽。 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该安抚她这都是为了身体着想。但这种话她肯定听不来,还反过来嫌他烦,沈烨便不说,只问:“你想要什么东西解闷,我给你带。” “不用,我还是自己搜几个爱情动作片出来观摩。”说干就干,方颂祺还真马上从床头柜摸来手机。 “……”沈烨当作没被预告她要干什么,把削好的梨切成块于盘子里,递给她。 方颂祺一掀眼皮子,并不领情:“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讲清楚一件事。” “你说。”沈烨暂且把盘子放到床头柜,让她伸手就能拿到。 “你现在只是我的一个追求者,不是我的男朋友,是你自己要跑来为我忙前忙后的,我有接受或者拒绝的权利。而我就算接受你提供的服务或者邦助,也不代表你的身份有所晋升。” “嗯,我知道。我们现在还只是朋友。”沈烨点头,并且也和她做了强调,“就算我不是你的追求者,出于朋友的关系,该邦的忙我还是会邦。我做我的,你拒绝没关系,你接受我也不会误解。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没心理负担。”方颂祺撇嘴,“既然讲清楚了,你现在可以走人了,我想一个人呆着。你难道不用干你自己的事情吗?一天到晚泡在我的病房里,医生和护士还以为我和你的关系有多亲密,影响我的新桃花。” 沈烨看了她一眼,从善如流:“好,那你休息。有什么事找护士,我明天再来。” “你明天不来也没关系。”方颂祺头也没抬,将找到的电影音量外放,还开得很大,一上来直接是女人要命的申吟。 沈烨的耳根不由自主有些发烫,离开病房。 嘁。方颂祺从门口收回视线,关掉电影,下床去把窗帘紧闭,回床上后用被子裹严实自己全身上下,闷头睡大觉。 一个人呆着,舒、服多了。 不过没能睡太久,晚饭期间护士邦她送餐来。 方颂祺还奇怪现在护士怎么兼职起这种事,一问才知是冯火华特意交待的。 看在菜色还不赖、味道也非常不错的份上,她没有直接推翻进垃圾桶。 中途,季老幺叩门进来,笑眯眯:“小方同志有好好吃饭啊。” 方颂祺怎么听怎么觉得觉得另有味儿:“你这该不会是来监督我的?” 季存希谨记沈烨的叮嘱,并不承认,佯装不解:“哈?监督什么?” “噢,没什么。”说着,方颂祺对他一通打量,问,“你这是刚被熊孩子折磨完,还是正准备去接受折磨?” “欸?”这回季存希是真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不是这里的儿科医生?”方颂祺勾唇。下午他自我介绍完,她就趁空去尝试能不能搜到这位“季存希”的资料,刚好这家医院儿科的一位同名同姓的年轻医生在他们医院网上预约的名目列表里出现,还附带了他的照片。 至于他和季家的关系,她的猜测再一次得到验证。虽然他不是什么出名的公众人物,但终归是季中堂的侄子,季存希的父母又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和某个科室的主任。 季存希哈哈干干又尴尬地笑两下,因为一直以来他的理想都不是当医生,不过最后还是遵从父母的建议。不仅遵从了,还是……儿科。不是他歧视,不是他看低,只是……实在与他的气质不符嘛。 但听方颂祺道:“中二青年确实适合在小孩子堆里混,当孩子王。” 季存希:“……” 嘛,嘛意思呢这是?谁、谁中二青年?谁、谁孩子王?她不仅对他有误解,连对儿科医生都有误解吧……? 不待他理论,方颂祺拧眉朝病房外努努嘴:“找你的吧?” 一个保养得当气质佳的阿姨,站在门口有十几秒了,安静地望进来。 因为确认自己不认识她,所以方颂祺才判断是不是找季存希,而实际上她察觉到,刚刚人家的目光落她身、上。 而当方颂祺与她对上目光时,对方微微颔首似在和她打招呼。 “???”谁?怎么肥四? 季存希狐疑转身,看见来人吓了一大跳,差点直接喊出口,止住后先和方颂祺道了别,旋即匆匆离开顺便邦她带上门,才问候:“沈妈妈,你怎么来了?” 冯晚意从病房里头收回视线:“找你有点事。走吧,去你的办公室里坐一坐。” 完全不容置喙,说完也不等他的反应,率先迈步。 季存希忐忑得很,手悄悄伸进衣服口袋里打算摁手机问问沈烨。 冯晚意的后脑勺跟长眼睛似的,没回头,直接说:“沈烨他才刚回家,你就不用再把他找来了。” 季存希:“……”手没敢再动了。 去到办公室,他招呼冯晚意,去给冯晚意倒了茶。 冯晚意倒也不与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和我说说,沈烨和病房里那位姑娘的事儿。” “啊?那位姑娘不是他报社里的同事吗?有什么事儿吗?”季存希这不算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沈烨和方颂祺目前为止确实还没什么事儿,沈烨那不是还在单方面的追求人家嘛。 冯晚意刚喝完一口水放下杯子:“存希,我们家沈烨没有太多的朋友,从小和你玩得最好,到现在你们两个的感情也都很好。我和你母亲是好朋友,沈烨的爸爸和你的叔叔也是好朋友,你算是我的半个儿子,我从小看着你长大——” “好啦好啦沈妈妈,主要你得告诉我,你具体想知道什么。”季存希深知,他要是不倒些内容出来,他今晚怕是回不了家了…… ………… 方颂祺慢悠悠吃完饭,时间才刚七点半。 长夜本就漫漫,在医院里格外难熬。 方颂祺起床披了衣服,带上手机出去溜达。 第一件事就是去买烟。 躲在花园角落的长椅上抽烟的时候,却是一个不小心碰上了许敬。 许敬由钱师傅陪着出来饭后散步,发现她的时候一如既往又惊又喜:“姐……?” 他显然已经忘记了,上一回她是如何和他不欢而散的。 方颂祺皱眉。真是,鎏城这么大,医院那么多,偏偏她被送进来的也是这家医院。 她掐灭烟头的功夫,许敬已走过来:“姐为什么这个时间在医院?你是来看我的吗?” 钱师傅亦疑虑:“方小姐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这里光线不好。我没化妆。”方颂祺没什么好口气,“你们不是要进去?不要在这里逗留了。” 许敬在她身侧落座:“既然姐来了,当然要和姐一起坐会儿。” “那你自己坐吧,我走。”方颂祺果断起身。 “欸姐!”许敬拉住她的胳膊,也站起,“那我也不坐了。” “三岁小孩吗?”方颂祺冷嘲,人倒是坐回长椅。 许敬见状自然也坐回去,按捺不住欣喜,想抓紧时间和她多说几句话,却又害怕不小心惹她生气,谨慎地沉默。 他的沉默反而让方颂祺感到古怪,斜眼睨他:“哑巴了?” 毕竟他平时都跟蚊子似的咯次个没完。 “不是。”许敬眯起眼睛笑。 他之前还处于变声期,她每隔一小阵子见到他,他的声音都有些许不同,最近似乎终于彻底收尾,但这稳定下来的音色方颂祺并不是很喜欢,不够浑、不够沉、不够醇,还是偏小男生,加之他的外形看上去比他的年龄要再小的,隐隐对她还有些依赖,整体给她的感觉还是个小孩子。 钱师傅说他其实已经是个大人、会像大人考虑事情,方颂祺并不认同,起码两人上一回的吵架内容,他就任性又幼稚。 他不说话,方颂祺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说的。 姐弟俩难得彼此安静地排排坐,也确实很久没有如此安宁。 半晌,这份安静最终还是由方颂祺来打破:“我说过,尽量不要出门散步,病房的面积够大,够你转几个圈。” 她知道这样的要求非常苛刻也非常过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家医院的位置并不偏,如果碰上翁家的人呢? 钱师傅道歉:“对不起方小姐,我会注意。” 是“我会注意”,而不是“没有下次了”。方颂祺不满。 许敬也在道歉:“不怪钱师傅,是我软磨硬泡的。” 两人皆以为无论怎么说也避免不了继续挨她的骂,出乎意料,却没有。 方颂祺只是起身:“走,时间差不多了,送你回病房。” 许敬很想再和她多呆一会儿,轻嚅嘴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 季存希累得快虚脱了,在科室里坐一天的班都没有和冯晚意呆在一起的这么一小会儿来得费心费力。 送冯晚意下楼去坐车后,季存希回来,飞奔着要去乘电梯。终归慢了一步,没赶上,轿厢的门刚阖上。 但他看见轿厢里的人了,非常确定是方颂祺,身边紧挨着个穿着病号服年轻的男孩,方颂祺还相当亲密地把手放在男孩子的额头上。 这这这这这……季·柯南·存希摸下巴,感觉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 方颂祺摸许敬的额头,倒没觉得许敬的体温异常,但从花园的昏暗光线进来通明的大楼里,瞅着许敬的精气神确实又比先前弱。 “你不是说他的情况挺稳定?”方颂祺质疑钱师傅。 不待钱师傅回应,许敬先笑:“姐,我确实挺好的,医生和护士都这么说。我的精气神不是本来就是好是坏?” 方颂祺转而质疑他:“你是不是又不好好休息,成天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都把我骂成那样了,我哪里还敢……”许敬嘀咕。 两人正说着话,电梯在某个楼层抵达,电梯的门打开,外面原本要进来的人怔了一怔:“阿祺,原来你在这儿?你去哪里了?我在病房找不着你人。” 方颂祺亦一怔,脸一瞬有点黑。 杏夏很快察觉自己似乎打断了电梯内的气氛,狐疑看许敬和钱师傅:“他们是……” “不知道。”方颂祺没再继续送许敬,直接从轿厢里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人。 杏夏又多看了一眼许敬,便没进电梯,跟上方颂祺。 电梯里,钱师傅摁下关门键。 许敬面露悒色:“钱叔叔,我姐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我不知道。”钱师傅先是摇头,随后安抚,“不过应该没事。刚刚那位像是方小姐的朋友,方小姐可能是来探望朋友的。她最后那只是因为碰到熟人的应急反应。” 许敬默住,没再追问,心里在想的是,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今天方颂祺没有穿高跟鞋。 ………… 方颂祺顺便转去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病房里只有白开水,虽然冯火华邦她加了蜂蜜,她还是不喜欢。 喝了一口乌梅汁,终于感觉嘴里有味道不再寡淡。 冯火华让护士给她送的晚餐好吃是好吃,但偏清淡。 ——真踏马讨厌一个个都把她当作重病患者看待。 像是要故意膈应她,杏夏在这个时候恰好也出声:“阿祺,喝饮料对你不好。” 鉴于被撞见她和许敬在一起心里尚窝着火,方颂祺扭头便炮轰:“好不好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杏夏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心情不好,小媳妇似的没敢再吭声。 “你不好好呆自己的病房里休息,又跑来找我干什么?”方颂祺稍微缓和了些,只不过她即便缓和了,语气依旧很差。 杏夏把嘴唇咬得有些变形:“我怕你吃不习惯医院里的饭菜,想问问需不需要我去外面邦你买点你喜欢的回来。” 她仿佛把自己放在一个非常低的位置。 方颂祺其实已经很清楚她的性格,可这个时候听完她的话,非但没有因为她对她的关心而感谢,反而愈发被她激怒:“你有必要在我面前这个样子吗?” 她想起了昨天下午听到的周泽对她的控诉,什么欺压杏夏、把杏夏当作一个好使唤的佣人!全是放他娘的狗屁! 当然,周泽那个人渣的看法她不会放到心上。不都说了是狗屁? 但现在方颂祺心里就是来气,也分不清是气杏夏的伏低做小,还是气她自己为什么要气。 打从一开始就是杏夏为了她自己的自尊心主动揽事做,她成全她的自尊,倒成了欺负人! 或许她在意的是,杏夏在周泽面前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周泽的话,还得她自己亲自抡着灭火器出去砸周泽的脑袋! 杏夏怯懦而不解:“我怎么个样子……” 方颂祺狠狠憋一口气:“没什么。我也不需要你邦我张罗晚饭!拜托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丢下话她直接回病房。 出院!明天她一定要出院! 遂翌日,方颂祺一大早就起来,冷不丁第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化妆包工工整整放在正对着病床的醒目位置。 她速速下床飞奔过去,检查化妆包里的东西。 嗯!她的标准配置!该有的都有! 高兴得方颂祺忍不住抱着化妆包一阵亲吻,仿佛一瞬间今天心情的基调就此奠定。 她还以为那个老狗比只是随口提的,没想到真让魏必执行了。 不过话说,魏必什么时候送来的? 她很确定昨天夜里睡觉前,她没见到。 总不可能是半夜三更魏必偷偷摸进来吧?——自发脑补这个画面,她即刻起一身鸡皮疙瘩。靠!变太! 嘚儿,早上她没醒来前送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还是存在魏必偷偷摸进来的画面。 还是变太!大变太!蔺时年的走狗果然也不是好东西! 方颂祺洗漱后化完妆出来,冯火华也按照他昨天离开前说的“明天再来”而再来了。 且带来了早餐。 “你一化妆,我就看不出来你昨晚到底睡没睡好。”他打量她。 “就当作我没化妆,脸色看起来好就是睡得好呗~”感觉自己美美哒,吃起饭来也更香了。 沈烨瞧出她的心情分明很好,也就不多问了。 早餐结束后不久,护士通知她的全面检查报告出来了,方颂祺便前往医生办公室。 医生讲了一通,方颂祺也没太认真听,反正结论就是目前来看她没事。 因为这回其中一个检查项目刚好是脑部CT,方颂祺顺便问医生确认她的脑袋有没有异常:“……我几年前出过一个意外,颅内轻微骨折,最后确诊无需手术采用药物治疗,从来没影响过我正常生活,只是偶尔会头疼。最近疼得有些频繁,您能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新的问题?” “颅内骨折?”医生愣了愣,“CT图上并没有显示你的脑袋里有任何骨折。” “嗯?怎么会?”方颂祺更愣。 056、乌鸦嘴 医生将CT图翻出来:“你能说说骨折的部位大概在哪里?” 方颂祺比划自己脑袋右侧头顶的位置。 医生重新仔细看一遍CT,须臾,非常肯定:“确实没有发现任何骨折的痕迹。” 方颂祺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是颅骨凹陷性骨折,凹陷深度大概六毫米,在安全范围内,留院观察后并未发现颅内出血等并发症状,最后顺利出院。 而且她并没有做整复手术,医生说过,成年人的颅骨可塑性不如小孩,小孩在一段时间后大多数能自行恢复。所以照理说,她的凹陷在CT图上应该还能看见才对。 CT图必然不会骗人。那么,难道,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自愈了……? 她询问医生,医生也说不好,不过确实不排除这方面的微小可能性。 方颂祺现在倒有点后悔,这两年没有再做过复查,观察凹陷的情况。 碍于个人隐私,沈烨在医生办公室外面等她,让她自己进去听。 见她出来的时候神色并不如一开始进去时好,他自然而然以为是她的检查报告出现问题:“怎样?医生怎么说?” 方颂祺尚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停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弹。 “翁翠花……?”沈烨皱眉,不免担心。 “花什么花?”方颂祺翻他白眼,“干嘛?你这什么表情?很希望我有事?” 她恢复如常,沈烨却并未就此放下心:“真的没事?” “你寿终正寝了老娘都还能蹦蹦跳跳!”说完,方颂祺当真一路蹦蹦跳跳回病房——虽然凹陷莫名其妙消失让她觉得怪怪的,但其实是件好事,还浪费时间和精力琢磨那么多干什么? 她迫不及待就想出院,沈烨也没拦她,毕竟他也没资格、没身份、没立场拦,便去邦她办理出院手术。 季存希找到他面前:“喂,沈公子,你昨天晚上……睡得咋样?” 多少年的朋友了,他这样突然的关心,沈烨用脚趾头想也知有事:“有什么屁直接放吧。” “???!!!”季存希震惊,“沈公子,你变了!你被小方同志带坏了!” “嘘——”沈烨笑了笑。他也是头一回尝试这么说话,并且也只好意思在季老幺面前尝试,感觉还不赖,并非原本所想象地那么难以启齿,出口后甚至心里有股爽劲儿。 没让季老幺揪住这不放,沈烨忙转回正题:“快说事情吧,我一会儿还要送小方和杏夏回公寓。” “就是……那个……”季存希觑着他,颇为犹犹豫豫、扭扭捏捏。 沈烨一眼看穿:“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了?” “没有对不起你,只不过……”思考了一晚上今天该怎么跟他解释,临到嘴边还是不太说得出。季存希叹气,鼓足勇气,告知冯晚意找来过。 沈烨愕然:“你怎么——” “欸哈哈,那个你先别急!作为补偿,我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告诉你!绝对第一手资料!保管能助你全面攻略小方同志的芳心!” 沈烨只觉季存希笑得颇为奸诈,十有八、九是馊主意,他不听也罢,不给他转移重点的机会:“不要什么补偿,你——” “欸欸欸!不行!你必须得听!”季存希拉住他,非要告诉他,“你貌似有个小舅子需要巴结!就在我这医院里!” 沈烨应声一顿:“小舅子?” 他倒不知道,方颂祺有弟弟……? ………… 也是当初邦周泽照顾他的父亲,杏夏才认识了这里的一名护士。因为放不下心里的狐疑,所以满尝试拜托那名护士打听,没想到还真打听到点东西。 “……有个符合你描述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你的人。那个男孩在我们医院里住两年多了,一直在等合适的肾……” “肾”这个关键讯息,杏夏便确定,应该就是昨夜她见到和方颂祺同乘电梯的人,因为这解开了此前她和周泽都不明白的一些问题。 据负责那个病房的护士透露,男孩貌似有个姐姐。 姐姐…… 杏夏由此生了更多的困惑。 “你干嘛?发什么呆?水都从杯子里满出来了。” 方颂祺的声音拉回杏夏的思绪。 杏夏急慌慌放下茶壶,抽了几张纸巾铺上被溢出的水弄湿的桌面,悄摸瞄方颂祺,满腹问题想问她,没敢问。 方颂祺正不耐烦地来回走动,抱怨:“那个冯火华搞什么飞机?办个手续这么慢?再不来,我们就自己先走了,反正也不稀罕他送我们。” 杏夏本就今天出院,过来找方颂祺时,听说方颂祺的身体无碍也打算出院,两人自然一起。 “医院人多,每个窗口都挤,再等等吧。” “窗口挤又不关他的事儿,他明明有后门可以走。”方颂祺图的是这层便利。现在去到哪儿,有钱又有关系特权,能省太多事儿了。 杏夏觉得方颂祺太理所当然不知感恩,又不太敢直接指责,却也没忍住,低低弱弱道:“他这两天忙进忙出,很够意思了……” 方颂祺瞥杏夏。 杏夏有些怯懦,但依旧把话说完:“你这回出事,也没见你表叔和你表婶来照顾你。冯火华作为朋友,确实已经邦了很多忙了。” 方颂祺微眯眼,揣摩她的重点究竟更落在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尤其前半句,提及表叔和表婶,隐隐透露出一股试探之意。 沈烨在这个时候回来:“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今天季存希要值班,时间不凑巧,没有办法再给他们当免费司机,是故沈烨上门出门来医院,用的是冯家的车和司机。 杏夏以为他专门租车送她们,非常不好意思:“其实我们自己打车就可以了。” “和他客气什么?”方颂祺似笑非笑勾唇,“男人要泡妞,本来就需要有一定诚意和付出,还想不花一分钱空手套白炮?” 杏夏觉得尴尬。 沈烨身为当事人却未有任何不适,用笑而不语认同方颂祺的话。 原本送完方颂祺和杏夏,他得回报社。但因为季存希向他坦诚的事儿,他转回去冯家找冯晚意。 被管家告知冯晚意不在,出门去了。 “去哪里?”沈烨预感不太好,心里也有点着急。 管家表示并不清楚。 不过冯晚意也用了车和司机,管家邦忙打电话给司机。 司机报了地址后,沈烨表情一变,马上又出门。 ………… 总算回到自己的狗窝,方颂祺衣服也懒得换,第一时间躺上自己床,只想先瘫着,瘫到地老天荒最好。 然没多久,杏夏就来叩她的门:“阿祺,你出来一下。” “睡着了,吃饭也不用喊我。”方颂祺一头闷进被子里。 “不是的,阿祺,是有人来找你。” 找她?方颂祺重新从被子里冒出来:“谁啊?男的女的?” “我不认识,一位阿姨。”隔着门板,杏夏压低音量。 方颂祺狐疑爬起来,开门出去客厅。 沙发里坐着的女人没有起身,像昨晚在医院里站在病房门口时那样,朝方颂祺微微颔首,然后比昨晚多了一句话:“方小姐,抱歉,冒昧打扰。” 所以昨晚她的感觉没有错,这位昨晚确实在看她。吊起眼梢,方颂祺双手抱臂,上下左右打量,并没有很客气:“阿姨,你谁啊?既然知道冒昧,怎么还找到人家家里来?” 她这副神态和语气,于冯晚意看来,俨如小太妹,不适地轻蹙眉,多少有点意外她呈现出来的教养,毕竟那份简单的资料上显示,方颂祺的母亲是个知识分子。 转念思及资料上并没有显示方颂祺的父亲,多半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以及方颂祺的一些负面资料,冯晚意又觉方颂祺这样的教养其实还算在情理之中。 遂,虽不适,基于理解和礼貌,冯晚意没直接表达出来,自然也不予评价,忽略掉方颂祺的后一句,回答方颂祺的前一个问题:“我是沈烨的妈妈。” 沈烨?方颂祺先是一愣,很快依稀猜测到什么:“你说冯火华?” 冯晚意刚记起来,自己儿子是用“冯火华”这个名字进报社的,点点头:“是的,冯火华的妈妈,我想和你单独聊几句。” 一旁的杏夏听得一愣一愣的,发现冯晚意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她领会到冯晚意的意思,把倒到一半的茶杯放下。 “阿姨你和阿祺慢慢聊。”旋即杏夏匆匆回自己的房间以避嫌。 这边,方颂祺在冯晚意挑破冯火华的身份后,眼皮狠狠一跳。 她本猜测冯火华可能和冯孝刚一样,是冯松仁的其中一个孙子。 可……这么看来,不是孙子,而是…… 脑子里如电影画面一般,快速闪过几帧回忆,令方颂祺一瞬晃神。 冯晚意正看回方颂祺:“方小姐,你坐下来吧。” 两人一个是长辈,一个晚辈,冯晚意坐着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方颂祺要一直站着,就特别没礼貌、特别不尊重人。 可方颂祺并不想有礼貌也并不想尊重冯晚意:“阿姨,您自己坐吧,我躺多了,也比您年轻,站着就好,何况,我觉得其实您很快就可以走了。” “您应该知道吧?是您儿子在追求我。所以,”说着,她朝冯晚意伸出手,“我要的也不多,就一百万。给我一百万,我保证你儿子这辈子别想泡到我。” ——她来的目的,方颂祺就算是傻子也瞧出来了。 冯晚意是抱着尊重方颂祺的态度来的,想和方颂祺好好谈,从未想过用所谓强权或者钱来压迫人。她甚至想过,如果方颂祺本人比她通过资料做出的粗略判断要来得好,她不是不能认同自己儿子自由交朋友的权利。 可方颂祺从第一眼给她的印象就不好,现在居然单刀直入就要钱,倒是反过来,冯晚意觉得自己被方颂祺羞辱了。 忍下怒意,冯晚意起身,保持礼貌:“看来确实是我太冒昧了。就不继续打扰方小姐了。抱歉。我先走了。” “欸?就这样吗?”方颂祺满面失望,“是觉得一百万太多了?您儿子难道连一百万都不值?还是您太小气了?要不再坐会儿,我们可以进一步商量,我考虑考虑给您打九折,如何?” 冯晚意绷着脸,一声不吭开门出去。 方颂祺还在冲着她背影吆喝:“阿姨,你这样没有诚意的话,我可就缠住您儿子怎么都不撒手了哈~!我就不送了哈~反正以后我们会成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下回就不劳烦您来了,还是我去拜访您~!” 真可惜,无法瞧见她究竟被气成什么样。 方颂祺呵呵冷笑,嘭地摔关上门。 杏夏已经从屋里出来,并把方颂祺最后的话悉数收入耳。怕方颂祺又对她爆,她没指责方颂祺态度的恶劣,而喏喏好奇:“阿祺,那个冯火华究竟是什么人?” “老板的外孙。”方颂祺言简意赅,径直掠过杏夏,又嘭地摔门。 杏夏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老板的外孙”是什么意思,相当意外。 房间里,方颂祺发现手机里好几通冯火华的未接来电,还有好几条冯火华的消息。 她没回电话,也不看消息,直接将他拉入黑名单。 又想到此前他被她拉过黑名单,曾用其他号码打过来,方颂祺决定关机。 不过在关机前,她看到夹杂其中的来自魏必的消息:“方小姐,听说你出院了,那么请到半山别墅来,先生在等你。” 草!方颂祺摔手机。她伤还没痊愈,老狗比就要她去上钟?! 转念考虑到冯火华有可能会亲自跑来公寓这里烦她,半山别墅或许是个不错的暂避之处,方颂祺便没磨蹭,收拾了几样东西就走。 杏夏在客厅遇上她:“阿祺,你这是要去哪里?” “回表叔家。”方颂祺一贯用这个理由搪塞。 而前脚她离开,后脚沈烨便找来。 “小方呢?”他气喘吁吁,问前来应门的杏夏。 杏夏如实转告方颂祺的原话。 “那她表叔家在哪儿?”沈烨追问。 “不知道,”杏夏摇头,“阿祺没说过。” 沈烨不死心地再次尝试拨方颂祺的号码。 依旧是熟悉的明显被拉黑名单的状态。 他让杏夏邦忙打个电话给方颂祺,同样没通,提示关机。 “我妈是不是来找过她?”沈烨问杏夏确认。 “嗯,阿姨来过。”杏夏点头,告知,“不过很快就走了。好像和阿祺谈得不是特别愉快。” “好,我知道了,谢谢。”沈烨未逗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打电话向司机确认冯晚意去了DK,他也折返过去。 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他被等在那里的何叔拦下:“表少爷,我煮了茶,你先去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很明显,冯松仁已知冯晚意找去方颂祺公寓一事,而现在冯晚意在里头和冯松仁讲话。 何叔的阻拦,必然也是冯松仁的授意。 沈烨捺下情绪,没有硬闯,只是问何叔:“昨天外公刚答应过我,不会干涉我和谁交朋友。” 算是想从何叔口中试探冯松仁的态度。 何叔笑:“表少爷,董事长何曾出尔反尔过?” 沈烨对冯松仁自然是信赖的,但……他伤脑筋地揉揉眉心:“外公那么疼我妈……” ………… 办公室里,冯晚意和冯松仁相对而坐,刚把见方颂祺的情况讲述完,顿了一顿,有点生气:“爸你不可能不知道小烨和那个女同事走得近,我也不相信爸你没有暗中调查过那个女孩子的家庭背景,却没有告诉我。如果不是我无意间听迦漢提过一嘴,亲自处理,爸你是打算继续瞒着我,放任小烨交友不慎?” “交友不慎这么严重?”冯松仁从她进来开始到现在为止,皆一副轻松的姿态,“听你的判断,那个小姑娘不好?” 冯晚意也无意通过这仅仅的一面就全盘否定一个人,只照自己的感受如实道:“起码她给我的印象特别差。” “小烨的眼光原来这么差啊……”冯松仁似微凝,“和他昨晚与我描述的不一样。” 冯晚意一点也不好奇沈烨如何描述方颂祺:“他没谈过恋爱,难免看人不准。而且,年轻人本来就容易一头扎进去,看什么都是好,‘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就这么来的?” 冯松仁笑了一笑:“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也是一头扎进去?是谁担心我棒打鸳鸯,先斩后奏偷了户口本去登记,才把人带到我面前,说这辈子非他不嫁?” 提及年轻时的恋爱,冯晚意多少总有些难为情:“爸,我在和你说正事,你不要偏离重点。” “我就是在和你说正事,没有偏离重点。”冯松仁起身,走回办公桌前,“晚意,回去吧,今天的事情是你做得不对,你欠小烨一个道歉。他不小了,他有自己的判断。他又不是孝刚那样的孩子,你应该信任他,放手让他自己选择,不管怎样的结果都由他自己承当。”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冯松仁转回身,“我已经违背我的原则,邦你把他栓在DK,栓在你的身边,不能再邦你把他的翅膀折断。” 冯晚意沉默。 见她这样闷闷不乐,冯松仁并非没有妥协,补充道:“等之后有机会,我会邦忙看一看,算把把关。” 当然,他也强调:“终归还是一切以顺其自然为准。像你这样莽撞,一下子跑到人家面前,小姑娘不被你吓坏了?你也太着急了,孩子才萌个芽,你就扼杀么?看人家存希,和小烨差不多年纪,都谈几场恋爱了?你又不让小烨谈恋爱,又希望他早点成家,不是矛盾?” ………… 办公室的门甫一打开,沈烨便也起身。 冯晚意从里头出来,带上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沈烨倒也没和她生气或者着急,走上前:“妈……” 冯晚意自然拉不下脸和自己儿子道歉,只道:“不耽误你和你外公工作了。我回家了。” 沈烨闻言心中大概有数两人谈话的结果,点头:“好的妈,我送你。” “别送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冯晚意拒绝,自行去乘电梯。 “表少爷,你也快下去报社吧。”何叔提醒,“你这两天因私误公,不太像话。” 沈烨回头看一眼办公室的门,笑了:“好,那我也走了,邦我跟董事长问好。” 在公司,他自然不称呼“外公”。 何叔待他离开后,进去办公室。 “都走了?”冯松仁翻阅被冯晚意中断的文件,没抬头。 “是的董事长。” “嗯……”应完这单个音节,冯松仁很长一段时间未再说话,直至手头需要他签署的文件全部批阅完毕,分批放好,他放下笔,揉了揉脖颈。 “表少爷还在偷偷寻找当年给他捐赠眼角膜的人。”何叔开口汇报。 “随便他吧,反正他怎么找都不会有结果。”冯松仁转而问及另一件事,“还没查出是谁临摹了《梦中缪斯》?” “抱歉,董事长。”下一句,何叔一转话锋,“因为之前《梦中缪斯》价格的炒高,有人开始追溯J。F.的另外几幅作品最初是由什么渠道流入市场的,而且已经有眉目了。” 冯松仁精神一震:“不要卖关子,直接报结果。” “刚好就在鎏城。”何叔告知,“一家古籍出版社的主任。” ………… 方颂祺可没忘记自己和庭院里那几只家禽结下的梁子,一抵半山别墅,门也不进,先冲向围圈。 尼玛,不过间隔了两三天的时间,庭院内竟然有新的规划,整出了一块菜地。 方颂祺又愣了一大愣,琢磨着这老狗比是要把好好的豪宅改造成农家乐咩……? 盯着其中一截种下的嫩绿的菜苗子,她不禁放声笑。老狗比是嫌头顶上的草原还不够茂密,自己还往自己的生活添绿意? 嘿嘿嘿,那就恭祝他越来越绿呗~!他最近滞留鎏城,养在其他地方的狐狸们肯定也存在耐不住寂、寞拿着他的钱背着他另外养汉子的现象。 当然,恶意揣度之际,方颂祺没忘记自己的目标是那几只家禽,掠过菜地继续脚步。 呆头鹅最先发现她的靠近,从凝视觅食的五只小鸡,转而凝视她。 “嚯!”方颂祺故意吓唬它。 呆头鹅是真呆,丁点儿反应也没有。 “看什么看?我的美貌岂是你能觊觎的?再看我就把你宰了吃掉!”方颂祺威胁。 呆头鹅倒是转去看回小鸡了。 方颂祺素来爱恨分明,记得它那个时候其实没有加入混战,便暂且放过它,决定留它到最后再宰杀,去找那只最先对她发起攻击的鸭子。 却没找到。 玛的,该不会飞走了吧? 寻了一圈,确定没有,方颂祺往里奔,叫喊几个佣人:“那只鸭子在哪里?为什么不见了?!你们没有看守好犯人吗?!” 客厅里,诱人的香气陡然灌入她的鼻子,她用力将香气更深入地嗅进五脏六腑,很快惊喜地辨别出,这是—— “方小姐,你回来得准,我去把清炖母鸡汤和茶树菇闷鸭给你端出来,可以开饭了。”厨娘兴冲冲,毕竟希望自己烹饪的食物能在最佳的时间供于人品尝其最佳的味道,尤其通过上次她已发现,方颂祺是个懂食物和欣赏厨师的人。 方颂祺同样兴冲冲。 老狗比记性不错嘛~这分明就是她先前报过的菜单!那日没能吃上,今儿给她补偿了~!她还以为那些个鸡鸭鹅他打算养来当宠物咧!勿怪刚刚不仅鸭子不见,老母鸡也不见,原来已成她的盘中餐! “赶紧的!上菜上菜!”方颂祺丢下包,迅速到餐桌前就位。 厨娘动作很快。 方颂祺搓搓手,正要大快朵颐,一把扫兴的嗓子自背后传出。 “跑这么利索,喊这么大声,看来你已经没事了。” 魔鬼啊魔鬼,邪恶的魔鬼呐。 踏马的是不是太闲了?这个点他居然没有出门办公,浪费大好的时光在家里? 方颂祺不予理会,并且“哔——”地关闭耳朵,专注于面前的美食。 蔺时年似故意恶心她,偏偏落座她对面,污染她的视线。 “没人和你抢,慢点吃,会噎到。” 噎个鬼!她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可能噎到?她又不是刚学会吃饭?再说了,现在在啃的可是那只死鸭子,不啃得狠点,怎么算报仇? 正忖着,方颂祺发现自己不小心把一鸭骨头给口因下去了。 她赶紧喝鸡汤,咕噜咕噜好几口,用力吞食,然而骨头卡在喉咙,死活下不去。 草! 那鸭子都死了还要害她?! 方颂祺咳了咳,又给自己灌一碗鸡汤,玛的!越吞喉咙反而越疼! 放下汤碗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某乌鸦嘴疑似嘲讽的笑意,她大怒:“你诚心诅咒我!” 蔺时年冷笑,吩咐佣人去拿蒜和白糖。 拿什么蒜?——“醋!要醋!”方颂祺另外吩咐。 她和蔺时年之间,佣人当然选择听蔺时年的话。 蒜是去皮切断成截的,蔺时年接过,走来她身边,捏住她的下颌,往上仰抬她的脸。 方颂祺还没反应过来,大蒜便分别插进她的两只鼻孔里。 057、千丝万缕 “???”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噢,对,猪鼻子插葱——装相(象)。 她眼下则是被塞大蒜……?! 鼻孔完全被蒜瓣撑开,不用照镜子她也能想象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滑稽! 踏马的她现在明明是被鸭骨头卡了喉咙,蔺狗比这什么鬼Cao作?!趁机戏弄她吗?! 鼻子呼吸不过来,一呼吸还一股刺激的蒜味,冲得方颂祺想打喷嚏! 然而她这一瞬间如何心念电转,也快不过蔺时年的动作,一匙白糖迅速塞进她的嘴里。 “口因下去。”蔺时年命令,动用蛮力强行阖上她的嘴。 方颂祺发誓她不愿意听他的话,可不知道怎么滴她就给吞了。 “???”欸,喉咙里的异物感貌似消失了……? 脸面上方,蔺狗比也正在问她:“好了没有?” 方颂祺不回答,脑中灵光一闪,狠狠一个喷嚏打出去。 蔺时年哪里能让她得逞?第一时间压下她的头。 蒜瓣自她鼻孔飞出去,蹦到地上。 方颂祺没放弃,重新抬头,呈现一副委屈吧唧脸:“还没好,还卡着。” “看来这个土方法不管用。那就换一种,既然吞不下去,就吐出来。”说着,蔺时年一只手重新固定住她的脑袋,另外一只手的食指突然就伸进她的嘴里,分明要抠向她的喉咙。 草! 方颂祺可要被他的指头恶心到,即刻要咬他的手指!——简直就是瓮中捉鳖! 怎料,这只鳖只是故意虚晃一招,手指根本不是真的打算往她喉咙深入,刚一塞做做样子便抽离。 她卯足的劲儿没能如愿咬伤他的手指,倒把自己上下两排的牙齿磕得似要从牙龈脱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最近一再失利!前些天咬他下边没咬成,今儿他的手指都在她嘴里了依然被逃脱。她这副牙口,怕是得再练练磨利点! 方颂祺内心咆哮,捂住嘴巴,恶狠狠瞪蔺时年,媚眼如刀,就要骂人,一张口,先出来的不是脏字,而是剧烈的咳嗽。 玛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蔺时年没再管她了,回到自己的座位里,大大的冷眼旁观的架势。 佣人过来邦她顺气,待她咳得差不多,给她递了水。 一通折腾下来,方颂祺满面通红。 对座里的蔺时年已经把厨娘端上桌的专门为他准备的素食吃掉了一半。 方颂祺心里憋屈得快要爆炸,当然,表面上她未表现出来被他看去当笑话。 一切却似乎只是她自己的内心戏太足,蔺时年压根没在意。 再夹了两筷子青菜后,他吃好了,放下筷子,这才重新掀眼皮子看她:“一锅的鸡汤都是你的,现在喝不完,晚上继续喝。” “你下毒了?”方颂祺恶意揣度。否则怎么从先前提醒她“慢点吃”开始,她莫名其妙隐隐感觉出一丝恶心兮兮的关心? 转念一想,他即便真的有那么一丢丢关心她,也是应该的,毕竟他晚上还等着她在床上伺候他,不得把她的身体补一补? “嗯,剧毒。”蔺时年点头,起身离开餐桌,径直往外走。 一看魏必等在门口,也就能猜到是来接老狗比办公去的。 方颂祺本就巴不得她一个人霸占豪宅,见状心里的那股憋屈顿时烟消云散。 当然,仇还是记下了,等到了床上再绞死他! ………… 蔺时年望着车窗外随车子的行驶不断掠过的风景,并没有看入眼。 眼前浮现的是方颂祺的那张嘴,薄薄的唇瓣上下翻动,可以噼里啪啦不停歇地蹦出字眼,仿佛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讲到天荒地老,永远地鲜活。 有她在,别墅的环境再安宁,也会被她打破。 比起前天晚上一屋子狼藉中坐在飘窗上摇摇欲坠和后来悄无声息躺在病床上的人,他还是更想看到动不动就飙脏话的闹腾得近乎聒噪的她。 车厢有点疏冷…… ………… 吃完饭,方颂祺开始无聊了,后悔自己不该为了躲避冯火华的骚扰而来这里,明明五澜湾也是个好去处。 到地下一层的歌房里吼了几嗓子后,鸭子和老母鸡赋予她的力气好像就这么快速消殆了。 她并不愿意承认是她元气尚未完全恢复,更认为是鸭子和老母鸡太虚了,并不太补。 丢下麦克风,方颂祺回楼上,透过窗户冷不防看到庭院里的围圈里的呆头鹅旁边窝着只鸭子,以为那只已经被她吃进肚子里的货儿死不瞑目回魂重生了。 凝睛之后,便细瞧出差别。 介么快就补货了? 不仅鸭子,老母鸡也补货了。 不是原来那只母鸡,小鸡们没有认错妈,新来的老母鸡也没有去和五只小鸡混一堆,单独处了块地儿,懒懒地窝着,就和那只与世无争的呆头鹅似的。 厨娘和佣人并未闲着,给菜地里剩余的空地埋菜籽。 可以预想,不久之后,豪宅里的绝大多数食物皆可自给自足了。 方颂祺推翻先前关于蔺时年要把这儿改造成农家乐的揣度,觉得越来越类似《向往的生活》等节目。 啧啧,中老年人就是中老年人,喜欢这种返古的乡下生活。 不过既然想到《向往的生活》,无聊也是无聊,她回卧室后,搜索这档节目出来消遣。 爱情动作片欣赏多了也腻味,换点儿清淡的调节调节~! 或许顺便也能给老狗比的田园生活贡献点建议~! 看着看着,就给不小心看睡过去了。 不仅睡过去了,还做了梦。 ………… 古籍出版社的会议室。 翁建祥拿一次性纸杯从饮水机装了杯水,回到桌前,有些局促:“抱歉,何先生,我们这里小,也没有专门的会客厅,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将就着坐。也没什么能招呼的,连茶都没得泡。” “没关系,翁先生不要和我客气。”何叔起身,礼貌地双手接过纸杯,再和翁建祥差不多时候重新落座。 翁建祥在他呡了一口纸杯里的水后,才问:“何先生中午在电话里,是找我谈什么?我没听太清楚。” “是这样的。”何叔解释,“我平时喜欢收集画作,这几年对青年女画家J。F.的作品非常感兴趣,此前在市场上有幸碰到两幅,囊入手中。转手给我的卖家提供了翁先生你这条线,说前两年涌入市场的好几幅作品都由翁先生出手的。” 从“J。F.”这个名字入耳开始,翁建祥就紧张而不自在,暗暗在桌下搓手。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找来的人了。 当初这画得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他一直很担心会惹来后患和麻烦。中间这两年多来相安无事,却在大概一个多月前开始,陆续有人联系到他来咨询是否还有“J。F.”的其他画作,愿意高价收去。 卢春燕听说这事儿后去打听,才得知是近期“J。F.”的作品大幅度炒高了。为此她还跟他哭闹过,蛮不讲理地埋怨他明明是个文化人,怎么连画的价值都品鉴不了,那个时候没能邦她把关,以致于那么些钱就卖出去了。 可能怪他吗?术业有专攻,他每天接触的是古籍,又不是画作? 再者,他并不认同她的做法,只是彼时重病中,无力阻止…… “是,画确实是我和我太太出手的。”翁建祥不否认,不待他说话,断他的念想,“全部的画已经都卖出去了,我们手里早就没有了。让何先生失望了。何先生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何叔此行最大的目的自然不在于买画:“翁先生,我能否请教,你是否和J。F.有渊源?手里才有这么多J。F.的作品?” “不,我不认识那个画家。”抱着撇清关系终结麻烦的心理,翁建祥如实相告,“和J。F.有渊源的是我远房表弟的前妻。都是从事绘画创作的人,好像是多年的好朋友。” “那能否介绍我认识翁先生你的远房表弟?或者最好能直接认识他的前妻。” “没有机会了,”翁建祥摇头,“他们都已经过世了。” “抱歉,”何叔深表遗憾,皱起眉,“那么,画作是他们交托给翁先生你的?” 他无心一追问,追问到重点上,翁建祥因心虚愈发紧张,开始后悔自己和他说太多,现在牵扯出来,总担心篓不住。 何叔在这时又补道:“还是说,翁先生你的表弟和他前妻有其他亲人?” 翁建祥犹豫。 何叔瞧出来:“翁先生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你放心,我并没有想怎样,只是单纯地欣赏‘J。F.’,想挖掘‘J。F.’更多的价值。” 考虑片刻,翁建祥选择告知:“你……可以再问问我的表侄女,我表弟和他前妻的女儿。不过,她手里应该也没有画了。” “……” 不多时,何叔从出版社里出来,握着手里翁建祥提供的表侄女的姓名和联络方式,只觉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 他等不及回去后再汇报给冯松仁,而迫不及待马上给冯松仁去电。 ………… 翁建祥在何叔离开后,心里总放不下刚刚的事儿。 他这人一向不果断,这会儿又不禁反复琢磨,越琢磨,他越觉得自己的决定不妥,还是非常有必要先和方颂祺打个招呼。 遂,难得地拨了方颂祺的电话号码。 关机。 没办法了,翁建祥下班回到家,找到翁思宜跟前。 翁思宜今天恰好没有太多通告,回来得也早,正在敷面膜做保养,听翁建祥打听方颂祺除电话号码以外的联系方式,疑虑:“爸你找她干什么?” 翁建祥就把下午有人来社里找他咨询“J。F.”画作一事告知。 前来给翁思宜送燕窝的卢春燕恰好入了耳,差点把燕窝砸了,一瞬冲进来揪翁建祥的耳朵:“你要死啊!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把财路介绍到那个死丫头那边去?!还怎么活?还怎么活啊!我跟你拼了!” 翁建祥自然知道卢春燕这闹的是哪一出。 前头不说到?今天这位不是第一个来咨询他的人。卢春燕由此发现“J。F.”的作品价格上涨,除了懊恼和怪责他之外,也打起了新的主意,便是再从方颂祺手里抠画,她认定方婕和“J。F.”既然是好朋友,肯定还有渠道能弄到画! “阿祺手里如果还有‘J。F.’的画,她当初肯定会为了小敬把画处理出去,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小敬死?她这些年不就是因为这件事恨我们吗?” 训斥的话未落,翁建祥就挨卢春燕一个拳头的捶打。 “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疼小敬?你别忘了,在我卖那些画之前,她都没有表现出要卖画的想法。我很早就怀疑,她只是假借小敬的名义来闹我们,实际上她的心才是真的黑!不想小敬拖垮她,与其把钱浪费在小敬的病上,不如留着那些画她自己以后慢慢享受生活!” 卢春燕的揣测让翁建祥感到受辱,为自己有这么个妻子而辱:“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阿祺不是这种坏心眼的孩子!” “人心隔肚皮!如果没有我在你身边邦衬你,你这种人早活不下去了!”卢春燕继续揪他耳朵,“要不你说说,那个死丫头明明还是个在念书的学生,这两年她自己在外面怎么吃香喝辣过得好好的?” “前些天她上那个什么‘热搜’,不是有人怀疑她做*?死丫头那种脾气怎么会有男人瞎了眼忍受住她?我觉得她肯定是手里还有‘J。F.’的画!” 哭哭啼啼,又开始闹。 翁建祥气得不行,惹不起,就躲走了。 卢春燕在翁思宜的安抚下渐渐收了情绪,提醒翁思宜吃燕窝。 旋即趁机和翁思宜说事儿:“前阵子,你不是有两次因为和一个男人一起吃饭,被拍到了吗?” 卢春燕就指望自己的女儿能像娱乐圈里的那些女明星一样嫁入豪门,所以相比翁思宜的工作,更关心翁思宜的感情生活,每回翁思宜被传闻和某某走得近,她就逮住消息来打探。 那两次卢春燕自然也已问过,今晚却来再问,原因翁思宜非常清楚。 果不其然,便听卢春燕兴奋:“妈妈我查过了,这个男人是目前为止你身边最优质的!” 华侨,在她心里,可不就等于富豪? 翁思宜自己也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有着那样的背景。 若非前些天海外华文媒体论坛的那一小则新闻被细心的网友扒出来,和前段时间与她传绯闻的神秘男人进行对比,确实就错过了。 当着卢春燕的面,翁思宜没承认自己对他起了兴趣:“妈,你不要听信网络上的那些传言,我只是和别人约出来谈工作。” 没撒谎,确实只是谈工作,只不过一直没谈拢。 如今翁思宜庆幸自己纠结了这么久没下最后的决定。 ………… 是佣人重重的敲门和叫喊把方颂祺从梦魇中唤醒。 脑袋沉甸甸,混沌得厉害,她擦着虚汗重重Chuan息,静静地坐着平复心绪。 交错的线条,明丽的色彩。 车轮与地面的刺耳摩擦,支离破碎的霓虹灯光。 种种画面,慢慢从她的脑海中退下去,退至记忆深处。 呼,烦烦烦! “……方小姐?你在的话就应一声,不要故意吓我。”门外佣人似乎要哭了,就是之前在泳池被她吓的那一位。 “在睡觉而已,没死。”方颂祺捋一下头发,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好的,方小姐。”佣人松气,告诉她晚餐准备就绪,她随时可以下楼吃。 方颂祺肚子早空了,马上起床。 睡了一个下午,天已黑。 蔺时年还没有回来,她独霸餐桌。 除了中午吃剩的茶树菇闷鸭和清炖老母鸡,厨娘也煮了两道新菜。 方颂祺吃得愉悦,梦魇造成的沉闷和压抑有所消散。 可,她的头又疼了。 幸好,来之前,她往包里装了药。 饭后正好送服。 回到卧室,她瞅着现在的时间差不多是米国那边的上午,联络了一位朋友。 那两年当交换生时认识的,关系并没有到好朋友的地步,保持联系的原因在于她的药快吃完时,找的这位朋友邦忙从米国寄过来。 其实找代购也很便利。 但方颂祺那会儿在米国把接下来五年的药费全付过了,不想浪费,便每每拜托这位朋友邦忙跑医院拿。 或许也有一点原因在于,比起代购,她更信赖当时的那家医院。 再或者可以追溯,她对此莫名执著,执著于要用这种方式拿到药。 其实由于她头疼的次数少,期间她也就补充过一次药。 米国朋友在线,答应再邦她拿药。 方颂祺另外拜托他,到了医院看看曾经为她诊治颅骨骨折的医生是否还在,如果在,就要个联系方式。 表达感谢后,彼此聊几句近况,下了线。 方颂祺瘫回床上,觉得药效不如前了。 翻身,闷头,她重新琢磨起上回在蔺时年这里吃到药的事情。 心里十分在意。 真的,巧合吗……? ………… 冯松仁今晚恰好邀请了季忠棠来冯宅,为的感谢季忠棠承他的面子,愿意给DK下面几档节目当嘉宾。 “……请太多娱乐圈的明星,节目容易做浮夸,忠棠你来坐镇,又稳又有质感。” 季忠棠此前推掉不少节目邀约,倒不是反感,而是不喜现如今满屏讲究综艺感,光琢磨如何谄媚观众,不多放心力在文化传承和思想沉淀上。 他认为自己肩负有一部分责任,通过节目,让更多的孩子,如他家中晚辈一样,也能接受到他的教育。同样,通过节目,他也能把自己积累的东西,掏空给大家。 何叔带着新资料回来时,冯松仁和季忠棠二人单独移到书房里下棋喝茶。 季忠棠见冯松仁明显有事要忙,就不和冯松仁再多聊,终归两家人熟,随时能再约。 冯松仁倒顺便问起他:“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许和’的人?” 季忠棠猛一愣。 冯松仁翻看着资料:“药物研究所的研究员,那会儿参与了一个医药援非项目,是项目组的组长,带队去的地区,和你驻非是同一个地方,你是大使馆的,不应该没见过面。” “是有这么个人。”季忠棠点头,稍一顿,“不过他在非洲发生意外了。” 冯松仁在资料上看到许和发生意外已故,但具体什么意外,没有查到。 冯松仁留意到其去世的那段时间有点特殊,联想到某件讳莫如深的新闻,才问的季忠棠。 季忠棠虽然也没多言,但冯松仁对他了解,已等于得到确认。 冯松仁不禁轻轻叹息。 也是何叔从翁建祥口中问到的他那位“远房表弟”的姓名,没想到一查,颇有意外收获。 那个叫方颂祺的小姑娘原来有这么一位父亲。 只是之前其母方婕的资料非常有限,且不知为何竟无以往婚史的记录,明明按照翁建祥的说法,方婕和许和曾是夫妻。 当然,眼下季忠棠就坐在他跟前,冯松仁不免就当年那件新闻宽慰了季忠棠几句。 季忠棠的坐姿一向笔挺,此时身体略微坚硬,询问冯松仁为什么会提到许和。 冯松仁笑了一笑:“不说也罢,小辈的事情,我多嘴的话,怕被嫌弃长舌。” 不多时,送走季忠棠,冯松仁的笑容便收敛许多,抽回方婕的那份资料,轻轻拍在何叔的面前:“还是太少了。” 之前就太少,但冯松仁知何叔必然已尽力,如今却发现方婕竟与“J。F.”是朋友,关系好到能有“J。F.”的数幅画作的地步,那必然得深究。毕竟已经不是简单地调查方颂祺的家庭背景那么简单了。 何叔也没办法:“翁建祥和自己的表弟媳一点也不熟,按照翁建祥的说法,方婕是在国外认识‘J。F.’的,怕是也只能通过方婕的女儿看看是不是知道些‘J。F.’的什么。” 冯松仁凝眉,沉吟不语。 ………… 季忠棠回到家,正好碰上季老幺从医院下班回来。 “小叔。” “这么迟?医院很忙?” “就,傍晚要下班的时候,多了几个急诊,人手不足,我就留下来邦忙,所以拖到现在。”解释完,季老幺也礼尚往来,“小叔你呢?今天没在家里吃完饭?” “嗯,在冯家吃了。”季忠棠偕同他一起往里走,思绪里终归挥散不去在冯松仁书房的小插曲。念及冯松仁定性为“小辈的事情”,他询季老幺,“最近小沈是不是有什么事?” “……” 要不要这样,沈烨不就谈个恋爱?人人都关心,他都谈多少次了,无人问津。 这种感觉就好比沈烨是优等生,突然被发现早、恋,家长和老师生怕沈烨堕落,一拥而上。而他是个差等生,恋几次皆无所谓,反正不影响大局。 季老幺活生生气成一个三百斤的胖子! ………… 蔺时年刚走马上任世界华人华侨华商联合总会(简称世华联总会)的鎏城分会会长,事情确实有点多。 抵达半山别墅差不多十点。 路灯昏黄,像点在夜归路上的照明灯笼,径直通向家。 而夜风悠悠荡荡,四起时,又似能将这光影吹散,最后飘零无踪。 车子停下已经好几分钟,后座里的人却定定盯着窗外不动弹,魏必又静候了两分钟,谨慎出声:“先生,到了。” “嗯。”蔺时年应得自然,仿佛方才并没有出神,捏了捏透着倦怠的眉宇,下了车。 开门进去,佣人照例在玄关给他留了盏灯。 蔺时年换好鞋,一转身,倏尔发现客厅的沙发里有一个人。 即便光线不足,那侧影,他也第一眼辨认出是方颂祺。 眉间褶皱顿时涌起,沉声:“你不睡觉,坐在那里干什么?” 问着话,他边往里走,几步后,他滞住。 因为方颂祺安静得诡异,没有给予任何反应,身影一动不动,维持原样。 势头不太对,蔺时年加快步伐:“你怎么了?” 他都走到她面前了,她依旧纹丝不动,像是坐着睡着了。 蔺时年蹲身,双手捧住她的脸,确认并不是什么坐着睡着了。 ——她的坐姿非常端正,头并没有下栽,视线平行而笔直地望着前方。 是的,平行而笔直,根本视他如无物。 “小九?”蔺时年下意识地唤了许久未用的对她的昵称而不自知。 方颂祺倒是突然直挺挺地站起来了。 但似乎并非对蔺时年的反应,而兀自径直朝前走。 担心她看不清楚路,蔺时年伸手开了更亮的一盏灯。 灯光下,方颂祺身着睡袍,顶一头凌乱的乃乃灰短发,双眼无神一声不吭地绕着客厅,机械性地走完第一圈,第二圈,第三圈。 蔺时年怔怔然,似懂非懂地明白过来,她这是…… 058、恐怖 梦游……? 蔺时年不言语,静静看她开始绕第四圈,眸光带有一丝研判,心中愁绪万千。 而方颂祺呆板地绕完第五圈后,突然转了方向,往楼梯走。 蔺时年跟在她身后上楼。 方颂祺走回自己的卧室,自行躺回床上,随后再无任何动静。 蔺时年站在床边垂眸凝注她,眼里云笼雾罩。 半晌,他偏头,注意到她放于床头的药瓶。 看回她的脸,又盯了好几分钟,他弯身,将她暴露在外头的手臂放回被子里,拉高被子至她的脖子,再调低她房间里空调。 她是真的很怕热,总喜欢把温度调到最低。 他刚刚抓她的手,摸到她皮肤冷冰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过她的额头上又有细汗,像是方才在楼下的温度不满足她的需求使得她蒸出汗而尚未全部消退。 做完这些,蔺时年几不可察地微眯一下眼,才离开,带上她敞开的房门。 一切静悄悄。 时间默默流逝。 约莫十分钟后,黑暗中,床上的方颂祺睁开了眼睛,抱住被子愈发紧地裹住自己。 她确实在楼下出了一身汗,也确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不是温度的问题,而完完全全是被吓的。 她原本因为口渴,下楼到厨房的冰箱里找饮料喝,恰好发现外面有车子开回来,临时生了吓唬蔺时年的点子,坐到客厅的沙发里装梦游。 没想到蔺时年的反应比她所预设的要大,甚至可以说超出她的预设,那句“小九”一出来,她反过来被他生生吓住了。 什么狗屁“小九”,究竟是她梦游还是他梦游?这称呼她完全陌生,若是他喊错人,还没怎样,可她分明感觉得到,他喊的就是她。 还有他的焦虑和担心,真真切切地蕴含在他的语气的神色里。 她联想到两年多来他在背后无声监视着她的生活,联想到近来他奇奇怪怪地开始进入她的生活干涉她的选择,联想到他会恰好备着她需要吃的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无所知令她深感恐怖,太恐怖了。她此前不是没怀疑过自己落入了蔺时年的网里,现在看来事情好像比那还要复杂。 浑身不禁一个冷颤,鸡皮疙瘩再起,她蓦地坐起,抓过搁在床头的那瓶药,抖着手丢出去。 为什么,她的脑袋里已经没有骨折了,却还是会头疼? 既然没有骨折了,她为什么还要吃这些药? 有问题! 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 难眠的夜。 睡得不好,直接导致脸色差,隔天清晨方颂祺画了个大浓妆。 蔺时年比她早下楼,目光不明意味地往她脸上逡巡。 “一大早要去夜店?” 淡淡的讥嘲自不必说,方颂祺的耳朵可没聋,闻言眼角斜飞:“要不我在夜店里顺便邦您物色几个新姑娘?瞧您嘴上最吃素,下边不得多开开荤?” 一来就是话语不干净。 给她送早餐出来的佣人听得难为情,脑袋栽得老低,放下后就走人回避。 蔺时年则习以为常云淡风轻:“不是有你?” “您这往后长久以往地逗留鎏城,光靠我一个人可撑不住。”方颂祺翘着二郎腿,小腿一荡一荡地踢着自己的裙摆。 “那你物色吧。”蔺时年随意。 “您喜欢什么类型?”方颂祺托腮,“唔……我这样的您已经有了,翁思宜那样的您也正在用着……” 蔺时年从报纸上抬眼。 她住医院里的时候无聊玩手机已经看到“神秘男子”的被扒,没寻找着机会调侃他罢了。方颂祺笑吟吟:“您看您,那么低调,要不是翁思宜,可没人认识您呢。您可得保护好她,小心您太太看到,杀来鎏城把翁思宜弄死。” 弄死最好了~!她一定大放三天鞭炮~! 蔺时年唇角掠起弧度:“嗯,不会辜负你的好意提醒。” 方颂祺扒拉着盘子里的食物:“您既然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那就不会不知道,翁思宜是我亲爱的表姐喽?那您既养我,又养她,是好‘娥皇女英’这一口?” 蔺时年问她的想法:“你不喜欢?” “您是爸爸,您喜欢不喜欢才最要紧~!”方颂祺眼波明媚,低头吃东西,似没想再说话。 蔺时年多盯了她两秒,便也收回目光。 方颂祺却又开了口:“原来您侄子是老板的外孙呀……” 蔺时年重新掀眼皮。 方颂祺啧啧惊叹:“年轻,皮相好,背景也镶了金,他的条件越来越吸引我了。爸爸,您真的必须好好加油了。我可非常听您的话,不和他走得近,但阻止不了他走近我。您看看我受伤住院的时候,他对我多献殷勤呐,赶也赶不走。” 蔺时年觉得她的话未完,便没搭腔。 如他所料,方颂祺在隔了十几秒后,建议:“您要是真不想我和他走得近,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把我从DK开除。您说是不是个好办法?” 蔺时年更加不予理会。 见状,方颂祺嘴一撇,重重把刀叉摔盘子里。 气没撒足,饭还是得吃饱,吃饱后,她问蔺时年确认他今天是不是要去DK正式就任。 蔺时年点了头。 “那您快点吃啊!”方颂祺催促,“我还得搭您的顺风车~您是领导,什么时候上班都无所谓,我小人物,得按时按点打卡的~” 蔺时年皱了眉:“你今天就要去上班?” “不然咧?继续请假继续扣工资咩?”她呆不住这里,一个人闷得慌,虽然也讨厌去上班,相比之下要好受些。至于身、上的伤,终归也没大碍。 何况Amanda待她不错,也信任她,交给她不少事,虽说她是迫不得已,但做到一半开天窗,即便她能找到替代她工作的人,也多少有些影响。 蔺时年沉默看着她,似乎在想什么。 这只老狗比可越来越深沉了。这份深沉在方颂祺眼中越来越觉得是在打她的坏主意。 吊起眼梢,她眼珠子转转:“您打算现在和我打一炮,给我卡,补偿我这两天损失的工资咩?” 蔺时年不仅没遂她的这个愿,还拒绝了她的前一个要求:“没有顺风车给你搭。” “为什么?”方颂祺眼珠子瞪圆圆的。这片全是豪宅区,可没地儿打车。 蔺时年把一串车钥匙递出去:“车库。” 要她自己开车?方颂祺不情不愿地接过。呸!他这老板当的,可真是越来越小气了! 一到车库,没想到迎接她的是辆新车,她重新看车钥匙,发现自己刚刚因为怨气太重而忽略了LOGO,此时与眼前的车子一对应,她瞬间决定收回对他变小气的评价~! 妈妈咪呀!这还是他头一回送她除了卡以外的东西! 惊喜算是惊喜,不过方颂祺对车子的谷欠望向来不及对包包和高跟鞋的谷欠望,倒没到兴奋的地步。 何况这车型中规中矩,颜色也是非常简单的银白色,一看就是蔺狗比那中老年人的喜好。踏马地还强行安在她身、上? 要真有诚意,他就该甩个几百万(怕是做梦更快点)让她自己买或者带她去自己挑! 那必然就一辆酷炫的跑车拉回来啊~! “不喜欢?”蔺时年的问话神出鬼没。 “哪儿能啊?当然喜欢~”方颂祺赶忙谄媚,像往常一样上前去亲他一口,“谢谢爸爸~” 上车后她也还笑容可掬,从驾驶座里与他挥手:“那我们公司见喽~我先行一步~” 蔺时年立于原地,目送她哗啦加速驶出别墅,眸光清凌凌。 魏必来报到,接他去办公,告知:“先生,翁思宜那边主动约你见面。” ………… 本来在盘山公路上狂飙的时候,方颂祺进一步觉得自己有个代步座驾果然会更方便些。 等开到公司的地下停车场,找不着停车位的时候,她就推翻了之前的所有想法。 耽误了大概十分钟,她才找着一位置,竟还十分宽敞,倒因祸得福。 结果刚倒进去停稳,就被人堵在口子那儿摁喇叭。 司机从车窗里探了头出来:“不好意思,这个车位是我们的,你不能停在这里,换个地儿。” 方颂祺不服气了,双手叉腰:“哟,我还头一回听说公共停车场的车位是被专属的。这怎么就是你们的车位了?我可没见上面写了你们的名字。先来后到。怎么要我换?你们不能自己另外找地儿了?滚滚滚!我就停定在这儿了~” 她可赶时间,懒得再理他们,撂完话马上要走。 一停车场的保安急匆匆跑过来:“欸欸欸!谁让你把车停这儿的?快开走!” 别怀疑,话是冲她喊的。 而且保安还来拉扯她。 方颂祺踏马地就怒了:“敲尼玛!我怎么就不能停这儿了?!” 车子里有人下来调解了:“没关系,小姑娘说得对,公共停车场的车位没有专属,我们只是平时习惯了停这里,今天既然小姑娘先停这儿了,我们就挪地方。” 不是别人,正是跟在冯松仁身边的那位。 方颂祺眼风一转,转向车后座,微不可察眯眼。 所以里头坐的人是冯松仁喽? 像冯松仁这样的人物,不应该是名车专送么?眼前这辆破破旧旧的,也太随意了吧?冯火华用来送她和杏夏的车都比这好十倍。勿怪她“有眼不识泰山”。 保安的卑躬屈膝验证了她的猜测:“何助理,实在对不住,是我管理上的失误!代我向董事长说抱歉!” “无妨。”何叔摆摆手,强调道,“这个位子不是董事长专属,谁想停都可以停,你以后不要特意在停车场做这方面的管控了。” “欸~!好~!明白了~!”保安应承。 何叔紧接着向方颂祺微微颔首:“抱歉,小姑娘。” “嗯,我收下了。” 方颂祺的态度令保安大跌眼镜,忍不住质疑:“你是不是新来的员工?” 方颂祺却已哒哒哒踩着高跟鞋赶着去乘电梯。 何叔回到车上,听到冯松仁笑着评价:“这小丫头胆子挺大。” 按照一般人的正常反应,得知车里是董事长之后,怎么都该变了态度。 ………… 还好,方颂祺最后踩着点进的报社,没有迟到。不过路上她已经在心里把冯松仁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一遍。 昨儿手机关机了一天,她是早上起床后开了机,临时告知Amanda她今天会来上班,Amanda知道她受伤,其实也允许她可以多休息一天。 走向自己的工位时,方颂祺看到杏夏站在冯火华的工位前,把手里的一份早餐递给他。 冯火华看到方颂祺,登时站起,一向透彻的眼里少见地沉着分深,张了张嘴要说话,却又噎住,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开口的第一句非常关键。 方颂祺并未与他的视线有所碰触,落座开电脑。 杏夏因冯火华的反应扭头,见着方颂祺也是又惊又喜:“阿祺,你这么快来上班?没有多休息两天?” “你不也这么快能下地蹦跶了?”方颂祺其实也不是故意针对杏夏,可她的语言系统就是如此,自然而然出口就这样了。 以前她对诸如杏夏还是管理得住刻薄的,最近……草!最近一堆烦心事,能怪她越来越放飞自我么?! 稍敛了语气,方颂祺重新说:“嗯,没什么事,就来了。” 这并没有让杏夏脸上的青一阵白一阵有所消退。 虽然方颂祺的措辞里并未直接点名她请假的原因,但如今她和周泽已分手,恢复单身,怀孕流产这种事对她的名声是不利的,她颤巍巍忍不住风声鹤唳,生怕周围的同事听出些什么,下意识地环视办公室一圈,低垂着头回自己的工位。 方颂祺觉得冯火华还算识相,一上午都没有来烦她。 中午她没有和杏夏一起去吃饭,叫了外卖。 等外卖期间她并没有在继续工作,而在网络上找了代购,买她平时吃的这种药——早上起来她还是把夜里丢掉的药瓶捡回包里。 倒不是她反悔了。虽然尚未确定这药是不是存在问题,但她确实暂时不打算继续吃了,疼死也不吃。查清楚再说。 身旁不知何时杵了个人,冷不防问:“你这吃的什么药?昨天医生有给你开内服药吗?” “你是鬼吗?!走路没声儿的?”方颂祺把药瓶收回包里。 “猫走路也没声儿。”——当猫比当鬼好太多。 “我有在夸你吗?你戏这么多?”方颂祺柳眉倒竖。 沈烨眼底掠过笑意,趁着这个时候道歉:“昨天的事儿对不住,我妈她——” 方颂祺打断他,提问:“你爸除了你姑姑,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么?” 沈烨怔忡,虽不明她询问之意,但先回答了她:“没有。只有我爸和我姑姑。” 好……那沈烨的父亲,就确实是那个姓沈的了…… 其实她多此一举,冯松仁只有那一个女儿,丈夫还能是谁? 方颂祺沉一口气,丢下沈烨,兀自起身行往门口拿外卖。 沈烨凝眉,等在原地,目光追随方颂祺的身影。 方颂祺拿完外卖却没有走回来,顺道就出去了,也不知是要上哪儿进餐。 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感觉……沈烨未追上去碍她的眼,回去坐着,看阳光透过卷帘的缝隙透进来,拿出手机,调出和季老幺的对话框,打算参考参考他的意见,没准能从馊主意里捞到个靠谱的。 ………… “程全!”听见有人喊,程全回头,有点意外是杏夏。最近同处一项目组他们才天天见着面,私下鲜少有沟通,何况杏夏还是方颂祺的朋友。 所以程全下意识地张望杏夏的身侧和身后,确认是否有方颂祺的身影。 这片刻的功夫,杏夏已小跑到他面前。 程全见她脸色不好,顺嘴问她是不是病还没好。 “没有!我没事!我什么事也没有!”杏夏急急摇头。 照说她才流产,应该和坐月子的女人继续在家休息,可她担心丢工作,勉强来上班,实际上身体确实还不太舒、服。 “找我干什么?”程全就算不赶时间,也不愿意与和方颂祺扯上关系的人多呆。 “有点事问你。”杏夏拉他到外头的阳台上。 ………… 方颂祺自个儿猫了块清净地儿干完饭,又抽了根饭后烟,爽到之后,往报社办公室走,晦气地碰上程全。 翻了个白眼想绕道,程全却拦下她:“别怒,有件也不知道算不算事儿的事儿要支会你一声。” 方颂祺抱臂,横眼:“给你一分钟。” “你的好姐妹杏夏,很关心你啊,来问我之前网络上关于你做*的爆料是不是我放的。”程全说完,故意停了一停,接着道,“我就承认是我干的。” “呵,”方颂祺哂笑,“不过冷落了你几天,又开始在我背后搞小动作?怎么?现在跑到我面前来说是为了踩我脸?一个人唱独角戏没意思,要我陪你玩是吧?” “着急什么?我话又没说完?”程全嘲讽,“那点料又撼动不到你。我现在这不也算带东西来和你赔个礼。” 他转回正题:“我承认后,杏夏指责我没有实锤就胡乱糟蹋你的名声。” 方颂祺微不可察蹙眉。 程全收着她的表情:“你也听出来了吧?与其说她是在指责我,为你打抱不平,不如说她是在试探我‘实锤’。” 他真觉得,女人的心思太有趣了,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友谊更有趣。 他猜到,杏夏多半以为他和方颂祺是死对头,传不到方颂祺的耳朵里。 “说完了?”方颂祺面色冷淡,不做任何回应,直接走人。 办公室里,杏夏要去茶水间盛水,正在问沈烨要不要顺便邦他装。 方颂祺不动声色扫过她,坐回去。 杏夏从沈烨那儿折返,笑着也问方颂祺:“阿祺,我一会儿煮花茶,你也来一杯吧。” “谢了。”方颂祺递出去自己的水杯,收回视线时,瞥过沈烨的位置,看到沈烨不知从哪儿弄了只小猪佩奇的手偶,让佩奇趴在桌面上朝她作揖。 嘁,幼稚。 方颂祺依旧不予理会。 ………… 下午,报社领导突然告知方颂祺,她被抽中去董事长办公室聊天。 “???”方颂祺一头雾水,一问才知,DK向来有这个“习俗”,即每两个月,会从各部门随机抽取一名底层员工,前往董事长办公室,与董事长面谈。 这是董事长和员工互动的一种方式,能够了解员工的诉求,员工可以向董事长倾诉任何事,也可以尝试向董事长要求,有极大的可能能被董事长满足。 今次因为适逢新进来他们这么一批实习生,所以董事长另外给了名额,不占用所在部门的那一份。方颂祺便是这个幸运的实习生,成为实习生的代表。 搞笑呢吧?她代表此批全体实习生?代表个鬼! 压力山大,方颂祺一点也不想要这份殊荣,询问是否可以将其让出去,遭到拒绝,说这是董事长立下的规矩,公平公正,抽到谁就必须是谁,为的防止部门内员工串通一气,阻碍上听。 并且,不做提前通知,消息落下来的时候,就是执行的时候。 所以……方颂祺很快被推进了电梯里。 轿厢的镜面照出她顶着乃乃灰发色的浓妆面容。 要说DK的工作环境还算宽松,她的发色这么高调、这么社会,领导们竟也无人有意见,未曾提点过她注意形象。当然她没觉得自己的形象存在任何不妥之处。 她靠近镜面,拨了拨头发,翻看头皮。 染这种发色就是这一点不好,黑头发只要长出来一揪揪,就特别明显。 方颂祺正琢磨着是该给乃乃灰补个色,还是尝试个新颜色时,电梯抵达董事长办公室的楼层,她走出去。 接待她的是何叔:“方小姐是吗?请先坐会儿喝茶稍候,董事长办公室里现在有人。” “谢谢。”方颂祺照他所指向的位置落座。 秘书室里有人来邦她倒茶水,态度十分友善。 方颂祺偷瞄办公室的门,心中思绪翻涌。 不是她自视过高,而是赶在这个时间点被挑中来和董事长面谈,巧合得她不得不多想,冯松仁是不是和昨天沈烨的妈妈一样的目的? 草,如果真如此,也忒烦了。踏马地一家子不去约束自己的孙子和儿子,做她的思想工作有什么用?又不是她倒追沈烨? 不多时,办公室的门打开。 走出来的人……呃……是蔺狗比。 两人的视线隔着距离在半空中交汇。 这种场合,蔺狗比如她所料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方颂祺则笑意慵懒。 没忘记,随着沈烨身份的揭露,如今蔺时年的身份,在她这里亦进一步清晰。原来他的老婆是沈家的人。所以,相比冯家,他和沈家更熟;相比冯松仁,他和沈烨的父亲关系更亲…… “方小姐,久等,你现在可以进去了。”何叔前来邀请。 眼角余光掠过行往电梯方向的蔺时年的身影,方颂祺起身,随何叔过去。 她走进办公室,何叔驻足,未跟入,邦忙带上门。 办公室里宽敞明亮大气,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整面墙的落地窗,俯瞰鎏城。 不过方颂祺觉得,同为这种落地窗设计,五澜湾的风景更漂亮,毕竟五澜湾开了三个面的窗,且为住宅区,DK所在大厦在CBD,视线容易被其他高楼阻隔。 “别拘谨,过来坐吧。”冯松仁的招呼声慈善。 方颂祺循声转向,微微一怔。 冯松仁坐在沙发里,背后的墙上挂着《梦中缪斯》。 那幅从拍卖会上买下的临摹之作。 虽然她早于此前的酒会上得知冤大头是他,但他难道是现在为止还没发现画并非出自“J。F.”之手,才如此这般堂而皇之地挂着? 还是说……她猜测失误,冯松仁既非真的巧合抽中她为实习生代表,也非为沈烨一事找她,而是与“J。F.”有关…… “认识这幅画?”冯松仁的目光从她进门伊始便不离她,自然没错过她的眼睛在《梦中缪斯》上极其短暂的停留。 他的发问让方颂祺愈加怀疑这个可能性,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暗自深呼吸,提醒自己不要多想,他不太可能知道方婕和“J。F.”的关系,不太可能知道她是“J。F.”的女儿。 “认识。”方颂祺点点头,惜字如金般就问题回答问题,并不多言,走到他跟前,先向他问好,“董事长。” 冯松仁笑了笑:“不用刻意对我礼貌,做你自己就好,我挺喜欢看你在停车场里怼保安和何助理的样子。” “我没刻意,只是不同的场合,我本来就会用不同的方式应对。”方颂祺落座,温度让她觉得自己可能坐到了和不久之前蔺狗比差不多的位置。 059、要抱抱! 一只明显不久前刚用过的雪花釉青瓷茶杯被冯松仁用茶夹夹走,放入水盅里待冲洗,然后重新拿了只干净的茶杯给她用:“金骏眉,你试试,小沈买给我的。” 方颂祺正悄摸挪动屁、股,不想感受到蔺狗比残留的体温,闻言道:“董事长不用刻意在我面前提沈烨,难道你要我吃屎,我就得因为是沈烨是拉的,必须吃吗?” 如果说停车场里的小插曲尚不足以让冯松仁领会到冯晚意为何评价方颂祺没有教养,此时方颂祺的话一出来,冯松仁真真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冯松仁笑,倒没有指责她用词的粗鄙:“是我该道歉,话没讲清楚,让你误解我的意思。你知道,小沈是我外孙,我知道,你和小沈是好朋友,我就以为啊,搬出小沈,能拉近和你的距离。哈哈。” 方颂祺严肃脸:“我以为在公司里,董事长就是董事长,是所有员工的董事长,而非某个特定员工的亲属。今天董事长抽我上来,难道不是为了公事?而要占用这上班的时间,假公济私,和我聊你的外孙?” 身为董事长,被一个实习生指责,冯松仁平生头回遭遇,他早上在停车场评价她胆子大,这会儿得在此基础上再增加“非常”俩字,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 冯松仁笑了笑,暂且不和她扯题外话,询问她实习一个多月以来的情况和感受。 “我工作方面的情况,带我的前辈那儿都有向公司提交对我的考核,我也都有做日工作汇报、周工作汇报和月工作总结,现在口头问我,也和我在书面上所写的没有区别,董事长如果感兴趣,可以从人事那儿把我的汇报和总结找出来。”方颂祺只想速战速决,没想与他促膝长谈。 至于态度问题,反正她本来就巴不得被DK开除。要能惊动董事长亲自开除,她倒要看看蔺时年还怎么力挽狂澜。 冯松仁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并未气得铁青脸把她赶出去,而依旧和善,指了指他办公桌的方向,说:“你上来之前,我已经看过目前为止关于你的考核报告了。” 方颂祺笑容可掬:“谢谢董事长百忙之中能抽出空单独看我的实习考核,我深感荣幸~!” 又道:“可是真的很对不起董事长,我平时喜欢独来独往,不合群,没有办法代表所有实习生表达想法。” “说你自己就可以了。”冯松仁开始引导着细问,问她在工作汇报和总结中不能体现的问题,“当初怎么想到要来DK实习的?” 被蔺狗比强迫的。方颂祺憋屈,憋屈地扯谎:“就学院里推我来,我就来了。” 出口后她就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这谎言非常容易被戳破,因为当初她自己根本没报名,是DK这边要的人。踏马的蔺时年不会没有给她安排妥当吧?她自己都不晓得怎么进来的,连个串供的词儿都没有! 欸,不对啊!要是没串成岂不更好?冯松仁不就发现蔺时年居心叵测了? “是这样的吗?”冯松仁如她所料似乎质疑了她。他走过去办公桌,拿了份东西过来,放到她面前,“不是你向我们的HR毛遂自荐的?” 方颂祺看到自己的求职简历,震惊了。 这踏马谁给她伪造的?她什么时候向DK投递过这破玩意儿了? 更见鬼的是,她在简历上表明了自己“SUKI”的身份! “年纪轻轻,写的文章很有见地。”冯松仁不吝对她的欣赏。 最早听说自家外孙和一小姑娘走得近,他虽马上让何叔去调她的资料,但未曾细究,仅简单地了解到她是鎏城大学送过来的实习生。 此次因她的母亲和“J。F.”是朋友,更深入的抽调所有和她有关的材料时,发现她在这批实习生中是个特例,综合评定上并不符合学校推送的标准,还缺席了面试,这才从HR处得知,她是破例试用的人才。 方颂祺的心里则已经闹翻天了。 她居然还天真地以为蔺时年会在这件事上出纰漏! 结果呢?! 那只老狗比!知道她曾经用“SUKI”这个笔名写东西! 还有什么?究竟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掌控住她的?! 冯松仁见她面色不佳,询:“怎么了?” “没什么。”方颂祺其实一点表情也撑不起来在脸上,“董事长不用因为这个而看重我,这只是很简单的一份履历而已,学校的成绩实在拿不出手,就用这种方法试一试。我也不记得当初为什么希望能进来DK实习了。不过DK一向吸引学传媒的学生,不是么?” 冯松仁似有若无点头,啜一口茶:“说说看,DK为什么吸引你们这些孩子。” “董事长是要我用这么宝贵的时间把DK天花乱坠夸一通?”方颂祺蹙眉。 冯松仁格外宽容:“那换个你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方颂祺:“我没有感兴趣的话题,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不是没感觉到,她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拒绝交流”四个字。这反倒令冯松仁越发好奇她。好奇她是对所有人均如此,还是另有原因所以抗拒与他的此次单独面谈。 “那就说一说,墙上的这幅画。”冯松仁把话题绕到最初,“你进来的时候,说你认识它。” “噢,”方颂祺平淡无波,“很早以前在杂志上见过。” 冯松仁放下茶杯:“你表叔不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翁建祥……?方颂祺眼皮狠狠一跳。草! 冯松仁自若抬眼,慈善的笑容不曾从他脸上退下去过:“很巧,我最近在收集‘J。F.’的画作,找到了你表叔那儿,你表叔告诉我,他以前出手的那些画作来源于你母亲,你母亲是‘J。F.’的朋友。” 方颂祺觉得自己要心肌梗塞了。 既如此,她没否认:“所以董事长找我上来,还是以公谋私。” “小丫头,和员工聊聊生活,也是公,不算私。” 方颂祺知道大概是因为冯松仁对她有所求,所以她的不尊重,似乎怎么都无法激怒他。那么她便更加无所谓自己用什么态度对待他:“我并不想和董事长聊我的私生活。我把工作和私生活分得很开。” 冯松仁预先没料到她是如此不可爱的性格,倒造成了强人所难欺负她的形势。这对话再继续下去,怕往后她完全对他避之不及。 他后知后觉自己这样的行为和昨天的冯晚意根本没有本质区别,恐怕也在所难免影响到沈烨和她的关系。 方颂祺在这时又切断所有退路似的说:“如果董事长是想从我手里买‘J。F.’的画,我是真的没有,前几年已经被翁家卖光了。至于是否还有其他渠道,我不知道。我母亲和‘J。F.’以前确实是朋友,但那是我母亲的事儿,我不是完全清楚。我也是在收拾我母亲的遗物时才发现这些画的。” “包括《梦中缪斯》?” 冯松仁揪出的点儿让方颂祺的心头一紧,差点没把话圆好,镇定道:“刚说过,《梦中缪斯》是很早以前我在杂志上看过过,我母亲所收藏的‘J。F.’的画里,没有这一幅。” 随即她佯装狐疑,“怎么了吗?董事长为什么要特意问这一幅?你不是已经都挂这儿了?” “因为最喜欢这一幅。”冯松仁不显山露水。 方颂祺心里只觉得好笑。他该不会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花了几百万买了幅假的,死要面子强撑着吧? 冯松仁在数秒的沉默后却是又问:“见过‘J。F.’么?” 方颂祺摇头:“我也很遗憾。听说她很神秘,直到五年前她过世,都没有什么人见过她的样子,是男是女都成谜。” 她是特意强调“J。F.”的死亡时间。 冯松仁笑了一下:“‘J。F.’其实三年前才死的。” 方颂祺愣住,应声手脚发凉。他怎么会知道?不对……不对……冯松仁知道的时间也应该是五年前。他……难道查出来了……? 所幸,她的诧异于此情此景之下也算合理,乍然之下没控制住神色也无大碍,便就着表情顺势问:“怎么是三年前?我看新闻她是五年前抑郁症自杀,不是吗?” 冯松仁反口了:“噢,是五年前,我年纪大,记性不好,搞错时间。” 他的找补,在方颂祺面前自然是毫无意义的。 但她也不可能直接追问,克制住情绪,说:“我觉得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如果董事长没有其他事,我先下去工作了。” 冯松仁未强行留她,只是最后问了她一句:“小丫头,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方颂祺并不怕被他察觉,反正她有充足的借口:“任由谁,被追求者的家长骚扰,都会不喜欢吧?你们不是一家人?” 冯松仁道歉:“确实是我们这边做得不妥。” “你今天做的好像就很妥似的。”方颂祺终归还是憋住了这一句,吞回肚子里,换成和早上在停车场时一样的回应,“嗯,我收下了。” 离开办公室,走进电梯,只剩她一个人后,方颂祺立刻拿出手机,找出魏必的号码拨出去:“他人呢?!把电话给他!” “方小姐有事回去再说。”魏必说完就挂电话。 草! 要不是不知道蔺时年的办公室在哪里,她一定马上杀过去! 没有杀去蔺时年那儿,她回报社后就以身体不适跟Amanda申请了早退。虽然再半个多小时就到可以下班的点儿了,但她现在一秒钟都再呆不住,心里窝着的火必须找人撒! 沈烨连话都来不及和她说,她就走了。 本来他丁点儿不担心她和冯松仁的面谈,可她刚从董事长办公室下来就早退,脸色似乎也不太好,便不能不令沈烨上心。 这边方颂祺下到地下停车场,开上新坐骑,做好了要一路狂飚到翁家的准备,刚开出DK大厦不远,就无意间看到蔺时年和即便全副武装她也能辨认出来的翁思宜双双走进一家餐厅。 她刹住车,倒了回去,眸子黑漆漆。 ………… 餐厅里。 翁思宜点完餐,询问蔺时年要吃什么。 “不用了,我不在这里吃。” “蔺先生这样会让我很尴尬,不能让你坐着看我吃,随便点些什么吧。”翁思宜建议。 蔺时年一抿唇:“如果翁小姐认为我和你一起吃,更方便狗仔发挥才华的话,那可以省省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翁思宜的表情则蓦然浮出被揭穿的尴尬,倒也能迅速压下:“蔺先生在说什么?又有狗仔跟来了吗?” “照片拍也拍了,绯闻出也出了,翁小姐今天主动约出来,而且定在DK的办公大楼附近,想必是已经考虑好,要跟我提什么条件,才愿意把手里的节目版权转让出来。” 他的话意思很明白,此前两次她的小动作,他一清二楚,只是没有和她计较。 蔺时年又用手指轻叩桌面:“翁小姐和这位狗仔合作了这么久,传出的绯闻也不曾邦你溅出太大水花,兴许可以换一换了。我也知道翁小姐去DK竞争过节目主播,但落选了。” 这算是他开出的条件,抓得很准,恰恰也是翁思宜想要的,不过现如今既已知他在DK有权力,她自然要开更高的价码:“我不止要一档节目的主播,我要和你们签约,成为常驻。” 蔺时年似嘲讽似提醒:“翁小姐是高看了自己的能力,还是误解了DK签约主播的标准?” 翁思宜无疑感觉自己遭到他的羞辱。虽然前两次他的态度也没有多有求于她,但他今天明显摆高了架子。 她也是有骨气的,起身佯装要走人:“看来蔺先生的诚意并不大。” “或许你以为我的行为是代表DK来买你的节目,你不卖给我,可以等着DK里的其他人来找你谈判。断了念想吧,这个节目早过时没有人气了,是我个人有点兴趣而已。”蔺时年语气清淡,但丝毫不妨碍其中震慑力的表达,“趁着我对它的兴趣还在,趁着我现在还有耐性。翁小姐,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翁思宜的脚步是真的不太挪得动了。 ………… 蔺时年先离开的。 翁思宜自己多坐了一会儿。 原本以为主动权仍掌握在她手里,该她稳Cao胜券,在他的几句话里,却完全颠倒过来。 本不想浪费自己点的餐,可谈完话后,她没了胃口。 戴上墨镜和口罩,她起身也要离开。 一个人忽然冲进来包厢,将她摁倒在桌面,手里握上刀抵在她的脸颊旁,恶狠狠又凶巴巴:“行啊,那么多地方你不去,偏又赶着来撞我的枪口?哟呵,能耐呐,勾搭上的还是DK新上任的顾问?” “勾搭什么勾搭?我是和人约了在这里谈公事!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这会儿翁思宜后悔是单独出来没有带人了。 节目已过时,早被丢弃,无价值可压榨,所以经纪人才给她安排了转型之路,加之她自己心里有鬼,所以这档节目的版权她一直留在自己手里。要是被经纪人知道有人要买,必然要被公司想方设法分去一杯利益之羹。 方颂祺才不会被吓唬到:“喊啊!把人都喊来!正好我扒光你的衣服让他们看看!” 她的手当真伸向翁思宜吊带裙的低胸领口:“穿成这样来谈公事哟?我想网友们更相信你被人家潜、规则。谈哪门子的公事要穿成你这样?” 为了套话,她强行引导,其实有点担心被翁思宜察觉她的刻意。但她又不想错过这个探究的机会,否则在其他场合提起这事儿会更显刻意。 翁思宜此时被她搞得还真没腾出心思细想,毕竟她得一半心思顾及自己的脸蛋不被方颂祺的刀措手划伤,又得一半心思防止被方颂祺扯衣服,一冲口就顺着方颂祺的话回答为她自己辩解:“谈的就是公事!买节目版权的公事!” ………… 沈烨下班后,去董事长办公室找冯松仁,想和冯松仁一起回家,顺便探听探听冯松仁都和方颂祺聊了些什么。 秘书知道沈烨和冯松仁的关系,告知他冯松仁带着何叔去某个部门视察,可能得再一会儿。 沈烨在办公室里等冯松仁。 那份之前递给方颂祺的方颂祺的简历还在茶几桌上。 沈烨并非故意要看,但在无意间瞄到“SUKI”这个名字时没能再挪开眼。 ………… 蔺时年今晚比昨晚早回来很多,方颂祺反而还不见人,找魏必发消息提醒她,以免她给跑回她的出租公寓去。 不过,她下午刚去过冯松仁的办公室,必然一肚子问号,憋不住的,即便他没让她过来,她恐怕也会自己主动来。 蔺时年捏了捏眉骨。 很难办。不把她放上特定的位置,事情进展不下去;而这样下去,暴露给她也会越来越多。 他最担心的是,她近来头疼频发,是否与此有关? 行往书房,蔺时年去电脑上查收邮件。 Doctor-Luo已回邮。 内容还挺长。 在详细浏览之前,他先看到末尾—— “其实如果方便的话,你还是找个时间来趟我这儿;如果不方便,我找个时间去你那儿。我需要当面见见她,做出的判断才最不容易出差错。” ………… 方颂祺在距离半山别墅只剩五六百米的地方停下了车子,因为她的头又疼了。 趴在方向盘上,她尝试思考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比如,冯松仁为什么知道“J。F.”的真正死亡时间在三年前而非五年前? 手机里进来电话。 一看是魏必,方颂祺大概猜到他是来催促她的,直接拒接。 点手机的时候,她发现错过了米国的那位给她的回讯,一个是告知药已拿到邦她寄出来了,一个是告知她要找的那位医生已离职。 病历,医院里肯定还存档有她的病历。方颂祺下意识打算再拜托人家邦她找病历,很快放弃。 太麻烦了,这事儿多半得需要她的诸多身份证明和翻查病历的理由,交待给一个与自己仅仅泛泛之交的朋友办,太麻烦了,也不一定得折腾至何时,甚至能不能有结果也未可知。 成本效益不划算。 放手机回包里,看到了那瓶药,盯两秒,她坚定地无视它,重新启动车子,憋足一口气开回去。 还好,挺顺利的,别墅的大门口近在咫尺的。 可真踏马也太近在咫尺了!——明明目测好距离了,方颂祺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太近了,她紧急刹了车,还是迟了一步。 动静闹挺大,蔺时年在书房里也能听见。 窗户的角度受限,他便离了书房,在楼梯口上就听见管家在喊“方小姐撞车了!”,迅速加快步伐,下了楼,匆匆跨出客厅。 车头撞了个凹陷。 方颂祺已经从车里出来了。 管家和佣人围着她,关心她的情况。 方颂祺推开管家和佣人,穷形恶状地朝那辆车吐口水,还抬脚踹车身。 踹完后车没怎么样,她反倒变了脸色,嗷嗷叫着蹲都地上去,脱掉高跟鞋查看自己的脚。 管家忙不迭吩咐佣人去取药,自己则要搀方颂祺先进去。 方颂祺把另外一只高跟鞋也脱掉,光脚踩地上,抬起受伤的那只脚,金鸡独立,然后借着管家的力,一蹦一跳,俨如兔子。 兔子蹦了两步便瞧见双手抄兜站在那儿明显在看她笑话的蔺时年,一个心塞,手里的高跟鞋猛朝他丢过去:“你给我用的什么破车!” 第一只没扔中,半空中就掉地上了。 方颂祺又扔第二只,加大了力道,砸向他嘴角的轻弧:“笑笑笑!笑你个大傻叉!” 玛的!蔺时年稍一侧身躲开了,第二只鞋还是没砸中。 非但没砸中,她自己还因为用力过猛,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幸而厨娘也出来邦忙,与管家两人分别左右手扶住她。 方颂祺稳住后,挣开他们,两只手臂朝蔺时年直直伸长,委屈地嘟起嘴,粘腻着嗓子撒娇:“我要抱抱~!” 还好,老狗比倒没拂她的脸,走过来了。 060、垂死病中惊坐起 充满胶原蛋白的面孔,五官的姣好赠予了她随时随地都能保持美美哒的自信。今日她的大浓妆虽在早上被他嘲讽为夜店风,但真的非常艳美。 独独属于她的艳而张扬的气息。 蔺时年行至她跟前,捕捉到她眸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方颂祺偷着坏笑,已经在脑中预演过等下要怎么给他见识见识她听他的话专门去练的过肩摔~! 怎料,故事并未按照她的剧本发展:明明她的姿势是要搂他的脖子好挂到他身、上,他一停定,却侧弯了身。 方颂祺要去捉他的手,他的一只手却绕过她的是腰肢,绕到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拽起她的单条腿,将她以非常诡异的横过来的姿势搂紧他的腰间。 方颂祺:“……”她看这个世界的角度是横着的…… 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可她猜可能就像蟒蛇盘着人的腰。 脑补的场景自行浮出来,蟒蛇的头换成人头,而人头就是她,忿忿然吐着信子。 妈妈咪呀!蛇精!那画面也太踏马美了! 蔺时年看着不壮,力气倒他祖宗地大! 草!不对!不是他力气大!是她体重轻盈! 再草!现在的重点又不在这儿! “你做什么?!”回过神来的方颂祺开始挣扎,胸骨被勒得疼,呼吸也相当卡! 她总觉得自己会滑下去,牢牢扣住他的手臂,同时腿又蹬他,希望自己能落地。 “不是你要抱抱?”蔺时年挑着眉尾。 “那我还要亲亲和举高高!”方颂祺喊。 蔺时年已带她进来客厅,听言三两步跨到沙发前,将她放上去。 方颂祺咻溜就要爬起来。 蔺时年扣住她的脸,然后就吻下来。 “???”方颂祺懵住。 踏马地老狗比发、情了?一直以来只有两人打炮的时候,才会有唇舌上的接触。 OK,好,她明白了,他这是迫不及待打算和她开炮了。 方颂祺赶紧抓住机会要咬他的舌头。 蔺时年却似察觉她的意图,及时抽离,手掌又分别支在她的咯吱窝下,将她从沙发里抱高举起:“满意了没?” 嘁!满意个鬼!方颂祺面上笑吟吟,眼波明媚,继续激他:“敢不敢现在在这里草哭我?” 他身为中老年人,平时在床上的姿势都没什么花样,她认定了他的保守,刚刚在佣人面前做到那地步,恐怕已是他的极限,毕竟她和他亲热,可从未当过外人的面。 万万想不到,蔺时年当真把她往沙发上一压,开干。 “???”方颂祺后知后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 一炮打完,天色彻底黑沉沉。 管家、厨娘和佣人们早第一时间全躲个没影,整栋别墅好像只剩大汗淋漓的她和蔺时年。 边角的灯突然打开了一盏,虽然光线黯淡且柔和,但乍然之下,方颂祺还是本能地抬手挡在眼皮上,迷迷糊糊地养精蓄锐。 狗娘养的蔺时年!都三十好几当别人爸爸的人了!为什么还这样饥渴?! 感觉自己的脚被捉住,方颂祺直接踹出去。 然后……被抓得更紧。 方颂祺挪开些许搭在眼皮上的手,眼睛睨出一小条细细的缝,看到蔺时年坐在沙发尾,放她的脚在他的腿上,掰扯她的脚趾头。 光线将他身周的轮廓模糊,整副神态竟是令她恶心兮兮的温柔。 怎么?干爽了就来安抚她了? 方颂祺简直想吐。 呵呵,渣男的套路往往不就是这样喽?多少小女人就是非常容易陷入这种老男人的糖衣炮弹里?呸! “你在你家里,也会这么待你老婆吗?”这话换别的狐狸精说,是在和正宫娘娘争风吃醋,企图从男人嘴里得到“宝贝我最心疼你”的口头保证。方颂祺就不是了,是在邦沈家的那位阿姨找存在感。瞧她这小三当的。 噢,不是小三,是小九——回来的路上她有了灵感,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小九”这个称呼,有可能是他给他自己养在外面的狐狸精的编号。她或许恰好是第九只~!是不是非常有逻辑有道理解释得很通?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蔺时年反问,嗓音微微蕴了一分未及消退的情谷欠的哑。 “当然是独一无二头一份~!”方颂祺嘎嘎笑。 “嗯,那就是独一无二头一份。” 蔺时年的回答无疑毫无诚意,敷衍至极。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继续撒娇提问:“那其他狐狸精呢?你这么待过其他狐狸精么?” 边问,她边用另外一只脚掌蹭他的两退间。 蔺时年手一顿,侧眸,凝注她。 那眼神,就像烛火熄灭前隐隐尚存的一簇火焰,幽邃复杂,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 方颂祺怔忪,眨了眨眼睛。 瞬间的功夫,蔺时年转回脸,恢复成原来的姿态,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诘:“没信心自己能比过其他狐狸精?” “你才没自信~!”方颂祺加大蹭他的力度,脚底板已感觉到小蔺蔺的微鼓,忍不住坏笑。 下一秒就遭报复了,此前踢车身她脚趾头可淤了青,这会儿正被蔺时年捏到。 “疼!”方颂祺疼的那只脚想缩回来,不疼的那只脚使劲踹出去。 然后……妈卖批!两只脚都没得逞!全被蔺时年扣住。 方颂祺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要打他。 倏尔一声悠长的“咕——”响在两人之间。 蔺时年瞥向声源,她的小腹。 方颂祺原本扬出去的手也拐弯收回来摸自己的肚子,没好气:“饿了!我要吃饭!” 蔺时年低低闷笑,并没想把佣人叫进来,打算自己去把饭菜端出来。 方颂祺在这时抬脚踹他的屁、股,颐指气使:“先给我倒点水喝。你草得我嗓子都喊疼了。” 他既然敢当着佣人的面压她做,她期间就尽情地叫唤,让即便躲出去了的佣人们也能全听见,看他往后在佣人面前还怎么挂得住面子! 蔺时年瞥了她一眼,遂她的愿,去邦她倒水。 方颂祺眯眼,盯住他,留意着他的动向,起身去掏自己的包。 不多时,蔺时年带着水杯回来。 方颂祺也不自己接杯子,抓过他的手到她跟前,就着杯子直接喝。 喝到心满意足了,松开他的手。 蔺时年起身要离开。 方颂祺飞快爬到他的背上,两条手臂由后往前箍住她的脖子,两条腿亦由后往前圈在他腰上:“你草得我都走不动了。” 蔺时年侧头往后瞟她一眼,没赶她下去,就着这姿势直接背起她,行往厨房。 方颂祺扒在他耳朵边簌簌吹气,饶有兴趣似的捡话问:“你女儿多大?” 其实没指望蔺时年会回答。 但蔺时年回答了:“五岁。” 出于意料得方颂祺认为他不是坦诚,而是瞎扯淡糊弄她玩。 嘴一撇,方颂祺发第二问:“你这样背过你女儿吗?” “你觉得呢?”蔺时年又反问。 “我觉得有。你看你背得这么熟练,肯定已经习惯了背上有人。”方颂祺做着判断,还列举出根据以证明自己没有瞎猜,紧接着又歪着脑袋补充,“不过也不一定是背你女儿,背你老婆或者其他狐狸精给背出来的。或者全都有。” 话刚落,她的脸被升腾上来的一阵热气熏得视线模糊。 正是蔺时年把锅盖打开。 方颂祺一直觉得所谓黄脸婆就是这么被厨房的油烟弄出来的,草一声,赶忙把脸埋进蔺时年的后颈里。踏马地他一定又是故意的! 蔺时年继续背着她,带着两人的饭食离开厨房。 方颂祺察觉他的脚步,抬出来脸,在他的脖子后面发现一颗微微凸出来的痣。 难怪她平时圈他脖子的时候,总模模糊糊摸到。 蔺时年把东西放到餐桌上,驾轻就熟地转了个身,让她的脚能直接够到椅子。 方颂祺就势从他背上下来,下来前亲了他耳朵一口:“谢谢爸爸~!” 盘腿坐进椅子里,她没消停,紧接着指挥蔺时年邦她去冰箱里拿饮料。 蔺时年还真是有求必应,转身就又进厨房。 方颂祺抓紧时间,扑到他的那份素餐前,将一定分量的安眠药丢进汤碗中。 虽然汤是刚出锅,热乎着,但她还是担心这么短时间内安眠药在汤里溶不了,被他发现颗粒物,遂接过饮料后拉住他的手继续撒娇:“你草得我完全没力气,要你喂~!” 蔺时年低眸看着她,没有做明确回应。 方颂祺坐在椅子里伸脚缠住他的脚,手臂圈住他的腰,从他胸前仰脸瞅他:“怎么着?才做了这么点事就不愿意了?那我不能给您白草啊。您没发现最近两三次,您打完炮都没有给我卡了么?生意人实诚点,不能因为现在您长期驻留鎏城,就开始赖账~!” 头顶当即被蔺时年重重敲了一记,伴着嘲弄的嗤声自他鼻子里出来。 方颂祺捂着头顶怒:“我干你大——” 一勺饭猝然塞进她嘴里,堵了她的话。 方颂祺忿然,本想把饭喷出去,转念有新点子,即刻从椅子里站起身,从上往下抱住蔺时年的头,用嘴堵上他的嘴,将自己嘴里的饭送了一般进他嘴里——送过去之前她还故意嚼了两口,看她不恶心死他! 松开他后,她站在椅子上牛币轰轰地双手叉腰:“我一个人吃多没劲啊,您喂我,我就喂您喽~!” 但见蔺时年脸色一变,甩下调羹在桌上,把嘴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不止,还迅速跑进洗手间里。 未曾想他的反应如此之大,方颂祺错愕,仔细看了眼他刚刚喂她吃的东西,米饭里头确实掺杂了肉糜。 乖乖隆叮咚,他们斋戒吃素的人,介么严格?半点荤腥也碰不得? 方颂祺马上也奔向洗手间凑热闹。 蔺时年弯身在洗手池前,不停地用水漱口。 讲真,他的脸都发青了欸!——见他难受,方颂祺兴奋不已:“喂,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啊哈哈哈哈哈!她捧腹大笑,平时老大的一双吊梢眼,此时都笑成一条线。 蔺时年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凉凉。 方颂祺不由止住笑,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间把玩笑开大发了。 呵,即便开大发了又怎样? 方颂祺当然是不可能道歉的,何况她又不知道他吃点肉就成这样了? 双手抱臂站着,她不言语了。 蔺时年低头继续漱口,大概三四分钟,他的脸色算是有所好转。 方颂祺跟在他后头回客厅,很担心他因为这一出小插曲而导致没了胃口。 幸好,蔺时年坐到餐桌前了。 方颂祺没再纠缠他喂饭,随他保持沉默。 肚子里则憋着大问号:他这好像不是简单地斋戒吃素,更像是生理上无法吃荤……? 啧啧,做多亏心事遭*了吧? 蔺时年很快用完餐,似乎还在生她的气,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离开餐桌上楼去。 方颂祺觑过去。 厨娘给他准备的量往往恰好是他的一顿。他平常一般全吃完,不留底,今天则大概仅适用了一半。 她才不会去管他吃多吃少心情好不好,见那碗汤全下了他的肚,便万事大吉,悠然哼着小曲儿独霸餐桌。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方颂祺处理报社的事情以打发时间。 零点整,她定下的闹钟响。 方颂祺关掉电脑,离开房间。 终归是做贼,她特意打了赤脚,在寂静的夜里悄无声息,摸到蔺时年的房间。 很好,他依旧没有锁门的习惯。所以上回她半夜头疼来找他打炮,才能顺利进来。 今天也一样。 只不过他不曾惊坐起,而毫无动静。 既然打炮不足以让他进入熟睡放松警惕,那她就借助安眠药的威力喽~! 安眠药的作用,方颂祺还是非常信任的,有恃无恐地来到床边,比划着手凭空摔了他两个大耳光,先抓紧时间办正事,找出了他的手机。 ——今时不同往日,鬼才管他隐私不隐私?她再对他不感兴趣,也得提起点兴趣来探究探究他。他的手机无疑为首要突破口! 仍然用他的指纹解锁。 打开后,界面仍然简单,甚至比上次更简单。 方颂祺点开微信。 尼玛,在奥门游艇的那回,她还能看到他与其他人的对话框,今次竟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通讯录里也没几个人,而这没几个人里,从备注来看,均为工作上的伙伴。 草!她相当怀疑是因为遭到她偷窥过一次,他做了清理。 方颂祺迅速点开他的相册——那张她觉得眼熟的照片,一定有猫腻。 相册踏马地也被设置了密码! 密码!密码!密码! 会是什么密码? 像他这种中老年人,一般而言更加不会搞太多花样,多为比较普通的设置。那么会是他的生日?他老婆的生日?他女儿的生日?他和他老婆的结婚纪念日? 靠!她又不了解他!根本一个都不知道好伐啦! 也不知道他把他的证件放到哪里去了!要不然好歹能先试一试他的生日! 烦躁地抓地了抓头发,方颂祺恨不得把蔺时年从床上拉起来直接问他! 总不能什么都不试,直接放弃,她也不知怎么想的,随手输入了她的生日。 然后……马勒戈壁!居然打开了?! 方颂祺不可思议,看蔺时年的眼神不由古怪。这人有毛病吗?相册生日设置他的密码干什么?难道她生日的这个日子和他的啥子重要纪念日恰好在同一天? 待她查看相册里的内容,更觉难以置信。 为什么,全是她的照片?! 她一张张快速划动过去,越看越胆颤心惊,昨夜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怖感又一次袭来,吓得她鸡皮疙瘩起一身,后脊背凉飕飕。 这些照片都是她在米国当交换生期间拍的!本来她自己手机里也有,一年前她不小心弄没了,当时她还万分懊恼自己没有存备份,有种那段时光突然被人生中抹掉的感觉。 唯一她没见过的,就是上回在他手机里翻到的那张(第029章),但照片里的拍摄背景她确实眼熟,那会儿匆忙间她没记起来,其实就是她交换过去的那所学校里的一处地方。 这张照片也是唯独没有她在镜头里的,但照片的一角有只男人的手。很像是有人拿着手机要拍他,但被他拒绝了,临时躲开,然后被镜头记录下来的结果。 至于这只男人手的主人…… 方颂祺认得。她说过多次,即便老狗比一根毫毛化成灰她也能辨别出。 此时她倒还是趴到床边,把照片上的手和蔺时年的手靠在一块进行对比。 确认是蔺时年的手了,又怎样?说明什么? 他那段时间也出现在米国?还出现过在她的学校? 她的照片出现在他的手机里并且还和拍到他手的照片存在同一个相册里又说明什么? 且不管蔺时年的手是谁拍的,她的这些照片可都是方婕邦她拍的:是她陪方婕四处散心,她想拍方婕,方婕不给拍,但方婕喜欢拍她,她见方婕挺开心的,就随方婕去。 那么,蔺时年跟踪她和方婕了?还从她的手机里把这些照片都偷去了? 如果真是那样,他为什么要跟踪她和方婕?他是变太吗? 念头冒出来,方颂祺的鸡皮疙瘩更盛,下意识地远离床边远离蔺时年。 她明明是为了满腹疑团来他这里寻找答案的,反而生出更多的疑团,还把她自己吓得半死。 真的,方颂祺自诩胆子大,可这接二连三的奇怪事情,令她越来越觉恐怖。 非常恐怖。 好像自己掉进了一个怪圈里,怎么都绕不出去。而这个圈子布满了蔺时年的眼睛,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呆不下去了……呆不下去了…… 清理掉痕迹,方颂祺放手机到原位,回自己的卧室,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 翌日清晨,蔺时年醒来的时候就察觉不对劲。 他睡得太沉了,平时的生物钟明显被打乱。 环视房间一圈,他凝眉,视线最后落定在手机上,拿在手里翻看了几下,貌似没有异常。 但他未就此作罢,起床洗漱后,去了书房,打开电脑,调出昨夜自己睡着后,房间里的监控,不瞬,在视频里看到了方颂祺偷偷摸进来的画面。 昨晚她虽然问了他不少问题,但全是无关紧要的撒娇,至始至终不曾提及白日里被叫去冯松仁办公室面谈的事情,没有好奇她理应好奇的。 他不是没有察觉古怪,也猜测她应该揣了其他什么坏主意。 倒没想到自己还是着了她的道。 ………… 十五分钟后,蔺时年下来一楼,询问管家方颂祺的去向。 “方小姐今天很早就去上班了,说怕遇上早高峰堵车。她开的还是昨天的那辆车,我让她先送去保险公司,她说没关系,只是车头凹进去一点而已,还能开。” 晨光里,蔺时年的双眸漫上浓重的墨色。 ………… 第一个到达报社办公室,是种什么感觉? 一个字,困。 两个字,很困。 三个字,非常困。 来的路上飙车的块感,在坐于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吃完一顿早餐的时间内消耗殆尽,方颂祺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困神附体了,没忍住,趴桌上补眠。 以致于沈烨进来的时候,她完全没发现。 直至不久之后她觉得热,以为中央空调出了什么问题,从桌上爬起,舒展开手臂伸懒腰,发现一件外套从她身、上掉落。 男人的外套? 一怔,方颂祺往斜前方抬眼,正见沈烨朝她走过来,捡起外套。 “大早上,空调这么冷,你穿这么少,又在睡觉,容易着凉。”他眼底折射出的光线衬的他那双眼珠如琉璃,一贯地清透见底。 “多管闲事。”方颂祺冷漠脸。 沈烨态度不该,继续关心:“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昨晚没睡好?杏夏说你这几天都不在公寓,回表叔家了。” 方颂祺只觉得烦:“你有完没完?这样算*你知道吗?!” “好。”沈烨双手抬起,做投降状,无奈,“最后一件事。” 见她没说话,他默认为她允许说完,道:“今晚去放映么?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让你在放映厅里看一回……咳……爱情动作片……” “滚,不稀罕。”方颂祺目视电脑屏幕,看也不看他。 沈烨未再惹她嫌,带上自己的外套,回自己的工位。 虽然平时的工作也不轻松,但今天尤为繁重,因为和非&华传媒集团联合开发的手机APP“华文头条”今日开始上线各大应用商店、下载市场等等平台,投入试运营。 虽然他们这款APP是配合新闻网站推出的,和那些盈利目的性极强的商业APP不一样,但不代表上线首日的各方面数据和反馈不重要。 完美是不可能的。下午运营那边便先递送过来了一部分较为重大的问题,比较多在内容板块上。方颂祺是跟着Amanda负责这一块的,更是忙碌,成了报社里最迟下班的两个人。 Amanda要送她。 方颂祺晃了晃车钥匙:“没事,我自己开了车。” Amanda便不与她客气:“好,那我先走了,你自己路上小心点。” 方颂祺挥挥手,转回来收拾自己的包。 收拾好后,她并没有马上走,就坐在工位里,取了烟盒。 沈烨从门口进来,看到她屈起手指,用指关节将烟盒一侧往桌面轻轻敲了敲,敲出一根烟。她叼进嘴里,咔哒点开打火机。 小小一团淡蓝色火苗升腾起,她往其靠近,烟头瞬间被火苗添燃。 她收起打火机。 烟头的红色火星一闪一闪。 她翘着二郎腿,缭绕的烟雾后是她明丽的面庞,十分享受似的微微眯起,宛若宝石粲然有光。 虽然她讲话经常夹带脏字,但就和最早看她吃馄饨时一样,其实感觉到她的涵养,是她外在表现再怎么粗鄙,也会于不经意的一些小动作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比如眼下,沈烨觉得她有点像经典老上海广告画里走出的时髦摩登女郎。 “你的口水要流出来了。”方颂祺轻嗤。她早从窗户玻璃的镜面发射上看到他了。 沈烨往里走,落落大方:“不知道我看你入迷的样子,和你盯着我不动的样子,是不是一样的。” “不可能一样。我没你猥锁。” “你讲真的?我真的让你感到猥锁?” 方颂祺自然是诬蔑他,他却一脸认真,好像这是一个天要塌下来般的严重问题。 她将心里的好奇已久问出口:“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是乖宝宝?标准的三好学生?” “不是。”沈烨否认,往后靠坐上旁边一个工位的办公桌,笑,“我从来没有入选过三好学生。” 呵,还皮了一下。方颂祺翻白眼,长长吸一口烟。 沈烨微有不适地稍避开,提醒她:“你忘记办公室里不让吸烟么?” “没忘啊。”方颂祺哂,“就是因为不让,我才特意在这里抽。” 沈烨眉头微松,露了几分欣慰的笑意。他早察觉,她根本没有表面上那般离经叛道,其实也很会照顾别人的感受,否则她白天也该在办公室里不管不顾地抽,而不是克制住了,等到晚上再来发泄。 他的笑让方颂祺浑身难受:“你在打我什么坏主意?” 沈烨:“在想一会儿送你回家。” “呵,守株待兔我?”方颂祺冷笑,“我是不是说过再纠缠我,我告你*?” “别误会。”沈烨边说着,走到自己的工位上,拿起手机,解释,“我到家之后,发现自己手机不见了,一路找过来的。原来落办公室里了。” ——还是有点不自在,毕竟是强行为自己找理由辩解,这是季老幺教授给他的诀窍。 而这哪里逃得过方颂祺的法眼? 一哂,她没理会他,掐灭烟头,拎上包,自顾自往外走:“你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记得关灯锁门。” 本意是打算借这个空隙甩掉她。 但大厦的电梯只剩一部在运行,楼下又恰好有人在用,等了好一会儿,它才爬上来。 而它爬上来的时候,沈烨也从办公室过来的,正好和她一起进电梯。 马勒戈壁。方颂祺暗骂。 沈烨又问了一遍:“我送你吧。时间不早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他揣度过,她极可能翻着白眼又说诸如“和你在一起更不安全”的话。 然,没有。 她好像很累,用右手揽在她自己左手的小臂上,身体倚着轿厢,头微微歪向一侧的夹角间,闭阖眸子。 不知谁恶作剧,似乎把电梯的每个楼层都摁了一遍,以致于电梯在每一层都停一下,但外面并没有其他人进来打扰他们二人的安静。 沈烨还有点感谢这个恶作剧,因为拉长了他和方颂祺在这一方轿厢的有限空间内的单独相处。 他不确定,她现在愿意稍微理会他,是不是表示她不生他的气了。 斟酌着,即便清楚她不爱听,他还是道:“无论是我妈,还是我外公,如果给你造成困扰,我都非常抱歉。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你确定不会再发生?”方颂祺哂意浓浓。 她这一反问,沈烨还真无法轻易做出百分之百的承诺。 方颂祺又建议:“要不你把你家里的亲戚都跟我预先报备一遍,下次要又有人找,我能应付得得心应手些。” 蕴含期间的嘲弄,沈烨不是听不出来,无奈又无话可说。 方颂祺却好似真要他报备:“这回是你妈,下回是不是就你爸了?然后再你姑姑?来,那就先说一说你爸和你姑姑。” 她此时已睁开眼,表面看似随意,实则双手竖起,甚至心理有点紧张。 她不能任凭蔺时年掌控,所以她必须开始打探有关蔺时年的事情。而沈烨,是个首选对象。 沈烨的眸底掠过一丝黯淡。 方颂祺一瞬不眨地盯着他,自然没有错过。她以为他的这丝黯淡,仅仅因为他父亲的死——毕竟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知晓他父亲已故。 黯淡只是一瞬间,沈烨旋即抿出淡笑:“不用担心,我爸和我姑姑都不可能来找你。他们已经去世了。” “去世……?”方颂祺蹙眉,一时之间未掩饰自己的意外。 蔺时年的老婆,原来已经死了……? 061、凭实力单身 “嗯,去世了。”沈烨重复给她听。 方颂祺这才真正理解,蔺时年说他老婆不会找来这里,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她也才明白过来,明知他老婆的亲戚在,他为何还敢有恃无恐养狐狸精。踏马地死了老婆的鳏夫在外面怎么找女人都名正言顺! 不知道他老婆是什么时候死的。方颂祺现在反而不容易牵引话题了。 但无论他老婆什么时候死的,他出轨与否,就老狗比那种能干得出来包女学生的事情,渣渣的属性已板上钉钉,不可争辩,无法洗白。 压敛思绪,她忖了一忖,用上欷歔的语气:“难怪见过几次你姑父,却从来没见过你姑姑和他一起。” “我姑父他挺不容易的,我姑姑过世三年,他一个人带着孩子,现在也还没有另外成家。你之前凭借片面的印象将我姑父归类为‘玩年轻小姑娘的中年油腻老男人’,其实很不对。” 哟嚯,不错,他主动给说了沈家阿姨死掉的时间。 至于其他话,在方颂祺听来又是为蔺时年的辩护。她内心哂笑阵阵,愈发同情沈烨,一点也不了解真实的蔺时年,完全被蔺时年虚假的外表所欺骗。 “这么说起来,你姑父还是个痴情种喽?和你姑姑的感情好到即便你姑姑死了也要为你姑姑守节?”啧啧,瞧瞧老狗比卖的人设哟~!恶,她简直想吐! 沈烨隐约察觉方颂祺话中的嘲讽,并且由此又一次让他觉得她有针对之意,倒只当作是她一向话语刻薄所致。 电梯于此时抵达地下停车场的楼层,结束两人独处的短暂时间。 沈烨极为绅士地邦忙摁住电梯门,满是护着她的意味。 方颂祺压根不在意,目不斜视自行往外走。 沈烨跟在她身后,指了方向:“我的车在那边。” 话刚落,就见方颂祺掏出车钥匙,“嘀”地遥遥给她的车开了锁。 沈烨一下子窘迫。献殷勤之前,没调查清楚,原来她现在自己开车了。 方颂祺更加用力地哒哒哒踩着高跟坐进驾驶座,忽然后知后觉了蔺狗比的小心机——他不是心血来潮阔绰地只为送她车而送她车,也是为了断绝他侄子接送她的机会吧? 自车窗斜睨出去一眼,方颂祺启动车子,呼啦掠过沈烨开出去。 结果刚驶出停车场,车子莫名其妙熄火。 方颂祺重启多次,却是无果,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靠!不是吧?要不要这样?!这才开第二天就罢工了?! 不就昨天撞了一下车头,她没拿去修理而已,早上不是还开得好好的吗?! “出什么事了?”车窗来传出来自沈烨的关心。 方颂祺继续尝试启动车子,不予理会。 “车子坏了吗?”先前沈烨还是坐在他自己的车里隔着距离询问她的,这会儿沈烨已经从他的那辆车里下来,来到她的车旁,“我让我的司机邦你看一下?” 方颂祺烦躁地踹一脚,重重砸方向盘,绷着脸一声不吭从车上下来。 沈烨自行解读出她这是接受邦助的意思,笑着把司机找过来。 留意到她的车头有凹陷,沈烨皱眉:“怎么给撞了?怎么撞的?你应该是这两天才开始自己开车的吧?” “你就那么喜欢管我的事?”方颂祺凶巴巴横。 “我喜欢的不是管你的事,我喜欢的是你。”沈烨眼神纯挚。 没想到他居然表白上了,方颂祺吊梢眼挑起:“跟谁学的信口情话了?季老幺?” 还真不是。沈烨摇摇头:“我这是实话,不是情话。” 嘁。方颂祺嗤之以鼻。 那边司机很快检查完毕方颂祺的车子,来回话:“表少爷,这辆车暂时开不了,得送修理厂。” 方颂祺内心无数草泥马。老狗比送的什么破车?!亏他还是个大老板! “你车留这儿吧。”沈烨轻笑,“注定今晚还是得由我送你。” 方颂祺并不认为是“注定”,她完全还可以自己打车。 不过她选择上了沈烨的车:“去放映厅。” 沈烨怔忡。 “怎么?不是你自己说今晚兑现承诺?”方颂祺瞍他。 她的思维从来这么跳脱,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她的“出尔反尔”了,他不该奇怪。沈烨重新笑开:“嗯,是我说的。” 车子开到地铁站外面,两人便下车。虽然跟着他来过一趟,但方颂祺并不记得路,依旧由沈烨带路。 之所以挑在今天约她来这里,是因为老电影放映厅每周会休息一天,今天便是恰好休息的那一天,也就不会发生需要把这里原本的观影者清场的尴尬。 来的路上,沈烨也已打电话找工作人员做准备。 时间匆忙了点,倒也不耽误,终归只是把放映厅内的各种设备预备起来。 是故进去的时候放映厅内正亮堂堂,亮堂堂之下空无一人,静悄悄的,仅余机器轻微的有规律的运转,遭到方颂祺高跟鞋鞋跟与地面的摩擦所发之声的破坏。 光线足够充足,这会儿方颂祺也比上回把这里看得更清楚,座位与座位之间的间隔比普通的电影院要距离开些。 沈烨指向靠中间的一处位置:“你一会儿坐那里,那里的观影角度是最佳的。” 方颂祺望过去,看到旁边的座位被用一块木板搭出来桌子,桌上准备好了爆米花、饮料等零嘴。 哟嚯。 虽然这些在身为社会人的方颂祺眼中是小把戏,但她还是问:“你确定你以前没有追女孩子的经验?” “这是我向季老幺请教后,季老幺给我的提醒。”是坦诚,也是又一次把锅甩季存希身、上。 但沈烨下一句就提醒:“这些垃圾食品,少吃比较好。” “那你就别为了讨好我准备出来啊。”一碰上疑似说教的话,方颂祺必然没好口气。 沈烨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可他没办法什么都不说。 说完之后她并不听,那他也就只能……暂且随她不听,让她继续高高兴兴看个电影。 未再多言,沈烨让她先去选电影。 “你请我来看的,难道不是你选?”方颂祺的乐趣之一就是利用这个逗他,自然没放过机会。 沈烨摸了摸鼻子:“我对这个类型的电影不了解,还是你选,以免不对你胃口。” “那你这里有库存吗?” “没有……” 其实季老幺兴冲冲要把珍藏多年的精选建议给他,沈烨果断拒绝了。 咳,不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而是他觉得季老幺的品味一定不怎样…… 沈烨附带解释:“放映厅里播放的所有老电影,都不是盗版,是我朋友买来的正版胶片。” 这点,方颂祺上回就留意到,那种传统胶片机运转的独特声音。 沈烨的重点落在后半句话:“你要看的电影,我们还是用现在的数字放映,你等下去电脑上找到自己想看影片的资源就可以了。” 方颂祺才懒得自己动手,随口就报了个片名给他:“你去搜。” 说罢兀自行往贵宾座落座,脱掉高跟鞋,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地好整以暇。 可惜,她嫌麻烦,要不就跟去看看他搜这些有颜色的片子时,是不是仍旧一本正经。 不多时,放映厅的灯熄灭,陷入黑暗后两三秒,一束放射状的光打出来,前方的大屏幕亮起。 杜比环绕音效就是不一样,非常带劲。 方颂祺倒没集中注意力,东张西望找寻沈烨的踪影。拜托,她的乐趣就在于要拉他一起看,他要不在,多没意思? 四处不见人,方颂祺便起身离开座位去找,很快在播放室里发现沈烨。 正戴着耳机,在电脑上做他自己的事儿,修图呢。 草!毋庸置疑,他凭实力单身到现在!方颂祺猛翻白眼,走到他身后,摘下他的耳机。 专注中的沈烨吓了一大跳,转身见是她,下意识从小窗口往放映厅里望:“怎么了?影片出什么问题了么?” 大屏幕上大张大和的画面让他一秒钟内收回视线。 方颂祺瞟见他耳根发红,更加不想放过他,即刻拉起往外走:“出去陪我看。” “你看就好,我还是不去讨你嫌了。”沈烨婉拒。 方颂祺手不松,脚步不停:“你不是我的追求者?你见过哪个男人约女人出去看电影,把女人单独丢电影院里?” “你清楚,这和正常情况下男人约女人出去看电影的情况并不一样。”沈烨好气又好笑。 “在我这里,这就是正常情况。”方颂祺理直气壮。 沈烨心里确实是抗拒的,可手上又不好直接搡开她,半推半就间便被她带入席间。 刚坐下,他就站起:“我真的不看了,我对这个类型的电影不感兴趣。” 刚站起,他就被她按回去。 “不看的话就从我的追求者名单里Get-out!”方颂祺威胁。 沈烨没动了。 倒不是被她吓唬到,而是……她为了防止他再起来,屈起一只脚压到他的膝盖上来,两只手一左一右分别按到他的两肩,整个身体朝他前倾过来。 所幸很快,方颂祺便起来,坐入旁侧的位子里。 昏暗中,沈烨觉得有点热。 而这,仅仅只是煎熬的开始。 他低垂视线,避免去看画面,方颂祺偏要和他交流,一会儿评价女主角“唔,乃子不够汹涌,那男的一只手掌就握住了”,一会儿评价男主角“唔,*比我想象中的要小欸”,一会儿与他分享,男女主主角的姿势角度不太好,要是怎样怎样绝对能更爽。 “……”沈烨完全无话可接。 耳朵里还不断涌入叫人难为情的声响。 不过更叫他分散注意力的是,方颂祺为了防止他捂耳朵而全程紧握住他的手。 “喂,”冷不丁她趴到他耳边,气息萦绕着她,问,“你有感觉吗?” “……”这个问题,沈烨还是选择不回答。 她的下一句话尺度更大:“要不要现在和我打一炮?” 沈烨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抵住嘴,干干咳了咳:“翁翠花,不要开这种玩笑。” “谁说我在开玩笑?”方颂祺的手指如猫爪子一般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挠,靠他更近,“我说真的,我现在很有感觉。这里的气氛也很好。你又正好是我没尝试过的类型。” 先前任由她握着,这会儿沈烨没办法了,轻轻拨开她的手,同时也让自己离她远点:“我去洗手间,你自己先看着。” 他说这话纯粹是为了转移话题,也找借口离席。 入了方颂祺的耳朵是另外一层意思,反手再扣住他的手:“我能邦你解决,你何必去厕所自己撸?” 话音尚未落下,她已从她自己的座位翻到他这边,坐到他的退上,勾住他的脖子就吻上来:“让姐姐我给你开荤。” 沈烨急急偏开脸:“翁翠花你起来!” 方颂祺的唇因此落到他的耳朵上,便顺势咬他的耳朵。 沈烨一个战栗,没再对她客气,用力推开她。 也是因为后面紧挨的就是前一个座位的椅背,方颂祺才不至于摔倒。 沈烨其实也第一时间扣住她的两肩,稳住她的身形。 方颂祺乜眼,哂笑:“装什么正经,你的老二可比你的嘴诚实。追我不就是想上我吗?现在给你机会你胆怂?这会儿还谷欠擒故众就没意思了,你如果直接和我做,我还高看你两分。” 沈烨未语,静静凝注她,数十秒后才开口:“小方,” 他没再称呼她为“翁翠花”,遂显得口吻非常认真甚至是郑重的:“我喜欢你,我对你也确实有着男人对女人的谷欠望,很希望能和你有进一步的发展,但应该是建立在你渐渐也对我有感觉、渐渐喜欢上我的基础上。” 她仍坐在他的腿上,大屏幕的光是越过她的肩线落下来阴影到他的脸上的。即便光线昏暗,他眼睛的清澈也未被遮掩,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倒映她的面庞。 方颂祺冷着脸:“你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和我柏拉图式精神交流,不是真枪实弹实践一番,没准实践过后,感觉对了,我就是你女朋友了。” “或许吧。”沈烨眼波流转,眸底有笑意,“但我更想,我们之间的第一次,是身体与精神皆契合。” 哧,他在开玩笑吗?如果说在此之前方颂祺将他判定为高中生级别,这会儿觉得可以直接把他降到小学生的队伍里。或许连现在的小学生都比他成熟。 她要是也和他一样的追求,她恐怕早就去当尼姑了吧?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方颂祺重新勾住他的脖子,“你现在要不要和我做?” 沈烨并没有犹豫:“起来吧,如果是对我的试探,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在装正经,没有在谷欠擒故纵。如果不是对我的试探,我只能说,很荣幸,你对我的身体感兴趣。” “活该一辈子单身。”方颂祺冷笑,站起身,往外走。 见状,沈烨也来不及去洗手间了,急匆匆追在她身后:“你等等!我送你回去!” 方颂祺都是不慎被台阶绊了一下,及时扶住手边的椅座没摔倒。 沈烨去把放映厅的灯打开,再继续跟上她的步子。 方颂祺走出门之后,又返回来:“洗手间在哪里?” “这边。”沈烨笑着指了个方向,给她带路,顺便自己也去解决一下。 又担心她趁他上洗手间的功夫不打招呼走人,所以没耽误太久,很快出来,等在女洗手间外面。 迟迟不见她出来,他又唤了她几声,没得到应答,他以为自己的揣测没错,她确实已经离开。 回厅里去善后的时候,意外发现她坐在全场最中间的位置,正吞云吐雾地抽着烟。 唇角泛出弧度,沈烨不打扰她,去播放室把设备关闭,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待他再出来,看到她已抽完烟,孤零零坐在那儿,身体往前倾,双手交叠放在前座的椅背上,下巴枕于手臂,盯着此时已空无一物的大屏幕出神。 沈烨便也不出声,轻轻走过去,坐到她左手边的位置,打算安安静静等她发完呆再走。 忽听方颂祺问:“你爸爸妈妈感情好吗?” “很好。”很多时候她的提问都莫名其妙,沈烨已习惯,并且也习惯了不探究原因,能回答的尽量回答她,自行将此当作她了解他的一种方式。 “真的很好?” 她的反问带着明显质疑的意味,沈烨不免奇怪:“他们感情确实很好。怎么了么?” 方颂祺偏过头来,依旧枕着手臂,静默注视他。 她在撞见方婕出轨前,也以为方婕和老许的感情好得磐石无转移风雨不可摧…… 她觉得他好幸福,至今不知他父亲的背叛。 如果他父亲还活着,是不是如今已经曝光了?他是不是就和小时候的她一样,觉得天崩地裂? 凭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活在家庭和睦的幸福里? 心里有股强烈的恶意,她想告诉他,现在在他面前揭穿他父亲当年是怎么和方婕在画室里滚成一团的!她很想看看到时候他的脸上还怎么挂得住这样的笑容!看看到时候他的眼睛还怎么能像现在这般透彻! “你爸爸他——”像有一只无形的手,遽然扼住她的脖子,让她的声音戛然止住。 方颂祺愣了一下,意识过来,如果她在沈烨面前说这些,冯松仁一定会很快查出她是“J。F.”的女儿。 “我爸爸怎么了?”沈烨紧紧盯住她的表情,疑虑,“你认识我爸爸?” 她的语气确实让他这么觉得。 方颂祺改了口,闲聊似的问:“你爸爸他是干什么的?” “测绘工程师。” “怎么死的?” “车祸,意外。” “你这样假正经,是遗传你爸爸?” “……”又是一个沈烨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 方颂祺注视着他,不说话了。 沈烨则仍在意她先前的语气,遂也注视着她不移目,正斟酌着要再开口,被她抢先了:“那你姑姑呢?你姑姑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她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问题有点冒犯到别人、触及别人的伤心事。 所幸沈烨多少了解她的脾气,且对于父亲和姑姑的死,他每每想起虽依旧难过,但已基本释然,道:“我姑姑运气不好,在米国遇上女、权运动游、行示、威发生的暴、乱,无意被殃及。” 方颂祺猛一愣。她的印象里,这样的暴、乱她记得,沈烨口中说的,是那一次……? “什么时候的暴、乱?”她问。 “新闻里有,四年前。”提及往事,沈烨的语气沉了不少,“我姑姑当时还带着她的女儿,如果不是她拼死相护,两个人都活不成。” 四年前,时间就吻合了……可很快方颂祺又想到一件事,深蹙眉:“你之前在电梯里不是告诉我,你姑姑是三年前死的的?” “是,”沈烨点头,解释,“我姑姑是三年前过世的,她在那次意外里没有马上丧生,昏迷了一年,最后还是……没挺住。” 方颂祺不吭声了。 沈烨倒又多说了两句:“也是因为我姑姑在米国出了意外,我爸去了米国,我们一家人才得知我姑父的存在。” 方颂祺的重点完全落在“我爸去了米国”,心里一阵火就起来了——所以是因为这个,那个姓沈的才莫名其妙重新出现在方婕的生活里、和方婕又联系上了?! “时间很晚了,你可以回家了。”她冷声赶人。 明显察觉到,她的情绪又发生了变化,沈烨对她的费解又添了一肚子。 他没多说什么,如她所愿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今晚睡在这里。” “睡这里……?”沈烨怔住,“为什么要睡这里?” “你管我?”方颂祺语气超级恶劣,“又不会偷这里的东西!” “不是,”沈烨皱眉,她不想说原因,他便不问,关心道,“这里没办法睡人。你如果不想回家,至少到外面住个酒店也好。” “不想浪费那个钱,我觉得这里可以睡,我就是喜欢这里,怎么着?”方颂祺一副赖定椅座里不走了的架势。 她确实不想回半山别墅。太恐怖了。一切谜团和未知皆恐怖。她自知这并非长久之计,她完全是蔺时年的掌中之物,根本跑不掉,但起码先躲掉一晚上再说。反正目前为止她不想面对蔺时年。 沈烨无语又无奈,心思一动,和她打商量:“好,你要留在这里没问题,但这里都是椅子,你到播放室去,那里有桌子,可以当床躺。”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觉得这个主意可行,拎上包,直接用行动证明她的赞同。 “你等等,我邦你收拾收拾。”沈烨迈开大步跟上去,整理掉原本放在桌上的一些杂物。 但他又担心:“这里没被子,你会着凉的。” 方颂祺翻白眼。她都没嫌热,哪来的着凉? 沈烨则又想到了什么,从肩上放下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外套,塞给方颂祺:“你拿着,如果半夜觉得冷,可以捂上。” 便是早上她趴在办公桌上瞌睡时,他给她披的那一件。 方颂祺嫌烦,为了让他赶紧走人,收下了:“好了好了!你可以滚蛋了!” 沈烨仍不放心:“你确定要——” “你有完没完?!”方颂祺怒目圆瞪,表情间露一丝厌恶。 沈烨抿紧唇,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又传出方颂祺的声儿:“不要告诉别人我今晚睡这里。” “别人?”沈烨能想到的是他们之间有直接交集的人,“你指杏夏和报社里的同事?” “还有你家人。”方颂祺抱臂,下巴微扬,“比如你家人关心你的去处,打电话问你人在哪里,我拜托你别把我给抖出来。我不想你家人觉得我勾搭得你三更半夜不回家,回头又来找我。” “我明白。”沈烨深感抱歉。他其实也留了个心眼,所以刚刚让司机在地铁站停车,没让司机跟着。 “好了,彻底没你的事了。”方颂祺嘭地关上门。 门带起的风,好似代表她扇了他一耳光似的。沈烨摸了摸,绕出来,走回厅里。 手机里正好进来一通电话。 看到屏幕上的显示,沈烨微愣,奇怪接起:“姑父。怎么了?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有急事?” “打扰你休息了?” “没,”沈烨摇头,“我还没睡。” “我也没多着急的事,有点你姑姑出国前的东西,想麻烦你邦忙找一找。” “这样啊,”沈烨凝眉,迟疑,“明天行吗?今天有点不方便。我人还和季老幺呆一起。” 听筒那头沉默了两秒,才应:“可以。” “晚安,姑父。”沈烨挂了电话,张望空荡荡的放映厅,再回头看了眼播放厅,心思有所兜转,很快下了个决定。 062、集邮爱好者 播放室内,方颂祺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躺在桌面上翻了几翻,还是无聊地忍不住把手机拿出来。 在坐上沈烨的车来这里的时候,她就把手机关机了,为的防止魏必来电话询问她的去处、催促她去半山别墅。 别怀疑,沈烨离开前她的交待,真正的原因也不是担心冯家的人找她麻烦,而防止蔺时年找不到她人从沈烨这里旁敲侧击。 手机开了机,短信提醒她关机期间几通来自魏必的来电。 方颂祺不予理会,刷了会儿微博,又觉得没劲,便打开SUKI的邮箱。 月见竟然还在坚持每天给她发一封邮件。 无聊也是无聊,方颂祺便一封封浏览。前几封的内容仍和以往差不多,谈谈对她过去一些文章的理解。 然后有一封,是询问她为什么要把社交账号注销。当日她的那条有感而发,明明只存活了约莫一分钟,他竟然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了,通过邮件邦她做了记录。 她注意到他发邮件的时间很固定,似乎提前写好内容,设置了定时发送。 而昨晚的那封邮件非常不一样,不仅发得迟,推迟到了夜里十一点多,而且内容也变了,变成只剩一句话:“很荣幸,能认识你。” 怎么看怎么像道别。所以因为长期得不到她的回应,终于决定中断邮件喽? 方颂祺从邮件退出到首页,确认了一下,今天的邮件的确还没有发过来。 看来是放弃了…… 其实在预料之中,但方颂祺仍不觉有些失望。 失望也不过两三秒,她便将这种烦人的情绪甩开。 正要关掉邮箱,一封新邮件将将进来。 月见发来的。 方颂祺点开。 内容比昨天的还要简单,四个字:“晚安,好梦。” 嗯……?这比之前进一步让方颂祺感觉月见是真实生活在她身边的老朋友(第049章)。 嘶……有点意思…… 邮件全看完了,方颂祺继续无聊,便找了个游戏出来打,打着打着渐渐困倦,总算睡过去。 睡得特别不舒、服的一晚上,因为平生第一次睡桌面,又窄又硬,怎么也比不上床。 却也是睡得很舒、服的一晚上,因为好似摆脱了蔺时年的牢笼,离开了蔺时年的监控。 睡了不知多久,她被尿憋醒,急匆匆离开播放室往厕所跑。 出去的时候总感觉哪里隐隐不对,直至即将进女洗手间,方颂祺才想到,为什么一路的灯都是亮着的?难道沈烨离开前没有关?! 这时,耳朵里捕捉到男厕所里的冲水声。 方颂祺心一提,最后的几分惺忪睡意完全被吓醒,迅速抓起墙角里的一拖把,握在手里埋伏在男厕所门口——妈的!她最得心应手的防狼电击棒还在播放室的包里! 数秒后,一道黑影从里面飄出来。 方颂祺果断朝对方挥出去拖把:“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对方倒没还手,只抬起手护住自己的脑袋:“停手!是我!” 嗓音熟悉,方颂祺第一时间分辨出是沈烨。 “你干嘛还在这里?!” 问完,未及沈烨回答,方颂祺又自行有了答案:“你没回去?” 沈烨也不正面回答,侧手翻看臂膀上被她用拖把打过的部位,笑得无奈:“你下手够狠的……” “谁让你先吓我的?”方颂祺生气地把拖把丢地上,“我的尿都被你吓得给憋回去了!” “……”率真直白得沈烨无法接话,满口道歉,“对不住,我是受你的启发,也想尝试在这里睡觉是什么感觉。” 旋即指着女洗手间的门,建议:“要不,你还是先进去上厕所?” 方颂祺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女厕所里跑——说是把尿给吓回去了,这会儿还是又出来了。 放完水,舒坦得她精神抖擞,原路返回放映厅,看到沈烨在最前面一排椅座和大屏幕之间的空地上铺了报纸,躺在上面睡,顿时认为自己被他给阴了:“行啊你!和我说这里不能睡,把我劝到播放室里头缩手缩脚的窄桌子!你自己在这外面可以随便满地打滚!” 沈烨:“……”是这样吗?所以在她看来睡地上比睡桌子强? 方颂祺立马提出叫唤位置:“我要在这里睡!” “我之前也没发现这里有一摞旧报纸。”沈烨先解释,而后提醒,“报纸上有灰,而且霉味很重。” “灰和霉味儿不是应该差不多被你给蹭走了?”说话间,方颂祺脱掉了鞋踩上来,踢了踢他,双手叉腰女老大,“快走快走,这里现在是我的地盘。” 沈烨瞥了眼她白白净净却又因常年穿高跟而略微变形的脚趾头,很快别开眼,却已感觉到耳根有些发烫,心里非常鄙视自己。并不是没见过女人的脚,他从不曾有过反应,而对方颂祺,刚开始认识她时,他对她的触碰也完全不如现在敏感…… 遂她的愿,沈烨起身,把位置让出来。 方颂祺想起什么,又从报纸上爬起来,往播放室跑,不瞬重新出来,手里多了外套和她的包。 沈烨把自己的双肩包也贡献出来给她:“给你当枕头。” 他先前就是这么睡的。 方颂祺先试枕,觉得可行,才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那就留下来我用着吧。” 像极了养尊处优的皇太后。 沈烨忍不住想笑,没当着她的面,走去播放室。 桌子之于方颂祺就太窄了,何况比她高大的沈烨? 沈烨倒也没打算真的睡桌子,干脆取出电脑,趁着这会儿重新有精神头,继续之前弄之前没修完的图。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方颂祺的生物钟又给乱了,根本没再平时该上班的点儿起来,是沈烨叫醒了她。 弄得她一下来了起床气:“你烦不烦啊?!” “要不今天你就请假?”沈烨好心建议。他觉得既然状态不佳,就不要勉强自己。 却惹得方颂祺愈发不爽:“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上班只是为了玩玩和泡妞,根本不在意那点杯水车薪的工资?” “我上班不是为了玩和泡妞。我也很在意我的工资。”沈烨为自己辩解。虽然,有点无力。 方颂祺回之以冷笑,从地上爬起来。 沈烨无奈,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你用。我刚刚出去便利店买的。” 是一次性洗漱用品,还有洗面奶,明显是因为留意到她昨夜无法卸妆的困窘。 方颂祺毫不客气接过,凶巴巴:“知道附近有便利店你昨晚怎么没想到去邦我买?!” 害她带妆睡了一夜!马勒戈壁! 她这态度,也就是沈烨脾气好,才没和她计较。 条件有限,方颂祺洗漱完后,只用包里随身携带的眉笔和口红简单处理今天的门面。 沈烨昨晚用季老幺打发走了司机,今天早上便也由季老幺来接他们两人。 季存希昨晚夜班,上到很迟,但为了能及时了解好朋友的感情进展,牺牲睡懒觉的时间也高兴得飞起~!当然,要不是沈烨又跟他玩过河拆桥这一招,夜里关掉手机,他早第一时间跟进进度了! 碍于沈烨的警告,季存希就不当着方颂祺的面问他,先憋着。 方颂祺则早注意到前头两个男人相互之间的挤眉弄眼,打破车厢的沉闷,问季存希:“你是冯火华的泡妞顾问?” 沈烨偷偷踩了季存希一脚,示意他可以不用回答方颂祺。 季存希非常喜欢“泡妞顾问”这个头衔了,选择把和沈烨的友谊暂且放一边,接了她的话:“是啊!可不就是我!Cao碎了我的心!” “怎样?昨天晚上你们是不是度过了愉快的时光?”他又是一通挤眉弄眼,通过后视镜看方颂祺,笑意暧昧。 方颂祺一只手倚在车窗上支着下巴:“我只是想说,你这个顾问也太三流了。你自己也是用这些招数找女朋友的?” 季存希的脸面差点挂不住:“小方同志段位很高啊~” “一般般吧。大概也就交往过十来个男朋友。”方颂祺掰开手指,细数,“中国的,韩国的,日本的,米国的,德国的,英国的,……” “你是男票集邮爱好者么?”季存希挑眉,非常懂行的样子。 “嗯哼。”方颂祺点头。她这集的是国家,当初去米国当交换生,光学校里就有很多从各个国家来的其他留学生,她就给自己找了这么个乐子,计划在交换生结束时,争取把每个国家的小哥哥都打卡。 季存希多少有些小激动:“我以前也有过这种想法,小目标,就想先集齐十二星座和十二生肖。” “什么进度了?”方颂祺问。 “十二星座满了。”起码在数量上与她不相上下,季存希倍有面儿,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十二生肖有困难啊,太大的阿姨我下不去嘴,太小的小妹妹我那是犯罪。” “专心点开车。”沈烨在这个时候提醒季存希。 季存希恍然自己和方颂祺聊太嗨把他给冷落了,重点是,他和方颂祺聊的话题…… 啧啧,沈公子吃醋了咯~! 他止了话,方颂祺却未止,和季存希细说起她观察来的各国小哥哥的尺寸问题。 呃……那个……季存希觉得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可没敢再当着沈烨的面搭方颂祺的腔。 从老电影放映厅到DK的大厦,距离没有很远。 因为沈烨要买早餐,也为了季存希自己方便,车没开进停车场,大厦门口就开边停了。 下车的时候沈烨问方颂祺要吃什么,方颂祺随口报了两样东西,先进公司。 沈烨也要走,被季存希叫住:“欸欸欸!等等等等!” “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虽然只剩他们俩了,季存希还是压低了声儿,“你昨儿夜里和小方同志——” “你脑子里想的那些有颜色的画面,都没有发生。”沈烨学方颂祺翻白眼。 “呸呸呸!我又不是总那么肤浅。”季存希不满,“我想问的不是你们身体的交流深度,是思想的交流深度~” “思想的交流深度,就不在你所能理解的范围内了。”沈烨戏谑。 季存希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很不想扫他的兴儿,但又不得不再次提醒:“我觉得,你这回填的是口无底洞。” 沈烨从车窗伸进来手掌,盖到他的脸上推他一把:“你还是快回去补觉吧。” “我说真的~”季存希捋开他的手,“头一回我不是告诉你,小方同志眼睛太深。最近越接触,我越确定,她的心更深。倒不是已经有人了,多半还空着,但不是空着,别人就进得去。你这一颗颗小石头落下去,全竹篮打水。” 竹篮打水恐怕还是比较好的结果。他是真担心沈烨这么张白纸因此受了伤。 沈烨觉得方颂祺对季老幺的评价是正确的:“你这个‘泡妞顾问’太三流了。” ——他虽然不曾和女人谈过恋爱,但大部分感情是互通的,他也一向细腻,季老幺从方颂祺身、上看出的东西,他自己也能察觉。 ………… 大厦里,方颂祺等了很久的电梯,总算得以随一窝蜂人一并乘上。 电梯门快关的时候,看到杏夏急匆匆地跑来,边跑边挥手,方颂祺伸手邦忙按住了电梯门,让杏夏顺利上来。 “谢谢你,阿祺。”杏夏Chuan着气,打量方颂祺,狐疑,“你怎么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昨天没回家吗?” 电梯里有几个八卦属性的人不由向方颂祺投去目光。 杏夏才意识到这话可能会让人误解,没再问。 方颂祺态度无所谓道:“嗯,没回家,和别人一起住外面了。” 说的人不尴尬,杏夏作为问的人反而尴尬,待两人抵达楼层下了电梯,就向方颂祺道歉。 “没关系。”方颂祺淡漠。 “怎么了?”杏夏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方颂祺的心情兴许不佳。不过其实方颂祺一年到头并没有多少次心情是好的。 “没什么。”方颂祺率先进办公室。 杏夏看了眼她的背影,回自己工位。 不多时,沈烨也来了。 杏夏起身要去找他,正听见与沈烨偏巧一块进门的程全问沈烨怎么和昨天穿一样的衣服。 杏夏顿住,仔细一瞅,果然如程全所言。 “我有好几套一样的衣服。”沈烨解释。 杏夏看得清楚,他的衣服上分明还留着昨天她邦他装好茶回来递还杯子里时不小心滴溅出来茶水的痕迹。 她不由转向方颂祺的位置,目光闪烁,轻咬唇。 ………… 沈烨未在方颂祺的工位前停留,只是经过的时候顺手把早餐放到她的桌面上。 方颂祺也懒得再看沈烨,拿过直接吃,专注投入今日的工作。 中午前项目组有个小会议,是就昨天APP上线后的情况做个小总结。 方颂祺昨晚加班的时候正好发现报社公众号上一篇文章的内容出现的常识性错误,指了出来:“苏尔成没有高楼,夜晚的灯火从远处看是齐整的,不是错落。” 公众号是杏夏负责的,听言皱眉:“错了吗?那我一会儿再去确认一遍。” “你是不信任我?”方颂祺皱眉。 “不是。”杏夏忙摇头,“我就是觉得再仔细一点。” 方颂祺不爽:“我敢提出来,就是已经确定无误了的,你不需要再确认。” “那阿祺你把你确认的书面依据发给我。” “没有书面依据。”方颂祺轻飘飘。 “那——” “她去过阿曼的苏尔城,她对那儿的情况很了解。”插话的人是沈烨,打断了杏夏,替方颂祺解释。 杏夏一瞬被堵了话,脸上有点火辣辣,虽然没有刻意和方颂祺争对错,但这一刻比起她自己私下里去默默修改正错误,就像被当众打了一耳光。 同时也意外,方颂祺原来去过阿曼,住在一起两年都没有听方颂祺提过,而沈烨却知道……? 方颂祺比杏夏更意外,意外的也是沈烨为何知情? 杏夏在这时又提出:“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种问题,我们文章的主题并不是介绍马斯喀特的风俗人情,苏尔城齐灯不齐灯,不重要,我回头干脆把这句话删掉。” “呵,不重要?”方颂祺直接冷笑出声,“连一个地方的基本常识都能搞错,报道出的新闻不会遭到人的质疑?” 杏夏也是一时不服气为了挽尊才冲动出口,这会儿脸憋红,眼眶更是红了。 这种问题本就不该放在桌面上谈论这么久,Amanda把正题掰了回去,杏夏的师傅也一锤定音让杏夏把文章撤下,事情暂且就这么揭过去了。 会议赶在中午午休的时候结束,不耽误大家休息。 方颂祺一出会议室便将沈烨叫住:“解释一下!” 她觉得她会疯!已经有一个蔺时年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现在又来一个沈烨也冒出这方面的苗头……?!! “解释什么?”沈烨目露困惑,“你指我说你去过阿曼?” “不然呢?” “那个啊,”沈烨轻笑,低声,“我只是不想让杏夏再和你继续争执下去,所以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方颂祺蹙眉。 “所以我是歪打正着了么?”沈烨问,涤净尘埃般的眸子里光华淡淡。 他的眼睛一点儿也不像在骗人。 方颂祺将信将疑。 沈烨那边有前辈在喊她,没和她多聊,挥挥手先去忙了。 方颂祺沉吟着多站了两秒,也朝另一个方向继续自己的脚步。 须臾,她停了下来,因为她想到,她只在一个地方讲述自己的足迹曾经涉及哪些国家。 ………… 沈烨唇边有轻弧,脑子里浮现的是SUKI其中一篇文章的片段—— “山上下来的时候夜幕渐浓,等上了高速,城里的灯光已经把苏尔小城镶嵌得像星盘一样完整了。妈妈提醒得及时,我得以窥见了这个没有高楼的小城,在华灯初上的时分,没有灯光的错落,却有着跟海岸线一样舒展密布的光阵,节奏平缓得一如城里四点准时多起来的车流、沙滩上足球比赛,还有按照季候款款而来的绿海龟、被海浪推上沙来的夜光藻跟小粉螺。” 她对每一个地方的描写,都让他心生向往,并用这三年的时间,一一踏足。 ………… 回到办公室,方颂祺看到杏夏难得没有按时按点去吃放,还留在工位上,对着电脑改东西。 平时她留在办公室,杏夏总会主动提出邦她带饭,方颂祺便也拐过去问了她:“想吃什么?” “不用了……我不饿……”杏夏没抬头,反而把头往下低。 很快方颂祺看到有眼泪滴都杏夏深色的裤子上,禁不住拧眉:“有必要这样吗?” 杏夏迅速擦眼泪:“不是,阿祺,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懊恼自己一开始为什么没认真,犯了这种错误……” “我没误会什么。”再多的话,方颂祺也懒得说了,克制住暴脾气离开办公室眼不见为净,否则一会儿她会忍不住劈头盖脸骂到杏夏越哭越惨! 照例,她自个人猫了块地方,吃饭、饭后烟,到点儿了回办公室,继续下午的工作。 Amanda中途过来把文件夹甩给她:“去去去,项目顾问要看我们APP上线后的情况汇报,你给送上去。” “项目顾问?”方颂祺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就是那位蔺先生,世华联总会的鎏城分会会长~!” 方颂祺:“……”草他老母! 她心里一万个抗拒!一万个不情愿! 可再抗拒再不情愿又能怎样? Amanda手里目前就带了她一个人,她更没有把自己的工作麻烦给其他不相关同事的习惯,她难道要推还给Amanda让Amanda自己去? 带上文件,她冷着脸慷慨就义。 也因此才得知,蔺时年的办公室处于集中各大高管的办公区域楼层,即便他的顾问身份特殊,不用每天来DK坐班,但DK非常重视他,专门给他留了个独立办公室。 方颂祺一路找上来,叩响办公室的门。 四五秒钟的间隔,门打开,来应的人是魏必。 魏必没用平时对待“方小姐”的态度,而只拿她当普通员工,说了句“请进”,与她交错开,从办公室里出来,带上门。 063、宿命 蔺狗比还是那个蔺狗比,即便换了个场合,也改变不了他的本质属性。 方颂祺昂首挺胸迎视他隐隐闪烁着暗沉火光的眸子,行至大班桌前,客客气气颔首问候:“蔺会长。” 手里递出文件,轻放上去:“这是你要看的昨天‘华文头条’上线后的各项数据总结。” 蔺时年拿起文件。 方颂祺告辞:“蔺会长慢慢看,我先下去工作了。” “等我看完你再走,有问题可以直接沟通。”蔺时年留住了她。 语气一本正经、公事公办。 方颂祺也觉这里终归还在DK里头,他再想处置她也不会太放肆,便继续陪他玩上司和下属的角色扮演游戏。 怎料蔺时年翻阅文件的速度奇慢无比,明明就几组数据和分析结论,五六页的纸而已,他却能在每一页停留好几分钟。 要说他不是故意,鬼都不相信! 方颂祺耐不住性子:“蔺会长,如果没有问题,我下去了。” 蔺时年从纸面上抬眼,看着她:“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您的哪句话?”方颂祺故作费解。 蔺时年漆黑眸子里的光聚集起来:“喜欢和你母亲出轨对象的儿子在一起玩?” 方颂祺轻笑:“您年纪比我大,却总比我还沉不住气。” 这是第二次,她不主动问他,他先和她摊了牌。 “怕你藏在心里,憋坏了。”蔺时年淡淡嘲弄。 “谢谢您的体贴~”方颂祺把惺惺作态演绎得格外浮于表面,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是挺喜欢和他一起玩。虽然他爸和我妈出轨,但和他无关,不妨碍他吸引我。而且,从另一个层面来讲,恰恰因为他爸和我妈关系亲密,我和他更有渊源。不是?” “唔……”她挠了挠下巴,“这可能是宿命吧。他是他爸的儿子,肯定遗传了他爸的一部分特质。我是我妈的女儿,肯定也遗传了我妈的一部分特质。他爸喜欢我妈,那么他现在喜欢我,多有逻辑多合理?” 蔺时年眼里涌上一层沉沉的情绪。 方颂祺笑靥如花,带着丝不怀好意带着丝戏谑:“喂,您就承认您吃您侄子的醋,承认您不够自信,担心我被您侄子拐跑了嘛~” 最后一个尾音往上钩,如同夏日里化了的乃油一般粘腻。 蔺时年唇角抿得紧:“今天还打算睡外面?” “如果我说是,您是不是又要把许敬搬出来要挟我?”方颂祺笑意不改,也依然不达眼底。 蔺时年故意遂她的愿一般:“最迟晚上八点,你要还没有回去,你弟弟就回翁家去呆着。” “您确定您就这么舍得把许敬送去翁家?”即便在质疑,方颂祺也维持虚假的笑容,“这可是我的把柄,您送出去了,以后还能再拿什么要挟我?” 不能总被他压制,她也得给他敲敲警钟。 她的提醒似乎并未对蔺时年造成任何影响,至少没在他的表情间惊起任何涟漪。 果不其然听蔺时年不慌不忙:“这个把柄送出去了,换其他把柄就可以了。” “噢?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其他小辫子可以被您抓的?”方颂祺的笑容开始有点勉强。其实刚刚不仅在给蔺时年敲警钟,也是在试探蔺时年,倒真出来东西了。 “所以你打算有恃无恐地和冯家的人继续深入接触,并不担心被冯松仁知晓你母亲方婕就是‘J。F.’?”蔺时年的嗓音没带多少情绪,毫无表情的脸上,瞳孔同样没有情绪。 寒气刹那间从她的脚底板往上冒,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方颂祺三步并作两步上前,Cao起桌面上摆放的他的职位名牌,狠狠丢向他。 蔺时年蹬着大班椅躲开了。 哐当——! 钢化名牌与后面的墙体重重撞击,弹回来的时候在电脑荧屏上砸出了裂缝,屏幕闪烁两下,灭成漆黑,映出蔺时年的脸,似也龟裂般。 “我现在会被冯家的人盯上难道不是你送我来这里上班的结果吗?!”方颂祺歇斯底里,双手撑在桌子上,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 他真的知道她和“J。F.”的关系!当初带她去画品拍卖会不是巧合! 甚至连她躲着冯松仁也知道!那会儿竟还装模作样假意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去DK上班! 她的手不受控制颤抖,并蔓延至全身:“你踏马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蔺时年站起身,双眸很深,语气则很平淡:“不是什么人,也没想干什么,只要你听我的话,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方颂祺蜷起手指:“你爱我吗?” 发问得突然,且牛头不对马嘴。 蔺时年微不可察一愣,盯住她的眼睛,似在辨别什么,很快眼眸里的一簇微光像落潮时的海水,缓缓褪下,恢复如常。 他没有回答。 方颂祺本也就不需要他不回答。 有病吧?他们之间这种关系哪里来的爱?他要真对她做出感情来,就太可笑了,纯情小男生吗他? 不过金主对金丝雀的掌控谷欠倒可以理解。 她这么问就是排除一下。他手机里的那些她的照片,不是因为情感的原因从她手机里偷的,而应该确实是另外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你很早之前就认识我了。”前天夜里她刚看到那些照片,尚持怀疑态度,这会儿方颂祺直接用了肯定。 当然,也并非百分之百肯定。只是昨天夜里从沈烨口中了解到的那些讯息,与她之前发现的蛛丝马迹相结合,加以判断推出的。 “是在米国认识的吗?”明知多半不会得到答案,方颂祺还是继续问,试图从他的面部表情找到答案。 蔺时年没回答,把文件往桌面一丢:“你可以先回去工作了。记得按时回家。” 她的提问基本在他的预料范围内,毕竟已经知道她偷看到了他手机里的相册。只不过这场对峙本该发生在昨天早上或者昨天晚上,他做好了准备,她却躲起来了。 方颂祺正因“回家”两个字倍感可笑。口误了吧他?哪来的“家”?哪门子的家?老鳏夫! 可她还有一个问题:“那幅《梦中缪斯》的临摹品,是你找人弄出来的?” 既然如今确认他知道“J。F.”和冯家的纠葛,那么极大可能,画是他放在拍卖会上用来吊冯松仁的钩子。 稍加一顿,她吊梢眼眯起,再问:“你见过《梦中缪斯》?或者临摹的人见过《梦中缪斯》?” 那会儿在拍卖会上,她只是通过屏幕见过《梦中缪斯》的临摹之作,以为是别人照着某些刊载物上的《梦中缪斯》的照片仿的。 前天于冯松仁的办公室里,得以比较近距离地细看,她发现画的很多细节十分到位,不是简单地由图片依样画葫芦能做到的地步,肯定曾经亲眼看到甚至观察过。 而《梦中缪斯》这幅画,“J。F.”只公开对外展出过一次。 如果不是在她的个人作品展上见,那就只剩两种可能,第一,蔺时年或者他找来的临摹之人和“J。F.”有私交,有机会细看《梦中缪斯》;第二,蔺时年或者他找来的临摹之人,与《梦中缪斯》的真正去处有关联。 办公室的门在这时从外面叩响。 进来的自然是魏必,提醒蔺时年到点该走了。 蔺时年嗯了声,起身,没有回答方颂祺,掠过她离开办公室。 下楼坐进车子里后,蔺时年像刚打完一场战似的,疲惫地手握成拳轻轻敲击眉宇。 ………… 本来方颂祺在被蔺时年用她和“J。F.”的关系加以威胁时,以为今天和蔺时年的公然对抗,她又一次失败告终。 可最后蔺时年走的样子,让方颂祺察觉自己输归输,也并非没有给蔺时年造成压力。 呵,他这是养虎为患在身边吗? 既然他在尝到她爪子的厉害后,仍旧要继续养她,那么她也就继续挖他的底继续让他见识被她挠的滋味喽! 经过这么一个夜晚两个白天的心态调整,方颂祺把元气恢复得差不多,晚上下班后没再闹,按照蔺时年的要求去半山别墅。 蔺时年当晚并没有回来,方颂祺从管家口中得知,他短途出差到隔壁省参加会议。 嘁,从跨国飞变成跨省飞,原来蔺时年的工作重心从国外转移到国内来,也并不完全是闲的。方颂祺又得到了些许安慰。 隔天是周六,方颂祺却并没得休息,一整天闭关在房间里,埋头苦干赶剩下的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的进度,然后周日去学校参加开题报告的答辩。 九月了,新学期开始了,学校里又多了一大票鲜嫩的尚未脱去高中生稚气的新面孔,且都被刚结束的军训折磨出一层黝黑的皮肤。方颂祺看着心里倍儿爽。 一路往今日答辩所在的教学楼走,到的时候忽然有人叫唤她:“小方同志~!” 对她用这称呼的,只有一种可能。方颂祺循声一凝睛,除了看到招摇冲她直挥手的季老幺,丝毫不意外地也看到了沈烨。 “你又跟踪我?” 季存希跳出来邦沈烨解释:“完全是巧合,我拉他来的!今天我轮休,特意来学校里看看新来了哪些小师妹~!” 沈烨就笑笑,什么也不说。 方颂祺懒得追究,继续自己的步子,听见身后季存希在给加油打气:“小方同志答辩顺利啊!” ——嘁,瞧瞧,这不一下子就暴露他们两个今天出现在此的真正原因?果然还是“跟踪”她。 杏夏已经到了,照例把她身边的位置留给她,然后扭头继续和同班另一个成绩好的同学讨论开题报告推翻了多少次、修改了多少次诸如此类。 方颂祺喝了口矿泉水,在想像她这样临时抱佛脚凑来的开题报告,是不是会被毙? 所幸,最后托季存希的吉言,顺利及格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样的结果,方颂祺已非常满意。 杏夏的成绩毋庸置疑,全班最佳,被各位导师赞为范本。 方颂祺习惯性想问杏夏要不要一起走,看到她还在和几位教授说话,洋溢自信灿烂的笑,便没去打扰她。 术业有专攻,人各有长处,杏夏在学校里的课业成绩确实是值得她自己骄傲的。平时的不自信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不见踪影。 院里其实安排了师生一起就餐,方颂祺找借口不参加。按规定,答辩时会将学生和自己的导师避开。她也想抓紧时间溜走,以免碰上不想碰到的人。 却还是被特意找来的冯仲谋逮到跟前教训:“你的开题报告我刚刚看了一下,存在很多问题,为什么不提前做好发来给我邦你修改?否则你的成绩完全可以评定到A!” 他是真的生气,她是他带过的学生里最不听话的一个,明明资质很好,本科的时候也非常优秀,升了研后,学习态度却大不如前。 “抱歉,没拿到A,给您丢脸了。”方颂祺爱理不理似的,“您应该知道,我在实习,没时间。” “实习和毕业论文,哪个更重要,不要本末倒置了。” 冯仲谋的说教让方颂祺很反感,朝他身后努努嘴:“您还是别浪费时间在我这里了,陈导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那里等你很不容易。” 说完她转身要走人。 陈素轻轻拉住她:“颂祺,冯教授也是为了你好,你就耐心点,多给他点时间,多听他说两句。” “我很忙,赶时间,没闲工夫浪费在这里。你喜欢听,你就代我留下来听。”方颂祺甩开陈素的手。 陈素偏巧就站在楼梯口,突然脚下一滑往后倒。 方颂祺大惊,急急重新反扣住她的手,另外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 而她怎么拉得住陈素?直接被陈素一起带着往阶梯下摔,摔下去前,她强行扭转了自己的身体。 周围的人皆惊呼,赶来救两人都来不及。 方颂祺在头晕目眩中还听见了沈烨和季存希的声音。 事实证明不是她错觉,沈烨的脸很快晃动在她眼前,没办法拉她起来,因为她给陈素当人肉垫子了。 而即便她给陈素当了人肉垫子,陈素也还是出血了。 ………… 一个多小时后,医院。 方颂祺从检查室里出来。 等在外面长凳上的沈烨起身:“这么快?不是应该做个全身检查吗?” “检查个屁。”方颂祺也就手臂和膝盖磕破了皮,何况前些天她不刚做过所谓的全身检查? 沈烨皱眉,伸手想摸摸她额头上的纱布,觉得举止过于轻浮,便又要收回去。 方颂祺主动朝他的方向倾身,用额头碰了一下他的手指,瞧不起他:“是个男人吗?婆婆妈妈的,想摸就摸,不就是我的额头?又不是我的胸。” 她既然这么说了,沈烨也就大大方方,重新自己去摸她的额头。 “陈素怎么样了?”方颂祺问。 “在产房还没出来。” 方颂祺一歪脑袋:“你说我现在过去,会被打死吗?” “不会。”沈烨安抚,“她的预产期本来就这几天,现在是提前生产。” 停顿一下,他又道:“而且,不是还有我?要真有人对你动手,我就邦你挡着。” “胳膊肘往外拐。”方颂祺翻他白眼,“那可是你二舅、二舅妈和没出生的小表弟。” 在冯仲谋和陈素的关系曝光后,关于冯仲谋的八卦就越发在学生间流传,别怀疑大家的能力,他和冯家的关系早有传闻。 她也是在知道这点后,更加对冯仲谋敬而远之。要不是不能更换导师,她早转走了。 既然调侃了,她便调侃到底:“冯孝刚真像你二舅的种儿。” 反话,沈烨听得分明,哭笑不得。 过来找他们的季存希将将入耳这一句,心底的酸气咕噜噜往外冒:“我之前多嘴了两句你二舅,遭到你的嫌弃。小方同志怎么说,你就都不生气。这重色轻友的程度可以去申报吉尼斯纪录了!” 沈烨不让他把楼继续歪了去,问他产房那边现在的情况。 季存希之前被沈烨派去关注产房,这会儿过来就是要给他汇报第一手消息:“你那个二舅妈生了,母子平安!” “这么快?”沈烨诧异,不是传说女人生孩子都要好长时间? “对啊,你二舅妈身体好呗,预产期本来就临近,这一摔倒没摔出毛病。孩子还是顺产的,按医生的形容,就是刚推产房没多久,咕噜一下孩子就出来了。”季存希惟妙惟肖还原彼时护士报喜讯的原景。 “OK~”方颂祺耸耸肩,“她既然没事,我就不用负责任了,可以走人了。” “欸?可是二舅妈点名要见你!”季存希告知,“冯教授让我过来的时候顺便喊你过去。” “有说要干什么吗?”率先问话的是沈烨。 满副护着方颂祺的姿态。 遭到季存希的强烈鄙视:“你能别这样嘛?人儿小方同志都还没接受你,你就护妻狂魔了?” 沈烨算是发现了,季老幺已经明显呈现出要从他的好哥们转变阵营成为方颂祺的男闺蜜…… 季存希转向方颂祺:“我看着她的态度,不像是要找你麻烦的样子。” 方颂祺蹙眉。忖两秒,决定走一趟。 沈烨陪着过去了。 无关人等均已不在,独剩冯仲谋在病房里陪着陈素,低声细语着什么。 “二舅。”从学校到医院,沈烨这才刚得了机会和冯仲谋打招呼。 冯仲谋看了眼不言不语的方颂祺,没说什么,只回头叮嘱陈素不要讲太久,然后带上沈烨到外头,病房留给她们两个女人。 方颂祺双手抱臂站门口,打量陈素几秒,刻薄而讥诮:“恭喜,成功给冯教授添了个大胖小子,希望他以后不要长得像他哥哥。” 刚生产完的陈素面色本就不太好,闻言脸似乎又白两分,又似乎并未将话放在心上,指了指床边的椅子示意方颂祺:“你过来坐吧。” “不了,”方颂祺双手抱臂,斜靠门框,“如果是找我来算账的,我道歉,确实是我力气没控制好,差点让你一尸两命。” “不是……”陈素摇头,“我不是找你算账,是要跟你道谢。当时本来就是我自己没站好。谢谢你救了我和我儿子。” 方颂祺凝眉,讨厌陈素玩这一套假惺惺的以德报怨。她非常清楚今天确实是自己的不小心,陈素却非要安个救命之恩在她头上,踏马地光环大圣母! 便听陈素又道:“那会儿在米国当交换生,你和你当时的男朋友就救过我一次。我……那个时候因为面子挂不住,没和你道过谢。” “后来我和冯教授的关系又被你发现,我还挺担心你把我的那件事和他说。如今回头想想,是我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很遗憾,没能在那段时间和你发展成好朋友。” 方颂祺的思绪尚停在她说第一句话:“我和我的男朋友救过你?具体什么时候的事?我哪一任男朋友?德国的小哥哥还是韩国的小哥哥?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你搞错对象了吧?” “我没搞错,那一批交换生去那所学校的就我和你两个,我怎么会搞错?”陈素落寞,“可能对你来讲不是怎么太值得记住的事情,所以忘记了。” 顿了顿,陈素略有迟疑:“而且,前两天,我还看到你当时谈的那个男朋友来我们学校开校董会议。我多事去打听了一下,原来他现在还是DK聘请的顾问,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重新联络上了?” 方颂祺越听越懵,听到最后,猛一愣。 DK聘请的顾问,不就是蔺时年? 他最近还有一个头衔不正是鎏城大学的荣誉客座教授兼校董? 草! 草草草! 方颂祺已然呆不住门口,霍然冲进病房,冲到病床前,气势汹汹,像要和陈素打架似的:“你再说一遍!说清楚!谁是我以前交往过的男朋友?” 要不是还记得陈素是产妇,她定然控制不住手要把陈素从病床上拽起来。 陈素被她吓到了:“抱歉,可能真是我搞错了吧。” “我现在要你把刚刚的事情重新讲一遍!是不是搞错我自己来判断!”方颂祺的吊梢眼瞪得慑人。 陈素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照她的要求:“就……有一天,我遇到点麻烦,你当时邦了我很大的忙。” 对于她自己的往事,她并不愿意再回忆,简单略过,讲有关方颂祺的细节:“你的身边陪着一个男人,虽然他当时特意避嫌,站得挺远,但其实白天我就远远见到过你和他逛校园,你笑得很开心,想给他拍照,他好像不愿意,躲开了,你就跑上去亲了他。” 那样子,任谁都看得出两人是情侣,不是么?可方才方颂祺那态度,好像又不是,所以陈素也就不擅自再下判断了。 方颂祺正呆若木鸡。 因为陈素描述的那场景,她丁点印象也没有,她只记得自己陪方婕游玩的时候确实逛过学校。 而同时陈素描述的场景,和那张她在蔺时年手机里看到的照片又相吻合。那张背景为校园、角落里一只男人的手,不就是吗? 一个激灵,方颂祺抓住陈素的双肩,追问:“确定是我和一个男人吗?不是我和一个比我年纪要长的女人?” 陈素目露困惑:“是,我没看错。你当时不住学校,我们的关系也比刚去米国时要疏远,所以我和你碰到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因为寥寥无几,我每次都记得很深刻,绝对没有张冠李戴记混掉人。” 方颂祺不由呼吸急促,又问:“只有我和那个男人吗?没有其他人一起?” “是,”陈素点头,“就你们两个。” “你还在其他时候见过我和他在一起吗?” “没有,”陈素摇头,“就那一次。” 心里好似开了个口子,黑沉沉深不见底,潜伏着未知的汹涌暗流。方颂祺强行镇定,再问:“你说前两天又见到他了,你还查过他的身份,那他是谁?叫什么?” 她自己的答案,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希望从陈素口中得到的是不一样的内容。 陈素倒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其实我之所以对那次你邦我印象深刻,不仅因为那是我自己比较要紧的一件事,也因为,你那天晚上让我大开眼界,一个人打过好几个男人,从不知道原来你练过,感觉好像重新认识你。” 方颂祺听着,也感觉重新认识了自己。她明明只会一招过肩摔,哪来的一个人打过好几个男人?确定是“打”,而不是用其他耍赖皮的办法? 陈素又淡淡笑了:“其实说重新认识你也没错,我错过了和你深入了解成为好朋友的最好机会。这两年当你的辅导员,我……也不称职。” 说着,笑意又黯了下去,她眉眼微凝,语出关心:“颂祺,你……别怪我多嘴,我和冯教授一直很想问你,你……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以前的方颂祺,虽然个性也鲜明,但至少没现在排斥人接触。 方颂祺哪有心思和她玩知心姐姐的游戏?她只想知道她和蔺时年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那个男人叫‘蔺迦漢’是么?” 064、不自知 病房外,冯仲谋正问起沈烨和方颂祺的关系。 沈烨用最不麻烦的解释:“同事,一起在鎏城日报工作。” 冯仲谋多看了沈烨一眼:“你还是进DK了。” 沈烨:“二舅不要觉得是被勉强的,不要觉得我委屈。其实DK里面的很多工作我都挺喜欢的,我并不排斥进DK,不会因为外公是DK的董事长就好像要故意避嫌。只是原本我希望自己趁着年轻再在外面多见见世面,多看看这个世界。短暂失明的那一小段时间,让我格外珍惜这双眼睛。” 冯仲谋记起来问他:“上回你从我这里要去的米国那位朋友的联系方式,你用上了没?有结果么?” “嗯。”沈烨点头,告知,“是有一点进展。捐赠人的身份还是不清楚,但打听到,捐赠者是个中国女人。” 其实还是失望,这点进展等于没进展。 冯仲谋宽慰:“找不到不要勉强。” “我明白,二舅。”沈烨笑笑。他心里就是有股执念,想找到捐赠者,不去打扰捐赠者的亲属的生活,但起码给他一个默默关心、默默感恩的机会。 两人又再聊了点其他事儿。 半晌,方颂祺从病房里出来。 沈烨一眼瞧出她神情的不对劲,当着冯仲谋的面不好询问她是不是和陈素起了不愉快,只简单问:“聊好了?” 方颂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未吭声。 冯仲谋把之前在学校里没讲完的话讲完:“以后不要再躲着我,你可以不喜欢我这个老师,但不要因为不喜欢我,用你的毕业论文做代价。” 方颂祺自然还是不做任何回应。 冯仲谋叹一口气,和沈烨打了声招呼,回病房。 沈烨走到方颂祺跟前,“怎么了”三个字尚未出口,方颂祺率先制止他:“别说话。” 然后方颂祺沉默地往外走。 沈烨便不言语,静静跟在她身后。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很多人堵在门口,被阻断去路。 “等一会儿,我已经打电话给季老幺了,他很快会开车过来。”沈烨拉住脚步不停的方颂祺。 方颂祺终于开金口:“不用你们送了,我自己打车。” “这会儿这里不好打车。”沈烨提醒。 方颂祺顿了一下:“那就送我到前面可以打车的地方。” “为什么不让我们直接送你回公寓?”沈烨疑虑。 “我又不回公寓!”方颂祺不耐,“你烦不烦啊?!再啰嗦我就自己走了!” 无异于威胁沈烨,并且这威胁奏效了。 按照她的要求送她至一个路段,放她下车,确认她顺利乘坐上出租车后,季存希调侃沈烨:“你这注定是要被小方同志压着了。” “那就让她压着吧。”沈烨并无所谓,也没什么可丢人的,而且他觉得,就方颂祺这性格,任何男人和她谈恋爱,恐怕都会被压着。 季存希语音暧昧地“噢~”一声拖得长长的:“原来沈公子你喜欢女、上、男、下的姿势啊……” 沈烨无语:“你是最近空窗期,没交新女朋友,不开黄月空不舒、服是吧?” “不不不,真正让我不舒、服的是我空窗期,而是我空窗期的时候,还得看着你有对象可追。”季存希一手臂拐上沈烨的脖子,“你等着,我不会示弱的,今天在学校里物色到好几个新来的小师妹,我三天内一定搞定一个,给你和小方同志瞧瞧我的厉害,可不是什么三流顾问!” 沈烨懒得吐槽他跟花蝴蝶似的。 回到冯家,进门就碰上冯晚意。 “妈~!” “嗯。”冯晚意淡淡的。 自打上回她知道他在追方颂祺,到冯松仁跟前谈话后,她虽然未再去找方颂祺,也不曾明确反对他继续和方颂祺接触,但她待他就变成现在这副态度,叫沈烨非常无奈。 冯晚意清淡,沈烨便热切,跟在她身后问:“妈,今晚吃什么?” 冯晚意报了几道菜,顿了一顿,颇有些落寞地补了句:“想再吃什么和厨房说,让厨房准备。原先以为你今天在外面和女孩子约会,又不回来吃。” 沈烨听出了醋味儿,走上前搂住她的肩,笑:“哪儿有‘又’?我明明大多数时候都回来。” 冯晚意没再就此多说,转口问及:“你从医院回来的?” 沈烨了然:“你听季妈妈说了?” “嗯。”冯晚意点头,“说生的是男孩子?” “对。” 冯晚意没再说什么了,因为冯孝刚的母亲黎虹回来了。 晚餐期间,一家人在饭桌上的气氛沉闷,较之以往都不怎么说话——黎虹全程没好脸色,似一家人欠了她百八十万,把每道菜都嫌弃过去,还将厨房里的佣人统统骂一遍过去。 骂的是佣人,其他人听着其实都跟骂他们一样。 还是冯孝刚率先受不了,和自己的母亲顶了嘴。 母子俩便又上演了一场闹剧。 冯松仁回来的时候,闹剧才算正式收场,把黎虹叫进书房里谈话。 半个多小时后,黎虹从书房出来,似已被冯松仁安抚住。 沈烨紧接着被叫去了书房。 “外公,你找我?” 冯松仁瞥他:“你今天去医院里?” 沈烨知他在意什么,解释自己是陪方颂祺才碰巧遇上冯仲谋。 冯松仁没再谈冯仲谋,询问他追求方颂祺的进展,把沈烨问了个讪然。 沈烨离开后,何叔问冯松仁:“董事长,方小姐那边,我们就这么算了?” 冯松仁叩了叩手指:“等过段时间再看看,兴许小沈和她的关系有突破,小丫头对我也就不那么排斥。如果小沈和她没有结果,那再我自己再私下去找那丫头,也不用怕影响小沈和她的关系。” 何叔迟疑:“可能方小姐说的是实话,她手里确实已经没有‘J。F.’的画了。” 冯松仁摇头:“我相信我当时第一眼的直觉,那丫头撒谎了,她不光光只是从杂志上见过《梦中缪斯》而已。” ………… 出租车将方颂祺送抵半山别墅,方颂祺撑开临走前沈烨塞给她的伞后下车,然后站在雨中,隔着细密的雨帘盯着眼前的豪宅,茫然不动。 她猜到了蔺时年应该比两年多前更早就认识她了,如今无意间得到的验证,却将她带进更深的迷雾里。 思绪很乱,一团乱麻,好像很多端口,而她怎么都解不开,什么都想不明白。 她又感到恐怖了,发自内心的恐怖,这恐怖让她再次想逃离蔺时年。 可,她还是回来了这里。 恐怖是一回事儿,她想探究谜底的谷欠望,比之前更浓烈了。 “方小姐!”管家估计是从里面看到她了,撑着伞开门迎出来,“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去?雨越来越大了,沾太多水汽会生病的!” 方颂祺沉默地跟管家进去了。 晚餐一如既往美味,且每天都有新花样。 她边吃,边在想,她之前可能想错了,不是蔺时年的Kou味恰好与她类似,而是蔺时年了解她的Kou味。她早该想到了,他一个吃素的人,怎么和她Kou味类似? 目前无从得知蔺时年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但如果陈素说的都是真的,起码几年前她在米国当交换生期间,就已经……当过蔺时年的金丝雀了,现在是继续,或者说重新。 前几天沈烨告诉她蔺时年的老婆三年前已经过世,她内心深处其实隐隐有丝庆幸,虽然无法改变她被蔺时年包、养的事实,但起码,小三这个标签可以去掉。 呵呵……她表子就是表子,都这么久了,还妄图给自己洗白?现实直接扇她一耳光,让她清醒。 她从进门开始就一句话没说话,管家和佣人们察觉异常,关心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方颂祺抬眸,环视一圈将她众星捧月般贴心尽力伺候着的数张面孔,冷漠道:“我只是你们先生养在外面的女人,不是正牌老婆,不用讨好我,我给不了你们任何好处。” 管家和佣人们皆怔愣。 方颂祺放下碗筷,一声不吭上楼回卧室。 把今天答辩结束后需要上缴的后续材料整理完毕按要求发送后,她准备关电脑睡觉,临时又想到了什么,点开网页搜索界面,输入“记忆丢失”几个关键字眼。 如果陈素所言非虚,而她又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印象,那么,首先很容易叫人想到的,就是这种可能——不都是电视剧里经常上演的桥段吗? 她明明记得曾经颅内骨折,照CT的结果却是毫无痕迹;而假设颅内骨折已自愈,她还头疼并且越来越频繁,又是怎么回事?——她之前想不通,如今好像……就能解释通了…… 所以,是她的记忆出现偏差,三年前她不是颅内骨折,是……失忆? 不知道,一切尚未验证。 方颂祺脑子空白,一片茫然。 太踏马诡异,太踏马狗血了…… 不多时,楼下传来动静。 方颂祺蹭地起身。 ………… 蔺时年携风雨回来,管家出来相迎,从魏必手里接过蔺时年的行李箱,同时向蔺时年汇报方颂祺今天回来时的不对劲。 话刚讲完,楼梯上传出跑动的脚步声。 蔺时年循声抬眼。 方颂祺的身影正跨下阶梯,箭一般朝他奔来,到他跟前时,整个人蹦进他的怀里,挂到他身、上。 蔺时年本能地托住她,她Chuan息间的剧烈起伏,通过紧贴在他胸腔的两团柔软传递过来,还有她的呼吸,撩在他的耳廓上。 魏必和管家均回避离开了。 蔺时年费解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又做什么坏事了?” 方颂祺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微扬下巴,乜眼:“怎么着?不喜欢这种迎接你回来的方式?OK,那byebye~” 说着她就要从他怀里滑下去。 蔺时年箍紧了她,没让,就这么抱着她往楼上走,问:“今天开题报告的答辩成绩怎样?” “您不是校董?想抽查一个学生的成绩,是难事么?”方颂祺摸他脖子后那颗突起的痣,“我告诉您多没意思啊,您得适当利用特权,别浪费了好好的身份和头衔~!” 蔺时年低低闷笑,直接戳穿:“看来成绩不太好,否则你该主动亮出来向我邀功。” “欸欸欸!”方颂祺强调着提醒,“当初说好是毕业论文的评定成绩如果好,就额外给我奖励,可没说是开题报告~” 下一句她哼唧嘀咕:“早说开题报告的成绩好也给奖励,我就多留出两天准备了。” 蔺时年直接带着他去他的卧室,此时已打开门进去,弯身把她往床上放,然后要进浴室。 方颂祺一下又从床上蹦到他的后背:“一起洗吧~节省时间~” 蔺时年侧眸往后瞟一眼,没有意见,背着她一起进去了。 一个多小时后,浑身Shi淋淋的蔺时年抱着同样Shi淋淋的方颂祺出来,搓着浴巾给她擦干身体。 方颂祺懒洋洋滚到床上,快要直接呼呼大睡过去时,身体被挪动,脑袋也被挪动。 她睁眼,入目的是蔺时年刚偃旗息鼓没多久的地方。 她偏侧开脑袋,往上看蔺时年。 蔺时年正在用吹风机邦她吹头发。 日常问答便又开始了—— “您给你老婆、你女儿和其他狐狸精吹过头发么?” “你想要听到什么答案?” “嘁,我想要听到什么答案有用吗?您的动作这么熟练,肯定不是第一次。” 蔺时年垂眸瞥她一眼:“最近这么喜欢和她们做比较?” “这不是跟您学的?您不也在心里悄摸和您侄子比较?”方颂祺坏笑。 简单的这么两三句后,她没再说话了,似乎累了,重新埋进他怀里,任由他动作。 蔺时年便也不说话了,给她吹完头发,自己也拾掇了两下后,准备躺下睡觉,看到方颂祺背对他的方向,像虾一样弓蜷起身体,和以往大咧咧的睡觉姿势特别不一样。 而很明显,她在抖。 “怎么了?”蔺时年伸手想把她掰过来。 “别管我!”方颂祺冲他发脾气,强行扭回,拉过被子从头到脚蒙住自己。 蔺时年已在刚刚那一瞬间看到她紧皱的五官和紧咬的唇,马上问:“是头又疼了?” “烦死了!我说了不要管我!”方颂祺隔着被子暴躁地踹他一脚。 蔺时年皱起眉:“你的药在哪里?我去邦你拿。” 方颂祺没回答。 蔺时年自行下床,走去她房间里的包翻找,没找到,重新回来卧室:“之前见过你把你的药放包里,是挪地方了?” “不知道!”方颂祺把被子裹得更紧,嗓音闷闷的,除了暴躁,也有隐忍,“可能白天答辩的时候拿出来吃忘记装回包里了!” 蔺时年心头微沉:“你白天也疼过?” “你管那么宽?!我是不是头疼要不要吃药关你屁事?!”方颂祺嚷,嗓门似炮仗。 蔺时年盯着她,眉宇微凝。 被子在跟着方颂祺轻轻颤动,方颂祺侧躺了片刻,烦躁地翻了个身,往这边的方向侧,不消片刻,继续抖,细细碎碎的,有脏话从被子里飙出来,像是痛得受不了了,以此来分散注意力。 蔺时年见状尝试道:“我去邦你找找有没有头疼药可以给你先吃着。” 方颂祺躲在被子里,没有应,不瞬听到他离开的脚步。 她暗暗呼一口气,暂且停止颤动——玛的!下回不装头疼了!比起梦游难度高太多了!为了B真,她把嘴唇都咬破了! 而且破露破绽,她用被子捂了自己,真快要憋死! 趁着他此时不在,她快速把脑袋伸出被子外面来,呼吸好几口新鲜空气,再迅速钻回被子里。 ………… 书房内,蔺时年通过监控画面,看到她钻出来的那张闷得有点红但分明并无一丝痛意的脸,深邃的眼眸里是涌动的暗潮。 关掉画面,他去医药箱翻了药,带上水杯回卧室。 ………… 他去的时间比她预计的要久,方颂祺心里直打鼓,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安心地重新投入到演戏中。 蔺时年停定床边:“先出来吃药。” 方颂祺学着上一回她自己的迫不及待,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去抓他手心里的药。 心头猛一顿。 草!他拿的是普通的感冒药! 但她手上的动作仍未停,将药塞进嘴里。 蔺时年递过来水杯喂她。 方颂祺低垂视线避免与他的对视,送服结束后迅速躺回去,依旧用被子闷起来自己。 “一会儿还疼的话,就去医院。”蔺时年说。 方颂祺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MMP!浪费她这么卖力地演出!结果没骗到药!也不知道是蔺时年瞧出猫腻了拿普通的感冒药来糊弄她,还是真如他先前所言药已经吃光没有了。 不多时,床边塌陷下一小块,是蔺时年坐来床边。 方颂祺感觉得到,他在盯着她看。 戏是演不下去了,她没办法再装药效无用继续疼继续诱他拿出那和她所食用的一样的药,更不愿意三更半夜被他带去医院。 当然,她也没有这个时候自曝,就当作感冒药压制住了她的头疼,不折腾。 被他盯着看,她浑身不自在。 所幸很快蔺时年也没继续看她了,躺下来,关掉灯,从她身、上拉了一半被子给他自己盖。 倒顺便解救了方颂祺的闷头。 她往身后瞥了一眼,然后转回眸子,阖眼正常入眠。 翌日清晨,雨停了,不过云层依旧十分厚重。 饭桌上,两人均绝口不提昨夜她头疼的事,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方颂祺的车子送去修理还没有送回来,蔺时年让魏必给她开来了一辆新车,递钥匙的时候警告:“这辆要是再坏,你以后就提前三个小时起床,走着去上班。” 方颂祺本来照例要送出去的吻,应声收回来了:“这辆车算作昨天晚上打、炮的劳务费!下次不打算再送我车,你就把卡拿来!” 说起来,她最近被工作压榨得都没时间去Shopping买新包包了! 早饭结束,她飙着新车去上班。 蔺时年隔着窗户目送车子的离开后,去到书房里。 Doctor-Luo的最新一封邮件,说他下周有事会来中国,问蔺时年确认到底要不要邦忙看一看方颂祺,他好安排行程。 这事儿在Doctor-Luo之前的邮件里提出时,蔺时年便放在心上考虑了,现在倒要这么快做决定…… 不过其实决定也不难做。他并不愿意带她去米国。 ………… 报社的前台小妹在方颂祺进门的时候把方颂祺叫住,让方颂祺领走自己的包裹。 方颂祺带回工位上后拆包。 是她找代、购买的药寄来了。从香港发货过来的,所以速度比较快。 “这什么?”沈烨的声音冷不防响在耳边。 方颂祺把药瓶塞回包里,没好气:“女人吃的保健品你也要管?” 沈烨无奈耸肩,回自己的工位。 看她的样子,似乎恢复正常了。 可她的那个药,他记得,之前就在她那儿见过一次。 打开电脑,他打算凭借对药名的印象搜一搜她吃的究竟是什么,消息框率先弹出来。 方颂祺:“能不能让季老幺走个后门邦我预约?我今天下午想去医生那里做个复查。” 沈烨迅速回:“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你烦不烦?到底邦不邦?”方颂祺原本是打算直接找季存希,反正她如今和季存希也算认识。转念思及季存希和沈烨是好朋友,即便她越过沈烨直接找他,他也一定会向沈烨告密,便不多此一举了。 沈烨收话了,直接去找季存希邦她办。 方颂祺特意强调:“我的个人隐私,不要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就给无意间泄露了!” 即便是文字,也彰显出她的凶巴巴。 沈烨朝她的工位瞟去一眼,瞟见了和她的文字如出一辙的表情,忍不住笑。 方颂祺捕捉到,翻了个朝天大白眼。 季存希办事,妥妥当当。 下午,方颂祺向Amanda请假提前一个小时早退,去了医院。 因为借口是复查,她顺利见到上次给她做检查的医生,省去了前情告知,方便得多,方颂祺开门见山直接咨询:“医生,我怀疑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而不自知。” 065、古怪 一个小时后,方颂祺失望地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 之所以失望,不是因为医生否认她记忆缺失的可能性,而是,医生判断不了。 她的脑部CT已非常明显地说明,她的脑子不曾遭受过外因造成的创伤,那么即便她的确缺失了一部分记忆,也是内部原因,如果是内部原因,是无法从身体检查查出来,而得通过她生活中的各种症状判断。 可方颂祺有什么症状?她除了偶尔头疼之外,一切十分正常,不曾出现过因记忆缺失给她带来的麻烦,若非陈素的一番话,她根本不会发现自己不记得事情了。 医生最后给她的建议是,尝试去心理医生处寻找答案。 “……照你所描述的,你并非忘记全部的事情,只是丧失部分记忆,一般这种局部失忆,多和创伤性事件有关,属于心理问题。你不是知道你忘记的什么人和什么事?忘记的人和事,应该对当时的你特别重要。” 方颂祺差点当着医生的面直接吐血。 换言之不就是说蔺时年对她特别重要?沃了个大草!重要个鬼!她宁愿相信是另有重要的人和事,只不过蔺时年恰好夹杂在那段记忆里,也就恰好一起忘掉了。 当然,以上猜测全建立在她“确实丢失掉记忆”的基础上。 至于她的药,医生邦她鉴定过了,没有任何问题,确实是治疗神经性头疼的药物。代购的那一瓶,和她自己吃的那一瓶,是一样的。 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该真该去找个心理医生……?方颂祺茫然四顾,须臾,杂乱的脑子里终于有了些想法,前往许敬的病房。 意外惊喜,许敬原本正在吃晚饭,因为她的到来而顾不及。 “先吃饭。”方颂祺凶他。 许敬着急:“可这样等我吃完饭你不就走了?” 她一向严格控制逗留他病房的时间。 “不会,今天等你吃完饭我再开始计时。” 许敬闻言放宽心,重新拿起碗筷。 “方小姐也还没吃晚饭吧?”钱师傅建议,“要不方小姐就在这里吃,和小敬一起。” 米饭有多,本是他自己吃,恰好还没开动,这会儿倒能直接让给她。 方颂祺考虑了一秒钟,点头同意。 许敬都打算好了和钱师傅一起说服她,未料到她今天竟如此好说话,险些惊掉下巴。当然,比起惊讶,更多的是高兴。 方颂祺落座到床边的椅子里,从钱师傅手里接过碗筷:“你也去另外去买饭吃吧,不用守在这里,我看着他。” 钱师傅识相,便不打扰他们姐弟俩单独相处,离开病房。 方颂祺转回脸,许敬正往她的碗里夹菜:“姐,这个好吃,你试试~” “顾好你自己。”方颂祺不冷不热。 “嗯嗯!”许敬用力点头,大口吃饭,像是刻意要在她面前表现得他食欲特别好。 扒了没两口,又给她夹另外一道菜:“姐,这个也好吃,你尝尝~” 然后他继续吃自己的。 一分钟后,他再给她夹菜:“姐,这个你以前喜欢吃,你多吃点~” 方颂祺掀眼皮。 许敬笑得很开心:“五六年了,姐都没有和我一起吃过饭。” 方颂祺眸光轻闪。 五年前她去米国陪方婕,三年前老许出事,她才回来接手许敬,算起来,确实大概有他说得那么长时间了…… 方颂祺低头,筷子翻了一下米饭,复抬眼,问:“你有觉得我从米国回来后,和以前不一样么?” 虽然她自己觉得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异常,但不代表身边的人察觉不到。一个人的部分记忆丢失,不可能毫无水花毫无波澜吧? 许敬微微一愣:“姐为什么这么问?” “没为什么,随便聊聊。不想聊?” “没有~!”许敬马上否认,“姐想和我聊什么我都高兴~!” “那你记得我以前很会打人吗?”方颂祺问,“一个人可以打赢好几个的那种。” “会啊!” 许敬的话让方颂祺心神一凛,但听他下一句道:“我上小学的时候,被别的小孩子围堵起来欺负过,不就是姐你教训他们,邦我解了围?” 方颂祺:“……” 那事儿她自己也记得,可她那会儿都多大的高中生了?怎么可能对付不了几个小屁孩?何况那也不算打人好不好? “我不是指这个。”她蹙眉。 “那是指什么?”许敬困惑。 “算了算了!没什么!”方颂祺不耐烦。 她昨天后来有再和陈素把她当初和陈素认识后相处过的时间再捋过一遍,也就刚到米国时两人因为对学校的不熟悉而相互接触得稍微多些,基本都没有再出现对不上的地方。可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觉得有必要再找人试试看是否能找出其他她忘记的事情,许敬作为参与过她过去和现在的生活的人,无疑是目前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所以方颂祺刚刚决定找过来。 可她现在觉得不太对,这跟大海捞针似的。 许敬见她不高兴,便不说话,又给她夹了一道菜,旋即边扒他自己的饭,边用眼睛关心地瞟她。 方颂祺顿数秒后,还是不甘心,再尝试发问:“你知道不知道我在米国交往过好几个男朋友?” “不了解,但知道姐你又聪明又漂亮,一直有好多人想当姐的男朋友。” 许敬甜得一嘴,在方颂祺这儿则起不到作用。而且这种题外话,对现在迫于寻找到有用信息的方颂祺来讲,非常不讨喜:“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别扯乱七八糟的。” “好……”许敬应承,提醒她,“姐,你可以边吃边问。” 留在这里吃饭本来就只是方颂祺的借口,实际上方颂祺并没有胃口。 而方颂祺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再怎么问、问些什么了,忖片刻,干脆道:“你随便和我说点什么,比如以前的事情。” 是不是得先确定一下,她丢失的记忆只在米国的那两年的跨度里? 许敬的眼神变得古怪,从她接连的问题里揣度:“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记不清了,想回忆?” 方颂祺蹙眉。虽然不准确,但本质上他猜得并没有错。 “我猜对了?”许敬从她的表情自行判断,有点小得意,旋即兴奋,“那姐讲具体是什么事,我如果记得,可以邦姐一起想想~” 讲个屁!事情那么复杂,怎么讲?方颂祺呆不住了,也不想浪费时间了,放下筷子站起:“我走了。” 许敬一个着急抓住她:“你不是说等我吃完在开始计时的吗?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就要走了?你的饭也还没吃完。” “我现在就是想耍赖皮,你又能怎样?”方颂祺乜眼。 许敬还确实不能怎样,急红了眼:“以前还是姐你教训我不能耍赖皮!”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儿?”因为察觉自己可能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方颂祺现在对自己不记得的事情均特别敏感,原本只是条件反射这么问许敬,很快她意识到也许是个突破点,便追问,“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教训你不能耍赖皮了?” 她自己就是个看心情做事爱耍赖皮的人,怎么还教训起别人不能耍赖皮?教训的对象还是许敬?她的印象里,她大部分时候对许敬爱答不理,许敬惹烦了她或者惹毛了她,她才会采取措施。 “就是刚刚说过,姐你教训围堵的其他小孩……”许敬怪不好意思的,“当时那些小孩之所以围堵我,是因为我借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游戏机,答应两天就还,但我还差一点就打通关了,硬要再多借一天,人家不愿意……” 方颂祺怔忡:“不是因为家长会,没有人去给你参加,你被那些小孩子笑话没有妈妈吗?” “那是一开始,姐你只听到他们笑话我没有妈妈,教训完他们后,你搞清楚了事情的起因在游戏机,说一码事归一码事,他们笑话我是他们的错,我不还游戏机是我的错,把我也教训了一通。”许敬挠挠头。 方颂祺又有点懵,她现在被整得不明白,像这种,也属于她丢失了记忆,还是人的大脑在正常范围内对久远的事情、或者不重要的事情出现的记忆偏差。 算了算了,还是不自己瞎几把搞,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确认确认问题再说,否则照她这么折腾,回头得魔怔不可。 看许敬满脸可怜兮兮,方颂祺最终还是坐回椅子里,陪他把饭吃完了。 吃完饭,许敬把他自己的良好表现在方颂祺跟前自夸了一通,然后小心翼翼问:“姐,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嘁,方颂祺直接拒绝:“不能。” “可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好好吃药、谨遵医嘱接受治疗,是你本来就应该做的,没什么值得拿来邀功的。”方颂祺抱臂。 “我不是在邀功……”许敬嘀咕着为自己辩解,轻轻拉扯方颂祺的衣角,“不是多麻烦的事儿……就是想说,姐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抽时间去再邦我拿一本爸爸的书?我手里的这本,已经不够我看了……” 他知道方颂祺不希望他把精神浪费太多在看书上,但他也知道她其实刀子嘴豆腐心,在看书这件事上,上回她发现后没没收走,就是一种默许了,他今天才仗着那点底气鼓起勇气和她提。 “别想了。”方颂祺还是拒绝,没再给他哀求的机会,甩完话走人。 到医院大门口与,一眼就看到沈烨,身边陪着季存希,俩男人正在说什么话,同时时刻关注着出来的人,遂方颂祺一下子被锁定住了,想避开他们都不行。 “复查得怎样?”沈烨这是下班后就赶来。 方颂祺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离开医院?” 她在医生那里的复查在半个小时前就结束了,季存希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可沈烨并没有打电话询问她人在哪里,直接等在这儿,分明就是知道她人还在。 这让她心惊,心惊体现在脸上,就是充满防备而疏远的表情。 沈烨也才察觉,这样一来好像露了馅。 一旁的季存希迅捷道:“我这不是没邦他看住人,利用私人关系调看了门口的监控,没见你出来,所以判断你还在医院里。” 方颂祺眸子眯起,研判地逡巡季存希的脸。 季存希从容玩笑:“你该不会突然发现我比沈公子优秀吧?” 方颂祺没理会季存希,眸子转到沈烨脸上:“是像他说的那样么?” 沈烨选择坦诚:“不是。” “欸!”季存希恼他怎么这点B问就挨不住,显得他方才邦他圆场多么可笑。 “所以你知道我复查结束后去了哪里为什么现在才出来?”方颂祺追问。 “是,”沈烨点头,“你去看你弟弟了。” 季存希阻止都来不及。 “你跟踪我?!”方颂祺怒目。 “不是,”沈烨解释,“是上次季老幺不小心看见你在医院里和一个男孩走一起,他去打听了。” “……”季存希想掐死沈烨,这交待得也太彻底了!还把他也供出来了! 方颂祺冷着脸扭头走人。 沈烨急急追上去:“你去哪里?” “办转院手续!”呆不下去了! 沈烨拉住她:“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季存希告诉他这件事时,两人一起就从护士那儿得来的讯息分析,方颂祺貌似并不想让人知道她有个弟弟长期住在这里,护士也反应,这个弟弟很少出病房,似乎也在刻意避嫌,就连他们是姐弟关系,也是几个护士猜测的。 沈烨不清楚原因,想来她也不愿意说,所以不问。 然后他转头问落后一步追上来的季存希:“你也下个保证,不把这事儿告诉其他人。” “保证保证!”季存希点头,还做了个食指竖在唇前的动作,“秘密秘密!” 还能告诉谁啊!他打听这事儿不都为了沈公子? 方颂祺憋一口气在胸臆,依旧冷着脸,没有说话,在想她或许应该等回去后让蔺时年邦忙转院,许敬的事儿如今一手蔺时年包、养她的附带责任。 沈烨抓着她的手还没放:“你不要把我和季老幺当作会拖你后腿的人,你往好处想,我们是你的朋友,是多了两个人邦你。你弟弟的病,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们说。” “我需要匹配的肾,你们难道现在马上就能给我吗?”方颂祺面无表情。 沈烨和季存希语塞。 “那就没什么需要你们邦的。”方颂祺捋开沈烨的手。 沈烨反手重新扣住她:“现在不能马上有,以后一定能等到的,这家医院没有,我们邦你往别家医院打听,国内的医院没有,就邦你往国外的医院打听。” “嗯嗯!”季存希站在沈烨身后附和。 两人郑重得就跟念入党宣誓词似的。 其实不过就是鼓励的话,之于麻木的她而言无痛无痒无任何安慰效果。但……方颂祺盯着沈烨,他的眼睛里装着她的倒影,也只装着她,澄澈得似能一眼望到底,无一丝阴霾和隐瞒,眼神也那般坚定,她,讲不出话。 手指上是他掌心的温度,好像有丝安宁感,好像……把那股坚定也传递给她。 方颂祺晃一瞬神回来,忽然在想,或许,多他们两个人,真的多两条出路,她不能把宝压在蔺时年一个人身、上。 虽说冯家的人她应该少接触微妙,但好歹,她清楚冯家的情况,相较之下,蔺时年周边所环绕的未知,更叫她恐惧…… 季存希站在两人之间,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然后抬头看两人的四目相对,啧声:“当庭广众之下,你们俩矜持点,我jio得你们这样的下一个步骤应该是靠近彼此玩个亲亲。”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他脑袋就挨了个重重的爆栗。 “你少说两句话没人会当你不存在。”沈烨吐槽完季存希,看回方颂祺问她想去哪里吃晚饭。 季存希插腔:“小火锅怎样?天气热吃火锅最爽了!再过些时候温度降下来,吃火锅就没意思了。” 沈烨觉得他出的永远是馊主意,一票否决:“你泡到小师妹后带你的小师妹自己去吃。” 方颂祺故意和他对着干似的,赞同季存希的提议:“不错。” 季存希立时指着沈烨哈哈大笑:“我不用新泡的小师妹,我直接带小方同志~” 方颂祺挂着唇角的弧度和季存希偕同往外走。 沈烨好气又好笑,无奈地跟上去。 二十分钟后,抵达某家网红火锅店。 季存希朋友多,即便店门口拍长龙,他们也能走后门先进去,入包厢。 最低温的空调,搭配店里最麻辣的火锅,方颂祺虽然在医院病房里陪许敬吃过了一顿,也仍有滋有味,主要是季存希能玩能侃又能喝,方颂祺和他吹了好几瓶酒。 在沈烨的强行制止下,两人才没喝倒。 当然,方颂祺是喝不倒的,季存希是没倒,但已经喝糊涂了,在那儿和方颂祺说起两人还光着P股蛋满地打滚时的事情。 “光P股蛋”这四个字是季存希的用词,一吐,后头的其他话还没说,沈烨就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别发酒疯。” 季存希被堵得满嘴“唔唔唔唔”。 方颂祺杵着脑袋歪在那儿看着他们俩笑,察觉手边的震动,瞥过去眼睛。 是沈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姑父”俩字。 方颂祺一眯眼,瞟了眼沈烨,再瞟回来,邦沈烨挂掉,然后关机,再将手机倒翻,屏幕盖桌上。 季存希醉了酒,自然没法开车,沈烨在那日方颂祺的强调之后,也坚守但凡和她在一起时就不用冯家的司机原则,找了个代驾开季存希的车。 代驾在前座开车,沈烨坐在后座的中间,左手是季存希,右手是方颂祺。 原本两人各自靠他们那一侧的窗户。 中途红灯停车的时候,季存希和方颂祺几乎同时往沈烨的肩膀靠。 沈烨先偏头看季存希。 季存希吧唧两下嘴,嘟哝:“沈公子你别拦,我和小方同志还能继续吹……” 满嘴酒气,沈烨忍住皱眉捏鼻子,嫌弃地将他推回车窗户去。 旋即沈烨偏头看方颂祺。 方颂祺安静极了,哪里还是长着红指甲的老巫婆?小白兔都没她现在的样子乖。 抬起手,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她枕在他肩膀上的位置,让她能更舒、服些。 “我没醉,你休想趁人之危。” 若非熟悉她的声音,一时之间怕是不好分辨出是她在说话,因为她闭着眼,一动不动,丁点儿不像开过口。 “嗯,不敢。”沈烨收回手。 方颂祺扭动脑袋,轻轻蹭了蹭,音量比刚刚要高出一些:“公平起见,你应该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 “想听哪方面的秘密?”沈烨含笑。 方颂祺抬头,下巴抵到他的肩膀,嘴唇若即若离凑在他耳朵边,讲悄悄话似的:“你那里的尺寸……” 沈烨:“……”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方颂祺盯着他泛红的耳根,发出得逞的轻笑。 不瞬,车子开到五澜湾门口。 “这里就是你表叔家?”沈烨陪她下车,问她确认,“要不我再送你进去一段路。” “想趁机见家长?”方颂祺吊梢眼挑起。 “好,那就不送。”沈烨无奈耸肩,提醒她,“进去吧。到家了给我发条消息。” 方颂祺阔步往里走。 沈烨等她进了保安亭,消失了身影,才重新坐上车,然代驾继续开往季家。 方颂祺在车子离开后从里头走出来,用打车软件叫了辆车,去半山别墅。 ………… 方颂祺还没回来,管家没敢去睡,一直等着,终于等来车灯,匆匆迎出去。 方颂祺倒在车子后座,浑身是酒气,慢吞吞地爬下车,险些没站稳。 “方小姐,你怎么喝这么多酒?”管家扶住她,邦忙付了车费,带着她回别墅里。 方颂祺一直跌跌撞撞,到了客厅就赌气不愿意动了,两脚踢掉高跟鞋,倒客厅的沙发上,喊蔺时年的名字。 管家打算去把蔺时年请下来,一回头,蔺时年原来已自己下来了,一身家居服,双手抄兜站在阶梯上,淡声:“这里没你的事了,去休息吧。” “好的先生。”管家退走。 蔺时年站在阶梯上没有动,一声不吭凝注沙发上的方颂祺。 方颂祺手舞足蹈,高声嚎着不成调的曲子,每一句都往里添加了蔺时年的名字,字不成句,词不达意,乱七八糟,但听起来就是像在骂人。 顷刻,蔺时年转身上楼,丢她一个人在沙发,没有理她。 方颂祺听见他的脚步消失,唱独角戏也就没意思了,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直接睡过去。 接下来三天,蔺时年又受邀去其他省参加活动,方颂祺算是又得到了三天的自由。 第四天中午,方颂祺开车去警察局——警察找她,就上次高一铭的案子,需要她做个什么确认。 她在医院做完笔录后,案子全权交给沈烨邦她找来的律师跟进,她不曾再管过,今次这层手续,是必须她本人出面,律师代办不了,所以她跑一趟。 沈烨自然陪同,在警察局门口和律师汇合后,进去找警官。 很快就结束,出来后,方颂祺才记起来关心案件的进展。 “我说过,高一铭判刑是铁板钉钉的事儿,高家已经跨掉了。”沈烨并不谷欠与她多讲,最后再提了一嘴,“那个周泽,听说一直让警察邦他找杏夏,杏夏没有理会。” 这个时候杏夏要还搭理周泽,那就真是脑袋被门板夹了!方颂祺不予置评,启动车子回报社。 警察局门口,三道身影鬼鬼祟祟,盯着方颂祺车子离开的方向,相互问:“是她,没错吧?” “是她,就是她!” “号码也弄到手了没错吧?” “弄到手了!” “好!那行动!” “欸!”其中一人应承,拿出手机。 ………… 坐回自己的工位,方颂祺把自己的手机从包里取出来,放到电脑旁醒目的位置,准备继续下午的工作。 发现开车期间手机里有条新进来的消息她还没查收,便点开。 一上来就是充满威胁性的字眼:“别以为买通了警察,我们就没有证据证明你当时在房间里根本不是正当防卫!” 后面附赠一段视频。 方颂祺凝眉,戴上耳机后,狐疑点开视频。 视频拍到的是她当时被高一铭抓到房间里玩、弄,她如何制伏高一铭的内容。 沈烨从他自己的工位上无意间抬眼时,恰看到方颂祺握着手机表情异样。 “怎么了?”他第一时间走过去。 方颂祺猛回神:“没什么。” 说罢,她起身,带上手机去洗手间。 找了个隔间,她进去,锁好门,盖下马桶盖,坐在上面,然后取出手机、戴上耳麦,重新播放那段视频。 可能因为当时药物的作用她脑子本就不清醒,她对自己和高一铭之间的搏斗,其实并非完全记得,比较清楚的是,她咬了高一铭的耳朵,比较模糊的是,她好像原本想用玻璃碎片直接扎进高一铭的心脏(第055章)。 她心里亮堂着自己那日确实防卫过当。不过现在她的重点不是这个。 ——她发现,那种情况下她可能被激发了潜能,又或者药物的作用也占其中,她确实比平时的她能打,没想到原来自己也可以挺厉害。 这是不是就是陈素口中一个人打好几人的情况……? 方颂祺一瞬不眨地盯着屏幕,边和自己脑子里残留的片段相对应,感觉隐约熟悉,自己确实那么做过,可又有好几个瞬间,画面里的她,又隐约陌生。 066、清澈 当时那种情况下,她确实不完全清醒,应激反应之下的行为,她感到陌生,其实也属正常…… “……” 靠! 不行了不行了! 理不清楚!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说的就是现在的她吧? 真的!再这样下去会魔怔的! 烦躁地揪了揪头发,方颂祺暂且先压下探究视频里的自己,回复了这条陌生号码的消息:“你们想怎样?” 对方好像就守在电话旁等着她的反应,回过来得非常迅速:“一百万,我们就删掉这段视频,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否则你等着坐牢。” 啧,现在怎么什么都东西都能拿来勒索? 早猜到发这种东西来,不会是什么为高一铭打抱不平的正义使者。 能有视频的,应该是高一铭的手下吧?估计是高家倒台了,某些个家伙没了靠山,就想着用这东西趁机敲一笔竹杠。 方颂祺撇嘴,陪他们玩玩:“我没有一百万那么多钱,能打个折扣么?” “你有多少钱?”对方问。 方颂祺:“一百块。” “耍我们?!打发叫花子呢?!” 当然是耍你们啦~!方颂祺嘎嘎笑:“我可什么都没有说,是你们自己说你们是叫花子。” 发送完毕,她拉黑对方的号码,离开洗手间。 洗手间外面的过道上,沈烨站在那儿,明显在等她。 方颂祺吐槽:“你每天是都没事情做,尽围着我转吗?” 沈烨无奈:“如果可以,我也想控制自己不去时时刻刻关注你。” “这话季老幺教你的?”方颂祺问。 “不是,我自己说的。” 方颂祺勾唇:“有点讲情话的天赋。” 这是她第二次说他讲的是情话。沈烨笑:“谢谢夸奖。” “我并没有在夸你。”方颂祺斜睨眼。 “好,我明白了。”沈烨耸肩,与她一起往办公室走,问她确认,“你真没什么事?” “小事,我自己已经处理完了。”方颂祺不甚在意。 沈烨忖着,又道:“明天周末,你有时间吧?” “想和我约会?”方颂祺总是直白来直白去。 沈烨也从来大大方方坦诚:“嗯。” “想好去哪里了没?”方颂祺问。 上回她本来要他陪她去散心,后来他被冯松仁带去香港开会,手里准备过的地方还没用上,这回能提上日程。但沈烨没直接说:“保持点神秘感吧,去了你就知道。” “万一去了发现我不喜欢呢?” “你会喜欢的。” “这么自信?”方颂祺眯眼。 沈烨笑:“你还没答应我的邀约。” “你辣么帅,我哪里忍心拒绝?”说着,方颂祺眨了个电眼,径直走回自己的工位。 日常被调戏一下,沈烨觉得挺开心。 ………… 晚上下班后,方颂祺拐去翁家。 她难得来一趟,之于翁家上上下下的人而言,是如临大敌。 看着那些个佣人跟要大战似的充满戒备之色,方颂祺就觉得好笑。 她走进客厅的时候,卢春燕站在二楼居高临下看她:“哟,我还以为你害死了人命,早被人打死在大街上。” 方颂祺抱臂,即便站在楼下,也不输气势:“你们还没死,我怎么可能轻易狗带?放心吧,我会邦你们收尸的。” 之前他们把她的信息透露给冯松仁的事儿,她过了那个撕B的劲儿,今儿提不起兴致,且目的也不是来和他们撕的,所以杠了一句,方颂祺就去办自己的事儿。 卢春燕见她上楼,以为她是要来动手,赶紧喊佣人“护驾”。 方颂祺轻蔑地嗤之以鼻,拐了弯去三楼。 三楼尽头的半阁楼式的屋子,是她在被蔺时年包、养前,在翁家住过一小阵的房间。 她不在,佣人也就没有再打扫过了,推门而入,空气里瞬间漂浮起大片的尘埃,蒙着方颂祺眼中的一切,就像黑白默片般呈现着混沌似的灰色,死气沉沉。 不过屋里本来也没什么有活气的东西,全是老许留下的旧物。以前跟着老许,住的是研究所里分配的公家房,早被收回去,老许不懂得投资过日子,也没有自己另外买房,他的遗物没地儿放,也就搬来了。 所谓遗物,其实就是老许的书(原本还有她所收藏的方婕早期的画作,其实也一起搬来了,但被卢春燕背着她偷偷卖掉了。)。 当初方颂祺根本没想留这些书,许敬不同意。考虑到许敬已经从小没了妈,总不能半点老许的东西都不给他剩点留作念想,所以她妥协了。 前些天许敬不是拜托她抽个空给他带新书?她虽拒绝,他接连几天锲而不舍发消息再向她哀求,她嫌烦,最终决定跑这一趟。 拍了张书架上的照片,她发过去给许敬,问他要哪一本。 “谢谢姐!”许敬的欣喜彰显在字里行间。 “别废话了,问你到底要哪一本?”方颂祺不耐。 许敬:“姐,你是不是没拍全?应该还有个纸箱子。” 方颂祺找了一下,确实看到个纸箱。 记起来了,书太多,书架不够搁,所以还有一部分丢纸箱里没有摆出来。 上面连块遮盖灰尘的布也没有,光看着方颂祺就觉得呛,用手扇了扇空气,蹙起眉,勉为其难蹲身,把交叠在一起的基本翻出来,露出书名,然后又拍了几张照片,发给许敬。 “快点。随便看一本不行吗?就你事儿多。” “抱歉,姐。”许敬道歉,然后从最后一张照片里要了他想看的书。 方颂祺对照着照片,把书抽出来。 夹杂在两本书之间的一本笔记本被带着一起掉出来了。 旧旧的,卡通少女风的封面,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老许的东西。 好奇心驱使,方颂祺拿起来,随意翻了翻,发现是本日记,而且是她的日记。 嚯,她小时候还写日记了……?她怎么没印象她原来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而且还不是学校里老师布置写日记作业的那种日记,是她的私人日记。比如她现在随手翻到的一页,就写道:“……还有十五天就暑假了,我最讨厌夏天,太热了,但暑假在夏天,只有暑假,我才能去妈妈那里……” 噗……方颂祺忍不住笑。其实内容挺正常的,但她就是觉得好笑,浓浓的幼稚感扑面。 她打算坐下来,继续看日记,无意间一抬眼,冷不防发现门缝处有一只眼睛在往里窥视。 视线对上的一瞬,那只眼睛迅速撤离。 方颂祺冷笑:“表婶,何必偷偷摸摸呢?黑白无常还没来拉你,你就自己先当上鬼了?” 既然已经被看见,卢春燕也就不躲了,嘭地一下把门打开,不甘示弱:“这是我家,我还需要偷偷摸摸?我是正大光明来监督你,是不是从我家顺走东西!” “哟,贼喊捉贼呢?”方颂祺走到她面前,嘲讽,“你家是有‘J。F.’的画能给我偷吗?” 卢春燕最近抓心挠肺的都是这件事,天天做梦梦见的都是马上要进口袋的钞票忽然飞走,这会儿被她主动提起,异常敏感:“你手里还有‘J。F.’的画?” 方颂祺笑而不语,径直掠夺她走人。 卢春燕追在她身后,继续问:“你手里是不是还有‘J。F.’的画?” 方颂祺脚步轻快,哼着小曲儿下楼梯。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根本不是‘J。F.’的朋友,你妈怎么会有机会认识人家那样的大画家朋友?那些画一定是你妈从‘J。F.’那里偷来的!” 方颂祺充耳不闻卢春燕的胡言乱语,她就是想吊卢春燕的胃口,让卢春燕着急。 “你站住!把‘J。F.’的画交出来!”卢春燕喊。 方颂祺是真不知她哪来的脸? “这里是我家!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卢春燕快速追上来两步,抓住方颂祺的手臂。 方颂祺呵呵哒,便也不客气了,凶狠地推她,挣开自己的手臂。 “啊——”卢春燕尖叫,整个人忽地咕噜噜从楼梯上往下滚。 她的骨架比较大,这几年的优渥生活更让她发了胖。 方颂祺站在阶梯上目送她如同一颗球一直滚到一楼还翻了两翻,放纵地笑出声——卢春燕怕是好久都没有这么灵活过了吧? 佣人们悉数围上前。 卢春燕哀嚎着起不来。 方颂祺作为这栋房子里的恶毒女配,经过卢春燕面前时呸了一声,嗤鼻离开。 ………… 半山别墅,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明晃晃。 朝九晚五的生活,一样的风景,一样的盘山公路,枯燥而乏味。 方颂祺觉得自己能坚持下来,真踏马是个奇迹。 某位日理万机的老板还是没回来。 方颂祺怀疑他可能打着出差的名义,去其他狐狸精那儿夜夜度春宵了,而且应该是个比她乖巧、比她温柔、比她能伺候人的狐狸精——强调一个,“能伺候人”是指能像保姆一样服服帖帖,不是指床上的战斗力。她拒不认为她会在这方面被其他女人比过去。 好呗,她现在有点矛盾,老狗比不回来,她当然是开心的,最好彻底受不了她,就此了结她的笼中金丝鸟生涯。 可老狗比不回来,她没办法和他接触,也就无法再各种试探他以达到探究她和他以前究竟咋回事儿。 晚饭结束,方颂祺回卧室里,了结了Amanda临时交给她的一点工作后,点开她最近物色的鎏城的几家比较出名的心理咨询机构,一直在做对比,却一直拿不定主意该去哪一家比较合适。 临睡前,她习惯性点开SUKI的邮箱。 月见继那晚简单的“晚安,好梦”四个字之后接下来的每日邮件的内容更换成了照片。 每次的照片都是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区。别人或许要稍微花点时间辨别,但方颂祺每次一眼就能看出是哪里,全是她曾发表在《Taste》的文章里描述过的地方。 这些照片,明显都是他自己拍的,而非网络上搜来的图。 今晚发来的这张,又恰恰好是苏尔小城的夜…… 盯片刻,方颂祺关掉电脑。 半夜睡到一半,一副身躯突然压上来,冰凉的唇堵住她的嘴,Tun掉她的声儿,沉默地开疆扩土驰骋。 灯也没开,她窗帘紧闭的习惯让房间里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 要不是已经熟悉老狗比的气息,都要以为是小偷摸进来偷东西觊觎她的美色临时决定顺便采花。 除了不可避免的诸如气Chuan、摩擦等动静,啥声儿也没有,真踏马,第一次做这种悄无声息的爱,方颂祺压抑得快死掉。 结束后,他很快抽离,一言不发直接走人。 她连话都来不及讲,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床头灯,就看到蔺时年刚把门带上,她恶狠狠砸出一个枕头。 马勒戈壁!这其实根本也和入室强歼没区别! 扭回头来瞥见床头柜时,她又发现和入室强歼有区别——他把漂资留下了。 方颂祺拿起卡,眯起眼。 这……是回到以前最简单的买卖模式? 答案不得而知,第二天早上她并没在餐桌上碰到蔺时年,因为她迟了一步,蔺时年已经结束他的早餐时间。 方颂祺回房间里换好衣服化好妆要出门之前,专门绕去书房找他,被魏必挡在了门口。 “抱歉,方小姐,先生在开视讯会议。” 嘁,什么牛掰劲儿,不见就不见喽。 方颂祺蹦蹦跳跳,按原计划开车离开半山别墅去赴沈烨的邀约。 沈烨已在公司楼下等她。 方颂祺在停车场停好车,玩笑:“你该不会要带我进去加班吧?” “如果我是你的上司,我应该会利用职权每天故意留你下来和我一起到最后。”沈烨讲得很纯情。 方颂祺在后面补了句涩情的:“嗯,一起玩办公室Play到最后。” 沈烨的反应居然不再是语塞或者默默红耳根,而熠熠生辉般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方颂祺不由挑吊梢眼:“看来这么一天天地被我调、、教得越来越出息了~” “走吧,”沈烨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该过去了,否则一会儿赶不上车。” 赶不上车……?难道约会地点不在市区里? 乘了公交车,抵达汽车站,再坐上汽车后,证明了她的猜测是对的。 车上的人不多,他们俩坐在最后一排。 沈烨带了相机,路上就开始拍个不停。 也确实,途径的两侧是郊区的秋高气爽,一会儿是成片的稻田,一会儿是满地的菜截子。 拍风景的间隙,他转回车厢里头拍她了。 方颂祺心情不错,不仅没不让他拍,还主动凹了几个美美哒Pose给他。 “看好了~这种女神范儿才是我,你之前在古镇里拍的赶紧全删了~” 这事儿她算过不去了,隔一阵总得为自己洗白一回。 ——噢,对,插一茬,她这几天又给自己把因为黑头发长出来而影响美观的乃乃灰新换成了炫丽的葡萄紫~! 沈烨也不反驳她,终归照片在他手里,怎么处置都由他说了算。 “难得没有季老幺那个电灯泡。”他呼气感慨。 “所以呢?”方颂祺的唇色红艳艳,挑着眼尾濛濛生光,笑得有点坏,“少了电灯泡,你就带我单独过夜?” “没有,不过夜,”沈烨解释,“虽然地方确实有点偏,但这些年城乡建设,道路修得畅通,那地方也不大,我们傍晚就能回来。” 没见过他这么实诚的男人,方颂祺无话可说。 沈烨抬起相机,继续拍她,镜头定格,准备继续摁快门的时候,他发现她此时侧头抬脸的姿势,露出她脖颈处的一枚好像红斑的东西,即刻放下相机,皱眉询她:“被蚊虫叮咬了么?” “哪儿呢哪儿呢?”方颂祺闻言可紧张得心都揪起来了,忙不迭从包里翻出镜子。 “这里。”沈烨凑近过来,用手指给她示意位置,“我带了防蚊虫的喷雾,应该早点拿出来给你擦的,抱歉。” 说着,他要去自己的包里翻,却蓦然顿住动作,扭头盯回她脖子上的那枚他以为的红斑,怔愣。因为他反应过来,比起蚊虫叮咬,那分明更像是—— “不是蚊虫叮咬。”方颂祺放下手中的镜子,淡淡道,“是吻、痕。” 沈烨没接茬,乍然之下也不知该说什么。 方颂祺低头把镜子往包里塞,继续道:“是我泡友昨晚啜出来的。” 呵,那位置刁钻得,她早上竟然没发现。 那个老狗比…… 不过,无论老狗比是提前从沈烨这儿知晓了他们今日会出游,还是凑巧留下的,对她来讲影响都不大。 倒也她提供了一个和沈烨讲清楚的契机。 塞好镜子,方颂祺复抬头,再道:“或者也不叫泡友,俗称金主,也就是苞养我、给我钱的人。”她耸肩,语气稀疏平常得如同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回我在网络上被人扒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那些黑料都是真的,但你好像以为我在开玩笑,没有当回事儿。” 沈烨此刻的眉头,是她在他脸上见过的最皱的时候,还真有点不适合他。 汽车在这个时候到站停靠,正是今天他们要来的地方。 沈烨背上包和相机,捉起她的手:“走,先下车再说。” 方颂祺没说话也没挣扎,任由他牵着她下了车。 汽车的门关上,继续驶往下一站,车轮扬起一阵灰尘。 沈烨把她往他身前带,他侧过身,邦她挡了挡。 方颂祺仰脸看他。 沈烨也正低眸。 对视两秒,他把她撂到头发上的墨镜拨下来邦她戴好:“阳光晃眼。” 旋即再次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沿着进村的路往里走。 一路沉默。 方颂祺其实在等着他问,诸如“为什么会堕落?”“你很缺钱?”“为什么缺钱?”、“包你的人是谁?”“多久了?”等等问题。 说实话,她今晚回去得给蔺狗比一个大kiss,感谢他创造了这么个机会。她现在心里可以说是相当舒坦了。 当然,如果可以,她最期待的是,假如直接告诉沈烨,包她的人就是他姑父,会在沈烨脸上看到怎样精彩的表情。 刚刚在车上,他的表现让她挺失望的,居然还能看起来安然无事地带她下车来继续游玩? 不过或许他还需要足够的时间消化信息。 OK,那她就继续期待,他最后能给出怎样的反应。 隐隐有股报复的块感从她心底深处涌出。勾起唇,方颂祺打破沉静:“喂,我再强调一次,我没跟你开玩笑。” 她要将手从他手掌抽出。 沈烨没松,缩紧了力道。 熨烫的温度在她的手上流淌。 方颂祺拧眉。 沈烨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她:“好,我听清楚你说的了,我也知道你没在开玩笑。这件事之后再谈,我们今天是出来玩的,就先专心玩。很快就到了,我想带你去的地方。” 正午的阳光在他的瞳孔里染上斑斓的色彩。 阳光亦跃上他的唇角,温和又清澈。 莫名堵住方颂祺原本准备好的其他话,一时全说不出口。 起码,她暂时不愿意破坏眼前的清澈。 两人继续前行。 这会儿的气氛就正常多了。 方颂祺的注意力也从沈烨的后脑勺,转移至这个村庄的风景,渐渐,一股似曾相识之感浮上心头。 刚才下车时,她忙着看沈烨的反应,不曾留意这里是哪儿。 她凝睛,开始搜寻地标,想确认这个村庄的名字。 前头的沈烨正在和她说着话:“我不是说过,我爸在世的时候,是测绘工程师?有一段时间,他的项目工程就在这附近。我那个时候还小,来过一回这里看他,发现这里很漂亮,像个世外桃源。” “这里没有以前闭塞了,我记得小时候来的那趟,跟进山没区别,山路很绕,车子开了好几个小时。现在从鎏城市中心就快非常多了。这里还是很漂亮,可惜,不是以前那种自然风光了。” “不过有一处地方因为每年有途径的零星几只红嘴鸥会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被保护了起来,和以前相比,基本没有变化。” 说话间,已到了地方。 沈烨指向前方的水光山色,道:“这里是最佳视角,我爸发现的。” 方颂祺平直眺望前方,墨镜之后,瞳孔骤缩。 这里…… 纷繁的思绪在她的脑海中翻滚。 拳头握紧,她徐徐做着深呼吸,用理智压下疯狂肆虐的冲动,顷刻,偏头看沈烨:“我回去了,你慢慢玩。” 沈烨愣住:“怎么了?不喜欢这里?” 方颂祺不做回答,一声不吭地沿路往回走。 “小方。”沈烨追上她,加快两步绕到她面前,关切,“怎么了?” “不要再跟着我了。”方颂祺面无表情,“也不要再给我发邮件了。” 后面一句让沈烨默了一秒:“你……知道我是……” 方颂祺轻哂:“做得这么明显,傻子才猜不出来你是‘月见’吧?” 苏尔小城一事,就让她怀疑,他清楚她是SUKI,她后来也想通了,既然冯松仁那里有SUKI的简历,他身为冯松仁的孙子,要知道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刚来的时候,她问过杏夏,他来报社前是在《Taste》工作。 月见的邮件给她的感觉,越来越像就生活在她身边的可触摸的人。 而今天,他带她来这里之前,之所以那么自信她一定会喜欢这里,是因为她也曾在《Taste》的某篇文章里描述过吧? 她那会儿年纪小,根本不记得这是哪儿,后来写东西的时候,就照实描述。也亏得他了,那么凑巧,他因为他爸爸来过这里,所以才能找到吧? 呵,对啊,因为他爸爸…… 她不也是因为方婕,才到的这里…… 讽刺得很。这世界可真是小…… 沈烨不确定她是不是生气他没有挑破“月见”的这一层身份,张嘴要解释:“小方,我——” “之前还愿意跟你接触,一方面是觉得你还有点利用价值,另外逗逗你也挺有意思的,还能总邦我跑腿。你现在已经清楚了,我是个不三不四的女人,你不要再犯贱来贴我的冷屁、股了。说实话,每天看见你,我打心眼里烦。” 就这样吧,断了关系挺好的。 方颂祺继续步子。 半晌,沈烨又追上来:“等等,我和你一起走。” “一起什么一起啊!谁要和你一起!”方颂祺炸毛,“你能别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吧?你说你到底图我什么?我都愿意和你睡了!你又不敢碰我!那你想怎样?!” “小方——” “或者你想表现出无论我怎样你都不嫌弃我?呵,可笑吧你,”方颂祺戳他的心口,“心里在同情我当鸡?幻想自己是什么英雄,拯救堕落女青年?有病去治!我这里没药!草你祖宗狗娘养的!” 骂着人,她用自己的包兜脸砸他一下。 包上的铆钉似乎刮到了他的眼角,并且似乎很疼,沈烨捂住眼睛,躬弯了身。 方颂祺没管他,趁着这个时候迅速地跑走,一口气跑回之前下车的站点。 恰好有一辆车要开走,她也不管车子是要开往哪儿的,先坐上去再说,冲到最后一排,搂紧自己的包,大口Chuan气。 包里,手机在震动。 067、脑子有坑 方颂祺挂断,把沈烨拉黑。 车窗外的天空正压得低,无风也无云。 就这么一路坐到终点的车站,方颂祺买了直达鎏城的票。 距离发车还有一阵儿,她去杂货铺里买了五根冰棍。 那种五毛钱一根的、非常原始、非常简单的糖水冰棍。 如今大概只有在这些乡野的地方才能买到。 小时候她经常吃。 第一次撞见方婕出轨那天,她就是偷偷在外面吃了五根冰棍,抹干净了嘴才敢回家,悄摸摸的,生怕方婕发现她又贪嘴。 听到画室里接连的疑似画架翻倒的动静,她以为遭了贼,尤其还夹杂了方婕的叫声,她既害怕,又担心方婕出事,最后壮着胆子走去门缝窥探情况…… 车站里手臂挂着红袖章的大妈用喇叭叫喊提醒乘客车子即将开动。 方颂祺收拢思绪,把最后半根冰棍一股脑Tun进嘴里,不让自己吐出来,强制性吃下去,冻得她嘴巴都要僵了,身体瑟瑟发抖。 但心里觉得爽。 好久没吃这么多冰,简直爽歪歪~! 后果是,上车后没多久,方颂祺就肚子疼。 她试图强忍,半途实在受不了,在一个站点下了车,找了车站的工作人员邦忙,将她送去最近的诊所。 不止是吃太多冰的问题,还有来月经。 迷迷糊糊地躺着挂吊瓶,察觉床边有人影一动不动地坐着,方颂祺睁开眼,蔺时年的狗比脸映入视野。 神色平平淡淡,没什么特殊之处,因此叫人探究不了他此时的真实情绪。 方颂祺往他身后张望:“魏必呢?我不是打电话给魏必?他怎么没来?” 可以说是又欠又故意了,把蔺时年好好一个大活人直接无视。 但同时她也没说谎,她确实只是打电话给魏必。不然难道汹涌澎湃流血的时候她还独自辗转回鎏城?想想都折腾,所以不逞强,求助了喽。 门外的魏必可不想锅从天上来,捂住耳朵,当作什么也听见,快速往外走,先去车上等他们。 蔺时年亦于此时起身:“那你自己继续留在这里。” “那么小气干什么,现在连玩笑都开不得了?”方颂祺拉住他。 蔺时年转回身。 方颂祺撒娇式地晃动他的手臂,然后又做出那种“要抱抱”的动作,脸上笑吟吟,表情无辜而带着媚态。 她的手背上,置留针在她的皮肤上留下微微青肿。蔺时年的视线划过,弯身将她从床上抱起。 “谢谢爸爸~”方颂祺枕在他的肩膀上,寻着他颈侧和她脖子上那处草莓印差不多的位置,亲了亲,低声,“我就知道您对我好……” ………… 外面已是夜里十一点多的天,且下起了大雨。蔺时年赶来的时候就没打算连夜冒雨回鎏城,带上方颂祺下榻到酒店。 酒店的特色显著,红墙青檐瓦房,区别于一般的商务酒店。 把她放床上后,蔺时年竟然要走。方颂祺不可思议:“您难道不仅戒荤,也开始戒色?” 不对啊,要真戒色了,昨晚还摸进她屋里草她?更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 “你现在这样,让我怎么色你?”蔺时年反问。 “您都这把年纪了,又不是您那侄子,就别在我面前装纯。”方颂祺伸出脚勾住他的小腿,“您要真想,即便我身、上流着血,也有一百种办法让您爽。” 她现在可不想回到之前和他除了床上交流公事公办、私下再无交流的纯买卖时期。他自然不能走。 忖着,她手脚均缠住他,嘟嘴又撒开娇:“我都这么不舒、服了,您还舍得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地方还这么陌生,我害怕~您是被其他狐狸精迷住,开始冷落我了?” 蔺时年安静地看她戏精附体,没给反应。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伸手袭向小蔺蔺。 蔺时年皱眉,一把扣住她的腕,制止她的恶作剧,淡声:“我去洗个澡。” 耶~!这一战方颂祺胜利~! 而虽然蔺时年还是留下来和她一起睡了,两人其实也就盖着被子纯睡觉——蔺时年好像并没有谷欠望,正好方颂祺也并没有想用另外一百种方法让他爽,方才不过为了挽留他嘴皮瞎掰扯。 可能前头在诊所睡太多,到了酒店方颂祺反而睡不着,依偎在身侧蔺时年的怀里,听雨水落在屋顶瓦片上的声音,更加睡不着。 因为这样的雨夜,这样的怀抱,这样的雨声,让她一闭上眼睛,就感觉好像回到小时候,被方婕带去山旮旯里采风写生的日子。 那是她对瓦片房的雨声,最初的记忆。 她睡不着,便故意闹蔺时年,让他想睡也睡不了。 “魏必睡哪里?”捡着问题她就随便问。 “隔壁。” “咦?那岂不是会偷听我们的墙角?” “我们有什么墙角值得他听的?” “当然有。”说着,方颂祺便娇叫,“啊——轻点,疼。” 他们的床是那种木制的,有缝隙,并不十分牢靠,所以她故意使劲蹭,床便吱呀吱呀晃动。 “您听,是不是很有感觉?”方颂祺在他耳畔咯咯笑。 蔺时年不咸不淡评价:“不去当配音演员,可惜了。” “对啊,我也觉得~”方颂祺深以为然,“我才华横溢的灵魂,都被我不自由的身体束缚住了~!” 蔺时年不冷不热应了个“嗯”。 “嗯”得方颂祺忍不住在心里骂他。 妈的!老狗比!现在已经不要脸到大大方方承认他束缚了她的人身自由? 草!做个人吧喂!真要大大方方,就放掉她啊! 也怪她自己咯,太美貌,太有吸引力,让他谷欠罢不能!哼! 欸?要不她毁容?然后以后在床上装死鱼让他干不舒、服? 不行哟,她可宝贝死自己这张脸,怎么能毁? 啊呀,头疼。这几天没发作,她还以为稳住了,现在也没干嘛,怎么就又疼了?方颂祺捶了捶自个儿的脑门,然后往蔺时年的怀里更贴紧了钻。 这头疼,是故意和她做对吗?这会儿不在半山别墅,想套蔺时年的药都套不了。就不能早些时候疼吗?! 蔺时年倒是敏锐得很,突然突然掰起了她的脸打量,问:“头疼?” “我说是,你会给我亲亲治疗吗?”方颂祺勾唇。 “确定只要亲亲不要药?”蔺时年问。 “你有药吗?”方颂祺反问。 “你的包里没带药?”蔺时年再问。 方颂祺闷声不告诉他。 蔺时年下床去她包里翻,确实没翻到,眉宇间泛出褶皱:“为什么没带?” “为什么要带?”方颂祺继续和他反问来反问去。 蔺时年听出意思:“故意的?” “一会儿会没事的。”方颂祺冷漠。 蔺时年盯着她,没作声。 “怎么了?”方颂祺笑,“我头疼,没药吃,你怎么好像比我还紧张,难道会死吗?” 她还挺希望会死的。但上回她坚持住没吃,后来头就自己不疼了,什么也没发生,她怪失望的。 如今医生也已经邦她鉴定过了,确实是治疗神经性头疼的药,她也就更没的纠结了。这同样让她怪失望的,仿佛猛然间没掉了一个重要线索。 唉……方颂祺默默叹气。 蔺时年未应她。 方颂祺坐在床上,一手抚着额头,一手朝他朝朝,小嘴撅得能挂一只拖油瓶,粘腻唤他:“您回来啊~” 蔺时年走回去。 方颂祺攀上他的肩:“没有药,现在可以给我亲亲了吧?” 并没有等他回答,问完话她就主动吻上他。 她主动和他接吻的次数屈指可数。比如之前在奥门的游艇上,她是遭受他的要挟,充满愤慨的,所以吻得激烈,却也两败俱伤血肉模糊。 今次完全不同,她不仅主动,而且认真、缱绻,隐隐携带深情,好似在吻她亲密的爱人。 事实上方颂祺也确实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投入,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她爱面前的男人,至少得演得B真,带给他她爱他的感觉——如果以前他真的是她的男朋友,或许他们之间是有点感情基础的。他的那一句“小九”,不就喊得紧张得仿佛要掉他的命? 蔺时年的反应挺符合她的预期,似乎有点沉醉。 方颂祺只觉太踏马可惜了,“爱”的亲亲还不够,要是能从“爱”的亲亲,水到渠成过度到“爱”的爱爱,效果多半能更好…… 嘘……收回思绪收回思绪!在亲亲呢!不能分神!省得被察觉!这老狗比毕竟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多! 他还挺能忍,亲到后来并没有浴血奋战,不过剥了她的上衣。 方颂祺有点引、火自焚,搞得难受。 蔺时年先克制住,停止所有的动作。 方颂祺热乎乎的,呼着气,让他把空调的温度再降一降。 蔺时年伸手到床头柜,嘀嘀摁了两下,嘴里问她话:“头不疼了?” 马勒戈壁,他不提还好,一提,她就又注意到那股子作痛。幸而,今天不剧烈,若隐若现的。闷声儿,方颂祺往他的胸口贴,隔数秒,问:“您知道我为什么头疼么?” “为什么?”蔺时年语调无起伏。 方颂祺认定了他知道原因装不知,她便也和他装,告诉他道:“我以前坐别人的车,出了小意外,脑袋给撞出颅骨骨折了。所以我的脑袋里其实有个坑。” 边说着,她把他的其中一只手放到她曾受伤的那个部位。 蔺时年摸了摸她的头发:“严重么?” 语调依旧无起伏。 在方颂祺听来,他好像只是顺势问一问。 “挺严重的。”为了体现严重,她把自己的嗓音刻意降了调,变得沉稳,“每年都在复查,医生说凹陷如果再继续深下去,就得动手术。开脑袋的手术,可了不得,一不小心搭错经,我就成脑瘫,废人了。” 越编越离谱了,方颂祺及时打住,手臂圈紧他的腰,从他胸口抬脸,特别认真地问:“爸爸,我成脑瘫了,您还会继续不离不弃地养我吗?” 蔺时年垂眸。她温软的身体、润泽的皮肤、香甜的呼吸,尽在他的一臂之中。 “嗯?您会嫌弃我还是继续养我?” 她似乎很渴望他的答案,又很害怕他的答案,或许病中的缘故,她看起来比平时脆弱。 她眼睫毛扑扇扑扇的,宛若在他心头扇起一阵风,柔柔痒痒,叫他无视不得。 蔺时年静默凝注她,刹那间似出现幻影,在她的脸上看到另外一张面庞,与她一模一样,就是她,却又不是她,而其实,又的确是她。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方颂祺率先嘁声:“行了行了,您的表情已经告诉我您的答案。” 她脸上展露一抹失望,重新低下头,靠上他的胸膛,失落道:“喂……那起码,到时候邦我垫付我动手术的费用,手术结束前,我还不是脑瘫,你还得继续养我。” 蔺时年无声地笑了一下,似讽刺似自嘲,把他原本想说的话道出:“你是希望自己成脑瘫,还是不希望?” 她的问题落在“会不会继续养她”,他却把重点落在“希望不希望脑瘫”。方颂祺听出他的意思,其实就是在问,她希望不希望继续被他养。 瞬间,她所表现出的失望和失落都成笑话。 再抬眼,方颂祺不高兴撇嘴:“您不知道有句话叫‘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未及蔺时年反应,她兀自又道:“对Ho,您是中老年人,您当然不了解我们年轻人的网络流行语。好嘛,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旋即她紧蹙眉,难受地唔出声:“好疼……” 边喊着,边往蔺时年怀里钻:“您快哄我睡觉觉~您肯定有经验~您都是有女儿的人了~” 以为蔺时年会拒绝,结果他还真似哄孩子一般,用掌心在她后背轻拍。 方颂祺被恶心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哎呀呀!不行!不能恶心! 说服自己忍辱负重,她笑着,继续向他撒娇提要求:“好歹我也喊您爸爸,您女儿享受的待遇我也要,童谣童谣~哄小孩子睡觉觉肯定还会唱歌~平时我给您唱那么多,您也给我来一首~” 好呗,事实证明蔺狗比的恶心程度并非无底限——他拒绝了:“不会。” “那您这个Daddy当得也太不合格了~”这老鳏夫的老婆四年前昏迷的时候,他们女儿才一岁吧?啧啧,投错胎了投错胎了~! 方颂祺锲而不舍:“要不正好,我教您唱,您抓紧时间学学,回头还能拿去哄您女儿,多一项技能咧~!” 蔺时年瞳孔中的光跳跃了一下,同意了她的提议:“唱唱看。” 方颂祺在《摇篮曲》和《虫儿飞》两首歌之间,快速选择了后者,清了清嗓子,即刻开哼:“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一小段结束后,她停下来,扯蔺时年的嘴角:“该您了~这么耳熟能详的曲子,相信您之前早听过了~” 蔺时年摇头:“并没有听过。” “是么?”方颂祺不信,“没听过也没关系,这么简单的调,您肯定很快就学会~!来来来来~快试试看~!” 蔺时年摁住她的脑袋,往他怀里一塞,搂紧:“睡觉。” “!!!”草!踏马多大年纪的老男人了!跟她耍赖?!等于她白白给他唱了首歌是吧?! 蔺时年有读心术似的,嗓音在这时从她头顶散下来:“卡在钱包里,睡一觉起来给你。” 方颂祺嗯哼哼,这才没了话。 头疼还是若隐若现,这种绵绵不息般的痛感,其实一点不比剧烈来袭的方式要好受,不过,大概是她经过上一次的不吃药,对疼痛的忍耐里已有所提升,今次她于不知不觉间,顺利睡过去了。 而再次醒来,方颂祺是被摇醒的,她自己也正好在做梦,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大窟窿里。 大窟窿好像没有尽头,她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后方是幽深的漆黑,眼前的光则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吓得她以为地震,猛地从床上蹦起。 结果入目的只是蔺时年的脸,周围一切好好的,哪有啥天翻地覆剧烈崩塌的迹象? “呼……”方颂祺长长松一口气,然后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是起床气,恼怒推蔺时年,“你干什么?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个饱觉了?周末休息好不好?!你中老年人喜欢早床就自己早起!不要妨碍我睡懒觉!” 吼完,她才反应过来脑袋里刺刺地痛,痛得她都心悸了一般。 不过就持续了两秒钟,就晃过去了。 “头又疼了?”蔺时年的嗓音紧绷,像弦随时会断开来似的。 “没事。”方颂祺放下抱头的手,抬眼。 蔺时年脸色有些苍白,光影明暗交接在他的脸上,神情充斥着黑铁般的沉。 察觉他的古怪,方颂祺一愣:“怎么了?” 蔺时年没回答,有些暴力地把她从床上拽起来:“收拾一下,回鎏城!” 特别着急似的。 方颂祺被推进洗手间里刷牙洗脸,换衣服的时候她看了下时间,发现竟然已经七点钟了。 对,是晚上的七点钟。 也就是说,她把一整个白天都睡掉了……? 沃了个大槽!她好好的两天周末,就这么打水漂了? 回去的路上,蔺时年似乎装着什么要紧的心事,一句话不说。 方颂祺总觉得和他突然摇醒她有关系。 不过看他满脸暂时不要和他说话的表情,她懒得问,主要也是她自己睡太久了,脑袋还昏着,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儿。 日了个狗,这一觉睡得也太沉了吧……她除了那个掉进大窟窿的梦,什么感觉也没有,怕是真累得睡死过去…… 十点多钟回到半山别墅,一进门,蔺时年就让她去把药找出来补吃。 “昨儿夜里睡着后就已经不疼了,还吃干什么?”方颂祺觉得好笑,头回听说药还得补吃的。 蔺时年抿唇不语,兀自上楼。 方颂祺以为就这么算了,和厨娘商量煮东西吃。 那个老狗比,连顿饱饭都不让吃,就匆匆忙忙非得赶回来! 说老狗比,老狗比就又从楼上下来了,手里还拿着药,吩咐佣人去倒了杯温水,然后把药和水杯一起递给她:“吃了。” 方颂祺本来就想把这药戒掉,自然不愿意吃,乜眼挑眉,问她认为的重点:“咦,你还有这个药啊?那之前就是撒谎,骗我说没有了喽?” “把药吃掉!”蔺时年态度强硬。 “吃个屁!”方颂祺绕开他要走,一把被蔺时年拽回来。 “你干什么?!”方颂祺头皮炸开。 蔺时年在这个时候把要往她嘴里塞。 方颂祺要吐出来。 蔺时年呡一口水,霍地用他的嘴堵上来她的嘴,迫使她Tun口因。 方颂祺怎么推也推不开他,就觉药、丸随着水滑下她的喉咙。 蔺时年这才放开桎梏。 方颂祺被水呛着,拼命咳嗽,并尝试将手指伸进喉咙里催吐。 蔺时年捉住她的手。 “你有病是不是?!”方颂祺另外一只手甩过来就给了他一耳光。 周围的佣人大气不敢Chuan一下。 蔺时年明显不在意这个耳光,方才的强硬也消弭无踪,吩咐厨娘继续去煮东西。 淡淡瞥一眼怒目圆瞪的方颂祺,他没再说什么,要上楼。 方颂祺扯住他:“你踏马给我讲清楚!你刚刚究竟发什么疯?!你不觉得你需要对这个药做出解释?!别跟我说你只是碰巧买了和我一样的头疼药!” “没什么可解释的,就是你说的碰巧。”蔺时年平淡的语气如死水般毫无波澜。 “为什么要补吃!为什么!”方颂祺眸光凌厉,“它是不是还有其他作用?!” “你自己吃的药,你应该自己最清楚。”蔺时年从容,从容地回避问题。 方颂祺恨不得把他这张脸砸个稀巴烂! 她也确实去找能砸的东西了。 待她从桌子上抄起之前喝水的那个杯子,蔺时年已经走去楼梯。 方颂祺还是扔出去了。 自然是没丢中他,只杯子自个儿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 蔺时年进书房,快速找出一串昨天刚存上的新号码,拨出去。 ——是Doctor-Luo抵达中国后,临时使用的手机号。 068、故人 ………… 方颂祺气得原本想吃三碗的饭只吃得下一碗了。 她等着蔺狗比也下来吃饭,她能继续探问,结果蔺狗比没出现。 她结束晚餐去楼上,想亲自找他。 狗娘养的躲在书房里神神秘秘不晓得搞什么几把事,门锁了她压根进不去,她怎么敲他也都装死不回应。 最后她噌噌噌跑去他的卧室守株待兔,就不信踏马地不回来睡觉! 坐着玩游戏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人。 靠着玩游戏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他人。 躺着玩游戏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他人。 方颂祺困倦地打呵欠,裹着被子翻侧身,怎么都撑不开沉重的眼皮了——老狗比的床怎么这么好睡…… 书房里,蔺时年通过监控,注视着睡在他房间里的方颂祺,眼中缭绕浓得化不开的雾。 ………… 好睡得方颂祺第二天早上由佣人叫醒。 “方小姐,你再不起来,上班要迟到了。” 她如今生物钟又乱得一塌糊涂,昨儿的本意也是为了等蔺时年,未料到直接一觉睡到天明,手机闹钟也没设置,确实多亏了佣人,方颂祺表达了感谢,匆匆跑回自己的卧室洗漱。 下楼吃早餐时依旧未见蔺时年,她忍不住问佣人。 佣人告知蔺时年还没有下来了。 沃了个大槽!她竟厉害得能B得蔺时年为了躲她睡书房?方颂祺踏马地给自己疯狂打Call! 而魏必不愧为蔺时年身边的第一大走狗,或许是昨天夜里,或许是今天一大早,已邦她把她前天停在公司楼下停车场里的车子开了回来,不至于她没有车子用。 方颂祺隔空给了他一个超级大么么哒,驱车离开。 新一周,新气象,新的一整个上午,奉献给了报社的例会。 茶歇期间,杏夏询问方颂祺:“阿祺,你知道冯火华今天为什么没来么?” 是的,沈烨今天没有出现。 方颂祺应声蹙眉,语气恶劣:“他没来你问我干什么?!” “抱歉,”杏夏怯懦,“我看你们平时关系那么好……以为你知道……” 方颂祺闻言越发无名火起:“我和他什么时候关系好了?!” 杏夏感觉自己听出来了,她可能和沈烨闹不愉快了,又道歉,不再追问,转而关心:“阿祺,你这次回你表叔家住很长时间,是要继续住下去吗?” “怎么?你有意见?”方颂祺的火气比起方才有所收敛,但语气仍不好。 “没有,当然没有意见。”杏夏摇头,嚅喏,“我就是在想,那公寓是你一直在付房租,最近你都不回来,我一个人住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那你就不好意思吧。”方颂祺不甚在意地甩手,“房租到年底才过期,你不用担心。” 杏夏窘迫:“不是,担心房租——” 方颂祺并没有听,已兀自先回会议室。 杏夏立于原地,目送方颂祺的背影,手指在身前的衣角轻绞。 中午,团队聚餐的时候,正好就缺了个沈烨,也有人和杏夏一样问起冯火华的去处。 负责带他的前辈也不是非常清楚:“他昨晚给我打了个电话,只说请病假。” 方颂祺低垂眼眸,一声不吭地吃东西。 聚餐结束,一行人一起回办公室,开始下午的工作。 方颂祺忙了一小阵后,舒展懒腰揉酸楚的后颈,抬头时看到空无一人的沈烨的工位,眸光轻闪。 视线重新凝回电脑屏幕,鬼斧神差地,她打开了SUKI的邮箱。 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月见均没有再发邮件。 OK,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一再受挫之后,终于选择放弃不再浪费时间了。 方颂祺嘲弄,果断关掉邮箱。 傍晚下班,回半山别墅前,她先转去医院,把那日从翁家找来的书带给许敬。 许敬高兴得简直要从床上蹦起来:“谢谢姐~!” “你成天看这些,有什么意思么?”方颂祺无力吐槽,“浪费精力。” “姐,你不知道,很有意思的~”许敬抱着书,当宝贝似的,“爸爸以前在这几本书上很花时间,做了好多注解,对我来讲就是免费有详细的教材~!我很小就想着长大后一定要和爸爸一样,致力于开发新药,让那些处于病痛中的人得到更快更好的医治~!摆脱折磨~!” 他的眼里仿佛有着熠熠光辉,神情认真而笃定。 方颂祺一直都记得,他以前上学时,曾有一篇获奖的优秀作文,写的就是他的这个梦想。 当时他还在家长会上当着所有家长的面朗读出来。 就是那回,老许拜托她去邦忙给许敬出席家长会,她其实不想去,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大概脑子抽了吧,还是去了,便碰上之前提过的许敬被其他小朋友围堵的事件。 晃回神思,方颂祺嗤笑嘲讽:“到现在了还没改掉这个梦想?像他一样,是也想死在非洲,也想让研究出的新药吃死人弄得倾家荡产?” 许敬应声表情微恙。 方颂祺没有多做停留,很快离开。 乘电梯下到一楼,走出电梯后,迎面正碰上穿着白衣大褂的季存希,她滞了一滞。 季存希同样滞了一滞。 方颂祺和季存希一直以来的相处,本就是以沈烨作为其中的连接,眼下自然不会主动和他打招呼,何况她如今和沈烨已闹掰。 见季存希也不和她打招呼,方颂祺心里有数,身为沈烨好基友的他多半也已经知晓内情,她便一声不吭地当他为不认识的陌生人,绕开他走人。 几步后却被季存希喊住:“你等等!” 方颂祺的第一反应是:果然已经知晓内情,否则不会连“小方同志”这个称呼都不喊了。 季存希站到她跟前,没有平常的嘻嘻哈哈,有的只是少见的严肃脸,表情间带着复杂:“我不知道你和沈公子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也能猜到你应该是不知者无罪,他的那性格就算以后还有和你说话的机会,肯定也不会告诉你,但我想告诉你,也认为你有必要愧疚。” 一长串话全是铺垫,铺得方颂祺有点烦,深蹙眉:“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 季存希见她这副表情,忍不住为沈烨打抱不平:“他在你这里,连普通朋友的位置都没排上是么?就算只是普通同事,和你一起出游,被你半路丢下,消失了两天,还没去上班,你碰见我,连问我一句他的情况你也不问?” “如果你想说的只是这些,那再见。”方颂祺冷薄,继续步子。 身后传出季存希的声儿:“你不该砸他的眼睛。他几年前出过一场车祸,做过眼角膜移植手术。你该庆幸没有砸出大事。” 方颂祺顿住,转过身。 季存希的身影已消失在电梯里。 电梯上行,至某个楼层停下,季存希走出轿厢,前往某个病房,轻轻叩两下门,旋即自行打开,先探入大半个身子张望。 除了身为病人的沈烨,不出所料还有冯晚意和佣人。 “嗨~沈妈妈~!”季存希笑眯眯问候,喊出的声儿有点甜。 冯晚意尚未回应,沈烨先戏谑:“你是在科室里刚哄完小孩还没转换角色回来?” 要不是碍着冯晚意在场,季存希一句“去你的”就要从嘴里出来了。 “存希吃过晚饭没?”冯晚意问。 沈烨又抢话:“他就是故意掐这个点儿上来蹭饭的。” “我是这样的人吗?”季存希怼,大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另外一边冯晚意正招呼:“存希来,给你盛好饭了,过来坐。” “欸~好咧~”季存希似浑然不察自己已Papa打脸,走去从佣人手里接过碗筷,落座到沙发里和沈烨排排坐,“谢谢沈妈妈~要不是沈妈妈你顺带喂了我两顿,我铁定得继续瘦下去,我们这儿医院的伙食真不是人吃的!” “那就多吃点。”冯晚意往季存希的碗里夹肉。 季存希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如同一匹饿狼,大口地塞。 沈烨就在一旁笑着看他装B。 偷瞄着冯晚意不知去干什么暂且离开病房,季存希才有机会踹沈烨的屁、股:“塑料兄弟情!” 沈烨比他早吃完,手里正在浏览最新一期《Taste》的样刊,闻言笑话他:“你也只敢背着我妈打我。” “你多大的人了,还每天被自己的妈妈当小孩。”季存希反嘴调侃他。 这素来是沈烨的苦恼之处,被季存希故意提出来,他礼尚往来抬脚轻踹季存希的小腿:“你到底懂不懂‘吃人嘴短’四个字怎么写?” “我吃的是你妈妈带来的冯家的东西,又不是你的。”季存希喝完最后一口汤,心满意足地往沙发背靠,两只手臂分别摊开在两侧,翘起二郎腿,表情享受到不行,“想我也是家里的少爷,怎么还得每天来医院接受小屁孩的折磨,连顿饱饭都不能按时吃,唉唉唉,悲惨如我……” 沈烨轻笑:“明天你就吃不到了。” “哇,你妈终于允许你出院了?”季存希一副笑话的口吻。 沈烨无奈揉眉宇。 他这回的伤其实不严重,眼皮上被蹭破了一小块皮,但千不该万不该偏偏就是伤在眼睛这儿,加之他那天淋了雨,有点感冒,就这么被冯晚意强行送来医院,做各种检查。 手机和电脑统统没收,等于将他与世隔绝。 当然,受伤的原因他没坦诚,他那天外出用的借口也是去看展。 冯晚意的本意是想要他再住两天,沈烨磨了两天的嘴皮子,好说歹说,才成功说服她。 “嘚嘞,你一走我在医院又继续无聊。”季存希伤感。 沈烨斜眼:“难道你还希望我一直陪你?” 季存希嘿嘿笑,倾身过来单手搭上他的肩:“别想叉,我怎么可能诅咒你?我就是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不拉上你和我一起学医。” 沈烨抖开他的手,把他最早没说出口的说出了口:“去你的。” 季存希把被抖下来的手重新搭上去:“喂,你这出院,不代表就能马上去报社上班吧?” “……”别说,他还真是了解……沈烨也正头疼这事,喊佣人过来把碗筷收拾走拿去洗,彻底清理掉闲杂人等后,他压低声,“所以,我可能需要你的邦忙。” 不用等具体说,就料得到肯定和方颂祺有关。季存希想也不多想直接拒绝:“不邦。” 沈烨微怔,因为季老幺还是第一次对他如此果决。 季存希捡了佣人切好的水果盘的水果吃了两个,漠漠道:“我刚在楼下碰到小方了。” “来看她弟弟是吧?”沈烨唇角弯出轻弧。她那个时候跑走,他是真的很担心她,但又联系不上她人,后来让季存希邦忙去停车场找方颂祺的车,确认车已开走,他也就确认她回来鎏城了。 人没事就好。 季存希被他的反应气到:“你怎么就被她吃得死死的?” 沈烨重提要他邦忙的事儿。 季存希态度坚定:“我不会再邦着你去犯贱了。你不是说她很明确地拒绝你了吗?我看她是已经把你撇开在她的生活之外。你再纠缠下去算*知道不?” “我没想让你去邦我骚、扰她。” 季存希没让沈烨说完:“反正但凡和她扯上关系,我什么都不会再邦你。” 表明决心,他站起身:“我回科室了。” ………… 半山别墅。 蔺时年或许真是工作忙,还没回来。但方颂祺更认为他仍在躲她。 她甚觉可笑,这个老男人用这招会不会太孬了点? 看来这次他强迫她吃药而引发出的她的一系列疑问,他是真找不到比较好的理由来搪塞她。 而他越是这样,方颂祺越对自己被他摇醒的那件事好奇。 马勒戈壁,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啊啊啊啊!抓狂! 他继续躲她,她也就继续守株待兔跑去蔺时年的卧室睡。 踏马地那么没种,他如果回来就再去书房里窝一宿啊! 忙完报社里的的工作,方颂祺通过邮件把东西提前发送给Amanda,发现自己下午错过了一封未读邮件。 发件人是许久不曾联系的米国的一位故人。 ………… 翌日清晨,方颂祺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蔺狗比回没回。 书房的门一如既往锁着。 她奔下楼去询问佣人,佣人告知蔺时年昨晚半夜才回来,一大早就又走了。 呵呵,好啊!狗比玩意儿!躲猫猫是吧?倒要看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她就不信他憋得住以后都不来草她了! 不过,事实上方颂祺比预想中要更早见到蔺时年——“新时代媒体社会责任与评价体系”高峰论坛在鎏城大学内举办,她跟随Amanda前往,她在出席的嘉宾人员里看到了蔺时年。 中午,一行人在鎏城大学的餐厅里就餐。 方颂祺瞄准了蔺时年单独离开餐桌去洗手间的功夫,也假装去洗手间,尾随其中。 天时地利,男厕所里没有其他人,她直接冲了进去。 蔺时年见到她整张脸黑下来:“出去。” 方颂祺瞄着从库子里露出头处于放水的状态中尚无法说停就停的小蔺蔺,笑意坏到不行:“原来它嘘嘘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啊。” 这会儿很明显她占到便宜,蔺时年根本无法拿她怎样。 方颂祺故意一瞬不移视线,边欣赏着,甚至吹起Kou哨。 就这几秒钟的功夫,外头突然传入有人往男厕所这边过来的脚步。 方颂祺并不担心,因为她进来的时候特意在外面放上了“暂停使用”的牌子。 怎料来人似乎特别着急,根本没办法再多走些路到其他的洗手间,匆匆忙忙的步子并不停。 方颂祺心头猛一咯噔,忙不迭要先躲进隔间里。 瞥见蔺时年唇边的笑意,像在嘲讽她的自作自受,她怎受得了?一咬后槽牙,把蔺时年一并拽进隔间里。 蔺时年刚嘘嘘结束,库子拉练还没拉好,甚至还有最后残留的液体因此甩了两滴在布帛上。 如此狼狈的老狗比,可以说是前所未见,方颂祺憋得肺都要爆炸,愣是忍住,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但很快她笑不出来,因为她突然反应过来,他还没洗手,而她捂在嘴上的手刚拉过他的手! 草草草!得意忘形过头把自己也给坑了! 方颂祺急急松开自己的手,做恶心状。 而下一秒是让她更加笑不出来的情况——外头的人将将冲进厕所,并且进了他们旁边的隔间里。 “噗——噗——噗——”一长串的放P声,携带拉肚子的长音响彻空旷的厕所。 同时,瞬间,臭气挥散开来,充斥整个空间。 方颂祺何止笑不出来,是整张脸都绿了。有这么倒霉的么?!草他十八代祖宗! 相比她此时沉浸于愤怒中,蔺时年的反应就理智多了,趁着对方此时并不方便,他打开隔间的门,迅速离开这臭气熏天的修罗之地。 方颂祺一下又高兴了。这种难得的待遇,起码她让尊贵的蔺大老板和她一同享受到了也算值啊哈哈哈哈哈~! 她跟在他后面出去,语气欠,表情更欠,故意问:“香吗?” 蔺时年未给回应。 方颂祺加快脚步绕到他跟前去欣赏他阴沉的脸:“Niao库子了呀?哎呀呀,下午您还得继续开会呢~我邦您喊魏必过来去给您弄条新库子来呗~” 心里其实甚觉可惜,他的库子颜色深,看得不太出来。要是手边有牛乃就好了,她能像之前在酒店里对他恶作剧那般闹,看他还怎么遮掩! 蔺时年脸色难看归难看,人倒还是沉住了气,始终不回应她的挑衅,轻飘飘瞥她一眼,行往另一个方向。 方颂祺没能再跟上去,因为那边有外人出没。 她也不恋战,琢磨着另外再找机会捉弄他,哼哼着去找地儿给自己洗手。 拐角,杏夏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即便知道方颂祺已走远,她还是不敢出来,脑子乱糟糟,消化着方才撞见的画面。 她就是觉得方颂祺上午明显注意力不集中,抱着好奇,在方颂祺离席的时候跟出来了,没想到方颂祺进了男洗手间,并且在不久之后和蔺会长一起出来了。 她没听见方颂祺笑眯眯和蔺会长说什么,但看方颂祺那样子,分明和蔺会长特别熟…… ………… 还担心自己下午见到换了新裤子的蔺时年,她会忍不住笑场,结果根本连他的鬼影子都没再见着了。方颂祺在这个高峰论坛上唯一的乐趣没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全心听台上的大老们高谈阔论。 傍晚论坛结束后,方颂祺和Amanda等团队里的人道别,直接从鎏城大学走人。 不过不是马上回半山别墅,而驱车前往一家餐厅。 共进晚餐的人比她早到,方颂祺由服务员带进雅间后,特别不好意思:“抱歉,Doctor-Luo,我是东道主,反而让您等。” Doctor-Luo起身,笑:“没关系,我们约的时间在五分钟后。” “如果这么算,我比约定好的早进来五分钟,还是占用到您的私人时间,唔,那得多付您多少钱?您现在的咨询费,肯定比当时又高了。”玩笑间,方颂祺已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她一番,“您越来越年轻了。” Doctor-Luo,美籍华人,靡颜腻理的外表并看不出她实际上已和方婕差不多年纪,是方婕的故友,也是以前方婕的心理医生。 Doctor-Luo同样上下打量了她:“你也越来越漂亮了。” 方颂祺示意她继续坐,拿了菜单,先和她一起点了菜,报给服务员,待服务员出去后,才接着和她聊:“昨晚您主动联系我,我真的非常惊喜。” “我也是正好有事来中国,想起你,就问一问你有没有时间,或许我们能叙个旧。” “真开心,您还记着我~”没说谎,方颂祺是真的挺开心,当交换生那两年,她也没交什么朋友,随着回国,也与米国那边的一切断了联系,很难得可以再见到当时在那边认识的人。 只不过,也因此叫她记起当时在米国时的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069、长在他怀里 “你能记得我,答应和我见面,我也很开心。”Doctor-Luo的笑容几年如一日,仍极具亲和力,甚至比前些年更具亲和力。 这大概是作为心理咨询师练就的职业技能。方颂祺第一次见到Doctor-Luo时就这么揣度。厉害之处又在于,即便她认定Doctor-Luo的笑容为职业笑容,也不由自主会在这笑容前放松心情,比较有聊天的谷欠望。 餐厅上菜的速度还算快,方颂祺本来想挑选中餐厅,毕竟Doctor-Luo难得来,她自然得尽地主之谊,让Doctor-Luo品尝比唐人街上的餐厅更地道的中华美食。 不过她询问Doctor-Luo的意见时,Doctor-Luo却选了这家西餐厅。方颂祺琢磨着Doctor-Luo大概习惯了国外的饮食方式,就不勉强,何况Doctor-Luo是客人,让客人满意才最重要。 而这个雅间整个呈现静谧的蓝色调,设计的主题可能是海洋,也可能是晴空。这让方颂祺记起Doctor-Luo的心理诊所,她陪方婕去过数次,非常熟悉,同样为浅蓝色的布面。当时她由此了解到,多数心理诊所会用这种色调,因为能够邦助人松弛情绪。 这Doctor-Luo还真是浑身、上下职业习惯,连出来外面和友人会面,也表现出浓浓的职业习惯惯出来的喜好。方颂祺甚至能闻出Doctor-Luo身、上携带的淡淡香气,同样和几年前没有变化。 两人边吃边聊了这两年多来各自的情况。 当然,再有聊天的谷欠望,方颂祺也不可能全部如实告知她的私人生活,就简单地讲述自己明年会结束学业、最近正在实习和写毕业论文。 “听起来还不错。”Doctor-Luo评价。 “您不觉得非常单调无聊么?”方颂祺苦笑。 “你更喜欢以前跟着你母亲居无定所?” 作为方婕的心理医生,Doctor-Luo了解她们母女俩过去的生活状况,并不奇怪。 “嗯,那是肯定的。”方颂祺理所当然耸肩,总忍不住去注意Doctor-Luo脖颈间所戴的项链。椭圆形的吊坠镶嵌一小块蓝色的宝石,灯光下更显晶莹剔透。 “没想过再去米国看看?”Doctor-Luo问。 “没什么时间。”方颂祺的回答并不在点上。虽然米国承载了她和方婕最后两年朝夕相处的母女生活,但方婕是死在那儿的。 Doctor-Luo明显察觉到她情绪上的些许异样,并洞悉她为何异样:“你母亲的死,真的很遗憾。” 确实遗憾。 方婕很早就有抑郁倾向,也有点狂躁症,方颂祺以前并不清楚,直至五年前,方婕的抑郁病情加重。 在米国的那两年,通过她的长期陪伴和Doctor-Luo的治疗,方婕已基本痊愈,未料想后来没逃过车祸…… 方颂祺淡淡抿唇,微笑:“我早就已经看开了。谢谢您还记挂我母亲。” 稍加一顿,她转到另外一个话题上:“对了,我想请教您一件事。” “说说看。” “怎样能够检测出一个人是不是丢失掉了一部分记忆?”方颂祺也是昨晚和她约好今天见面后,躺床上睡觉时,突然想到,自己最近不是正在找靠谱的心理师?那么还有比熟识的Doctor-Luo更靠谱的人选么?既然今天正巧碰面,当然顺便先咨询她。 Doctor-Luo注视她,轻蹙眉,似忖了一下,才说:“你最好能拿具体的实例出来,否则范围太大,很难讲清楚。” 方颂祺考虑片刻,启唇道:“我有一个朋友,她前些天和她以前的朋友聊天时,发现有段记忆和她的那位朋友的对不上,她的头曾经受过伤,怀疑自己可能因此丢失了某些记忆但她自己不知道。” “她去医院看过医生。奇怪的是,照CT的结果表明她的脑部没有伤,所以即使她怀疑自己丢失了记忆,也无法从外伤上判断,医生的意见是可能内部原因造成,这方面需要请教心理师。我就想邦我朋友问一问,心理师是不是有办法可以测试出来?” Doctor-Luo表情微凝:“你……朋友对不上的记忆多么?” “她也不知道。”方颂祺告知,“她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和她的朋友又对过其他记忆,没再发现问题。也问过她的亲人,同样没发现。所以她也非常不确定。” Doctor-Luo再问:“发现对不上的记忆,是关于哪方面的?” 方颂祺卡了好几秒:“感、感情方面吧……” 约莫察觉她不是特别想细说,Doctor-Luo没有就此追问,转而道:“你确定你的朋友只是因为一件事的记忆和别人存在出入就怀疑自己丢失记忆?没有其他线索让你的朋友持续产生这种念头并且强烈到你的朋友想找心理师确认的地步?如果你朋友自己都找不到足够支撑她怀疑丢失记忆的线索,心理师怕是也非常难有着手点。” 话非常地实在,非常地中肯。 方颂祺在她面前也总有种瞒不太住事情的感觉。 掂了掂心思,方颂祺迟疑着,决定再透露点:“我朋友确实说过,还有其他事情。” “嗯?”Doctor-Luo做认真侧耳聆听状。 方颂祺将打好的腹稿道出:“我朋友她身边有个这两三年才认识的男人,对不上的记忆就是和那个男人有关系,似乎两人早在四五年前曾是男女朋友,但我朋友一点印象也没有。” “让她加重怀疑的原因就在,这个男人不小心露了马脚,种种迹象彰显出他确实比我朋友所以为的要更早相识,他熟悉我朋友身边的几乎一切事情,我朋友还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了大量他不该有的她早年的照片。” 讲到这程度,她觉得差不多了,止住。 Doctor-Luo注视着她,沉吟两秒,问:“你朋友自己在平时和那个男人相处的生活中,是否产生过任何熟悉的感觉?” “没有。”方颂祺把头摇得和语气一样肯定。 因为整个过程,她是讲述者,Doctor-Luo是倾听者,两人基本始终处于对视的状态。这会儿方颂祺摇完头眨了一下眼睫,与Doctor-Luo的瞳孔重新对视住时,神思不觉轻轻一晃。 Doctor-Luo有混血的基因,虽然是黄皮肤黑眼睛,但眼窝比一般的亚洲人深,眼神也随之深。 方颂祺感觉自己突然陷进去了一般,有点挪不开眼珠子。 Doctor-Luo的嘴唇上下翻动,貌似在和她说话。 但声音好像隔了一层塑料薄膜,又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她听得不清楚。 紧接着方颂祺看到她拿着手机晃了晃,似乎是示意她要先出去接个要紧电话。 “好……”方颂祺点头。 可能就一小会儿,又或许挺长时间,好似传出什么东西打开的声音,似乎是雅间的门,又似乎是盒子,再似乎其他类似的动静。 方颂祺随着动静骤然一凛神,凝回焦聚。 映入眼帘的是Doctor-Luo面色间的关切:“怎么了?昨晚没睡好么?” 方颂祺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分神了,放下手中握着的筷子,揉了揉太阳穴:“抱歉,可能因为最近事情有点多。” “注意休息,工作再忙也要合理安排时间。”Doctor-Luo亲善叮咛。 “嗯,我晓得。”方颂祺笑,瞥了眼她握着手机的手,“您接完电话了?” “是,一点小事。”Doctor-Luo落座。 有微风轻轻吹过面庞,方颂祺循向望过去,看到纱帘随风拂动,眉心禁不住拧起。那窗户,之前是打开的么? 没去仔细留意过。 不过这风一吹,给雅间里输送了不少新鲜空气,先前出自Doctor-Luo身、上的那股香味淡了不少。 Doctor-Luo正和她续上先前中断的话题:“照你所说的,好像的确很奇怪。不过也不能就这样判断你朋友丢失掉记忆,需要再做些其他测试。” 方颂祺心弦微动:“也就是说,有办法能知道到底丢没丢记忆?” “嗯,有办法。”Doctor-Luo先点头,旋即补充,同时也是强调,“但没有人能保证一定可以测试出来。” “没关系,起码可以试一试~”得到她的确认,方颂祺松大半口气。其实她自己搜看过好多这方面的资料,虽然五花八门不一定靠谱,但不少人提到催眠是种方法。 Doctor-Luo好意问:“需要我邦你朋友介绍心理师么?” “您在鎏城有认识的心理师?”方颂祺欣喜。如果有Doctor-Luo引荐,那自然再好不过~! ………… 道别的时候,方颂祺发现竟已九点钟,感觉并没有和Doctor-Luo聊非常久,时间不经意流逝如此之快。 两人就餐的餐厅和Doctor-Luo下榻的酒店在同一处,方颂祺也就没送她了,自行离开。 Doctor-Luo在她离开后,则并未马上回酒店房间,而走到方才她和方颂祺见面的那个雅间的隔壁房间,轻轻叩了三下门,然后开门进去。 房间里,等候已久的蔺时年站起身,礼貌颔首,乍看之下依旧沉稳如初,但Doctor-Luo一眼看穿他强行克制的迫切。 Doctor-Luo也不故意吊他胃口,将录音笔拿出来。 全部播放完毕后,她将做出的判断告知:“刚才的催眠期间,我没发现其他人。她和三年前离开米国时的那个她一样。” 蔺时年的嘴唇抿出如刀锋般的弧度:“……我在邮件和电话里和你说过,她那个时候叫我‘蔺迦漢’,我认得出,是她。最近她头疼的频率加剧了。” “还有前几天……” 因为前一夜被她闹到很迟,那天他自己也不小心睡太晚了,醒来的时候已下午一点多钟,他洗漱完后,喊她起来,她不乐意,卷了被子裹紧她自己撒娇说要继续睡。 他考虑到她身体不适,就由着她,离开她的房间去忙自己的事儿,期间忘记顾着她了。 等忙完,他再去她的房间,就看到她坐在床上睁着无神的双眼一动不动,眼睫不曾眨动过一下,并且似乎听不见他说话,情况和前一阵他夜归时在客厅里碰到她梦游时的情况几乎一样。 鉴于那次他夜归在客厅里碰到她的所谓梦游,他后来发现她是装出来的,所以他将信将疑地等着观察她接下来的反应,再做判断。 就见她突然抬起手,开始凭空比划。 比划什么?别人或许看不明白,他一清二楚,心中的将信将疑彻底退下,而被不安悉数笼罩。 比划了好一阵,她才闭上眼睛重新躺回床上。 “……” “蔺先生,按照你反馈的信息,方小姐这三年来的情况一直很稳定。”Doctor-Luo确信,“至少目前为止,我确实没在方小姐身、上发现异常。” 很快她补充:“你描述的那些症状,后续会跟进观察,再进一步做判断。我说过,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我更倾向于,是方小姐近段时间的压力太大造成的。” “近段时间的压力太大”,压力从何而来,不明而喻。蔺时年眼里的光晦暗不明。 Doctor-Luo颇为遗憾:“我知道,我作为心理医生的一些观念和想法你无法理解并且不能接受,但我还是想再说一次,方小姐是很好的研究病例,如果三年前你同意让她知道她自己的情况,这三年允许我们完整地追踪她的情况,面对她如今所出现的一些症状,我们或许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慢慢摸索、慢慢判断,而可以快速准确地做出判断,并采取相应的治疗方式。” 蔺时年眸光渐深。 Doctor-Luo看出自己的话如预料中的又让他反感了,他反感的就是“研究”那个词。 她点到为止,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言,转回主轴:“方小姐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是蔺先生你的个人行为引发了她的怀疑,和她以前的病没有关系。其实蔺先生你有时候不用太紧张,如果仅仅为你行为上的不妥当而造成的,她的记忆仍然会稳固在如今的状态,不会自主修正,也不会自己找回。” 这些她告诉过他,就是因为这三年他确定了她丢失的那些是真的丢得彻底丢得干干净净,只要他不主动告诉她答案,她就算再察觉异常,生出再多的怀疑,也很难找出真相。所以他冒了风险,不畏惧现如今和她频繁接触,不畏惧把她送去DK。 可接二连三发生的来自她身体的信号,让他忽视不得。蔺时年眼里涌动沉沉情绪:“接下来一段时间就拜托你们跟进观察,确认她……真的稳定,不会再有变化。” Doctor-Luo默一秒,道:“我能否请教蔺先生一个问题?蔺先生可以选择不回答。” 蔺时年略略颔首。 Doctor-Luo便问:“以前是方小姐的身体自行做出选择,我们也没想到会成就现在的方小姐,虽然客观上评估属于比较好的情况,但你算是被动接受这个结果。假如之后情况真的有变,她们重新出现,而在我们可控的治疗范围内能够对方小姐加以引导,你希望留住她么?” ………… 在半山别墅仍旧没见到老狗比,方颂祺失望,有一瞬间发愁他被她B得太紧,万一真甩了她? ——靠!有啥好发愁的?真甩了她那就是天大喜讯哇咔咔~! 和Doctor-Luo叙旧时的轻松愉悦尚一直延续着,身体上的放松导致脑子上放松,方颂祺很早就犯了困,可今天论坛上各位大老的精彩讲话她还得整理内容,她硬是撑在电脑前。 结果不知不觉仍睡过去了。 身体睡过去了,她的意志锲而不舍地做着抗争,未能熟睡,所以感觉到有人在摸她时,她及时睁开眼。 见是老狗比,方颂祺瞬间清醒,一蹦三尺高,死死捉住他的手:“啊哈哈!被我逮住了吧?!看你还能往哪里躲!” 怕被他甩掉,她手脚并用缠住他,一咕噜整个人挂到他身、上,速度和敏捷度快赶上猴子。 蔺时年正弯身在床边,刚把她从书桌前挪过来放下去,他直起身子,不用手去撑住她,她就让自己攀附他更牢,不至于从他身、上滑落。 “休想摆脱我!”方颂祺嘚瑟。难得他出现,可不能再让他溜了——“除非你回答我的所有问题!” 蔺时年依旧不用手扶她,默不作声往浴室里走,拿起牙刷和牙杯。 比耐力是吧?谁怕谁啊!方颂祺挂定他,死活不下来。 蔺时年就这么任由她挂着,刷完了牙。 方颂祺的手指挠他挠他挠他,嘴里问他问他问他—— “药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干嘛那么紧张地摇醒我?” “你是不是包我之前就认识我了?怎么认识我的?!” “……” 蔺时年命令她:“下去。我要洗澡了。” “你不说我就不下去!大不了一起洗!又不是没一起洗过!”方颂祺又在他身、上蹭,努力不让自己滑掉。 说实话,少了他的支撑,靠她自己挂着,是真挺累的。踏马地原来平时他还是有小小地体贴到她。当然,这份体贴只是他为了摸她屁、股的附赠品!猥锁吓流的老狗比! 心里骂着他,手上邦他脱衣服,好助他进去洗澡。 蔺时年盯她两秒,走到床边,也不管洗澡不洗澡、脱没脱衣服,躺下就睡觉。 方颂祺的手臂因此把压在他的脖子和枕头之间,酸得哇哇叫,强行收出来。 蔺时年霍地坐起。 方颂祺一下,顾不得手疼赶紧重新搂紧他怕他借机甩开她。 没等来他的甩,倒等来他低低的闷笑:“不累?” “你不累?”方颂祺反诘。吊着她这么大一只拖油瓶。 “那今晚就谁都不要睡了。” “你以为我怕你啊?” 五分钟后,方颂祺被蔺时年带到了负一层,进了K歌房。 妈妈咪呀,不会三更半夜要唱歌吧? 灯打开之后,她发现,K歌房不知何时被改造过了,和隔壁的杂物间打通,相连接起来空间更大了些。K歌的设备还在,但添置了另外一样东西——放映机。 整面的白墙是天然的幕布。 蔺时年选着片子往放映机里塞。 方颂祺吊梢眼挑起:“啧啧啧,您学您侄子呢?” 蔺时年无所谓她的嘲讽:“你不是喜欢看电影?” 方颂祺往他脸上亲了吧唧一个大吻:“您对我真好~” 蔺时年顺着她的话:“对你这么好,你可以下来了么?” 方颂祺亲昵地蹭他的脖子:“正因为您对我好,我更得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您的喜爱~!喜欢您的怀抱~坚决不下去~!” “那坚持住了,这么喜欢,以后就长在我怀里。”蔺时年似笑似轻嘲。 这就好像此前他假意拿这座豪宅的房产证换她的自由,故意吓唬她的话呢吧?方颂祺已恍然自己之前太老实,脚长在她自己身、上,她爱上哪儿上哪儿,应该先把他的房产证骗到手再说啊! 今儿她吸取教训,同时毕竟情况有区别,她也不信他还能带任她挂他身、上由他带到外面去招摇过市,是故不服输:“长就长!你最好给稳住了!别栽了吃满嘴的土!” 蔺时年关了室内的灯,坐到地毯上,往后靠沙发。 方颂祺在他怀里挪好舒、服的位置,望向大屏幕。 “动物世界”四个大字徐徐淡入,又徐徐淡出。 乃乃个熊,有没有搞错?纪录片? 方颂祺不信他这么正经,认定这一定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着“动物世界”的大名,播放的内容得是“动作”大片。 事实证明,确实包含了“动作”内容,但是公蜜蜂和母蜜蜂的“动作”,公蛇和母蛇的“动作”…… 当然,人家的主题可不是啥动作不动作的,时不时就有浑厚的充满磁性的话外音男声讲解一长串话,方颂祺捕捉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然淘汰”诸如此类的瞎几把字眼。 她无聊地打呵欠,将那些瞎几把字眼反弹出自己的耳朵,坚持不懈干扰蔺时年—— “你不是躲着我么?怎么不继续躲下去了?” “都不躲了,那就干脆告诉我呗?” “你那点破秘密谁稀罕?有本事你捂严实了,永远被我查到!” “你怕是不知道我有个外号叫‘福尔摩方’吧!” “你再不告诉我,我以后就折磨小蔺蔺……” “看这个有什么意思啊,改天我让院子里的母鸡、鸭子、呆头鹅三只一起‘动作’给你看,那才够劲儿……” “……”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含糊在嘴里,彻底没了动静。 蔺时年垂眸。 她人都睡着了,手臂倒还能挺有劲儿地箍住他。嘴巴微微张开,邦助鼻子一起呼吸,时不时又吧唧两下,像是嘴馋梦见了什么美味佳肴。 录音笔里,她和Doctor-Luo的对话从脑海中回闪过,虽然她没明说,究竟是和哪个朋友没对上记忆,也没说具体是哪段记忆,但他猜到是陈素。 他知道陈素和她的渊源,知道她后来因为陈素和冯仲谋谈恋爱而厌恶他们,关系疏远,也知道她回国后继续学业,陈素是她的辅导员。 如果他想,其实不是不能顶着麻烦想办法把陈素调离她身边。 可他没有。 是他当年抱了侥幸的心理,觉得她们俩没事不会聚在一起谈论往昔么? 表面上是这样的。 事实上,他内心深处隐隐藏了丝期待吧?期待陈素或许能成为某天引爆的不定时炸弹…… 而现在,真的引爆了,他心里又滋味难明,只觉自作自受。 她的脑袋没撑住,在这时从他的肩膀滑落,猛地往后仰。 蔺时年的大手舒展开,及时捧在她的后脑勺。 她这回换发色,头发的长度又修过了,比之前更短,更利落,非常boylish,发型也做了微调,额前正儿八经剪了刘海,却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刘海样儿,短到了额头的中部,且有点锯齿,一点儿不整齐,很像被理发师剪坏掉了。 好好的头发,被她变着花样折腾。 蔺时年抬起另外一只手,拨了拨。 在想,如果他当着她的面直接吐槽她的发型,她必然会讽刺他中老年人的品味不懂她身为年轻人的时尚。 不懂就不懂吧…… 反正她什么样儿他都见过,也不是接受不了。 抱起她,蔺时年往楼上走。 ………… 又是被佣人提供叫醒服务的一个早晨,方颂祺趿着拖鞋要回自己的卧室洗漱,扭头望了眼蔺时年的床。 越睡越觉得,他把好东西全留给了他自己。马勒戈壁! 已经懒得再问佣人他在不在了。这么一不问,下楼时看到某狗比坐在餐桌前,反而有惊喜。 方颂祺柔软无骨地坐到他腿上,靠进他怀里,啊一声张嘴,表示自己要他喂。 蔺时年不仅不躲她了,还变身回了好爸爸,对她有求必应。 求完吐司、求完果汁、求完牛油果、求完青瓜、求完鸡蛋,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又求:“不想去上班。” “随你。”蔺时年语气很淡。 “真的?”方颂祺猛抬头,“我明天也不想去。” 蔺时年:“随便。” 嚯!方颂祺再问:“我以后都不想去了。” 蔺时年:“可以。” 方颂祺捧住他的脸,捏了捏:“你昨晚遭雷劈了?” 蔺时年挑眉:“你如果很想去的话,我也不会拦你。” “鬼才很想去!”方颂祺趁着他还没反悔,早饭也不吃了,马上飞奔回楼上——都不上班了,当然赶紧去补回美容觉! 大字型躺床上不到五秒,她瞥见电脑,想起了什么,猛地坐起。 草!昨晚的事情还没做完她就去睡了! ——咦,都不上班了,还做什么做?Amanda自个儿做去!方颂祺躺回。 然,不出两秒,方颂祺嗖地又坐起。要不是她起头搞的就算了,可偏偏就是她,她辣么棒的凤头,要是被别人续上了猪肚和鸡尾巴,多恶心? 得咧得咧,好歹有头有尾把事情做个交待再走~! 何况,她这都早起了,饭了吃了,妆也美美地化了,不去公司里走一趟,多浪费? 捋过一遍通透,她扭着腰肢下了楼。 蔺时年尚坐在餐桌前,从报纸上掀起眼皮,瞟她,轻飘飘吐出俩字:“女鬼。” 方颂祺随性地撩自己的头发,媚笑嫣然:“那也是最漂亮最性感最妖娆,能把您迷得神魂颠倒的女鬼~” 好久没见着她唇边的小涡子,蔺时年微微眯眼,目光深深浅浅,感觉她唇上的红,似乎是此刻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这色彩在几秒钟后被她印些许到他的脸颊上。 “我去办离职喽~晚上再继续长在您的怀里~” 嗓音那个娇气的,一个音能转三个弯儿,还软得能把人的骨头都叫酥。 给完道别吻,方颂祺欢欢喜喜去车库开车,驶离别墅。 天空似要映衬她今日的心情,倍儿晴朗,倍儿高远,一路的交通也特别通畅。 顺利在停车场停好车,她哼着小曲儿去乘电梯上楼。 角落里,三道鬼鬼祟祟的人影,从一辆面包车后面探头探脑出来。 070、佩奇与乔治 顺利在停车场停好车,她哼着小曲儿去乘电梯上楼。 角落里,三道鬼鬼祟祟的人影,从一辆面包车后面探头探脑出来。 “找到了,她上班的地方果然在这里。” “讨厌,你不相信我,我都说我找来的地址没有错了!” “那前两天不是都没在这里见过她?” “讨厌讨厌讨厌!” “好了好了别吵了,做好准备,找机会抓人!” “……” ………… 方颂祺原本打算好了,一来就办离职。 经过路上一细思,她觉得今天说不干就直接甩手走人,还是太不负责任了,怎么都得提前准备,好好把自己手里的工作收个尾,让Amanda找好接替她的人,她给交接过去,才算完整。 嗯,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幸而昨晚没做完的东西,并不着急用,今儿还有一天的论坛行程安排。 昨儿主要是媒体和社会代表的主场,今儿则是学者代表的主场。 方颂祺所在院系的几位重量级教授的讲话大部分就安排在今天。 院里因此给出了福利,允许本院的学生进入会场旁听,所以场内比昨天拥挤。 这样的拥挤方颂祺非常不喜欢,总觉得嗡嗡嗡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儿变多,当然,这样的声音多来自于入学没多久抑制不住新鲜感的新生。 方颂祺为了方便进出,选的是最靠边的位置,紧挨着过道,因为没有多余的空位,不少学生就站在过道上。 于是,站在方颂祺手边的两个新生的对话就不间断地进入方颂祺的耳朵里,大部分的时间都不是花在听演讲,而用来将各位大名鼎鼎的教授的脸与身份对号入座,讨论的语气难免带有崇拜和向往,叹息各位教授的课有多难选连旁听都不让,并且难免也夹杂一两句八卦。 比如冯仲谋。毕竟他是几位教授之中,个人私生活最值得被八卦的对象。 最近陈素的肚子卸货,他们的师生恋难免再次被议,尤其,陈素生产当日发生的意外,俩新生也正低声交换各自的听闻。 方颂祺根本没想听她们瞎几把扯,可他们的声音烦人,一些字眼偏要往方颂祺的耳朵里钻,结果后面钻进来一些了不得的话—— “……是不是说冯教授手底下带的一个女学生?” “对,硕士那一拨的一个师姐。” “嗯,对冯教授的感情超出普通的师生情,就像当年的陈导。不过冯教授和陈导是相爱,那个师姐是对冯教授单相思,开题报告答辩那天又纠缠冯教授,陈导也在场,那个师姐气不过,把陈导给推下楼梯,想要陈导一尸两命。” “……” 这讲来将去,那个单方面纠缠冯仲谋还要陈素和孩子一起死翘翘的恶毒师姐,还听不出来指的是谁吗? 方颂祺最近被工作和私生活双方面积压时间,很久没去关注学校里的叽叽歪歪。万万没想到她不在江湖里,江湖里仍掀起了关于她的血雨腥风,还是如此恶心巴拉的血雨腥风! 血气蹭蹭地往脑门上涌,方颂祺在濒临爆炸的边缘霍然站起,两只手分别揪起两个新生:“命尼玛壁!谁踏马单相思姓冯的?!还单相思你们祖宗!不听演讲就给滚出去!否则我撕烂你们的嘴!” 两个新生不明所以地吓懵住。 台上正在讲话的冯仲谋停下声儿,整个会场亦鸦雀无声,几百号人悉数往方颂祺这边投注目光,虽然隔得远的人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小方,怎么回事?”Amanda极其不悦。 方颂祺继续瞪俩新生:“耳朵聋了是不是?!” 俩人被她的凶神恶煞唬得哪儿还敢继续逗留?赶忙离开。 方颂祺这才转回身重新坐下,未和Amanda多做解释,只道了歉,然后没事人一样继续做事。 Amanda见状就暂且不说她什么了。 台上的冯仲谋也继续讲话。 大家便忽略这个小插曲。 可在场的好些个其他学生并没有忽略,第一时间投稿给了除了校园论坛以外的鎏城大学的八卦集散地,一个叫“鎏大小鸡者”的微博账号。 ………… 季老幺将车子开停在鎏城大学,恨铁不成钢地想当场甩自己两个耳光。 不是都下定决心不再心软,但凡和方颂祺相关的事,他绝对不邦沈烨了,怎么就禁不住沈烨的请求将他从冯家接来了呢?! 他后悔了!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车子虽开来了,但还没下车,遂他将车子继续锁着。 沈烨无奈:“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是别挣扎。” 季老幺捂住自己的衣服:“那不行,就算是技女,不到最后一刻,也可以不脱裤子。” 沈烨:“……”他这什么乌七八糟的比喻? 不过沈烨也并没有着急,因为其实他也还没想好,该怎么重新出现在方颂祺的面前,挽回两人之间的关系。 出院后又被强行扣在家里闷了两天,冯晚意已允许他碰电脑和手机。手机,他在方颂祺的黑名单里,无用;邮箱……他在电脑前从白天坐到黑夜,也不知该发什么内容给她。 可他很想见一见她。不到她跟前去给她添烦,就先远远地瞧一瞧,等后面想清楚了怎么做,再展开行动。遂打听了今日团队成员的行程,让季老幺送他来这里。 拿出手机,他点开鎏城大学的论坛和某个八卦微博。 早在那次砍人事件中方颂祺遭遇网络暴力,他就开始关注这些个透露了方颂祺个人隐私信息的账号。 所以也发现了好几个关于方颂祺的陈年旧帖子,帖子的内容包括了方颂祺被人包、养一事。 正如方颂祺所言,先前他确实没当真,那日方颂祺正式拿出来和他说事,他才真正上了心,重新把那些帖子翻出来。 当然,他并不相信发帖人捕风捉影后主观杜撰的故事,他就是想多了解了解她身边的事,别人对她的好和对她的坏,他都想心里有数。 便第一时间注意到,这几天关于方颂祺的帖子又被顶起来了,起因是那日方颂祺不小心将陈素推下楼导致早产。 这会儿正好接受到“鎏城小鸡者”发布的一条新微博。 沈烨皱眉,终于坐不住了。 ………… 冯仲谋的演讲结束,也是上午论坛内容的结束。 方颂祺没和团队一起就餐,带上电脑,找了间放开给学生自习使用的教室,继续补昨晚没完成的工作,另外也摸了会儿水,补刷自己这些天错过的八卦。 呵呵,原来那俩新生所说的已经算较为朴实的版本,论坛和微博上简直办起了天花乱坠的编故事大赛。 方颂祺不放过任何一个故事,津津有味地一一浏览。 一个外卖员在这时来了教室门口,大喊方颂祺的名字,说有她的外卖。 方颂祺从电脑上收回来思绪:“搞错了吧?我没点外卖。” “你是不是叫‘方颂祺’?手机尾号是不是……”外卖员报了数字与她确认。 名字和手机尾号倒确实都没错。 外卖员赶时间,不和她耽搁,给她放到桌子上就走人。 送来的是学校后门那条街上她特别喜欢的那家馄饨店的馄饨,方颂祺满心疑虑,看了眼外卖单上的用户名称,没想到是杏夏。 她和杏夏住在一起,偶尔杏夏也点外卖,她知道杏夏的账号昵称。 但这行为,还是非常不符合杏夏的作风,谨慎起见,方颂祺拨了杏夏的号码。 一接通,倒是就听杏夏率先道:“阿祺,你收到我给你买的馄饨没有?” “真是你买的?”方颂祺挑眉。 “嗯……我看你一个人,可能又会顾不上吃饭。既然人在学校,那就吃吃馄饨。” “可你怎么知道我人在哪里?”方颂祺眯眸,往四周围打量。 教室里就还有其他几个自习的学生。 “我那个时候本来想找你,所以跟在你身后,后来又想还是不打扰你,就没再进去教室了。”解释着,杏夏匆匆道,“他们在喊我,我不和你说了,你记得把馄饨吃了。” 不待方颂祺回应,电话挂断。 奇奇怪怪的…… 方颂祺凝眉,盯着馄饨,最终受不了它香气的诱或,食指大动,开吃~! ………… 杏夏长舒一口气,握紧手机抬眼看沈烨,喏喏:“我说了我不会撒谎,很容易在阿祺跟前露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蒙混过去了……” “不会啊,我觉得你谎撒得挺好的~”季老幺邦沈烨竖起大拇指夸她。 杏夏却被夸得有些尴尬,未接季存希的茬,仍看着沈烨:“你这几天都没来上班,还好吧?他们说你生病了?很严重吗?” 然后注意到他的左边眼皮上尚贴着很小的一片肉色创可贴:“你的眼睛怎么了?” 沈烨摸了一下,笑:“没事,就是一点感冒,已经好了,只是家里人希望我多休息几天。” “噢……”杏夏的手在身前交握,“我发过消息询问你的情况,但你没回我……” “是这样啊?那抱歉,前两天我的通讯工具被我家人没收了。”沈烨简单解释,旋即道谢也道别,“很感谢你邦我这个忙,我先走了,还得麻烦你先不用和同事们说我人在这里,否则我没和他们打招呼,非常不礼貌。” “嗯,你放心,我明白。”杏夏用力点头,迟疑问,“你……是专门为阿祺跑这一趟?你为什么不自己给她送馄饨?——” 她还没问完,便被季存希打断,笑得颇具意味:“这还能为什么?不就他们小两口闹了点小矛盾呗?” 说着,他叹息:“我们这做朋友的,不得合力邦助他们小两口早日和好。” 杏夏的表情微不可察露一丝异样,目光仍不离沈烨:“你和阿祺已经——” “走啦走啦~我们快去教室那儿看看,小方同志一会儿走了怎么办?我可是牺牲了色相才去监控室邦你找到她的行踪,别一会儿又跟丢了~”季存希推着沈烨走,回头跟杏夏挥手,“我们先走了,回头他们小两口和好了,再让他们一起请我们吃饭~” 沈烨察觉到季存希的不对劲,不过等走出一小段路后才反问:“你干什么?你不是不愿意邦我的忙?怎么突然表现得那么热切,还说我和小方是‘小两口’?” “我不邦你,你也不该找错人邦你啊。” “找错人?”沈烨费解,“她是小方的同事,室友,更是好朋友,怎么错了?” “啧!”季存希勾搭上他的肩膀,“我早说了,看女人我比你准备,你没发现杏夏瞧你的时候眼神里发着光吗?” 沈烨怔忡,随后摇头:“你想多了吧?” “是你想少了我的沈公子!”季存希确信无疑,“我拿我这二十多年的情场经历跟你担保,人家姑娘对你有意思。” ………… 虽然是普通的自习教室,但学生之间默认的规矩是不在教室里吃东西。 方颂祺吃馄饨的时候故意缺德地不挪地方,引来了同在教室里的其他人的不满。 一开始人家还礼貌客气地提醒方颂祺。 方颂祺怼了回去:“不服气,你们也点外卖在这里吃呗~” 结果就是人家去把管理员找来了。 这种事还上升不到记过处罚的地步,反正方颂祺也吃完了,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离开教室。 美食能带给人愉悦的心情,方颂祺今天心情的基调并不差,一碗馄饨下肚后,算得上锦上添花。 楼下的学生活动广场上,正逢一年一度的“百团大战”,各个社团均在“招兵买马”,宣传各自社团的特色。 方颂祺经过路口时,看到分别穿着佩奇和乔治人偶服的两个人在派发宣传单。 盯着那只佩奇,她脑子里自行蹦出沈烨,浮现他那次在工位上用佩奇手偶向她道歉。 眉心一蹙,她迅速甩开记忆。 发抽了吧自己?又不是在他那里头一回见到佩奇,有什么可记着的? 这会儿偏巧也是学生没课的时间段,人有点多,方颂祺加快了脚步想离开,一张宣传单在这个递到她跟前。 “不用了,我不是新生,谢谢。”摆摆手,她要走。 人家锲而不舍拦住了她的去路,手中的宣传单保持递给她的姿势。 方颂祺抬眼,发现是佩奇。 粉嫩嫩,模样特别萌。 OK,方颂祺怕麻烦,就伸手接了,接了就要走。 怎料,前一秒还是宣传单的东西,到她手里后就变成了一朵玫瑰花。 哟呵,这是魔术社团……?方颂祺挑眉。 乔治走过来,给了佩奇新一摞宣传单。 佩奇重新递一张给方颂祺。 方颂祺伸手。 接到手里的一瞬,宣传单又变成了一只气球。 周围已然有人被吸引过来。 乔治俨然为佩奇的邦手,又似小丑,绕场一圈,带头吹口哨并引导大家给佩奇鼓掌。 大伙儿十分捧场,不仅鼓掌还吆喝起来,期待佩奇的新把戏。 佩奇正第三次给方颂祺递宣传单。 方颂祺满给面子,再次接过。 一只鸽子哗啦扑扇开翅膀从她手里飞出去。 嗤,无聊,方颂祺翻白眼。她还以为能有点与众不同的花样,结果和电视里看到的那些魔术表演没啥区别。 她就不明白了,这些魔术师,就算再没有创意的点子,好歹把花、气球和鸽子换成其他东西嘛。还是说,换了这些东西,他们就什么也变不出来了? 走离了社团活动的范围,方颂祺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拿着玫瑰花和气球。 玫瑰花她丢垃圾桶。 而气球…… 视野范围内,有一小朋友正往这边走。 方颂祺上前将气球送给小朋友。 小朋友非常高兴地接过:“谢谢阿姨!” “???!!!”这称呼在方颂祺这里可素来扎心窝,好心送个气球,却换来如此回报? 一扭头,她要把气球夺回来。 转念心里生了个新的主意,改从自己的衣服上取下别针,追上小朋友,猛地将气球扎破。 猝不及防,小朋友吓哭了。 方颂祺没管她,乐乐呵呵地甩头发走人。 佩奇和乔治把整个过程全看进了眼里,第一时间上来安抚那小朋友。 身、上穿着人偶,占了很大的优势,乔治还尽做些搞怪的动作,小朋友很快破涕为笑。 送走小朋友,乔治累得快虚脱,坐地上把人偶的脑袋摘下来,满头大汗地透气,抬头看佩奇:“喂,这小方同志不行啊,再喜欢恶作剧也得有个度吧?欺负小朋友可不行。” 佩奇也摘下了“脑袋”,注视着方颂祺离开的方向,想起曾经在小镇美食街上遇到她时,她也在欺负小朋友。 没得到他的回应,季老幺有点委屈地踹了他一脚:“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再怎么看人小方同志也不愿意搭理你!” 沈烨收回视线,侧过来头:“走吧,把衣服换掉。” 季老幺抓住他的手臂撑力站起来:“喂,我说沈公子,人家去会场里继续听论坛了,我们也走吧,啊?我下午可得回科室,没有时间再陪你继续玩了,赶紧的,我先送你回家。” 沈烨:“你去上班吧,我不用你送,要回去的时候自己能打车。” “欸?这怎么行?”季老幺皱眉,“你一直这么偷偷摸摸的根本不是办法。别浪费时间行不行?你快点告诉我,小方同志那天拒绝你的理由是什么?我是你的参、谋、长啊,我来邦你诊断诊断,好让你彻底死心。” 沈烨睨他,满副嫌弃口吻:“你还是赶紧走吧。” “你!又来和我过河拆桥!”季老幺朝天吐三公斤血。 ………… 下午的内容比上午还无聊,因为全是院系里熟悉的教授面孔,让方颂祺感觉像回到课堂上听课。 所幸,下午这部分内容,由杏夏负责做记录。 方颂祺也没闲着,把上午的内容和昨天的内容先进行了整合。 杏夏发了份新的框架格式给她:“阿祺,我在你之前几份资料的基础上做了改进,中午也给Amanda和我师傅都看过,她们觉得不错,所以以后就照着这样的方式来,大家要用的时候截取内容也方便。” 其实两人是坐在一起的,只是碍于场合,所以在电脑上通过消息框沟通。 方颂祺没有任何意见,全盘接收:“好,我知道了。” 杏夏又发了个抱歉的表情,有点小心翼翼:“你不会生气我没和你商量过就直接改吧?” 方颂祺今天的心情原先确实挺好的,这会儿看到她的话,也确实觉得毛毛的:“我生狗屁气?所以你认为我有多小肚鸡肠为这种破事和你暗搓搓生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这两句,杏夏是用嘴压低音量和她说的。 方颂祺没再理她,即便瞧出她谷欠言又止,也坚决不好奇询问。 她不好奇,杏夏却偏忍不住似的,要找她说:“阿祺,其实——” “闭嘴啊!”方颂祺这一出声吼,又和上午一样吸引来了周边人的目光。 见Amanda表情不好看,方颂祺呼了口浊气,向她请假:“对不起,我今天想先走了。” Amanda没有留她。 方颂祺带上自己的东西提前离场。 学生活动广场已不如中午见到时热闹,毕竟大部分人都还有课。 她掠过,瞥了眼先前佩奇好乔治发宣传单的位置,再瞥了眼她丢掉玫瑰花的那个垃圾桶,然后拐了个方向,去了个人少的洗手间。 抖出烟盒,她拿了根烟出来抽。 好一阵没抽了。 现在就突然想抽了。 没任何理由。 吐了会儿烟圈,她吊梢眼眯起,骤然尖声大叫。 叫声经由洗手间的回响,更大声,也被拉长了尾音,添了分惊惨。 收了声,她侧耳凝听,沉默等待。 五分钟过去了,外头并没有任何动静。 OK……方颂祺掐灭烟。很好,没有动静正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证明是她想多了。 走出洗手间,站在过道上,她又短暂地驻了足,往左右张望——其实她也不知道在张望什么,或者说,希望张望出什么东西。 事实是,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 低头,她定定盯住自己的鞋子。 数秒后,头颅复抬起,方颂祺昂首阔步,将高跟鞋踩得哒哒响。 蓦地,她滞住身形。 071、So他娘地Cold! 但见楼梯处,沈烨倒在地上,旁边站着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方颂祺均不眼生,曾有过一面之缘,一个娘娘腔,一个瘦皮猴。 方颂祺眨眨眼。 娘娘腔和瘦皮猴也眨眨眼。 一时之间三个人面面相觑。 很快方颂祺反应过来,这傻蛋三人组还少一个! 念头闪出的瞬间,她猛挨一记重击,失去知觉前,听到娘娘腔哼声:“活该,谁让你拿一百块耍我们~” 终于把目标人物拿下,虎背熊腰松一口气。 原本他们三人还担心在DK大厦那儿他们不熟悉,不好拿人,没想到老天爷也邦他们的忙,她主动来了鎏城大学。难怪昨天在DK大厦蹲守了一天不见她的踪影。 看她独自来这里的洗手间,僻静无人,是个好机会,准备动手,明明还没正式行动,倏尔传出她的叫喊。 幸好,她的叫喊就招来了现在躺地上的那一位,也解决了。 虎背熊腰走去将清洁工的垃圾桶推过来装人用,叫上娘娘腔和瘦皮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带走!” 瘦皮猴人虽瘦,但力气不小,一下就将方颂祺扛起来,然后询问虎背熊腰怎么处理沈烨。 “一起带上。”娘娘腔抢答,蹲身轻摸沈烨的脸,“上次就是他把人从我们手里抢走的。” 虎背熊腰可瞧出他的另有意图,正色提醒:“这回我们另外有笔买卖要做,你不要坏事!” 娘娘腔瞋:“他都看到我们仨儿的脸了,不把他一起带走,等他醒来去警察那儿报案,才真正会坏事。” ………… 季存希回到医院上班,八点多钟时接到冯晚意的电话,询问他沈烨的去处,说是沈烨的手机打不通。 季存希尝试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转而拨打之前从沈烨那儿偷偷弄来的方颂祺的号码,同样打不通。虽然此前也出现过沈烨单独和方颂祺呆在一起时故意手机关机不让人打扰的情况,但不会不提前通知家里人会晚回家,季存希心里不禁发慌,马上从医院请了假。 ………… 半山别墅,蔺时年从冯晚意口中旁敲侧击到沈烨在鎏城大学里失踪的消息后,也基本确认了方颂祺迟迟未归的原因。 ………… 某破旧的空间。 已经醒过来的方颂祺和同样已经醒过来的沈烨相视而坐,气氛沉寂,谁也没说话。 须臾,沈烨率先打破这份安静:“没事吧?哪里挨他们的打了?疼不疼?” 方颂祺不说话。 沈烨抿一下唇,又道:“我找找看有没有东西能邦我们解掉身、上的绳子。” 目前两人的手脚均遭到困绑,得先恢复行动上自由,才方便后续展开自救。 他环视四周,看到很多纸箱子,箱子的表面印有水果图案。 这里是水果店……? 他肤浅地猜测,身体磨蹭着地面,尝试慢慢地挪过去。 不瞬,身后传出方颂祺的问话:“乔治是季老幺?” 沈烨顿住,似有若无点头。 “你要不要脸?我的话讲得不够明白?你还犯贱来学校找我?”方颂祺极尽刻薄。 沈烨转回头,目光密密匝匝笼罩住她:“很抱歉,我的本意并不希望打扰到你,没想到会发生现在的事情。其实我先碰到了他们,但我反应不够快,否则你也不一定会被他们绑来。你……要不等我们获救之后再讨伐我的过错?” 他和她强调轻重缓急的问题。 方颂祺的重点则落在他把责任全揽他的身、上,忍不住发脾气:“你能不能别那么自以为是?别那么圣母心?!” 沈烨并未受她脾气的影响,冷静和她讲道理:“我没在自以为是,也没圣母心,是客观实事求是。我当时既然听见你的叫声,就应该心细周全些,不该莽撞直接跑去找你,也不至于没发现他们三个人,那么或许就能避免现在的处境。这一部分我的确该负责任。” “你听见我的叫声跑来找我,就是你的自以为是!就是你的圣母心作祟!”方颂祺脾气越发大。 沈烨安静一秒,摇头:“听见你的叫声,我没办法不跑去找你。如果这样就是我的自以为是和圣母心,那就是吧。” “是个屁!谁要你是!”如果不是手脚不便利,方颂祺一定会打她。 沈烨突然笑了一下。 方颂祺又炸:“笑什么?!” “没什么,我随便笑笑。”沈烨知道他如果照实说,她一定不爱听。那他就不膈应她了,他自己默默收起她透露出的关心就好。 是,她的关心。 她必然会否认,或者她自己也不自知,就像她之前对待杏夏那样,态度确实差,但她的关心又的的确确包含在其中。 这让他更心疼她,并更想进一步深入了解她,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她用这种容易伤害别人更容易伤害她自己的笨拙方式与这个世界相处。还有那些,偶尔与她内心的良善相违和的已经超出小魔女范畴的恶劣行为。 是,她是良善的,即便她外表看起来那样的劣迹斑斑,他也清楚她的本质。不用多加列举平日里相处时他从她身、上一些细节之处的发现,仅仅当日面对砍人事件她所作出的反应,就足够他判断她是个怎样的人,何况他后来还发现了,她是他在文字上单方面相识已久的SUKI? 方颂祺被他灼亮若星辰的目光注视得浑身不自在:“你信不信我挖掉你的双眼?!” 沈烨遂她的愿,移开目光,继续找东西。 却听方颂祺突然朝门外面大喊:“有人吗?出来!喂!你们三个人死了么?!” 沈烨噎了一噎,制止她:“你不要这样,先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清醒。” “不是你想出去?不是你想获救?不是你想离开这里?”方颂祺三连反问。 沈烨get到她的言外之意:“把他们找来,你就有办法?” “你负责支付他们一百万就可以了。”方颂祺用嗤之以鼻地呵呵哒。她也没想到那天发视频威胁她的人竟是这三只。难道他们三只也是高一铭的手下? 沈烨听言先是愣怔,尔后皱眉:“你怎么知道支付一百万就可以了?” 他反应敏锐,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发问:“那次他们在学校里找你麻烦之后,是不是又找过你?我一直没问你,那次他们为什么找你麻烦?现在你为什么要给他们一百万?你有什么东西落他们手里被要挟了?” 今天辨认出他们三个人时,他其实很懊恼,之前既然他都碰上过一次,就该不顾她的意愿多管闲事到底,也不至于现在搞不拎清她和那三个人之间的仇怨,甚至还能提前杜绝今天这种情况的发生。 方颂祺烦透了:“你十万个为什么么?总是那么多问题?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啊?连‘追求者’这个身份都已经被我剔除出我的名单了行不行?!” 外头在这时传来动静。 两人打住交流,无声地对视一眼。 对视完后方颂祺反应过来自己干嘛要和他对视?气得想戳穿自己的双眼。 而在她气得想戳穿自己双眼的这档口,沈烨挪到身边,并且稍稍往前了些,大有护住她的架势。 方颂祺又控制不住脾气:“起开!别挡我的视线!” 沈烨回头瞥她一眼:“他们三个又不好看,挡一挡你的视线没关系。” 方颂祺:“……”草!他居然怼她?他之前大多数时候不是都被她怼的份?现在居然敢堂而皇之怼她?!因为被她从追求者名单里剔除,他的胆儿就肥了是么?! 虽然脚被绑住了,但她的膝盖还能用,他又坐得她近,她将将好能用膝盖往前顶他的屁、股。 沈烨没给反应。 不过方颂祺从后面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耳根赫然又染上些许红。 门在这时从外面打开,进来的是娘娘腔和瘦皮猴。 方颂祺第一时间冲娘娘腔打招呼:“Hello~姐儿,又见面了~我的包包是不是在你那儿?” 一招就击中,她的包确实在娘娘腔那儿。 本来只是把她的随身物品一起捡走,结果沾到手上娘娘腔就放不开了。又是最新款啊!在他的打算里,是想等这次的买卖做成后去买的,没想到能在提前摸到手! 不用他回答,方颂祺便从他脸上读到答案,微扬起下巴笑,慷慨道:“既然今天有缘再见到面,那包包就送给姐儿你了~” 娘娘腔的两只眼睛又一次闪出五角星:“送我???” “是啊~送你啦~”并且方颂祺强调,“免费送你~作为我们交朋友的见面礼~” 沈烨忍不住回头觑方颂祺。他头一回见识到,她的嘴能有多刻薄,就能有多甜。 娘娘腔拒绝方颂祺的套近乎:“一只包就想和我交朋友?我的友谊就那么廉价?” 廉价个鬼?几万块钱好伐啦?!方颂祺面上笑意未改:“确实廉价了,不过应该够拜托姐儿给我先松个绑,反正我肯定逃不出去。姐儿该知道,女人的皮肤矜贵,保养起来有多难,我这手和脚再勒下去,怕是得出血,再难恢复了。” 瘦皮猴想提醒娘娘腔小心方颂祺耍花招,娘娘腔却率先开口做主了:“给你松绑没问题,不过……” 娘娘腔的目光移至旁侧的沈烨:“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在米国的那两年,方颂祺去进过一回Gay吧玩儿,也接触过几个Gay,闻言秒懂娘娘腔的意思,笑得嘴都要歪到耳根去。 妈妈咪呀!冯火华这张脸原来男女通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给力给力太给力!他被一块抓来,原来还是有作用的! 沈烨虽被季老幺吐槽瞧不出杏夏对他有想法,但面前的这个娘娘腔眼神里透露的意思那般明显,尤其方颂祺那幸灾乐祸笑成一朵花的表情,无不在说明问题。 他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了,因为他预感到,方颂祺怕是要将他推出去出卖色相…… 方颂祺的下一句话验证了他的猜测——“他是我的男闺蜜~!” 沈烨拒绝她赏赐给他的这个新身份…… 方颂祺故意不用“Gay蜜”这个词儿。 这并不妨碍娘娘腔理解她的意有所指,娘娘腔眼睛里五角星的光芒比谈到包包的时候还要亮。 就包包和男人这两个话题而言,方颂祺觉得如果有机会娘娘腔或许才真可能成为她的“Gay蜜”。 娘娘腔估计也舍不得一直绑着沈烨,过来给他们松绳子。 方颂祺乘胜追击,继续把沈烨推出去:“对了,你们之前不是跟我要一百万吗?他有,他会先邦忙垫付~!” 这一句出来,连原本有意见的瘦皮猴也息了声儿,简直惊喜,原来钱这么好谈?他都还没提这事儿。 倒是娘娘腔没有被包包和男人的双重糖衣砸晕:“这会儿一百万可不够,你们现在是两个人。” 边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朝的是沈烨的方向,那小电眼眨得,跟眼皮抽了筋似的,在眼妆的衬托下,又确实生出那么丝魅惑之色。 方颂祺心里的偷乐一浪高过一浪:“姐儿,我这哥们不走了,今后就留在这儿了,这不就只有我一个人的价钱么?” 她就这么替沈烨做了决定,让他当压寨相攻。 沈烨轻轻拉方颂祺的衣角——坑得差不多就行了,可别被她越挖越大,最后真把他给埋了。 方颂祺当作没察觉他的小动作,静待娘娘腔的回应。 不待娘娘腔回应,处于三人之中老大哥地位的虎背熊腰进来了:“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就办个事儿磨磨蹭蹭?他们不同意就直接上家伙!” “他们同意了。”瘦皮猴凑上前,和虎背熊腰嘀咕。 兴许他们也是头回遇到这么利索的交易,虎背熊腰瞟向方颂祺这边的目光挥散不去将信将疑。 方颂祺通过和他们三只那一回的交手,心中有数他们的脑子里均缺根弦,是比较好应付的对象,所以认定这场绑架大概就到此结束,不会再出现变故,整个人已放松下来,琢磨着一会儿找机会再旁敲侧击问问,他们和高一铭是什么关系?如何得到那份视频? 虎背熊腰已和瘦皮猴讲完悄悄话,走到方颂祺跟前:“你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 这话问得……真有值钱的东西,也不可能真抖出来给他。方颂祺做无辜可怜相,指向沈烨:“最值钱的就是他了。” 沈烨一直没出声,任由她不管好的坏的均推到他身、上,他本来也就希望全由他扛着,遂此时开了口,主动道:“比起找她,你们不如找我。DK集团不知道你们认识不认识?我是董事长的外孙,你们要多少钱,都可以,我们也保证不会报警,只要你不伤害我们。你们完全可以先放她离开,我留在这里,等你们的钱到手。” 虎背熊腰却是不屑挥手:“谁管你DK不DK?我们做生意讲究信誉,混江湖讲究道义。今天我们是跟她要钱,不是跟你要钱,你有再多我们也不要,闪一边去!” 沈烨被他的逻辑整得一愣。 虎背熊腰已看回方颂祺:“问你呢,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一百万就用其他东西来抵,比如古董字画?” 方颂祺刮着笑吟吟的脸在听到最后两个字后,蓦地拉下来,嗓音亦瞬间冰冷:“谁让你们来的?” 并非她敏感,而是虎背熊腰这看似无意的一嘴实在太明显了,想从她手里套“J。F.”的画吧草?! 她的态度起了变化,虎背熊腰的态度亦起了变化:“命重要还是钱重要?你自己掂量!给你一个晚上考虑的时间!如果明天早上你拿不出钱也拿不出钱能抵钱的东西,那我们就把你过度防卫的视频交给警察,你等着坐牢吧!” “收我的钱也是一样的,我的钱就是她的钱!我邦她给!”沈烨插腔,向虎背熊腰做争取,“你们要现金有现金,要古董也有古董!” 他的话却根本吸引不了虎背熊腰的兴趣,反而嫌他烦,差点要出手打他。 还是娘娘腔给护下来:“他是我带回来的人!不许动!” 虎背熊腰没动沈烨,但多少还是有身为老大的威严之所在,不允许娘娘腔这个时候把沈烨扑倒,一切等明天办完正事再说。 要换作先前,方颂祺早因为“扑倒”的说话而笑翻天,这会儿她的脸尚绷着,语气不善地继续追问着虎背熊腰:“你们收了谁的钱来绑我的?!” 虎背熊腰不予理会,带上娘娘腔和瘦皮猴离开房间,将门上锁。 娘娘腔对里面沈烨一步三回头。 瘦皮猴也记挂沈烨,不过记挂的是沈烨具有给钱的能力,蹿到虎背熊腰身旁问:“你最后问那女的要古董字画,就是我们新接的生意?你是故意要晾那女的一晚上?” “先走再说。”虎背熊腰往里头瞥了眼。 三人往外行,瘦皮猴照例最后一个负责关灯,只是好久没接这种要收留绑来的人过夜的大生意,遂也好久没来这里,同时也着急跟出去和虎背熊腰说事,顺手按了墙上的开关,却没留意究竟摁了哪一个。 ………… 房间里,方颂祺冲过去砸门:“回来!你们回来!不是要古董字画吗?我给你们啊!回来!” 外头完全没动静。 方颂祺气鼓鼓踹门,被力的反作用搡出,一屁、股墩地上。 沈烨过来要拉她起来。 方颂祺一掌甩开他的手:“滚尼玛壁!” 沈烨皱眉,既皱她又丢脏话,也皱从她身、上感受到的突如其来的莫名敌意。 他的感觉没错,方颂祺在那一瞬间确实对他充满敌意,因为她能想到的想要“J。F.”画作的人,只有两个怀疑对象:冯松仁,或者贪得无厌的翁家。 很快她又做出判断,能找上这三只,怕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沈烨盘腿,陪她一起坐回地上,打量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和她打商量:“能不能把事情分享出来让我知道,和你一起解决?” “不能。”方颂祺拒绝,“我的私事,你无权过问。” “可我现在和你一起困在这里。” “你刚刚完全可以让那位‘姐儿’带你出去。” 沈烨:“……”非常无奈,稍加一顿,道,“和你上次被高一铭带走有关?” 方颂祺闻言想撕烂虎背熊腰的嘴,都是他的那句“防卫过当”给泄露的! 所幸,她并不Care那件事。 又听沈烨问:“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冲着什么古董字画来的吧?”——这不难察觉,因为她的情绪变化点在那一处。 “别烦我!”方颂祺心里直冒火,背过身去对沈烨眼不见为净。 姓翁的一家吸血鬼!草!上次去真不该那么轻易放过卢春燕! 等着!等她明天从这里出去,不杀去翁家闹个天翻地覆她就不是社会方! 自个儿这么瞎几把在心里将翁建祥、卢春燕和翁思宜均各种死法约莫一百次后,她发现屋里的气温有点不对劲,怎么好像越来越冷了……?即便她一向怕热,喜欢把空调调最低,这会儿也略微受不住,毕竟没床没被子她衣着还特别单薄。 许久不曾言语的沈烨在这时也出了声,道出不妙:“这里好像是冷藏室……” 冷藏室?方颂祺扭头,正见沈烨将那些印有水果图案的纸箱子打开,纸箱子不是虚设,里面确确实实有水果。 方颂祺来了兴致,起身过来挑水果。 从鎏城大学直接被捉来,她还没吃晚饭,中午又仅食用过一碗馄饨,肚子早已空空如也。 拿出苹果后,她伸手到沈烨的衣服上,蹭着擦了擦苹果皮,然后咬进嘴里。 “咔嚓咔嚓”的脆响,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悦耳动听。 沈烨非常喜欢看她吃东西时的样子,理由就不再赘述,一看往往挪不开眼,遗憾现下手里没有任何能协助记录的工具。 方颂祺翻白眼,随手抓了另一个苹果丢给他:“你不饿?看我吃就能饱?” 沈烨接下了,也用自己衣服擦了擦,开吃。倒不是因为饿,而是吃点东西能补充能量。 气温又比先前低了,So他娘地cold!方颂祺忍不住再过去砸门:“人呢?来一个行不行?我都说了能给你们想要的东西,还不过来早点了结早点完事?把我冻死你们什么都捞不着!” 她认定是那三只故意启动房间里的冷冻功能,以达到吓唬她的目的,此时他们多半暗搓搓躲在屏幕后面窥探。 她环视四周围,试图找出摄像头。 手上倏尔被一团厚实的温暖包裹。 她侧目,落入沈烨一如既往清澈见底的眸子深处。 “别趁机占我便宜!”方颂祺当即挣动。 “就当你占我便宜。”沈烨握得越发紧,温声相劝,“先保暖最重要。” “不需要!”方颂祺想再挣。来自他掌心不轻不重的力量带来的扎实感蓦然叫她生出贪恋,于是身体比嘴巴诚实,并没有动…… 沈烨唇角弯起,神色也变得比方才更温柔起来,牵起她在房间里走动。 方颂祺知道他的目的,但没一会儿就觉得无聊,提议和他剪刀石头布走格子,顺便也能分散注意力。 “好,你说怎么玩就怎么玩。”沈烨同意。 方颂祺第一把就以剪子战胜步,倒着往前走一步,同时赢取一个让他回答问题的机会,她自然用来提问不正经的问题——“你的尺寸。” 这不是她第一次问了。沈烨清楚她又故意窘他,有种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的感觉,诘道:“我不是已经被你踢出你的‘追求者’名单?我已经永远没机会了,那么这个问题对你没有任何意义,你可以换一个。” “错。正因为你已经永远game-over了,我不能亲测,你就更有告诉我的必要。”方颂祺的理由有板有眼,乍听之下相当叫人信服,临末了她还补道,“来吧,报出来吓吓我,让我后悔不迭。” 沈烨摸了摸鼻子,妥协,而无奈:“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真的不清楚,谁没事会去量这个……” 方颂祺鼓起腮邦子,表示对这个回答相当不满意,可他这一脸纯良,又证明他的回答童叟无欺。 “你问点我能回答的吧。”沈烨笑。 方颂祺凝注他的双眸,有了灵感:“季老幺说你的眼睛做过角膜移植手术?” 一脱口她就懊恼自己嘴太快,这种破问题关她屁事?她干嘛要知道? 沈烨应声眉宇微凝:“他还和你说其他话了没?” 方颂祺吊梢眼狭起:“怎么?怕他在我面前泄露太多你的隐私?” 明显,她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烨凝色更深些:“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拿包砸我的那一下并没有大碍。不过你以后把这一招用在遇到不良歹徒时的紧急情况就好,别轻易误伤其他人。” 旋即他一笑:“最好是你永远不要遇到需要使用这一招的紧急情况。” 方颂祺再度因他的话炸出气:“你能不能就问题回答问题?!不要扯东扯西?!我就是爱砸人怎样?!既然能被砸就说明都是活该!” “好,我错,我不扯。”沈烨抬起手做投降状,然后按她的要求回答问题,“是,我做过角膜移植手术。三年前,我去米国找我爸,探视我的那个因为意外而昏迷了一年的姑姑。结果不小心和我爸一起遭遇了车祸。我爸当场死亡,我留住了一条命,但我的眼睛严重受损。” 喏,早说了吧,这个问题非常无聊。方颂祺撇撇嘴,随口评价道:“给你捐赠角膜的人,一定有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是,一定是。”沈烨深以为然。 方颂祺嚷嚷开进入第二局。 风水轮流转,沈烨还是出布,赢了她的石头。 方颂祺表现得不情不愿:“问吧问吧。” 心思飞快地闪动,猜测他大概会好奇她的哪些私事。 然,沈烨之所问与他自己更切身相关:“你讨厌我哪些地方?” 呵呵哒,问到枪口子上。方颂祺基本没考虑:“你的一切都让我讨厌。” 大概已经习惯被她喂玻璃渣,沈烨对这个回答并没太大感觉,反而有点想笑。能让她讨厌如斯,他也算有本事? “其中最讨厌哪一点?”他进一步询。 兴许环境所致,兴许内心深处也觉得,缺少一次和他冷静、理性地了断关系,遂方颂祺未隐瞒,告知自己的真实感受:“你可能不知道,向你这种家庭里长大的人,身、上有种强大的自信和安全感,这是另外一部分人一辈子都奢望不来的。” 沈烨听得不是很明白:“我是哪种家庭?” 呵,当然是家庭一直和睦、永远沐浴在亲人的爱之中。方颂祺哂笑,没有出口,提醒道:“这算新问题。” 沈烨好气又好笑,偏她这并构不成耍赖。 第三局开启,方颂祺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愣是用石头赢了他的剪子。 “噢耶~!”高兴地原地转了个圈圈,待重新转回来与他面对面时,她歪着脑袋发问:“你喜欢我哪些地方?” 像是故意和他方才的问题行程对照。 事实上她也确实是由他的问题得到灵感。 沈烨眼里漫上清浅的笑意,未马上答,反问:“你觉得呢?你觉得你身、上有哪些吸引人之处?” 哟喂,这语气怎么听着像她一无是处?方颂祺对自己的魅力可了如指掌,信口便道:“漂亮。” “还有呢?”沈烨追问。 “这一点还不够么?”方颂祺讥诮,“男人不都是视觉动物?你迷上我的时候,可并不知道我是SUKI,不是么?” 漂亮的东西,往往能让人忽略它的其他缺陷。 072、一朵可爱的小花 那么即便她时不时飙个脏话,即便她经常乖戾妄为,在人美的前提下,于男人眼中也就不是太重要。 欸嘿,不对呀,按她这顺序下来,她喜欢讲脏话、她乖戾妄为,怎么还自己定义成缺陷了? 呸!缺踏马地陷!不长成世俗袭承下来的模具、不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生活,就是踏马地缺陷?就是踏马地奇葩么? 她不爽的时候就是想直抒胸臆飙脏话就是想捉弄人怎样?不服他们也可以对她飙脏话也可以来捉弄她啊? 和弱肉强食不就一个道理呗,骂人骂不过她,就指责她没素质。呵呵哒,她并不认为一个人的素质体现她的语言系统里,滚他呀地痹! 再者说,她就是没素质又怎样?管得宽! 一瞬间的功夫,她的心理活动简直可以绕地球一圈。 沈烨正答她的话:“一直以来我们所接受的教育,不就再三告诫我们,不能以貌取人?所以你漂亮又怎样?世界上比你漂亮的女孩多得是。我也见过很多比你漂亮的女孩。” 方颂祺恶声恶气:“当面质疑我的美!你怕是活腻了!” 沈烨摊手看四周,戏谑:“兴许我真活不过今晚。” “呵,”方颂祺不怀好意,“那位姐儿肯定舍不得你死,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沈烨:“……”一言不合就拿刚刚那件事开涮…… “我觉得你的回答根本不在点上,还是没讲清楚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方颂祺表示不满意,“具体具体要具体!像‘漂亮’一样能单独拎出来讲的特质!” 沈烨有些为难:“你是一个整体,是作为整体的你在吸引我,不是单独拎出来的某个特质。就好比一台机器,所有的零部件必须组合在一起,才能运作。” 马勒戈壁,方颂祺再度质疑他是不是真纯,她竟然觉得他的话有点甜?草! 她马上丢出一道送命题:“你到底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SUKI?” “你和SUKI是同一个人。”所以没什么可比较的。 “你之前又不知道是同一个人?你都脚踩两条船了好嘛?一边追求我,一边每天给SUKI发撩骚邮件!”方颂祺数落他的罪行。 沈烨很认真地解释:“你是我生活中每天真实相处的人,你让我产生了男人对女人好感。SUKI是我几年前就开始关注的一个很喜欢的作者,对SUKI的喜欢是一种欣赏,和男人对女人的好感不一样。” “但我就是SUKI,你怎么处理这两种不同的感情?” 沈烨忍不住笑。他发现,她明明比他要懂男女感情,却也偶尔会在一些小问题上犯糊涂,显得比他稚嫩。 “你就是SUKI,是我的意外惊喜。这两种感情不需要处理,这只是让你的两种身份在我这里进行了重合,而且一点都不违和。我不否认,因为你是SUKI,很大加深了我对你的喜欢。我本来在苦恼如何走进你的内心,突然发现,原来我这些年一直在触摸你的内心。同时,你的出现,也让原本只以一个存在我脑海里的模糊的SUKI,有了真切的、具体的、鲜活的模样。” 方颂祺心弦微动。因为他这番话里的某些意思,也正契合她知道他和月见是同一个人后的那种感觉。 暌违多年的朋友,本该相隔千山万水,却于某个灯火阑珊时刻的一回头时,发现原来近在迟尺。 伸出手指,她勾住他的下巴,眯眼:“你的嘴皮子越来越能翻了,以前看走眼了,早该想到,你和季老幺既然能做朋友,那肯定是人以群分。” “季老幺的黑锅我不背。”沈烨揶揄,感觉这会儿如果有画外音,季老幺定然得闹翻了天地抗议——“什么叫不背我的黑锅?明明一直都是我替你背锅!” 收敛思绪,他凝睛注视方颂祺:“关于我对你的感情,你可以不必再质疑。我有心,我是用心来和你交朋友,会抽烟喝酒骂人打架,不一定就是坏女孩。我更相信我自己与你相处的过程中对你的判断。” 俨如长了透视眼一般,洞悉她方才一个字未吐出口的心理活动。他眼神清亮,如破晓的第一缕阳光,晨雾无法遮挡其光芒,而这光芒悉数聚集在她的脸上。 方颂祺眸光轻闪一下,转瞬冷笑:“抽烟喝酒骂人打架不算坏,那我去给人当二乃、当小三这件事呢?在你所接受的教育里,应该知道,有些事情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无论什么理由,都洗不白,一辈子都是会被诟病的污点。” 沈烨明显刹那间语塞。 方颂祺哂笑,推搡开他,丁点儿继续玩的兴趣也没有了,跑去砸门:“你们三个耳朵聋了还是死了?开门开门开门开门!我草你们祖宗!” 沈烨想拉她回来:“小方,不要浪费体力,我们——” “不用你管!要等死你自己去等!” 劝阻无果,沈烨安静下来。 方颂祺无止尽地砸门,无止尽的咒骂,从原本站着,到气力渐失靠门坐到地上,任凭她如何折腾,也不曾换来外面的半点动静。 沈烨从纸箱子里带苹果过来给她吃。 “不要!”方颂祺抓起来丢出去砸了个稀巴烂,“一点味道也没有吃个几把?!我要吃肉!吃肉吃肉吃肉吃肉!” 沈烨去其他箱子里翻出李子给她:“这个比苹果有味道,怎么也先吃点吧。等出去再一起去吃肉,我请你吃,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方颂祺猛然捉住他的手,一口咬上。 沈烨吃痛,下意识要缩手。 方颂祺也等着他缩,并且切实感觉到他的颤抖,结果他又不缩了,最后是她先松开牙齿,破口大骂:“你受Nue狂吗?!” “你以后不要生气的时候就咬人,我就没有受Nue倾向了。” 方颂祺从沈烨的话里听出说教的意味,嗤声:“我爱咬就咬!要你管?!” 沈烨失笑,摸了摸手上的牙印,继续把李子塞给她:“我的手借给你先尝了点肉味了,你可以吃点水果垫垫肚子了吧?好歹我们不用画饼充饥。” 方颂祺别开脸,坚定自己的意志。 沈烨落座她身边,将李子解决掉。解决掉李子,又吃草莓,紧接着吃橘子。 方颂祺心里越来越毛,一把夺过他刚剥掉皮的橘子,塞进嘴里。 沈烨笑了。 果腹三分饱左右,方颂祺开始打呵欠犯困,哆哆嗦嗦地抱住沈烨的手臂,偎依地取暖。 沈烨搂住她,想建议她和他一起站起来走动走动,否则这样干坐着反而会更冷。 可其实他也很累了,站起来都费劲。 方颂祺靠在他的肩膀上,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那一天,她刚偷吃完五根冰棍(第067章),也是这样从身体里泛出冷意,她擦干净嘴回去,听到画室里有动静,她壮起胆子去窥探。 透过门缝,她看到方婕和一个男人抱成一团,紧密地贴合,翻倒在地的画板被那个男人踩在脚下,方婕的身、上是翻洒的五彩斑斓的颜料。 仅仅隔着一扇门,里头火热,外面冰冷。 场景却突然转换,变成方婕和男人在外面,她在里面。空间狭小而黑漆漆,她只能蜷缩起身体,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空气渐渐稀薄,她想要推开门,却好像被锁住了,纹丝不动。 她想向外面的方婕求助,却发现门缝外不见了那个男人,只有方婕,方婕非常生气地推搡跟前的人,然后嘴里在指责什么。 画架一同翻倒,被推倒的人在地上瑟缩成一团,颜料悉数撒落,将那一团人影染得跟花猫似的。 她呼吸一滞,眨眼的功夫,如同看电视时突然跳台。她又回到门外,透过门缝看方婕和一个男人滚在一起。 再无变化。 “……小方?小方……?小方?” 有人在喊她。 方颂祺睁开眼,眼神茫然,视线模糊,数秒后沈烨那张焦灼的面容才清晰起来。 怔怔然,她抬手捧住他的脸,呼出一口浊气:“幸好,你长得不像你爸爸……” 沈烨愣住:“你见过我爸爸?” 方颂祺没回答,闭上眼睛颇为无力地靠进他怀里:“我好想睡觉……” 沈烨凛神,忙不迭将她推起:“不要睡觉,你不是说我长得好看吗?那你多看我几眼。我们再聊会儿天,我陪你聊,你想聊什么都可以。” “那你先抱紧我,我好冷……”方颂祺勉力睁开眼睛。 沈烨将她圈得紧紧的。 方颂祺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立刻发现他抖了个激灵,不知是因为她的手太凉,还是因为她的举动太嗳昧。 身体短暂的僵硬之后,他恢复轻松。 方颂祺下颌抵在他的肩头,咧开嘴笑:“聊天光动嘴皮子没什么用,不如做嗳,更容易尽快取暖……” 沈烨在两三秒钟的安静后,倏尔道:“小方,你……离开那个人。” 方颂祺一时没听明白:“离开谁?” “就是……”沈烨顿了顿,重新启齿,委婉道,“离开给你钱的那个男人。” 又回到这个话题……太冷的缘故,冷得方颂祺都懒得再浪费力气发脾气了,情绪便显得比先前平和得多:“离开他,谁给我钱?” “你不是在报社里上班?你还可以恢复给《Taste》供稿。这几年你发表过的文章不少,我邦你联系出版文集。”最后一句,沈烨稍加迟疑,“早年把翁思宜捧出名气的那档节目,是不是她窃取了你的东西?” 方颂祺未料到,他连那档节目的猫腻都查到了。 “小方,你很有才华,你完全可以凭借你的才华挣到钱。” “杯水车薪。”方颂祺轻哂。 “因为……你弟弟的病么?” 方颂祺不说话,算默认。 沈烨侧眸:“你弟弟的医药费,我可以暂时替你支付——” 方颂祺哂笑:“然后我把自己卖给你,偿还医药费?” “不是!”沈烨非常生气,把她从他怀里推开,双手按在她两肩,表情严肃,“医药费当作我借给你的,你写借条给我,慢慢还。我不会用借钱给你这件事要求你为我做任何事,是出于朋友理应提供给你的邦助。” “到死都还不完的。”方颂祺丧气。 沈烨出主意:“那就把借条当作传家宝,给你的孩子,让你的孩子以后继续还,我也把借条给我的孩子,让我的孩子向你的孩子讨债。” 方颂祺翻白眼:“你要我把我自己的后代坑死吗?” 沈烨仍旧正经脸:“小方,我没和你开玩笑。你离开他,你能有无数种挣到钱的方式。” “但这种是最快的……”方颂祺面无表情,“不然我就去杀人放火贩独了……” 她圈住沈烨的脖子:“不如你包了我,你不是正好也喜欢我么?” “我是喜欢你,但我并不想包你,我是要你做我的女朋友。”沈烨捋开她的手。 “有区别么……” “当然有!”沈烨正色,“你其实也知道区别在哪里!” 方颂祺不说话。 沈烨突然去翻他自己的衣服口袋,不瞬掏出一朵花,不过压得变形了。 估计是他穿着佩奇的人偶装变魔术的时候藏在身、上没用到的,不是彼时变在她手里的玫瑰,很像是在学校的花坛里摘的。 他把花稍加整了整,塞进她手里。 “‘仅仅活下去是不够的。你应该有阳光,自由和一朵可爱的小花。’” 如微风在她的心湖撩过涟漪。 她心底的某跟弦亦被轻轻拨动。 方颂祺垂眸盯着手里的花不言语。 这是很著名的,出自安徒生的一句话。 但她知道,他挑出这句话,是因为她给《Taste》的最后一篇文章末尾,她引用过这句话,用来鼓励她自己,也用来鼓励所有看到那篇文章的人。 “小方,”沈烨握住她的手,“或许现在是污点,但你可以选择不要继续背着它。洗不白,我们就用以后的生活让它淡去。离开那个人,我陪你一起重新开始。” 方颂祺抬眼,静静注视他。 他的眼瞳似沉在水里的玉石,澄澈清透,带着最纯粹而真诚的鼓励。 她往前倾身,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沈烨受宠若惊,有点愣也有点吓:“你……” 方颂祺被他的表情逗乐:“不是非礼你,是情绪到了,突然想亲你,就亲了。” 沈烨稳了稳心绪:“什么情绪到了?” 方颂祺未答,跪、坐起来,更大幅度地朝他倾身,吻上去。 十分热切的吻。 不是方才的轻啄,也不是如此前在游乐场门口,带了一半逗他的成分,更不是最早在“风情”里为了躲人拿他当道具。 一时间,沈烨根本反应不过来。 方颂祺捉住他的手,邦他环到她的腰肢上。 之前并非没有因为某些原因抱过她,但沈烨从未从现在这般被她的柔软如绵夺去注意力。 她的腰线起落有致,她的胸口随呼吸荡漾着起伏,每分每寸似全都充满诱或,让人想将她更深地揉向自己。 他失神,恍惚中宛若受到召唤,不由自主收缩手臂,愈发紧地搂住她。 方颂祺亦抬起手,抱住他的脖子。 半晌,她松开他,坏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容易擦木仓走火,要不我们直接干柴烈火?” 沈烨不想再因她生出更大的反应,拉开她的距离。 方颂祺觑他红红的耳根,却又扑进他怀里。 “别闹。”沈烨要推开她。 “我会对你负责的。” 沈烨应声一滞,听方颂祺在他耳边继续道:“冯火华,如果我们两个都活着从这里出去,我就和我的金主了断,让你做我的男朋友。” 沈烨觉得好像在做梦,随即想到了什么,和她讲清楚:“我再强调一遍,你是独立的一个人,你不要因为我刚刚说我会邦你,你就觉得要——” “你没听清楚是不是?”方颂祺起身捧住他的脸,“我也强调一遍,我说,我要你做我的男朋友,不是金主。” 沈烨定定,依旧感觉不太真实,又想到她喜欢恶作剧,盯着她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 方颂祺真生气了,推开他:“不要就算了!” “不是!”沈烨急急拉回她,皱眉,“你不是才说你讨厌我,哪儿哪儿都讨厌?” “现在变了,我又喜欢你了。喜欢你了,就可以忽略我讨厌的那些东西。”方颂祺扬眉,摸了摸他眼皮上的那一小块创可贴,笃定道,“确认过眼神,pick的就是你~!” 管他爸是哪只,管他外公又是哪只,她既然看上了,便什么都不想顾忌~! 沈烨没再追问,笑了,波光流转光华璀璨:“好,我明白了,很高兴被你pick,我接受你的pick,也只接受你的pick。” 方颂祺挡住他的眼睛:“你再这么笑,我会想再亲你,你受得了吗?” 沈烨咳咳咳。 方颂祺开怀地哈哈哈。 沈烨收住表情,道了句他此时的真实感受:“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小三上位?” “呸!”这下子换方颂祺严肃脸,“我和金主只是单纯的交易关系,正牌男朋友的位子是你的。你做好登位的准备,我一出去就和他撇清楚!” 既然已经和沈烨说开了,关于金主的问题她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遂提起来也就大大方方。她也确实不能委屈了沈烨,沈烨和当时的周泽可不一样。 沈烨握了握她的手。 耳朵里在这时捕捉到外面传出的叫喊:“沈公子!小方同志!沈公子!小方同志!” “是季老幺!”方颂祺和沈烨同时爆出惊喜。 两人即刻站起,一起用力砸门:“这里这里!我们在这里面!” “沈公子!小方!”季老幺的声音转瞬就和他们隔着扇门,“你们等着!我这就给你们开门!” “快点快点!我们要冻死了!”方颂祺催促,抱着沈烨的手臂笑眯眯。 也就十几秒的功夫,门开了。 方颂祺在看到和季老幺以及警察站在一起的蔺时年,笑脸有一瞬间的凝滞。 不过也就一瞬间而已,她避开和他目光上的接触。 季老幺正哭哭啼啼地一手臂搂住沈烨:“你要害死我啊!就那么被人绑架了!我都做好给你陪葬你的准备了!不以死谢罪怎么对得起你妈和你外公啊我!” 医务人员拿毛毯来给他们两人披上。 蔺时年把手机递给沈烨:“先跟你妈和你外公报平安,他们很担心。” “谢谢姑父。”沈烨接过手机。 方颂祺没打扰沈烨讲电话,找季老幺问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就学校的监控拍到了有人鬼鬼祟祟,我一见,嚯,不就是之前在学校找你麻烦的那三个人?后面的事情就交给警察了,警察顺藤摸瓜邦我们找来这儿。” “那三个蠢货呢?”她还没问他们确认是不是翁家指使他们绑架她的! 提到这儿季老幺来气:“没抓着,给跑了!不过他们仨儿的样子都暴露了,警察接下来会通缉他们的。” 方颂祺听言震惊了。就那三只的水平,居然还能给跑了?!草! 她差点直接当着警察的面骂饭桶。 当然,理性尚存,她还是克制住了,终归她和沈烨的命是警察救的。而且还指望着后续警察能把人成功捉捕。 方颂祺搂紧毛毯哆哆嗦嗦随警察和医护坐上车,辨认出来原来这里就是学校后面学生街深处的一家水果批发厂。 沈烨也结束了和家里人的通话与她偕同上车。 季老幺站在车下和他们挥手:“我和姑父开车跟后面,马上也去医院。” 沈烨点点头。 方颂祺在车门阖下的瞬间,瞥了眼蔺时年,然后闭眼,抱住沈烨的手臂,靠上去。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沈烨关切着,让医护先给她看一看。 方颂祺摇摇头:“没什么,有点困。” 这会儿她爱睡就睡,沈烨没吵她。 不过随车的警察抓紧这一段时间给他们两人做笔录。 方颂祺把自己对翁家的猜测告知警察,让警察可以去查一查翁家。 沈烨看了她一眼,在笔录结束后低声询她:“你和你表叔家的关系不好?” 刚刚听她和警察的对话,他才算搞清楚她和翁思宜是表姐妹。但他不清楚是为什么不好,仅仅因为翁思宜窃取她节目成果那件事?不大像。 倒因此明白了,为何之前她要在“风情”把她自己干的事儿栽赃给翁思宜。 “不提他们,一群乌七八糟的人。”方颂祺明显不愿意多谈。 沈烨则由此又想到一件事:既然她和表叔的关系那般糟糕,这段时间以来,她没回公寓的借口便多半是谎言。她不是回表叔家了,而是……去所谓的“金主”那儿了…… 是五澜湾么?沈烨记起那次送她到那里…… 抵达医院后,两人暂且分开,各自去做身体检查。 方颂祺从检查室出来,第一时间就去找沈烨,在过道上远远瞧见了赶来的冯晚意,她立刻躲回墙角。 忖了忖,决定不上前去凑热闹,拿出警察已还给她的手机——话至此不得不顺便提一嘴,那个娘娘腔!跑路就跑路!居然把她的包给顺走了!以为她真愿意免费送给他?草他大爷! 她只能庆幸娘娘腔对她其他的私人物品不感兴趣! 压下气,方颂祺解锁手机,入目的第一条消息,便是最新来自魏必的。 “方小姐,车子在医院外面等你,你做完检查请马上过来。” OJBK,正好,她也要找蔺时年~! 把沈烨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方颂祺编辑了条消息给他,然后往外走。 ………… 沈烨无奈,明明已经在电话里和冯晚意讲得清清楚楚,结果冯晚意仍旧来了医院。 安抚住他们,他想去看看方颂祺,季老幺从警察手里邦他带回来他的手机,他才发现方颂祺不久之前告知过她的去处——“我检查完了,没事。现在去找金主摊牌了,等我消息。” “好。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联系。”回复完,沈烨和冯晚意一起准备回家,突然间记起什么,往四周围张望:“姑父人呢?我还没谢谢他。” “迦漢有事先走了。”冯晚意瞋他,“你确实该好好感谢他。他听说你失踪,连夜赶来,和存希一起找警察,忙前忙后。” “我知道,我刚都听季老幺说过了。”说着,沈烨给蔺时年打电话,通了,但没人接。 “既然迦漢有事先走了,我们也回去,改天再感谢他也可以,都是一家人。”冯晚意提醒,“你爷爷还在家里等着。” “好。”沈烨点头,收了手机,眉心微微凝了一凝。 ………… 许是为了避嫌,今次车子换了一辆,方颂祺差点没找着,还是车子打了双闪灯,她才辨认出位置。 走过去,她习惯性要去开后座的门。 副驾驶座的门却率先敞开。 方颂祺弯身往里瞧。 嚯,原来魏必没来当司机,蔺时年亲自开车,真是稀奇,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老狗比这种大老板亲自开车会丢身份~! 坐上车,方颂祺也不浪费时间,率先开口,开门见山:“我们到此为止吧。” 073、气得鼻孔都圆了 尾音落下后久久,无人接茬,以致于她的话格外突兀,静谧的车厢内陷入一种古怪的气氛,似忽然遍地长出尖尖的冰凌。 月亮弯着一道钩,洒下的清辉浅淡。车内没有开灯,且车子停于暗处,故光线不充足,蔺时年所在之位又比她这边的位置远离路灯,大半身子隐在阴影中。 他双手保持着握方向盘的姿势,并不给任何反应。 方颂祺蹙眉,朝他稍倾身:“喂,我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蔺时年总算侧过来半张脸。凉淡的面庞上,眼睛似拿冬天里的冰水洗过一般。 方颂祺禁不住心头一怵。 车门锁倏尔“咔哒”一声响,下一瞬,车子猛然蹿出去,奔入溶溶夜色里。 方颂祺本打算和他摊完牌便下车,遂未系安全带,身子当即往后掼。 抓住上方的扶手稳住身形,她破口厉声:“停车停车停车!” 蔺时年罔若未闻,沉默地继续踩油门。 车子宛若一支飞梭的箭,车窗外的霓虹化成两条彩色的溪流,迅速流淌。 这是方颂祺第一次坐蔺时年亲自开的车,开得这样冲,傻子也察觉得出他在发泄情绪,她自己有情绪的时候,不同样飙过车? 只不过以前她是开车的那个,倒从来不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感受。方颂祺想起她最近一次开快车载人,旁边坐的是沈烨。 等和沈烨见上面,她一定要问问他,当时他是不是也像她现在这样晕乎乎? “停车!要不然我报警了!”他这明显已经超速违反交通规则了好嘛?!交警呢?!赶紧把他强制拦下啊!方颂祺腾出一只手进包里要掏手机。 车子过了最繁华的路段,车流和人、流皆少,蔺时年开得愈发凶猛,根本不理会路边的限速标志,甚至左右不停地变道,车身甩来甩去。 方颂祺顾不得拿手机,本能地抓回扶手。 包包便从她的膝盖上滑下掉落,她够不着。 方颂祺一口老血憋在胸腔:“蔺时年!” 车子就这么被一路飙回半山别墅。 停车的时候也特别猛,她的身体又往前重重掼去,撞得胸口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抬头的第一瞬就问候他祖宗:“我草你二大爷!” 蔺时年已从驾驶座上下去,绕到副驾驶座这边,打开车门。 方颂祺正弯身要捡自己的手机给沈烨打电话,骤然被蔺时年从车里拽出去,一把扛到肩头。 “放我下去!我不要跟你了!我不要你的钱了!你踏马耳朵被屎糊了?!尼玛壁!放开我!” 一切挣扎和拳打脚踢皆为徒劳,她被蔺时年带进去。 管家闻声出来给他们开门后便事不关己地自动隐匿。 到了卧室,蔺时年将她重重丢到床上。 方颂祺爬起来,正见蔺时年一声不吭往外走,她大步跨下床追出去,却迟了一步,门嘭地关上,并从外面锁住。 “你干什么?!”方颂祺一边拧把手一边攥拳头砸门,心里的预感特别糟糕。 蔺时年的话验证了她糟糕的预感:“不是同意你往后不必再去DK上班?” “我不去DK上班了和你把我关起来有什么关系?!” “你的脑子需要清醒。”蔺时年的嗓音又冷又硬。 “清醒尼玛壁!该清醒的人是你!我要和你终止雇佣关系!我告你非、法拘禁!”方颂祺咆哮。 OK,她这样咆哮的结果,蔺时年连话都不和她讲了,脚步远去。 “你回来!”方颂祺叫喊,踏马地懊恼不迭! 就不应该上他的车!简直自投罗网!太说风就是雨了她!明明摊牌前应该先缜密筹谋一番再行动! “老狗——蔺时年你回来!我们好好谈一谈!”方颂祺放软了语气。 然蔺时年并没有回头。 卧室里踏马地半点能和外界取得联系的通讯工具也没有。 方颂祺心里头的气其实根本没有随着放软的语气而放下,这会儿所有人都跟死了一样不理会她,她也不让他们好过,将屋里的东西有一件砸一件。 能砸的都砸光了,方颂祺累得呼哧带Chuan,匀着气躺到床上休息。 侧过,她望向窗户,转了转眼珠子,又迅速爬起,哗啦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二楼,并不算高,可真要她就这么跳下去,一个不小心也还是有缺胳膊断腿的几率。 原地兜了几个圈,她有了主意,跑去蔺时年的衣帽间。 ………… 书房。 蔺时年面无表情地注视面前的监控画面。 方颂祺从他的衣帽间里出来,将搜罗到的他的领带带了出来,一条衔接上另外一条打结系结实,然后去窗口比划长度,把由领带结成的长绳一头绑到床脚,另外一头往窗户外面丢。 蔺时年噌然起身。 ………… 为了不勒手,方颂祺还特意从衣帽间里找出一副手套戴上。 结果就她多花了这会儿时间,卧室的门打开,蔺时年出现了。 他这个时候出现定然不是好事,方颂祺拔腿往窗户跑,忙不迭爬上窗台。 蔺时年的手臂自她身后箍住她的腰,便将她牢下来。 “放开!老混蛋!”方颂祺抠他的手,拼命蹬腿,“放开!” 很快她被重新撂倒在床上。 蔺时年扯过那些领带,正好现成利用,把她的手脚全部捆起来。 “你踏马——唔——”一团领带塞进她嘴里,堵住她的脏话。 方颂祺用舌头顶着往外吐。 蔺时年再拿过一根领带,从她的嘴上往她的后脑勺绑住,令得她再吐不出来。 方颂祺:“……”草!草草草草草! 蔺时年从头至尾一句话没讲,昨晚这些离开卧室,重新留她一个人。 当然被子还是邦她盖上了。 方颂祺气得鼻孔都圆了。 这老狗比玩真的?! 踏马地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她?! 那么拽是么?那么拽就永远拘着她啊!否则等她逃出去,她一定让他C位出殡! 所有的壮志豪迈在隔天早上醒来的浑身酸楚僵硬、饥肠辘辘和快要憋不住NiaoNiao的三重压迫下消磨了大半。 来、来个人行不行? 积累了一、夜的憋屈,也不如快要爆炸的月旁月光来得难受。 没人来解救她。 还是没人来解救她。 方颂祺实在受不了,强行挨着的那口气松开。 下面的水闸也跟着松开。 然后,世界恢复光明一般,她亦得到解脱。 呵呵哒,很好,Niao裤子了,够老狗比鄙夷笑话她的! 似故意掐准了点,五分钟后,卧室的门叩响。 方颂祺转动眼珠子。 果然,既然会叩门,来的就不是蔺狗比。 “方小姐,我来给你喂早餐。”佣人端着托盘,恭恭敬敬问候,走来床边,邦她把嘴上的领带解开。 张口的第一句,方颂祺自然询问蔺时年的下落:“他人呢?!” “先生出去了,不在。”佣人怯生生,就是曾经在泳池被方颂祺吓到的那个小姑娘。 方颂祺觉得她应该比其他人好应付,让她邦忙松绑。 佣人摇头,断然拒绝:“先生不允许,他交待过,无论方小姐编什么理由,都不能给你解领带。” 编?编他娘!方颂祺吼:“我都Niao裤子了!我要去上厕所!我要洗澡!我要换干净的衣服!给我松开!你要搞清楚,我和他吵得再凶,那也是睡过同一张床的!他现在不过是暂时对我这样!回头等我和他和好了!我到他面前告你的状!看你怎么吃不了兜着走!” 佣人被她的穷形恶状吓得瑟缩一下,但并未被她唬住:“先生交待过,你可能会这样威胁我,让我不要理会,我照他的要求做就好。” 方颂祺:“……”鼻孔又一次气圆,圆得快赶上眼睛的大小。 敲她玛!偷偷钻进她脑子里了吗?! 佣人在床边坐下,舀了饭的调羹递过来到她的嘴边:“方小姐,吃饭吧。” “吃你个大头鬼!”方颂祺气咻咻别开脸。 以为接下来佣人该对她好求歹求,她做好准备要用不吃饭这件事来挟持佣人。 结果并没有…… “方小姐不吃的话,我先下去了,等方小姐饿了,我再上来给你喂。” “???”方颂祺猛然转回脸。 佣人不是说说而已,当真走人。 饭菜并没有带走,就搁床头柜,距离方颂祺非常近,但方颂祺根本够不着。 而香气飘散开溢满屋里,不绝如缕溢入她的鼻息,勾引她。 是猪手…… 满满胶原蛋白的猪手…… 方颂祺记起来,她已经从昨天被绑架开始饿到现在了。那些水果根本不算。 冯火华…… 冯火华还欠她一顿肉……说好了获救后他带她去吃的,管饱。 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找没找过她?知道她失踪了么? 他会不会以为,她又耍了他? ………… 沈烨发现联系不上方颂祺。 昨夜临睡前,他便发消息询问她的情况,直至今晨她都不曾回复,他打电话,她手机关机。 感觉一点也不妙。 杏夏对沈烨的来电甚觉意外,不过沈烨只问她确认方颂祺今天是否去上班。 如他所料,并没有。 “早上小组开会,Amanda还在发脾气,说昨天在论坛上的账还没和阿祺算,还三更半夜临时请假,手机关机,Amanda想打电话给她都找不着人。” “那她昨晚也没回去过公寓对吧?” “没有。阿祺已经很久没有来住过。应该还在她表叔家。” 沈烨因“表叔”两个字跳了眼皮。 杏夏语气满是担忧:“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沈烨未和她多聊,随口应付两句,挂了电话,转而打给季老幺。 冯晚意见他又要出门,累计数日的火气忍不住爆发:“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在家里给我多呆几天?接二连三出事!你要我为你Cao碎心你才肯罢休是么?” “妈,我真的有很重要也很着急的事情。”沈烨搂了搂她的肩,算作安抚,迅速走人。 身为沈烨的共犯,季存希如今已不敢堂而皇之将车子直接停在冯家门口。 待沈烨走来马路对面上了车,他悲怆哀求:“沈公子,你下次有事,能不要再找我了么?” “不能。”沈烨系好安全带,“我只有你这一个信赖的兄弟。” 突如其来的表白,季存希感动一秒钟,但没被冲昏头脑:“我能不当被你唯一信赖的兄弟吗?” “开车吧。”沈烨今天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小方失踪了。我必须找到她。” “她怎么又失踪?”季存希应声正色,“什么时候失踪的?报警了没有?会不会是昨晚逃掉的那三个人把她掳走了?” 沈烨默一瞬,说:“先别报警。你先带我去你们医院里调监控,我再做判断。” ………… 调取医院的监控之于季存希而言并非难事。 沈烨根据昨夜方颂祺给他发消息的时间,在医院门口的某个画面里找到了她。 非常明显,她在四处张望找寻着什么。 片刻后,她的视线定在某个方向,然后走了过去。 这一走,她消失在了画面里,沈烨翻了很多其他角度的监控,却没能再找到方颂祺。 “欸?这小方同志怎么回事儿?故意回避摄像头吗?”季存希困惑,“她这样子看起来不像被绑架?是叫了嘀嘀打车走人么?她是离开医院后才失踪的?” “应该不是嘀嘀打车……”沈烨若有所思。如此准确避开摄像头的人恐怕也不是她,而是她要去见的人。如果猜测无误,她确实是被那个金主带走了,那个金主昨晚来医院门口接她了。 季存希突然捏住他的脸,双目灼灼,洞若明火:“了不得啊沈公子,你长大了啊,越来越多的事情瞒着我了啊?” 沈烨失笑,拍掉他的手:“走,送我去下一个地方。” “你都不和我坦诚,我为什么要送你?”季存希停在原地不动。 “你不送我,我怎么在车上和你坦诚?”沈烨用背影回。 季存希立刻跟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别又过河拆桥!” ………… 在五澜湾里头转了两圈,沈烨彻底没撤。 他不确定方颂祺是否一定来了这里,但这是唯一一处他怀疑到的她见那个金主的地方。 季存希发动了他庞大的朋友圈,找到了和这片楼盘很熟的朋友,让他们得以顺利调看小区监控。但在昨夜各个出入口的摄像头内,并未发现方颂祺。 也许方颂祺坐在车里,所以没能出现在画面中,又或许,方颂祺压根没来这里。 而如果继续翻看其他时间的监控,等同于大海捞针浪费时间。 季存希给沈烨出主意:“我直接找我警察局的朋友,邦你找出小方她表叔家具体哪门哪户不就嘚嘞?” 沈烨看他一眼。 在车上,他给季存希坦诚的内容是小方可能被她表叔带回家,她表叔家在五澜湾。 季存希从他的表情察觉出不对:“我说沈公子,你又蒙我什么了是不是?你这样不行啊!秘密越来越多!还怎么让我邦你找人了?” 沈烨却并没有在听他说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到了一件事问他:“你知道警察有处理小方的车吗?” 被绑架前,方颂祺自行开车到鎏城大学。昨夜获救后她与他乘救护车去了医院,随后在医院门口被金主带走,照理说,如果警察没动,她的车就应该还在学校。 终归方颂祺失踪是大事,季存希再气他,也不在这节骨眼上耽误他的时间,告知:“没有。我昨天本来也想要找一找小方的车,不过和你姑父汇合的时候,他在赶来的路上已经调查过不少事情,连监控都已经让学校里的人确认过了。” 沈烨不动声色地凝了眉心。 手机里在这时进来电话。 屏幕上显示杏夏。 沈烨琢磨着兴许她是有方颂祺的消息。 杏夏其实是来表达关心的:“找到阿祺了没?” “没有。”沈烨难得感到心烦。 杏夏Tun吐,低声:“Amanda让我邦忙先接手阿祺手里的一些工作,我去她的工位用电脑时,发现她的文档里有一封辞职信。” “辞职信……?”沈烨怔住。 “是啊……”杏夏叹息,“其实你也不用太惊讶,我一直感觉阿祺并不喜欢DK的工作,可能做不长久,而且她做事一向三分钟热度,也情绪化,没来上班可能只是她今天心情不爽了,所以屏蔽全世界。” “毕竟她自己家里的底子好,不需要像我们其他实习生害怕丢工作。在一起共事这段时间,你应该多少耳闻过吧?阿祺在我们这批实习生里是个例外,是DK主动留的人,缺席面试也顺利进来了,是她家里人托关系给她找了后门。” 沈烨皱眉。 是,这些流言,他确实在公司没少听,但他压根没放心上。杏夏作为方颂祺的亲密室友和朋友,这会儿提,非但没让他觉得是在证实流言,反叫他深深质疑杏夏对方颂祺的友谊。 未待他恼怒,但听杏夏嗫嚅着又道:“大家都在猜,阿祺家里人给她在DK找的后门是谁。原本连我也不清楚。不过前天,我在学校里,看到阿祺和蔺会长单独走在一起,两个人好像很熟。” “蔺会长……”沈烨于齿间重复,脑子里有某些原本零散的细节,随着这三个字,被一条无形的线若隐若现地串在一起,拼凑出来一个猜测。 “你……”他不自觉捏紧手机,“你能再说得具体一点么?他们怎么单独走在一起?怎么看起来很熟的样子?” “我、我也不是特别肯定,就是我自己根据对阿祺的了解做出的判断……”杏夏显得支吾,但仍在支吾中,将她那天看到方颂祺进了男洗手间并和蔺时年先后出来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 季存希在一旁竖起耳朵想偷听沈烨和杏夏聊什么内容,可听筒并不怎么泄音,所以即便他都贴到沈烨身、上去了,也没获取到信息。 倒是沈烨,结束通话后,久坐不语,表情怪异,瞧得季存希发憷,抬手到沈烨眼前晃了晃。 “你干什么?找不到小方同志,魔怔了?” 沈烨的眼里蕴着峻色:“可以先不用找了。” “欸?”季存希黑人问号脸。 ………… 蔺时年今天本来不想出门,世华联总会鎏城分会里有件要紧事他必须亲自处理,才迫不得已去了趟。 结束之后,他要马上回半山别墅。 沈烨却给他电话:“姑父,打扰到你没有?” “没有。什么事你蛮说。”语气上蔺时年虽无异,但这种时候接到沈烨的来电,他心里多少有点想法。 沈烨笑言:“不是什么大事,就昨晚你不是邦了大忙?你走得早,我还没和你表达谢意,想请你吃饭。” 蔺时年接起电话之际就边往外走,这会儿差不多快要出来门口,正要拒绝,视线里率先捕捉到沈烨的身影。 蔺时年驻足。 沈烨从大堂的长椅起身,收起手机,笑着行至他跟前:“我碰巧在附近,想到要约姑父你吃饭,就让我外公邦我打听你今天在在不在这边,所以顺路过来。” 蔺时年抿唇。 “姑父是还没忙完事情,不方便?”沈烨赧然,“我以为姑父可能会忙到晚上,现在这个时间先问姑父时间,刚刚好,没想到姑父就出来和我碰上了。姑父不用在意我,尽管先去忙吧,如果今晚没空,我们约明天也可以。” “其实你不用特意和我表达什么感谢不感谢的,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客气干什么?如果换成你妈妈,你难道也要特意找她吃一顿饭?” 蔺时年这等于委婉地拒绝。 但见沈烨耸耸肩:“还真会,就算不请我妈出去吃,也一定会在家里专门煮一顿丰盛。不能因为你们是我的亲人,就把你们对我的关心当作理所当然。这和客气不客气没有关系,有时候就需要这种郑重的仪式感来加固感情。” 蔺时年微不可察深一分眸色,声音里染上丝笑意:“我是年纪大了么?跟不上你们年轻人说的‘仪式感’。” “姑父你别就别拿你的年龄开涮了。”沈烨也笑,“我外公要听到,肯定得说,你如果老了,他算什么?” 话至此,他的坚持,蔺时年已充分感受到,遂未再拒绝:“走吧,我现在就有空,上哪里吃?你有什么推荐?” 两人未走远,就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边吃边聊。 蔺时年询问他在报社工作的境况,以及未来的职业发展。 “在报社干得差不多,就调回去上面邦你外公的忙吧,不要辜负了他对你的栽培,也少让你妈Cao心。” “我以为姑父能比我外公和我妈更支持我再多一两年自己的空间和时间。”边说着,沈烨向蔺时年示意服务员刚送过来的醒好的酒。 蔺时年点点头,表示可以喝点,嘴里回着他的话:“我是比他们更支持你享受你应有的个人空间和时间。但这和放纵你任性是两码子事。” “姑父也觉得我任性?”沈烨失笑,“是因为我在报社追求小方么?” 好似终于绕到正题上来。 蔺时年正从沈烨的手里接倒好酒的杯子。 沈烨没有松开手,他透彻的眸子注视蔺时年,眉宇间满是苦恼:“姑父你见过小方几次,说句公道话,也和我妈一样认为她不是好姑娘?” 蔺时年神色平静,语气很淡:“冷暖自知。你认为好不好,最重要。” “那姑父是赞同我追求小方?”沈烨含笑。 蔺时年勾一下唇:“为什么需要我赞同不赞同?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妈的意见都影响不到你,何况我?” “我只是觉得可以把身边人的想法都了解一下。”沈烨在这时觑了眼持于餐桌之上的酒杯,反应过来什么,“抱歉,姑父,我拿错杯子了,这个是我的。” 他要收回手。 反过来蔺时年不松:“没拿错,这杯就是我的。我刚刚一直盯着。” 沈烨默住。 蔺时年亦无声。 两人四目相对。 手上,仍旧谁也不先松开酒杯,似一种沉默的较量。 顷刻,经理带着服务员过来致歉:“两位客人,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位服务员新来的,刚刚没搞清楚,把另外一桌点的酒先送到你们这里来了。” 蔺时年侧过脸,不冷不热道:“我们已经喝了。多少钱直接记我们账单上。至于怎么给另外一桌客人交待,那是你们餐厅自己的事儿,不用我们教你了。” “是是是,对不起。打扰了,两位客人慢用。”经理带着服务员做九十度深鞠躬后离开。 蔺时年侧回脸,瞥了眼沈烨的手,再抬起,重新对视上他:“放开吧。” 沈烨未动,目光笔直,不再打哑谜:“小方是不是在你那里?” 074、你是谁? 蔺时年费解:“小方不是你的朋友?为什么你的朋友会在我这里?” 沈烨眼里是少见的凉意:“姑父,你不用再隐瞒了,我知道小方的金主就是你。” “金主?”蔺时年甚觉有趣一般,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明白。”沈烨攥紧杯子,“姑姑已经去世,你有新女人很正常,不论是正式的女朋友,还是纯粹的X伴侣,是你私生活的自由,你不犯法,我也无权管。但前提是你们双方都自愿。现在小方要离开你,请你放手,不要做不恰当的举动。” 蔺时年笑意愈发浓:“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 “姑父,请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沈烨的语气和神情皆透露出一丝不善。 蔺时年讥诮,手上猛地发力。 沈烨握着杯子的手霍地被拉过去,同时身体往蔺时年的方向倾去,他另外一只手及时按住桌面撑住力,即便此时落于下风,也牢牢不松开。 剑拨弩张。 蔺时年突然将杯子里的酒液统统泼进酒桶里,随后杯底重重扣到桌上,幽邃的眼里无半丝温度:“拿错的酒,你就不要喝了,也不该你喝。” “这顿饭到此为止。”话落,蔺时年起身,径直离开。 沈烨皱眉,松开手。 酒杯上的裂缝昭然。灯光透过裂缝映到桌面的影子格外斑驳。 ………… 猪手的香气终归因为饭菜的失温而淡去。 方颂祺尝试闭住眼睛入睡,睡着了就没有感觉了,便能忽略酸痛、忽略Niao裤子带来的不舒适、忽略辘辘饥肠。 中午佣人上来问过她一次,她没喊饿,佣人便将凉了的猪手端下去。 艰难地挨过了白天,傍晚佣人再度前来送饭,香喷喷的啤酒鸭的味道灌注满房间。 方颂祺有气无力地掀眼皮:“畜生,你们居然把阿二宰了……” 阿二是她赏赐给院子里新来那只鸭子的名字,因为曾经的那只鸭子跟二傻子似的敢啄她,最终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所以以此警告它不要步它上位兄弟的后尘。 其他家禽也各有名头:呆头鹅是阿呆,新来的老母鸡每天下鸡蛋,故名阿蛋,五只小鸡按次序排名分明为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小七。当然,实际上她并不能分清楚小三到小七。 ——以上为她入眠未果用以打发时间分散注意力的部分成果。 其余成果,三分之一消耗在想象自己为诸如刘胡兰等落入敌人手中受尽折磨的革命烈士,三分之一消耗在念叨沈烨,剩余三分之一消耗在花式诅咒蔺时年。 佣人没听明白“阿二”这个称呼,但通过她整句话猜到她在说院子里的鸭子,解释:“这是外面买回来的冷冻鸭,不是现宰的。” 方颂祺不听,重复着指责:“畜生,你们居然把阿二宰了。”——完全忘记了明明她当初更畜生更残暴…… “方小姐,吃饭吧。”佣人将饭菜送到她的嘴边。 方颂祺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嗅到香味儿,别开脸,依旧坚持不吃。一来,她得有骨气,敌人送来的东西,哪能随随便便乱吃?二来,苦肉计;三来……她怕吃了,她又想上厕所…… 早上Niao的裤子,经过一整个白天,大致被她自己的体温焐干了。 可她总能似有若无闻到那股味道。 长这么从来没如此丢人过! 而这些丢人甚至屈辱,全是蔺时年加注给她的! 方颂祺现在连躺着都觉头晕眼花直冒金星,身体仿若被掏空,虚虚浮浮,跟即将灵魂出窍一般。 这是不是死亡的预兆……? 马勒戈壁,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会以饿死鬼为终结。 何曾饿到如斯地步啊…… 脑子里的意识反馈给她,她并非第一次挨饿得快死掉。 是么?她以前经历过吗?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的——大脑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她搜索枯肠回忆。明明没有啊…… 那种电视自动跳台的情况突然又出现了—— 她再度被锁在狭窄而黑漆漆不知是哪里的鬼地方,只能通过一条缝隙往外看。 是方婕的画室。画板掉在地上,之前那个被方婕推倒的人亦依然坐在地上,也只剩那个人,方婕不在了。 浑身沾满颜料,如同一只花猫,蜷缩在墙角里抽泣。不过相较于先前,那些颜料都干了,好像时间已流逝有一阵子。 方颂祺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她努力想看清楚。 但无论她如何努力,那个人始终就是团影子,她怎么也看不到对方的脸。 越看不到,她越好奇。 画面闪烁了一下,好像马上又要跳走。 方颂祺着急,捶打着黑漆漆的空间,从缝隙往外喊话,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 然,貌似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就像之前她向方婕求救,方婕听不见一样,对方同样没有任何反应。 画面又闪烁了两下,且变得模糊。她看到那个人忽然站起,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画板。 哔——画面消失,什么也看不见了。 而方颂祺才发现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一只手掐住了,并且明显已经掐了好一会儿,导致她几谷欠窒息。 不过在画面消失的同一时刻,掐她的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随之松开,她猛地睁开眼弓起身大chuan气。 蔺时年的那张狗比脸顿时映入她的眼帘,就坐在床边。 方颂祺怒火中烧,一个大耳刮子甩出去:“槽你祖宗!没饿死我不甘心!还要掐死我是么?!” 打完之后,她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束缚解除了……? 下一瞬,她倏尔被人拉入怀里。 贴得很紧很紧,熟悉的男人气息密密匝匝地包裹住她,胸腔剧烈的心跳清晰无比,有点快有点沉。 “……”方颂祺眨眨眼,再眨眨眼,慢了一拍的反射弧归位,她炸开头皮拼命挣扎,“滚尼玛老狗比!放开我!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一口劲儿还没有彻底缓过来好不好?!抱得她难受! 而且他发神经吗?一会儿要掐死她一会儿又抱她的?先给巴掌再给甜枣的模式吗?! 谁踏马稀罕他的抱抱?恶习吧啦! 蔺时年倒是放开她了,没计较她送他的那耳刮子,但也是面沉如水,打量着她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梦见有人掐你?” 欸?不是他掐她?方颂祺狐疑,目光充满研判,怀疑蔺时年是不是想甩锅给噩梦?——她可没梦见谁掐她了! “我问你话,做什么噩梦了?”蔺时年眸子里是涌动的暗潮。 方颂祺冷笑:“怎么?我做梦不做梦也要你管?你谁啊?” “回答我!”蔺时年也和她杠上了似的,将她的小臂拽得生疼。 方颂祺简直要爆炸:“是啊!我做噩梦了!梦见你要弄死我!我的噩梦就是你!是你!” 说罢,她呸地朝他吐出一口口水。 蔺时年大概是来不及反应,没能躲开,口水将将吐到他的脸上。 头一回,方颂祺没有失利,一时之间难以置信地愣住。 靠!老狗比还真被她吐到了? 那他接下来肯定要报复她啊!——思及此,她跳下床就跑! 踏马地平时吻她的时候,他也没少吃她的口水!这只不过吐他脸上!哼!比起他施加给她的折磨,简直给绿巨人挠痒痒而已! 冲回自己的卧室,她锁上门,觉得还不够,把沙发和椅子统统推过来堵门后,然后她自己再冲进浴室锁上门! 不行了不行了!不能再忍了!比起和蔺时年干架,她现在必须先洗个澡!逃跑都不如先把自己收拾干净来得重要! 脱光了站到莲蓬头底下,适温的热水兜头浇灌下来,浑身的毛孔刹那间张开,都爽到骨头里去~!方颂祺长舒气,站定了任由水流冲刷了一会儿,伸手去挤洗发露和沐浴露开始正式洗刷刷。 察觉胸口发闷chuan不上来气,脑袋也犯晕,方颂祺记起来自己不仅空腹还忘记开排气扇,迅速把热水的温度调低,再过去打开墙上的按钮。 仍然难受得紧。 她顾不得自己赤果着身体满身泡沫未冲,打开浴室的门要出去。 ………… 蔺时年找了工具来把她房间的密码锁解决,再推开堵于门后的沙发和椅子,从侧开的三分之一空间进去,第一眼便见方颂祺倒在浴室门口,表情骤变,阔步迈开上前抱起她。 方颂祺喉咙酸楚得发紧,哽咽着冲他吼:“滚啊!不要你管!” 她想搡开他,奈何使不上劲儿。 蔺时年垂眸,收入她的痛楚神色,表情也没好看到哪里去,沉默邦她检查她摔伤的部位。 方颂祺迷迷蒙蒙又无力地反抗,被他的手摁到臀上的淤青,没忍住,哭出声。 “绑我,关我,不给我饭吃,连纸尿片也不邦我垫,纯心要看我出糗。噙兽……人渣……老王八……我上辈子挖你祖坟了,这辈子才倒霉遇到你。” 蔺时年对她的一切控诉不予置评,找来浴巾给她擦干身体,找来跌打酒给她揉淤青,找来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方颂祺全程不怎么动弹,骂人也似没精力了,宛若病入膏肓瘫痪在床的病人。 佣人送来饭菜时,她倒是爬起来了,一声不吭地默默把东西往嘴里塞,吃了个精光,吃完后裹住被子在床上蜷成一团。 蔺时年拿了药来给她吃,掀开她闷头上的被子。 方颂祺冷漠地看了一眼:“我的头没疼。” “以后不管有没有头疼,都按一日三餐规律服用。”蔺时年要求。 “为什么?”方颂祺问,“不吃的话会怎样?” “不会怎样,但你必须吃。”在药这件事上,蔺时年从上回便放弃挣扎,无理由要求她服从命令。 “我会找回我丢失掉的记忆么?”方颂祺眼底似长了一根针,尖锐得很。 摊牌了。 她本来想自己偷偷调查,现在受不了了,实在受不了了,也不藏着掖着她猜到自己可能丢失记忆的这件事。 蔺时年的反应比她预料得平淡,甚至可以说他根本没有反应。 方颂祺见状悟出了什么,顿时呵呵哒。她自以为他不知情,小心翼翼地隐瞒,却原来在她不知不觉间早被他察觉,她在他眼里又成了个跳梁小丑? 很好。既如此,她更豁出去,将她的猜测一一道出:“我真的失忆了?我以前就是你养在外面的狐狸精了?我和你感情很好?你为我痴狂?所以你在我失忆后又来包我?现在也还没玩腻舍不得放我走?” 蔺时年一概不予回应,谷欠把药往她嘴里塞。 方颂祺捉住他的手:“我失忆前和你的感情并不好吧?否则你不应该让我吃药,这两年多来应该让我积极接受治疗,恢复记忆才对。” 她敏锐,目光似要穿透他的心,咄咄相B:“或者你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有不让我恢复记忆的理由?和你让我进DK有关系?” 蔺时年眼神深深,瞳孔里光影晃动,注视着她,依旧不予回应,淡声:“吃药吧。” 僵持约莫三秒,方颂祺接过药,主动吃进嘴里——很好!大概她也不用再去找心理师邦她做鉴定了,从老狗比的反应差不多能做出判断,她真的丢失一部分记忆了! 她的主动吃药却并没有换来她的清净——蔺时年把水杯端走后,未离开,也上到床上来,在她旁侧躺下。 “你又要干什么?”方颂祺惊得坐起,不小心牵扯到摔伤,疼得眼睛里直冒水光。 蔺时年气定神闲:“和你一起睡。” “这是我的房间!”方颂祺提醒他主权。 蔺时年也提醒她主权:“这是我的房子。” “你不是有你自己的卧室?!”之前草完她也未曾在她这里直接睡,不都回他自己屋? 蔺时年拉过一半被子:“你觉得屋里被你砸成那样,我还能安然无事地睡?”煞有介事地,他刻意停顿一秒钟后追加道,“而且你还在上面Niao了床。” 果不其然成了笑柄!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方颂祺也气得肺都要炸了,暴力因子让她想打人,摔伤的臀让她只能停留在“想”! 最终她还是在嘴皮子上和他做争斗:“您再有能耐,不照样得吃我的口水!” 蔺时年未接茬,靠着床头,闭着眼,眼角有很深的倦意,手臂伸过来将她按回床上:“休息吧。” 声音有点虚浮沙哑。 他的另外一只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昏暗摇落,方颂祺无法再看清楚他的表情,侧躺着凝注他仍依靠着的那抹轮廓,他的手掌按在她的后脑勺没有挪开,轻挲她的头发,隐隐透露出疼惜和爱怜。 这份隐隐的疼惜和爱怜,让方颂祺极度反感。 短暂的片刻忍耐后,她打破安静扫他的兴:“不管您是真对我这只金丝雀养出了几分感情,还是有需要我在其他地方为您效力,请您另寻他人,放了我。” 他手上的动作微滞:“放了你,你要去找沈烨当你的下一任金主?” “不是。”方颂祺回答得认真,“他不会成为我的金主,他会成为我男朋友。” “有什么区别?”他的手从她的后脑勺,摸到她的脸颊上,不知为何是冰凉的。 方颂祺的汗毛有点起来,但这并未阻止她到嘴边的话。 “难不成您认为没区别?难不成您一直以来都把您自己定义为我的男朋友?”她嘲讽,照他的要求讲清楚区别,“您是金主,我收钱给您提供服务,仅仅买卖关系。他是我的男朋友,我和他在一起,是以相互喜欢为基础和前提——咳——” 他的手在瞬间从她的脸颊滑到她的脖子上,掐住。 方颂祺本能蹬腿,抓住他的手试图捋开,脑子里倒不合时宜地与先前她的呼吸困难做对比,感觉上很不一样,现在分明更实在。 她不确定是不是和她意识的清醒程度有关,毕竟彼时她处于饿昏过去的状态。但这给确实让她怀疑,她误会蔺时年了,先前不是他在掐她,甚至究竟是不是真有人掐她都是个问题。 哎呀她有病是不是?不管之前是不是,现在她的脖子的的确确被蔺时年掐在手里! 这叫她记起被他按在泳池里差点淹死的时候! 她真真切切感觉到他的怒意! 不过今次蔺时年很快松了手,似迅速找回了他自己的理智。 虽如此,方颂祺已经被他掐出火头,愤懑地一口咬上他的胳膊。 蔺时年只在一开始十分细微地轻颤一下,尔后毫无动静。 屋里的黑暗仿若将一切均藏了起来,也给他的嗓音添一分低沉:“咬够了就休息吧。” 尘埃落定的一句话,如同锚,困绑住她,一并抛入大海,沉到最深底的泥沙——相反的,同样是这份黑暗,让方颂祺的脆弱和恐惧释放,再度生出绝望:“我错了,我不该贪图您的钱给您当二乃,请您放过我,我真的不想再继续干下去了。” “你不是二乃。”蔺时年说。 “小九和二乃有区别?”方颂祺讥诮,装梦游的事也无所谓被拆穿了,多半他又是早已察觉。 蔺时年未让她失望,反应果然依旧平淡,三申其令:“休息吧。” 方颂祺冷笑:“你这样有意思吗?凑不要脸!现在的我厌恶你!丢失记忆前的我一定更厌恶你!” 揪过全部的被子,她一点也不给他留,裹成粽子,翻到最边上,离他远远的。 蔺时年老僧入定般,还是纹丝不动。 ………… 睁开眼,又是不美妙的一天的开始。 方颂祺躺着没动,反正动也没有用,这里是大鸟笼子,她又飞不出这里。 她后悔死掉,既然都和沈烨坦诚了她有金主,为什么不干脆一并告诉他金主是谁。都一天两夜过去了,他肯定已经发现她失踪,而且四处寻不到她,没准也已经报警了。 报警了好啊,警察能找到她吧?警察能邦她制伏蔺时年这只恶心的老狗比吧? 不想荼毒自己的眼睛,她不侧脸,只用手伸到旁边,扫片式地摸。 没摸到人。 床单也是凉的。 OK,他走人了。 方颂祺懒洋洋坐起来,环视房间一圈。 沙发和椅子均被搬回原位。她的个人电脑不见了。 房门紧闭,虽然觉得被从外面锁住的机会比较大,她还是下床去做了个确认。 然后……打开了? 不过打开了又怎样? “方小姐,你醒了。”佣人候在门外,提醒她下楼吃早餐。 很明显,蔺时年把她的活动范围从房间拓宽到整栋房子了。 方颂祺把刷牙洗脸这件事丢开了——又不出门,把自己收拾得那么干净做什么?便宜给老狗比看么? 顶着草窝一样的头发,她径直往楼下去。 早餐吃到一半,看到魏必前来,方颂祺才恍然,原来老狗比还在,没出门。 没胃口了。 方颂祺带上吃剩的早餐,去到院子里喂家禽。 鸡鸭鹅根本不吃这些,她让佣人抓住鸭子,强行掰开鸭子的嘴巴,把食物塞进去。 计划是完美的,可在第一步就卡住了——佣人抓不住鸭子。 好……想欺负鸭子都欺负不了…… 方颂祺仰头望天。 她错了。这才是真正的笼中鸟生活,之前起码还能出去上班…… 气沉丹田,她骤然高声大喊:“啊——救命!有人吗?快来救救我!这里有人被非、法拘禁了!要对我先歼后杀!谁来救救我啊——啊——啊——” 人家李清照是“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她这儿不知从哪儿忽然一群鸽子扑扇飞过。 啪嗒。 有什么东西滴落她发顶。 第一反应以为下雨了,方颂祺下意识抬手摸。 结果摸出的根本不是水,而是——“啊!!!我草你个烤Ru鸽!” 蹲身抓起地上的石子抡胳膊往天上丢。 踏马地那群鸽子已然没影! 黑沉下脸,方颂祺扭头往二楼跑,赶着去洗头。 看到魏必从书房里出来,她奔上前,抓起魏必的手按到她头顶。 魏必:“……” 缩手都来不及…… 而在书房里,他其实已经跟着蔺时年通过窗户看到方颂祺被鸽子甩大便的画面了…… 恶作剧结束的方颂祺已迅速抛开,得逞的嘎嘎笑声回荡在过道上,风一般的背影还高高竖起了一根中指。 魏必摊开手掌看鸽子大便,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她真正针对的人不是他…… ………… 既然洗头,方颂祺就顺便冲了个澡,毕竟昨晚洗到一半泡沫没来得及冲就出事了。 也洗掉昨晚和蔺狗比同床共枕残留的他的气息。 她和沈烨说好了,等她和蔺狗比正式结束了关系,他再登男朋友之位,而她现在甩不掉蔺狗比,深深感觉自己脚踩两条船。虽然她一向不是个好货色,但沈烨是乖宝宝,她得照顾他的感受。 嗯嗯!今晚蔺狗比要再来睡,她得想办法踢走他。 从浴室出来,为了打发时间,方颂祺把电吹风找出来,慢悠悠给自己吹头发。 可吹头发这事搁平时她明明觉得又浪费时间又繁琐,今天怎么一下子就好了? 头发吹得都起毛了,她终于放下,然后躺倒到床上,无聊得像咸鱼一样,翻个身,又翻个身,再翻个身。 血液里似有小虫子在爬,她怎么都躺不住了! 嚯! 方颂祺呼一口浊气猛地起身,决定继续给自己找事情做。 找到的事情就是——搜罗自己的房间里是否还有被落下的能邦助她和外面取得联络的东西。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方颂祺灰头土脸,再次倒回床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抬起手里粉嫩嫩少女风的一本日记本。 就上次她去翁家邦许敬找书时发现的,当时被卢春燕打断,她顺手塞进包里一起带出来了,刚刚她在抽屉里翻到。 貌似可以解解闷……? 翻过身,方颂祺改为趴在床上的姿势,拉过一只枕头让自己舒适些,旋即摊开日记本,从从第一页开始浏览。 虽然日记本她没印象,但里头记录的一些童年趣事,她倒模模糊糊能记起来些许。 有在学校遇到的不高兴,比如隔壁桌的男同学靠打小抄取得了比她高的成绩。 也有高兴的事儿,比如在没有老许的陪伴下,她已经克服了恐惧,能独自穿行长长的巷子回到家。 期间也翻过了第一次阅读到的那篇计算暑假能见到方婕的时间。 看过三分之一后,方颂祺的兴趣其实已没有一开始那么大了,十二三岁年纪的少女,生活翻来覆去也就那么点花样。 无意间的新一页,倒重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因为内容有点奇怪—— 没有了日记各式的时间和天气,打头第一句,写的是:“你是谁?” 隔一行,写的是:“我是你。” 075、我是你 “你是谁?” 「我是你」。 非常明显,第二句是对第一句的回应,很像一问一答,但字迹一样,遂,是自问自答喽? 她那个时候喜欢玩这种自问自答的游戏么?——没印象。 这一页仅仅如此两句话,没东西了。方颂祺翻到后面一页,内容恢复如常的生活记事。 要说她这一本,虽是日记本,但并非“日记”,有事的时候才来写一写,时间和篇幅均不规律,所以整体的跨度还算比较大,从十二三岁,到大概十八九岁。 她快速扫视地继续往后翻,希望能再瞧到些新鲜的。 没失望,不多时,又被她翻出一处自问自答的对话—— “前面是你改的?” 「是」。 “你到底是谁?” 「我说了,我是你」。 “你是我,那我是谁?” 「你也是你,或者说是我」。 “……不对……不是……我不明白……” “……” 嗯……?方颂祺同样看得不明不白,挲挲下巴,回到第一句的“前面”俩字,忖了忖,尝试将日记本往回翻。 往回翻就是普通的生活记事。 方颂祺认真地重新阅读一遍,一开始没察觉明显的不妥。 她以为是自己理解错了“前面”俩字的意思,其实并不是指前面的日记内容。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重点不在“前面”这俩字,而在于“改”这一个字——她陆续发现某几篇日记的最后一部分,和前头有种衔接上的怪异感。 比如其中一篇内容,已不是怪异能形容了,偏巧有一段记录的是她代替老许去给许敬开家长会,发现许敬被几个小朋友欺负,她替许敬欺负回去。符合她的记忆。 本来这事到此为止,后面也确实讲到其他事情上去了。可最后篇尾的最后一小部分,又绕回这事,补充说明了反转,即许敬先借了人家游戏机不还,符合许敬之所言。 所以,那日与许敬谈论到此事,的确是她的记忆出现偏差……? 方颂祺反复看,越看越觉得是补的,或者说纠正,也就是“改”。 便越发懵,既然她自己都补了,为什么她记得的仍然是没补之前的版本? 不不不,不对,重点应该在,为什么会出现补?那会儿事情刚发生,她难道就记错了?她怎么发现自己记错的?记错就记错了,补干什么?不过就一本随随便便的日记而已。 疑团宛若一团毛线球,越缠越多,越绕越乱。 看来这本日记本不能当消遣读物了,或许应该仔细研读。蹙起眉,方颂祺从床上下来到书桌前,琢磨着可能还得另外拿纸和笔做个笔记。 耳中捕捉到外面传来的脚步,方颂祺心头一紧,第一反应是把日记本先藏起来,赶忙将其*书架不起眼的一摞书里。 不瞬蔺时年走进来,简单粗暴命令:“换衣服。” 方颂祺被关久了,有点难以置信:“要出去么?” “十分钟。”蔺时年只丢下这三个字。 “不够!起码得二十分钟!”方颂祺抗议,匆匆忙忙冲去刷牙洗脸化妆! 不管他要带她去哪里,起码一汤死水有了变化!而有变化就代表又转机!她先跟着离开这里再静观后续! 心里头着急,速度也就快了,妆暂时不化,所以实际上九分钟她就跑下楼坐上车。 早早驾驶座上准备就绪的魏必启动车子。 方颂祺拿出化妆包,简单地给自己画眉、擦口红,问他这是要去哪里。 其实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该得罪他,道理她明白,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怎么愿意带我出门?我以为我的余生再踏不出别墅半步。” 蔺时年没有回答她,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无视她,兀自闭目养神。 方颂祺翻白眼,眼珠子滴溜溜在车外和车内来回瞟,心中好一通筹谋。 尚未筹谋出太多东西,倒留意到两只小行李包,一只蓝一只红,蓝色的行李包她见过,蔺时年用的,那红的……? 再留意到车窗外面的路标,分明要往出鎏城的高速开。 方颂祺心头顿时一磕,生出不好的猜测,质问:“要去哪里?!” 蔺时年不语。 “要去哪里?!”方颂祺张牙舞爪扑过去,“我不离开鎏城!” 他这是觉得仅仅将她关在半山别墅还不够安全,要送去其他地方更隐秘地藏起来么? 蔺时年终归还是不想被她抓花脸,捉住她的手,开了金口:“送你去进修。想学什么告诉我,给你请老师。班不用上了,先休养。认识新朋友。登山潜水随便你玩,玩个痛快。” “我不要!我只想呆在鎏城!我哪里也不去!你踏马放我回去!” 这种什么都不用干只要舒、服自在吃喝玩乐还能有钱进账的米虫生活,前几个月她作为温水中的青蛙尚不自知时,或许一千个一万个求之不得,如今要她明知前方有深渊还往里跳,傻大姐吗? 蔺时年眼神冷漠,嗓音更冷漠:“不想管你弟弟,不在意你和‘J。F.’的关系曝光,你尽管去和冯家的人继续接触。” “我现在就是不是不管了怎样?!我爱接触就接触!”车门打不开,方颂祺转而握手成拳捶打车窗,不指望能徒手砸碎玻璃,但希望外面的其他车能注意到她这边求救的动静。 这会儿可都马上要到高速路的收费站了! 蔺时年哪里能任由她胡乱折腾? 方颂祺扒住驾驶座的椅背,伸长手臂去车魏必头发。 车子顿时开歪了一下。 但方颂祺也已被蔺时年拽回去。 魏必紧急靠边刹住车,不过不是因为方才受到方颂祺的影响,而是外面有其他车拦住了去路。 方颂祺察觉异常,暂且停下了和蔺时年的拼命,往外张望。 拦路的是数辆摩托,酷炫叼炸天,有点像混道上的人。 嚯,老狗比得罪人家什么老大……? 非也。 很快方颂祺注意到他们的统一的着装和印在衣服及摩托车上的LOGO,是鎏城的一支正规车队。 一个个将他们所在的这辆车包围住后,并没有任何下一步举动。 方颂祺正困惑,便见一辆眼熟的车从后方追上来,在旁停下。 辨认出车子属于季老幺,她悟出什么,兴奋不已——“冯火华!” 076、刮花 如同响应她的召唤,下一秒沈烨便打开车门从季老幺的车上下来,快步走过来。 方颂祺急急捶打车窗。 蔺时年颇有些粗暴地用力一拉她。 方颂祺遽然往后仰倒,也亏得后面是椅背,且质地软,她不至于撞伤。但也并非完全不疼,特别是她昨晚摔伤的臀才稍加好了些许,这会儿重重一墩又疼得她龇牙咧嘴雾草! 车窗叩叩敲响,是沈烨弯身在后座的车门外,叫唤蔺时年:“姑父。” 方颂祺晃回神,来不及咒骂蔺时年,扑回去车窗前:“冯火华!” 虽然从外面看不到车里,但沈烨看到她拍在车窗上的手,手掌在外面隔着玻璃与她的手贴合:“小方。” 妈妈咪呀!方颂祺感觉自己都要哭了!这画面多像王子披荆斩棘前来从恶魔手中拯救公主~! “开门开门开门!”她冲魏必嚷。 魏必不动作,静待蔺时年下达指令。 “开门!”方颂祺转向蔺时年。 蔺时年面容冷峻。 沈烨继续叩车窗,心平气和:“姑父,季老幺要去上班了,既然这么巧在这里和你碰上,能不能劳烦你的车送我一趟回家?” 方颂祺瞪蔺时年,虽然嚣张一向是她身、上的标签,但此时更彰显出一副有人撑腰天不怕地不怕的嘚瑟。 蔺时年冷厉的目光中流淌着暗潮。 方颂祺表面上嘚瑟归嘚瑟,也料他此时被包围恐怕只能妥协,但心底并非毫无忐忑。 幸好,蔺时年在下一秒出声了:“开。” 一个字,宛若天籁,方颂祺头回真心诚意想夸他声音好听~! 听到啪嗒声后,沈烨亦悄然松一口气,手握紧把柄,先将车门打开一小部分,然后回头给季老幺打了个手势。 这在来的路上已商量好,季老幺见状则给车队的朋友们打手势。 车队得到示意,一个紧接着一个陆续离开。 季老幺朝沈烨挥挥手,也开车走人,非常恋恋不舍。他都还没弄明白,沈公子为什么突然和自己的姑父杠上? ………… 沈烨这才坐进车子里。 方颂祺故意以一副受惊小鹿的姿态投入沈烨的怀抱。 沈烨抬手搂住方颂祺,抬眼时,正捕捉到蔺时年眸底划过的嘲讽。 魏必已在蔺时年的示意下调头,车子匀速行驶。 车后座三座安静,宛若早前蔺时年到游乐场门口顺便接他们二人时的场面重现,但气氛与彼时截然不同,充斥开形容不出的沉闷和诡异。 方颂祺即便埋着头,也能感受到。不过这种时候,她并不想彪悍逞强,也没的可逞强,乖乖躲到沈烨的羽翼后,将前方厮杀的战场留给他们两个大男人——讲真,内心还是有点小小地期待。最好是老狗比被小狼狗撕个片甲不留~! 然,两个男人迟迟不厮杀。 好奇怪啊,方颂祺心里直犯嘀咕。 而这犯嘀咕延续了一路,因为她一路没等到想看到的画面。沈烨的怀抱有点小舒、服,她的犯嘀咕转成了犯困。 车子在冯家外面停下来的时候,方颂祺倒第一时间清醒。 沈烨也于此时打破安静,却只是最普通的礼貌道别:“谢谢姑父。昨晚那顿饭没吃成,要不姑父今晚就直接留家里吃饭?我外公会很高兴。” “不用了,我还有事,改天另外约你外公。”蔺时年不冷不热。 “好,那改天等姑父有空再约。”沈烨未再过多寒暄,轻轻唤了声方颂祺。 方颂祺假装刚睡完一觉,惺忪着睡眼要跟着沈烨下车。 “等等,”蔺时年这一句叫住的对象并不明确。 方颂祺当作不是在叫她,不予理会。 沈烨则已应对上:“姑父还有事?” 蔺时年瞥一眼蓝色小行李包旁边的那只红色小行李包:“她的东西。” 果然是给她准备的……可方颂祺并不想要,即便他所准备的一定都是她用得顺手的东西,这个时候她也宁愿之后自己重新买过。 不过她因此被提了个醒,扭过头来向蔺时年伸手:“包我不要,但我的手机还给我。” 四目相对,蔺时年眼中好像有把锋利的刀,叫人不寒而栗。 方颂祺倒没栗,最多心里头怵了那么一下下。 蔺时年没有给反应,给反应的是魏必,从前头把手机递过来。 “谢了。”方颂祺接过,表情洋溢不止的爽歪歪,毕竟此前三番两次尝试和他解约,均是她吃败仗。今天,终于成功了…… 成功得方颂祺目送蔺时年的车子离开后,生出极大的不真实感,问身旁的沈烨确认:“我没在做梦么?” 她的表情让沈烨忍俊不禁:“没有在做梦。” “我真的离开他了?” “是,真的。”沈烨点头。 方颂祺曾梦想过无数次自己不再需要钱、不再需要蔺时年时会用怎样洒脱不羁的轻松姿态走人,这会儿兴许发生得太过突然,她毫无感觉。 就是脑袋里好像有台机器运作,将她和蔺时年两年多来的雇佣关系清理、丢进垃圾桶。 丢进垃圾桶了,方颂祺也就暂且抛诸脑后,吐槽沈烨:“你对自己的长辈这么不礼貌,不会对以后的相处造成影响么?” “无碍。姑父和我的关系其实……”沈烨顿住,从表情看似在斟酌恰当的措辞,“不算非常亲。” “是么?”方颂祺蹙眉,“平时听你姑父前姑父后的,好像特别要好。” “他比我的年龄大不了多少,如果我和他像季老幺那般要好,就不会总‘姑父’‘姑父’地称呼他。” 沈烨这一言犹如醐醍灌顶,方颂祺反应过来,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沈烨稍加解释:“我说过,我姑姑去世后,我们才知道这个姑父的存在,他人长年在国外工作,我们和他相处的机会不太多。因为工作上和DK有交集,他还是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我外公会觉得和他亲上加亲,他也挺乐意和我们走动,后来接触渐渐频繁。” 好吧,其实方颂祺并不感兴趣老狗比的事,马上把话题绕回去,憋了一路的困惑一股脑出口:“你怎么知道我的金主是他?你和他昨天晚上一起吃饭是怎么回事?你今天怎么找到我的?” 沈烨笑,也和她强调轻重缓急:“之后找时间再慢慢告诉你,现在我们当务之急对解决你接下来的安排。” 方颂祺下意识想说她回她和杏夏合租的公寓就好,转念便考虑到,万一蔺时年去公寓逮她呢? 现在是她单方面要和他散伙,他完全不情愿,恐怕短期时间内她有的提防了。 思及此,方颂祺烦躁,甩了甩手:“我先去找家酒店。” “不要觉得烦,我会邦你一起出主意。”沈烨洞悉她的心理,“你这样住酒店,我不放心。” “你再和陪我睡不就好了?”方颂祺把眉尾挑得暧、昧。 沈烨咳了咳:“我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 沈烨往身后看,加以示意。 方颂祺愣了一愣:“要我住你家?” “可能让你感到唐突了,但你不要误会,我没其他别的意思。”沈烨解释,“无论你住哪里,我都不放心,唯独在我家这里,姑父肯定暂时不会找上你。我会和季老幺商量,明天给你重新安排一个去处,可起码今天,也要先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方颂祺沉默住。确实,冯家是目前看来最好的躲避蔺时年的地方。不过又要和冯松仁打照面…… 沈烨见状以为她不同意,神情微讪:“那好,否决这个提案,我们另外再想办法。” “住就住吧。”方颂祺双手抱臂,“反正也已经见过你的家长,一回生二回熟。” 带了那么丝故意调侃的意味。 沈烨笑着摸摸她的头。 方颂祺挑豆似的眨了个电眼:“其实就算你有其他别的意思,我也没意见。” 沈烨手指轻弹她的额头:“不着急,以后再有‘其他别的意思’。” 嗯哼……?方颂祺眼角挑起。他这一波回答,可以啊他~! “走吧。”沈烨牵起她的手,泰然自若带她往里走。 大白天,冯家的人该上班都去上班了,所以方颂祺一路只见着冯家的佣人。 佣人们倒是训练有素,见到陌生人一点也不大惊小怪。 方颂祺忍不住怀疑:“喂,你是不是经常这样把女孩子带回家?不然他们的反应怎么这么平淡?” 沈烨好气又好笑:“别瞎说,没有的事,你是第一个。” 话刚落,迎面,冯晚意出现,皱眉便关心:“你一大早又出去干什么了?怎么——” 视线碰着他身旁的方颂祺的刹那,她戛然。 也成了冯家第一个反应不平淡的人。 “阿姨,中午好。”方颂祺笑眯眯问候,胸臆间有股扬眉吐气的块感。 之前只是故意气冯晚意,所以说如果不给一百万,她就缠住沈烨不放手,还要以后成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这情况,竟有点一语成谶的意味。 觑见两人交握的手时,冯晚意的表情更加难以找到准确的形容词描述,终归,知道自己的儿子还在外面追求人家女孩子,和自己儿子把人家女孩子带到跟前来秀亲密,区别太大了。 反正方颂祺自行解读冯晚意就是在痛心“自家好好的儿子被猪给拱了”。 沈烨赶在冯晚意说话前先开口:“妈,小方家里出了点事,今晚在我们家暂住,我先带她去客房安顿,一会儿再和你细说。” 冯晚意抿紧唇,没有给任何回应。 沈烨无奈,此时确实无法兼顾。 ………… 虽然家里并非每天都来客人,但客房是每天都打扫的,所以也不用再让佣人收拾。 沈烨问了方颂祺几样生活必需品,交待佣人去邦她买。 方颂祺自认为还是比较体贴的,催促他去安抚冯晚意:“再耽误下去,你妈可能要气出病来了。” 沈烨也觉得确实该去找冯晚意了,未推迟,叮嘱道:“佣人一会儿会把吃的给你送来,我很快再过来找你,如果还有其他什么需要,也尽管找佣人。” “嗯嗯嗯。”方颂祺用力点头,“我不会和你客气的,我会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随意~” 边说着,她累呼呼地仰面躺倒到床上。 沈烨走出去几步,又驻足回头,补了句:“你不要在意我妈的态度,她只是还不了解你。等以后你们接触多了,她会对你有改观。” 方颂祺懒洋洋侧身,单手支住脑袋,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勾了勾:“你过来一下。” 她平时恶作剧多了,导致沈烨这会儿脚步有点小心:“怎么了?” 方颂祺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下拉。 沈烨往前倾身,本能地快速用手撑在床上,才不至于扑到她身、上。 方颂祺噗嗤笑出声,稍加仰头亲了亲他的唇:“你妈爱什么态度什么态度,要是她对我的态度能影响到我的选择,你以为你现在还有机会床咚我?” 沈烨也笑:“嗯,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我还是需要表明我的想法。” 方颂祺往一侧微微歪脑袋:“你这样,算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不要冤枉我。”沈烨敲了敲她的脑门,拉开和她的距离,起身离开房间。 方颂祺勾唇,灿笑如花,拨开手机界面瞧了眼。 没有人来过消息。 哟呵,老狗比这是还在筹谋中所以没有动静呢?还是终于想通,他堂堂大老板不该因为一个女人浪费太多的时间,已经决定放弃她,就这么算了? 但愿是后者吧,哧。 ………… 约莫十五分钟,沈烨其实就又来了。 她并不关心他安抚他妈的结果,正好在吃饭中,她让他一块。 结束就餐后,沈烨带她在冯家走了一圈,方颂祺就当作打发时间,最后要求去参观他的房间。 不是很难的事情,沈烨并未拒绝。 暖色系简约风的装修,和他的个人气质极为相符。 进门后,首先吸引人注意力的是满柜子的相机镜头,一个格子放一个,跟镜头展览馆似的,甚至柜格上还安装了小灯。 方颂祺啧啧称奇:“你这样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害怕么?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 她的脑回路一向清奇,沈烨又一次忍俊不禁:“第一次听到你这种说话。” “难道不是么?”方颂祺先指了指镜头,再用两个手指头示意做出要抠她自己两颗眼珠子的动作,甚至故意做出妖魔鬼怪吃人的狰狞表情。 她脚步不停,转圈到他的床边,冷不丁躺倒,然后翻了两翻,趴在床上朝他抬头,评价道:“床品不错,如果在这上面做嗳,应该蛮舒、服。” 沈烨:“……”咳咳咳。 方颂祺从床上爬起,站起来又转进他类似书房设计的工作间,书柜的大半个立柜放的全是每期的《Taste》,并且她眼尖地在一众《Taste》的角落里发现标注“SUKI”字样的文件夹。 她不问自取,抽出来,翻开。 是这些年在《Taste》上发表过的所有文章的整理合辑。 挑眉,她望向沈烨:“让我来想一想,你每年晚上给SUKI发邮件之前,怕是都要把文章再翻一翻,苦思冥想一个主题,痛苦地抠着字眼琢磨怎么将文章里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解读出深刻的内函。” 故意渲染出夸张。 沈烨停留在工作间门口,微斜身体依靠门框,笑:“确实翻过很多遍,给SUKI发邮件也确实每次都非常慎重。” “下那么大工夫,你发过来的邮件内容也就那么个样儿。”方颂祺嘁声。 “那往后请SUKI老师多多指教。”沈烨轻笑。 “我只是在床上指教人。”方颂祺从书柜前侧过头,掠了掠鬓发,十分随意的一笑,却也流媚生香。 沈烨注视着她,浮出个庸俗的比喻:比盛夏的石榴花还要炫丽夺目。 方颂祺的目光则已被书柜另一侧立柜里的某件摆设吸引股过去——一家三口的合影。 沈烨看起来七八岁模样,冯晚意也婉约动人。背景是类似陶艺工坊的地方,他们一家三口刚做完陶器,将各自的成品展示在手中。 合影的旁边放有一块板子,板子上是三只手印,左右两边是大人的,中间偏小些是孩子的,各自手的模型清晰,而又挨得紧密。 看起来多么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呵,方颂祺唇边哂意盛盛。 发现她盯着照片看,沈烨记起来什么,行至她身边:“你是不是认识我爸爸?” 这问题先前因为场景的不合适,被忽略了。 这次也没能等到方颂祺回应,因为佣人在这个时候上来告知,冯松仁回来了。 沈烨抬腕看时间。 四点钟不到,较之平时要早。虽说身为董事长的冯松仁并非每天都在外面忙,但今次情况特殊,叫沈烨不禁多想,是不是和他带小方过来有关。 不过不管冯松仁是否因为听说小方来家里而特意回来的,他都得和小方一起到冯松仁面前去打个招呼。 “小方,我们下去先见一见我外公。” “嗯哼~”方颂祺饶有趣味勾唇。 ………… 冯松仁刚进门不久,就站在正厅里,冯晚意也在,父女俩交谈着什么。 这交谈在听闻沈烨和方颂祺下楼的的脚步时停止。 冯晚意表情寡淡,行往厨房。 沈烨从冯晚意身、上收回无奈的眼神,转至冯松仁:“外公。” 冯松仁望向他们,第一眼先看见沈烨牵着方颂祺的手,对两人目前的关系心中顿时有了数,含着笑意的目光凝注方颂祺:“小方今天过来了啊。” 口吻热情而熟络,好似她并非第一次来,好似双方已相识久远。 既然跟着沈烨进来了,方颂祺就已在心里做好与应对冯松仁的准备,此时措置裕如地秉上吟吟笑容:“董事长下午好。” “你这叫法,怪生疏的。”冯松仁露出的无奈之色,与沈烨的格外相似,终归是爷孙俩。 说是这么说,但冯松仁也并没有要方颂祺随沈烨唤他“外公”,毕竟目前还不合适,且也怪异。 当然,方颂祺心里嘀咕的是,哪怕她往后真和沈烨修出个果子,她也喊不出来。 “晚上住这里是吧?”冯松仁问。 “打扰了。”方颂祺礼貌躬身。 “哪里来的打扰?平时就见小沈和季老幺有来往,我们都挺担心他的,难得他带了个新朋友来家里做客,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冯松仁慈善,轻拍她的臂膀,“不要拘谨。今天厨房加菜,你喜欢吃什么,都告诉小沈。” “谢谢董事长~”方颂祺现在每一句话的尾音都尽量向上扬,彰显出与表情相匹配的愉悦心情。 “董事长。”何叔迟一步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佣人,一起抬着一幅画。 画虽包装起来了,但并未全包,所以完全能辨认出是《梦中缪斯》。 “外公不是把它挂办公室里?怎么又拿回来了?”沈烨狐疑。 冯松仁本来想让佣人把画先搬进书房,这会儿见方颂祺正好也在,便按下了画在这厅里,轻叹:“昨天来的保洁不专业,不小心把画刮花了一小块。” 何叔把套在画外面的包装拆开,示意给沈烨看。 方颂祺就站在沈烨身边,自然也看到了。 确实边角的一处花了,颜料有点掉,露出了里头的底色。 她盯着那处底色上隐隐约约显露出的东西,瞳孔轻轻缩起。 “这……”沈烨皱眉,“现在不是让保洁公司赔偿的问题,而是找修复师修复吧?” 未及其他人反应,方颂祺忽然蹲身到那处刮花跟前,用手指去磨。 沈烨吓一跳,捉住她的手:“怎么了小方?” 方颂祺没回应,目光幽幽,又带着一丝费解。 蓦地,她站起,走去茶几桌,拿上水果刀再折返回来,二话不说用力划上去! 077、惹不起 她的动作又快又突然,其余人皆来不及反应。 沈烨在一瞬间的怔忡后,谷欠图再阻止。 冯松仁率先给了他一记眼神,轻轻摇头,示意随她的便。 沈烨的疑虑愈发浓重,看回方颂祺,又看了看冯松仁,眉心凝起,若有所思。 无人妨碍的方颂祺几乎是“肆意妄为”,根本忘记此时身在冯家,更忘记这幅画即便是个临摹之作,也是冯松仁花了好几百万买下的。 她用刀划着那一小块边角,刮落颜料,将那一小块刮花刮出更大些面积,先前隐隐约约的东西亦随之露出的更明显。 她换回手指轻轻地磨,轻轻地磨,轻轻地磨……然后,滞住。 沈烨不明白她在干什么,和其他人一样始终关注她的举动,也就第一时间看到,她磨出的那一小块地方,如同画作的署名印章一般,标刻着一个浅浅的方形图案。 他竟觉得眼熟。 思绪稍加一转,他便记起为甚——它不是图案,它只是看起来特别像图案的一个签名。 他只见过一次,在某份稿费合同上,但他不会忘记。 可,为什么会出现在面前这幅画作上……? 沈烨怔然凝视方颂祺。 方颂祺同样处于怔愣之中,神情一片古怪与茫然。 冯松仁并看不明白那个图案的意思,但揣度着,这极大可能是临摹这幅画作的人留下的印记。 而方颂祺的反应看起来明显认识。 从她方才的一系列也证实了他此前的直觉,她知道这幅画并非“J。F.”原作,且她和“J。F.”的渊源比目前所了解到要深。 忖着,冯松仁发问:“小方,这是什么东西?” 方颂祺晃回神:“我也想知道。” 沈烨不易察觉地轻闪一下目光。 方颂祺站起,弯腰成九十度:“对不起董事长,我刚刚就是一时间好奇心上来,克制不住,没想太多,现在把画搞成这样……我……” 她停顿一下,直起身体,满面懊恼和忧悒:“……赔不起。” 三个字,成功把冯松仁逗乐,哈哈笑开怀。 沈烨唇边亦泛出轻弧。 方颂祺侧眸,眼神无辜:“你可以为我证明,我确实赔不起的。” 沈烨轻轻拍一下她的后脑勺:“外公没说让你赔。” 说着,他转向冯松仁:“外公,那块地方本来就刮花了,小方她只是在刮花的基础上让它……更花了点,终究是要拿去修复的,对吧?” 俨然在邦她求情。 冯松仁一根手指隔空点沈烨,佯装不高兴:“这就已经开始每件事都偏袒小方了。” 沈烨笑但笑不语,算作默认。 方颂祺配合地面带笑意,眼角余光仍落在那幅画上,心头迷雾阵阵,压得沉甸甸。 ………… 冯松仁没有再追问方颂祺,不久后冯家的其他人陆续回来,大概路上均已听闻沈烨带了个女人到家里做客,看到方颂祺到也没大惊小怪,如常地热情招待。 当然,这份“热情”,方颂祺感受得到,是沈烨的女朋友才享受得到的。 唯一大惊小怪的,就是冯孝刚,乍然一碰面,跟撞上鬼似的。 “你……你……你……你……你……”瞪着方颂祺半晌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沈烨出声截断了他,介绍道:“表哥,这是小方,我女朋友。” 在长辈面前也没这样刻意强调的。 言毕沈烨并不等冯孝刚的反应,兀自起身,牵起方颂祺的手:“走,要开饭了,我们过去餐桌。” “好啊~”方颂祺今天对自己的定位是乖巧可人的女朋友形象。 这顿晚饭吃的,其实和女方首次登门见男方家长并无差别,沈烨的大舅妈梁雯甚至调侃到了冯晚意头上:“这下你可以不用在为孩子Cao心了,原来悄摸摸地已经交往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 冯晚意仅仅看了眼梁雯,未给反应。 冯伯珅比梁雯更了解自己这个妹妹,早瞧出冯晚意并不是特别高兴,这会儿确认下来,用手肘轻轻撞梁雯。 梁雯哪里会没有眼色,干干笑着,换了个话题缓解尴尬——她主要是瞧冯松仁对方颂祺的态度分明特别好,才多说了两句。 晚饭结束后,方颂祺自然第一时间逃离餐桌,不和冯家的人继续呆。 沈烨体谅她,亦带她离席,问她想寻什么乐子。 方颂祺下午在他房间看到以前单机时代的游戏装备,提出要和他一起玩。 虽然如今线上网游的丰富度大大提高了游戏乐趣,但过去的那种经典,才更容易让他们找回最初的童真。 沈烨以为方颂祺非常擅长,结果分明是菜鸟,一腔孤勇的菜鸟,他不小心就非常快速地赢了她。 方颂祺输得发脾气:“绅士风度呢?你就不懂得让着我?” 沈烨无奈:“绅士风度在下一场体现。” “没有下一场了。”方颂祺丢下游戏手柄,满脸大写的不开心,“机会只有一次。” 沈烨道歉:“游戏的机会只有一次,那补偿的机会总有吧?”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示意自己的唇:“那你亲我~亲到我满意为止~” 细数下来,每次都是她吻的他,她故意要他主动一次,等着看他怎么个窘。 沈烨哪里猜不到她的这点小心思? “这样算补偿你么?不还是我占你的便宜?” “错,是我占你的便宜。”方颂祺纠正,抬手搂他的脖子,“给你十秒钟的时间,赶紧补偿。”并且强调,“得亲嘴,不能亲脸。” 她总随时随地要保持美美哒的样子,饭后特意补过口红,蔷薇色让她的唇瓣更显鲜嫩。沈烨垂眸盯两秒,倒没犹豫太久,低下头。 方颂祺上一秒还因他的爽*到意外,下一秒发现他竟然只是轻轻碰一下而已,格外不满意:“你到底有没有诚意啊?上次在冷藏室里怎么吻的你忘记了么?这次要比上一次激烈才行。” 沈烨笑得温雅:“好像……确实忘记在冷藏室里怎么吻的。” “是么?”方颂祺蹙眉,自我理解,“因为当时光顾着激动了?” 这个理由……沈烨发现自己并不介意在她这里被安上这种貌似有点猥锁的帽子,便点头:“嗯……光顾着激动了。” “好呗~那我再亲自下场嘴把嘴教你,学好了~最后一次~下次接吻必须得你把我吻舒、服了~”方颂祺正好就着席地盘腿坐的姿势改为跪坐起,抱住他的脑袋。 亲啊亲,两人嘴里都有饭后那颗薄荷糖残留的清冽味道。 半晌,亲亲游戏暂告一段落,方颂祺已是坐在他腿上,指腹摸着他的嘴角,揭穿他:“你骗人的吧?” 沈烨咳了咳,不承认也不否认,为自己辩解:“吻的时候刚回忆起来细节。” 方颂祺捧住他的脸,微恼:“你学坏了,这才刚开始,你就当着我的面撒谎了?” “老师教得好。”沈烨眼里有促狭。 方颂祺眯眸,倏尔抓起他的两只手,一左一右按到她的匈上,扬起下巴:“那老师再教你,下次接吻的时候,要这么摸~” 好巧不巧的是,冯晚意在这个时候过来。房门没关,她正好将此刻的画面尽收眼中,表情完全刷新了难以形容的记录。 沈烨:“……”即刻收回手,窘迫不堪,“妈……你找我?” 冯晚意没说话,扭头就走。 方颂祺没再忍住杠铃般的笑声,还不忘从笑声里分出精力继续教学:“这个事情告诉我们,下次和女朋友单独羞羞相处,一定要记得关门。” 沈烨好气又好笑,从她后背捡起被她压到的其他一些游戏光碟。 方颂祺搂着抱枕,身体一晃一晃的:“你收集控啊?那边全是相机镜头,这里全是游戏光碟。” 沈烨面色间露一丝缅怀:“游戏光碟都是以前我爸买给我的。” 方颂祺顿时踏马地后悔自己的好奇心。 如她预料,沈烨果不其然再度把某个疑问提出:“你……是不是认识我爸?” 方颂祺抿一下唇,并没有非常大的撒谎谷欠望,且她也没想到能撒什么合情合理的谎言,遂平淡道:“我不想说,你以后也别琢磨了。” 既是回避,同时也是一种坦诚。 这份坦诚让沈烨忍不住伸手去揉了她的头发,欣然答应:“好,我以后不问,也不琢磨了。” 方颂祺挑眉:“这么好说话?” “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需要有点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 沈烨的话简直说到她的心坎里,不过表情上方颂祺表现出的是不高兴:“我在你面前可以有自己的小秘密,但你不可以。” 独裁和霸道尽显无遗。 落入沈烨眼中,则全是她的率真和可爱。 “否则我们马上分手。”方颂祺继而威胁。 沈烨一副凡事全听她的表情:“放心吧,你不愿意说的,我都不会勉强你。” 方颂祺触到他纯挚的眼波,心头微泛涟漪。 沈烨握了握她的手,关于那副画的疑问,他也就放回肚子里。 不多时,方颂祺由他送回她住的那间客房。 沈烨在折返回来的时候碰到了冯孝刚。 或者更准确点说,是冯孝刚刻意在等他。 “你真和那个女人谈恋爱?” 表兄弟小时候就没有玩到一起,沈烨平时待他也只是简单的礼貌,眼下倒并不想再假意维持:“小方有名字,不是‘那个女人’‘这个女人’的。” 冯孝刚自认为带了分好意:“你接触的女人少,不要被骗了啊,我比你更清楚她的底子,她以前是在‘风情’里卖的。” 沈烨一瞬泛上凉意:“是表哥你弄错了,她只是和季老幺一样经常去‘风情’玩而已。希望表哥不要变成家里的长舌妇,让外公再对你有不满。” 冯孝刚不曾见过他这般难以亲近的模样,一时杵住。 ………… 客房里,方颂祺洗漱完出来,趴到床上,久久不动弹,脑子里是纷乱的思绪翩飞。 冯松仁这幅《梦中缪斯》是仿的,她非常清楚,之前还对临摹这幅作品的人有过一番揣度,只是没揣度出结果,今天竟莫名其妙地在画上找到独属于她的“SUKI”的签名图案。 那图案她的使用次数有限,蔺狗比连这个都清楚吗?他找人临摹这幅画作就算了,为什么要冒充“SUKI”的签名标识在上面……? 而且既然冒充了,难道不是为了栽赃?(虽然她也并不清楚为什么要栽赃给“SUKI”?又有什么可栽赃的?)既然栽赃了,为什么把标识藏匿起来?如果不是这次无意间被刮花,岂不永远发现不了? 还是说……她丢失掉的那段记忆里,也有关于这幅画的……? “……” 不是个认床的主儿,所以虽换了个陌生环境,并未影响她入眠,方颂祺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记不得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保持着睡前的趴姿,她险些惊叫,忙不迭爬起,冲进浴室的镜子前检查自己的匈经过一个晚上的挤压后是否有所瘪形。 事实证明纯天然就是纯天然,弹性杠杠的,并未受影响,方颂祺恢复愉悦的心情。 化妆包不在身边,她依然只能简单地画个眉毛、擦个口红,然后给沈烨发消息。 这是两人昨晚分开前约好的,她尽管睡她的懒觉,不会有人来打扰她,她只需起来后告知于他便可。 消息发出去后没多久,房门从外面叩响,是沈烨来找她。 两人用完早餐,季老幺也到了,又来给他们俩充当司机。 这司机在见着他们俩手牵手从冯家出来,从车窗里探出大半个身体,吹了个记响亮的口哨,戏谑:“恭喜啊,我是不是很快有喜酒可以喝了?” 方颂祺率先接茬:“要喝喜酒可以有,你先把份子钱交出来。没有几百万,也得来个几十万,才能值得起你们俩这从光屁、股蛋起的友谊吧~” 沈烨与她一唱一和:“确实得差不多得这个价位。” “惹不起惹不起!”季老幺一副受惊的表情,“你们干脆去抢银行,我只是个儿科大夫,老婆本都还没存几个钱。” 沈烨笑笑,先邦方颂祺把后座的车门拉开,待方颂祺坐好坐稳后,他关上车门,也到副驾驶座上了车。 “去小方同志的公寓对的吧?”季存希启动车子。 “嗯。”沈烨点头。 却听后座传来方颂祺的声音:“我想先去找你姑父。” 沈烨微怔,扭头看她。 “落了点东西必须我拿回来。”方颂祺解释,神情坦坦荡荡。当然,顺便也有几个问题想试探试探蔺时年的口吻。 沈烨微微一笑:“好。” 078、我就是方颂祺! 一大早的,先被两人联手欺负塞满嘴狗粮,紧接着像个二傻子一样完全听不明白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季老幺气成两百公斤的胖子:“这活儿没法干了,你们快下车下车下车!我不给你们免费当司机了!” 包括昨天的事情,他也还没有搞清楚来龙去脉! 沈烨斜眼睨他:“我们这是团队行动,之后该知道的你肯定都能知道。如果你真不愿意,那我和小方自己去外面租辆车也可以,小方能开。” 季老幺踹他一脚:“你要挟我啊你!” “不是要挟,是勾、引。”方颂祺插腔。 季老幺含泪。可不是,“勾、引”这个词确实形容得最恰当:给当司机,虽然不一定能了解俩人小九九的全貌,但不给当司机,他连触摸俩人小九九的机会都没有。 听听“团队”这俩字,戳他的心窝子啊~!光屁、股蛋起的友谊练就的对彼此的了解,就被沈公子拿来套路他用了! 沈烨笑着轻敲仪表盘:“那你到底要不要走?” 季存希咬牙:“地址!” 方颂祺报了半山别墅那儿。 ………… 今儿的雾气比较重,方颂祺最近在这条盘山公路上来来去去数遍,头回欣赏到它仙境般云雾缭绕的一面,倒津津有味。 主要也是现在心境不同了,往常她进去是去上、钟,是进牢笼,怎么可能真轻松? 季老幺边掌控着方向盘,边啧啧:“你姑父是进山修仙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头?” 沈烨提醒季老幺别分心专注开车:“我姑父可能只是喜欢清静罢了。” 季老幺并不认为自己聊两句就是分心,又感叹:“不过这里的房子真的是天价。像你姑父这样的男人,在小姑娘群体里,比我们两个更吃香。” 车后座传出来嗤之以鼻的轻蔑。 沈烨通过后视镜瞥了眼方颂祺,方颂祺侧脸望着车窗外,似乎并没有在留意他们的交谈,刚刚的那一声轻蔑也仿若幻听。 但季老幺也听到了,并把话筒递给方颂祺:“怎么?小方同志另有高见?” 方颂祺收回视线到车里,单手撑在车窗上微歪着脑袋托腮,接过话筒,调子慵懒:“我代表小姑娘告诉你,现在的行情是,小狼狗和小乃狗比老狗比吃香。” 季老幺揶揄:“小方同志确定你可以作为小姑娘的代表?” “……”靠!方颂祺怒极,抓过后背的小抱枕往前摔,“说谁代表不了小姑娘呢!” “欸欸欸!我在开车呢!在开车呢!不要乱来!”季老幺高声提醒,见不管用,忙向沈烨求救,“沈公子你快管管你家小方同志!” 沈烨当然是邦方颂祺:“你活该。” “……” ………… 抵达别墅外头,季存希留在车上,沈烨陪方颂祺进去。 未及她摁门铃,管家率先欣喜相迎:“方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从昨天上午被蔺时年带走,到现在,勉勉强强也就二十四个小时,哪来的“终于”?方颂祺翻白眼,没给回应,径直往里走。 管家见方颂祺面色不善,又见她身旁跟着个男人,心头犯嘀咕,多嘴疑虑:“方小姐,这位是……” “我男朋友。”方颂祺甩话。 管家愣住,完全没法接了。 方颂祺带着沈烨径直跨入客厅,气势颇为汹汹。 厨娘和其他佣人也迎上前,纷纷问候方颂祺。 “他人在哪里?”按照以往,这个时间点,蔺时年应该已经由魏必接走出门办公去了。 佣人的答话摧毁了方颂祺的期待:“先生在楼上,今天还没下来过。” 日了狗,踏马地怎么就刚刚好没出门!方颂祺在心里直骂他老娘。 沈烨在这时握了她一只手:“你一个人上去拿东西没问题吧?我在这里等你。” 不管怎样,这里都是蔺时年的住所,他未和蔺时年打招呼,就跟着方颂祺进来,着实不妥,何况中间还隔着层感情方面的纠葛。所以他打算就此止步。再跟上去,太不像话了。 方颂祺点头:“OK的~” 她指向沙发:“那你坐会儿。” 然后她转向佣人:“你们不倒点茶水出来招呼客人么?” 沈烨不由多看了方颂祺一眼。 她虽毫无察觉,但她这无意间的小小举动,给人一种别墅女主人的感觉…… 这感觉他并不喜欢。沈烨捺下心绪,笑着阻了她:“不用了,反正你上去拿东西,很快就会下来。” “也对。”方颂祺撇撇嘴,兴许他们茶刚倒出来,她就下来和沈烨走人了。 “行,那你稍等会儿,我马上就好。如果有事我会大声喊你来救我的哈!”这最后一句说得,好像蔺时年是恶魔。 沈烨被她逗笑。 方颂祺边沿着楼梯迈向二楼,边啊呸——不是“好像”,在她眼里,蔺时年就是恶魔! 没遇上人,她当然也不想管老狗比现在在哪个方位,迅速往自个儿的房间蹿,目标直指某个抽屉。 结果竟然没找到她的那本粉嫩少女风日记?! 难道记错地方了? 方颂祺翻箱倒柜,全部搜索一遍。 马勒戈壁!真的不见了?! 怎么肥四? 突然感觉后方有煞气!方颂祺猛回头。 蔺时年不知什么时候像鬼一样悄无声息出现,一身家居服站在房门口,看起来像刚起床,面色有点不好,眉宇间谙着浓浓的倦怠,浑身的气压很低。 哟嚯,难得哟,老狗比非但没出门办公,还在家里睡懒觉?方颂祺勾唇哂:“放心,我不是来偷东西的,只是拿我自己的东西。” 蔺时年一双黑眸沉沉的,像逃不出去的深渊,紧紧锁在她身、上。他仍未言语,显得倨傲而冷漠。 不过这份倨傲和冷漠所展示出来的气场,在他低头咳嗽的时候全部破功。 方颂祺幸灾乐祸地冷笑。瞧瞧,这就是装叉遭雷劈的活生生例子! 没搭理他,她继续把剩余的柜门也搜罗干净。 确认真的哪儿哪儿都找不到,方颂祺生出了猜测,炸呼呼望向门口。 蔺时年还在,没走。 她破口:“是你对不对?!你拿走了我的日记本!” 这会儿反过来,蔺时年不搭理她,转身走离。 他这副模样在方颂祺看来就是心虚和默认! 大步追出去,她快速绕到他跟前,抢先一步跑进蔺时年的卧室。 前日她在他卧室里的狼藉已清理,恢复成原状。 但仅仅五分钟的时间,就被她翻得跟刚遭过贼似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什么也没翻到! 草!所以她的日记里果然隐藏了秘密!否则老狗比也不会专门顺走! 也怪她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那本日记的价值!拿回来那么多天竟然都不去翻一翻到昨天才重新拿出来!还有昨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怎么不带在身、上呢?! 方颂祺火速再冲去蔺时年的书房。那里也是很有可能藏日记本的地方! 结果踏马的书房的门一如既往是锁着的! 方颂祺再冲回蔺时年的卧室:“在哪里?!你把我的日记本藏哪里去了?!” 蔺时年已躺回去床上睡大觉,置若罔闻。 “起来!把我的日记本交出来!”方颂祺掀开被子,强行将他揪起。 指尖碰到他的皮肤,发现他的体温有点灼人。 嗯哼……?老狗比发烧了?方颂祺挑眉。呵呵哒,活该!昨天还妄图将她带走,遭现世报了吧这是! 蔺时年神情冰冷,从她手里将衣领拽回:“没有。” “没有尼玛壁!就是在你这里!”方颂祺气急。 蔺时年置若罔闻,又偏开头咳了咳,伸手去床头柜拿水杯。 方颂祺率先夺过,掷到地上摔碎,然后捡起一只碎片抵上他脖颈的动脉处:“交出来!” 蔺时年没说话,冰冷而深沉。 气氛沉闷而死寂。 为表明自己是来真的并非开玩笑,方颂祺将玻璃碴往他皮、肉压一分:“交出来听见没有!那是我的东西!” “呵……”蔺时年的眸子里满是嘲讽,“你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还敢说那是你的……” “呵,”方颂祺亦嘲讽,“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就因为早几年认识了失忆前的我,就踏马地能决定我的东西吗?!就算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我也还是我!我就是方颂祺!” 蔺时年眼里的光晦暗,涌动沉沉的情绪,数秒后,发干的两片嘴唇轻飘飘一掀:“想要,就留在我身边。” “你踏马除了会要挟我,还会什么?!”方颂祺气得唾沫乱飞。 “是,除了要挟你,我确实什么也不会。”蔺时年承认,带着淡淡嘲弄,更像在嘲弄他自己。 方颂祺目光冷厉,不由握紧手里的玻璃碴,心头涌出强烈的冲动,想将玻璃碴一把扎进他的心脏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蔺时年的目光于此时往房门口的方向掠去,眸子瞬间再添一分暗沉。 “姑父,不好意思,打扰了。”沈烨的声音。 方颂祺应声回头。 沈烨是因为在楼下听到玻璃摔碎的动静,不放心,所以循声找上来的,这会儿看清楚她手里的玻璃碴,顿时皱眉,有点命令的口吻:“小方,把玻璃碴放下!” 说话间,他已迅速步入,要去捉方颂祺的手。 不曾想,蔺时年快了一步,却并非夺走玻璃碴,反而邦着方颂祺继续拿玻璃碴威胁他自己。 “这是我和她的事情,轮不到你插手。”蔺时年的神情和语气皆冷。 沈烨的手抓了个空,微怔,看到蔺时年的大掌包裹住方颂祺的手,牢牢的。 可方颂祺并不愿意被蔺时年抓着手,下一瞬便用力地甩脱,起身便抱住沈烨的胳膊,颇为委屈,完全告状口吻:“他藏了我的东西不还给我!” 沈烨没回应她这句话,目光依旧停留于蔺时年,关切:“姑父,我邦你把佣人找上来包扎伤口。” 方颂祺回头瞧,发现原来她方才甩手时着力不慎,玻璃碴在蔺时年的皮肤上划出了道小口子,红色的血液涌出。 不过那又怎样?她翻白眼。老狗比咎由自取! 蔺时年也并不接受沈烨的好意,而且轰人:“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 踏马地以为她就愿意看到他?!方颂祺火大:“把东西交出来我就走!” 蔺时年额头有微微突起的青筋:“条件我已经开出来了,要么答应,要么滚。” “你——!”方颂祺气急败坏地想抡东西砸烂他的脸! 转瞬想到他恐怕就是想看到她这副模样,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方颂祺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冷静下来,嗤笑:“行啊!不还就不还!不就一本破日记!你真以为我稀罕?!我就当做慈善!你踏马抱着那玩意去死吧!” 撂完话她甩头,牵起沈烨的手大步离开,习惯性地将高跟鞋的每一下都踩得用力。 然而,地面铺着的柔软地毯完全Tun噬掉鞋跟本该发出的哒哒哒声。 草!方颂祺忍不住在心里再骂他老母!之前在这上面她要么穿家居鞋要么光脚,压根没留意这种细节! 可她的气势不能散啊!就顺手将过道上摆放的盆栽和花瓶推倒! 远不止如此!一路下去,一路如飓风过境!她看见什么砸什么,连跟在身边的沈烨的劝阻也半字未听。 ………… 蔺时年一动不动维持原状坐在床上,脸色苍白,耳朵里听着她制造出的动静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他起身下床,行至窗前,拉开一条窗帘缝,正看到方颂祺和沈烨走出大门,走向不远处停的一辆车。 沈烨在方颂祺上车后,回过身看了一眼。 蔺时年瞳仁微缩,缩出刀刃的冰冷,放下窗帘,行回床边,掀开床上的枕头,从枕头套里摸出日记本。 粉嫩的满满少女风。 他的手掌覆上去,轻轻地摸,眼里泛出温柔之色。 079、发泄 …………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砸了那么多东西,方颂祺依旧没能完全泄愤!踏马地真想放一把火将这里烧个精光! 上车之后她狠狠一脚踹前方的椅背。 坐在驾驶座上的季老幺因此震了一震,转身看一眼方颂祺,再转回来看最后看迟一步坐上来的沈烨,暗搓搓压低音量:“小方同志吃炸药了?” 沈烨轻揉眉心,默默认同季老幺的说法。岂止是吃炸药?简直Tun了一座火山。 “开车开车开车啊!”方颂祺每说一个词就重重拍一下椅背,暴力至极,嘴里大声嚷,“怎么还不开车离开这个鬼地方!” 季老幺真是怕了她阴晴不定的暴脾气,启动车子。 驶离的时候,方颂祺从某个角度看见院子里的几只家禽,呸地从车窗淬出去一大口。 旋即她转回车厢里,又报了另外一处地址给季老幺。 “那是哪儿?”季老幺狐疑。 “让你开你就开!管那么多?!”方颂祺炮轰。 季老幺:“……”闭了嘴,皱起眉用眼神瞟沈烨。 沈烨亦微凝眉,通过后视镜看到后座里的方颂祺气呼呼地闭上了眼睛似在尝试克制自己的情绪,便暂时什么也不说,回给季老幺抱歉和安抚。 季老幺自然不是生方颂祺的气,更多表达的是一种关心。 ………… 车子抵达新的目的地——翁家。 这回方颂祺让他们两个人都留车上,她一个人进去,风风火火地径直冲进三楼属于她的阁楼房。 踏马地乍一进门,她就发现房间明显被人翻过! 呵呵!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多半是卢春燕! 被翻过的地方明显又积了些许灰,应该是上次卢春燕看到她来房间里找东西,以为或许会有“J。F.”画作的线索,所以在她离开后也进来搜罗了一遍。 暂且抛开这码,方颂祺重新去翻之前找出日记本的那些个纸箱子,企图再找出其他日记本——兴许不止一本呢? 翻找的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没有再见到其他日记本,甚至连半点和她相关的东西也没有。 而这间屋子里也并没有她从前留下来的私人物品——笑话,她能留她的私人物品在翁家这里恶心自己? 站在屋子中央双手叉腰,吸气,呼气,吸气,再呼气,反复三四次,方颂祺勉强压抑住从心底深处升上来的暴动,环视一圈后,决定还是把老许的这些遗物一并带走,不要再继续留这里了,遂给沈烨打电话,让他和季老幺都进来邦忙。 季老幺刚得知这里是翁思宜的家,有点小兴奋:“行啊小方同志,原来你和翁主播是表姐妹?” 沈烨才与他解释完方颂祺和翁家的关系,尚未告知他其实关系不好,他这会儿就这么给捅出话,沈烨迅速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讲出其他。 但并来不及,方颂祺已拉下脸:“你喜欢翁思宜这种货色?” 季老幺察觉不对劲,识时务地快速摇头,慎重加以否认。 方颂祺冷冷一哼,走在前头带路。 不多时,三人搬着书从三楼下来,在客厅碰上闻讯从麻将桌上匆匆赶回来的卢春燕。 卢春燕尚憋着上一回被方颂祺推下楼的火,瞧见她身边站着的沈烨和季老幺,一开口就骂得不堪入耳:“小表子!都公然带上你做*的男人又来我这里偷东西!” 方颂祺自然不甘示弱:“偷尼玛壁!你在外面偷人可还偷得爽?” “你——!”卢春燕手指直指方颂祺鼻尖,“什么你也别想我家带走!” 方颂祺猛地拍掉卢春燕的手,握住就是狠狠一折:“我搬走我的东西,你管得着?信不信我从你的尸体上踩过去?” 说着她扬扬下颌示意沈烨和季老幺先走。 卢春燕一边吃痛尖叫一边叫嚷佣人拦住人。 方颂祺拽住卢春燕的头发,拖动卢春燕整个人往茶几的方向去。 卢春燕的尖叫愈发盛,向佣人求助的同时恐吓方颂祺:“报警!报警!我要报警让你去吃牢饭!” “呵,”方颂祺冷笑,“报啊!你雇佣那三个傻子来绑架我的账还没和你算!” 伸手抄起烟灰缸,她顺便灌注了在蔺时年那里所受的气,狠戾地要砸卢春燕的脑门! 卢春燕惊声! 交织刚进门里的翁思宜的惊声:“妈!” 方颂祺只觉这母女是在为她伴奏,唇边泛出讥笑。 却有一股大力紧紧扣住她的腕,没能让烟灰缸和卢春燕做亲密接触。抬眼见拦她的人是沈烨,方颂祺怒极:“放开!” “你不要冲动。”沈烨肃色,飞快夺走她手里的烟灰缸。 “妈!”翁思宜第一时间冲过来抱住卢春燕,要将卢春燕从方颂祺手里拉回来。 方颂祺因为一只手被沈烨拦着,此时仅剩的一只手并不足以敌过翁思宜的两只手,虽很快被迫脱手。 她着急地用脚踹卢春燕,嘴里在咒骂沈烨:“你踏马邦着外人欺负我!我要和你分手!分手分手分手!” “冷静一点小方!”沈烨从身后圈住方颂祺,将她的两只手臂一并箍于身侧。 方颂祺死命蹬脚,火力已完全从攻击卢春燕转为反抗沈烨:“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也欺负我!” 她暴动起来的气劲不容小觑,沈烨很怕自己会兜不住,保险起见赶忙喊季老幺。 季老幺本也已耐不住继续旁观了,只是干着急着不知该如何着手真正邦上忙,这会儿得到兄弟的号召,暂且不去管那些书,即刻上前,去抓方颂祺的脚。 方颂祺比他从旁看起来得还要凶猛,季老幺一开始太“轻敌”,稍不留神被方颂祺踹了一脚胸口。 身为男人自然不会轻易被一个女人打倒,季老幺便把方颂祺当作一男人来对付,抱住她的两只腿。 “放开我!你们两个究竟是谁带来的!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蛋!我干死你们!”方颂祺的情绪似乎完全失控。 讲真,季老幺很想把方颂祺一棍子敲晕。 但人家正牌男友沈公子没发话,他哪里敢擅作主张? 俩大男人配合默契,如同搬运行李一般将方颂祺从翁家抬出去,抬到车上。 可方颂祺并没有停止闹腾,抬到车上也不是就解决问题了。 沈烨正伤脑筋。 季老幺一脚将他一并踹进车后座:“抱紧她!扑倒她!亲她!” 教授完毕他甩手邦他们关上车门! 没走远,他就站在车门外,偷偷往车窗里头瞄,才记起从外头看不到里头,顿觉失策——他总不好意思现在从驾驶座上车去堂而皇之地观赏两人的动作大片吧? 瞧瞧这车身的隐隐微震,听听这小方同志的大吼大叫分明已被堵住成语焉不详的呜咽,季老幺捂住嘴坏笑,心中有种自家儿子终于长大成人的欣慰和不舍交织的复杂感慨。 精神一凛,季老幺没干干等在这外头,重新往翁家里走,邦忙善个后——至少方颂祺交待的那些书得搬出来。 ………… 车内,沈烨是真没办法了,情急之下胡乱投医,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身体已快于脑子里的考虑采纳了季老幺的建议,吻住方颂祺。 然后……他很快就被方颂祺狠狠咬了一口。 沈烨条件反射松开。 方颂祺的短发凌乱,唇上沾了丝血,鼻孔出着大气,冲他瞪圆眼珠子:“我要和你分手!分手分手分手!” 沈烨往后按紧她的两只手,安静注视她两秒,重新低头。 不过数秒,方颂祺没再推他,反主动迎合——妈妈咪呀!他学东西这么快的吗?!这才第几次啊!他怎么就熟练得跟个老手似的!把她前两次吻他时,尤其昨天刻意教授给他的技巧,全反馈回来给她了! 这一次亲亲游戏的时间不比昨天短,结束的两人气息皆极度不稳。 方颂祺意犹未尽地伸出小舌头添一圈自己的嘴唇,好像刚吃完糖,甜甜的。 然后握紧拳头捶打他的肩,质疑:“你昨晚是不是偷偷找人做练习了?” 沈烨好气又好笑,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没坦诚,确实练习了,不过是在梦里和她练习的,早上起床的时候,床单……咳咳咳…… “请老师批改作业。”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也不吝啬,给了个九十分。 “所以没拿到的那十分是扣在哪里了?”沈烨学习态度端正,虚心请教。 方颂祺瞥他那双老实本分的手:“我好像告诉过你,接吻的时候它应该摸哪里。” 沈烨:“……” 方颂祺觑着他爬了一丝红的耳根,顿时开怀。 车里的空间有限,沈烨这么压着她其实挺累的,见她既然平复下来了,便坐起来,顺手要拉方颂祺。 方颂祺没起,就势缩起两条腿到椅座上,侧着脑袋枕上他的腿:“我有点累,想睡觉。” 先后在半山别墅和翁家闹的两场,似乎消耗了她的大量精力。 “那你睡吧,回到公寓后我喊你。”沈烨拢了拢她的头发。 方颂祺似有若无颔首,困倦地闭眼,转瞬记起什么,眼珠子遽然又睁得老大,不爽道:“别以为事情就这么算了!等下我再找你算账!自个儿想想该怎么求我原谅!” 沈烨灰溜溜摸鼻尖。 她入睡得倒是快,且似乎睡得非常沉,手无意识地滑落时,沈烨及时捉住,直接握在手里没松。 掏出手机要给季老幺打电话,率先瞧见季老幺和翁思宜道别,哼哧哼哧地从翁家出来,手里搬着一箱子书,旁边跟着翁家的两名佣人另外邦忙抬,顺利将书都搬到后备箱。 沈烨摇下车窗。 季老幺从后备箱绕经的时候驻足,笑得不怀好意:“你速度太快了,这可不行。” “快什么快?”沈烨压低音量,并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季老幺往里探头瞄一眼他腿上的方颂祺,笑容愈发不怀好意,也压低音量,并故意竖起一只手掌在嘴边做出和他讲悄悄话的架势:“不错,速度虽然快了点,但把人都折腾累了。” 沈烨挥出去一只手就要打他:“又来小黄人!” 季老幺快一步眼疾手快躲开。 沈烨也反过来调侃他:“你和翁思宜这么快混熟了?她都主动给你提供邦手。” “你有没有良心?我在给你们小两口擦屁、股好不好?”季存希委屈得紧,也未再打趣沈烨,上车回来驾驶座,履行自己身为司机的职责。 一路开到方颂祺和杏夏合租的公寓。 沈烨唤了两句方颂祺,方颂祺没醒,他就不吵她了,去她的包里翻到她公寓的钥匙,丢给季老幺,让他走快一步先去开门,他紧随其后抱方颂祺上楼。 杏夏去上班,公寓里空无一人。 上回方颂祺被高一铭带走,沈烨来找人时,就已知道她的房间,顺利将她送到床上,盖好被子。 一通下来,沈烨也是有点累的,坐在床边多看了她两眼,琢磨着她昨晚在冯家是没睡好么? 念及季老幺又下去搬运车上那些书,沈烨未再休息,起身去邦忙。 须臾,忙活完,季老幺顺手拎了方颂祺落下的两只高跟鞋到玄关的鞋柜上,背后靠墙歇气,瞟沈烨:“沈公子,再这些下去,你下辈子恐怕得做牛做马偿还我。” “好,做牛做马都行。”沈烨笑。 这笑容在季老幺的下一句调侃中收起——“你们昨晚是不是太激烈了,小方同志这才睡不醒的?” “滚蛋!”沈烨踹他屁、股。 季老幺本也不想继续留在这儿当电灯泡,顺势被他“踹”出门,走之前又想到一件事,正经和沈烨提:“对了,你家小方同志是不是有点狂躁症啊?” “狂躁症?”沈烨皱眉。 “我也说不准,毕竟我是儿科大夫,不是心理医生。就是根据她这暴脾气瞎琢磨的。”吃不准的事儿,季老幺也不敢妄下定论,其实有点后悔自己嘴快了,但后悔的同时,还是忍不住再补了句,“至少她在控制情绪方面肯定是有点问题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她平时的一些举动。” “远的不提,光今天在翁家,虽然她那表婶讲话确实难听,但小方同志拖人、抄烟灰缸,那妥妥全是来真的啊!要不是你拦下来了,那表婶准得脑袋开花。当时瞧她那神情,我看着都瘆,像是就算弄死人也无所谓。” “反正就是……你们两口子先琢磨琢磨吧。” 沈烨凝眉沉吟,点点头。确实,他也认为,她恣意率性的同时,有时候一些行为过度了…… 送走季老幺,他关上门,要回去房间再看看方颂祺。 转身从玄关处进来,冷不丁见方颂祺不知何时起起来了,站在她房间门口,悄无声息。 080、瞎说什么大实话 悄无声息而一动不动。 沈烨远远瞧着隐隐觉得哪里有点古怪,不过一时间未太在意,笑着走上前:“起来了?” 发现她双眼无神焦聚涣散,他蓦然驻足,笑容亦收敛:“……小方?” 方颂祺明显没听到他的声音,径直从他身侧掠过。 “小方……”沈烨怔怔转身。 看到她往厨房拐,他跟在她身后。 方颂祺一声不吭地打开冰箱,从中取出各种食材,带到料理台上。 她去拿围裙给自己系上,然后开始洗菜、切菜、做菜。 沈烨站在厨房门口,神情凝重,顷刻,心头微动,拿出手机,打开录像模式。 整个烹饪过程,她动作熟练,他却时不时心惊胆战,因为她的视线始终平直不曾挪移,她切菜的时候,他担心她切到手,走去她身边。 然而根本无需他的邦助,她不仅没受伤,切出来的菜跟模子印出来的一样,整齐又好看。 不多时,饭菜香四溢。 十分家常的三菜一汤。 她一道道端出来到客厅的餐桌,包括她在电饭煲里煮好的米饭。 最后她取两副碗筷分别摆在两个座位,也没忘记脱掉围裙,坐到餐桌前。 沈烨的目光在那两副碗筷上逗留,眼波流转,猜测着另外一份是准备给谁的。 本以为接下来方颂祺该吃饭了。 然而她定定坐在那儿又一动不动,约莫两分钟后,她自餐桌前站起,朝她的卧室方向走。 沈烨继续跟在她身后,慢了两三步,待他进去的时候,方颂祺已躺回床上睡觉,和他先前离开她房间时无异。 沈烨关掉录像,行至床边,皱眉盯了会儿方颂祺,然后握紧手机离开去客厅,将方才录在手机里的一切重新播放观看,沉吟片刻,给季老幺去电。 季老幺一接起便是调侃:“这么快又想我了?” 沈烨:“正经事。” 季老幺才不相信真是正经事:“说吧,你和小方同志又出现什么问题需要我邦你?” 沈烨:“不是。我想问你,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梦游?” “梦游?”这话题确实和季老幺所以为的差了十万八千里,“梦游啊,稀奇倒是不稀奇,不少人会梦游,至于原因,不好说,可能性很多,比如压力、焦虑、恐惧,比如——欸,”他反应过来重点,“为什么问我梦游?谁梦游了?小方么?” 未及回应,卧室里传出方颂祺的动静,沈烨暂且顾不上和季老幺说话,匆匆结束通话,往里走。 正见方颂祺在床上舒展着懒腰,嘴里发出哼哼声,惺忪着睡眼环视四周,似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已经回来公寓了。 转眸看到沈烨,方颂祺打着呵欠坐起:“你站那儿干什么?偷看我美丽的睡容?” 沈烨笑,附和她:“嗯,睡容确实很美。” 方颂祺瞋他一眼,用力嗅了嗅鼻子:“好香,你做饭了?” 问话间,她已迫不及待掀被下床,毕竟她刚刚做梦,就梦见一桌的美味佳肴,非常B真,她在梦里好像都能闻到香味,然而看得见吃不着,她一着急,这就满怀遗憾地醒过来。 不曾想醒来后,还真有饭菜香。 趿着拖鞋循香前往客厅,见到桌上尚冒着热气的三菜一汤,方颂祺惊喜:“你还真做了饭?” 沈烨没说话。 一个上午费那么多力气,方颂祺除了困倦,肚子也早已空空,眼下有新鲜热乎现成的,还是新交的男朋友进贡上来的,她马上落座,拿起准备好的碗筷就开动。 入口的第一筷,方颂祺的吊梢眼便忍不住上挑,斜斜掠去眼神:“看来我的眼光很好,挑到个既出得了厅堂又下得了厨房的。” 沈烨心头一顿,决定不在这个时候扫她的兴,暂且口因下话,笑笑,意有所指:“确实出得了厅堂又下得了厨房。” “快过来一起吃啊,你不饿么?”方颂祺招呼,完全沉浸在美食里。 沈烨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瞥两眼她大快朵颐的样子,心里有所斟酌。 “对了,季老幺呢?你没留他下来一起吃饭?”方颂祺记起来询。 “他晚上有班,搬完东西就先回去休息准备了。”沈烨告知。 方颂祺气鼓鼓:“被他跑了,他邦着你一起欺负我,那笔账我也记下了。” 沈烨差点一口米饭噎在喉咙里。 方颂祺的视线紧接着幽幽扫过来:“你该不会以为你做这一顿饭,就算道歉和补偿了吧?” 沈烨脸上浮一丝无可奈何,正打算示弱表示不敢用这顿饭邀功。 方颂祺突然倾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带着饭菜香泛着油光的嘴唇吧唧一大口吻他的脸颊,上一秒眼里尚幽幽,这一秒就笑吟吟:“行了行了,你这么帅,做的饭又这么好吃,我不原谅你,天理难容~!” 沈烨:“……”第一次被她夸得心虚,虽然他也没撒谎把功劳揽去。 他忍不住又看她吃饭的模样。她说过,食物对她来讲最具治愈功效。 方颂祺脑子的转动没停下来,又记起一件需要办的事,撇撇嘴:“应该再多留会儿季老幺,下午我正好要去医院,给我弟弟办转院。” “不用转院。” “必须转的,你不知道,蔺——” “我昨天把你从姑父身边带走之前,就拜托过季老幺,在医院里找几个人邦忙盯着你弟弟的病房。那医院对季老幺来讲和他自己的家一样熟,所以即便不转院,你也不用担心你弟弟会被人带走用作威胁你的筹码。而且你弟弟好像之前就有过一次转出去又转回来的记录?再折腾,对你弟弟也不好。” 沈烨说得随意,语毕后未得到方颂祺的反应,觉得奇怪,抬眼瞧她。 迎面正好她的温香软玉又主动送过来,亲了亲他的嘴:“你确定不是我肚子里蛔虫么?” 她都还没说的事儿,他都提前为她考虑到了,也就是说,昨天他打的完全是有准备的战。 自从确认关系后,动不动就接收到来自她的热情,沈烨发现了,她对外人有多刻薄,对自己人就有多亲热,总被她左亲一口,右亲一口,两天来也渐渐习惯。 不过其实并没什么可习惯,他认识她之初,她就是热烈而奔放的,不是么? “你这是在夸我?” “难道听起来不像?”方颂祺反诘。 沈烨笑:“可以夸得再明显一点。” “嘁,得了便宜还卖乖!”方颂祺翻白眼。 和平时的那种纯粹吐槽不一样,这会儿脸上的笑容并未下去,明显心情保持着愉悦。 和上午疑似狂躁症爆发的模样对比,是真的判若两人。沈烨凝注她的目光里多了分深沉。 既然下午不用去医院,时间顿时充裕起来,不着急的话,方颂祺进食的时间也就慢下来。 沈烨问及给她另寻住处一事,喜欢怎样的生活环境。 方颂祺摇头:“不用了,我还是住这里。他应该不会再对我采用激烈的手段。看看接下来他的反应,我们再应对吧。” 说罢,她轻撩自己的头发,长叹一口气:“我怎么这么受欢迎呢?” 自恋的话,由她嘴里说出来,丁点不像自恋,而更似理应如此。 没什么好笑的内容,可沈烨就是忍俊不禁。 泛着轻弧,他问她确认:“继续住这里,真的没问题?”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其实,你如果担心我,有个办法能很好地解决。” “什么办法?” 方颂祺眸底透着股狡黠:“你搬来和我同居。” 沈烨:“……”刚送进嘴里的菜,把他给呛到了。 方颂祺哈哈哈捧腹大笑:“瞧把你给吓得~!” 蓦地,她又撇嘴变脸:“让你和我同居就那么恐怖么?” “不是恐怖。这对你的名声不好。” 沈烨的理由保守得让方颂祺无力吐槽,这点上他还不如蔺狗比开放!人蔺狗比都赶潮流背着老婆包、养那么多狐狸精的欸!呸! “哪里不好了?和自己的男朋友住在一起很奇怪么?”她吊梢眼眯起,一语道破,“其实你是怕我吃了你吧?” 沈烨咳咳咳。 方颂祺自行解读他的意思是:“瞎说什么大实话!” 她趴到桌上,从下往上笑眯眯注视他:“火华哥哥,我不是开玩笑噢,很认真地在和你商量同居事宜呢。难道你没想过离开你的那个大家庭单独生活?现在交女朋友是个很好的契机耶~!” 她不仅嗲着声儿,语出诱或,桌底下的脚趾头还故意沿他的小腿轻轻地刮。 沈烨挪开腿。 方颂祺的脚趾头跟过来。 沈烨再挪开腿。 方颂祺干脆缠住他的腿,哼唧着事先和他讲清楚:“反正我是不会跟着你进冯家生活的。要么你搬出来,要么我们分手。当然,前提是我们能有以后。” 最后一句话有点晦气,让沈烨深深皱了眉。 方颂祺自诩通情达理,也不是要他马上做决定:“你考虑考虑吧,有决定了再告诉我。” 饭吃得差不多了,她放下筷子,后知后觉隐隐感到奇怪:“我以前应该没吃过你做的东西吧?为什么我觉得它们的味道很熟悉?” 沈烨也放下筷子,正好接腔:“因为这顿饭本来就是你自己做的。” “???”方颂祺愣住,“我做的?” “嗯,你做的。”沈烨点头。 方颂祺从他的表情没看出半点玩笑的痕迹,怔怔扫视桌上的风卷残云,黑人问号脸:“我不是从车上睡回来这里的?哪有时间做这个?” “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看。”沈烨拉起她的手,转移到沙发上去坐,慎重地先给她打预防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可能看起来有点奇怪,你别吓到。”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方颂祺乜眼,“你别小瞧了我的胆子行不行?” 沈烨耸耸肩,把手机递过去给她。 其实只要看个开头,就知道来龙去脉。 可方颂祺没停下来,把半个多小时的内容全部看完。 沈烨未阻止她,陪在一旁仔细留意她的反应。 而除了一开始她显露出的错愕之外,方颂祺并再无其他特殊反应。 视频已播放结束两分钟,她仍一动不动,沈烨不免生出担心:“小方……?” 方颂祺呆呆抬头,面容间尽显茫然不知所措。 081、使坏 “原来我真的会梦游……” 踏马地她那回装梦游,是歪打正着……? 还是说,因为她上回没事装梦游,老天爷误以为她喜欢,就送给她这项技能? ——妈妈咪呀,可不就是一项技能!瞧瞧视频里她的那副样子,简直就是摸瞎煮饭呢她!根本没用眼睛看,全靠本能! 她这人嘴馋,好吃,也非常懂品鉴美食,不过自己的手艺一般般,当然,并非因为她学不好,是她讨厌油烟,所以懒得学,偶尔煮煮速冻水饺之类算是她的极限。 而视频里的她,那是专业的厨子吧卧槽! 方颂祺猛地抓住沈烨的两只手臂,狐疑:“你说,梦游状态下所做的事情,是梦游的人本来就会做的吗?” 她讲得绕,不妨碍沈烨理解她的意思:“你是指,你不会做菜,但梦游中的你会做?” “嗯嗯!”方颂祺捣蒜似的点头。 可沈烨也解答不了:“我不清楚。” 稍加一顿,他问她确认:“你以前没有梦游过?” “我不知道。反正今天是第一次知道我自己梦游。”方颂祺烦躁。 虽然尚不可知是否一定存在联系,但她就是想到了自己头疼的问题,想到药,甚至想到她曾莫名其妙被蔺时年摇醒以及彼时蔺时年一连串古怪的反应。 她再拿起手机上的视频,另外再自发想到她遭遇高一铭绑架时那段视频中的自己所带给她的似有若无的陌生感,貌似……有点像…… 所以,是因为她的失忆么……? 她的神情在瞬间风起云涌般变幻无穷,沈烨尽收眼底,不难看出她愁绪万千,只是她没讲出来与他分享。 沈烨未勉强追问,半是安抚半是建议:“梦游不是病,可能只是精神压力造成的,情况也不罕见,要不我们去咨询医生看看怎么缓解?” 方颂祺脑子乱,甚至隐隐觉得头疼,一蹙眉,下了沙发。 “怎么了?”沈烨关切。 “我想静静。”方颂祺闷声闷气。 “好,”沈烨温和,“想完静静,记得想回我。” 这种时候谁要他接梗了?方颂祺忍不住捶了他一拳表示不满,嘴角却不觉弯出轻弧。 沈烨笑笑,走去收拾餐桌。 待他洗完碗从厨房出来,看见方颂祺所谓的静静,原来是到阳台上抽烟。 她侧着身,单只手肘撑着围栏斜靠,日光那么打着,在她脸上细细的汗毛蒙出一层光亮。 她一直都是漂亮的,而不说话时紧闭嘴巴的她,则让她的侧脸呈现出另外一种利落明晰的美。 察觉他的打量,方颂祺偏过头来,隔着落地窗与他对上目光。 随即她挑眉,魅惑地朝他勾勾手指。 沈烨打开门,他从迎面的风里嗅到她指间香烟的气味。 他行至她跟前,她搂住他的脖子,将嘴里含着的一口烟雾往他脸上吹。 沈烨忍不住偏开脸轻咳。 方颂祺咯咯咯地笑,这还不算完,继而捻灭手里的烟,捧住他的脸,用自己沾染着尼古丁味道的嘴去亲他。 沈烨躲无可躲,任由她亲。 亲着亲着,两人从阳台外亲到客厅里,方颂祺将他扑倒在沙发上。 讨厌的是,亲亲可以让着她,一到这种要擦木仓走火的时候,他的意志力总那么坚定。 方颂祺倒也没勉强他,反正循序渐进一口一口慢慢来,她总能吃掉他。 主要也是,她心里藏着事儿,谷欠望没有非常强烈。 侧身枕住他的手臂,她趴在他胸口,后背就抵着沙发背,整个人感觉特别踏实,手指头故意在他胸膛轻轻地挠。 沈烨仰面躺着,无声地笑,捉住她的小动作,侧身给她多让出些位置,免得她不舒、服。 “就这样,别动。”方颂祺阻了他,咕哝,“我再想一想静静。” 沈烨垂眸,注视她紧闭的眸。 看来困她的问题不太简单。 他忖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 吃饱的悠闲午后,总是容易犯困的,方颂祺在想静静的过程中,又不小心睡着了。 沈烨其实有点疲倦,但担心方颂祺又梦游,便勉力撑住了眼皮。 方颂祺再度醒来是因为她的手机进来电话,震个不停。 烦躁地翻出来,她接起。 听筒那头的女声礼貌而客气:“请问,是方颂祺女士吗?” “对,是我,你谁啊?”方颂祺相当没好气。 “打扰了,”对方自报家门,“我是Doctor-Luo的朋友,她之前告诉我,方女士你有一些问题想咨询心理师,所以把你介绍到我这边。是她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方颂祺微微一怔,记起来,那日和Doctor-Luo见面时,她确实让Doctor-Luo给她介绍心理师,并且隔天貌似将心理师的联系方式发过给她,但她后来一忙给忘记了。 何况,她原本找心理师,是希望能测试自己是否丢失记忆,而从蔺时年的种种反应,她已自行确认,所以也没想再去麻烦别人。 这会儿人家心理师找过来了。 其实……倒是挺合时宜……心思一转,方颂祺此前的混乱和犹豫落下把锤子,忙不迭应承:“对,我是有问题想咨询~” 然后和对方将见面的时间与地点定下来。 收了线,方颂祺晃回神,记起自己还躺在沈烨的怀里,抬头看他。 沈烨曲手成拳抵在嘴上遮掩自己的一个呵欠,问:“你找心理师?” “嗯。”方颂祺没否认。 “怎么了么?”沈烨心里在想的是季老幺临走前提醒的话。他斟酌了许久,没有恰当的机会和她谈,而且能料到她多半会生气。 方颂祺微微一顿,道:“有件事和你说。” 沈烨察觉到她的慎重。 ………… 半山别墅。 蔺时年的咳嗽让Doctor-Luo暂且停了话:“蔺先生身体不适?” “无碍,”蔺时年呡完水,清了清喉咙,将手机从左边耳朵换到右边耳朵上,“你继续说。” Doctor-Luo道:“我没办法长期呆在中国,调来的是我很信任的一个学生,她会根据我们的需求对方小姐的病情进行跟进。刚刚已经和方小姐联络清楚了。” ………… 沈烨沉吟,消化她刚刚告知的信息,顷刻捋顺:“所以,你丢失掉了记忆,忘了你和我姑父的过去?你们的过去,是姑父如今不愿意对你放手的原因?” “我和他才没有什么过去不过去的,反正我不认。”方颂祺反感他的用词,蹙眉,“反正他背叛了你姑姑,是个烂男人,你完全看错他这个人了,你姑姑更眼瞎。” 沈烨没说话。 方颂祺以为是自己的言辞过于激烈:“好啦,我没有不尊重你姑姑的意思。就是觉得——” “我知道。如果是这样,你的评价没错,我姑姑确实眼瞎。”随即沈烨凝眉,“其实……我对我姑姑和我姑父的感情,也并不了解。” “呵呵,不管你姑姑当初是被蒙在鼓里,还是两人私下里的婚姻本就名存实亡,都洗不白他!”方颂祺满口皆是厌恶,“一边养狐狸精,一边在你们面前假装对你姑姑痴情一片。” 沈烨并不予置评。 方颂祺也不想一直讨论蔺时年,转回正题:“我想知道我的梦游症是不是和我失忆有关系,所以约了明天去心理师那儿,你陪我。” 沈烨点头,略迟疑:“你……没想过要找回那段记忆?” “为什么要找回?”方颂祺费解,蹙眉,“我这三年来生活得好好的,那段记忆的丢失并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反面影响,说明它不重要。而且,既然丢失了,自有它丢失掉的理由,我当然顺其自然。” 沈烨唇角扬起,神情间是对她的理解:“嗯,你怎么决定都好。” 方颂祺抬颌问他,别具意味:“你就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沈烨困惑。 “喏,万一在我丢失掉的那段记忆里,我爱你姑父爱得死去活来,下一秒或者明天或者其他某个时刻,我突然把丢失掉的那段记忆找回来了,把你踹了呢?”容她呕吐一下,针对那句“爱得死去活来”。踏马地要真是那样,她一定会恶心得死去活来。 沈烨并不觉得这值得担心:“你不会舍得踹。” “哟嚯,这么自信?”方颂祺托腮。 沈烨手臂圈住她的腰:“嗯,我会加倍对你好,好得你即便找回记忆,也舍不得我。” 吃下这颗糖,方颂祺咯咯笑,偏要再追问:“那我就是要踹掉你呢?” “那就……”沈烨拖长尾音,眼里波光流转,分明故意吊她的好奇心。 “快说啦!”方颂祺不满,“你再学坏,我就对你使坏!” 正嘻嘻哈哈,玄关处倏尔传来开门的动静。 被打断,方颂祺不高兴,见沈烨要坐起来,她借着自己的身体强行将他按回去。 遂,杏夏进门后,看到的便是方颂祺扑倒在男人身、上的嗳昧画面。 认出那男人还是沈烨,杏夏的表情是三分愕然三分僵硬三分尴尬,还有一份不知名。 方颂祺泰然自若,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不是还没到下班的时间?” “我、我……”乍然之下,杏夏有点手足无措,搓着手期期艾艾数秒,才找回来思绪,“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请假早退了。” “噢。”方颂祺语气平淡无奇,手上暗暗使劲继续压住谷欠图起身的沈烨,背着杏夏瞪他一眼加以恐吓。 “火华你也在啊……”杏夏的问候传出,口吻特别干,目光闪烁地瞟沈烨。 方颂祺抢过了话头:“我和我男朋友正在亲热,我觉得你应该回避。” “噢噢!抱、抱歉!我马上回避!”杏夏脸上顿时青红交加,局促地快速朝她的房间走。 想到之前某次回来撞见过杏夏和周泽的辣眼睛画面,方颂祺认为今天这一下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当然,也庆幸她刚刚没在这里把沈烨吃掉,否则不见便宜了杏夏? 腹诽着,方颂祺转回头,沈烨正满面无奈:“现在可以让我起来了吧?” 方颂祺故意继续压着他,嘟起嘴:“亲我一个~” 沈烨倒没忸怩,飞快地啄她一口。 晓得他脸皮薄,方颂祺未继续难为他。 沈烨起来后理了理衣服:“我先回去了。” 082、土拨鼠尖叫 方颂祺没有留他,毕竟从昨天到今天,两人除了昨晚各自睡觉时分开,几乎都腻在一起,他总陪着她,也确实不是事儿。 “有事及时给我打电话。”沈烨叮咛。 “再及时也及时不过你就在身边,所以你早点决定同居。”方颂祺眨了个电眼。 沈烨笑笑,和她再确认一遍明天接她去见心理师的时间后,离开。 方颂祺关门走回来,经过杏夏的房门口时,叩了叩门。 “阿祺,”杏夏站在门内,眼睛瞟客厅,“火华走了?” “嗯。”方颂祺双手抱臂,“以前你带周泽来,我教训你的那番话,没双标,我也应该遵守,所以今天我带沈烨过来,虽然你不在,按理我也应该和你打个招呼。是我疏忽了。” 杏夏似受到了惊吓:“没有没有!阿祺你不用特意和我说这个!本来就是我提早回来了!是我不对!” “啧,”方颂祺不耐,“我难得道歉你该收着就收着!” 杏夏支吾:“阿祺你和火华……” “在一起了。”方颂祺告知,“前天正式在一起的。” 杏夏记得,前天沈烨还打电话问她方颂祺的下落。她眼神闪动,关心:“之前他找过你,你好像失踪了。是去哪里了么?” “没去哪里。”方颂祺敷衍。 杏夏提醒:“你要不要给Amanda打个电话?她对你突然请假,很不高兴。” 呵,还请假?那老狗比拘禁她的时候,怎么不干脆邦她把工作辞掉算了?方颂祺甩手回自个儿房间,郑重给Amanda写邮件。 ——老狗比没给她辞掉挺好的,也省了她的方便。她其实还想在报社继续工作。 以前抗拒,一方面因为那是老狗比强迫她去做的事,她不愿意屈从,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开冯家的人。 如今,她都和沈烨谈恋爱了,那怎么避皆为枉然,又何必白白浪费一个工作机会?她如今可不再有包、养费能领了,欠沈烨一屁、股债,接下来她个人的吃喝拉撒也全是需要花钱的地方。 除了Amanda,人事那里她也交待了一份邮件,承诺明天再请假一天,后天就去上班。 不多时,她收到沈烨已回到冯家的消息。 “OK,好好休息,你精力不济的话,会让别人以为我在床上把你压榨得太厉害了。”边回复,方颂祺想象他对着手机窘迫的模样,兀自笑得嘎嘎在床上翻滚。 翻滚完,她进去衣帽间,整理那些包包。 那个时候老狗比是暗搓搓地把她在平台上贩卖的包包全部收走,再一并还回来。所以托他的福,她可以卖第二次了。可惜了,有几个包时间比较早,放今年已过时,价格不如以前吃香。 照片也不用重新拍,她直接从文件夹里找出来,再上架到平台上。 无意间,顺手将她装卡的盒子也翻出来了。 什么卡?不就是每次她和老狗比在床上办完事,老狗比给她的。 基本一次一张卡,这段时间他才偶尔一次给两张卡。 是卡,也是她过去两年多的耻辱。 呵呵,虽然最初收集起来时想过能顺便计算她和他一共做过多少次,但她现在怎么可能真去一张张地数? 方颂祺起身,一股脑丢进垃圾桶,并且难得地想立刻、马上、当即把垃圾处理掉。 杏夏见她拎着垃圾袋出来时,估计也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阿祺你去扔垃圾?” “是啊,不行吗?”方颂祺没好口气。 平时多是杏夏顺手邦她丢,今次她礼尚往来地也问杏夏有没有垃圾需要顺手丢。 即便有,杏夏也不会真给她,忙摇头。 方颂祺趿着拖鞋自个儿下楼去了。 夏日的暑气剩下最后一波的苟延残喘,近日在天黑之后已愈发孱弱,推开一楼的门彻底暴露在室外,短裤加吊带的方颂祺被凉意拂得不免瑟缩一下。 瑟缩归瑟缩,整体上,方颂祺还是觉得潮热。 将垃圾袋甩进那个大垃圾桶,她转身要进去。 耳中依稀捕捉到不知从哪儿传出的咳嗽声。 她驻足,循声张望,瞥见前方的树影下有辆车子的轮廓。 光线不足,也只勾勒出轮廓,无法进一步再看清。 除非她亲自走过去。 但她为什么要亲自走过去?她的好奇心又不是很重。踏马地也没什么可好奇的。 头发一甩,她扭腰肢开门重回楼里。 公寓里,杏夏正站在厨房里对冰箱懵B脸:“菜怎么都没有了?明明还剩不少才对啊……” “我和沈烨用掉了。” “欸?”杏夏应声看方颂祺,“你们做饭了?” 方颂祺倒完水走过来,瞥了眼:“你买那些菜花了多少钱?” “不用了。”杏夏摆手,“不是莫名其妙丢掉就好。不用给我钱,以后你们如果还想用食材也尽管用。” “好,谢了。”方颂祺带着水杯走人,想起一件事,又驻足,“对了,可能以后沈烨会搬过来和我一起,到时候你继续住这里就不太方便了。” 杏夏表情的变化昭然。 “我是说可能。”方颂祺强调,“先提前告诉你做好心理准备,免得他真搬来了你又手忙脚乱。也有可能不搬。” “好、好,我知道了。”杏夏已管理住表情,挂上笑容,“你们两个发展得很快……” 方颂祺耸耸肩:“爱情本来就是一瞬间心动后的天雷勾地火。而且我和他本来就认识很久了。” “认识很久了……?”杏夏怔愣。 SUKI和月见,当然已经认识很久了。这就没必要向外人道也了。方颂祺故作神秘地笑而不语,进卧室。 人身恢复自由,灵感好似也跟着好起来了,比如眼下和杏夏说完话,她突然觉得自己迫切地想写点东西,想纾解,想表达,想告诉所有人,她不再受约束了~! 对着电脑一番行云流水,零点左右顺利完稿,方颂祺复查一遍错别字,发送过去给《Taste》的编辑。 编辑正好也还没睡,一封全是惊叹号的邮件在一分钟后便回复过来:“你又重新出山了??!” 方颂祺非常利落地发过去一个大写的“嗯”。 洗漱结束敷面膜出来,她发现手机里有沈烨的消息:“SUKI重出江湖,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却不是我。第一个读到你文章的人也不是我。” 方颂祺趴到床上:“消息这么灵通?难道你不是一个早睡早起的Good-boy?” 沈烨:“本来已经睡了,但你的编辑用这条消息把我炸醒了。” 未及她回复,他又发:“你不觉得,你该补偿我?” 靠!补偿?这分明就是在模仿她!方颂祺撇嘴:“有这么强的学习能力,就赶紧多用功在爱情动作片上~!” 边输入,她边笑,笑得面膜都不平整了。 半晌才见沈烨转移话题道:“早点休息吧,明天不还得去见心理师……” 满屏透露着他的拿她无可奈何。 OK,面膜终于还是挨不住,从脸上掉落。方颂祺愉悦地去冲脸。 但她依旧没有听沈烨的话马上去睡觉,而把两段视频翻出来重新看,就是一段她修理高一铭的内容,一段她梦游烹饪的内容。 依旧没看出个所以然。 只不过她煮饭的视频,叫她记起某一天夜里蔺时年莫名其妙跑来她这儿,吃掉她一碗饺子,还提出“下一次找时间,烧几个家常菜”(第46章)的狗屁要求。 关灯睡觉,不出一分钟,方颂祺记起件事,又开灯起来,把电脑自带的摄像头打开,调适到一定角度,这才安心地重新躺回去——特意留了一盏角灯不至于房间全黑。 ………… 一、夜无梦,且隔天早上自然醒。 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关掉电脑的摄像功能,然后拉放拍下的内容。 失望,没有异常内容,她睡得安安稳稳,不曾再梦游。 OK,那等今晚睡觉,继续录像~! 沈烨是中午午饭时间过来的,同行的不无意外还有电灯泡季老幺。 三人在一家餐厅就餐完毕后,前往心理咨询机构。 刘医师据说是Doctor-Luo的学生,初次见面,方颂祺送了份伴手礼——考虑如此周全的人不是她自己,是沈烨,伴手礼也是沈烨为她准备的。沈烨交给她的时候,她并没顾及季老幺的在场习惯性地送了个吻,把季老幺酸得土拨鼠尖叫。 方颂祺独自跟着刘医师进诊疗室,沈烨在会客室里等。 非要跟上来的季老幺扯了扯他:“你们小两口的效率这么高啊?昨天才说小方同志疑似狂躁症,今天就来咨询心理师了?” “不是那个原因。”疑似狂躁症的问题,沈烨最终没和方颂祺提,如果她真有狂躁倾向,相信今天来这里做检测,能够被医师察觉。 “那是什么原因?”季老幺近来被他们两个整得连睡觉做梦都是好奇宝宝。 “时间久了,该知道的你总会知道。”沈烨这话的敷衍意味满得能溢出屏幕,说完他就起身,去看墙上展示的刘医师的营业执照、职业资格证、过往荣誉等等。 冷不丁听季老幺几近贴在他后脑勺问:“小方同志和你姑父的关系不简单吧……” 沈烨并不意外他能做出这样的推论,要不然季老幺也太没眼力劲了。 正如他一再所言,该知道的,季老幺慢慢总会知道。他和方颂祺既然时不时需要季老幺的邦助,就无法对季老幺隐瞒太多事。只是他们不主动讲清楚,让季老幺自己去猜去领会。 沈烨不置与否,转完一圈后,落座回去,才搭理了季老幺,但并非回应季老幺的问题:“你们家能介绍比较好的心理医师么?” 季老幺听出味儿:“怎么?你对人家刘医生不满意?” “不是。”沈烨解释,“只是希望能有个对比。” “你当买东西货比三家呢?”季老幺好意提醒,“不是说刘医师是小方同志认识的人介绍的?人家小方都觉得稳妥,你要在她跟前提,不得让小方同志认为你不信任她的选择?而且小方这又不是大病,别整得跟绝症似的需要邀请各大知名医生会诊。” 沈烨因“绝症”二字皱眉,踹他一脚:“说什么呢?” “我口误我口误~”季老幺即刻道歉改口。刚刚他不过是日常抬杠,马上就给中肯的意见:“等小方同志出来,听听她怎么说就诊情况。也许问题已经解决了。” 沈烨认同他的提议。 这一等,等了快两个小时,中途见刘医师的助手进出过一趟诊疗室换茶水。 专业人士的地盘,一切交由专业人士,沈烨和季老幺也不好打扰他们,也就干等着。 终于,方颂祺从里面出来了,正和刘医师道别。 刘医生亲自将他们送至楼层所在的电梯处,才回去继续忙自己的事儿。 方颂祺满面倦色,一进电梯就忍不住靠到沈烨的肩头,身体的大半重量压向他:“好累啊……” “你在里头和人打架了吗累成这样?”季老幺笑话,“不就是差不多聊聊天谈谈心说说话么?” 方颂祺翻季老幺白眼:“就你知道得多。” 沈烨撑着她,亦用关心和疑虑的眼神询问。 方颂祺蹙眉:“是就聊了会天,把我的两段视频给她看了,跟她说了点我的情况。”她揉了揉太阳穴,又揉了揉后颈,“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累。” 当然,她出来前和刘医师反馈累的问题,刘医生还让她在里头多休息了十来分钟才出来,按刘医师的说法是,她近期压力大,聊天过程中得到一定程度的纾解,负能量的释放也是一种体力消耗。 可方颂祺仍觉得哪儿怪怪的。 同样是心理师,和她那日与Doctor-Luo见完面的感觉怎么这么不一样? 083、哔了狗 沈烨摸摸她的头发:“刘医师具体怎么说你的梦游症?和你的失忆有关系么?” “没确诊。”方颂祺蹙眉,“还挺麻烦的,说我来一次不够,以后每个星期都得来。我让她先给我开了缓解焦虑的药,以后还来不来我再考虑考虑。” 沈烨建议:“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尽量不吃,不要形成依赖。” 提及依赖,方颂祺不由想到她的头疼药,近来她坚决不再服用,其中之一的目的不也在此? 季老幺像只兔子始终高竖着耳朵听两人的对话,半知半解也不影响他插腔:“是啊,如果想缓解焦虑,吃再昂贵的药,也不如让沈公子多带你去春游秋游夏令营。” 见方颂祺连怼人也不怎么打得起精神,沈烨给了季老幺一个眼神,示意他暂时消停。 季老幺表情受伤,无声委屈:“反正现如今什么都是以小方同志为重中之重。” 未再多聊,季老幺开车送沈烨和方颂祺回公寓,先行离开。 方颂祺迫不及待瘫床上埋头苦睡。 沈烨拿出途中购买的摄像头,按照她的要求邦她安装上。 ………… 半山别墅。 书房。 蔺时年与Doctor-Luo及其学生刘医师的三方视频会面,刚看完那两段视频,久久未语。 “蔺先生。”Doctor-Luo打破沉静,致歉,“今天的诊疗,情况比我上回见到方小姐时复杂,有些地方让方小姐上了心,感到不适,不是我们故意疏忽,是不可避免。包括后续的诊疗,我们也不敢保障能让方小姐毫无察觉。” 蔺时年好似没听她的这番话,盯着屏幕上定格住的身着围裙正在切菜的方颂祺:“这个样子,你们还认为她们没有回来?” Doctor-Luo相信自己的专业判断:“目前为止,确实没有,否则我们两次催眠,她们不可能不出现。但确实不排除她们在方小姐身体里复苏的可能性。” 稍加一顿,Doctor-Luo问:“蔺先生,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更希望看到哪一种结果?你最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方向,我们早制定应对方案。” 蔺时年没说话。 ………… 傍晚杏夏下班回来,看到沈烨在方颂祺的房间里,坐在方颂祺的床边,她先愣了愣,然后回神来和他打招呼:“火——” 沈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屋里走出来,轻手轻脚阖上房门:“抱歉,小方在休息,不想打扰到她。” 杏夏觉得奇怪:“阿祺生病了么?” 否则她睡觉就睡觉,他干嘛守着? 沈烨摇摇头:“不是,只是下午办了点事,她累到了。” 这话有点让人浮想联翩……杏夏撇开一下眼,再看回来:“你……之前看阿祺待你的态度,我以为你没机会。阿祺早些时候的男朋友我不清楚,不过那时候看周泽追求阿祺,没有费你这么多曲折。” “是么?”沈烨微笑,“那我就是小方目前为止最慎重的一次选择。我该加倍珍惜她给我的机会,加倍对她好。” 杏夏的手指在身前的衣角轻绞:“你妈妈之前不是找上门来对阿祺好像非常不满意?现在……” 沈烨笑意不改:“你不用担心小方在我家受委屈,她一直都很讨人喜欢,不是么?前天我带她回家,我的舅舅和婶婶都挺高兴的。” “你带阿祺回家了……?”杏夏没能掩饰住微讶。 “嗯。女朋友本来就应该带回家。”沈烨点头,反诘,“怎么了么?” “没、没什么。”杏夏笑了一下,“你们发展的速度快得超乎我想象……” “快么?”沈烨不以为然,“如果快,我和她刚认识的时候,就该第一时间追到她了。” 杏夏的表情有点干,低头,嚅喏:“恭喜你们……” “谢谢。”沈烨笑意浓烈,“她现在的大多数时间都被我抢占了,和你呆在一起的时间也就减少了,希望你不要觉得她疏远你,是我的错。” 杏夏认为没法再和他交谈下去了,转而往厨房去:“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刚买了菜,既然你也在,晚上多煮你一份。” “不用了,我不在这儿吃,你邦忙捎上小方就可以了。”沈烨婉拒,“她也睡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喊她起来。” 杏夏回头。 沈烨已进房间,并且关上门。 ………… 方颂祺起来后,也没有留在公寓里吃放,带沈烨去鎏城大学的学生街下馆子。当然,不是再吃那家馄饨了。 不过经过馄饨店时,她特意进去和老板老板娘打招呼,把男朋友介绍给他们认识。 老板和老板娘对沈烨印象深刻得很:“你从来没带过人来,仅仅那一回,我当时瞧着,就觉得你们两个有戏。” 人总是习惯在这种时候锦上添花。 这份锦上添花讨了方颂祺的欢心,方颂祺也就无所谓话的真假。 在离开馄饨店后,她调侃:“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吧?在我吃东西的时候色、眯、眯盯着我看,被老板和老板娘瞧出你对我有居心叵测。反正我那个时候对你丁点感觉也没有,哪来的‘有戏’被他们发现?” 沈烨挠挠下巴,笑着不否认。 从后门走回校园里,漫步没多久,不巧地遇上冯仲谋和陈素。 陈素应该是刚做完月子,人比之前丰腴了一圈。冯仲谋的手轻轻扶在陈素的腰后,好像孩子还在陈素的肚子里尚未出生一般,偕同着,慢慢散步。 方颂祺拉着沈烨就想绕开,冯仲谋已率先看到他们,出声唤。 避无可避,方颂祺只能跟在沈烨身边走上前。 “二舅。” 冯仲谋瞥他们亲昵交握的手:“你们……” 陈素并没有冯仲谋那般迟钝,早在之前生产那日,便嗅到味儿,这会儿反应也比冯仲谋快,冲沈烨笑了笑:“颂祺是好姑娘,你好好珍惜。” 好个屁!好像她们很熟似的——方颂祺对陈素的印象并未好转。 “我知道。”沈烨点头,然后关心了两句他们夫妻俩以及他们的孩子。 分道扬镳后,方颂祺就不高兴地拉下脸:“你真要去喝他们儿子的满月酒?” 沈烨弯唇:“礼物和红包送到,人不起没关系,总有理由可以推。” “这还差不多。”方颂祺不喜欢的人,也不希望他多接触,忍不住吐槽,“你家怎么那么多令人讨厌的亲戚?” 沈烨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亲属关系,我也没办法选择。” 方颂祺旧话重提:“我让你搬来和我同居,你下决定没有?” 沈烨明显犹豫了一瞬。 方颂祺呵呵哒地马上甩开他的手:“那我们分手!” 沈烨忙不迭追上她捞回她的手:“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就判决我,会不会太草率了?” “那你现在说啊。”方颂祺板脸,“不就‘是’和‘否’吗?拖拖拉拉婆婆妈妈!” “那你也没说只给我一天的考虑时间?” “一天都多了行不行?你应该立刻答应!” 沈烨握住她的手,诚挚道:“我不能不考虑任何现实因素,不负责任地满口就答应你,到时候却办不到。” 方颂祺发脾气:“别讲那些有的没的!你就说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住,一起住。”沈烨只能先把她要的答案给她,再补充,“但你得多给我几天时间,我和我外公通好气,再去说服我妈。” “好咧~!没问题~我晓得你妈最难搞~!”他的态度摆出来了,方颂祺的态度就宽容多了。 她这晴晴雨雨变幻莫测的性子,沈烨算是彻底被她吃死了。 方颂祺为了奖励他,踮起脚就去啄他的唇。 沈烨有点小紧张地环视周围是不是有其他人。 捕捉到他的小动作,方颂祺又是一番乐不可支。 看到路边的一排排自行车,她突发奇想,问沈烨会不会骑。 “会是会,不过好几年没有骑过了。”沈烨谨慎。 方颂祺才不管,赶紧拉了辆出来,要求他带她兜风。 沈烨恭敬不如从命。 林荫道两旁的灯光透过树叶斑驳投射在地上,时不时有学生情侣一起从图书馆谈笑风生出来,呼啦啦的风迎面吹拂,好不舒、服。 校园恋爱的纯粹与美好。这是沈烨带给她的感觉。方颂祺坐在后面,愉快地晃动小腿,要求沈烨加快速度。 沈烨察觉她的两只手皆松开了他的腰,提醒她注意安全。 方颂祺却故意使坏,大力扭动身体,带动自行车的骑行也突然歪七扭八。 沈烨忙不迭牢牢把控方向,无奈嗔怪:“小方,别闹,别一会儿给摔下去了。” 方颂祺咯咯咯开怀大笑。 蓦地,脑子里那种类似电视机跳台的情况再次出现。而这次的画面不连贯,一直在闪烁,就像信号极度不稳定。 那些闪烁的画面拼凑起来,场景似乎仍在校园里,但景色和眼前的鎏城大学明显不一样。 她仍坐在自行车的后座,灿笑如花地闹着前面骑车的人。骑车的人皱眉扭过头来凶她,但不是沈烨的脸。 不是沈烨,是谁? 剧烈的头疼骤然袭来,那种似乎有针锥子在戳她的太阳穴的刺痛感,方颂祺呼吸一滞,忍不住抱住脑袋,身体不自觉往前倾,整个人咚地从后座摔落到地上。 “小方!”沈烨急急丢掉自行车,将方颂祺从地上扶起,“摔哪儿了?” 方颂祺脸色惨白,面露痛苦,揪着头发,Chuan息得厉害,不过短短几秒钟的功夫,似刚从洗完桑拿一般,浑身是汗。 沈烨表情大变,即刻要抱她先就近去找学校的医务室。 一道人影倏尔跑上前,从他手里将方颂祺抢过。 猝不及防,对方使的劲儿又大,沈烨被推得坐到地上,他双手按住地面稳住身形后凝睛。 便见蔺时年抱着方颂祺在怀里,另外一只手拽过方颂祺的包,快速从里面掏出一瓶药。 打开药瓶,他抖出两颗药、丸,往方颂祺嘴里塞,抬高她的下颌强迫她口因下去。 “不要……不要吃……”明明意识不清醒,方颂祺仍没忘记抗拒,把药往外吐。 “那你还把药随身带在包里干什么?!”蔺时年冷笑,从药品里重新取出两颗,又往她嘴里塞,然后赶在她吐出来之前,低头堵住她的嘴。 方颂祺踢着腿,推搡他,挣扎得颇为无力。 沈烨反应过来,邦方颂祺把蔺时年推开:“她不愿意!” 蔺时年被迫松开她的嘴,但手臂仍箍紧方颂祺。 确认药已经进了她的肚子,他舒气,将人从地上抱起,脚步匆匆。 沈烨皱眉,亦起身,大步跟在蔺时年身后。 低调的车子就停在林荫道的岔口上,魏必等在车旁,见蔺时年过来,赶忙打开后座车门。 把方颂祺放进车里,看到她膝盖和手臂的擦伤,他扭头交待魏必去买药。 魏必应承,火速前去药店。 紧跟在后面的沈烨走上前来,手掌按在车门上,瞟了眼车里的方颂祺,再看回蔺时年,目光笔直:“我们需要谈一谈。” “姑父”这个称呼,他干脆省去了。反正也没多大意义。 蔺时年没说话,沉默地直起身体,把沈烨的手从车门上推开,他关上车门,这才转过身,幽深的黑眸迎视沈烨:“没什么可谈的。” 沈烨不让他回避:“该知道的事情,小方都已经告诉我了。” 蔺时年:“她告诉你什么了?” 沈烨:“她丢失了一段记忆,那段记忆里,你和她可能是相爱的。” 蔺时年回应的是满面讥诮。 沈烨皱眉。其实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和这位姑父转变成如今这般兵戎相见的关系。 “你知道了这些又怎样?”那抹讥诮转瞬即逝,蔺时年的语气很淡,神情更淡。 沈烨没和他绕弯子:“你既然并不希望小方找回那段记忆,就不要再纠缠了。小方的想法和你一样,她也不想找回,她要过的是当下她的生活。” 蔺时年眼波未动一下,淡漠:“这是我和她的事。” “这是你和我们的事儿。”沈烨反驳,“你完全影响到她现在的正常生活了。请不要再拖拖拉拉,来个直截彻底的了断。” 蔺时年不言不语,唯一的反应是轻轻咳嗽几声。 沈烨沉了沉气,盯着他的脸,斟酌着提出道:“小方说你可能是以前做了亏心事,所以害怕她找回记忆。我的问题是,她究竟是不是单纯的失忆那么简单?” 蔺时年的咳嗽也已停止。 空气里安静,风吹梧桐树叶簌簌响。 两人四目相对,各揣心思。 须臾,由车门的动静打破。 方颂祺从车上下来,扶着车门,似没什么力气,脸色尚透着丝白,路灯的光线之下,额头的汗、津、津格外清晰。 沈烨第一时间上前:“怎样?还难受?” “老毛病。疼过去了就没什么事。”方颂祺的语气平和,好像说明了她情绪的平和。 但转向蔺时年时,她又明显是极度恼怒的,遽然上前一步,扬起巴掌甩到重重甩到蔺时年脸颊上:“变太狂!别告诉我你是碰巧经过!你跟踪我们多久了?!猥锁不猥锁偷窥别人甜甜蜜蜜谈恋爱?!” “你踏马有病赶紧去治!再看我看到你!我一定告你!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弄到你身败名裂没办法在装叉!” 沈烨忙不迭捉回方颂祺的手,将她往身后护住,代替她向蔺时年道歉:“抱歉姑父。” “道什么歉?明明应该是他跟我们道歉!”方颂祺炸得要从沈烨身后出来。 沈烨揽住她:“好,可以了,我们该回去了。” 方颂祺被沈烨半推半就着带走,扭回头用力淬:“我呸!臭狗屎!老狗比!” 买完药回来的魏必将将目睹蔺时年挨耳光的画面,直至沈烨和方颂祺走离,也没敢马上归位蔺时年身边,隔着距离,远观蔺时年的萧索和落寞。 半晌,见蔺时年兀自坐上车,魏必便也回去车上,听到后座里蔺时年正与人讲电话,问:“……你们在治疗过程中的引导,能达到怎样的程度?” ………… 头不疼了,手脚上的擦伤则还疼,沈烨带方颂祺去学校的医务室处理伤口。 方颂祺不给护士碰她的伤口,要求沈烨给她擦药。 沈烨拒绝不了她的撒娇,向护士请教了要领后,拉椅子坐在床边,拿棉花棒动起手。 方颂祺坐着,饶有趣味地欣赏他举止间的小心翼翼,一扫那个小插曲带来的不愉快。 乍然抬眼看他时,却见他不是沈烨,而是蔺时年。 草!怎么回事?!怔忡一下,方颂祺即刻踢开面前的人,迅速蜷到床上。 双氧水被踹翻,洒了满身,沈烨比她还怔忡:“怎么了?” 方颂祺瞳仁骤缩,又发现面前是沈烨的脸。她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挪回床边,伸手摸他的脸,迟疑:“你……你告诉我你是谁……” 沈烨更愣:“你……” 下一瞬,方颂祺捏他的脸,仰头哈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你这什么表情?” “……”沈烨无奈,弹了弹她的额头,走出去向护士重新拿份双氧水。 方颂祺已收了笑容,甩了甩自己的头,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是方才头疼留下的后遗症么?也太恶心人了吧? 待沈烨走回来,她紧盯他的脸,直至两人离开医务室离开学校回到公寓,都没再出现幻觉,方颂祺暗暗松了气。 而关于遇到蔺时年的那个小插曲,两人默契地均未再提。 不过临走前,沈烨还是关心了她头疼的事儿:“我邦你联系医生,再做个检查吧。” 方颂祺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心里其实觉得没必要,但也没拂沈烨的面子,点头随他的便。 沈烨稍加一顿,问:“你和心理师谈过头疼没有?” 方颂祺感觉自己猜到了他可能真正想问的:“你别电视剧看多了。我疼了快三年,没什么大不了的。心理师也没说这是要恢复记忆的征兆,我自己也没什么感觉,就单纯地头疼。” 那些偶尔不清晰的梦境,和类似方才的破碎的闪回画面,她并不想说。奇奇怪怪的,没个头尾,烦死人。 沈烨注视她的表情,未再多言,心里另外有自己考虑。 送走他,方颂祺锁进房间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药全倒进马桶里冲水流走。 马勒戈壁,包里的那瓶药,是因为白天去刘医师那里,她顺便带上的,为的是再确认一遍药的作用,后来她忘记拿出来了。 结果就这样被老狗比逮个正着! 吃吃吃!吃他个的狗娘养的!她就算疼死也坚决不再吃了!草! 从洗手间出来后,方颂祺下意识走到窗户前,往楼下瞄一眼。 当然,什么鬼影子也没看见。 她拉紧窗帘,不留丁点儿缝隙,爬床上睡觉。 ………… 隔天早上,方颂祺照原定计划去上班。 走进报社,几位同事看到她都挺惊讶的:“你不是辞职了么?” “这哪儿来的谣言?我就是请了几天假,没辞职。”方颂祺解释。 “可你不是都在电脑里把辞职信写好了?”同事狐疑。 刚在自己工位里落座的方颂祺蓦地一愣:“你们怎么知道我电脑里有辞职信?” 杏夏急忙过来道歉:“对不起阿祺,你请假得太突然,Amanda让我接手了你手里做到一半的两个工作,我去你的电脑里拿材料,然后……看见文档了。” 方颂祺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斜着身体,挂上哂笑,以身高上的优势睨她,并不在意被周围的同事听去她们的龃龉:“你一个人看见文档,怎么就成了全办公室都知道辞职信?我没事写着玩还不行么?” “我没故意说出去,我只是……”杏夏的脸又青又白,“有同事关心你为什么好几天没来,我一时嘴快,就随口说到……” 方颂祺似乎没耐心也并不想听她的解释,在她话至一半时便坐回椅子里,专注在电脑屏幕上。 杏夏顿时成了被晾在一旁,尴尬得周围的同事也不瞎掺和。 “早上好。”沈烨走了进来,一如既往笑得清澈又温和。 杏夏晃了一下眼。 沈烨停在她旁侧,却只是简单地颔首,很快转向方颂祺,揉了揉方颂祺的头发。 方颂祺会意,起身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单独去吃早餐。 沈烨大大方方牵着方颂祺的手,方颂祺更大大方方抱着沈烨的手臂,两人的亲昵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展示在大家眼前,任谁都看出他们确定了关系,一时间几个同事带头起哄,办公室里热闹非凡。 杏夏低垂泛红的眼眶,默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程全故意凑了过来,笑:“我好像听到些风声,说这个冯火华背景也不简单。喂,透露透露,方颂祺这是不是又钓到大鱼了?” 杏夏没搭理他。 程全硬要再说:“方颂祺和你是塑料姐妹情吧?否则她那么有后门可以走,怎么从来不见她带一带你这个好朋友?我说你的条件明明也不差,怎么总跟在方颂祺屁、股后头给她当跟班?可惜啊,你的光芒完全被她掩盖住了。” 杏夏咬唇,握着鼠标的手不由缩紧。 ………… 隔了几天回来上班,方颂祺干劲很足,那两件被挪到杏夏手里的工作,在团队开会时,Amanda问杏夏有没有问题,杏夏说已在收尾,独自可完成。 Amanda便不浪费人力,另外派发其他工作给方颂祺。 方颂祺也就不去和杏夏争,这样一来,反而比先前轻松了些。 OK,轻松就轻松,那她就准点下班去和沈烨约会喽,和男朋友一起下班的感觉还不赖~! 两人离开的时候,见杏夏还在忙,方颂祺蛮问了杏夏一句需不需要邦忙。 如果她没记错,其中一项内容是要联络名单上的各国嘉宾。虽然只是发邮件,但做起来挺费时间的,因为不是简单地每个人都复制一样的邮件内容便可。她旷工之前,其实已将各位嘉宾的背景资料了解得详实,也想好了切入点。 杏夏摇头,微笑:“你们好好玩吧。” 方颂祺耸耸肩,不多时,拉上沈烨走人,商量去哪家餐厅解决晚餐。 “我外公刚给我打电话,要我再带你回家吃饭。你想去吗?”沈烨征询,尊重她的想法,“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找理由推掉,没关系。” 想到之后自己把人家的宝贝外孙拐得成天没影,而且往后还会离开家和她同居,方颂祺觉得偶尔去吃顿饭算作补偿后,便同意了。当然,也有一个小私心是,她上回发现冯家的厨子手艺不错。 去到冯家,发现蔺时年竟然也在,方颂祺心里立马哔了狗,万分后悔自己脑子被门板夹了之后做出的决定。 084、规律 沈烨更自责把方颂祺带来之前,没先搞清楚今晚家里还邀请了其他人。 冯松仁敏锐的隐隐察觉沈烨和蔺时年之间气氛的不对劲。 “怎么了?不跟你姑父打招呼吗?” “姑父。”沈烨这才出声。 方颂祺紧随其后:“蔺会长。” 蔺时年最为从容淡定,略略颔首,无多余的话,转回去继续和冯松仁谈话。 方颂祺挨着沈烨坐在一侧,也没客气,伸手到跟前茶几上捡几颗糖果不让嘴巴闲着,也剥了糖果纸往沈烨嘴里塞。 沈烨有点不好意思。 尤其冯松仁的视线瞟过来,笑着感叹:“年轻人谈恋爱就是好。” 方颂祺回给冯松仁一个眯起眼睛的笑容,眼角余光瞄见老狗比不冷不热地也瞥了她一眼。 人回来得差不多便开饭,大家各自上桌。 冯松仁见冯孝刚的位子是空的,问起他的去处。 “可能还在公司忙。”冯伯珅道,“他从停车场调去后勤处之后,踏实了不少。后勤处的工作虽然没有太高难度,但细碎繁琐,不轻松。加班也是常有的事儿。” 他话刚说完,冯孝刚便由管家搀着进来客厅,醉醺醺。 冯松仁脸一沉:“这就是加班?” 打脸来得如此快,冯伯珅脸上火辣辣,心里埋怨冯孝刚给他添麻烦。 管家想带冯孝刚回房间,冯孝刚见一大桌子的人,叫嚷着也想吃饭,甩开管家歪七扭八走过来,坐没坐好,倒把桌子给撞了,震得哐当响。 “哎哟,孝刚你还是快点先去醒醒酒!”大舅妈梁雯离得近,虚虚扶了冯孝刚一下,召佣人过来把人带走。 “我饭还没吃,我肚子饿。”冯孝刚拒绝,打着酒嗝,一双醉眼扫过蔺时年,“今天家里又有客人啊?” 旋即视线定格在方颂祺身、上:“你、是你啊!” 隔了两三个座,冯孝刚走过去:“小、小方啊,走,你不是总说我们两个单独处吗?走,今晚有机会!冯总我现在就带你——啊呀——” 是方颂祺身边的沈烨将冯孝刚推开。 冯孝刚摔到地上,怒了:“不就一只在‘风情’卖的鸡,你还真拿她当宝了?这种女人你也把她带回家?不怕我们冯家被人笑话?” 一语惊四座,方颂祺刹那间成了焦点。 方颂祺冷漠脸。其实她想过自己会不会被冯孝刚爆老底,只是她无所谓,没有刻意采取措施,冯孝刚倒干得挺漂亮,直接当着一家人的面。 “表哥你喝醉了,胡言乱语。”沈烨眼里早没了温和,取而代之一抹峻色。 冯松仁在此时发了话:“把他关进房间里别让他出来。” 他的指令自然最具威慑力,佣人们也未再顾及冯孝刚的少爷身份。 冯孝刚是真醉得不行,被拖着走,还在叫嚷方颂祺是表子。 不瞬,客厅恢复安静。 安静之下,气氛已分外尴尬。 “不用管他,我们继续吃饭。”冯松仁的声儿再出。 冯伯珅和梁雯最给冯松仁面子也最审时度势。 冯晚意却猛地站起,将筷子重重拍到桌上,质问沈烨:“你给我解释解释孝刚的话!” 冯松仁不满:“晚意,两个孩子的事儿,等饭后再谈。” “晚意,不都说了是孝刚醉酒胡言乱语么?”梁雯附和,企图当和事老。 “是啊是啊。”冯伯珅也想邦忙稳住场面,悄摸给冯晚意打眼色,“我们先吃饭吧,今天爸还特意邀请——” “你给我说!”冯晚意根本不听,暴怒,执意要沈烨回应。 “小方和表哥之前有点仇怨,所以表哥诬蔑小方。”沈烨将方颂祺的手握得分外牢。 “是这样吗?”冯晚意似乎并不相信,目光移到方颂祺的脸上,充满研判。 “就是这样。”“不是。” 沈烨和方颂祺同时开口,后者的回答压过前者。 沈烨看方颂祺,示意她不要说话,把这件事交给他处理。 方颂祺没顺从,迎视冯家所有人的目光,坦然承认:“冯孝刚说的没错,我就是一只鸡。” “不是!”沈烨仍否认,“小方不是那种女人!” 方颂祺明白他的意思,并非耻于向家人坦诚她的黑历史,而是他确实不认为她和技女无异。对他的这点了解,她还是有的,否则她也不会真心实意和他交往了。 沈烨的辩解冯晚意哪里会听?只看作他是鬼迷了心窍,气得捂住胸口。 方颂祺话落之后便挣沈烨的手:“这顿饭我应该不方便继续留在这里吃,先走了。” “没有不方便,你不用走。”沈烨非但没松,反握得愈加牢。 “不让我走,是纯心要我在这里尴尬?”方颂祺嘲弄。 沈烨眉头微微一聚:“那我送你回公寓。” “不用了。”方颂祺拒绝。 “走吧。”沈烨执意,带她离开餐桌。 “你站住!”冯晚意喝止,“不许送!” “妈,我回来再和你细说。” “你现在敢出去就永远别给我再回来!”冯晚意撂话,怒意让她的脸变了形,嗓音亦变了调。 冯伯珅和梁雯此时均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觑冯松仁。 冯松仁凝重着神情坐在那儿,从方才起并未阻止冯晚意,看起来似乎也被触及到了底线,终于和冯晚意站到同一阵营,默许了冯晚意的做法。 “妈,你不要为难我。”沈烨皱眉。 “现在是你在为难我还是我在为难你?!”冯晚意喊完话,忽地便惨白着脸晕倒。 “晚意!”冯伯珅和梁雯齐齐上前,“快叫医生!” 沈烨本已拉着方颂祺迈步,闻声回头,脸色一变:“妈!” 方颂祺的手瞬间被松开。 站在原地,她看着沈烨飞奔向冯晚意的身影,以及乱成一锅粥的众人,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冷冷扫了眼蔺时年,一声不吭自行。 ………… 冯晚意早几年起便得了高血压,今晚完全就是被气的。 蔺时年亦未久呆,差不多在冯家的家庭医生赶来后,他便告辞。 车子驶出冯家所在的小区,魏必多个心眼,询问蔺时年是不是要直接回半山别墅。 一道人影忽然从路边冲出啦。 魏必紧急刹车,抬头时,正见车灯将方颂祺冰冷的脸照得煞白如女鬼。 而“女鬼”正气势汹汹冲上前,抡起手里的石头砸上来,挡风玻璃顿时碎裂。 魏必惊住。 见方颂祺带上石块,又奔向车后座。 魏必才反应过来,匆忙下车,还是迟了一步,石块已砸碎后座车窗。 幸而,蔺时年坐的位置偏中间。 方颂祺对着车窗破口:“是你吧?是你设计了冯孝刚当着冯家人的面闹这一出!” 她确实无所谓冯孝刚爆她的老底,但被蔺时年阴,她就是不爽! 蔺时年面无表情,不做回应。 魏必亘到车窗前:“方小姐,你误会了,今晚的事和先生——” 蔺时年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截断道:“冯家是不可能接受你的,你现在和沈烨不过是浪费时间。” “你踏马真以为自己是我爸?”方颂祺淬,“我爸也管不了我想和谁谈恋爱!” 蔺时年淡淡瞥眼:“你既然对沈烨坦诚了那么多事,怎么不干脆也告诉他你是他把出轨对象的女儿?” “又来威胁我?”方颂祺眯眼,豁出去似的天不怕地不怕,反诘,“你怎么不去冯家打小报告曝光我的身份?” 她能想到的原因就是,他兴许还需要利用她的这层身份做些什么。 蔺时年默了默,又与她强调:“沈烨很孝顺,他是不可能为了你完全不顾他妈妈,冯晚意也不会轻易妥协。” “不捞您替他Cao心,他自会有他的解决办法!”方颂祺信心十足,旋即嘲讽,“最需要防备的是您这样的阴险小人从中作梗!” 蔺时年自鼻间溢出一丝笑,同样充满嘲讽。 方颂祺等着不走就是为了闹这一下给他点教训,当下已无话,丢下石头甩甩头发大步离开。 魏必询问蔺时年,现在要怎么办?——要追方颂祺么?还是先去把车玻璃给修了? 蔺时年没答,问:“监控弄好了?” 魏必点头。 还能是哪儿的监控?不就方颂祺的公寓。他们知道方颂祺为了以防自己再梦游,装了两个摄像头,所以去偷了她那两个摄像头的数据,会直接传到蔺时年这里。 他都不想说,勿怪方颂祺骂蔺时年变太,从这点看,蔺时年确实在变太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回半山别墅。”蔺时年发话。 ………… 回公寓的路上,方颂祺便接到沈烨的电话。 “抱歉。” “没关系,你妈怎样了?” “她没大事。” “噢。” 沉默。 “抱歉。”沈烨又说了一次,“我会处理好。” “你不处理好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和他们谈恋爱。”你要不也不用管了,赶紧撇下他们搬出来和我一起住。——后半句方颂祺没出口,因为知道他不可能不管不顾,她理解,但她也憋屈。谈个恋爱怎么那么麻烦啊草! “我会尽量处理好。”沈烨不把话说满,不过也表达了信心,“我妈不是那种不明白事理的人,她总会明白的。我会先从我外公那里着手,和他们解释清楚。” 方颂祺笑:“你要不和他们解释清楚,我还是被人包、养的二乃,当过人家的小三。” “小方!”沈烨有点生气。 方颂祺耸耸肩,不再故意打趣自己了:“我到了,明天报社见面再聊吧。” 结束通话,她下车进小区。 公寓里黑漆漆,杏夏估计还在公司加班。 方颂祺肚子咕咕叫,记起来今晚在冯家的大餐落空,她还没进食,打外卖电话随便叫了份披萨。 吃到一半时,杏夏携满面倦容回来。 “要吃吗?”方颂祺示意。 “不用,我不饿。”杏夏拒绝,进去她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方颂祺正好食谷欠非常不错,解决掉剩下的,也回屋,洗漱睡觉。 可也许吃太撑也吃太快了,她的胃半夜又不舒、服。 其实很困,但胃疼让她翻来覆去睡不踏实,似乎还有没咀嚼透的食物卡在她的心口,终于她受不了,爬起来去洗手间吐。 好了,披萨全给吐出来了。 方颂祺颓靡地从洗手间飄出来,胡乱吞了两颗胃药,倒回床上。 ………… 狭窄逼仄的空间里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蜷缩在这里头,她已无惊慌失措。 眼前那条细小的缝隙尚在。 她知道一定又能看到东西,赶紧扒上去。 果不其然,外头还是方婕的画室。 她记得上次跳闪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看不清脸的人从角落里起身去捡起地上的画板(第074章)。 今次她又看见那个人了,画板架在那个人的面前,那个人背对着她,手里拿着画笔。 在画画吗?到底是什么人?方婕的画友吗?方婕不是那种会把画友邀请到自己画室里的人吧? 不多时,那个人停住,定定不动,似乎在欣赏自己的画作。 顷刻,她看到那个人在角落里标记了一个的图形。 ………… 方颂祺惊醒,脖子好似又被人掐住过,她缓不上来气,和那天在蔺时年卧室里被蔺时年叫起来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而她之所以能惊醒,不仅因为场景里那个人标记的是“SUKI”的图形,还因为她公寓的门被人敲得跟要撞进来似的,硬生生将她吵醒。 草!谁踏马发神经啊! 方颂祺气汹汹掀被下床。 敲门声停止了。 她留了个心眼,走去玄关通过猫眼往外瞧,没看见任何人。 有点诡异,搞得她不敢开门了。 反正也没再敲了,她就算了,又回房间。 一看时间才发现不得了,居然睡过头,马上要到上班的点! 一切的古怪她暂且统统顾不得,先拾掇好自己去公司再说! ………… 蔺时年将方颂祺昨晚的视频调出来重新看,再回忆此前几次他碰上方颂祺出问题的情况,隐隐约约总结出规律,给Doctor-Luo去了电话。 ………… 迟到是肯定的了。方颂祺提前先和Amanda报备过。 报社会议室里,团队会议进行到一半。她一进去就看到低垂着脑袋一边掉眼泪一边道歉,气氛好不尴尬。 方颂祺一声不吭找位子坐下。 Amanda则站起来,喊了方颂祺一起先出去做事。 方颂祺屁、股没坐热马上又起来,才知道,杏夏发出去的邮件都出现了问题,Amanda亲自补救。 中午也没顾得上吃午饭,两点多钟才全部搞定。 方颂祺去补充能量时,才恍然,今天好像没见着沈烨。 早上沈烨发给她的消息,她原来错过了,大致说他在医院陪他妈两天。 嘁,都被气到进医院了,昨晚他还说冯晚意没事? 回报社的途中,方颂祺看到翁思宜由几人拥趸着往广播大楼那边去。 ——前些日子,翁思宜拿下DK旗下一档节目主播的位子,节目不算特别红,但收视和网络点击量始终稳当,之于翁思宜而言,已经是高攀,今天是她来录制第一期节目的日子。 不用怀疑,翁思宜这次机会是和蔺时年做交易换来的(第059章)。 呵呵哒,方颂祺不懂蔺时年买以前那档破节目干嘛,难道又能拿来威胁她么? 还是说,那档破节目对他还有失忆前的她,有什么特殊意义?——靠!恶心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幸好她已经当垃圾丢了。 下班前,Amanda又通知她明天跟随团队到香港出差。她旷工的那两天,原本已决定好带杏夏和另外一个不久前社招进来尚处于试用期的人去打下手,但临时决定换成她。 方颂祺还挺乐意,虽然是去工作,但既然到了购物天堂,她相信团队里一定不止她一个人希望挤压出时间去Shopping一番~! 晚上她收拾行李的时候,杏夏来叩门,拿了份清单给她:“阿祺,能不能邦我带点东西……?” 方颂祺直接接过,瞥见她眼睛还有点红有点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工作上有错就认,强掰和哭鼻子,都容易叫人反感。” 强掰指的是方颂祺指出杏夏失误的那次,哭鼻子两次都有,但这次直接在前辈批评她的时候当着前辈的面。 见杏夏垂眸,方颂祺以为她又感到委屈,不搭理她了,继续收拾行李。 不瞬,听到杏夏低低道:“是……我怎么做都是错的……你就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人计较,没人辞退你……” 方颂祺蓦地火大:“你现在说这算几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杏夏转身走回她自己房间。 方颂祺狠狠憋一口气,一脚踹上行李箱,踏马脚趾头被撞疼得她很想哭。 正好沈烨来电话,她接起不过一个“喂”,沈烨就听出她的鼻音:“感冒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我自作自受呗。”方颂祺趴床上,告诉他出差的事,“去三四天吧。” 沈烨叹气:“三四差不多,我妈也能从医院出来了。” 方颂祺不想接这个话题,而道:“我更希望等我回来,你偷偷搬来了给我一个大惊喜。” 沈烨笑:“你现在说出来了,就不足以构成惊喜了。” “不过,你的一些困难,或许也能得到解决。”他补充。 欸?方颂祺犯糊涂:“我的什么困扰?” 头疼?梦游?还是其他? 沈烨没具体说明:“等事成了,你自然就知道。否则万一我没办妥呢?” “你越说我越不明白。”方颂祺撇嘴,和他再侃了两句,挂电话。 临睡前照例去打开摄像头监视自己的睡觉状态,她记起早上醒来前在梦里所见到的诡异画面,谷欠图调取出视频来看一看,结果发现昨晚没有记录。 是她昨晚忘记开着睡觉了么? 记不起来了草!方颂祺气到要爆肝! ………… 第二天,杏夏最终还是在随行团队里,因为那名试用期的同事半夜拉肚子到脱水进医院,挂吊瓶到今早上,没办法出差。 两人明明住在一处,杏夏也没和方颂祺提这事儿,且方颂祺去到公司和团队成员汇合时,杏夏已经在了。 以往杏夏要是不小心对方颂祺讲了重话,要么当即要么隔天,绝对是低头道歉的那一个,不管事实上究竟是不是她做错。 今天杏夏倒是涨脾气了……?比起生气,方颂祺反而更觉得有意思了,挺想看看她是不是打算这么和她僵着关系,能僵多久。 前往香港之前,一行人先在深圳逗留,和其他报社的人碰了个头,当晚过关进入香港,下榻酒店。 方颂祺自然和杏夏睡个双人间。 瞅着有点时间,方颂祺打算先去买几样东西,问杏夏要不要一起。 杏夏摇头:“不去了。我怕明天又没把事情办好。” 方颂祺随她的便。 杏夏的那张清单还在她这里,她昨晚特意贴在钱包里,让自己取卡的时候能随时看到不至于忘记。 买东西的时候碰巧遇上杏夏需要的,方颂祺顺手给她带了。 回到酒店,杏夏已经睡觉,方颂祺把东西放在杏夏的行李附近,想着杏夏自然而然会看见,就没再管。 第一天的会议在中文大学。 蔺时年阴魂不散地竟然也出现了,和报社的团队一起。 方颂祺低声询Amanda怎么回事。 Amanda反而认为她的问题非常奇怪:“香港商报、华侨新闻报、环球华报、南美侨报,哪个没有蔺会长相熟的人?董事长没来,我们下面这些员工,哪些有蔺会长来得有资格代表我们DK的鎏城日报?” “而且,除了DK的顾问头衔,蔺会长本身担任世华联总会的分会要务,这几天也有工作在香港。你昨天没在我们的酒店里看到好几个很出名的华人企业家么?” 方颂祺抿唇。她还真没留意,她平时又不关注这些。不过,她今天又看到许久未见的华哥就是了。 不止华哥,当时游艇上和蔺时年打麻、将的另外两个男人,大腹便便和戴眼镜的,也在。她暂时还没弄清楚具体什么来头。 所幸,蔺时年只在他们团队分配到的区域坐一小会儿就不见了。 方颂祺总算眼不见心不烦。 085、认错人 方颂祺眼不见心不烦。 第一天的会议顺利结束。 方颂祺没和团队的人一起去吃饭,因为她前天晚上的胃痛并未像往常一样马上无恙,虽然说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疼,但总维持着胀气似的状态。 出差期间,她不敢怠慢,随身带了胃药,按时服用,没出状况,也没感觉好转,就只能暂时先继续吃药。 带来的胃药将将在今天中午吃光了,这会儿趁着晚餐的时间,她赶紧去买。 药房随处可见,就是学校出来的路段人多车多,车子的喇叭按个不停,吵得她要神经衰弱,她加快脚步穿梭,绕开十字路口一辆车的车头,进去路边的大药房。 车子里,任迦華让司机将车子靠边停,侧眸看身旁的蔺时年:“怎么着?和小方吵架了?” 蔺时年胳膊肘搭在车窗边缘,沉默着没回答。 “像小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要哄的,讲道理和摆架子都没用。”任迦華传授人生经验。 蔺时年听到那个“哄”字,很想笑。 车子就这么停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她出来,蔺时年轻叩两下手指,推开车门下了车。 药房里特别拥挤,满眼能辨认出多数是来扫货的。 在等待收银的长队末尾,蔺时年发现了方颂祺,手里拎着购物框,框里全是东西,明显是买药的时候又顺手拿的。 她正低头翻看购物筐,几缕发丝掉落脸颊,被她随手掖到耳后。 有人走过来要看蔺时年身侧的货架,提醒他让一让。 蔺时年不动声色地折回到门口的位置,双手插裤兜,静静盯着华灯初上的街道,时不时往里瞟一眼,眉心微蹙。 她……很喜欢逛街,但她也很讨厌人潮,更没有耐性等待。 ………… 漫长而蠕动得奇慢无比的队伍,和身周时不时有人撞搡过来的拥挤,让方颂祺烦躁不已。 脑中一次次地生出把购物筐丢下不买了的念头,又一次次地捺下来——今时不同往日,能省则省,有些平价化妆品不比高端品牌差…… ………… 像蔺时年这种人,不管从身形衣着,还是经历与岁月积累下来的气质,站在药房门口,是不可能不叫人多看两眼的。 他的架势,别人也瞧得出他多半是在等自己的太太的或者女朋友。 任迦華也从车上下来,行至他跟前:“蔺子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小?我等你半天,结果你就等在这外面?” 蔺时年皱眉,似有点赌气:“走吧,不要管她了。” 说着迈开长腿。 任迦華笑:“你不关心,那我去瞧瞧她?” ………… 队伍终于排到她,方颂祺差点就要暴动了。 收银员报出她的应付款。 方颂祺拿出手机要结账,收银员告知药房里只收现金。 她翻开钱包搜索一通,只有几十块钱,而且还不是港币,根本不够,忍不住草出声。 敢情这么长的时间全白白浪费了?! 沉着脸,她正准备说全都不要了。 横刺里伸出一只男人的手,递钞票给收银员:“我这里结。” 方颂祺转头,见是任迦華,下意识往门口瞧。 任迦華故作不解:“找谁呢?” “没。”方颂祺收回视线,微笑,“华哥怎么在这里?” “路过,看见你人,就进来和你打个招呼。”任迦華解释,“没想到还顺便邦到你的忙。” 方颂祺记起收银的事,忙推辞:“不用麻烦华哥了,我不买了。” 队伍后面的人见他们竟聊上了,纷纷催促。 “出去再说,不要影响别人结账。”任迦華如是道。 方颂祺一下无法再拒绝,何况收银员已结清账单把物品和小票都递过来了。 见任迦華要邦她接,她快速抢先。 任迦華没和她争,两人一起往外走。 到了门口,任迦華指向路边的一辆车:“回酒店是么?顺路,我送你。” 车子的车窗是紧闭的,但方颂祺总觉得隔着那深色的车窗,有妖魔鬼怪,而且她如今既和蔺时年断了,那么蔺时年的朋友,她也还是不要接触。 方颂祺笑着婉拒:“谢谢华哥,我现在要去和我们团队的人汇合,不回酒店。” 任迦華了然点头:“那好。” “华哥有微信或者支付宝吗?”方颂祺问,“我现在把钱还给您。” 任迦華:“我不用这些东西。” 方颂祺:“那华哥能不能留个银行账户?我回头转给你。” 任迦華本来想说不用还,心思一转,改变主意道:“你让蔺子转交给我就行。” 方颂祺蹙眉。她从他的表情分辨不清楚他究竟知道不知道她和蔺时年已经闹翻。 “怎么了?”任迦華狐疑,揣度问,“觉得这点钱我也要回来,很小气?” “不是。”方颂祺否认,“欠了的就是得还,无关钱多钱少。” 任迦華笑:“对,我和蔺子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明天华哥还会出席么?我明天见着您面亲自还给您吧。”方颂祺征询。 “别这么麻烦了,就让蔺子转交。” “不行,我不方便找蔺老板。” “不方便?为什么不方便?” “蔺老板不是我能高攀的人,我不想和他有瓜葛。”方颂祺连以前和他的私人关系也不愿意承认。 任迦華瞧出来,问题比他所以为的吵架要严重且复杂。 他没多问,但也不愿意放过这次机会,模棱两可道:“我明天不一定会再出现。要不再看看时间,我到时候打电话找你。” 基本就这么说定了,他也没给方颂祺反驳的时间,道别后上了车。 方颂祺定在原地,凝眉。 那边红绿灯的提示音正在不停地响,她转身抓紧时间去过人行道。 陈内,蔺时年眯眸,目送她踩着高跟鞋随人、流穿行。 风吹过,她的裙衫翩飞,她抬手拂了拂散乱的紫色短发。 待她的身影消失,任迦華才让车子重新启动,笑着向蔺时年伸手:“是你邦我去讨钱呢?还是把她的号码给我?” “不用替我费心思制造机会了。”蔺时年语气很淡,目光转向车窗外。 ………… 自然没有所谓的什么去和团队汇合,方颂祺随便找了家茶餐厅解决自己的晚餐。 又贵又不合胃口,位置又窄,要不是想先坐着和沈烨把讯息发完,她才不愿意久呆。当然,顺便把胃药也吃了。 还有就是发消息问许敬要不要带东西,因为香港有很多大陆买不到的书。 果不其然,许敬要她买的就是书。 方颂祺便又跑了几家书店。 踏马地早知道许敬要的书那么难找,她就不答应了。 但既然都跑了好几家,半途而废,她前头岂不全是无用功?不甘心,她继续找,总算有收获,这才回去酒店。 酒店里,大家原来都去了Amanda和另外两个领导的套房里加班。 方颂祺抱着电脑姗姗来迟。 Amanda直接派发她去找杏夏分担工作。 杏夏什么也没多说,直接把排版丢给她。 方颂祺侧眸瞥她一眼,也一声不吭。 Amanda和另外两个领导开完小会后出来,点了方颂祺和杏夏两人明天跟着她一起去了临时加进来的采访行程。 被采访人的资料丢过来的时候,方颂祺看到是个“蔺”姓,有点敏感,定睛细瞧,全名“蔺壹南”,最早一批前往非洲的华商之一,同时是蔺迦漢的父亲。 心里沃了个大槽,她去和Amanda商量换人。 Amanda今天心情不太好,直接发飙:“你是来工作的还是来当姑乃乃的?每次就你事儿最多!去采访还要先考虑你乐意不乐意?其他人都太闲了等着接手是不是?” 方颂祺低垂眼皮,道歉,已经在心里后悔自己的行为。管他是谁的爹,工作工作工作!只是工作! 第二天早上,方颂祺和杏夏便随Amanda和一名摄像师前往养老院。 养老院在半山腰上,环境清幽,某个角度能见到海,光就地理位置而言便可知价格不菲。 抵达目的地,从建筑的外形看,很像普通的公寓小区。 出来接他们的人是魏必。 方颂祺跟在最后往里走,眉头越皱越深,远远地,果不其然瞧见蔺时年。 蔺时年一身休闲装,正在和一个老人家打乒乓球。 可以猜到就是蔺时年的父亲蔺壹南,不过就外表上看,说是蔺时年的爷爷也未尝不可。 蔺时年和蔺壹南的互动,更确切些应该是玩球。 蔺时年虽然用了球拍,但几乎和往蔺壹南那边扔球没有区别,力道掌控得非常恰当,能够让球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跃到蔺壹南的跟前,让蔺壹南能轻轻一抬手中的球拍就能击中球。 球以缓慢的速度回弹到蔺时年那边,蔺时年精准地照原路线打过去。 这么十分单调地一来一回,约莫连打了十几颗球后,蔺壹南回过来的球擦网,眼看要掉地上,蔺时年几步上前不慌不忙将其救起。 救起后的球速依旧保持缓慢的速度,蔺壹南得以接到。 方颂祺等人站在一旁沉默地观看。 不知过了多久,蔺时年“不巧”地没有接到球。 蔺壹南拍着手原地转圈圈:“赢了~赢了~赢了~” 蔺时年笑:“爸你宝刀未老。” 魏必从旁取过湿毛巾递给蔺时年。 蔺时年接过毛巾走向蔺壹南:“好了吧,再转下去头会晕,擦擦汗,我的体力撑不住了,先一起去换衣服,回去练两招绝杀,过两天再来挑战你。” “我都跟你说一定要多运动,你不听,现在体力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蔺壹南语重心长,似乎并没有发现蔺时年其实一滴汗也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握着蔺时年的手,轻轻地颤抖。 “是啊,爸你教训得都对,我现在有补救,每天放学回来都自己跑步,省车费,还能锻炼身体。”蔺时年从魏必手里再换了一条干净毛巾,给蔺壹南仔细擦手。 这画面给人的感觉大概是,蔺时年非常孝顺。 方颂祺脑袋里有个小人嗤之以鼻。不就是有摄像师在拍摄,所以做做表面功夫经营他的人设和形象,谁不会? 另外一个小人反驳:“可看他动作那么熟稔,肯定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吧?蔺壹南对他也很亲近,说明自己儿子是真的好。” 嗤之以鼻的小人继续嗤之以鼻:“蔺壹南不是有健忘症?” 资料上显示着蔺壹南如今的身体状况,而且蔺时年刚刚默认为他自己还在上学的年纪。 方颂祺拍开脑袋里争论的两个小人,正听蔺时年交待魏必把他们带去花园。 摄像师正好去提前把镜头架起来。 方颂祺在花园里四处溜达一圈,从住在这里面的老人和护工的互动氛围来看,软件上似乎也和她查到的信息显示相一致,非常人性化。 毕竟这里是光一个VIP床位就要几十万的天价之地。 回到原点时,蔺时年和蔺壹南均换装完毕,由蔺时年推着轮椅上的蔺壹南出来。 见杏夏已主动去给Amanda打下手,方颂祺便不靠近,去邦摄像大哥打光。 蔺壹南虽患健忘症,但前往非洲打拼的那些清苦岁月记得一清二楚。 比如他带着老婆孩子虽是正规的身份,但坐的船跟偷渡船似的,一窝的人挤在船舱里,中途经历过暴风雨偏离航线,导致比正常时间多花了十几天才靠岸,后面几天由于船上的口粮不够,发生过各种冲突。 蔺壹南的妻子在船上生病没能得到及时的救治,过世了,只剩他们父子俩,而且父子俩的行李被人抢走了,所幸身份证件还在,否则可能会和其他类似遭遇的人一样被当作黑户遣送回国。 一概问题提前给蔺时年把过关,蔺壹南基本能自己作答,不利索的时候,蔺时年会从旁补充。 如今像蔺壹南这个岁数的华商实业家逐年有人过世,蔺壹南并非这批人之中最出名最出众的人物,如果不将值得记录的人事物及时记录下来,对这方面的史实资料亦是一种损失。报社的这个选题策划其实去年就开始做了,为的就是今年鎏城日报海外版开通非洲板块做准备。 魏必过来要接手方颂祺的打光板:“方小姐,你的手该酸了,我来吧,你去休息会。” “不用了,谢谢。”方颂祺冷漠脸。 魏必没松手,握住另外一处,给方颂祺减轻负担。 方颂祺差点就“你踏马不要来献殷勤”,顾及场合问题,她忍下暴动,甩开手,去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后,她避开人群而又远远能瞧见他们所在之处,偷偷点了根烟。 刚抽上两口,便被人摘掉。 方颂祺侧头,看到任迦華。 “你会抽烟?”他似乎有点惊讶。 方颂祺挑眉:“抽烟难道是男人的专属么?什么时候女人抽烟也成稀罕事了?” 任迦華笑:“你看起来不像。” 方颂祺记起来一事,摸摸口袋,直喊糟糕,自己还没去取钱、兑港币:“华哥等等,一会儿我跟我同事拿钱还您。” 这会儿采访还在进行中,不便去打扰。 任迦華未接腔,自说自话:“你现在总不会还不知道蔺子叫什么吧?” 方颂祺很烦所有与蔺时年相关的话题,出于礼貌,勉强回应华哥:“知道。” “那小方觉得是我的名字好听还是蔺子的名字好听?” 方颂祺奇怪他为什么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你没想过我和蔺子的名字里都有个‘迦’字,是不是有渊源?” 这世界上名字类似的人多了去,难道每个人都有渊源么?方颂祺在此之前认为纯属巧合,这会儿他既然这么说,就说明并非巧合。 而她没兴趣,尤其与蔺时年扯上联系,她更不想知道,十分敷衍地应了个“嗯”字。 任迦華告知:“因为蔺子本来是我的弟弟。” 嗯……?方颂祺侧眸。不得不承认她被勾起好奇心了。 她被勾起好奇心了,任迦華反而吊她胃口不说了:“你还不够了解蔺子啊。”语气多了丝调侃,“看来他也没多喜欢你,对你透露的信息这么少。” 方颂祺轻哂:“蔺老板本来就没多喜欢我,难道华哥您会对一个二乃放真情?不过玩玩而已。” “二乃……?”任迦華满面惊异,“蔺子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哟?蔺时年把他和沈烨姑姑的婚姻瞒得如此严实?方颂祺笑笑,用他几秒钟前的话也调侃他:“华哥也还不够了解蔺老板,蔺老板也没多拿华哥您当太重要的兄弟。” 说罢,方颂祺回去采访点。 采访已结束,摄像机收起了,到蔺壹南吃点心的时间。 当然,点心也多准备了一些给他们这几个人。 无糖蛋糕,做得精致漂亮,蔺时年一口一口地喂给蔺壹南。 蔺壹南此时的记忆明显已跳转到蔺时年成人立业后,一边吃着蛋糕,一边给蔺时年强调生意经,诸如和气生财、共同赚钱、慷慨解囊。 蔺时年不厌其烦地应,而且还会虚心请教要蔺壹南细讲。 见任迦華走了过来,Amanda起身问候“任董事长”,任迦華让他们随意,给他们解释蔺时年这是故意引导蔺壹南多说话、活络脑子。 蔺壹南约莫听到任迦華的声音,转头看过来:“华子啊,你今天怎么也来了?” “蔺伯伯。”任迦華打着招呼,正想再说话。 但听蔺壹南又道:“是不是听说了我们迦漢铁树开花把女朋友带回家来见长辈,你也好奇了?” 任迦華一愣,望向蔺时年。 蔺时年亦一愣,旋即像是猜到什么,忙道:“爸——” 话未出,蔺壹南已看向方颂祺,和蔼招手:“别站那么远,来叔叔身边坐,难得来一次,我们多聊聊。” 别说Amanda几个人错愕,方颂祺更猝不及防,呆呆愣住没动,若非面对的是老人家,她早飙脏话了。 蔺时年从容拉回蔺壹南的手:“爸,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吗?”蔺壹南的视线不曾从方颂祺脸上离开,倏尔生气,“爸可没老年痴呆,我怎么会连自己的儿媳妇都认错?明明就是她!” 方颂祺气鼓鼓。怎么没老年痴呆?就是老年痴呆! “爸,你真的认错人了。”蔺时年耐心,暗暗有些头疼。 蔺壹南坚持向方颂祺伸手:“快过来,来叔叔身边坐,迦漢要是哪里对你不好,你都跟我告状。” 方颂祺冷冰冰:“你认错人了。我只是蔺会长的下属。” 面对再三的否认,蔺壹南呆呆地开始自我怀疑:“我真的认错人了吗?我难道已经老年痴呆了?我什么时候老年痴呆的?” 神神叨叨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任迦華率先出声打圆场:“蔺伯伯,你没认错人,没错,她就是蔺子带回来的女朋友,我来瞧稀罕的。” 说着,他拉方颂祺过去,低声拜托她:“小方,邦个忙,不要刺激蔺伯伯,什么都先顺着他,否则蔺伯伯会发病。” 说话间,任迦華按她坐到蔺壹南身边。 蔺时年皱了眉,似乎并不赞同任迦華的做法。 但同时任迦華的行为效果非常明显,蔺壹南即刻恢复平静,一手握住方颂祺的手,一手握住蔺时年的手:“对嘛,我就说我不可能把儿媳妇都认错,迦漢从来没带女孩子来家里见过我,这是唯一一个。” 方颂祺脑子里又天人交战,是该照顾病人,还是该直接翻脸。 马勒戈壁!她不愿意!这是老狗比的老父亲,发不发病关她屁事?! 好!决定了!数到三她就甩开蔺壹南的手! 一!二!三! ——方颂祺怀疑自己的手是不是被华哥黏了固体胶,动不了了! 视线正好能和蔺时年的对上,她怒瞪罪魁祸首。 ………… 鎏城。 沈烨在大舅妈梁雯的邦助下将冯晚意从医院接回。 从被气晕倒到现在,她未曾与他说过一字半句。这种无声的冷战,比起直接训斥,还要让沈烨难受。 冯晚意闭眼睡觉,又故意不理他。 沈烨则照旧守在床边陪着她。 拿出手机,他悄摸给方颂祺发消息,告诉她冯晚意已出院。 等待方颂祺回复期间,他刷了一下盆友圈,看到杏夏几分钟前刚发了一张照片。 086、暴雨 一组满满的九宫格照片,记录的是他们今日的采访行程,从定位上看是家养老院,头三张照片是养老院附近的秀丽风光,中间三张照片是养老院的内部环境,最后三张照片,分别是精致的点心、吃点心中的Amanda和摄像大哥,以及杏夏的自拍。 沈烨的关注点就是落在杏夏的自拍上,将照片放大,进一步看清楚她身后状似无意拍到的背景:蔺时年和方颂祺分别坐在一位老人家的两侧,手交握在一起。 老人家的身份,杏夏在只言片语里谈及,是采访对象“蔺老先生”。 沈烨脑子稍加一转便猜到是自己那位姑父的父亲。 他盯回照片,照片里两人隔着中间的蔺老先生正注视彼此。不过照片拍摄角度的原因,方颂祺背对镜头,遂看不见她的表情。 不过光就画面而言,特别像郑重地托付终生。 ………… 蔺壹南将蔺时年的手覆上她手背的刹那,方颂祺就想炸毛地一跳而起。 蔺时年明显做好预防她抽手的反应,快一步握住,眼神里有所请求。 第一次见他如此,方颂祺微怔。 她这微怔的功夫,任迦華的双手似无意般地摁到她的两肩上,低声:“很快就好,小方你再坐一会儿。” 蔺壹南正郑重地叮嘱蔺时年:“迦漢,男人要有担当有责任,不仅在事业上,还在家庭上。人家既然跟了你,往后的日子,就算你自己吃苦头,也不能让老婆孩子受委屈。” 蔺时年点头:“嗯,我知道,爸。” 说完,他提醒蔺壹南:“爸,睡午觉的时间到了,我们进去吧。” “对,是该睡午觉了。”蔺壹南的生活非常规律,本身也非常恪守这种规律,马上站起来。 三人交叠的手也终于松开了。 方颂祺只觉得自己的手上尚残留着非常清晰的来自蔺时年掌心干燥的热度,难受得紧,第一时间要去洗手。 蔺壹南突然又转过来看她:“晚上会留在家里吃饭吧?” 蔺时年沉默的视线瞥过来。 方颂祺想拒绝。 任迦華率先笑言:“蔺伯伯,蔺子的女朋友难得来一次,不止会留下来吃饭,还会过夜,你安心去午觉吧。” 蔺壹南的和蔼之色愈发和蔼:“好,一定要让厨房加菜。” 旋即他点名任迦華:“华子,来,你带我进去睡午觉。” 再转回去看蔺时年:“迦漢你留在这里陪女朋友。” 方颂祺皱眉,唇线抿得直直的,不出声。 蔺时年顺蔺壹南的意思:“好,爸,你小心点。” 蔺壹南坐在轮椅里,由任迦華欢欢喜喜地推他进去。 蔺时年目送人走人,看回跟前的方颂祺,客套地颔首:“抱歉方小姐,我父亲认错人了,谢谢你的邦忙,希望没给你造成困扰。” Amanda几个虽然在一旁,但方颂祺并不担心他们误会,毕竟蔺壹南确实老年痴呆,认错人很正常。 蔺时年这当众的致歉也有向其他人和她撇清关系的意思。 方颂祺顺着他的话撇更清些:“蔺会长确实给我造成困扰了,我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我回去还得给我男朋友一个交待。” 敢这样当面给领导难堪,全DK上下数不出几个人,而她就是这几个人中的一个。 Amanda不觉得方颂祺这样的反应奇怪,同时也为方颂祺的态度感到不满,终归方颂祺是她手里头在带的实习生。 “蔺会长不好意思。”Amanda过来给蔺时年道歉,等于来当和事老,同时也是对方颂祺的一个提醒。 方颂祺不说话,扭头就往洗手间的方向去,按原计划去洗手。 洗了很久,洗手液来回抹三四遍,冲刷了四五遍,才作罢。 然后翻手机,看到沈烨的消息,回复之后走回去。 Amanda几人还在方才的采访点,与蔺时年继续聊着什么,录音笔也开着,想必是采访稿用得上的内容。 方颂祺并不怕被误会懈工,捡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静静地看养老院里的其他老人家,有几秒钟觉得,生活在这样安逸的环境里,真的太舒、服了…… 不期然抬头望天,发现之前的晴朗不知何时起被阴沉所笼罩,雨云越压越厚重,面目也越来越狰狞,天际边分明酝酿着滚动的雷电。 见Amanda已经和蔺时年聊完,方颂祺去和Amanda汇合,Amanda和蔺时年道别,几人去停车场开车准备下山。 暴雨说下就突然下起来,将他们从停车场堵了回去。 魏必赶来,建议他们在养老院里再呆一会儿,等雨势小了再走,否则开车也不安全。 Amanda、摄像大哥和杏夏都没有意见,方颂祺就算心里不同意,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吃完一顿饭,雨势不仅没见小,反而越来越大,看新闻,气象台挂了黄色警报。 两个小时后,黄色警报转为红色警报。 傍晚时分,红色警报进而转为黑色警报,也是今年香港的首个黑雨,导致香港多区出现水浸。 Amanda和酒店那边的同事保持着联系,据说今天的会议也因为暴雨提前结束了,但大家均被困在会场里。 结束通话后,Amanda告知与领导商量后的结果:今晚先住在养老院,因为即便现在雨停了,道路也不一定通畅。 方颂祺面上没意见,心底直呼倒霉——被困住的不止他们,还有蔺时年。 正忖着,便见魏必再度现身,询问他们留宿一事。 Amanda点头:“嗯,决定了,我们得在这里麻烦你们一晚上了。” 住宿的地方安排在养老院员工公寓的楼里,虽然没有换洗衣服,但其他一次性用品应有尽有,条件其实可比拟经济型酒店。 几人原本均抱着凑合的态度,能有这样的条件实属惊喜。 “如果还有其他需求,尽管再找他们要。”魏必叮咛。 “谢谢魏助理。”Amanda道谢,送走魏必,回头来和方颂祺、杏夏分床位。 宿舍式的两张上下铺,一共四张床,方颂祺让Amanda和杏夏先挑,两人都选择比较方便的下铺,方颂祺自行捡了杏夏所在床位的上铺。 宿舍里有电视机,不过她们不用,时间对她们来讲距离睡觉还早,三人也均随身携带了便携笔记本,她们的习惯,且按照原计划,采访结束后是要直接赶去会议现场。 Amanda便给方颂祺和杏夏分配工作,一人负责整理一部分录音。 杏夏分配到的是蔺壹南的采访,方颂祺分配到的是后来Amanda和蔺时年的单独谈话。 嵌入式的耳麦传出的音效,让蔺时年低缓的嗓音好似紧贴于她的耳廓,特别难受。 可她不能任性地外放,只能强迫自己忽略他的身份,当作普通的采访对象,认真听认真整理内容。 鎏城日报自然不是首个开通海外版非洲板块的媒体,官、媒才是,且鎏城日报在做的事情,其他不少媒体也在做,只是合作对象及侧重点皆不同,包括此次采访的选题。 之前说过,蔺壹南并非赴非华商中最出名最出众的人物,名气还不如他儿子蔺时年,但鎏城日报是第一家拿到他专访的媒体,且这个项目本身的意义本也不在于吸引阅读流量,而在于记录价值。 最早踏足非洲大陆的中国人,历史可追溯至郑、和下西洋;最早大批量涌入非洲,差不多是Q朝末年,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劳工,来自孱弱国家的孱弱劳工,烙下的全是心酸。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掀起的赴非浪潮,才是摆脱了“劳工”标签的真正意义上创业,至七十年代,国家政策正式下达,昂首挺胸称之为“援非”——这是赴非等落后国家的浪潮和赴欧美等发达国家浪潮的最大区别。 发展至如今的中非友好关系,不必再多言。 蔺壹南便是六十年代出去的那批人,方颂祺举打光板的时候,有认真在听蔺壹南的那段采访,他的妻子在船上时便因病过世,儿子当时虽和他一起活下来,但后来也死在一次传染病中。对,这个儿子是指蔺壹南的大儿子,也就是蔺时年的哥哥。 蔺时年是蔺壹南的二儿子,在非洲时另取新的太太,之后生的。 ——这些事情,若非因为这次采访,方颂祺并不知,所以方颂祺在这养老院里见到蔺壹南的第一感觉为,就外表上看,说蔺壹南是蔺时年的爷爷也未尝不可(第085章)。 这也是华哥告知蔺时年原本是他的弟弟时,她好奇的另外一个缘故。 或许牵扯两家人的什么秘辛吧,方颂祺如实想,好奇心也就没那么重了。 蔺壹南与蔺时年还是存在比较大的区别,前者称之为商人更准确。 批发零售业小规模经营让蔺壹南赚取在非洲的第一桶金,也立足扎稳了脚跟,随后针对当地工业基础薄弱,从中国出口物美价廉塑胶拖鞋开始,到直接在非洲当地投资建鞋厂,聘用当地非洲人,也给国内的同胞提供了新就业机会,吸引很多人前往非洲务工。而后还发展了民营采矿及加工诸如此类。 蔺时年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后,接手了蔺壹南打拼出来的家业,赶上的是来自国家的各种援非项目,除了继续经营家业,也投资酒店、餐饮、医疗、支持农业经济学家的技术工作等等。 方颂祺在网络上查不到的关于“蔺迦漢”的身份背景资料,于此次的采访内容里几乎了解了个透。 基本上符合方颂祺判定他出生在教养比较好的家庭(第030章)。 不过那又怎样?白瞎了他老父亲对他的栽培,他还是把男人的传统陋习给学个彻底,背着老婆在外面养狐狸精。 呵,没吃过苦头的富二代,从小家庭条件优渥呗。方颂祺真替他那位死去的哥哥惋惜。能与蔺壹南经历过海上漂泊和创业之初的艰难,心性必然要比蔺狗比好得多! 耳朵被蔺时年的声音折磨久了有点累,尤其胃还隐隐作痛,方颂祺又塞了两颗药,走出宿舍,到长廊上透透气。 落雨的动静仍旧非常大,不过她刚看过新闻,黑色警报降到黄色去了。 要是有面膜可以敷就好了,用美容在填补这时间,不至于浪费。 攥起手机,方颂祺给沈烨发消息,聊天解解闷。 ………… 对面,往上一层楼,蔺时年走出房门,将他自己这边房间和过道上的灯均关掉,隐藏起他自己,凝定方颂祺的身影。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直筒的洗白牛仔裤,九分长短,搭配行走方便的帆布鞋,上身是清爽的无袖雪纺衬衫。 估计是工作时嫌碍事,她把额头前的那一撮锯齿般的不整齐刘海用皮筋拧了个朝天小揪揪。 她站的位置终究灯光微弱了些,且也有些距离,蔺时年眯起眼睛穿透雨帘盯了许久,才算她现在这副模样彻底瞧清楚。 之前总是怀念她扎起来的马尾,这段时间看她的短发看的时间长了,早没了最初的碍眼。 栗色,红色,乃乃灰,紫色,蔺时年心中揣度几个她下一次有可能换的发色。 视线范围内,方颂祺倏然展开笑脸。 雨声太大,蔺时年听不到她是否笑出声了,但她确实笑得特别开,还做仰天状。 她在用手机,手指飞快地输入。 那么不用多猜也知道,手机的另外一头是谁。 蔺时年冷下脸,再无兴致看她,转身回屋里。 ………… 方颂祺被沈烨发来的冷笑话逗得止不住笑,怀疑是他从网络上搜的。 沈烨承认:“季老幺平时拿来哄科室里的小孩特意存储下来的,我借用。” 方颂祺哪里反应不过来——“在你眼里我和那些小孩一样好哄喽?” “我要是轻易哄得了你,不早该把追到手?”其实沈烨更想说的是,多保留些稚子的赤诚之心,是好事。 时候不早,沈烨没让她多聊,提醒她去睡觉。 方颂祺礼貌而客套地关心了一下冯晚意如今的状况,回宿舍,但也没打算睡觉,而想把录音整理完。 爬到她的上铺后,她发现找不到之前整理到一半的文档了。 087、暴殄天物 是忘记保存了么? 不对,她还从来没犯过这种蠢事! 方颂祺在电脑里重新搜索一遍,确认真的没有了! 她出去之前也没太在意,就把电脑随手丢床上的,难道无意间触碰到删除键了??? 这里的网不好使,她没连,也就正好没有自动上传云文件,踏马地连个备份也没有。 不甘心,她尝试找回误删的文件,折腾了好一会儿,仍无果,暴躁得她很想砸电脑! 不是不能重做,但之前损失掉的时间和精力,谁踏马轻易能甘心啊? Amanda和杏夏两人都已躺在床上睡觉,方颂祺不可能去打扰Amanda,从上铺爬下来,轻轻叫醒杏夏。 杏夏似乎睡得很沉,好几秒才睁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阿祺?” “是不是你动过我的电脑?”方颂祺质问得非常不客气。 “动你的电脑?”杏夏困惑,“我为什么要动你的电脑?你的电脑怎么了吗?” “别给我装!是不是你删掉了我的文档?”方颂祺冷声,“一句话给我老实交待掉!我可以不计较!否则这事儿没完!” 杏夏先是一贯地怯懦瑟缩,旋即撞起胆子:“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你要交待什么?我刚刚在睡觉,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突然这样一上来就冤枉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屋里就住我们三个,不是你难道还是Amanda吗?!”方颂祺把杏夏揪起来,“我的电脑好好地放床上,出去一会儿进来就莫名其妙丢失文档,你这几天不是总在看我不爽和我争这争那的?现在连删我稿子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谁删你稿子?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干的?”杏夏似受尽了委屈,憋红脸,眼眶里马上要滑出眼泪一般。 是!她是没证据!不仅没证据证明稿子是杏夏删的!其实连稿子究竟是怎么没掉的也并不确定!方颂祺愤懑咬后槽牙,撂话:“你有本事搞小动作!最好也有本事每次都不露马脚!如果被我抓到,我不打死你我不姓方!” 情绪涌动之下,方颂祺已无法控制音量。 Amanda被吵醒:“你们两个半夜在这儿闹什么?!” “对不起。”杏夏道歉,鼻音浓重,捂住嘴忍住啜泣。 Amanda皱眉。 方颂祺一句话没说,爬回自己的上铺,把电脑和自己的包带上,然后爬下来,才出声和Amanda报备要去做完事情再睡,离开了宿舍。 职工公寓每层楼刚进来的地方,都有一块不算大但被当作客厅使用的空间,连接着公用厨房区域。 这会儿无人使用,方颂祺稍微清理了一下桌子,抓紧时间把前头听过的录音重新过一遍。 ………… 魏必原本秉着不浪费资源的心思,和那位摄像大哥住同一间宿舍里,却被摄像大哥震天响的呼噜吵得怎么都睡不着,无奈之下决定给自己也换个独间。 走出来过道时,瞧见楼下一层亮堂的小厅里,方颂祺还没睡,坐在窗边的桌子前对着电脑屏幕敲键盘。 ………… 过第二遍的效率自然比细听的第二遍高,方颂祺其实并不怎么再回放音频,就能把整理过的内容凭借记忆打出来,顺便调整了一下格式。 注意力高度集中到工作中,愤怒、不爽和烦躁等情绪也就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消散。 主要还在于,她发现自己一个人出来呆着,比在宿舍里要放松得多,首要一点便是音频可以外放,不用担心影响到其他人。 还原丢掉的那份文档后,方颂祺的速度又慢下来,细听尚未听过的音频最后一部分。 相较于戴耳机,外放音频的效果要差些,她必须得把音量调高。 这最后一部分,基本在聊他回国来的诸项事宜,蔺时年娓娓道来,沉缓的嗓音以窗外的雨声为背景响彻小厅,还略略有点回声的效果。 马勒戈壁……坐在充斥着蔺时年声音的空间里,难受! 他怎么就阴魂不散??? “……联合鎏城侨办的传统,会继续组织华侨华人华商专业人士回国创业研习班……” “……不止非洲,美、加、英、法、德、日,各个大洲每个国家每个地区的华人组织和团体,能联络的尽量联络……” “……新一代华侨华商对籍国的了解不够多,大多数不像第一代侨胞来得对籍国有深厚感情,确实需要做点工作去团结和凝聚……” “……” 谈及此,Amanda笑问:“蔺会长你呢?你应该是在非洲出生的吧?对祖籍老家的感情和你的同龄人比,好像更念情?” “不,我是在国内出生,也生活了好几年,才出去的。我爸和我也一直保留着这边的国籍。”蔺时年简单解答,大约因为涉及隐私,他并未再多聊。 既然他不多聊,方颂祺便不做记录,打了几个字后又删掉。 再往后的内容就更无聊了,越加深入地谈到他这个会长将如何履行义务、开张工作。 嘁,吹踏马的牛比去。前些天都有空跟踪偷窥她和沈烨甜蜜蜜,明明闲得很。在方颂祺看来,他在鎏城挂的大多数头衔就是用来骗吃骗喝骗油水的,能干出啥了不得的名堂? 看他每天都要和他在国外那些公司的高管视频会议,说明他最要紧的心思仍放在他自己怎么赚大钱维持逍遥快活养狐狸精的生活。 无聊归无聊,这方面的内容多半得被取材,方颂祺强忍住不耐烦整理进去。 终于,七七八八完成了。 方颂祺第一时间关掉蔺时年的声音,确认文档备份过了,将电脑收起来。 不过她没打算回宿舍,因为发现在这里将就一宿并非不可以。 耗费不少体力和脑细胞,体现在肚子的饥饿度。 方颂祺走去厨房里,打开冰箱扫视一圈。 多是食材或者调味酱,能直接吃的只有一排酸奶和一袋面包。 犹豫两秒,方颂祺把酸奶和面包都拿出来。 坐回椅子里,她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带上耳麦,边听音乐边啃面包,再欣赏几眼窗外的雨景。 正入神,有人影忽然晃进来,吓得方颂祺险些一口面包卡喉咙里。 多少有点做贼时被人当场捉住的感觉,她急急摘掉耳麦,下意识站起身。 进来的是养老院的一名女职工,方颂祺一开始就见过,魏必带她们来公寓后,是这一位女职工给她们安排公寓还稍微打扫了一下。 见女职工的视线落在面包上,方颂祺伸手起包里掏钱包:“你的吗?我跟你买。” “不用不用,你尽管吃,面包而已。”女职工笑着摆手,自行往厨房里去。 方颂祺还是拿了点钱多来,想等人家出来时塞过去。 厨房里传出洗菜切菜油下锅的动静,不消片刻香飘四溢。 四溢得方颂祺完全没了啃面包的动力。 这差距也忒大了……人家肚子饿吃好烦好菜,她只能啃面包。 OK~OK~全怪她懒不愿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再啃两口,方颂祺真腻味了,也觉得垫了肚子,便栓紧包装袋丢一旁,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滚回宿舍里去了? 女职工在这时出来,端着碗面要离开,经过方颂祺身边时说:“我的宵夜煮多了,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也吃点。碗筷就在碗柜里。” 方颂祺双眼一亮,克制住内心的狂喜,竭力保持平静地道谢,把还钱这码子事也忘了,进去厨房盛面。 确实煮多了,锅里剩下了差不多再够一个人吃。 人家既然那么说了,方颂祺等于是邦忙解决剩饭,便消灭了个精光。 吃起来和闻起来一样地香! 热乎乎的面条和这样的雨夜实在搭配得妙~! 当然,不能吃白食,方颂祺后知后觉给钱或许有点羞辱人,毕竟人家又不是专门给她做饭的厨子,遂她除了理所应当地清洗掉自己用过的碗筷,也把锅洗掉,并且清理干净料理台。 做完这一切,方颂祺舒舒坦坦地靠到小厅的一张沙发椅里睡大觉。 然而大觉睡得并不舒坦,因为那股持续性的胃胀感还在。 大概她又贪嘴吃多了,所以较之前胀得强烈了些。 乃乃个熊!不能再不重视了!等回鎏城她必须得正儿八经去找医生调理肠胃! 如今在人家大公司挣工资,一生病不仅本身得花费医药费,而且影响到正常工作,扣工资是大事啊! 虽然自从和蔺时年就许敬的事儿摊开来后,她就不再支付医药费,当初从蔺时年那赚到的钱也还有一笔积蓄,但现在挣得完全跟不上她花出去的…… 还多想什么?方颂祺爬起来拿胃药,还没来得及吃,先抱住垃圾桶吐。 看着那些尚未消化的面条又从肚子里出来,方颂祺心痛不已。 暴殄天物! 浪费粮食! 才填满没多久的胃,又空了。 还好,晚饭已经消化了…… ——擦,够奇葩,她这脑子里生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天马行空? 方颂祺捂着胃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力气似乎也随之吐没掉,她摇摇晃晃要往沙发椅扑过去。 一道身影从外面进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边搀住她,下一瞬将她打横抱起。 088、托马斯转体回旋踢 方颂祺捂着胃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力气似乎也随之吐没掉,她摇摇晃晃要往沙发椅扑过去。 一道身影从外面进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边搀住她,下一瞬将她打横抱起。 老狗比的气息!再熟悉不过!方颂祺浑身炸毛:“死变太!你是不是又偷窥我?!滚蛋!放我下来!” 即便吐得没什么力气,这刹那间也能榨出来用以挣扎。 挣扎是挣扎了,然而胃里好似有台榨汁机,同时也在可劲地拧她的胃,要把她的为榨干成渣渣一般。 蔺时年冷笑:“你可以喊得再大声一点,把所有人都吵醒起来看你和我怎么暧昧不清。” 又是威胁?方颂祺瞪圆鼻孔出大气:“谁怕谁?喊就喊,喊来所有人我正好控诉你X骚、扰和强歼。” 话语尚保留些许气势,人则不由自主缩得厉害,两手臂抱住肚子捂紧胃的部位,却压根没效果。 疼得思绪也迷怔了,方颂祺接下来确确实实出声喊救命了,然,音量小得除了蔺时年,哪里还有人能听见? 蔺时年加快脚步将她带回他住的房间。 魏必很快将之前在厨房里煮面的那名养老院女职工领进来,女职工在养老院里也承担着半个医生的功能。 蔺时年庆幸,这里是养老院,有医护的水准,也备有许多药品,否则这样的雨夜,被困在这里,他得上哪儿去给方颂祺找医生? 不过蔺时年还是亲自给方颂祺打针、挂吊瓶。 临离开前,女职工多了一句嘴:“这位小姐既然胃不舒、服,先前我不应该煮面,多费点时间焖粥也好。” 蔺时年在发现方颂祺又吐了的时候,就反应过来,是他疏忽了。 他明明看到她进药房里买药,华哥也告诉他她的购物框里有胃药,他却一时忘记考虑这个问题。 方颂祺并没有昏迷,只是疼囫囵了,嘴里还在断断续续骂人。 “……老狗比,滚开,不要假惺惺地关心我,我不要你的钱,不会再陪你睡了,自己找技女去……” “……变太猥锁老男人……臭狗屎……跟踪狂……偷窥狂……” “……” 蔺时年并不想她在这种自我意识薄弱的时间睡过去,便接了她的话:“不跟踪你,你现在一个人在小厅里满地打滚也没人知道,疼死你。” “……疼死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算哪门子的臭屁,总来熏我……”方颂祺半睁着眼,这会儿的音量听起来只能算呢喃。 蔺时年回顾了一下,貌似新的比喻……? 也或许她早在心里用过在他身、上无数次,只是他头回亲耳听到。 开口回应时,蔺时年依旧讥嘲:“你的骂人词库早该更新了,翻来覆去不是屁就是屎,重复率太高,杀伤力太低。” “呵……”方颂祺哂,“就你这种垃圾渣男,用屁和屎来骂你,都是在羞辱屁和屎……混蛋王八羔子,生儿子没屁——” “眼”字没能出来,模糊地没在唇齿间,因为蔺时年捏住了她的嘴,警告:“我以后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骂我就骂我,别乱扯。” “唔唔唔唔唔唔!”你踏马才乱扯!方颂祺在意念里已经给他来了好几个三百六十度托马斯转体回旋踢!梁静茹给他的勇气敢生出这样荒谬的妄想吗?! 蔺时年唇角有弧度,似笑似讥嘲。 身体一难受,就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了,无法再肆意把控。方颂祺撒不出来气,憋屈!干脆沉默下来,闭上眼睛拒绝蔺时年污染她的视野。 蔺时年却强行来抠她的眼皮:“别睡觉。” 他的手倒也从她的脸颊上松开了,方颂祺的吐字恢复利索:“你踏马有病去治,你还管我睡觉不睡觉?你一个人寂、寞空虚冷想找人陪聊是吧?魏必啊,或者整栋公寓的养老院职工任你挑选。” 蔺时年打定主意要和她说话,开了个新话题:“你喜欢沈烨什么?” 转得猝不及防,方颂祺的脑子稍加迟钝,多反应了两三秒,道:“他的什么我都喜欢,你的什么我都厌恶。” 人家只问沈烨,后半句根本没必要加,可嘴皮子一滑,话就未经思索溜出来了,好像显得她偷偷在心里将他们进行对比。 可笑的是蔺时年分明也理解为她仍念着他,说:“挺好,厌恶和喜欢在你那里占据同等比例。” “同等尼玛壁……”有气无力让方颂祺的怒骂听上去越来越添一分瞋。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明明决定不再和他说话,却又被他骗了好几句陪聊。 不行不行!不能再上他的当!接下来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要回应了!全是他的陷阱! 见她又闭上眼睛还抿紧了嘴唇,蔺时年也又来抠她的眼皮:“现在不要睡,等你好点再睡。” 方颂祺一声不吭,任由他掀她的眼皮,她翻白眼送给他。 蔺时年皱眉,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方颂祺张开嘴呼吸。 “看来你是希望我吻醒你。”蔺时年嘲讽。 方颂祺才入耳他这句话,嘴唇就被他摄住。 妈的行动力超级强!当然,她更认为他是饥、渴难、耐无时不刻不抓紧机会想和她有亲密接触! 想到自己现在是沈烨的女朋友,方颂祺的眼泪一下子被B出来,连同胃疼的份儿一起。 蔺时年松开她,盯她眼角淌出的水光。 “你自己昏外情习惯了,也要让我背着男朋友继续当表子。我没有那段记忆!我不是你那什么狗屁小九!不是不是不是!不要再来纠缠我!”身体的不适往往让人的情绪更加脆弱,更容易失控,眼泪也就失控地禁不住越涌越多。方颂祺边哭边在心里妈卖批!她压根没想哭成这样好不好! 蔺时年睨她,嗓音无温度:“不久之前你讨我要日记本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就算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我也还是我!我就是方颂祺!”——不用太费劲回忆,彼时那句冲口而出的话自行浮现脑海。但方颂祺并没有觉得前后矛盾自己打自己的脸。 “我是方颂祺!但我不是你踏马的狗屁小九!”吼得方颂祺呛了一口口水,猛地咳嗽。 蔺时年没管她咳嗽不咳嗽,道:“你本来就是方颂祺。” 089、画 “没有人把你当成是其他人。”他又补充。 “是吗?”方颂祺质疑,“那你现在算什么?你难道不是因为我丢失的那段记忆里和你有过牵扯,两年多前你才又来包我,如今你才不让我和我你断,阴魂不散出现在我身边?” 蔺时年明显无言以对。 方颂祺强调:“我确实本来就是方颂祺,从来没变过,丢没丢记忆都一样。但那个和你有牵扯的狗屁小九已经和记忆一起丢了。你既然也不希望我找回那段记忆,你就该接受我不是她的这个事实。痛快点放手。” “一个大男人成天和我一个女人纠缠不清,你不仅有病,你还病得不清!赶紧去干你的事业!回头再找个贤妻良母给你Cao持家庭孝敬你爸疼你女儿再给你生孩子。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妈妈咪呀,她简直要化身为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知心姐姐劝人改邪归正回头是岸了。 和乖宝宝沈烨处久了,不仅沈烨跟她学坏了,她也恶心巴拉地教训起别人来。自己的人生都没过好,还给老狗比指明路。确定是明路么? ——嘁,是不是明路有那么重要么?只要老狗比不纠缠她,过不过得好管她鸟事? 但听蔺时年轻飘飘回应:“我不需要贤妻良母。” “呵,明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所以三年前你老婆去世后,你到现在也没有再娶。不是因为情深,是发现养狐狸精更有意思,又能玩又不用负法律责任,玩腻了想换就能换。”方颂祺自觉洞若明火。 蔺时年依旧的回应依旧轻飘飘:“自以为是。” 方颂祺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说好的不要再掉进他的陷阱呢?她怎么反而越来越长篇大论? 不说了不说不说了!从现在开始哪怕他强歼她,她也一个字都不说了! 为表决心,她偏过头,努力往里侧翻身。 蔺时年掰过她的身体,重复:“先不要睡。” 方颂祺灵光一闪悟出什么,骤然睁开迎视他,眸光锐利:“为什么不让我睡?你在怕什么?怕我梦游吗?” 通过沈烨拍下来的视频,确认她真的会梦游后,第一时间就想通蔺时年的某些怪异反应。 不过她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蔺时年应该不清楚。 话说,她对自己梦游毫无察觉,做的梦则全记得,并且梦游和做梦好像一般是分开来的……?方颂祺蹙眉,发现下次去心理师那儿,或许该告诉心理师,然后研究研究是不是两者之间存在联系? 脑子里千头万绪,她撑开疲倦的眼皮,一瞬不眨紧盯蔺时年:“为什么怕我梦游?因为我梦游的时候会做一些我丢失掉的记忆里做过的事情?” 刘医师告诉她,虽然梦游原因不明,但梦游行动的范围往往是梦游者平时最熟悉的环境以及经常反复做的动作。 “往往”确实代表有例外,兴许炒菜做饭就是她梦游时才会的,不过她既然已知自己丢失掉一段记忆,便更大可能是她丢失掉的那段记忆里常做。 当然,刘医师无法确定。 唯一能邦她确认的人,是蔺时年。 遂她紧接着出口:“比如做饭?”——他莫名其妙来她的公寓里蹭了碗饺子吃还妄图要她找个时间做几道家常菜(第046章)一事,她印象深刻。 这些事她本不打算拿来问他,现在不刚好被他强行扣着,有时间且时机也对。 时机对,不表示她一定能得到答案。 蔺时年明显不想作答。 OK,方颂祺最后的说话谷欠望消失殆尽,继续睡觉,脑子里拼命地从犄角旮旯搜索出曾经看过的恐怖片画面,希望自己有所思便有所梦,最好真的又梦游了,然后把蔺时年掐死! 她可不是自个儿瞎想,梦游这事儿,确实是挺常见的生理现象,诱发的原因一般是从精神压力和心理障碍方面分析,比如佛洛依德认为梦游是一种潜意识压抑的情绪在适当的时机发作的表现。 梦游的方式则五花八门,有人的行为简单,比如她假装梦游那次的绕圈圈是跟电视剧里学的,有人的行为复杂,比如她真梦游时做饭,就属于比较有难度的,而更危险的情况也略有耳闻,比如伤害到自己,甚至伤害到他人。 她现在就想干危险的事! 蔺时年皱眉盯着方颂祺,在继续把她叫起来和任由她睡两者之间犹豫。 他现在就守在她身边,如果她睡着之后真的又出现异样,他能及时应对,所以其实她想睡就让她睡,也不是不可以。或许也能验证,他所发现的规律究竟对不对。 但…… 蔺时年又有点怕,怕她再无意识地喊他“蔺迦漢”。 时间在他的犹豫不决中悄然流逝,等于替他做出了选择。 他老僧入定般维持着坐姿,凝注她安静的睡颜。 ………… 不负方颂祺所望,又做梦了。 一如既往的类似电视机跳台的感觉,信号则似乎前所未有地差,画面质量也就跟着前所未有的模糊。 而她陷入睡眠之前死命搜索的那些恐怖画面似乎真应了那句“有所思有所梦”,她看到那个始终不知道是谁的人又在画画,这回梦境呈现给她的不是一个场景,更像快速闪回。 每闪烁一次,画画的人还是那个人,画架上的画一直在换,她这次能看到画的是什么,却全是叫人非常不舒、服甚至毛骨悚然的内容。 比如,白茫茫一片,或许是雪地的地方,中间一个非常小的黑色勾勒出的轮廓,应该是个人,悄无声息地匍匐。 比如,似血的红色铺满画板,然后密密匝匝全是类似划痕的线条。 比如,底色是非常不均匀的黑,站着三个被蒙住眼睛的果体小女孩。 比如,“德洛斯效应”的镜子前,一个天使般的大人牵着一个烂漫的小孩,镜子里照出的大人的位置却是个张牙舞爪的魔鬼,从身后用手臂箍住小孩的脖子用手掌捂住小孩的嘴巴,在层层递进的无限空间内无限地循环。 画面又是一个闪烁,她陡然发现,身周黑漆漆的空间竟也变成四面全是镜子,四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一模一样,好似都隐隐有光。明知这同样是德洛斯效应,她还是焦虑无比地要在这四条虚假的长廊里选择出一个出口。 咚——她狠狠撞上镜面,四面均碰壁,头破血流。 是不是要困在这里永远也逃不出去了? 恐慌蔓延开来,她沉闷,晕眩,Chuan不上来气,有那么一刻仿若错觉自己成了画中的那个孩子,被魔鬼扼住了人生。 “方颂祺?” 好像有人在喊她? “……方颂祺?” 真的有人在喊她。 谁在喊她?喊她干什么?是要把她从这里救出来么? “醒醒!快醒醒!” 醒?为什么要醒?难道她睡着了么? 不知从哪儿遽然传来一阵疼痛,她遽然睁开眼皮。 一切都是模糊的,有张人脸在她面前晃动。 方颂祺一时分辨不清楚是谁,只觉这是一颗救命稻草,她抬手搂上去,牢牢圈住,熟悉的气息给了她非常大的心安,可那浓烈的恐慌并未全部消散,她忍不住啜泣。 “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蔺时年紧紧回抱住她,坐到床上,将她彻底拢入自己的怀里,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安抚她。 他没问她梦到什么,也轻易不敢问,眉宇间的凝色静悄悄地越来越凝重。 ………… 怀中的人安安静静偎依,啜泣声渐小,直至消失,一度像是又睡着了。 蔺时年非常清楚,她没睡。 胸口的衣料早被她的眼里浸湿,怕她靠得难受,他中途拿了枕巾垫到胸口。 感觉枕巾差不多又该换了,蔺时年扫视触手可及的一切物品,企图找出接下来能接替枕巾的东西。 方颂祺突然动了。 怀抱一空,让他心里随之一空,蔺时年转回视线:“怎么了?” 方颂祺的目光明显有些呆怔,似在思考他是谁。 两秒后,锐利铺满她的眼神,她猛推开他,反手就是一记耳光:“谁让你抱我的?!” 猝不及防,蔺时年又硬生生挨下了。 方颂祺翻过他的腿,快速下床,头也不回飞快往外跑。 临出门前瞥见自己的包和电脑,她驻足,捎上两样东西,继续跑。 “……”蔺时年眼睁睁看着她风一般消失在门外,起身追到门口后终是停下来,苦笑着揉了揉鼻梁。 站在他的角度,倒是能看到她在不久之后出现在她所住那间宿舍的门口,并且她有意识地往他的方向望过来。 即便隔着老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她眼神离的愤怒和憎恶。 ………… 没忘记Amanda和杏夏在睡觉,方颂祺轻手轻脚开门进去,关上门,再轻手轻脚爬到自己的上铺。 马勒戈壁,那个小厅不能再呆了,否则又得被老狗比骚、扰,还是这里最安全。 她早该想到会被那个死变太盯着,就不该出去小厅做事,安安分分呆宿舍里多好? 草! 草草草! 衣服上现在全是老狗比的骚味儿!要不是没有换洗衣物,她一定冲进浴室里去洗澡! 方颂祺浑身脱得只留内库,缩进被子里,平躺着盯住近在咫尺的天花板,胸口起伏微微Chuan,缓缓平复杂乱的心绪。 那个梦…… 不行不行不行!头有点疼!不能再回想了! 回鎏城后马上去找刘医师! 要不是身处二十一世纪光明科学的年代,换作封建时候的背景,活脱脱鬼上身! 狗屁乱七八糟的梦!越做越恐怖!如今比起好奇,她只想马上治好! 再下去她会神经衰弱精神崩溃的! ………… 在此之后天没多久就亮了。 起床洗漱的时候,Amanda微有惊讶地扫过方颂祺的眼睛,很快镇定下来,讥诮:“还以为你有多刀枪不入。” 方颂祺拒不承认自己的眼睛是给哭肿的:“姐儿,你试试看一个晚上胃疼得睡不着还吐得稀里哗啦,眼皮会不会变厚眼睛会不会变形。” 离开洗浴室的时候和杏夏擦身而过,方颂祺瞧也没瞧她,鼻孔高于天地出气,心里窝的火可并没有消! 不多时,昨晚的那位女职工来找她们仨儿吃早餐。 方颂祺本以为是到楼下的食堂,结果就在小厅的那个厨房,摄像大哥已经坐在餐桌前了,呼啦啦地灌了碗粥。 没见着蔺时年,方颂祺暗暗松气。想想也对,人家大老板,昨晚儿住这里已经是非常大的屈尊,哪儿还会和他们同桌?铁定单独开小灶。 清粥小菜看起来那是相当地诱人。 但方颂祺没忘记她是蔺时年的人,丁点儿不想再承蔺时年的情,单独下去吃食堂。 外面的天阴沉沉,至少雨已停。 吃完饭方颂祺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满目的青翠和云烟环绕,她自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给沈烨,配上文字:“今天也是你的女神本神~!”——当然,故意撅嘴做出穿透镜头亲吻他的姿势,顺便眯了个眼以遮挡双眼的发肿。 沈烨回复过来的是书上的一首诗:“The-Rose-is-red,The-violet-is-blue,Sugar-is-sweet;And-so-are-you。” 方颂祺不满意:“你应该也发过来一张帅比的照片~!体现金童玉女四个字的精髓~!” 沈烨发过来说要去给冯晚意送早餐,稍候再聊。 方颂祺扫兴无比,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去和Amanda等人汇合,准备离开。 ………… 沈烨去厨房端属于冯晚意的那份早餐,出来客厅的时候,却看到冯晚意在佣人在搀扶下,从房间里出来,坐到餐桌前。 “妈,你今天来和大家一起吃了?”沈烨笑着走上前,刚好直接把早餐放她面前。 冯晚意还是那副对他爱答不理的的冷战状态。 沈烨无可奈何,自行落座到冯晚意身旁的椅子里。 冯伯珅和梁雯夫妻俩上桌来的时候和冯晚意打招呼:“晚意今天出来吃饭了?气色看上去确实又比昨天好了,让厨房里赶紧把补品也给你续上。以后咱们有什么事慢慢谈,别再来一下子气急攻心了,把我们吓得啊。” 冯晚意淡淡回应:“没人气我,我也就没什么可气急攻心的。” “小烨肯定不敢了。他从小到大是多孝顺多让我们省心的孩子~”梁雯说着,给沈烨递一个眼神。 沈烨知道,这是间接要他下保证书的意思,可他不可能空口给保证,沉默地给冯晚意倒果汁。 090、见光 他的沉默则再次惹怒了冯晚意。 冯晚意二话不说丢下筷子,起身回房间。 “妈!”沈烨快速追去。 冯晚意已躺回到床上,背对他。 “妈,你生我的气可以,但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好歹把早餐先吃完。”沈烨关心。 “气饱了,吃不下。”这是几天来,冯晚意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不是什么好听的,但终归是个进展。沈烨问:“妈你希望我怎么做?” 冯晚意霍然坐起:“你明知故问是吗?” 沈烨并不想和她起争执,走过去蹲身到她跟前,温声温气:“妈,我们心平气和好好聊一聊。” 冯晚意冷笑:“有什么好聊的?你无非就是想劝我接受那个方小姐。” “没,我可没想劝。”沈烨笑,“光我嘴皮子上的几句劝,难道你就能听么?” “你愿意放弃那个方小姐,愿意和她分手了?”冯晚意将信将疑,总觉得自己的儿子好像不会是个轻易妥协的人。 果不其然,便见沈烨摇头:“不,我没有要和小方分手。” 冯晚意才缓和没两秒的脸立时重新拉下来。 沈烨忙道:“妈,人往往太容易受第一印象和道听途说影响,我就是想拜托你,给小方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你和小方适当地处一处,亲自去了解小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做判断好不好?” 冯晚意:“一个能去那种地方卖的女人,没什么好了解的。” “那是小方的气话。”沈烨抓紧机会为方颂祺辩解,这辩解并非撒谎,方颂祺确实没在“风情”里当过小姐。至于她和蔺时年的纠葛,他自然选择隐瞒。 紧接着他简单讲述了方颂祺在“风情”被冯孝刚下药,随后又为了邦自己的朋友杏夏与冯孝刚结怨。 这过程间,沈烨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她是个好打抱不平的性格,脾气也直,所以容易得罪人。妈你不是从外公那里了解到过小方的家庭背景?你觉得她会是个坏姑娘吗?” 稍加一顿后,他表情略微严肃:“前些年她家里遭遇变故,确实给她带来了一些影响。” 她父亲许和在非洲遇难一事,他已经知道了,只不过从未在她跟前提及过。 他也已经知道,她的弟弟许敬,在外人能调查到的资料里,其实过世了。 “这些影响可能让她看起来个性过于尖锐了点,但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沈烨又恢复笑意,且有些无奈,“外公那里连小方从上小学到大学为止的在校成绩单和获奖荣誉都搜罗来了,妈你可以去看看,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 冯晚意沉默。 为免她反感,沈烨不再多说,也不追问冯晚意如今具体什么想法,让佣人把两人的早饭都送进来,他单独陪冯晚意用餐。 ………… 端着空餐具从冯晚意的房间里出来后,沈烨遇到何叔。 “表少爷,董事长找你。” 沈烨将空餐具交给何叔,在何叔的示意下前往餐桌。 冯伯珅和梁雯夫妻已就餐完毕各自去上班,此时餐桌前只余冯松仁。 “外公。” “和你母亲谈得怎样?”冯松仁问。 “还好。还需要时间。”沈烨吁气,旋即觑冯松仁,“外公,你的支持对我特别重要。” 而这几天,冯松仁虽不曾如冯晚意那般表现出明显的反对,但在他去找他时,也只是给了一句话:“你先凭本事让你母亲松了态度。” 沈烨觉得,冯晚意这已经算松了态度。 冯松仁放下餐具,抬眼看他:“你和你母亲自己解决,我不可能一辈子掺和你们母子俩的事。” 听听似中立,但只要冯松仁不是明确表示出支持,就说明……沈烨心头咯噔:“外公——” 冯松仁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感慨万千:“我最后悔的是,当年没有坚持自己的立场,在你母亲先斩后奏后向你母亲妥协,接受了你父亲当女婿。” 沈烨皱眉,直接的想法是,自己的父亲死太早没有与自己的母亲白头偕老,冯松仁作为父亲心疼自己的女儿,可隐约却感觉,似乎还有其他意思。 冯松仁出门,坐上车。 车子驶离后不久,他询问何叔新的调查进度。 “‘风情’里的口风非常一致,方小姐和里头的管事人Cindy关系还不错,出入比较自由,所以确实有可能被人误会是小姐。以前跟着孝刚少爷混的那些人,已经通过孝刚少爷在找了。”何叔汇报。 好几天过去了,才这样的情况,要么方颂祺确实干净,要么方颂祺背后有高人相助。 冯松仁提醒:“别忘了高家的那个儿子,还有不是说她有个前男友?” “好的董事长。”何叔点头。 冯松仁另外又问:“《梦中缪斯》修复得怎样了?还要多久能送回来?” ………… 直至下山,方颂祺都不曾再见到蔺时年,这让她从晨起便绷紧的脑神经得到方颂祺。 回酒店的一路都特别顺畅,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浴室里把自己洗了个干净。 想到依旧得和杏夏住一间房,她就憋屈。若换作以前,方颂祺才不受这份气,定然自费另外给自己开个单间。 待她从浴室里出去,就见坐在床边的杏夏起身,关心她道:“阿祺,你的文档找回来没有?” 哟?这是主动求和了?方颂祺挑眉,兀自擦着头发不予回应。 杏夏诚挚道:“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没有动过你的电脑,也没有删你的资料。至于你说我这几天对你爱答不理,我承认,是我自己心情有点不好。” “你不是鼓励我,要我在你面前不要总低眉顺目让别人以为你欺负我吗?程全也嘲讽我了,这让我重新思考起我们的关系。” 方颂祺依旧不吭声。 杏夏觑她的脸色:“夜里你误会我,把我骂了一顿,我又反反复复想了一晚上,茅塞顿开地想通了许多事情。” “我不想在意外人的眼光,也希望阿祺你别在意他们说你欺负我,只要我知道你没有就可以了。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你就是更强势的那个,我就是受你照顾的那个,我们之间友谊的模式本就如此,不是么?” 方颂祺抿紧唇,对杏夏突然与她剖心,总觉得怪怪的,但杏夏的话,确确实实叫她回忆起当初怎么和杏夏认识的。 无非就是当初杏夏被外校一个校霸看上了,天天遭到校霸的围堵,要求杏夏和他约会,校霸还经常跑来蹭课,公然表白的事情没少干,到处宣扬杏夏是他的人,但凡有个男同学和杏夏稍微走得近,就会被校霸的小弟殴打。 哪里还有人敢和杏夏交朋友?杏夏也因此变得越来越胆小怕事。 后来杏夏保研来了鎏大,校霸也从学校毕业,出去社会正式成了混混,依旧不放过杏夏,甚至胆子比以前大了。 几次X骚、扰被方颂祺遇上,方颂祺没看过眼,想办法把对方给治了,她和杏夏就此结缘。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确实如杏夏所说,两人性格的截然不同,注定了两人的相处模式一直以来看上去都像是杏夏为方颂祺的小尾巴、小跟班。 “阿祺……”杏夏走到方颂祺跟前,手里拎着方颂祺前天顺手给她带的那些东西,“谢谢你……” 方颂祺皱眉:“你也太容易被收买了。就这点破东西而已,难怪你当初会轻易被周泽吸引。” 她肯出声,其实已经算她愿意讲和。 杏夏低垂眼帘:“也许我确实太好骗了吧……一点小恩小惠小温暖,就会让我动容……” 似乎是她自我反省,又似乎一语双关暗含言外之意。方颂祺不动声色地微缩一下瞳仁,不耐烦地让杏夏赶紧也去洗澡,别在这儿要哭不哭地煽情。 两人的关系算是就这么表面上看恢复如常。 当天下午的行程安排不再是坐在底下听各位大老高谈阔论,而专属各大媒体的交流会,主办方安排了几个小活动,当晚还安排了维多利亚港的夜游。 晚宴比一般的宴会正式些,方颂祺也不敢给报社丢人,未再牛仔裤、帆布鞋。 但也没特意去买小礼服那么夸张(何况她也不想浪费这个钱),就把妆容画得精致些,短发用卷发棒在发尾卷了点复古弯,然后阔腿裤,白衬衫系里头,穿红色细高跟,搭个Prada宝石蓝的经典款手包——职场干练风,走到哪儿都不突兀。 方颂祺依旧和团队的人一起上游艇,游艇上安排的食物又让她嘴馋了一把,但她强行克制住,没敢再乱吃,省得到时她日渐矜贵的破胃又给她找麻烦。 游艇上的一名侍应生忽然找了过来,说是任董事长邀请她上二楼,还个钱。 方颂祺:“……”这理由,也太尼玛刻意了,鬼才不信他没有其他目的。 她又忘记换港币,赶紧问同事借了点,交给侍应生,要其转交。 侍应生拒绝:“女士请体谅我们没办法邦这种忙,否则万一出差池,我们根本没办法交待。” “就这么点钱,能出什么差池?”方颂祺给了他小费。 侍应生坚持拒绝:“女士,请不要为难我。” OK,那方颂祺就不为难,把钱收回来:“那你麻烦你转告任董事长,钱我另外再找机会还,今天不太方便。” 轰走侍应生没多久,方颂祺的手机里进来一通她没存过的陌生号码,地区显示为香港。 她接起,如她所料,是任迦華。 他是来道歉的:“小方,希望华哥我刚刚的邀请没让你反感。” “华哥客气了。”方颂祺没翻脸,接受他的道歉。 ………… 任迦華收了线,往边上的栏杆行去,单手搭上蔺时年的肩:“好了,道完歉了,这次算我的错。” 蔺时年轻轻晃动手持的酒杯,简单说了句谢谢。 见他似乎在盯着什么,任迦華循着他的目光往下落,不难在人群里发现某道熟悉的女人背影,顿时了然。 ………… 方颂祺在挂完电话后走去外面的甲板找Amanda等团队成员。 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夜景,无非靠灯的光影交相辉映制造出来,维多利亚港也不例外。 两岸屹立现代的高楼大厦,点缀着色彩斑斓的霓虹光华,组成滚动的图案、卡通或者广告,魔术般不间断地变幻,照耀天空,倒映海面,呈现出豪华的视觉盛景,看久了,容易让人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幻。 方颂祺讨厌这种被迷惑的感觉,而且甲板上人多拥挤,她转身要回里头的位置坐。 无意间往上方瞥时,不期然与蔺时年的眸子撞个正着。 兴许光影的作用,他的眼珠子跟打磨过似的,黑得隐隐发亮,衬得眼神特别认真也特别深刻。 踏马地够扫兴!方颂祺原本平静的情绪陡然烦躁,顺便将站在蔺时年身旁的任迦華的遥敬酒杯的问候一同忽略,加快进船舱的脚步。 ………… 最后一天,其实等于没有行程,主办方安排的是参观文化博物馆。 中午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回程。 方颂祺他们这一行人,来的时候坐车,回去则飞机。 下午到机场登机的时候,得知蔺时年邦他们的经济舱全升级为商务舱。 老狗比因此又收获了一波好感…… 方颂祺心里呵呵呵呵呵呵哒。油腻中年老男人大概就是爱干这种面子工程。 幸好,这老狗比没和他们同一班飞机。 抵达鎏城机场后,发现沈烨竟然来悄悄来接机,惊喜地方颂祺直接飞奔过去搂住他就是一通热情的拥吻。 周围全是人,而且同事们都盯着,沈烨怪不好意思的,尤其季老幺还故意在旁吹口哨吆喝瞎起哄,嚷嚷什么“大庭广众之下羞羞脸伤风败俗”。 方颂祺照顾沈烨的薄面子,意犹未尽地很快松开,转脸戳穿季老幺:“你就是嫉妒我们撒狗粮~!” 怒摔!季老幺再次觉得这免费司机的活儿没法干了! 方颂祺转回来继续和沈烨腻歪:“你可以出门了?是搞定你妈了吗?” 沈烨摸摸她的头发:“这个我们之后再聊。” Amanda和摄像大哥跟方颂祺分道扬镳。 方颂祺带着杏夏一起坐上季老幺的车,上馆子吃饭。 今天吃日料,方颂祺和季老幺一副德行,到了店里首先去洗手间。 沈烨和杏夏负责点菜。 杏夏比沈烨还要遵循方颂祺的Kou味,连说了几样方颂祺爱吃的,说完之后也都问沈烨可行不可行。 沈烨其实最开始并不同意来吃日料,但拗不过方颂祺的执著,这会儿斟酌道:“生鱼片点是能点,我们三个吃就好,小方这几天的胃一直不舒、服,得盯着她,别被她下嘴了。” “原来她这几天胃不舒、服?”杏夏自责,“亏我每天还和她呆在一起,都没发现,我太不留心。难怪前天半夜看到阿祺被蔺会长抱去他的房间里一晚上没回来,现在仔细回忆,阿祺当时好像是晕过去了,胃折腾的吧?” 沈烨原本正在邦方颂祺把餐具用热茶过一遍消毒,闻言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顿住。 杏夏正长舒一口气:“是我想岔了,老记着在鎏城大学里看到阿祺和蔺会长走得近乎,当时又被我不小心远远瞧见,一直在纠结要怎么办。阿祺的性格我是了解的,我应该相信她,但又担心如果有个万一,你会和当初的周泽一样受到伤害。幸好,原来没什么事。” 说着,杏夏顺嘴夸奖一拨蔺时年,以及感谢此次香港行对他们团队的照顾。 沈烨在她的嘴巴停下来后,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董事长的外孙?蔺会长其实是我姑父,我很早就介绍小方和他认识了,他对小方的诸多照看也是我拜托的,你们不了解情况,产生误会很正常。” 杏夏一下子愣住了,既愣住也尴尬。 季老幺先回来一步,打开门,敏锐地察觉气氛些许不对劲,落座之前低声戏谑沈烨该不会是被杏夏强行告白了吧? 沈烨踹他一屁、股。 方颂祺回来的时候情绪不佳,抱怨走到哪儿女洗手间永远比男洗手间人满为患,气呼呼:“也不懂得把女洗手间多弄几个隔间!” 不过一切的怨念不多时便被端上桌的食物治愈,吃得她开开心心。 趁着兴致高,方颂祺从包里把一份礼品盒拿出来给沈烨:“喏,这次出差送你的礼物~!” 季老幺可怜巴巴:“还说我们是团队,我每次风里来雨里去地给你们当司机,连个光也没让我沾到。” 说着,他催促沈烨打开:“让我见识见识小方同志的品味。” 方颂祺替沈烨拒绝,要求沈烨回去之后再自己一个人偷偷看。 沈烨其实也是这个打算。 季老幺又对沈烨的重色轻友一番痛心疾首。 杏夏默默坐在一旁,感觉融入不了他们的嬉笑打闹。 从日料店里出来时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沈烨和季老幺送方颂祺和杏夏回公寓。 路上沈烨突然接到冯松仁的电话。 “你和小方现在在一起?” “是的外公。” “你带她来我们家一趟。” “是怎么了吗外公?”敏感时期,沈烨很难不犹疑,何况冯松仁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严肃。 “不是要处理你和小方的关系,是另外有事想找小方。”顿了顿,冯松仁认为直说比较好,便补充,“你告诉小方,‘J。F.’的画出了点问题,请她务必过来一趟,一起看看,她应该会有兴趣的。” 沈烨收线后,原话复述给方颂祺。 当然,他首要尊重方颂祺的意愿:“不去没关系,不要勉强,我邦你拒绝我外公。” 别说,方颂祺确实被冯松仁吊到了胃口,好奇《梦中缪斯》能出什么问题让冯松仁特意来这么一通电话。 是他终于发现那是一幅赝品,他的几百万打水漂了么? 若如此,欣赏欣赏冯松仁的表情也不错。 遂方颂祺应承下来。 季老幺在公寓把杏夏先放下后,再继续送沈烨和方颂祺去冯家。 何叔在门口等候他们二人:“表少爷,方小姐,我们去后面的副楼。” 沈烨知道,副楼里存放不少冯松仁多年来的收藏品,愈发感觉到不同寻常,牵紧方颂祺的手。 副楼的厅里,冯松仁原本正在盯着什么,听闻动静转过身来,眉头是拧着的:“小方,过来。” 方颂祺在沈烨的陪同下走上前,看到《梦中缪斯》靠在墙边,她在上面留下的破坏性痕迹已经没了大半,费解冯松仁的意思:“董事长这是……” 修复就修复呗,关她什么事? 冯松仁挥了挥手。 何叔会意,把《梦中缪斯》的画框掰开,拿掉,脱落开背板,然后将《梦中缪斯》翻过来面。 紧接着呈现在眼前的场景让方颂祺惊呆了——背后竟然还画着另外一幅画! 何叔解释道:“是送去修复的时候,画师要给《梦中缪斯》换画框,拆开来后发现的。” 沈烨盯着后背的这幅画,感到非常不舒、服,因为和《梦中缪斯》的浪漫梦幻感形成强烈的反差对比,是很暗黑的抽象画,他没看明白是什么东西,也形容不出来。 方颂祺的脸色微微发白,她也不认得这画的是什么,但她认得这个风格,不久之前的梦里刚见到过的,那个总出现在方婕画室里的神秘人的手笔。 “董事长手里还有‘J。F.’的另外四幅作品,我们也尝试把画框拆开来,结果……”何叔说着,走到另外一侧的墙边,将摆在那儿的画逐一翻过面。 方颂祺瞳孔骤缩。 第一幅,白茫茫的雪地和匍匐在地的小人。 第二幅,似血的红和密密匝匝的线条。 第三幅,底色不均匀的黑和三个小女孩。 第四幅,无尽循环的空间和扼住小孩的魔鬼。 瞬间和梦中的画面重合,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方颂祺好似瞬间又置身梦中那怎么逃不出去的漆黑逼仄的空间,扑面的沉闷、压抑令她感到窒息、晕眩。 她握紧沈烨的手,仍敌不过两腿发软,眼前发黑。 “小方——”沈烨急急抱住她瘫下来的身体。 091、敏感 方颂祺的脑子里仿若有滋滋滋的电流,伴随电流快速闪烁跳转着梦里的那几幅画,与眼前的这几幅一一对应地交相出现。 不是梦……是真实的存在……真的有这些画…… 那么,它们是她的记忆?是她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快要找回来了的征兆? 可画出这些东西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曾经还见过谁画画?谁会出现在方婕的画室里?而且将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画在方婕那些作品的背后? 冯松仁就在一旁,她深知自己无论怎样都不能露出过于异样的表现,但她确实身不由己无法控制。既遮掩不住异样,方颂祺索性不再顾忌,像上次那样放开胆子。 撑着沈烨的手臂,她借力从沈烨怀里重新站起,走向那几幅画,试图去找某些标记。 无果。 她扭头征询冯松仁的同意:“董事长,可不可以允许我再动用刀子?” 冯松仁自然记得她之前在《梦中缪斯》上刮颜料一事,短暂的两三秒考虑后,点头同意。 何叔很快把工具找来。 方颂祺照着之前在《梦中缪斯》上差不多的位置开始刮,正反面一共十幅,一幅幅都刮过去。 结果是,全部都出现了“SUKI”的图案。 方颂祺再度陷入混乱。 她虽然没有遗传方婕的绘画天分,但她受方婕的艺术熏陶和耳濡目染,略懂品鉴。对方婕的作品,她自然最为了解,所以当初能一眼甄别出《梦中缪斯》的真假。不是《梦中缪斯》仿得太假,是她太过熟悉真品应该是什么样的。 之前说过,《梦中缪斯》是“J。F.”早年的作品,而面前的这四幅则是“J。F.”成名后的作品,包括成名后的不同时期,风格和笔法也自然存在一定程度上差别,但她认得是正品。 先撇开背后那些暗黑系内容不管,就正面的五幅画来讲,为什么正品和仿作都存在“SUKI”的落款? 按照她原本的怀疑,《梦中缪斯》的“SUKI”标志是蔺时年干的(第077章),还想不通蔺时年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另外四幅正品也有,是不是就等于推翻那些猜测? 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方颂祺隐隐觉得脑袋疼,抬手揉太阳穴。 沈烨笼住她的肩膀。 冯松仁出声发问了:“画你也都刮了,现在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么?” “对不起董事长……我也不清楚……”方颂祺的嗓音尽显疲惫,“我只是记起,当年新闻里说‘J。F.’是抑郁症自杀(第059章),这些明丽的作品背后,藏的这些黑暗,或许是‘J。F’曾经内心病态的表现。” 这是目前她能捋顺的最接近合理的解释了。她非常清楚以前方婕的抑郁症有多严重严重,也确实一度要自杀。她却不清楚,原来方婕早就偷偷在画作里表达过…… 她愈发自责,自责自己身为方婕的女儿一点也不称职。方婕常年一个人在外漂泊,她即便没办法长期陪在方婕身边,也应该经常给方婕打电话,和方婕视频聊天。 冯松仁和何叔其实也往这个方向猜测过。 “你刮画找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冯松仁追问。 方颂祺自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我觉得应该是‘J。F.’藏在作品里的落款。” 沈烨下意识握紧她的手。 方颂祺察觉,心头一顿,侧眸看他。 四目相对的一瞬,她眼皮一跳,瞬间了然,他可能知道那是“SUKI”的签名图案。所以他知道她在撒谎……? 沈烨的眼里满是安抚,旋即转向冯松仁:“外公,小方这几天胃疼,一直不太舒、服,要不要改天再聊?” 冯松仁皱眉。 方颂祺靠进沈烨的怀里,不去看冯松仁。 冯松仁瞧出恐怕接下来也再问不出来个什么,挥挥手让沈烨和方颂祺自便。 待两人离开,何叔表达了他的想法:“越来越觉得董事长的判断是正确的。方小姐和‘J。F.’的牵涉比我们一开始以为的要深。” 冯松仁双手负于身后,似喃喃自语:“会深到哪一种程度……” 何叔听明白他的意思:“那些过于私人和私、密的事情,‘J。F.’应该不会和外人讲述吧。” 冯松仁微沉脸:“谁知道?” 何叔不说话了。 冯松仁转口问:“晚意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是的董事长。” “我去找她聊一聊俩孩子谈恋爱的问题。” ………… 沈烨送方颂祺回公寓,一路上方颂祺靠着他的肩膀假寐不发一语,沈烨也就没说话。 抵达小区门口,下车后,沈烨陪她慢慢往里走,方颂祺才低垂眼帘问:“你上次就知道那个图案是什么?” “嗯。”沈烨承认,“我在‘SUKI’的稿费合同上见过。” 还有这东西?方颂祺都不记得自己签过这玩意。 “那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居然憋得住不好奇?而且明显,他也没到冯松仁跟前揭露。 “不是说过?你可以有自己的小秘密,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我不会勉强(第077章)。”沈烨的声儿有点轻。 方颂祺还是为自己辩驳:“这件事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我自己也没弄明白,‘SUKI’的签名图案为什么会出现在‘J。F.’的画上。” “嗯,不用刻意解释。”沈烨揉揉她的头发,“不过有什么困扰,如果自己解决不了,不要藏在心里,可以让我和你一起分担。” 方颂祺呼出长长一口浊气:“我目前最大的困扰,不就是丢失记忆导致的一系列问题?” 以前确实没有影响到她的生活,但最近…… 反正闹心得很。 “明后两天轮休,我一会儿去约心理师,再和她聊聊。”这么临时,也不知道能不能约上。 沈烨在这时道:“说到心理师,季老幺那边给我推荐了一位专家,我觉得不妨也可以试试,多听几位心理师的意见,总没有坏处?” 方颂祺翻白眼:“你直接说你不信任刘医师的能力不就好了?” “确实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季老幺说,心理师和咨询人之间有时候也讲究磁场的,兴许刘医生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位专家能提供给我们新的思路。”沈烨笑,“那位专家在临省的海城,可以顺便带你去散散心、解解压。” 方颂祺并不指望换个医生就能解决,重点落在他的最后一句,想到之前他特意策划带她去村庄,结果她砸了他的眼睛临时跑路,辜负他的一番心意,如今回忆起,觉得有必要补偿他,便同意。 最后别具意味地问他确认:“这回是不是得一起在外面过夜了?” 沈烨咳咳咳:“我去准备,订好标间。” “不要标间,要大床房。最好问问有没有专门准备给情侣的情、趣房~!”方颂祺笑得贼坏,突然对这次的出行无比期待。 回到公寓里收拾行李时,方颂祺把自己所有的内一和睡衣都翻出来,在俏皮可爱和火辣性感之间选择后者,塞进行李包。 既然是游玩,沈烨的相机一定会对她不停地咔嚓咔嚓,那么自然得多备几套漂亮衣服,展示出自己不同风格的美~! 结果就是,她把短途游的行李包,换成了长途旅行的行李箱。 收拾得正热火朝天,手机里进来刘医师的电话,和她约第二次就诊的时间。 方颂祺自然没直接告诉人家她明天要去其他心理师那里就诊,就往后推迟了两天,定在她工作日的傍晚下班后再去找她。 消息传到蔺时年那里,蔺时年马上让魏必马上去盯住沈烨和方颂祺的行程。 第二天早上,沈烨如约来接她。 季老幺看到方颂祺的行李箱没忍住笑意:“小方同志是不是当作去度蜜月了?” 混得越来越熟,方颂祺和季老幺之间越没了客套,当场剜他个朝天大白眼,并让沈烨揍他。 沈烨象征性地踹了季老幺一脚。 送他们到高铁站后,季老幺神秘兮兮给沈烨塞了一盒小礼物:“酒店里的劣质品容易出意外,兄弟我够义气,都给你准备好了,最薄最好用的款式,你小子就尽情开荤吧。” “……”沈烨丢回季老幺脸上,往他屁、股上用力补了一脚。 ………… 海城和鎏城虽处不同的省,但距离并不远,高铁两个小时便可达,方颂祺正好睡了一觉。 抵达海城的高铁站后,由沈烨预订的接送车送他们去酒店。 推门进去发现是标间,方颂祺有点不高兴,闹着要换房间。 沈烨无奈:“房间的事儿晚上回来再说,我们先办正事,和医生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心理咨询室的位置有点偏,方颂祺还在路标上看到再往下一些有个精神病医院,不禁吐槽:“我怎么觉得季老幺介绍的专家一点不靠谱。” 她幽着声儿:“到底是心理医生,还是精神病医生?” “是心理医生。”当然,未免她心里芥蒂,沈烨就不告诉她,这位马以马医生其实两科都是专家。 方颂祺自个儿悄摸地清楚着,心理医生和心理咨询师的区别。 前者主要治疗轻度精神病人和非精神病人但有心理障碍的人,比如强迫症、抑郁症、狂躁症诸如此类,并有处方权。后者一般解决心理健康人群的心理问题,以聆听咨询人的困难和烦恼、邦助咨询人宣泄情感为主。 因为生活中如果说去看“医生”,往往给人第一印象是生病了才需要看医生,所以大多数时候大家笼统都称为心理咨询师,以致于有些人混淆了概念。 Doctor-Luo给她介绍的刘医师,就是咨询师,今儿这位马医生,怕是来头不小…… 独栋的小洋房,更像别人的家,没有半点心理咨询室的样子,沈烨告诉她,这里还确实就是人家的家,只有一层是办公区域。 两人摁了门铃后,通过门口的对讲机自报身份,不多时,一位前台小妹出来接他们。 方颂祺和沈烨随之往里走,看到里头的小院落里,有个男人在裁枝剪花,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虽然背影看起来像个帅哥,但方颂祺见过了这种骗人的背影杀,也就不轻易下判定。尤其这种能够让人从隔壁省慕名而来的专家,估计得有点年纪。 结果等他转过身来时,方颂祺发现自己误判大发了,人家不仅长得帅,还忒年轻。 “这是你口中的马医生,还是马医生的儿子?”她低声问沈烨。 沈烨将她眼里对帅哥的欣赏之色一览无遗,轻笑,反问:“你希望他是马医生本人,还是马医生的儿子?” 前台小妹的声音给了她答案——“马医生,今天的访客到了。” 哇咔咔!方颂祺顿时一扫兴致索然,与沈烨咬耳:“你一点危机感也没有吗?把这么帅的医生介绍给我,不怕我移情别恋么?” 沈烨微笑:“你来晚了,马医生已经结婚了。” 马医生已放下花剪走进来。 方颂祺看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OK……确实,大多数女人的眼睛又没瞎,好男人当然遭哄抢。 “抱歉,给我十分钟的时间准备。”马医生冲沈烨略略颔首。 沈烨亦抱歉:“马医生随意,是我们早到了,不影响马医生的工作安排就好。” “不会,今天只有你们两位客人。”说罢,马医生穿行过后面一扇门,不知道去哪里。 方颂祺和沈烨由前台小妹带着先去会客室等候。 待前台小妹送完茶水走出去,方颂祺悄声调侃:“你找的真是很厉害的专家吗?不苟言笑的,好像是个冰山脸,多半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他这儿位置又偏,离精神病院又那么近,人家都不愿意找他吧?否则怎么一天只有我们两个客人?生意这么差。” 沈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马医生这里不是生意差,是马医生特意把今天的时间留给我们。他这里以前就不好约,现在他分了一部分精力到研究项目上去,心理咨询室这里就更难约。” 这么屌?方颂祺挑眉。所以她还得感到荣幸喽? 前台小妹又进来,给了方颂祺一套测试题,让方颂祺做。 沈烨以缴咨询费用为借口,也暂且离开会客室。 十分钟的时间,不多也不少,马医生已换上一袭白大褂,和沈烨单独谈了会儿话。 “你昨天晚上发过来给我的照片,我都研究过了。” 指的是,“J。F.”的那些画作,沈烨对它们的疑虑不比方颂祺对它们的困惑小,昨天送完方颂祺,他回冯家后,去副楼把画一一拍下来了,昨晚上和马医生预先交待他所知道的方颂祺的大致情况时,顺便也提了这件事,并把画作的照片发给马医生。 此时马医生的“研究”二字给沈烨一种有下文的意思:“马医生的想法是……” “等我和方小姐聊过再说。而且,”马医生顿了一下,打量他,“你和方小姐的关系就是简单的男女朋友,是么?” 沈烨点头。 马医生抬手扶了一下眼镜脚:“非常抱歉,现在看诊的病人是方小姐,除非方小姐本人丧失行事能力,警方前来要求我配合案件调查,否则即便沈先生你是方小姐的丈夫,未经方小姐本人的许可,我无法告知你方小姐的任何病情。” 沈烨笑:“是,我明白,我了解。” 他带方颂祺来这里看诊,也不是为了窥探方颂祺的病情,还是以尊重方颂祺的意愿为准。刚刚他只是顺嘴,不小心问了那么一句。 “马医生能不能告诉我,我提供的资料是有用的,对么?”他问。 马以点头:“有用。”并且强调,“非常有用。” 沈烨松一口气:“谢谢。” 随即起身离开其诊疗室。 会客室里,方颂祺在盯着测试题咬笔头。 沈烨觉得好笑:“又不是让你高考,你怎么一脸苦思冥想的表情?这种题一般凭第一直觉做选择。” “我知道,我都选完了。”方颂祺撇嘴,“就是觉得有几道老虎、狮子之类的题,怎么一股浓浓的星座算命既视感?” 前台小妹兼马医生助手在这时进来,恰好把方颂祺的话听个正着,并没说什么,告诉方颂祺她现在可以带着自己答好的那套测试题,去找马医生。 方颂祺起身,用背影与沈烨挥挥手:“我去会帅哥了~” 虽然人家已经结婚,但她还是可以只动眼不动手地欣赏男色。 助手领着方颂祺进去诊疗室落座后便离开。 方颂祺视线兜转一圈诊疗室内的布局和环境,嗅着屋里沁人心脾的香气,算是真正找到了心理咨询室应该有的感觉。 而马医生在文件柜前不知道翻阅什么资料,站了一会儿,他坐回诊疗桌前,一声不吭地低头握着笔在纸面上唰唰地写,旁边是一只在计时的电子钟。 非常像在故意浪费她的时间骗她的钱。 看在他是个帅哥的份上,方颂祺没有催促,觉得这儿的茶味道还不错,端着杯子多喝了两口,视线不由自主被马医生背后墙上挂着的一个小摆钟所吸引。 左右,左右,左右左—— “方小姐是么?”一把男人的嗓音将方颂祺的思绪骤然拉回来。 她凝睛,看到马医生抬起他那张没有多余表情的冰山脸,并在电子钟上摁了个暂停,笔头还在纸面上写。 “马医生,是可以开始了吗?”方颂祺轻蹙眉。 “一直在开始中。”马医生又摁了一下电子钟,让它继续走动。 方颂祺看到他在记录的是时间。 因为不清楚他究竟在干什么,她心里没底,主要也是他和她以往接触过的心理师的风格很不一样,她以为心理师都该像Doctor-Luo和刘医师那样平易近人,脸上总有亲善的微笑,让她能保持轻松的状态。 现在的她……突然有点紧张。 明显洞悉她的心理,马医生开口道:“方小姐把作答完的测试题给我,然后再喝一口茶,放轻松。” 方颂祺将纸页推过去,转而重新握住手边的杯子,发现杯子里的茶仍是满的。 嗯……?她刚刚不是喝了那么多口?怎么肥四?做梦么?还是马医生什么时候又邦她倒满了……? 马医生则似乎沉浸在她所作答的测试题上,又是好一阵的不言语。 方颂祺把茶喝光了,干干在那里如坐针毡,语气不禁带上一丝不耐烦:“马医生,不知道我的作答有什么问题?你要不要和我说一说测试结果?” 马医生复抬头,放下笔,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十指在桌面上虚虚地交叉:“方小姐是自愿来我这里做咨询的么?” “是。”方颂祺点头。什么鬼问题? “方小姐的耐性不太好。”马医生判断口吻。 “是,”方颂祺又点头,“我的耐性非常差。” 马医生:“方小姐在此之前接受过其他心理医生的心理治疗吗?” 方颂祺摇头:“我从没有过心理方面的障碍,在此之前没接受过任何心理医生的治疗,只在之前到一位心理咨询师那里聊了大概两个小时。” 马医生默两秒,非常跳跃地换了个话题:“方小姐能配合我做一个催眠敏感度的小测验么?” “催眠敏感度?”方颂祺微眯眼,“马医生这是一上来就想给我做催眠?” 镜片后,马医生的眸子划过一道意味难明的光:“方小姐知道催眠敏感度是什么。” 方颂祺点头:“我家里有亲人曾经接受过催眠治疗。” 就是以前她陪方婕去Doctor-Luo那里,接受催眠治疗前,一般会先做这个测验,有助于心理医生了解病人的专注度、想象力、接受暗示的能力等等。 而且这是可以通过反复测验内容的练习,来提高一个人的催眠敏感度,进而更好地接受催眠治疗。 马医生点头表示了解了:“好。那省去我做这部分的解释。” “马医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方颂祺费解,“为什么想要给我做催眠?” 马医生:“提出做敏感度测试,在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意图。” “嗯?”方颂祺静待他的下文。 马医生眼波淡静,却是倏尔又跳跃道:“方小姐的敏感度很高。” “???”方颂祺知道自己平时有时候会让人跟不上她的思路,但今天她在这位马医生面前马上就要甘拜下风了。明明前一句话还在提出请求希望她配合他,怎么一下子张嘴就来句肯定的判断? 马医生看穿她的疑虑,抬手指了指他背后的那只摆钟:“方小姐对它很敏感。” 旋即手收回来,把电脑屏幕往她的方向稍转过去,上面正播放一个非常短的几秒钟的画面:马医生邦她的杯子重新倒满茶。 方颂祺愣住。 “方小姐一定不记得了。”马医生又是看穿。 方颂祺一时怒上心头,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丢了:“你未经我的允许给我做催眠?!” “没有。”马医生扶了扶眼镜脚,“是方小姐对类似的环境太敏感。” 方颂祺拧眉:“我说了,我家里有亲人曾经长期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我陪着去过好几次,所以对心理咨询室比较熟悉。” “不是。”马医生非常确定,强调,“方小姐不是对心理咨询室的环境熟悉,是敏感。” 敏感……方颂祺隐隐感觉自己体味得到他对“敏感”和“熟悉”这两个词所做的区别。 “马医生的意思是……”她无意识握紧杯子,“我曾经接受过心理医生的治疗?” 马医生点头:“我的判断是这样的。” “而且多次?”方颂祺补充。 马医生继续点头:“我的判断是这样的。” “还是催眠治疗?”方颂祺又追加。 马医生再点头:“我的判断是这样的。” “但我完全不记得了?”方颂祺吐字艰难。 马医生最后点头:“我的判断是这样的。” 方颂祺呆愣,沉默地消化这个讯息。 在此期间马医生也没说话,兀自低头用笔在疑似病历本的东西上面做记录。 笔尖不断与纸面产生摩擦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安静空间里格外清晰,无形中似乎还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方颂祺凝滞的思绪渐渐回拢:“我丢失记忆的原因……和催眠有关吗?” “是被催眠造成的吗?”她重新问,因为她记起来,不是能通过催眠的手段,抹掉一个人的某段特定记忆么? “根据我的判断,不是。”马医生停下笔,复抬头,镜片有一瞬反光,“方小姐这可能也不是一般意义上‘失忆’。” 方颂祺彻底脑袋空白,没有任何想法:“那是什么……” 马医生偏头,点击鼠标,Cao作电脑,打开图片,示意给方颂祺:“这是沈先生提供给我的一部分资料,我有几个问题想向方小姐你确认。” 视线触及屏幕上那反差强烈的十幅画,方颂祺瞳孔微缩,呼吸又依稀有点困难:“马医生请问。” 马医生换成一张局部的照片,清晰地拍出某个图案:“画上的标记,是方小姐你的签名方式?” “是……”方颂祺的喉咙发干,很快强调,“但应该不是我亲自刻的,被人模仿的可能性非常大。” 马医生瞥她一眼,又拉回那十幅画,只留下暗黑系的那五幅,再正面看回她:“方小姐是否曾经见过这五幅画?” 不知为何,方颂祺下意识否认:“没有。” 马医生的视线未放过她面部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精准判断:“有。” 但他没有追问,给方颂祺的杯子再倒满水。 方颂祺下意识端起来啜,适宜的温热从喉咙流下她的五脏六腑,她觉得紧绷的神经似乎舒缓了些许。 马医生在这时道:“方小姐如果感到不适,可以随时结束。” “不用……我可以继续……”说这话的同时,方颂祺的内心其实蔓延开来无尽的恐惧。 她感觉面前这个医生即将揭开她最近这段时间所有的困惑。 但她莫名害怕。 害怕极了。 “方小姐如果感到不适,可以随时喊停。”马医生强调一遍后,推了推眼镜,“请方小姐告诉我,曾经在哪里见过?” 不知是从哪个节点开始,方颂祺对他已建立起了信任,她对他畅所谷欠言,将她做过的梦境内容悉数告知,还有些不属于梦境的,比如她坐在沈烨的自行车后面时,突然跳台般闪现的画面。 关于她被困高一铭处的自救和梦游做菜的两段视频,昨晚上沈烨就征询她的同意,提前给马医生发过来过,所以马医生也已看过。 马医生没打断她,边听边做笔记,在她全部讲述完毕后,才问了她几个问题。 方颂祺一一作答。 然后方颂祺静静等待马医生给出诊断结果。 马医生则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声,低头唰唰地写。 方颂祺倒没再生出不耐。 笔放下的时候,马医生也抬头了,推高鼻梁上下滑的眼镜,第二次问:“方小姐今天是自愿来我这里做咨询,没有任何人强迫你,对么?” “是。”方颂祺的手在桌下紧紧交握在一起。 马医生似有若无颔首,平静地与她对视:“方小姐,如果你信赖我,我希望你能接受一次我的催眠,让我更准确地对你的情况下判断。” ………… 会客室,沈烨找前台小妹借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点后,才发现蔺时年打来过好几通电话,看起来似乎是有急事。 犹豫片刻,沈烨决定回拨过去。 不待他摁号码,蔺时年率先又打进来一通。 “姑父”。沈烨接起。 “马上把她从心理医生那里带出来!”蔺时年命令。 092、障碍 这分明是察觉了他和方颂祺的行程。 沈烨相信蔺时年不是不知道方颂祺在鎏城时就去见过刘医师,蔺时年却在今日他单独带方颂祺来海城就诊时不惜暴露对方颂祺的隐匿关注而打这通电话,且提出要求,沈烨愈发肯定蔺时年对方颂祺的病情有所隐瞒:“你在担心什么?” 蔺时年不答,厉声重复:“把她从心理医生那里带走!” 沈烨拒绝:“我尊重小方的决定,她有权利了解自己的情况。” 蔺时年挂断了电话。 沈烨以为蔺时年暂时只能这么算了,不曾想没多久,前台小妹前来询问:“沈先生,外面有位姓蔺的先生,说和你是一起的。” 沈烨霍然起身:“我出去看看。” ………… 蔺时年站在大门口的门外,竭力克制住内心浓烈的要硬闯进去的冲动。 门重新打开,见到沈烨的瞬间,他将这股冲动转化为手上的暴力,一把将沈烨到墙上:“把她带出来!” 坚硬的墙体撞得沈烨的背有点疼,他反手搡开蔺时年的手:“请你理智点。” 蔺时年面沉如铁:“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样胡来会害了她!” “我不认为这是胡来。”沈烨轻皱眉,“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先选择隐瞒她,不和我们坦诚实情,那我们就自己想办法寻找答案。” 蔺时年深深沉一口气,却还是没能沉下情绪,决定不管不顾往里走,亲自去找方颂祺。 前台小妹在这时出来找沈烨:“沈先生,方小姐的就诊结束了。” 蔺时年心脏一阵收缩,抢在沈烨之前当先要迈步。 却遭到前台小姐堵在门口的阻拦:“这位先生,你没有预约,不能随便进来我们这里。” 沈烨继续劝:“你还是先离开吧,小方不喜欢看到你。” 说罢没有理会蔺时年,兀自回去诊所里。 诊疗室的门敞开,房间里内格外静谧,马医生坐在诊疗桌前专注写着什么。 没见椅子里有人,沈烨下意识想问方颂祺人在哪儿,转头时自己已先看见了。 窗边的诊疗椅里,她坐在那儿,盯着外面的葡萄藤,好像在发呆,但眉头明显是蹙起的,似陷入一种害怕与疑惑交织的混沌当中。 沈烨走过去到她身后,将双手按上她的肩膀,什么也没问。 方颂祺的眼睫轻轻颤动,头一偏,靠进他的怀里。 沈烨轻轻摸她的头发:“等下先回酒店休息会儿,晚上我定了海城这里的一家网红餐厅,一起去吃。” 方颂祺一开始没给回应,十几秒后才出声:“我想回鎏城,找你姑父。” 沈烨微顿,如实相告:“他现在就在外面。” 方颂祺从他怀里仰脸,脸色有点白,眼底稍纵即逝一丝平时很难在她身、上见到的怯意。 沈烨见状建议:“要不另外和他约时间,等你休息好了再和他见。” “不用,现在出去吧。”说话间,方颂祺起身。 诊疗桌前的马医生正好也站起来,走去衣架前脱掉白衣大褂,挂上去,然后扶了扶眼镜脚道:“方小姐如果有进一步的需求,可以再和我联系。我到时间去警局等我妻子下班,就不送你们了,你们自便。” 三人一同走出诊疗室,方颂祺和沈烨一起向马医生道谢。 旋即沈烨让方颂祺先出去找蔺时年:“……我到会客室把我们落在那里的东西带上。” 明白他是故意让出她和蔺时年单独相处的机会,方颂祺摇头挽紧他的手臂:“我们一起。” 她此刻给人的感觉,很像无法独立出行而必须要大人陪伴的孩子。沈烨将她的不安看进眼里,摸摸她的头:“好,那就先一起去拿东西,再一起出去。” 马医生虽然走了,但前台小妹还在,送他们二人至门口。 门口,并不见蔺时年。 沈烨料到他其实根本还没走,掏出手机拨通他的号码:“姑父,你在哪里?小方有事找你。” 方颂祺低垂眼帘,盯着自己鞋子的尖尖小头,静悄悄不吭声。 不多时,耳中捕捉到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动静,然后停止,再者是有车门打开。 方颂祺这才重新抬头。 蔺时年站在车子旁,幽黑的眸子里是复杂的涌动的暗潮,目光攫住她。 沈烨亦从蔺时年的身、上隐隐察觉出一分疑似怯意的东西。 和蔺时年这么隔着距离四目交视数秒后,方颂祺又改变主意了,错开蔺时年的视线,轻轻扯了扯沈烨:“我……还是决定先回酒店。” 沈烨一切以她的意愿为准,打电话给接送车的司机。 蔺时年深知方颂祺不会同意与他同车,遂也不提让他们坐他的车,沉默地跟在他们的接送车后面,前往他们两人下榻的酒店,订了他们旁边的房间。 ………… 回到酒店,方颂祺的第一件事是洗澡——催眠的短短十分钟期间,她跟做完一场桑拿似的,流了许多汗。 进浴室后,却也没有马上洗,坐在马桶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然后站到莲蓬头底下,打开水阀,任由水流从头浇灌。 冲刷了有一阵,发现衣服都还在身上,此时Shi淋淋黏着她的皮肤,她这才脱了个精光。 沈烨收到来到马医生发给他的叮嘱,要他多留意方颂祺从心理咨询室离开后的情绪,而就算马医生不说,他也会去做。 觉得她在浴室里呆的时间偏久了些,沈烨走去叩门,间接提醒她:“小方,我邦你点了餐,刚刚送到。” 方颂祺倒是没几秒就开门出来了,头发直滴水。 沈烨马上去拿干毛巾,转身的功夫,方颂祺已一声不吭地躺到床上去睡觉。 沈烨没再叫醒她,坐到床边邦她擦干头发,任由她睡。 方颂祺抱住他的腰,枕到他的腿上,半晌,她倏尔低低问:“你相信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同时住好几个灵魂么?” 沈烨手上的动作顿住。 方颂祺睁开眼睛,从他的怀里往上瞅他:“听起来是不是很像鬼故事?” ………… 隔壁房间,蔺时年从进来后,就一动不动站在窗户前,盯着这座陌生的城市从夕阳西下到暮色四合再到华灯初上直至眼前的灯火璀璨。 魏必叩门进来的时候,没开灯的房间里,他整个人只有被外面映进来的灯光勾勒出的模模糊糊的一道人影,搞得魏必也不敢给他开灯,甚至差点不敢说话。 反而是蔺时年先出声:“什么事?” “方小姐找你。”魏必告知。 蔺时年应了个“好”,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很快走出来。 方颂祺和沈烨在酒店的餐厅里吃饭。 “姑父。”沈烨率先出声打招呼。 方颂祺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蔺时年连坐也没坐,态度挺冷淡:“要和我谈什么,说吧。” “姑父是不是也还没吃饭?我们点了些东西,我们一起吃吧。”沈烨邀请,“你看看要不要再加?” “不用了。”蔺时年拒绝,瞥了眼方颂祺,再看回沈烨,道,“你能不能先回避?” 在他的预想里,这应该是他和方颂祺单独谈话的时间。 “他不需要回避。”出声的是方颂祺。 蔺时年抿唇:“他需要回避。” “他不需要回避。”方颂祺坚定重复,像在与蔺时年角力,“即便现在让他回避,我和你谈话,我之后也会一五一十告诉他,所以犯不着多此一举。” “如果他不回避,我们没什么可谈的。”蔺时年亦坚持,并且带上了他在她面前惯用的威胁手段。 方颂祺的表情难看得很,不明白都到这时候,他凭什么还能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难道他不也应该迫于想和她谈话,了解她究竟已经知道些什么? 蔺时年看起来不是嘴上说说吓唬她而已,果真迈开步子要走人。 “姑父稍等。”沈烨叫住了他,然后转回来和方颂祺打商量,“我早说过我没关系,你和姑父好好谈。” 他指向玻璃外的露天泳池和休闲区:“我就在这外面走走,能随时看到你,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方颂祺默了默,选择妥协:“好。” 沈烨摸摸她的头,离开餐厅,走到休闲区里找了个座位后,隔着玻璃和方颂祺挥了挥手。 方颂祺安下心。 蔺时年满眼讥诮。他知道方颂祺是在防范他像之前那样强行把她带走。 方颂祺收回视线时,恰恰将他的神色捕捉。她面无表情,直截了当:“你不用再费心隐瞒了,我已经知道我的‘失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蔺时年落座到她的对面,同样没太多表情,不解似的反问:“怎么回事?” 方颂祺的两只手在桌下轻轻握成拳头,先不应他的明知故问,也反问:“Doctor-Luo和刘医师,都是你安排来联手骗我的人?” 蔺时年不做回应。 但他回应不回应又怎样?方颂祺已经后知后觉想明白了,她抓起面前的杯子,陡然泼他满脸的果汁。 蔺时年仍沉默,甚至非常从容去抽纸巾给自己擦脸,仿佛早预料到她会有过激的举动。 方颂祺深深沉气,冽声再开口:“小九,是我的另外一个人格,对么?” 蔺时年给自己擦脸的动作停都不停,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又似乎是她的话稀疏平常,不值得他用特殊的反应来对待。 方颂祺冷嘲。或许就是稀疏平常,“人格分裂”,或者说“解离症”,对知晓她全部情况的蔺时年而言,可不就是稀疏平常? 哪像她,即便马医生已经给她做了心理建设,她还是有点恍恍惚惚,尚未完全接受。 跟做梦似的。 可马医生就是这么判断的,他说她曾经人格分裂,最近出现的令她感到异常的种种情况,他虽有一些想法,但不愿意此时就轻易下判断,因为这种病本来就复杂难辨,患者的表现也多变,且没有“固定的规律”(如果不长期随访和记录观察的话)。 不过马医生确切地告诉她,至少目前为止,她的身体里只有一个人格。 蔺时年不承认也不否认,将擦完脸上果汁的纸巾放到一侧,而后才终于又掀眼皮与她的视线对上,问:“然后呢?” “冯松仁手里的那幅《梦中缪斯》是小九画的么?”虽弄清楚了自己真正的病情,但很多疑惑还是没解开。方颂祺问,“我以前,究竟有几个人格?除了小九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这是她最大、最想知道的疑问。因为马医生目前也无从邦她判断。或许只有她和小九两个,抑或,更多。 蔺时年俨然要继续严实他的嘴巴:“还有其他什么想说的么?” 方颂祺处于被他惹恼的边缘,难得地克制住了自己,奔主题:“我要我以前的病历。” 蔺时年未一口回绝,先问:“你想干什么?” 方颂祺亦未马上回答,先问:“你不希望小九又出现,没错吧?” 蔺时年眼里似有浓浓的雾气,嘴角紧抿,不予回答。 方颂祺渐渐地倒也习惯了他回避问题,反正她认为自己的判断八、九不离十,即:他既然缠着她不愿意松手,说明他依旧念着小九,但他对小九所做的亏心事,恐怕超过了对小九的这份念想,是故他宁愿将这样“失忆”的她绑在他身边,也没想过要通过治疗重新找回小九。 遂,方颂祺视作他默认,非常有诚意地和他谈判:“我也不希望小九又出现,或许其他人格复苏来搅乱我现在的生活,我只想做我自己,我自己现在的这个人格。” “那么,你把病历交出来,你不给我治,我就自己找人治,马医生非常专业,我会让马医生邦我稳定在现在这个人格,将我彻底治愈。你也就可以不用再成天担惊受怕小九出现。” 至于Doctor-Luo和刘医生,她绝不会再和她们接触了! 蔺时年微眯眼:“这是那位马医生给你治疗方案?他说能保证你稳定在现在这个人格?” 方颂祺承认:“不是,是我自己的想法。” 马医生作为工作严谨的专家,自然没这么快给她什么治疗方案更不可能给她承诺。这是她打算明天去和马医生沟通的个人想法。应该……可行的吧? “但任由目前的情况继续发展,是绝对不行的。”方颂祺蹙眉,“你之前隐瞒我,导致我‘恶化’到如今的地步,我可以不和你追究。身体是我自己的,我一定要治。” 她撂话:“就算你不给我以前的病历,我也会找马医生另外想办法。你自己想清楚,交出病历,起码方向是明确的;你如果不交出病历,那好,你就等着小九出来找你算旧账!” 最后一句的威胁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内心自然一点也不愿意后面的情况出现。 其实,虽然搞清楚了她所谓“失忆”的原因,但和没搞清楚之前,本质上的差别并不大——之前她不想找回丢失的记忆,如今她亦不愿意成为小九,抑或可能存在的其他人格。 只不过,之前她能够放任自己“失忆”,现在她必须治疗,必须得有个结果,那些她以为的梦境,现在看来完全就是属于其他人格曾经的记忆。 为什么如今要出现在她这个人格的梦里?她不要…… 她要健健康康做现在的自己。 蔺时年缄默。 他没一口回绝,对方颂祺来讲就是有希望,便也不催促,静待他回复的同时,心思也在转动,思量还有没有能说服他交出她病历的理由。 须臾,蔺时年却是道:“你搞错了。” 方颂祺愣住:“搞错什么?” “你新找的心理医生没有告诉你分裂的反义词是什么么?”蔺时年声音压抑得特别平稳,眼里的光聚集在她的脸上,蒙着晦暗不明的沉沉情绪。他的唇边挂有嘲弄,似在讥嘲她,又似在自嘲他自己。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方颂祺又怔了一怔,感觉自己好像被蔺时年当作智障了,似乎连带马医生一起被羞辱。 不待她回答,蔺时年紧接着又道:“让我考虑考虑。” 话的尾音尚未落下,他已然起身离开。 方颂祺下意识回头,盯着他的背影,后槽牙压紧,咬肌绷起来。 老狗比…… ………… 沈烨回来餐桌后,照惯例什么也不问。 而其实他本来就知道方颂祺找蔺时年谈的是什么话题。 方颂祺则主动告诉沈烨谈判结果:“他说考虑考虑。” 沈烨也认为,既然没有拒绝,说明今日病情的揭露,的的确确给蔺时年原本咬紧不松口的态度造成一定影响,多半最后会同意的。只不过……可能会提一定的要求。 方颂祺把剩余的晚餐结束,拉着沈烨,赶在书店关门前,买了几本书回来——网络上的信息她也没少搜索,就是看着乱,眼睛也累。 沈烨洗完澡出来,见方颂祺还在埋头苦读,提醒道:“差不多了就去休息。” 方颂祺非但充耳不闻,还与他交流起来:“人格分裂和精神分裂是不一样的,我不是精神病,我只是曾经心理方面存在障碍。马医生也很确定地告诉我,我的精神状态很正常。” “嗯,我知道。”沈烨终是走过来合上她的书,把她从桌子前拉走,让她坐到床上去,“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与其看这些文字胡思乱想,不如留着问题,等明天再见马医生的时候和他细聊。睡觉吧,嗯?” 方颂祺就势抱住他的腰,嗅他身、上清爽的沐浴露香气:“陪我睡。” 沈烨理解了一下她的意思,掀开她床上的被子,和她一起躺上去,拉过被子拢住她,手臂则虚虚搂住她:“现在可以睡了?” 方颂祺笑话:“你平时在家里晚上睡觉也穿这么齐整?” 宽松的T恤和宽松的及膝短裤。 “是。”沈烨点头。 方颂祺知他说的是真话。乖宝宝就是乖宝宝…… 她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并将身、上的被子从脖子高的位置往下推,推至小腹处附近时,沈烨又邦她拉高:“小心着凉。” “我热……”并非假话,方颂祺本来就怕热,只不过这时候多了一份逗他的心思。她知道,无非就是他不好意思看她穿睡衣的样子。 沈烨再次邦她拉高被子:“我把空调的温度再调低些。” “我平时在家里是果、睡,你再折腾,我就脱光了。”方颂祺故意吓唬他。 明显起到效果,沈烨不给她拉被子了。 但一转头,他把灯全关了。 “欸!你——” “睡觉吧。”沈烨抱紧了她,嗓音既无奈,也含了分求饶。 方颂祺蹙眉:“你老实告诉我,你该不会有隐疾吧?” “没有。我很正常。”沈烨难得有些恼。 每个男人那方面受到质疑,多少都会生气。 方颂祺困惑:“那难道你认为我们现在还达不到能够灵、、Rou合一的地步?”——这是那回在老电影放映厅里,他说过的(第061章)。 “还是说……”她眉头蹙更深,“你嫌弃我?” 沈烨忽然吻住她。 ………… 车子在河道边绕了一圈又一圈,也一遍遍地经过那个心理咨询室。魏必通过后视镜看后座里的蔺时年,他明显是被什么问题难倒了,从酒店和方颂祺谈完话后,找他开车过来这里,就陷入沉思。 魏必不打扰他的思路,又过了好几十分钟,路过便利店门口时,他暂且停下车,向蔺时年请示进去买瓶水。 蔺时年应允了。 待魏必带着水出来重新上车时,蔺时年给出了决定:“过去吧。” “好的先生。”终于摆脱转圈圈,魏必马上启动。 不消两三分钟便绕回河对岸的小洋房门口。 魏必在车上等着,蔺时年自行下车,走到大门口,却是又犹豫了片刻,才摁下门铃。 问也没问他是谁,门几乎在同一秒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位陌生的短头发女人,眉眼英气,气质飒爽,手里握着个计时器,报数道:“两个小时二十一分零五秒,你再不来摁门铃,我就当你是贼,抓到警察局里去了。” 蔺时年愣了一愣,很快回神,道:“你好,我找——” 不等他讲完,女人笑着朝里高喊:“老公——!” 093、我还是我吗? ………… 这是他第一次非她要求和胁迫情况下真正意义上的主动,吻得很深,也吻了很久,而且大概是屋里没开灯给他壮了胆儿,他终于“出息”地摸她了,方颂祺一度以为他受她的刺激,总算要和她做了,毕竟他都有反应了,结果后来他还是及时收住。 “不要再说这种话,侮辱你自己也侮辱我。”黑暗也给沈烨的嗓音添了一分鲜有的沉肃。 方颂祺无声展颜,Chuan着气打了他一下:“不做就别撩我啊~!” “抱歉……”沈烨讪然,松开手想下床。 “别。”方颂祺拉回他。虽然看不见,但她想象得到他此时的表情,定然窘迫,也许耳根又红了,她忍不住又笑。 “就睡这儿。”她的掌心按到他的胸膛上,一副江湖大姐大的口吻,“行了,我知道你是第一次,可能比较看重,我不强你,等你自愿、主动来睡我~不能总显得我好像非常饥、渴。” “X”和平常喝水吃饭一样是一种人的生理本能,有人含羞保守,有人热情奔放,是每个人的自由,自己不需要生出任何可耻。 但以前卖给老狗比的时候,她是个三儿,完全违背道德,即便可以用拿钱办事或者X伴侣来说服她自己,每做一次,她心里其实都多增加一份负罪感。现在沈烨是她脱离老狗比后正儿八经交的男朋友,是她喜欢的男人,她渴望和他来场酣畅淋漓的自由的X爱。 不过沈烨在意的点儿和她不一样,她也不能勉强他,就再留点时间彼此磨合吧,否则她肯定也不尽兴。 只是接二连三遭到拒绝,她心里多少有点失落。 “你让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的魅力还不够欸。”方颂祺故作委屈。 沈烨热燙的呼吸喷在她的头顶:“不是,你很有魅力。不然我也不会……” 方颂祺感觉得到他是窘得讲不下去了,笑了笑,没再逗他。也感觉得到他还有什么话没讲,她也不霸道追问了,安静地在他怀里阖眼睡觉。 反正她知道,他对她的喜欢没有假。 ………… 心理咨询室的会客室内,马以的一张冰山脸比平日再添两分冷意:“蔺先生走吧,你找错人了,你的要求我没办法答应。” 蔺时年早知这事儿有难度,不是没料到会遭拒,毕竟眼前面对的这位马医生,不是和他有交情的Doctor-Luo,而且在此之前他稍微了解过这位马医生的背景,不是个容易说服的主儿。 但他还是极力再做争取:“马医生,我知道我非常冒犯,可我真的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碍于一些缘故,我没办法和你完整道出情况,相信你能理解,有些疮疤既然已经揭过去了,就没有再翻出来的必要。医生的职责,不就是解除病人的痛苦?” “所以蔺先生真的认为,疮疤已经揭过去了?现在的方小姐是没有痛苦的?”马以反诘。 蔺时年像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眼里有明亮的光和深深的暗交缠,须臾,道:“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 镜片后,马以的眼波淡静:“蔺先生,没人有资格替他人的人生做选择。” 蔺时年握拳:“我说过,这是当年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即便如此,现在的方小姐有不同的选择。”马以明显不愿意再和他废话,举步离开会客室,到门口时,最后回头瞥一眼蔺时年,“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它只会让问题越积越多,并且生出新的问题,总有一天会坍塌,只是时间的早和晚。蔺先生,与其强行拖着等到那一天的到来,被动地再去应对,不如现在主动出击。相信你明白,什么是‘不破不立’。” ………… 美好的新一天从美味的早餐的开始。 昨晚的网红餐厅没吃成,早上方颂祺跟着沈烨去品尝了比较出名的早餐店。 巷子深处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亏沈烨能找到,且味道确实特别赞。 胃和心情皆得到满足,同时方颂祺感觉,脑子经过一个晚上的修整后,人格分裂的事情更进一步能接受了。 回到酒店,方颂祺下意识往隔壁的房门瞅一眼。 沈烨领会她的意思,让她先回房间休息:“我去和他再谈一谈。” “不要了。”方颂祺阻了他,“不想表现得好像我们特别有求于他,我昨晚都撂话了,就算他不把病历给我,也不妨碍我看病。他如果同意了,自然会来找我们。” “走走,与其浪费时间在他那里,不如我们早点过去找马医生,和马医生多聊一聊接下来我的治疗方案!”方颂祺拉沈烨回房间收拾东西。 沈烨算是发现了,她已经被马医生征服,变成马医生的小迷妹了。 二度前往心理咨询室的路上,方颂祺也因为对马医生的兴趣,向沈烨打听更多关于马医生的讯息。 沈烨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她。 听说马医生的太太是个警花,方颂祺挠挠下巴,微微眯起的吊梢眼的透出一股歼坏:“马医生这种看起来生人勿近的高冷冰山脸,表面上越带禁谷欠光环,私底下一旦开荤,他的太太要是没个好体力,怕是吃不消,如果是警花姐姐,那的确很般配。” 从这种角度去分析人家般配不般配,沈烨无话可接,只能尴尬地沉默。 方颂祺则突然凑过来与他咬耳:“你也要多锻炼噢,万一到时候睡不过我~!” 沈烨:“……”咳咳咳,又不是什么比赛…… 鉴于昨天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到,或许多少影响了马医生正常的生活节奏,今次在从酒店出发前,沈烨提前给前台小妹去了电话。 所以抵达心理咨询室的时候,马医生已经在诊疗室内,坐在诊疗桌前埋头写字。 一回生二回熟,方颂祺叩门进去后也不着急了,安静地吃桌上准备的小点心和茶水。 担心又不小心被催眠,她小心翼翼控制自己的眼珠子,尽量不往墙上的摆钟瞅,然而还是没忍住去瞄了一眼。 瞄完发现,摆钟已经不见了。 说起来,今天诊疗室内的香气也和昨天不一样,如果说昨天的香气和曾经她在Doctor-Luo及刘医师那里嗅到的类似,都令她感到放松,那么今天的香气貌似比较提神醒脑……? 马医生在这时出声:“方小姐昨晚睡得怎样?” “很好。”答完后,方颂祺意识到,他真正想问的可能不是这个,便补充,“没有做梦,也没有梦游。” 马医生简单地一个“嗯”之后,恢复安静。 方颂祺主动告诉他,她以前的病历暂时还没拿到手,可能得多等几天,也可能就是拿不到了,询他在不了解过去病情的情况下能不能治?并把自己关于稳定现在这个人格的想法告知于他。 马医生在约莫两分钟后,停下手中的笔,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方小姐,今天我先继续给你普及一些关于多重人格的必要知识。” “好,马医生你说!”方颂祺用力点头,巴不得多了解,比起自己看书,当然是由马医生挑重点亲口将她更容易吸收和理解。 马医生习惯性地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开讲道:“昨天为了邦你理解什么是‘人格分裂’,给你打过比方,这是一个人的身体里住了多个不同的灵魂。” “对。”方颂祺点头。 马医生继续道:“不是你一出生,你的身体里就多个灵魂,而往往是在你成长的过程中,特别是你童年时代,遭遇到创伤性的经历,你原本的那个唯一的灵魂,剥离开一部分,形成了另外一个,我们称之为‘双重人格’,或者多个,我们称之为‘多重人格’。它们同时存在于你的身体里,虽然相互分开性格不同彼此拥有独立的意识和记忆,但记住它们不是突然多出来的其他人,而是,原本就属于你,也就是你。只不过有主次人格的区分。” 就类似一块大蛋糕切割成好几块小蛋糕,无论怎样这些小蛋糕原本都属于那块大蛋糕。方颂祺消化着,点头。 另外,以前不是没看过关于人格分裂的艺术作品,昨晚她看了一些纪实作品和案例,有人分裂蹙了数十个人格,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职业、不同人种、不同身份、不同思想、不同语言,奇奇怪怪地都有。 她的情况……肯定是没那么恐怖的吧……?反正目前她只知道有一个小九。 马医生先切入她最关心的问题:“一般情况下,医生会采取的治疗方案是,将患者重新整合成一个人格。” 方颂祺顿时了然,为何昨天蔺时年突然提到什么“分裂的反义词”。 既然小九不见了,是不是代表,现在的她是曾经的治疗中整合的结果……? ——尼玛!没答案!方颂祺气得要心肌梗,老狗比嘴巴太严实了! 马医生似乎洞悉她的心理,于此时道:“方小姐你现在的人格应该不是整合的结果。” 嗯……?方颂祺精神为之一振:“马医生你怎么判断的?” 她就说嘛,专家就是专家,即便少了病历,也能像神一样通过蛛丝马迹算出来! 但听马医生紧接着道:“昨天晚上蔺先生来找过我。” 方颂祺脸上的表情僵住,马上想到Doctor-Luo和刘医生,她蓦然变幻神色:“他是不是来收买你让你骗我不给我正确的治疗?” 马医生看穿她的担忧:“方小姐不必过于紧张,我只对前来找我的病患负责,治疗与否全在于方小姐你的决定,不会受其他任何人干扰。”——当然,曾经有过一次唯一的例外(见《等风》),算是有一半被骗的成分,他不承认是他违背自己的原则。 方颂祺自是觉得马医生值得信赖,否则马医生也不会和她坦诚这件事。 但马医生向她透露蔺时年来过,并非为了打小报告。他问她确认:“蔺先生就是方小姐你昨天告诉我,曾经和你所知道的一个叫‘小九’的人格,存在亲密关系的男人,对么?” 想到刚刚马医生才说过,无论哪个人格,其实都是她自己,方颂祺油然排斥地不太愿意承认,但最终还是点点头。 马医生扶了扶眼镜脚:“我是通过和蔺先生的几句对话里判断出来的。方小姐你当初接受的治疗,十有八、九是不完整的,或者说是中断了。所以方小姐你现在的人格,不是引导整合治疗成功的结果。方小姐你现在的这个人格,更有可能是当年新生出来的一个次人格,取代了当时的主人格。” 方颂祺愣住。她……不是主人格……? 这个讯息之于她而言无疑是个惊雷。 尤其“取代”两个字让她感到恐慌,因为这不就是爱说她鸠占鹊巢?那么原本的主人格其实是小九吗? “方小姐你现在出现各种不适的症状,原因可能就在于当年治疗的不完整,看似这两年生活得好好的,实际上并未从根本上治愈,产生了一些不稳定因素。”马医生再道。 方颂祺入耳,再结合他前面的话,满脑子的重点只集中在一处,白着脸掀动两片嘴唇:“我……我……如果治愈,是不是得换成我消失……把位置还给小九……” “不一定。”虽然不是给百分百肯定的答案,但马医生明显察觉她的恐惧,和他的表情一样一贯无太大起伏的语调了,多少带了两分安抚的意味,“我告诉过方小姐,这个病很复杂,其中牵扯到很多因素,医学上也还处于探究阶段。现有的病例中,确实大部分是次人格融合回主人格,如果放在当年,多半也是这样治疗方小姐的。” “不过方小姐你的情况显然要再复杂些,现在你的这个人格才是主人格,而且好像拥有原来主人格的大部分记忆,并且自动修出另外一小部分记忆,让你的生活看起来逻辑完整,其他人格也暂时都不见了。或许可以总结为,占据主导影响因素的,是每个人格的意识强弱。” 方颂祺稍稍松了气,却也没完全放心,毕竟马医生的用词是“不一定”。 而提及“意识强弱”问题,方颂祺想到一个问题:“好像我每次做梦梦到另外人格的记忆,要么是我生病,要么是我昏迷不清醒。” 比如她胃疼,比如她饿得快晕过去。 这样算起来,可不就是她个人意识薄弱的时候? 马医生依然没给百分百的肯定答案:“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即便如此,也足够方颂祺重视起来。起码是个有迹可循的“规律”!这也让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为何那晚暴雨在养老院,蔺时年不让她睡觉! 马医生就上述的沟通先做一个小总结:“这是第一点我要和你讲清楚的,首先,我无法保证,一定能治愈方小姐;其次,假如治愈,我无法保证一定能保住方小姐你现有的人格。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方颂祺的双手在桌下紧紧交握,点头:“好……我明白……” “接下来要说的,也非常重要。”马医生的镜片一瞬反光,说的是“也非常重要”,可语气听起来,让方颂祺认为是“更重要”。 她不由更集中精力,听马医生娓娓道—— “虽然目前不清楚,方小姐你是何时开始出现人格分裂的症状,但我最早提到过,‘人格分裂’的产生,往往和你曾经遭到的心理创伤密切相关,特别是童年时代。” “创伤无分大小,重点在于对你而言是否印记深刻至骨髓,受到严重打击。以致于当时的你无力承受这种深刻的打击,为了保护自己,就把那部分记忆和自己‘分离’开,于是产生了一个‘新的人’,替你去承担。” 方颂祺本来想插话困惑,她并没有遭到什么心理创伤。如果是方婕和老许的死,她分明记得啊。 转念她完全理解过来,记得的这些记忆,就一定不是她以为的创伤。真正的创伤,在其他人格的记忆里,现在的这个她,根本不知道。 如果除她以外,只有一个人格,就是一种创伤。如果两个,那就是两种创伤,以此类推……?是这个意思? 她现在这个人格的还有一点特殊之处在于,从当年来讲是次人格,但现在是主人格,不带任何创伤记忆的主人格?可以这样理解? “方小姐,人格整合的过程,是要和你身体里的每个人格对谈、交流、沟通的过程。你的主人格既然要把它们融合,就代表你必须直面你曾经逃避的创伤。这些创伤,或许现在的你已经能够承担,也或许,即便对现在的你而言,仍是毁天灭地的灾难。也就极大可能影响到,方小姐你究竟能否治愈。” 马医生的声音在此稍加停顿,然后做第二个总结:“这就是另外一点我必须和方小姐你确认的,你有勇气面对‘丢失掉的记忆’么?” 方颂祺没说话。 她确实有点懵。 从头至尾,她其实都不在意那部分丢失掉的记忆,甚至可以说不愿意,因为她认为既然丢掉就有丢掉的理由,她何必再刻意找回?尤其还可能和蔺时年有关,必定恶心,就更没必要找回。 所以她连治疗方案,都希望是稳定住如今这个人格就好。 但现在马医生告诉她,不可能,如果她要治疗,就必然会记起来那些曾经忘掉的? 眼前突然闪现方婕在画室里把那个神秘人推倒的画面。她一直不愿意细思,如果这些梦境确实是她其他人格曾经的记忆,那么……神秘人不就是她自己? 浑身陡然一颤,仅仅几秒钟,她的后脊背便出了一层冷汗,方颂祺紧急刹车般地强行停止思绪。 “方小姐不需要现在就回答我,回去好好考虑清楚,决定权完全在你。”马医生扶了扶眼镜,“不过我会先当作你要治疗,继续研究你的病例,着手做准备。即便你最后选择放弃,对我而言,也是一次很有必要的求知机会。” 方颂祺呆呆愣愣的:“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马医生:“请说。” 方颂祺茫然不知所措:“既然我原本是次人格,那如果以我为主人格,治愈了,到时候的我……还真的是我吗?” 镜片后,马医生的眼神静谧深邃:“方小姐,我说过,无论分裂出几个人格,全部都是你。只要你想做自己,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你,你至始至终就是你自己。” 方颂祺的思绪轻轻震荡,脑中不由自主浮现蔺时年说过一句话——“你本来就是方颂祺。” ………… 走出诊疗室,方颂祺就扑进迎接她的沈烨的怀里。 大概是瞧她魂不守舍,他轻笑:“你确定现在还有精力去玩?要不还是回酒店休息会儿吧,到点了直接回鎏城。” 不得不说,他猜得太准了。 心思如此之乱,她怎么可能还有心情玩?就是可惜了她特意带那么多美美的衣服,也可惜了沈烨的相机,这两天无任何用武之地。 回到酒店,恰好看到酒店的清洁人员在收拾隔壁房间,一问之下得知,蔺时年已退房离开。 什么也没说就走人,再结合他昨天晚上去找马医生的这个行为,基本能判定,他的答案是不愿意交出她的病历。呵呵哒。无耻小人,幸好马医生是个正直且极具职业道德和职业素养的人!没有被他收买! 方颂祺拿这件事和沈烨吐槽:“我都说你太不了解你的这位姑父了。还以为他说‘考虑考虑’是动摇了,原来人家另外打算盘了。只是歼计没得逞。” 沈烨不予置评,心绪悄然转动。 晚上八点钟左右,两人偕同回到鎏城,沈烨将方颂祺送至公寓为止。 道别后,沈烨要走,方颂祺倏尔拉住他的手,问:“你觉得,我该不该治疗?” 沈烨摸摸她的头发:“我没办法邦你做决定,你只能自己考虑清楚。” 方颂祺不满意他的态度,蹙眉:“你就不担心,万一失败,我消失了?” 094、需要你 沈烨的手掌从她的头顶滑至她的后颈,敛着眉,表情认真严肃:“我会尽力邦你,相信你,也相信马医生,会治愈的。” 方颂祺握紧他熨烫的掌心。 沈烨叮嘱:“睡觉前记得锁好门,把监控打开。” “监控再好用,也不如你每晚守着我睡。”方颂祺这是再度暗示他与她同居。 她的话确实没错,但……沈烨抱了抱她,与她坦诚:“小方,我妈现在的态度刚刚有点缓和,如果我提出从冯家搬出去,就更难做她的思想工作了。” 方颂祺沉默,又不禁烦躁,倒还在能控制的范畴内,克制着,闷声道:“我要不要也做点什么?” 她能主动提出,已表现出她对他们关系的进一步重视,沈烨知道这对她而言是非常难得,心中不免感到一丝暖意,笑:“不需要,你不需要为了我,特意去讨好我的家人,继续随心就好。这样的你已经足够好,他们总会看到你的闪光点。” 方颂祺的那点烦躁转瞬荡然无存:“孺子可教,嘴巴越来越跟抹了蜜一样。” 沈烨既是戏谑也是感叹:“要不是和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很有谈恋爱的潜力。” OK,方颂祺的心头更甜了。 ………… 下到公寓楼下,沈烨驻足,环视四周围一圈,取出手机拨出蔺时年的号码。 响满三声后,那头接起,但未出声。 沈烨便先出声,开门见山:“姑父,我们见面聊一聊。” 那头还是没说话,挂了电话。 不多时,一辆车子驶来,停在公寓楼下。 沈烨走过去,坐上车。 魏必重新启动车子,朝冯家的方向开。 沈烨侧眸看蔺时年:“你这是维持原来的态度,还是仍在犹豫中没下决定?” “你呢?你没有半点为你自己考虑的想法?”蔺时年反诘,点破,“不管她治愈没治愈,只要她接受治疗,你都面临失去她的风险。” 沈烨明白他的意思:假如方颂祺没治愈,那么就如方颂祺刚问过他的,现在的她可能消失,被其他人格所取代;假如方颂祺治愈,她找回的记忆中,必然包括她作为小九时和蔺时年的感情,那么她还会不会喜欢他、还会不会选择他,都不一定。 这问题,沈烨不觉的难回答:“早在只以为她是简单的失忆时,我就思考过。” “如果她找回曾经与你那段感情的记忆,最后选择了你,放弃了我,那只能说明我对她的好还不够,不足以胜过你对她的好,我自愧不如甘拜下风,尊重她的决定,也相信比起我,你能带给她更大的幸福,我没什么可遗憾的。” “反而是现在这种情况,让我觉得胜之不武。比起失去她的风险,我更想拥有完整的她,更想知道完整的她对我是什么感觉,更在意完整的她会不会对她现在的选择后悔。我希望她无论身体和内心,都获得真正的自主权,获得真正的自由。那样无论对我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也才是真正的公平。当然,这是我个人自私的想法,我还是尊重她的决定,治不治,关键在她自己。” 蔺时年闻言讥诮:“话讲得很满很漂亮。” “也许吧。”沈烨笑。 蔺时年驳道:“你认为你在尊重她,其实也是另外一种自私。你根本不知道她需要承受的是什么。” 沈烨亦驳:“我就当作你不同意她接受治疗的原因是不希望她受到二次伤害。但你认为你在为她好,何尝不是另外一种自私?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伤害?” 车窗外掠过的路灯在蔺时年脸上打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两权相害取其轻,这就是我的选择。” 车窗外掠过的路灯同样打在沈烨的脸上,留下的是一层薄薄的暖黄色:“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因为你非常了解小九,所以一直这么坚持。虽然她和小方本质是同一个人,但你必须承认,现在我们必须暂时把她们分开成两个人来看。如今的小方她,不是小九。即便是我们自己,处于人生的不同阶段,阅历和眼界,不也让我们和过去的自己有所区别?” 蔺时年侧开脸,闭上了眼睛。 沈烨再尝试说服:“你不要怀疑她的勇敢,不要质疑她的承受力,何况不还有我们两个一起来邦她?你难道连你自己的能力也不相信?” “姑父,”沈烨目光纯挚,语气恳切,“姑父,她需要你。” 蔺时年依旧未出声。 她真的需要他么? 其实他的确不相信他自己的能力。因为三年前,他已经失败过一次。 他的小九,不要他了…… ………… 车子停定在冯家门口,沈烨目送至尾灯的消逝后,带着凝色往里走。 迎面碰上何叔:“表少爷,去见一见董事长吧。” 沈烨颔首,前往书房:“外公。” 冯松仁正在处理两份紧急文件,头没抬,询:“和小方玩得还开心?” “不错。”沈烨摸摸鼻子。 他这趟得以出门两天,还是冯松仁邦忙打的掩护,假借派遣他到子公司巡察为理由,在冯晚意跟前隐瞒住了。 当然,沈烨不是没察觉到,冯松仁前脚才说让他和冯晚意自行解决此次矛盾后脚又改变主意的原因恐怕在于……“J。F.”的画。 他甚至已了然,打从一开始冯松仁未反对他和方颂祺接触,大部分原因出于对他自由恋爱的尊重,但肯定也有一小部分的考虑是,希望通过他拉近和方颂祺的关系,以便获取“J。F.”画作的更多讯息。 这点不纯的目的即便仅占据百分之一,沈烨心里头仍有点不舒、服。 而如今,目的性明显已超过对他的尊重。沈烨可以理解冯松仁的做法,不代表他可以接受。他庆幸,方颂祺并未因为这件事怀疑他对她的真心。 “听你季阿姨说,存希最近这段时间在联络心理医生。是你拜托他邦忙的吧?”冯松仁问,“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从一开始,沈烨就没指望能完全瞒住自己和季老幺私下里的小动作,所以丝毫不意外冯松仁的耳闻。但他早有防护准备,是故并不担心会被挖到底。 “不是我不舒、服,是小方,她有点狂躁症,找季老幺推荐个靠谱的心理医生,邦她解压。”真假话混合在一起,比较不容易被查探出破绽。沈烨的这套说辞是反复推敲过的:“完全就是压力大造成的,所以这次带她去海城短途游,也是为了邦她减压。” 冯松仁放下手里的文件,叹气:“谁说只有‘女大不中留’?男孩子谈起恋爱来也一样。勿怪你母亲难过你‘娶了媳妇忘了娘’。” “外公,你就不要再调侃我了。”沈烨无奈。 “行,不调侃,那就认真问你一个问题。”冯松仁正色,“你和小方的交往,是什么性质的?” 沈烨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亦正色:“外公,不是玩。虽然我还并没有那个自信最后一定能小方修成正果,但我是以结婚为前提和她相处的。” 答案在预料之内,毕竟冯松仁了解自己这个外孙,不是个拿感情开玩笑的人,否则也不会非常慎重地单身这么多年。 “你没自信?”冯松仁揪住话,“我这么优秀的外孙,难道还能被其他人比过去?” 沈烨讪然:“外公,小方也很优秀,我还真挺担心自己比不过其他人,把小方给抢了去。” 冯松仁笑开,啜一口手边的茶,换了个话题:“报社你呆得差不多了,明天去公司的时候,到新的岗位报到。身份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省得别人质疑你没资格。光明正大地好好干。” 沈烨倒是想再让冯松仁宽松宽松时限,但他清楚,这次多半是再争取不了了。何况,即便冯松仁是他的外公,他也不能对冯松仁无尽地寻求邦助却不妥协不付出。 遂,他点头:“好的外公。” ………… 公寓里,方颂祺精力旺盛,不想睡觉,去搜索关于人格分裂的影片。 马勒戈壁,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呈现艺术效果,所以在塑造人物上特意使用了比较极端的人设,分裂出来的人格不是变太,就是杀人狂魔,几乎个个不正常。 她胆子素来大,换作以前就当作恐怖片看看,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总忍不住和自己联想到一起,差点吓尿,没多久赶紧给自己换了部喜剧片洗洗眼睛和脑子顺便放松心情。 ………… 半山别墅,书房。 蔺时年静静翻阅少女心满满的粉色笔记本。 当时无意间在方颂祺的抽屉里发现它,他是惊讶的,没想到过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存在,仿佛老天爷突然给予他的馈赠。 她们的字迹虽然一样,但他在第一眼时就能辨别出分辨属于谁。 不记得是第几遍翻阅了,他如今差不多已能将里面的所有内容都记住。 这些内容,有些是他曾听她提起过的旧事,大部分则较为鸡毛蒜皮。鸡毛蒜皮,可他翻阅取来趣味满满,感觉对她又有新的认识。 他在想,假如她没有生病,健康平安地成长,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抬眼看面前的电脑屏幕,发现时间已过十二点,却仍不见她公寓里卧室的画面,蔺时年皱眉。 正思忖她是不是睡觉前忘记开监控了,数据便接收过来了,照出她卸妆后的素颜的干净的脸。 调整好角度后,她走回床边,然后把身、上的睡裙脱掉,一看就是又要果睡。 蔺时年知道自己的行为正验证了她经常骂他的“变太”和“猥锁”,甚至在挑战法律,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不这么做。 她的胸口,那抹鲸鱼刺青盘驻,色彩仍鲜艳。 ………… 无梦安稳的一、夜。 不过方颂祺的心情特别复杂。 她目前处于一种纠结的矛盾中,既希望能再梦到点其他人格的记忆,但那代表自己意识正薄弱,回想起几次濒临窒息的难受,她有点担心自己在睡梦中就给没了。这种情况的话,即便她给自己装了监控也根本无力阻止。 比如之前某日早上,若非有人来敲门,吵醒了她,她是不是就有可能窒息而死? 马医生给过她建议,说她这两年头疼时所吃的药,其实不妨可继续服用,因为它能起到安抚神经的作用。 这不就和蔺时年曾经强迫她每日服用的要求相一致? 方颂祺的内心是抗拒的,解决办法是,让马医生另外给她开药。即便药效差不多,她就是不愿意再吃回以前的那种。 她昨晚开始服用了,可此时大清早的,种种想法齐齐冲入脑子,她陷入巨大的恐慌和焦虑,担心极了,忍不住给沈烨去电。 沈烨比她早起,此时正在餐桌前和冯晚意及其他人一同用餐,瞥见是方颂祺来电,深知她必然不会无缘无故打过来,只能在冯晚意的目光下,暂且离了席,接起后便听她急急道:“你还是搬来吧!今天就搬来!像在酒店里那样陪我一起睡!我害怕!” “又做梦了么?”沈烨关心。 “没有做梦我也害怕!”方颂祺暴躁,觉得他没正面回应她的问题,又再推托,怒火一股脑涌上头皮,炸开来,“反正就是你的家人比我重要!你妈的感受你放在第一位!她绝对不可能接受我的!你处理了好几天也没处理清楚!以后一定会彻底妥协!一定会为了你妈放弃我!那我们不如现在就分手!别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我想要你在我身边你根本就做不到!我如果消失了你也无所谓!” 吼完,她直接甩手将手机用力砸出去,盖上被子将自己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掉在地上的手机不停地震动,她充耳不闻。 不多时门外传来杏夏的敲门和叫喊,她亦置若罔闻。 她只觉自己仿佛单独一人处于孤岛的中央,四面皆是茫茫的大海,完全望不到边际,而她孤立无援,被突如其来的绝望淹没。 ………… 蔺时年原本见她一直睡得非常安宁,无任何异常,估计不会再有意外,就先去洗漱。 不过一会儿,他走回来要关电脑时,就见她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圈细微地颤动,迅速拉到几分钟前,看到她情绪失控般地大吼大叫。 没耽搁,他即刻下楼,去车库自己开了车,飞速往方颂祺那儿飙。 到小区门口,未及他驶入,视线范围内出现了沈烨的身影,刚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同样匆匆忙忙。 他刹住车,没再前行,恍然在想,他现在来有什么用?他算什么身份? 她见到他恐怕只会更加暴动。 ………… 杏夏给沈烨开了门,也没来得及问这一大早鸡飞狗跳慌慌张张闹这么大动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因为方颂祺不应门,而杏夏也没有备份钥匙,根本没办法。 沈烨来了也只能不断地叩门不断地唤她,半晌,里头仍没动静,他决定撞门的时候,门终于打开。 方颂祺顶着鸡窝头,眼睛有点红,不发一语。 杏夏正想出言关心。 沈烨抢先一步进到屋里,嘭地关上门,阻隔断杏夏窥探的视线,紧紧抱住方颂祺。 “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不约而同同时出声。 方颂祺的鼻子一下子酸了:“我就是……害怕。好像除了把你栓在我身边,看着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知道。”沈烨语音满满的全是愧疚。 “我还没活够。我不想消失。” “你不会消息。”沈烨安抚。 “我要一辈子当方颂祺,我不要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要是完完整整的方颂祺,谁也别想夺走我当主人格的资格。” “嗯,夺不走的。”沈烨轻拍她的后背。 方颂祺深呼吸一口气,下决定道:“我要治。” 与其往后的每一天都这样战战兢兢,不如尽快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她的求生谷欠这么强,怎么可能有问题? “我就不信我斗不过小九。”她嘀咕。什么创伤不创伤的,没在怕!尽管来! 沈烨一下子想笑:“又不是去吵架撕B?小九就是你的一部分。” 方颂祺挑眉,换一种说法:“她一定会臣服我,同意我继续当大姐大。不行我再撕她。” 沈烨“唔”一声,凝眉:“她是不是应该比你能打才对?” 经他提醒,方颂祺记起来这码子事。如果她只是双重人格,那提陈素出头的、教训高一铭及其那邦手下的,不就是小九?她还真…… “你干嘛扫兴?”方颂祺挥拳头打他。 沈烨笑,捧住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我马上给马医生打电话。这周末我们再过去。” 方颂祺想起什么,抓起他的手看他手表上的时间,惊吓地赶紧冲去洗漱:“乃乃个熊!不先去上班把钱赚了!我踏马连看病的钱都没有!” 见她恢复生龙活虎,沈烨口因下原本要让她再休息一天的提议。他喜欢她积极进取努力向上的样子。 去上班的路上,方颂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今天怎么穿这么正式?” 平时在报社,他明明都比较休闲。 沈烨跟她解释了,从今天开始,他调到上面的领导班子里头去,以后就不继续当冯火华了。 方颂祺一下不说话了。 沈烨本就挺担心,她刚抱怨过她需要他的时候他陪不了,马上连上班期间都不能再见着面,情绪会不会又down下来,见状心头不由一紧。 方颂祺霍然勾住他的脖子,要求:“秘书和助理都不能用女人!不能和女下属单独开会!整顿女下属的衣着打扮,不能穿无袖!不能穿低领!裙子不能短过膝盖!否则不许来上班!” 沈烨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忍俊不禁。 “笑什么笑?我和你说你的话你记住没有?”方颂祺凶巴巴。 沈烨摸摸鼻子:“可我现在就和女下属单独处着。” 方颂祺也愣了一愣,旋即笑开:“我是唯一一个能穿无袖能穿低领裙子能短过膝盖还能单独和你相处的女下属~!” 最后故意凑到他耳朵旁咬声:“或许你要我不穿和你处着也可以。” 沈烨:“……”咳咳咳。 方颂祺觑着他瞬间红透的敏感耳根笑得嘎嘎如杠铃。 ………… 在公司门口分道扬镳后,沈烨赶紧先去找何叔。 早餐没吃完他就匆匆走人,其实说老实和冯晚意交待他去见方颂祺也不是不可以,但怕是会给冯晚意留下方颂祺不懂事的坏印象,他又不能跟冯晚意解释方颂祺生病,只能还是冯松仁先邦他兜着。 一路赶去方颂祺的公寓,他出了一身汗,何叔给他带了套新衣服过来,他换好之后,去会议室参加会议。 蔺时年是中途才过来的。他如今在鎏城多处挂职,就算不出现在DK今日的高层会议上,其实也没关系,他能来,算是挺在意DK。 他的位置恰好在沈烨的对面,落座的时候,两人隔着距离,彼此点点头。 会议结束后,沈烨跟在冯松仁和冯伯珅身边与集团的几位元老再叨了两句,旋即才和蔺时年正面对上。 “你这是终于收心也来邦你外公了?” “姑父你少调侃我了,能力有限,邦还谈不上,学习倒是真的。” 冯伯珅搭腔:“学着学着就能邦上了。” 沈烨向冯伯珅求救:“以后拜托大伯父也多提点我一些。” 冯伯珅拍拍额头:“应该没有谁比孝刚更难提点了。” 提及冯孝刚,沈烨同样头疼,因为他调职到上面的这件事,冯孝刚今天早上在家里还吵了一通,估摸着,晚上黎虹怕是也又要来冯家闹了…… 蔺时年和冯松仁另外也聊了两句,随后四人各自忙开。 蔺时年和沈烨都要乘电梯到下面的楼层,恰好一起。 沈烨趁着这个机会,把方颂祺已决定接受治疗的事情告知蔺时年。 蔺时年的视线通过轿厢光滑的镜面与沈烨相交,并不做回应。 电梯停下来,先抵达沈烨所要到的楼层,他道完别走出电梯的时候,蔺时年的沉缓的嗓音入耳:“我会邦忙。” 沈烨一震,扭过头。 电梯的门刚阖上,这趟住蔺时年。 ………… 报社办公室里,方颂祺收到沈烨发来的消息,呆一秒,马上问:“他提什么条件了?” 沈烨:“没说。约他面对面再谈。” 方颂祺深拧眉。 一摞文件倏尔砸来她的桌面。 方颂祺抬眸。 Amanda是吐槽也是提醒:“谈恋爱谈得连工作都不干了是不是?就算将来要当少乃乃了,现在也还是我手里头的实习生,OK?不稀罕这点钱,你可以马上辞职滚蛋。” 怎么不稀罕钱了?方颂祺道歉,拿过文件赶紧看需要她做什么。 Amanda则又把一张表格放到她跟前:“虽然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我带的人不能输给其他人,别给我丢脸。” 方颂祺一瞅,发现是每季度一评的“优秀实习生”,觉得压力好大。 她在这届实习生里,原本就是走后门进来的,进来后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记得她的考核成绩也没太好,能竞争得过么…… 转眼一个星期一晃而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决定治疗了,方颂祺身、上的毛病似乎都不敢发作了。 她倒也没再像那天早上那样情绪失控,而有意识地开始注重自己身体的建康,毕竟生病的时候容易出问题。 那么反过来想,只要她健建康康的,应该就不会做梦,那么她也就不用那么担心自己陷在梦里醒不过来了。 沈烨这个星期也很忙,陪冯松仁去视察子公司了,方颂祺压根见不着他人,不过每天都会通个短暂的电话,以及,他特意叮嘱了季老幺接她上下班。 蔺时年这个星期好像也不在鎏城,沈烨原本和她说好要约蔺时年见面详谈的计划暂且搁浅。 事情悬着,也就让方颂祺的心悬着,毕竟不晓得蔺时年这个卑鄙小人会不会再搞什么幺蛾子。 周五,报社和节目中心联手组办了一场访谈直播。 方颂祺跟着Amanda等团队成员去到直播现场,呵呵哒地发现主持人恰好是翁思宜。 照说她应该找机会再捉弄翁思宜,这种直播现场翁思宜如果出丑,可比当时那个她的网络直播节目有意思得多。 不过今天这是报社近日费了心思的活动,主持人的访谈稿还是方颂祺撰写的,她可不想毁掉自己的心血,知轻重地克制住恶作剧的想法。 主题是“全媒体时代下中非媒体的合作”,请来的嘉宾中外皆有,故节目组事先已沟通好统一用英文交流并没有问题。 然正式开始后却发现,其中一位非洲来的嘉宾只会阿拉伯语。 095、自讨苦吃 这可是直播,现在嘉宾和主持人鸡同鸭讲??? 翁思宜处理突发状况的能力本就不好,在发现沟通不了的时候赫然一脸懵B在镜头前。 导演着急得差点直接喊出声。 其余工作人员也如热锅上的蚂蚁,第一时间想找个翻译过来。 只是即便找翻译,那也需要一定时间,总不能临时把人家嘉宾轰下台? 导演马上示意翁思宜圆个场,别全部的人冷场呆坐。 翁思宜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此时能够接什么话。 导演见状简直要被气死。 耳边倏尔传出声儿:“我可以当翻译。” 导演认得她是报社里头的人,既然她敢自告奋勇,肯定可以胜任的,也不质疑她,赶紧把麦给她让她上台。 时间紧迫,方颂祺根本没来得及和团队里的其他人商量,是故Amanda等人也在忙着想办法救场时,冷不防看到方颂祺出现在上面,和非洲来的嘉宾用阿拉伯语简单沟通几句后,迅速转换成英文表述给大家。 翁思宜从突发意外的呆怔,延续至此时看着从容自如切换两种语言的方颂祺。 方颂祺和下面的导演及所有工作人员一样,想一锤子敲死翁思宜。 终归镜头正对着他们,方颂祺强秉着笑容,打趣:“看来Mandela的观点很值得我们深入思考,翁主持也被震住了。” 不用副导演给下面的观众打手势,大家也都跟着笑了。 最尴尬的时刻算是这么顺利冲过去了。 翁思宜哪里还能不回神?虽然有那么一丝不自然,但也顺着方颂祺的话说了几句诸如“今天来当主持人也是很好的一次学习机会”后,转回访谈流程上。 遂,这一场访谈直播,方颂祺基本没停下来过嘴皮子:大多数时候负责将主持人和其他几位嘉宾的话小声翻译给非洲嘉宾,在非洲嘉宾发言时,又负责将阿拉伯语翻译成英文给大家。 一个多近两个小时,方颂祺忘记自己究竟多久没如此高度紧绷神经集中精力。 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她后背的衣服俨然Shi透,整个人似刚被剥了层皮般虚脱无力,耳边不停地有人叽叽喳喳好像在跟她道谢,又好像在夸她。 方颂祺脑袋要炸了,耳朵自动把每个字反弹。 直至有人给她递了瓶水,她咕噜咕噜喝掉大半瓶,思绪和焦聚才回拢,看清楚站在面前的是Amanda。 “Good-job~”Amanda难得对她笑。 方颂祺也不故作谦虚,接受赞赏,庆幸吁气:“访谈没砸就好。” 团队的其他人均围过来,除了和其他人一样的赞赏,也有好奇:“小方深藏不露,阿拉伯语都到当场口译的水准了,以前也没和我们报备过,怕我们让你能者多劳吗?哈哈。” 方颂祺恍惚一瞬,随口解释:“学过一段时间,好久没用,我以为自己早丢掉了。” Amanda瞧着她脸色不太好,提醒大家该忙什么继续去忙,让方颂祺先去歇息。 方颂祺没有拒绝,因为她现在确实心跳擂鼓不太舒、服。 杏夏看着从众星捧月中往外走的方颂祺的背影,眼神闪烁。 ………… 走出录音棚,来到露台上,方颂祺扑在栏杆上,垂着头看下方的车水马龙。 她去过以阿拉伯语为官方语言的国家,比如此前提过的苏尔小城所在的阿曼。 只是光她那么短暂的时间,她自然不可能学会,遑论像上台时熟练成那般程度。 在她的记忆里,她虽然确实懂粤语懂法语,但不包含阿拉伯语这种小语种。 彼时乱子刚出,她发现自己能听懂那名非洲嘉宾的话,错愕不已。没来得及考虑太多,先救场要紧,现在她才能来认真来思考,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能想到的解释,也只有,阿拉伯语和烹饪、打架一样,是她身体里曾经其他人格的技能。 其他人格的技能,能相通到她这里来……? 这得请教马医生。 起码烹饪和打架,确确实实没通。 那么阿拉伯语怎么回事?是三年前她这个新人格分出来时就掌握了但她并不知道,还是今天刚触发的……? 妈妈咪呀!如果是后者,搞得跟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习得武林绝学似的。方颂祺不禁一凛,大口呼着气坐到地上,提醒自己这是科学的二十一世纪!别神神叨叨胡思乱想!否则就真成精神分裂了! 捋了捋头发,她取出烟盒和打火机,慢悠悠享受片刻尼古丁带来的安定感,同时给沈烨发了几条消息。 他现在比在报社工作时忙得多,一般无法第一时间回复她。 方颂祺通情达理,收好手机回去找Amanda他们汇合。 途中碰到刚从录影棚里出来的翁思宜。 既然节目已结束,方颂祺也就无所顾忌,当即拦住她的去路,猛推她一把撞上墙。 “麻烦你,没那个能力,就别坐到和你的实力不相符的位子。既然靠关系坐到了,就请努力点,让自己的实力撑起你现在得到的。办不到的话,趁早滚回你该呆的网络直播间里,搔首弄姿几下不用费力气也有对你感兴趣的男人给你打赏兴许赚得还比现在正儿八经的电视台主播要多。不要来祸害别人。” 虽然最后这次访谈整体Hold住了,但主持人是翁思宜叫方颂祺非常不爽。Amanda不负责这一块,她也没向团队其他成员关心过直播时的人员配备问题,假如在团队会议里有重视这一项专门拿出来讨论,她定然第一个反对。 马勒戈壁,归根结底还是蔺狗比把翁思宜这种货色签进来DK,呀呀个呸! 翁思宜揉了揉自己撞疼的肩,极力维持住自己的形象,和她谈及另外一事:“听说你和董事长的外孙在交往?就是那天来我家里邦你搬东西的其中一位?” 方颂祺扬下巴,勾唇嗤笑:“是又怎样?你在嫉妒呢嫉妒呢还是嫉妒呢?” 翁思宜状似非常善意地提醒:“阿祺,既然高攀了别人家,你该收敛性子了,再这样成天疯疯癫癫。” OK,翁思宜这是在拿她刚刚的话反唇相讥呢,告诫她既然坐上董事长外孙女朋友的位子,就该具体身处那个位子的样儿。方颂祺听出一股子酸溜溜,红艳艳的唇笑得灿然:“我这样怎么了?人家喜欢的就是我这样。可没人规定董事长外孙的女朋友应该什么样,反正肯定不是你这样。” 翁思宜的表情差点端不住,很想将方颂祺这副嘚瑟直播给所有人看。 当初在“风情”,是沈烨替她解围,还对她的节目感兴趣,特意和她聊了会儿。如果她那会儿识得沈烨的身份,及时抓住机会,现在哪里轮得到方颂祺在她面前嚣张? 自知在疯子一样的方颂祺面前处于弱势,翁思宜一如既往只想躲开她。见一拨人往录影棚这个方向过来,她琢磨着人多的时候方颂祺不会太过分,便推开她要离开。 方颂祺却揪住她的衣袖,故意往下拉扯。 翁思宜今天穿的是一字肩的衣服,顿时露了一半内一,她吓得惊叫。 一惊叫,反而把别人的目光吸引,将她的衣衫不整看个正着。 “这个教训告诉你,只要我想,人多人少没差,一样弄死你。”方颂祺拖着眼尾眼神轻蔑。 “阿祺……”低低地又有人唤她。不过不是翁思宜,而是杏夏。 “干什么?”方颂祺并无所谓被她目睹自己欺负翁思宜。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但到处见不着你人。”杏夏小心翼翼地将目光从翁思宜身、上收走,不多嘴。 “你们要回报社了是么?”方颂祺询。 “是。”杏夏点头,“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 方颂祺松开翁思宜,踩着高跟鞋哒哒哒愉悦走人。 杏夏并未立刻跟上,待方颂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她转身邦忙扶起翁思宜:“翁主播,我刚看见你的助理和经纪人在找你。要不要我邦你把她们叫过来?” “不用了,谢谢。”翁思宜就是故意躲开助理和经纪人才单独出现在这里。 她刚签进来DK没多久,脚跟尚未立稳,本该把握好每一次机会,就她方才的表现,经纪人揪着她教训。网络上对她的评价,更让她心塞。 “欸你等等。”杏夏将自己的空调衫脱下来给翁思宜,“翁主播不嫌弃的话,先穿着吧。” 翁思宜瞧了眼自己衣服上被扯裂开的接线处,接受了杏夏的好意:“谢谢。” 杏夏笑了笑:“小事。我本来就挺喜欢你的节目。” 翁思宜的记性不差,认得她:“你是阿祺的同学吧?” “嗯,对,也是她的室友。”杏夏自我介绍,然后小有迟疑,“我知道翁主播你也是阿祺的表姐……” 翁思宜未否认,只道:“和阿祺当室友,看来你的胆量不小。” “也不是……”杏夏陪她走了一小段路,咬咬唇,问,“冒昧了解一下,你和阿祺存在什么矛盾?为什么阿祺一有机会就针对你?你们明明是亲戚啊?” “亲戚又怎样?”翁思宜嘲弄,并不愿意就此多谈。 杏夏则紧接着好奇:“那我能了解一下阿祺的父母么?一直只听她说到表叔表婶,要不是我前阵子在医院撞见过,我甚至连她有弟弟都不清楚。” 翁思宜蓦然愣住:“你说你在医院撞见过谁?” ………… 今儿季老幺实在没空再来接她,方颂祺自个人下班。 没有马上回公寓,去了理发店——黑头发又长出来一小截,染的紫色其实还算比较深,足够她再撑一段时间,但她就是看不顺眼,换了头深黑蓝。 理发师提醒她,这次染完之后,短时间内还是暂时先别动,让头发养一养比较好。方颂祺面上栽着脑袋应承,心里在想,现在哪儿管得了下次?下次下次再说,看心情呗。 染完头发,也去做了指甲。感觉最近有点亏待自己了,于是又去买了两套新衣服。 刷卡的时候,手机收到扣款消息,方颂祺顺便瞄见早些时候医院发来的缴费提醒,突然记起她把许敬医药费一茬忘得太彻底了。 最早她是自己缴,因为她没闲钱,一般一次先放五万在医院,等自动扣款到头后,医院会发来提醒,她会继续放五万进去。 和蔺时年摊牌后,蔺时年接手,全权负责许敬,包括医药费,方颂祺没往这块再投进过钱。 现在已经和蔺时年断了,照说还得她自己缴,但那会儿第一时间她没处理,沈烨告诉她许敬不必转院后,她更抛诸脑后了。 而医院至今不曾给她发过催款通知,方颂祺即刻赶去医院——许敬的病有多费钱,她非常清楚,这半个月却没催款,那就是还有钱在续着的意思,她没续,又是谁在续? 到医院,方颂祺用机器查询了一下许敬的就诊卡,发现里头的费用还有五十多万。 这看进方颂祺眼里,已自动转换成负债…… 她发消息问沈烨确认。她没忘记沈烨说过愿意借钱给她。但他不能这样悄无声息啊,说好了得打欠条,否则这和他给她有什么区别? 既然来了,她就去一趟许敬的病房。 没进去,只是把钱师傅找出来,把工资支付给钱师傅:“我不管你收几个人的钱,我给的这份是我的。在我找到更适合照顾许敬的人之前,我不会辞掉你。” 或许也找不到更适合照顾许敬的人了。在这件事上,即便她再想和蔺时年撇清关系,也暂时先容忍,当然,容忍的前提是,她思考过,钱师傅留在许敬身边整不出啥幺蛾子。 不待她和钱师傅说完话,病房的门从里头打开,许敬一脸刚醒来的样子,对她展开笑颜:“我做梦梦见姐你来了,赶紧出来看看,没想到是真的。” 方颂祺没给特殊反应,即刻转身:“我走了。” 许敬着急得正要唤她。 方颂祺自己先给停住了,调回头,拉着脸:“老规矩,十分钟。” 许敬高高兴兴迎她进病房,把他的水果、牛乃和但凡病房里有的能吃的东西,全部兜出来“款待”她,然后不小心把薯片也翻出来了。 方颂祺一把夺过:“就这种表现你还有底气留我?” 钱师傅出声替许敬解释:“方小姐,这点零食在医生的允许范围内,小敬只是偶尔吃一点解解馋。而且医生这些零食也是医生买给小敬的,说和超市里卖的那些不一样。” “哪有医生会给病人买零食?忽悠谁?”方颂祺觉得自己被当作智障了。 许敬小声嘀咕:“季哥确实说吃一点没关系……” “季哥?”方颂祺皱眉,“哪门子的季哥?” 钱师傅邦忙回答:“儿科的小季医生。” 方颂祺:“……”季老幺? 许敬来了劲儿:“是啊,就是季哥~他说是姐夫的哥们,也是姐的朋友!姐,你交男朋友?季哥给我看过姐夫的照片,很帅!看起来人也很好!” 方颂祺:“……”草!季老幺那个大喇叭! “关你屁事?”她怒目,“别转移话题!儿科医生都是哄小孩子的!他的话你也随便听?” 最让她恼火的是:“来一个人说是我朋友你就信?多大的人了一点警惕心都没有?我警告过你不要和外人接触你当耳旁风?” 妈的!季老幺背着她搞这么多小动作?等着!再见到,她非削了他不可! 钱师傅又出声:“方小姐放心,是我邦小敬把的关。我知道小季医生确实是方小姐你的朋友。” 方颂祺看向他的目光不由深了两分。 显而易见,这是他背后之人的应允。 钱师傅再道:“我本来这两天打算和方小姐汇报这件事。小敬住在这里没有朋友,最多只能和我说说话。如今小季医生抽着空就过来和小敬玩,其实是件好事。小季医生性格好,又有趣,花样多,小敬很喜欢小季医生。” 方颂祺越听心里头越毛:“他教你说这番话的?!” 钱师傅自然摇头。这根本不需要蔺先生教。他最初拿这事儿问蔺先生的意见时,蔺先生说不用管小季医生,随便小季医生来找小敬,他如今已明白,蔺先生是预见到这对小敬有益无害。 方颂祺则已改变主意,下定决心辞掉钱师傅,将他往病房外推,关上病房的门没让许敬听:“你现在马上给我滚!我不需要他插手我的事!别踏马再和我有牵扯!” 赶完人,她扭头回病房里,嘭地甩上门。 许敬坐在病床上,静静注视她。他察觉得出来,她排斥的不是季哥,也不是钱师傅。 方颂祺平复着心绪,叫许敬去睡觉:“我会尽快给你换个新的看护过来。” 许敬未多言,笑:“好。” ………… 从医院里出来,却是马上有辆车开到方颂祺跟前停下,后座降下的半扇车窗,露出这几天均不见人影的蔺时年的脸。 方颂祺双手抱臂,嘲讽:“你的狗告状的速度够快。” 蔺时年神情淡淡:“上来。” 这口气,好似她依然是他养的笼中鸟。方颂祺朝车窗淬了口,大步走人。 蔺时年的声儿从背后传出:“不是想要病历?” 方颂祺斜睨眼:“你送去马医生那儿就可以了。” 蔺时年:“我说过白给你了?” 方颂祺:“有什么条件等沈烨回来了再一起谈。” 蔺时年:“需要我再强调?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儿。” 方颂祺:“今天没空,另外约时间。” 车子在路边慢慢跟着她,使得蔺时年一直与她保持基本平行的位置。 距离拐弯还有段路,方颂祺避不开,偏也拦不到车,心里怄得很,登时调头往回走。 踏马地魏必又稳稳地让车跟着她往后退,配之以蔺时年的讥嘲:“胆小鬼。” 方颂祺才不受他激将法,嗤笑:“你这种歼诈的卑鄙小人,怎么防备都不过度。” 蔺时年亦嗤:“你觉得我要真想对你怎样,沈烨忙碌的这几天,你还能过得好好的?光就刚刚在医院门口,我就能让人一麻袋套了你让你彻底消失在沈烨身边,上哪儿都找不到你。” 说的是这个理,谁知道他是不是没来得及实施计划留着后手罢了?反正无论他费多少口舌,方颂祺坚决不单独上他的车! 蔺时年却也不是很有耐性:“最后五秒。你不上来的话,就是不要病历了。” 同时他抬起的手里攥着一份文件夹,在车窗一晃而过。 方颂祺敛了表情:“蔺老板在生意场上,也一向只有‘威胁’这一招么?” 蔺时年声音清晰且缓慢,并非对她说话,而是吩咐魏必开车。 方颂祺咬了咬后槽牙绷紧腮邦子,面上高傲而不屑地伸手去开车门:“既然蔺老板最近做起顺风车的生意,我就施舍一单。” 坐进车里的时候,她从钱包里取出钱,丢向他,并且故意报了一遍她公寓的地址。 钞票重量轻,半途就掉落,不过能掉在他的腿上,对方颂祺来讲也算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当然,脑子给她发出警告,劝她别太嚣张,毕竟现在在蔺时年的车上,惹恼他有害无利。 方颂祺立刻向蔺时年伸手:“病历拿来。” 蔺时年捡起腿上的五十元钞票,放到她手里:“赚钱不容易,收好了。” 方颂祺怒火噌噌,握紧手心把钞票揉成团:“就这点车费我还付得起!” 未及她把钱团掷到他脸上,蔺时年率先扣住她的腕,没叫她得逞,并且赶在方颂祺进一步反抗前,用力拽过她。 方颂祺一下从对座往他怀里扑,别说两只脚被他的腿缠住无法动弹,他还防了她的另外一只手,往她腰后折,她便投怀送抱地一整个下巴磕上他的肩头,简直要脱臼。 “自讨苦吃。”蔺时年本来确实只想和她好好说个话,她却防他跟防贼似的偏要折腾。 软绵温热的身体都贴上来了,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开? 干脆夹紧她的腿,将她的两只手一并固定到她腰后,便得以腾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也不管她正因疼痛龇牙咧嘴,直接吻上去。 096、我是谁…… 一经触碰,又哪是浅尝辄止便能餍足? 柔软丰润的唇,叫他上瘾,他不依不饶地勾住她、缠住她,毕竟不知,下一个吻他又得等多久才能得到。 而越吻,谷欠壑越难填。 他手上用力,将她压向他。 软腻贴紧他的胸膛,她的被他夹住的大腿亦挨上他的热烫。 方颂祺颊骨遭到钳制,根本咬不到他,齿关门户大开任由他掠夺,她下意识扭动身体挣扎,眼珠子瞪得快出眼眶中掉出来了,换来的是他进一步的流连。 直至蔺时年一时忘我,松开桎梏她双手的大掌,准备从她的脊背往上挲,倏尔被推开,紧接着脸上挨了记清脆的耳光:“王八蛋!” 方颂祺尚不罢休,擦了擦自己的嘴巴再淬了口痰,第二记耳光再掴上去,让他左右两边脸颊享受同等待遇:“狗娘养的!” 若非他夹得紧,她的膝盖怕是也要屈起来顶他个残废! “我草你祖宗!” 第三记耳光挥上去的时候,蔺时年挡住了,大概他觉得这个吻只够两个耳光的量。 可方颂祺不满意,抓住他的手动用自己的利齿往狠里咬。 踏马地蔺时年没恼,似笑似讥嘲:“没吃饱饭?” 他像拍小狗一样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等下让魏必下车去给你买点宵夜?” 方颂祺:“……”啊啊啊啊啊!谁赶紧给她一柄刀!她要捅死他! 无用功不再做,为自己剩力气,也不愿再继续被他当小丑看。 她坐直身体,想离开他的腿。 蔺时年没松,手臂揽住她的腰,迫使她就这么继续坐在他怀里,倒也没有进一步亲密的举动,甚至有点商量的意思:“就这么坐着,不要再乱动。” 方颂祺面无表情:“蔺老板是在夜、总、会里没玩够小姐么?要不要往我胸口塞钱?” 撇开她像个三、陪不说,毕竟是车椅座,这姿势本身也叫她难受。 “在沈烨面前,你也没改掉你妄自菲薄的毛病?”蔺时年伸手要碰她刚换了颜色的头发,虎口上她咬出的口子在冒血泡,他没在意。 方颂祺一手刀打掉他的咸猪爪:“我是他女朋友,又不是他找的小姐,在他面前我极大的尊重,有什么可妄自菲薄的?” “我没给过你尊重么?只是你不稀罕罢了。”——这话蔺时年没出口,掌心摸过她手上皮肤的滑腻,彻底松开对她的束缚。 方颂祺坐回原位,急急从自己的包里翻出先前没喝完的半瓶矿泉水,开始当着蔺时年的面漱口,夹杂不间断的干呕,直接俯身将水吐出来在车里,在蔺时年的脚边。 理智不断地提醒她不要不知好歹地继续挑战他的容忍底线,否则可能不止强吻了。 可在她这里,不大多数时候是脾气上来了谁踏马管理智是哪来的狗东西? 她不能光自己被他恶心,也得将他恶心回来! 吐完,她抬头,冷冰冰对上他的眸子:“你以前也喜欢这样强迫小九?” 蔺时年目光沉然,语速缓慢:“你以前比现在让我省心多了。” 明显,他的重点不在回答她的问题,而在与她强调,她和小九是同一个人。 方颂祺只觉得他自欺欺人,唇边勾出嘲弄,不多费口舌,再次伸手:“油你揩了,豆腐你吃了,蔺老板生意人,请讲信誉,病历拿来。” 蔺时年拨开粘在她眼角的碎发:“我没说过要你用色相来换病历。” 方颂祺怒上心头:“你踏马——” “病历我会拿去给马医生。”蔺时年续话。 这不就是她一开始提议的?方颂祺依旧骂他老母:“所以你承认你故意骗我上车?!” “病历我会自己拿去给马医生,不是白给你。”蔺时年区别两者的不同。 “那你还说不是要我用色相换病历?!”方颂祺吼完即刻悟出什么,“好,所以是刚刚那点豆腐不够你吃对么?” 蔺时年清凌凌瞥她一眼,改变主意:“你太自以为是,和你没的谈。” 借口!方颂祺呵呵哒,反正就是她蠢,被他骗上车白白被他占便宜没错了! 不想再理会她去抠车门。 车门锁了。 她紧紧留意车窗外掠夺的路标,确认究竟是不是朝自己的公寓方向开,同时掏出手机给沈烨发消息,告诉他她现在又被老狗比抓了,如果她人丢了,找老狗比要准没错。 蔺时年眼里收入她满脸紧张又防备的被害妄想症表情,脑中浮现她今日在台上自信从容的语言转换:“阿拉伯语没退步。” 太久不用,往往容易生疏。甚至他原本以为,她的这一个人格,根本将此也遗忘了,毕竟……这和他有关。 方颂祺顿住,目光攫住他:“小九以前学的?” 虽然多懂几门语言的人比比皆是,并没什么大不了,但如今回想起来,他曾经不好奇她的粤语和法语、不探究她对食物的品鉴,其实都有原因。 方颂祺突然很丧,头一回如此强烈地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她是个分裂出来的次人格,会粤语会法语会阿拉伯语又怎样?会品鉴美食和画品、会写文章又怎样?没有一样真正属于现在的她。 如果按照三年前开始算,真正属于她的,只有……卖给蔺时年玩弄的这个狐狸精身份。 呵,或许连她在床上勾男人的本领,也不是她的。 那么到底有什么是属于她的? 这一身疯疯癫癫讨人厌的臭脾气?只要能挣钱去做鸡也无所谓的恶心想法?为了拿到Shen欺骗周泽感情诱哄周父签器、官捐赠书的恶毒行为?不高兴了即便是小孩子也照欺负不误的恶劣举动? 方颂祺茫然。 她现在真的已经从原本的次人格变成这具身体的主人格了么? 可,她到底是个什么存在?她拥有的一切是她的吗? 蔺时年察觉她的异常:“在想什么?” 方颂祺沉默,视线虚虚落往外头由霓虹灯点缀的五彩斑斓的世界。 她只是小九为了躲避创伤而分裂出来的,没有小九就没有她,她拥有的一切,其实……全部属于小九……她确实……鸠占鹊巢了…… “我问你话。”蔺时年盯着她明显泄露情绪的神色,眉头直皱。 方颂祺侧眸,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并未把她拐去其他乱七八糟的地方,她径直下车,突然想到什么,又从钱包里拿了一百块,丢给他:“吻技不错,可以出道当鸭子,赏你的。” 嘭地重重甩关车门,头也不回。 公寓里,杏夏坐在客厅里忙,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阿祺,你去哪里了回来这么晚?我给你留了——” 回应她的是方颂祺房间的摔门声。 ………… 衣服也没换,方颂祺倒到床上。 手机里有沈烨的回讯。 方颂祺的眼睛好像自动屏蔽掉所有文字,也不管沈烨说的是什么内容,她就告诉他自己已经摆脱蔺时年平安回到公寓,工作一天很累,先休息了。 ………… 公寓楼下,蔺时年打开pad,尝试获取方颂祺房间里的监控画面。如果他没记错,今天早上她起床后赶着去上班,摄像头忘记关了。 果不其然,有画面,入目的是她把手机丢一边,拉起被子在床上滚了两滚,蒙头裹紧全身。 驾驶座上的魏必询问蔺时年确认是不是要回半山别墅。 蔺时年稍加一忖,摇头。 ………… 方颂祺发现自己不在房间里,但也不在之前黑漆漆的B仄空间里,而身周白茫茫,貌似被雾气充斥。 哪里?这是哪里? 她环顾四周。 死寂一片。 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大喊一声,只听到自己的回声。 恐慌漫生。 她下意识往前跑,不停地跑,所至之处依旧成片白茫茫,令她错觉她根本原地踏步。 她转了个方向继续跑,前方宛若没个尽头,越跑越绝望。 噗通,她摔倒在地。 仰头的时候,她在左前方隐约看到雾气间透出的一道人影。 顾不得探究人影是什么,只要有人就好! 她迅速爬起来朝那里踉跄前行:“谁?你是谁?这是哪里?为什么我在这里?” 然而人影不见了,仿佛方才仅为她的错觉。 不经意一瞥,她又在另外一个方向看到疑似人影的存在。 她继而往那边追。 人影却又不见了,出现在其他方向。 好似故意戏弄她一般,人影不断地变换位置。 她累极了,跑不动了,停下来,瘫软在地,决定不再追了。 四周的雾气突然消散开,终于显露出这里的模样。 却具体形容不出模样,还是不明白这是哪里,只是仿佛有了边界,而所谓边界,由类似巨幅视频画面的东西构成。 画面是静音的,黑白的,且以超常的倍数在播放。 她盯得眼睛都疼了,也看不清楚上面的任何一帧画面。 她闭眼休息两秒,揉了揉眼睛,复睁开,视野范围内却多了一个人。 身着棉布白裙子的小女孩,抱膝蜷缩在角落里,啜泣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安静世界里清晰得连小女孩的每一下吸气和呼气都似贴在她的耳膜上。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 “你是谁?”她朝小女孩走过去。 小女孩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她愣了一下,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她想不起来。 小女孩没说话,仍在抽噎。 “你是谁?”她重新问一遍,蹲身到小女孩跟前,“这里是哪里?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小女孩盯着她沉默。 她不耐烦:“你哑巴了?问你话!” 小女孩一声不吭地抬手指向她的身后。 她扭头,看到其中一个巨幅屏幕上的画面恢复正常的播放速度,而正在播放的内容上,有一个人正在背记单词,在听新闻,对方在纸上书写的字,她明明应该看不懂,可又知道,是阿拉伯语。 是谁在学阿拉伯语? 她走近些,努力想从屏幕上看清楚对方的脸,却和B仄空间里窥探到的画室里那人一样,始终面目模糊。 屏幕上的画面在跳转,对方在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给谁写邮件。 邮件的内容大半在讲述自己的生活日常。 “……想想我以后想干的工作,那语言上技能当然掌握越多越好,阿拉伯语可是联合国七大工作语言之一,通用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多有利的小语种技能?” “……‘三分钟韩语,三小时英语,三天的法语,三个月的日语,三年的德语,三百年的阿拉伯语’,好像很多人把阿拉伯语和汉语并列最难学的两种语言?确实比法语德语都难点,但目前为止我觉得还行,可能因为我还在读写阶段吧。犯难,学院里的老师要求都很严格,课业之外我得挤出时间才能到外语学院里蹭课。” “……真的没关系吗?你每天不是很忙?要是再给我补课,那岂不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陪我练口语的小男孩你从哪儿找来的?他今天抱了只羊犊一起和我视频,说陪我练完口语,他要去集市上把它换掉。真可爱。” “……为什么把小男孩换掉了?要我适应不同的口音吗?那你邦我问一问他,那只可爱的羊犊他在集市上换成什么东西了?” “……什么?我当然是在说羊犊可爱。不过小男孩也挺可爱的。” “……你最近特别忙?邮件回得总是非常简单。算了,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今年暑假我飞阿曼,我妈找灵感找到那里去了。正好,我可以偷偷验一验我的学习成果。不知道为什么,我爸好像不希望我再往我妈那儿跑。可能年纪大了,多少有点开始依赖子女吧,我妈也是,我上大学后,时间比中学时灵活,我妈总问我有没有空,我国庆和五一的时间如今也都是她的了。我爸吃醋了吧?” “……” 画面跳转,竟是又变回那个黑漆漆的狭窄B仄的空间。那条细缝望出去,依旧是那个神秘人在画室里画画。 这回,那个神秘人好像发现了她在窥探,转过头来。 她震住,因为她竟然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貌似有人从身后拍了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回头。 画面再次跳转,跳转回白茫茫的空间。 她看见自己的肩膀上确实放了一只手,手的主人是那个穿白色棉布裙的小女孩。 可又不对,小女孩不再是小女孩了,是个大姑娘。 而她也终于知道她先前为何觉得小女孩眼熟了。 脚踝猝不及防被人抓住,她低头,但见画室里的那个人用力拽她一把。 惊恐瞬间传至四肢百骸,她整个失重,倏尔天旋地转,跌落在无尽的黑暗空间里,不断地下坠。 头顶上方有光,却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魏必气chuan吁吁跟在后面,蔺时年在前面已不管不顾地用备份钥匙先后打开的公寓的门和方颂祺房间的门。 发现杏夏似乎被吵醒,打开房门,魏必急急邦蔺时年善后,赶忙趁杏夏不备,将杏夏打晕。 房间里,蔺时年将方颂祺从床上拽起,摇她的双肩,拼命地喊她。 好几秒,方颂祺一个大chuan气,猛然睁开黑漆漆的眼珠子,无声地盯着天花板,浑身抖如筛糠。 “说句话!”蔺时年轻轻拍打她的脸,“我是谁?” 方颂祺的焦聚逐渐回拢,Shi雾蒙蒙地瞧着他,呆呆愣愣:“蔺时年……” “对,没错……”蔺时年长舒气,紧紧抱住她。 方颂祺还在抖,只是稍微没先前厉害,嗓音亦轻颤:“我、我……”她流着泪,喉咙Tun口因一下唾沫,“我害怕……” “没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说着,蔺时年将方颂祺从床上抱起,走出房间,顺手带走桌上马医生新开给她的药。 魏必刚把杏夏弄回房间里,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再邦忙把方颂祺的房门带上后,忙不迭跟上蔺时年。 车子启动。 半山别墅相对有点远,蔺时年没让回去,吩咐魏必去五澜湾。 方颂祺蜷着手脚侧躺在椅座里,脑袋枕在蔺时年的腿上。 平时挺高的女人,这会儿只是小小的一团,手指紧紧攥牢他的裤子,呼吸一会儿沉一会儿轻。 蔺时年捋开她的头发,摸上她的额头,擦她的汗,再稍往下,触过她的眼角,抹掉尚在不断溢出的水渍。 虽然有阵子没过来五澜湾住,但定期的卫生依旧有保洁人员来做。 蔺时年将方颂祺安置到床上,倒水,拿药,往方颂祺嘴里喂。 她没再排斥,顺从地口因下去了。 蔺时年让她再多喝两口水。 她睁着眼睛,眸底兜着迷惘:“我是谁……” 蔺时年沉缓且清楚道:“方颂祺。” 方颂祺没吭声,盯着天花板,眼神依旧有点呆。 蔺时年放下水杯,要将她赤着的脚往里面挪些。 怎料刚握住她的脚踝,她突然尖叫着踢开他,整个人缩到角落里,眼泪和汗、液混在她脸上亮晶晶地闪,惊疑未定地流着眼泪看着他,喉间的哽咽几乎要阻了她的话:“我不想消失……” 蔺时年坐到床边,倾身将她捞至怀里:“不会。” 方颂祺急促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缓,顷刻,喃喃:“我好像看见小九了……” 是小九吧…… 那个穿着棉布裙,和她长着相同一张脸的女人,是小九吧…… 贴得近,她对蔺时年身体一瞬间的僵硬感知得清晰。 她以为他终归会问点什么,然而并没有。 方颂祺的真正心绪转动在画室里的那个人。 “小九会画画吗?”她问。 蔺时年没回答,搂紧她的腰要将她抱起:“去洗个澡。” 方颂祺的脑子彻底拎清,推开他,坐离他老远,冷声:“打电话给沈烨!” 踏马地趁她刚刚精力不济脑子不清醒,把她带到这里来! 今天翻脸的速度比上次在养老院要快。蔺时年站在床边,淡淡扫过她,遂她的愿,拨出沈烨的号码。 “姑父……?”沈烨显然困惑他这个时间点的去电。 “稍等。”说罢,蔺时年伸长手臂将手机递向方颂祺。 方颂祺夺过,防贼似的背过身。 不用等她轰人,蔺时年自行离开房间。 站到客厅三面通透的落地窗前俯瞰夜色,他记起两年多前,他买到方颂祺的第一晚,他就是从这个角度望向刚进门来的她。 脑中交织过几分钟前方颂祺说,“我好像看见小九了……” 小九……蔺时年闭上眼睛,方颂祺的脸和几年前所谓的小九重叠在一起,同样迷惘地注视他,问:“我是谁……” 只是当时他会细致地问她做梦的内容,分担她的恐惧。 这次……他根本没有问她的勇气。 捕捉到身后的细微动静,蔺时年转身。 是方颂祺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递还给他:“沈烨有话和你说。” 马上她就回房间,打着赤脚在地毯上,轻如猫。 蔺时年待她的身影消失后,才收回视线,将听筒贴上耳廓:“我也有话和你说。” ………… 方颂祺把门落了锁才安心。 衣柜里还有她以前留在这里的衣服,她捡了套,进去浴室——不是听从蔺时年的指令,而是她确实难受。 并且,她还得在这儿将就睡一晚上。 沈烨现在跟着冯松仁在外地,明天下午才能回。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她身边。 因为她害怕又做梦,沈烨和她商量的结果是,既然被带出来了,再回公寓,折腾折腾天就亮了,他也不放心,蔺时年是个了解她病情的人,后半夜要再出事,好歹及时有人能照应。 “没你这样放宽心的男朋友,你就不怕他色急攻心把我怎样了?孤男寡女啊!我手无缚鸡之力!”方颂祺吐槽。 “他不会趁人之危。你也不会轻易叫他得逞的。”沈烨的语气虽有缓解气氛的些许揶揄,更多的是凝重。如果可以,他当然也不希望方颂祺和蔺时年单独呆在一起,但比起他个人的醋意,他更在乎方颂祺。 “等我,我尽快赶回去,然后去海城找医生。”沈烨道。 之后就让她把手机拿去给蔺时年。 方颂祺本想把蔺时年在车上强吻她的事儿告状,心思转了一圈,终作罢,但还是纠正沈烨道:“你别把他想得太正人君子了。” 097、只属于我 舒舒、服服洗完个澡出来,方颂祺发现原本锁着的门被打开,蔺时年堂而皇之坐在沙发椅里。 “谁允许你进来的?你想干什么?”方颂祺下意识拢紧衣服。 举动落入蔺时年眼中,简直可笑无比。 方颂祺这时候也记起来与他追究:“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你怎么进来我公寓的?!” 蔺时年无一作答,去衣柜取了他的换洗衣服,往浴室走。 方颂祺亘住他的去路:“你在我的公寓里动了什么手脚?!” 蔺时年也有问题询她:“你今晚怎么了?从我车上下去后,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关你屁事?”方颂祺强调,“是我先问你问题!” “关你屁事。”蔺时年原封不动回敬,绕开她继续步子。 待他从浴室里出来,见方颂祺靠在床头原本正发呆的神情因他的动静而重新警惕起来,蔺时年皱眉:“没人要对你怎样。” “你出去。”方颂祺要求,“有你在我恶心,睡不着。” 蔺时年置若罔闻,兀自坐进沙发椅,打开他先前带进来的笔记本电脑。 方颂祺拽起一只枕头朝他丢出去:“我让你出去!” 蔺时年挡开枕头的同时嚯地站起,眼里怒意翻滚:“再恶心你也只能忍着!要么你就别治了现在滚回公寓爱怎么做梦怎么做梦去!” 方颂祺震了震,毕竟第一次见蔺时年如此直白地光火。如果撇开他曾经在泳池里想把她溺死的话。 短暂的失神间,蔺时年已走来床边,从头顶钳住她的脑袋强行将她按躺下,语气缓和不少:“睡吧,不用担心做梦,我会看着。” 方颂祺已晃回来身,轻哂着,躲开他的手,拉紧被子侧翻身,眼不见为净。 至少安分了。蔺时年回去沙发椅。 方颂祺其实并睡不着,静下心来后的脑子里反反复复皆为此前的梦境。 或者更准确说,是通过梦境看到的,其他人格曾经的记忆。 比起画室里阴暗逼仄的空间,这次换了个新地方,她见到了小九,再结合最后被拽脚踝时她低头看到的那张也和她自己一样的脸,她基本能断定,那恐怕就是……小九当年分裂出去的另外一个人格。 也就是,三年前小九消失前,小九接受治疗尝试整合的那个人格或者其中一个人格。 小九当年究竟有几个人格……? “既然你同意邦我在马医生那里接受治疗,为什么不能干脆直接告诉我曾经在小九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即便有他不愿意透露的他对不起的小九的那部分事情,也不妨碍他告诉她其他事,不是么? 冷不防听她出声,蔺时年放在键盘上的手滞住,淡淡道:“你需要自己去想起来,自己去面对,而不是靠别人给你讲,那样你只是在听故事,听一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与你无关的故事。” 方颂祺无意识蜷缩起四肢,因为脑中闪过那些画。 那些明明应该是“J。F.”所做的画,却悄悄署了“SUKI”的名,而“SUKI”不是别人冒充的,就是小九分裂出来的一个次人格,那么,绘画是那个次人格的技能?“J。F.”呢?“J。F.”她怎么了? 那几幅画问世的时间,明明在“J。F.”“死”掉之前,方婕是在五年前才彻底封笔的。是她的这部分记忆也出现偏差了么……? 方颂祺抱住脑袋,遏止深入细思。 在未通过治疗真正记起来之前,她必须杜绝自己胡思乱想,否则会疯掉的…… 而关于自己又做梦,她自己也挺纳闷的,以往基本皆因外因导致她自我意识薄弱,今晚她明明什么既没胃疼也没挨饿,健建康康活蹦乱跳,不是么? 难道现在真的连睡个觉都会不小心被其他人格的意识侵占……? 方颂祺觑一眼沙发椅上蔺时年的身影,手指揪紧被子。 结果后半夜她根本没怎么睡。 天一亮她就迫不及待爬起来,倒是看见蔺时年还坐在沙发椅里,只不过往后靠着沙发背,歪着脑袋睡着了。 嘁,放什么屁话说他会看着她,幸好她没有睡着。暗自冷笑着,方颂祺掀被下床。 前一秒还在睡觉的蔺时年这一秒忽然睁眼站起身,绷着一张脸直直望向方颂祺。 “你干嘛?发什么神经?”方颂祺被他吓了一大跳,于刹那间脑补无数变太杀人狂的画面。 蔺时年上下打量她两眼,偏头望向外头的天光,复看回方颂祺,浑身的紧绷感明显松弛下来,平淡无波澜地重新落座:“没事。” 方颂祺未理会他,自顾自去洗漱。 今天还得上班,她觉得状态还行,所以没有请假。 她的包有被带来在客厅,魏必还送来了早餐。 方颂祺并不愿意与蔺时年同桌进食,拒绝了:“我一会儿都公司会自己买。” 蔺时年静默盯她两秒,最终未勉强,将马医生开给她的药还给她:“记得一日三餐饭后服用。” 方颂祺塞好药:“不劳您记挂。我还没到记性退化的年纪。” ………… 报社办公室,杏夏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方颂祺:“阿祺,你没事吧?一早敲你房门没人应,公寓半夜好像闹贼了。” 她记得她明明起床开门出去了想确认,结果闹钟闹醒后好端端躺床上,除了后颈特别痛,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跟做了场梦一般。 方颂祺轻飘飘瞥她:“你半夜梦游了,我被你吓到,出门另外找地方睡去了。” “我梦游?”杏夏愣住。 方颂祺抱起一叠需要复印的文件起身,拍拍杏夏的肩,故意学了半副医生口吻:“梦游挺正常的,别担心,估计工作压力太大,可以抽空去找心理师谈谈心。” 杏夏因此一天下来神情恍惚。 方颂祺不禁嘲笑杏夏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过一个梦游就吓成那样,要把人格分裂换到杏夏身、上,杏夏不得被吓成神经病了? 上个月的工资恰好在今天到账,算是给方颂祺的疲倦注入一强心剂。虽然,比起曾经蔺时年大手笔的包、养费,实习工资的数额不值得一提。 傍晚下班,她走出办公大楼,季老幺在路边的车里冲她直招手。 方颂祺盘算着要就他未经她允许擅自接触许敬一事兴师问罪,他却锁了副驾驶座不让她上。 方颂祺只得气呼呼转去后座。 甫一打开车门,车内一张熟悉的脸沾满笑容迎接她。 愣怔不过一瞬,她就扑进去,抱住他一通啃。 季老幺在前头捂住眼睛又留出指缝偷窥,边窥边吆喝:“好!继续!小方同志好样的!赶紧把沈公子的衣服剥了!我这豪华大车厢赞助给你们开!” “哎呀”一声痛呼,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季老幺被方颂祺丢出的高跟鞋砸中脑袋。 沈烨很快笑着伸手来向季老幺讨要方颂祺的高跟鞋,拿回来后,要邦方颂祺穿上,方颂祺不给,且赖在他的腿上,故意蹭他的要紧部位。 沈烨直着腰板,制止方颂祺继续恶作剧撩火。 方颂祺的吊梢眼笑得眯成一条线,捧住他的脸问他想不想他,不待他回应,马上透着坏意替他回答:“应该是非常想我的啦~!” “别再闹了。”沈烨实在受不住她软乎乎的身体。 方颂祺不蹭了,但还是靠着他不下去,搂紧他的脖子,偎依进他的怀抱:“惩罚你。” 沈烨心中有愧,心软,也就随她了,方颂祺趁机又亲了他两大口。 今次两人不等隔天了,当天晚上便前往海城。 在冯晚意那儿的交待,则是把沈烨随冯松仁巡察子公司的日常往后延迟一天。 沈烨冲完凉从浴室里出来,就见方颂祺套着他的衬衫,在床上晃动两条大白腿,津津有味地吃零食,丝毫不察或者说根本就是放任她浅粉色的内库走光。 沈烨挪开视线,走去另外一张床,却发现方颂祺将行李包内的行李全部翻出来看似随意而实际上故意地丢在上面,不乏内一。 停顿的片刻,他的手被方颂祺拉住,拽过去坐上她的那张床。 三下五除二,她软乎乎的身体就抱住他,躺倒:“你就别浪费空间开什么标间了,以后记得大床房,大床~!现在咱们睡觉睡觉~!” 沈烨无奈,扯过被子盖住她,遮挡住她横亘在他腿上的腿,与她谈道:“你昨天的临时上台救场,我发给我妈看了。她嘴上没说什么,但我感觉到她的态度,有慢慢软化。” 方颂祺安静了好一会儿,闷闷道:“那是小九学的……不是我……” 沈烨听出她情绪的不佳,更隐隐察觉她似乎在纠结,正垂眸要看她。 方颂祺倒先一步撑起身体,又来吻他:“只有你只一直以来接触的只是我这个人格,而且喜欢的也只是我这个人格。只有你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即便她唯一剩下的亲人许敬,对她的感情,也是建立在曾经小九的基础上。 转念她又思及,沈烨其实接触过“SUKI”,现在的“SUKI”是她没错,但三年前可不是她,方颂祺即刻捏住沈烨的脸:“我要换个笔名。你也不许再记着‘SUKI’以前写过的东西。” 沈烨瞬间明白她纠结的是什么:“小方,不用这样,你不是说马医生和你强调过,无论分裂出几个人格,都是你,不是别人。” 方颂祺并不听他讲道理,有点无理取闹:“不可以。反正你要把我和三年以前的SUKI区分开来。” 四目相对,沈烨从她的眼里瞧出偏执,暂且不与她争论,摸着她的头发妥协:“嗯。你是你,其他人格是其他人格,我遇见的是你,相处的是你,喜欢的也是你。” 方颂祺无声弯唇,心安不少,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 沈烨心内默默叹息。其实可以理解,她希望把她自己和曾经的其他人格区分开,与他希望能和完整的她相处,从某种角度上讲,是一样的。 顷刻,方颂祺小声问他:“要不我邦你解决吧。” 话题的跳跃让沈烨一时没反应过来:“解决什么?” 方颂祺瘪嘴,手往下伸:“你又不想现在破,又硌着我,不怕憋出毛病?” 乍一碰上,沈烨突然就从床沿掉到地上。 方颂祺愣了一下,跪坐起来,看着他耳根的红蔓延到脖子上,忍不住捧腹大笑。 沈烨窘迫地爬起来,生气地弹了弹她的脑门,讪讪然进洗手间。 方颂祺与他道好一会儿的歉,保证不再逗他,才遂愿缩在他怀里睡。 一、夜好眠。 翌日上午起床,出门的时候在隔壁房间门口碰到魏必,便知踏马地老狗比半夜又悄悄住到他们隔壁来。 方颂祺懊恼,既然老狗比那么爱住他们隔壁,昨晚她就该对沈烨霸、王、石更、上、弓,给老狗比好好听个墙角啊雾草! 魏必与他们打过招呼,目送二人亲昵靠在一起的背影后,叩开房门,进去看到蔺时年孤家寡人,视觉上更造成冲击,心下替蔺时年感到酸楚,怎么就非得自虐偏要每次都要和他们当邻居。 ………… 因为又去走街穿巷寻觅了特色早餐,所以方颂祺和沈烨反而比蔺时年要晚些时候抵达心理咨询室。 实际上方颂祺相当厌烦蔺时年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他不就负责送个病历而已?送到就走不行么?非得故意碍她的眼。 进到诊疗室,她第一件事便是向马医生确认病历是否到手。 “蔺先生前些天就从米国传了部分资料给我。”马医生告知。 方颂祺明白了,老狗比不在鎏城的几日,原来滚回米国去了。 呼,给了就好,算老狗比有点信用~! 紧接着方颂祺急切问:“他给的资料里怎么说我过去的病情?” 098、记忆储藏室 马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深意道:“该了解的过去,方颂祺之后能通过治疗记起来的。” 方颂祺:“……” 脑中浮现前天夜里蔺时年拒绝直接告诉她她的过去时说她需要自己想起来、自己去面对,分明与马医生眼下这一句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严重怀疑,蔺时年是和马医生沟通过后,学到了话,才搬到她面前去卖弄。 马医生按下桌上的计时钟,正式进入今日的诊疗时间:“方小姐过去的这一周感觉如何?” 唯一特别的事,也就前天夜里发的梦。方颂祺仔仔细细复述给马医生,并将担忧与困惑亦告知。如果真演变成连她正常情况下的睡眠都变得自我意识模糊,那也太可怕了。 马医生不疾不徐:“方小姐前天夜里入睡前,还有没有其他特殊的事情发生?” 方颂祺蹙眉,重点讲了阿拉伯语的“无师自通”:“是因为这件事,引发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马医生否认了她这种不科学的想法:“方小姐,我说过,无论分裂成几个人格,本质上都只有一个人。虽然大多数时候,各个人格之间彼此独立,甚至不互通意识,但那些不互通的意识,极有可能以隐性记忆的形式存在于主人格的大脑里。” “隐性记忆?”方颂祺不是很明白。 马医生细致道:“人的记忆大体可以分为显性记忆和隐性记忆。显性记忆,就是你知道自己记得,并且可以轻松回忆起来的记忆内容。简单来讲,就是你现在明显记得的所有事情。” “相对的,隐性记忆是指,其实你记得,但你不知道自己记得,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这类记忆隐藏在你的脑海最深处,需要在生活中通过某个特定的人事物触发你记起来转化为显性记忆,或者也有可能,它永远没有契机触发,永远只是你的隐性记忆。隐性记忆正体现出了我们人类记忆力的强大潜能。” 可以说是被解释得非常浅显易懂了,方颂祺的理解能力没那么差,已然通透,感觉在马医生面前,她如果再用打通任督二脉之类的比喻,怕是对他甚至是对科学的严重冒犯。 马医生继续给她普及知识:“‘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即多重人格障碍症)’的治疗,如果从记忆的角度来讲,其实一定程度上等于是对隐性记忆的唤醒。” “那种自然而然的触发契机,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有种人工干涉的触发方式,也就是,催眠。大量研究表明,人在清醒的状态下所不容易想起来的隐性记忆,是可以通过催眠的途径尝试寻觅。这也是为什么,‘催眠’成为人格分裂的其中一种治疗方法。” 方颂祺细长的眉毛微微揪起:“也就是说,我梦境里出现的人,是我的各部分隐性记忆?” 马医生点头。 方颂祺说服自己不把她们当作人来看,或许可以减轻内心的恐惧。 但……她们就是以人的形象出现,好像还是很难……?起码身处梦境里时的那些无论沉闷、绝望和窒息的感觉,皆清晰如真实存在。 马医生没忘记原本在探究的是她此次做梦的原因,折回去,追问:“方小姐对发现自己‘突然’懂阿拉伯语,产生过哪些心理活动?” 方颂祺认真回想:“没什么,先是觉得莫名其妙,后来觉得自己神奇,觉得自己特别厉害。” “真的没有了?”马医生再度问她确认。 方颂祺挺肯定的,摇头:“没有了。” 却听马医生道:“在蔺先生告知我当晚前前后后的情况里,提到方小姐你在问完蔺先生阿拉伯语是不是小九以前学的之后,陷入长久的沉默,情绪也差不多在那个时候转变,直至下车都闷闷不乐,并且是带着这股闷闷不乐,回到公寓后立刻闷头大睡。不知道方小姐当时是在闷闷不乐什么?” “那个变太为什么连我回公寓后做了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你要听他告诉你这些?难道不是像现在这样由我来亲自告诉你吗?!”方颂祺拍案而起,不仅气得瑟瑟发抖,同时有点毛骨悚然。 老狗比这算怎么回事儿?暗中观察她?这感觉,就好似她走到哪儿,周身无孔不入地布满无数眼睛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心里怎么可能舒坦?! 马医生从容淡定:“方小姐应该还记得,我告诉过方小姐,人格分裂患者的行为表现多变,不同的患者往往有不同的表现,需要针对个体进行长期的随访和记录观察,才能摸索出一些‘规律’。我主要当然还是和方小姐本人对谈,但仍需要与方小姐较为亲近的人辅助我更客观、全面的了解。” 这个方颂祺知道,所以她对之前沈烨向马医生转述她的情况,完全没有意见。 但蔺时年是个什么东西?! 马医生的话未完:“方小姐身边较为亲近的人,目前是两位,沈先生和蔺先生。方小姐前天夜里发梦的情况,是蔺先生主动找我沟通。如果方小姐对蔺先生的做法不认同,希望你们能私下里自行商量解决。只是就我作为主治医生的客观角度来讲,蔺先生对方小姐过去的情况更为了解,明显他在很多事情上做得也比沈先生更具备经验。” “但是,”马医生一转话锋,“方小姐的意见才最关键。如果方小姐对蔺先生强烈抗拒,蔺先生也容易对方小姐的情绪造成极大影响的话,我也建议蔺先生不要再插手。还是那句话,请你们私下里商量解决。” 方颂祺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礼,俨然将对蔺时年的排斥情绪掺杂在与马医生对话的语气里,确实,这属于私事,他们仨儿私下里解决好把结果告知马医生便好。 她道歉,喝了几口水,渐渐平复下方才的愤懑。 马医生认为合适了,续上话:“方小姐,希望如实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闷闷不乐?” 方颂祺握紧水杯,微抿唇,道出彼时之所以情绪低落,原因在于在意自己是由主人格分裂出来的次人格,宛若被嫁接到别人的人生里过日子,生活中的大部分人事物其实根本不属于她(第096章)。 镜片后,马医生的眸底划过一道了然的精光:“方小姐,对自我存在的质疑和不认可,也是一种自我意识薄弱的体现。” 方颂祺怔怔然。尼玛……所以她往后连伤春悲秋都不行么? 预感马医生接下来可能该苦口婆心劝她要保持良好的心态、要时刻积极乐观面对生活诸如此类的鸡汤。 然而剧情未按她以为的套路发展,马医生直接揭过去了,进入下一个问题,好似这件事并不要紧,他邦她找到原因便可。 方颂祺自个儿一琢磨,貌似也对,找到原因后,她都能想到该怎么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又何须他费口舌和时间多言? “……方小姐?”问话没得到她的回应,马医生唤回她的思绪。 方颂祺敛神,集中回注意力。 马医生扶了扶眼镜脚:“方小姐对前天晚上梦境里新出现的空间,再详细描述一遍。” 方颂祺照他的要求做。 马医生边听边在纸上唰唰唰书写,然后问:“方小姐判断在白色空间里遇到的是小九那个人格的记忆储藏室?” 方颂祺对“记忆储藏室”这个说法觉得甚为精准、专业,分明与方才普及给她的“显性和隐性记忆”知识点前后联结起来了。 马医生在她点头后,又问:“之前频繁梦见的黑色画室,方小姐判断为曾经小九分裂出的另一个人格的记忆储藏室?” “嗯。”方颂祺无意识蹙眉。 马医生捕捉到她的微表情:“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再前往这两个储藏室,但只能先去其中一个,方小姐作何选择?” 这还用问?——“白色空间。” 那里虽然一开始无边际地令她绝望,但黑色画室……过于阴暗,何况最后还被拽了一脚,她心有余悸。人总是习惯于趋利避害。 答案自然也在马医生的预料之中。 方颂祺认为这选择多半和之后的催眠有关。 只不过目前为止,马医生还未提起要对她进行催眠。 他继续在纸上做记录,旋即与她聊起老许和方婕,聊起她的童年。 马医生有意引导,这方面又大多数为比较愉快的回忆,方颂祺便也侃侃而谈。 转眼时间就到最后十五分钟。 在马医生这里,一次咨询的时间大约为两个小时。 时间长短的固定性,是心理咨询的潜在规定。有一方面原因是,咨询费按小时计算,比较便利。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为了让让咨询者在治疗过程中能于潜意识里形成一定的时间感、规则感和稳定感。 马医生倏尔道:“鉴于每次方小姐做梦时因自我意识薄弱往往很难自己醒来,多数时候需要别人邦忙叫醒,我现在教方小姐一个方法。” 方颂祺顿时双眼放光:“什么方法?” “方小姐不是说,在你无止尽坠落黑暗的时候,头顶上方有个口子投射出光,但你距离它越来越远?” “对!” “方小姐在意那个口子,是认为它能拯救你、带你离开梦中的困境,是么?” “是!” “那好。”马医生放下笔,习惯性十指交叉平放在桌面,镜片后的目光聚集中她的脸上,“请方小姐现在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回忆那个投射出光的能救你的口子,想象它不再远在天边,而近在咫尺,非常近,你能看清楚它的样子。” 他的声音仿佛有股魔力,方颂祺的思绪完全跟随他的引导,构想出那个出口。 “向我描述你脑海中它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有个透明的玻璃盖,盖子上有个环形把手。”方颂祺自行想象,想到什么,那个出口就长成什么。 “是需要拉还是推的把手?”马医生问。 方颂祺:“拉。” 马医生:“好,那你现在握住它。” 方颂祺在脑子里照做。 马医生:“感受它的触感。” 方颂祺:“铁的,刚握上去凉凉的。” 马医生:“很好。记住它的样子,记住它的触感,记住当你在梦境中逃不出去的时候,就握紧手,它就会出现,然后你只要拉开它,它就能带你离开。” 方颂祺点头:“记住了。” “那么你现在还记得那个白色空间长什么样?”马医生又问。 这是今天进入诊疗室后,他问的第三次了,方颂祺本就印象深刻,且方才两次均详细描述过,此时他一说起,她的脑海几乎第一时间浮现它的模样。她继续点头:“记得。” 马医生:“好,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方颂祺睁开眼了,却是一愣。 因为她不在诊疗室,而置身于望不到边际的似乎被雾气笼罩的白茫茫的空间里。 小九的记忆储藏室……她又来了…… 既然来了,就不能无功而返,她得再看到点东西才行…… 忖着,她朝四周走动起来,边走边喊小九,希望能再见到人。 和上回一样,无人回应,死寂一片,雾气也未曾消散,让她感觉自己始终原地踏步。 不过她不再慌张,她慢慢来,不停张望,寻找人影。 然而没有,没有再像上一次那般出现人影来戏弄她。 且,绝望之感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袭上心头,即便她已知这是哪里,也没能避免。 她走不动了,停在原地,茫然四顾。 为什么她要在这里? 她会死在这里的吧? 她要离开这里! 离开! 可是从哪儿离开? 出口呢? ………… 会客室内,蔺时年和沈烨相对无言而坐,均在留意时间,计算着约莫再五分钟,方颂祺今次的诊疗就该结束,不知道她和马医生谈得如何了…… “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蔺时年打破沉默。 沈烨肃色:“你的提议,难点不在于说服我,而在小方。” 蔺时年微微眯眼:“所以你不反对小方搬去五澜湾住,由我看着她?” “客观上讲,但凡对她有利的事情,我都不会反对,”沈烨稍加一顿,强调,“前提是保障她的意愿。” 099、变故 前提是保障她的意愿,而她的意愿毋庸置疑会是抗拒,那么沈烨的态度其实也就是不同意——蔺时年解读着,淡淡讥嘲:“你看似尊重她的意愿,实际上等于拿她的意愿当挡箭牌。” 确实,沈烨料定方颂祺绝不会同意,也明白蔺时年虽未明说,但包含了要他尝试说服方颂祺的意思。他通透归通透,对于蔺时年疑似质疑他的说法则问无愧于心:“姑父想要怎么理解,我无法干涉。” 蔺时年在片刻的沉默后道:“你的家庭不可能接受她。” “我和她才刚开始,我也在努力,你现在断言未免太早了。”在这件事上,沈烨并不想维持与他表面上的和气,“就算现在小方的恋爱对象不是我,你认为她就不会因为曾经那段经历遭到轻视了?我不介意小方有过去,不代表我可以原谅你带给她的屈辱。这个社会对女人有多苛刻,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和你的‘为她好’完全就是矛盾的。” 还有一个沈烨至今不曾在蔺时年面前发作过的问题:“你和我姑姑又是怎么回事?这一声‘姑父’我到底喊得对不对?萌萌呢?你置萌萌于何地?” 蔺时年不予任何回应。 沈烨微凝眉,兀自抱有心思。 前台小妹在这时带来诊疗室的消息。 蔺时年和沈烨终断对话,均起身。 ………… 虽然早知道,不是所有催眠都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由心理师拿着个吊坠在你面前晃悠,但马医生让她在不知不觉间便轻松进入被催眠的状态,方颂祺对他的能力更加信赖。 尤其,她用他教授给她的方法,成功地自己“打开出口”离开那个空间。 “喝点水,歇一歇。”马医生不知何时从诊疗桌的后面绕到她的座椅边来了。 “谢谢。”方颂祺接过水杯,冷热适宜的水温抚帖她的心绪。 马医生向她解释,这个小技巧称之为“心理锚”,就是利用心理暗示,让她构建一个强烈且积极的心理念想,比如她需要的这个能救她的出口,便于她心里形成一种条件反射,“握紧双手”是触发这种反射的特定“机关”。 这无疑减轻了方颂祺对发梦的恐惧,亦提高了她面对梦境的信心。 当然,此前让她反复详细描述白色空间的样子,同样是种心理暗示,邦助她进入催眠后快速且准确地去到想去的地方。 今天的主要目的倒并非催眠治疗,所以到此为止的时间差不多,完成了今日的诊疗任务。 方颂祺的神思尚有些恍惚。她太害怕了,忍受不了被绝望一点点消磨心智的感觉,抛开了一开始打算好的看到东西再走人的决定。不过最后她找到出口握住环形把手拉开盖出来的时候,好几个画面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速度太快,就像那几个巨幅竖屏上倍速播放的视频一样,快到她抓不住具体内容。 起身的时候,方颂祺问:“我明天还能来么?” 马医生已坐回原位,唰唰唰地写着字,听言并未抬头:“方小姐,谷欠速则不达,揠苗助长没好处。这周的咨询到此为止,你需要缓冲,我也需要留有空间再分析你的情况。” 答案在方颂祺的预料之内。不仅每次诊疗时间的长短有潜在规定,一般来讲诊疗周期也有所间隔。除非特殊情况。 开门走出去,方颂祺率先看到蔺时年,下意识地嫌恶皱眉,先前那股暂时压下的恼怒重新涌上心头,恨不得立刻扇他几个耳光解气。 终归还在马医生的咨询室里,她多忍了几分钟,待三人离开到外头,方颂祺才发作:“我谢谢您愿意交出病历!但在病历以外的事情,请您不要再多管!” 蔺时年轻飘飘:“很遗憾,从你找我要病历开始,就注定我得从头到尾参与你的治疗过程。” “谁踏马跟你说‘注定’了?哪来的狗屁注定?!”方颂祺的叫嚷惊飞了树上的几只小鸟。 蔺时年冷笑:“要我再提醒你?病历不是白给你,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不是一切都按你的意愿来。目前马医生手里拿到的,也只是一小部分,并非全部资料。想套了病历就把我一脚踹开,谁教你这种拿别人都当傻子的处事方法?” 方颂祺恼羞成怒,想冲到他面前打人。 沈烨抱住她安抚她的情绪,不客气地让蔺时年停止再刺激她。 蔺时年转向沈烨:“把我们商量的事情告诉她。” 说完他上车走人。 方颂祺即刻质问:“你和他商量什么了?” 沈烨告知蔺时年的提议。 方颂祺异常激动,朝蔺时年车子驶离的方向猛啐声:“谁给他的自信想得那么美?!” 好不容易才从他的鸟笼子里飞出来,她怎么可能再自己飞回去?! 她气得上下齿关打颤。 当然,她更在意的是沈烨的想法:“你怎么还和他‘商量’?!这种事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你踏马难道同意把我往他身边送?!” 血气上涌,她连面对沈烨也直接飙脏字。 这是两人确定关系后的头一遭,一瞬仿佛回到以前她以激烈的字眼拒绝他。沈烨差点圈不住她:“没有,我怎么可能枉顾你的意愿同意这种事情?前天晚上我赶不回来,你被迫和他一起住五澜湾,我其实已经酸出一缸的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生怕你受欺负。” 方颂祺皱眉:“你骗谁呢?前天晚上电话里你不还非常放心地说什么‘他不会趁人之危我也不会轻易叫他得逞’?” “不是只有你们女孩子才会口是心非B自己宽容大度通情达理。”沈烨讪然轻叹,“他比我多参与了你的过去,能邦到你的比我能做的要多……” 不是情话,听在方颂祺耳朵里胜似情话,暴躁和烦闷因为他话中透露出的对她的重视而骤然云开雾散。 方颂祺不自觉笑,笑眯眯捧住他的脸:“那就不要宽容大度通情达理了,尽管小肚鸡肠当个醋坛子。过去参与就让他参与,反正都是些难堪和耻辱,你拥有的是我漫长的未来。” 沈烨揉了揉她的头发,再一次感叹,她嘴能有多刻薄,也就能有多甜。 两人你侬我侬的甜蜜氛围被一通电话打断。 沈烨接得眉头直皱,挂下后告知:“季老幺说你表叔表婶一家到医院里去找你弟弟了。” 方颂祺当场僵住。 ………… 一刻也不在海城再逗留,方颂祺立刻回鎏城,路上已打过电话给翁家三口破口咒骂。 待他们赶到医院,季老幺挠着脑袋:“因为他们和你弟弟是亲属关系,也没做出影响医院秩序的事情,所以保安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这些根本不是现在的重点,沈烨担心地拉住方颂祺的手:“小方,答应我,既然你弟弟已经被发现,就和他们好好谈,别——” “这是我的私事你别管了,我自己能处理,时间不早了你回家吧。” 话落,方颂祺走进病房,关上门,落下锁,将沈烨和季老幺阻拦在外面。 病房里,姓翁的一家三口来了个齐全,没落下一个。 “姐!” “阿祺!” 许敬和翁建祥同时出声。 “哟,我们阿祺来看弟弟了。”卢春燕无不嘲讽,将刚削完的一个梨递给许敬,“来,小敬,你姐姐诅咒你死了,表婶我伤心了好久,这么长时间没照顾你,快让表婶补偿你,看你都长这么大了。” 方颂祺大步走去病床旁,横空夺过梨,反手就砸卢春燕。 “妈!”翁思宜及时上前,这才邦卢春燕堪堪躲过袭击。 翁建祥挡在两拨人之间,企图当和事老:“坐下来说话!坐下来说话!都是一家人!不要每次一见面就——” “谁和你们是一家人?!”方颂祺半字废话不想听,横手指向门口,“滚出去!” 卢春燕拨开翁思宜和翁建祥,冲来最前线:“哈?谁滚?小敬明明活得好好的,你说他死了,把他藏起来,然后跑我们家指责我们害死小敬!死在哪里?!你脸皮够厚啊!要不是我们囡囡发现,一辈子就被你蒙在鼓里了!” “妈……”翁思宜有点想拦卢春燕的话。 方颂祺冰刀一般凉飕飕的眸子盯住翁思宜:“你踏马怎么找来这里的?” 卢春燕护犊地将翁思宜揽到身后:“你跟谁横呢?你横什么?!你有本事藏,我们囡囡就没本事找?” 方颂祺将一整个篮子的水果掷过去:“在我把警察找来之前,给我滚!” “好啊!找警察就找警察!”卢春燕双手抱臂,趾高气扬,“我们才是小敬的监护人,看看到时候该滚的人是你还是我们!” 哪壶不开提哪壶!许敬监护权一事,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方颂祺恨得直咬后槽牙。 翁建祥仍未放弃和和气气,向方颂祺走近一步:“阿祺,你表婶讲话刺耳,你不用听她的。看到小敬活得好好的,我很高兴。不知道现在他的病是什么情况?” “你们还没死,他怎么可能先死?”方颂祺话语无温度。 翁建祥噎了一噎,满是疼惜:“这两年多,都是你一个人独自承当小敬的医药费?独自照顾小敬?” “怎么?觉得我既然负担起小敬的医药费,肯定藏了钱,想挖出来?”方颂祺讥诮。 坐在床上的许敬从身后悄悄握住她的手。 提及钱,安静没多久的卢春燕又被唤起了说话的谷欠望:“我怎么告诉你们的?是不是早说过她是故意来我们面前哭穷?她手里肯定还有‘J。F.’的画!” “闭嘴!我没在和阿祺谈钱!”翁建祥恨不得将卢春燕轰出病房。 卢春燕怎么忍受得了被翁建祥训斥?翁思宜赶忙拦了她,才暂且没撒泼。 翁建祥得以继续和和气气地问方颂祺:“阿祺,表叔我今天过来,除了确认小敬的消息,还有就是想问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对我们撒谎?为什么要把小敬藏起来不让我们知道?” 方颂祺哂笑:“何必假惺惺的关心?你们以为他死了,不是挺高兴的吗?少了个累赘,不用再对他负任何责任。正好互不叨扰,若非少了你们这神神鬼鬼的一家人,他这两年多来哪能静心养病?” 翁建祥皱眉:“阿——” “滚出去!”方颂祺抄起水果刀指向他们,特别是指向卢春燕,“你不是很想要‘J。F.’的画?那就别来我们跟前添烦,马上给我消失。” 翁建祥见她如此,倒是确实想先离开。 可卢春燕精明着:“你哄谁呢?你是想我们前脚离开,你后脚马上给小敬办转院,继续躲着我们是吧?我们为什么要走?你和小敬都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我们才是法律上小敬的亲人,该走也是你走。” 说着卢春燕走来病床边:“小敬啊,表叔和表婶——啊——” 伴随着尖叫,卢春燕捂住自己的手臂,却阻止不了血从指缝间流出。 万万料不到方颂祺真动刀了。 “妈!”翁思宜吓坏了。 卢春燕睁圆了眼珠子:“小贱蹄子!我要告你!你等着吃牢饭!” 翁建祥亦万分意外:“阿祺你怎么……” “出去听见没有?”方颂祺挥着水果刀,“否则下一刀就划你脸上!” 病房的门被用备份钥匙从外面打开,涌入的是医院的保安。 “小方!”沈烨看清屋里的情况,表情大变,迅速上前要从方颂祺手里摘掉水果刀。 “不要过来!”方颂祺喝止他,示意翁家三口,“把他们赶走!赶走!” “姐……”许敬收紧手上的力度。 翁建祥和翁思宜一致认同现在不宜逗留。 卢春燕却不顾手上的伤,一屁、股坐到地上赖着不起来:“走什么走?!我们是小敬的监护人!警察来也赶不走我们!” “那就请出去外面等警察来!”沈烨当机立断。 季老幺自然挺兄弟,不再顾忌,调配保安把卢春燕给抬出去。 泼妇还真是不好惹,又哭又闹撒满地的血,七八个人联手费好大劲才收拾走。 沈烨便立刻夺方颂祺的刀,生气:“你怎么可以为了那种人要把自己搭进去?!” 为预防卢春燕报警,他心中开始盘算先把律师找好的问题。 方颂祺置若罔闻,面无表情道:“麻烦,让季老幺邦忙办理出院手续。” 继而她转身,低头看许敬:“不是不想成天住医院里?你的愿望实现了。” 许敬凝定她黑漆漆的眼珠子,并未因为可以出院而高兴。 ………… 确实,打从一开始,许敬确实就不是必须成天住在医院里,只是方颂祺一来为了方便,二来为了隐藏他的行踪,所以对许敬的要求格外苛刻。 沈烨并不赞同方颂祺此时做出的决定:“我邦你找几个保镖,或者把他先转去其他医院继续藏。” 方颂祺摇头:“不用了,无论藏到哪里,都会被他找到。既然已经暴露给翁家了,那就不要再继续被他拿捏住这一点。” “你认为是姑父把你弟弟的行踪泄露给你表叔?”沈烨对此其实持怀疑态度。 “除了他还能是谁?!”方颂祺吼,浑身抑制不住颤抖,“他就是不放过我!他就是要B我!他就是要再控制我!” 沈烨不在这个节骨眼与她争辩,无声圈她入怀,胸口的衣料不瞬Shi掉一大片。 ………… 季老幺开车送他们回公寓。 许敬一路扒着车窗,视线就算离开过外面,那也只是收回车厢里看方颂祺。 季老幺见不得大家都不说话死气沉沉,仗着和许敬近日来培养出的感情,找许敬搭腔,第一句便是戏谑:“小子欸,你都不和你姐夫打招呼?” 嘴巴努着示意副驾驶座上的沈烨。 许敬有点拘谨,没喊姐夫,记得季存希与他提过沈烨的名字,所以道了句“谢谢沈哥”。 搞得沈烨有点尴尬,横了季老幺一眼,旋即转身含笑应许敬:“不用和我客气。” 季老幺办事妥帖,离开医院前把许敬的日常用药带了出来,本打算交待给方颂祺,许敬自个儿接着了:“季哥放心,我自己管得了我自己。” 季老幺瞥了眼方颂祺卧室的方向,嘀咕:“也是,你比你姐靠谱。” 沈烨陪方颂祺在她的卧室里打商量:“你弟弟如果再住进来,这里就有点小了,你不能接下来都睡沙发。而且你表叔和表婶不是认得你这里?之前我提议过另外给你找住处,要不——” “没关系。”方颂祺铺着新被单,道,“等杏夏回来,让她搬出去就可以了。我早就提醒过她着手去物色新公寓,本来为你搬来做准备,只不过现在换成许敬。” 沈烨邦她一起啊将床单的边角压平,问她确认:“真的不让你弟弟像以前那样继续住院了?” “嗯。”方颂祺已有决断,“我现在也付不起他的住院费了,还不如学费便宜。他一直都想重回学校里上课,缠得我都烦了,那就让他去,反正如今连护工也没有,我不可能一天到晚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他。” 内心远没有语气所呈现的那般轻松。 既然生了这场变故,结果无法挽回,那她顺着变故也动一动,以前不能应承许敬的事儿,如今没那么大顾虑,最优方案,能实现的就尽可能邦他实现。 她向往自由,曾迫不得已被禁锢了两多年,许敬何尝不是? 何况……Shen源一天没着落,他生命的长度便是不确定的。 “你弟弟该上几年级了?要回学校上课,还是请家庭教师?”沈烨刚站直身体,冷不防方颂祺顶着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不吭声。 “怎么了?”沈烨摸她蓬松的新染的黑蓝色短发。 方颂祺深吸气呼气吸气呼吸,连续数个后,眼里的潮Shi和鼻间的酸楚已压回去,抬脸,无恙而平淡道:“觉得自己特别精当细算,能省钱过日子,你能泡到我,修得八辈子福气。” 沈烨静静注视她,开不了口直接说在金钱上支持她。 他低头,额头贴上她的额头,笑:“手握你的欠条,我是你的债主。” “叩叩叩”,季老幺站在门口斜倚肩敲门,“恩爱秀差不多得了,不能把我和弟弟两个晾在客厅不管。” 方颂祺想抄拖鞋丢他。 沈烨牵起她的手:“走吧,你弟弟出院来庆祝庆祝,一起去下馆子。” 季老幺扫兴道:“沈公子,你手机是不是没电自动关机了?不幸地通知你,你妈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催你回家。” 方颂祺听言没留沈烨,毕竟他已经好几天在外面巡察子公司了:“我和许敬单独过,你们两个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要当电灯泡。” 送走二人,方颂祺从玄关进来客厅,行至许敬跟前,多年来第一次有意识地比划了一下他的个子。 暂时比她高半个头,往后明显还能接着长。 “对不起,姐。”许敬道歉。 也不知道哪门子的歉。 方颂祺嗤笑。 同样不知道笑什么。 转身,她往厨房去,用背影道:“只有速冻水饺给你吃。” “好~!”许敬口吻期待,“我很怀念姐你煮的东西~!” 方颂祺皱眉,回眸瞟他:“睁眼说什么瞎话?我什么时候给你煮过东西吃?” “怎么没有?”虽然只有一次,但许敬印象深刻。 是有一回家里保姆生病,没办法给他们煮饭,她自个儿在外面和同学聚完餐回来的,不想管他的饭,丢给他饼干和面包让他自己泡牛乃凑合。 他不喜欢吃那些,也就没吃多少,结果半夜饿得不行,摸去她的房间,姐姐姐姐地喊。 她被他吵醒,本来没理他,后来估计是嫌他哭鼻子太烦了,教训他男孩有泪不轻弹,饿个肚子就哭,太没出息。 他忍住不哭了,她就去厨房给他煮东西,香喷喷的一碗面,附加的材料就几根青菜,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好吃。 方颂祺听完愣了好一会儿。 许敬不安:“怎么了姐?” 方颂祺拉下脸,背过身,把锅碗动得砰砰响,冷冷道:“你认错人了,不是我煮的。” 100、蓝鲸 她讨厌其他人格!非常讨厌!只要有一个她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有其他的“她”?! 许敬听得很清楚,她说的是“认错人”,而不是“记错了”,不免困惑。 方颂祺恶声恶气轰人:“别站在这里碍事!” “我想邦忙做点什么。”在医院总是饭来张口,如今回到家里,总能有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干。 平白惹来方颂祺一通骂:“煮个饺子有什么需要你邦忙的?!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你干个活要是给怎么了,不就得不偿失?!” 许敬想说自己没那么弱,比如洗个碗完全可以。觑了觑她的表情,最终决定不要做忤逆她的事情以防火上浇油。 烧水、下锅、漂浮、捞起,不多时方颂祺便端出到客厅,问许敬要吃干的还是带汤的。 许敬每天必须严格控制水分的摄入量,今天不知道有没有超标,所以选择吃干的。 方颂祺庆幸一部分饺子她用蒸出来的,此时再沥干些,才装盘给他。 醋和酱油也就不给许敬了,让许敬就这么吃。 许敬咬第一口,就夸她煮得好。 方颂祺翻白眼。这根本不具任何技术含量,他明显睁眼说瞎话。 意识到自己可能得重点了解一下许敬的饮食禁忌,她上网搜了搜,稍微看了几条,心不断往下沉。再看了几条护理要点,心更沉到海底两万里。 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把许敬接回来,很多事情她根本做不了,何况她得出门上班,守不了许敬,还是得有个专业的护工才行。 可,就她这个公寓,哪里能再塞个护工进来住……?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方颂祺拿起来瞥了眼来电显示,怒气即刻翻滚。 “让他接电话!” 魏必本就是为了通知她:“方小姐,你下楼来一趟吧。” 方颂祺结束通话,噌地起身,火速往外去,行至玄关想到什么,回头进去厨房,再折出来。 “姐,你去哪里?”许敬担忧。 “吃你的饺子。”方颂祺嘭地摔关门。 ………… 蔺时年坐在车里,揉着疲倦的眉心,褶皱越揉越多。 因为钱师傅被方颂祺赶走,他对医院里的消息无法如以往那般及时获取,延滞至现在才来得知,包括她在医院里用刀伤人。 车窗外,方颂祺的身影径直朝车子过来,浑身的煞气昭然。 蔺时年盯着她。 之前得靠威胁才能让她上车来,今次无需他邀请,她非常主动地拉开车门,一进来就坐到他腿上,问:“要做是吗?” 蔺时年皱眉。 不待他回应,方颂祺低头咬住他的唇。 瞬间满口血腥味。 她的不对劲自不必多言,蔺时年不动声色,睁着眼睛,看着她同样睁着眼睛。她给他的吻是实实在在热情又激烈,而她眸底的憎恶和恨意则亦丝毫未遮掩。 他一声不吭,放任她的行为,不出两秒,心口骤然一阵剧痛。 魏必不明白方颂祺为什么突然对蔺时年发、情,不过她的思维本来也不是常人轻易理解的,便不敢再继续留车上,打算邦忙降下隔离板后就下车。 却见旖旎戛然,方颂祺从蔺时年的腿上离开,瘫软在椅座里,而蔺时年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剪刀。 “先生!”魏必又惊又吓,急忙转去后座。 方颂祺的手忍不住抖,恨自己明明机会那么好,最后关头为什么还是少了那份直接让他去死的胆量。 “方小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魏必将方颂祺从车里拽出去。 方颂祺红着眼睛瞪蔺时年:“是你B我的!是你先把许敬的消息曝光给翁家!你活该!” “不是先生做的!”魏必气急败坏,“你怎么就不能先问清楚?” “除了你还能是谁?!”狡辩!全是敢做不敢当的狡辩!方颂祺不信!就是蔺时年干的!一定就是他! 蔺时年握着胸口的剪刀,一动不动注视她,仍旧不发一语,脸色苍白,眸光深沉。 反正说不通,魏必见状也不继续浪费时间和方颂祺讲道理,迅速上车启动车子,带蔺时年去医院。 方颂祺梗着脖子,胸口剧烈起伏,颤抖着站在原地,齿关咬得死紧,面部肌肉全跟着蹦起来,脑子里充斥着蔺时年心口插着剪刀的画面。 活该!他就是活该! 她应该和他同归于尽!他应该去死! 太阳穴胀痛,很快蔓延至整个头疼。 她抬手用力捶了捶。 于事无补。 她迫切地想回公寓找药吃,迅速往楼里走。 电梯上升的速度似乎比平时要慢,头则越来越疼,疼得她快要窒息,她一手抱着脑袋,一手砸电梯键,企图由此能让电梯快点、快点、再快点! 终于抵达! 她身形不稳跌跌撞撞走出轿厢,按在轿厢壁上的手留下染血的手印。 好不容易到了公寓门口,未及她开门,大脑内袭来刺痛,她眼前发黑,控制不住身体往前倾倒,脑门咚地撞上门板,一瞬间仿佛失去所有感知。 或者更准确来讲,是只剩一个感知:一如既往,电视机突然跳台一般,滋滋滋,信号不稳定的雪花屏,然后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 一个女人躺在床上,双手握着剪刀,朝里对准自己的心口,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手上用力。 剪刀的一截没入胸腔。 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撞开,一道熟悉的人影冲进来抱起那个女人。 ………… 许敬坐在客厅里吃着饺子,突然听到玄关处的门外传出重重的一声“咚”,分明是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姐,是你回来了么?”他犹疑走去猫眼张望,没见着人,但有限的视野范围内只能看到地上落了只方颂祺的高跟鞋。 他急急开门,不曾想方颂祺的身体顺着打开的门倒了进来,手上和头上都有血。 许敬惊吓:“姐!” ………… 方颂祺听见许敬在喊她了,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的却并非许敬的脸,而是蔺时年。 蔺时年的嘴巴一张一合,分明在喊“小九”。 她不是小九,为什么要对着她喊小九? 方颂祺想咒骂,却Chuan不上来气,心脏痛得厉害,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 她低垂眼帘,还真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剪子。 悲伤如潮水,汹涌淹没她的全身。 有水渍沿着唇角流进嘴里,咸咸的。 “蔺迦漢……”声音真真切切从方颂祺的喉咙里出来,不是她,却又的确是她。 一股浓烈的情感充斥胸臆,告诉她,她很爱面前的这个男人。 可她也好难过,前所未有地难过。 难过得她永远不愿意再见到他。 她重新闭上眼睛,任由意识越来越轻,绝望喃喃:“我也不要你了……全部不要……什么都不要了……” ………… 翁家三口在医院闹出的动静不小,纵使季老幺想邦忙压,也避不开自己的父母。 沈烨由此料到,许敬的事儿肯定已传到冯松仁的耳朵里,甚至,冯晚意也会知晓。 他回到冯家,冯松仁多半在外面忙尚未见着人影,冯晚意郑重其事坐在大厅里等他,验证了他的猜测。 “那位方小姐的弟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两年多前就死了么?” “她弟弟没死,一直在等Shen源。”沈烨坐到冯晚意身边,搂住她的肩,“小方家的情况比较复杂,具体我也还没弄太清楚,不过她的表婶待她不好,你应该也听说了她表婶今天怎么在医院里撒泼的。小方很难,但也很坚强,她弟弟的病费很多钱,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是实话,也是故意借这个机会,在冯晚意面前进一步加深对方颂祺的好印象。 冯晚意抖开沈烨的手臂,没太领情:“我听说的是那位方小姐拿刀砍伤了自己的表婶。待她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她的亲戚,又没威胁都她和她弟弟的生命,她怎么可能那样做?” 虽然沈烨也认为方颂祺彼时的反应过激了些,但——“妈,我们是没办法感同身受到别人身、上最后一个稻草的分量。” 冯晚意可不单单因为这事儿引发反感:“早些时候高家的儿子是不是也是被方小姐给废的,没错吧?” “那是高一铭先非法绑架。小方是正当防卫。”沈烨解释。 他又是这样句句偏着方颂祺。冯晚意心里头觉得刺,冷脸:“反正在我看来她的麻烦事太多,背景太复杂,性格也不好,一点儿不适合你。” 沈烨的手机倏尔进来电话。 冯晚意在他掏手机的时候瞥见来电显示,面上冷意不觉更甚。 沈烨抱歉地先去一旁接起来。 听筒那头传来的却是许敬的声音:“沈哥,我姐、我姐她晕倒了,好像是头疼!我已经打电话给120了!” 沈烨心一沉:“你快去她包里拿药!先给她吃!我马上过去!” ………… 许敬找到了药,慌慌张张地往方颂祺嘴里喂:“姐,你别吓我,你到底是怎么了?” 方颂祺觉得自己又听见许敬的声音了,想安抚他说她没事只是老毛病又犯了而已。 可这回睁眼,跳转的又是另外一拨画面(可结合第030章)—— 海豚,好多野生海豚,成群结队地游过去,时不时跳跃出海面。 其中一只离得近,她被它的尾巴甩了满脸的水,乍然之下条件反射往后躲,一躲躲进了身后某具热烫的怀抱。 她仰头。 墨镜遮挡住男人的眼睛,但清晰倒映出她此刻的感动。 “你怎么那么像哆啦A梦?” “哆啦A梦?”他眉宇间褶皱起,“你是指那只机器猫小叮当?” 两种叫法的确有点区别。早些时候的译名就是“叮当猫”,后来才统一为本名“哆啦A梦”。他其实只大她八岁,但一个小细节仿佛暴露出他们年代不同。她轻轻地笑,嘴唇上方旋出浅浅的小涡:“嗯,就是那只口袋里什么都有的蓝胖子。” 他恍然颔首,旋即问:“那你愿意当我的主人野比么?” 哆啦A梦永远都只是大雄的。她笑着掂量,故意不给答案。 海风吹起她长长的头发,拂到他的脸上。 他伸手邦她把头发别到耳朵后,指头没离开,摩挲她的耳垂:“小叮当说,它知道野比最想看*。” 她赤果的脚踩到他的脚背上,手臂圈住他的脖颈:“野比说,小叮当知道得太多了。” ………… “姐……”许敬给她喂完药,继续唤她,他看得出来,她并未完全昏迷,好像听得见他说话。 她一直在出汗,更不停在流泪,表情十分痛苦,貌似被梦魇住了。 突然,方颂祺睁开眼睛坐起。 许敬又被她吓了一跳:“姐……?” “我没事……”方颂祺的声音听得很虚,如同飄在半空中。 她擦了擦眼泪,抬手捂胸口,眼里兜满疑虑,数秒后,起身踉踉跄跄奔进卧室。 “姐!”许敬慢一步跟进去。 方颂祺已把自己锁进洗手间,脱掉衣服凑到镜子前,黑黑的眼珠紧紧盯住心口处的*纹身。 她困惑地歪着脑袋,手指触上纹身,像以往那般顺着*的延伸处摸出凹凸不平。 这个纹身是为了遮挡伤口的疤痕,而疤痕的来历她一直以来都非常清楚,明明是方婕有一回犯狂躁症,乱砸画室里的东西,她试图阻拦方婕,却不小心被方婕刺伤。 然而,在方才的画面里,或者说是,在属于小九的记忆里,是……自杀造成的? 自杀…… 方颂祺呆呆往后退两步,后脊背抵上墙,她慢慢蹲身,捂住心口,坐到地上。 草…… 何止是困惑,她简直要凌乱。 这段记忆也出现偏差了。 可小九也太逊了吧?有什么天大的事会想不开到自杀的地步? 记起蔺时年那张嘴脸也出现在画面里。 因为一个狗屁男人吗? 呵,老狗比当年果然做了对不起小九的事儿!都B到她要去自杀! 那把剪子就不该扎她自己胸口!而应该像今晚这样,让蔺时年去死! 头又袭来阵一突一突地疼痛,方颂祺顺手一抹脸,又抹下满手的水,才发现自己居然还在哭。 门外是许敬充满忧虑的叫喊:“姐!你到底怎么了?求求你应个声儿!救护车已经来了,你再没反应我就让他们邦忙撞门进去了。” “我没事。”方颂祺把衣服穿回身、上,开门走出去。 劳烦救护车白跑一趟,费用她还是给付了,礼貌地道歉,送他们走。 许敬相当不安:“姐你真没事?为什么还吃药?” 他才回来第一天,就碰上这种事,换谁都得吓坏。 “说了没事就是没事。”不好解释,方颂祺便用厉声镇压,旋即抚着额头先去把一身的汗给洗掉。 101、归处……? 热水氤氲得浴室雾气腾腾。 方颂祺用纸巾擦掉镜面上蒙着的水汽,拽过浴巾,边擦身体,再度审视胸口的蓝鲸纹身。 呵。所以连喜欢蓝鲸这件事,也属于小九,而非她……? 待她出来,赶来的沈烨已等了有一会儿,迎上前关心她的情况,确认她无碍后,再询:“……小敬说你回来的时候手上和头上都有血,你既然没受伤,血是谁的?” 方颂祺眼里结薄薄的霜:“他的。” 沈烨知这个“他”指代的是蔺时年,惴惴不安:“你把姑父怎么了?” 方颂祺眼里的霜变成雾,朦胧了眼,很快化成水,不听使唤地涌出眼眶,咬肌却因恨意绷得紧实:“他既然把小敬的消息透露给翁家,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小方!”沈烨抓着她两肩,苛责之语临到嘴边,在触及她的满面泪水时,又不忍心地硬生生憋回去,“你先休息!我去问问姑父究竟什么情况!” 语气毋庸置疑比平日重许多,毕竟今天她已经接连两次伤人。 方颂祺呼出浊气,坐进沙发里,往上仰头,抽纸巾擦脸。 哭尼玛壁啊哭! 她严重怀疑是刚跑进她脑子的那一部分小九的记忆主宰了她的泪腺! 瞥眼见许敬站在角落里闷不吭声地注视她,方颂祺拧眉:“看我笑话是么?” 许敬轻轻摇头,倒也没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傻,何况这两年多来他一直有在悄悄留意她和钱师傅,心中隐约有点数。 “去睡觉!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顾好你的身体!别回头给我添麻烦!”方颂祺板脸。 许敬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想告诉她:“姐,你现在哭鼻子的样子,一点威信也没有。” 当然,他只悄悄藏在心里,顺从地点头,回卧室,不惹她发脾气。 沈烨很快从阳台讲完电话进来,看了眼方颂祺,径直往外走,没多说什么:“我去趟医院。” 方颂祺目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手指不觉紧紧握成拳头。 他也生她的气了……他也不愿意理会她了…… 她下意识站起,想追出去让沈烨留下来不要走。 迈出两步后,她滞住,扬起脸,擦掉愈发汹涌的眼泪。 没什么可哭的!不愿意理会她就不愿意理会! 带上手机和钱包,方颂祺也出了门。 ………… 沈烨打给蔺时年的电话,其实是魏必代接。 他找去医院的时候,蔺时年刚从手术室里出来,大幸未伤及心肺。 沈烨邦魏必一起将蔺时年安置进病房,并替方颂祺向蔺时年道歉。 蔺时年拒绝接受,淡漠地再次强调:“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她就算扎死我,本来也是我欠她的,是我活该。” 何况,她也没真下去手。否则当时的机会那么好,他必然得当场毙命。 魏必听言忍气吞声。两个人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还能打抱不平什么? 沈烨眸光轻闪,不去探究何来的“欠”,只想提醒蔺时年:“姑父若要因为过去的某些事补偿小方,请用合理的方式,而不要在这种事情上纵容她。不管怎样,确实是她做错了。至少不要当着小方的面承认你被扎剪子是活该,那样会助长她以后再用情绪化地不顾后果。” 他相信,蔺时年能被方颂祺伤到,多少有点放纵她的因素在里头。所以方颂祺有错,蔺时年同样难逃其咎。 蔺时年眼眸沉至清冷:“我要怎么和她相处,是我的事。” 沈烨低垂眼帘,克制住心头的文火。 想到沈烨既然能来找他,肯定是方颂祺事后和他联系过,蔺时年问起方颂祺的情况。他感觉得到,她扎下手的时候其实也很害怕。 沈烨告诉他方颂祺在那之后又头疼:“……不知道是不是又记起了什么,我还没来得及问她。” 蔺时年沉吟。 如果她在这个节骨上又记起了什么,多半因为当下的事件与过去的记忆相关联,才触发。那么他首先想到的,就是…… 蔺时年眉头陡蹙,抬眼赶沈烨:“别放她一个人,你现在回去陪她。如果她又记起些以前的事情,更需要有人陪着她。” 人格分裂不是又叫“身份识别障碍”?如今的方颂祺虽然不像以前的小九是真真实实地遭受着多重人格,但原本不属于这个方颂祺的记忆突然出现在脑子里,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消化和接受,否则会造成极大的困扰,某种程度上也无异于“身份识别障碍”。不好好疏导,让她得到合理排解,她反而会出现更多的心理问题。 ——这也是马医生需要她身边的人辅助她治疗的重要原因之一。 沈烨本也没打算在此久呆,既然了解完蔺时年的情况,他自然告辞回去找方颂祺。 结果,方颂祺不见了。 许敬被方颂祺轰进屋里,不清楚。 沈烨狂拨方颂祺的手机号码,通是通了,但就是无人接听。 阵雨下下来,伴着电闪和雷鸣,他的心完全拧成焦虑的形状,把方颂祺的失踪通知了蔺时年,然后让季存希也想办法邦忙找人。 倒是蔺时年最先发过来一个方颂祺的手机定位给沈烨。 ………… 方颂祺出门,是为了找纹身店洗纹身。 从没觉得蓝鲸如此讨厌!纹在胸口相当刺眼! 可找到纹身店里,店主提醒她,这不是普通的纹身,不是纹上去的,是特殊颜料画上去的,一般纹身店洗不掉(和《等风》里阮舒手腕的纹身同一颜料来源)。 方颂祺恍然,是的了,她是容易留疤的体质,当初没敢做纹身。身、上的这处,在她的记忆里,确实是画上去的,好像是泰国人开的一家店。 她不甘心,连找了几家店,每家店都这么说,有人建议她可以刺个新的纹身把蓝鲸纹身盖过去。 主意是好主意,方颂祺却担心刺完之后皮肤出状况,愣是犹豫了。 这一犹豫,大街上最后的几家店面该关的全都关了。 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将她拦在半途。 坐个公交,或者打个车,总是能回到公寓的。 但,她不想回去。 或者说,哪里对她来讲才是“回去”? 大概只有消失,把身体还给那个小九,就是她的归处…… 102、证明你喜欢的是我 她呆呆望着雨帘,再度困惑,自己究竟是谁? 闪电划过天际,照亮大片夜空。 她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清醒,便踏进雨中,任凭磅礴雨水将她瞬间从头到脚浇灌。 秋初的气温已有凉意,夜半的雨水倒确实达到她想要的清醒功能,甚至有点超出她预料中的冷。 不过也并非难以忍受。 打着激灵,她坚持在雨中行走。 马医生不是告诉她,对自我存在的质疑,也是自我意识薄弱的一种表现? 她怎么能自我意识薄弱?她要强势霸占住这个身体,说好了是她要融合小九和其他人格,而不是她被小九或其他人格融合。 路过的出租车有向她打灯询问她要不要上车,方颂祺均摇头。 直至其中一辆出租车在她身边停下,沈烨从车上下来拉住她:“走!回家!” 方颂祺甩手:“你不要管我!” “小方!”沈烨又恼又费解,“你干什么?大半夜一个招呼不打自己跑出来在大街上淋雨?你知道我们多担心你?你弟弟也还在家等你!” 弟弟……方颂祺嗤声,嘶吼:“他等的不是我是小九!他担心的不是我是小九!他的姐姐也不是我是小九!我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关心过他,他还一直不嫌弃我这个姐姐,全是因为以前小九对他好!” 沈烨强行将她拉到他面前:“你怎么没认认真真关心过他?这三年来为了他的医药费放弃尊严和自由的人是你不是小九!挡在他身前护着他甚至不惜用刀伤了表婶的人是你不是小九!想要实现他回校上学愿望的人是你不是小九!全都是你!哪来的小九?” 方颂祺摇头,不认同他的话。同时她又怔然,乱糟糟的脑子里没有其他话可辩驳。 她挣扎,从对许敬的纠结转到对他的纠结:“你来找我做什么?我控制不住情绪!我乱发脾气!我用刀用剪子伤人全是我的错!你不是生气吗?不是不想理我吗?那你走啊!我们分手啊!管我干什么?!我去哪里不关你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面对此时的她,沈烨除了道歉,没再有其他想法。 他已经后悔当时选择去医院找蔺时年,而不是留在她身边安抚她的情绪。 原本希望她能一个人好好冷静好好反省,他也能及时掌握情况而妥当为她善后,不曾料到如今造成她的误会,导致她的情绪低落至此。 他抱紧她,愧疚连连:“我是生气,但我没有不想理你。我怎么可能不想理你?” “你看,你承认你生气了。”方颂祺钻牛角尖似的揪住字眼,抵在他的肩头,语气明显比方才无力许多,“你已经开始觉得受不了我觉得我烦了是不是?” “没有。”沈烨否认,又恼又心疼,“我只怕自己力不从心,想邦你却无能为力。我告诉过你,我嫉妒姑父参与了你的过去,他比我更了解你的病。” “不要再提他了不要再提他了。”雨水的冲刷让方颂祺几乎睁不开眼皮,也让她感觉不到自己在落泪,“和他有关系的是小九,他的一切了解也都是小九,不是我。我只是我,我不是小九。” 她总在企图将她自己和小九分开。沈烨也不赶在这个节骨非和她争论她们其实是同一个人。趁着现在她的抗拒没先前强烈,他重新提议先回公寓,终归这么一直淋着雨说话不是办法。 “不要,我不要回去!”方颂祺拒绝着,又想搡开沈烨。 沈烨揽回她,妥协:“好!不回去!” 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他指向路边亮着霓虹灯的酒店:“那我们先进去躲雨,不要生病了。你忘记你生病的话更容易发梦?” 方颂祺怔怔然。是的了,之前光想着要淋淋雨让自己清醒,倒忘记淋久了可能会生病。 见她终于不持反对意见,沈烨松一口气,携她快速进酒店办入住。 标间满了。不过无所谓,每次住标间也只是形式,他还是被方颂祺拉进一个被窝里,何况今次临时用一用而已。心底则暗笑,她一直想和他住大床房的愿望实现了。 刷卡进了房间,沈烨让方颂祺先进浴室洗热水澡。 方颂祺呆呆坐着,不愿意去。 沈烨悬的心又吊高,蹲身在她面前,握她冰凉的手:“又怎么了?你别闷在心里,和我说。” 方颂祺一声不吭,拉过他的手,摸到她的脸上来,她轻轻蹭他的掌心。 沈烨笑,哄劝:“我刚陪你淋过雨,我也是冷的,你蹭不到热量的,听话,进去洗澡。” 方颂祺倏尔倾身,与他唇齿纠缠。 像只需要抚、慰的猫,全身的重量悉数靠到他身、上。 沈烨由着她,小臂在她腰上收紧,托稳她。 她一直都是诱人的,彼此贴身的灼热让两人间的温度持续升高,他也不免于不知不觉间心猿意马。 发现她脱他的衣服,沈烨悬崖勒马,平息着火苗,将她往浴室推:“糖吃得差不多,快去洗澡,再这么下去你真该着凉了。” 方颂祺顿住不动,反身圈住他的腰身,泛白的脸扬起来注视他,唇缝分开,问得清晰:“你喜欢的是我,不是小九,对不对?” 沈烨无奈,给她她想要的确认的答案:“我不认识小九,我只认识你,喜欢的也是你,你是小方。” “好……”方颂祺明显满意,倏尔拽着下摆把T恤脱掉,露出深紫色的内一。 猝不及防,沈烨愣了一愣,急急背过身:“小方!进去洗澡!” 方颂祺却绕到他面前,让他躲无可躲。她抓起他的一只手,五指扣住他的五指:“不要强行刹车,我们顺其自然吧。” 沈烨皱眉:“小——” 方颂祺伸出一个手指堵在他的唇上,沾着雨水的眼睫下一双眸子冷然:“你是不是想等到我治愈后再考虑?” 确实如此。沈烨不否认,认真和她说:“小方,我希望得到完整的你。” “到那时候可能就不一定是完整的我了。”水珠从方颂祺Shi发滴落到她的锁骨,从锁骨沿半裹的山丘滑至*纹身,滑进内一里,“是你说的,你喜欢的是现在的我,等到以后,越来越来其他人格的记忆跑我的脑子里,就不一样了。” “不会的,是一样的,你还是你。”沈烨的制服擦她的眼角,深觉自己嘴拙,此时或许需要马医生给她做心理辅导才行。 方颂祺嘴角旋开哂然:“既然你觉得是一样的,那现在做和以后做有什么区别?你为什么还要每次隐忍?从你用‘完整’来形容我,就说明你认为我是残缺的,还哪来的一样?你就是嫌弃我有病!” 最后一句她的音量陡高,语气亦陡然尖锐。 她打落他的手,后退一步:“没有人是真的喜欢我。” 再后退一步:“没有人……” “小方!”沈烨拉她入怀,“不是的!你想岔了!我……” 他稍加一顿,轻叹:“我怕你以后后悔,怕以后你嫌弃我,不要我了,后悔和我在一起的这段时光。” 方颂祺闭了闭眼:“现在的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一切顺其自然,不就够了?如果要考虑以后,你的想法,是对如今的我没信心,对如今的你自己没信心,对如今我们的感情没有信心。既然全都没有信心,又何必继续下去?” 沈烨哑然。几番话下来,他突然感觉自己在这方面也想岔了,被她说服,恍然自己似乎还不如她来得通透。 未来的变数,本就是难以预测的,他为何不珍惜机会极力制造当下与她的美好?那么哪怕变数真有一天到来,他才能真正无怨无悔地做出选择。 遑论,如果并没有这份变数呢? “沈烨,”方颂祺离开他的怀抱,重新抓起他的手,柔软的唇吻过他的每一根手指,最后游移在他的手掌心,“用实际行动证明,你喜欢的就是当下的我。” 她的鼻息和讲话时呼出的气让他的手掌心簌簌发痒。沈烨蜷起手指,握住她的手指:“傻瓜,不是只有通过这个才能证明。” 他的手背上即刻有灼热的水珠滴落。 方颂祺抬起强忍的泪眼:“对现在的我来说,就是需要你通过这个来证明。证明你喜欢的是我,与小九抑或其他我曾经的其他人格无关,将来更没有她们什么事。算我B你也好,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让我有理由坚持下去。” 沈烨没说话,静静注视她,眼中有挣扎。 五秒钟左右,见他依旧没反应,方颂祺满面失落地转身要走。 手腕一瞬被捉住,用力将她拽回。 她的脸和下颚被托起,口中有软舌闯入,恣意掠夺。 方颂祺心中一喜,立马攀附上他,浓情纠缠。 沈烨所剩无几的犹豫,顷刻荡然无存。 ………… 雨珠打在玻璃上,被风灌进来,淋Shi一整块的地面。 魏必才发现落了半扇窗户没关,蹑手蹑脚走过去想阖上,却被阻止:“不用关了。” 魏必回头,看到蔺时年的脸孔有一半藏在阴影里,另外一半的斑驳,是窗外树枝的影子恰好映照进来。 没想到他还没睡。魏必关心:“先生,是不是伤口太疼了?要不要让护士来再给你打个针?” 蔺时年摇头。 魏必又想他可能是还在担心方颂祺:“……要不,我去趟酒店找沈少爷,问他个确认?” 在蔺时年把方颂祺的手机定位发给沈烨后,后来方颂祺的定位就在一家酒店里不动了,猜测是沈烨寻到人了。不过沈烨不曾再发来消息报平安,叫人心里有点打鼓。 蔺时年仍摇头:“你也找地方去休息吧。” 魏必看了眼窗户,提议关起来:“……今晚风有点凉,吹一、夜怕是会感冒。” “没关系。去休息吧。”蔺时年语速沉缓,沉然的目光落在摇摇晃晃的树影。 他就是记起她有个小习惯,因为怕第二天早上的天光提前了闹钟唤醒她,所以晚上一般拉严实窗帘睡觉。但,这样的雨夜除外(第049章)。 ………… 窗外的雨是何时停的,方颂祺不知,她只希望这里头并驾齐驱的柔情与激烈最好永远别歇。 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多么美妙…… 起伏,飘荡,身体得到极大满足的释、放,积压的负面情绪亦得到纾解,她很快乐。 快乐过后的房间悄然无声。 她朦朦胧胧翻身,手臂扑了个空,便睁开惺忪睡眼。 橘暖的灯光照出床边的赤果的男人腰背。 方颂祺坐起来,径直从后往前搂住他,脸颊贴于他的背脊,轻轻地磨:“女朋友就光着身体在你身边,你竟然不搂紧了睡觉,坐着干什么呢?后悔把自己的第一次交待给我这个辣手摧花的坏阿姨了?” 她嗓音少有的松软,戏谑:“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叼根事后烟,拍拍你的肩安慰说,不要怕,以后就由我罩着你~” 沈烨侧回头来,摸了摸她的头。 方颂祺在他身后跪坐起来,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趁机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到底怎么了?再不说我就真当你后悔了?” “哪来的后悔?”沈烨无奈,揽着她,躺回床,亲了亲她的额头,抱住,“在想往后怎么待你更好。” 心中默默叹气。几个小时前,他在医院里才提醒蔺时年不要纵容方颂祺的某些行为。 结果他自己呢?看见她掉眼泪,就不忍心再教训她,三言两语就被她说动,还没禁住她的威胁和诱或,翻到床上来了…… 方颂祺偎依在他怀里,无情揭穿:“刚睡完就骗我?” 沈烨窘,未解释,短暂的停顿后,道:“你扎那一剪子很不应该,你弟弟的消息不是姑父透露的。” “你能不能不要扫兴?”方颂祺的脸拉下来,“哪儿有你这样的?和女朋友在床上温、存的时候提另外一个男人?” 转念便觉自己语气差了点,她偎依进他的怀里,缓了不少:“就算真不是他,我扎都已经扎了,还能怎样?算他倒霉喽……谁叫他那么讨厌……” “大不了买篮水果去给他呗……”她最后再补充。 从她的脾气出来,她这已经算态度一软再软了。沈烨也不过分强求她能马上淡化对蔺时年的厌恶,捡着她的话:“嗯,那就买篮水果。”赔礼道歉——这四个字沈烨暂且替她保留,否则她肯定来水果也不愿意送了。 斟酌着,他继而尝试与她打商量:“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不要再轻易动用刀子剪子了。我生气,是因为你就没考虑过,如果你出事,我该怎么办?” 103、淡化存在感 就两次伤人,无论翁家那边还是蔺时年这边,都完全可以报警起诉她。 前者他让季老幺去和翁思宜通气,暂且压下了。 至于后者,则是个不可能起诉方颂祺的人。 说实话,沈烨是吃味儿的:“小方,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和姑父有过多纠缠,你就不要太拿他当熟人,而应该学会尽可能地从陌生人的角度去看待他。否则你用剪子伤了他,他却轻易原谅了你,无形中,你是不是欠了他一份人情?你和他的纠葛是不是反而加深了?” 从这个角度出发,他还有一点揣度:她对蔺时年能下这么重的手,除去她对蔺时年过度的憎恶情感,或许也存有一丝潜意识,即便她将蔺时年怎样了,蔺时年也不会真与她追究。 假若真有这丝潜意识,它可能掺杂了小九那段记忆的因素。 ——以上均有必要和马医生讨论讨论。 方颂祺本来烦他又绕到蔺时年,听完后倒沉默住了,因为发现有点道理。 可她还是不想在这种时候谈论老狗比来破坏她和沈烨床笫间的美好,何况这还是她和沈烨的第一次。 遂方颂祺一瞬翻身跨坐着沈烨:“你精力既然还旺盛着,与其浪费在唾沫上,不如都使到我身、上~!” 她柔媚伏低着身子,风光以另外一种角度悉数展露他的眼底,沈烨呼吸轻滞,口干舌燥,喉结上下滑动。 方颂祺忍不住笑,两腿夹紧他的腰,指尖弹钢琴似的敲在他的胸膛,丰润的嘴唇一字一顿吐字:“顺、其、自、然……” “……” 方颂祺本就自信有勾人的魅力,何况沈烨还是个刚开荤的建康青年,或许一开始是她诱或的成分居多,但很快就是他食髓知味,且有过磨合后,自然比第一场更顺,最后反而是方颂祺险些吃不消。 如果可以,方颂祺是一点也不想退房,把二人世界无止尽地过下去。 沈烨将她送回公寓时已是中午,雨过天晴的碧空高朗无云,好比方颂祺舒畅的心情。 回公寓的途中,两人顺便去买了菜。 方颂祺对沈烨要下厨好奇得不得了,简直要把他当怪物看。 沈烨无奈将她从厨房赶去客厅:“我好歹管着一家美食杂志,即便赶不上名厨,怎么也有两手。” 方颂祺捣蒜似的点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对对~!你可是‘月见’~!” 对比之下,她就真只是懂吃而已。 当然,没忘记还有个许敬,沈烨特意参照过病患食谱,也问季老幺做了确认。 许敬自个儿做蛋白摄入量之类的监测。 方颂祺光瞧着都觉得他辛苦,吃个饭还各种讲究。 许敬则特别开心,和方颂祺一起捧沈烨的场。 虽然讨厌收拾餐具,但看在今天是沈烨做菜,饭后方颂祺主动去洗碗,并且坚决不让沈烨邦忙:“攒着力气继续用在床上就好~!” 一句调侃轻而易举把沈烨讪得出了厨房。 客厅里,许敬客客气气地起身,唤了声“沈哥”,表情谷欠言又止。 沈烨洞悉他有话,笑:“什么事坐下说吧。” 厨房里传出的水声、碗筷碰撞声和方颂祺愉快哼的小曲儿。 许敬收回视线,认真看着面前的沈烨,也不拐弯抹角:“沈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姐姐她究竟出什么事了?” ………… 冯松仁已亲自打过电话,沈烨确实出来太久,和方颂祺约好明天公司里再碰头,这便回了冯家。 事情还算比较好交代,就说因为方颂祺刚把弟弟接回家,他再去邦了点忙,后来听说蔺时年出意外进医院,又去探望了蔺时年,结果下大雨,时间也迟了,他就在外面住一晚。 蔺时年住院,冯松仁早上听说了,也已去看过蔺时年,没让沈烨模糊重点:“小方的麻烦事会不会多了点?你离家好几天,昨天刚回来没和你母亲讲上几句话马上再出去,还得你母亲打电话问你,你草草敷衍,一夜未归,她能不气?这种事我可没办法再邦你兜。” 沈烨也很伤脑筋:“我等下就去跟她道歉,哄哄她……” 冯晚意来电话那会儿,他正赶去照着定位赶去找方颂祺的路上,当时他确实焦虑,也就没能周全照顾到冯晚意的情绪。 冯松仁低眸,慢条斯理地洗茶:“小方的狂躁症,比我想象中严重。” 第一周他陪方颂祺去海城,尚能简单地用游玩散心来解释,接下来每周都得前往,自然不是长久之计,是故沈烨把狂躁症代替人格分裂拿出来当作理由。 不算撒谎,因为在马医生的诊断中,方颂祺的情绪容易大起大落,确实与轻微狂躁症相关。 而冯松仁这会儿显然将方颂祺用刀伤了自己表婶一事归结到这个问题上。 “已经在治疗中了,情况渐渐有所好转。”沈烨少不得又一番袒护,并间接暗示,“亲近的人多陪伴她、开导她,对她很有好处。” 冯松仁冷冷一哼:“我看你是最希望能搬出去和小方同居!” 沈烨不否认,苦笑与冯松仁坦诚:“我知道那会触及我妈底线。” 冯松仁扔下茶具,清脆地响:“你就那么喜欢小方?” 沈烨也说不清楚,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确实奇妙,看对眼了就是看对眼了,没办法抗拒她对他的吸引力:“或者就如我妈骂我的,被迷了心窍。” ………… 下午方颂祺补了一觉,傍晚时分出门去置办东西,顺便见一见新护工——睡前她刚发放出去的招聘帖,马上就有人来应聘。 许敬提出要和她一起去:“……姐,我太久没有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了。” 看着他眼里的渴望,方颂祺拒绝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死活讲不出口。 姐弟俩打了车出门,她并不想真带他去买东西,就询他想去哪里。 “学校。”许敬几乎没有犹豫,“我想去看看姐你你的学校。” “有什么好看的。”方颂祺费解拧眉,嘴里则给出租车师傅报了地址。 到了鎏城大学,她跟导游似的,从进校门口开始给他做介绍。 落日余晖下的运动场喧闹,方颂祺抬手遮在眼皮上,遮挡艳橘的霞光,将许敬从内测的球场边拉到外围去:“你能不能别离那么近?他们的球都不长眼睛,万一砸到你怎么办?” 明明在关心他,却非要用埋怨怪责的语气。 许敬已习惯她如此,笑着道歉,顺她的意思,乖乖走在外圈。 不多时,几个男生骑自行车掠过,相互之间开着玩笑,其中一辆堪堪要贴过许敬的手臂。 方颂祺见状急急把人往里拽,自己挡出去,冲自行车的主人破口大骂:“有毛病是不是?!这么宽的路你不骑,非得往有人的地方过来!你妈没教你交通规则吗?就你这样迟早要被车撞死!” 伴着个“草”,她的中指狠狠竖出去。 “……”许敬轻轻拉她的袖子,“姐……算了……他们不是故意的……” 方颂祺气咻咻,若非臭小子们溜得太快,她一定要抓他们去见教务秘书! 扭回头,她又凶许敬:“你也是!人家打球就那么吸引你?!眼睛歪到哪里去了?但凡你留点神也不会没发现人家自行车朝你冲来!” 说话间,她拉着许敬拐往另外一条有专用人行道的路,也没有了球场,省得许敬走里走外皆不适。 许敬不顶嘴,对方颂祺的教训一概应下。 方颂祺瞅着他挨骂还在笑,瞪眼:“你傻的?” “不想姐继续生气。”许敬老实相告。 方颂祺翻了个白眼,继续当向导,介绍每栋楼的名堂。 须臾,许敬主动提出歇一歇。 方颂祺才记起,从校门口进来到现在,确实走了不少路。 “累的话要及时说!”她强调。 “嗯嗯,我晓得,不会强撑。”许敬点头,可以说相当乖顺。 方颂祺取出湿纸巾,让他擦汗。 暮色四合,凉风习习,姐弟俩排排坐在树荫下的石椅上,四周围时不时传来球场的欢呼声。 许敬缓片刻后,率先打破两人间的沉寂:“姐,一直没和你好好道谢。” “道什么谢?”方颂祺皱眉。 “很多。”许敬偏头看她,“我知道的,或者不知道的,姐这三年为我的付出,这三年的辛苦。” “呵,我没那么高尚。”方颂祺嗤之以鼻,仰头看已经露脸的月亮,“若非迫不得已,我是不会管你的。谁让你是老许的儿子?” 如果没分裂出她,而是小九还在,许敬多半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她忍不住想。 许敬迟疑着,话题一转:“中午沈哥离开之前,我悄悄问他你的情况。” 瞳仁收敛,方颂祺拉下脸:“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没有资格替你说,即便我是你的弟弟,我想知道什么,最好自己来问你。姐你如果愿意,自然会告诉我。”虽然没直接得到答案,挺郁闷的,但许敬挺欣赏沈烨对她的尊重。 方颂祺原本下拉的脸恢复如常,甚至唇角不自觉弯出轻弧。 许敬将她的轻弧瞧得分明。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沈烨。 那另外一个人呢?扮演怎样的角色?他记起有一回方颂祺特意问他,知道不知道她以前在米国交过什么男朋友(第065章)。 方颂祺稍微考虑了一下,以后许敬可能还会再撞上她犯病,或许还是让他心里有个数比较好。另外,也能让许敬明确,真正对他好的那个姐姐不是她,省得好像她又占了小九的便宜! 不过,不是由她亲自说——“你继续去找你沈哥,就说我批准的,他有资格。” 他给了她想要的确认,她也得清楚地向他表达他在她这儿的地位和重要性~! “噢。”许敬笑眯眯点头。 方颂祺掏手机看时间,喊许敬起身:“走吧,既然出来了,你就跟着一起去见新的护理,你也给个意见喜欢不喜欢。” 终归伺候的是他,不是她。 “姐……”许敬双手按在石椅上,低垂脑袋,鞋尖在地面蹭了蹭,复抬头,“能不能……就让钱师傅继续照看我……” 方颂祺冷脸:“不行!” 她的生气在他的预料之中。可,许敬想来想去,还是尝试争取:“我已经习惯钱师傅了,而且钱师傅也最了解我的身体状况。他做得很好。”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方颂祺怒目,不自觉提高音量,“习惯都是养成的,难道你一开始就习惯钱师傅吗?和新护理磨合磨合就磨合出习惯了!” 许敬沉默两秒,再开口时,眼神和语气皆蕴恳求:“姐……我会钱师傅改掉他的毛病……你就不要换掉他了,行不行?” 方颂祺隐约察觉那句“改掉他的毛病”话中有话,吊梢眼微微眯起。 “姐……”许敬又道,“不仅我得重新磨合,你也得和新护理重新磨合,很麻烦的。钱师傅的毛病我一定让他改,如果他再改不过来,你再辞掉他,我一定不再为他求情了。” 方颂祺不说话。 许敬小心翼翼问:“要不姐告诉我,为什么你坚决不要再用钱师傅?” 因为他是蔺时年的人!——方颂祺差点脱口,适时卡在嘴边,是因为她恍然记起沈烨的话。 颦眉,她坐回石椅,竭力冷静下思绪,意识到,她又被蔺时年支配住情绪。 而凭什么她要被自己憎恶的人支配情绪? 草…… 茅塞顿开。 方颂祺想甩自己两个大嘴巴。 那么,要做到不被老狗比支配情绪,首先得从淡化老狗比的存在感开始。 这种存在感不是不去见他或者与他相关的人事物,而是即便他或者与他相关的人事物总在她面前晃悠,她也能做到无所谓、不在意。即沈烨所说的“陌生人”。 对!就是这样! 这才是真正的蔑视敌人! 方颂祺迅速改变主意,允了许敬的请求:“行,那就再给钱师傅最后一次机会。” 推掉新护工的约,姐弟俩回公寓。 公寓里,杏夏终于有了踪迹——周末这两天,她和其他同事一起去森林公园野营,算是公司里部门和部门间的联谊活动,所以一直不在。 昨天方颂祺通知她搬家的消息,她收到了,只是这会儿才得以打着照面。 她以为是沈烨决定搬来了,毕竟方颂祺之前给的是这个理由。 而看到进门的方颂祺身边还带着个许敬时,杏夏下意识愣了一下。 方颂祺本打算给做个介绍。 却率先听杏夏问:“阿祺,你弟弟怎么也在?” 方颂祺陡然目光凶狠,冲上前推她按至墙,猛拽她头发:“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弟弟?!” 104、奖励机制 来自头皮撕扯的疼痛叫杏夏眼里忍不住蓄了泪:“阿祺,出什么事了?能不能和我好好说?他难道不是你弟弟吗?之前在医院里不是见过一次了?” “我问的就是你怎么知道他和我的关系?我可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方颂祺手上再用力。 “姐……”许敬不曾见过她如此暴戾,有点怕,更多的是担心,觉得可能需要通知沈烨。这也是沈烨临走前交待过他的,发生任何事都及时联系他。 杏夏已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其实那日她本只是简单地想向翁思宜打探方颂祺为什么好像把自己的弟弟藏起来,不曾料到原来方颂祺的隐瞒对象便是其表叔表婶,因此被翁思宜一番追问。 眼下的情况她隐约明白过来,怕是翁思宜那边找到医院里去了。 听方颂祺这语气,说明翁思宜还算讲信用,没有将她出卖,反倒是她自己在外面玩嗨了刚回来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幸而她此前为了以防万一已和翁思宜达成过统一说辞,准备给翁思宜用的,这个时候她也能拿来圆:“刚刚不是说,之、之前在医院电梯里,我见过一次你和你弟弟同乘电梯?那次我本来不知道原来你们认识。前些天你不是说我半夜梦游?我就去医院看医生,碰见季存希探望你弟弟。我便生了好奇,去找护士打听,才猜出来——” 听到季老幺被提及,方颂祺难免愣了一愣,但并非就此信杏夏的话,因为疑点仍很多:“你找哪个护士打听的?哪个护士会随便透露病人隐私?你那么聪明还能猜?既然你猜到了怎么没听你来问我这件事?” 最关键的是——“是不是你告诉翁家我弟弟在医院?!” 杏夏被拽得直掉眼泪,颤颤巍巍:“什么告诉翁家?翁家是说你表叔表婶吗?阿祺,我不是很懂。护士是我认识的护士,我确实就是打听到了,然后猜的。我只是关心你。你从没和我透露你父母亲人的情况,又好像故意和你弟弟避嫌,我清楚你不喜欢别人打探你的隐私,害怕你生气,所以不提。何况你最近谈恋爱,总和沈烨在一起,我也没机会问你。” 算起来全是真话。因为她有拜托护士暗中留意许敬的病房,所以知道季存希近期时不时便去找许敬。 方颂祺皱眉。 不对,不对,还是怪怪的! 脑子里仿若有声音在鼓动她:“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还要听解释?直接开打啊!是不是撒谎,打完就一目了然!” 没错!就该这样!她从何时起做事这么犹犹豫豫了?! 方颂祺嚯地拖过杏夏,强烈的冲动让她想拽着杏夏的头往墙上砸,以鉴定杏夏所言之真假! “阿祺!”杏夏见势不妙,边哭边尖叫。 许敬亦着急前来拉方颂祺的手:“姐!我们不要打人好不好?” “你让开!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方颂祺甩开许敬。 许敬撞得椅子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他深觉这和小时候方颂祺教训欺负他的孩子的情况不一样,不禁更加害怕:“姐,你不要这样,有什么事我们先找沈哥一起商量好不好?” 方颂祺应声一滞,想起沈烨的一些叮嘱,想起沈烨会生气。 “阿祺,你别恼,我真的只是关心你。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好奇你的私事了,再也不随便打听了。”杏夏如孱弱的小兽瑟瑟发抖,方颂祺从她眼里看到恐惧,回忆起当初杏夏被校霸欺负时,也差不多是这副模样。 如今自己的行为在杏夏眼中,是不是就和彼时的校霸一个性质?一直以来方颂祺其实挺信奉以暴制暴,别人给她一记耳光,她一定要奉送十个拳头,但杏夏是不是她该动手的对象? 她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判断力。 她不知道…… “姐,我有点难受。”许敬倏尔道。 方颂祺转头,见许敬靠着椅子腿,脸色不太好,想到他是被她推倒的,顿时一凛,哪里还顾得上杏夏?急急跑上前:“哪里难受?” 许敬也说不清楚。 方颂祺倒摸出他的额头烫得厉害,怒极:“你什么时候发烧的怎么不和我说?!” 许敬摇头,他确实也不明白。 他是病人,不能随随便便当作普通人的头疼脑热处理,方颂祺也不浪费时间继续追究,火速打120,而后随救护车一起送许敬去医院。 这事儿尚能自己处理,何况沈烨光这两天已为了她的事儿一而再再而三来回奔波,方颂祺便没通知沈烨。 可季存希得知许敬才出院不到两天又进来,人虽不在医院,出于关心询问沈烨,沈烨马上也知晓,即刻打电话给方颂祺。 医生的诊断结果已出来,是许敬的免疫力差,没注意,吹太多风。 当着医生的面,方颂祺不好发作,怨气便全兜在这通电话里,无非是骂许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非要跟着她出门去逛什么学校。 沈烨听入耳,却更觉得,她其实在自责。 她总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周围人的关心,且别人点破会让她暴躁,关于这个,最早他是从她与杏夏的相处发现的,在与许敬的关系上,她更是如此。 沈烨未点破,只提醒:“你在我这儿发泄完了,就别再当着小敬的面怪他了,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多半也在怪他自己给你惹麻烦。” 方颂祺下意识握紧手机,把推伤许敬的事儿告诉他,可她也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太冲动导致误伤,连同她差点打了杏夏一并道出,最重要的是破口大骂季老幺:“……他嘴巴是严实了!但他的行为呢?!谁让他擅作主张成天往许敬病房里跑?!就是他太明目张胆给惹出的祸端!让季老幺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早怀疑他不靠谱!钱师傅却没及时告诉我还背着我纵容季老幺找许敬!”她心里憋老大一口火气,“你还说和那个混蛋没关系?!钱师傅这么做就是得了他的授意!水果篮不要给他送了!” 马勒戈壁!就算不是蔺时年直接透露给翁家,也是他间接导致的! 最后,又绕到蔺时年身、上。沈烨默了一默,还是先替季老幺说了句话:“我问清楚他吧,如果真是他无意间泄露了小敬的行踪而不自知,我让他赔罪。” 更主要是,他认为杏夏的话有待求证。他向来不习惯以恶意去揣度其他人,但杏夏屡次在他面前的“无意透露”,着实很败他的好感。 方颂祺忿忿咬后槽牙:“泄都泄了,道歉有个屁用?!” 沈烨笑,温声换了个话题:“要谢谢你,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至少最后控制住了,没对杏夏太过。” 当然,也多亏了许敬。只是许敬因此受伤了…… 方颂祺哪里感觉不到“谢”字所包含的他的用心?为鼓励她的进步罢了。她门儿清。 此时的心绪没先前躁动,脑子亦冷静。她垂眸,睫毛在下眼睑落一层阴影,顺着他的话,口吻蕴上骄矜,继续为自己邀功,说了她打算将钱师傅重新聘回来照顾许敬。 沈烨确实认为她能这么想是非常的开端,进一步暗示她:“既然如此,你确定水果篮要撤回不送了?” 方颂祺颦眉,瘪嘴,回顾自己方才的抱怨里,确实又被蔺时年支配了一小会儿情绪,顿时厌烦,鼓起腮邦道:“不撤回!送就送!” 踏马地就当作她大人有大量对老狗比以德报怨! 沈烨笑:“嗯,那我邦你订好的水果篮不会浪费了。” 方颂祺故意不满他的诚意:“光嘴上‘谢’没用,要实际的奖励。”且强调,“以后但凡得你夸我一次,我都要奖励~”——算是给自己设定个动力吧。 知她肯定不会过分,沈烨未拒绝:“这次想要什么?” “很简单的~”方颂祺狡黠一弯唇,“和我解锁一个新姿势~!” 沈烨:“……”咳咳咳咳咳…… 隔着电话方颂祺也能想象他此时的表情,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撒娇地一锤定音:“就这么决定了~我来决定新姿势~你到时候配合我就行了~!” 沈烨不置与否,再次转移话题:“我一会儿就到医院。” “别过来了。”话出的下一秒,方颂祺听到沈烨那边的背景里传出冯晚意明显不高兴的问话,“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哪里?” 方颂祺皱一下眉,重复:“别过来了,真的没必要。我把钱师傅找来自己也要回去了,明早还得上班。” “我先挂电话。”沈烨说着,收了线,面对冯晚意,“妈,你还没睡?还是我吵醒你了?” “是那个方小姐又怎么了?”冯晚意表情冷冰冰,陡然厉声,“她瘫痪了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离不开你?!” 沈烨暗暗呼气,迅速决定不去医院,转身挥手让刚被他叫出来的司机继续回去休息,自己则上前搂住冯晚意的肩:“不关小方的事,她弟弟有点状况。没事了已经,她也让我不要过去,和妈你意见一致~” 他的本意是希望能拉近些方颂祺和冯晚意的距离,而事实证明他的做法起到反效果——冯晚意冷笑:“起作用的是她的话不是我的话对吧?!” “妈,如果你这样理解,就有点钻牛角尖了。”沈烨轻皱眉,心里难免觉得,冯晚意有时候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个温柔亲和善解人意的母亲稍微偏离。 而他的这句话之于冯晚意无异于火上浇油。 “去!你去找那位方小姐不要再回来了!也不要再叫我妈!我就当作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怎么了晚意,三更半夜不睡觉又闹什么?”冯伯珅和梁雯夫妇俩被吵醒,开门出来询问时,正见冯晚意甩开沈烨兀自回卧室,紧锁房门,任由沈烨怎么喊她皆不予理会。 ………… 医院里,方颂祺坐在病床边,听许敬向她道歉,信守对沈烨的承诺不发火,不耐烦地让许敬别再说话了,该休息休息:“……你明天本来就又到该做透析的时间,正好今晚住进来也不用回去了。” 许敬抿一下唇:“那做完透析,我还能出院么……” 这次意外其实让方颂祺正在考虑,多花钱就多花钱,还是让许敬像以前一样长期住院比较好。然许敬这一问的言外之意昭然。 “你太麻烦了,我顾及不到你。”她拒绝他的请求。 “姐不是刚同意让钱师傅回来照看我?”许敬争取,“你给了钱师傅最后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自己不再出事。” 方颂祺颦眉,不说话。 许敬恳切:“姐,我……我想回家……” “那不是家。”方颂祺显得淡漠,“那只是我租的一套公寓。” “和姐在一起,就是家。”许敬的眼睛有点红。 方颂祺讨厌他这个样子:“你还是不是男人?” 许敬知道她嫌弃他什么,有点难为情又梗脖子为自己辩解:“刘德华不是唱过‘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方颂祺嗤之以鼻。 许敬再找理由说服她:“姐,而且,医院是公共场所,护士阻止不了表叔和表婶一家来探望我。我不想应付他们。” 方颂祺稍加一忖,松了口:“等我明天问过医生的意见后再考虑。” 许敬顿时笑逐颜开:“好!谢谢姐!” “谢个屁!我又没答应!”方颂祺翻白眼。 病房的门于此时叩响。 姐弟俩循声望去,钱师傅站在门口,稍显局促和歉意:“方小姐,小敬……” 许敬不敢马上打招呼,先觑方颂祺的脸色。 方颂祺面无表情起身走出去,和钱师傅单独谈。 主要强调两点:第一,唯她是从;第二,若之后许敬出院回公寓,她下班回去的时候,他必须离开,不许再逗留,除非特殊情况。 钱师傅自是答应得好好的,表示他其实也很舍不得小敬,会珍惜小敬为他争取来的这最后一次机会。 方颂祺也不亏待他,给他加了工资,随后离开医院,让钱师傅陪许敬过夜。 ………… 魏必将了解到的关于许敬的情况汇报给蔺时年,最后道:“……方小姐刚离开,钱师傅在病房。” “嗯……”蔺时年微颔首,叮嘱,“以后不用联系钱师傅了。” “明白了,先生。”魏必应承。 “泄露许敬在医院的人,调查有结果没?”蔺时年问。 魏必遗憾摇头:“最关键人物就是翁思宜,已经找私家侦探盯她最近都和谁有来往,可能得再等等。” 蔺时年沉吟,思量着或许他还是得亲自见一面翁思宜旁敲侧击,终归得确认究竟真是她自己发现的,还是另有他人告密。 “翁思宜是不是想来医院探望我?”他再问。 魏必点头。推掉了就是。此时蔺时年既然提及,魏必猜到意图。 ………… 折腾了大半宿,方颂祺回到公寓时已是凌晨近两点。 客厅的灯还为她留着,杏夏听闻她的动静更是第一时间从卧室里出来表达关心。 方颂祺透过门缝瞥见她在收拾行李,问她什么时候搬。 “明天就搬!” “找到新公寓了?” “还没,”杏夏解释,提到同在DK实习的外文学院的一位同学,“……她那儿地方大,够我放行李,我先去她那儿挤两天,抓紧时间看房。” 或许一般人都会在这种时候说“没关系,不着急,你等确定新住处再搬也可以”诸如此类的话,方颂祺并没有,因为客观上来讲,她确实需要时间赶紧把地方重新拾掇,主观上,说实话,这段时间她看杏夏已经越来越烦了。 何况杏夏本来在这里也是白住,相互不欠谁,方颂祺没必要与她客套假惺惺留她,她也懒得假惺惺客套。 轻飘飘而简短地“噢”之后,方颂祺让她走之前别落东西,便回自己房间。 杏夏凝定紧闭的房门,无声地站了好一会儿。 ………… 翌日清晨,支撑方颂祺准时起床上班的动力,大概就是那点入不敷出的工资和……能见到沈烨求安慰。 这周沈烨不用再出差,早上终于能再亲自给方颂祺带早餐。 当然,低调起见,他没公然去报社找方颂祺,而是两人均提早抵公司,寻个无人的地儿单独见面。 方颂祺少不得问及夜里那通电话里冯晚意出现后的情况:“……她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她是我妈,再为难我还能怎么为难?”沈烨安抚,心里只怪自己嘴笨,没把话讲好,这下子冯晚意又恢复此前与他的冷战,并且比上回更冷。 他已经拜托嘴巴比较甜的季老幺多在季阿姨面前美言,让季阿姨能间接邦忙做冯晚意的思想工作,毕竟季阿姨是冯晚意最好的朋友,或许可以起到些作用。 方颂祺把咖啡往他嘴边送。 沈烨虽然在家已经吃过了,但没拒绝她的好意,呡了一口。 方颂祺的唇突然贴上来,用软舌迅速将他嘴里尚未下口因的咖啡悉数扫荡,并嘬干净他唇上的残留液体。 沈烨:“……” 方颂祺瞅着他先是懵B反应过来后转为窘迫的表情,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边,还故意打趣:“没关系,等多几次负距离,你就越来越习惯男女朋友间的亲密举动~!” 沈烨弹了弹她的额头。 但听方颂祺又一问:“你外公有没有让你向我打探‘J。F.’的画?” 赶翁家那三口的时候,她可在卢春燕面前说过她还有“J。F.”的画,不知道传进冯松仁的耳朵里没有。 不待沈烨回答,她嘴皮子继续翻:“无论他拉不拉得下那张脸去跟你要求,反正他肯定是抱有这方面的目的,你呢也别为难,”她笑得有点坏,像只小妖精,勾他的脖子,“美男计尽管使来,我被你迷得扛不住时,没准还真能送点东西给你外公当礼物~!” 沈烨既无奈又好笑。哪里是他美男计?明明是他怕自己过不了她这道美人关…… 短暂的腻歪结束,两人分开,各自回去投入工作。 傍晚下班便又碰头,因为约好了一起去医院,接做完透析的许敬回公寓。 而在接许敬回公寓之前,沈烨还得以方颂祺的名义去送水果篮。 讲真,方颂祺原以为沈烨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送就送吧,孝敬长辈关爱老人喽。 兜转一番心思后,方颂祺甚至提出要和沈烨偕同去探望蔺时年。 见沈烨似微有迟疑,方颂祺吊梢眼挑起:“怎么了?你吃醋啊?” 那倒不是。沈烨顾虑得是…… “怕我们俩成双成对到他跟前去,扎他的心?”方颂祺又猜。 沈烨觉得她的说法不准确,但他暂时想不到更合适的说法。 方颂祺不以为意地挽住他手臂:“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成双成对出现在他跟前?在海城他不上赶着住我们隔壁?” 何况,她干嘛要照顾老狗比的心情?若真能扎到老狗比的心,岂不更好?她当作替曾经遭到他伤害的小九报仇,哼~! 沈烨谷欠言又止,最终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他的个人感觉其实不一样了,源自于他和小方的关系和之前不一样了。他本想和蔺时年公平竞争,这会儿就好像……起跑前他作弊了。 去到蔺时年的病房门口,魏必却不好意思与他们道,现在有其他人在里头探望蔺时年——是真没想到,沈烨和方颂祺赶巧了会在这个时候一起来,特别是方颂祺,不是讨厌死蔺时年了么……? 沈烨瞧出不方便,便带方颂祺先去医院的其他地方转一圈。 方颂祺中途去了趟洗手间。 自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隔着窗户瞧见即便遮掩得严实也被她认出来的翁思宜,看起来就是刚从住院大楼这边离开。 草!方颂祺下意识以为翁思宜又来找许敬麻烦,匆匆赶回去许敬的病房。 “没啊,表姐没来过。”许敬由钱师傅陪在一直好好在病房里等方颂祺和沈烨办完事一起回家。 没来过自然最好!方颂祺松口气,便没放在心上——只要不来烦她和许敬,她管翁思宜去死? 安心折出去与沈烨汇合,两人重新前往蔺时年处。 甫一进病房,方颂祺敏锐嗅到一股香水味儿。 105、人心如此 味儿淡淡的,可没办法,谁让女人比男人对香水更敏感? 估计再迟一些就该消散殆尽了,她和沈烨进来的真是时候呢~! 方颂祺心底当即呵呵哒。 要说这香水味儿吧,也不是独特得她只在翁思宜身、上闻到过,但翁思宜确实偏爱这款。 最关键是,几分钟踏马地刚见翁思宜悄摸摸从医院离开,而老狗比这儿不久前神神秘秘地另有访客恰恰将她和沈烨挡在门外,多么巧合?要说翁思宜来探望的不是他,她都不信。 话说翁思宜得以签约为DK的主播,都是老狗比的功劳,老狗比不得算翁思宜的金主?金主爸爸受伤住院,小狐狸精亲自来探望,还真是合情合理。 方颂祺哂着,心里直犯呕,更鄙视小九,踏马地什么破眼光看上的男人能再烂些吗? 狗改不了吃屎!以前明明有老婆还招惹小九!现在依然一边表现得好似对小九多情深,一边也不影响收割其他野花。草他祖宗!踏马地还有脸拿小九当借口成天妨碍她的治疗、对她X骚扰!狗娘养的贱B! 她也更觉得这一剪子扎得没错!她一开始的判断就是没错!就是他向翁思宜透露的许敬! 沈烨正和蔺时年打招呼,并把水果篮放到床头柜:“……我和小方的一点心意,希望姑父早日康复。” 蔺时年的目光完全不在沈烨,尽收方颂祺并不怎么遮掩的满面憎恶。 “你怎么也来?”他的询问倒不是一种不欢迎。 当然,也不是欢迎。 而是奇怪,她怎么就愿意跟着沈烨一起来探望他? 是探望?还是打着探望的旗号来踩他? 在方颂祺进门前,蔺时年其实有点期待她的表演,这会儿她的表情,则与预期不符,相当值得探究。 沈烨回头看方颂祺,用眼神询问方颂祺怎么进门前和进门后的态度不一样了? 方颂祺身侧拳头紧握,注视着沈烨,告诉自己要忍要忍若她爆发就踏马地又等于被老狗比支配情绪! 顷刻,她微扬下巴,似笑非笑:“姑父受伤,我当然要跟着一起来瞧瞧,您什么时候死,我好提前准确丧金~!一定给包个丰厚的~!” “……”这话……沈烨不禁皱眉。 蔺时年眯起了眼,语气无太大起伏:“还没等到你的病治愈,我怎么也没到该死的时候。” 方颂祺挑眉,面露讥诮:“您如今又彻底不怕您对小九做过的亏心事了?” 以前藏藏掖掖,不给她治,现在难不成他妄想她记起小九的那部分记忆后,他还能利用曾经小九对他的错爱而强行留住她?呀呀个呸! 沈烨适时插话:“我和小方还要接许敬回去,不打扰姑父休息,等姑父出院,如果姑父抽得出时间,就让我们为这次的事情请你一顿饭。” 为照顾方颂祺的感受,他始终不明确地用“赔礼道歉”这几个字眼。 蔺时年丁点儿不给沈烨面子:“要请也该她请,不该多你一个。” 草!又来故意给沈烨难堪?这波气方颂祺可不愿意沈烨白受:“您要真愿意屈尊吃我一顿饭,光我一个人的分量哪儿够接待长辈?可不得一起出面才给姑父您面子。当然,姑父也尽管可以带上翁小姐,我正好一次感谢你们二人,让许敬不用再躲躲藏藏。” 蔺时年顿时面沉如铁。 沈烨微愣。 方颂祺也不继续逗留,反正沈烨也道过别了,拉上他便离开,临到门口时笑眯眯回头夸赞道:“翁小姐和姑父您真相配。”——贱人和狗呗! 蔺时年捂住胸口,咳了咳。 ………… 虽然一开始差点没绷住,但到最后用言语把老狗比羞辱一通,方颂祺心里还怪爽的,倒觉得这一趟“探病”去得还挺值~! 担心沈烨认为她说话不算话,方颂祺赶忙挽紧沈烨的手臂,率先邀功:“我把对他的恶心控制得很好,没有直接甩头走人,几个措辞可能确实不太恰当,可整体上态度良好。” 话被她一抢,沈烨反而批评不得她了似的,简直拿她没办法。 两人接上许敬,带上钱师傅,出来医院门口,季老幺从车上下来,安排他们几个上车,明显有点躲着方颂祺的意思。 路上,借着红灯的间隙,季老幺向方颂祺和许敬道歉。他都听沈烨说了,有可能是他找许敬的几次无意间捅了篓子,他自觉奇冤无比,不过这事儿暂时拎不清楚,或许还真是他,那把错给认下吧,反正本来方颂祺也不爽他擅自找许敬玩儿。 沈烨本打算从旁说两句,毕竟方颂祺那么生气。 却见方颂祺挥挥手,十分简单道:“收下了。” 季老幺震惊,挤眉弄眼无声问沈烨:“是我太可爱了吗?小方同志竟然没发飙?” 沈烨猜到应该是蔺时年给季老幺挡灾了,转头询方颂祺:“在我们之前进去姑父病房的人真的是翁小姐?” 方颂祺嗤之以鼻:“你没看他最后的表情?”不就验证她的揣度喽? 沈烨不置一词。或许是见了翁思宜,但是否如方颂祺所想的那般,不能就此草率下判断。 季老幺的耳朵竖高得跟兔子似的:“什么什么?你们在说翁主播吗?翁主播怎么也和你姑父扯上关系了?” 方颂祺半是嘲讽半是调侃:“你知性美丽的翁主播勾搭上大靠山了呗~” “可别我的翁主播!”季老幺撇清关系,“我和翁小姐纯粹就一个观众一个主播。以前看过她几期节目。” 方颂祺直白:“那就好,否则你也跟着一起进我的黑名单。” 她这人就这样,她讨厌谁,身边的人也不许和那个谁亲近!办不到的话,就滚! 半途,方颂祺在沈烨的陪同下,把昨天没置办成的物品采购掉。 公寓里,杏夏在招呼两个搬家公司的师傅运她的行李下楼,见着方颂祺这边好几个人,无意识搓搓手:“阿祺,你回来了?我这儿东西不多,马上就好。” “嗯。”方颂祺轻飘飘点头,迅速进杏夏刚腾出来的房间里给许敬好好收拾一番。 沈烨和季老幺都去邦她。 钱师傅进厨房准备许敬和方颂祺的晚餐。 许敬则被命令什么都不要做,坐在客厅看电视或者打游戏随意。 几人各自忙开,好像全把杏夏当空气。 至少杏夏强烈地如此感觉。 她强颜欢笑地和离她最近的许敬道别:“阿祺在忙,我就不喊她了,你一会儿邦我和她说,我先走了,回头公司和学校都还能再见~” 许敬待人自然和颜悦色:“好,杏夏姐慢走。” ………… 忙活完后,沈烨和季存希二人顺便在方颂祺这儿一起吃了晚饭后离开。 季存希先送沈烨回冯家,在沈烨下车时戏谑:“夹心饼干,祝好~” 皮完马上踩油门离开,不给沈烨踹他屁、股的机会。 正逢一家人吃饭的时间,梁雯马上喊沈烨来餐桌。 当着冯晚意的面,沈烨不说自己已吃,还是落了座。 冯孝刚此前被冯松仁调去子公司上班,就近住在了子公司周围,今晚黎虹来冯家吃饭,他作为儿子便也回来。 而黎虹今次来吃饭,并非主动,而是被冯松仁喊来——冯仲谋和陈素儿子的满月酒宴由于某些原因延迟举办,就在前几天,黎虹非但不请自去,还当众送了一套带血的婴儿衣服…… 饭后,黎虹不可避免和冯松仁单独谈话。 冯孝刚心里咒骂自己的母亲,有本事就去把自己的老公抢回来,搞这种小动作除了找骂还能有什么作用?他生怕被黎虹牵连得也遭冯松仁讨厌,惴惴不安等在书房外头。 还没等到黎虹出来,倒先等来冯晚意:“孝刚。” “小姑。” “方便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聊一聊。” ………… 季老幺回到季家,则碰上了季忠棠。 季忠棠这段时间被邀请去外交学院和一些高校的外交学专业授学讲课,不在鎏城,今儿早上刚回来,耳闻一些事情,便试图找季老幺进一步打听:“沈烨为了他的女朋友和家里生了嫌隙?他女朋友学坏过?许家的那个儿子也还活着?” 季忠棠已不似先前委婉地旁敲侧击,季老幺也不免古怪好奇:“叔,你为什么那么关注他们?” ………… 此前许和的那些书从翁家搬出来后,方颂祺一直扔在客厅的角落里生灰没去管,许敬宝贝得要命,麻烦了沈烨和季老幺送进他的房间,一本本整齐码进书柜里。 钱师傅按规矩,干完家务活、盯完许敬吃药和做各种身体检测后,暂且离开,等明儿早上会再来。 方颂祺洗漱完去厨房冰箱里拿面膜敷脸,瞧见许敬房间的门缝有灯光,敲开门进去,见他果然还坐在书桌前看书,气不打一处来:“是不是要我把这些书一把火烧光?” 许敬马上收书道歉。 方颂祺暂且放过他,要走人。 许敬想起什么,唤住她:“姐,你不是同意我去上学么?” “我之前下的决定有点草率,得重新考虑。”就他这身体,方颂祺哪里放心让他每天奔波去学校给老师和其他学生添麻烦吗? 许敬其实也考虑到这点,和方颂祺商量道:“姐,我也不想慢慢等高考,我想参加特招生的考试。” 特招生……方颂祺蹙眉,没让他继续说,打断道:“先睡觉,其他事不急。” 特招生她自然是知道的,但也仅限于最基本的知道层面,毕竟与她无关,她不曾专门投入过关注深入了解,回卧室后马上查了一番。 隔天,钱师傅按规矩在早上方颂祺出门上班的时间前来,在晚上方颂祺下班回来的时间离开,一天两次打照面,算作交接。 而方颂祺暂时没再做梦,和沈烨在公司里尽量按一日三餐的频率短暂地见个面,各自的工作也都挺忙。 一周的工作日便如流水般平稳度至周五。 周五刚抵报社,Amanda就通知她一个好消息:季度优秀实习生的评选结果出来,给了她。 方颂祺错愕:“为什么是我?” Amanda头一回见人拿了奖还这种摊上坏事巴不得不要的表情:“怎么不能是你?” Amanda彼时半强制性地要她填表格推方颂祺上去参评,自然不仅仅是口头上说的要方颂祺努力给她挣面子,也是她认可方颂祺的能力,可以竞争试一试。 或许平时的考评里方颂祺没能比过其他实习生,但这回落方颂祺头上,凭的确实是方颂祺的实力——“你在直播里临时上去用阿拉伯语救场,出了很大的风头。” 方颂祺无语。其实当日节目之后,她就听到过有人恶意揣度过她的目的是出风头,只是没放在心上,这会儿Amanda是故意调侃她,她倒听得出来。 实际上Amanda不仅是调侃,带褒义善意道:“你自己没去看过吗?在播出渠道上你可获得很多好评。那次直播面对的全是高精尖观众,能不遭吐槽和挑剔已经算你的本事,何况好评?” 方颂祺费解:“我只是猫角落里负责翻译,评价我干什么?” 该接受评价的不应该是当日的嘉宾,可能还连带主持人。 Amanda又忍不住吐槽她:“难怪你人缘差。生活中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就算你不是装的,在人家看来你这态度也完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就好像考了满分后老师让你上台分享学习经验,你推三阻四一直问自己为什么得满分、明明根本没复习。” OK,方颂祺耸肩。这种人她也讨厌,可踏马地她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自己也讨厌的那种人? Amanda倏尔勾方颂祺的脸:“我也不耽误你的职业发展,代替那些来我这儿挖墙脚的人问问你,你有没有兴趣从报社转去当出镜记者或者节目主持人之类的岗位?” 方颂祺挑眉:“DK难道没落得连像样的出镜记者和主持人都没有了么?” “你敢拿这话到董事长面前说?”Amanda挑衅,转而做恍然表情,“你是董事长的准外孙媳妇,肯定敢。” 方颂祺翻白眼:“姐,你能别再拿别人嚼舌根的话来嘲我了么?” Amanda不寒碜她了,拍拍她的肩:“行,反正我提前通知到位了,预警你接下来将面对更大一波残酷的嚼舌根。” 中午,评选的公告正式传出来后,方颂祺首先收到来自杏夏的祝贺。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回应恐怕就是简单的“谢谢”二字,但方颂祺就是没忍住真心话:“不过一个季度的优秀实习生罢了,又什么好祝贺的?” 马勒戈壁。屁点大的荣誉。搞的跟她竞选上米国总统似的。当然,在所谓的“祝贺”背后,绝大多数人认为她靠的是后台。 程全将方颂祺和杏夏听了正着,笑得阴阳怪气:“就是嘛,方同学从来不在意这些虚名。董事长外孙都是跟在她屁、股后面追着她跑,小心翼翼伺候着她~” 方颂祺正好用手里的杯子泼程全一脸水:“你不说话,没人不知道你是贱人。” 晚上,方颂祺没像前一周那样,和沈烨直接奔赴海城,因为沈烨今晚要跟着冯松仁一道出席酒会。 方颂祺也没闲着,正巧给自己安排了事儿,离开公司后,打车到鎏城大学的教职员工单元楼,拜访了冯仲谋和陈素夫妇。 记忆中,她还在念本科那会儿没少往这里跑,或者更准确来讲是当时还是小九的她经常来,毕竟冯仲谋是她导师,还没出他和陈素的师生恋之前,她是非常喜欢且敬重冯仲谋的,也曾因能成为冯仲谋的学生而高兴。 几年没来,楼里翻新过,自不必说冯仲谋自个儿那套房也重新装修过,大体上仍旧是书卷气息满满,可终归因有了老婆和孩子而在家居之中多了不少温馨元素。 为以防冯仲谋没空,方颂祺三天前就预先打过电话和他约定今日的时间,惊讶她的主动之前,更多的是对她的欢迎。 包括陈素,特意准备了很多水果和零食,并留方颂祺吃晚饭。 方颂祺拒绝得颇为冷淡,但碍于今次确实有求于冯仲谋,是故也未挂上以往那种不待见他们的表情,表现得客气礼貌许多,首先就给他们的儿子送了个小金锁(原本想简单的包个大红包了事,考虑到一来红包很容易造成麻烦和误会,二来容易被退回,便干脆折换成等价的金)。 反正不管最后事成不成,不希望欠冯仲谋的就是了。 方颂祺也不浪费时间假模假样与他唠嗑,给完金锁便单刀直入:“冯教授虽然是我们新闻学院的老师,但如果邦忙递个材料给药学院的教授,应该也不算难事,也有几分薄面。” 说着,她把材料袋放到桌上,推给冯仲谋。 冯仲谋打开稍微浏览两眼:“这不是——” “对,我弟弟,许敬。”方颂祺接掉他的话。 冯仲谋对她家中的情况是了解的:“你弟弟不是已经——” 方颂祺截断道:“说来话长,也没必要解释,就谈现在的事儿。” 冯仲谋放下材料,凝思道:“我是可以邦忙递个材料。不过,你父亲去世前在研究所里那么多同事,如今几乎个个都在行业里举足轻重,任何一个的作用都比我大,你去拜托一下曾经的叔叔伯伯,其实更好。” 他不是在推托,而是非常诚恳地给建议。 关于这一点,方颂祺哪里不清楚?可——“我父亲当年对所里造成的伤害有点大。” 冯仲谋闻言沉默住。 方颂祺低垂眼帘,盯着材料袋。 还有一个她没出口的原因,是她厌恶研究所里那群虚伪的人。 确实,药是出了问题,老许也是当年那个新药研发项目的总负责人,他的确该承担起大部分的责任,整个项目组却也只有老许一个人被枪打出头鸟了。 大家心知肚明,那根本不是老许一个人的锅!只是因为老许恰好在非洲出事了!他们活着人理所当然地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一个死人身、上! OK,现实残酷,人心如此,她都认,不管是老许在非洲的意外还是项目组的锅,全算老许自己倒霉!她不去和他们计较! 置于膝头的手指悄无声息地蜷缩起,方颂祺心底不可抑制涌出愤恨。她已经很久不去想这些事了。可只要想起,愤恨也跟着源源不断,恨得牙齿咬合在一起几谷欠颤抖。 陈素从厨房里忙活出来,再次发出邀请让方颂祺一起吃饭:“随便吃两口也没关系,正好饭点,不是么?” “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你耳朵聋了!”方颂祺简直一瞬炸弹爆炸。 冯仲谋和陈素均怔忡,屋内在她暴戾叫吼之后更显寂然。 打破这份寂然的是婴孩的哭声。 陈素急急进婴儿房里去哄孩子。 方颂祺亦因此晃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扶着额头,向冯仲谋道歉。 冯仲谋倒未有丝毫怪责:“没事,不勉强你,不吃就不吃,是素素过度热情了。” 方颂祺压了压心绪,谈回许敬的事儿。 在生病休学之前,许敬获过很多奖,她工作之余就在花时间整理这些,包括他的智商测试诸如此类的凭证。 但终归他高中三年的课都没怎么上,即便他自信初中时便掌握,没官方的学历就是没有,而那些奖项再多,再天才,也是高中以前的,更是过去的。 托关系走后门,变得尤为重要。方颂祺研究过了,许敬的情况,其实根本不好走特招生的渠道,她反而寄希望于对被赋予过“天才少年”称号之人的破格录取。 冯仲谋一贯的行事作风虽有些清高自傲,但方颂祺拜托的事他愿意邦忙,因为在他眼中,这根本不算走后门,而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推一把有潜力的孩子去到他该去的路上。至于能不能成功站稳、站稳后能不能走下去,就得靠自己。 自单元楼下来,天色已全黑,悬月清晰,凉风习习。 结果如何尚未知,也不妨碍方颂祺此时的松落一半的心。 走出大门,抬头便是一道熟悉的身影引入眼帘。 106、有颜色 “你不是去参加宴会了?”方颂祺诧异,小跑到沈烨身边。 “露个脸就溜了。”沈烨简单解释,不想说,是到了之后发现其他叔叔伯伯爷爷之类的人亦均携带各自的女儿、孙女、侄女等等与他同龄的晚辈,变相相亲的意味非常浓重。 “然后知道我的行程是来这里,所以特意找过来?”方颂祺笑着挽住他的手臂,眼睛很亮。 沈烨知她是明知故问希望从他嘴里听到情话,摸摸她的头发,讪讪点头。 方颂祺再故意善解人意:“既然都到楼下了,你要不要顺便上去看看你二舅?他们一家在吃晚饭,你还能蹭一顿。” 沈烨无奈,继续剖心:“我只是为你来的,不需要‘顺便’上去打扰他们一家三口。” 方颂祺亲他:“想现在把你扑倒~” 沈烨:“……”咳咳咳…… 方颂祺是真想,且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让她顿生一主意,提议道:“去看电影吧~” 沈烨拒绝不得,半个小时后两人抵达老电影放映厅。 今日不似前次恰逢影厅休息,而对外开放,前来观影的人不少。 但这非但不影响方颂祺的计划,反让方颂祺更想尝试,寻了个角落拉沈烨落座,不多时开始于昏暗中对沈烨动手动脚。 沈烨察觉她真正意图时为时已晚,火苗全被她撩起来了,何况他答应过她,奖励她解锁新姿势。只是这新姿势,太超乎他的想象…… 全程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两人皆压抑Chuan息,竭力克制住动静小心翼翼不引得影厅内其他人的注意,也是这份紧张,让这次体验格外刺激。 满头大汗,方颂祺靠在沈烨的肩头不想下来了,回味期间沈烨的一些反应,忍不住贴在他耳朵边轻轻地笑。 沈烨哪里听不出她笑里的内函?却也只能无奈又讪然。 电影一如既往循环播放,这会儿恰好落幕,开始新一轮的重新放映。 方颂祺才发现,放映的是《走出非洲》,一部关于独立、尊重、自然和爱情的老电影,女主角和《廊桥遗梦》是同一个。 腿酸得厉害,但方颂祺仍舍不得沈烨的怀抱,只调整了一下比先前更为舒适的位置,偎依在他怀里,与沈烨一同认真观看。 这也是今晚的最后一次放映,结束时老规矩约莫十点,剩余的寥寥无几的最后一批观众纷纷立场。 方颂祺往前趴住前座的椅背,与沈烨交流道:“好像不少人遗憾最后Karen和Dennis没有在一起。” 沈烨问她的想法:“你觉得Dennis如果没有因为飞机失事去世,他和Karen有机会复合么?” “没有。”方颂祺未有丝毫犹豫,她根本不觉得故事的结尾两人的爱情没修成正果是种遗憾,“Dennis本来就是个热爱自由胜过生命的男人,一直不愿意被任何东西束缚,哪怕是他的爱人。可能在一部分人眼中认为他太自我,是不成熟,我一点也不认同。我反而很能理解他的生活态度。他和Karen确实是相互欣赏、相互理解且相爱的,在一起的彼此享受快乐,不拿条条框框相互约束,多好?” 她的短发被光影蒙上一层毛茸茸,沈烨的手掌顺上去,接上她的话:“嗯,确实,在像Dennis这样价值观的人眼里,责任反而是种枷锁,会让感情变味。爱情确实会让人改变,适当的范围内,称之为磨合,若勉强为对方割舍掉自我的一部分,就没必要的。幸运的是,Karen的爱情观与婚姻观虽和Dennis不同,却也明白得不到便毅然放手。” 深以为然。观后感的契、合让方颂祺忍不住就着姿势往后伸手臂抱住沈烨的脖子,扭头亲他一大口。 沈烨笑着建议:“SUKI女士回头要不要就此写点什么,之后一起收录进文集里?” 方颂祺隐约记起来,两人被锁在冷藏室内时,他确实提过邦她联系出版社,嘶一声:“真有出版社看得上我这种没太大名气的半吊子作者?” “《Taste》可是给了你好几年的专栏,你妄自菲薄等于在质疑整个杂志社的眼光。”沈烨捏她的鼻子。 “谁知道呢?”方颂祺耸耸肩,促狭,“兴许杂志社的领导确实眼神不好呗~” 沈烨好气又好笑,提醒她查收邮件:“……你的编辑会负责跟进这件事,你们商量,收录那些文章比较好。” “这还用商量?只用我这三年发表在专栏上的那些。”考虑到这三年她的产量有限,方颂祺一咬牙,“不够的话我最近抽空再新下几篇。” 很明显,她又在刻意区分她和小九,坚决不用以前小九的东西。沈烨顿一秒,未出言相劝。 各自收拾一番后,两人离开放映厅,沈烨先送方颂祺回公寓,约好明天早上出发去海城的时间。 夜里入睡,方颂祺不知为何又发梦,不过这回是个带了颜色的梦。男人的手探在她的胸口,抓得她有点疼,下面的推挤很胀。 毋庸置疑,一定是沈烨。 她幸福地沉浸在爱里。 顷刻,她往上仰头时于迷蒙中睁开一条眼缝,入目的却是蔺时年流着汗的脸,眸深似海,眸底尽为她的倒影。 她登时吓一大跳,奋力想推开他,然身体好像不属于她,根本不听她的使唤,反而将蔺时年抱得愈发紧,嘴里溢出低吟,娇柔婉转。 蔺时年低下头来吻她。 她想抗拒,她却在他的安抚中与他交缠得更深。 妈卖批!这不是她!是小九的梦! ………… 呼啦,如溺水之人终于爬上岸得到拯救,方颂祺睁开眼坐起来,气急败坏地挥手摔落床头的台灯。 什么鬼?! 最大的问题是马医生的方法差点不管用! 记忆太真实,细节都那么清晰,甚至现在醒来了她的身体都还有感觉!方颂祺火速跑进浴室洗澡! 搓了两三遍后,她出来,翻来覆去没能再睡着,靠床头抽了根烟,仍因这个梦烦躁,索性开电脑码字。 后半夜就此度过。 由于周末两天不在家,翌日清晨方颂祺麻烦钱师傅在客厅凑合留宿一晚,让许敬不至于一个人。 107、相互排斥 交待完后,她没等来沈烨找她汇合,而等来沈烨的一通电话,说是冯晚意一早身体不适晕倒了,他暂时脱不开身,得先等等看冯晚意的情况,之后再去海城找她汇合。 方颂祺一直把每周末前往海城和沈烨的约会,为此难免扫兴,深深怀疑冯晚意是故意。 可她又能怎样?只好让冯晚意多霸占一会儿儿子。 酒店房间沈烨已订好,方颂祺只身抵达海城后,直接拿身份证办理入住,刷房门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隔壁。 不晓得蔺时年那个老变太今天是不是还跟来?她没去打听他究竟出院没有。 没有沈烨陪着,方颂祺百无聊赖,提前去心理咨询室。 为避免扰乱马医生的时间安排,她没打算马上进去心理咨询室,计划就近溜达,当作观光。 海城的天气较之鎏城要再提早一些进入秋天,今日多云,更为凉飕飕。 方颂祺以为下午不会冷到哪里去,算差了气温,果断放弃计划,选择去打扰马医生。 前台小妹来给她应的门,告诉她马医生陪他太太外出还没回来。 正说着,外面传出动静,女人的笑声清脆。 “噢,说曹Cao曹Cao就回来了!”前台小妹让方颂祺自行去会客室先坐会儿,她去通知马医生。 方颂祺好奇心重,停在过道上的窗户前偷看。 马医生乍看之下还是以往那般高冷冰山脸的禁谷欠模样,仔细盯他的眉宇,能窥见一份柔和之色。 他的身形挡住了一旁的女人,直至两人走出窗口所限的视野范围,方颂祺也没看清马太太的真容,抱憾地要从窗前撤开。 却见马太太忽然折返,隔着距离朝她的方向直直望过来,与她对上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知晓对方是警花,方颂祺对马太太的第一印象是:帅和正气。即便马太太身、上所着是日常的轻松便装。 骨子里油然透露出的气质,无需外表的任何点缀。 而对帅的人,无论男女,方颂祺最喜欢用的打招呼方式是——透过窗户玻璃,她当即给了马太太一个自认为魅惑的电眼。 马太太明显意外地愣了一下。 方颂祺笑,心里嘚瑟自己有生之年能调、戏到警花姐姐,是个不错的经历。 当然,适可而止,她赶忙进会客室里去。 马医生并未因为她的提前抵达而提前与她碰面。 差不多到原本约定好的时间,前台小妹才来通知方颂祺去诊疗室,嘀咕了句:“马医生气场有点不对,如果推测没错,应该和马太太生气。” 哟?刚夫妻俩进门时气氛看起来不还挺好的,这短短的时间里,俩口子发生争执了?方颂祺提议:“那要不我换到明天再来也是可以的。” 前台小妹急忙摆手:“方小姐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马医生很专业,不会把私人生活的情绪带进工作里来!” “你不用紧张,我也不是质疑马医生的意思。”方颂祺笑。沈烨没在身边,她还真是无聊透顶了,故意逗人家前台小妹妹。 进去诊疗室,方颂祺客客气气问候马医生。 马医生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却非常不善:“方小姐,我太太刚刚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一个美人对她放电了,请问是方小姐没错吧?” 方颂祺挑眉,感觉见识到马医生的另外一面:连女人的醋也吃。 绷住绷住,不许笑话马医生,她可还得依赖马医生给她治病!要笑也只能在心里偷着乐。 太滑稽了,照常理难道不应该是马太太担心自己的老公被年轻漂亮的女访客给勾引走么?现在这是反过来了……? 唔……警花小姐姐一定是个妙人。 任凭心绪悄咪咪百转千回,面上方颂祺老老实实向马医生致歉:“对不住马医生,我以后不会了。” 确实她的罪过,敢情前台小妹说马医生好像和马太太生气,原来是她的一个小举动引发的…… 马医生未就此再多言,低头在病历本上唰唰写了点字后,按下桌面上计时钟,仿佛以此为分界线,完全恢复成平日里病人面前的那个马医生,问:“沈先生告诉我,方小姐头疼到晕倒过?” 方颂祺长呼一口浊气,将当日记起的回忆告诉他。 马医生边做着记录:“方小姐现在还有洗掉纹身的念头么?” 方颂祺下意识抬手按到心口上:“洗不掉只能暂时这么算了,但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洗。” 马医生抬眼,意味声长:“鲸在心理学上的意义象征着复活和重生。” 还有这种事?方颂祺涨知识了。 细细体味,小九和其他人格消失,分裂出现在的她,不就算得上复活和重生? “方小姐非常介意自己被拿去和小九混为一谈,甚至厌恶小九,排斥三年以前小九与其他人建立的联系。”其他人没在她面前戳破的话,马医生直白点出,“方小姐还是时不时认为自己鸠占鹊巢,时不时对自己存在产生质疑。” 方颂祺沉默,未承认,却也是默认。数秒的安静后,自嘲:“马医生是不是又想跟我强调,无论几个人格,其实都是同一个人。我就是小九,小九就是我?” 不待马医生回应,她即刻哂笑:“可你们不也分了‘主次’人格?既然有主有次,而在其实是个次,心理不平衡岂不正常?医学上为何当初不直接分‘1、2、3’?也就不会给病人心理造成压力了。” 马医生平静道:“在上次的谈话中,方小姐便透露出要与小九清楚区别,透露出对小九的排斥,但我并没有和方小姐多谈这件事。” 方颂祺点头,表示记得,她当时也疑惑,后来自行想通(第098章)。 马医生现在给予解答:“一方面,是因为我想再多等等,进一步看方小姐对曾经其他人格的排斥程度;另一方面,确实因为,方小姐讨厌小九,在多重人格的病患中,属正常现象。” 等于间接得到肯定,方颂祺有点难以置信。她以为,人人都该批评她,排斥其他的自己是不对的,再怎么不适应,为了自己的病情好,也该尝试接受。 马医生扶了扶眼镜脚:“多重人格的患者,主人格通常不知道次人格的存在,而次人格则知道主人格的存在,且往往和主人格的性格有所差异。次人格的出现,从某种程度来讲,是弥补一个人渴望而又缺少的一部分。所以他们是相互排斥的,这就是我刚刚为何说正常现象。” 渴望而又缺少的一部分……方颂祺的心绪停滞在这几个字眼上。是不是说,小九如果没有消息,会很羡慕她……? 马医生接下来的话验证她的猜测:“方小姐,小九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可你能做到的,小九无法做到。因为你身、上,有着小九渴望又缺少的东西。” “虽然方小姐你的病情比较特别,是曾经人格分裂没有治愈如今引发一系列后遗症,严格意义上现在的你不属于人格分裂中,但道理相通。” 方颂祺听言怔怔然,搜索枯肠一番:“我的所有缺点,是小九没有的,难道是小九渴望的?”继而她钻牛角尖,“我能做到的那些,是因为小九能做到,我沾了她的光,不是么?” “方小姐难道没发现你总在自相矛盾?”马医生反诘,“而且双标。” 方颂祺摇头。她还真没发现哪儿自相矛盾了、哪儿双标了。 “就谈方小姐一直强调的所谓‘优点’和‘缺点’。”马医生不疾不徐,与她分析,“在提到‘优点’时,你认定自己掌握的技能、获取的亲人和朋友,全是小九的功劳,请注意,这个时候,其实你无形中承认,你就是小九;可在提到‘缺点’时,你认定全是你的,和小九无关,又在无形中强调你和小九是不同的两个人。不就是双标?” 方颂祺有点懵。 马医生抬手推鼻梁上的眼镜:“正确的不双标的比较方式应该是:如果方小姐认为自己的技能、你的亲人和朋友全来源于小九,那么,方小姐的缺点,也一定来自于小九;如果方小姐认定自己不是小九,为什么又会从身、上获取那么多东西?明明就该是自己的,和小九无关。所以方小姐,你现在能不能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你究竟和小九是同一个人?” 方颂祺咬死后槽牙:“不是!” “嗯,”马医生点头,继续灌输逻辑,“你不是小九,那么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和小九毫无关系,包括‘优点’和‘缺点’,就是属于你的。” 并且再次强调前面的一部分话:“你的身、上,有着小九渴望又缺少的东西。” 方颂祺呼气、吸气、呼气,脑中多次重复这两句话。 马医生在这空隙低头做记录。 他未点破,她其实是面对小九时不自信,甚至自卑。他并不指望通过这一次,就能彻底消除她的负面想法,这需要长期努力和她身边亲近之人的配合,所以在和沈烨沟通这件事时,他强调,需要她身边的朋友和亲人向她彰显出她的重要性,让她感受到她被需要。 短暂的缓冲时间后,方颂祺揪出马医生此前话中的另外一个重点:“你方才说,主人格通常不知道次人格的存在?次人格则知道主人格的存在?” 马医生点头:“目前为止的多重人格病例确实寻出这样的规律。” 方颂祺蓦然记起那本日记里诡异的对话。假若写日记的是主人格小九,与之对话的是其中一个次人格,从彼时的对话来看,的确,小九不清楚,所以在问“你是谁”,次人格明显非常了解,直接道出“我是你”。 马医生道:“比起方小姐,小九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多重人格。她曾经遭受到的困扰,甚至痛苦,比方小姐现在多很多。” 想到他手里有蔺时年给的病历,方颂祺下意识想问具体遭受到哪些困扰,因为“痛苦”这个词叫她想起梦中小九的自杀。不过临到嘴边止住。 “这一周还有其他想起的小九的记忆么?”马医生将情况了解下去。 昨晚那个带了颜色的梦,太私密,方颂祺不想说,遂摇头:“没有。”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没逃过马医生的眼睛:“方小姐,既然你信任我,就希望你能事无巨细。有些事在你看来或许不重要,对我及时跟进和分析你的病情却很有必要。” OK~方颂祺本也不是忸怩之人,既如此,她大大方方,不仅坦诚了昨夜带了颜色的梦,也把她和沈烨做了带颜色的事告诉他,因为沈烨在她混乱的时候,邦助了她认清、肯定了自己的身份。 马医生得出结论:“方小姐越来越容易被触发起关于小九的记忆了。” “那不就代表马医生你让我吃的药根本没用?”要的作用难道不应该是让她更加稳定才对?方颂祺甚至在想,“停药,更不稳定的话,我或许能记起更多小九的记忆,连催眠都不用了,然后我去直面小九的记忆,是不是就更快治愈了?” 马医生否定掉她的这个逻辑:“药效用和你被触发小九的记忆,无直接关系,没有药能控制人的记忆。它们安抚的是你的神经。” 正好话谈得差不多,她也提到催眠,马医生就势进入今日治疗的另一个主题:“方小姐,接下来,我将正式对你进行催眠。” “嗯。”方颂祺随时做好准备。上周最后那几分钟的催眠,马医生主要是测试他教授的方法。 马医生询:“方小姐仍选择白色空间么?” “不,”方颂祺改变主意,“我要去黑色空间。” 白色空间目前看来好像绝大部分都是和老狗比的过往,太倒胃口了。 她宁愿壮一壮胆子,去黑色空间闯一闯,反正她想停下来的时候随时能停,没在怕的。 马医生颔首,邀请她去窗边那张诊疗椅上躺着。 空气里是挥散开来的精油味儿,方颂祺喝了杯牛乃,闭着眼睛在马医生的引导下描述黑色空间的样子…… 她遽然被狠狠推到地上,与画板摔在一起,更有颜料泼洒到身、上。 108、暗浊铺天盖地 她遽然被狠狠推到地上,与画板摔在一起,更有颜料泼洒到身、上。 疼得她想哭。 她也确实哭了,抬头看站在跟前的方婕。 方婕还是那个方婕,可模样与平日大相径庭,五官因激动的情绪而扭动得可怖,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画不出来了!又什么都画不出来!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什么也没熬出来!为什么?为什么?!” 画室里的其他物品紧接着被方婕暴躁地踹翻或者掀落,愈发狼藉不堪。 “妈……”喉间的哽咽令她酸涩难言。这不是方婕第一次因为灵感缺失而发狂。 这不该是方婕,她的母亲不该是这样的。一直以来方婕虽默默无闻,但始终秉持着那份热爱绘画的简单又单纯的初心,方婕明明也说过,最重要是取悦自己,别人欣赏不欣赏她的画作,不重要。 为什么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她不知道,她只记得,有一天她半夜醒来,看见本来从不抽烟的方婕竟然抽起了烟,抽完烟后回到画板前。 继而烟瘾越来越大,从躲着她抽,发展到毫不顾忌地直接让她去邦忙买烟。 但方婕却没有因为烟瘾的加重而好转,相反,即便抽掉一包烟,也仍旧暴躁,甚至更加躁动。 她忍不住方婕戒烟,方婕平生第一次骂了她,骂完后方婕又自责,抱着她哭,请求她的原谅。她也替方婕难过,她也心疼方婕,自己的母亲,她为什么不原谅? 她邦方婕隐瞒,包括方婕和其他男人出轨。她知道,方婕每次和那个男人见完面,心情都很好,状态也佳。 她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可……方婕和老许离婚了…… 很快她又安慰,没关系,离婚就离婚,他们各自过得开心就好,反正就算离了婚,他们还是她的妈妈和爸爸。 然后,许敬出生了……剥夺走了老许原本对她的大半注意力…… 她再安慰自己,没关系,许敬是老许的儿子,是她的弟弟,年纪又小,还不像她有妈妈,老许更疼爱他是应该的。 她期待每一次放假去陪方婕,可每分开一段时间再见面,她都能感觉到方婕较之先前的不同。 直至现在,她甚至认为方婕是陌生的。 手机铃声响,是因为跌倒而从她口袋里掉出来的手机。 她伸手要去拿手机,发狂中的方婕骤然朝她走来:“谁来电话?!许和吗?!” “不——”是字尚未出口,刚碰着指尖的手机便被方婕踢走,连同她的手一并被踢到。 可她来不及疼,方婕已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往后扯:“你要向他告状是不是?!告状说我虐、待你是不是?!” 整块头皮都似要从她脑袋上脱落:“不是,我不会跟爸告状,没什么好告状的。” “是吗?”方婕的嗓音里仿若含了刀片,凉幽幽,“当年我和你沈叔叔的事情,不就是你告密的?” 她摇头:“不是的妈,不是我,我没有。” “是你!就是你!”方婕疯了一样捶打她,“我那么辛苦才把你生下来,你是我的女儿,却什么也邦不到我!邦不上我还要对不起我!” 她垂下手臂,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尽是方婕的哭声,她被方婕抱在怀里,像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样。 “祺祺,妈妈错了,妈妈可能有病,妈妈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祺祺,以后不会再拿你出气了,不会了……你不要讨厌妈妈,不要恨妈妈,对不起……” 她反手抱住方婕,抽噎着和方婕哭成一团。她不讨厌,她不恨,可,这是方婕的第几次承诺了……? 方婕哭得比她还像个孩子,自怨自艾:“妈妈可能真的是个废物,这么多年了,还是什么好作品都没有……” 她很想像小时候那样告诉她,她的画很漂亮,是最漂亮的,没人比得过她。但她知道,方婕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满足于亲人对她的认可。 方婕的目标是更广阔的天地,那样的天地则总将她当作浮尘微沙——《梦中缪斯》是方婕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却还是在比赛中落了选,对方婕的打击前所未有地大…… 是啊,她确实一点也邦不到方婕,除了嘴上表达对方婕的崇拜,她还能为方婕做些什么? 没有。 如果她能邦到方婕,方婕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痛苦了?如果她能再优秀些,方婕和老许是不是就不会离婚了? 强烈的自责汹涌如潮水,翻滚而来淹没她。 …………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诊疗室内安静,唯有躺在诊疗椅上的方颂祺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 马医生坐在诊疗椅旁,平静问:“然后呢?你邦到你妈妈了没?” 方颂祺一瞬哭得愈发厉害:“妈妈熬出头了……” ………… 方颂祺觉得一定是假的,方婕那么疼她那么爱她,怎么可能打她骂她怨她? 这回一定是梦!不是真实存在的记忆!一定是梦! 醒来就没事了!她必须要醒来! 出口在哪里? 她握紧双手。 那道透着光的口子的把手就在她的手中,她正要打开,逃离。 但见方婕跪坐在地上,捂住脸:“……祺祺,只有你和妈妈是最亲的,妈妈只剩你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你要妈妈怎么办?” “妈……”她心软也心疼,犹豫的一瞬,出口消失。 方婕拉住她的手:“人家现在要组画,到时候可以送去美展。” 说着,方婕将画笔往她手里塞:“你可以的,你是妈妈的女儿,妈妈早知道你一定有这方面的天赋,妈妈和你一起!” “我真的不会……”她摇头,不明白方婕为什么莫名其妙提出让她画画。 方婕见她再三拒绝,陡然暴怒,拼命摇晃她的肩:“你就是不愿意邦我!我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 画室里又是一片翻倒,她跌到地上,抬头时就见方婕大步离开画室,并关上了门。 “妈!”她匆匆爬起来追出去,却发现门被从外面反锁。 ………… 浑身狼藉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没有人管。 画面就这么与先前方颂祺困在狭窄的黑暗空间里所见的连接在了一起,只不过从原本的困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通过细缝偷窥而转变成了身置其中。 她于混混沌沌中睁眼,抬头,呆坐片刻,木然起身,走向画板。 ………… 方婕再一次站到画板前,无半丝萎靡,而显得颇有些亢奋,灵感爆棚一般,落笔格外流畅,嘴里不间断地喃喃自语:“灵性……为什么有你一起参与的画他们就评价有灵性,明明你还那么稚嫩……总得我再给你修……我自己也可以的……不需要你再邦忙了……” 她站在一旁,观察片刻,蓦然上前,捉住方婕的手:“你是不是吃什么了?” “放开。不要打断我的思路。”方婕捋开她的手。 她重新捉住:“你是不是吃那些东西了?” 方婕明显认为她太大惊小怪:“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无论哪个圈子的创作者,很多时候都需要借助外力刺激灵感。烟、酒、性、Du,本来就不足为奇。我接触得太晚了,碰得也就是入门级的Da麻,感觉还不错。祺祺,妈妈那儿还有,你要不要也试试?” 她立时夺走方婕的画笔。 “你干什么?”方婕反扣住她的手,“你每次不情不愿!都得我求半天!我自己想办法独立作画还不行吗?” 她愤怒:“你会毁了你自己的!” 方婕动容,轻轻抱住她:“不会的,没关系,那么多人都没事。你还小,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虚伪。你看着有些人好像亮亮堂堂地坐在高处,其实背后堆起的全是肮脏。” 她颤抖:“你呢?你难道不也正在朝这条路上走?” “我怎么了?”方婕被她惹恼,松开她,“你是不是开始心理不平衡了?是不是认为我盗取了你的东西遮挡了你的光芒?” “我没有。”她一点也不想要那些东西。 “那就别表现出对我的鄙视,你也不是见得了人。”方婕眼神黑幽幽,充满洞悉,微笑,表情稍显古怪,“我知道,每次作画时候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 ………… 那她是谁? 她究竟是谁……? 身体不断地往下坠落,头顶上方的那束光离她越来越远。 与以往不同的是,下坠的过程中,两侧皆有画面掠过。 一次又一次,她被方婕推进画室单独锁起来,然后和彼时于冯松仁处见到那几幅隐藏之画的情景一模一样,她站在画架之前,除了画画,还是画画。 在无止尽的黑暗空间里,永远困于其中,逃不出去…… ………… “方小姐。”马医生尝试唤她,因为从她的表情来看,她非常不平静,应该在记忆的梦里遇到了困难,并没能再用他教授的办法自行清醒,终归,他的那个方法,不是万能的。 这种情况下,不能再继续催眠下去。 方颂祺睁开眼,大约半分钟的时间里,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大脑和知觉皆一片空白。 方颂祺甚至认为这半分钟里自己处于死亡状态,以致于重新找回呼吸时,她的意识仍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方小姐。”马医生再次唤她。 方颂祺躺着没动,眼珠子应声往旁侧转,盯他两三秒后,又转回去,直直凝定上方的天花板。 脸上全是催眠期间流的眼泪,咸咸的,盐渍泡得脸生疼。 “方小姐,做几个深呼吸吧。”马医生建议。 “深呼吸有用么?能邦我驱赶走现在盘旋我脑子里的东西么?”方颂祺的声音很哑。 马医生将一杯热茶塞进她的手里。 方颂祺没喝,复闭眼:“我是做了一场梦吧……” 而且与现实相反。 她想要的安抚,在马医生这里并没有得到:“我说过,一个多重人格症患者,往往有着不堪回首的童年经历,施加伤害的,也往往是很亲近的人。方小姐与我阐述过的童年回忆,虽然对你母亲的出轨和你父母的离异均存在记忆点,却仍过于完美。” “这是人类正常的心理防御机制,大部分人的记忆其实总会向着保护自身的方向发展,所以有一种说法为‘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本质上是这个道理,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中不好的部分会淡化,留下更多美好的部分。但也存在一部分高压之下的病态转变。人格分裂是其中较为罕见的一种。” 方颂祺沉默了好久,倏尔啜泣出声:“我后悔了,我不想治了。” 为什么会这样? 那些本该为“J。F.”作品的画,真的是小九分裂出的其中一个人格所做…… “SUKI”这个名字,最早不是小九用来发表文章的笔名,而是作画是偷偷留下的专属印记…… 小九将她在方婕那儿遭到的伤害和承受的压力全推给了“SUKI”,她想邦助方婕的执念,亦成就了SUKI的出现…… 那个黑色空间是“SUKI”的记忆储藏室…… 马医生并未将她此时此刻的话直接当做她的决定:“方小姐可以先回去好好休息,后面究竟要不要再继续,都看方小姐的意思。” ………… 在诊疗室里又休息了十来分钟后,方颂祺飘着往外走。 前台小姐追到门口,递给方颂祺一件外套和一把伞:“马太太要我给方小姐你准备的,天气凉,又下雨,方小姐小心。” “邦我谢谢马太太。”方颂祺接过,继续自己的步伐。 预订的接送车在五分钟前已抵达,她径直上车。 另外一辆两个小时前就停在角落里的车内,魏必见方颂祺所乘的车子开走,不用后座里的蔺时年提醒,立刻以安全距离跟随在后。 ………… 方颂祺倒没让车子拐去其他地方,回到酒店房间后,她马上去洗了个热水澡。 出来时发现手机里有来自沈烨的未接来电。 她回拨过去。 沈烨在快响完的时候才接起,且声音特别轻:“在马医生那里的治疗结束了?” “嗯……”方颂祺不顾头发的水,仰面躺倒在床,“你在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到?” 她本以为,她从诊疗室里出来,第一眼就能见着他等在外头,像上次那样。 “抱歉,我妈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要做不少检查,我还是没办法丢下不管。”沈烨听出她的情绪不佳,他知今次马医生会正式给她做催眠治疗,应该又找回不少记忆,心理负担必然很重,需要纾解和宣泄。 他格外内疚,答应了陪她来,却被突发状况拖住了。 “没事,过不来就不用过来了,我睡一觉也回去了。”没多聊,方颂祺很累,连冯晚意的病情也懒得假惺惺问一句,结束沈烨的通话,掀过被子蒙头。 朦朦胧胧,没睡熟,也没睡太久,Shi发因为没吹干闷出一股味儿。 她打开窗户吹风,迎着风点燃烟,看夜晚眨眼间铺天盖地降临,胶着着尚未全然退却的暮色,混成一股叫人难受的暗浊。 一根烟毕,发丝亦七成干,她转身进去化妆、换衣,然后出门。 隔壁房间里,魏必第一时间通知:“先生,方颂祺去酒吧了。” ………… 专门挑了家闹腾的酒吧,五颜六色的灯光能闪瞎人的眼睛,动感的音乐能震得人心脏病,舞池里一个个随着DJ打盘喊麦的节奏,晃得跟刚磕了药似的。 但是爽啊~!相当爽~! 太久没这么嗨,方颂祺与大家人挤人地爽了不消片刻,脑袋就想爆炸,暂且溜出舞池,到吧台上要了酒,点名最烈的。 显眼又漂亮的独身女人,自然少不得有小哥哥主动请她喝酒。方颂祺没客气,免费过了个嘴瘾,不过没兴趣与他们开展下一步。 去洗手间出来,看到一桌人在喝啤酒比赛,方颂祺凑热闹,加入其中。 这种地方本就用来社交,有新朋友大家都欢迎。 几个大男人很有绅士风度,让桌上的女人一会儿捉对厮杀,更公平。 方颂祺偏不:“别小瞧我,你们在场不一定有人能喝过我。” 口气大得很,既然她执意,便也不拦她,见识见识她究竟多海量。 比赛规则原本是1500毫升的啤酒谁先喝完算谁赢,被方颂祺的建议下往大了玩,不限时也不限量,光杆吹瓶,谁能吹到最后一个倒,就胜出。 方颂祺的目的其实就是蹭免费的酒,这会儿可敞开了肚皮,不停地往嘴里灌,没去在意其他人,一杯紧接着一杯,歇也不歇。 满桌子的人一开始全抱着看热闹的心,起哄得厉害,并在其他人已经倒下而只剩方颂祺还在坚持着的时候,气氛推到高朝。 她已经是获胜者,有人提醒她可以不用再喝了。 方颂祺却充耳不闻,成为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其余人渐渐瞧出她的不对劲,先是面面相觑安静如鸡,紧接着有人开始赶她了:“小妹妹你如果心情不好去别处玩,我们这儿正朋友聚会呢!” 方颂祺不予理会。 人家彻底不高兴了:“欸我说你是不是故意来砸我们的场子?” 方颂祺放下刚喝空的酒瓶子,怎么也找不到还有酒的新瓶子了,魔怔似的嚷:“酒呢?怎么没酒了?我还没喝够,怎么就没了。” “到别处去喝吧你!”一人站出来猛推开方颂祺。 方颂祺一时不察,连连往后退,撞翻了人家另外一张桌子,她的手臂还被不知道什么东西趔了个大口子。 疼痛让她顿时清醒过来,一句“草你老母”出口,顺手抓起一只酒瓶子摔碎,恶狠狠就要冲过去和人干架,即便她一个人对抗人家一桌子的人也没在怕! 手在半空中就遭人拦截,半截酒瓶子更被夺走。她什么也来不及做反应,就天旋地转到人肩膀上,扛着往外去。 “你们谁啊?!绑架是不是?!救命来人啊!我踏马不认识你们!” 任凭她如何叫嚷,也无人多管闲事。 方颂祺反倒因此把自己折腾得恶心难受,毕竟倒挂着,还吹掉那么多瓶酒。 一到酒吧门口,人把她放下,她立马扶住路边的栏杆,一通吐。 两个负责把方颂祺扛出来的人完成任务,到魏必跟前拿了钱走人。 魏必带上矿泉水,亲自送到方颂祺的手里。 “走狗!”骂归骂,水方颂祺还是接过去了,咕噜咕噜洗嘴里秽物残留的馊味,然后呸地一大口朝魏必的鞋子上吐。 “你主、主人呢?”打了个酒嗝,造成的断句听起来像是她结巴了。 魏必指了指路边的一辆车。 方颂祺脚步不稳,踉踉跄跄。 魏必想扶也不敢扶,怕挨打。 所幸她没跌倒,顺利走到,打开车门,兀自打开车门,携一身酒气破坏掉车内的清香。 “麻烦师傅,XX酒店……”方颂祺报地址。 魏必启动车子。 方颂祺降下车窗吹凉风。 蔺时年提醒:“夜里头会疼。” “谢姑父关心。”当然,谢归谢,车窗照开不误,为避免他擅自关,方颂祺故意屈起手肘按在上面,并朝车窗倾身将下巴枕上去。 吹得有点犯迷糊之际,方颂祺对蔺时年伸出两根手指头:“一个是小九,一个是‘SUKI’,暂且这么称呼。” 头一歪,她看向蔺时年,吊梢眼眯起:“你知道小九被她妈妈虐、待吗?” 蔺时年一声不吭,因为大半个身子隐在暗处,连眼神和表情也没泄露。 方颂祺无所谓地自说自话—— “她妈妈为了B她画画,把她关进画室,不给吃不给喝,知道她画了画,才放出来,好可怜啊……” “她是傻子吗?邦她妈妈对她爸爸瞒了那么多事情,那么听她妈妈的话,她妈妈却是个疯子,拿她当工具。她早告诉她爸爸,哪来那么多痛苦?” “竟然还傻乎乎地每次期盼去她妈妈那儿……不是我一个人讨厌她,SUKI也憎恶死她了,哈哈……” 自上次小九自杀的梦,连同这次催眠,她已不再是旁观者,而变成当事人的身份,期间她强烈地感受到SUKI讨厌小九,比她还要讨厌小九。正符合马医生告知过主次人格排斥关系。 109、酸涩的棉絮堵塞喉咙 胃里灼烧得厉害,方颂祺一下子又吐了。 靠着车窗往外吐了一会儿,她觉得浪费,转移进车里,朝向蔺时年的位置呕。 因为喝酒前并没有吃饭,前面也吐得差不多,这会儿没呕出东西,倒是身体没了支撑,猛地一脑袋栽进蔺时年的怀里。 她想爬起来的。毕竟老狗比是个比她吐出来的秽物还恶心的存在。 心间那道自心理咨询室出来后就破碎得摇摇谷欠坠的城墙,却偏偏挑在此时轰然倒塌,她控制不住决堤般的情绪,嚎啕大哭。 蔺时年抬起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 一路哭得没停,就差没哭晕过去,不过也是哭得意识混沌。 这样意识混沌,方便了蔺时年带她进医院处理伤口。 她手臂上咧开的那道口子在她一上车他便注意到了,碍于她体质的原因,必须得来趟医院才行。 医院确实也来对了,因为处理伤口期间,她又吐了,嚷着胃痛,一检查是饮酒过量引发急性胃炎——这下好了,也不用再回酒店,直接住院。 蔺时年坐在病床边,看着她白着张脸昏睡,一瞬不眨留意她的表情,握着她的手,皱眉,担心她可能又在自己做梦了,稍加一忖,认为她今天在马医生那里通过催眠治疗已记起不少事,不适合再继续增加负重,遂尝试将她叫醒。 ………… 蔺时年猜得没错,方颂祺确实又陷进“SUKI”的记忆储藏室里。 模范夫妻的父母感情破裂和离异,父爱遭到弟弟的分割和剥夺,甚至于连母亲也打骂和嫌弃她,小九并不知道自己在种种重压之下分裂出了一个绘画天赋极强的次人格SUKI。 让方婕崭露头角的那幅作品,是SUKI在方婕做到一半的画上动笔的。那幅作品受到好评后,需要再做出组画,由此有了方婕B迫小九画画。 一开始的那段时间,确实是方婕和SUKI相互配合,SUKI的学习能力令方婕感觉惊讶。 而渐渐地,方婕察觉了小九和SUKI的区别,因为心疼自己的女儿,待小九比以前愈加好,同时却也一再用极端方式强行让SUKI出现。 后来基本上“J。F.”的所有作品,均为SUKI代笔,不是方婕不愿意再亲自动手,而是方婕已有心无力。 一面是方婕的有心无力,还没展翅高飞,就江郎才尽;另外一面是“J。F.”的声名鹊起,越飞越高。 方婕对SUKI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画室的门一下被从外面撞进来。 正在画画的SUKI被打断,循声望过去。 “你继续。”方婕自己找了个位置,看上去像要在一旁监督SUKI。 可那眼神过于灼然幽冷,盯得SUKI很难集中精力,希望方婕能像平时一样留给她单独的安静空间。 方婕起身走来SUKI身边:“会影响你的状态吗?以前和妈妈一起作画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大牌需要我回避,而且还得我指导你一些用色上的技巧。现在你翅膀硬了,自认为能独当一面了,就嫌弃妈妈了?” SUKI冷冷淡淡,不做任何反驳,只道:“过几天我的假期就结束了。” 她的提醒在方婕听来与威胁无异:“学校老师会体谅你因为生病所以延迟回校上课的时间。” 商量无果,SUKI索性放下画笔,打算休息一会儿。 方婕站在画板前,忽然拿起工具,就势要往上面落笔。 SUKI细眉拧起,加以阻拦:“不要动它。” 大有护犊心切的架势。 方婕的情绪瞬间激动,用力推倒她:“你是我生的是我养的!你再有天赋再有才华那也是我给你的!” 显而易见,她依赖SUKI邦她维持住“J。F.”的身份,可她也抑制不住对SUKI之才华的嫉妒。她是最早发现小九人格分裂的人,可为了她自己,她放任了SUKI的存在…… 很快方婕精疲力竭地坐到地上,看着不同于小九的SUKI边落泪边笑:“不是啊,你不是我女儿祺祺,祺祺可乖可疼自己的妈妈了,根本不是你这个样子……” ………… 翻转的画面里,蔺时年入了镜,伫立于《梦中缪斯》前。 或者更准确来讲,是临摹的《梦中缪斯》。 SUKI背对着蔺时年看窗外的青青草色,像在发呆,眼神有点呆滞。 ………… 本来想从梦境里挣扎出来,乱入似的插进这段时,方颂祺改变主意想继续停留,但还是在叫唤声中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入目便是蔺时年的那张脸。 似有一团酸涩的棉絮堵塞她的喉咙,太阳穴的胀痛让她皱起五官重新闭了眼,并偏开脸对蔺时年眼不见为净。 ——蔺时年既然曾经陪在小九身边,那么他认识SUKI不足为奇。现在也能确定,《梦中缪斯》是SUKI临摹的,但是她的个人意愿,还是蔺时年要她做的?目的是什么? 面对这么多记忆偏差,原本自己脑子里对真正《梦中缪斯》的那段记忆,还是准确的么? 蔺时年的目的只是防止她再做梦,眼下见她清醒,也就无所谓她愿意不愿意搭理他。 他抽纸巾,按到她的眼角上。 纸巾迅速吸收她的眼泪,浸湿。 凌晨四点半左右,输液结束,方颂祺不想继续留在医院。 蔺时年未勉强,让魏必去办手续。 车子行驶在寂静无人的马路上,城市的霓虹在此时的黑暗夜色里也显得冷清。 对比几个小时前被从酒吧里扛出来时的絮絮叨叨,这趟回程方颂祺无任何话想和蔺时年说。 期间蔺时年接了通电话。 方颂祺没在意。 不多时车子在淡淡雾气笼罩的酒店门口停下,她木然下车,一眼看到等候在那儿的沈烨,即刻冲过去,如同瞬间从死气沉沉中复活过来一般。 “你不是说要陪你妈妈做检查,过不来吗?”她的声音又小又细,好像将所有的力气均交在身体对他的倚靠上。 “我妈做完检查了。还是不放心你,等不到明天回鎏城,包了辆车连夜送我过来。”沈烨的嗓音低醇又温柔,异常清晰。 方颂祺的身子轻轻颤抖。 沈烨轻抚她的头发,抬头,看进蔺时年的眼里:“谢谢姑父对小方的照顾。” 蔺时年缄默。 魏必上前将医院里开的药递给沈烨。 沈烨接过,朝蔺时年轻轻颔首:“我和小方先上去了,姑父也早点休息。” 蔺时年目送两人的背影,转身上车:“回鎏城。” ………… 方颂祺跟着沈烨回房间:“你什么时候到的?决定要来怎么不先给我打电话?” “刚到没多久,本来特意不支会你,想给你惊喜,结果你不在房间,手机给关机,我就打给姑父。姑父说你们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我就出来门口等。”说着,沈烨把药放桌上,仔仔细细打量她,“你喝酒喝到急性胃炎?” 很快他发现她的手臂上包着一截纱布:“怎么受伤了?” 方颂祺不答,重点落在另外一处:“你发现我半夜三更不在自己的房间,手机也打不通,既然第一时间打给姑父,就是认为我和你姑父正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喽?” 沈烨捏她鼻子:“我不是那种疑心疑鬼的人。” 方颂祺追问:“请就问题回答问题。” 沈烨无奈:“你不一定跟姑父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但我觉得姑父是最有可能知道你去向的人。” “真的只有这些?”方颂祺捧住他的脸,与他对着眼,充满研判。 沈烨轻吁气,捉住她的手:“是有想过,你这次在马医生那里进行催眠治疗记起来的是不是又和姑父有关的回忆,关于你们的以前。” “那么你有点酸?”方颂祺刨根到底。 沈烨算怕了她:“是,有点酸,想你们会不会谈起以前的美好——” 方颂祺用唇堵住他的嘴,舌、尖肆意,搅起春、水。 壁灯微弱地亮着,橘黄的暖光扑散。 方颂祺抓着沈烨宽实的肩膀,嘴唇合不上地呼吸,任由他通进她的灵魂深处,一下一下,令她清晰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汗水淋漓之后,方颂祺瘫在床上不动,肩颈上红潮未退,头发黏在脸颊,看沈烨坐在床边给她的手臂换纱布,因为伤口在方才不小心又渗了血。 她知他自责,伸手摸在他的腰上:“是我的错,不该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你,导致你没把持住。” 这话,与其说是揽责道歉,不如说是调侃他。 沈烨则无心与她开玩笑,拿出和药放在一起的医嘱,指着上面的一条,问:“你疤痕体质?” “没那么严重。”方颂祺懒懒道,“就是比一般人更容易留疤,然后即便很轻的伤,疤也需要比一般人更长的时间才能消。” 沈烨下意识瞥一眼她胸口处蜿蜒出被子露出的那部分*尾巴。虽然她尚未与他提过,但他摸得出来,那里的纹身挡住了一道凹凸的疤。 方颂祺留意到他的目光,大大方方地把被子拉开,让他再看个够。 沈烨咳咳咳,邦她把被子掖回去,理由还颇冠名堂皇:“小心着凉……” 110、认识我? 方颂祺咯咯笑,脚趾头在他的腰背后轻轻刮。 又是一种挑豆。 沈烨觉得痒,想躲,事实上一开始也躲了一下,但她的脚丫子马上又跟过来,他索性放弃。 方颂祺欣赏着他好看的侧脸,瞳孔里映着粼粼波光:“胸口的这个疤好不了了。我打算以后换个纹身。你喜欢什么图案?” 沈烨专注低着头:“纹什么都行。” “什么嘛,这种答案给了等于没给,是种敷衍你知道吗?”方颂祺不满,眼前猝不及防一晃,男人的侧脸不再是沈烨,而是蔺时年。 手臂登时抽回来,却是一疼。 “怎么了?”沈烨语气难免苛责,“我还没弄好。” 方颂祺已在一瞬的疼痛中认回面前的人确确实实是沈烨,暗暗长呼一口气。 马勒戈壁,又和之前在鎏城大学医务室里时一样,出现幻觉了草! 她把手放回去给沈烨,顿时有了主意:“换月见草吧,怎么样?” 沈烨笑。 笑得方颂祺迷了眼,坐起来亲他。她觉得她好像可以理解,以前方婕为何要从爱情里寻找灵感和快乐。 这次沈烨把持住了,没被她亲得又失了心窍。 避开她的手臂从身后搂着她,他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敲她的脑袋提醒她睡觉。 方颂祺哼哼唧唧,脸颊贴在他的手臂的皮肤上,舒、服地蹭,要求:“说你喜欢我。” 又来?方才两人缱绻期间,她已经问过他好多次,他也遂她的愿告诉她好多次。 “嗯,喜欢你。”沈烨无奈。 “有多喜欢?” “非常喜欢。” “‘非常’是什么程度?” “想要你一直开心快乐幸福。”沈烨确实困了,眼皮沉沉。 方颂祺却还要闹他,转过来往他耳朵里吹气:“那就继续让我开心快乐,别停啊……” 她挑衅:“不都让你平时多练练体力么?难道已经不行了?不如我可不行呐……” “睡吧。”沈烨摁住她乱动的手脚,“你一个刚急性胃炎的病患啊你。” “急性胃炎怎么了?刚刚不做得好好的?”方颂祺锲而不舍撩他。 “非他人意愿下,你这样就是对我X骚、扰了。接下来还想强来?”沈烨态度坚定不动摇,玩笑着,将她揽紧。 方颂祺没吭声了。 沈烨以为她终于肯睡觉了。 很快他赤果的胸膛全是热烫的水。 沈烨急急抬起方颂祺的脸:“怎么了?” 方颂祺无声地流着泪,摇着头,亲吻他。 她哭成这样,沈烨除了给她她想要的,别无他法。 再次结束的时候,天边的朝霞有红光透过窗帘映照上墙。 空气里全是带着点腥的旖旎气味儿。 沈烨认为方颂祺该累了,她却仍睁着眼睛,轻声喃喃:“想抽烟……” “与其抽烟,不如多亲我两口。”沈烨叹气,“你让我很挫败,陪你睡完,结果还是比不过一支烟。” 方颂祺手指摸他的嘴唇,然后啃了两口,敛下眼睫,瞳仁在阴影下微微收缩:“这次催眠治疗,我见到我妈妈了……” “……” 不是第一次听她讲述她的梦境,讲述那些关于其他人格的记忆,可从没有像这一次,沈烨想阻止她,不想她继续说下去。 方颂祺在话毕后,状态倒似乎比先前好不少,而笑了:“好奇怪的感觉啊,现在是两种不同版本的记忆在我的脑子里……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哪一个才是假的……” “你说有没有可能,马医生在骗我?”她又问,“他会不会根本没为我治疗,而是趁着催眠的时候,给我植入了其他记忆?” 她明明是个被父母宠爱的小公主…… 方婕明明…… 呼——方颂祺吁着浊气:“找机会我要再向你姑父要那本日记……” 迅速地,她闭上眼睛:“困了……” 沈烨搂紧她:“睡吧。” ………… 两人在海城磨蹭掉一整个白日,傍晚六七点钟回到鎏城,沈烨送她到公寓楼下,叮咛了她两句后,暂且分道扬镳。 钱师傅见她回来,任务算完成,告辞离开。 方颂祺陪许敬吃晚饭。 许敬已从沈烨处得知她曾经多重人格症,最近去翻了好多书深入了解,关心她此次前往海城与心理医生见面的情况。 方颂祺一惯地没好口气:“管那么多?反正你喜欢的那个姐姐永远回不来了。” 许敬嘟囔:“我喜欢的就是你,哪儿有这个姐姐那个姐姐……” 方颂祺掀眼皮子,抿唇不语。 沈烨非说她对许敬的感情是矛盾的,并非简单的刀子嘴豆腐心,一方面是关心自己这个弟弟的,另一方面“被弟弟分夺走父爱”的想法曾经在她心里烙得太深。 她当场反驳掉。她才没有豆腐心,她从来说什么就是什么,讨厌许敬也就是单纯的讨厌许敬,没有关心!就是没有!许敬是个累赘!是拖她后腿的! 越想越心绪不平,方颂祺丢下筷子,回屋睡觉。 ………… 新一周的工作日,第一天基本辗转在各种会议里,方颂祺却一直不怎么在状态。 头昏脑涨的忙碌中,勉强有个好消息,就是讨厌鬼程全终于要从报社轮到下一个部门里去,她终于可以不用再每天和他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呼吸同一片空气。 中午午休期间,方颂祺在茶水间和程全碰个正着,恭喜他好走不送。 程全好像非常有兴趣在这即将离开报社之际与她交心谈话,替她感到惋惜:“就不说你明明可以借着董事长外孙的身份往上升职,怎么也不利用起来?之前你在直播间里临时上台救场我可听说了,好多部门想挖你过去,你也不考虑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怎么转部门,不都还在‘DK’?”方颂祺皮笑肉不笑,带上水杯要走人。 程全又叫住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别怪我没提醒你,留心点你的好姐妹杏夏。” “呵,”方颂祺哂,“你在杏夏面前是不是要杏夏小心点我?” 踏马地她可没忘记,香港出差期间她和杏夏闹矛盾,杏夏提过一嘴程全在她耳朵边挑拨。 忖着,方颂祺更厌恶他:“你要办公室斗争,另外找人去,别来污染我的地儿。” 甩头便重重踩着高跟鞋哒哒离开。 程全在她背后嘲讽:“狗咬吕洞宾。” 下午三四点钟,钱师傅给方颂祺来电话,说卢春燕找上门来要见许敬,不过因为方颂祺早有叮嘱要他小心,所以没开门,将人拦在外头。 “小区保安呢?打电话让小区保安轰人!这还用我教你吗?”方颂祺暴怒得简直可以喷火。 本想和Amanda请假早退马上回去,转念又觉为了个卢春燕被扣工资实在不值,她确认了一下翁思宜今天在DK有录制安排,趁着这会儿有空,马上跑去找人。 时间赶得巧,据说再五分钟录影棚内的节目就能结束。方颂祺凭借工作证,顺利进到化妆间,找到翁思宜的位置。 翁思宜可以算混得不错了,虽然不是专属化妆间,但也只是和另外两个主播(主持)共用而已,且大多数时候三人的节目时间是错开的。 而既然进来了,方颂祺也不浪费时间干等,随手翻翻桌上化妆品之类的东西,琢磨着要再给翁思宜搞几个恶作剧。 常言到父债子偿。那么卢春燕跑去她那儿,即便连个门也没进成就被保安赶走,也膈应到她了,她记仇得很,锱铢必较,就让翁思宜代替卢春燕受教训喽! 冷不丁发现一件眼熟的外套。 方颂祺拿在手里,脑子里稍加一搜索,顿时吊梢眼眯起——没记错,杏夏也有一件,是专门准备在办公室里,抵抗过冷的空调所用。 虽然不是杏夏专有,但这衣服不是什么大牌,翁思宜什么时候亲民到带一件没牌子的衣服来化妆间接受众人的眼光? 呵呵哒,如果衣服真是杏夏的,就有意思了,踏马地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丢下衣服回原位,方颂祺突然间没耐性再等翁思宜,开门离开化妆间,迫不及待地要回报社办公司确认杏夏的衣服究竟在不在! 走得太急,察觉到拐弯处迎面有人过来时,方颂祺的刹车已太迟。 倒霉的是她的鞋跟被地上的地毯缝隙绊了一下,不仅把人给撞上了,她自个儿的脚还狠狠地给崴到。 对方及时扶了她一手,她才不至于摔倒。 “抱歉!谢谢!”方颂祺接连两句出口后,抬头,蓦然微愣。 季忠棠也正看着她,两人之间有数秒钟的安静。 最后是季忠棠率先打破这份安静,问得直白:“小姑娘认识我?” 方颂祺知是自己这乍然之下的表情不太对,敛神,不慌不忙抽回手,微笑:“认识。您来我们这儿录过好几次节目,我见过您。” 111、坏人 “而且,在此之前,我也在电视上见过您。”方颂祺补充,旋即礼貌颔首,“季先生好。您为我们国家的涉外关系贡献了大半辈子,能私下里见到您本人,是我的荣幸。” 问候完,她重新道歉:“刚刚是我不小心撞到您,实在对不起,不知道有没有给你造成任何麻烦?” 季忠棠的视线不移她的脸,稍加顿一秒后,仍停留在他的问题上:“我也认识你。你是许和的女儿。” 无论是他知晓她与老许的关系,还是他的直白点破,均令方颂祺错愕,并且不明白,他点破的目的是为何。 季忠棠看向她的脚:“你还好?能自己走?” 方颂祺晃回神,忙道:“谢谢季先生,我没事。” 季忠棠置若罔闻:“你的办公区域在报社,没错吧?” 方颂祺心头一顿。确定了,他这分明已特意调查过她。 季忠棠似乎完全行动派的一个人,执行能力也超级强,未待方颂祺回答,便招手将他的那位头发秃成地中海的跟班唤过来:“靳秘书,搭把手。” 这才重新转回来道:“我送你一段路,顺便和你聊聊。” 他这算不上强迫她,但行事作风之下,确实叫方颂祺拒绝不得。 方颂祺不拘小节地脱掉高跟鞋,两脚直接踩在地上,因为过于不礼貌,她向季忠棠稍稍鞠躬。 季忠棠轻轻点头表示理解。 方颂祺这才搀住靳秘书的手,郑重道了个谢——妈妈咪呀,好久没待人如此全套地礼貌过!烦人!有什么好聊的?! 季忠棠照顾她的脚步,也放得特别慢,三人走进电梯后,他才再度出声,一问又问了个比较敏感的问题:“除了看我来这儿录节目,和以前电视新闻上见过我,真的没其他了?” 他都点出老许的名字了,方颂祺在他明确提出想聊一聊时,就做出决定,和他打开天窗。 “不止,还有其他。”她不失礼貌地微笑,“我父亲当年遭遇的那次意外事件,是您处理的。” 当然,她也坦诚:“不知道为什么,您突然认识我了?之前我们其实在别的场合碰到过。” 这算解释,她一开始为何不提,非要他点破后才承认。 季忠棠倒没印象此前碰到过,毕竟他是最近发现许和的子女近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 “因为你和冯董事长家的小沈交朋友,我有一次从冯董事长那里得知你的亲属关系。”季忠棠未隐瞒。 和方颂祺猜得一样。除此之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机缘巧合,能让他时隔三年莫名其妙关注到她。 轿厢内一时沉寂,电梯抵达楼层。 季忠棠与她偕同往外走,语气有惋惜:“你父亲的死,是人才的一种损失。” 方颂祺淡笑:“季先生应该知道,我父亲当年研制的新药出了问题。” 铺天盖地的舆论,连尊严也不留一点儿给一个已故之人,把那些咒骂老许的字眼全部搬出来,怕是没有一个人会评价老许为人才。 他在研究所里领导的项目组曾经做出的成果,那是小组全体人员的功劳;新药出现问题,那便是老许单独的罪责,与其他人无关。 季忠棠自然知道,但——“那件事与我对父亲的印象并不冲突。” 虽然,他与许和的交情并不深。 “谢谢您对我父亲的欣赏。”方颂祺只能这么官方回应。 季忠棠还真是将直白贯彻到底,又问:“你对你父亲当年的意外有什么想法?” 方颂祺也将礼貌的微笑和官方式的回应贯彻到底:“您不也说是意外了?‘人有旦夕祸福’,很正常。” 季忠棠看着她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方颂祺不感兴趣,在距离报社的办公区域尚有一段距离时便驻足止步,放开靳秘书的手,向季忠棠深鞠躬:“谢谢季先生。” 季忠棠似乎想拉近和她的距离:“叫我季叔叔吧。我知道你和我侄子存希也是朋友。有空可以让存希带你和小沈来季家玩。” 有什么好玩的?方颂祺含笑,也继续与他礼貌:“好。” 季忠棠在短暂的停顿后,再道:“你和你弟弟如果遇到困难,也可以来找我。” 客套到这种地步?方颂祺笑意不改:“谢谢季先生,我和我弟弟过得不错。” 靳秘书耳语似乎在提醒季忠棠接下来的行程,季忠棠最后和方颂祺道别:“改天有空我们专门约个时间,我这里有点东西给你。” ………… 半拖半挪着脚回到工位,在Amanda喊她的时候,方颂祺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发呆。 而电脑屏幕上,打开的网页界面上,是三年前的官方报道,简单地讲述极端分子袭击领事馆,绑架当时的多名来访要员,以季忠棠为首的外交专员斗智斗勇,最终成功解救人质,但意外卷入其中的一名援非专家不幸丧命。 大多数人所能知道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季忠棠大概也以为她和那“绝大多数人”没有区别。 可她清楚,老许原本不用死…… 方颂祺关掉页面时,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她为什么清楚老许原本不用死? 嘶……是啊,为什么? 她从未细思过,主要也是很少刻意再去回忆这些事。而在她的记事之中,老许确实就是火车另外一条轨道上的那个被无辜牺牲掉的人。 这应当属于机密内幕,她哪来的渠道知晓? 她想到蔺时年,蔺时年对小九的事情了如指掌,他兴许能解答? 旋即另有一件事蹦入她的脑子里:蔺时年正式回国工作前,曾和季忠棠单独约在“风情”里见面。 如今细思,可不有些诡异?首先,目前为止表面上,蔺时年在鎏城唯一比较熟的应该只有沈烨和冯家吧?他和季忠棠还另有何私交么?其次,季忠棠是那种喜欢出入“风情”的人么?嘶,莫非她看走眼? Amanda方才喊她她还没来,生气地喊第二次。 方颂祺暂且顾不得深思,起身先去忙工作。 晚上跟着Amanda留在公司加班,九点钟才离开办公室。 沈烨乖乖回家当孝子,方颂祺不和冯晚意一般见识,也就没说自己崴脚,反正不太严重,走路有点疼就是了,她热爱高跟鞋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小问题了。 打车回到家后,自个儿从冰箱里弄了冰块,用布包住敷在脚踝上,蜷在沙发里,不禁又脑袋放空着发呆。 许敬唤了她好几声,才把她的魂魄召唤回来。 “干嘛?”方颂祺没好气。 “姐你这样处理是不对的。”许敬将她的冰块袋夺走,“冰敷只在你崴脚的当下才管用,为的是止血消肿,你现在就算要敷脚,那也该是热敷。” “怎么没用了?”方颂祺夺回冰块袋,轻蔑,“你就是纸上谈兵,少来我面前班门弄斧。我自己这么处理好几次,实践才是硬道理!” 边说着,心里其实有点发虚,貌似确实他说的是对的…… ——呸呸呸!方颂祺梗脖子,坚决不想输给他这么个未成年的黄毛小子! 许敬不和她打嘴炮,坐下来在她身边,推开她的冰袋:“姐你应该再多了解我,我没纸上谈兵,这是你——”以前教我的。 想到她可能又会不高兴,许敬戛然。 是他以前在学校上体育课,脚有点崴不太舒、服,回家后找她邦他处理的。 “我怎样?”等着他下文的方颂祺皱眉。 许敬将话扯开:“久病成医,姐你相信我,别敷冰块了,我来给你按摩~” “你看书看腻了闲得发慌出来从我身、上找乐子么?”方颂祺深深怀疑,不过脚还是伸出去了——提及按摩,她记得小时候她欺负许敬的方式,除了之前说过假装和他玩捉迷藏让他一个人躲到天荒地老之外,还有就是累的时候使唤他给她捏肩膀。 傻乎乎的臭小子,竟然还很高兴,他那会儿个子还不怎么长,搬了张矮凳站在上面给他自己垫高,边捏边问“姐姐姐姐,舒不舒、服?”。 她就一会儿左边一会儿右边地故意捉弄他,最后被他锻炼得,确实技术还不赖,并拿这一手技术到老许面前去经营体贴的乖儿子人设。哼!瞧他那聪明劲儿! “对了,今天卢春燕上门来,都嚷些什么了?”方颂祺问。 “表婶——” “表什么神?哪来的表婶?”方颂祺打断他,一副他要不改口就打他的架势。 许敬没办法做到像方颂祺那样直呼其名,便用人称来指代:“她就是一直拍门说要见我,说我是挂在翁家的户口上,监护人也是他们,要我跟她去翁家享福,住大别墅。” “呸!”方颂祺淬。狗屁大别墅!若非当年卖掉“J。F.”的画作为底子,他们姓翁的一家三口还指不准怎么破败! 许敬不想她不高兴,摸索着合适的力道,转移话题:“姐,会疼吗?” “差不多就这样。”方颂祺吝啬赞美,一脸勉为其难,好像为了让照顾他能有点事儿做,才屈尊降贵把自己脚给他捏。 她抓起抱枕,斜斜地半躺半靠,享受得微微眯起眼睛,心里嘀咕着还省了笔进推拿店的钱,等捏完脚或许能让许敬再像小时候那样孝敬她,给她捏个肩什么的…… 许敬自行从她的表情得到认可,嘀咕:“姐你就是总把我当小孩,小看我。” 方颂祺萌生一个想法,故意玩笑道:“你要进不去学校,要不就给你开家捏脚按摩店,别浪费你一手技术,后半辈子还能自己养活你自己。” 许敬眸光轻轻闪烁,笑:“如果我能有后半辈子,简简单单当个捏脚师傅也不错。” 方颂祺登时不爽拉脸,收起脚不让他捏了:“回屋睡觉!” 惹恼她的并非他要捏脚师傅的问题,职业本身是值得尊重的。而是前半句的“如果”所透露出的他对自身病情的悲观。 许敬懊恼自己得意忘形不小心讲错话,已来不及挽救,只能在她的厉色与她道晚安。 方颂祺活络活络脚踝,不多时也回卧室,设定隔天清晨的闹钟时,顺手翻了翻日历。 许敬的生日很快要到了。 十八岁啊…… ………… 第二天上午小组开会时见到杏夏,发现她所着的空调衫与以往不同,方颂祺有心多问了一嘴:“换了?你之前不是总喜欢穿同一件?” 许是没想到她突然关心她的空调衫,杏夏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外套,道:“嗯,穿脏了,带回去洗了。” 说着,她无奈抱住自己的手臂,搓了搓:“佩服阿祺你,在办公室好像很少怕冷,从没见你多穿。” 方颂祺不动声色敛瞳,随口问几句她现在搬到新居的情况。 傍晚下班,她又去拜访冯仲谋。 她交给冯仲谋的关于许敬的材料,冯仲谋已递,药学院的那位教授也看过材料了,暂时没反馈什么,但希望能先见一见许敬。 这已然算是好消息。方颂祺再不喜冯仲谋,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奉承的话她讲不出来,好歹当一回听话的学生,向冯仲谋讨教起她的毕业论文。 结果……冯仲谋来真的,趁机拿出他早早就专门为她写好的但一直被她在邮箱里无视掉的对她论文的各种意见,包括需要她阅读的参考书目都给罗列出来,甚至标注了哪些书在本校图书馆就有,哪些书得去市图书馆借,以及基本只有港版的已邦她找好,正好正会儿交给她,让她带回去看。 方颂祺:“……”心底一万只草泥马…… 她委婉暗示冯仲谋,她的实习忙碌,和正式工作没太大区别。 冯仲谋反过来提醒她不要本末倒置:“……还没走出学校,学生才是你的本职,踏踏实实完成学业。不用浮躁地担心毕业后的工作着落,优秀的人永远不怕被埋没。” 哪儿是工作着落的问题……方颂祺心下冷笑。不工作,她等着坐吃山空吗? 为了应付冯仲谋,嘴上她是应承下了——别怪她势利虚伪,有求于人的人若是你讨厌的人时,不虚伪还算哪门子“求”? 临走前,倒又听冯仲谋宽慰她:“学校以前有过破格录取的先例,不过是在文学院。我会再给你找找其他教授和校领导。学校这半年来其实也一直在开会讨论招生改革事项。” ………… 许敬和药学院教授的见面方颂祺很快安排好,当日特意请了半天假,在此之前特意给许敬买了套新衣服,带许敬去剪了头发。 又被当小孩,许敬心里头默默无语,倒也没扫方颂祺的兴,因为方颂祺一直在为他奔波。 见面地点安排在教授的办公室里,在此之前教授有个会议开,方颂祺带着许敬提前半个小时到,用这半个小时的时间把自己能想到的任何问题都和许敬交待一遍。 相较于她的紧张,许敬就淡定多了,手里捏着个魔方,变着花样地玩儿。 只在方颂祺要求他避开谈及父亲时,他才停下:“为什么不要和教授说起爸爸?” “你觉得呢?”方颂祺反诘得颇为冷酷,“杀人犯的孩子也不敢公然大肆宣扬自己的爸爸是坏人。” “可我们的爸爸既不是杀人犯也不是坏人。”许敬皱眉,“难道姐一直以来用这种眼光看待爸爸吗?” 这倒不是他们第一次因为老许产生分歧,之前许敬说要成为向老许一样的研究人员时,就遭到过方颂祺的讽刺(忘记具体我在哪章写到了)。 但眼下,方颂祺打比方所用的字眼,着实太侮辱人,许敬接受不了。 “我的看法不重要,在别人眼里,老许就和杀人犯无异。你清醒点,若非老许当时已经死了,他是要去坐牢的。”方颂祺冷漠脸,“不想被他连累你就老实点。” 许敬面露郁色,抿紧唇不言语。 方颂祺心里也烦躁,猫到外面抽了根烟。 教授来的时候,方颂祺重回办公室里,问候教授,然后拉许敬到跟前,让许敬和教授打招呼。 却听许敬在自我介绍的时候,硬是把老许扯出来:“……当时那个责任人许和,就是我爸。” 小兔崽子!非和她对着干!方颂祺气得差点直接上手打他! 教授听言当场愣了一愣,兴许因为素养好,给他们姐弟来留面子,并未因此终断会面,按原计划和许敬单独聊。 方颂祺在办公室外面等,窝火得不行。 聊得倒是挺长时间,大概半个小时,许敬从里头出来。 方颂祺向教授表达感谢再道别后,带许敬离开,直至回到公寓,都给许敬脸色。 许敬明显也在恼方颂祺,愣是也不和方颂祺说话。 方颂祺在他回房间前率先摔门:“以后你就每天呆在这里,除了到医院做透析,哪儿也不要去了!你不是很牛叉吗?那不用上学了!反正也没学校会要你!” ………… 冯仲谋确实很尽心尽力邦方颂祺,药学院教授处透露出为难时,他并未马上将此反馈给方颂祺,而把许敬的材料递到校领导那儿再试试。 当天晚上,魏必得到消息,汇报给蔺时年。 其实早在方颂祺将许敬接出医院搬进公寓里住,蔺时年就猜到方颂祺接下来要为许敬张罗上课一事,无外乎找学校或者找家教。魏必始终在关注,纳闷怎么没任何动静,今次总算知晓,原来方颂祺正想办法另辟蹊径。 而自然,同时得到的消息还有许敬遭到药学院那名教授的拒绝。 蔺时年坐在大班桌前,手指有规律地一下一下轻叩。 ………… 隔天中午在公司和沈烨单独见面时,方颂祺向他吐槽自己的憋屈:“……他就是拿我的心血当狗屎!踏马地休想再去上学!” 她火气正当头,沈烨自知劝慰无用,而他又不可能陪她一起数落许敬甚至骂人,只能尝试用食物先把她的嘴堵住。 何况他也清楚,如果还有机会,她仍旧会邦许敬争取,而不会不管许敬。 待她在食物的安抚下平息了不少情绪,沈烨提出邦她往国外联系学校。他在国内的资源有限,最近的和教育行业相关的人就是冯仲谋,方颂祺已找过,假若此路不通,或许能试试国外,国外的教育在某些角度比国内的要包容。 “……而且,许敬转去国外的医院,也是一种选择。我和你说过,现在新研制出的可穿戴人工肾,已经获得米国FDA批准,进入临床试验阶段——” 方颂祺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打断沈烨:“第一,你也说是临床试验阶段,许敬的病情还没到去给人家当试验品的程度;第二,” 她嘲弄:“就算许敬上赶着要给人家当试验品,能排到许敬么?” 钱的问题就更不必说了。在国内就够呛…… 沈烨适时止住,未再多言。 下午,方颂祺手机里进来一通陌生电话,接起后是把不太熟悉的男人嗓音:“方小姐,打扰,我是靳秘书。” 方颂祺搜索枯肠三秒钟,反应过来是季忠棠身边的那位秃成地中海。 对方表明意图,询问她今天有没有空,季忠棠想约她见面,请她吃饭,顺便把此前提过要送她的东西给她。 嘁,方颂祺并不稀罕,委婉拒绝:“我最近工作比较忙,暂时都没时间。” 靳秘书估计受了季忠棠的交待,锲而不舍:“那方小姐大概什么时候有时间?” 在她回应之前,他透露:“是有你父亲的遗物交还给你们姐弟。” 方颂祺顿住,考虑了两秒钟,改变主意,不过并不想和季忠棠单独吃饭:“明天可以吗?我和沈烨一起去找季老幺。” “当然没问题。”靳秘书说,“方小姐也可以带上弟弟。” 手机很忙,结束与靳秘书的通话没多久,魏必的电话也进来。 大概是终于已习惯她如今和蔺时年断了关系,今次魏必总算不是那样一开口直接转达命令似的时间地点,而改为询问的方式:“方小姐,今天你下班后——” 方颂祺打断:“他要来见我?” 魏必开的是免提,蔺时年其实就在一旁听着对话,注意到她的故意措辞,是他要去见她,而非她来见他。 112、多呆一会儿是一会儿 虽然方颂祺也正好有事找他,但谱肯定得摆得比他大,不能总被他高高在上。一想到以前每次魏必来电话她就得去迎驾,屈辱感便油然! 魏必觑了眼蔺时年的表情,绕开方颂祺的字眼,只确认着问:“方小姐有空?” 方颂祺报了家餐厅:“让他去那里等。” 说罢她挂断电话,冷笑,继续干活。 下班前,她向Amanda递了个申请,申请实习工作日每周减少一天,腾出来写论文用。 别误会,她并非听进了冯仲谋的话,而是她自己对论文进度的考量,发现若不调整目前的时间安排,后面会够呛。 当然,她保证每周该完成的工作绝对不会因此减少,不算在加班的范畴内。 说到加班,DK的加班制度还是很人性化的,而且Amanda不是那种压榨实习生劳动力的人,但凡在正常工作时间以外找方颂祺做事,都会邦方颂祺记作加班,不让方颂祺白干。这让方颂祺偶尔觉得,她微薄的工资其实全靠加班费支撑。 Amanda清楚她的办事效率,对此没意见,在申请上签了字,方颂祺得以再递交去人事处。 沈烨仍旧准时回家当孝子,方颂祺继续留办公室里做事,中间抽了段时间和沈烨聊电话,先定好明天去季家做客一事。 沈烨恍然:“难怪季老幺发了条黑人问号的消息过来,我也黑人问号。” 方颂祺戏谑:“让他明天把他家里所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准备好,恭候本姑乃乃大驾光临,屈尊享用~!” “他还真来问我,你喜欢吃什么。他说被他叔叔一问三不知,很没面子。”沈烨并不知晓当年那个新闻的内情,只以为方颂祺的父亲和季忠棠是故交,笑,“你是季叔叔的贵客,这次是我沾你的光了。” 沾光……方颂祺心下嘲弄。那也她沾了老许的光。老许用命换来的,呵呵…… 撇开季忠棠的邀约,方颂祺继而告诉他,一会儿将和蔺时年会面,还是防贼一般地交待:“……我要出事,你找你姑父准没错。” 如果可以,她自然希望沈烨陪同她左右,她丁点儿不想和那老狗比单独见。不过有些事,她还真没法儿当着沈烨的面直接说。 其实即便她让沈烨陪同,沈烨也自知蔺时年一定不会允许。对此他看得很开,毕竟方颂祺曾经是小九,他会吃味儿是一回事儿,却也不会阻止方颂祺和蔺时年的正常见面。 隔着听筒腻歪完,方颂祺集中注意力到电脑屏幕,看起来好像完全把和蔺时年的约忘记掉。 期间魏必发来过消息询问她何时能到。 “很快。”方颂祺丢下手机,悠哉悠哉地继续做事。 哼,能回复已经够给老狗比面子了。以前她等老狗比,哪次有过具体的时间限定?不都单方面干干候着? ………… 在收到“很快”俩字的一个小时后,魏必忍不住提议:“先生,要不别等了,方小姐可能在耍我们。” 这种事,完全是方颂祺能干出来的。 蔺时年淡定挥挥手,让魏必花点钱让餐厅今晚推迟打烊。 魏必离开贵宾包间去办事,瞧见方颂祺夸张扭着腰肢花枝招展迎面走来,停定在他跟前,冲他轻轻wink,努嘴问:“你主人在里头?” 魏必眼中,她浑身、上下洋溢着股小人得志的嘚瑟劲儿。反正她是明知故问,他便没回答。 遭到冷待的方颂祺把账算到蔺时年头上,推门进去时讽刺:“不愧是蔺老板养的好狗,不就是让你们等了会儿,脸色给得真好。” “要先吃蟹黄包还是虾皇饺?”蔺时年从容放下手中的商务杂志,无视她的不痛快,好似岁月静好得如同两人的关系仍如前。 而他一开口的这两样吃食,是她喜欢的,更彰显得今次只是如常的一次金主召见金丝雀。 草踏马壁! 气归气,方颂祺不着急走人,否则岂不她未战先败? 包厢内的装修奢华,水晶吊灯摇曳,高贵雅致,是鲜明的欧式古典风格。她确定自己选的这家是法式餐厅,刚入驻鎏城开业不到半个月。当然,若非她和蔺时年曾经的关系不能曝光,她宁愿选择人来人往的大排档之地。 视线兜转一圈收回时,方颂祺恰好也行至可容纳十几个人的大长桌,避开已经摆好碗筷的他身侧的位置,坐进与他相距最远的另一张椅子:“蔺老板早说您想吃蟹黄包和虾皇饺,我们约茶餐厅喽。” 她进来的时候问服务生要了酒,很快给她送进来了。 她自行倒了一杯香槟,往里加了适量的果汁,使得酒精味减弱,啜一口,觉得对味儿,才重新落注意力在蔺时年,笑眯眯:“蔺老板有什么事,我们早点说完,早点各自回家。体谅体谅我一个拿薪水的小员工,刚加完班,很累。” 蔺时年并未被她带走节奏,不慌不忙:“先点个菜。” “蔺老板自己点吧,”方颂祺力竭表情得体,“我吃过晚饭了,暂时也没吃宵夜的打算。” 蔺时年也没翻菜单,因为在此之前他其实根据她以往的喜好点过几道。 摁下键通知外面的服务员后,他瞥向方颂祺。 方颂祺正沉浸在香槟与果汁的混搭之中,沾染液体的嘴唇在灯光下水津津。 “少喝点。”他提醒,“今天要是再胃疼,我不会再把你往医院送,请你去半山别墅做客更适合。” “蔺老板真是绅士。”方颂祺眯眼弯唇。呵呵,中年油腻老男人公然用语言X骚扰。 服务员端菜上桌来之后,她后悔为什么当时不再慎重思考,好歹茶室也比餐厅好,现在满桌子的佳肴,她得费多大的耐力抵抗住诱或? 蔺时年只让服务员送了一人份,似乎记住了她说不吃,所以也没再问她,兀自慢条斯理享用。 方颂祺咬了块苹果片,出声:“如果蔺老板只是要我来看您吃饭,那我先告辞回家睡觉。” “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吃。”蔺时年搅着牡蛎浓汤,“你弟弟上学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谈完的。” 呵,原来谈这事儿……对,差点忘记,面前这位人家还挂着鎏城大学校董之一的头衔。方颂祺嗤嗤哂笑:“蔺老板想说你有办法解决,不过没想无条件邦我?” 蔺时年抬抬下颌,示意他手边的一份文件夹:“先看一看再说话。” 方颂祺将信将疑起身走过去取。 讲真,桌子太长讲话确实累人,拿到文件夹后她便暂且站在一旁翻阅:“数学英才班……?” “鎏城大学这大半年来一直在讨论招生改革。”蔺时年告知。 “听说了。”冯仲谋几天前不刚与她提过?方颂祺晃了晃,“所以这就是改革方案?” 按照上面写的,数学英才班是鎏城大学新增设的班级,旨在邦助少数具有数学天赋的学生在国际数学领域迅速成长,今年首届招生,将对学生的数学天赋及其综合素养等进行全面考察,择优拟招十五人。 可她不明白:“这和许敬有什么关系?” 蔺时年侧视的目光依稀透露出为她的智商捉急:“许敬的数学不是很好?在不少含金量挺高的竞赛中拿过奖?” 方颂祺拐了弯,恍然反应过来,曲线救国! 是的了!是这样了! 以许敬目前的情况,进药学院的可能性确实非常小,但他可以用他最大的优势作为敲门砖,先进来鎏城大学,往后再谋取怎么从数学系转去药学院! 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不由心绪激荡,激荡得想马上回去让许敬备考!这选拔程序还挺多,从初审到最后录取,得经由四轮考试和测验。 发现蔺时年正用习惯性似笑似讥嘲的表情看着她,方颂祺敛神,按捺下欣喜,心中狐疑:转性了他?很明显,今次他只是提示她另择它路,并算不上威胁。 不不不,不对,现在断言为时过早,还有威胁的空间,比如他可以暗箱Cao作让许敬考不上英才班! 思及此,她重新竖起警惕,似笑非笑:“特意告诉我鎏城大学即将开设英才班,蔺老板有什么目的?慈善救济做到我这里来了?” 蔺时年反唇相讥:“被害妄想症。” 呵,真做慈善?方颂祺吊梢眼挑起,双手抱臂:“蔺老板如果是想以此在我这儿刷好感,免了,您在我这里的印象已负分到爆表,刷多少好感也填补不起来。” 末尾没忘再次强调:“而且,我不是小九。” 蔺时年不语,专心吃东西。 因为离得比先前近,食物的香气也就更清晰的蹿进她的鼻息。呃,比如那羊小排,从气味和颜色来看,烤得似乎很不赖…… 靠!他明明吃素!还点荤菜!摆明是故意! 方颂祺口因了口因口水,带上文件夹走回长桌另一侧她原本的位置:“蔺老板这笔慈善救济,我并不想接受,被害妄想症也好,这种免、费的施舍,很难不让我多想是不是个埋着定时炸弹的坑。” 蔺时年头也不抬,语气轻飘飘:“那就记得别让你弟弟去参加考试,否则就是接受我的施舍。” 草!谁说是这种逻辑?!方颂祺咬咬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就算蔺老板今天不告诉我,过段时间鎏城大学正式对外公布招生简章时,我也会知道。所以蔺老板顶多算提前买了个巧。” “呵。”蔺时年回了这么个好像讽刺又好像另有不明意味的语气词。 方颂祺也没想讲太多屁话,其实就是不想白白承他的情,遂,道:“也不能让蔺老板跑的这趟一点好处也没捞着,为了感谢蔺老板的好意,这顿我请客。” 妈的!肉疼!超级疼!好几千块打水漂了这得?请吃大排档多好,为什么要来高级餐厅? 捞回来点!一定要捞回来点! 方颂祺立刻行动,走去蔺时年跟前,将羊小排端走。 刚才可以不吃,可现在是她自己花钱,不吃才傻吧?而且老狗比又不吃肉,难道留着餐厅回收倒给流浪狗? 蔺时年放下手中叉子,盯着她切羊排的动作里泄露出的迫不及待,冷嘲:“不是不想遭受我的威胁?” 因为端上来已有一阵时间,温度过了最佳品尝期,多少影响了口感,不过仍好吃得方颂祺没空马上回复他,好几分钟后胃得到满足,她才指出:“威胁和公平交易是两码子事。最大的区别是我的个人意愿。”——不过心底也暗搓搓觉得,某种程度上她这算犯贱的一种。 蔺时年于齿间默默重复“个人意愿”四个字,倒想知道,若他告诉她,他今天本来就是打算“威胁”她陪他吃这顿饭,她现在还能安安分分坐这儿大快朵颐? 答案毋庸置疑。如果他一开始就提出,她一定拒绝,激愤指责他在威胁,宁死不屈从地离开。 所以,不过手段的问题。 半个小时后,方颂祺喝下最后一口香槟,以东道主的姿态询问蔺时年:“蔺老板吃饱了?要不要再来点沙拉?” 纯属客套。虽然他吃素,价格比起肉食便宜些,但她今晚已出了一记大血,不想再多付一毛钱! 蔺时年抓起湿毛巾擦手:“冯董事长准外孙媳妇儿的位子让你发达了?” “发达不至于,手头确实宽裕了不少。”方颂祺故意不否认,掂着心思,就势道,“而且蹭饭省钱的机会变多了。这不,明天又有一个饭局,季家那位前外交官叔叔专门请我去他家吃饭。” 蔺时年一顿:“季忠棠?” “嗯哼。”方颂祺不动神色观察他的表情,“你好像很惊讶?他请我吃饭有什么问题么?” 蔺时年云淡风轻评价:“没什么问题。恭喜你通过冯家拓展了人脉。” 似乎并未听清楚她着重强调了是专门请她。 当然,也有可能他是装的,反过来试探她。 方颂祺支起手肘杵着脸,勾唇:“您对小九不是了如指掌?那就应该知道,季忠棠是当年处理那起意外的相关人员之一。他也算是老许的故交,这不,最近他得知了我和许敬是老许的子女,就长辈尽力照顾晚辈喽~” “这件事我知道,确实是季忠棠处理的。记者会上也是他出面说明。”蔺时年点头,反应很正常,无特殊之处。 难道他并不知晓内情?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稍微直白些:“蔺老板和季叔叔都能单独约在‘风情’见面,交情肯定也很好。” “还行,确实有些私交。” 妈的!听起来他好像很坦诚!实际上啥也没透露! 呼……方颂祺压住气。既如此,也没必要再浪费时间恶心地和他处着,她找服务员进来埋单。 蔺时年倒没和她抢。 服务员进来包厢后,未马上让她结账,而先询问她对餐品的评价,说是餐厅目前在试营期间,搞活动,她给意见的话,能参加抽奖。 方颂祺没指望抽奖能抽出个屁,但评价餐品这种事她非常感兴趣,仔仔细细地品头论足了一番,包括她观察到的餐厅环境,结合她对鎏城的了解,提出了几点建议。 服务员的态度也非常认真,虚心受教似的,拿着笔一条一条地做记录。 这么一耽搁,等结束的时候,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方颂祺看向蔺时年:“蔺老板其实可以先走。” 蔺时年在喝白水,唇缝微张:“我闲。” 方颂祺:“……”呵呵哒,无力反驳。 服务员去取账单了,这会儿两人之间的安静让她甚觉诡异。 蔺时年问起她手臂上的伤:“你之前在澳门腿上留口子时,我不是介绍过给你一个皮肤科医生?最近可以再去医生那里看看。” “谢谢您嘞~”方颂祺笑得比假花还假,假完趁机捡了事儿与他打商量,“日记本可以还我没有?” “不可以。”蔺时年干脆果决得叫方颂祺难以置信,眯眼,“那什么时候能还?等到我回忆起来你对小九做的腌臜事?” “你既再三强调自己不是她,这又是她的日记本,何来‘还’?”蔺时年仍和她玩文字游戏,间接B她承认她和小九是同一个人。 呸!做他的千秋大梦去吧!方颂祺心底狂淬。 “但可以让你借阅。”蔺时年话锋一转。 方颂祺蛮问:“怎么借阅?” 蔺时年:“下次见面吃饭的时候我带给你,吃完饭我再带走。” 方颂祺:“……”鬼咧?哪来的下次见面吃饭? 服务员带着账单返来,告诉方颂祺,她中了五折的奖,还附赠一张下次用餐的抵用券。 未料想还真狗屎运抽中了个不小的屁,方颂祺差点没绷住直接仰天大笑,高高兴兴地刷了信用卡,虽然还是花了不少钱,但吃得值~! 为了避嫌,方颂祺坚决不和蔺时年一起出餐厅,让蔺时年先走。 蔺时年没反对,遂她的意。 方颂祺去了趟洗手间,正好隔开了五六分钟,下楼后准备打车,一辆也没见着。 倒是蔺时年的车子停来她跟前:“上来吧,顺路送你一程,时间不早了,别继续浪费。” 不得不承认,他今天没拿许敬上学的事儿来威胁她,确实稍稍减弱些她对他的敌意(当然,仅限于今晚)。方颂祺小小地发现心平气和拿他当“陌生人”相处并非她想象中困难(当然,依旧仅限于今晚)。 那就继续心平气和,回头她还能已这事儿向沈烨讨奖励! 车子平稳行驶,方颂祺饱暖思Yin谷欠地犯了困,上车后没多久便打盹。 手机的震响了她,是许敬打来的,因为她太晚没回家,有点担心,询问她的安危。 “在路上,”方颂祺打呵欠,透过车窗看外面的路标,已经在公寓的小区附近了,“马上就到。你赶紧睡你的。” 收了线,方颂祺记起来,她和许敬明明正在冷战,怎么一通电话莫名其妙相安无事了? 嘁,没相安无事!反正电话是许敬先打的!怎么也算许敬先认输! 要塞手机回包里时,瞥见屏幕上显示着差十八分钟零点,方颂祺愣住。 这么迟了?怪不得许敬来电话。 嘶……等等,她从餐厅出来的时候,貌似十点吧?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方颂祺质疑。 蔺时年左腿闲适搭在右腿上,那本他在餐厅包厢里没翻阅完的商务杂志搁于上方。闻言他不以为意道:“堵车。” 四平八稳得都无人叫人怀疑其真实性。 方颂祺目光研判地盯着他,深拧眉,见车子已在公寓楼下停稳,便未再探究,打开车门,利落道别:“谢谢姑父。” 车门她也关得果断,因此未见着她的称呼成功再让蔺时年阴翳了脸。 这边方颂祺甫一进楼道,冷不防一声“姐”。 凝睛,才见原来是许敬,身、上还穿着睡衣,方颂祺恼怒:“干什么你?不是说了我马上就回来?这么晚不睡觉下楼来晃荡装神弄鬼吗?!” “对不起……”许敬道歉。好像一语双关,并不单单只为眼下的事。 方颂祺翻白眼,一副懒得理他的表情,径直往电梯去。 许敬有意无意地往外面瞟。 送她回来的那辆车刚开走,而车门敞开的几秒钟,他短暂地瞥见车里坐着的男人不是沈烨。 方颂祺发现许敬并未跟上,厉声:“还不想上去是吗?!” “来了!”许敬赶忙进去电梯轿厢。 回到公寓,方颂祺将数学英才班的资料交给许敬。 许敬打开看一眼,怔忡。 “明天开始刷题练笔准备起来!后续情况我会再邦你打听,现在先去睡觉!”方颂祺嚷着,推他进去他的房间,然后自己也回卧室,累瘫在床上。 嗅到身、上残留蔺时年车里的味儿,她陡然起来,打起精神去浴室洗澡。 ………… 车子驶离方颂祺的公寓后,魏必一路心焦不已,计算着到加油站的距离,生怕撑不住。 结果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还真给半路熄火了。 他只能让蔺时年先在车里等着,自己跑去买油。 倒霉催的,却丁点儿不敢抱怨蔺时年先前一直让他在方颂祺公寓附近兜圈子,只怪他今天工作不到位,未给车子补充足汽油…… 113、是否心中有愧? ………… 隔日是周末,方颂祺没去海城找马医生,她觉得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心态。 钱师傅一早来给他们姐弟二人准备早餐。 方颂祺如今基本习惯了钱师傅的手艺。 虽然以前和杏夏合租时,杏夏绝大多数时候也会负责做饭,但好钱师傅比终归差一大截,毕竟当初她聘护工时,其中严格的一项条件便是必须会做病人的营养餐。 而钱师傅哪里仅仅会做病人的营养餐?分明是个大厨。 呵呵,怪难为蔺时年的,找来这么个人。 早饭后,方颂祺坐到电脑前抓紧时间忙了会儿工作。 网站的人物版块上,之前对非洲侨商代表之一蔺壹南的采访已放上去,后续自然还会有其他人的专题,最近在丰富的内容是其他领域的人物代表。 组里会议统一意见暂时提交出三个人物,其中一个恰好是季忠棠。 这让方颂祺不得不认真细读季忠棠的资料。 高中毕业后“上山下乡”,后来被选送至外语学院的法语系,毕业后分配至外交部,进而分配至非洲司,从最初从事基础工作的普通外交官,到就职副司长之位,再到出任大使。履历和大多数外交官大同小异,甚至和其中的某一些比较起来稍显普通,连他自己在曾经接受过的采访中也说自己普普通通。 当然,他也说,所谓“贡献”不是单靠一个外交官,而是几代从事对非工作的外交官们点点滴滴的兢兢业业汇聚起来的。 ………… 临近中午约莫十一点多钟,季老幺开车载着沈烨来接方颂祺。 见她卫衣加打底裤的搭配格外简单休闲,季老幺调侃:“小方同志尊为贵宾,不该隆重打扮么?” 方颂祺斜眼睨他同样的休闲:“小季医生身为接送贵宾的人,不更该盛装?” 季老幺再瞧她的两手空空:“上门不应该送点见面礼?” 方颂祺从椅座后往前轻搂沈烨的脖颈:“男女朋友分开送礼,多显疏离?” 她知道沈烨一定有准备,她就不多费一份钱,毕竟昨儿夜里才花过一大笔,何况她也不知该送什么。 季老幺又被她显摆的狗粮拍一脸。 车子一路行驶抵达季家,铁艺大门打开,路两侧是碗口粗的梧桐,三栋中西结合建筑分别矗立。 方颂祺不是没见过世面,但这并不妨碍她每次去比她有钱的人家里依旧充满新奇。好比帅哥她没少见,仍减弱不了她对新帅哥的兴趣。毕竟世间美景千千万,各有各的姿态。 季老幺炫耀式地与她介绍两句季家的家族底蕴,比如清道光年间出过一名探花,比如祖上有人跟在晚清名臣李鸿章身边当差过。 曾经家族挺煊赫,不过民国后期四分五裂,如今还能联系上的族亲寥寥无几,并且这部分寥寥无几已定居在国外,没什么瓜葛往来。 季老幺所在的这一脉,战乱时期并未随其余族亲迁往香港,是故一度落魄,不过子孙们踏实努力,自己的前程自己挣,如今的日子也都过得不错。 季老幺的父辈只算亲兄弟一共三人,季忠棠为其中最小。 因为方颂祺是季忠棠的客人,便无需和另外两家人打招呼,季老幺将车子径直开进最里头的那栋建筑。 季忠棠一身西裤、衬衫、背心和领带,亲自带着靳秘书来到门口。 方颂祺自诩很多时候脸皮比城墙厚,这会儿也稍感架不住他的以礼相待。不过思及老许的无辜,心底那一丝受不起便荡然无存。 “小方同志的面子够大啊~”季老幺挤眉弄眼,率先下车,“叔~!” 沈烨紧随其后:“季叔叔。” 方颂祺最后一个:“季先生。” “上次说过也跟着他们喊我‘叔叔’就可以。”季忠棠有点较真,分明在等她改口。 季老幺的手肘轻轻捅方颂祺的小臂。自家叔待晚辈是这样的。不过一般情况下对自家晚辈更严格。他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每天遭“荼毒”,而沈烨则总说季忠棠和善(第045章)。 方颂祺拿出先前应对冯家人的明丽人设,嘴甜地遂季忠棠的意:“季叔叔好~” 季忠棠颔首,带头从绿化带围栏间的拾级而上往里走,问方颂祺:“你弟弟怎么没来?” “他身体不好,讲究比较多,出一趟门太麻烦,就不来打扰季叔叔了。”这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方颂祺不乐意带上许敬。 许敬的病季忠棠打听过,心中有数。Shen源这事他目前没什么能邦。 方颂祺随着脚步转动视线四处打量,发现这家里没太浓重的生活气息。 季老幺倒不避讳,当着季忠棠的面直接告知:“一般情况下就我叔叔和靳秘书在这里活动。”他指着在张罗饭桌的两名佣人,颇有调侃的意味,“他们都还是从我家那边临时借调过来今天的。饭菜也是从我家厨房送过来的。” 沈烨对此也是了解的。以前是工作缘故季忠棠长年驻非,这三年即便离职呆在家里的时间变多,他单身汉一个,吃饭不另外开火,一般季老幺家里会捎上他,或者季忠棠自己在外面也时不时有饭局。 既然什么都靠借,干脆直接在季老幺家里招待她不就好喽?搞这么麻烦。方颂祺觉得特别好笑,并且不小心笑出了声。 原本季老幺作为季忠棠的侄子,调侃两句无伤大雅。她的笑声一“捧场”,场面有点尴尬。 方颂祺无从解释自己笑什么,向季忠棠道了个歉:“季叔叔,我就随便笑笑。” 季忠棠并未放在心上,四人一并入席。 菜色上没什么可说,十分家常。方颂祺心里默默总结,从蔺时年到冯家再到季家,厨子各有千秋。 他们家不讲究“食不言”,有健谈的季老幺在,不曾出现过冷场,且每一个人的感受都能照顾到。 季忠棠绝大多数开口,均为询问方颂祺和许敬的情况,比如方颂祺的学业,比如方颂祺的工作。他看过不久前方颂祺用阿拉伯语救场节目,小有好奇,因为鎏城大学并没有开设阿拉伯语课程。 听闻方颂祺是因为兴趣自学,季老幺表情故作夸张:“小方同志原来比看上去要努力上进。” “努力上进不是好事?”季忠棠问。 “是好事是好事~!”季老幺笑,“我听沈烨说了,小方同志不止自学阿拉伯语,法语粤语也流利,德语也懂一些。没错吧沈公子?” 沈烨点头。 季忠棠看方颂祺的目光不由多两分赞赏。 懂多种语言的人实在大把,方颂祺并不觉得自己了不起,但面对夸奖也不过度自谦,实事求是道:“因为我母亲的缘故去过不少国家和地区,喜欢让当地人教两句,再捡着兴趣的重点学习。” “和我叔叔一样,我叔叔偶尔空了也喜欢找当地人教他两句,他在非洲学了不少土著话。”季老幺笑。 季忠棠难免教育起季老幺:“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你工作之余的休闲时间也应该分出一半来多学点东西。” 季老幺瞬间安静如鸡。 季忠棠继续和方颂祺聊她的职业规划。 “没有规划。”方颂祺的话听起来很像故意不捧季忠棠,把季忠棠给噎住了。 季老幺憋笑,悄悄冲沈烨竖起大拇指,无声道:“我就当作你女朋友为我报仇了。” 饭后,季忠棠离开去吃药。 季老幺对这个叔叔其实有点怵,之前是为了方颂祺和沈烨强装轻松,这会儿季忠棠的不在场他才真正得到Chuan息,小声与他们吐槽:“我叔叔还是头一回在家里招待客人。我爸妈都觉得稀罕。我建议过我叔叔到外面下馆子简单又方便,他说那样像饭局,没诚意。” 方颂祺盯着落地窗外的澄澈水池,眸底划过不屑。去他的狗屁诚意。 沈烨则疑虑:“季叔叔生病了?” 季老幺拧眉,神情蓦然凝重不少:“你不是知道吗?非洲那地方多的是传染病,我叔叔以前在传染病高发地区任职期间长期服用防病药物,那些药都有副作用的,对人的肝啊肾啊什么的损害严重。而且本来使馆的工作本来就过度劳累。” “他是看起来健康,实际上小毛病挺多,回老家后这三年没了过去的工作节奏,反而渐渐突显。他的年纪也不是小年轻了,曾经每半年患一次疟疾输着液也能办公的经历,早成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方颂祺听言心下恻然。 外交工作表面看起来是送往迎来、会见会谈,实际上远没有表面风光。战乱地区,“就着炮火吃饭,枕着枪声入睡”是常有的事;城市治安无法保证,抢劫、凶案发生在外交官身、上屡见不鲜。而环境(水污染、核辐射)、气候(沙漠、高原)、传染病等等自然因素亦防不胜防。有项调查便指出,外交官、矿工和维和士兵是当今社会三大最危险的职业。 撇开心里暗搓搓的对季忠棠的私人恩怨不谈,季忠棠其实非常值得她敬重。 季老幺暂时代替季忠棠招待方颂祺和沈烨,带他们参观季忠棠的收藏室。 和冯松仁喜欢古玩画作不同,季忠棠的收藏或许不算收藏,相较之下也不是非常名贵。方颂祺见到了坦桑乌木雕、南非的黄金和钻石、鸵鸟蛋、非洲鼓、尼日利亚约鲁巴族盔式面具,等等,若非知道他曾经是个外交官,恐怕会以为这些只是去非洲各国旅游带回来的纪念品。 季老幺声名这些都是季忠棠收到的表达友谊的礼物。 不过同时他也一脸抠鼻相地验证了纪念品的说法:“我叔叔每隔几年会回国探亲,他不懂我们这些小孩喜欢什么,所以就带这些东西。一开始我们觉得新奇,都很喜欢。但我们也是会长大的,后来……你们懂的。” “我已经算给面子了,每次都表现得很高兴。虽然我总怕被他教育,但我也知道,他自己没结婚没孩子,是真的疼我们这些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教育我们也是为我们着想啦啊哈哈哈哈哈。” 三人从收藏室出来时,正碰上靳秘书,邀请方颂祺单独与季忠棠见面。 方颂祺随靳秘书前往二楼。 季忠棠正站在大型书柜前翻阅一本看起来像相册的东西。 “季叔叔。”方颂祺走到他面前,发现确实不是相册,而是贴着剪报的册子。她略略一瞥,瞥见貌似是这三年的一些重要新闻。 季忠棠与她解释道:“‘剪报’在我那个时候,应该是每一个年轻外交官的入门工作,虽然琐碎,但非常重要。我被外派去非洲报到,第一件事就是这个,每天早上上班,就去从各类报刊上寻找关于非洲的重要信息,用剪刀剪下来,像这样分门别类地整理、张贴,供领导和同志们翻阅和研究。” “我每天都能接触到大量的信息,对非洲的情况越来越深入了解,也懂得了怎样判断价值取舍信息。”话至此,他看方颂祺,“你是做新闻的人,比我更明白判断价值取舍信息的要紧。” 方颂祺轻轻点头。如今应该还得再加一条“甄别真伪”。 季忠棠:“虽然现在条件比以前好很多,信息也前所未有发达,但我还是很怀念以前的简单。离职之后这三年时间多下来了,我就学回那时候,自己每天剪报,获取的有效内容,比手机上眼花缭乱地刷来刷去多得多。” 这个方颂祺认同。凡事都有两面性。心底则不耐烦地犯嘀咕,他该不会想和她就这种无聊的话题继续谈下去? 幸而,她猜错了。季忠棠合上剪报册,放回柜子里,然后抽出另外一本同样像相册的东西。 这次确实是相册。 翻开其中某一面时,季忠棠将相册递向她。 方颂祺凝睛。 是六七个人的合照,合照上有季忠棠,更重要的是,有老许。 方颂祺的眼眶瞬间红透。 季忠棠在回忆三年前:“……当时已经被绑架六天五夜,尼日利亚安全部队被迫采取軍士行动,你父亲不幸遇难,我很遗憾。” 他记得许和的眼睛是瞪着的,他给许和扒了三次都没扒下来——这细节就不方便告诉她了。 “我们都很重视,通过外交渠道向当地ZF交涉,要求他们缉凶。使馆的主要外交官都有去接获救人员和你父亲的遗体,当时是你表叔从国内飞来,我问过你表叔是否有额外要求,你表叔什么也没要。” 没再多说,季忠棠停顿少顷,将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应该是你父亲那个团队当时刚来非洲时照的。我很少翻相册,不久前无意间发现原来有这一张,觉得你可以拿走。” 方颂祺从方才起便低垂眼帘,此时重新抬头,眼中的异样已收回,表情亦无恙,接过照片,道一句谢,多余的话一句不谈。 季忠棠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还是那句话:“往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能邦的都会邦,和老幺一样,当我是你自家叔叔。” 方颂祺未给回应。 季忠棠未在意,与她一起下楼。 行至楼梯口时,方颂祺倏尔停住,扭头看季忠棠:“季先生的职业生涯中,应该遇到过很多类似事件,您难道对每一位遇难者家属都个人给予特殊照顾?” 称呼的转变已说明她此时情绪的变化。 季忠棠听出她有言外之意:“你想说什么?” 手边的窗户有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光线下浮沉着细微的尘埃颗粒。方颂祺捏紧装着照片的信封边缘,目光直B季忠棠眼底:“您特意对许和的子女多加照顾,是单纯的怜惜遇难者家属,还是,您心中有愧?” 季忠棠似乎很费解:“我为什么心中有愧?” “没什么。”方颂祺继续迈步。 季忠棠被挑起了话头,怎么可能就让她这样没头没尾,联系前言猜测:“你对你父亲的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误会吗?”方颂祺维持笑意,“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样,我想您心里清楚,被绑架的几个人里,为何独独只有我父亲遇难其他人安然无事,您也清楚。” 季忠棠的表情微微有异样:“你是听说了什么?” 方颂祺的笑意彻底坚持不住,冷漠下脸:“您对父亲真的一丝愧疚都没有?” “有。”季忠棠承认,“我对你父亲最大的愧疚是,没能救下他的命。” 而紧接着他坦然:“可对于当时的情况来讲,从外交部领事司,到我们执行命令的大使馆内一众同事,每个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也争取到了比预想中更好的结果。” 呵呵,更好的结果。方颂祺想起季忠棠曾在节目中回答过的列车难题(第044章)。此时此刻这一瞬,她心里是极其恶毒的:怎么当年其他被绑架的人不和老许一起死?! “谢谢您今天的款待,也谢谢您给的照片,没其他事,我该告辞了。”捺着翻滚的忿然,方颂祺一下一下把脚步踩得特别重。 客厅里,沈烨一眼瞧出方颂祺的情绪不对劲,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方颂祺没顾忌场合,靠进他的怀里:“我想回去了……” “好。”沈烨应下,抬眼看紧随她之后下楼来的季忠棠。 很显然是和季忠棠之间发生了不愉快,而且她的样子很容易叫人误解季忠棠对她做了过分的事。 这让季老幺相当尴尬,又不好当面问究竟怎么了。 当然,沈烨和季老幺均了解季忠棠的为人,并没有因此想歪。 季忠棠也没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只叮嘱季老幺像来的时候一样送一送方颂祺和沈烨。 “季叔叔,我改天再来拜访。今天谢谢你。”沈烨礼貌道别,揽着方颂祺往外走。 ………… 明明兴致而来,却败兴而返。 回去的路上,车内三人均一言不发。 季老幺一直冲沈烨使眼色。 方颂祺独自在后座,盯着天空层层聚拢的云出神。 半晌,她忽然开口,请季老幺转去古籍出版社。 季老幺重新导航,打着方向盘拐弯,用丈二和尚的眼神瞟沈烨。 沈烨比他清楚,她是要去找她表叔,可原因呢? ………… 翁建祥对方颂祺的到访诧异非常,一开始被通知表侄女来找时以为同事搞错了,见会议室里坐的果然是她,忐忑关心:“阿祺,是不是你表婶又去找你和小敬的麻烦了?” 所以她特意来兴师问罪。 他很怕她不顾场合和他撕。 但听方颂祺问:“再和我说说你当年去非洲领我爸尸体时的情况。” 翁建祥愣怔:“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想再听听。”方颂祺语气无起伏,表情格外平静,算是这三年来待他态度最好的一次。 翁建祥心头沉甸甸。 翁家和许和的关系以前不算亲近。 许和的妻子过世,户口本上则只有许敬一个儿子,未成年,还生着病,除此之外没其他亲属,外交部领事司就找到翁建祥,先是一番慰问,然后通知他去非洲。 翁建祥知道许和还有前妻方婕和女儿方颂祺,但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她们母女(后来才知前妻方婕也已过世),便接下这重任,乘ZF包机前往。 “……我到了非洲,是大使馆的外交官来接我,很多人,大使、行政参赞、政工参赞都来了……”翁建祥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见的还都是原本一辈子都见不到的ZF高Guan,全程其实都是懵的。 直至见到许和的尸体。 医院其实已经给许和的尸体换了体面的衣服、画好了妆,但终归是一条命躺在那儿。曾经翁建祥挺羡慕许和这个表弟,比他一辈子缩在桌案前和古籍打交道更见世面、更有出息。那时翁建祥真切感到难过,怎样也比不过平平安安过一生。 “大使问我有没有额外要求,我摇头。你父亲是意外,当初去援非前,大家都对风险心中有底,能怪谁?ZF后来也发了一笔抚恤金。”提到抚恤金,翁建祥立时尴尬,因为那笔钱也被卢春燕擅自拿去给当时染病的他当医药费。 114、出师未捷身先死 翁建祥这三年常常在想,如果当初他没去那趟非洲,他和方颂祺的关系必然不会发展成如今势同水火的地步。 方颂祺此时并没有在意抚恤金。卢春燕撬走了那么钱,再多一笔抚恤金丁点儿不稀奇。 老许当年并没有要在非洲久呆,他带团队过去,原计划三个月后团队成员继续留,他回来,除了研究所还有其他工作要忙,他也不可能丢下生病的许敬。万万没想到天降横祸…… 翁建祥的话和她第一次听时没太大差别。 可她就是想再听一听。 听完貌似也没怎样,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笑自己就因为人家出于怜悯请了一顿饭,真当自己是“贵”客,冲人家发脾气,质疑人家的决定。 何况季忠棠不也说了?那不是他一个大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是外交部领事司决议后下达的指示。 她太久没说话,翁建祥有点担心:“阿祺?” 方颂祺从自我思绪中晃回神,站起身:“没事了……我先走了……” 临到门口,她转回头,以通知的口吻道:“许敬十八岁生日后,无需麻烦你们当他的监护人,他会单独立户。” ………… 说到许敬的单独立户,方颂祺面临的一个难题是,许敬的个人产权证明。 如果买房,她手里的钱根本连个首付都困难,而她又确实没有买房的打算,为了许敬单独立户举债,她不愿意,感觉自己后半辈子就是因还债而存在。 这几天再三考虑的结果是,向沈烨求助。 沈烨听明白她的意思:“……我先把房子过户给你弟弟,等你弟弟的立户问题解决后,再还给我?” “嗯。”方颂祺点头,“手续里要缴的税,全部算我的。” 临末了她加一句玩笑:“你不担心我卷房私逃就好。” 沈烨敲了敲她的额头:“我先找律师咨询,算清楚这笔账。” 方颂祺:“你慢慢咨询,没那么着急。” “你弟弟生日什么时候?”沈烨问。 方颂祺点开手机日历:“下个月十八号。” “那也快了,现在已经月末,再两三天就下个月。”沈烨摸摸下巴,“打算给他怎么过?” “没打算。”方颂祺耸肩,“不就生日?谁每年没有个生日?” “十八岁生日还是很重要的。” “到时候随便买个蛋糕就好。”方颂祺嫌麻烦,“他身体又不好。” 沈烨就想等着看她到时候如何口是心非,离开前,关心:“现在怎样?心情恢复没有?” “如果我说还是很差,你准备到我床上哄我开心么?”方颂祺媚眼反问。 在他面前,她措辞已克制很多,否则就是诸如“打一炮”的粗鄙字眼出口。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沈烨是她男朋友,不是火包友。 沈烨咳咳咳,转移话题道:“我妈后天也过生日,你来我家吃饭。” 方颂祺忍不住笑:“你纯心要在你妈生日当天气死她?” 沈烨也笑:“没那么严重。” 若非许敬在家不方便,方颂祺真的会把沈烨拉上楼拐到床上,迄今为止除了放映厅那一次,其余时候均在酒店,怪不自在。 两人分道扬镳,方颂祺回公寓里,见许敬埋头在书桌前,她皱眉让许敬少看点书多休息。 许敬哭笑不得:“姐,是你交待我刷题备考。” “你不是天才吗?那应该比别人少花时间也能考上。”方颂祺瞪眼。 确实矛盾。以前许敬住院时,若被她抓到偷偷看书,那必然一顿批;如今允许许敬上学,却代表许敬养病的时间不可避免地减少,得多费精力。 许敬:“……”突然觉得自家姐姐好幼稚…… 方颂祺倒丁点未察自己的话有何不妥,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许敬确实学东西比同龄人快,她最初见许敬天天回家不写作业,以为他贪玩讨厌学习,结果原来他门门考第一。 稍加一驻足,她走进许敬的房间。 许敬瞧着她的神情感觉似乎有大事,特意从书桌前起身:“怎么了姐?” 方颂祺凝眉,斟酌问:“你……当年刚听说爸过世,是什么感觉?” 那会儿她人尚在米国,他比她早知晓,才十四岁,还是个病人,她从未探究过,他听闻消息的第一时间是何反应。她就记得她回国后,他连在老许的葬礼上都不曾掉过眼泪。至少在她看得见的地方,没见过。 可他从小到大,明明是个动不动就冲她哭鼻子的小男生,即便现在,他不也动不动就红眼睛? 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问题,许敬怔了一大怔,似回忆了数秒,才挠挠后脑勺:“可能因为我当时年纪还比较小,对死亡没有太深刻的触动,所以也就没太大的感觉。” 屁咧!方颂祺撇嘴。现在的孩子多早熟?他当年十四了还小?而且在老许之前他已经死过妈,还说对死亡没深刻感触? 心中质疑,她口头上倒未再追问,甩甩手离开:“行吧你继续看书吧我就随便问问。” 回房间后,方颂祺把从季忠棠处拿回来的照片装进相册里。 相册是以前老许留下来的旧相册了,毕竟现在大多数年轻人照片都存手机里没事不会去专门洗。装相片的功夫,便顺手把相册从头翻了一遍。 相片不多,全是她和老许、许敬一起生活期间照的,平时没那个闲工夫,多数是逢重大节日,比如端午、中秋、新年,或者她和许敬的生日,老许和他们姐弟俩在一起时,才会记起来留影。 边翻边回忆的同时,方颂祺隐隐恐慌,因为她如今对每一件往事都不由自主抱怀疑态度,怀疑是否也出现了记忆偏差。 从马医生那儿回来后的这整整一周,她庆幸自己很忙,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胡思乱想。可每每晚上入睡前的那一小阵,脑子便不受控制:自己如同一个不真实的存在,活在虚假记忆堆积而成的世界里。 ………… 姐弟俩难得一起过周末,大片的时间可相处,晚饭后,许敬以劳逸结合为理由,拉方颂祺看电影。 自然不是进电影院,就是两人拉黑了灯挤在电脑前看鬼片。 其实小时候这么干过。老许刚给方颂祺买个人电脑那会儿,许敬比她还稀罕,每次她开电脑,他都会来围观,小小的个头杵在她手边眼巴巴地盯着看。 她嫌弃死他了,毕竟少女也有少女要做的事儿,被他窥探到隐私算怎么回事儿?所以有一次她故意开鬼片吓他。 结果他不敢一个人睡觉,又和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姐姐姐姐,床底下有手会伸出来把我抓走。” 她那个时候胆子还不如现在大,虽然没怕成许敬那样,但也心有余悸,便假装不情不愿地收留他在她房间。 手臂被握紧,方颂祺偏头,正是许敬因为屏幕上血腥的画面下意识揪她。 她本觉得,他的目的既是劳逸结合,就该挑轻松愉快的影片的类型。他却认为重口味些的比较刺激大脑。OK,那她就随他的便喽。 而现在……?方颂祺无力吐槽:“胆小鬼,又怕又想看。” 许敬笑笑:“没有姐在,我一般不会看。” “敢情我是辟邪宝器能邦你吓走神神鬼鬼?”方颂祺猛翻白眼。 “姐不是辟邪宝器,姐是我最亲的人。”许敬认真道。 突如其来的煽情,方颂祺被肉麻地起一身鸡皮疙瘩,捋开他的手:“我不是。去找你另外的姐。” 正好手机里进来电话,方颂祺从沙发前的地毯上起身,带着手机走去阳台。 思绪尚停滞在许敬那句肉麻兮兮,她没留意屏幕显示,接起后发现是魏必的号码传出蔺时年的言简意赅:“不是要看日记?现在在你公寓小区后面的公园里,邀请你屈尊降贵大驾光临。” 方颂祺愣了一愣,反应过来时蔺时年已挂了电话。 草!老王八!他以为用“邀请”两个字就可以替代“诱或”?指不准他在公园里设下了埋伏等她上钩!而且凭什么他邀请她就得接受?鬼才要去! 方颂祺气咻咻会客厅里继续陪许敬看电影,却如坐针毡,心里被一只猫爪不停地挠啊挠。 约莫半个小时后,坚持到影片播放完毕,她赶许敬去睡觉,她自己也回房间,忖了一忖,觉得八点半时间不算晚,可以满走一趟公园,反正离得近。就是不知道她晾了他半个多小时,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事实证明老狗比最近真闲得慌,居然还在公园里,车子所停之处正对着活动广场,有跳广场舞,有扎堆比拼乐器,有小孩的娱乐设施,有学交际舞的学生出来练胆当众表演。 方颂祺在带感的乐声中坐进车内,擦了擦额头上因为步行来这一小段路而出的细汗,讽刺:“蔺老板怎么不下车去和他们一起娱乐?您挺适合那些练萨克斯的大爷凑一头。” “我也觉得你挺适合加入那几位阿姨的行列。”蔺时年云淡风轻。 列你祖宗!方颂祺皮笑肉不笑:“您最近生意不景气落魄失业了还能来公园遛弯?” “劳逸结合办公效率才更高。”蔺时年从容应对,仿佛在和她打什么比赛,而他胜券在握。 呸!方颂祺暗淬,不再废话,往他跟前伸手:“日记!” 蔺时年递出两页纸。 方颂祺惊呆了:“为什么是复印的?!” 而且踏马地就这点内容?!还是经过他“精挑细选”的! “我刚刚没在电话里告诉你我带的是原件。” 方颂祺从蔺时年的语气里听出一丝理直气壮! 理智他大爷的气壮! 蔺时年淡定注视她:“不想看?”旋即伸手,“那还过来吧。” “还尼玛壁!”方颂祺急急缩手。煮熟的鸭子都到嘴边了谁还还回去? 蔺时年因为她的爆粗,原本纹丝不动的表情总算随着他眉宇间皱去的小山丘有所崩裂。 这让方颂祺感觉自己掰回一局。 哪里不知他就是仗着她对日记本的念想,她最应该做出的反击其实是不再去在意那本日记。但……她确实做不到。前阵子他要挟成那般,她不放下也不行,这几天他可能基因突变了,少了很多强硬,也没提过分的条件,她挺爽的,便也趁机适度放低身段吧。 即便如此,能不和他同处一个空间,方颂祺仍想尽量避免:“既然是复印件,那就无所谓我带回去看吧?” 却听蔺时年道:“有所谓。” “……”毛病吧他?方颂祺想往他脸上丢大便:“有什么所谓?” 蔺时年:“这不是你的日记,即便是复印件你也无权带走。” 呵呵哒!又跟她强调身份的问题!她不是小九,难道他又凭什么为小九的东西做主?——这个问题早在她砸半山别墅时就和他理论过,架不住他强盗逻辑! OK!在这儿看就在这儿看!方颂祺让自己心平气和,凝睛在手里的两页纸上约莫三秒钟,她又草:“故意耍我?!你印的这两页我看过了!” 就是小九高兴很快要放假,又能去陪方婕。 这点她还真冤枉蔺时年了:“我不知道你看过哪些没看过哪些。” 在方颂祺爆炸前,蔺时年拿起手边的文件夹翻阅,然后重新抽出两页,将方颂祺手里看过的那两页换走。 方颂祺燃起的小火苗暂且熄弱了回去,吊梢眼眯起瞟那份文件夹,嘲弄:“蔺老板有心了,每一页都复印出来。” “客气,不过举手之劳。”蔺时年煞有介事。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赶忙抓紧时间看日记,等会可以再问他要!速度快点就能多看几页! 这部分的内容,相比早些时候她浏览过的,基调不是那么欢乐。小九照例放假,去法国陪方婕,生活中遇到了一些古怪,比如她写到自己换掉的衣服上沾有颜料,颜料的来源她判断来自方婕的画室,但她并不记得自己那两天进入方婕的画室,而且腿上轻微淤青。 她去问方婕,方婕则反过来奇怪她年纪轻轻记性不好,昨天明明在画室里摔了一跤。 “……妈妈给我擦药,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才迷糊。我没觉得身体不舒、服,就是很累,好像睡眠质量不高,没休息好。不想让妈妈担心,我就没再提过,有一天我准备去巴黎圣母院,却在钱包里发现昨天已经使用过的票据。我有点害怕,我究竟是怎么了?日子好像过得断了片……” “……虽然我没说,妈妈还是发现了我的不安,关心了我,我把困惑和担忧告诉她,她认为我是学业压力大,把自己B得太紧了,带我去见了见心理医生。似乎有点作用,我没再觉得错乱了。” “……以前总看到有人感慨,越长大,时间过得越快快。我也越来越强烈有这种感觉,明明没和妈妈呆几天,转眼的功夫我的假期就结束,该回去上课了。” “……终究还是让妈妈为我Cao心了,她每隔几天就会打电话来问我身体有没有好些。我玩笑自己可能在法国水土不服了。” “……” 两页的内容,便是这样着重讲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某些古怪。看得出来,这是小九人格分裂病情有所加重后,主次人格间切换导致的割裂感,主人格渐渐察觉到异常。 而在最后,有相同笔记,但非常突兀的几个字,像皇帝看完奏折后的批注,写道:“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判断可能出自另外一个人格,也就是“SUKI”,之前不是看到过小九和“SUKI”间在文字上的对话? 方颂祺相信,这多半是从日记本后期的内容里截取的部分。因为这一句带着很浓的嘲讽,和写出“我是你”那句话的“SUKI”不太一样,或许是心态上发生了转变。 草!怎么那时候她要循规蹈矩地从头看日记,不随便瞎翻翻?如果早点看到这种内容,她也能早点了解到小九过去究竟怎么回事儿。 “其他呢?我还想看!”方颂祺迫切抬手。 蔺时年眼里云笼雾罩,舍不得似的,道:“今天的分量到此为止。” “你说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方颂祺怒,瞄准他手里的文件夹,猛地朝他扑过去——抢过来!一定要抢过来! ………… 车外,魏必就那么看着车子突然震动,一脸无语,很明显,多半是方颂祺的暴力又发作了。 他紧盯车子的振幅,挺希望接下来是蔺时年把方颂祺给强行征服了,动次打次小火车开起来,赶紧和好如初。 然,他并未如愿。 ………… 方颂祺根本就出师未捷身先死——她为了扑过去而站起来的瞬间,脑袋就给狠狠撞上了车厢顶。 她抱着脑袋揉头顶,蔺时年低低的闷笑在她听来格外刺耳。 蔺时年确实替她感到无语,很难控制住不笑,心下既感慨又萧索,因为已经很久没看到她在他面前“耍宝”了,仿佛回到之前,他不在时她乖乖地该上课上课,他飞来鎏城时她热情地该迎接迎接。 “笑个几把!”方颂祺怒目瞪,眼里的水汪汪减弱了威力,反显得更像娇嗔。 蔺时年讥讽:“以为你跟着沈烨有长进。” 方颂祺嗤声:“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狗屎样?面对什么样的人我就用什么样的态度!” “这么说你是很想我的几把?”蔺时年冷嘲。 脏字眼顺溜地从他嘴里出来,方颂祺骂人的话卡在喉咙里错愕得险些呛了口水,踏马地她竟然还下意识看向他挺括的西裤档部! 反应过来后她反手就想给自己两耳光!看哪儿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乱瞟?! 更加哔了狗的是,她迅速移开目光后,发现蔺时年分明察觉到她的视线是故他脸上的嘲弄之色愈发盛。 被他这样误会,简直比吃屎还难受(虽然她并没有吃过屎)!方颂祺干脆大大方方光明磊落地再落视线过去,轻蔑:“您认为我现在一个天天吃大龙虾的人,还会怀念过去的小虾米?” 不用怀疑,蔺时年的脸唰一瞬黑如锅底。 身为男人的尊严被践踏,杀伤力有多大方颂祺清楚得很。别以为她是不顾后果地莽撞挑衅激怒她,她在蹦出口之前,手特意摸到开门锁上确认过,所以这会儿能第一时间打开车门火速下车。 ——她脑子瓦特了才会在那样羞辱过他之后继续和他单独留在车厢里!指不准他就化身为狼朝她扑过来强歼她以证明他自己的能力!踏马地早前他不就用那种恶心巴拉的方式警告过她别和沈烨走得太近? 脚底抹油似的,她飞毛腿跑得嗖快,好长一阵后确认老狗比没有追上来,她停下来大Chuan气,心里翻来覆去再次把他的十八代祖宗骂个干净,害她大晚上的消耗体力出这么多汗! 抄近道回去公寓,方颂祺火速冲了个凉,清清爽爽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她搁化妆台上的手机震得正欢快。 上前拿起来,赫然一个陌生号码。 可方颂祺强烈地预感,这号码属于谁。 身处安全地儿,老狗比再怎样也咬不到她,她便无所畏惧,欣赏欣赏他的恼羞成怒来给自己逗乐多妙? 接起后,听筒那头没有声音,只有呼吸。 呵?跟她玩默剧呢?OK,方颂祺也不说话,歪着头利用肩膀夹紧手机,腾出手来给自己擦睡前保养品。 半晌,总算听蔺时年先打破沉默:“你的发圈落我车里了。” 噢,是她嫌刘海杵得额头难受,习惯性拿发圈拧了个小揪揪,出门去公园之前忘记摘,估计撞车厢揉脑袋的时候给掉的。方颂祺原本满怀期待他能放个响屁,毕竟他刚在她这儿吃瘪,结果就等来这么像没话找话的一句。 她很没成就感,也相当失望,满嘴豪气道:“不用还给我了。虽然我没蔺老板您财力雄厚,但一两个发圈还是丢得起的,就当送给您当作今晚给我看了几页日记复印件的谢礼。您别嫌弃我寒酸就好~!” 不就是想借机骗她现在下楼?没门!在他开口前她直接堵掉他的陷阱! 蔺时年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115、她真正的样子 哟喂,老狗比玩深沉?啧啧啧啧啧,方颂祺有点小得意:“蔺老板,您要实在无聊,身边不直接有条走狗可供您逗乐玩弄?别浪费我的时间喽,我虽为小员工,睡眠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蔺时年倒真换了个话题:“季忠棠家里的饭吃得还香?” 看来他对这件事挺上心……?方颂祺挑眉:“厨子的手艺比蔺老板家的要好。” 蔺时年似仅仅随口一问:“要睡去睡吧。” 然后率先挂了电话。 方颂祺:“……”草!感觉被他耍了! 放下手机,她颦眉。其实当时决定去公园找他,除了被日记诱或,她也抱着再试一试就季忠棠的话题能否从他嘴里撬出些话的想法。 可一搅和后,她光顾着逃跑,把事情忘脑袋后面了。 老许…… 方颂祺往后仰躺到床上,捂住脸,忽然很希望今晚能做梦。 有点可笑,之前她害怕发梦,如今一个星期没发作过了,她反而不习惯,甚至有点期盼。不过,她期盼的是见到小九,而非SUKI。这便又是一个可笑之处。小九的回忆里掺杂着她和蔺时年的曾经,她原本极度恶心排斥,现在和SUKI的梦境一对比……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方颂祺相当失望,因为她没有如愿。 昨天既见了季忠棠,回忆了那么多老许,还看了两页小九的日记,然而似乎并没有刺激到她的大脑。 偏头,盯着床头柜上的药瓶,她撇嘴,要不干脆停药……? 还是来点直接的,去暴吃冰棍犯胃疼,或者泡个冷水澡感个冒? ——瞎!她才不要平白无故折腾自己! 顺其自然吧…… 收拢满腹的人生哲理,方颂祺翻身起床洗漱,临时决定给自己安排去学校图书馆写论文的行程——好久没去了,上一次还是因为蔺时年以金钱为诱饵,这回她竟然主动,真踏马应该颁个勤奋努力上进奖给她~! 到图书馆后方颂祺给沈烨发了个定位:“帅哥,送餐服务了解一下~!” 一整个上午她呼哧呼哧埋头在冯仲谋介绍的几本书里,留意到她专门为沈烨占的座位第N次有人影晃动时,她也第N次头也不抬道:“有人了。” “我长得很帅,坐你对面能养你的眼让你心情愉快,可以通融吗?” 其实发消息的时候她做好了沈烨来不了的准备,多半得继续陪冯晚意,他也确实没回复她的消息,此时他的声音入耳,可以算惊喜,方颂祺的嘴几乎要咧到耳朵边,赶忙掀眼皮子,双手支在桌面上撑住下巴,色眯眯打量他:“这是我男朋友才能坐的位置。” “那我当你的男朋友。”沈烨含笑的眼里有细碎波光。 方颂祺考虑了一秒钟,勉为其难一般:“那你现在过来亲我一下,我们就成交。” 沈烨蜷成拳头的手抵在嘴上干干咳了咳,向她示意公共场合之下别闹。 方颂祺歪着脑袋笑眯眯,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向他示意她已经放宽条件不用亲嘴。 他俩对话的音量虽不大,但周围离得近的人是完全能听见的。早在沈烨自诩为帅哥时,好几个人便落来目光。 沈烨环视一圈四周围,最终还是妥协,走到身边,朝她的脸颊俯身低头。 方颂祺故意在他要亲上来的时候侧过脸,于是嘴唇贴上了嘴唇。 她甚至捧住他的脸,加深吻,也加长了时间。 即便在图书馆里,也有人忍不住吹了口哨。 方颂祺没有太为难沈烨,三四秒就放开他:“好啦帅哥,那个位置是你的了~!” 沈烨咳咳咳,在各色目光中落了座。他自己是带了电脑来的,来办公。 方颂祺此时已没了学习的劲头儿,兴致盎然地打开手机看学校论坛和八卦微博,果不其然她和沈烨在图书馆接吻的事儿被人PO上去。 她刷着某一些指责她破坏图书馆正常秩序的评论,只觉酸溜溜就要从屏幕溢出来了,那些人越不爽,她越得意。 沈烨其实也专心不了,因为方颂祺故意用脱了鞋的脚轻轻划他的小腿…… 半个小时后,方颂祺终于饶过他,两人一起去吃午饭。 吃的是学校食堂。 方颂祺读研的这三年头一回光顾,菜色还是一如既往不咋滴,不过有个沈烨作陪,倒也并非无法忍受。 沈烨则比她有感慨:“我第一次吃学校食堂。” “啥?”方颂祺诧异。 沈烨伸过手去邦她把下巴闭合,笑着解释:“从小学到高中,我都是走读生,吃饭都在自己家里,或者偶尔我妈会给我准备便当。大学我在国外念的,更多时候自己动手。” 方颂祺耸耸肩,打趣:“明白了,你的又一个第一次献给了我。” 沈烨被她逗笑,不否认:“嗯,你很厉害。” 饭后在学校的林荫道散了会儿步,两人回到图书馆。 下午方颂祺相当安分,全身心投入到论文里。 沈烨偶尔从电脑前抬眼,瞧见她一脸的认真,心里不禁一阵柔软。 早在之前他还在报社上班,所坐的工位的位置也是这样一抬头就能看到她,他便认为,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冯仲谋列的参考书目太多,内容也非常难啃,方颂祺没有要拿优秀的野心,只想及格过关,所以并未照单全收,捡着自己认为合适的内容迅速消化。 傍晚从图书馆出来,方颂祺在沈烨的陪同下一起去拜访冯仲谋。 冯仲谋还在邦她为许敬上学的事儿想办法。 方颂祺告诉冯仲谋,许敬已经在准备数学英才班的招生,走曲线救国之路。 冯仲谋替她舒一口气,随后问起数学英才班一事:“你从哪里打听到的?我还没听到任何消息。” 方颂祺握了握沈烨的手,示意道:“是他姑父蔺会长提供的消息。” 这事儿沈烨也是此时刚知晓,侧眸看了她一眼。 冯仲谋恍然,既如此,便也不隐瞒:“之前我怕你焦虑,所以没说,虽然学校一直在讨论招生改革,但各个院系的方案迟迟敲定不出一个准数,即便现在敲定了,等走完报批流程,最大可能也得明年才会正式启动。” 所以冯仲谋多少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点古怪:“不过既然是小沈他姑父的消息,不太可能出错。” 方颂祺皱眉,心里头亦一顿。所以老狗比是在推动招生改革这件事上起到作用了? 沈烨似有若无捏了捏她的手掌心,明显和她想到一块。 许敬的话题结束,冯仲谋正巧有另外一件事和沈烨聊:“你之前找我打听的事情,前两天又有新线索。” 116、不扶墙只服你 许敬的话题结束,冯仲谋正巧有另外一件事和沈烨聊:“你之前找我打听的事情,前两天又有新线索。” “二舅是说眼角膜捐赠人?” 见沈烨并没有避讳方颂祺,冯仲谋便也直接说:“你先放平心态,我怕你又像上一次失望。” “我和二舅你说过,打探不到很正常,但如果能找着,就算是我运气好。”沈烨笑笑,他自认为一直以来对此事心态都放得比较平,只是搁置有一阵,骤然再拎出来,他语气上难免透露出些许小惊喜。 冯仲谋告知:“线索有限,据说给你捐赠眼角膜的那位女性,似乎有个女儿。女儿的下落还在打听中。” “谢谢二舅邦我默默邦我记挂着这事儿。”沈烨道谢。 离开冯仲谋家里后,方颂祺揶揄:“怎么着?要真找到人家女儿,你准备以身相许报恩么?” “身已经是你的了,没办法再许。”沈烨扬唇。 方颂祺听得心里美滋滋。 沈烨稍加一忖与她提议:“我们真该把请姑父吃饭的事郑重提上日程。” “当然得请,我们不能欠他人情嘛~!”方颂祺眼神坦荡荡又亮闪闪,大幅度地摆动两人交握的手。 沈烨眸中带着温柔,一个吻落到她的额头。 本打算好好和沈烨腻歪一番当作犒劳自己,来自Amanda的电话打乱了方颂祺的计划,匆匆回公寓,换来沈烨的调侃:“我的职务明明比你高,你却好像比我还忙。” 方颂祺撇嘴怼:“你都说了你的职务比我高,底下一堆人替你做事,我就是属于替你做事的那底下一堆人喽~!” 当然,终归只是玩笑,他忙起来的时候,她还想见都见不着。 事情比较急,方颂祺没顾得上吃晚饭,忙完发送给Amanda并且确认没问题后,她才去冰箱里找许敬给她留的剩饭剩菜。 微波炉叮出声的同时,她的手机也在震动。 方颂祺没去理会,端碗筷到餐桌前食指大动,手机震第二遍时,她才翻着白眼摁了免提:“蔺老板没听说过,半夜扰人清梦会折寿?您已经一把年纪了,再折寿就没了,劝您积点德。” “你确定我扰到你清梦了?” 此言一出,方颂祺下意识往窗户的方向张望,悟到什么,更加没好口气:“您的主业其实是变太狂吧?天天蹲人家楼下偷窥!” 听筒那头的蔺时年揉了揉眉宇,无声弯唇。今天有饭局,不久前才散,只是习惯性让车子开到这边转一圈,发现她公寓等还亮着,所以顺手打个电话。 她接了,而且到现在也没挂,他觉得运气不错。当然,必然也和她今天的心情有关。 方颂祺猜得精准:“大老板今天喝酒了?”——从他的声音判断出来的。 但请别误会,这不能说明她有心对老狗比观察入微,纯属她自己冰雪聪明才智过人~! 蔺时年也猜得精准:“才刚吃晚饭?”——他这就没太大技术含量,因为咀嚼饭菜的动静特别明显。 “饮食不规律,你是真不拿自己的胃当回事儿了。” 他一冷声,方颂祺就不爽了:“哟喂,您算哪门子的葱?大马路都不及您管得宽。” 嘲完她便要直接摁挂断,临末了记起什么,补充:“噢,对了,那顿法餐可能还不够分量,您尽快让您身边的魏走狗给您排个时间,带上翁思宜小姐,上回说了,我和沈烨要请你们吃饭。到时候让魏走狗告诉我喽。” 手机关机丢到一边,她呸地淬一口,继续吃饭,深觉下回不能再随随便便接蔺时年的电话,否则他真以为她现在待见他,敢情她不给他陪睡了,他换条路找她陪聊了……?雾草! 第二天虽是工作日,但方颂祺没去公司,她不是申请过了每周实习减一天?正好今儿也是冯晚意的生日。 约莫九点钟,沈烨特意给她打来一通电话,提醒她别忘记。 方颂祺确实还在睡懒觉,收线后也不磨蹭,抓紧时间跑去附近的理发店洗头发、修头发、吹头发。 季老幺是十二点钟来接方颂祺的。 方颂祺今天没走妖艳性感路线,一条收高腰际的小蓝裙加上浅淡的妆容使她看上去比平时温婉许多。 季老幺从她打开楼底下的门出来,一直愣到她坐上来副驾驶座,伸出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啊你……” 再往挡风玻璃外头张望:“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方颂祺斜横眼:“怪我过分美丽,闪瞎了你的眼。” “小方同志,你还是别说话比较好。否则破坏你现在的美感。”季老幺促狭,“见我叔叔和见未来婆婆果然不一样。” 嘁,他还真误会了。她费心思可不是为了取悦冯晚意,嘲讽:“一件衣服就能让她改变对我的看法?她要那么好哄,沈烨是吃屎的吗?” 啊呸!嘴太溜了!方颂祺即刻重新措辞:“她要那么好哄,沈烨还会一直搞不定?” 季老幺才不管她后面怎么改口,已然揪住“吃屎”那句话笑趴在方向盘上。 冯晚意的生日宴安排在西郊,西郊有冯家的一栋别墅,别墅后直接连着牧场,环境青山绿水,众多休闲娱乐项目也可供来宾选择。 方颂祺随季老幺下车,旁边一排溜的名车,相比之下季老幺真真是低调。 “沈公子怕他万一忙起来没办法时时刻刻顾及到你,所以让我今天多照看你点。你今天就算作我们季家这一拨的人。”季老幺今天也人模人样的,头发全往上梳,精气神倍儿棒。 虽然沈烨告诉她只是家宴,但别墅里的客人真不少,处处欢声笑语,方颂祺一个都不认识,季老幺倒是一路招呼打过去,遇上几个叔叔阿姨时,均将目光落向他身边的方颂祺,问他是不是新交的女朋友。 季老幺解释得累,为免麻烦,没再冲着有熟人的地方走,挑了个角落赶紧喝一杯果汁压压惊:“你们得赔我精神损失费啊!小方同志你这一下子挡掉我多少桃花?” 方颂祺挺乐呵,悠哉悠哉晃动酒杯,嘴唇上方笑出两个小涡:“烂桃花的话,挡掉也无妨。” 季老幺放下杯子,指了指某个方向:“原来在那儿!走走走!赶紧过去打招呼!” 方颂祺的目光循过去。 身着青花瓷旗袍裙的冯晚意正和身边的两位太太说话。 季老幺走上前时先冲其中一个喊“妈”,然后问候冯晚意:“沈妈妈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啊~” 冯晚意没有笑容,因为看到了紧随季老幺身后的方颂祺。 方颂祺才不管她高兴不高兴,把自己的礼数尽到就好:“伯母生日快乐。” 冯晚意倒未做绝,淡淡点头。 季老幺的妈妈和季老幺长得很像,估计因为头一回见到传说中让冯晚意和沈烨母子俩产生争执的女人,所以方颂祺从她的打量中接收到一波好奇。 另外一位太太和其他人一样误会,问季老幺:“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吗?看起来又漂亮又懂礼貌。” 这回方颂祺主动邦他澄清,笑容可掬:“谢谢阿姨夸奖,不过我是沈烨的女朋友。” 出乎她的意料,冯晚意的表情并未有太大变化,甚至主动告诉方颂祺:“小烨在他外公身边。你如果要找他,一会儿再去。” “好,我知道了伯母。”方颂祺也与冯晚意维持表面的平和,“那您和朋友聊,我跟着季老幺随便转转就好。” 冯晚意侧开脸。 方颂祺走开的时候,听见那位太太正问冯晚意:“你们家小沈真的交女朋友了啊?我还以为只是谣言。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让我给他介绍相亲的女孩子?” ………… 冯晚意不以为意:“交女朋友不是挺正常?现在年轻人没定性结婚前,都会谈一两场恋爱。” “像存希不也谈过几个对象?”冯晚意看了眼季人语,再看回那位太太,“只要没有滥交,我们做父母的不都随他们去?” 那位太太听明白了冯晚意的意思,笑:“也对。年轻人谈谈小情小爱确实正常。” 季人语在一旁没说话,望向季老幺和方颂祺离开的方向。 ………… “小方同志,你胆儿真大,我被你吓死了,就怕沈妈妈被你当场气晕。” 季老幺这话,方颂祺更多听出的是贬义,翻白眼:“我又没故意要气她,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季老幺冲她竖起大拇指:“我墙都不扶只服你。” “那边是不是有人找你?”方颂祺朝某个方向努努嘴,“你赶紧过去和人家打招呼吧,我就不继续当你的小尾巴挡你桃花了。我自己走走,就这么点地方,不会丢的。” 季老幺考虑了一秒钟,点头同意:“成,那一会儿电话联系哈!” 方颂祺摆摆手,率先走离,掏出手机点开不久前沈烨发来的消息:“你和季老幺到了吧?抱歉,我外公逮着我在二楼见贵宾。一结束我就去找你,你记得留意手机。” “没事,我会自己吃好喝好~”方颂祺点击发送,迈步行出别墅后面。 秋高气爽之下,修剪得整齐利落的草坪上,摆着数张自助餐台和桌椅,且桌椅间均竖起伞蓬,沈烨的大伯母梁雯就在这外头一波的客人里活动。 虽然不热,午后阳光的直射也让方颂祺反感,下意识抬手在眼皮上遮挡。 觑见一条鹅卵石路,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人,她举步往那边走,一段路后,身后的动静便几乎消弭。 呼,耳根子清净,人也舒坦了。 突发奇想,她生出强烈的唱歌的谷欠望,反正没人,她随心哼起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路的尽头是一条人工小溪,溪边的树下有石椅,方颂祺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纸巾,擦干净灰尘,再取出两张纸巾铺开来垫在上面,才安心落座。 日光在水面上碎出波光粼粼,风吹得柔软,让人昏昏谷欠睡。 方颂祺打着呵欠,拿出手机玩游戏,想象自己在度假:“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 来了兴致,越哼越嗨,儿歌便一首接一首。 自娱自乐地正欢快,蓦然一阵手机的震动传入耳中。 方颂祺愣了一下,确认并非出自自己的手机,瞬间站起:“谁?!” 嗖地转过身,入目的身影叫她直皱眉:“季先生……?” 季忠棠将震动的手机摁掉,塞回口袋里,为打扰到他感到抱歉:“不好意思。” 嘁,这时候说不好意思有用吗?方颂祺还是选择了礼貌待人:“季叔叔以后还是出个声,悄无声息出现在人身后,胆子小的人会吓出病。” 季忠棠本想说,她来之前他其实已经在这里了。忖了忖,作罢,只道:“你一直在唱歌,我不好打断你。” 前后相隔不过两秒,她把对他的称呼从“季先生”改为“季先生”,其实太刻意。 未及方颂祺说什么,她的手机也震动,进来沈烨的电话。 方颂祺背过身接起。 沈烨长舒一口浊气:“我下楼来了,只看见季老幺。他说你一个人活动去了?走到哪里去了?” “别墅后面的小溪。” “躲那么远?” 躲字形容得恰当~!方颂祺笑:“你别过来了,我这就往回走。” 结束通话,她转身,季忠棠已不在方才的位置,方颂祺以为他已经离开,走到鹅卵石路时,却又见到他站在那儿,似乎在等她。 117、闹僵 “季叔叔还有事?”方颂祺狐疑。 “你父亲——” 他刚开个头,方颂祺便打断:“不好意思季叔叔,那天是我不对,说了些误会您的话。” 很明显她的道歉只是为了终止这个话题。季忠棠注视着她,未言语。 方颂祺言笑晏晏,指向草坪的方向:“季叔叔,我有事先回去了。” “我也要走回去。”季忠棠抬了抬手,邀请,“一起吧。” 路只有这一条,即便方颂祺拒绝也无用。 两人偕同迈步,季忠棠没再和她谈许和,聊起阿拉伯语,算是续上前天在他家中吃饭的话题,更加详细地询问了一番。 了解到她虽不曾在其母语国家久呆,但长期通过语音视频得到那边“老师”的教授,季忠棠略略颔首:“我也是去到讲阿拉伯语的地方后,为了工作开始学,后来越学越觉得有意思。语言和知识一样,得活到老学到老,学无止境。” 方颂祺挺可惜:“您还能有工作只需,我在国内没什么用武之地。” “怎么没用武之地?你在直播里不就救了场?”季忠棠不自觉间拿出长辈教育晚辈的姿态,“现在年轻人学东西太讲究功利性,有些知识储备表面上没有直接的用处,其实内里肯定对你产生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否则哪来‘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说法?” 方颂祺点头认同的同时,也表达了另外的观点:“不也常说‘学以致用’?刀太久没磨会钝,就算不讲功利性,生活和工作中如果能用到,起码不至于荒废。” “你既然对语言更感兴趣,也有天分,以前怎么没选外语?”季忠棠好奇。 “因为我就是您口中功利性太强的年轻人啊。”方颂祺故意呛他似的,展颜,“语言在我看来更大的作用在于辅助,都必须和其他专业相结合,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季忠棠沉吟,不知在想什么。 石子路已到头,靳秘书就站在路口处候着季忠棠。 方颂祺与季忠棠道别:“季叔叔,那我们再见。” 季忠棠略略颔首。 方颂祺走出几步,又听季忠棠喊住她,她回头:“季叔叔还有什么事?” 季忠棠不吝道:“小姑娘唱歌很好听。” “……”草……怎么都感觉被当作笑话看去。心里妈卖批,面上方颂祺自然还是笑眯眯,“谢谢季叔叔夸奖。” 总算分道扬镳,方颂祺加紧脚步横穿草坪,往别墅去。 冷不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蹿出来,跑得太快太急,迎面狠狠冲上方颂祺。 个头小,气劲大,加上方颂祺毫无防备,结结实实摔倒在地,还不小心撞翻一张桌子,桌上的酒水小食往她身、上洒了个狼狈。 小男孩和她一样摔在了地上,在她反应之前,率先发脾气,被宠坏的小霸王似的,伸出手指直指她:“你走路怎么不长眼睛的?” “???”这踏马地难道不是她该讲的?还被抢走了台词?方颂祺肺都要气炸了,噌地揪起他一起从地上站起来,“你才不长眼睛吧?哪来的熊孩子?你爸妈没教你怎么和人道歉是不是?” 这孩子了不得,竟然抓住方颂祺的手一口咬上去,还踹她的膝头! 疼得方颂祺草他老母,管他三七二十一,抬起手就要一巴掌呼过去! 她还没打到,小男孩哇地一下放声大哭。 时间掐得刚刚好,不出一秒,小男孩的母亲就从人群里出现,心疼地上前一把搂住小男孩,打掉方颂祺的手,:“你怎么回事?多大了还欺负小孩?不就是撞了一下?又不是故意?他不也摔了?你还打人?” “打的就是他怎么着?!”方颂祺怒目,“你不会教育小孩,就别怪外人邦你教训!扇死他都活该!小孩子又怎样?小孩子撞到人就可以不用道歉?!小孩子咬了人我踏马还不能还手?” “哇!你谁家的啊!不仅打小孩还骂人?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姑娘家,这么没素质?你爸妈怎么教你的?” 方颂祺盯着对方那一张一合的嘴和对方怀里偷偷冲她做鬼脸的小男孩,火越烧越旺,一大步跨到对方跟前。 手臂猛然被人握住,将她往后拉。 方颂祺因为惯性回头,见是蔺时年,没挥成功的手便顺势要打他的脸。 蔺时年眼底阴恻,将她两只手一并扣住,未叫她得逞。 方颂祺的火气顿时全部转移到他身、上:“你踏马——” “小方!”猛然传出沈烨的一声叫唤。 转瞬她就被他从身后揽入怀,紧紧地箍住,似乎生怕她反抗要“大闹天宫”。 蔺时年方才迫于无奈只能出手,眼下适时松开方颂祺,毕竟大庭广众之下。 那小男孩的母亲不认得蔺时年,但认得沈烨,不客气质问:“小沈,她什么人啊?你们冯家什么时候有这种亲戚了?” 沈烨的语气没有很好,答得干脆:“我女朋友。” 蔺时年眸光轻轻一闪。 小男孩的母亲错愕地哑口无言。 沈烨径直带着方颂祺走人。 围观的人均窃窃私语。 也刚赶来不久的梁雯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指着方颂祺脏掉的裙子道:“阿囡(梁雯的女儿)以前留了几件衣服在这里,我去找来给小方换吧。” “谢谢大舅妈。”沈烨道谢,没两步又遇到冯松仁和冯晚意。 方颂祺绷着张脸,抿紧唇,一副天王老子来也不打算的吭声的表情。 沈烨也依旧干脆利落:“外公,妈,我先陪小方去换衣服,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两人一起上到三楼,沈烨拉着方颂祺进去一个房间,推她进浴室:“你洗一下。” 方颂祺看他一眼,缄默地走近浴室。 洗到一半的时候,沈烨来敲浴室的门:“小方,换洗衣服我邦你放在床上。你出来后就留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见完我外公马上回来找你。” 方颂祺低垂眼帘,盯着地面上的水流汇总到一处流入下水道,轻轻应了个“嗯”,而后外面传出开门又开门的声儿。 她重新开启水阀,划到冷水那边,任水流浇灌。 没洗太久,毕竟不在自己家,从浴室出来后她也没耽搁,迅速去换衣服。 这里明显是沈烨的房间,她在柜子里看见沈烨的备用衣服了。 方颂祺打开窗户透气,然后趴到床上不动,放空脑袋等沈烨。 不多时,房门被叩响。 方颂祺唰地一下蹦起去应门:“沈——” 站在门口的人却是冯晚意:“方小姐。” “伯母。”方颂祺不动声色微缩瞳仁。这是故意趁着沈烨被他外公叫走时单独来找她? 果不其然——“有点事和方小姐谈,占用方小姐几分钟。”冯晚意没等她同意兀自往里走。 方颂祺呵呵哒着,双手抱臂靠墙,视线随着冯晚意而挪动。 冯晚意原本估计想坐沙发,见到沙发上的东西后顿了足。 是方颂祺换下来的脏衣服,她刚刚丢得随意,所以内一库明晃晃。还有就是她的手包,拉链没关好,里头的东西滑了一部分出来,其中就有避运套。 女孩子随身戴避运套如今算是常识,必须懂得保护自己,即便没有男朋友,万一倒霉遇到强歼犯,能把伤害降到最低。不过冯晚意他们这些长辈多半会误会,方颂祺无声地笑,不打算浪费口、舌解释,也不打算过去收拾东西。 “伯母想谈什么?”她问。希望冯晚意能赶紧放完皮赶紧走。 冯晚意没让她失望,非常快刀斩乱麻道:“一百万可以成交,另外那套小烨准备过户给你弟弟的房子也送你,不收回。你弟弟的医药费我们冯家也会继续提供。” 方颂祺挑眉。 哟呵,冯晚意对自己儿子的财政去向还真一清二楚。沈烨也太不谨慎了吧? 至于一百万这个梗,是冯晚意第一次上门来找她时,她为了故意膈应人喊出的价码(第56章)。她都快忘记了,冯晚意倒记得清楚。不过,她那个时候咋回事?怎么只给自己估了一百万?也忒低廉了吧? “伯母,”反正在人家眼里她就是个狐狸精小贱人,那她干脆媚眼如丝给冯晚意看,吃吃地笑,“您打发乞丐呢?” 冯晚意颦眉:“方小姐胃口变大了。” “被您儿子养叼的呗。”方颂祺弹弹手指甲,呼地吹一口气,“光就我陪他睡的次数,也不该只值这么点儿。何况……” 她懒懒掀眼皮,笑得欠欠的:“您给得再多,也不如我嫁给他来得划算。” “方小姐真以为自己嫁得进来吗?”冯晚意少了几分和颜悦色,“就算他不愿意分手,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只能是个被他养在外面的女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你早点认清,年纪轻轻不要走歪路。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要懂得自爱,你父母也是体面人,就算他们已经过世,你也别让他们难堪。” 方颂祺也反过来好言相劝:“伯母,您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放过话,我一定会扒紧你儿子不松手。所以呢,您语气费精力在我这儿,不如去劝您儿子。他要是不喜欢我,我再抓着他也没用,您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冯晚意压冷了声儿:“方小姐,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不用这么着急做决定。我开的条件就放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找我。我个人从没有用钱羞辱别人的坏心眼,但因为你确实需要,我就愿意给。” “谢谢伯母的好意。”方颂祺笑脸相送。 冯晚意行至门口,却是恰巧碰上沈烨回来。 “妈,你怎么在这儿?”沈烨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旋即看一眼方颂祺,他顿时有所猜测,“你和小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此前面对方颂祺,冯晚意尚能克制情绪,他一出现就来这么句偏向性明显的质问,直接一把刀*胸口,她蓦然气血上涌:“你不如先听听我们都谈了些什么,你再来判断谁过分!” 说着,冯晚意取出手机,点开音频。 方颂祺着实意外,原来她偷偷录了音。不错不错,就对话而言,自己透露出的是满副傲慢和钓到凯子的得意洋洋,还真是不太有利。 在播放至她那句“您给得再多,也不如我嫁给他来得划算”时,冯晚意摁下了暂停:“她自己都承认是为了钱才和你在一起,你还执迷不悟?该说你傻么?给她弟弟垫付医药费,还送房子?这都没让你想明白她图的是什么?” 沈烨朝方颂祺的方向看了一眼,再看回冯晚意,按下冯晚意的手机,没有打算再听下去:“妈,你误会了,小方她弟弟的医药费是我借给她的,她打了借据,以后会还给我。房子的事,也是他弟弟办户口的需要,我过户一阵后,会再过回来。” 冯晚意哪里会相信:“你真是被她骗得没了智商!” 沈烨对冯晚意背地里调查他的账目往来是非常有意见的,这感觉等同于被监视:“妈,小方跟我借的这些钱,全是我自己的,没有一分和冯家有关系,我有自己的财务自由,就算钱和房子的确是我送给小方的,那也没有任何问题。” 言外之意不就是在说她多管闲事?冯晚意捂胸口。 沈烨见状担心:“妈?” “你走。”冯晚意甩开沈烨的手,话则是对方颂祺说的,“这里不欢迎你,你现在就走!” “妈,你不要这样。”沈烨伤脑筋,“你今天过生日,小方是专门来祝福你的。她——” “是祝福我长寿还是诅咒我早点去死?”冯晚意渐渐失了姿态,“她刚刚在外面又小孩又骂人的,存心砸场子吗?” “还有你!”气都气了,干脆一并撒,“你还当众说她是你女朋友?是嫌我们冯家还不够丢人是吗?不让她走,难道还要带她下去继续让别人笑话?” “她本来就是我女朋友,我实话实话哪来的错?”沈烨也不是完全没脾气,这段时间在冯晚意这里确实积累了大量负面情绪,此时又被B得着实紧了些,“妈,你不觉得你最近真的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吗?以前的你是不可能做出这种拿钱践踏别人尊严的行为。你对小方的偏见已经让你——” 冯晚意用一记耳光打断了沈烨的话。 一直旁观方颂祺心头随之一颤。 “你也给我走!”冯晚意的嗓音变了调。 沈烨深深呼一口气,然后向冯晚意鞠了个躬:“抱歉,妈,今天你过生日,我还惹你生气。我暂时不碍你的眼了。” 说罢,他走去牵方颂祺的手。 方颂祺赶紧带上自己的东西,随沈烨离开,掠过冯晚意时客套了一句“伯母我先走了”。 她承认,她有点小嘚瑟有点小炫耀,因为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就是那回她去冯家吃饭,被冯孝刚揭穿她曾出入“风情”(第077章),沈烨原本不顾冯晚意的反对坚持送她,结果冯晚意晕倒了,沈烨立刻松开她奔回去。虽然她能理解,但确实有点小失落。而今天,他再次为她顶撞了冯晚意,并且拉着她走。 方颂祺悄咪咪回头看冯晚意,担心冯晚意又给晕倒。 还行,冯晚意稳稳站在那儿,就是表情……竟瞅得方颂祺有点心疼她。也确实该心疼,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就这么被她非拱了。而想到冯晚意的丈夫也曾被方婕给勾搭走,方颂祺再生一份同情。 当然,无论出于女人对女人的心疼抑或同情,该抓紧沈烨的手她是不会松开的! 说起来,冯晚意现在的气质仍这么好,又生得出沈烨这么帅气的儿子,不难想象她年轻时的漂亮。虽然对她存偏见,不太客气,但从沈烨和冯松仁的态度看,冯晚意的性格也挺好。有这么个老婆,姓沈的当年还出轨,男人管不住下、半、身的劣根性呐,真是呵呵哒了…… 天马行空胡思乱想间,方颂祺已随沈烨到了外面停车的地方。 这儿没办法打车,沈烨本想打电话给季老幺,让他出来接应,一模口袋发现自己落了手机。 “你要不要回去拿手机?”还有一个选择其实是用她的手机,不过方颂祺故意不提,兜着一份试探的心思。 沈烨看穿,戳了戳她的脑门:“我不会刚出来转头就回去的。” 方颂祺笑,自行解读,也就是等闹完情绪还是会回去。 “散散步走一走吧?”沈烨征询她的意见,“过段距离就比较容易打到车了,别麻烦季老幺了。” 方颂祺点点头,扣紧他的五指,摆动他的手臂。 凉风习习,虽然有点晒,但因为心情爽快,她能接受。 没几分钟,倒是季老幺主动来电话。 方颂祺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沈烨。 沈烨犹豫一秒,摇头:“不接了,他肯定是问我和我妈吵架的事。” “那就干脆谁也别来打扰。”方颂祺把手机关机。她挺怕一会儿连冯松仁都打到她这儿来。 然而两人还没走到能打车的地方,清净就被打破了—— 车子停在两人身边,后座的车窗降下,坐在里头的蔺时年看着他们:“去哪儿?送你们。” 方颂祺偷偷挠沈烨的掌心。 沈烨其实也没打算接受,弯身向蔺时年道谢:“不用麻烦姑父了,我们已经用了打车软件。” 蔺时年没说什么,瞥了眼方颂祺。 沈烨记起来一事,再道谢:“还有刚刚在牧场里,也谢谢姑父及时让魏助理来通知我小方有情况。” 他当时在别墅里头,不知外面草坪发生的事,是蔺时年第一时间派了魏必找他。他很清楚,蔺时年是自己不方便出手。 方颂祺听言也瞥了眼蔺时年,踏马地又是老狗比?她是走到哪儿都被他监视了是么? 正好和蔺时年的视线一瞬交汇,她翻了个白眼,错开。 蔺时年看回沈烨,没强行B迫他们上车,淡淡道:“你和你妈越闹越僵,你妈不会恨你,只会越来越憎恶她。” 呵呵,要他多管闲事?方颂祺冷笑。 “谢谢姑父提点。”沈烨不慌不忙,应对裕如,“可,就算我不和我妈闹僵,我妈也很难对小方改观。我认为有必要强硬一次,让我妈明白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蔺时年笑得略带讥诮:“祝你好运。” 马勒戈壁!语气阴阳怪气!若非车子开走得快,方颂祺定然要往车窗里吐老狗比一脸口水! ………… 西郊牧场的别墅里,何叔拎来沈烨落下的手机,冯松仁瞥一眼,要何叔打方颂祺的电话。 “打过了,关机。”何叔汇报。 冯松仁冷冷哼了一声,吩咐:“派人去方小姐的公寓。” “爸,别去了。”冯晚意背对着人站在窗户前,视线虚虚落在外面,“留不住的就是留不住……要回来的话自然会回来……” 这话听着貌似没问题,却又隐隐有丝古怪。冯松仁深深皱眉,不怎么放心,走到冯晚意身边:“晚意,你——” “爸,好像到时间该切蛋糕了。”冯晚意打断了他,表情看起来非常平静,“走吧,去切蛋糕吧,来的那些孩子最期待的就是蛋糕,别让客人们干干等着。” 冯松仁叹气,拍了拍冯晚意的肩。其实冯晚意并不喜欢热闹,今年主要也是因为沈烨在家,所以想热闹点,结果…… ………… 折腾了一下午,在西郊牧场方颂祺还没怎么吃东西,饿得慌,回到公寓里时钱师傅正好在做许敬一个人的晚饭,她赶紧让钱师傅再添她和沈烨两个人的分量。 沈烨其实也没饱到哪里去,毕竟总跟在冯松仁身侧。 三人饱餐一顿后,许敬自觉不打扰他们二人世界,默默回房间备考。 方颂祺不想收拾碗筷,也不让沈烨收拾,坐在沙发里靠着沈烨的胸膛,一起看打进客厅里的落日余晖渐渐变换角度,直至消失。 “抱歉啊,今天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她抓了抓沈烨的手。 “不用添,你本身就是个大麻烦,你不知道吗?”沈烨揶揄。 靠!嫌弃她呢这是……?方颂祺侧身打他。 沈烨顺势将她圈进怀里,无奈轻喟:“季老幺果然不靠谱,看不住你。” 118、“长腿叔叔” 方颂祺埋首,安静须臾,道:“今天那个小孩子……他要是一开始道歉了,我不会动手的……我可没有那么宽宏大量,被欺负了还不欺负回去。就算他是小孩子也不行。” “嗯,我知道。”沈烨摸她的后脑勺。 方颂祺又调笑:“后悔以前只和你妈妈提一百万,怎么也得是十倍。” “小方,”沈烨稍迟疑,与她打商量,“我知道你向来不畏惧别人的有色眼光,但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任由自己被误解、受委屈。你很聪明,你其实有能力用迂回委婉的方式处事,就拿那小孩撞到你来说,既然是那孩先耍横,他看起来又比你弱势,你哪怕用点小‘心机’,假装柔弱,大家也能看到是那孩子不礼貌。” 他轻轻顺她的头发,语气挟裹心疼:“总是横冲直撞,到头来最受伤的是你自己。” 方颂祺用手指抠了抠他的手:“你又对我说教了……” 沈烨唇角弯出轻弧:“那你又要像以前那样嘲讽我算哪根葱吗?” 方颂祺抬起脸,手肘支在他的胸口杵着下巴,凉声:“你是不是认为我的形象太差,让你丢脸了?” 没想到她会往歪处想,沈烨肃色:“不是,我是觉得,你的好值得被大家看到——” 方颂祺凑到他嘴上啄了啄,笑眯眯:“看在你长得帅,又是我男朋友的份上,你有资格将这次的说教纳入给我的奖励机制里~!” 沈烨愣了一下,反应过她刚刚是故意戏弄他,哭笑不得。 “你还没回应我的话”方颂祺拍他的脸。 奖励机制新增一则条款,这是她又趁机讨糖吃……沈烨能有拒绝的理由? 方颂祺乐呵呵,呼呼往他脸上吹气:“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你外公家?” “你赶我走?”沈烨低眸。 “呸!我巴不得你借此机会搬出来。”方颂祺丝毫不隐瞒自己的自私。 沈烨笑而不语,揉揉她的头发,旋即抬腕看表:“时间差不多,你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我去找家酒店凑合。” “你在开玩笑吗?女朋友家里不住住酒店?”方颂祺气咻咻瞪他。 “你这……你弟弟不是在?” “他在又怎么了?”方颂祺先是故作不知,随后状似刚有所领悟,“你怕我们干坏事动静太大他少儿不宜?” 沈烨讪然,算是默认。 “谁要和你干坏事了?”方颂祺一本正经,蹙眉,“你心里原来偷偷在想这个啊?” “……”因为平时基本都是她主动,所以沈烨才顾虑,而且她两分钟前刚提过一嘴奖励,咳咳咳,结果现在被她反将了一军……? 方颂祺眼里透着促狭:“你学坏了呀……” 沈烨好气又好笑。 “行啦,别浪费钱住酒店了,就在我这儿过夜,盖被子纯聊天,哪儿会影响到别人?”义正言辞说着,方颂祺拉他起来,“你先去洗澡吧,我去给你找衣服。” 沈烨看她一眼,没有拒绝,进去她卧室的浴室。 她这儿是有一次性内库的,也有T恤儿,全是以前她买错的偏大码,给沈烨用估计合适。 找到后,她给放一旁备上,迅速叩响浴室的门。 里面的水声停住,不瞬沈烨来应门。 开了三分之一,他人站在门后,探出半个身子,伸手要拿衣服,结果只抓住了她的手,而她的手里空空如也。 方颂祺眼睛亮亮的,笑问:“Yes-or-No?” 沈烨没有犹豫,直接拉她进去,行动胜过语言。 浴室里告一段落后,船上接着来。他今次比以往都主动,从一开始就掌控节奏。时轻时重的Chuan息叫方颂祺神魂颠倒,她拽紧船单,人似乎要散架,却丁点儿也不想离开那不知餍足直撞她的*。 云歇雨停后,方颂祺侧躺在沈烨怀里,咯咯咯地笑。 沈烨被她笑得一脸问号。 方颂祺贴近他耳后,悄声耳语:“喜欢你今天主动大刀阔斧地卖力……” 这会儿沈烨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你……有没有哪儿被我弄得不舒、服?” “没有。”方颂祺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哪儿都舒、服。” 沈烨吻了吻她的头发。 方颂祺阖眼睡觉,心里头分外敞亮。他不仅仅是为了她才顶撞冯晚意,确实正如他对蔺时年所说的,他希望借此机会让冯晚意明白,他有他自己人生。来自冯晚意的母爱过盛,也有让他得不到自由呼吸的时候…… ………… 熟悉的白茫茫的大雾,叫她看不清眼前的路。 方颂祺不想在这里呆着,握紧双手企图逃离,那道口子却没有如她所愿出现,她惊慌所错地又试了几次,仍如此。 失灵了吗?出口不见了吗? 方颂祺呆怔片刻,蹲身在原地,不想找路,只想哭。 她还没哭出来,倒是耳中传入小女孩的啜泣。 她循声望去,身周的雾气在此时自动变淡、不瞬散开,小女孩出现在她面前,还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蜷着小小的身体躲在角落里。 而和第一次见到时不一样的是,现在她已经知道,小女孩就是小时候的她自己。 因为知道是她自己,所以她的语气好很多,问:“你哭什么?” 小女孩抬起婆娑泪眼。 方颂祺记得,上回小女孩抬头后便指向四周围宽大的显示屏,她得以看到显示屏上播放的关于小九的部分记忆。 这回未等小女孩有进一步动作,她自行转头。 原本快速播放的画面果然慢下来,变成正常的速度。 比起上一回面目模糊,今次方颂祺瞧得非常清楚,是小九又在写邮件。同样比上一回看得清楚的是,所写邮件的收件人是“长腿叔叔”。 方颂祺:“……”草……所以小九最早称呼蔺时年为“长腿叔叔”?和她所知道的关于“长腿叔叔”的故事是类似的意思吗? 应该是吧,反正从邮件内容看,小九完全将蔺时年当作值得信赖并事事予以倾诉的好朋友。那么蔺时年和小九曾经算网友……? 今次在邮件中,小九主要讲述了她日记中也提过的前往法国度假期间发生的那些古怪情况。所以蔺时年是由此开始察觉小九的病症么? 方颂祺直揪眉头,这里貌似从不出现蔺时年的回邮内容。 画面跳转,紧接着的邮件内容是,小九告诉蔺时年,她成功申请到交换生的名额,即将奔赴米国,似乎约好和蔺时年在米国碰面:“……期待见到你。” 画面紧接着跳转,却不再是邮件,占满屏幕的是一只紧缩的瞳孔,其中的惊恐赫然,看得方颂祺头疼,本能闭上眼睛。 数秒复睁眼,她怔住。 119、置于死地 数秒复睁眼,她怔住。 这里是……方婕在米国的公寓……? 方颂祺四周的装修和摆设,确认自己此时真的不在白色空间,而她的手里拎着一只行李箱,脑子里清楚地知晓,这是她抵达米国的第一天。 人生地不熟,而方婕因为有事没办法接她,她独自找来的。 很明显,她现在又身临其境入小九的记忆中…… 正忖着,方婕的房间里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入耳。 他循声朝里走,然后停在门口。 但见方婕半截睡衣裹体躺在床上,上半身挂在床边倒着脑袋,表情慵懒而眼神迷离,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塞进嘴里缓缓地吸。 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止是简单的烟,烟卷里还掺杂了其他东西……方颂祺原本的记忆里是不知道的,但此前“SUKI”的记忆已让她知晓,而此时她得知,小九原来也了然于心。 “妈……”这就是方婕没办法去机场接人的理由……?方颂祺手中的行李箱松开,砸在地板上,打破屋内方婕独自一人的谷欠仙谷欠死。 方婕的视线因此而缓缓汇集焦聚,定在方颂祺的脸上,一开始估计没认出人,费劲地翻身爬起来后,才冲方颂祺笑开:“是祺祺到了啊……” 边说着,方婕要下床来,在床边时一个不慎滑落坐到地上。 她站着没动,看着方婕自己扶着床重新站起来,然后歪歪扭扭地走到她跟前,抓住她的两只手臂以支撑,关心道:“抱歉,妈妈在构思作品,没办法被打断思路。你饿了吧?厨房的冰箱里有食材,你听话,自己去煮点吃的。” “妈,不要构思作品了。你忘记你已经封笔了吗?‘J。F.’已经死掉了,你现在只是方婕,开始新的生活。”她从方婕的手指间摘掉烟卷。 “开始新生活……”方婕喃喃。 “是啊,我特意申请来米国的学校当交换生,就是为了陪妈妈你啊,以后不用隔一段几个月才能见面了,我每天都能照顾你。”她拢住方婕的肩,哽咽,“明天你带我去医生那里,我想了解一下你现在的情况。” 方婕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接下来的一小阵时间,母女俩非常和谐,她去厨房的冰箱里拿食材,想煮点东西,结果食材分明全烂了,也不知方婕究竟多久之前买的。 她吸了吸鼻子,强行打起精神,将冰箱清理干净,带垃圾出去丢,然后进最近的便利店买了点即食食品,回公寓后自己二次加工,和方婕一起吃。 方婕明显也饿了,呼啦呼啦吃得比她还香。 她睡的那个房间,方婕并没有给收拾好,方婕跟她道歉:“妈妈顾着构思画作,忘记了,今晚先和妈妈一起睡,明天妈妈给你买新的家具,我们祺祺从小就是公主,妈妈给你买最漂亮的床,最漂亮的衣柜,最漂亮的梳妆台。” 她用力点头:“嗯,好,我等妈妈你给我买。” 对方婕的房间稍加整理后,母女俩躺一张床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方婕一起睡了,这样偎依在方婕的怀里,仿佛回到小时候她长期跟随方婕东奔西走…… 临睡前,她先给老许发消息报平安,而后给“长腿叔叔”发了邮件,告诉他她已顺利抵达,并询问他见面的时间。 眼皮沉重,她渐渐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自己Chuan不过来气,脖子好似被人掐住,生疼生疼。 她难受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方婕有些扭曲变形的脸。 头发杂乱地披散开,让方婕看起来像个恶魔。 而恶魔正的双手正用力地掐她的脖子,似要置她于死地。 她挣扎,然敌不过方婕的力气;她想叫方婕,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她紧紧盯住方婕的眼睛,瞳孔收缩,因为感觉到死亡的气息而惊恐。 ………… 方颂祺是紧挨着沈烨睡的,她的剧烈颤抖和急促呼吸惊醒了沈烨。 她面色发白双手抓在自己的脖子上,明显是在做噩梦,沈烨紧张地唤她,尝试把她的手从脖子上拉下来。 许久都不见她有所好转,沈烨着急地要去打电话喊叫救护车。 但见她猛然一个激灵,终于睁开了眼睛,呆呆盯着天花板。 “小方!”沈烨扑回她身边,掰过她的脸,轻轻地拍,“小方?小方?看看我!小方!你怎样?有感觉吗?小方?” 方颂祺陡然捂住自己的脸,爆哭:“她要掐死我……她是真的要我死……她要我死……” 沈烨什么也来不及细问,只牢牢搂住她,任由她呜咽。 哭声将许敬也吵醒,顾不上考虑是不是会打扰他们二人,前来敲门询问情况。 沈烨正巧也出来问许敬要医药箱:“你姐她发烧,做噩梦了。” 她没及时自己身体的异常,他先前虽觉得她是有些烫,但以为是因为两人刚亲密完所以热得。 由于许敬是病患,家里不缺这么医药用品,许敬迅速拿出体温计、酒精、棉花、消炎药、退烧药等各种可能用到的东西,惴惴不安建议:“去医院比较稳妥吧?” “她不肯。还在因为噩梦的内容情绪不稳。”沈烨皱眉,“等会儿看具体情况,如果严重,绑也要把她绑去。” 之前沈烨和他详细聊过她的病情。许敬停顿在噩梦的问题上:“是……又梦见其他人格的记忆了?” “嗯……”沈烨叹气,顾不及与他细说,先回房间里照顾方颂祺。 方颂祺已经停住了哭声,裹着被子默默坐靠在床头,捂着沈烨刚刚拧给她的毛巾在额上,头虽疼得厉害,但坚持让自己保持清醒。她惧怕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又让她回到刚刚中途卡断的梦境里。 太清晰太真实了,她的脖子现在还有感觉似的,让她禁不住屈手抱住后颈,时刻摸一摸,确认没人要再掐她。 她没发现沈烨回来屋里,以致于沈烨碰上她的时候,她如惊弓之鸟一般恐惧地躲开了,待看清楚是他,长舒气。 沈烨瞧着心疼,坐到床边,捞回她,给她测体温:“你是不是在牧场的时候躲在小溪边吹太久风了?” 他记得她原本那条裙子挺薄的,如今气温也不如夏天,她为了漂亮并未多穿一条袜子。 方颂祺怀疑是因为自己当时冲了冷水。反正不管什么原因,她都很郁闷,实际上她的身体一直很好,可最近几个月,她动不动头疼、胃疼、感冒发烧,搞得她好似异常娇弱。 烦!或许和几个人格的记忆慢慢找回来有关系!——当然,这只是她毫无科学依据地胡猜乱想。 回想起自己之前琢磨过主动生个病,踏马地还真给遂她的愿?她只想摔一个耳光! 沈烨觑她一眼。乍看之下她安安静静靠在他的肩头,可他感觉得到,她的心绪尚在剧烈起伏。 “别多想。” 他提醒没啥卵用。方颂祺倒也不想想,就是控制不住啊有什么办法? 在她的记忆里,她那两年在米国陪方婕,方婕因为狂躁症确实偶尔会失控从而误伤了她。但正如她强调的,是“误伤”,误伤!误伤!误伤啊!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而在小九的记忆里,方婕分明跟神经病一样! 即便之前已在“SUKI”的记忆中得知方婕对她的虐、待,但直至于方才的梦境里见到方婕要置她于死地的那副模样,她才算真正体会到,“SUKI”一系列隐藏的暗黑画作中,那个有着天使般面孔的恶魔,真的是个恶魔! 她再次控制不住颤抖,紧紧抱住沈烨。 沈烨尝试和她谈其他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待她稍加平和后,提议明天请假去海城找马医生。 “不要!”方颂祺本能地抗拒。她必须得缓缓,得缓缓! 脸上悄无声息地又是一片泪水。 沈烨用毛巾轻轻邦她擦拭。 这一、夜,方颂祺都不敢再闭眼,沈烨也陪她通宵到天明。 许敬因为担心方颂祺同样没睡好。 方颂祺的烧倒是退了,烧得并不高,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许敬特意让钱师傅提早来给方颂祺煲粥。 沈烨都做好打算要给自己和方颂祺同时请假,方颂祺却坚持要去上班。 沈烨不同意:“你这样子再去上班,身体会吃不消,精神不好也会耽误工作,不如不去。” “不会,”方颂祺摇头,坚定道,“我现在感觉良好。如果在公司不舒、服,我不会强撑的。” 沈烨正要再反对。 方颂祺率先捉牢他的手,已然衣服无论他什么态度,她都只听自己的表情:“让我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干,我会乱想的。” 沈烨默两秒,摸摸她的头发,妥协:“好。呆不住了随时找我。” ………… 沈烨将方颂祺送至报社办公室后,又悄悄找了Amanda,告诉她今天方颂祺身体不适,拜托她尽量别让方颂祺跑腿,安排些看似工作量密度大让人无暇分心但万一没做好又不会造成太大影响的事情。 Amanda听他最后讲得绕,无语:“你这存心刁难我?我还得特意去找出来再给她安排?身体不适就别来,存心扰乱其他人的工作秩序吗?” 沈烨替方颂祺连声致歉。 Amanda也就嘴上吐吐槽,面子还是给了沈烨,答应关照方颂祺。 沈烨表达了感谢,从报社乘电梯去自己办公区域,在办公室外碰到候着他的何叔。 “表少爷,你落下的。”何叔将手机递还给他,同时还有一袋衣服,是考虑到他昨天离开得匆忙,以防万一他没的换洗。 来的路上商场还没开门,沈烨穿的的确还是昨天的外套,本打算一会儿让季老幺邦忙给他送衣服,这下子倒省了。 “谢谢。”沈烨接过。 又听何叔道:“表少爷,去和董事长聊聊吧。他昨晚没睡好,一起床就推掉了原定的行程,这不,又比员工还要早来公司。” 沈烨考虑了一秒钟,吁气点头:“好,我换身衣服就上去。” 何叔便先行回到董事长办公室做汇报,看着桌上尚未动过的早餐,笑:“董事长现在有胃口吃东西了吧?” 冯松仁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人活着啊,一辈子得Cao子孙的心。说得轻巧儿孙自有儿孙福,事情闹到你面前,你哪里能做不到完全撒手不去管?” 何叔邦沈烨也备上一份餐具:“确实辛苦董事长了。” 冯松仁仍耿耿于怀昨日冯晚意呢喃的那句话,思考了一晚上,全然是不好的预感:“你说,晚意是不是对当年的事情有所察觉?” 何叔凝眉:“照理说不会,之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是清楚的。何况,董事长你还不了解她的性格吗?如果她真的发现自己遭到背叛,不可能忍气吞声吧?” 确实,这个在理。不过……罢了罢了,暂且不想了。冯松仁也疲惫得很。 何叔倒是有一件算不上重要但觉得有必要满与他说一说的事儿:“董事长,昨天方小姐在草坪上与人发生冲突,表少爷赶出去之前,是蔺先生出手阻止的。” “迦漢?”冯松仁略略意外。 “是的。”何叔表达自己的想法,“我当时在外面寻季先生,正好瞧见了蔺先生出手那会儿。怎么说呢?虽然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当时方小姐看蔺先生的眼神,似乎充满厌恶。这就有点奇怪了。” 120、天了噜 确实奇怪,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另外一个人表现出厌恶。 方颂祺照理是因为沈烨才和他有所接触,那么厌恶从何而来? 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叩响,冯松仁未得细思。 何叔去应门,与沈烨打过招呼后,离开办公室。 “外公。” 冯松仁瞥了眼沈烨,冷冷一哼。 ………… Amanda给方颂祺临时插进查数据和录入数据的活儿。 方颂祺什么也不多问,照单全收。 比平时要费双倍的眼力,确实邦忙了方颂祺无暇顾及其他。 甚至方颂祺还想留下来加班,但遭到沈烨的制止。 “我还很精神,回去也没办法好好睡觉。”方颂祺实话实说。 沈烨笑笑:“没有要你马上回去。” “那要去哪儿?”方颂祺感觉自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我下午和马医生通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一下你现在的状况。” 方颂祺皱眉:“你该不会要连夜带我去海城吧?” “不是,你先听我讲完。”沈烨无奈,告知道,“他也不建议勉强你去见他。只是说你需要解压。” “所以……?” “所以现在带你去遵医嘱。”沈烨牵起她的手。 公司大厦外,季老幺的车子在等着,又来给他们当司机。 方颂祺心情不好,不愿意搭理人,也就连招呼都不和他打。 季老幺抬至半空的手只能放下,不过嘴里要说的话还是说了:“感觉小方同志现在是团宠,连我叔叔今早上也问我你的情况。” “噢,”方颂祺冷漠脸。 季老幺:“……”好尴尬…… 目的地是一搏击健身俱乐部。 方颂祺其实有点意外,转念又觉在情理之中,运动的出汗一直是种非常有效的解压方式,打拳早已不是男性的专属运动,很多都市女性白领的加入使它变成了潮流。 但她的兴致仍不大,瞥了眼沈烨:“与其打拳,还不如直接回去,你再陪我做床上运动。” 这才是她最喜欢的,不爽和头疼的时候,她都这么干过。就是不值得一提了,因为曾经的对象都是蔺时年。 沈烨没法接话了,赶紧拉着方颂祺下车往俱乐部里走。 季老幺原地愣三秒钟,反应过来后,迅速跟上去,心里直卧槽:沈公子啥时候破瓜的竟然没告诉他?! 嗯……方颂祺刚刚没有刻意避讳,所以不是聋子的季老幺也听见了…… ………… 提前预约过,沈烨带方颂祺见教练,有三个男教练可供她选择。 沈烨特意低声与她耳语:“知道你喜欢帅哥,所以专门挑的。” 难怪一来来三个,三个的风格各不相同,其中一个还是外国小哥哥。 方颂祺发出了今日凌晨发噩梦之后的第一记笑声:“你怎么这么可爱?” 同时给了沈烨一个么么哒。 她的兴致稍微浓郁了些,三个教练一个都没选,让换了个女教练。 女教练是个美少女,还只是个大学四年级的学生,来拳馆里兼职。 方颂祺并未因此对她的能力产生质疑,因为人家虽然长着副天使的脸蛋但身体确确实实练成了女版施瓦辛格呐~! 瞧得方颂祺有点担心,偷偷问教练:“我要是长期练下去,会不会也和你一样?” 教练以为她也喜欢一身肌肉:“你这安排的是减脂塑形,你如果想换,我之后可以给你改方案。” “不用不用!”方颂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虽然教练的肌肉很漂亮,但她还是更喜欢自己的身材。她恐怕也没那耐力接受训练…… 教练先带着她做了两分钟左右的热身。 方颂祺记起以前蔺时年让她报班去学两手时她马马虎虎上过的几节课(第37章),也总得热身,热身的重点不同所以方式也有存在差别。 随后进入拳击有氧操运动,教练教了她五个基础动作,移动刺拳、横移马步、原地刺拳、侧出拳和勾拳。 虽然只是虚对着空气摆架子,但要做到动作标准并非容易之事。方颂祺提前做好了被教练各种纠正的心理准备,意外的是,并没有。 她还以为是教练偷懒,不认真教学,结果一套下来后,教练狐疑:“方小姐以前在其他地方上过课么?” “会过肩摔的那种,并没仔细学,打拳完全是第一次。”方颂祺自己也觉得奇怪,自我感觉貌似确实挺得心应手的……? “可你好像有基础功。” 嗯……?是这样吗?方颂祺歪脑袋。 教练便更进一步,拿出专业学拳的几个动作,让方颂祺试了试。 方颂祺愈发觉得奇怪,她发誓她确实第一次接触拳击,几个动作也是第一次学,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能轻松上手,仿佛出自身体深藏已久的本能。 教练给她做出了判断:“方小姐出拳的力量可能还稍弱了点,不过基础功的确非常扎实。” “……”方颂祺愈发古怪,想到了一件事:那个会打架的技能,貌似她迄今为止也没在小九和“SUKI”身、上发现过…… 望向旁侧吊在那儿的大沙袋,他心里蓦然涌现出强烈的谷欠望,忖片刻,唇缝启开,向教练申请道:“我能试试它吗?” ………… 沈烨也没闲着,把方颂祺交给教练后,和季老幺去了隔壁球馆打壁球,被季老幺追着问破瓜的事。 被问得不好意思也有点烦,正好借着接电话的功夫躲开他。 来电的是蔺时年,询问沈烨带方颂祺去拳馆的情况。 “一开始她说不喜欢,不过跟着教练后,她也没表现出强烈的抗拒。”沈烨其实不仅和马医生联系了,还联系了蔺时年。 当然,无论对马医生和蔺时年,沈烨都只是简略告知她又发梦,不多嘴梦的内容。 在选择解压方式的问题上,蔺时年建议沈烨带方颂祺来拳馆。 对此沈烨对蔺时年表达感谢:“麻烦姑父费心了。” “我不需要这种话。”蔺时年挂掉电话。 沈烨掂着手机,沉默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天了噜沈公子!不得了啊!”季老幺没多久着急忙慌找了出来,“你、你、你、你快去看看小方同志!” 沈烨的第一反应是方颂祺又闯出祸,顾不上多问,匆匆赶回拳馆里,却没在方颂祺原本学拳的地方找到她,连教练也不见踪影。 “人呢?”他焦虑问后面的季老幺。 季老幺Chuan着粗气,拉着他指向拳馆的另外一处方位,“那边那边!” 是拳击台,看起来有比赛,不少人围观。 沈烨迅速赶到场边,目光四处搜寻,再问季老幺确认:“小方人呢?” “台上!你往台上瞧!”季老幺掰过来沈烨的脸。 121、给大佬递烟 沈烨凝睛。 台上两个人均戴着拳击头盔,一开始看不清楚面具,待其中一人正面绕过来时,他辨认出是那名女教练。 女教练忽地向对面的人进攻,对面的人成功避开后也绕过来恰好正面对着他的方向,堪堪是方颂祺。 沈烨怔忡:“这怎么回事?” 问话间,便见方颂祺对教练发起反攻,脸上的表情格外冷酷,仿若变成另外一个人,他甚觉陌生。 季老幺似没听到他的问话,情绪被方颂祺的动作带动,注意力全集中赛况上:“小方同志左边左边左边!右边右边右边!欸对对对对对对!好样的!” 还兴奋地转过头来问他:“挖槽!沈公子你越来越不行了!怎么没说过小方同志是个中高手?当初你居然还接二连三英雄救她的美?” 沈烨:“……” 方颂祺被教练接连还击时,季老幺恨不得立刻跑上台去替方颂祺挨拳头一般:“稳住稳住!小方同志咱们稳住!一定能赢!” 沈烨:“……” 最后教练制衡住方颂祺,裁判在数秒时,季老幺紧张地揪住沈烨的手臂,给方颂祺加油打气:“方方!站起来!方方!你可以的!” 沈烨:“……” 裁判吹哨,教练还是赢了。 方颂祺和教练上场前本就说好是简单地切磋,两人站起来后摘掉拳套握了手再相互给个拥抱,偕同从拳击台上下来。 围观看比赛的人均散开,各自回去自己原来的地方。 方颂祺和教练边走边做着赛后交流,头盔也已摘掉,汗水在灯光下亮津津,从沈烨的角度看,她的侧脸线条有种明晰利落的美感。 “小方同志!”季老幺喊她,嗓音中依旧带着方才看比赛的激动。 方颂祺闻声望过来,视线捕捉到沈烨,笑容一瞬泛满面庞,携着满身的汗飞快朝至沈烨面前,神情是今天一天不曾见过的神采飞扬:“你看到了吗?原来我会打拳啊!但我太久没练,刚刚才记起来,很多动作和技巧生疏了,体力也跟不太上!否则我可以赢的!教练也这么说!” “大佬大佬!来!快休息会儿!”季老幺双手捧上毛巾和水,一副给大佬递烟的架势,完全化身她的小迷弟,满脸洋溢着对她的崇拜。 方颂祺骄傲地扬起下巴,接受季老幺的捧臭脚,接过水,季老幺真真是服务周到,连瓶盖都给开好,她得以直接仰头灌,咕噜咕噜,汗水夹杂着嘴角漏出的水直往她脖子淌也没在意。 沈烨则接过毛巾,邦方颂祺擦脸上的汗。 方颂祺喝完水打了个嗝,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未及沈烨回应,季老幺搭着沈烨的一边肩膀抢答道:“看到了!还是我邦你拉沈公子进来的!小方同志你藏得够深呐!” “所以玩得很开心?”沈烨笑。 方颂祺捣蒜似的点头:“你带我来得太对了!” “那就好。”沈烨看了眼时间,推她去冲凉、换衣服、回家。 再出来的时候,方颂祺和教练约好了明天晚上再来。 回家之前,三人先在外面撸了顿饭。 运动过后的方颂祺比先前神采奕奕得多,胃口也大好,最后只让季老幺送至公寓前的路口,她和沈烨二人当饭后消食散步回去。 没了季老幺,路上她把自己的猜测告知沈烨:“……会打架的那个人,应该既不是小九,也不是‘SUKI’,是另有一个人格。” 当然,这还得拿去马医生那儿验证,不知道蔺时年交给马医生的那一部分她曾经的病历里,是否已包含有她以前所分裂出的全部人格的资料。 迄今为止她好像暂时没发过与第三人格相关的梦?只有她被高一铭绑架时那段她神志不清的视频。 “马医生说过显性记忆和隐性记忆的问题,所以今天应该和上次的阿拉伯语一样,是我又触发了一段隐性记忆。”她分析。 “嗯。”沈烨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她确认,“那这周你去不去见马医生?” 方颂祺顿时又有所迟疑。方婕虐、待她的那些事重新涌入脑海,她觉得风吹得有些冷,不由轻微瑟缩。 沈烨将她的脸色的变化瞧得分明,后悔自己过于着急,她明明刚因为打拳才有所恢复…… “抱歉。”沈烨拢住她的肩,“没有强迫你的意思,要不要再去海城由你自己决定。” 方颂祺低垂眼帘,未言语。 今天一天都还在吃药,夜里睡前特意测了体温,确认体温正常。 她其实挺忐忑的,还是不太敢睡觉,怕延续昨夜的梦境。不过无论她后半夜的失眠、白天的高强度工作还是拳馆里的运动,都令她的身体感到疲惫,沾枕没多久自然而然入眠,压根由不得她挣扎。 一、夜则是无梦,方颂祺睡得很好,隔天早上的闹钟也没能将她吵醒,还是沈烨人工喊她起来上班。 见她睁眼后又发呆,沈烨担心:“怎么了?” 方颂祺坐起来,抓了抓头发,满面失望。 很矛盾呗。她现在是小九和SUKI的梦境皆排斥,挺希望能进入第三人格的梦境。此前阿拉伯语的隐性记忆恢复后,当晚就发了与此相关的梦,故她昨夜入睡前,思考过与打拳相关的梦是否会遵循一样的方式。然而…… 晃回神,她亲了亲沈烨的脸颊:“没事,一早醒来第一眼就是你,我被帅懵了。” 沈烨笑,拉着她一起下床刷牙洗脸。 方颂祺后知后觉到不对劲,差点跪倒在地:“妈呀!太久没运动,昨天强度过大了!和你做完爱都没打个拳来得浑身酸痛。” 沈烨:“……”咳咳咳,能不能好好说话,别动不动扯上不可描述…… 即便如此,当晚下班后,方颂祺依旧去了拳馆,一方面还是为了分散对噩梦的注意力减轻压力,另外一方面她也想借此接回趁热打铁把身体练熟。 在教练的邦助下做了些缓解疼痛的处理。其实昨天她自个人打了会儿沙袋后进一步提出要和教练到拳击台上试几拳时,教练就提醒过她小心Ru酸堆积。她今儿有点不好意思。 教练也暂时没给她安排大幅度的运动量,依旧和方颂祺讨论关于昨天在拳击台上的切磋。 沈烨仍去隔壁打壁球,中途不放心悄悄过来看方颂祺,见方颂祺表情严肃又认真地在摆架势和教练沟通着什么,他无声笑笑,又轻轻退回壁球馆,直至差不多到结束的时间,再出来和方颂祺汇合一块回公寓。 接连三天都如此。方颂祺的状态也越来越好。沈烨甚至有点喜欢上了每天和方颂祺同住同睡同上班下班回家的日子。 第四天早上,在公司楼底下分道扬镳,沈烨照例和她约好晚上见时,方颂祺忽然道:“你如果要回冯家,今晚就回去一趟,我现在没生病也发梦,以前没你我自己一个人照样好好的。所以你别那么脆弱总黏着我担心我会怎样怎样。” 话都被她反过来说了,听起来好像一副短短几天她已厌倦与他同居嫌弃他的似的。沈烨轻握她的手:“你不是说你不会催我回冯家?巴不得我就此搬出来和你一起住?” “是啊,我没改变主意,我现在又没在催你回冯家,只是和你强调我的立场,我个人是希望你别回去了,但不会阻止你回去。”方颂祺撇嘴,“反正你迟早要回去的。” 早第一天她就看到他的那些衣服了,分明是冯家的人找过他。 沈烨拍拍她的头:“嗯,我知道你不会阻止。我就是太脆弱了想黏着你。” “死鬼,我知道你对我鬼迷心窍啦~”方颂祺瞋着拍他的胸口,眼角眉梢间风情万种。 突如其来的戏精附体让沈烨哭笑不得。 所以当晚沈烨回冯家了。 方颂祺熟门熟路地自己去拳馆。 一番汗水淋漓后,她走去外面的晒台休息,见有水流头,念头起,直接将脑袋伸到出水口下方,打开水龙头浇灌。 以前上学的时候就特别羡慕男孩子可以直接这么冲头甚至洗澡,她自剪了短发后,倒是今天才记起来此心愿未了。 这一冲不得了,她忘记如今天已并非夏日,虽然她刚运动结束浑身冒火,但水该是凉的还是凉的,她一个激灵立马闪开,嘴里直骂卧槽,手瞎摸着要把水龙头关闭,没摸到开关,倒覆到一只手上。 水流声停止。 她拽起衣角擦了擦不小心流进眼睛的水,这才抬头看来人。 蔺时年面无表情站在那儿,讥诮:“看来你很想生病很想发梦?” 换平常方颂祺早炸毛反唇相讥了,不过约莫因为这几天心境挺平和的,此时她倒也没被他挑起多大的火气,淡淡问:“蔺老板找我,是又想给我看小九的日记?” 他胆儿挺大,拳馆里这么多人,他直接出现,万一恰好碰上熟人呢? 蔺时年不知从哪儿拽了条干毛巾,往她头上一丢,顿时盖住她整颗脑袋。 “谢了。”方颂祺直接裹住头发,揉搓着擦干,没再滴水后,她直起腰板,看向蔺时年,主动邀请:“一会儿有空,吃个宵夜?” 蔺时年目光锁定她片刻后点头:“楼下车里等你。” 方颂祺没有因为他在等就加快自己的节奏,但也没像之前那般故意慢吞吞以戏弄他,平时花多少时间拾掇好自己,今天也差不多。 他的车子老样子停在比较低调的位置,在她下楼后打了双闪灯。 方颂祺坐上车,问他想去哪儿吃。 蔺时年:“你不是有上次那家法式餐厅的优惠券?” 方颂祺恍然记起,检查了券确实在钱包里之后,道:“可以,不过得先说好,AA制。” 蔺时年应声侧眸。 方颂祺耸肩,脸不红心不跳:“我没那么多钱。刚刚也没说是要请你吃。” 蔺时年未反对。 方颂祺便低头给沈烨发消息,报备一下,她现在在和蔺时年吃宵夜。 说是宵夜,实际上也是方颂祺的晚餐。之前的香槟她觉得不错,便又要了一瓶,接下来也就点了份通心面。 蔺时年也很简单,一份薄冰一份浓汤。 两人也没说话,餐食送上桌后,方颂祺表示如果他喜欢,香槟可以共享。 蔺时年没客气,不过只要了一杯。 两人安安静静吃饭,互不打扰似的。 蔺时年先用完餐,湿毛巾擦着手看方颂祺。 方颂祺今日未再坐到与他相距最远的位置,而就坐在他的右手边。 他得以近距离地扫视她。 比如因为她挽起衣袖,他能看见她在海城酒吧里划伤的手臂,口子还在缓慢的愈合中,难看得与她的皮肤特别不相称,突兀得很。 方颂祺事先和服务员要过纸和笔,吃完后就拿到面前,写下几点对今日餐食的一些看法,时不时断上酒杯啜两口香槟。 她还是往香槟里加了果汁,只不过上次加的甜味,这次加的是酸味。口感上,甜味是大多数人更适应的;酸味则有点怪,幸而她是个吃馄饨或者饺子恨不得撒半瓶醋进去的爱好者,各类酸之于她而言均别具一番滋味儿,是故也新的尝试完全能接受。 全程似在专心工作,当他不存在一般。 蔺时年也没打扰她,静静看她写字。 和当初在卧佛寺里她的鬼画符自然不一样,实际上她的笔迹十分工整大气,以前第一眼看时他就知道她小时候没少练字帖。 而说起字迹,她曾经几个不同人格,性格迥异,字迹却相同,也算挺特别。 喝完一瓶酒,意见也写得差不多。方颂祺这才掀眼皮子:“你吃好了?” “吃好了。”蔺时年点头,计较着她的每一个措辞,比如这句话她里面再加一个“蔺老板”。 方颂祺摁键,找服务员进来结账,顺便把纸和笔还给餐厅,而后起身:“回去吧。” 账单是统一由蔺时年先付,方颂祺在上车后,通过微信直接转账给魏必。 车厢内又是安静。 方颂祺始终看着窗户外头,好像有美景。 抵达她公寓楼下时,蔺时年打破沉寂:“不看日记了?” 方颂祺收回视线,别了一下自己的一绺头发到耳后,淡笑:“你呢?不就是想和小九有段独处的时间?” 122、脑中的声音 方颂祺收回视线,别了一下自己的一绺头发到耳后,淡笑:“你呢?不就是想和小九有段独处的时间?” 蔺时年反诘:“你不是不承认你和小九是同一个人?” 方颂祺轻嘲:“你不是总要把我当成小九?” 蔺时年强调:“方颂祺就是方颂祺。我认得的也是方颂祺。” “随便吧。”方颂祺的话听起来似乎无所谓,实际意思就是无论他怎么说,她都不会改变想法。 蔺时年看着她,没再说话。 方颂祺又喃喃:“小九真可怜。”那么可怜的人,她为什么要是她?她才不是…… “不需要同情。同情没有任何作用。”蔺时年说。 “那么‘长腿叔叔’用实际行动来邦她了?”方颂祺问。 久违的四字称呼,蔺时年的眸光深深浅浅。 方颂祺挺想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每天活在不安中吗?不安每一次我获取到的以前其他人格的记忆,是否和你对小九的伤害有关?” 就像她最近总在恐惧,发的梦又是方婕对她的伤害…… 蔺时年没有回答。 见状,方颂祺道别下车:“谢谢,我先走了。” 蔺时年捉住她的手:“你这次具体梦见了什么?” 方颂祺先是下意识低头,很快仰起来,看挂于半空的月亮:“五年前到米国头一天的事情。” ………… 隔天是周末,方颂祺仍没去海城见马医生,但她也没的休息,因为报社的团建安排在这个时候。 团建不同于日常的聚会聚餐,不是方颂祺想不去就不去。一早她起床,去到公司和同事汇合,乘大巴车前往拓展训练基地。 犹记得进入DK前的实习生培训,去的是甘露寺附近的古镇,这回的地点也安排在鎏城范围内,一地质公园景区,既能团建又能游玩。 方颂祺不意外地又和杏夏分在一个房间。 “好久没和阿祺你一起住了。”杏夏很高兴。 “嗯。”方颂祺回应得不是特别热情。 杏夏好似未察觉,又询问几句她最近的情况,搞得好像她们平日在报社里相互见不到对方似的。 不过虽然在报社里确实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在一个动不动就开会的组里,但还真很少面对面说话,更别提聊私人生活。 在房间里稍加整理后,两人被喊出去吃午饭。 团建的活动内容则从这午饭时便开始,所有人半屈腿在饭桌前,最早坚持不住坐进椅子里的两个人这几天都要给大家当跑腿,坚持最久的两个人则额外有奖励,其余人的成绩自然也会以分数计入最后的总评。 “跑腿”这个设置,可以算是给处于实习期和试用期的几个新人减轻负担,因为平时大家有事已习惯找他们办,方颂祺被除Amanda以外的人使唤的次数虽不多,但也挺烦的,因为说实话,并非每件琐事都是对能力的锻炼,确确实实存在少数前辈欺压后辈的现象。 方颂祺想快点结束快点吃饭,所以见已经有两个人没站稳坐了椅子,她也就没再去争最后的奖励。 相较之下,杏夏就比她积极进取得多,强撑得双脚颤抖脸憋红,险些摔倒。虽耐力没比过几位男同事,但是女同事之中的佼佼者。 Amanda似乎对方颂祺有意见:“我们老油条就算了,你作为新人怎么总是一点拼搏精神都没有?当着领导的面,你也该表现表现。” “抱歉,给姐儿你丢面子了。”方颂祺耸耸肩,“大家不都知道我是董事长外孙的女朋友,那我还要什么拼搏精神?又为什么要在领导面前表现?” 话出口,她突然想起她答应过沈烨,不故意抹黑自己让别人误解,还是又追加道:“之后如果碰到擅长的项目,我会努力的。” Amanda带方颂祺个把月了,对她的性子了解个七八分,听言表情怪异:“你是生病了还没恢复,还是转性了?” 方颂祺也没因为她是前辈就给她面子,忍不住翻白眼:“行,那我继续给姐儿你丢面吧。” “其实我是想提醒你,你们新人团建成绩如果好,年底是可以争取到公司组织的出国旅游福利。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和你的那些实习生同学还处不好,肯定不清楚。”Amanda齐刘海下的一双眼睛难得含一丝笑意,使得她不若平时严肃气场强。 方颂祺嘴欠:“姐儿,你没事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别总老气横秋。” Amanda的笑意即刻收起,咬牙切齿想抽她。 方颂祺已吃完,赶紧溜。 杏夏将方颂祺和Amanda的互动收入眼中,回去房间小憩时表达了对方颂祺的羡慕:“阿祺你和曼姐(即Amanda)貌似磨合得越来越好了,有时候看着都不像前辈和后辈。” “是么?”方颂祺抱着笔记本电脑哒哒哒敲击键盘,两字之后无下文,可以说是她专注于屏幕,也可以当作她敷衍。 这并不影响杏夏对她的倾诉谷欠望,苦恼道:“我师傅比Amanda还要严肃,我有点怕她,这么久了,她好像也不太喜欢我。” 方颂祺向她示意手机:“我去接个电话。” 走到外面,一接起她便对沈烨表达感谢:“你把我从杏夏那里拯救出来。” “怎么了?” “就和我闲聊呗,我不想被打扰,又稀罕你的奖励,所以忍着没发脾气。”语气虽揶揄,话完全是真的。 沈烨笑。她是捡着缝就预订甜头。 “别光笑。”方颂祺叨叨,“你得明确答应下来。” 沈烨无可奈何:“好好放松,回来再说。” 他将她的此次团建也当作她的一种解压。 方颂祺并不认为:“哪门子放松?”她叹气,“你要是还在报社就好了,有意思得多。” 没多久杏夏来喊她去集合,她才收了线。 拓展基地的人不止他们鎏城日报这一批,还有别人来团建,或者大学生纯粹组织来玩的,另外也听过DK旗下还有几个子公司前两天来的还没回去。场地充足,大家各玩各的,互不影响。 今天只有半天,报社的活动安排相对娱乐性质,是真人CS,方颂祺怕晒,也不敢兴趣,没管什么团队不团队,过程中找到合适的机会就让自己被打中,下场去乘凉休息。 晚上的篝火晚会因为有酒有肉有的吃,方颂祺还挺喜欢,但被迫表演了节目。这对她来说并不难,信口高歌一曲,轻松过关。 然后听前辈们谈起早年接触过的在新闻史上占据一定地位的重大新闻也是相当不错的体验。包括Amanda,也挑了些她参与国内两次大地震报道的事情聊了聊。 方颂祺最感兴趣的还是有一位官媒过来的前辈分享其曾经作为战地记者的经历,仿佛听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般。 Amanda来了句故作不高兴:“老闫,你知道我们组这大半年在忙的专题和非洲密切相关,你这也是我们要做的一部分内容,赶紧抽个时间让我们的小朋友对你做个采访。” 被叫做老闫的前辈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采什么访?我这儿根本没什么好采访的,严格意义上讲,我这顶多算被派往战区进行报道的记者而已。” 说着,他给Amanda出主意:“你的最佳采访对象应该是我们董事长。” Amanda疑虑:“是吗?我怎么不清楚?” 方颂祺以及在场的其他人亦一头雾水。 老闫:“当然有。董事长年轻时不是在港媒工作过?” Amanda:“在港媒工作期间他上过战场?” 方颂祺对冯松仁曾就职于香港媒体有印象,不过那段经历在冯松仁长长的履历里仅仅简单地带过一笔。 老闫笑:“我也不记得我是从哪里知道的,反正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董事长的成就太多了,那是董事长还没干出什么大名堂时的经历,外头的人采访他多挑浓墨重彩的事情事情说,也很少有人清楚吧。港媒有体制上的优势,对比大陆,战地记者的数量多,而且更专职专业,比我有采访价值得多,小曼(即Amanda)你要做的话就做董事长的。” “……” 团建不代表完全不管工作,时间差不多后,大家各自回住所,该处理事情的处理事情,该休息的休息。 方颂祺一个不小心也忙到零点,才去洗漱,并且没忘记睡前再吃一次马医生开的药。出门在外,她希望不要发生意外。 杏夏看见她吃药,关心:“阿祺你生病了?” “嗯。”方颂祺用温水送服完药、丸,把药瓶塞回包里,淡淡道,“我脑子有病。” 杏夏:“……” ………… 翌日的太阳照常升起。。 方颂祺度过很安稳的一、夜。 上午的安排简直和旅游观光没区别,基地的人带他们打卡了这里很出名的飞瀑流泉、清溪幽潭、石柱林、一线天几道风景。 中午在半山腰吃农家乐。 饭后方颂祺出来打水喝时,远远地竟然看见冯孝刚???!!! 草!看来之前说的同样也在这边进行团建的DK旗下的几个子公司里,有冯孝刚被调派去的那个。 所幸,冯孝刚那群人和报社是相反的方向,往山下去回基地,他们则继续逗留。 小插曲,方颂祺很快甩到脑袋后面。 下午的艰巨任务也发布下来了:分小组进行捡垃圾比赛,既是是他们的团建,也是为环保事业贡献一分绵薄之力,范围圈定在上午游览过的四个景点。 方颂祺所在的小组一共七个人,其中三位是前辈,剩余四位中包括了方颂祺、杏夏和此前本该和方颂祺一起出差香港但因为拉肚子被换掉的那位尚在试用期中的同事杨眉。 另外每个小组还安排一位景区内负责捡垃圾的工作人员随行做指导。 手套、垃圾夹和用来装垃圾的垃圾袋均人手一份,方颂祺防晒衣、帽子、墨镜,严严实实全副武装,倒没再懒散,因为这项工作确实挺有意义的,尤其在她亲眼看到一名景区工作人员如何从紧挨悬崖的栈道上吊着绳索辛苦到底下去清理垃圾。 当然,他们这群人只在安全区域做最基础的环保工作。也因此,垃圾并不太好找,都得到边边角角去细细翻查。收获还是有的,比如塞在石缝间的烟蒂,比如半掩在土里的不可分解塑料袋。 方颂祺所在的小组主要徘徊在一线天附近,她还挺喜欢的,因为石头隔出不少阴影,不会太晒。杏夏则不太喜欢这边,因为亘在半空中的大石块总让她心怵,好像随时会掉下来砸到人。 方颂祺找得正认真,忽然听到杏夏喊她。 她循声找过去:“怎么了?” 杏夏在两壁间发现只空牛乃盒,手臂不够长,够不着。 方颂祺皱眉瞥了眼:“你进去不就好了?” 杏夏摇头:“我害怕这种地方。” 这里叫一线天,是因为有很多这样挨得非常紧的石壁,中间留出的空隙窄得只够一个体型匀称的人侧身穿过。方颂祺就当作体验,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刚刚好能走,就钻进去一小段,用夹子夹起空乃盒,再出来。 杏夏瞄见里头还有,问方颂祺要不要再把剩下的捡干净。 方颂祺进去捡乃盒时就发现里头是个未被人发现的垃圾集中点,刚才的尝试也没觉得有太大问题,遂点头:“我再进去一趟。” 由于壁缝很窄,她没办法像在外面这样夹到垃圾就立刻放进另外一只手拎着的垃圾袋里,而如果捡一次就出来一次,相当浪费时间,所以方颂祺想的办法是,直接从这头穿行到另外一头,一路将垃圾扫过去,到出口时再统一弄进垃圾袋里。 “那我去另外一头的出口等你?”杏夏问。 “嗯。”方颂祺点头,再次摘掉碍事的帽子放进身、上的背包,交给杏夏带过去,她自己则只带上垃圾夹和垃圾袋,侧过身,第二次钻进去。 看着明明很短的一小段距离,走起来却挺长,大概到一半时,方颂祺发现自己呼吸有点困难,前后山壁夹击带来的压迫感比先前强烈,鼻息间全是腐朽的气味,不太好闻。 她后悔自己进来之前没有去找解说牌仔细看一看。 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原路返回,要么继续朝前。 方颂祺自然选择后者,因为距离上差不多。 深呼吸一口气,她撑起意志,加快速度,没再去管是否遗漏了垃圾。 在她觉得自己面临胸闷气短的崩溃边缘时,终于从石壁间倒出来。 是的,就是倒,她在里头都难受得两腿发软浑身虚汗了,若非石缝太窄,她应该会直接晕在里头。 如果她这个时候照镜子,能看到自己嘴唇白得惨淡。 靠石壁坐了会儿,发黑的视野才逐渐清晰,她伸手想掏手机打电话给其他人,记起来自己的随身物品都交给杏夏了。 而杏夏还没过来……? 她往石壁里头回看,不是笔直的,所以看不到她进来的那边有没有人,尝试叫唤了两声,也没人回应。 算了,她还是自己绕回去吧。 方颂祺扶着石壁站起来,压根没心情去管她扫出来的垃圾,找路出去要紧。 踏马杂草长得有点高,好像一阵子没人来清理过,她现在很怀疑她刚刚穿行的一线天是不是荒废掉没再对游客开放的区域。她此前捡垃圾的过程中见过几个这样的地方,不过均立上了指示牌加以提醒,刚刚她好像并没有看见……? 耳朵里隐约倏尔捕捉到不属于她自己的呼吸。方颂祺警惕地顿住,后退两步后,蹲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这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 快到她腰际高的杂草晃动间,隐约可见躺着个人。 方颂祺眯眸,从衣服辨认出好像是杏夏,环视周围一圈,确定没人,才慢慢上前。 脸露出来,确实是杏夏,双眸紧闭,明显昏迷,垃圾袋和垃圾夹连同方颂祺让她邦忙代管的包一并散在杏夏身侧。 方颂祺即刻蹲到她跟前,摇了摇她并叫唤:“杏夏?杏夏……?” 杏夏没反应。 倒是有人突然在这个时候从身后拿毛巾捂住方颂祺的口鼻。 毛巾上分明沾了什么东西,她隐隐感到头晕眼花。 方才蹲下的时候方颂祺并没把石头丢掉,还抱在怀里,此时第一时间Cao起来,用尽力气往身后之人的面门砸。 一击即中! 对方“哎呀”一声哀嚎,带着她一起往后仰倒,并因此力道松弛。 方颂祺即刻爬起来,从正面继续砸。 马勒戈壁!是冯孝刚! 冯孝刚对她来讲简直小菜一碟,她只再砸他第二下,就晕过去了。 方颂祺的脑子里仿佛有个恶魔的声音在恨恨地说:“弄死他……弄死他……否则他还会有下次!他活该!他该死!死!” 她眼里泛冷,手上的动作未停下来,第三次抬起石头。 未及落下,她眼前发黑,绵软无力,栽倒在地。 ………… 季老幺趴在扶手栏杆上,像条哈巴狗,气Chuan吁吁地吐舌头,朝走在前头的背影喊:“你等等我沈公子!” 沈烨皱眉回头:“你平时总坐科室里,运动量不够吧?” 季老幺伸出尔康手:“你不会拉我一把?别又过河拆桥!是我开车载你来找小方同志制造惊喜的!赶紧的!快!” 沈烨却直接丢下他:“我先上去,你慢慢走。” “喂!”季老幺着急。 沈烨头也不回,加快步伐,瞄手机。 他最新发的几条消息她都没有回,或许是正忙着团建无暇顾及手机,但他还是不放心,打过去没人接,愈发忐忑,便在上山来前又打过一通给Amanda。 Amanda告知现在进行的活动没有没收大家的手机,不太可能很久不回复。她询问和方颂祺同组的人,也在说和方颂祺走散了,不知道她和杏夏两个人去了哪里。 不多时他抵达平台休憩处,Amanda已顾不上团建,找景区的工作人员一起找方颂祺。 沈烨没有办法坐着干等,忙问:“他们小组在哪块地方活动?不行的话别浪费时间,赶紧找人定位她的手机。” 他正说着,Amanda突然收到来自方颂祺那一组组长的消息,说方颂祺主动联系他们了,和杏夏两个人都受伤动不了,让他们去找她们。 ………… 撑着眼皮勉力发完自己此时的定位,方颂祺再握不住手机,直接松开。 视线范围里,她能看见近在咫尺的草的叶子有枯黄的趋势,草的根部如何从地里头破土出来,好几只蚂蚁在搬家。 她怔怔盯着,越盯视线越模糊,人也越疲惫困倦,同时脑子里嗡嗡嗡的说话声也越来越响,直至将她的意识彻底吞噬。 ………… “你为什么这么能忍?” 脑子里出现这把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时,她的心脏骤然加速跳动,伴随好几股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血流在血管里窜动似的。 她试图克制急促的呼吸和心理的慌张,握紧手中的画笔,继续往画板上涂鸦。 “不要再画了,不要再听那个疯女人的话了。” 伴随着那把声音的说话,她的身体仿若不受控,怎么也没办法再在画板上移动。 她闭了闭眼,干脆放下笔:“不画……我还能怎样……” “我们一起逃出去。” “能逃到哪里去……”她语调平平。 “哪里都能去,只要不继续留这里。” “别浪费时间了。我的时间有限。”她依旧语调平平,依稀透露出一股哀莫大于心死之感。 “呆在这里才是浪费时间。” “可我们只能呆在这里……”感觉阻力小了些,她重新拿起画笔,“你不要忘记,我们两个都得依附主人格……” 安静,那把声音似乎消失了。 她的笔尖触上画板。 “她才是最傻的。”那把声音又出现。 她的动作又受阻,低垂脑袋蹲下身体:“你不要干扰我了……我这不算忍,我喜欢画画,我也享受画画,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我才觉得开心,我才觉得我不是个次人格,是个完完整整的独立的一个人……” 123、拳 “我们不是只能依附她,我们也可以夺走她的位置。”这不是蛊惑,这是陈述客观事实,“我们两个任何一个都比她强,我们能更好地支配我们的身体。” 她抱紧自己,注视着地面,缄默半晌复回应:“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快速做到的……” “你没发现我们两个出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长,甚至现在我们两个已经能共处了?” “这不是好事……她现在虽不知我们的存在,但她迟早会发现……到时她定然会接受治疗……”她呢喃。 “需要契机……还有……”她稍加一顿,“如果我们夺走了她的位置,我和你,谁坐……” 脑中那把声音并未遮掩自己的真实想法:“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画面旋转,场景紧跟着变化,背景分明是夜色下的校园。 在米国当交换生的那所学校。 地上倒着好几个外国佬,陈素蜷缩在一旁,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她落在外国佬身、上的视线充满鄙夷,抬手捏了捏脖子后,这才也看向陈素,问:“自己能回去吗?还是需要我送你?” “不用送了。”陈素摇头,“我自己能回。” “好。”她未与陈素客气地推让,转身便走。 一段距离后,她目不斜视径直掠过旁观的蔺时年。 蔺时年皱起眉头,跟在她身后。 须臾,她驻足,回头与蔺时年对峙:“我很抱歉中断了你们的约会,但你清楚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现在就当作你们已经约会结束,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蔺时年带了分客气:“你也应该清楚,她现在正接受治疗,我不可能放任她大晚上在外面打架斗殴不管她。我还是得跟着你,让你在我的视线范围内,知道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想知道我干什么?”她面无表情,两秒后打了个“跟上来”的手势。 蔺时年眯眼,没有退缩。 她其实先回了趟公寓,脱掉身、上原本的裙子,换成她认为自在舒适的运动衫,头发全扎起塞进一顶黑色棒球帽里后,重新出门。 目的地是一家地下拳馆。 守门的人约莫两米高,浑身绷带包裹,只露出一对阴冷的蓝眼睛和一头杂乱的灰褐色卷毛。 她明显经常来,出示了类似准入证之类的东西后,就被放行,但蔺时年被拦下了,还是她回头邦忙打了个招呼。 掀开厚重的帘幕的瞬间,嘈杂的呼喝声自四面八方涌入耳朵里,有人高声大笑,有人诅咒怒骂,有人助阵加油,一窝的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群魔乱舞。 而他们几乎所有人的情绪,均因中央的那个大铁笼子而起。 笼子里是一场战局刚刚结束,获胜的拳手正双手紧握笼子的铁柱如狼一般疯狂吼叫,一张脸肿得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他本来的样子。 躺着的那名拳手浑身是血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奄奄一息。 暴力和血腥,让看似安静的城市的这一个隐匿的角落沸腾起无限的*,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国家的人在这里欢聚一堂。 当然,同样让人沸腾的,还有金钱—— 场地一隅的押注处,刚刚赢钱的人高高站上赌桌,赤红着眼兴奋地抓着一把钞票往空中抛洒,引发更多的尖叫惊呼,漾起更进一波的高朝。 笼子的门打开,那个奄奄一息的拳手被拖出来,获胜的拳手也离开了铁笼栏杆的支撑也站不住了,被人扛出去。 专人进去清理笼子内的血迹、水渍等各种影响下一场比赛的秽物。 笼子外,四五个衣着性感的外国女人火辣热舞助兴。 她走向押注桌,连下一场上去比赛的拳手都没问,直接下了个注。 人潮拥挤,蔺时年似乎和她走散了,画面里是他到处在找人,而哪儿都找不到,掏出手机打电话。 不多时,场地内响起新一阵的欢呼,是两个女拳手分别从两侧走进铁笼子内的拳击台上。 一高一矮,一瘦弱一壮实,对比相当明显,仿佛输赢也毫无悬念。 偏矮偏瘦弱的那个拳手迎视向画面的镜头。 ………… 方颂祺睁开眼,雪白的天花板上似乎还有那双眼睛,笔直地与她对视。 “小方?”耳边有人唤她的名字。 方颂祺轻轻眨了下眼睛。 梦里的那双眼睛渐渐模糊,直至完全消失,映入眼帘的变成沈烨布满焦虑的面容。 她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 沈烨感觉到她的害怕,低声安抚:“没事了,现在在医院。” 方颂祺靠着他的肩膀,偏头,看到蔺时年刚刚从病房门口退出去,一抹衣角消失在门外。 她收回视线:“想喝水。” “好。”沈烨要去给她倒,她的手臂却依旧箍得紧,他无奈,“你这样我怎么满足你想喝水的要求?” “你可以喂我你的口水。” 沈烨:“……” 方颂祺咯咯笑得如杠铃,没再故意逗他,松开手。 沈烨兑好温水回床边来,她已自己爬起来坐好。 力气是有的,但她就是不想自己接杯子。 沈烨便将杯子就到她嘴边,深知她没要他含在嘴里亲口喂她算是饶过他了。 喝完水,方颂祺记起来问:“杏夏和冯孝刚呢?” 沈烨反过来先跟她了解前前后后的情况,听完她的讲述,他才告知:“杏夏没事了,她在我们刚找到你们三个人时就醒了,有点受惊过度。半个小时前她还来问过你的情况,我让她先走了。”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彰显着他的不高兴:“你知道不知道你穿行的那处地方很危险。” 方颂祺眨眨眼睛:“不知道。” 沈烨被她无辜的表情噎住。 “我找过,没看见像其他地方那样的警示牌,就以为没事。”方颂祺自己也觉得委屈。 “这点景区得负责任。”沈烨沉气,凝眉,“我前段时间是听到我外公要求冯孝刚也去参加团建当作锻炼,以为他会想办法阳奉阴违,没想到真去了,还刚好也在这几天。是我的疏忽。” 方颂祺也不阻止他往自己身、上揽责任,重新问一遍:“那他现在人呢?” “脑袋缝了针,还没醒。”沈烨坐到床边,摸摸她的头发,“没事,这事儿和高一铭一样,是我们该追究他法律责任,轮不到他来告你。” 她什么都没多说,他就好几句,方颂祺嗅到些意思:“被我砸得很严重吗?是不是他妈妈要讨伐我?” “没有,不是。”沈烨安抚,“医生检查过了,他连个脑震荡都算不上。至于我二舅妈,”他没隐瞒,“毕竟是她儿子,她确实闹过,不过被我外公压住了。” 124、红颜祸水 他没隐瞒,“毕竟是她儿子,她确实闹过,不过被我外公压住了。” 想想冯松仁也该把这事儿压住,冯孝刚那副德行,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挂?那可是他亲孙子欸! 呸!冯孝刚那混蛋玩意儿心里还念想着她想弄晕她把她给强了吧?方颂祺咬牙:“我踏马还真不怕你二舅妈报警!你外公把事儿压住可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们冯家自己吧?你呢?你外公说压就压?你不打算替我讨回公道吗?” 沈烨默一瞬,实话和她说:“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在我外公面前争取处罚他重一点。我外公对他也确实一直没怎么手软过。但不管怎样他都是冯家的人,我外公处罚他再怎么重也不可能真把他弄成类似高一铭那种下场。同样的,我也下不去手,即便我确实很想为你讨公道。” 方颂祺能理解他的立场,可她心里也确实憋气。 沈烨捉起她的手握紧:“小方,抱歉……” 方颂祺有点后悔当时不再多砸冯孝刚几下!雾草!撇撇嘴,她哼唧:“我之后自己找他出气,你不要阻止我。” 沈烨笑:“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方颂祺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这里,烙个印当作拉勾。” 沈烨:“……” 方颂祺又戏精上身假装抹眼泪哭唧唧:“男人都不是东西,只会空口说白话,承诺都是拿来哄骗女人的,呜呜呜呜呜呜……” 沈烨:“……” 方颂祺一翻身重新躺回床上,背对他继续嘤嘤嘤嘤嘤。 沈烨一如既往被她弄得好气又好笑,低伏下身子,本打算只吻一吻她的鬓发。 方颂祺故技重施,瞅准时机转过脸来,抱住他。 因为病房的门没关,季老幺就直接走进来了,哪知正撞见他们俩亲得如火如荼。 他也不回避,杵在门口看。 还是方颂祺抓枕头丢向他,沈烨才有所察觉,停下与她的旖旎。 季老幺抱着枕头笑眯眯吹口哨:“沈公子吻戏不赖嘛~!这么好的氛围就不该停下来,一气呵成进入床戏嘛~!” 沈烨抄起的可就是床头柜的杯子了。 季老幺也知他肯定不会砸,但也戏精地假装害怕,抬手做出遮挡的手势,又往后瑟缩身体,受惊地满副哭腔:“你好狠的心,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还不如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小妖精,从来只闻新人笑,有谁记得旧人哭,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最后几个语气音,他还上了兰花指,用了京剧的唱腔。 方颂祺乐得在床上捧腹打滚。 沈烨揉着太阳穴甚觉头疼。女朋友和好朋友,怎么都是戏精…… ………… 方颂祺没什么大事,吸了点迷药,各项检查没问题,第二天下午出院。 冯孝刚那里赶来的是他的母亲黎虹和代表冯松仁的何叔。也因为冯松仁没亲自过来,黎虹的意见特别大。 方颂祺先随季老幺坐车里等,沈烨折去了冯孝刚的病房后再出来,说冯孝刚凌晨醒过来了,接下来要从这里转回去鎏城的医院。 “他没闹吗?”方颂祺挑眉。 沈烨但笑不语。闹是闹了,没必要和她说罢了。 他本来是打算套一套冯孝刚的话,更全面详细地了解当时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迫于黎虹和冯孝刚母子俩的情绪和脾气没问成,只能再缓一缓。 车子启动平稳行驶,方颂祺扒在窗口,挺舍不得的:“我的团建还没结束……” 如果不是沈烨还得回公司上班,继续留这里看山看水看风景也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季老幺通过后视镜戏谑:“我还以为小方同志更想感叹自己因祸得福不用继续参加团建。” “我是那么没上进心的人?”方颂祺斜眼。 季老幺拆台:“是。” 方颂祺抓过手边的抱枕丢向他。 傍晚回到鎏城,方颂祺提出要吃烤肉,三人便下到馆子里熏了一身烤肉味儿才散。 许敬并不知她在拓展基地那儿遭遇意外,奇怪她怎么提前两天回来了。 “你姐夫太想我了,跑去找我,利用董事长外孙的身份为我搞来特权,让我免于参加团建。”方颂祺有板有眼地信口胡诌。 沈烨对她将他形容成沉迷女色不可自拔的纨绔子弟并无意见,甚至配合她的话点了点头。 夜里沈烨没回冯家,住她这儿。 方颂祺自然没放过要奖励的机会,与他巫山几回云雨。 像朵雨露浇打下轻轻颤抖的艳丽红玫瑰——这是两人最难分难解时,沈烨看着她时,脑海中自行浮现出的一句话。 她个人的团建之行中断,等于多出两天的假。沈烨去公司后,方颂祺也没再睡回笼觉。 许敬今天又要去医院做透析,最近都是钱师傅陪着去,她今次正好碰上日子,便决定跟着一起去趟。 许敬好似并不太乐意:“姐,你要不就在家好好休息……或者去学校写论文也可以……” 方颂祺挑眉:“以前住院的时候不是巴不得我天天去探望你,现在住一块了,是腻味我了?” “不是……”许敬否认,却又说不出其他具体理由,最后什么也没说。 到医院的血透中心,许敬上机后,钱师傅在外面瞅着机会悄悄告诉方颂祺:“……小敬确实希望能多看见你,但他不希望你看到他不好的时候。” 方颂祺默了默,有点烦躁:“好了,我知道了,不就是怕丢面子。以后没事我不跟着来给他造成心理负担行了吧?” “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医生聊一聊。”甩甩手,她迈步离开。 关于许敬的病情,其实也没太多可聊的,只要病情不迅速恶化,没有因透析引起其他并发症,就算乐观的情况,Shen源没着落之前,全凭个人的毅力硬熬,体质不差、透析环境好的话,撑个十年大概没问题。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方颂祺没有回去血透室,让钱师傅等透析结束后自行送许敬回去——这不许敬不愿意她看,那她就遂他的心,不看呗。 烟盒里抖了根出来,再掏出打火机,她谷欠到外面能吸烟的地方时再点燃。 冷不防身后有人唤她。 她刚把烟嘴塞嘴里,条件反射直接回头,发现原来是季忠棠。 “季叔叔。”方颂祺把烟摘掉,自行转至懂礼貌的乖孩子人设。 季忠棠的视线则随着她手里的烟移动。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就是搞得方颂祺不好意思把烟继续夹在指间,走去一旁的垃圾桶丢掉——草……损失好几块钱…… 很快她走回来他跟前,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平淡如常和他扯开话:“季叔叔怎么来医院?是哪儿不舒、服,还是来找季老幺?” “来找老幺他爸爸。”季忠棠道,“听说孝刚住院,冯董事长在那边,我也顺便绕过去看了一眼。” 既如此,他肯定已知道冯孝刚是为何住院。那么还在她面前提,就有点刻意了。不过方颂祺可没想和他深聊,笑眯眯着,简简单单一个“噢”。 季忠棠倒也没续上冯孝刚的话题,转口也问她为何在医院:“……是不是团建的时候受伤了?” “没没没,我好着呢,没事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拿石头砸脑袋。”方颂祺顺便嘲讽冯孝刚一嘴,解释道,“陪我弟弟来医院做透析。” 季忠棠了然地点点头。 没话找话真是尬得一B,方颂祺赶紧要结束:“没其他事的话,季叔叔我先走了。”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季忠棠主动提出。 方颂祺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婉拒:“不是,我只是出来透透气,要再进去等我弟弟透析结束后再一起回家。谢谢季叔叔的好意了。季叔叔先去忙吧。” 怎料季忠棠说:“我今天不忙,有时间。如果方便的话,我能看一看你弟弟吗?” “抱歉季叔叔,不方便。”方颂祺的笑意不改,心底没出口的后半句是,“踏马地收起你狗屁的同情或者好意!不需要!” 季忠棠沉默看她两秒,未勉强,一如既往那句话:“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找我。” “嗯,谢谢季叔叔。”方颂祺笑得脸都快僵了,总算目送他走人。 怕现在马上出去又碰到他,她干脆回去血透室。 四个小时之于许敬而言是难熬而漫长的,之于方颂祺而言则流逝地挺快速。 不过还没到时间时,许敬的透析就提前结束了,因为透析过程中他出现了低血压的情况,几种应对措施都无作用,只能停止透析。 方颂祺除了在外面等,没有其他能做的。 因为护士全程在一旁紧紧盯着,所以发现得及时,倒没造成严重的后果,只是许敬今晚得暂时留在医院,医生出来的时候告诉方颂祺目前看来和许敬干体重过低有关系,还有就是这类病患本就长期处于贫血的状态,接下来将再次对许敬的透析方案进行调整。 虽然知道,病情其实每一天都在潜移默化中有变化的,但提到方案上来调整,往往说明那些潜移默化小变化又积累到一定的量,而今天这显然是朝更坏的方向变。更多的东西方颂祺也不懂,便没细致问,终归一切交给医生。 许敬被从血透室送去病房,他处于睡着的状态。在透析过程中遇到低血压是相当不舒、服的一件事。 夜里病房就留给钱师傅,方颂祺回公寓。 沈烨今晚还是回冯家,打电话询问她情况。 方颂祺也没什么可说的:“……反正他就那样了……” 沈烨亦无从安慰,和她聊了点其他事,企图让她轻松点心情。 收线后,方颂祺发现十多分钟前进来过一条魏必的消息,说已经拿到了此次数学英才的备考资料,让方颂祺下楼取。 方颂祺披了衣服下楼,见到的还真是魏必,没有蔺时年。 她挑眉,往车子后座黑漆漆的车窗瞟:“大老板今天羞于见人吗?” 太阳打西边出来,蔺时年竟然没有借这个机会拉她独处? “先生今天没来,只有我来送东西。”魏必道。 方颂祺耸耸肩:“就这些是吧?” “还有一件事,”魏必说,“数学系里有一位教授还不错,先生觉得比较适合许敬,那位教授的资料也放在资料袋里了,方小姐可以看一看,如果也认为合适的话,我们就邦忙先把许敬的资料递过去。教授要是也认为合适,接下来安排见面。都没问题的话,就等到时候许敬的成绩出来。那样录取后就可以省事很多。” 这种邦忙,方颂祺不会傻傻地推开,平常心对待,她能向冯仲谋求助,便也能向蔺时年求助,蔺时年和冯仲谋是一样的,刻意避讳反而显得蔺时年好似多特殊。 “替我向你们老板转达感谢。”边说着,她深鞠躬。 魏必吓一大跳,连忙避开:“方小姐你还是不要这样。”他不习惯,总感觉她又要恶作剧,背后扛着大刀,就等着他放松警惕之际突然出手。 方颂祺重新站直身体:“资料我会好好看的。下次请你老板吃饭。” ………… 冯宅。 沈烨在结束和方颂祺的通话后,去给冯晚意送药。 冯晚意没在自己的卧室里,和梁雯还在过道上说话。 说的是下午一起医院看冯孝刚的事儿,正听梁雯谈及方颂祺:“……我有点理解你的心情了。虽然孝刚确实毛病多,小沈和他关系没多亲密,但怎样都是和睦的表兄弟。小方现在亘在中间,不就是引发兄弟阋墙的红颜祸水吗?这样女孩子要是嫁进来,家里不得天天鸡犬不宁?” 话毕时她发现沈烨的身影,顿时有些尴尬,以笑容加以遮掩:“小沈啊,刚说到你你就到了,给你妈妈送药吗?真孝顺~” “嗯,大舅妈早点去休息吧。”沈烨淡淡。 梁雯瞧得出他待她的态度不似平常好,心里暗暗叹息,他这是要为了方颂祺把一家人全得罪个遍么…… 脸上她自然没表现出来:“你白天工作累,也早点休息吧。” “晚意你也一样,身体不好就不要思虑过重了。”说罢梁雯离开。 冯晚意也默不作声地走回自己的卧室。 沈烨跟在冯晚意身后,将药和水放在桌上,递给冯晚意:“妈。” 冯晚意一声不吭接过,用水送服。 沈烨没管冯晚意究竟听不听得进去他的话,该重新强调的他还是强调:“大舅妈的话太失偏颇了。‘红颜祸水’这个词语本身对女人就不公正,虽然表哥是我们自家人,但也不能无原则地袒护,是他一再主动招惹小方,小方不应该承担任何指责。” 现在的情况就好比社会上某一部分对强歼案的可笑说辞,男人强歼了女人,却要怪罪女人出门时的衣着太暴、露。 当然,这个比喻他并不愿意用在方颂祺身、上。 冯晚意看了眼沈烨,语气还算平稳:“别人的日子能过得风平浪静,她却麻烦不断惊心动魄,难道她不需要反省?” 沈烨接过她喝完水的杯子:“就这次的事情来讲,她确实一点过错也没有。” 冯晚意别开脸:“休息吧……” 沈烨沉气,未再多言,带上空杯子走人。 在楼梯口恰碰上上楼来的冯松仁。 “外公。” 冯松仁瞥了眼他手里的空杯子,再瞥一眼他的表情:“又和你妈不欢而散了?” “不算。”至少没吵起来。这次他离家出走几天回来后,冯晚意基本就像方才那样,激不起情绪似的。 冯松仁指了指自己的鬓边:“你自己看看,我最近都多了多少白头发。” “抱歉,外公。”除此之外,沈烨无话可回应。 冯松仁安静两秒,倏尔问:“小烨,如果我也明确申明,要求你别再和小方有来往,你打算怎样办?” 沈烨猛皱眉。 ………… 蔺时年给的资料,方颂祺当天晚上就研究了,他推荐的导师人选虽然不是鎏大数学系里最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却是最年轻有为的。 方颂祺是满意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许敬的想法,并等不及许敬回家来,隔天上午去医院时就拿资料问了他。 “之前我也特意查过数学系各位教授的情况,挺喜欢他的。”经过一晚上的恢复,许敬的脸色较之昨天刚从血透室里出来时好太多。 “好,那就这么定下来了。”好似先到先得一般,方颂祺赶紧发消息给魏必,让蔺时年那边可以邦忙安排起来了。 抬头时,瞧见桌子上有新鲜的水果,和医院外面普通水果店里的水果不是一个级别的,一看就是别人特意送的,方颂祺狐疑:“谁来过吗?” 他这只是暂留一晚,并非长期住院,而且谁会来看许敬……? “护士早上带来的。”许敬和钱师傅也都不太清楚。 125、塑料 当时都在忙,钱师傅没怎么留意。 方颂祺掐手指算了一算除他们仨之外,知道许敬今天在医院且有可能送水果的人貌似只有沈烨、季老幺和蔺时年。 不亲自送,托护士带进来,行事怎么想都有点鬼鬼祟祟——沈烨没必要干这事;蔺时年不可能干这事;季老幺不会干这事。 OK,三位大致都排除掉,还有谁? 见鬼了…… 想不通,方颂祺也就不浪费时间,反正只是一篮子水果而已。 扭头她准备去给许敬办出院手续,脑中忽地闪过一个人:季忠棠。 他……?方颂祺敛眉。 ………… 办完手续,三人一块回公寓。 备考资料方颂祺暂时邦忙收起来,勒令许敬接下来两天先什么都不要做,休养为重。 假期最后一天,方颂祺在改出版稿中度过。 为了表示自己提前离开团建活动的歉意,第二天早上去上班,方颂祺特意买了些早茶给项目组的同事和报社几位领导。 她自认为讨人欢心这种事,不是她天生不会做,而是她愿意不愿意做,但凡她心情好、给面子、主动出击,目前为止没有失败过。 是以靠着七分的诚意和三分的嘴甜,她成功刷到一波好感。 茶水间里,杏夏关心方颂祺的情况。 方颂祺摊手:“我一大活人站在你面前,有没有事你自己瞧着呗~” 杏夏的眼睛红了一圈,自责:“如果不是我让你去捡石缝里的垃圾,你就不会出事了。或者我遇到冯孝刚的时候能警觉点,及时通知到你,就——” “打住,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我也完全没有怪你的意思。”方颂祺今次的语气不算太差,随后她礼尚往来,“你呢?还好吧?” 杏夏直摇头。 方颂祺行至咖啡机前盛咖啡:“你有没有觉得冯孝刚出现在那里有点蹊跷?他怎么知道我们绕到后面去了?位置不挺偏的嘛?” 背对着她的杏夏眼神一瞬闪躲:“他明显有备而来,可能第一天就知道我们报社也来团建,当时就盯住阿祺你了吧。所以那个时候找到机会就动手了。” 方颂祺转过身来,靠着桌台,竖起一只脚尖点在地面,手里的咖啡棒轻轻在杯子里搅动,注视着她,点头认同:“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的似笑非笑让杏夏感到些许瘆,仿佛被她看穿至心里最深处。 “对了,今晚上的聚会你参加的吧?”方颂祺似心血来潮。 “你说我们实习生群里的那个?” “嗯哼。” “去的。” “好,那傍晚下班的时候一起。” 杏夏诧然:“阿祺你也会去?” 方颂祺刚呡完一口咖啡,苦得她想骂娘,才记起忘记放糖,赶紧夹糖块。 边道:“我知道我平时确实很少掺和你们的聚会,但偶尔去一次,你犯不着这么惊讶吧?” 杏夏走到她身边:“难得阿祺你主动感兴趣,我当然惊讶。” 自从实习生培训结束那夜砸了程全的脑袋,方颂祺可几乎没再和大家有沟通,方颂祺曾经自己都说,把实习生群给屏蔽了。 方颂祺欠儿:“作为董事长外孙的女朋友,我不得适时出现一次,让你们有巴结我的机会。” 杏夏:“……” 方颂祺勾唇:“怎么?不欢迎我?” “阿祺你没开玩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正好我们两个也可以聚一聚。”杏夏挽住她的胳膊,备显亲昵,“当时同一批进来的实习生,现在有三分之一因为各种原因离职或者被离职,大家都挺感慨的。也不知道能坚持到最后会剩几个人。” 方颂祺低眸睨一眼杏夏的手,笑:“嗯,确实。” 约定好后,杏夏先回了办公室。 方颂祺默默地又往自己的咖啡里倒小半杯乃,睫毛遮掩下她眸底的森凉。 半个小时前,给大家送茶点时,那位处于试用期的同事杨眉,悄悄拉她到一旁问了她一件事:“小方,听说你那天穿行的一线天是危险地段?” “对,景区那边说他们有立警示牌,但我确实没看见。”沈烨去向他们追究时,他们就是这么辩解,表现出得和方颂祺一般冤。推卸责任的目的特别明显,或许他们确实立过警示牌,但年久失察,也是非常有可能。 杨眉迟疑着问:“那附近没有监控吗……?” 方颂祺打量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没有,我不知道,”杨眉先是摇头,随后话锋一转,“我只是看到一些事情。” 方颂祺明白她的言外意:“你尽管说,其他的由我自己来判断。” “我并不是怕祸从口中,我只是也不确定,但考虑再三,认为还是有必要和你说一说。”杨眉回忆道,“我当天不是和你们分在同一个小组捡垃圾(第122章)?各自分散后,我其实也往你出事的那块地方去过,发现杏夏已经在那里,我就没再上前。” “我走的时候,看到她在往崖壁下面丢东西。当时我还纳闷,不是捡垃圾吗?她怎么反而丢垃圾?后来仔细回忆,她丢的东西的形状好像和我在景区其他地方见过的标识牌。” 方颂祺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 杨眉在短暂的沉默后,向她倾诉另外一件事:“之前去香港出差,我突然拉肚子到脱水,一直都觉得莫名其妙。医生诊断我吃错东西,我回忆了很久自己到底吃过什么,唯独让我在意的是,杏夏将她买多了一份的煎饼馃子给了我。” 她苦笑:“我没证据,我只是怀疑。或许真的只是我想多,冤枉她了。” 方颂祺未发表意见,只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 刚结束团建没休息足就来上班,让今日报社的办公司四处飘散一股萎靡不振。 Amanda也在所难免精神不济,方颂祺捕捉到好几次她打呵欠。 “小方!”转眼Amanda正好喊她,“要放到我们网站上的季忠棠先生的稿子你准备得怎样了?” “我现在就发给你初稿。”方颂祺打开文件夹。 不多时Amanda给出反馈:“不行,内容太干了。” 方颂祺赶紧凑到她的工位前,与她详细讨论哪部分需要丰满。 讨论到最后,Amanda认为光资料还不够:“……虽然是以介绍*为主,但我们还是精益求精,按人物专题报道的规格来做,得有别家所没有的新内容。” 话至此,方颂祺已预感到Amanda做了什么决定。 下一秒果不其然听她道:“我们请季忠棠先生做个采访吧。” Amanda办事素来雷厉风行,很快从季忠棠参与录制过的节目组那边弄来季忠棠的联系方式。Amanda敢一副想做采访就能做采访的语气,也正因为季忠棠看在冯松仁的面子经常出入DK,所以相对其他采访对象,更容易约到人。 挂下电话后,Amanda的身体随着椅子再度转向方颂祺,伴着一张便签贴到方颂祺的手臂上:“这是季先生身边靳秘书的号码,我已经联系过了。现在靳秘书正好跟着季先生在录影棚那边,你过去先和靳秘书碰个面。之后双方对接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草……方颂祺默默撕下写着她其实已经有了的靳秘书的号码的便签…… ………… 靳秘书也不知原来Amanda在电话中提到的前来对接工作的人就是方颂祺,些许意外。 方颂祺庆幸季忠棠正在录制节目,她不用再和他寒暄,把他们小组与华哥的非&華传媒集团合作的海外网站及“华人头条”APP的资料给到靳秘书,并向靳秘书口头补充了方才在电话中Amanda漏掉沟通的几件事。 靳秘书亦细致询问了一些要点,颔首道:“我会代为转达,尽快回复你们。” “谢谢靳秘书,我等靳秘书的消息。”方颂祺四十五度角鞠躬,走出几步后记起一件事,又折返,“靳秘书,麻烦再邦我转达季叔叔,谢谢他送到我弟弟病房里的水果。” 她并没有百分百把握,此话也算是试探。 靳秘书明显也未想刻意隐瞒什么,听言应下:“方小姐客气了。” 猜测得到验证。方颂祺挺不爽的,往聚光灯下的舞台方向看了一眼。 ………… 傍晚,方颂祺如约和杏夏一块下班。 大家的时间不一样,所以各自前往聚会地点即可。 地点没什么新鲜,就是包了K歌房的一个大场子。 之所以选择在工作日,是因为其中一位人缘特别好的实习生马上要随家人移民去国外,也算给那个人践行。 已经离开DK的几个实习生也来凑热闹,三三两两以嘈杂的歌声为背景交头接耳聊如今各自的去处。 方颂祺和杏夏去得比较早,没几个人,包厢里光线暗,她往角落里一坐,没怎么吭气,后到的人基本没留意到她,还是中途杏夏Cue到她,大家才发现她的存在。 方颂祺连同校的都人不齐全,何况外校的?她孤僻难相处,人缘差,大家虽也意外她的出席,但知道她在也就知道了,没怎样,各自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倒有几个平时在工作中接触过的其他部门的来和方颂祺多聊了两句。 程全今儿带着女朋友姗姗来迟,到的时候引发众人的一阵起哄,要求程全和女朋友喝交杯酒,方颂祺才知道程全原来又勾搭上新对象了。 那新对象也是DK的员工,董事长秘书室的其中一位,方颂祺有印象,她被抽去作为实习生代表与冯松仁面谈时见过。 程全护着女朋友,自罚三杯。 大家又让他和他女朋友对唱了一首情歌,才勉强放过他。 程全带着他女朋友落座时,瞧见方颂祺时愣了一下,安顿好他女朋友后,特意过来和方颂祺打招呼:“什么风把方同学给吹来了?听说你在报社团建的时候又碰上事了?” 方颂祺掂着酒瓶:“这么巴着过来叩见我,不怕你女朋友吃醋?” 程全未介意她自居高他一等的用词,十分随意地给自己开了一听啤酒,主动往她的酒瓶轻轻一碰:“你是谁?董事长外孙的女朋友,难道会舍弃那么好的对象被我勾走?” “短短几天不见,你的自知之明有质的提升。”方颂祺嘲讽。 程全一饮而尽,放下空酒瓶的时候眼睛朝四周转了一圈:“喂,明人不说暗话。你今天究竟来干什么的?” 方颂祺似笑非笑:“你那么怕?” “怕到不至于,只是大姐,你又不是没砸过场子?我脑袋的疤还在。你透个底,让我心里有个数。”程全可不认为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而且她的表情这么诡异。 方颂祺略略一忖,瞟向正好另外几个女生在点歌的杏夏,然后收回来。 程全秒懂,幸灾乐祸:“哈哈,塑料姐妹花终于要开撕了?” 并且看热闹不嫌事大:“怎样?需要我邦什么忙么?” 方颂祺晃着酒瓶啜一口酒,没和他客气:“灌醉她。” 这种事情,程全办得还是很牢靠的,马上组局掷骰子。 方颂祺除了得忍受某些人在麦克风里的鬼哭狼嚎之外,没费一兵一卒,猫角落里静静地享受酒水,很快醉醺醺的杏夏就被程全搀回来她身边。 杏夏没完全失去意识,靠到她肩上问:“阿祺……你怎么不一起玩……” 见程全等在这儿不走,方颂祺瞥他。 程全只得收了好奇心:“有需要再找我哈。” 离开前还特意补道:“加油,等着你撕她,给今晚上增加节目~” 方颂祺不作声。 杏夏没得到她的回应,又絮叨:“阿祺……我头好痛……” 方颂祺瞍杏夏。 两年的室友不是白当的,她知道杏夏喝醉后会开启话痨模式。 她和杏夏之间曾经的相处模式不必再赘述(第090章),结缘之际伊始,杏夏在她面前就是柔弱的,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依赖的。 以前杏夏也醉过几次,醉过之后杏夏更体现出对她的依赖,偶尔还会说些肉麻兮兮的表白让她鸡皮疙瘩掉满地。 此时此刻酒醉的杏夏,和那两年间的杏夏仿若无异。 方颂祺其实一直觉得自己以前和杏夏有多要好。但比起其他人,又确实是比较亲近的关系。 同样的,她也从不认为自己是有同情心的人,对于自己当年为什么要邦杏夏,她曾经想过,不是她仗义,而是邦忙比她弱的人,会让她的心里享受到优越感——她不耻于承认自己的这一点虚荣。 最近其他人格的记忆逐渐出现在她脑中后,特别是那个会打拳的人格记忆恢复一部分后,她愈发确定自己对弱者带有轻鄙。因为小九不反抗方婕,而自己逃避,逃避自己身为弱者的一面,分裂出了那个拥有武力值的强大的次人格…… “阿祺……我还难受……我想吐……”杏夏发出作呕声。 方颂祺抬起她的一只胳膊,撑住她的身体站起来。 洗手间包厢里就有,不过有人在用。 方颂祺带杏夏去外面公用的女厕所,进去隔间后,她就松开杏夏。 杏夏软绵无力地扑到马桶上,脑袋栽进马桶里,差一点点就和马桶里的水做亲密接触。 不过这差一点点,在杏夏大吐特吐的时候,估计也都连同秽物一起溅起来了。 方颂祺居高临下,眼睛里没有温度,两秒后稍屈身,拽出杏夏的斜挎包,取出杏夏的手机,趁着这个时候掰出杏夏的手指摁上手机的HOME键。 屏幕解锁后,她丢开杏夏的手。 别说她偷看别人的手机不道德,这才是她对杏夏最道德最简单的做法,否则她在公司的茶水间里,就会把杏夏的脑袋砸开花! 很好,非常顺利就在杏夏的通讯软件的联系人里找到翁思宜,唯一的也是最近的一次对话记录是翁思宜让杏夏去拿衣服。 哪件衣服?不就是她在翁思宜的化妆间里发现的那件杏夏的外套? 呵呵哒,很熟嘛,连称呼都是“思宜”了? 方颂祺不相信杏夏和翁思宜仅仅只有如此简单的交流,其他的话是当面说的吗?想想看借衣服和还衣服不是妥妥的机会? 没多思考,方颂祺手指飞快地触动屏幕以杏夏的名义给翁思宜发消息:“思宜,关于阿祺的弟弟……” 原本还怕人家大明星兴许正忙着没空看消息,结果倒是回复得挺及时:“许敬又怎么了吗?” “阿祺好像发现是我给你通风报信许敬的行踪。” 翁思宜:“啊?不会吧?我这里一直守口如瓶,连我爸妈都没告诉。你不是说她怀疑过你但已经被你蒙混过去了吗?” 躁动的暴怒从脚底板直直往头顶上冲,方颂祺几谷欠将手机折断,腮邦咬得往里凹,用力打出三个字:“去死吧!” 旋即抡起手机就要往杏夏的后脑勺砸——你也一起去死!脑子里自带恶魔的声音。 手臂却似乎被谁拉住一般,她定住,反手抱住隐隐作痛的头,往后退一步,咚地撞上隔间的门板。 趴在马桶上的杏夏身体没撑住,坐在地上侧身翻倒,正好夹进马桶和隔间门板的留空间,咯着垃圾桶,靠到墙上。 方颂祺揉了会儿一突一突刺痛的太阳穴,感觉好一些的时候,最生气的劲头儿却是已经过去了。踏马地最近似乎情绪起伏大些,头也会疼,草! 俯瞰杏夏须臾,方颂祺蹲身在她跟前:“杏夏。” 杏夏分明还能听到有人叫唤她,做了回应:“嗯……?” “一线天的指示牌是你拿掉的。” “哈哈哈……”杏夏听言乐呵呵地笑,俨然刚刚入耳的话让她感到高兴。 而笑两声后,仿佛突然被摁下暂停键,戛然,伴随伴随着杏夏猛睁眼,浑身一激灵,酒顿时醒了有五分。 方颂祺冷漠的面孔甫一映入眼帘,杏夏的酒再醒了一分,冷汗涔涔,舌头打结,期期艾艾:“阿、阿祺,你刚刚说什么?” 方颂祺未回应,黑漆漆的瞳仁深处宛若藏有一根尖锐的针。 杏夏确实是被吓醒的,在此之前的记忆有些模糊,好像是自己喝晕乎了,方颂祺带她来厕所里吐。 现在? 察觉自己的狼狈,杏夏迅速坐起,一手撑门板,一手撑马桶,尝试站起来,手一滑,腿跟着一软,人又栽倒,原本撑在马桶上的那只手直接伸进她不久前刚吐在里头的秽物上。 这引发杏夏的新一阵恶心,急急偏开头,下意识想捂住嘴,又看到手上的脏兮兮,无助之下,杏夏顿时哭起来,向方颂祺求助:“阿祺,我快邦邦我!” 方颂祺及时起身,站开,躲开杏夏的手。 “你讨厌我讨厌到想要我死?” 她们的这个隔间门没关,期间进出过几个来上洗手间的人,均好奇地朝她们二人探头过,只当作是其中一人发酒疯,并没有留下来看热闹。 这个时候正巧人又一个人闲杂人等都没有,空空荡荡又安安静静,衬得方颂祺的问话格外清晰,一字一字敲在杏夏的心上,每一个字均让杏夏不可抑制地轻颤一下。 她害怕极了,矢口否认:“阿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哪里讨厌你了?我什么时候想要你死了?” 方颂祺嘴角旋开一抹讥诮,抬起手机,轻轻晃:“猜猜看,刚刚我替你接了谁的电话?” “谁、谁?”忐忑让杏夏的舌头捋不直。 “这次冯孝刚想办我,没成功,换成我,我也肯定找你撒气。”方颂祺的头顶偏后方是洗手间的灯,从杏夏坐在地上仰脸看的角度,灯盏恰巧被方颂祺的头遮挡,逆光给方颂祺的面庞蒙上一层晦暗。 这层晦暗落在杏夏的眼中,给杏夏的心里增加危险的阴影。 冯孝刚的名字一出来,则是新的一记重击。 酒精的作用让人的反应比正常情况迟钝,许多情绪也就很难遮掩,直接向外暴露。 杏夏就那么呆呆的,估计脑袋跟着舌头打结住。 方颂祺也就不用再听她的回应,光看她的表情,已有答案。 呵……还真是不经试探……好没意思…… 没意思得她都不想再进一步细问…… 126、不是她 甚至,她明明是个锱铢必较素来爱撕逼的人,此时此刻竟也丧失用十个拳头还她一个巴掌的谷欠望。 方颂祺真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拿起以往的那种架势抽她,且杏夏做到这种程度,打她个半身不遂都解不了气才对。 她强迫自己恢复几分钟前的怒火,抬脚要踹杏夏。 从呆愣中晃回神的杏夏落着泪为自己辩白:“阿祺,这其中有误会,你都听别人说了些什么?我们来一件一件捋清楚好不好?我们认识两年多了,彼此都了解——” “再彼此了解,人也是会变的。”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束缚住,方颂祺硬生生卡在半空,怎么都落不下去。 这让她特别烦躁,嘴里的话好像也是在说她自己。正式接受治疗前,她担心过自己会受其他人格记忆的影响,变得不是自己了,眼下仿若便是一语成谶出现端倪。 不再有谷欠望打人的她,怎么还是她? 烦躁之余,方颂祺更感到一丝恐慌。 杏夏正因她的动作而闪躲,明明还没碰到,就似乎预见到自己的下场,惊吓地不顾地肮脏抱住头往里蜷。 好几秒未等来方颂祺的动作,杏夏复谨慎抬眼。 方颂祺厌恶无比:“你踏马既然敢做,就该想到露陷后的下场!” 她用力将手机摔回去给她,杏夏看着手机屏幕的碎裂,因惧怕愈发抖,泪如雨下:“冯孝刚逼我的……我没办法不按照他的要求做……阿祺,我无依无靠没有背景没有后台,我惹不起他……” “所以你认为你惹得起我?”方颂祺冷嘲,“是我对你的容忍让你错产生了自信吗?” 上回在香港,她的确选择了接受杏夏的求和,但她清楚得很,那都只是表面上的平静,两人的关系不可能再回到过去。这段时间以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如此。 程全私底下的提醒,她不去听,不是因为她相信杏夏,而是轮不到程全那个人渣来插一脚。何况她有自己的判断,无论许敬行踪的被泄露,还是出现在翁思宜那里的杏夏的外套,她均未完全放下对杏夏的怀疑。 这些,她自认为已经是她对杏夏的容忍。 然,杏夏显然不这么认为—— “‘容忍’是么……”她喃喃,脸上还有水渍,这个时候又笑,仰脸看着方颂祺笑,“我做什么了需要你来‘容忍’我?难道不应该是我一直以来在‘容忍’你么……” 方颂祺的吊梢眼眯起。 这是终于坦诚对她的真实感受了……? 方颂祺没有反驳杏夏的这句话,因为她对自己有认知,她这种爆炸性格,能存在于她身边和她处得来的,一般都得忍受她的各种糟糕。 不过以前杏夏要是这么说,或者哪怕表现出一丢丢希望说教,方颂祺铁定又会炸,因为既然都是她身边比较亲近的人了,无论怎样都得护短于她,即便她是不对的那个人,她身边的人也应该得支持她。 如今不一样,她可没再把杏夏当作身边比较亲近的人。 她哂笑:“说得好似我强迫你容忍我、和我做朋友一样。你踏马既然早就受不了,还假惺惺做什么?和我闹翻不就好了?强行留在我身边当受气的小媳妇做什么?” “我踏马脾气再臭、人品再糟糕,起码没做到像你这种地步!我是杀你全家了你来报仇?还是看不惯我祸害其他人想替天行道干掉我?” 杏夏原本要说的话好像就这么被她堵住了,不过方颂祺不听也罢,基本能猜到个大概——无论曾经周泽在杏夏面前谴责她拿杏夏当仆人使唤(第053章),抑或程全在杏夏面前的挑拨,应该全是杏夏的心声。从她这里长期受到的欺负,被嫉妒助长为恨意。 方颂祺总结完毕,承认自己身、上可能存在一些容易叫人嫉妒的东西。这不是她自恋,她只是客观陈述。 虽然她偏激、狂暴甚至有时候像个疯子,但旁观者清这句话是个大道理,她看杏夏就看得特别透彻:“你以为你和其他人交朋友就不会受到‘欺负’了?我奉劝你去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满脸写着‘自卑’两个字!你的性格注定了你走到哪儿都是受‘欺负’的那一个!你在别人跟前永远是个抬不起头来的唯唯诺诺的弱者!” “嫉妒我的业务能力?嫉妒我交了沈烨这么好的男朋友?嫉妒我有后台有背景?你弄死我,难道你就能抢走这些?几岁了,还这么天真?你就是承认你从正面光明正大干不掉我,所以才背后玩阴的?” 方颂祺嘴皮子翻得都干了。其实本该是杏夏对她罄竹难书的罪行加以数落的时候,她倒把话筒抢走,启动超强战斗能力。 杏夏被淹没在她的唾沫星子里,脸色发白。 可方颂祺真正想启动的是开打揍人模式。 再次尝试启动失败,她放弃。 费嘴起码比费手脚省力气。她这么安慰自己。 再睨一眼杏夏,方颂祺用上看狗屎般的眼神:“你踏马以后离我远点。否则别想继续留DK上班!” 撂完话她去洗手。 隔间里没动静。 她离开的时候最后往里瞍。 杏夏还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脸埋进两膝间。 跨出女洗手间,方颂祺发现程全在外面。 “方同学,就这样?你什么变这么心慈手软了?”程全一副没看成好戏的失望表情。 方颂祺自鼻间哧声:“你当初像狗一样跪在地上求我时是什么样子,不记得了是吧?” 往事不堪回首。程全登时黑脸。 “没你事儿的时候就别踏马地瞎掺和。”方颂祺没再折返包厢,踩着哒哒哒的鞋跟直接离开K歌房。 没打成人,她心里既窝火又憋屈,可惜俱乐部已经关门,否则她一定会去捶几下沙包解气! 回公寓的路上她跟吃了炸药一样没间断过对杏夏的咒骂。 沈烨在电话的另外一头耐性聆听,在她提出每一个诸如“你说是不是该把杏夏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的问题时,均给予她肯定的回答。 次数多了,形成惯性,在她说“我当年时脑袋被屎糊了才会出手邦她还让她当我的室友的吧?!”的时候,也差点直接应“是”。 方颂祺听得多了,则也察觉出问题:“你怎么回事?不是总阻止我用暴力解决事情吗?今天怎么全在鼓励我暴力?” 难道杏夏的恶劣程度都刺激得他转性了? 沈烨轻轻笑。他自然不是鼓励她暴力,而是今晚的事情结果已出,她现在只是口头上说说,他不介意配合她纾解情绪。 “笑屁啊你!”方颂祺气鼓鼓,“我踏马差点栽在她手里好不好?” “嗯,不幸中的万幸,幸好你无恙。”沈烨吁气,“我这个男朋友当得太不合格了,不说没有及时对你英雄救美,连事后的调查都没你动作快。” 他还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套冯孝刚的话,她已经把人揪出来,顺带解决掉之前没结果的历史遗留问题。 “你应该老实告诉我,你今晚去参加聚会是为了钓杏夏,万一出什么差池也能有个照应。”沈烨苛责。 “女人之间的战斗,男人没必要插手。”方颂祺从前往后捋一下头发,揭穿,“你不就是担心我又下手没个轻重,弄出第二个高一铭出来?” 提到这,她没忘记向他要奖励:“这次你得陪我大战个三天三夜我才值当。” 沈烨前一秒刚从她的话里听出她的不高兴,下一秒就语塞得干咳。 干咳后,沈烨柔声:“小方,你做得越来越好了。” 先不讨论是不是最妥当的处理方式,但面对这么大的事,她能不把杏夏往死里整,绝对是她控制自我情绪的一个里程碑。 方颂祺则在电话这端沉默。 “怎么了?”沈烨敏锐嗅到她的异常。 方颂祺已从出租车上下来,往公园的方向走。他的夸奖入耳时,她便驻足,此时倏尔蹲身,盯着地面的沙砾:“这根本不是我……” 比起和杏夏的开撕,她更在意的是这个。 现在充斥满她脑子的想法是:她可能应该弄死杏夏,以证明她还是她自己。 她隐隐有种感觉,感觉其他人格的那些记忆还带着它们各自主人的意识一般,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第入侵她的思想。 她当初仅单纯地害怕找回丢失的记忆会影响她对自己与身边的人的关系。现在似乎更恐怖。 马医生也有不对的时候,说什么只要她想做自己,没什么可以阻拦她。她明明就被阻拦了!她已经渐渐开始不是她自己了! 沈烨在说什么,她没听进去。 弄死杏夏的想法仿佛从抽象的念头变出了具体的形状,它的形状是像声音一样的光圈,随着光圈从里朝外扩散得越来越大,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强烈得方颂祺想马上付诸行动,要回去K歌房再找杏夏。 找到她!打得她残废!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惹她! 起身的时候,一辆车的车灯忽然朝她打过来,刺得方颂祺别开脸,抬高手臂挡住眼睛。 草!谁踏马有病啊? 方颂祺再往里头的阴影站一些,避开光。 车灯恰好也在这个时候被关掉。 而那辆车停在路边,驾驶座上下来的是……魏必。 “方小姐,”魏必行至她跟前,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刚刚为什么一个人蹲在地上?身体不舒、服吗?” 方颂祺循向望去车子的后座。车门紧闭,车窗亦紧闭,即便有人她也看不出来。 “小方……?”听筒里沈烨带着焦虑的声音在短暂的自动屏蔽后恢复清晰,方颂祺脑子里的强烈念头也在车灯的打照后中断,扶着额头呼出一口浊气,“我没事。” 既是回应沈烨,也是回答魏必。 沈烨更是松气。在此之前他已唤过她几次,均未得到她的回应。他都走出房间差点要去找她。 “遇到姑父了么?”他认出魏必的声儿了。 方颂祺转问魏必:“你们老板在车里头么?” 魏必朝车子看了一眼,才点头:“嗯,先生在车里。” 方颂祺转回去回答沈烨:“是遇上你姑父了。” 她这模式叫沈烨甚觉好笑:“姑父找你有事的话,我等会再给你打。” “我睡前给你打。”方颂祺也大大方方地收线,然后瞅魏必,“什么事?要我上车和你们老板谈么?” 魏必:“不用。既然在这里碰到方小姐,我就不再开车拐进去了,直接和方小姐你说。就是订在后天和数学系的那位教授见面,方小姐觉得合适吗?” 方颂祺考虑一秒钟:“我回去问过我弟弟后发消息告诉你。” “也行。”魏必点头,没其他事,上车走人。 方颂祺目送车尾灯,翻个大白眼。 这事儿明明电话里就可以说,哪里需要特意跑来一趟?撒谎也不打草稿,魏必的业务水准下降了。蔺时年来公寓楼下偷看她又不是第一次,还需要遮掩? ………… 公寓里,许敬还没睡,刚把宵夜从厨房端出来。钱师傅晚饭的量多做了一些,预防他们姐弟俩夜里肚子饿无处觅食。 方颂祺在K歌房里只吃了点爆米花喝了几口酒,见状坐下来和许敬一起,正好问他见教授的事。 确定下来后,她如约给魏必发消息。 “收到了方小姐。”魏必回复,“这位教授的一些喜好我一会儿也发给方小姐,方小姐适当带些小礼物去拜访是无伤大雅的。” “OK,邦我向你们老板转达谢意。”方颂祺一手抓筷子一手抓手机,两边不耽搁。 这几天蔺时年可真有意思,什么事都直接让魏必对接了,明显故意躲她。 终于放弃对小九的执念了? 呵。 手机丢一旁,她专心吃放。 没两分钟,又进来一通电话。 127、意外发现 不是别人,是靳秘书,说季忠棠了解过后认为这个采访可以做,想把时间定在后天。 后天着实不凑巧,方颂祺这可刚约好后天许敬去见数学系的教授。 “季叔叔没有其他合适的时间了么?” 靳秘书:“那之后要去北京,行程得有一个星期。” 方颂祺:“抱歉,如果后天的话,具体哪一个时间段季叔叔能留出来给我们?” 靳秘书:“后天一天都没其他安排。” 方颂祺松一口气,估计了一下许敬见完教授的时间,和靳秘书敲定。 “姐真忙。”许敬垂眉。 “你以为钱是那么好赚的?”方颂祺继续扒拉饭菜,心里其实也在默默叹气,的确忙得团团转。可是能怎样? 睡前和沈烨续上中断的通话,但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有再说很多话。 本已互道晚安,方颂祺又唤停他,嚅喏:“这周……去海城见马医生吧。” 沈烨未问她的心路历程,应声说好,温言安抚:“不会有问题的。” 方颂祺裹紧被子。 希望吧…… ………… 因为定下的采访时间比较赶,第二天方颂祺基本都在为采访做准备。 不同于彼时采访蔺壹南,这次Amanda全权交给她,一来认为因为方颂祺之前已全面了解过季忠棠的资料,二来她通过这段时间的考评,认为方颂祺具备独立采访的能力。 方颂祺距离上一次做采访,已是本科在读时的事情了,当时她是鎏大校园记者团的成员,大学二年级被选为副团长,到大学三年级理所当然接任第一把手。 当然,曾经的小风光属于小九,她现在只是个压力山大的新手菜鸟。 谈恋爱的时间压缩,中午方颂祺没去找沈烨腻歪,把采访大纲大致整理好后,才去吃午饭。也是那个时候才发现,杏夏今天请假没来报社上班,一打听,原来杏夏请了两天的病假。 是否真生病,无从知晓。 方颂祺敲一下自己的脑袋,欷歔,忙碌的工作让她都抽不出空去记挂仇与怨。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的速度很快。 翌日,方颂祺以出外勤的方式,不用坐班。上午在报社确认过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回公寓接许敬,偕同前往鎏城大学。 此次见数学系教授的安排和上回见药学系的教授差不多,她和许敬也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相较于第一次时她的啰嗦,今天她沉默许多,一方面因为对许敬的信心,另一方面……她不牵肠挂肚着之后和季忠棠的约嘛…… 在许敬见教授期间,方颂祺趁着间隙去的第二礼堂。 那次去香港出差,从蔺时年口中了解到的今年世华联联合鎏城侨办组织的华人华侨华商人士回国创业研习班(第087章),这段时间一直在筹备,届时研习班安排在鎏大里,明天则是新闻发布会,将在这第二礼堂举办。 Amanda得知她今天回来鎏大,交待她顺便提前来看看组委会的准备情况。 她在主席台上找到侨办主任时,侨办主任正在和……蔺时年交谈。 见状方颂祺没有马上上前,先在一旁等候。旁侧摆放明天要用到的立牌,立牌上是今年参加研习班的归国华人华侨华商的诸位代表。 交谈的时间有点久,方颂祺琢磨着自己可能来得不是时候,打算再等五分钟,如果他们还没有要结束,她就先回许敬那边。 蔺时年在这时候接了一通电话。 方颂祺看过去时,蔺时年的沉沉黑眸正好也锁定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过方颂祺看不懂,她敛眉,直觉和他接的电话有关。 蔺时年移开视线,长腿迈开下了主席台离开礼堂。 方颂祺耸耸肩,没太放在心上,找侨办主任忙她自己的事儿。 十五分钟后她从礼堂出来,往数学系教授的办公室去,在一处花坛后面却意外看到沈烨。 而站在沈烨对面的是蔺时年。 她只是隔着段距离远观,听不到任何字眼,但能感觉到两人间的气氛不太融洽。 蔺时年还算比较淡定从容,沈烨的表情则很奇怪,是方颂祺之前没在他脸上见过的,是故形容不出来具体。 蔺时年先注意到她,投注过来的眼神和在礼堂里时差不多地高深莫测。 沈烨紧跟着偏过头来,发现是她后,表情有所放松。 方颂祺站在原地没动。 沈烨和蔺时年道别后径直走来方颂祺跟前。 方颂祺戏谑:“你是在和你姑父为了我争风吃醋吗?” 沈烨明亮的眼眸流转开浅淡笑意:“嗯,是啊。” 方颂祺听得出来,他只是顺着她的话开玩笑。她的第一反应也是猜测和她有关,至少蔺时年传递出的信息是这样的。 但从沈烨这儿感受到的并不一样。 方颂祺捺下好奇,未探究他和蔺时年的交谈内容,又戏谑:“想我想得特意丢下工作来学校找我?” “可不是?你连午饭都不来找我一起吃了。”沈烨牵起她的手,澄澈的眸子里充满温度,“我忍不住在想,你是不是对我厌倦了。” 方颂祺反手扣牢他的五指,踮起脚尖亲他一口:“来来来,朕给爱妃的补偿。” 沈烨哭笑不得,轻轻一揽她的肩:“走吧,既然我出来了,就暂时不回去了,今天去给你当助手。” 转身时,方颂祺越过沈烨的肩膀看先前两个男人相视而立的位置,蔺时年已经不在。 时间掐得刚刚好,方颂祺回去的时候,许敬和数学系的教授已聊完。 教授从里到外透露出愉快和对许敬的满意,不吝对方颂祺竖起大拇指,直言赞许:“小许是根好苗子~幸好你这个当姐姐的没有让他荒废学业。” 方颂祺心虚地不敢接受。真不关她的事儿,是许敬自己坚持不放弃…… 对季忠棠的采访就在季忠棠的家里。 这回虽为公事,但季忠棠俨然按照和上回请她吃饭一样地安排。 季老幺则也又被季忠棠找来接方颂祺。 季老幺昨儿夜里上夜班到今天早上才回家睡觉,因为沈烨临时决定陪方颂祺,季老幺便也提前出来,将许敬先送回公寓,再载着沈烨和方颂祺折去冯家,沈烨进去拿相机,最后前往季家。 一路上车厢里安静如鸡,因为方颂祺要继续备稿,霸道地勒令他们两个人不许影响她。 气氛被她感染得紧张兮兮,季老幺憋到抵达季家下车时,才得以对她一通笑话:“小方同志这架势,不明情况的人多半以为她要去面对镜头新闻联播哈哈哈哈。” 他还故意问沈烨:“沈公子,你以前不也采访过一次我叔叔?当时你也这样吗?” 不待方颂祺瞪季老幺,从门内走出来的季忠棠率先道:“小方这是认真对待工作的表现。即便不是新闻联播,也拿出新闻联播的态度,严格要求自己来面对每一次的小任务。你应该向小方学习。” 方颂祺仿佛看到一盆土从季老幺头顶浇灌而下,他瞬间灰不溜秋。 她躲在沈烨身后,背着季忠棠,她向季老幺投去嘚瑟的挑衅。 季忠棠的书房宽敞明亮,装修得也非常有品味,并没有因为方颂祺的到来而特意收拾整齐,相反,有点乱,桌案上摞了好几本翻开页面的书,一看就是在查资料。 “见笑了。”季忠棠致意,“我这段时间在邦朋友做翻译,这样乱着,我才更容易找到想要的东西。” “理解理解,季叔叔不必在意。”方颂祺言笑晏晏。 蔺壹南当时是独家专访,同时也是为了留资料,所以有摄像大哥跟随。 方颂祺这回和季忠棠的采访之约较之要简单,从某种程度来讲,确实如季老幺调侃她的有点“小题大做”,但她也确实如季忠棠所说的,就是认为应该“小题大做”。 季忠棠是个即便面对镜头也十分放松的人,现在更如此,两人以六十度的角度分别坐在两边的沙发里,手边的杯子里雾气袅袅,季忠棠的状态就像和一位好友在秋高气爽的午后一起喝下午茶。 方颂祺其实也不紧张,工作时放下心底对季忠棠的私人恩怨后,令季忠棠终于不再感觉到她无形中的抵触。 因为方颂祺功课做得好,整个交谈过程行云流水般顺利,Cue到的很多点让一旁的靳秘书小有惊讶,可以说是这些年来季忠棠接触过的各位采访者或主持人中,表现得最了解季忠棠也最懂季忠棠的人。 他忍不住低声询问季老幺,方颂祺采访前的功课是不是做到他这个侄子这里来了。 答案自然是没有。 作为今日摄影师的沈烨从旁听言,淡笑着将视线笼罩在方颂祺身、上,感觉窗外的日光较之于她也要逊色。 靳秘书的感受完全是季忠棠的感受,和方颂祺可以说是相聊甚欢,一些原本在采访大纲上没有的话题自然而然地铺展开,季忠棠不介意多谈,其中包括他曾经“上山下乡”的经历。 兴致起,他去柜子里取相册,相册里有彼时留下的一张珍贵的照片。 季忠棠翻出照片的原本目的是因为谈及对他后来去当外交官产生很深影响的一位老师。 方颂祺却意外在照片中发现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128、否则对大家都没好处 季忠棠翻出照片的原本目的是因为谈及对他后来去当外交官产生很深影响的一位老先生。 方颂祺却意外在照片中发现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那时的摄影条件远远不如现在来得好,照片是黑白的,人像也不太清晰。 她弯身凑近照片,仔细盯住站在最边上的那个女人。 岁月让那个女人的容颜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可确实是她童年记忆中方婕的模样,而且待她稍大一些后,她也曾见过方婕年轻时的照片。 “有你认识的人?”季忠棠从她的神情判断,并找到了她的视线所落之处,指着照片上的方婕,“你认识她?” 方颂祺没隐瞒:“她……是我母亲。” 季忠棠方才在心里根据年代时间大概猜测过多半是她父母辈的亲人,眼下得到确认并不意外,笑了笑:“原来我们还有这层渊源。” 季忠棠看回照片,回忆少顷,道:“你这么一说,我记得她确实姓‘方’。” 虽然听他的语气好像和方婕并不熟,但涉及方婕,方颂祺还是想多知道些,便尝试询问:“季叔叔以前和我母亲在同一个生产队?” 小时候老许没少和她说过“上山下乡”的事儿,只是重点不在于讲述那段经历本身,而在于他和方婕的相识、相知、相爱(第30章)。 在那之后两人的重点先放在安稳下各自的工作,同时也因为他们感情好,多过了一段二人世界,所以与同一批人相比,方婕和老许属于比较晚要孩子的夫妻。 一想到他们曾经那么美好的感情,方颂祺就控制不住难受,强迫自己掐灭思绪。 季忠棠忖着,回忆道:“应该是那段时间恰好在同一个地方。我是临时插队在这里两个月,拍这张照片后的第二天,我就调走了。照片原本由老先生收着,他老人家去世后,才到了我手里,留作纪念。” 他大致洞悉方颂祺的想法,遗憾道:“关于你母亲,我忘记她当时为什么出现在这张照片上。老先生去世的那一年,我恰好回国探亲,赶上葬礼,如果没记错,她也出席了。” 正因为如此,季忠棠才对她有印象,如今看到照片,能勉强从记忆中搜寻到。 既然如此,等于就是“不认识,不知道,不了解”,方颂祺算不上失望,未再继续这个题外话,聊回季忠棠想谈的那位老先生。 随后又聊了几个话题,采访结束,方颂祺朝他深鞠躬,“谢谢季叔叔。等稿子出来,我会先让您过目。” “应该是我谢谢你。”愉快的心情使得季忠棠一贯板正的面孔看起来柔善许多,轻握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不用这么客气,“小姑娘对待工作这么认真,以后不管走到哪儿,过得都不会差。” “承季叔叔吉言。”方颂祺直起腰板,旋开笑意,心里头已开始脱离工作状态,“不用你说,我当然不会差。” 窗外已日薄西山。 季忠棠邀请方颂祺留下来吃饭。 方颂祺找借口谢绝了他的好意,道别离开。 沈烨自然和她一起。 两人也没回她的公寓吃钱师傅做的饭,单独在外面下馆子。 沈烨将两人的餐具放进热水里消毒,笑道:“我以为《Taste》那次采访季叔叔的内容是最独家的,今天跟你一比,我手里的东西,真什么也不是了。” 刚到季家季老幺提到沈烨曾经也采访过季忠棠时,方颂祺便记起,以前确实听沈烨说过,不过因为审查的原因没能刊载(第045章)。 “你当时是不是还自作多情地把底稿分享给我……?”她模模糊糊有印象。 “自作多情”这个形容让沈烨既讪然,又哭笑不得:“我就猜到我发给你之后,你没看。是不是还直接丢进回收站里永久删除了?” “没到那种地步。”方颂祺撇嘴,“在公司电脑的某个旮旯文件夹里躺着呢吧。” “那你可以找出来看看,我当时采访的侧重点和你不一样,你多了解点有益无害。”沈烨建议,笑笑,“季叔叔对你的印象很好,今天能和你聊那么多,多半不会介意你再多拿一份他未公开过的采访录音。和他打个招呼应该就行了。” 冲着“未公开”,方颂祺都得去把它找出来~! 沈烨转而谈起她的新稿子:“我以为经过上一次,你应该已经默认我为你的第一个读者。” 方颂祺眨巴眨巴眼:“要不你来当我的编辑?” 沈烨认可她的提议:“我回头和小李说以后你交给我。” “你现在重心都放在DK邦你外公,哪儿还有空管《Taste》?”方颂祺调侃,“‘月见’好久不见踪影,没有顶梁柱,兴许再过两个月,杂志社该倒闭了。” “‘月见’没重要到关乎杂志社的存亡。”沈烨笑,“倒是‘SUKI’,真的不打算重开一个社交账号?” 方颂祺咻溜着面条:“我不是说过等文集出版后?我就不想再用‘SUKI’这个名字了,那就更没必要开。” 其实如果可以,她想从文集的署名开始就换新的。 沈烨看她一眼,不予置评。他相信等她治愈,她就不会再纠结她自己的身份,接受小九和SUKI也都是她这个事实。 送她回公寓之前,两人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方颂祺心血来潮,拉沈烨混进广场舞的队伍里蹦跶。 沈烨面子薄,陪了她一小会儿就下场,坐到一旁欣赏她的舞姿。 方颂祺靠着自己在迪厅里练就的那点儿本事,征服了好几位阿姨。 沈烨去给她买完水回来时,她正被邀请去当领舞,方颂祺拉上他赶紧溜,到草坪上气喘吁吁地瘫坐:“虽然都是出汗,但我还是更喜欢打拳。” 这才几天的时间……沈烨拿纸巾邦她擦头上的汗,但笑不语。 方颂祺明白他的笑是什么意思,可她确实挺喜欢会打拳的这个人格,并不像排斥小九和SUKI那样竭力想区别开来,兴许因为她自己本来就偏暴力。她认为是目前三个人格中最匹配她社会方气质的那位~! 两人安安静静地吹了会儿风。 “小方。” “嗯……?” “我今天下午突然出现在鎏大,是去找我二舅。” 如果是冯仲谋的话,方颂祺一下子猜到:“是给你捐赠眼角膜那个人的女儿有消息了?” “是啊,有消息了。”沈烨的语气没有喜悦,“是萌萌。” 萌萌……?名字听着耳熟,方颂祺在两秒钟后反应过来,“你姑父的女儿?” “嗯。”沈烨点头。 欸?方颂祺微微怔忡。那不就是说,沈烨现在的眼角膜,是…… 沈烨同时也在说:“我的眼角膜是我姑姑的。” 方颂祺恍然。她出礼堂后撞见的画面,就是沈烨找蔺时年求证这件事喽? 沈烨话锋却又一转:“虽然时间对得上,不过这件事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方颂祺不解。 “一直以来我找不到捐赠人,是因为捐赠人的亲属要求保密。如果眼角膜是我姑姑的,我想不通为什么要保密。”沈烨眉间思虑凝重。 好像……方颂祺兜转心思,这么看的话,确实古怪…… “你姑父怎么说?”她问。 “他说是因为不希望我心里有负担。” 方颂祺应声一哧。这答案,可以说是假得不能再假。难怪她当时感觉到他们两人间的气氛不融洽。 “小方,”沈烨又唤她,侧眸,稍显迟疑,“我从来没问过你,你对姑父的事情了解多少?” 早在发现小方的金主是蔺时年时,他便对这位姑父产生许多质疑,日积月累,现在眼角膜的事情一出来,谜团更多。他甚至开始怀疑蔺时年之于冯家究竟是敌是友。 “我对他的事情比你了解得还少。”确实如此,方颂祺没撒谎,顶多一点是,她知道蔺时年对冯家明显有所图谋。 具体什么图谋,她也不懂。之前碍于蔺时年利用“J。F.”的作品钓过冯松仁,她不想被人发现她是“J。F.”的女儿,遂不曾透露过。 现在虽然因为她在治疗,沈烨知道她和“J。F.”的关系,但仍不知“J。F.”是他父亲的出轨对象,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便没专门提,反正蔺时年找外面养狐狸精并非如表面上那般爱沈家姑姑的料足够让沈烨对蔺时年保持警惕心理,她提不提也产生不了大影响。 沈烨沉默,满副沉思的目光。 送她回公寓后,沈烨也回了冯家。 今天冯孝刚刚被从医院接回来,脑袋包着纱布,坐在客厅里,仗着自己是病人,连喝水都使唤下人邦忙喂。 沈烨自冯孝刚转回来市中心后,就不曾再去探望过冯孝刚,包括冯松仁、梁雯、冯晚意都去医院的那次,他也未出现,表兄弟俩的关系更加恶化。 当然,此时打上照面,沈烨还是简单问候一句“表哥”,便要去找冯松仁。 被冯孝刚叫住:“我妈现在在和爷爷说话。” 沈烨止步,折返回来。 冯孝刚问他:“我听大伯母说,爷爷也不赞同你继续和那个女人来往。” “表哥,我的事你就不用Cao心了,你还是尽快养好伤,否则到了国外,没有家里这么多人照顾你了。” 冯孝刚一愣:“国外?” 沈烨收着他蒙在鼓里的样子:“嗯,外公认为你应该和家里的其他兄弟姐妹一样,接受最好的教育。所以决定送你出去深造。可能现在外公就是在和二舅妈商量这件事。” 家里的其他兄弟姐妹,除了沈烨,还指冯伯珅和梁雯的一双子女。国外的分公司,同时也是他们在负责。沈烨若非三年前那场车祸,肯定也还会继续留学,不会被冯晚意栓在家里。 而冯孝刚是冯松仁几个子孙里最不争气的,不稀罕深造不深造,只想留在家里。最怕的也是离开冯家这座温室。所以,这在别人看来或许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之于冯孝刚而言却如同遭遇天打雷劈,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了。 沈烨调转方向去找冯晚意,例行身为儿子对母亲的关心。 冯晚意不在她的卧室。 沈烨耳中隐约捕捉到动静,寻到琴房里。 在弹钢琴的人正是冯晚意。 沈烨有些错愕。因为冯晚意已经好多年不碰琴了。 具体从哪一年开始,他忘记了,但他记得在以前的家里,她用遮尘布把琴盖住时,他问过她。 她蹲到他跟前,邦他调整他校服领子上戴歪的红领巾,面庞因与窗外的晨光相背而模糊,温柔道:“因为小烨你才是妈妈最重要的人,以后妈妈只想把精力放在你身、上。” 久违的她的琴音让他的思绪飘荡,浮现父亲还在世时一家三口的诸多回忆。 不多时,琴音也在他的回忆中停下来。 沈烨走上前:“妈,怎么突然想弹琴了?” “没什么,想弹就弹了。”冯晚意轻轻抚过琴键,“生疏了……弹错好几个音……” 沈烨随手摁下几个琴键:“外公这儿的琴也好久没人用了,明天找人来调音律,以后妈你可以每天都来弹。” “不用了。”冯晚意翻下琴盖,站起身。 沈烨跟在她后面离开琴房,关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一楼传来冯孝刚的叫嚷:“爷爷!你再考虑考虑!不要送我出国!我保证以后在子公司认真工作!听你的话!孝顺你!不再惹是生非!只要让我留在家里,你让我去当清洁工也可以!” 沈烨下去时,冯孝刚已经被佣人送回房间。 客厅是梁雯在安抚黎虹。 沈烨掠过她们,去找冯松仁。 冯松仁去了后院,不知是不是嫌冯孝刚太吵。 终归沈烨知道,他这些天确实被他们的事情烦到了。 “外公。” 冯松仁瞥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往鱼池里撒鱼食。 鱼群纷涌而至,争相恐后,激起水池里波纹阵阵。 沈烨其实是想问他关于眼角膜的事。 话到嘴边,他犹豫住。 准确来说,他从和蔺时年见完面后,就拿定不了主意。 …… “听我一句劝,你要是有考虑小方,眼角膜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在你外公面前提。” “理由。”他万分费解,眼角膜又和方颂祺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在渐渐接收其他人格的记忆?等她再记起来一些事情,你自然而然也知道原因了。否则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这个‘大家’,其中也包括你?”他问。 蔺时年没回答,视线落在另外一侧。 他转过头去,看到方颂祺。 …… 冯松仁没等到他的开口,主动询:“又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沈烨敛神:“外公,如果我坚持要和小方继续来往,你会怎么做?” ………… 冯孝刚在房间里坐立难安。 这次连亲妈出马也不顶用了,爷爷分明铁了心要送他出去,他深感危机和焦虑。 抓耳挠腮半晌,他只想到看过的电视剧里有一招“以死相B”。 在握紧水果刀到手里后,锋利的刀刃让他退缩,虽然只是假意挥两下,可万一不小心真刺到自己……他作罢。 想到刚刚在客厅碰到沈烨,那样子一定又是刚和那个小Sao货见完面回来,冯孝刚心理极度不平衡,自己一个亲孙子,还比不上外孙? 他要被发配到国外去,沈烨和那个小Sao货却一点事儿也没有,爷爷嘴上说反对沈烨,也没见具体有什么行动。 不行!如果他注定要下地狱,沈烨和那小Sao货也休想好过! 冯孝刚迅速去拿手机打电话。 ………… 来电突然显示在屏幕上,杏夏吓得浑身发抖,丢到一旁。 手机锲而不舍地响第三遍、第四遍。 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想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 她后悔,后悔彼时在拓展基地,冯孝刚找上她时,她为什么要答应邦她? 理智则在告诉她,她惹不起冯孝刚,即便现在时光倒流,她除了答应,根本别无选择,否则就得是她受冯孝刚的折磨。 所有的一切还是得怪方颂祺! 如果不是方颂祺认识了周泽,她就不会和冯孝刚有交集! 颤颤巍巍伸手,她接起:“喂、喂……” “再给你一次机会,把那女人给我弄来。” “冯、冯总……”杏夏忍住眼泪,“我真的会给你邦倒忙,你去雇专业的人办好不好……” 她记得他以前明明有手下可以指使,他那么有钱,不是大手一挥就有人主动跑来? 冯孝刚倒是也想,可自从他创业的公司倒闭后,爷爷给他的钱就大大缩水,没油水的主儿,哪儿还有人愿意听他使唤? 不过冯孝刚突然有了个新主意:“你不是和她是好朋友还住在一起?那你肯定能证明她以前是只鸡!明天你就来!来和我家里人说!” 对!就是这样!他怎么早没想到?小姑不也找过他求证方颂祺做鸡的事儿?“风情”的那个Cindy不知好歹,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在包厢里Cindy把方颂祺介绍给他的时候他一定录像! 他说的话,沈烨非说是他和方颂祺有仇所以诬蔑,那如果换成杏夏呢? 管成不成,都先把人找来! 杏夏哀求:“冯总,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我做不到……” “我就让你说几句话,你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对阿祺的事一无所知……” “你就告诉我小姑那女人怎么下贱,拆散她和沈烨就可以了!” 拆散她和沈烨……杏夏发了几秒呆,记起沈烨的妈妈曾经上门来找方颂祺,记起自己曾在沈烨面前提醒过他方颂祺可能还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沈烨却一心只辩护方颂祺…… “我……”她擦了擦眼泪,改了口风,“我……我只看到过一点事情……不知道有没有用……” ………… 采访季忠棠的录音,方颂祺熬夜整理成文字。 只眯了三个小时,就到了该去上班的时间,她打起精神去上班。 今天是创业研讨班的发布会,方颂祺不用去公司,直接前往鎏城大学。 Amanda和带杏夏的那位前辈都没来,本来该由方颂祺和杏夏两人负责,不过杏夏请假,遂由杨眉替代杏夏。 汇合的时候,方颂祺不仅见到杨眉,还看到杏夏。 杏夏见到她,眼神多少还是有点闪躲的,所请的病假估计是躲在家里哭,化妆也没完全掩盖住端倪。 “阿祺,早上好……” 招呼打得怪正常的,好似K歌房那晚的事情没发生过。 不过应该记得她放过话要她离她远点,杏夏没有走到她跟前来,隔的距离好像她们不是一起共事的同事。 方颂祺正合心意,面无表情忽视她的问候。 杨眉低声问方颂祺:“真是她干的?你教训过她了……?” 方颂祺回之以默认。沈烨其实向律师咨询过,这种情况是否能向杏夏提出诉讼,律师告知很难,才作罢。 礼堂里的布置和昨天方颂祺提前来踩点时的样子基本没差,主办方邀请的各方媒体陆续到场,发布会按照计划时间准点开始。 流程一般都是这样,开始均得拎几个重要代表上台发言。 方颂祺昨晚没休息够,台上的发言对她来讲更是一种催眠,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实在受不了自己的萎靡不振,和杨眉打了个招呼后,溜出会场去买咖啡。 学校里有大学生自主创业经营的咖啡厅,方颂祺喝过几次,味道还不错,离礼堂也不远,便去光顾,买两杯,另外一杯带给杨眉。 往回走的半途中,方颂祺只觉眼角余光捕捉到好几道影子飞速朝她的方向奔过来。 反应过来是学校里养的流浪猫,她暗呼不好—— 这些猫在学校里成了大家的团宠,同学们有事没事经常来这里撸猫,撸猫之前为了勾引它们出来,一般都会带食物来给它们。猫们精得很,久而久之,但凡看见人手里拎着包装袋来这里,都知道是来喂养它们,不用人召唤,会自行跑出来抢食。 显然,它们现在就是把她当成前来投喂他们的人。 意识到此,方颂祺赶忙护住自己的咖啡。 却发现它们全部掠过了她…… 129、不需要由他来宽容你 很快她的身后传出东西掉落的动静。 方颂祺犯懵回头,首先看到的是地上的一只纸袋,口子翻倒,里面却不是食物,而仅仅为一摞没有装订的纸页,同时还洒有咖啡色的水渍。 有几只猫明显不甘心,嗅了嗅水渍,然后钻进纸袋里,爪子在原本白净的纸页上踩出花纹,最后失望地出来。 方颂祺的视线继而上移,映入眼帘的是蔺时年高拧成疙瘩的眉头,他的手上还端着咖啡杯,明显洒了大半,除了地上,还有他的衣服。 尚不知自己闯了祸的猫儿们围着他喵喵喵。 蔺时年明显想远离它们,表情不是太好。 此情此景,着实叫方颂祺想笑。 事实上方颂祺也并没有忍,笑出了声儿,只恨自己慢了一步,否则定能欣赏到他作为一个大男人被猫吓到的那一瞬间。 蔺时年黑沉沉的目光笼向她,郁色昭然。 方颂祺笑声不止,迎视他,挑衅地微扬下巴。 而猫儿们在这时转移目标,扭头跑来她脚边,可怜巴巴地蹭她的脚。 见状,蔺时年似笑似讥嘲。 方颂祺不以为意地轻轻一哧,直接抬脚从猫的包围里垮出去。 终归她是鎏大的学生,对阿猫们的了解是有的。虽然它们蹿出来时的样子相当猛,但并不凶悍,所以不是非得给它们投食,才能被放行,顶多就是不忍心见它们可怜巴巴。 方颂祺恰恰在这“不忍心”的人之外。她对人都不一定有同情心,遑论对这些小动物?它们也并非缺食少粮,她不喂它们,自有其他爱猫人士会填饱它们的肚子,绝对不会挨饿。 何况这本就是一场误会,她手里拎的是咖啡,即便她想分享,也没办法。她才不愿意为了这几只猫专门再跑去买食物过来。 方颂祺经过他身边时,看到他好像嫌脏似的,犹豫了两秒才一手捂着自己的口鼻,身体离得远远的,伸出另外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去捡地上的文件。 她忍不住出言讽刺:“那些猫虽然是流浪猫,但学校里有人在管的,没有疫病,知道蔺会长您身体尊贵,但不必如此。关键时刻,您的魏走狗竟然没出来护驾,您的用人标准可真低。” 蔺时年未在意她的讥笑,把洒掉的半杯咖啡扔进垃圾桶,眉宇仍拧着,对被咖啡打湿的文件似乎束手无策。 抬腕看了一眼表,他叫住本已走掉的方颂祺:“魏必这两天流感请假,我现在时间有点赶,你邦我个忙。” 方颂祺拒绝:“不是只有您忙,我也没空。” “一会儿就好。否则也是多一道我找Amanda借人的程序。”说话间,蔺时年已将手中的纸袋交给她,“你从里面抽出一份,到店里复印二十五份,把原本的那些全部处理掉不用。然后带着新复印件到303贵宾室来。你的东西我先邦你拿着,你抓紧时间去吧。心里要是不爽,随便你骂,事情邦忙办了就好。” 不容她再拒绝,蔺时年回自己的车上去拿备用衬衣,以处理身、上沾染的咖啡。 “……”草!方颂祺跺跺脚,马上直奔打印店。 学校的布局她熟,很快抵达最近的一家。 但她没全按蔺时年要求做。 一想到他那副嫌弃的表情她就冷笑,从原本的文件里挑出没有弄脏的部分,和新复印的混在一块——再说了,浪费不浪费啊?节约用纸他不懂吗?呸! 这打印店还有一半的空间是小卖铺,她一眼瞧见了深受同学们的魔法去污剂,顺手抓了瓶,一起结账。 带着东西找到303贵宾室时,方颂祺特别留意了一下时间,她才花了十分钟。妈的!不知道蔺时年给魏必开的工资是多少?她这样高效率,要坐上类似魏必的位置,是不是该开个翻一倍的数额? 叩了几声门,没人应,门没有从里面反锁,方颂祺便自行打开进去。 视线兜一圈空无一人的房间,她冲唯一传出水声的洗手间方向,没好气喊:“喂!蔺会长,文件我给你搁桌上,一共15块,你回头让魏必转账我的微信。” “这么快……?”蔺时年从洗手间里出来,对她的速度感到诧异。他其实都已经打电话去把自己的时间往后推。 方颂祺对着他赤果的上身猛翻白眼:“您能有点脸吗?在一个女下属面前不穿衣服?我能告您X骚扰知道吗?” 难道他以为他露个肉,就能勾、引到她……? 她这完全就是冤枉他了,他刚刚在里面做清洗,她的敲门声他没听见,否则他一定会先穿上衣服再去应门。蔺时年没解释,噙一抹浅讥,把那件备用衬衣套身、上,然后拿起她打印回来的东西翻看。 似在做检查。 其实这举动很正常,平时Amanda对她做好的东西不也都得再把关?但因为她刚刚被他强迫去跑腿,心里本就窝气,这会儿方颂祺难免感觉自己遭到他的质疑:“放心,印的数量只多不少。” 踏马的要不信任她,刚就别找她啊! “这是什么?”蔺时年拿出和文件放在一起去污剂。 “您西服外套上不是沾了一块咖啡渍?这去污剂虽然是三无的便宜货,但效果很好,您倒一点到衣服上,搓个几分钟,污渍就会消失。”好使得很,而且它本身虽为液体,搓完后衣服跟拿去干洗似的,根本没有沾水的痕迹。 唯一的缺点就是……“化学剂的味儿重了点,不过您喷点香水,没问题。钱也一块算进刚刚的复印的费用里了。” 她就是估摸着他即便有备用衬衣,恐怕也没备用的西服。他爱用不用吧,反正是他埋的单。 蔺时年的眼神微微有点变化。 方颂祺没想叫他误会,甩甩手:“不用谢,我只是尊老爱幼。” 拎起她被迫寄放在他这儿的咖啡时,隐隐感觉手里的重量不太对劲,她急忙低头查看袋中的咖啡,果然见少了一杯。 “怎么回事儿?”她质问蔺时年。 “我喝掉了一杯。”蔺时年看向垃圾桶。 垃圾桶里躺着那杯咖啡的空杯。 方颂祺怒火中烧:“你有没有一点礼貌?!不问自取?!” “抱歉。”这事儿确实算他的错,蔺时年也不为自己辩白,稍加一忖,他补充,“我会让魏必加在复印的钱里头转给你,另外会再多转两笔,你手里剩下的这杯我也付了,再包括你等下去补买的一杯。” “谁踏马现在跟你谈钱的问题?!”方颂祺的火烧得更旺。 蔺时年则仍心平气和:“我只是遵循你的做法。” 吃饭时AA制,她明显不想欠他;复印费她与他计较,明显也不想他欠她。现在他喝了她的一杯咖啡,除了口头上的道歉,钱理所当然也该赔给她。 方颂祺呵呵哒,将袋中剩余的那杯咖啡取出,打开盖,往他身、上泼:“一起送你了!” 蔺时年的备用衬衣就这么又遭殃。 扣下咖啡杯,方颂祺扭头就走。 蔺时年捉住她的手,倒不是与她生气,瞳孔中光影晃动,眉宇间蕴着疲惫:“咖啡我是喝了,你刚刚也看见了,我自己的那杯因为猫打翻了,我决定先拿你的咖啡来喝时,给你发消息了,你应该是没看见,所以没回复我。我等不及再找别人给我买新的,真的非常抱歉。说要给你钱也是真的因为考虑到你要和我划分界限,没其他意思,更没想羞辱你。” 他嘴角显一丝苦笑:“我现在收回我的话是不是来不及了?” 方颂祺心里仍然非常不爽,只是心绪较之方才已有所平息。 冷静下来想一想,他确实是她的上司,如果现在换成Amanda让她去邦忙复印,她能有那么大情绪?如果换成Amanda借走她一杯咖啡,她能发这么大火?能泼人家咖啡? 答案非常明白:不会。 因为真的都算挺正常的事情。 她颦眉,踏马地心里开始吐槽自己。 蔺时年在这时别开身体,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抱歉,我对猫毛一直有点过敏。” 嘁,她又没问他为什么打喷嚏,他解释个屁?方颂祺瞟他一眼,不冷不热:“不好意思蔺会长,是我反应过激了。” “您是今天的重要嘉宾,您没时间复印文件、没时间去买咖啡,我邦个忙是理所应当的。也很抱歉又弄脏了您的衣服,现在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法?我马上再去邦你办。” “不用了,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蔺时年仍背对她,伸手去抽纸巾捂住嘴。 方颂祺抿一下唇:“我还是赔给您吧。衬衣的钱您回头让魏必报给我,我转账。” 既然双方均在强调欠不欠的问题,这件衬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只是他的衬衣肯定不便宜。 马勒戈壁,冲动是魔鬼,代价就是她又得忍痛割肉! 蔺时年没回答,因为他又在继续打喷嚏了。 方颂祺未理会,自行走人,要邦他带上门的时候,却看到他突然倒在地上。 “喂!”她连忙又返回去,推蔺时年的身体,“你干什么?” 蔺时年双眸紧闭,唇色发青。 觑见他脖子上似乎起了疙瘩,方颂祺拨开他的衬衣,发现往下蔓延至胸口全都有。 这是…… 靠,他还真对猫毛过敏? “蔺会长……?”有组委会的工作人员找来,想确认蔺时年什么时候能准备好,因为门没关,人家一眼望进来,就见一个女人蹲在一个躺于地上的男人身边分明还在扒那男人的衣服,狠狠一愣。 “还看什么看?!”方颂祺炮仗似的嗓门放声,“你们蔺会长晕倒了,快去先把医护人员叫来!” 她甚至觉得这不是学校的医护能解决的事儿,给人派发完任务后,赶紧也给邦忙叫了救护车。 ………… 方颂祺等来医护人员后就离开,顺手邦蔺时年通知了魏必。 想想这老狗比还真是孤家寡人,出了事除了魏必,好像也没其他人会为他担心了……? 会场里,杨眉见她回来,松一口气:“你这么久不回来,也没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没事,做了件好人好事,耽误了点时间。”方颂祺呼气,捕捉到另外一侧的杏夏悄悄看过来,视线对上后,杏夏怯懦地收回。 方颂祺翻了个白眼,别开脸。 台上的发言到侨办主任后便结束,进入剪彩的流程。 杨眉奇怪:“蔺会长怎么没出现。” 不止杨眉,其他媒体的代表也有在打听情况。 主办方的回应自然是说蔺会长临时有其他行程安排所以出席不了。 让方颂祺吐血的是,竟然传出了另外一个不同版本的小道消息—— “……蔺会长在贵宾室里玩女人玩大发了,进了医院,所以后来才没出现。有工作人员看见了,当时那女人就骑在蔺会长身、上……”杨眉低声与她分享。 方颂祺当场爆炸:“有病吧?瞎几把传播什么乱七八糟的?” 杨眉因她粗鄙的脏话吓了一下,旋即笑:“我也觉得是瞎传,我这种小咖虽然没有机会和蔺会长接触,但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会乱搞女人的男人。不是说他因为仍放不下已经过世的妻子,所以一直没再成家。” 方颂祺嗤之以鼻:“那你大概需要了解一下‘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几个成语。” “……”杨眉莫名其妙。听方颂祺前面的话,她以为方颂祺也是站蔺会长的,可这后面怎么和前面矛盾,又在贬低蔺会长了……? “你是不是也听了什么传闻?”杨眉揣度。 “没有,我随口诌的。”方颂祺捺下火气,起身离开餐桌去接电话。 电话是沈烨打来的:“姑父进医院的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方颂祺正好和他大吐苦水,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最后气呼呼骂那个导致流言传播的工作人员。 沈烨在听筒那头忍俊不禁。 “你还笑???”如果不是隔着电话,方颂祺此刻定要拿那流言里的姿势去扑倒沈烨以惩罚他! 沈烨停住笑意:“小方,这么说来,你又该去给姑父道歉。” 哈……?她没听错吧?方颂祺质疑:“我道什么歉?我又不是那些猫。” “姑父让你处理点原来那些文件,应该是怕上面沾了猫毛,可你没照他说的做。”沈烨指出。 方颂祺不服:“我把新复印的文件送到他手上就一小会儿好不好?哪儿会那么快反应?先前他被群猫围攻也没见他马上就晕,分明是他过敏的反射弧到恰好到那个时候才发作!” “他的过敏和晕倒确实和你没直接关系,但你把沾了猫毛的文件再放回去是事实——” “我踏马又不知道他对猫毛过敏!他自己不会说吗?!我又不是明知他过敏还故意恶作剧!”方颂祺觉得自己冤枉到不行,控制不住直接连他一并骂,“你也有毛病是不是?对我矫枉过正了吧你?” 话毕,双方均沉默。 方颂祺很快意识到自己太伤人:“抱歉。” “对不起小方。”沈烨与她同时道歉出口。 两人同时又安静。 数秒后,沈烨叹气:“我刚刚后面的话还没讲完。我的意思其实是,或许以后再碰到事情,你可以不用那么着急下判断,再观察观察,你会发现和表面上看到的不一样,你也就可以处理得更好。比如这次姑父的事,你以为他是嫌弃那些猫,实际上他只是因为过敏。你……不是第一次误会他了。还记得许敬的行踪被泄露吗?” 方颂祺眼前一闪,闪过她当时扒蔺时年的衬衣查看他身、上起的疙瘩时,也看见的他胸口的那道被她用剪刀扎出来的疤。 顷刻,发现自己竟无意识抬手按在自己胸口*的部位,方颂祺立马呸呸呸! 和老狗比在差不多的地方都有疤,是件该恶心的事情。 她当时怎么想的?踏马地非扎胸口?扎他小腹不也是很好的选择? 烦躁!方颂祺没好气:“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吗?我和他关系越差,对你不是越有利?我和他有误会就有误会,就继续误会着不好吗?你一直邦他干什么?” “我不是在邦他,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的好能让更多人看到,包括姑父。我不希望姑父是因为曾经的小九而宽容你的所做所为,不希望姑父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小九的阶段,而是应该由你向他证明,你‘不是’小九,你做过的事情你自己能负责,不需要由他来宽容你。” 沈烨的话荡在方颂祺的耳朵里,蔓延至她的心间萦绕。 别的不说,光就那句“向他正面你不是小九”,就切中她的心。 方颂祺撇撇嘴,问:“那他现在什么情况?” “要不,晚上我们一起去医院看他?”沈烨提议。 方颂祺考虑两秒,应下:“可以。” 收了线,她继续留在外面抽了根烟。从此刻阳台的位置眺望,恰好能看到上午那块流浪猫最集中的地方。 正值午后的学生流高峰期,那里也跟着热闹起来,猫猫们几乎全都露了脸,以各自不同的姿态被大家逗弄着。 方颂祺微微眯眼,冷冷一哼:“呸!年纪大就是毛病多!” ………… 研讨班的相关活动开展了一整天,到傍晚结束。 方颂祺中午和沈烨的约定却没能成行,因为蔺时年下午就从医院办出院手续回家去了,据说缘由在于早上他是在会场的贵宾室出事的,不少人知情,也就接连不断有人跑去医院探望他,他不胜其扰。 “看来还是要和姑父提前打好招呼比较好。”沈烨无奈。上回是不小心撞到翁思宜在蔺时年的病房,这回又和蔺时年错过了。 “我来和姑父约吧。”沈烨说。 方颂祺自然是无所谓的,便干脆转回去报社加班,处理今日活动该完成的后续工作。 沈烨回到冯家,没找着冯晚意,从管家口中得知她不久前刚出门。 “去哪里?”沈烨困惑不已。 还是这个时间点?她就算有约,好像也很少和人约在晚上。而且冯晚意没用家里的司机,亲自开车出的门。 管家不知情。 沈烨不放心,去了通电话,冯晚意没接,不过很快发来简讯,说见朋友,一会儿就回去。 ………… “好。妈你注意安全。” “嗯。”冯晚意回复好的时候,雅间的门也将将从外面被人轻轻叩响。 她放下手机:“进来吧。” 门打开,杏夏小心翼翼而礼貌:“沈阿姨……” ………… 方颂祺在报社处理完事情后回到家约莫九点。 许敬还没睡,听闻动静立马从他卧室里出来。 方颂祺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结果他是问她要蔺时年给她的那份备考资料。 “姐不是说我静养两天?已经过去了,我可以继续刷题了吧?” 方颂祺白眼翻到天际上去了:“别人是工作狂,你这是一天不学习就浑身痒痒是不是?” 许敬不否认,挠挠头:“那我不是也没其他事情可以做……” 成天像晒干的咸鱼一样瘫着实在难受……如果不是因为备考资料被方颂祺特意收走,防了他一手,他必然背着她偷偷看。 “明天早上再给你。今晚都这个点了,难道你不睡觉吗?”方颂祺轰他回房间后,自己也回卧室,先去抽屉把资料拿出来,放在醒目的位置,省得明儿一早她赶着去上班又给忘记了。 洗澡前脱衣服,方颂祺才发现自己的裤子上也还残留不少猫毛。 啧啧,粘性还真强。 她其实很难理解养猫人士是如何忍受自己的家里遍布猫毛……?晚上还和猫抱在一起睡觉,岂不是猫毛全往口鼻里吸了……? 不知道蔺时年到底怎么样了。 ——闪过后,方颂祺也没再多想,站到莲蓬头下。 洗洗之后,方颂祺也并没有马上去睡觉,趁着还有点精力,又坐到电脑前去。 虽然Amanda没有否决她原来那篇稿子的框架,但现在既然采访了季忠棠,她认为重新调整比较好。 不过在此之前,她先从包里拿出U盘,里头有从报社办公室的电脑拷回来的,那份沈烨曾发给她的,《Taste》对季忠棠的采访。 130、各方关系 正如沈烨所言,这份采访和她的采访侧重点不同。 听录音之前方颂祺总感觉,和季忠棠聊食物,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她也很难想象季忠棠这么一个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口腹之谷欠的人,会如何聊此类话题。 听录音的过程中,方颂祺发现其实非常自然,没有丁点儿违和感。 他与他的人生经历相结合,谈及的都是之于他有极深记忆点的食物。例如,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兄弟姐妹之间相互谦让的一碗红薯粥。 当然,他大半生的记忆,更多是和长年的非洲生活有关。 “……去的第一个国家是个刚刚独立的小岛、国,当地物资供应非常困难,即便我们是大使馆的人,也会经常吃不上饭,好几次就中午吃两个西红柿完事。那时候我还比较年轻,饭量大,一开始真的非常难捱,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那是我经历的第一个战乱国,外面每天都是两方的武装短兵相接,我们与外界失去联络,无法撤离,只能坚守大使馆。不能出去,只能吃使馆里准备的饼干和矿泉水。……交火虽然暂停了,但局势仍动荡不安,当地没有生产,整个市场的商品全靠欧洲进口,没有绿叶菜,连白菜都是奢侈品。” “……” 方颂祺津津有味,听录音的同时也在看原本要放在《Taste》上的定稿,甚觉专题定得好,没能刊载非常可惜。 猝不及防,竟能听到季忠棠谈及三年前那起人质事件,她的整颗心提起。 “……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突发事件,那次是在一个部落区,比较敏感。原本是想谈政治解决,但绑匪的条件很高,一点都不答应。……后来没有办法,当地軍方采取軍事营救行动,不可避免有人遇难了……遗体送回去前,专门让使馆的厨子做了一桌遇难者生前喜欢吃的饭,还听说他喜欢二锅头,使馆里的每个人也都陪他喝了一杯。” 和当日在季忠棠家中,季忠棠谈起时的语气别无二差,遗憾、惋惜是有,但愧疚、自责无半分。 方颂祺摁下暂停键,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不,或许是就算他心存愧疚和自责,也只是悄摸摸的,不在外人面前彰显。 嗯,一定是这样的。 老许就是被他们无辜牺牲掉的…… 半晌,方颂祺平复下心情,重新坐好,见音频的进度条剩下三分之一,干脆继续听完了事,她便可不再牵挂,专心写稿。 或许由于话题过于严肃,导致气氛的沉重,沈烨适时转移话题,与季忠棠聊一些非洲土著的一些美食和饮食习惯,其中还说起具有的食人族。 食人族的人吃人行为,被证实过曾经确实存在,一种宗教仪式。虽然一直在说,食人族早在因为吃人而爆发过库鲁病后就不再干这种事了,但时不时还会传出有人被食人族绑去肢解分食的事情。因此极具神秘色彩。现在所知的食人族部分,无论非洲还是印度或其他地方,每年都吸引大量游客前往探秘,变成一个挺流行的旅游行程。 季忠棠说自己去过非洲的食人族部落所在地,当地人说现有的食人族人,严格意义上来讲其实已经不是历史中的那个食人族了。 至于至今有人被食人族绑去肢解分食的传言,听得出来沈烨只是当作趣闻顺便一提,季忠棠也没发表看法,最后倒是提了句:“如果你感兴趣,可以问问你外公,他早年是外派记者,或许知道些大家都不知道的故事。” 正好方颂祺不久前参加团建刚听说冯松仁曾被外派去非洲一事(第122章),季忠棠也知道,方颂祺不觉稀奇。沈烨则和彼时包括她在内的报社内的其他人一样,讶然:“外公曾经被外派去非洲?” “嗯。”本来好像话就到此,隔两秒左右,季忠棠无关紧要似的追加了一句,“我很敬重的一位老师和你外公那个时候是一起的。” 很敬重的一位老师……?方颂祺暗忖。貌似就是他那日特意拿出珍贵的老照片,提及的那位对他后来去当外交官产生很深影响的老先生。 采访差不多到此结束,没其他内容了。 方颂祺先简单标记了或许可以采用到她文稿中的几个要点后,抓紧时间去睡觉。 又是一个只睡了三个多小时的夜晚。 隔天在报社,却连咖啡也拯救不了方颂祺的困顿。 沈烨发消息约她吃午饭。 方颂祺说不想吃,只想趁隙眯一觉,补个眠。 “你就打算趴你办公桌上睡?”沈烨问。 方颂祺趁机提意见:“说起这个,我觉得公司有必要专门腾出一个空间,给员工当休息室,自备折叠床,困了累了也能有个躺着的地方。” 沈烨轻笑:“你上来我办公室。” “干什么?今天要高调地请我去你办公室里吃饭?”方颂祺无精打采,“不是说了今天就不吃了嘛,我自己解决……” “你确定你会乖乖地自己解决午饭?”沈烨尽量每天中午都找她一起吃,其实也是因为她之前三番两次胃疼,他借此机会监督她规律就餐。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你知道不知道,我其实一直很觊觎你的办公室。你真要引狼入室……?” 沈烨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咳咳咳咳咳。 方颂祺咯咯笑,就冲着能调戏他,没再推,利索地飞奔而去。 沈烨办公室的位置比较不错,并不用穿行过员工的工位。 但她还是故意带了份文件,到门口时装模作样轻轻叩门:“沈副总,你好,有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沈烨开门时澄澈的眸子里碎光闪耀,配合她这只大戏精:“进来吧。” 方颂祺嫌弃他的演技:“你不该亲自来开门,应该坐在大班桌前,等我走到你跟前,你再把我拉到你腿上坐下,然后强吻,吻着吻着,推掉桌上的所有文件,把我压在上面,嘿嘿嘿嘿嘿——” 还没嘿完,额头上就被沈烨敲了一记。 “不困了你?” 方颂祺的手指在他胸口打圈圈,妩媚咬唇:“如果你愿意和我来次办公室Play,更是一种能让我精神起来的好办法……” “好好休息,以后再paly,”沈烨笑,拉她到沙发前。 沙发很宽敞,上面已经铺好了一层毛毯,枕头也准备在哪儿,只等人享用。 方颂祺两眼放光,迫不及待扑倒,然后侧过脸来冲他坏笑:“你早说喊我上来睡觉的嘛~我一开始就不会拒绝你了。” 她的睡觉和他的睡觉可不是同一个意思。沈烨已习惯她的故意,问她要先睡觉还是先吃饭。 方颂祺选择先睡觉,毕竟时间珍贵:“我怕等我吃完,困意都没了。” 沈烨认可,因为先吃饭她又马上躺下,容易积食。推迟点时间倒没大所谓,反正他看着,她绝对跑不掉。 沾了枕头,方颂祺其实就真的只想睡觉,连继续调戏他的兴致也没有了:“我不定闹钟,你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喊我起来……” 最后几个字,音完全囫囵。 沈烨调了个室内温度的片刻功夫,回到沙发前时,她已熟睡。 ………… 米国,熟悉的公寓里。 她无比自责:“领养的那只流浪猫我已经又给抱回去了,让他们以后给它找新的主人。对不起,我应该先和你商量的。” “不要道歉,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蔺时年轻轻摩挲她的脸,“反而是我要道歉,因为我,你没能养成那只猫。” “算了,”她叹气,“其实我本来就担心自己照顾不好它,反反复复犹豫不决。现在有了个比较坚定的理由,我可能不用再摇摆纠结了。” 说罢,她问:“对了,你除了不吃肉、对猫毛过敏,还有其他什么避讳?你还是一次性和我交待了吧,省得往后又不小心出状况。” “没有了。”蔺时年看着她揪起的眉毛,笑问,“是不是觉得我有点麻烦?” 她表情一黯,淡淡自嘲:“我才是个大麻烦……” “别胡思乱想。”蔺时年手指轻钳她的下巴。 她没说话。 蔺时年搂她入怀里。 她喜欢他的怀抱,也喜欢听他的心跳,和他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一样,安定又可靠。 她反手圈住他的腰,闭上眼,脸贴近他的皮肤。 全是药味。 “喜欢养猫?”蔺时年宽厚的手掌在她的后背抚着。 “也不是。就是感觉,一个家里,好像就应该再养几只小的,才完满。” 蔺时年似乎很喜欢她这个回答,语音间蕴上淡淡笑意:“以后家里会有小的。几只都有。”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数秒后明白他的意思,唇边跟着有弧度。 但很快又消失,神情变得有点紧张:“我这病不会遗传吧?” “当然不会。” 她放下心,有点笑自己如今草木皆兵。 “要不养家禽吧。”她忽然想到,“小时候我经常跟着我妈去乡村野岭,她创作的时候需要安静,我自己去找乐子,最喜欢去看别人家里的母鸡带着小鸡觅食,猪圈里小猪哼唧唧。每天早上定点,就有老乃乃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引导鸭子去附近的池塘洗澡,混杂在别人家的鹅里头。村子里的土路,总是遍布牛粪,一不小心就会踩到。” “……” 她絮絮叨叨将村子里的动物种类全列举一遍。 “或许可以考虑开个动物园。”蔺时年低低地笑,“你那个时候跟当地人练阿拉伯语,还看中了人家的羊驼。” 经他提醒,她从他怀里坐直身体:“我到现在也没明白,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把他换掉(第096章)?他教得不是挺好的?” 蔺时年眼里倒映着她的困惑,盯着她微微张开的嘴唇,低垂下头,衔住:“那就不用明白了……” 她却笑着躲开:“‘长腿叔叔’当时是误以为我在说那个小老师可爱?” 她哪儿有那么迟钝?即便以前想不通,如今两人已在一起,她再回首,也就完全了然。 蔺时年也不窘,轻而易举捞她回他怀里,续上先前的话题:“那要养羊驼吗?” “羊驼不是家禽。”她提醒。 “养在家里,那就是家禽了。” 她考虑一秒,觉得有那么点儿意思,很快又摇头:“还是不要了。就简单的鸡、鸭、鹅,够了。到时候住得远一点,院子可以大一点。” 她构画得特别细致:“鸡一定要有一只老母鸡,可以下蛋;鸭子不要白毛鸭,要水鸭;‘白毛浮绿水’要留给鹅,这样鸭子和鹅一起下池塘,我不会分辨不出来~再倒腾一块地出来,可以自己种菜~我做饭,你就得负责洗碗。” “你觉得怎样?”她最后问蔺时年的意见。 蔺时年凝于她脸上的目光很深刻也很认真。 “怎么了?”她困惑。 蔺时年轻握她的细腕:“你确定你到时候不会闷?”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的想法和她的年龄可能确实有点违和。他多半认为她更喜欢大都市,喜欢霓虹灯彩。而她眼下所描述得,更像年纪再大些,甚至是退休后的清闲自在生活。 “受我爸妈以前的影响吧……”她呢喃,眼神有一瞬放空,不过很快便凝回焦聚,没让自己沉陷在回忆中,爬起来,问蔺时年,“晚上想吃什么?” “你要把我的嘴养叼了。”蔺时年从身后抱住她。 她笑,蹭蹭蔺时年的下巴:“蔺迦漢,我变成其他人格的时候做的事情,你都会一五一十告诉我的吧?” “不是都和你说了?” “嗯……我就是想再问问……”她有点泄气,“你和她们相处的时候,不会也喜欢上她们吧……” 蔺时年转过她的身体:“你又胡思乱想了。” 他们的鼻息近在迟尺,随后自然而然紧密贴在一起。 墙角灯盏的暖光将两人交缠起伏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 “蔺迦漢。” “嗯……?” “我……明天想去看我妈妈。” ………… 沈烨特别邦方颂祺盯着表,预留出给她吃午饭的时间。而且本来也不能让她睡太久,否则起来反而不精神。 他处理了几件《Taste》那边的事情,瞅着时候差不多,走到沙发前去喊她起来。 她睡得很香,俨然因为被他吵到而不满,拧了眉侧翻身背对他继续睡。 沈烨耐性地坐下来,轻轻拍她的肩:“真的该起来了。” 方颂祺拍开他的手:“蔺迦漢你弄疼我了……” 沈烨怔然,想再唤她的话卡蓦地在喉咙间。 他僵坐着,静静注视她,好一会儿,他做了两三个深呼吸,轻晃的思绪平定下来,才重新出声:“小方,起来吧,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小方?” 他轻轻摇晃她的双肩。 方颂祺在他的叫唤中撑开眼皮,看到他的第一瞬间是懵的,感觉自己还没从梦境里彻底出来。 沈烨清楚地察觉她眼神的不对劲,结合她方才无意识间叫了蔺时年的名字,猜到:“又做梦了……?” 方颂祺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坐起来,点点头:“嗯……是又做了一点……” “和姑父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问完方颂祺亦自行悟出,“我又没有还是怎么的?” “你叫了姑父的名字。” 方颂祺:“……”草…… “头很痛?”沈烨转开话题去给她倒了一杯水过来。 “还行。”方颂祺嘶声,她其实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太阳穴疼还是头疼,就着他的手里的杯子呡两口。 “药带了吧?在你包里?我去报社邦你拿。” “不用。”方颂祺拉住他,“我马上就下去了,别麻烦,下去再吃也来得及。没有特别疼。” 这就像是午觉睡觉太久的后果,她深深怀疑:“我该不会睡掉一个下午吧?” 说话间,她去捉沈烨的手腕看表,确认她其实睡不到一个小时,长舒一口气。 真踏马,刚睁眼的时候她简直不知今夕何夕,差点要“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三连问了。 “难受吗?”沈烨关心,建议道,“要不下午请假?” 方颂祺捏他的脸:“你怎么越来越腐、败了?请的假那扣的可都是工资呐,一点头疼而已你就怂恿我请假,我的惰性万一培养出来了怎么办?怎么还你钱?” 但听沈烨道:“如果成为夫妻,那就是我们的共同财产,就不存在还不还的问题。” 猝不及防,方颂祺应声愣住。 “怎么了?吓到了?”沈烨也捏捏她的脸,“我是不希望你给自己太大压力,总记挂着还我钱。以后要是结婚了,你现在的苦恼就全没有了。” 方颂祺做思考状,不瞬展颜:“也对~这么想的话,好像轻松很多~” “吃饭吧。”沈烨揉揉她的头发,准备去把包装盒打开。 方颂祺阻了他:“我带回报社吃~” “不在这里吃?”沈烨皱眉。 “别担心,我保证一定吃,不会阳奉阴违~”方颂祺亲他一口,“我这不是担心再呆下来等下会忍不住扑倒你。被你这里的职员看到了,你得窘到印度洋去了吧?” 沈烨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 方颂祺笑眯眯系上打包盒属于她的那份,挥手白白:“我先下去了,你别太快想我~” 沈烨送她至电梯口,折返回来办公室,看到剩下的那份餐,感觉并没有胃口。 沙发里还残留她的体温。 沈烨静静坐着,回想她当时的表情,好像是真被他的话吓到了。 不怪她,确实是他太着急也太唐突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讲出那句话。 或许最近家里给的压力越来越大……而她刚刚在梦里叫了姑父的名字,他突然感到慌乱…… 可越是这种情况,他越得冷静应对,怎么不负责任地说到结婚的事儿了?他潜意识企图用结婚来把小方栓到他身边吗? 这岂不违背他的初心?自己打自己的脸? 沈烨越想越对自己生气。 ………… 答应过沈烨会吃,方颂祺下楼后猫了个地方立马履行承诺。 只是她的心情并没有像在沈烨面前所表现得那样轻松,卡着沈烨说到的“结婚”的事儿过不去。 虽然沈烨在后面进行了补充说明,但彼时她第一反应就是他在间接求婚。就算不是间接求婚,也很像是在试探她结婚的意愿。 结婚吗…… 方颂祺茫然。 面对冯晚意时,她三番两次自信说会嫁进冯家。就她目前和沈烨的感情来看,似乎按照一般人的生活轨迹,之后水到渠成结婚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可说实话,她没认真考虑过这件事。更准确来讲,是“结婚”两字暂时没出现在她对自己未来生活的计划之中。 恋爱就这么一直谈下去不行吗?感情好的话,结婚不结婚,有差别?假若以后两人感情出现变化,也节省了再去办离婚证的手续。多方便……? 不由自主又想起方婕和老许。 方颂祺甩了甩脑袋,抛诸脑后。 而不久前刚做了的那个小九的梦,趁空隙又飄出来了。 不胜烦躁! 方颂祺快速又扒了几口饭菜,简单吃完,回去报社。 虽然疲惫,但当天晚上方颂祺依旧熬夜,赶在周末前,将季忠棠的那篇稿子完成。 Amanda看完后比较满意:“和真人接触并深谈后写出的东西,就是比你干巴巴地看书面资料来得有血有肉的多~!” 她没提修改意见,让方颂祺把稿子发给季忠棠过目,如果季忠棠没意见,方颂祺就可以上传到网站,还有安排推送APP了。 靳秘书说过季忠棠最近去了北京。 方颂祺估摸着季忠棠忙得应该不会很快回应,以致于周六一早她突然接到季忠棠的来电时,懵了一大比。 “啊?季叔叔你刚刚说什么?抱歉,我没听清楚。” “我说,你发过来的稿子我看过了,没有问题。”季忠棠重复。 “好,谢谢季叔叔~”方颂祺再次表达感谢,“这次多亏有季叔叔的邦忙。” 以为他特意打来,是还有其他事要说,结果她等了几秒没等到下文,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没其他事的话就先挂了,赶忙寻了个话题以防尴尬:“季叔叔,在沈烨采访您的录音里,我听您提到您很敬重的一位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和当时给我看照片上面的那位老先生,是同一个人?” 季忠棠稍有停顿,口吻缅怀:“嗯,是同一个人。” 方婕出现在人家的合照里,又去参加过人家的葬礼,应该交情也不浅吧……?方颂祺心里总放不下这事儿:“季叔叔是否方便告知,这位老先生的身份?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查到,他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我邦你查吧。” 季忠棠这话出来,方颂祺基本有数,季忠棠自己也想了解,恐怕在此之前就已开始着手调查了。 可,方颂祺还是想自己知道:“老先生的身份,是不方便告知……?” 那她就去找沈烨,问冯松仁。不是说冯松仁和那位老先生也认识?看照片上当时老先生的模样判断年纪,和冯松仁应该是同一辈的人。 “也不是不方便,只是觉得我查起来会比较快。”季忠棠忖着道,“你想知道的话,告诉你无妨,盛老师全名盛明瑛,以前是位翻译学者。他不是一个名人,家中也没后人,所以你大概想查也查不到他,最多也就能找到他早年的几本译作。” “噢……”方颂祺在脑中搜索一通讯息,确认自己对这个名字是陌生的。 还真是,她即便知道了人家的名字,也扭不出一朵花来。 得咧,那就等等看季忠棠的调查结果呗。 季忠棠那边有事,两人结束了通话。 方颂祺掂着手机,后知后觉,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和季忠棠讲了好几分钟电话? 而且接下来为了方婕和盛明瑛的关系,不得还至少再有一次联系……? 雾草…… 沈烨的电话紧接着进来。 这周末定好了要去马医生那里,两人昨晚没过去。 方颂祺没耽搁,下楼去和他汇合,一起去高铁站乘车前往海城。 ………… 话分两头,这边蔺时年开着车,同样朝海城的方向去。 有电话进来。 蔺时年瞥一眼,发现是靳秘书,心中有数他来要前两天季忠棠在调查的那件事的答案。 车上就他一人,他便直接语音下达接听电话的指令。 “蔺先生。”靳秘书的声音通过车载蓝牙响在车厢内。 蔺时年目视前方,仍专注开车,道:“告诉季伯伯,我没查到东西。可能方小姐的母亲方婕因为当年恰巧在同一个生产队,结识了,所以之后听说他去世,也去参加葬礼。应该没什么特殊。就算有,我这里确实什么都查不到。” 131、哔——哔—— ………… 高铁上,方颂祺问起沈烨:“你当初采访完季叔叔后,有去向你外公进一步了解非洲食人族的新闻么?” 沈烨觉得有意思:“我那份采访内容,你最感兴趣的是食人族吃人肉?” 方颂祺撇嘴:“你要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当时还问?” 沈烨摸摸她的头发:“我以为你会比较兴趣那位老先生,毕竟和你母亲有关系。” “你干嘛这么了解我?”方颂祺的嘴巴撅得能挂一只油瓶。 沈烨忍俊不禁,屈出的手指轻轻一勾她的唇。 既然她已承认,那他也就能猜到她真正的问题:“季叔叔在两次采访里提到是同一个人吧?就是那位老先生。” “嗯,我向他确认过了。他已经在查我妈和那位老先生的关系。但我还是打算自己也查一查。” “嗯,我邦你向我外公打听。”沈烨直接道。 方颂祺其实有顾忌。顾忌自然还在于,目前什么都还不清楚,是否会导致方婕的“J。F.”身份于冯松仁面前暴露也就未可知。 深思熟虑之后,方颂祺最终决定要沈烨暂时别拿去问他外公。她感觉得出来,季忠棠的渠道貌似也不是冯松仁。 终归是她的事,她做主,沈烨随她的意思应下。 方颂祺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你每次什么都不多问,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沈烨笑:“那你把我卖了之前,先告诉我到底值多少钱?” 方颂祺捏着他的下巴,向左转转他的脸,再向右转转他的脸,故作凝思的严肃状,似在给他估价。数秒后,偷袭亲他一大口,灿烂的笑容在一瞬间绽放开:“你当然是无价~” 他们买到的是连着三个座的位置,方颂祺最里面靠窗,沈烨坐中间,最边上还有一位大叔,两人这般腻腻歪歪,终于让人家忍受不了,干干咳嗽以提醒他们注意分寸。 越是这样,方颂祺越想没分寸,抱着沈烨的脑袋,干脆加深来了个热吻,彼此嘴唇分开时还发出轻微啵声的那种。 亲完后方颂祺还向边上那位大叔投去挑衅的目光。 大叔一副怕了怕了的表情,带上自己的商务电脑换位置,临走前留下“伤风败俗”四字评价。 没了电灯泡,方颂祺乐呵呵,这才看回来沈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往他红红的耳根呼气:“你是不是硬了呀……” “小方……”沈烨拉开和她的距离, 方颂祺没再逗他,省得害他一会儿得跑厕所,毕竟高铁上呢。不过还是抱住他的手臂悄声调侃:“再忍忍,我们到了酒店,先做一场再去心理咨询室报到,反正还有时间。” 沈烨:“……”完全拿她没办法…… 方颂祺可是说到做到,一进酒店房间,她立马缠住他。 两人裤子都脱了,沈烨突然接到冯家的电话,说冯晚意走楼梯时不小心脚滑,摔下来了,小腿骨折,人在医院。 沈烨立刻要回海城。 方颂祺抱着被子在坐在床上看着他穿衣服,心中郁结难平:“你确定你妈不是装的吗?” 这话她平时是放心里的,今天谷欠求不满火气大,直接从嘴里捣出来了。 沈烨动作一滞,倒也没怪她,坐到床边搂住她:“抱歉,小方,就算我妈是装的,我这个时候也还是得回去。” 方颂祺压了压气,闷声道歉:“我刚刚不应该那样说。你要回回吧,我就是去和马医生聊会天,确实比不上你妈摔伤来得严重。” 这话这语气,明明就还带着怪他的意思。沈烨有所犹豫。毕竟这是方颂祺梦到方婕虐、待她后调整了半个多月的心情才下定决心继续治疗。 “要不我还是先陪你去见马医生,晚上再回去。” “不用了,你要回赶紧回去。”方颂祺推他,勉力在脸上牵扯出一个笑容,“让我经营一下乖巧懂事的女朋友形象好不好?你要真不回去,你妈心里对我的憎恶肯定得再上一个高阶梯。” 沈烨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最终还是继续穿衣服。 待他离开房间,方颂祺气咻咻丢出枕头,倒到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 蔺时年的车子在进入海城后因堵车耽误了些功夫,拿了房卡去等电梯时,手机震响。 他刚看到屏幕上显示着沈烨的名字,电梯的门打开,正在打电话的沈烨就站在里面。 蔺时年便也不用接了:“什么事?” 沈烨走出轿厢:“想确认姑父你今天有没有来。” “然后?”蔺时年打量他一眼,揣度,“你现在是要去哪里?” “我妈摔坏了腿,我得回鎏城。” 蔺时年明白他的意思,微眯眼:“知道了。我会看着她。” 说罢他掠过沈烨走进轿厢里,两人交换了一里一外的位置。 “谢谢姑父。”即便蔺时年每次都强调方颂祺本来就也是他的责任,沈烨则也坚持自己的立场向蔺时年表达感激,以提醒蔺时年方颂祺现在的男朋友是他。 蔺时年神色淡淡摁下电梯键。 抵达楼层后,他前往房间。 几次来,沈烨和方颂祺所住的酒店和房间号都是固定的。蔺时年也就跟着他们固定。 在她门口停顿两秒,他走去自己的房间,刷房卡进去。 ………… 方颂祺睡到一半,被电话吵醒。 打来的是心理咨询实的前台小妹:“方颂祺方小姐是么?实在不好意思,马医生今天临时有点事情需要处理。虽然是和你先约的,但事情确实比较紧急,若非特殊情况,马医生是绝对不会放病人鸽子。” 方颂祺其实无所谓:“我没关系。是这周的就诊取消的意思吗?” 前台小妹说:“如果方小姐明天有时间的话,可以移到明天。” 不用白跑一趟自然是好的,方颂祺应下:“那就移到明天。” 收了线,她重新躺下,继续睡,正好把前两天熬夜写稿缺的觉补回来。 没多久,却又被电话吵醒。 这回是酒店客房的电话,酒店工作非常礼貌地告知:“沈先生担心您把正事忘记,特意交待我们打电话提醒您。” “好了我知道了。”方颂祺烦躁地摔挂电话,蹙眉深觉奇怪。 沈烨如果是担心她去心理咨询室的时间误点,直接打她手机不就行了,干嘛还多此一举要前台给她打电话? ………… 蔺时年等了会儿,依旧没等到方颂祺出门,又打去前台。 确认前台的确提醒过方颂祺后,蔺时年才猜测,应该是改了时间——她每次的诊疗时间,都是沈烨告诉他的,他并不知晓。 耳朵里在这里捕捉到隔壁似乎传出关门的动静。 ………… 方颂祺的睡意被两个电话打断掉,没办法再入眠了,索性出门四处蹓跶蹓跶。 蹓跶的兴致在打卡了一家餐厅后,其实就消失殆尽。 海城并不是一座有太多景点的旅游城市。不过即便有,她一个人也兴致盎然。 夜幕低垂,她伸了伸懒腰,觉得还是回酒店最舒坦,写写论文也好,便走到路边招手要打出租车。 一辆面包车倏尔在她面前停下,迅速打开车门。 车门里露出两个带着面具的人。 方颂祺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套了麻袋拐上车,敲晕过去。 下手的人忒踏马重,她醒来后感觉自己脖子都要断了,把知道的所有脏话全翻一遍,才记起来自己又踏马地遭遇绑架了。 磨磨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映入眼帘的是身边躺着的另外一人。 方颂祺愣了一大愣。草!蔺时年为什么也在这里? 她急忙张望四周围。 就一破败的房间,鬼晓得是哪里。 她喊了几声无人理会,倒把蔺时年给喊醒了。 看到方颂祺,蔺时年亦怔忡。 方颂祺已然恶狠狠踹一脚他的腿:“是不是你连累我的?” 蔺时年根本没搞清楚状况:“什么?” “我问我为什么被绑架?!”方颂祺怒目,“我一在海城不认识人,二又无权无势也无钱,除了被你连累,还有什么其他可能会把我和你一起绑架?!” 蔺时年皱眉。他是从酒店出去,要开车的时候,没想到有人提前撬了他的车门躲在他后座,把他给绑了。和方颂祺奇怪他为什么在这里一样,他也奇怪为什么他和方颂祺都被绑架了。 未来得及细思。 门在这时从外面打开,进来四个带了棍棒的人,均戴了面具遮挡自己的面容。 和蔺时年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不同,绑匪大概因为方颂祺是女人所以对她放松警惕,并未对她采取防范措施,是故方颂祺此时能自由行动。她见状马上即刻从地上站起来,狗腿子一般:“几位大哥,你们找谁啊?” 态度比起方才吼蔺时年,可以说好得不能再好。 这不废话?命又不栓在蔺时年手里而栓在绑匪手里,她不得和绑匪套交情?起码得先搞清楚到底为什么绑她吧? 面具一号绑匪明显是他们当中的头头,抬起手中的棍子指向方颂祺。 面具二号绑匪立马上前,二话不说便甩了方颂祺两个耳光。 方颂祺懵比一瞬。 而不待她反应,膝盖被狠狠一踹,她猛地跪倒在地,紧接着被面具二号摁倒在地。 “你们干什么?!”蔺时年的声儿刚出,面具三号和面具四号便走向他,一左一右将他以跪着的姿势牵制在地上。 “这就心疼了?”面具一号走到方颂祺那边,一脚踩在方颂祺的后脑勺上,将她的脸强行抵在地上。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可是能够解读出不同的内涵的。 蔺时年谨慎地一时没出声。 “怎么?难道她不是你的女人吗?”面具一号反问。 蔺时年心头一磕,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后,神色如常:“你们是不是搞错什么事情了?” “搞错了吗?”面具一号似也不确定,用上疑虑的口吻。 “是的,你搞错了。我太太已经去世有三年了。”随后蔺时年转移话题,“不知道你们是谁?绑我做什么?如果是需要钱,开个价吧。” “这个女人你不管了?”面具一号问。 方颂祺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从方才起就没动静。蔺时年朝她瞥一眼,回道:“她是我侄子的女朋友,我还是要管的。你们可以连她的价一起开。” “侄子的女朋友?”面具一号哧声,“既然不是你的女人,管她是你什么亲戚。抱歉,我们要处理掉。” 说着,他握紧手里的棍子,像准备打高尔夫似的,瞄着方颂祺的脑袋。 眼睁睁看着对方挥起了两下试手感,蔺时年双拳紧握,看着对方第三次抡起棍子的架势分明是要真落下去,决定豁出去:“等等!她——” “我草你祖宗!”骤然一句怒气冲冲的咒骂。 蔺时年反应过来的时候,方颂祺已掀翻面具一号爬了起来,反手夺过木棍,将其一棍子敲得头破血流。 一眨眼的功夫她又转过身,一棍子挥向面具二号的肚子。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呆愣了数秒的面具三号和面具四号,此时顾不得蔺时年,双双松开手冲向方颂祺。 蔺时年见状连忙用自己的身体撞向面具三号,再用脚绊倒面具四号。 面具三号和面具四号的木棍因此齐齐向蔺时年挥过来。 方颂祺听闻动静转过身来,草一声,跑过去一脚踹上面具三号的屁、股,同时拿棍子干倒面具四号。 “先绑我解绳子!”蔺时年喊住方颂祺。 方颂祺急急蹲身,刚给他解开手,就被他抱着一起翻倒到地上。 “你大爷!”方颂祺咒骂着,再次抡起棍子,将上方那个面具三号正要落下来的棍子打得脱手。 同时脱手的还有的还有方颂祺的棍子,虎口震得痛,痛得她眼泪汪汪。 幸好蔺时年已趁着这个空档,抓起地上面具四号的棍子,将面具三号解决,然后伏过身体来抓住方颂祺的手翻看。 虎口还真列开了一点口子。 终归是女人和男人的力气上有悬殊,她还一个人捶了三个人。 不过她刚刚那架势,还真叫他记起以前她的那个次—— 啪。 火辣辣的巴掌将蔺时年的思绪打断,紧接着他的身体被推倒。 “你踏马是我的灾星吗?!谁让你又跟来海城?” 蔺时年撑着手肘坐起来,将方颂祺泛着水光的怒目圆瞪尽收眼底。 他没做回应,低头将自己脚上的绳子解开,站起来,道:“走吧,其他事等离开这里之后再说。” “要走你走!”方颂祺盘腿坐着不动,“你把警察喊来!我就在这里等警察!” 蔺时年皱眉,环视一圈地上七零八落的四个绑匪,警告她:“别以为你打了几天拳击就真了不起得天下无敌了。刚刚是因为他们对你掉以轻心了才给了你机会。你留在这里是要等他们都醒过来再打你吗?” 方颂祺置若罔闻。 蔺时年火气也起来,暂时没理她,先去找通讯工具。在四个绑匪身、上没发现,他找去外面。 方颂祺一个等在里面,瞥见有个绑匪的身体貌似动了动,她赶紧抓起棍子,再去补了一棍子。 跟打地鼠似的。 马勒戈壁! 她将受伤的虎口含进嘴里。 蔺时年折返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呸地淬掉嘴里的血。 “走吧,我们真的得先离开这里,否则连警察都找不来。”较之方才,他已然恢复心平气和,“我没找到电话。得向去外面求救。” “你自己去,我不去。” “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方颂祺坐稳在地上,八风不动。 蔺时年就算是没火气也被她B出火气来了,猛地将她从地上拽起:“现在是闹脾气的时候吗?!” 方颂祺很快又捂着脚踝跌坐回地上,也冲他吼:“我脚崴了走不动行不行?!” 蔺时年深皱眉,蹲身到她跟前:“你干什么不直接说?” “干嘛要告诉你?!要你管?!”方颂祺踹他。 “我不管谁管?!”蔺时年铁青脸,握住她的脚,冷声,“要把沈烨从他妈的病床边叫来吗?!” “那也轮不到你!啊——”脚上的疼痛让方颂祺忍不住喊出声。 蔺时年的脸黑沉如铁:“你是不是每次都崴在同一只脚上?” 光就他记得的,她还没和他分开那会儿,她就崴过几次。 方颂祺被他一说,感觉好像是那么回事儿。高跟鞋穿得再熟练,也有那么一两次不小心的时候,不过每次都崴得不厉害,随便弄一弄就没事了。 ——嘶,飘得太远了!现在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什么?! 方颂祺推他的手:“如果不是刚才你不和我事先打招呼再拉着我躲开,我能崴到吗?!” “呵,”蔺时年冷笑,“人家的棍子会等你?” “你踏马管好你自己拉我干什么?我不用你管也能解决他们!我曾经可是小武好不好?!” “小武?”蔺时年眯眼,“你在说打拳的那个次人格?” “嗯哼。” “小武你给她取的名字?” “嗯哼。”方颂祺一直觉得得给她取个霸气的称呼,这不暂时没想到?所以先简单地用“小武”来区分。 “她不叫小武。” 蔺时年的话吸引了方颂祺的注意力:“那叫什么?” 蔺时年的眼神有点古怪。 方颂祺以为他是吊完她的胃口后故意不告诉他。 隔两秒,但听他道:“铁狼。” “???”方颂祺怔然,感觉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蔺时年又是那副似笑似讥嘲的表情:“我说,那个次人格叫‘铁狼’。” 哔——这么古怪又难听的名字,一定是蔺时年单方面给她起的!方颂祺自动屏蔽:“噢,原来她正好就叫小武啊。” 蔺时年本来貌似还要再说什么,注视她两秒,止了口。 方颂祺感觉得到,他好像有点想笑。 呸!她就是叫小武!才不是那什么“哔——哔——”!等她再梦见小武,她一定要证实! “走吧,”蔺时年在这时转身,用后背对着她,偏头道,“一起出去。” 方颂祺还是抗拒:“不——” “上来。”蔺时年沉声。 方颂祺抿唇,扫视周围一圈,迟疑道:“蔺时年,今天绑架我们的这四个人,目的好像是——” “我也察觉了。”蔺时年眼眸很深,“如果真和我们想的一样,现在避嫌还有什么意义?别浪费时间,不如快点回去也能快点处理。” 方颂祺终于没再推辞,爬上他的背。 来到外面看清楚环境后,方颂祺忍不住骂娘,因为这里分明是山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靠靠靠靠靠! 这房子在坡上,刚出来的那段路没有灯,幸而月光还不错,很快蔺时年就背着她下来到水泥路上。 奈何三更半夜,没见到有过往的车。 方颂祺有点后悔:“或许刚刚应该留在那里,等天亮再说。” 不想有四个电灯泡——这话蔺时年没出口。他宁愿带她出来走一晚上的路。至少只有她和他。 他不理会她,她便也懒得再吭声。 接下来好长一阵,两人是安静的。 耳边是虫鸣蛐叫。 刚经历过绑架,其实不该是犯困的时候,但方颂祺确实很困。 “喂,你说几句话。”或许还是讲点吧,她能提提神。 “说什么?” “随便。” 然后随便得没有声音。 方颂祺自力更生找话题:“沈烨说,他查到他的眼角膜是你老婆给他的?” “方颂祺。” “什么?” “我现在想把你摔下去。” “……”他发什么神经?方颂祺炸毛,挣着要从他背上下来,“不用你摔!我踏马自己走!谁稀罕你背!” 蔺时年箍紧她的两条腿没松,忽道:“听说你在季忠棠那里看到了一张有你妈的老照片?” 话题跳转得猝不及防,但确确实实让方颂祺一瞬间停下所有动作,一双吊梢眼在他的脑袋后面眯起:“季忠棠告诉你的?” 呵呵,她早知道,那会儿他和季忠棠在“风情”里的见面不是那么简单! 虽说季忠棠长年就职于非洲,老狗比家里的大多数产业也在非洲,侨商和大使馆的人有交集和来往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老狗比和季忠棠的关系分明不是表面上那般。 并且,方颂祺揣度:“你是不是也认识盛明瑛?” 132、勇于面对 她先前直觉季忠棠的调查渠道并非冯松仁,而此时蔺时年这里分明是从季忠棠之处得知当日老照片一事。是单纯的同伴之间相互分享讯息,还是季忠棠的渠道就是蔺时年? 无论哪一种,都说明蔺时年认识那位叫盛明瑛的老先生。而假若是后者,或许进一步说明—— “你和盛明瑛是什么关系?” 季忠堂称盛明瑛为老师,那么蔺时年呢?和一个年纪上足够当自己爷爷或者外公的人什么渊源? 他先问她问题,变成她追问他个不停。蔺时年不作答,就当没被她插话,继续说自己原本想说的:“如果我让你不要好奇,你是不是反而会更加好奇?” 这不废话?方颂祺翻白眼:“看来我妈和盛明瑛老先生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否则老狗比为甚要她别好奇? 不料,蔺时年竟十分爽快地告诉她:“盛明瑛曾经是你母亲的资助人。” “不是‘不可告人’的关系。”他前面的解释好似是为了强调这个,不想让她误解。 方颂祺没有太明白:“资助人?” “嗯。”蔺时年微抿一下唇,“一路资助了你母亲的学业。你母亲也喊他‘老师’。” 方婕是孤儿,方颂祺是知道的。这么一说,盛明瑛是方婕的恩人了…… 垂下眼皮,她盯着蔺时年的头发:“小九知道盛明瑛吗?” 蔺时年顿一瞬,道:“不知道。” 方颂祺恍然。因为小九的记忆里没有这件事,如果她不说,她无从得知。并且这也不属于需要她亲自找回来的记忆,所以蔺时年愿意告诉她……? 心思又一转:既然小九不知,蔺时年却如此清楚,更说明蔺时年和盛明瑛关系匪浅了,否则蔺时年从何得知?总不会是方婕和他说这些事吧? 嘶……如果他确实和盛明瑛关系匪浅,又知道方婕和盛明瑛的关系,是不是表示——“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我妈?” 他不是因为方婕是小九的母亲才认识方婕的,而是因为小九是方婕的女儿才认识小九的?! 蔺时年仍旧不予回答,也因为这时有两束车灯由远及近,蔺时年赶忙去伸手拦车。 运气可以说是相当不错。 半夜三更在荒郊野外遇到人,车主也难免生出警惕之心,邦忙打电话报了警后,才愿意让他们二人上车。 只不过车子不是下山,而是往山上开。不管怎样总比呆在路边等警察来得强。 经车主介绍,得知这里是南山,山上有座叫“卧佛寺”的寺庙,香火鼎盛,因此带动了周边的发展,进进出出的车辆才稍微多点,否则他们有可能一整夜也等不来一辆车。 他们当时的位置其实离山上已经比较近了,所以很快就到。然终归时间太晚,山上虽有商圈,但药店全部关门,他们两人身、上没有钱,酒店也住不了,车主建议他们可以去寺庙借宿。 蔺时年带方颂祺去敲了寺庙的门。 值班守门的小沙弥十分友善,听说他们是遭遇绑匪后刚逃出来已经报过警,马上给他们安排了房间。 蔺时年又借了寺庙的电话重新联系警察,告知警方他们现在的位置,随后打电话通知魏必,最后问小沙弥要了医药箱回厢房,看到方颂祺趴在床榻上睡着了。 蔺时年走上前,坐下在榻边,将她的身体翻回来正面,拨开盖在她脸上的几绺头发,摸了摸她彼时被绑匪踩在地上而造成的擦伤。 因为疼,方颂祺眉心蹙起,眼睛半眯开一条缝隙,推开他的手抱怨:“蔺迦漢,你又弄疼我了……” 蔺时年的手轻轻颤动。 方颂祺已重新闭上眼,继续她的好眠。 与梦。 ………… 去了好多地方,她几乎把米国都要走遍。 而无论去哪里,只要她一转身,就能看到蔺时年。 这让她总忘记自己是病人。 可每一次她突然发现自己身处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时,又把她拉回几谷欠崩溃的现实。 她明明在写学校布置的论文作业,莫名其妙走进浴室里,站在洗漱台前,手里握着一把刀,而她手指上的伤口在不停地往水盆里滴血。这件事之后,蔺时年把公寓里所有的利刃全丢掉,但她总能找出其他替代品,比如鱼罐头的盖子、剃须刀的刀片。 脑子里有声音在嗡嗡嗡,来自她的身体深处,不止一把声音,全在说话。这让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似乎也被各自割裂开。她蜷缩在柜子里瑟瑟发抖,哪儿也去不了。直到蔺时年打开柜门找到她。 画面一转,是充斥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她一睁开眼便是浑身痛疼,手脚动弹不得。她一点儿也不大惊小怪,双眼无神虚虚凝着天花板, 守在床边的蔺时年发现她醒来,轻轻叫了她两声。 她一下子哭出声:“是不是那个人又去打拳了?” “抱歉,”蔺时年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唇上吻了吻试图安抚她,“我没能拦住她。” 无数种情况,这样折磨着她。 画面再一转,依旧是医院病房,只不过这回她站在门外,看着门里面的两个人。 女人躺在病床上,形如枯槁,像个植物人一般,男人坐在病床边,拿着毛巾邦女人擦手、擦脸,嘴里边说着什么话。 听闻动静,男人转过来,发现是她之后明显尴尬,有些局促地站起来:“不知道你今天又来看你妈妈,我现在就回避。” ………… 方颂祺一身冷汗醒来,回想着最后病床上的那个女人的脸,手脚发僵。 她坐起,抱着自己抖了好一会儿,耳中捕捉到外面似乎隐约传来蔺时年的声音,她匆匆跳下床塌,鞋也来不及穿,打开门冲出去到蔺时年跟前,拽住他的衣领。 “我、我妈她……”下巴绷得紧紧的,她脸发白,两片唇瓣微微颤动,“我妈她怎么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还有姓沈的怎么会——” “你醒来得正好,两位警官来接我们去警察局做笔录。”蔺时年打断了她,眸底浮动暗色。 方颂祺怔了怔,回过神来,发现眼下的场合确实不对劲,恍惚记起自己刚经历过绑架。 “抱歉。”方颂祺急急向两位警官致意。 蔺时年瞥一眼她的脚:“进去穿了鞋再走。” 方颂祺点头照做。 天已蒙蒙亮。 坐上警车后,警察先带他们两个去之前被关的地方确认现场,之后再被带下山,到警察局。 她和蔺时年二人自然是分开做笔录。被问及她和蔺时年的关系,理所当然的回答是她男朋友的姑父。其他的她全部照实说。 待她从里头出来,蔺时年已经在外面等了,不知和谁讲电话。 看见她,他走过来,把手机递到她跟前:“沈烨。” 方颂祺无精打采地接过:“喂……” “小方,事情我都听姑父说了。” “嗯……” “对不起,我昨天不应该回鎏城。” “你不回鎏城,可能就和我一起被绑架了。” 沈烨忽然沉默住。 方颂祺感觉自己知道他因何沉默。估计蔺时年也已经和他讨论过这次事情的可能性,很明显是冲着她和蔺时年的关系来的。 她不惧地问:“如果这次的绑架真的和你们冯家有关,我和你姑父曾经的关系真的在冯家曝光了,你会怎么做?” 出口后她马上又道:“你不用回答我。我只是在提醒你,你可能需要面临这个问题。即便不是现在,也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它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破。我和冯家,好像也注定不可调和……” 不止这件事,讲这番话的同时,她在想,沈烨将如何看待自己父亲出轨这件事?又是否能接受她是其父出轨对象的女儿? “你的。”蔺时年把她被绑架后遗失的包给她,“警察找到的,有被翻找过的痕迹。你要不要检查一下有没有丢东西?” “谢谢。”方颂祺也把收了线的手机递还给蔺时年。 蔺时年听到她刚刚对沈烨说的话了,多看了她一眼,喊上她:“走吧。” ………… 沈烨握着手机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回到病房。 冯松仁也在病房里,刚到,似乎对他没有留在自己的母亲病床边颇为不满:“你妈说你出去接电话了。又是小方打来的?” “嗯。”沈烨没隐瞒,视线在冯松仁和冯晚意之间徘徊,道,“小方和姑父一起在海城被绑架了。” “小方和迦漢?”这个组合让冯松仁微眯了眼。 沈烨留意到冯晚意也被他的话吸引。 不过暂时从两人的表情都探不出什么。 ”嗯,是的,小方和姑父。”沈烨解释道,“我不是临时从海城赶回来了?留小方一个人我不放心,知道姑父正好在海城办事,就拜托姑父邦忙照看一下。” “绑匪的目标应该是姑父,不过似乎弄错了姑父和小方的关系,把小方也绑走了。幸好因为绑匪看小方是女人掉以轻心了,给了他们逃跑的机会。他们现在已经没事了。刚从警察局里出来。姑父正在查到底是谁在针对他。” 冯松仁听完后分析道:“绑匪明显有预谋,没在鎏城动手,跟去海城了。” “是啊。”沈烨认同道,“可能就是因为在外地办事比在本地不容易被人抓到。那几个绑匪也是海城人。” “我一会儿也给迦漢去个电话。”冯松仁的眉头皱得很深。 冯晚意自始至终一脸淡色,在爷孙俩的对话结束后,才旧话重提呢喃:“又和那个方小姐牵扯上关系……” ……………… 出了警察局,方颂祺在路上给马医生的心理咨询室去电,告知前台小妹自己出了点意外,下午赶不及去就诊。 她每周正好少一天实习日,便又问前台小妹能不能再移到明天。 前台小妹说得得先问过马医生,稍后再给她答复。 结束通话,见蔺时年盯着她看,方颂祺没好气:“干嘛?” “没有着急要回鎏城,还打算多留一天坚持去见马医生,你很积极。” 方颂祺嘲弄:“你这又是在害怕我记起越来越多以前的事情?” 蔺时年一贯地不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方颂祺追问起她在卧佛寺时的那个断在一半的梦:“你还没回答我,我妈为什么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姓沈的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又是一件和她原本的记忆偏差特别大的一件事。 方婕应该去戒毒了,同时也在接受Doctor-Luo的心理辅导,她两年间陪在方婕的身边,邦着方婕一起恢复正常生活。方婕的治疗效果也确实很好,不再碰那些东西了,狂躁症和抑郁症也得到改善。可方婕又死得那般突然,死在那场车祸里。她因此才知道,原来方婕不知何时起又和姓沈的那个男人偷偷重新联系上了,并且姓沈的还来了米国(不久前她从沈烨口中得知,他父亲去米国是因为他姑姑的意外)。 然而综合她这几次的梦,公寓变成她和蔺时年在住,是蔺时年在她身边陪她治疗、与她一起生活。她奇怪过为何方婕一次都没出现,只出现过在小九的那句“我明天想去看我妈妈”。这回,她就见到小九去探望方婕了,却是那副情境。 怎么回事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蔺时年的嘴巴跟突然被缝上了似的,再不发一语。 靠!不说就不说!她以后总能从梦里找到答案!方颂祺狠狠憋气,转向车窗外对他眼不见为净。 小九遭受人格交替折磨的一件件重新浮现出,放电影似的掠过。 方颂祺心中渐渐生出哀伤:“她……真的很痛苦……” 虽然话题听起来好似跳转得牛头不对马嘴,蔺时年却分明明白她在说什么,看了她一眼,只是仍旧不吭声。 这痛苦不止小九一个人承受,包括她身边的人——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同情蔺时年,方颂祺戛然了思绪,忽然也想质疑一个小九也问过他的问题:“次人格出现后做的事,你真的都一五一十告诉她了?丁点儿没隐瞒?” 连小九都没安全感,何况她本就对蔺时年不信任。 起码有一条,方颂祺能提出质疑:“你让SUKI临摹《梦中缪斯》,小九不知道吧?” 那个画面她一直很想再在梦见,但始终没有再出现。如果能弄明白临摹《梦中缪斯》的原因,也就能弄明白蔺时年对冯松仁究竟有何图谋吧? 这会儿蔺时年倒是说话了,说的却不是人话:“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问?” OK,方颂祺决定就此闭嘴。 她被带去了医院,强制性做检查,特别是她总扭伤的那只脚,特意拍了片,身、上的伤也由护士重新处理一遍。 倒霉的是,她裂开虎口的位置恰好在右手,连拿个筷子都会疼,怕是好几天不能动笔。 对于这点,方颂祺觉得自己就像是用一副普通的身体接纳了一位高手的绝世武功。正如小九的记忆里,铁狼——啊呸!差点被老狗比带偏!是小武!小武跑去打拳玩得是很爽,然而遭罪的是小九。 光她在那几个绑匪跟前耍几下大棍,如今也浑身疼得不行。 囫囵洗了个澡,方颂祺瘫到床上休息,脑袋里乱糟糟地还一大堆东西。 全身心静下来的结果是,她又感到恐惧了。 因为她发现,但凡由她自己梦到的那些其他人格的记忆,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她原本的记忆里,她根本无法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控制住自己把它们当作虚妄的梦或者别人的故事来看待。 人的记忆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 这一觉方颂祺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 而梦暂时没再做。 前台小妹已给过来回复,下午老时间,马医生在心理咨询室等候。 方颂祺叫了份餐到房间里,一边吃一边和沈烨聊了几句。 两人都有意忽视昨儿她最后所说的那番话,如往常一般,感情正浓烈的情侣间表达关心的表达关心、撒娇的撒娇。 谈及诊疗结束后她回鎏城的方法,沈烨建议她直接坐蔺时年的车。 “这么明目张胆好吗?”方颂祺疑虑。 沈烨:“他是我姑父,也是你的长辈。我在我外公和我妈面前,也是说拜托了姑父邦忙照看你。” 方颂祺笑了一下。随便吧,反正无论她如何努力遮掩,有心之人不相信就是不相信,总会挖出她和蔺时年曾经的买卖关系。 收拾收拾,她带上行李准备去退房,在门口恰好碰上蔺时年。 “要送我去心理咨询室是么?”方颂祺叉腰问。 经过昨天那事儿,蔺时年也认为目前的风口上两人自然点不要刻意避讳确实比较好。也不知是不是还有人在盯着他们俩的一举一动。 “谢谢姑父。”方颂祺甜甜朝他鞠躬。 蔺时年一瞬黑了脸。 蔺时年走的路线和以往几次她乘接送车所驶的不是同一条。深秋之下,路两边的银杏树叶绚烂至极致,落于地面铺就一段浪漫的路。 他的车速有意放缓。 方颂祺打开了窗户趴在窗口,看有人特意把树下的叶子堆在一起成爱心的形状。 风吹过,仅剩在树干上的叶子又飘零,她伸出手接了一片。 形状还不错。 见她用纸巾把银杏叶包起来,蔺时年眯一下眼:“打算做标本?” 方颂祺低头将包好的叶子小心翼翼放进包里:“海城的秋色带回去给沈烨看。” 车子就这么加快了速度。 方颂祺瞍蔺时年,翻了个白眼。 抵达心理咨询室,方颂祺没把自己当外人,热情地和前台小妹打招呼,抱着前台小妹肉麻兮兮地不断说“想死你了”,险伶伶将前台小妹吓得以为方颂祺的身体里换了个人格。 虽然这样的如火热情方颂祺也非常想送一份给马医生,不过走进诊疗室看到马医生身后乃至头顶上方散发着的那圣父般的禁谷欠光芒,她还是没有僭越,觉得马医生今日无名指上的婚戒格外醒目。 “好久不见,马医生。”她言笑晏晏落座,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来这里之于她而言是件开心的事儿。 “好久不见,方小姐。”马医生似还和第一次见她时一样,略略颔首致意,并致歉,“前天不好意思,我太太不舒、服,我陪她去医院做检查,只能临时推改和你的约定。” 能让那么负责任的马医生不惜推改和病人的约定,不禁让方颂祺多一句关心:“马太太生病了?很严重吗?” “我太太没有生病。”马医生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是检查出怀孕了。” 方颂祺愣一下,重新展开笑颜:“恭喜马医生。” 搜噶,难怪…… “谢谢方小姐。”马医生表现得好似仅仅在说今天家里的母鸡下了个蛋那般轻描淡写,下一秒立马摁下桌面上的钟,完全进入工作状态,“方小姐调整好心态了?” “可能吧,否则这次也不会再来见马医生。”方颂祺带着不确定。 “这半个多月,方小姐似乎发生了不少事。”她人虽没来,但她的情况,沈烨都没有间断地送来心理咨询室。 方颂祺点点头:“感觉……其他人格的记忆窜来我脑子里的速度加快了。还有就是,蹿来的时候情况似乎比以前稳定了。” 一方面是画面不会再像很早以前那样如同电视机跳台模糊不清并且片段简短;二来,至少最近两三次,她很自然地就从梦里醒过来,暂时没有再出现被困住的情况。 马医生低头一贯地边听边低头做记录,顷刻问:“先选一件方小姐最想说的事来聊。” 方颂祺几乎没有犹豫,最想聊她一开始最排斥的小九,而非方婕虐、待她的那些事。 她把她梦见的那些小九多重人格时遭遇的痛苦一一细数。 就这个,聊了有一个多小时。 马医生全程没打断她,聆听得认真。 讲到后来,方颂祺都觉得自己的深思是恍惚的,恍惚得没去再把她自己和小九分开:“……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个残暴至极的恶人,在你的后背用力地刮痧,痛得不行,可实际上又不像刮痧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它还扯开嗓门对你喋喋不休叨叨不停,直到我死才会放过我一般……” 马上她又纠正:“不对,不是一个恶人,是好几个。”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缠着我……为什么不放过我……”她茫然,眼里心里都酸楚。 她还能记得小九和他们的对话。 “我不是多重人格!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一个神经错乱的疯子!你们统统是我捏造出来的!” “究竟是你凭空想象,还是我们真实存在,你心里清楚。我们就是你的分身,我们就是你的一部分,我们在承担着你所承受不起的那些事情。你的身体也是我们的身体。” “不是不是!” “你摆脱不了我们,否则我们也是同归于尽。” “……” 那是小武在威胁小九吧?方颂祺抱住脑袋。 “方小姐,深呼吸,放轻松,你现在在心理咨询室,不在梦里。”马医生将装着热水的杯子强行塞进她的手里,不让她放开。 方颂祺照他说的深呼吸。空气里的淡淡香气汹涌地进入肺腑之后,她觉得平静了不少,不由自主握紧手中的杯子。 马医生没在这时候和她说话。 诊疗室内落针可闻般的静悄悄,留给她足够宽裕的平复心绪的空间。 方颂祺喝掉半杯水后,重新出声:“小九她真的摆脱不了他们,是不是?” 感觉现实已经给她答案。小九消失了,其他次人格也消失了,变成了如今的她。这不就是小武所说的“同归于尽”……? “不是不是治愈。”马医生刻意用“治愈”替代了“摆脱”二字,“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方小姐,治疗人格分裂的方法追根究底其实只有一种,就是‘面对’。如果你拒绝承认你曾遭受过的那些痛苦,比如你母亲虐、待你了这件事,你就得永远忍受煎熬。” 方颂祺喃喃:“所以,小九她……面对不了。” “是。”马医生点头。 “我明白了……”方颂祺忽然笑了一下,骄傲地自夸道,“我可没有小九那么怂。” 素来冰山脸的马医生在一刻也因为她的话隐隐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倒是接了方颂祺的话:“我遇到过比方小姐你表面上看起来要坚强得多的一位病人,可在‘面对’这件事上,你做得比她好。” “谢谢夸奖~”方颂祺喜滋滋。 马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了几笔后,又问:“接下来方小姐想聊的是哪一件?” 既然都被夸勇于面对了……方颂祺沉了沉气,道:“聊……我母亲虐、待我吧……” 马医生似乎并不意外她能这么快顺利谈及此:“听说方小姐又梦到了另外一些你和你母亲相处时的真实情况?” “嗯……”方颂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沉着冷静地将方婕要掐死她的事告知。 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是一位让马医生很省力的病人,因为几乎不用他引导,她也能自行将细节阐述得非常全面。 133、当女人多好 讲述结束后,不待他说什么,方颂祺自行又道:“现在很多记忆都还只是一段一段的,恐怕还是得等我后续找回来更多,串连起来再看,等明白前因后果,也许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我们不应该断章取义,马医生你说是不是?” 她眼中渴望着他的认同。而马医生本来就打算给她认同,因为她的思路是理性的,是正确的:“嗯,方小姐能这样想,很好。” “不这样想,其实还能另外想,比如我母亲她是生病了才对我那样,我应该谅解她。”方颂祺嘲弄。总之就是将一切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想。 “那么方小姐现在对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感觉?”马医生问。 方颂祺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如实回答:“不知道。” 马医生颔首,未再追问。 方颂祺也觉得自己对方婕没有想说的了。 很奇怪,明明之前因为方婕对她的虐、待,她难受得差点放弃治疗,现在好像确实……平淡下来了。 偶尔几个瞬间,认为可能得感谢小九,小九将最痛苦的那段时光全部承受了。虽然……小九最后没挺过来…… 接下来主要聊的就是新出现的小武的梦境。 目前为止小武仅出现过三次,一次是救了陈素,一次是SUKI在脑海里和小武的对话,再者是小武和小九的对话。 而小武的性格明显是几个人格中最冷最淡漠的一个。当然,攻击性也是最强的。方颂祺切身感觉到,小武具有强烈的想要占据主人格地位的念头。小武对方婕也似乎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可以说,方婕之于小武而言仅仅是个陌生人。 当然,即便发现小武曾对对小九造成极大的压力,方颂祺并不讨厌小武,仍旧在几个人格中最喜欢小武。对当时的小九来讲,小武确实是个威胁,但在方颂祺眼中,小武的争夺无可厚非。正如小武对SUKI所言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另外,方颂祺也不认为小武对小九的逼迫存在任何问题。客观来讲,小武其实就是在让小九面对现实。 聊到后面,方颂祺有点小疑虑:“马医生,我这样靠做梦的方式找回其他人格的记忆,妥当吗?” 像歪门邪道似的。催眠才是正途吧。最早不还一直在遏制她发梦?如今频频如此没问题么?发梦的次数远远超过催眠的次数。 马医生扶了一下眼镜脚:“人在做梦的时候,其实是最接近潜意识的时候,比催眠的状态更加接近。如果说催眠是连接人的潜意识,那么梦,就是潜意识本身的呈现。而且做梦属于自发行为,催眠靠外力协助。从一开始,问题就不在于方颂祺发梦,而在于方小姐的自我意识是否能够把控住主导地位,不在梦中沉陷。虽然方小姐的案例确实特殊,但目前看来,治疗很顺利。” 也就是说,她自己发梦,其实比别人邦人催眠更有利,前提是避免自我意识薄弱。方颂祺默默记在心里,一再在心里说:要爱自己,要珍惜自己。 她的人生很美好,未来也很开阔,任何挫折都打败不了她! 嗯嗯! 最后一段的诊疗时间,按理说是留用给催眠的。 马医生的建议是,今天可以不用催眠,因为方颂祺这几天的发梦稍显频繁,留出多点空白时间给身体和脑子适应和消化或许会更好。 方颂祺忖片刻,还是决定催眠。 “方小姐想再接触哪个人格?”马医生问。 方颂祺在小九和SUKI之间徘徊不定。 关于前者,她曾因基本全是和蔺时年的过往而感到恶心,所以排斥。可现在她心里被方婕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幕勾得心痒痒。 关于后者,她曾因基本全是方婕虐、待她的情景而感到惧怕,所以也排斥。可她又很想知道蔺时年让SUKI临摹《梦中缪斯》的原因。 当然,她想续上哪个梦境就续上哪个梦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马医生最多是借助催眠的心理暗示方式引导她前往某个特定人格的记忆储藏室。 “去……看看SUKI吧。”方颂祺最终下了决定。 诊疗椅很舒、服,十分适合当床用来睡觉。她一坐上去就觉浑身放松,调侃道:“马医生这张椅子价值千百万吧?” 把曾经坐在这上面接受过治疗的所有病人的咨询费加起来,兴许是有的。 闭上眼睛,她在马医生的引导下,她的思绪逐渐飘荡开…… ………… 脸上重重挨了一拳。幸好有头盔缓冲了大部分力道。当然,即便如此也是够痛的。 痛,也没能阻断她声东击西的计划,趁机一个矮身,拳头迅猛攻击对方的腹部。 然而没几下,她还是被撂倒在地,如若不是裁判及时前来阻止,她估计得被对方压着打到头破血流。 心里十分不甘!可她确实爬不起来了,挣扎间,也只能听着结束的哨声吹响,全场的欢呼声送给胜利的那一位。 她默默爬起来,走出拳击台范围内的笼子,随后推开一扇门,将那些动静阻隔在身后,旋即重重摔掉自己的拳套、头盔等护身装备。 果然,挑战男拳手还是有难度! 蔺时年拨开人群跟到这后面来,神情间恼怒难掩,能看出他在勉强维持那分客气:“你能不能保护好自己?一定要来这种地方吗?如果你真想打拳,去正常的拳馆行不行?” 她正在解用来保护手掌的绷带,甚不以为意:“你可以选择不看。” 蔺时年:“我必须看住你,走到哪里都得这样。” 她没说话,丢掉绷带,手指骨节捏得嘎吱脆响,继而堂而皇之走去……男厕所。 蔺时年黑着脸快速把她拖出来:“女厕所在那边。” 她则冷若冰霜:“你再影响我,我不会再对你客气。” 说着,她甩开蔺时年的手:“请把我和她清楚地区分开来。你的女朋友是她,而我不想和你搞基。” ………… 嚯!方颂祺完全是被吓醒的!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手摸自己的胸口,确认两只乃还在,又下意识往下伸手,想看看自己是不是长了那个啥。 “方小姐……” 耳边传出马医生的声音。 方颂祺猛一个激灵晃回神,四下张望,记起自己正身处心理咨询室,急慌慌收住自己不雅观的动作。 虽然她素来外向奔放,不拘小节,但面对的是马医生,她想到自己在此之前已不雅观了一下,尴尬得连脸都不敢转过去看他了。 与之相比,马医生自然是平淡如常:“方小姐是遇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了?” 方颂祺火气噌然上涌。 草!何止是恐怖! ………… 蔺时年没有进咨询室,只在外面的车里等。 车里的乐声被大动作的开车门的动静打破悠扬。 蔺时年本在处理文件,手中的iPad倏尔被抽走。 他侧眸看满面郁色的方颂祺,心里头些许担心,担心她今天的治疗是不是又记起一些要紧事,所以如此。 他没吭声,静待她自己说。 方颂祺的脸是鼓的,分明憋了满肚子的似气似委屈又似不平,好几秒,她一拳砸向蔺时年:“你踏马为什么早不告诉我‘铁狼’是个男人?!” 蔺时年没白白让自己挨她的砸,及时握住她的拳头。虽然她最近跑去练拳后的力气比先前有所增长,但这会儿她的一个拳头他还是制得住的,手掌比她的拳头要大,轻而易举包握住,消解掉她的攻击力。 而听到他的话,他莫名松一口气,收着她此时的表情,用她习惯的形容来说,大概就是跟刚吃了屎一般。 不过她的眉心是揪着的,俨然有痛色。 蔺时年迅速注意到,是她下意识用了虎口受伤的那只手来打人,便松开手。 结果方颂祺一个屈肘,大肘子狠狠撞上他的鼻子。 蔺时年眼前有一瞬的晕眩,捂住鼻子时,手上一片粘稠。 不用怀疑,出血了。 方颂祺见他鼻血吧嗒吧嗒落,眸光确实刹那轻微闪烁,但也只是刹那,冷笑地淬他一口:“活该!” 蔺时年已被她无理取闹出了火气,快速抽两张纸巾捂住鼻子,面色黑沉如铁:“是不是男人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你踏马害我丢人丢到家了!你就是故意不告诉我等着看我笑话吧?!”被绑架的时候,她与他提起小武,他当时为何神情古怪谷欠言又止,现在完全有了答案! “你有什么笑话可看?我没你那种喜欢恶作剧让人出糗的闲工夫!”血液将两只纸巾浸染。蔺时年快速换了两张纸巾,气完话没再理她,沉默地靠着椅背给自己止血。 方颂祺也差不多在同一时候冷冷一哼,忿忿然别开脸看窗户外面。 车窗外是河道,水面时不时被秋风吹皱。 她的气则消得缓慢。 虽然马医生对她曾经有过一个男人属性的次人格毫不惊讶甚至安抚了她,说她可以当作是小武存在性别认知障碍。其实她也曾在多重人格的相关书籍里见到过类似的案例。但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还真的是…… 草! 草草草! 小九原来有过想当男人的念头……?她是认为当男人比女人好?认为变成男人就能解决她的困境吗? 呸!方颂祺就喜欢当女人!有胸有屁、股多棒~!可以穿美美的裙子!可以撒娇可以妩媚可以风情,想Man想酷想耍帅不也都可以?! 手臂突然被旁边的人拉了拉。 “干嘛?!”方颂祺暴躁。她的气还没消好不好?! 这一转头不得了,但见蔺时年的鼻血还在流,甚至把他胸口的浅色衬衣染红了一块,面前也已堆了好几张用过的纸巾。 “你……”方颂祺一时呆住。 蔺时年比她冷静得多:“你来开车,去最近的医院。” 方颂祺没耽搁,马上和他调换位置。 五分钟后,车子停下来,蔺时年的嘴角抽了抽。 “你干嘛?还不赶紧下车?”方颂祺催促。 “这里是精神病院……”蔺时年幽声。 “你车上的导航告诉我这里就是最近的医院。再说,精神病院怎么了?不也是医院?让里头的医生和护士先给你止个血对他们难道还是难事吗?你不怕自己再一会儿就流血而亡吗?”说话间,方颂祺倾过身去给他解安全带,再催促,“快点大老板!你要死了我得负全责!是你自己身体虚随便挨一拳就流血不止,兴许是你自己得了啥绝症没发现,可别让我背锅!” 绝症都出来…… 蔺时年:“……”就算为了制止她越说越离谱,他也确实得抓紧时间下车…… 结果当然不是啥绝症,一来天气原因肺燥血热,二来鼻腔黏膜中的微血管分布比较密集,本就脆弱又敏感,被方颂祺的大肘子给撞破了,所以流血不止。 蔺时年出来的时候,看到方颂祺分明完全把他抛诸脑后,饶有兴趣地看草场上的一群精神病人放风,由护工们带着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走不走?” 方颂祺被他的突然出声小小地吓了一下,猛翻白眼:“你是鬼噢?走路不带动静的?” “看你的样子好像很喜欢这里?要不要留下来?”蔺时年讥嘲。 他以为方颂祺应该反唇相讥顶回来。 却见她的眼里闪过一瞬的黯淡:“你以前……有想过把小九送精神病院么?” 蔺时年发出哧笑:“不是精神病,送精神病院干什么?” 方颂祺抿唇。虽然在专业领域里明确区分着精神分裂和多重人格,但在普罗大众眼中两者并没有区别。 “走吧。”蔺时年拉了一下她的手臂,当先往外走,“就算真是精神病,我也有能力照顾。” 方颂祺轻哂:“照顾个屁。小九不就被你照顾没了?” 蔺时年的身形猛一顿。 方颂祺恼自己,恼自己此刻竟从他的背影清楚地读出一分受伤。雾草…… 蔺时年并没有说什么,继续迈步。 方颂祺淬了一口,撇撇嘴跟上,赶在他要坐上驾驶座前阻了他:“别跟我抢,一会儿你半路又流鼻血手软握不住方向盘,要我的小命也陪你搭在这里么?” 蔺时年遂她的愿,改去副驾。 方颂祺愉快地上车,系安全带,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毕竟她确实好久没开车了,想练练手,刚刚就那么五分钟,塞牙缝都不够。 “对了,”她突然记起来好奇一件事。 “什么?” “以前有没有出现过,你和小九亲热的时候突然冒出另外一个人格的情况,比如小武。” 蔺时年:“……” “啊哈哈。”方颂祺光欣赏他此时的表情已忍不住仰天大笑,之前因为发现铁狼是个男人而生出的火气荡然无存,只沉浸在脑补蔺时年和铁狼的画面里。 笑过之后,她又想到另外一件事,一贯地冷嘲:“你对小九也不过如此。小九问你会不会也喜欢上其他人格的时候,你是否认了。但你就只是把性和爱分开吧?你要真对小九忠贞不渝,即便我是小九的其中一个次人格,你以前也不该碰我一分一毫。我内里可不是你的小九。呵。” 扭回头,她踩下离合器,挂档启动车子。 蔺时年注视她没有表情的侧脸,露一抹嘲弄,什么也没为自己辩解。 回到鎏城是晚上八点多钟,方颂祺已经有点疲倦了,不过他乃乃的老狗比估计平时习惯了别人伺候,现在把她当魏必,完全撒手不管,靠在他自己那边睡得比死狗还香。 他的手机响了。 方颂祺打开了车载蓝牙接听,一声“喂”出口,让听筒那头的魏必些许怔忡。 “说吧。”这次出声的是蔺时年,刚从睡梦中醒来。 “先生,你现在到哪里了?”魏必问。 蔺时年和他约了个地方后,挂断电话。 方颂祺已经全听见了,也就不用他再说,便自行打转方向盘该怎么拐怎么拐,边开还边骂蔺时年的导航难用,骂鎏城的交通太差。 蔺时年悄无声息勾唇笑。 到约定好的地方后,带着口罩的魏必拿回了他光荣的司机岗位。 方颂祺故意躲瘟疫一样躲他:“带病还坚持出来工作,你老板人缘忒差了手底下只有你一个拿得出手的员工才让你身兼数职吧?说说看每个月开给你多少工资?我邦你算算是不是压榨你的劳动力了。” 魏必没理她,只道:“之前的钱已经微信转给方小姐你了。” “是么?”方颂祺其实没留意,这会儿才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里头她和魏必的对话框。确实当天夜里就收到账了只不过她没留意。 衬衫的钱,蔺时年和魏必都没提,方颂祺也就默不作声揭过去。她现在是挺后悔那日在蔺时年面前逞豪气。她还不起就是还不起呗。何况,那就是蔺时年自找的,又不说清楚对猫毛过敏。 不提衬衫,她就假模假式关心他的过敏喽,虽然这关心也表达得太迟了——“过敏都没事了吧?” “嗯。” “你那鼻子有空也再去医院检查一次呗。” “嗯。” “顺便来个全身体检也不错。年纪渐长,身、上毛病多。” 蔺时年眸子黑沉沉:“是要我检查出癌症你才会高兴吧?” 方颂祺挑眉:“我有那么狠?” “有。”魏必悄咪咪在心里替蔺时年回答。 到公寓楼下,方颂祺下车:“这两天谢谢姑父的照顾了。姑父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嘭地甩关车门,她哼着小曲儿扭着腰肢消失在楼道里。 蔺时年良久收回视线,听魏必汇报:“律师已经派去海城那边了,会邦我们盯着警方的办案。几名绑匪的资料调查过了,和警方那边的结果没差。他们是一个团队,收钱邦人做事,团队挺大的,不止被逮的那四个,只是那四个负责绑架先生你和方小姐。” 既然收钱邦人办事,那或许就容易解决了。蔺时年吩咐道:“我们也出钱让他们办事。” 魏必其实觉得有困难:“先生,他们各自都有他们各自行业内规矩,恐怕不好破。” 比如这次那四个办事不力进了局子,那就单纯是他们四个绑匪的事儿,与他们的团队无关,更与花钱的客人无关。 蔺时年确信地摇头:“那一定只是钱不够多。” ………… 方颂祺打电话给沈烨报平安,以及聊了此次在马医生那儿的诊疗。 自然还少不了小武的性别问题:“……男人欸,真没想到。这是不是就和电视剧里演的灵魂交换有点像?哎呀妈呀,一想到我的身体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看光光甚至摸光光,我就不自在。” 沈烨笑着提醒她:“电视剧里的灵魂交换,那是别人的灵魂跑到你的身体里。可小武和你是同一个,最多算自、摸。” “啧啧啧,沈公子你又学坏了,‘自、摸’都出来了。我自、摸的话,你在没和我谈恋爱之前,就是自橹喽?” 沈烨:“……”咳咳咳咳,为什么楼被她歪得这么斜…… 方颂祺忽然在想,蔺时年那一出飙鼻血,什么肺燥血热,除了天气的缘故,是不是也有他自己没橹好的原因……? 啊呸!想到老狗比那儿去干什么?老狗比哪里需要自橹,老狗比不养了一箩筐小狐狸精? 睡前么么哒结束,沈烨又去看冯晚意。 冯晚意不愿意住院,医院检查完没其他毛病后,今天中午就回来冯家了。脚上打了石膏,她如今行动不太方便。 迎面遇上冯松仁刚从冯晚意那里出来,让沈烨不用再去了:“你妈去睡觉了,别吵她了。” “好的外公。”沈烨收了步子,“外公也去休息吧。” 冯松仁点点头。 爷孙俩分道扬镳,各自回屋。 ………… 床头柜上的手机进来消息,震动声在安静中格外清楚。 手机的主人伸手,点开屏幕。 “……这次还没达到目的就让那两个人给跑了,我们就不收尾款了,但规矩上您的订金付出来了就是付出来了,我们不退的,这一点在之前已经告知过您了。拍到的一点东西,我们就免费送给您。一分钟后您查收您曾留给我们的邮箱。” 看完消息之际,正好也有来自邮箱的提醒。 134、御守 于是直接点开邮箱。 照片拍到方颂祺和沈烨亲密地一起进酒店,拍到蔺时年一个人进了酒店,拍到方颂祺独自出来酒店到处游走逛逛,然后是被绑架后昏迷中的方颂祺和蔺时年。 当时现场本来有录音,但诈他们二人的过程中意外突发,录音落入警方手中,也就没了下文。 在二人逃出去之后,还有继续偷拍,偷拍到方颂祺大大方方坐上蔺时年的车,由蔺时年开车送她去某个心理咨询室。靠近心理咨询室附近就没再往前,因为调查到那所心理咨询室不好惹。 最后还附有几张照片,是方颂祺和蔺时年的随身物品。 蔺时年的随身物品非常简单,就一个手机和一个皮夹,手机用的密码而非指纹解锁,当时他们还没来及解。至于皮夹里是几张卡、几张现金钞票,更没东西。 方颂祺的随身物品稍微多一点,一个手机和一个手提包。手机同样非指纹解锁当时还没来得及解。包里东西塞得随意,乱糟糟,卫生巾、手帕纸、湿纸巾、化妆包、口香糖、药,然后是钱包。 钱包里面的东西也拍了,避运套、卡、优惠券。 以及一个…… 目光顿时被吸引住,顷刻,呼吸更是狠狠一窒。 ………… 方颂祺洗漱出来,吹完头发,睡前吃药。 药在包里。 包比她原本的还要乱。正如先前在海城警察局,蔺时年把她的包和手机还给她时说的,被绑匪翻出来过,里头没什么要紧东西,何况即便真丢了,她也不一定能发现,彼时敷衍地扫两眼,没再上心。 这会儿发现包被蹭过,磨损了一大块。 妈妈咪呀,方颂祺心疼地赶紧把包里的东西全抖出来,仔细查看,又在其他地方发现细微的损伤,只是因为在边边角角,不是特别明显。 她去查了一查护理费,与包的原价进行一番权衡后,决定……放弃。 只能安慰自己,幸好这次背的不是新款。 壮烈牺牲的“勇士”送回她的私人小衣帽间,再精心挑选出一只明天上班可以背的包,她再出来,将之前抖落在床上的东西捡进包里。 一枚御守掉了出来。 方颂祺微微一怔,掂起在两指间。 这是…… 方婕送她的平安符。 原来没丢啊…… 是一只被她塞在钱包夹层里,她没发现而已。钱包她不经常使用,毕竟如今基本手机付款,但一般都会带着,因为偶尔可以兜点东西,比如避运套。 灯光下,方颂祺的目光变得温柔,盯着上面的图案。 它不是任何庙里求的,是方婕自己做的,包括上面的图案也是方婕自己画的。 是啊,是方婕自己画的,这个千真万确是方婕的作品,她一定没有再记忆错乱。方婕手把手和带着她一起画完的,抽象画,她也不看懂是什么,还问方婕了,方婕笑着告诉她:“你就记得它装满了妈妈对祺祺沉甸甸的牵挂。” 好多年了,无数辗转,它流落到她的记忆边缘,几乎要忘记它的存在。 而它的存在仿佛证明着,她曾经确确实实有个疼爱她的母亲…… 方颂祺坐在床边发了许久的呆。 ………… 今年的冬天来得似乎早了一点,隔天的气温竟骤降至六七度。 方颂祺不想裹得臃肿,顽固地与天气做斗争,一路哆哆嗦嗦,到达公司后钻进充满二氧化碳的大厦里才感觉到一丝温暖,便马上打了个喷嚏。 下一秒,从她的后颈贴上来带着熨烫体温的柔软。 方颂祺抬头,沈烨也将围巾绕到她前面来,缠一圈还不够,又缠了一圈,旋即敲了敲她的脑门:“我以后是不是不仅得管你的吃,还得管你的穿?” 方颂祺也不顾忌大庭广众人来人往,双手攀上他的肩:“晚上来不来我那儿?来的话,明天早上就给你管。” 话题又被她拐走,沈烨着实无奈,没应,拉着她去了没什么的地方,检查她虎口的伤。 随后留意到她的脚:“不是脚又崴了?你怎么还穿高跟鞋?” 他都听说了,医院医生的诊断是方颂祺高跟鞋穿久了,习惯性崴脚。 方颂祺不想他唠叨,迅速截断他的话:“我这不是家里全是高跟鞋?剩下的几双运动鞋和小白鞋,根本不适合搭我的衣服。晚上要去逛街,你要不盯着我去买呗?” 说去真去,晚上下班时间,沈烨直接来报社办公室里接她。 方颂祺哪儿还有心思工作?马上跟着他走人。 她天生丽质难自弃,鞋子随便试试都好看,在导购员的蛊惑下,她又试了几件衣服,她自己照镜子都美得跟朵花儿似的,舍不得脱下来了。 舍不得脱便干脆不脱,方颂祺给了沈烨身为男朋友为女朋友埋单的机会。 作为回馈,方颂祺拉着沈烨要给他买皮夹,沈烨也不和她争。 导购员适时地推荐了一套情侣钱包,方颂祺瞅得满眼欢喜,即便鲜少用到钱包,也决定给自己换一个,把一套都买了,并且立刻拉着沈烨把新钱包换上,她打算拍个照片发朋友圈秀一秀恩爱。 看到她把她钱包里避运套当着导购员的面掏出来,沈烨咳咳咳地有点尴尬,正准备移开目光,却又被一样东西吸引。 “这是……”他握住了方颂祺的手,既有狐疑也有迟疑,“你哪来的?” 方颂祺看一眼自己手里正握着的那只方婕给她做的御守,心中下意识生了警惕:“怎么了?” “没记错的话,我以前见过我爸也有一个类似的。颜色和你的不一样,但图案一样,比较特别。”提起自己的父亲时,沈烨总携一缕怅然。 御守瞬间无比烫手,方颂祺甚至生出马上将它丢掉的冲动。 “你在哪里买的?”沈烨好奇。 “忘记了。应该是去日本玩的时候随手买的小玩意儿。”方颂祺低垂眼帘,迅速塞进新钱包里,原本打算拍照的想法荡然无存。 复抬脸,她仍笑靥如花,挽上他的胳膊:“走吧,回家去。” 指的当然是拐他回她的公寓。 做完有情人之间快乐的事儿,方颂祺精神抖擞,完全睡不着。 沈烨的手臂搭在她的小腹上,鼻息近在迟尺靠于她的颈间。 一声不吭地凝注他片刻,她悄无声息起来,去自己的包里掏了东西,离开卧室。 倒了杯酒,再带上剪刀,她走到阳台上,再点了根烟。 爽…… 就是风要是能不那么冷飕飕就好了。 须臾,酒喝完,烟也快抽完的时候,她也被风吹得浑身毛孔都打开了,这才拿起剪刀,将御守剪了个稀巴烂。 转身回客厅的时候,没想到会碰到许敬:“姐,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吹风?” “你还不睡觉?”方颂祺蹙眉锤一拳头他的脑袋,“小心我没收你的书。” 许敬留意到她手里的空酒杯:“姐,少喝点酒。” 方颂祺放酒杯进洗碗池里,刚转出来,斜睨眼,也不介意在他面前直接说:“小孩子懂什么?我喝点酒增加和你沈烨之间的情调不行啊?” “你也赶紧回你房间睡觉去。”她催促,甚至想来逮他。 许敬绕去厨房:“我知道了,口渴喝个水就睡。” 喝完水,他觑一眼方颂祺紧闭的卧室门,悄咪咪走去阳台,发现了烟蒂,还有几小块被剪得七零八落的碎布……? 许敬伸手要拿。 一阵风吹来,将它们卷起飞出阳台,飞进漆黑的夜色里。 ………… 方颂祺回卧室,蹑手蹑脚钻进被窝,钻进沈烨怀里。 睡梦中的沈烨被她冰凉的皮肤冻得一个激灵醒过来:“怎么回事?你身、上这么凉?” 和他的体温对比,简直冰火两重天。 方颂祺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媚眼如丝地亲他一口,忽然如泥鳅一般往下缩进被子里。 沈烨蓦然倒吸一口凉气。 运动果真是让人热起来的最快速的方法。 方颂祺闹了他好一阵,偃旗息鼓,圈紧他的腰,仍恋恋不舍地汲取他的体温,平复下余韵后,状似一时兴起:“从来没问过你,你以前是怎么车祸的?” 她很快补一句征询,“介意说一说么?” “没什么好介意不介意的。我已经释然了。”沈烨的手掌停留在她后背的蝴蝶骨上,良好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来回摩挲。 他简单回忆道,“我姑姑在米国遇到意外,昏迷不醒,我爸丢下国内的工作,特意去照看她。我那会儿还在英国读书,我爸妈也没特意和我说这件事,隔了快一年,我才知道,就飞去米国瞧瞧我姑姑的情况。” “你见到你姑姑了?” 方颂祺的插话稍显突兀。 而且照常理要问的也不该是这个。 念头一闪而过,沈烨也没太放在心上,继续道:“见到了。不过没进病房。因为我姑姑的病房管得严,而且那会儿我姑姑的病情正好有恶化的迹象。我去那儿也不是为了打扰我姑姑的安宁,所以就隔着小窗户看看她。” 方颂祺这会儿没再像刚刚那样贸然,转了转眼珠子,慎重斟酌着套话:“你姑姑是不是很漂亮?” 沈烨:“我之前告诉过你,我和我姑姑其实不熟悉,对她的印象应该是停留在她和我爸爸的合照上。我姑姑和我爸爸的年纪也差得有点多,我爸属于长兄为父。如果就照片来看,我姑姑确实很漂亮。” 既然说到此,他不得不感叹:“她还那么年轻却遭遇飞来横祸无妄之灾。我当时隔着门看我姑姑戴着氧气罩,枯瘦得不成人形,心里怪难受的。尤其当时旁边还站着我姑父。” 不熟悉……没进病房……隔着门……不成人形……方颂祺深蹙眉,联系曾见到的小九的那片段的画面,脑筋飞速地运转。 沈家姑姑……方婕……姓沈的……蔺时年…… 她禁不住闪过一个怀疑:沈烨见到的,真的是沈家姑姑吗? 沈烨回归车祸问题本身,继续道:“那天夜里,我爸接到一通电话,慌慌张张地要出门,把我给吵醒了,我问他什么事,他说姑姑好像出了状况。他本来不让我去,但他那天正好手受伤,不能开车,半夜叫车也不方便,我坚持和他一起去。结果半路上就出了意外。” 方颂祺愣了好一会儿未言语。 潜意识里,她其实有在排斥去回忆三年前发生的事情。以致于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她的排斥让她错过了不少有效信息。 所以现在是,姓沈的和他儿子是一辆车,父子俩一起出的事。 那么方婕呢?方婕在哪里?在她原本的记忆里,方婕才是应该和姓沈的在一起,并且两人还一起丧命。 她脑子又乱了,晕乎得快要爆炸了。 这三年,她带着错乱的记忆,竟然生活得好好的? 蔺时年!又踏马地是蔺时年!这三年她不就在他的监视之下过日子!草! 方颂祺猛地坐起来,四下里搜寻自己的手机而不得。 沈烨见她情绪突然又起来,既莫名其妙又担忧:“怎么了小方?” “我的手机呢?!”方颂祺爆炸,“我要打电话给那个老混蛋!” 不难听出她说的是蔺时年。沈烨皱眉,见她也不披衣服直接下床,赶紧把她捞回来裹住被子,然后把触手可及的他的手机先递给她:“打吧。” 方颂祺急急去接手机,沈烨却分明将手机攥得很紧,她抽不出来。 “你干什——”躁动的质问在抬头触及沈烨那双眼睛时戛然,方颂祺怔怔然与他对视。 他的眸子一如既往澄澈,因为澄澈,所以内含的情绪毫无遮掩,悉数坦诚地展露给她。 而此时,仿若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每一圈的水纹均相异,犹如他每一层的情绪都不同,有谅解,有自嘲,有愠怒,更有受伤。 在这短暂的分秒间,她倏尔察觉攥住手机的那股劲儿消失,手机完全到了她的手里。 “你打吧,我出去喝个水。”沈烨翻身要下床。 方颂祺丢开手机,整个人趴到他的背上,阻止了他的离开。 “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同时出声。 她真不是故意的,她刚刚确实囊不住那一股气。可现在想想,她该习惯了才对,习惯了自己受到自己记忆的欺骗,她找蔺时年又有什么用? 心思转完一圈,转回沈烨身、上,方颂祺忍不住笑,舌尖伸出,轻轻添他的耳朵后边:“吃醋啦你……” 从后面抱住他的她的两条手臂从他的胸口慢慢往下探索。 沈烨的呼吸时轻时重。不瞬,他捉住她谷欠图作乱的手,翻身将她压下。 “嗯,吃醋了。”他摄住她的唇,很用力,并将用力延续到后面。 又一次交待在她的身体里后,他凑过去吻她的左手无名指,然后埋首在她的耳边。 “小方……如果我想和你结婚,你愿意吗……” 似是已徘徊在齿间无数次,终于还是没忍住,直白地提出。 ………… 第二天,方颂祺基本魂不守舍,幸好是出外勤,没在报社里,有杨眉邦忙一起兜着。 创业研讨班的课程基本就是讲座形式的分享会,昨天是第一次。 方颂祺和杨眉的工作非常简单,就是拍几张照片,采访几个之前已经约好的从非洲回来的华侨和华商。 中午她带着杨眉一起蹭学校食堂的饭,准备要再回研讨班的教室时,有人拦住了她们。 更准确来说是拦住了方颂祺。 来人也没隐瞒身份,自报是冯晚意请她去一趟。 方颂祺和杨眉打了个招呼后,上了车。 目的地并非冯家,而是一处画馆。 地点相当令人玩味儿啊…… 人家带路的人客客气气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方颂祺未搭理,兀自弯身在副驾外的后视镜上,补了好一会儿的妆,然后甩甩颜色已青黄不接的利爽的头发,昂首自信地朝里走。 有钱人踏马地连看画展都奢侈,肠子里的闲杂人等明显被清理,只有冯晚意一人。 冯晚意正坐在轮椅上,欣赏面前的一幅画,甚至看入了迷。 方颂祺走近后发现,她的石膏不还打着? 啧啧啧,伤都没养好呢,就迫不及待又抛头露面来给自家儿子清理打算拱他的猪。 “来了……”冯晚意连个回头都懒得赏给她似的。 当然,方颂祺本也不稀罕她的回头,装模作样问候:“阿姨。” “一起看看这幅画吧。” 冯晚意给方颂祺的感觉很像在装神弄鬼。 眉心轻拧一下,方颂祺移动自己尊贵的目光到画上。 刚进来的时候方颂祺其实就草草扫视了两眼,画所传递的意象非常明显,本质上就是个硕大的子、宫,孕育着婴孩呗。 “对这幅画有什么想法没?”冯晚意问。 虽然背对着她,但方颂祺当作她的后脑勺也长了眼睛,秉一脸笑容可鞠,问:“阿姨是在暗示我,您作为沈烨的母亲有多不容易多么伟大,要我知难而退不要继续纠缠沈烨破坏你们的母子感情。” 她双手抱臂,往前一步站到和冯晚意持平的维持,勾唇:“您是不是又要提起您上次开的条件?不是说会一直给我保留着,只要我想通了,随时能去找您。” 却听冯晚意道:“方颂祺误会了,我今天约你出来,确确实实只是单纯地想让你陪我看个画展。” 她这才终于侧头,落目光在方颂祺身、上:“我本来约了存希的妈妈,存希妈妈临时有事来不了。小烨他大舅妈不喜欢看画,碰巧听说方小姐今天在鎏大,离这里很近,就请你来这一趟,陪我逛一会儿。正好小烨希望我能多和你交流交流。” 改变战略了她?现在是怀柔吗?方颂祺兵来将挡,信手来了个赧然的表情:“那太对不住阿姨了,我不懂画,像阿姨方才问我什么想法,我还想歪了。” “方小姐自谦了吧。”冯晚意自行推动轮椅,到下一幅画面前去,嘴里的话没断,“方小姐的家庭背景良好,方小姐的母亲生前不就是位艺术家?” “是阿姨过奖了,虽然我觉得我母亲的画很好看,但我妈妈确实不是艺术家,她一直没什么成就,是她的遗憾吧。”方颂祺心里头荡秋千。 冯晚意:“不管怎样,方小姐耳濡目染,对画作肯定是具有一定鉴赏能力的。否则小烨的外公也不会再三请方小姐前来邦忙看画。” 方颂祺盯着冯晚意的背影,心里头转而有点打鼓。 从来这里看画展,到邀她品鉴,再提及她的母亲,最后到冯松仁找她看“J。F.”的画,好像冯晚意今天确实不是为了她和沈烨的关系,而更像是受了冯松仁的托,又来探寻她的口风。 甚至在冯晚意方才乍然提起方婕时,她划过一瞬间的心惊——当然,确实是一瞬间,冯晚意根本对自己老公出轨一无所知,关心“J。F.”的人是当年知晓内情并邦冯晚意扫清障碍的冯松仁。冯晚意的心里只有她儿子。 不管怎样,方颂祺都想草一句马勒戈壁以表示自己的心累。绑架她和蔺时年的事情还没确认咧,反正逃不过冯松仁和冯晚意这两个人,或者就是他们父女俩合谋。 “所以我让董事长失望了,不是么?”方颂祺表达歉意,“没能邦上董事长的忙。” 冯晚意继续往前推动轮椅:“你弟弟最近怎么样了?” 方颂祺生一丝警惕之心:“挺好的。” 她跟在冯晚意后面,时间就这么在两人边看画边闲聊的过程中悄然流逝。 差不多快把场馆内的画作走马观花一遍时,沈烨脚步匆匆地赶到:“妈!” 醇厚的嗓音回荡在宽宽敞的空间里,格外急切。 急切同样体现在他的神色间,就他走来她们面前的这段距离,方颂祺被他充满关切而焦虑的目光审视得几谷欠灼烧出一个窟窿。 方颂祺用笑眯眯的眼睛无声地告诉他她一点儿事也没有。 冯晚意对待沈烨的态度,有点像方颂祺刚来的时候,同样没刻意从画作上挪开视线回头去看沈烨,毕竟她已经从沈烨的语气和脚步中听出沈烨的所有情绪。 “你的宝贝女朋友全须全尾,我一根毫毛也没碰她。”嘲弄的意味满满,或许还能想象此时冯晚意此时的唇边挂有一丝苦笑。 沈烨倒不觉尴尬,主动上前扶住冯晚意轮椅后的两只把手,微微弯下腰:“妈,你的脚还没好,怎么跑出来看画展?昨晚也没听你和我说。” 冯晚意:“你昨晚又不在家……” 这全属沈烨自己错了话,谁也怪不得。 而冯晚意这一句话,无疑让沈烨感到愧疚:“抱歉,妈。” 旁观的方颂祺似笑非笑。她看得很清楚,沈烨的愧疚有多发自内心。 孝子就是孝子啊…… 方颂祺好似也摸着了冯晚意如今的战略。确实更改了,不仅更改了对内的,还更改了对外的。 冯晚意未指责沈烨什么,只道:“走吧,既然你也来了,那一起回家吧。” 下一句她朝方颂祺看过来:“好久没来家里吃饭了。今晚有空吧?” 冯晚意对方颂祺的友善着实让沈烨有点措手不及,愣了一下。 虽然“未来婆婆”让方颂祺感到肉麻兮兮,但她还是怪想念冯家的厨子,点头应下:“又要打扰阿姨和董事长了。” 且看冯晚意接下来要怎么继续和明明不喜欢却要假装能接纳的“未来儿媳妇”和平相处呗~!太刺激了!方颂祺一阵兴奋。 兴奋感在发现蔺时年今天也来冯家时到达新的高度。 视线在空气中与蔺时年触碰,一瞬交错开,方颂祺挽紧沈烨的手臂,收回的目光又和沈烨对视上,从沈烨的眼睛里看到对她的安抚。 旋即沈烨带着方颂祺迈步至蔺时年跟前:“姑父,我又得谢谢你了,邦忙照看小方。” 这话换平时,蔺时年根本不鸟,此时蔺时年只能和他们俩一起演戏,不过也只是淡淡颔首:“无妨,举手之劳。说过很多次,我们之间不用一直客气来客气去。” “嘿嘿,是啊,不用客气来客气去,那么一个女人就可以共享了。”冯孝刚提溜着笑走出来,拍拍沈烨的肩,“你和你姑父能共享女人,我们表兄弟明明更亲,你怎么——哎呀——” 沈烨直接将冯孝刚摁倒在地,拳头狠狠往冯孝刚先前受伤未愈的脑门上砸,没两下就重新砸出血。 冯孝刚哀嚎震天。 大家都没想到沈烨会突然动手,费了几秒钟的反应时间,管家和仆人们这才手忙脚乱地去把沈烨拉开。 结果来开了沈烨,方颂祺跑上前,往冯孝刚的肚子用力补一脚——管什么形象不形象!反正她在冯家人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正面形象! 这回换成沈烨去拉方颂祺。一来是怕方颂祺没掌控好力道,二来也是因为……冯松仁回来了,刚从外面进门,不过这个“刚”,应该从他打冯孝刚的时候算起。 冯松仁不发一语。 也没人在时候问候冯松仁。 有动静的仅仅才挨了打的冯孝刚,正好就着起不来的身体,爬过去在冯松仁的脚边,抱住冯松仁的大腿,痛哭流涕:“爷爷,你要为我做主啊!” 135、替死鬼 冯松仁没理冯孝刚。 冯孝刚嚎声在四下里的一众沉默中如同卖力表演的小丑。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个小丑——“孝刚少爷,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还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往家里带?” 问话的何叔点到了关键。 这也是方颂祺在冯孝刚话出之际的第一反应:沈烨给冯家的那套说辞只是绑匪误会了她和蔺时年的关系,冯孝刚却直接提出对她和蔺时年关系的质疑。 冯孝刚才反应过来自己漏了嘴,愣了一愣。 冯松仁这会儿说话了,直言问:“绑架案是你搞出来的?” 冯孝刚敢作敢当,从地上站起来,不否认:“爷爷,我这都是为了表弟好!你们不是都不相信我这女的是表子吗?那我就证明给你们看!她背着表弟和蔺会长还有一腿!” “无中生有的事情你哪来的证明?是要让那几个绑匪B把小方和姑父屈打成招吗?”沈烨怒不可遏,“小方当初只是和你有点小摩擦,何至于让你一再伤害她?甚至不惜违法犯罪!” “别、别、别、别以为那几个废物失败了我就没有其他办法!”冯孝刚在短暂的结巴后捋直舌头,指着方颂祺冲口道,“她那个叫杏夏的朋友就可以证明!” “爷爷!”冯孝刚转向冯松仁,“我打电话把那个杏夏叫来对峙!” 他话是讲得自信满满,其实心中忐忑。因为小姑不相信。 对,就是小姑不相信!那天他让杏夏去见冯晚意,以为冯晚意肯定会强硬出手阻止沈烨与方颂祺的继续来往,甚至给方颂祺点颜色看看,结果冯晚意认为杏夏的话不可靠。 ………… “孝刚,相比一个不熟悉的小姑娘,我更相信自己的儿子,也相信迦漢,只是看见小方曾经和迦漢走在一起而已,虽然我的确不太满意小方,但捕风捉影的事情,没有确凿的证据还是不要听信比较好。”冯晚意如是道。 冯孝刚着急:“可是小姑——” “孝刚,”冯晚意打断他,“听说爷爷准备安排你到国外念书?那接下来这段时间,你抓紧时间和国内的朋友好好道别。开支上如果有困难,不要和小姑客气,找小姑来拿吧。” ………… 在冯晚意面前碰完钉子,他又是一阵抓耳挠腮,不过也从冯晚意这儿受到启发。既然冯晚意不信,家里其他人也可能不信。人家捉歼不也得在床? 她就真不跟冯晚意客气了,以要和朋友吃道别宴为借口,从冯晚意那儿拿了钱,私底下偷偷去雇了人搞方颂祺和蔺时年。 结果又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 冯孝刚脑中的思绪正满满当当,突然便遭一个大耳刮子,正来自冯松仁的动怒。 “混账东西!” 冯孝刚两耳发鸣,若隐若现听到冯松仁在和蔺时年道歉:“迦漢,实在很抱歉,我没有把孙子教育好。这次的事情性质恶劣,我也不袒护,孝刚做错事,他自己得承担责任。迦漢你通知警察来,我也不会有任何想法。” “警察”两个字把冯孝刚刺激到了,耳鸣目眩也立马消失:“爷爷!你不能把我交给警察!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冯家!那女人就是有问题!” “闭嘴!你还不知错?!”冯松仁即刻吩咐管家和佣人把冯孝刚绑起来。 “爷爷!”冯孝刚大叫,能屈能伸地求饶,“是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把我交给警察!我没想伤人!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气不过你们都向着表弟!” 蔺时年于此时出声:“董事长,这件事算了吧。我这次确实也没出大事,原本以为是我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既然是孝刚不懂事,又起源于家务事,我就没什么好追究的了。” “对对!”冯孝刚见风使舵的本领不差,马上扑到蔺时年跟前,“姑父!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杏夏的一面之辞!我会替你教训那个污蔑你的死丫头!” “丢人现眼!”冯松仁冷着脸,并没有撤掉自己方才的命令,依旧让管家和佣人把冯孝刚给绑了,丢到副楼里去禁足反省。 乱哄哄的客厅因为冯孝刚的离开总算消停了。 冯松仁再次向蔺时年致歉:“迦漢,你不追究,真的让我过意不去。这次是我们冯家欠你的。闹出这种事。” 旋即冯松仁朝方颂祺看过来,相较于面对蔺时年,就轻描淡写多了:“小方,这次你也受委屈了。” “我没事,董事长,查清楚就好。”方颂祺回应得官方而得体。 最后冯松仁自然也没忘记板脸教训沈烨:“就算你表哥先有错在先,你打人难道就是对的?” 沈烨下意识握紧方颂祺的手,没有道歉,只是沉默地微微低下头。 冯松仁未就此事再多言,带着蔺时年一起,当先走去餐桌。 方颂祺跟在沈烨身后,吊梢眼微微眯起,心里呵呵哒。 替死鬼推出来得真比拉屎还快。 手心被轻轻挠了一下。 方颂祺侧眸,与同样侧眸的沈烨对视上,从沈烨的眼中读出安抚。 显然,他也认为这件事背后多半还有蹊跷。 落座之前,方颂祺扫过冯晚意。 好像刚刚整场闹剧里,就冯晚意半点动静也没有……? 一顿饭,桌上的每个人估计都不同心思。 饭后,大家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在蔺时年提出告辞的时候,沈烨将戏演到底,当着冯松仁和冯晚意的面,拜托蔺时年顺路送方颂祺一程。 方颂祺先是拒绝:“还是不要麻烦姑父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 “坦坦荡荡,就没什么可避讳的。”蔺时年起身,向冯松仁和冯晚意道别,径直往外走。 方颂祺兜着一肚子的嘲讽,由沈烨一起送出去门口。 “爸,我也先回房间了。”冯晚意彰显出一脸的疲惫。 冯松仁没留她:“去吧。别忘记吃药。” 佣人来推冯晚意的轮椅。 冯松仁在目送冯晚意的背影后,又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快速前往书房。 何叔紧随其后,刚把书房的门,就听冯松仁问:“再说一遍。” 指的是进家门前,最新获知的一件事。 何叔的心情也复杂:“董事长,小方的母亲就是‘J,F。’。” 136、暗流涌动 “哪来的消息?可靠吗?”冯松仁问。 “翁家来的消息。”何叔道,“翁建祥的老婆卢春燕,也就是方小姐的表婶,告诉我方小姐的母亲方婕不是‘J。F.’的朋友,就是‘J。F.’本人,所以说方小姐手里一定还有‘J。F.’的画,我们如果想要,可以向方小姐讨。” 冯松仁质疑:“她之前怎么瞒着?现在怎么又说了?只有她知道?” 何叔说:“卢春燕说她老公和女儿确实不知道,只有她知道。由于我们之前联系的是翁建祥,她没机会说,另外一个原因是她自己藏着私心,本打算从方小姐那里把画弄到手再高价卖给我们,但一直没成功。干脆把消息卖给我们。” 卢春燕用这个消息要走了一笔钱。 冯松仁半晌沉吟,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轻敲。 如果方颂祺就是“J。F.”的女儿,确实很多他先前感觉疑虑的地方,全部都梳理得通了。比起所谓朋友的女儿,自然是亲女儿对自己母亲的画作最为熟识。 而且现在回头想想,方婕和“J。F.”死于同一年。 “J。F.”假死躲在米国的那两年,方颂祺的资料上也显示她以交换生的身份前往米国和她母亲在一起。 所有均串连得上。 那么,方颂祺清楚不清楚自己母亲的事情……? 何叔同样认为,虽然卢春燕的举动有些突然,但爆料的消息似乎不假。他最担心的是一件事:“董事长,方小姐和表少爷在一起,会不会存了其他目的?” 他话音刚落,冯松仁重重拂落桌案上的砚台。 何叔即刻闭嘴不言语。 不说其他,就当年“J。F.”和沈骏婚、外、情,现在“J。F.”的女儿又来和沈骏的儿子谈恋爱,简直虐缘。 ………… 方颂祺坐在蔺时年的车上,将手指节捏得咔哒咔哒脆响。如果意念可以杀人的话,杏夏已经在她心里翻来覆去死了一千次一万次! 沈烨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猜到她生了立马跑去找杏夏算账的想法,所以把她交托到蔺时年的车上,也有约束她行为的目的在里头,并在她离开前特意叮嘱她别管,杏夏由他来料理。 方颂祺万分不情不愿。上回她放过那小贱人,以为总算安分了,结果背地里竟然还和冯孝刚继续勾搭?!她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杏夏发现她和蔺时年之间的异常了! 这个问题,沈烨给了她答案,说杏夏曾经拿事情到他面前挑拨过,一次在鎏城大学,一次是香港出差期间。 草!方颂祺气得差点摔手机:“你打算怎么修理杏夏?你不能让我就这样算了!我一定得亲手打得她脑袋开花不可!” 给沈烨发完这一条,她抬头看蔺时年:“您那儿对这次绑架案的幕后黑手还没有确定对象?” 蔺时年皱眉。 花了大价钱在绑匪的团伙那里买到的消息没有用,因为雇佣他们的人确实就是冯孝刚。 今晚冯松仁的行为,倒很像是借机给此次绑架一个交待。 他只是觉得,虽然此次他和方颂祺能顺利逃脱是侥幸,但如果真是冯松仁干的,冯松仁应该会用更谨慎的方式,就算方颂祺在冯松仁眼中不足为患,也不会不顾忌他的身份。 所以恐怕还是得从冯孝刚入手。 现在冯孝刚被禁足在冯家内,只能由沈烨去试试能不能套到话。 冯宅里,沈烨却暂时没得到机会。这次冯松仁明显发了狠要教训冯孝刚,不似之前只将冯孝刚禁足了事,而是完完全全关了冯孝刚的禁闭,禁止冯孝刚与外界的所有联系,直至出国留学的手续办下来为止。他如果要去看冯孝刚,得先向冯松仁征得同意。 冯松仁与何叔从书房里出来,就见沈烨等在外面。 “外公。” “又想和我谈什么?” “这次的绑架,我还有点困惑想问表哥,希望外公允许我当面和他聊聊。” “他自己都当面承认了,还有什么困惑?”冯松仁面色不善。 他越不善,越让沈烨觉得其中端倪重重,他忍不住发问:“外公,这里现在没有外人,我们爷孙之间就坦诚一点,这次的事和您有没有关系?” “表少爷!”何叔当先出声制止沈烨的大逆不道。 冯松仁心里本就还没从方颂祺是“J。F.”女儿这件事上头缓过来,此时又遭自己向来疼爱的外孙的扎心窝的吃里扒外,较之先前处理冯孝刚时的震怒有过之而无不及:“你真是打算为了一个女人和全家人翻脸!” 沈烨沉默两秒,闷声闷气:“抱歉,外公。” 冯松仁倒也松了口:“想看你表哥等过两天!得叫他好好尝尝苦头!” “好,我明白了外公。”沈烨未再坚持,看似妥协地离开,心里头另有打算。 冯松仁对他的恼怒其实根本没有散,但说实话,他对冯孝刚这次的行为也不是完全没察觉到可疑之处。他暂时不想再给自己添肝火,交待何叔这两天抽空去和冯孝刚聊一聊。 ………… 方颂祺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跑去公司,等着逮杏夏。 结果杏夏没来。 而根本不必方颂祺特意去打听,实习生群里,程全通过他那在董事长秘书室工作的女朋友,已获取第一手资料,说杏夏在工作中犯了大错,惊动到董事长亲口下达开除指令。 想想也对,不用沈烨动手,冯松仁也不会放过涉嫌蛊惑自己孙子的人,开除已经算轻的了。 同时程全也通过他学生会主席的广博人脉,第一时间获取学校方面的消息:杏夏被学校开除学籍。 这一点,方颂祺一听,就判断出多半是身为鎏城大学校董之一的蔺时年的杰作。治不了冯孝刚,拿“恶意告密”的杏夏出气,合情合理,他放在台面上做,冯松仁也挑不出毛病。 不过挑不出毛病又怎样?即便如昨晚那般在冯家人面前装模作样维持表面的清清白白,也不见得他们心里头真的相信了沈烨的说辞。 在方颂祺这里,打从一开始,暴露不暴露她和蔺时年曾经的关系,其实不大重要,就像她其实并不在意被冯家里知道她曾经是鸡,但她得考虑沈烨的感受。 另外,貌似对蔺时年伤害更大,毕竟蔺时年还得维持他在冯家人面前的形象吧?还有蔺时年对冯家那讳莫如深的居心叵测。 方颂祺去向其他同校的实习生打听杏夏现今的住所。 踏马地没有亲手收拾那个小贱人,她不甘心! 傍晚下班后,她雷厉风行找去。 然,未见着人。 137、不喜欢,但尊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继续遭到报复,逃跑躲起来了。 方颂祺与沈烨通电话抱怨时,沈烨揣度:“她老家在哪里?会不会回老家了?” 杏夏既丢掉工作,临毕业前又被开除,且连本科时的学位也一并被撤销,还得罪了一圈人,想一想,确实在鎏城呆不下去。 “我不知道她的老家在哪里。她或许真的逃离鎏城了,但应该不会回她的老家。”方颂祺的吊梢眼眯起。 如果没记错,杏夏有一回醉酒,与她哭诉过,自己出生在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乡下家庭里,靠努力念书考大学才逃离那里,一直以来死命保持住成绩、极力想留在DK、顺利扎根在这座城市也是为了不再回去。 那么,如今一无所有的杏夏,该何去何从……? 结束通话后,方颂祺依旧一口气梗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气,转去拳馆打拳以纾解。 这边沈烨捏着手机,又给季存希去电,希望能借助季存希自小生长在鎏城的庞大朋友圈,把杏夏找出来。不同于方颂祺,他找杏夏还为了试试看能不能从杏夏嘴里撬出些事情。 这会儿在冯家是刚结束晚餐后不久,冯伯珅和梁雯夫妇俩昨天晚上因为单独出去过结婚纪念日而错过那出好戏,但今日回来后已都了然于心,识相地只字不提冯孝刚。 对于黎虹的再次上门,梁雯有心相劝她别在这种时候火上添油,却没能劝走黎虹。 黎虹循去后院的鱼池前找冯松仁,要求将自己的儿子带走,再度点燃了冯松仁的怒火:“那以后就不要再让他回来。” 这意思,无非是要冯孝刚和冯仲谋一样,脱离和冯家的关系。 黎虹今天是拼着最后一搏而来的:“爸,如果您坚持把孝刚送出国,那我也没办法了,只能将小烨他爸爸当年背叛晚意的事情告诉他们母子俩。” 她才是最早发现沈骏出轨的知情人。 沈骏以前就是个乡下出来的穷小子,完全就是高攀冯晚意这位千金大小姐,称之为凤凰男不为过。居然还有脸出轨?同为女人,她同情冯晚意,也不忍伤害冯晚意,何况冯晚意是冯家的人里待她最真心实意的人,她犹豫之下,将此事拿去和冯松仁商量。 冯松仁要求她隐瞒,说他会处理。她不知道冯松仁具体怎么处理,甚至以为冯松仁根本没处理。后来估计是冯松仁找沈骏私底下大事化小了吧,一直隐瞒冯晚意。某一年她无意间从新闻中得知有个叫“J。F.”的小有名气的女画家抑郁症自杀身亡,没两年,沈骏在国外出了车祸,也不知是不是遭*。 反正那些后续都不关她的事,她能因此获取利益才是关键:别以为冯松仁是重情所以多年来容忍她的强势、是疼爱自己的孙子才容忍冯孝刚的窝囊,无论给冯孝刚创业基金、给冯孝刚留那么一丁点DK的股份,还是冯家不承认冯仲谋在外面的新家庭,全是她争取来的。 今次算是她最赤果果挑明在冯松仁跟前加以威胁了。 而冯松仁明显不再吃她这一套,冷冷哼声,甚至不愿意与黎虹浪费口舌,只用力将手中的鱼食丢进池子里。 何叔不顾黎虹的意愿,强行将黎虹带离后院,叹息着摇头:“不要耗尽董事长对孝刚少爷最后的那点关爱了。董事长不是真拿你没办法,他只是不想动手而已。说实话,出国念书真的是孝刚少爷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的资质,董事长已经不抱希望了,不过你也没必要担心离家出国会对孝刚少爷造成多大的影响,冯家的遗产里,该属于孝刚少爷的那一份,董事长一定不会落下。只是更多的他完全没有能力掌控的东西,你也别代他来奢求了。” 黎虹想再说什么,何叔素来温和的眼里陡然生出冷厉:“董事长这几天事情很多,你就不要再来裹乱了。我相信你能理解我刚刚说的那些话。” 这一瞬,黎虹承认,她被震住了。 从回廊里拐出来,黎虹在拐角的窗户前碰到冯晚意。 冯晚意坐在轮椅里,在给窗台上的一盆花剪枝喷水。 黎虹不明白冯晚意干嘛大晚上的做这事儿,不过站在那儿瞧了冯晚意好一会儿。 她很羡慕冯晚意,羡慕冯晚意是冯松仁最疼爱的小女儿,从小到大受冯松仁的保护,就连她生的儿子,也比冯家正儿八经的孙子要受冯松仁的看重。 她还记得她之所以能邦冯晚意发现沈骏出轨,是因为她那会儿要去出差的地方,恰好和沈骏当时的项目工程队离得比较近,冯晚意拜托她去给沈骏送东西。冯晚意想给沈骏一个惊喜,所以要她事先别声张,她根据冯晚意给的地址找去的,没找着沈骏,倒在沈骏的临时住所里发现了沈骏那儿有件女人的衣服,还有一封沈骏写给“J。F.”的情诗。 冯家没有人不知道沈骏的诗写得好,因为冯家的人都知道冯晚意年轻的时候就是被沈骏的才情所吸引。而那女人的衣服明显不是冯晚意的风格,她也被冯晚意“显摆”过一次沈骏写给冯晚意的情诗,她清楚“J。F.”绝对不是冯晚意。 因为她自己和冯仲谋的婚姻特别不愉快,所以对男人在外面有女人更加敏感,当即判断沈骏趁长期跟随工程队在外的时间,找了其他女人。 “二嫂。”冯晚意的叫唤将黎虹从回忆中拉回。 黎虹行至她跟前,打量冯晚意的眼角这一阵子明显多了不少细纹:“最近为了小烨的事,难为你了。” “二嫂为了孝刚,也从来没少Cao心。” 冯晚意的话出,让黎虹生出早前所没有的惺惺相惜之感。 梁雯的一双子女非常有出息,冯松仁放心地将他们留在国外邦忙打理分公司。沈烨就更不用说,从小是乖孩子,谁不羡慕冯晚意?且两人的家庭均美满,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唯独她黎虹,被丈夫冯仲谋抛弃,儿子冯孝刚仿佛冯家的基因突变般没出息,她被外人看作死皮赖脸扒着冯家不放,过不去那个坎,疯疯癫癫总找冯仲谋和陈素的麻烦。 可她就是过不去那个坎,又怎样?她自己的日子,她爱怎么折腾得鸡飞狗跳,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如今看冯晚意,黎虹多少找到点心里平衡。想她冯晚意的家庭出身如何好、父亲如何疼爱,丈夫不照样出轨?儿子不照样为了女人和她闹翻? 而冯晚意不知丈夫出轨这件事,黎虹也从羡慕冯晚意有冯松仁罩着,到怜悯冯晚意无知地活在谎言里。 “大概就是应了那句话,孩子生下来,就是向我们讨债的。”黎虹牵扯出一丝笑,笑里带嘲,也带无可奈何。 冯晚意主动道:“二嫂不怪小烨因为外面的一个女人和孝刚闹不和就好。有什么需要我邦忙的,二嫂和我说吧。小烨那儿……” “不用了。现在这样也不是完全不好。”黎虹已大致上接受何叔的好言相告,她垂眸注视冯晚意打着石膏的腿,“你现在对你们家小烨,不也无可奈何?” ………… 沈烨找来,是因为寻不着杏夏的踪迹,他只能再来试探冯松仁的口风,想见冯孝刚,恰碰上冯晚意和黎虹二人刚说完话。 面对黎虹,沈烨还是维持住礼貌了:“二舅妈。” 黎虹却给了沈烨难堪:“这句‘二舅妈’,你还叫过谁?” 她知道沈烨的女朋友和冯仲谋的关系,再追加一句讽刺:“听说你女朋友也是个会勾搭人的?也不怕你那二舅再和自己的女学生搞出恋情?” 沈烨怎么可能不被激怒:“二舅妈,请你嘴巴放干净点。” 黎虹只回头看了眼冯晚意与她道别,径直离开。 冯晚意的淡声自身后传出:“人是你自己挑的,挑了她站在你身边,成为你今后的伴侣,从某种程度上讲,你们两个就是一体的。她的污点,也就是你的污点。别人对她的眼光,也是对你的眼光,一切都是你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的后果,现在站在这里和人家干跳脚,有什么用?” 不算表达对小方的不满,更像给他提个醒。 沈烨回头,态度一如既往坚定:“小方不是大家所以为的那种女人,能有什么值得惧怕的后果?” “不惧怕,那你也用不着生气。”冯晚意自行推动轮椅,到下一个窗台前,继续剪枝浇水,“以后可以多带她回家来吃饭。” 沈烨心中充满不确定,踱步到冯晚意身侧:“妈……你真的,不反对我和小方交往了?” “我还是不喜欢她。”冯晚意熟练Cao作着剪子,“但我尊重你的决定。” 一朵开得正盛的鲜艳的花,随着话音的落下,与枝头分离。 似乎是不小心。 冯晚意捡起来掂于指间,惋惜之色难掩,低声怪责沈烨:“你让妈妈分心了……” ………… 翌日,方颂祺在校园论坛和鎏大小鸡者的微博上,看到了无数跟风黑杏夏的帖子。 微博上的其中一则爆料倒是真的,便是关于杏夏曾流产打胎一事。由此衍生出更多对杏夏的恶意猜测。 方颂祺烦躁地关掉网页,趁着午休的时候跑去找程全。 程全轻佻地吹口哨:“什么风把尊贵的方同学给吹来了?” 方颂祺单刀直入:“微博上的爆料都哪儿来的?” 程全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爆料?” “少和我装糊涂!”方颂祺大姐大教训小弟似的挑高下巴。 “噢,你说杏夏的那些事儿啊?”程全刚刚反应过来一般。 “邦我查一查是谁爆料的。我知道你和那微博的管理人认识,还很熟。”其他的方颂祺管不着,不过流产打胎这事儿,知情人照理说只有她、沈烨和季老幺,再加个周泽。她没干过,沈烨和季老幺她不用问就知道不是这种落井下石的人,周泽在看守所,哪儿有机会做这种事? 她倒不是好心到想替杏夏掐灭传言,她也没那个本事,她就是觉得这事儿蹊跷。 脑中闪过一个人:会是蔺时年么? 蔺时年也知道来着。 思考得太入迷,方颂祺险些撞上玻璃门,虚惊一场后,她调转正确的方向,不多时,正巧碰上翁思宜。 方颂祺喊住她:“聊两句。” 翁思宜没打算理会。 方颂祺威胁:“你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不敢保证我一会儿要当众和大家说你什么了。” 翁思宜的助理瞧见了方颂祺脖子上挂有DK的工作牌:“你是那个部门的人?还是冒充进来的?我要叫保安了。” 翁思宜阻止了助理:“没事,我认识她,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和她聊两句,马上就好。” 这疯子向来说到做到,翁思宜确实有点忌惮她,在距离她约莫三步远的位置驻足:“什么事?我赶着进去录节目。” “嘁,就你忙?我还赶着写稿子呢。”方颂祺轻蔑地朝她走近一步。 翁思宜下意识随之往后退一步:“那就快点说吧。” 方颂祺确实珍惜自己的时间,问:“你和杏夏不是很熟?她上哪儿去了你知道么?” 翁思宜可是已经搞清楚那晚“去死吧”三个字出自方颂祺之手,这两日因为听闻杏夏被开除,特意去打听了杏夏的情况,虽不得而知内情,但也看得出来杏夏是被人给整的。 她断定整杏夏的人就是方颂祺在实施报复,此时巴不得和杏夏撇清关系:“我和你那个同学不熟,之前许敬的行踪,我承认是从你同学那儿得知的,可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和我无关。” “鸡扒废话可真多。”方颂祺不耐烦,“我问你知道不知道她在哪儿?” “我怎么会知道?”说完翁思宜察觉自己语气可能不太好,稍微调整了一下,重新道,“你真的问错人了。我就借过她一次衣服,再无交集。” 方颂祺其实也不认为杏夏和翁思宜在那之后还有什么可联系的,也就是遇上了,那就顺便吓吓她,闻言挥挥拳头警告道:“给我小心点,账我还记着,以后我闲下来再和你算!” 真是女混混!瘟神!翁思宜觉得以后进出DK还得小心!搅得她整个下午心情都不好,节目录制完后,干脆推掉原本和圈子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姐妹的约,老老实实回家。 晚上卢春燕给她送燕窝的时候,翁思宜不免再提醒卢春燕:“妈,你最近没再去找许敬的麻烦吧?” 卢春燕神色间划过一丝幸灾乐祸:“囡囡,别担心,妈都打听过了,那个丫头片子得意不了多久。谈了个董事长的外孙又怎样?人家家里头根本看不上她。” “而且啊……”话到一半,卢春燕突然又不说了。 翁思宜被她调了胃口:“而且什么?” 卢春燕神神秘秘的,特意去把房间的门关好,才和翁思宜道:“囡囡你知道为什么那丫头片子不愿意把‘J。F.’的画拿出来卖吗?原来不是因为她不稀罕钱,更不是因为她要替别人保管好画,而是因为,‘J。F.’和冯家的人有仇。那个‘J。F.’也根本不是她妈妈的朋友,其实就是她妈妈!” 她憋了两天没说,这会儿终于舒坦了。 翁思宜闻言错愕不已,消化了好一会儿:“不是,妈,可你怎么知道表姑就是‘J。F.’?你又怎么知道‘J。F.’和冯家有仇?” “你以为妈妈我每天去结识那些太太们和她们打麻将,都是白打的吗?”卢春燕小有得意,不过没再透露更多,做了个“嘘”的手势,提醒道,“囡囡,这事儿要先保密,我们只要等着那丫头片子倒大霉就对了~!” ………… 方颂祺一大早起来连打了数个喷嚏,预感今天似乎没啥好事。 去到报社项目组开会后,果然得到应验—— “小方,怎样?没问题吧?采访董事长的任务就交给你负责了?你可是董事长外孙的女朋友,不会搞不定吧?”Amanda话语间携带调侃,和组里的其他人一起笑开。 方颂祺无语至极。 这就得怪老闫了,团建的时候谈及战地记者的话题,给了Amanda启发不说,还点拨Amanda去找冯松仁挖料,而Amanda还真给采纳了,并且组里的其他成员全部认同。 方颂祺硬着头皮试图再说服他们:“董事长日理万机,哪里抽得出空接受我们的采访?而且董事长处理的都是决定公司生死的大决策,我们这个不方便拿去打扰他吧?采访老闫前辈就够了不是?” “老闫我们也是要访的,这和访董事长不冲突。”Amanda驳回。 138、捣蛋 方颂祺继续提出异议:“董事长的那段经历,不是没怎么在外界提过?既然如此,会不会说明,不是别人没有挖掘过这一点,而是董事长自己不喜欢提?” 这个问题确实叫Amanda考虑了数秒,只是仍未改变结果:“这样吧,你先去试一试董事长的态度。好歹我们是DK自个儿旗下的报社,和外面的其他媒体不一样,董事长或许愿意抽出时间。就像之前访季忠棠先生,不就借由了便利?要是董事长拒绝,我们当然不会勉强董事长。如果真存在难度,我们更得派你出马,你和董事长的私人关系不用白不用嘛。” 方颂祺虽不太情愿,但终究没再反对。确实,单从工作角度出发,采访冯松仁完全没毛病,让她去请冯松仁,也最合适。 大家便进入下一个议题。 中午方颂祺和沈烨猫一块吃午饭时,和沈烨说这事儿。 “晚上上我家吃饭,到时候我邦你一起说服我外公。” “又上你家吃饭?你真要把你妈气死?” “不会,这是我妈同意的。”沈烨轻揉她的头发,将冯晚意昨晚上的那句原话转述。 他笑得发自内心灿烂,澄澈的眸子流光溢彩,显而易见,是冯晚意言语到实际行动上的改变给了他莫大的喜悦。 明知不合适,方颂祺还是没忍住泼他冷水:“你不觉得你妈的态度转变有点奇怪?” 沈烨还真不觉得:“我每天都能见到我妈,你中间隔了一阵没和我妈再接触,而且在此之前你对我妈最后的印象是拿钱强迫你离开我,所以你或许感到突兀。” 方颂祺蹙眉,提醒:“喂,你别这么快忘记,我和你姑父被绑架,幕后黑手的怀疑对象里有你妈好不好?” 关于这一点……沈烨预感她一定不爱听,可他还是选择坦白自己的想法:“小方,如果你信赖我的话,那也希望你相信我的判断。我妈之前为了我,可能对你做了不妥当的举动,但她是我妈妈,我非常清楚她是怎样的人,拿钱强迫你,已经是她的底线了,绑架你和姑父的案子,和我妈妈应该没关系。” 昨天晚上他后半夜才入眠,想了很多事情,深深为自己一度怀疑过冯晚意而羞愧。 冯松仁虽然也是他敬爱的亲人,但他同时也清楚冯松仁不止是他的外公,也是DK的董事长,是冯家的大家长,所以有可能为了“顾全大局”而做出一些事儿。 但冯晚意不一样啊。他怎么能怀疑自己的母亲? 方颂祺心头生出一种微妙感,好似蚌肉里进来了一颗小沙砾。 见她不说话,沈烨看出她的不高兴,温声和她打商量:“小方,我妈既然尝试和你多相处,你可以依旧对她不热切,但起码,给她一点点面子,怎样?” 他握住她的手,凝注她的双眸,紧张与忐忑昭然:“你相信我妈,好不好?” 方颂祺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晚上上你家吃饭。” 能得到这一句,而非她严辞拒绝甩头走人,沈烨已万分庆幸,舒一口气,重新笑开来,捧住她的脸亲吻她的额头。 方颂祺低垂的眼睫遮挡眼里的凝色。 ………… 但凡时间碰得上,沈烨都是坐冯松仁的车。 今次沈烨便也带方颂祺一起回冯家。 冯松仁从未表现出对方颂祺的不欢迎,听沈烨说是冯晚意让以后多带小方回家,冯松仁亦附和:“小方确实有一阵没来了,多走动走动也好。否则小沈总不着家。即便人在家里,心也飞到外面去了。” 沈烨自行当作调侃,窘迫的摸了摸后脑勺,旋即与冯松仁提起报社打算对他做个简单的采访。 “想采访什么?”冯松仁直接问方颂祺。 “想深入了解以前董事长在港媒工作时,被外派到非洲的事情。”方颂祺笑眯眯。 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冯松仁的表情刹那间划过一丝不对劲。只是她眨眼的功夫,便未见任何异常。 不过冯松仁连问也没深入问报社做这个专访的目的,直接拒绝:“那会儿的事情没什么值得采访的。时间也很久远,我记不清楚了。” 方颂祺兜转开心思,不做任何争取,假意惋惜地就此作罢:“好,我明白了,谢谢董事长。” 冯松仁多看了方颂祺一眼。 一旁的沈烨基于比方颂祺多出的那分对冯松仁的了解,从冯松仁的这一眼中察觉难辨的不明意味。 今天冯家的这一顿晚餐,吃的是最尴尬得一顿,冯伯珅和梁雯夫妇没太弄明白冯晚意和冯松仁的心思,便除了方颂祺刚到的时候敷衍地打了招呼,再也不互动,以致于全程餐桌上安静得只剩大家碗筷的轻微碰撞声。 方颂祺预料到场面不会太融洽,也就没太在意,尽情享受冯家厨子的手艺才是王道。 冯松仁一吃完就离开餐桌了。 方颂祺也没马上走,毕竟今天还没看到“未来婆婆”的表现。 事实上冯晚意也并没有太过热切,只是留在客厅,和沈烨、方颂祺一起看电视。 方颂祺当作冯晚意不存在,看到有意思的部分,拉着沈烨的手臂边笑边和沈烨讨论。 沈烨则有心把冯晚意也融进来,比如剥个橘子,一半给方颂祺,一半给冯晚意。 两人都接了就是。 方颂祺还顺嘴关心了一句冯晚意的脚何时能拆石膏。 冯晚意则问方颂祺今晚是要回去,还是要留在这里过夜。 靠,这么主动?方颂祺不怀好意,想说自己如果留下来过夜,可不想再睡客房。 楼上在这时突然传出什么东西打碎的动静。 冯晚意吩咐佣人上去看情况。 佣人急匆匆下来汇报说是沈烨房间的窗户没关好,那幅一家三口的手掌印工摔坏了。 沈烨表情一变,急忙上楼查看。 那幅他们一家三口的手掌印,方颂祺印象特别深刻。 她跟在后边来到他的卧室。 沈烨蹲身在残破品之前,表情是方颂祺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不知所措和失魂落魄。 一起摔到地上的,还有那张他们一家三口当时的合影。第二次看到,方颂祺仍觉嘲讽。当然,她没表现出来,正好她也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安慰沈烨,便捡起相框递给沈烨,同时看着那碎成好几块的手掌印,道:“或许还可以粘合。” 沈烨像是听进了她的话,一声不吭地把两块比较大的碎片捡到一块。 冯晚意因为腿脚暂时不方便,在佣人的邦助下姗姗来迟,推着轮椅进来,弯腰拉开沈烨的手:“摔了就摔了吧,都是死物,又不会影响我们对爸爸的回忆。” “妈……”沈烨还是难受。 冯晚意莞尔,扭头从手中借过相框。 相框的玻璃其实也摔裂了。 沈烨提醒冯晚意小心手。 冯晚意浑不在意,把照片从相框中取出,格外珍惜似的用袖子擦了擦照片,而后抬头看沈烨:“这里先不要管了,留给佣人收拾,你去妈妈房间里把相册取来。” 沈烨留恋地看回地上,叮嘱佣人道:“碎片收拾起来,不要丢掉。” 方颂祺突然觉得自己跟上来是个错误,这会儿杵在他们母子之间,完全局外人,插不进话,像个傻子一般。 冯晚意善解人意地没有让她继续当傻子:“方小姐,麻烦邦忙推我出去。” 方颂祺点点头,上前,将沈烨的卧室暂且留给佣人。 两人来到外头半开放式的露台时,沈烨也从冯晚意的房间过来了。 冯晚意接过相册,先翻开到最后面的位置,将刚刚那张照片装进去,手指充满缅怀地在沈骏的脸上轻轻摩挲:“真快啊……转眼,他离开我们三年了……” 沈烨面色难免黯淡。 冯晚意则在往前翻相册。 全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旧照。 冯晚意无半丝沉痛,边翻,边温柔地笑。 方颂祺不动声色眯起眼,琢磨着自己该告辞离开了。 冯晚意倏尔看向她:“小方是不是还没见过我们小烨的爸爸?站近点来吧。” 方颂祺心头一梗。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给她介绍过。”沈烨说着,牵起方颂祺的手,打算带她一起坐到冯晚意旁边的椅子里——这无疑是个增进方颂祺和冯晚意彼此好感的好机会。 却没拉动。 “怎么了?”沈烨狐疑,另外一只手也握上方颂祺的手,“冷吗?你的手好像变凉了?” 甚至他隐约感觉到她的僵硬。 冯晚意闻言亦关心:“穿太薄了吧,让佣人去我屋里拿件衣服先给小方穿。” “不用了,谢谢阿姨,我不冷。”方颂祺舒展开笑容,反手握牢沈烨的手,随沈烨一同落座,和沈烨亲密地靠在一起,完全没事儿人似的,瞅着照片道:“看来你长得更像阿姨。” “嗯,确实更像我妈妈。所以你总夸我长得帅,其实多亏了我妈的基因好。”沈烨仍在努力试图拉进方颂祺和冯晚意的关系。 方颂祺也给沈烨面子,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可不是阿姨基因好嘛,美人胚子!” 冯晚意宠辱不惊,神情淡然,却又依旧带着那抹温柔的笑,继续翻照片,和沈烨两人将每张照片的来历娓娓道来。 方颂祺从旁听着,时不时问上一两句话。 他们母子俩回忆完相册,方颂祺也总算解脱。 冯晚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再如先前询问,而是直接建议:“要不今晚就留下来住吧。” 方颂祺爽快地答应:“好啊!那就麻烦阿姨了。” 沈烨要吩咐佣人去收拾客房。 方颂祺也不顾忌冯晚意的在场,撅嘴生气:“你这什么意思啊?平时在我那儿不都挤一张床?现在来你家反而要分开睡?是你的卧室里藏了秘密不能被我知道吗?” 沈烨咳咳咳,下意识看冯晚意。 “你们自己商量吧,我乏了,先去休息。”冯晚意挥挥手,由佣人推走她的轮椅。 “妈晚安。” “阿姨好梦。”方颂祺依样画葫芦表达礼貌。 沈烨的手掌用力揉上来她的头发。 “干嘛?”方颂祺撇嘴,“怪我在你妈面前和你太亲密了吗?可这本来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常态啊,干嘛要故意瞒着你妈?不是说给她了解我的机会吗?我真实表现还有错了哟?” “哪儿敢说你有错啊?”沈烨瞧她一脸委屈的样儿,根本无可奈何。 最后当然,方颂祺成功入住沈烨的卧室,并且有意勾引他:“你们家的隔音效果应该不会比我的公寓差吧?” 沈烨用被子将她软绵绵又暖烘烘的身体与她隔开:“睡觉,别捣蛋。” 他无意间的用词正中方颂祺的怀,她笑里透着股坏劲儿,咬着他的耳廓,娇滴滴往他耳朵里吹气:“我还没在你家捣过你的蛋呢……” 沈烨哪里经受得住她的有心挑拨?没多久就缴械投降,随她捣蛋…… 这的冯宅,真正睡下的也不知有几人。 第二天早上,餐桌上并不如前一天晚上热闹,冯伯珅、梁雯早早离家去上班,冯松仁不见人,只有冯晚意、沈烨、方颂祺。 方颂祺偷偷观察冯晚意。 冯晚意的样子特别正常。 正常得方颂祺都要怀疑,是不是真是她多虑了?冯晚意真如沈烨所言,尊重了沈烨的选择……? 不,还是不对。女人的直觉让方颂祺消除不掉对冯晚意的戒心。 早餐结束后,方颂祺跟着沈烨,由冯家的司机送他们去公司,两人在公司的电梯那里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后的第一时间,方颂祺面对沈烨时的笑容荡然无存。 她没有马上进去报社办公室,自己猫了块地方抽烟。 终于如释重负。 如……释……重……负…… 从一开始,她对沈烨就不够坦诚,但以前她没有太大地感受到这份不坦诚带给她的压力。她就是和沈烨谈恋爱,其他人爱怎样怎样,关她屁事? 可她渐渐得承认,她确实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把沈烨迷得七荤八素完全不去管家里人。 这就让她想躲也躲不开冯家。 昨天,如果不是为了Amanda交给她的任务,她是不会去冯家吃饭的;如果不是为了试探冯晚意,她不会留宿的。 忍受了冯家一晚上。 并且她不得不承认,这份“忍受”的对象,也包括了沈烨。她讨厌死沈烨误以为她真能和冯晚意和平共处! 他如果不是冯家的人,多好? 草! 骂的是这该死的关系,也是因为方颂祺的手指被烧到头的烟给烫了一下,气得她用力把烟头往墙上戳得粉身碎骨。 ………… 冯宅,尚未出门的冯松仁情绪同样不好,只是没像方颂祺那般外放罢了。 “你向小烨妥协了?放手他和小方了?” 冯晚意坐在他对面,没有太多的表情:“孩子大了,我不放手又能怎样?最近我总在想,我明明是希望他幸福快乐,却让他不开心。不如……随他去吧……” 表情在这最后稍稍有了起伏,旋开的是淡淡苦笑:“我也争不过方小姐,不想最后落个被小烨讨厌的下场。” 她轻轻摸自己打石膏的腿:“命不如年轻人长了……我只剩小烨,总不能剩下的时间,就这样和僵持不下。” 冯松仁皱眉:“晚意,你变了。” “是吗?”冯晚意莞尔,“爸,我还记得最早,是你劝我不要把小烨栓得太牢,劝我不要折断他的翅膀。现在这样各退一步保持平衡,难道不好么?” 冯松仁似被她堵住话,沉默数秒,跳转了话题:“听孝刚说,他之前介绍小方以前同住的那个室友去见你?” 这是他让何叔去和冯孝刚谈话谈来的结果。 “嗯,是有这么回事。”冯晚意眉心间凝了抹细微的愁绪,“爸,是我疏忽大意了。我当时把人的话否决,就以为没事了。没想到孝刚的执念那么深,后面找人绑架迦漢。” “那混账东西自己承认了,一开始向你‘告密’,是希望小烨和他一样没能好过。”冯松仁忍不住又来气。 “送出国,挺好的……”冯晚意呢喃,“阿骏是三年前没的,二哥人虽在,但算起来,孝刚比小烨更早没了爸爸……” 冯松仁未接腔,神色晦暗不明。 待冯晚意去忙自己的事情,冯松仁也坐上前往公司的车,回顾与冯晚意短暂的交谈,问何叔的想法。 何叔心疼冯晚意:“……怕也成惊弓之鸟了,已经失去了丈夫,不想再失去儿子。再不满意方小姐,也只能接受表少爷的选择。” 他更担心的是:“也不知道方小姐对她母亲曾经的事情知道多少。” 这可不单单指“J。F.”和沈骏的婚、外、情——“昨儿听方小姐说要采访董事长您曾经外派非洲的事,我吓了一跳。不过我邦董事长您确认过了,鎏城日报和非&华合作的海外网站,确实有在做相关专题。” 即便如此,方颂祺仍是个碍眼的存在。 光她昨天在冯家住了一晚,就让冯松仁失眠…… 冯松仁一路未再置一词,抵达公司后,发现沈烨在等他。 “外公,你今天脸色好像不太好?早餐的时候管家说你还没起,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我只是昨晚没睡好。”冯松仁边脱着外套,反问,“你找我什么事?” 沈烨想问他是不是因为他和小方的事情没睡好,最后还是没出口,道:“我是知道,报社的采访,外公是不是确定做不了?” 又是为了方颂祺!冯松青盯着面前的外孙,仿佛透过他那张脸,看到曾经的沈骏。 当年那个“J。F.”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他查不到她的真实身份,他只能先拿沈骏开刀,为了冯晚意,他放沈骏一马,只要求沈骏和“J。F.”斩断往来。 沈骏却阳奉阴违。 “J。F.”更嚣张,竟然威胁到他头上…… “外公,”沈烨还在说话,略有迟疑,“我早两年和季叔叔聊到非洲食人族的新闻时,曾——” 未及他讲完,冯松仁霍然起身,双手猛按上桌子:“什么非洲食人族?!” ………… 方颂祺将采访被拒的消息告知后,项目组的大家一片惋惜。 Amanda确实没再强迫,忍痛将这个Plan划掉:“亏我还写进了我们的周报里头,这下又流产了。” 方颂祺暗自轻松,宛如卸下一座山那么重的担子。 短会结束不久,手机里进来蔺时年的电话。 有病吧?这种时候找他?想干嘛?方颂祺挂断。 蔺时年发了条消息:“接。有重要的事。” 她刚扫完字,他又打进来。 方颂祺忍气吞声,带着手机走出办公室,恼火:“你踏马放的最好是个响屁!” “你们要采访冯松仁外派非洲的经历?” 蔺时年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对,方颂祺暂且捺下原本的心烦意乱:“怎么了?你知道冯松仁不太愿意谈那段经历的原因?” 蔺时年听出弦外音:“看来你已经被冯松仁拒绝过了。我这通电话没有意义。” 方颂祺:“……”马勒戈壁!她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你等等!”她急急唤住他,可不想被他吊了胃口没下文,“你讲清楚!你知道内情是不是?!” 听筒的那头模模糊糊传来小女孩的哭声:“Daddy……呜呜呜呜呜……Daddy……Where-are-you……” 方颂祺心头一顿。他女儿在他身边……? 蔺时年正好在回应她:“等我回国再说。” 通话就此挂断。 呵。方颂祺翻白眼。原来他人飞出去了。 中午在她推掉和沈烨的午饭之约前,沈烨率先补了条消息过来:“忘记告诉我,我外公早上身体不适,我陪他回家了,今天不在公司。” 方颂祺挑眉。这冯家父女俩,轮流不适……? “好,知道了,替我问候你外公吧。”摁下发送键后,她轻松不少,丢下手机,往椅背后仰脸。 窗户切割出来的一块万里无云的碧空并未因为她视野的倒转而怪异。 傍晚下班,方颂祺迫不及待又转去拳馆。 铁狼——啊呸!小武!小武的男人身份,虽让她当下一时无法接受,但并不影响她对拳击的喜爱。 并且这份喜爱与日俱增。 139、再无知情人 讲真,不能白瞎了以前小武的“功力”,她不奢求自己能完美还原,起码捞回来个百分之五六十吧?比起阿拉伯语,还是打拳更实在。 酣畅淋漓地从拳馆回家,过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前面站了位小女孩,身后背着画板,似乎刚下课外兴趣班。 小女孩的母亲埋怨小女孩为什么不把画板留老师的画室那儿。 小女孩雀跃:“我答应哥哥要给他看我的学习成果。以后我要把爸爸妈妈哥哥全部装进我的画里。” “学舞蹈多好,学什么画画。”话虽如此,其实小女孩母亲脸上分明是骄矜的,紧了紧小女孩马尾上的发圈,伸手要邦小女孩拎画板。 小女孩没给:“不用了妈妈,不重的,我自己能背。” 绿灯亮起,母子俩手牵手快速过马路。 方颂祺盯了她们好一会儿,直至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拐回自己的公寓。 钱师傅还是老规矩,她没回来之前,他一定陪许敬到九点为止才下班。 今儿方颂祺算比较早,钱师傅走之前顺便给她热好宵夜。 方颂祺正饥肠辘辘,狼吞虎咽一扫而空。 许敬简单粗暴地从她的食量判断她的工作量:“姐,你不要太累……” 方颂祺翻着手机日历,答非所问:“想要什么礼物?” “什么‘什么礼物’?” “你明天不是生日?” 许敬愣了一下。 方颂祺掀眼皮:“别给我装,我的生日你记得那么清楚,自己的生日反而忘记了?” 他是真忘记掉……不过,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主动提他的生日。许敬心里头触动,正想开口,便听方颂祺道:“别又买书。” 马上她又补充:“我上班,也没空带你出去玩。” 许敬忍不住笑:“我知道,姐,我不买书,也不出门玩,明天让钱师傅多烧两道菜,我们一起吃饭就可以了。” “真不要其他东西?”方颂祺问他确认。 “我好像不缺东西。” “OK,那我也省钱省力。”方颂祺耸耸肩,端上吃完的碗筷进厨房,丢池子里留给明天钱师傅处理。 临睡前,她打开SUKI的邮箱处理杂志社那边的事情。 关掉电脑后,她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白纸,再从笔筒里取一支铅笔,思忖着,尝试在纸上进行涂鸦。 十分钟后,她将惨不忍睹的简笔画揉成团,投篮进垃圾桶,失望地趴到床上。 阿拉伯语找回来了,对拳击的热情也找回来了,貌似……SUKI的绘画天分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本人其实是对画画提不起任何兴致的,比当初沈烨怂恿她去拳馆打拳解压还要没兴致。她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通过画画,触发更多SUKI的那部分记忆? 上次在马医生的心理咨询室,她念着的是SUKI的记忆储藏室,却去到了小武那里。 唉……如果自己记不起来,只能等下一次去马医生那里了。 ………… 第二天早上,沈烨先去找冯晚意,前往冯松仁的卧室。 冯伯珅和梁雯夫妇比他们母子俩早一步,不过被何叔拦在了过道上。 “外公还是不舒、服吗?”沈烨推着冯晚意上前。 梁雯正在建议:“要不要去医院?” 何叔摇头:“一会儿医生会再过来。董事长没什么大碍,每次换季都会遇到的小毛病。难得睡懒觉,就让董事长多休息会儿吧。” 冯伯珅也不勉强:“行,那让爸静养,最近家里的小辈确实也不太让人省心。” 大伙儿心照不宣,指的无非是沈烨和冯孝刚。 沈烨握在轮椅上的手应声紧了紧。 几人未再打扰冯松仁,携同去餐厅吃早饭。 冯伯珅出门前特意叫上沈烨,舅甥俩一起去公司。 沈烨料到冯伯珅肯定有话要提点,所以在冯伯珅关心完他在DK里的工作情况后转到他个人感情问题上时,他丁点儿不意外。 “小沈呐,就算你没生在冯家,你的婚姻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除非你和小方两个人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你不能太自私,选择伴侣一定要慎重。”冯伯珅语重心长,“我们家虽然并不需要商业联姻那一套,但也不是完全没要求,清清白白、乖巧懂事的女孩子明明很多,不是吗?” 沈烨没有和他急眼,不疾不徐反问:“大舅为什么娶大舅妈?最大的考量难道不是大舅你喜欢大舅妈吗?” 冯伯珅明白他的意思:“清清白白、乖巧懂事的女孩子里,也一定会有你喜欢的。会有比小方更好、也更适合你的。” 沈烨:“大舅,对我来说,小方已经够好,也很适合我。能遇到小方,很难得。我不能想着以后还会遇到其他喜欢的人,就放弃她。万一没有呢?” “小——” “我妈当年遇到我爸,就果断勇敢地不放手,争取到了自己的幸福。”沈烨即刻再举例。 冯伯珅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例子:“那是因为你爸爸后来还是通过你外公的考察。如果你爸爸不好,即便你妈妈先斩后奏和他结婚了,你外公还是会棒打鸳鸯。” 沈烨握紧拳头:“小方也很好。她迟早也可以通过外公的考察。” 冯伯珅见他跟铁桶似的,油盐不进,谷欠言又止看他一眼,轻轻摇着头口因了剩余的话。 ………… 冯宅。 何叔将医生送出去后折返,冯松仁已经披了衣服起床。 他以为冯松仁又要去后院喂鱼,却是去了副楼。 当然,不是为了见暂时被禁足在副楼的冯孝刚。 何叔照冯松仁的意思,将目前收集到的“J。F.”的画悉数摆出。 冯松仁站在那些画跟前,沉默地扫视,半晌,问:“最近没有再买到新的了?” “没有发现了,董事长。”何叔道,“剩下的估计都是些诚心的收藏者,市场价格的波动也很难影响他们的出手。我们得多费时间慢慢找,以前‘J。F.’都把画卖给了哪些人。” 当然,因为前阵子寻到了翁家,如今有新的思路:“之前我们被‘J。F.’误导了,所以满世界到处找。但既然翁家说,他们买到市场上的那几幅画,原本是方小姐收着的,那我们要找的,应该要么在那几幅之中,要么方小姐手里还藏着其他画。” 冯松仁咳了咳:“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冯松仁走到那幅被刮花了的《梦中缪斯》跟前,轻轻敲了敲:“还记得小方那天对这幅画的反应吗?” 何叔回想了一下。 “小方在我办公室里第一次见到《梦中缪斯》时,应该就知道是赝品。所以那天她刮画时的反应,不是因为刚发现这幅画是临摹的。”冯松仁盯着边角处彰显出的那个标志,“这幅临摹的《梦中缪斯》不是简单的赝品。那么真品,恐怕更不简单。” “董事长的意思是……”何叔揣度,“我们要找的,应该就是《梦中缪斯》……?” 冯松仁又安静了数秒,自光线昏暗处出声:“小方对她母亲的曾经了解多少不重要,画找不到也可以无所谓,把事情维持在这三年来的状态就可以了。” 何叔心中一凛。 这三年来的状态是什么状态? 不就是,人都死了,再无知情人。 ………… 中午,沈烨忙得没空找方颂祺吃饭,不过没忘记提醒方颂祺。 方颂祺特意拍了张自己吃完饭的空碗,发过去给他。 晚上下班后,她直奔数码城,拿自己昨晚上在网上预订的笔记本电脑——早在接许敬回来住的时候,就该往他房间也配台电脑的,但她一直忘记,许敬也从未要求过。趁着这次他过生,当作生日礼物也不错。 出来的时候,忽听有人唤她——“小方同志!” 这独一无二的称呼,方颂祺压根不用回头。 她也确实不用回头,因为季存希已自行走来她跟前:“这么巧?” “买电脑?”他瞥了眼,四下里张望着好奇,“沈公子居然没陪你?” “有什么好陪的?”方颂祺翻白眼。 “男人理所应当呵护女人呀。”季存希伸手便将她手中的电脑拎过,“接下来回家是吧?走,我送你。” 方颂祺还没答应呢,他两条腿就嗖往外走,电脑在他手上,她只能接受他的单方面热心。 “你大驾光临数码城又是做什么?”她问。 “喂,姑乃乃,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怎么就是‘大驾光临’了?我也一平民老百姓,还不能来修点东西?”季存希打转方向盘。 “那边那边!我一会儿还要去前头的蛋糕店。”方颂祺先插播给他指路,再续上和他的话,“这不是见识过你家的壕,想想你一大少爷,修东西这种屁大点事儿还劳烦你亲自出马么?” “我还真希望不用劳烦我亲自出马,也不要上班了,天天在家躺尸打游戏最痛快。”季存希自己笑完自己,调侃,“你怎么不拿这话去说沈公子?还有你哟,都和老板的外孙谈恋爱了,还在报社当跑腿?不提前准备准备做好人家儿媳妇伺候公婆?” 这搁平常,两人打嘴炮,根本放不到心上。今儿方颂祺听着却是莫名刺耳,心情说down就down,没接茬。 季存希精得跟猴儿似的,哪儿瞧不出她微妙的变化,只以为她这是因为冯家反对她和沈烨的交往而烦,绕开话和她说其他。 中途方颂祺下车,提了蛋糕放后座时,季存希才起了好奇:“谁过生日?” “许敬。” “你弟弟生日?”季存希哇哇叫,“你刚刚怎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方颂祺奇怪脸。 “我表示表示啊!” “你为什么要表示?”方颂祺继续奇怪脸。 季存希决定不和她掰扯了,没多久又靠边停,丢她在车上等,他自己下车。 方颂祺将四下的车窗全打开,趁着这个时候抽了根烟。 季存希在她抽完的三、四分钟后回来车上,鼻子跟狗似的,竟然嗅出来了:“小方同志,你这烟味儿留我车上,回头我妈以为我抽烟,我得被打得皮开肉绽。” “你家家教这么严?”方颂祺轻呵,莫名想起自己有一回在医院抽烟被季忠棠撞上,迫于他目光的压力,硬生生把烟给扔掉。 问只是随口一问,无所谓回答。她扫向他放到后座里的礼品盒,看不出装的是什么,不过她没客气地收下:“谢了。你自己要买的,我以后就不礼尚往来了。” “给你弟弟的,又不是给你的。”季存希滋溜溜重新启动车子。 到公寓楼下,方颂祺下车,从后座把所有的东西拎走,季存希隔着车窗与她挥手:“你小心点,别电脑和蛋糕都摔了。” 方颂祺微蹙眉头,思考了一下,招季存希下车:“送佛送到西。” “啧啧,不仅给你和沈公子当免费司机,还得给你当免费苦力。”说实话,上次邦她搬书,给他心里留下不小的阴影。但季存希还是下车了,给她拎上楼去。 以为到电梯口就好,方颂祺的架势分明真拿他当苦力,踩着鞋跟兀自哒哒走出轿厢,不带搭理他的,季存希只能跟在他后边。 许敬听闻玄关传出动静,出去迎方颂祺,看到门外边站着季存希,喜不自胜:“季哥!” “听说今天你生日,生日快乐啊!”季存希嘻嘻朝许敬招手。 “谢谢季哥!”许敬赶紧去给季存希拿拖鞋。 “别啊,”季存希摆手,“我就邦你姐拎个东西,顺便和你打个招呼就走。” ”哦,这样啊……”许敬失望。 “你还有其他事?”方颂祺问。 季存希摸了摸下巴:“这倒没有。” 方颂祺微扬下巴:“那进来吧。” 许敬两眼放光,将拖鞋重新拿出来:“季哥!钱师傅手艺很好的!” 确实。季存希尝过一次,较之他自己家里的厨子,丁点儿不逊色。觑了眼方颂祺的背影,他大概明白了她请他上来的意图,也不忸怩,给许敬拆礼物去。 方颂祺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从卧室里出来,看到季存希和许敬悄咪咪猫在一块,似乎在摆弄季存希给许敬的生日礼物,两人身体挡住了,她见不着具体是什么。 不过方颂祺也不好奇,吊梢眼微微眯起,盯了会儿许敬脸上难掩的兴奋,再扫过一旁的季存希。 唔……看来把这位大孩子留下来是对的。 呼,许敬生病后和以前的同学基本都没再联系,如今勉勉强强算起来,也就只有季老幺这一个朋友…… 门铃被摁响。 方颂祺从猫眼看到是沈烨,愣了一下,回头看季存希。 “是不是沈公子来啦?”季存希眼里促狭,也不否则是他偷偷通知。 “沈哥也来了么?”许敬又迎出来。 多事儿!方颂祺翻季存希一个大白眼,打开门。 沈烨看着她,明显有点生气,不过暂时没说什么,熟稔地换鞋进门,将礼物递上去给许敬:“抱歉,本来要和你姐一起回来的,有点事耽误了。” “那一会儿就自罚三杯去!”季存希走过来一把搭上沈烨的肩。 满桌子的饭菜,差不多齐了,正巧可以开饭。 钱师傅摘掉围裙,和许敬道了生日快乐后照惯例要走。 方颂祺再不待见他,也不可能这会儿赶他走,将他留下来了。终归这三年,许敬多亏了有钱师傅的照顾和陪伴。 许敬很开心,从开始吃饭,到后面点蜡烛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吃蛋糕,全程没停止过傻乐。 季存希和沈烨喝了点酒,为安全起见,还是邦他叫了代驾。 方颂祺和沈烨一起送他下楼,顺便倒垃圾。 待他的车子开走后,方颂祺扭头问沈烨确认:“你今晚不回去,真的没关系?” 沈烨打量她的脸色:“小方,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干嘛要对你有意见?”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弟弟今天生日?” “没什么好说的啊,”方颂祺撇撇嘴,“不就许敬一个生日罢了,我本来也没打算给他仔细过,平平常常吃顿饭就好。正巧碰上季老幺,他是许敬的朋友,我顺便请他坐一坐。” 她挽住他的手臂:“走吧,冷死了,你不回去的话就赶紧上去吧。” 下来时她没特意穿外套,风凉飕飕吹得紧,她缩到沈烨怀里。 沈烨见状也不多说了,搂紧她快步进楼道。 许敬美滋滋坐在他自个儿卧室书桌新添的电脑前,方颂祺叩两下他的房门,探身进来提醒:“别半夜不睡觉玩电脑,否则我回收。” 许敬挠挠头:“姐,其实你不用费这笔钱,我也没什么要紧事需要用电脑,手机和Pad其实就能解决了。” “别给我装客气。”方颂祺甩手,“这比你做透析都要便宜,我还付得起。” 许敬反而沉默了下来。 方颂祺反应过来他将重点落到他的医药费上,不免烦躁:“别Cao心你不该Cao心的,给你过生日你还摆这副脸,存心膈应我是不是?” “没有!”许敬忙摇头,笑容重新摆上脸,“谢谢姐,今天很开心。” “行了,休息吧。”方颂祺抬手擦掉他脸上的一处乃油,带上门,回自己的卧室。 浴室里是沈烨洗澡的水流哗啦啦,他的手机则在桌面上震动。 方颂祺走过去瞥了眼来电显示,见是冯晚意,转了转眼珠子,邦忙接起,故意用不稳的气息唤:“阿姨。” 冯晚意俨然不意外她代听,问:“小烨呢?” 方颂祺大Chuan两口气,回道:“他刚进去洗澡。我现在正好也要进去,把手机带给他吧。” “不用了。”冯晚意淡声,“等他一会儿出来,你让他回给我就可以了。” “好的,阿姨晚安。”方颂祺捏出甜腻腻的嗓音。 收线的一瞬,表皮间的所有表情也在刹那间敛住。 放下手机,她坐到电脑前改稿子。 沈烨出来的时候,她挥挥手示意:“你妈刚刚来过电话,要你回一个。” “好。”沈烨也没特意回避她,直接回拨。 方颂祺则起身,也没避讳沈烨,直接脱光衣服,故意往他脸颊上亲出声儿一口,然后咯咯笑着进浴室。 沈烨被搅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和冯晚意说什么,清了清嗓子,同时把手机换到另外一边耳朵上,才问,“妈你刚刚要说什么?” 怎料方颂祺在这时又出声喊他:“沈烨,你邦我看看我的换洗内库是不是落床上忘记带进来了?” 沈烨:“……” “没什么事,你也别闹太晚,早点休息吧。”冯晚意挂了电话。 方颂祺打开浴室的半扇门,从里面探出一颗脑袋:“怎么不回答我?” 沈烨看着她,没说话。 “怎么了?”方颂祺一脸无辜,“打扰你和你妈妈讲电话了?那抱歉,是我不懂事。” 说罢,浴室的门关上。 沈烨眸光轻轻闪烁。 十多分钟后,方颂祺没事儿人一般哼着小曲擦着头发出来,自顾自吹头发。 沈烨走过来,从身后拢住她:“你弟弟今天满十八了,我刚刚打电话给我的律师,让他可以动手办房子的过户手续。等弄好了我告诉你,你就可以按照原计划把你弟弟的户口从翁家移出来。要不你把材料给我,也让律师去代办。” 方颂祺转过身,圈着他的脖子,用力亲他一口,言笑晏晏:“嗯,谢谢。” 沈烨跟着她一起笑。 方颂祺松开他走向电脑:“我去给你打借据。” “小方,”沈烨拉回她,澄澈的眸子专注凝注她,嗫嚅,“我……” “干嘛?”方颂祺好笑,“想说什么直接说呗。” 沈烨沉一口气:“我前两天说,我们结婚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她当时没给他答案,直接睡过去了。 他也没马上追问,理解她可能需要时间考虑。 他平生第一次求婚,或者更准确来说,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样是不是就算求婚了,但那一刻,结婚的念头充斥他的脑子,彼时两人身体上的亲密也给了他勇气。 方颂祺此刻已没了前两日的慌张,微抿一下唇,问:“突然提结婚,是因为你家里人对我们的反对,给你造成压力了,是吗?” 沈烨想得很清楚:“我不否认,我家里人确实给我了压力。但结婚,是我和你谈恋爱,从一开始就抱有的念头,希望我们一直走下去。只是最近来自我家里人的压力,让我想和你结婚的念头更加强烈。”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吗?你说顺其自然就够了(第102章)。未来确实充满变数,但如果我们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就不要畏首畏尾,珍惜当下,想做什么就去做。所以现在,我不克制自己的念头,我想再和你进一步关系,”他牵起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我想和你结婚。” 方颂祺轻轻蹙着眉头,问:“你是觉得,我们目前的关系不够好吗?” “不是,我们目前的关系很好。”沈烨话锋一转,“但可以更好,我们为什么不尝试?” 方颂祺静默注视他,感受着从他手掌心传递过来的熨烫,四五秒后复开口:“是,一切顺其自然,顺从自己的心。你想和我求婚,你跟我求婚,没错。我也顺从我的心,我现在给你的答案是,我暂时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她的答案并未出乎他的预料,但沈烨在所难免抱有期许,此时眸中的光芒微微些许黯淡,表情则还算平静:“你……能说说为什么暂时不想考虑么?” 方颂祺笑了一下:“你还记得我们看《走出非洲》时讨论过的话吗?” 沈烨沉默住。 方颂祺替他拎出来:“你当时不也认同,有了婚姻就有了责任,责任其实是一种无形的枷锁,容易让爱情变味(第106章)。” 她稍加一顿,索性再讲通透点:“沈烨,说实话,现在我们两个人没有结婚,你的家庭就已经够让我厌烦的,如果我再和你结婚,我更得面对他们,我会崩溃。你认为和我结婚,能让你家里人不再反对我们,我反而认为,我们现在结婚,只会拉远我们之间的关系。” 沈烨听进这一番话了,只是重心留在了“厌烦”两个字上:“你昨天在我家……和我妈不是……” “相处得挺融洽?”方颂祺接出他想说的,坦诚道,“不,假的,我就是故意演演戏,想看看你妈妈要干什么。” 沈烨不是看不出来她当时的不情愿,但她愿意留下来,他当作是她为了他做出退让,就像冯晚意为他而做出退让一样。 结果…… 便见方颂祺紧接着嘲弄:“你以为你妈妈就不是演戏吗?” 沈烨皱眉。 他未遮掩,方颂祺也就清楚地捕捉,眼里带讽地勾一下唇:“好,我知道了,你妈是诚心尝试和我好好相处。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恶意曲解她诚意,恶毒亵渎她的善良。” 她甩开他要走。 “小方,”沈烨及时拉住她的手,“你别乱想,我没觉得你什么‘小人之心’,更没觉得你‘恶毒’。你只是不了解我妈妈,所以对她有点误解。” 方颂祺没有转回身去面对他。 她觉得自己特别无力。 140、隔阂 撇开他的家庭时,她与他有多聊得来,裹进他的家庭时,她与他便有多隔阂。 这隔阂,是即便不谈方婕和冯家的恩恩怨怨,她和沈烨之间也存在的,恐怕一辈子也难以逾越。 以前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如今随着矛盾的激化,突显叫她无法忽视。 最终方颂祺还是转回身:“沈烨,我不是排斥结婚,我们要进一步发展关系,没问题,但你得从冯家搬出来,我们两个人单独过日子,偶尔回去冯家吃饭就可以。你外公和你妈妈也别有事没事抽手我们的生活。” 如果要她和冯松仁、冯晚意长久以往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不如叫她去死! 说实话,沈烨并不觉得方颂祺的要求过分。以前方颂祺让他搬出来同居,他个人也不反对。年轻夫妻离开父母等长辈自己生活,可以避免很多摩擦,反而对双方都有好处。这也是常态。 但偏偏,之于他沈烨而言,难度系数极大。 所以沈烨安静着,没有马上接腔。 方颂祺并未失望,笑着捧住他的脸,尝试缓解不融洽的气氛:“行了,别再提结婚了。我们就该怎么谈恋爱继续怎么谈恋爱。” 她这样,其实非常自私。因为等于要沈烨继续夹在中间承受压力。 可又有什么办法?本来压力就是来自冯家,是砸向沈烨的,是沈烨想和她谈恋爱必须得承受的。她确实就是自私,不愿意改变自己去邦沈烨分担一部分。现在的情况够厌烦的,她难道还要给自己手动再添一笔? 别,她只想轻轻松松和男朋友及时行乐。 反正她认为目前她已为沈烨做出她能做到的最大容忍,不可能再进一步。 “嗯……?”方颂祺笑眯眯啄他的唇,晃着他的身体撒娇,“不要烦你家里人的想法啦,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外公嘴上说反对反对的,哪里真舍得对你怎样?” 沈烨顾虑得哪里是这个? 他想指出她和蔺时年刚遭遇过绑架的那件事。到嘴边又顿住,因为那件事的疑点仍很多。虽然一开始好像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外公嫌疑最大,但他在排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后,紧接着认为自己外公干的可能性也不大,绑架对象之一毕竟是蔺时年啊。 所以他回过头来反省自己,他对蔺时年是不是过于信赖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姑父,似乎抱着对冯家讳莫如深的目的,他为什么要信任蔺时年胜过信任自己的母亲和外公……? 他没和方颂祺嬉皮笑脸,将最新的想法和方颂祺分享。 方颂祺没想到他调了个头怀疑到蔺时年身、上,愣了一愣,戏谑:“你转变得会不会太快了?之前是谁一直斡旋我和他的关系,总在我面前替他说好话?” “这不一样。”沈烨再次强调,“我之前那不是提姑父说好话,是希望你越来越好。这不代表我对姑父没有防备。他身、上的谜团很多待解,不是么?” “所以你认为,或许他就是那次绑架真正的幕后黑、手?”方颂祺歪着脑袋,“目的是栽赃给冯家,让我更加讨厌冯家,从而挑、起我和你之间的矛盾,离间我们的关系?” 沈烨点头:“目的是什么,我们可以另外再讨论,但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方颂祺有点想笑。 虽然之前好几次,她都武断地将罪责算到蔺时年头上,但这一次,她反倒没怀疑过蔺时年。大概因为彼时她与他一同经历,感觉得真切。当然,也有可能,蔺时年的演技太好,骗过了她。 所以,她也就不出言反驳沈烨的猜测。 沈烨再指出:“我不是针对姑父。也不能排除,可能这件事真的就只是我表哥一个人干的。” 方颂祺很不给面子地泼一句冷水:“反正你排除你妈妈的嫌疑对吧?” 刚缓和没多久的气氛因此又骤然凝滞。 沈烨心平气和与她讲道理:“小方,你现在对我妈妈的偏见,有点像你之前对姑父的偏见。我们客观冷静地想一想,我妈妈确实是嫌疑最小的人。” 方颂祺丢出送命题:“所以在我和你妈之间,你更信任你妈?” 沈烨皱眉:“小方,不是这——” “嘘——”方颂祺食指竖于他的唇上,笑咧咧,“我随口问的,你不用较真儿。” 媳妇儿和妈妈掉进水里,先救谁,永远是让男人头疼的大难题。 而在沈烨这儿,即便他为难,她其实也能自行解读出答案,不管怎样那是二十多年来看着他长大的妈妈。那她自讨没趣做什么……?还浪费他们俩宝贵的时间。 攀上他的肩,她吻上他,两人翻倒到床上。 一切不愉快统统先抛开。 抛开终归只是暂时的,隔天傍晚从公司下班回到冯家,沈烨重新拎出来,到冯晚意跟前试探冯晚意的口风:“妈,如果我说,我想把结婚提上日程……” 冯晚意正在剪花枝的手不无意外地滞了滞。 沈烨瞧得分明:“妈……” “你让我消化消化吧……”冯晚意叹气。 沈烨蹲身,笼住她的肩:“妈,我是真的很喜欢小方。我很希望我和小方能得到你的祝福。” 冯晚意虚虚靠在他的手臂上:“你如果认定了选择小方,我不答应,又能拿你们怎样呢……你是我儿子……” “对不起,妈……”沈烨深感愧疚,“原谅我在选择伴侣这件事上,有自己的坚持。” “我当年带着你爸爸到你外公面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我现在好像能感同身受到你外公当时的心理了。”冯晚意话语间有沉湎,淡淡含笑意。 沈烨听言,唇角不由随之弯出弧度。 冯晚意在轮椅里坐直,拍拍他的肩:“去吧,去和你外公好好说。也给我点时间,接受你的选择。” “妈,谢谢你。”沈烨心里和眼里,满满兜着的全是感激。 ………… 何叔去应门,见是沈烨,神情严肃:“表少爷,你来得刚刚好,我正在和董事长商量,要把你找来,董事长还不同意。” “出什么事儿了?”沈烨暂且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捺下,进冯松仁的卧室里来。 许是生病的缘故,冯松仁脸上岁月纵横的沟壑比平时看上去要明显。他此时眉头拧得深深的,对何叔的举动相当不满:“我没同意,你就迫不及待把事情捅到小沈面前。” “董事长,对不住。”何叔躬身,“可这不是小事,我实在不赞同您的做法。” “到底怎么了?”沈烨稀里糊涂,只听出事情貌似非常严重。 “别听他的,没什么事。”冯松仁摆摆手,转移话题问沈烨,“你又找我要说什么?” “董事长!”何叔打断了他们,不再顾及冯松仁的意愿,自行告诉沈烨,“表少爷,是这样的。这两天董事长身体不舒、服,其实不是换季的问题。大概在五年前,董事长做体检时,查出过肝血管瘤。因为是良性的,而且瘤很小,所以就没有太在意,包括今年年初的体检,也没查出异常。” “但这阵子,董事长偶尔感觉腹部作痛,再去仔细一查,却发现血管瘤变成了两个,生长速度也比之前快,医生说可能需要手术切除。” 冯松仁在此时抢回话:“又不是癌,只是小手术,你别讲得好像特别严重把小沈给吓到。” “外公,你先不要说话。”沈烨也夺过话语权,“何叔您继续说。” 何叔和沈烨一起“大逆不道”地忽视冯松仁:“再小的手术,那也是有一定风险的。因为术后还得修养,有一阵子不能露面,所以董事长不打算放在国内的医院,免得一些媒体捕风捉影。现在已经联系好外面的医院了。但董事长只打算带上我出去,不告诉你们。” 沈烨的心随着来龙去脉起伏,在何叔话落之后,与何叔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往冯松仁。 冯松仁总算又找回插话的缝隙:“说了是小手术,没什么好说的,平白让你们担心,还给你们年轻人添麻烦,就当作我到子公司去视察两三个月再回来。” “外公!”沈烨微恼,走到他跟前,“一家人说什么添麻烦?你就算只是得个小感冒,也应该告诉我们。” “是啊,我也是这样说的。”何叔应和着,道,“我就和董事长说,对外人或许该隐瞒,自己一家人没必要藏着掖着,相互总得有照应。” 沈烨马上往外走:“我去把舅舅舅妈都找来!” 冯松仁轻声喟叹,没多余的话。 不多时,冯伯珅、梁雯、冯晚意齐齐到场,也怪嗔冯松仁原本的决定,随后自然而然商量起,冯松仁去国外动手术期间,家里的人员安排。 大家一致认为,除了何叔,必须得再有人跟着一起出去。 冯晚意最近腿脚不方便,所以梁雯自告奋勇。 而另外一方面,既然冯松仁得有一阵不在公司,那么起码得留个有份量的人,冯伯珅必然是最好的人选,遂,沈烨也被推出来。 “小烨,你和大舅妈都跟着吧。分工不同。” 几人均看向沈烨。 沈烨稍稍顿了一顿。 冯晚意握他的手:“怎么了?有困难么?” 冯松仁似乎被大家的七嘴八舌吵得烦:“都别跟着了,有老何陪着我就够了。我又不是绝症快要死了,需要你们照顾!” 梁雯和冯伯珅:“爸,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旋即梁雯冲沈烨生气:“我说小沈,你这是干什么?外公平时那么疼你,你连陪他去国外做个手术都不愿意?舍不得你那个女朋友吗?” 沈烨可不想将战火又烧到方颂祺身、上,让方颂祺无辜背锅,方才几秒间的犹豫迅速消除,有了决定:“我没有不愿意,我去。” 翌日中午在公司,沈烨约方颂祺午餐时,顺便把这事儿提前与她交待:“……到时候我估计得美国、鎏城两头跑。但具体时间恐怕没个准儿,所以你每周末去马医生那里就诊,我会拜托季老幺尽量腾出空送你。” 方颂祺没太大反应:“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又不是第一次自己去了。只不过以往沈烨无法陪在她身边的时候,还有道甩不掉的蔺时年的影子。 然,上回遭到绑架,可以解释为蔺时年恰巧也在海城办事,总不能次次皆恰巧,在冯家人眼皮子底下要落落大方不用刻意避讳,两人要再一次一起出现在海城,怕是在舌灿莲花也兜不住了。 沈烨真正的顾虑并非有没有人陪,而在于,无法预料方颂祺接下来会再找回怎样的记忆。上次她梦见她妈妈之后的剧烈反应,他记忆犹新。 方颂祺洞察他的心理,捏他的脸:“好好陪你外公吧,我没问题,连马医生都说我的心里承受能力挺强的,我也不可能一直依赖你。” 沈烨心里其实有点滋味难明,因为感觉到自己好像渐渐不被她需要了……? 起码现在的她,已经没有治病初期的她,那么需要他了…… 意识到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沈烨收拾起失落,揉揉她的头发:“我下周出发。这周末还能再陪你。” “好啊。”方颂祺笑眯眯。 下午项目小组里又是一场会议,讨论到过阵子可能需要派人前往非洲出差,大家伙儿避之不及。 方颂祺虽尚为新人,但也清楚其他人为何这副反应,不外乎就是非洲的环境太差、条件相较于国内可以称之为艰苦。 不过她认为他们的反应过激了些,只是出差而已,最多几个两三个星期,又不是两三年的外派,当作出国旅游一趟,体验异地别样风情,不挺好的……? 当然,方颂祺自己对非洲的印象也不算好,毕竟……老许是死在那里的…… 周末转眼就到。 沈烨格外珍惜他临行前的这次两人的短途旅行,周五晚上便前往海城。 头昏脑涨地工作了一天,马上又赶车,抵达酒店时已十点,方颂祺挺累的,洗漱完后本打算直接睡。 倒换成沈烨闹她,不给她消停。 她的半推半搡,在他的脸消失在她的两退之间后,便麻得彻底散去困顿。 浮浮沉沉至后半夜,沈烨的指尖还在顺着她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往上摸。 方颂祺被他从身后拥着,想离他远一点。 沈烨的手臂又往她腰上箍紧两分,鼻尖蹭着她的耳骨:“小方。” “今天换我怕了你,行不行?”方颂祺气得想啃他,只是眼下连翻身都懒,何况他还杵着,怕又将那疲软给重新撩起来。 沈烨笑着,抱紧她,再抱紧她,连她的汗味儿都觉得香。 他是真着了她的魔。今年夏天之前,若有人告诉他,他将沉迷一个女人无法自拔,他肯定一笑而过不当回事。 可现在,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方颂祺以为他没事了,她可以放心睡了。 没两秒,但听他道:“我妈不反对我们结婚。” 方颂祺一瞬间睁眼。妈妈咪呀,那个冯阿姨发什么神经?她明明是摔了腿吧?怎么好像跟摔坏了脑袋似的……?还是说沈烨去偷偷找人做法给他妈妈下了降头……? 啧啧啧啧,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更加认为自己的直觉没有错,冯晚意一定不是妥协,是憋着什么大招等她进了冯家的门之后收拾她吧?草! 愣神的这数秒档口,倏尔察觉手指被套进了什么东西。她垂眸,一凝睛,看清楚是枚戒指后,吓得差点从床上一蹦而起。 “你……” “别怕,不是婚戒。”沈烨的声音低醇平实,“只是送你的一个礼物。” 确实。只是戴在中指上而已。方颂祺松气,心口的大石头却并未完全落下:“干嘛突然送我戒指?” 她翻身,与他面对面,揶揄:“担心你不在国内,我去找其他男人,所以想用戒指套牢我啊?” 沈烨不否认:“是啊,你太受欢迎了,我对自己没自信。” 方颂祺从不拒绝任何赞美她的话,受用地咯咯笑,往他脸上糊一大口口水:“男朋友的位子你坐得稳如磐石,没人夺得走~!” 沈烨扬唇,摸着她手指上刚套上的戒指,狐疑:“好像……戒指大了点?” 他很不满意:“抱歉,我没量准。” “没事,不是你的问题,热胀冷缩原理,你量的肯定是我夏天的手指,现在天气冷嘛,我的手指变细了。”方颂祺举起手,摊开手指欣赏戒指上面的那一颗小钻。 沈烨被她稀奇古怪的言论逗乐,澄澈的眸子在灯光下犹如浸泡于明净水波中的黑濯石。 他拥她入怀,忍不住握住她的腰,不多时,再一次去到她甬、道的尽头。 ………… 第二天,两人都睡得迟。 外面的天很阴,风刮得紧,方颂祺甚至不想起床,最后念及不能放帅哥的鸽子,她还是如约去了心理咨询室。 沈烨找惯例留在会客室里等她。 方颂祺走进诊疗室,大口嗅着香气,得到放松的不止脑神经,还有昨夜奋战太久的尚残留疲惫的身体。 这一整个星期,方颂祺都没有发过梦,她颇为失望。 “方小姐应该从好的一面想。”马医生提醒。 “什么?”方颂祺没跟上他的思维。 马医生扶了扶眼镜:“说明方小姐的自我意识越来越强,越来越巩固,不再像之前,轻易沉陷在梦中,迷失在其他人格的记忆里。” 方颂祺单只手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杵在脸颊一侧的手指头如弹琴一般动了动,伴随着眼珠子转完一圈,凝回他的冰山脸,深以为然:“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没有梦聊,但聊了她去几次去拳馆打拳,讲起和之前阿拉伯语一样好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六脉的感觉,她洋洋洒洒。当然,比起阿拉伯语,拳击她溯回得比较慢,她用病人做康健来打比方,取代那啥啥玄幻的盖世神功。哈,毕竟要讲科学。 除此之外,也与马医生分享,绘画天赋尚未触发的惋惜。她记得马医生说过,机缘很关键,所以兴许她一辈子都和绘画无缘。 不过,从她个人角度而言,她不乐意找回SUKI的绘画天赋。她一想起藏在“J。F.”画作背后的那些暗黑的死气沉沉,就浑身不自在,仿佛是在方婕的高压之下被B出的另外一个魔鬼。 剩下的时间,便进入今日份的催眠。 鉴于一个多星期没发过梦,方颂祺对此次催眠尤为期待。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甚至企盼能将其他三个人格的记忆储藏室都溜达一遍。 马医生用表情告诉她,她做梦大概更快点。 方颂祺不尴不尬地笑,于马医生的指导下逐渐进入身体漂浮的状态。 须臾,她分不清自己是小方,还是小九…… ………… 方颂祺每回的诊疗时间是固定的两个小时,前后的相差最多不超过五分钟。 沈烨在会客厅里自己找了事情做,不算干等,所以消磨得也特别快,回神看表,发现今天已超出十分钟,生些许疑虑,耐不住起身去外面,想找前台小妹问问情况。 一抬头,冷不丁见方颂祺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睁着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瞬不眨凝注着他,眼神显得直勾勾。 沈烨一瞬竟觉得有点瘆,关切地走向她:“怎么了?是又找回不愉快的记忆?” 不待他行至她跟前,她遽然往后退。 沈烨怔住,愈发察觉不对劲,试探性地再朝她近一步:“小方……?” 方颂祺定于原地,倒未再退,他得以顺利握住她的手,特别凉,凉得他要怀疑她是不是刚从外面进来,而非诊疗室里出来。 而她直勾勾的眼神仍不变,迎视他的双眸,却又并不似要看进他的心里,仅仅停留在他的眼睛。 嗯?眼睛吗……?未及沈烨深思,方颂祺从他掌心抽回了手,率先转身往外迈步。 她声音也凉,比她的手还凉:“走吧……回去吧……” 沈烨揣着满腹疑虑立刻跟出去,将她落在衣架上的外套带上,给她裹好:“别着凉。” 他们订的接送车来得及时,已在外面等。 方颂祺抬起眼帘,快速看他一眼,复低下,一声不吭上车。 141、本来就叫你妈妈 灰蒙蒙的阴天给她脸部线条亦添一分暗沉。 这分暗沉里,有多大比例对应了她的心情,沈烨估量不出来,只能肯定,她今天催眠出来的记忆,确实不愉快。 她暂时不想说,他也就不问,伸出手臂揽住她,另外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方颂祺却是浑身一瞬僵硬。 沈烨怔然,费解看向她。 方颂祺已放轻松,靠上他的肩头,闭阖的眸子睫毛轻轻颤动。 沈烨强行按下心头沉甸甸的疑虑。 车厢内于寂然之中隐隐酝酿的微妙。 两人一路安静回到酒店,方颂祺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却是要沈烨改签车票。 因为沈烨下周要陪冯松仁出国做手术,这周末不仅提前来海城,沈烨也安排了其他节目,加上她少上的一天班,打算过足三天量的二人世界。现在她要提前回鎏城……? “怎么了?”沈烨不禁再发问。如果她心情不好,接下来两天留在这里散心,不是更好的选择?以他对她的了解,他觉得她也应该更想两个人腻在一起。 “你要不要先去睡一觉。”他建议。以往她睡一觉,情绪似乎就会好不少。 方颂祺摇头:“不睡了,我想回去。” 见她坚持,沈烨便没再劝。 就这么连夜回了海城。 沈烨本打算今晚住她这里,送她至公寓楼下时,方颂祺就让他回去了:“多陪陪你妈妈吧。过两天你随你外公出去的话,也有一阵子陪不了你妈妈,她会挂念你。” 沈烨皱眉:“小方,你这么反常,让我怎么放心走?” “我让你多陪你妈妈,就反常了?你妈同意我们交往,也不反对我们结婚,就不反常了?”方颂祺脸上未见愠恼与嘲讽,倒在唇边挂抹浅浅的弧度,好似变回那个会娇俏开玩笑的她。 “不是那个意思。”沈烨讪讪,仔细打量她的面庞,单手尚扶在她的腰后,温声,“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适当疏解,不方便和我说的话,就去打打拳。” 他眸子一贯地澄澈,说话间不离她,短暂的对视,便叫方颂祺感到难受,呼吸不顺畅,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缓着气,点着头,四平八稳道:“嗯,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妈的一些私事而已……就,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那我先回去了,不烦你。”如果性别对调一下,沈烨就是个乖巧懂事通情达理温柔体贴的女朋友。 “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吻了吻她的头发,他最后叮嘱,然后离开。 许敬对方颂祺不动声响的提前回来十分错愕,尤其见方颂祺的状态怪怪的,多嘴关心她:“姐,你怎么了?” “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要管。”方颂祺撂完官方回答,将自己锁进卧室里。 趴到床上,她闷在枕头里半晌,坐起来脱衣服。 看到手上的戒指,她盯两秒,面无表情摘掉,丢进床头的抽屉里。 ………… 冯家。 沈烨洗完澡出来,收到许敬发来的消息:“沈烨,你和我姐不会吵架了吧?” 他抿唇,给许敬解释可能是她又看到其他人格的不愉快记忆,交待许敬多留点心关注方颂祺的情况。 放下手机,他环视一圈自己的房间,以前从未觉得,长夜原来真的会漫漫。 本来……应该还能和她腻在一起的…… 房门被叩响。 沈烨走过去应,发现是冯晚意。 “妈,你还没休息?” “听说你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冯晚意坐在轮椅里抬头看他,“不是和小方去海城约会?怎么提前回来了?” “噢,小方那儿临时有点事,我们就没在海城久呆了。”沈烨简单解释。 冯晚意没多问,转口道:“既然回来了,那明天就去祭拜你爸爸吧。虽说是陪外公去动手术,但也是出远门,今年过年不知道你是不是又没办法一起。” 都是这三年他天南海北到处跑带给她的后遗症,尾音携了感伤。 “妈,”沈烨又有些愧疚,因为本来这趟回鎏城后,他确实没打算再出去,但现在事出有因。他安抚,“我又不是不回来。你要是想我,我就每周回来一次,就是费点机票钱。” “你要真每周回来一次,恐怕只忙着去见小方。” 沈烨听出醋味儿,笑了:“妈,我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孝?是,小方是要见,你也是要陪的啊,这不冲突。” “我不差你这两三个月,你还是老实陪着你外公。”说罢,冯晚意问他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沈烨只在高铁上时买了份快餐应付了事,这会儿确实有点饿。 冯晚意早料到如此,来之前其实已经让佣人去厨房给他做点东西,这会儿佣人正好送上来。 沈烨接过,端到桌子上去吃。 冯晚意自行推动轮椅,跟在他身后:“你啊你,小方看起来不是个会照顾人的女孩子,你们结婚了,要怎么办?” 沈烨不以为意:“哪儿有什么‘要怎么办’?我不需要她照顾,我照顾她就可以了。” 冯晚意:“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还照顾别人。” 沈烨不认同:“妈,你别还把我当小孩子。我这三年在外面不都自己过的?” 冯晚意摸了摸他的头发:“在父母眼里,你们不管长到多大,都还是小孩子……” 感慨的话不多说,她摸出平安符给他:“钱包呢?我邦你放进去。” 冯晚意不信佛,只是自从三年前的车祸后,她很重视保平安的问题,这次赶在他临行前,自然少不得平安符。 沈烨倒因此想起来问她:“对了,妈,我记得以前爸好像总戴着一个御守,也是你给他的么?” 他也有点吃味儿,“你给爸的御守可比给我的这平安符洋气多了。” 冯晚意没做回应,只是在接过他的钱包时问:“什么时候换的?” 他之前的钱包,是她给他买的,有一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很珍惜,旧了也舍不得换新的,所以他悄无声息就换了一个,她颇为意外。 沈烨吃着宵夜,看了一眼:“小方给我买了,我就用了。” 冯晚意淡淡点头,没有说什么,装好平安符,放下他的钱包,推着轮椅过去,顺手把他扔在沙发椅上的外套收拾起来交给佣人洗,又问一句:“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这个色系的衣服?” 沈烨笑:“小方觉得我穿着好看。” 冯晚意背对着他,思绪一瞬晃然,宛若突然回到很久以前,每每沈骏隔一段时间回到家里,她高兴之余,也暗自忧伤,忧伤夫妻俩动不动分局两地,导致他的某些习惯或者喜好发生变化,她也无法及时察觉。 那种对她生命中很重要的男人,却逐渐在她的生活中失去她熟悉的痕迹,不曾想她这一辈子还得经历第二次。 特别是,熟悉的痕迹逐渐失去的原因,是被陌生的别的女人的痕迹所取代…… ………… 一晚上,方颂祺睡得昏昏噩噩,梦境与记忆虚虚实实交织,被敲门声吵醒睁开眼睛时,她脑袋疼得厉害,一时之间甚至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姐?”门敲得越来越急促,许敬的声音也越来越焦灼。 方颂祺不耐烦地应了句“叫鬼呢?”,又翻身躺下抱紧被子。 “姐,你开个门,我有急事。”许敬继续敲,锲而不舍。 方颂祺着实受不了,只能下床去应门,浑身起床气:“干什么?!” 许敬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两个来回,常常松一口气,然后对上方颂祺即将喷火的眸子,嘿嘿笑:“姐你饿不饿?醒了我们就吃饭吧,都中午了。” “这就是你的急事?”方颂祺想掐死他!草! 嘭地甩关上门,她再回床上,揉了揉太阳穴,从药瓶里倒了两颗药,懒得再出去拿水,就着隔了两个晚上的凉白开直接吞服。 睡意确实是没有了。 她斜斜倚着床头,划开手机。 错了沈烨的电话和消息。 她没打算回拨,点开消息。 “小方,今天我去陵园看我爸爸,你……要一起来么?” 方颂祺控制不住内心刹那间涌上来的暴戾,甩手将手机丢出去。 草! 烦透了! 有电话进来。 手机躺在地上嗡嗡嗡震动。 方颂祺没理会。 待它开始震第二遍,她爬到床尾,伏出大半个身子捡起手机。 “我以为你又睡过去了。”沈烨吁气。 无疑,许敬来敲她的房门,有他的份儿。 “睡不着了。”方颂祺好玩儿似的,将两只脚的脚底板并拢在一起。 “那就听话点,去吃饭吧。”沈烨温声相劝,“小心你的胃又抗议。” “嗯,知道了。”方颂祺应得简洁,问,“你去看完你爸了?” “对,刚从陵园回来。你那会儿还在睡觉。” 倒因此省了找理由拒绝他。方颂祺嘲弄,不过她话没完全藏在心里,直白道:“就算我没在睡觉,我也不会去。以后这种事不要问我,我不想掺和进你们家。” 明显被她伤到,沈烨安静了好几秒,才出声:“抱歉……让你感到厌烦了。” 旋即他关切:“心情还没调整过来……?” 方颂祺低垂着脑袋捏自己的脚趾头,默认。 “晚上去接你一起吃饭?”沈烨邀请,“季老幺要给我践行,你——” “不想出门。”方颂祺拒绝,“你和季老幺好好道别吧,我想再静一静。” “好,”沈烨没勉强她,仍一副好耐性,悉心叮咛,“你要自己静一静可以,但饭一定要按时吃。你弟弟会邦着一起监督你的。现在去吃饭吧。” “嗯。”方颂祺结束通话,捋一把头发,要去洗漱,又想起了什么,重新拿起手机,翻开和蔺时年的对话框,“你什么时候回鎏城?” 米国那边这会儿是晚上。但这并没有影响蔺时年回她消息的速度:“有事?” 未及她回复,他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方颂祺颦眉,其实不是很想接,考虑两秒,终是划过接听键。 接起后,她没说话。 蔺时年暂时也没说话。 但沉默必须有人打破,他做了这个打破的人,重复的是他在消息里的问话:“找我有事……?” 方颂祺扯出她原本打算在消息里回过去的理由:“冯松仁为什么避讳他在外派去非洲,还等着您告诉我。” “没什么可好奇的。他的私事罢了。” “换口风了?”方颂祺挑眉,“您之前说的是等您回来再说。” “你这么感兴趣冯松仁?以前不是对他避之不及?”蔺时年讥嘲。 “沈烨外公,也算我半个外公。” 一句话成功把蔺时年给堵了。 两人因此又陷入沉默。 这次换方颂祺先开口:“你女儿呢?” “哄去睡了。” 方颂祺自行脑补出他给一个四岁小女孩哼小曲的样子,记起以前她让他给她唱歌,他说不会,她质疑过他难道没给他女儿唱摇篮曲(第067章)。然后她被他耍了,说让他跟着学,结果她唱完了他直接赖账…… 马勒戈壁,至今回忆起来仍心塞塞,她便嘲讽:“哟,您老屈尊降贵‘哄’孩子,真是难以想象。” “很难想象么?我不是也哄过你睡觉?”蔺时年暗示的分明与她方才心中所回忆的是同一件事,方颂祺呵呵哒,“是啊,我三生有幸,卖肉换来的呗。” 又一句话成功把天聊死了。 可方颂祺接他电话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陪聊——“您何时飞回来鎏城?” “得再几天。”蔺时年无意识顿一秒,解释,“萌萌长水痘。” 呸!谁要他解释了?关她屁事?方颂祺觉得烦,直接挂电话。 洗漱完后,她走出自己的卧室,许敬还在客厅里等着她一起吃饭,惹来她的一通白眼:“你不会自己先吃啊?” “反正不差这一会儿。”许敬把碗筷都已经给她备好了,笑眯眯,“等着姐一起吃,更香。” 方颂祺抓起筷子的一头敲他脑门:“你的马屁最香!” 好呗,吃饭就吃饭,许敬还没个安静,在她耳朵边不间断地嗡嗡嗡,一会儿和她说他做题遇到的困难然后如何用他聪明的脑瓜子解决,一会儿说有些题目太简单了他闲着无聊写了三种不同的解题思路,话唠的程度,快赶上他小时候总不懂她的脸色。 方颂祺倒没了小时候的不耐烦,他吵归吵,她也没制止他。 而其实方颂祺细思道,以前面对许敬的人是小九,小九不太可能对许敬不耐烦吧?所以她记忆中对许敬的不耐烦,也是她现在这个人格获取的重组记忆中的错乱部分……? 噢,对了,“重组记忆”这个概念是马医生提给她的,比“修复”“填补”更进一步。撇开她曾经多重人格这个经历不谈,本来人的记忆对于比较遥远而又试图强行去回想的事情会自动增补细节,造成偏差。 她的这个“重组”,可以说是个大工程呐…… 拉回思绪,方颂祺听许敬跟她坦承,他这两天都会和季老幺一起打游戏。 “……我的自制力很强的,只和季哥玩一个小时而已。”许敬强调。 方颂祺其实没怪他的意思,适当的娱乐是好的,她可不愿意看到他连娱乐都是做题。 不过许敬的重点分明在后头:“季哥弱爆了,如果不是他要我带他,我就不用腾出这一个小时了。早知道他居心叵测,他的生日礼物我就不该收。” 方颂祺挑眉:“我把你的原话录音给他。” “姐……”许敬即刻丧脸。 下午方颂祺和出版社的编辑将稿子最后敲定,傍晚她出门去拳馆,出了一身汗回来,没给自己空闲的时间再去回顾昨天在马医生那儿的催眠中所看到的事情。 可夜里不知为何,她又发梦了。 她抱着婴孩小小的一团身体,笑着问蔺时年:“你看萌萌多可爱。” 蔺时年走过来,将她和孩子一起拢进怀里。 场面俨然实现了“一个家里,好像就应该再养几只小的,才完满(第130章)”。 孩子很乖,不哭也不闹,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嘴里吐泡泡,同时发出她听不懂的音节。 她凑上去,努力分辨,格外好奇:“她到底在说什么呀?” 蔺时年的气息贴在她耳朵后面,低声解读:“在叫‘mama’……” “……” 草!方颂祺惊醒,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打开床头灯摸出手机,拨了蔺时年的电话。 蔺时年大概正在忙,响到快结束,他才接起,猜得倒是准:“做噩梦了么?” 毕竟这会儿国内时间是凌晨三点多钟。 方颂祺问得着急:“你踏马别告诉我,你女儿是小九生的!” 蔺时年:“……” 他的沉默让方颂祺焦躁得从床上直接站起来:“你踏马哑巴了?!” 蔺时年如她所愿不当哑巴:“如果我说是呢?” 方颂祺脑袋宕机一瞬,瞪大眼睛用力跺脚:“‘是’尼玛壁!怎么可能使?!只做过*修复,没做过缩、阴!生过孩子我怎么可能还这么紧?!就算‘是’我也不认!你要找找小九去!” 蔺时年没说话。 方颂祺chuan着粗气,乱糟糟的脑袋在这档口拎回一抹清醒,皱眉:“你踏马不会欺负我不记得事情,把你和其他女人的孩子赖到我身、上来吧?” 蔺时年似乎被她激出了恼怒,冷笑:“萌萌本来就叫你‘妈妈’。” 通话就此戛然,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叫方颂祺既懵B又抓狂,赶紧重新拨过去要他讲清楚。 结果那老狗比居然关!机!了! 方颂祺转而攻去魏必的号码。 “让你老板接电话!” 魏必是睡到一半被她吵醒的:“抱歉,方小姐,我人在国内,没有随行去米国。” 方颂祺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拿他撒气:“你不是他如影随形的走狗吗?!这种时候怎么又不跟去了?!” 骂完人她摔电话,躺回床上试图再入眠,继续把梦做完整自己找答案。 十分钟后,她睁眼,再闭眼。 半个小时后,她换了个姿势。 一个小时后,她抓着杂草一般的头发坐起来。 没睡着。 但脑子已基本清醒了。 不管从哪方面分析,老狗比的女儿叫什么萌萌的,绝对不是小九生的! 即便已经自行想清楚了,由于老狗比不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最后一天的假期,方颂祺仍被“可能生过一个女儿”的恐惧所支配。 周二去上班,方颂祺在茶水间里被杨眉告知,她们两个其中一个,得跟着一起去这次的非洲的出差。 “……昨天你不是没来?缺了个小组会议,Amanda说我们两个其中一个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杨眉满面愁苦,“唯一能安慰到的是,如果去非洲,会得到一笔不菲的额外奖金。” 嗯……?有奖金?方颂祺稍微生了点兴趣:“具体是多‘不菲’?” “这就不清楚了。”杨眉摇头,“不过再多的钱我也不去。” 方颂祺笑:“非洲哪儿有那么恐怖啊?别自己吓自己了,那么多公司外派人员到非洲去,也没见几个出事,去非洲旅游的人也一抓一大把。何况我们是去出差,又不是打黑工干苦力,那里条件再差,对我们来讲顶多算是去一趟三四线城市。” 下午,Amanda在小组会议的结尾,再次提起出差的人选,首先确定的是,Amanda是领队,会去。 方颂祺是直接跟着Amanda做事的实习生,既然Amanda去,她估摸着自己多半也逃不开。 不过Amanda还是征询了方颂祺的个人意愿:“我是被领导点名指派的,迫不得已,你虽然跟着我做事,但也不是一定得跟着。你考虑一下吧。” 方颂祺自己是没什么的,让她犹豫的地方在于,家里还有一个许敬。 当然,也不是不能解决,以前许敬一个人住医院里也好好的。她出差期间让钱师傅每天都住公寓里陪许敬就好。 正忖着,桌面忽然被人敲了敲。 方颂祺抬头,一入目便是沈烨那双带着笑意的澄澈眼睛。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方颂祺眸光轻轻一闪,将目光转回电脑屏幕上:“想我之后要跟着去非洲出差的事情。” 此时已到下班时间,但办公室里还有不少人没走,沈烨并不在意。其他同事要走之前倒都顺便和他打声招呼。 沈烨应对了两个人之后,续上和方颂祺的话:“去非洲出差?”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毕竟他如今不在报社里工作。 “嗯。”方颂祺没多聊。 沈烨抬手到她跟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好像从海城回来后,就一直在冷落我。” 他指了指她的手机:“给你发了好几条消息,你也没理我。” 所以他现在亲自找上门,出现在这里。 “你不会忘记了,我明天就要陪我外公出去?”沈烨压低音量。 “那你们家今晚肯定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饭,你怎么还不回去?”方颂祺没抬头,好像很忙似的,继续敲击键盘。 这话出来,她的态度可以说完全明朗了,就像恢复了最初他们还不熟识的时候。沈烨捉住她的手,让她没能再工作,皱眉:“小方,我做错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吗?” 又有一个同事走过来和沈烨打招呼。 一再被打扰,这里确实也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地方。方颂祺关掉电脑,很快收拾好包,起身:“走吧,我们出去再聊。” 沈烨其实是来带方颂祺去冯家吃饭的。正如方颂祺所猜测,因为他和梁雯明天开始要陪冯松仁去国外做手术,所以家里今晚一家人要吃饭。 但她现在这副模样,他已然提不出来。而且他注意到了,她没戴他送她的戒指。 方颂祺口中的“出去”,其实也就出到公司大厦外面没什么人经过能再干扰到他们的地方。 她双手抱臂站定,于沈烨的猝不及防之下,开门见山道:“沈烨,我们分手,做回朋友吧。” 沈烨短暂的怔忡后,他表现得还算冷静:“怎么了?” 虽然不是“为什么”,但本质上和“为什么”差不多意思。是几乎所有被分手的那一方的第一反应。 “我们不合适。”方颂祺如今一看他的那双眼睛就难受,可此时避无可避,是对他的一种尊重,也是表达清楚她的态度。 “因为我的家庭吗?”沈烨又问。 “是的。”方颂祺点头。 沈烨仍冷静,冷静道:“我不会再和你提结婚了。你不喜欢的话,也不用再去我家里,不用见我妈妈或者我外公。我也不会再在你面前提半个字我家。就按照你说的,我们只谈恋爱,不管其他。” “好像做不到。”方颂祺笑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是,即便你做到像你二舅那样,和冯家斩断关系,我也不想再和你谈下去了。” 沈烨的冷静有些许绷不住:“是你的真实想法吗?排除所有外界其他人的因素,只是你个人的真实想法吗?” “是的。”方颂祺点头,语气确定,表情坚定。 “你稍等一下。”沈烨背过身,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好心态,复转回来,“或许这段时间因为我的家庭,给我们都造成了不小的压力。这样好不好,我们先不要这么决断地说分手就分手,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不在国内,我们彼此之间正好能留出一段的空间,相互得到Chuan息。” “如果之后,你还是没有改变主意,那我……放手。”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远不如曾经他为自己做好心理预设时那般轻松。 方颂祺抿唇:“可以。” 142、出差 沈烨那崩掉的一丝表情,应声稍有恢复:“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方颂祺拒绝:“不用送,我暂时不回家,要去拳馆。你明天要出门,早点回去准备吧。” 沈烨安静注视她两秒,最终没有勉强:“好,你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在拳馆练太久,小心肌肉劳损。从拳馆回到家后,记得给我发条消息。” 方颂祺淡笑:“你太啰嗦了。” 沈烨揉了揉她的头发。 方颂祺挥挥手走人,未再回头看他。 临时改变主意不去拳馆了,中途进去一家美发店。 单种颜色已无法满足方颂祺,遂选择了紫色、玫瑰金和粉色的三色搭配渐层挑染。 上回理发师要她修养头发的建议完全被她抛诸脑后。 既然换了发色,指甲肯定也要去做喽。 待她回到公寓,许敬见到她的新造型,目不转睛。 方颂祺翻他一记白眼:“第一天知道我很美么?” “差点没认出来。”许敬有些不好意思,“姐当然很漂亮,我一直都知道。” 其实上学的时候,同学和同学之间,不是只有成绩的暗自较量。 比起成绩上对其他人的碾压,他最自豪的反而是,她作为家长去学校给他开家长会,同学们会私底下悄悄拉着他问:“许敬,你姐姐真漂亮~!” “那当然~我姐姐不仅漂亮,学习也好~我的功课都是我姐姐在辅导我~”他无比骄矜。 由此引来同学们的一阵阵惊羡,大大满足了他那个年纪的虚荣心。 脑门倏尔被重重一敲,伴着方颂祺的不满:“想什么呢那么入迷?还傻笑?我在和你说正事,你长长耳朵。” 许敬郑重地立正稍息:“姐说~我听着~” 方颂祺忍不住又翻他白眼,道:“我过些天要去非洲出差,大概去半个月——” 许敬如听闻洪水猛兽般,脸色一瞬煞白,下意识攥住她的小臂:“为什么姐也要去那里?” “不是说了出差吗?”方颂祺解释,“我在报社里跟着的那个项目组,一直在做的就是和非洲那边的传媒公司合作的海外华人网站。” “为什么要姐你去?”许敬问。 “不是只有我去,我跟着我的顶头上司一起去。” “姐你一定要去吗……?”许敬的手攥得愈发牢。 方颂祺清楚他的担心是什么。 老许客死非洲这件事,之于她算作心怀芥蒂,至于他则可称得上有心理阴影。 “你不要把非洲想得太恐怖,人家每天都一大批人去旅游,也不见有问题。我这也算是去玩一趟。我以前不还一个人飞去中东找我妈?”虽然也只有那一次经历。就是阿曼的苏尔小城喽,非常安全,风景也很美,否则当时也不会被她写进文章里。 许敬仍抓着她的手不放:“姐,你能不能不要去……?” “你都成年了,一个男人,胆子别那么小成不成?”方颂祺吐槽,眉心紧蹙,“还有啊,你这样是盼着我倒霉诅咒我出事吗?” “不是!”许敬急急否认,上下两片嘴唇嚅喏,谷欠言又止。 方颂祺就让他这么止了,将她最先被打断的话讲完:“我出差期间会安排钱师傅住在这里陪你。你该打针、吃药、透析,一样也没耽误了,备考方面记得劳逸结合,考不上无所谓的,身体最关键,你别本末倒置了。” 险些忘记。她从自己带回来的三只购物袋里拎出一份,递给他:“两件新衣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她自己Shopping的时候恰好逛到男装,合眼缘,就给他买了。 交待完,方颂祺拍拍手:“行了,别烦我了,我一身汗要进去洗澡,你赶紧也回去洗洗准备睡觉了。” 带上自己的东西,她往自己的卧室走,临进门前想起来再叮嘱他一句:“我和你沈哥已经分手了,你往后没事不要再去麻烦他。” 许敬尚未从她要去非洲出差一事的冲击里缓过来,听言又愣了一愣。 ………… 冯宅。 沈烨一直在留意自己的手机。 由于始终没收到方颂祺报平安的消息,他主动发过去问她。 却迟迟得不到她的反应。 最后他敲了许敬,许敬告诉他她已经在家了。 沈烨攥着手机,在消息框内输入了很长一段文字。 输入后,他盯着屏幕看许久,最后选择退出并且不保存草稿,什么也没再发。 冯晚意又来敲他的房门,要邦他检查行李是否有所遗漏。 以前沈烨总只是笑笑而已,接受她作为母亲对儿子的关心。 今次沈烨莫名生出一丝烦躁:“妈,我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也不是第一次收拾行李了,你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如果行李真有遗漏,就遗漏吧,没关系。” 冯晚意没生气,洞悉着关心:“怎么了?先前吃饭的时候就发现你好像心情不好。” 她精准揣度:“是不是和小方有摩擦?她今天没来一起吃饭。” 沈烨否认:“不是。我没心情不好。小方今晚没来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她过些天也要出差,所以去做准备了。” 冯晚意了然似的点头:“辛苦你们了,年轻人分开两地确实是件不好受的事儿。” 稍加一顿,她踌躇着提议:“要不,去找外公商量商量,让小方跟着你们一道?非洲不是什么好地方,男孩子都不一定受得了,何况女孩子?其实应该把小方调个岗,让她的工作也不要太累。” 她的关心让沈烨为自己方才的不耐烦而深感惭愧。 只是她这提议…… 沈烨捺下嘴角的苦笑,无恙道:“不用了妈,小方很喜欢她现在的工作。” 其实他也相当不放心方颂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出差。不过他问Amanda打听过,Amanda告知征询过方颂祺的个人意愿。傍晚看她的样子,好像也确实没有表现出困扰,他就不自作主张插手,最多拜托Amanda和同行的其他人邦忙多照看方颂祺。 辗转反侧一、夜,他并没有睡好。 隔天早上他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方颂祺发消息,说自己很快要出发了。 直到他办理登机手续,才等来方颂祺的回复。 仅仅不冷不热的四个字:“一路平安。” 心间一瞬间被五味杂陈灌满。 大多数道理总是说得轻巧,待自己亲身事到临头,却往往做不到平常心面对。所以当曾经预想过的他和她之间的变数真的发生后,他无法云淡风轻地接受。 提出两人借由这段分开的时间各自冷静,不仅是他在尝试挽留她,何尝不是想让他自己调整好心态? 调整好,即便最终她仍坚持分手,他也能做到体体面面地放手。 冯松仁远远瞧着沈烨,问一旁的何叔:“那孩子这两天是不是有点没精神?和女朋友分别前的焦虑症吗?” 他非常不高兴:“所以在他心里,连外公生病都已经比不得一个刚认识了几个月的女人重要?” 何叔笑话:“董事长,您何必和一个黄毛丫头争风吃醋?表少爷毕竟是第一次谈女朋友,他向来又是个认真的孩子,舍不得小方很正常。” 话锋一转,他安慰:“不过年轻人的爱情往往来得快,走得也快,尤其像他们两个这样感情基础还不深的,异地一段时间后更加容易淡下来,也就破裂了。” 冯松仁冷哼:“我要的不是他们感情破裂就完事。” “明白,董事长。”何叔躬身,“董事长放心,事情安排好了,会让该消失的人自然而然有去无回。‘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非洲是个好地方……” ………… 沈烨的离开,并未对方颂祺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该上班还是上班。 不是故作无恙,而是她的心理确实没有半丝涟漪和波澜。想想当初她被周泽买给冯孝刚,还有一丢丢被自己养的狗给反咬一口的难过,对于她付出过真感情交往的沈烨,反而平静,大概是因为她越来越自私,越来越无情了吧。 用好听点的话来夸自己,就是她很拿得起放得下。 沈烨则还在每天坚持给她发一条消息,告诉她他在外面的情况,她没有拉黑他,但一条也没回复——虽然她同意暂时不分手,两人各自冷静,但她的意思并非他们还有复合的可能性,而是给他缓冲的时间,接受分手的事实。 另外,她也的确更忙了,没那个马来西亚时间去缅怀她和沈烨夭折的爱情。毕竟前往非洲出差前,有许多准备工作,即便签证事宜公司代办了,打疫苗、做体检等等,还是得她亲自前往。 Amanda有过经验,提点了她不少,让她省下很多功夫。 转眼便是周末。 方颂祺没有放马医生鸽子,去了海城。只不过这回是完完全全的孤身一人。 坐到诊疗室里,成了她这一个礼拜来最空闲的时候。 悠哉悠哉地喝茶,吃小点心,和马医生聊自己刚结束不久的恋爱。 聊着聊着,她才终于生出一丝惋惜:“……多好的一颗大白菜,以后就让其他猪去继续拱……” 眨眼的功夫她又笑眯眯:“好歹生吞活剥过大白菜的滋味儿,不亏。” 马医生看她一眼,对她在他面前讲话越来越没忌讳半点大惊小怪也没有。 方颂祺自来熟地给自己的茶杯重新斟满,转口提到最新的那个梦:“……我踏马好好一黄花大闺女,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多出个女儿?” ——哼,小九的那些往事全部算在她头上,反正当年她卖给老狗比之前做过手术,就是黄花大闺女~! “所以马医生,”她半个身子扑在桌面上今天的催眠,“我超级想去到那个梦里!把来龙去脉搞清楚!” 比蔺时年为什么要SUKI临摹《梦中缪斯》还迫切地要确认答案。 马勒戈壁的是,前些天因公体检时,她忘记这码子事儿,事后才记起来,好像医生可以通过宫颈口判断是否生过孩子……?反正她身、上没有剖腹产的痕迹,也没有妊娠纹。 当然,她的“超级想”只是超级想,还是那句话,马医生能做的就是引导她进入意识梦幻,其他要求无法保证。 失望的是,方颂祺今天怎么都无法进入催眠状态。 这让方颂祺整个人非常焦躁:“怎么办?我接下来半个月要出差,暂时来不了。” 马医生永远从容淡定不疾不徐:“在我手头现有的多重人格病患的案例里,最终治愈的人,最短也是花费了五年的时间。方小姐迄今为止来的数次就诊,都比较顺利,效果也还不错。但这可能也给方小姐造成自己很容易就能康复的错觉,以至于今天只是遭到一点挫折,就心烦意乱。”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接下来半个月方小姐如果来不了,也不算坏事,方小姐可以暂时把自己曾经多重人格的事情放到一边,松下担子。欲速则不达。磨刀不误砍柴工。” 方颂祺按在桌面边缘的手指下意识压紧。 ………… 此次方颂祺没留宿海城,当日过来当日走,从心理咨询室离开后直接去高铁站。 途中,她接到蔺时年的电话。 “还在海城吗?” “您老回国了?”方颂祺不答反问。 “还在海城吗?”蔺时年重新问。 方颂祺还是反问:“您老回国了?” 于是这一句她胜,蔺时年先作答:“嗯,飞机刚落地鎏城。” 方颂祺礼尚往来:“我在回鎏城的高铁上。” “沈烨跟着冯松仁去国外巡查分公司?”蔺时年回到他问话的节奏上。 “您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方颂祺取笑。 沈烨虽出去已经一个星期了,但其实昨天员工才知道。 而且大家也不关心冯松仁的具体去向,因为老板本来就很忙,员工自己也有工作,只要没有值得留意的风声传出,谁有那个闲工夫去费心思八卦? 但蔺时年不了解内情,确实叫她挺意外。他不是故意接近冯家吗?他不是对冯家别有企图吗?却原来并没有真正打进人家内部……? 蔺时年并不困窘:“你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儿吧?沈烨肯定不会隐瞒你。” 方颂祺甚觉可笑:“大老板,您搞错了吧,我既不是您的走狗,也不是您的间、谍,为什么要送情报给您?” 蔺时年未恼,也未强迫她透露,安静两秒后,道:“我是觉得,冯松仁他这次的举动有点奇怪。” “可能是装病想故意把我和沈烨两个人分隔两地,破坏我们的感情。兴许还在外面偷偷给沈烨相亲。”这个猜测其实挺靠谱的。当然,正好她本来就想和沈烨分手,所以准不准,没那么重要,她也没兴趣知道。 “装病?”蔺时年揪出重点,“冯松仁生病了?” “嗯。两个瘤子。”冯松仁方面的消息,透露给老狗比其实无所谓,方颂祺刚刚故意不说,确实只因为她不爽他那副向他套话的嘴脸。现在是她施舍地主动告知,性质不一样。 “良性的。死不了。”她补充。 蔺时年似笑似嘲讽:“如果真只是简单地要将你和沈烨分隔两地,不知道该说你对冯家的破坏力太大让冯松仁看重你,还是冯松仁小题大做过于大费周章,亲自上阵。” 方颂祺听出味儿,吊梢眼微微眯起:“难道他还想趁着沈烨不在我身边时,把我给削了?” 这都一个星期过去了,她每天的生活一点异常都没有。要削她的话,今天她独自一人来海城,不就是个好机会?像上次那样,找几个人绑架了她,强歼或者拐卖,都成。 不过,她要真出事,冯家嫌疑也忒大了吧? 而且她相信,无论她被强歼还是被拐卖,都拆散不了她和沈烨。难不成冯松仁还想弄死她?嘁,不就是和他的外孙谈个恋爱?冯家不至于要为这种事背上人命吧? 即便她和蔺时年被绑架,那些绑匪的目的也明显不是要他们的命,而是要试探他们的关系。 方颂祺由此判断:“应该确实是动手术没假。” 蔺时年沉吟片刻,只道:“我会再确认。” 方颂祺并不认为他小心谨慎地提防冯松仁是因为她:“所以您到底和冯家什么仇什么怨?” 蔺时年没理会她的好奇:“把你的车次发过来给我。” “还是你发过来你车子的方位吧。”方颂祺嗤声,挂断电话,戴上眼罩休憩。 一个多小时后,高铁停靠鎏城。 方颂祺下车,打开手机里蔺时年发过来的定位,找出去。 没在地下车库,在上面的接送口。 可能因为经历过绑架事件,蔺时年有意避嫌,今天换了一辆车。不过方颂祺还是很快在隔着两条道的第三条道边上捕捉到。 她穿行过去,都到了车子边上,都准备打开车门时,后边突然有另外一辆车冲她摁喇叭。 “小方同志!” 熟悉的嗓音一经入耳,方颂祺吓得赶紧松开已经握住了的车门把手,循着方向往后张望,正见季存希从驾驶座探出头来冲她直招手。 方颂祺没犹豫,即刻走向季存希。 “真巧啊小方同志!”季存希与她打招呼,看到了她刚刚要上去的车,“你这是从海城回来?谁来接你吗?” 当初马医生就是沈烨拜托季存希邦忙找的,季存希也接送过她和沈烨几次去高铁站,所以季存希一直都知道她每周末前往海城就诊,只是对她的病情一知半解罢了。 前一个问题,方颂祺默认为无需回答,应了后面一个:“不是来接我,就一问路的。” 嘴快说完,她即刻意识到自己的答案不太妥。 果不其然立马听季存希发出邀请:“那上来吧,我送你。” 马勒戈壁,应该回答是她花钱预订的接送车才对。就是那接送车的档次稍微高了点……不过其实也无所谓,反正她都等了一个多星期,也无所谓多等一晚,再另外找时间与他碰面答疑解惑。 “谢了。”方颂祺没拒绝他的好意,准备打开副驾的车门,被季存希提醒:“前头座位放了东西,你去后头和我叔叔一起去~” 方颂祺:“???”季忠棠也在……? 后座的车门被从里头邦忙打开。 确认无误季忠棠确确实实端坐着,略略颔首打招呼:“小方。” “季叔叔。”后悔已来不及,方颂祺有意无意朝前面蔺时年的车瞟一眼,硬着头皮上车,“您这是从北京回来?” 好呗,难怪季存希出现在这里……高铁站和机场是连在一起的…… “嗯。”季忠棠盯着她的头发。 眼神和此前在医院里碰到她抽烟时如出一辙。方颂祺尴尬。这头发可没办法像烟一样说扔就扔了。 这份尴尬被来自季存希的夸赞化解:“小方同志成啊,新发色漂亮呐,刚我就是先注意到你的仙女头,仔细看脸后才发现原来是你。” 所以就是原本有想泡的意思,结果被她给毁了。方颂祺悄摸翻他一个白眼。 季忠棠从她的头发撤走目光,关心她的去向:“你一个人到海城干什么?工作上的需要吗?” “不是。”方颂祺笑笑,坦言,“去看心理医生。我有狂躁症。” 季忠棠微微怔忡。 季存希不甘寂寞,又插话:“是啊,小方同志狂躁症发作起来的时候,又骂人又打人,我和沈公子两个人联手都差点制不住她~!” 有没有搞错?这样揭她老底?若非碍于季忠棠,方颂祺早抄起高跟鞋丢他了! 许是瞧出她那颗恨不得宰了他的心,季存希笑着又追加道:“不过那都是以前了,经过我推荐的高明的医生的心理辅导,如今谁也比不上小方同志温柔似水端庄贤惠~” 方颂祺:“……”草!又故意讽刺她是吧?! 季忠棠是个严肃人,从季存希的几句嬉皮笑脸里挑出正儿八经的解读:“有效果就好。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你们平时工作和生活里没合理放松休闲,所以压力大。” 方颂祺点点头:“嗯,最近我都有去拳馆打拳解压。” 季存希听言瞬间转换为她的忠实小迷弟:“叔儿,你是不知道小方同志的拳有多厉害!” 季忠棠仍一本正经:“女孩子比男孩子更应该学一些防身术。” “小方同志哪里是简单的防身术?”季存希相当推崇她,玩笑道,“她这底子,连沈公子都不担心她去非洲,换作是我女朋友,我肯定得开后门,千方百计把人拦下来。” “去非洲?”季忠棠皱眉。 “是啊。”季存希将方颂祺即将出差的事情告知,“……叔儿,你对非洲熟,给小方同志来份攻略吧。” 馊主意,又不是去旅游?方颂祺无语:“我跟着报社的前辈去,到那里主要是和‘非&华传媒集团’那边的项目组碰头,就算有安排外出,也是和大家一起。顺利完成工作是首要任务。” 季忠棠这次认同季存希:“工作之余,体验当地生活,也不错。” 方颂祺:“……”一个个最初不都认为非洲不安全?那还让她外出到处玩……? 季存希的嘴被季忠棠打开,停不下来,接下来一路就和方颂祺聊她要去的那座城市及其附近都有哪些景点值得观光,好似他才是车里的那个“非洲百事通”。 到她公寓所在的小区外面,方颂祺一刻不多停留,和他们叔侄二人道别,耳朵总算得以解救。 乘电梯的时候,她恍然记起自己原本是要和蔺时年谈事的,却在上了季老幺的车之后就完全把他忘掉了…… 取出手机,这才看到原来半个小时前他曾发过来一条消息:“我先回半山别墅。” OK~方颂祺耸耸肩,确实很晚了,她明天也还有事。 第二天,她从外面采购完要带去非洲的物品,回到公寓发现季老幺来了,和许敬两个人排排坐沙发里在游戏里组队配合大杀四方。 方颂祺以为他是来找许敬玩,便没理他,琢磨着她接下来出差的这段时间,季老幺若能偶尔抽出空过来,对许敬来讲也是一件好事。 却被季老幺喊住:“欸!小方同志你等等!” “干嘛?”方颂祺没好气。 季老幺专注在手机屏幕上,约莫十多秒后,他松一口气,欣喜地和许敬默契地来了个give-me-five,才从二次元回到三次元,指着茶几桌上的东西:“我叔叔让我给你的~让你带去非洲。还有一部分国内买不到,或者怕你行李沉不够装,所以等你到了那边后,我叔叔的朋友会给你送。对方的联系方式也放在里头了,你到了那边,如果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叔叔的朋友,我叔叔已经和他打好招呼了。” 方颂祺:“……”她能说她不需要吗? 季忠棠踏马地自己家的几个侄子侄女不够他管,她给了他一点礼貌,他就蹬鼻子上脸来继续施舍同情……? “噢,替我谢谢你叔叔。”她冷冷淡淡,也不看究竟是哪些东西,径直回卧室。 季存希莫名其妙碰一鼻子灰,嘟囔:“平时在我叔叔面前的乖巧果然都是装出来的。” 旋即扭头向许敬抱怨:“你姐也太难伺候了,沈公子能当成她男朋友,我至今觉得神奇。” “我姐才不难伺候。我姐和沈哥分手了。”许敬盘腿坐着埋头清点自己的装备,轻描淡写地将两句没有因果关系和内在逻辑的话一并丢出来。 季存希只听到后面一句,震惊:“啥?!” ………… 赶在出发去非洲前,方颂祺把许敬的户口独立出来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顺利的原因确实得归功一部分给翁建祥的识相,瞒着卢春燕邦了她几道无法避开的手续。 收好许敬的户口本,她打听了翁思宜今日的行程,寻去演播厅。 “你们翁家的户口本。”方颂祺递到翁思宜跟前,“你顺手带回去给你爸,我就不再亲自跑一趟了,省得你妈要再从楼梯滚几滚下来。” 翁思宜接过,把扭头就走的方颂祺叫住:“阿祺你等等。” “还有何贵干?”方颂祺不耐,双手抱臂,微扬下巴,“我最近没找你麻烦,你皮痒了是不是?” 翁思宜极轻拧眉,很多话突然不想说了:“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嫁进冯家?” 方颂祺皮笑肉不笑:“反正到时候请帖也不会发到你们翁家,你就别妄想能到婚宴上去钓金龟婿。” “我并不稀罕。你先保证你一定能嫁进去吧。”终归还是畏惧她的,翁思宜嘲笑完,即刻回人多的地方去,以免遭到方颂祺的暴力。 方颂祺冷冷眯眸盯住翁思宜的背影。是太久没撕她,她胆子又养肥了……? 晚上下班回到公寓,她做最后的行李和物件确认。 许敬杵在她房门口,明知现实已无法改变,仍浪费唾沫:“姐……你能不能——” “不能。”方颂祺没让他说完。反正她耳朵已经被他磨出茧子了,“你再这样,我要怀疑你是不是有恋姐情结。” “恋姐情结不好嘛……”许敬的情绪很低落,“我本来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方颂祺一脸酷酷地走过去,直接把房门关上,然后转身,双手叉腰点数自己的行李。 都这份上了,她肯定要把那笔不菲的差旅补贴拿到手~! 洗漱结束出来,她难得主动给沈烨发了条消息:“我弟弟的户口问题已经解决了。你的房子随时可以收回去。谢谢。” 困顿了,她没等沈烨的回复便丢下手机,入睡前记起,她要问蔺时年的事儿,因为还没和他见上面,所以还保留着,只能等到她从非洲回来后再拎出来了…… 143、异国 ………… 从鎏城到香港,乘飞机到南非约翰内斯堡,蓝天白云清爽,几个小时的等待后,再转机抵达目的地博茨瓦纳——瞧吧,南部非洲最富裕的国家,虽然国土面积小,但不是穷山恶水,政治比较稳定,治安相对安全,有人将博茨瓦纳的地位比作亚洲的韩国。 当然,得归功于非&华传媒集团的总部设在这里。要是设在其他再贫穷落后点的地方,他们依旧要硬着头皮去。 机场比较小,不过因为是前几年新建的,所以没怎么见脏乱,下飞机后迎面满目几乎都是黑色面孔。 黑人朋友们主动上前来想邦他们推行李,大家伙儿提前做过功课,清楚这些个人并非热情好客,而是为了在最后坑一笔小费,所以断然拒绝。 非&华传媒集团专门派了人来接他们,中国小伙子,小孙,双方很快汇合上。 一行人坐上车,车内原本播放着当地的广播,一阵阵带有非洲浓郁色彩的博茨瓦纳歌曲,播音员讲话叽叽嘎嘎,是方颂祺所听不懂的茨瓦纳语。 小孙格外健谈,特意将广播其调到非&华传媒集团旗下的一档华文频道上,然后一路热心地给他们介绍当地风土人情,活脱脱一副导游的架势。 然而对陌生都市的新鲜和好奇再强烈,也敌不过在此之前全程下来的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辗转行程带来的疲惫,方颂祺完全打不起兴致。只是交通很堵,堪比鎏城高峰时段的南北高架桥,漫长走走停停的时间里,她只能无聊地拿小孙的话来解闷。 到后半段路在空旷的郊区,不堵了,司机反而更打起精神,因为博茨是世界上大象最多的国家,经常有大象横穿马路,届时需要停车让路给大象,不仅是不能撞大象的问题,如果把大象惹怒了,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 方颂祺因此被勾起极大的兴趣,满心希望能一睹当地大象的风采。 遗憾的是,一只也没碰上,中途遇到一头死掉的黄牛,旁边是辆报废的大卡车,俨然刚发生过事故。以此在此之后看到了很多犀鸟,还有埃及鹅,算填补了方颂祺的期待。 到营地后,潦草吃完一顿中国厨师做的饭,大家迫不及待地在安排好的公寓房休息。 就这么一觉睡到天大亮,度过了非洲的第一夜。 Amanda比方颂祺早起,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去拉窗帘。 非洲的阳光普遍有多热烈,自不必多言,方颂祺最怕的就是日光,马上起来,根本没办法再睡。不过确实不得不夸奖,这里的晴天碧空、蓝天白云是真的美,没有污染,透明度很高,空气也就真的好,丝毫不用担心呛喉的雾霾。 吃早饭的时候,小孙和大家重点强调了几个注意事项,比如博茨这里男女界限分明,外来男性客人切勿主动伸手同当地女性握手,也不可单独和女性交谈,更不可对女性格外热情。 包括摄影大哥在内的三位男同事,当即被打趣:“你们不能轻易勾搭非洲姑娘了~” 来非洲之前大家玩笑过,男同胞如果有幸娶个非洲酋长的女儿,便从此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了。 小孙由此进一步提醒,在场的女同事也小心点,以公司的一项规定来举例:“我们是不被允许和黑人谈恋爱的。” 谈恋爱是委婉的说法,就是不要有性关系的意思。大家当然都知道,博茨瓦纳是全球艾滋病感染率最高的国家。 上午并没有安排行程,遂早餐结束后方颂祺回公寓的房间,整理昨儿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把生活必需品拿出来,衣服之类的该挂衣橱挂衣橱。 冷不防发现有不属于自己的一个小本子。 方颂祺打开。 小本子里的字是手写的,内容是来非洲的一些tips,她顺着扫视翻页,最后还有个联系人的名字和号码,这便确定下来,是季忠棠让季存希带来给她的东西。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许敬背着她偷偷塞进她行李箱里来的,多半背后受了季存希的唆使。 想到许敬,方颂祺放下手里的事情,去给他打电话。昨儿没空,只在飞机落地时发过一条报平安的消息。 博茨的时间比鎏城慢了六个小时。许敬那儿是午睡刚起来,电话接通时,他的那一句“姐”竟然有点哽咽,叫方颂祺无力吐槽:“我人好好的,你别搞得我好像要死了一样,晦气!” “哪儿有?”许敬否认,为自己方才不太男子汉的一面辩白,“我一直在等姐你的电话,等得有些着急罢了。” 如果不是担心打扰到她,他早就主动打给她了。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道:“你先等一等哈。” 她挂掉语音通话,改为视频通话重新拨过去,人在公寓里走动,通过镜头向他做展示:“来来来,给你看一看我这里的环境有多好。你少瞎Cao心了,赶紧收进肚子里。” 非&华传媒集团的总部,按照我们绝大多数人的认知,应该也是在一栋写字楼里。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们只是在城里设置了一个接待点,主体则在郊区的一个营地,和驻扎在非洲的许多中资企业一样,承包一块土地围起来建起个类似小区的地方,办公楼和员工公寓全在里头。 员工百分之九十是自己的中国人,剩下的百分之十,雇佣当地黑人,极少数跻身上层岗位,多数承担的是下面的基础工作。非洲的民风淳朴毋庸置疑,但他们也普遍没什么追求和上进心,所以非洲人普遍很懒。 营地的条件不差,看得出非&华传媒集团非常重视员工福利,光就员工公寓来讲,不是普通的平房,全是两层楼的小别墅,家具和装修一应俱全,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那种,或许对比国内同等条件的环境尚有一定差距,但国内大多数职工可不享受包吃包住的待遇。 如果不出去到外面,周围的同事也都是黑头发黄皮肤,其实根本不会太强烈感觉自己身处国外。不过如果这样的话,封闭、无聊和枯燥便在所难免。 从公寓里面,到公寓外面,方颂祺给许敬粗略地浏览一圈后,转回来镜头:“怎样?还满意吗?” 许敬他其实专门去搜索过博茨瓦纳的资料,情况他也基本都清楚,可当年老许去的地方整体上也不乱,最后照样出事。 他没说话,因为有些话说出来确实像故意咒她。 方颂祺不和他浪费时间:“好了,我要去做事了。” “欸姐你等等!”许敬喊住她,“你在非洲的这段时间,能不能每天都和我视频通话?” “就你事情多。”方颂祺猛翻大白眼,应倒是应下了,“我尽量。” 下午开始,方颂祺就忙起来了。 上回是非&华传媒集团的代表前往鎏城考察,今次反过来,平日里多数时候隔着电脑或者电话对接工作的双方团队再次面对面,并没有陌生和拘谨,更像老朋友。 接下来的三天,便和同老朋友叙旧没有差别。 方颂祺最喜欢的就是每天工作之余去各个地方吃吃喝喝。 博茨瓦纳的中餐厅不少,主食其实是西餐,西餐厅充满异域情调,相当吸引人。虽然当地的Kou味儿可能会有点不习惯,但既然来了,自然要勇于尝试。反正方颂祺在吃东西这件事上最积极,总怂恿大家。 因此短短的时间里,方颂祺基本把肉类吃了个遍。当地盛产的牛肉是国内完全不能比的,生牛肉干余味绕齿,几个同事都打算带回去送给亲戚当礼物。重点是要提,她将自己平生的食肉范围拓展至鳄鱼、斑马、鸵鸟等动物身、上。人工养殖的,非野生,做成烤肉后,连调味料都不需要便足够香。 由于紧邻南非,离海比较近,海鲜也不缺,当地人不钟情这些,便宜了他们这些国外来的,吃起来跟不要钱似的。 蔬菜就相当紧缺了,正符合她采访季忠棠时,季忠棠所讲过的情况。 方颂祺的灵感随着得到满足的胃不断地涌现,深觉这趟回去,她在《Taste》上的专栏很长一段时间将不会再缺稿。这令她不禁又怀念起曾经随着方婕的足迹天南海北四处跑的日子…… 而外出酒足饭饱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营地算是一个规矩,否则晚上不安全,往往容易出事。 尽管博茨瓦纳已经算比较安全的国家,仍避免不了时不时会发生抢劫事件,华人商店也有遭到打砸的。请保安公司的人来维护安全,是肯定要的,像非&华传媒集团的营地这里,到处都有保安,且据说是保安全是军人出身的。 第四天,真正算是纯粹的观光游玩行程了。 接下来的三天,便和同老朋友叙旧没有差别。 方颂祺最喜欢的就是每天工作之余去各个地方吃吃喝喝。 博茨瓦纳的中餐厅不少,主食其实是西餐,西餐厅充满异域情调,相当吸引人。虽然当地的Kou味儿可能会有点不习惯,但既然来了,自然要勇于尝试。反正方颂祺在吃东西这件事上最积极,总怂恿大家。 因此短短的时间里,方颂祺基本把肉类吃了个遍。当地盛产的牛肉是国内完全不能比的,生牛肉干余味绕齿,几个同事都打算带回去送给亲戚当礼物。重点是要提,她将自己平生的食肉范围拓展至鳄鱼、斑马、鸵鸟等动物身、上。人工养殖的,非野生,做成烤肉后,连调味料都不需要便足够香。 由于紧邻南非,离海比较近,海鲜也不缺,当地人不钟情这些,便宜了他们这些国外来的,吃起来跟不要钱似的。 蔬菜就相当紧缺了,正符合她采访季忠棠时,季忠棠所讲过的情况。 方颂祺的灵感随着得到满足的胃不断地涌现,深觉这趟回去,她在《Taste》上的专栏很长一段时间将不会再缺稿。这令她不禁又怀念起曾经随着方婕的足迹天南海北四处跑的日子…… 而外出酒足饭饱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营地算是一个规矩,否则晚上不安全,往往容易出事。 尽管博茨瓦纳已经算比较安全的国家,仍避免不了时不时会发生抢劫事件,华人商店也有遭到打砸的。请保安公司的人来维护安全,是肯定要的,像非&华传媒集团的营地这里,到处都有保安,且据说是保安全是军人出身的。 第四天,真正算是纯粹的观光游玩行程了。 在此之前,方颂祺先见到了老朋友—— “华哥……?” 任迦華把墨镜往头顶上一推,上下打量她,笑:“晒黑了……?” 非洲的紫外线真真不饶人。方颂祺无奈,问候他道:“好像没听说能见到您?” 他们这一撮人,还没到需要惊动老板亲自接待的地步。 任迦華下了车,从太阳底下走进来:“是啊,原本我没安排这段时间过来这边的行程。但这不是你在?我就抽空从香港过来一趟。” 方颂祺并不当真,不过话还是得接:“那我真是罪过了,占用了华哥您宝贵的时间。” 任迦華笑了一下:“听说你在我这里乐不思蜀?” 方颂祺也笑:“当华哥的员工真幸福。” “怎样?你有兴趣跳槽?” “我在DK也就是个给人打下手的实习生,哪儿来的跳槽?还得等明年正式毕业了才真正算参加工作。” “那明天毕业后呢?有兴趣么?”任迦華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补一句,“不会把你外派来非洲,在香港就成。” “工资高吗?” “肯定不会比你留在DK少。” 方颂祺听言摸摸下巴,两秒后,然后笑得很灿烂:“那我当作第一个offer,等我毕业的时候着重考虑华哥~” 任迦華故作不满:“你应该满口答应。” 方颂祺看了一眼时间,与他道别:“华哥,我先进去和我同事汇合了,等下我们要出发去游玩。” “去吧,注意安全。”任迦華点点头,目送走她的背影后,把自己兜里尚处于语音通话状态的手机取出来,“蔺子,都听见了?小方没有不适应这里,吃好睡好玩好。你又欠我的,小方都知道我的时间宝贵。” “他们今天要去哪里玩?”蔺时年问。 “去乔贝国家公园野营。” “麻烦你给他们多安排几个随行的安保人员。” 任迦華边笑边摇头:“真那么担心她,你自己过来多好?还能陪她一起玩。” ………… 没想到出发的时候,华哥也来了。 出行的人里有一半是非&华传媒集团的员工,老板一起去玩,非但没让他们拘谨,反而更加开心,路上方颂祺也见识到了华哥在他们员工面前的平易近人,完全能打成一片的那种。 乔贝国家公园以数目庞大的象群而闻名,位置在一个沼泽三角洲,进去里头要通过乘坐专门的小飞机。 所住的帐篷酒店,外表确实是帐篷,充满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怀旧探险风格,方颂祺窥见了《走进非洲》那部电影里某些场景的影子。 帐篷里则和高级酒店没有差别,卫生间、户外泳池、露天淋浴,简直奢侈。 因为Amanda昨晚吃坏肚子上吐下泻,缺席今天的行程,方颂祺落了单,一个人一个帐篷,倒成就了她一人独享,除她之外,也就只有华哥能有如此待遇。 中午丰盛的午餐过后,在当地导游的陪同下,一行人去往附近的灌木丛和草丛。 公园以象群闻名,却不止大象一种动物,长颈鹿、猫鼬、野猪、斑马,等等,就像曾经隔着电视屏幕的动物世界突然切生生而真实地搬到你的面前。 乘独木舟泛舟前,导游再三叮嘱不能把手和胳膊伸到独木舟外面,避免遭到鳄鱼的袭击。期间却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就是方颂祺差点整个人掉进水里,还好华哥离她近,及时将她拽回来,她最后只损失了自己的相机。 即便如此,方颂祺也吓得半死,因为那短短不到两秒的功夫,原本安安静静伏着的鳄鱼皆有了动静。 也因为这个意外,为了大家伙儿的安全,独木舟的游行提前结束。 回到酒店后,方颂祺仍心有余悸,不断回想彼时的情况,由于太专注于风景,她真没太留心自己为什么差点落水,隐隐约约貌似谁不小心撞到她了吧?那独木舟确实挤了点…… 稍作歇息之后,方颂祺出去参加晚上的BBQ。 来非洲这些天,她今次才发了两三张图片到盆友圈,便是白日里记起《走出非洲》那部电影时,拍了几张分享,但没搭配文字。 刷朋友圈的时候,她看到了沈烨的留言,留的恰恰好为:“很有《走进非洲》里几个场景的味道。” 方颂祺停在这句与她心思相契合的话里半晌没动。 其实她更愿意当作,留言的人是月见,而非沈烨。 她和沈烨分手了,但她和月见依旧是朋友。 “小方,你不吃点?”任迦華走来,手中端来一盘烤串递给她。 方颂祺这会儿不太有胃口,给他面子还是接过了:“谢谢华哥。” 任迦華将盘子放在两人之间的小板凳上,旋即落座她身边,关心:“怎样?下午的事儿对你的心情还有影响?” “还好。已经没什么事了。” “我是到现在还替你感到后怕。”任迦華一副大哥哥的形象,“你要真出什么事,我怎么向蔺子交待?我跟来是对的。” 扫兴……老狗比关她啥事?方颂祺礼貌微笑:“我要真出事就是我自己运气不好,华哥哪里需要交待什么?蔺老板又有什么可找华哥您交待的?” 任迦華摇头:“真看不懂你和蔺子的关系。” 方颂祺轻轻松松地咬一口烤肉:“蔺老板就是我前任老板呗,就这种关系。” “嗯,蔺子将自己的女员工带回去见自己的父亲。”任迦華打趣。 方颂祺不以为意咀嚼嘴里的肉:“女员工刚刚好陪老板去香港办事,偶尔撞见老板的父亲,被老板的父亲误解了关系~” 见她油盐不进,任迦華未继续拿蔺时年当话题,毕竟别人的感情私事,他不方便插手。 他起身想去拿酒,顺便问:“要喝水吗?” “不用,谢谢华哥,我有。”方颂祺示意被她搁在脚边而遭到忽视的一只旅行水杯。 这时,忽然有人惊吓大喊:“啊!蛇!蛇!有蛇!” 方颂祺循声扭头,看到喊话的那位非&华传媒集团的女员工将将冲着她的方向。 她一愣,条件反射想张望。 遭到华哥的制止:“别动。” 方颂祺应声顿住,随之意识过来遇到蛇时的正确反应。 两个离他们最近的安保人员俨然很有经验,立刻前来处理。 方颂祺因为华哥的话,僵得连脖子也不敢随意转动,所以根本看不到两位安保人员怎么解决得问题。 能看到的只是停留在烤架那边不瞎掺和的其他同事替她担心的表情。 “好了。”华哥的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紧张解除。 一位安保人员走回来。 方颂祺听见他用英语向任迦華汇报那条蛇的厉害。 “吓到没小方?”华哥询。 方颂祺摇头。因为她从头到尾她连蛇的影子都没有瞧见,所以没太大的感觉,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走,没站这边了,已经通知酒店经理,这是他们的责任。” “谢谢华哥。”方颂祺也确实不敢再逗留。 其他旁观的同事全围上来关心她,七嘴八舌地与她描述他们看到了那条蛇当时离她有多近,模样有多可怕。 方颂祺回头觑了眼后方黑黢黢的林子,想起下午她险些填了鳄鱼的肚子,这才隐隐感觉后脊背凉飕飕。 此事又难免扫了大家的兴致,提前结束了BBQ,各自去休息,准备明日的行程。 方颂祺回自己的帐篷前,注意到那两个安保不知又和华哥说了什么,华哥朝她看过来一眼,神色颇为凝重。 这让她心里也不禁卡了块石头,自己是被瘟神青睐的体质么……? 洗漱完出来,她准备睡觉,手机里进来蔺时年的电话。 144、想你想得难以入眠 “所以,您没事的话,我挂电话了,现在您别耽误我向我男朋友求安慰。您那里该凌晨三四点了吧?我也不耽误您睡觉,等我回国再与您共商大事。”说到做到,方颂祺马上掐断通话。 掐断通话后,她发现,沈烨不久之前真给她发过消息,和老狗比一样,询问她今日的两次意外。 看来报社里也有人嘴巴没把缝儿。方颂祺抿唇,忖两秒,简单回过去:“我没事。谢谢关心。” 当晚方颂祺没睡好。 不过不是因为被两次搅得心绪不宁,而在于…… 帐篷酒店最大的卖点,是古朴、原始、贴紧自然。 贴近自然的其中一个体现,是晚上会有大型动物光临,比如野象来她的帐篷外吃树叶的时候,她便从困顿中清醒过来,因为帐篷房整个在摇晃,若非预先知晓这是野象巨大的身体碰到帐篷房造成的,用不着惊慌,她多半得以为发生了地震。 其他同事的境遇也和方颂祺差不多,在一半紧张和一半兴奋中度过。第二天早晨餐桌上的讨论话题,便是夜里究竟听见了哪些动物的叫声,土狼、野狗、狮子等等各种野生食肉动物占了个齐全。 后两天的行程,她仿佛成了不让家里人省心的小妹妹,总被华哥拎在左右,外加抽调两位安保大哥,专门跟在她身后。 同行的同事看她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异样,方颂祺完全能预想,自己和华哥的关系将成为他们嚼舌根的八卦。 华哥考虑到她的名声,将他挖墙脚的意图透露。 至于大家信几分,无从知晓。 还好,对这种事情,方颂祺的心向来比较大,随便别人爱怎么揣度怎么揣度吧。 ………… 华哥对她的显而易见的保护,传至米国,冯松仁的病房里。 “……暂时得先停手,再另外找其他机会。最近几天不能轻举妄动,消除他们的警惕。”何叔将他的处理方式汇报。 冯松仁没有意见,在意的是任迦華和方颂祺的关系:“任董事长什么情况?他和小方什么有私交的?” 任迦華不是个小人物,是故这点何叔无能为力,目前从表面上看,最大的可能性是:“方小姐或许太招人了,任董事长也对她有兴趣。” 掩盖在想从DK挖人之下的对女人的兴趣——他们对任迦華的私生活略有耳闻,虽结了婚,但也只是结婚,港媒的狗仔对花边新闻向来比内地的记者还敢写。 冯松仁在短暂的沉吟之后,显得不耐:“别磨磨蹭蹭节外生枝了,天灾搞不定,就制造人祸,利索点了结!” ………… 每天只要打开房门,阳光自然来,大家清晨迎接日出,傍晚送走夕阳,深切体验着原生态自然风光的岁月静好。 鼻子打得不可开交的两只公象,河畔边静静吃草的水牛,展翅翱翔的雄鹰,给小鸟喂食的红嘴犀鸟,刚捕捉到小鱼的勺嘴鹳,定格成为大家相机里对丰富的野生动物资源的记忆。 当然,大自然只是让它们看似全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和谐共处,其弱肉强食的一面也异常残酷。 彼时有一只海雕为了捉被渔网勾住的鱼,反被渔网缠住了爪子,挣脱不得,凄厉地哀嚎阵阵。 导游告诉大家,这只精疲力尽的海雕活不过今晚,附近的鳄鱼、土狼、野狗等等,全都在等天黑。 面对虎视眈眈的鳄鱼,大家即便有心想邦一把海雕,也无能为力。同时为了人身安全,没再多看,匆匆离开。隔天他们再经过同样的位置时,果然已什么都没有,不免欷歔。 最后一天,一行人在满目的落日与飞鸟中,乘坐小飞机离开美丽的乔贝公园。 疲惫地回到非&华传媒集团的营地,方颂祺问候几句Amanda的病情,Amanda虽然尚精神恹恹,但医生确诊过没有大问题。 说到的医生,可不是非洲的医生。医疗卫生是所有非洲国家的软肋,博茨瓦纳也不例外,医务人员水平偏低,基本靠中国援助的医疗队。在非洲工作,和医疗队建立好关系,便成为中资企业的必备要求之一。 非&华里有专门的诊所,诊所的医生是原本援博的医疗队员在委派期满之后自行通过考试拿到医师执照后留下来的。这不是稀罕事,只不过有人选择自己开诊所行医,有人选择受私聘到医院。 Amanda由此感叹:“唉,出了国门,哪国人都不如自己的同胞亲切。” 方颂祺又听她夸了两句为她治疗的医生,草草洗漱一番,迅速去补眠。 另外一边,华哥和蔺时年通着电话。 “人给你平平安安地带回来营地里,没再出过任何意外。那天晚上可能我们想多了吧。” 想多的起因源自于,安保人员告诉他,毒蛇出没的原因是有只死老鼠在那附近,血腥味诱人。 这很奇怪。 那家帐篷酒店经营不是一年两年了,安全性优良,从未在酒店范围内让客人的生命遭到威胁,否则那么多动物,处处是危险,谁敢晚上住里边?今次却犯如此低级的失误……? 酒店的工作人员虽然道了歉,但也确实未能查明这次意外的具体原因。 所以后来,他和蔺时年两个人讨论出了或许是人为的可能性。 华哥随即补充:“也有可能是我邦你把小方保护得太严实了,让对方无从下手,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和两口水,华哥的话锋又一转:“我隐晦地和小方聊过,她貌似没得罪什么人到要对她痛下杀手的地步吧?” 一来怕吓到她,二来目前什么都没确定,所以蔺时年没让华哥透露他们私底下的猜测。 至于得罪什么人,蔺时年替方颂祺想到的,只有冯家。 确实也如华哥所言得是怎样动机才会要方颂祺的命? 而且他和方颂祺探讨冯松仁的病情时,也认同,冯家没必要为了拆散她和沈烨小题大做。 或许不是冯家要收拾方颂祺? 或许差点掉下水喂鳄鱼和差点被毒蛇咬,真是她倒霉,纯属意外? 不管怎样,直到她回国之前,安全总得再多点保障。 “还是得拜托你,多邦忙看着她点。”蔺时年恳切。 ………… 睁开眼,又是日光热烈,方颂祺舒展懒腰,迎接在非洲出差的第十天,再五天,就能回国了。 察觉自己下意识用了“就能”两字,她反应过来,即便这里吃好喝好玩得也开心,也挽留不住她的脚步,该离开的时候,她并不会生出眷恋。 边刷牙,她边回顾过往的旅程,貌似也没有一个地方,令她产生过要一辈子停留的念头吧……?至多只在想,这个地方真漂亮,还没有探索完,以后一定找机会再来~! 华哥明明说过,他这段时间本来没安排来博茨,今天华哥便亲自接待来自广东海外交流协会的理事。 方颂祺他们这一行人和非&华的几位高管跟着去了。 非&华传媒近年来的发展是非洲所有华文媒体里势头最盛的,总部设于博茨瓦纳,南非、赞比亚、坦桑尼亚、埃塞俄比亚、尼日利亚等地另设分支机构,旗下发行的华文报纸截止目前统计大概有着接近两百万的受众。 除发行华文报纸之外,非&华传媒与当地媒体的合作也十分融洽,联手开办了几个网络媒体和电视电台,例如来的第一天,小孙特意在车上调频的广播。 从小层面来讲,这为非洲华人和侨胞提供便利,无论文化还是经贸;从大层面而言,非洲各主流国家有了更多了解中国真实情况的机会,促进中非人民友好往来。 国内意图和非&华合作的媒体数量与日俱增,捧非&华为如今的香饽饽也不为过。遂,不得不骄傲,DK的鎏城日报是第一家拿到合作的国内媒体。 同行的还有博茨瓦纳的侨团,从中国驻博茨瓦纳大使馆离开后,又偕同拜访了博茨瓦纳大学的孔子学院。 医生和教师,是当地最受尊重的两个职业。 两天后,送走广东海外交流协会的一批人,方颂祺他们这一批人,也倒计时最后三天。 最后三天大家伙儿的目的基本一致,就是买买买,购置要带回国的东西。 方颂祺的购物谷欠望很小,只想带点诸如生牛肉干当零食,所以其他人一早起来出门逛街,她饱饱地睡到快中午,完成和许敬的每日视频通话后,慢吞吞地着手收拾行李。 若是平常旅行,她必然携带许多美美的衣服,此次简洁得很,全是冲锋衣裤,少量两件T恤儿。 这里的早晚温差大,不过即便再热,她但凡不在公寓里,也都尽量穿长袖长裤,以防遭到蚊虫叮咬。虽然博茨瓦纳是非洲大陆上比较少疟疾病例的国家,营地内的医疗卫生工作也做得极好,但谨慎小心点终归没错。 华哥派小孙过来寻她。 方颂祺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结果只是请她吃饭。 “明天是集体践行宴,估计没时间再单独邀你了。”华哥的住所也在员工公寓区,除却他一个人住这点以外,其他方面并无特殊待遇,装修和家具也和大家一样,似乎是为了表达与同甘共苦。 方颂祺看着满桌子十分正宗的中餐,被大大勾起了食谷欠。当地风味儿,她是真已经吃腻了。 华哥不抢功劳:“问蔺子打听的,说你爱吃这些菜。有些食材难找,你凑合吧。” 哔——自动屏蔽老狗比的名儿。方颂祺夹起一只饺子,咬进去,啧啧,稀贵的大白菜包的,肉也是后臀尖儿。 “哪儿是凑合啊?光这几个饺子,就值好几百美元了。”换算成人民币,得几千块,几千块的饺子,方颂祺赶紧细嚼慢咽,“我这吞进肚子里的全是金子吧!” 华哥被她逗得哈哈笑。 方颂祺给自己也倒了酒,与他边小酌边说话。 一开始主要是华哥找话头,问她这十多天的考察有何感受。 见他是真心实意想了解,方颂祺便也不怕闹笑话,以一个DK底层小员工的身份,有什么说什么。其中谈到,她认为可以适当加大非&华里非洲员工的比例,引起华哥的兴趣,进一步与她深聊。 方颂祺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觉得聘请更多当地员工,能够从更客观的角度展示中国。 华哥笑了笑:“蔺子早几年也和我提过,说我将非洲员工的比重把控得太严了,可以适当放松些。” 方颂祺已经能接受,面对华哥时,老狗比的名字总少不得被提起。 她未接腔。 不妨碍华哥继续道:“蔺子他自己家的企业,就聘用很多当地员工。我没采纳他的意见,主要出发点是,我做的是媒体,和他涉猎的领域不大一样。不过现在的一些情况和前些年已经不一样了,或许我得重新再掂量掂量。” 方颂祺自觉工作方面的事情她已黔驴技穷,没更多想说的了,翻篇正经的话题,进入真正的闲聊。闲谈的都是她感兴趣的吃和玩,也就顺便提了她以前在其他国家的游行经历。 “去过的地方真不少。”华哥去酒柜再新拿一瓶酒过来,“非洲没玩够的话,以后假期直接让蔺子再带你过来。他投资的项目很多,非洲主流几个国家都有,你让他带你挑。” 呵呵哒。方颂祺皮笑肉不笑,酒精的作用让她暴露些许真面目,拂了华哥的脸:“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提他?” 华哥带着新开的酒走回来,没生气:“我认识你是因为蔺子,他是我们的共同话题之一,我很难做到少提他。华哥我没其他意思,只是该怎么说怎么说。” 随后他很坦诚地补充:“如果因此能顺便给他面前刷刷存在感,那就更好了。我是他老哥,我不邦他,谁邦他?” 方颂祺记起在香港养老院里时,谈及两人名字中皆有的那个“迦”字,他曾说过蔺时年本来是他弟弟(第085章),最后被他卖的关子,至今吊着胃口未得到解答。 转了转眼珠子,她故作淡定地呡酒:“嗯,我晓得,您和蔺老板是兄弟呗~” 出于对蔺时年的信任,且她的话接得也确实顺当,华哥以为她真已经一清二楚,对她没设防:“以前家里人没打算给他改名字,他主动提的,最后跟了我‘迦’字辈,转到蔺伯伯那里去之后,也就不再改第二次了。改名字之后,他连在我们这些人面前,都好像将以前的名字丢得一干二净。” “所以你第一次告诉我他叫‘时年’的时候(第041章),我才那么惊讶。我也有点忘记了,而且他用的还是‘蔺’姓,所以回头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 方颂祺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不要露馅,心里头因获取的信息而翻滚,迅速消化并分析,理出了头绪:老狗比不是蔺壹南的亲儿子?!是被收养的?!而且被蔺壹南收养之前,原本是被华哥家里收养?!“迦漢”是老狗比在华哥家里时改的新名字?!“时年”是他的旧名字?! 是这样的吗?她的思路没错吧?! 草草草草草!她只是试一试,竟然真从华哥嘴里套到东西了! 华哥的话还在继续:“虽然我好几次调侃你和蔺子关系不亲近,但其实蔺子既然能告诉你他以前的名字,已经足够说明你不是外人。” 方颂祺手抓酒杯以掩饰底气不足,镇定地再呡酒,借着这短暂的功夫开动脑筋接下来该怎么接话。 脑中倏尔闪过一个人。 放下酒杯时,她笑了笑:“哪里不是外人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现阶段他需要和我共享信息,我才了解到的。如果不是因为被我知道了‘盛明瑛’老先生的名字,他可能到现在都不会和我透露这些。” “盛明瑛?”华哥对这个名字明显不熟悉,不过根据“老先生”三个字,很快想到什么,恍然,“你是说蔺子以前的爷爷?我不认识他老人家,我只记得蔺子原本是姓‘盛’,家里有个爷爷,还有就是他爷爷和我爷爷还有蔺伯伯是旧相识。” 乖乖隆叮咚!信息要不要突然来得如此汹涌?方颂祺险些没接稳。 果然和她猜想得没错,季忠棠当时说要调查,渠道就是蔺时年(第132章),蔺时年果然和盛明瑛关系匪浅。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他是不是小时候就认识方婕?不是说方婕是盛明瑛资助的学生么? 费了大功力,她按捺内心的情绪,在脸上展开从容的微笑:“那我也收回我对华哥您的调侃,之前说过您对蔺老板了解得也不多。” “不不,小时候的这一些事情,是托了长辈们的福,我略知一二,蔺子自己很少跟我说他的私事,否则在澳门的游艇上,我也不会不认识你。”华哥看着她,意味深重,“你才是知道他最多的人吧?” 方颂祺无奈耸肩,不置与否。知道他最多的人是小九,不是她。 脑筋再次转动,她试图再多套些话,毕竟今晚机会难得。然而,她毕竟是在装,实在找不到缝能再支撑她继续发问了。他不说了他不认识盛明瑛? OK,当机立断决定就此收手,不要贪心,否则一个不慎真该被他察觉异常了。 方颂祺适时转到其他话题上。 散席的时候,华哥问她确认是不是真没什么要买。 方颂祺旋开唇边的小涡:“博茨不是钻石之国吗?我明天还是打算去瞧一瞧~” 信息冲击得她当晚辗转反侧睡不着,仿佛终于抓到了蔺时年深藏之秘密的一角,虽然依旧未得破解,但她控制不住兴奋。 兴奋到后头,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给蔺时年摁了条消息,简单的一个字而已:“喂。” 蔺时年似乎刚好在手机旁,回得很快:“又做噩梦了?” 今次他可猜错了。方颂祺心血来潮,故意逗弄他:“不是。是想你想得难以入眠。” 想他的事情喽,四舍五入简称“想他”,她心情好,不介意便宜便宜他~! 蔺时年隔了好一会儿,没上她的当:“你发神经?” 嘁,没劲儿,早知道就学小九的语气,称呼他“长腿叔叔”。方颂祺撇撇嘴,失了兴致,手机丢一边,不再回他。 翌日,其实根本不用方颂祺自己“打算”,今天要继续购物的同事就主动来拉她一起,理由也坦诚:“就算你不买东西,也给我们几个选择困难症做做参谋,顺手邦我们拎一两只购物袋就功德无量了~” 方颂祺:“……”够直白,要拿她免费劳动力噢…… 去还是得去,因为要挑点纪念品届时送给其他没来出差的同事。 而如果提前知晓自己这趟出门会发生意外,她绝对打死也要赖在公寓的床上睡觉! ………… 这会儿方颂祺是昏迷中痛苦地悠悠睁眼。 空白的脑子在三四分钟后才逐渐回拢思绪。 她和同事在城里购物,逛了一会儿后,因为各自的目标不同而分散开来。她和其中一个同事被兽皮制品所吸引。 牛皮、羊皮和各种野生动物皮手袋和包包令方颂祺爱不释手。 后来呢? 嘶……后来发生了什么? 对了,脖子!脖子好像突然被蛰了一下,彻底没了意识。 直到现在,她醒来,脸贴着地面,夹杂着尿骚味儿的不知名恶臭不断涌入鼻间。 是哪里……?! 一瞬激灵,方颂祺急急要起来。 没成功。 她的手脚均被困绑,嘴也被堵住。 不过旁边分明还有其他人! 起不来,她便尽力原地旋转自己的身体,抻着脖子张望。 入目的是数十个同样遭困绑和封嘴的女人,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的都有,浑身狼狈。 有的也如像她那般躺在地上,有的则靠坐着墙,一个个的眼睛里尽显无神。 心头猛一咯噔,方颂祺对眼下的状况隐约有所猜测。 捺下一瞬的慌乱,她用自己的脚轻轻碰了碰距离她最近的一个黄皮肤女人。 接连碰了三下,对方才迟钝地投过来目光。 方颂祺却找不到能和对方沟通的方式,干干挤眉弄眼,希望对方能读懂她的疑问。 外面在这时传来脚步。 145、走出国门,走上国际 屋里的其他人,有的明显露出惊恐之色,有的则麻木地毫无反应。 方颂祺卯足劲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再抻脑袋。 膀大腰粗的两个黑人各肩扛一个再手臂夹一个,又丢进来四个女人,同样进行困绑缝嘴Cao作。 没人敢出动静,似乎连呼吸也都放轻。 方颂祺平日脾气再爆,这种情况下也不敢轻易造次。 虽未得到确认,但她先前的猜测多半八、九不离十,她怕是落入人贩子手里了。 承认这个事实,令她的脑子如同时钟突然停摆。 因为其中一个黑人离得近,她的视线落人家身、上太久,导致对方不满,粗暴地一手臂呼过来,她又晕过去。 这一晕,她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意识模糊的昏迷状态,完全不知今夕何夕。 期间短暂地醒来过两次。 第一次醒来,她看到人贩子又进来了,把一个昏迷中的白人姑娘剥得只剩内一库,拖到角落里布置好的背景板前,一通拍照。 有一个人贩子负责给其他清醒着的姑娘扎针,且被弄来的人数量分明又比之前多。 很快轮到方颂祺,在药物的作用下又睡过去。 第二次醒来,她的身、上也仅剩内一库,手脚尚被铐住,嘴上的胶带也还在,整个人被扭曲地装在一个行李袋中。 她通过行李袋的孔隙窥视,范围受限,只能看到四周围还有其他行李袋,应该是装着其他姑娘。不过从空间的细微晃动和不绝于耳的引擎声可以判断,她们现在在一辆行驶的车里。 药效的作用还在,加剧她思绪的凝滞。 凝滞之下不太受控,似乎空白一片,像个傻子,无任何想法,却又时不时掠过一些东西,比如关于人口販卖的可怕见闻。 从小到大天南海北去过无数地方,安全意识不厌其烦一再被灌输,方婕没空陪她出门时她独自一人晃荡的经验也并非没有,从未出过意外。 今次一意外,就意外大发了,直接走出国门走上国际。 瘟神何止青睐她?简直要她的命。 草。 ………… 画画是她痛苦的来源,如果当初她没有去动方婕的画笔,也就不会被方婕B迫至此。 可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却也只有画画是她汲取快乐的源泉。 她想看山,就自己画山;想看水,就自己画水。 画室关得住她的身体,关不住她向往自由的心。 真正体现她自由的,不是方婕所需要她完成的那些被限定了主题的画,而是她和方婕玩的捉迷藏:她偷偷把自己的签名掩盖在厚实的颜料之下,渐渐地她不再满足于此,又偷偷设计了“阴阳画”,将她每每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掩在“J。F.”画作的后面。 什么时候会被发现呢? 谁会第一个发现呢? 会是买画的人吗? 发现之后会作何反应呢? 她真期待呢…… “你已经被那个疯女人关成变太了吗?”小武的声音虽只存在于她的脑子里,但她盯着画板上乌漆漆的一坨,能补充出来小武的表情。 “你又出来烦我干什么……”她问。 “你以为我想这个时候出来?” “那你不要妨碍我……” “你再这样下去不行,你的心情会影响我的心情。” “不是已经看过心理医生了……” “那个疯女人故意隐瞒了病情不是吗?” “这样对我们不是更好……你不也想自在地掌控身体……” ………… 拳馆的热闹被厚实的膈应层拦在地下的空间里。 笼子里的拳击台上,战况如火如荼;笼子外的拳击台下,观众叫喊鼎沸,恨不得把嗓子吼破一般。 胜在身体灵活,她不堪对手强悍的身躯,尽力利用速度优势。 当裁判举起代表获胜的她的那只手,入耳的是满场的欢呼:“铁狼!铁狼!铁狼!……” 她侧眸睥睨尚躺在地上的对手,忽略自己嘴里的血腥味,上齿微碰着下唇,勾出个笑。 ——以女拳手的身份,打败的第一个男拳手。 ………… 五彩绮丽的珊瑚,斑斓灵动的鱼群,各类爬虫、无脊椎动物、海生植物,共同构成美丽的海底风光。 这个不以人类为中心的奇妙世界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咕噜咕噜的呼吸水泡声,陆地上的一切烦恼皆可抛却,她如一条人鱼,自由自在地游潜。 随手拿起一个点缀着白点的紫色贝壳,穿到另外一块地方时,再把贝壳放到地上,她自己往上游,不多时浮出水面,高兴地冲站在甲板上的蔺时年用力挥手。 ………… 黑暗的画室,她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机械地作画,不知疲倦,永不停歇。 地下拳馆里,她趴倒在地上,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一般疼痛。 温馨小公寓,她利落地做好一桌子的饭菜,旋即走进卧室,看到蔺时年趴在婴儿床边睡得正香。 ………… 方婕突然怒气冲冲进来画室,将她做到一半的画砸了。 她垂于身侧的手渐渐蜷成拳,越握越紧,在方婕推她的那一瞬,她打落方婕的手,方婕没站稳,摔倒在地。 眼睁睁看鲜红的血从方婕脑后流出,她愣在那儿,茫然不知所措。 ………… 分割界限模糊,画面交错混乱。 最后定格在地上那浓稠的血。 方颂祺艰难地从混沌中挣扎出来,大口Chuan气。 睁眼的一瞬,猝不及防一张陌生女人的脸横于上方,她本就紊乱的心跳进一步加速。 明显看出她的受惊,对方退开距离,道歉:“Sorry。” 紧接着又问她:“Are-you-OK?” “Thanks。”脑袋疼得厉害,方颂祺无心和一个陌生有过多交流,浮沉的心思全在混乱而漫长的梦境里。 第一次,三个人格交替出现,你方唱罢我方也不休,杂糅得到后来完全分不清谁是谁,所谓精分,大概就是她在梦里那个样子。 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套干净衣服。 方颂祺抬眼。 又是刚刚那个女人。 她猛然晃神回现实。对呀,她被人贩子绑架了! “你是中国人吧?”冷不防对方再度发问,用的中文。 方颂祺狠狠一怔,这才仔细打量她:“你……” 仅一个汉语出口,对方便接了话:“对,我也是。” 不久前刚听Amanda感叹过,“出了国门,还真是同胞最亲切”,此刻方颂祺感同身受,尤其她身处这糟糕的境遇里。 转念又觉不对。落入人贩子手里的人越少越好,她怎么还庆幸起有人结伴了?又不是拉团结伙逛街购物。 “你快先把衣服穿上。” 做了个梦,占用了大量脑容量,方颂祺对眼下的新情况有点懵,把自己从衣不蔽体的狼狈中解救出来的同时,狐疑地扫视四周围。 房间没有窗户,面积比她公寓里的洗手间大不了多少,两张床一摆,中间隔着一成人手臂宽的过道,B仄阴暗简陋,对比一开始和大家挨挨挤挤困住的猪圈一样的地方,这里勉强算人住的。 除她和这位同胞之外,对面的床上还有两个女人,同样黄皮肤,粗略扫一眼,特征比较明显,应该分别为韩国人和日本人,也都醒着,各自缩在两侧的墙角里,害怕得谁也不敢说话。 方颂祺看回自己。原本来自困绑的束缚解开了,可能也是不希望把她们身、上绑出伤痕,她的手和脚上已经勒出了比较深的血痕,又痛又辣。 身边的人出声:“我姓姜,你可以喊我小姜姐,怎么称呼你方便?” 方颂祺闻声扭头:“小方。” 小姜姐分明看出她的困惑,低声告知:“我们四个应该是已经被同一个地方的买家看中,短暂在这里停留,接下来要被送过去。” 方颂祺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由此往前推测先前一个个被剥了衣服拍照,是在给她们上架销售吧? …………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危险角落和不敢想象的罪恶行径,人口販卖便是其中一项超高产值的全球性黑色产业。 人贩子捕捉到“货物”后,通过某些渠道进行“验、货”、拍卖,全球销售。 方颂祺也不知道,自己被买去,是当X奴、和给人当老婆、拍摄涩情制品、割去Qi官还是供人杀戮取乐。 空间完全封闭,只有门下面有个口子,用来像喂狗一样地每隔一阵子递饭菜和饮用水进来,装饭的器皿是泡沫餐盒,无法利用起来当武器。 她甚至无法根据送饭菜的时间来判断日子,因为其间的间隔每次不一样,并非严格按照一日三餐。 即便未来的命运尚未可知,当下方颂祺也不想让自己受罪,所以第一顿饭她吃了,毕竟从被掳走截止现在她什么东西都没吃过,一直在被打针、昏睡。 韩国姑娘和日本姑娘同样饿坏了,看她们吃饭时的动静,才感觉她们是活的。 她们现在都是买家的货,方颂祺不怕饭菜里下毒,只是琢磨着会有和针剂一样效果的东西掺在里面。 在又昏睡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地醒来后,别说方颂祺,大家伙儿全心知肚明。 屋里有监控,毋庸置疑——这点在日本姑娘试图撞墙自杀的时候得到验证。 人贩子进来得比狗都快,人高马大的欧洲人,捏住日本姑娘的后颈,拎小鸡一样拎起来。 饭菜里的药效不是瞎的,日本姑娘本就没多大力气,所以这一撞根本一点事儿也没有。 人贩子掀倒她在地上后,竟是拉开库子拉连,直接当着她们三个人的面,把日本姑娘给强了,完事后甚至站在那儿浇了她一脸尿,自然不带给她收拾的,垮着裤子就离开。 全程一句话没说,杀鸡儆猴的目的达到,俨然在告诉她们,不死是底线罢了,顺利送至买家手里之前,怎么弄她们随他们的便。 韩国姑娘强行捂住嘴不敢哭出声。 方颂祺亦忍不住抱住自己,抑制不住颤抖。 大概能确定,人家这恐怕是专业的贩人组织,一套熟练的流水工作,轻易惹不得。 认清现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不甘心,即便获救的几率微乎其微,也仍抱希望。 所以首先她得识时务,乖乖听话,要紧的是活着,直至真的绝望了,活不下去了,再另外谈。 是的……别怕……得这样……没错…… 想了一下,方颂祺硬挤出几滴眼泪。 眼角余光扫过身边哭成泪人的小姜姐时,她心头则轻磕。 不知该标榜自己火眼金睛,还是小姜姐哭得太假,她瞧得分明,小姜姐的眼泪也是硬挤出来的。 察觉她的视线,小姜姐看过来。 方颂祺眨了眨眼。 小姜姐似乎不介意向她暴露她的假哭,也眨了眨眼。 方颂祺不动声色蹙眉,暗自对她的古怪留了个心眼。 小姜姐似乎想邦日本姑娘整理,碍于没有任何工具,诸如毛巾,不存在的,遂最后能做的,只是给日本姑娘穿好裤子,并低声安抚了两句。 日本姑娘没有反应,好像寻死的心更甚,第二顿饭送来后仍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人贩子进来处理,但也就是给日本姑娘打了一针,兴许带了营养液,保证人能撑到送走为止。 她总躺在地上也碍事,方颂祺联手小姜姐把她抬到床上。 两人各自端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饭回到床上继续坐着时,小姜姐悄声问:“你说,如果我们不吃,会发生什么事?” “不敢不吃。”方颂祺回答得怂。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轻一点是劳烦人贩子亲自进来塞她们满嘴,或者打针;重一点,可能和日本姑娘一样的遭遇。 无奈地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她相当佩服自己这种处境之下还有有心思腹诽伙食太差,味道忒重,还只能用手抓饭。 房间里并没有额外的水能给她们洗手,每次搭配一小杯饮用水,喝都不一定够喝,怎么可能奢侈得用来洗?只能将就,顶多往衣服上擦一擦,反正吃完饭不久也睡着了。 最难以容忍的是,没有厕所,只有便盆,无盖。又不可能尿在身、上或者拉在身、上,只能大家伙一起被抽泣熏。 而便盆就大咧咧放在角落里,无遮无挡,显而易见,是要她们全透明的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不能有任何偷鸡摸狗之事。 她们又能怎样呢?命都要没了,还讲什么羞耻心?只能当着屋里的摄像头脱库子。 思绪兜转一圈笼回,方颂祺的饭才吃三分之一,实在受不太住,打算喝点水。 小姜姐于此时压低声告知:“药在水里。” 方颂祺的手微不可察一顿,继续自己的动作,踏马地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小姜姐。如果水真的是关键,她偏在这个档口提醒她,万一她心理素质差,愣生生拐回来水,而又恰恰通过摄像头被瞧出猫腻,岂不全玩完? 呡一小口水到嘴里,她紧张得不行,短短的一秒钟功夫,迅速下了某个决定,做了个假装吞口因的动作,放回纸杯,低头继续抓饭吃,趁机将水缓缓地吐进一部分饭里。 米粒将水缓缓吸收。 如此接二连三几次,水喝完了,饭还剩一些,她没吃完。 这个时候她反而庆幸,每日的饮用水量给得少,否则米饭也是会饱和的,吸不了那么多睡,也太明显成韩国泡饭了。 小姜姐看了一眼她吃剩的饭,再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方颂祺也若无其事,悄摸摸瞥她,发现她的饭菜和饮用水都吃光了,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她耍了?不然难道是她明知问题在水,还喝,却要告诉提醒一个陌生人……?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方颂祺假装药效起作用,闭上眼睛躺下睡觉。 半晌,她感觉不到困意。 草……还真的是在水里下药? 在第三顿饭送来之前,房间里又被送进来两个新人,一黑一白,非洲人和欧洲人。 想起截止目前在人贩子的团队里见过非洲人也见过欧洲人,方颂祺无话可说。难道还奢望罪犯与各自的同胞讲感情? 就算真讲感情,罪犯就是罪犯,难道联系同胞就更高尚了……?呸! 接下来的两顿饭,方颂祺用老办法避开喝水,可悲地发现,不喝水比不吃饭还难熬…… 她的体力倒恢复得差不多,不再手软腿软浑身没劲儿。 然,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有体力,顶个毛线球用?就算现在被像囚犯一样关着的是地下拳王小武,也肯定没本事赤手空拳打出去。 她就盼着能从这里转移到其他地方。 思及此,方颂祺不禁悄悄瞄小姜姐。 不是说她们只是暂时停留,很快要被发货送去买家那边?如今貌似已经呆很久了,为什么没丝毫动静?还是说他们这种买卖,和某宝上买卖不一样,无所谓到货速度……?不用担心买家差评……? 如果是这样,她就得掂量好时机了,否则机会没等来,人就先给渴死了。 斟酌的结果是,最新的一餐饭,她依旧选择不喝水——如果还不走人,下餐她就喝。总得赌一把运气。 半晌后,方颂祺随一屋子的其他人“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察觉自己的手被人偷偷抓了抓。 方颂祺不给反应。 耳边轻轻传来小姜姐的声儿:“小方。” 方颂祺仍不给反应。 “小方,我知道你醒着。得拜托你邦个忙。”小姜姐的语气里隐隐夹杂意思焦虑。 草!邦个屁忙!方颂祺内心是抗拒的。虽然饮用水确实如她所言,试出了问题,但越显得她古怪。是个什么人、打什么主意都闹不明白,怎么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未及小姜姐再说话,房门在这时被打开。 听脚步,来了不少人。 小姜姐没了动静。 屋里窸窸窣窣,方颂祺心里头紧张,眼睛连个缝都不敢睁开偷偷瞧,生怕被人发现她装昏迷。 很快,属于外国人身、上浓重的气味近在咫尺,她像只牲畜一般被拎起,身体被手动折成扭曲的形状,塞进狭窄的空间里。 应该和之前一样是行李袋!方颂祺心里顿时雀跃。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要离开这个监狱一样的地方了! 踏马地比喻成监狱都带了夸张的美化,监狱起码不会让人在一个屋子里吃喝拉撒全一起。顶着别人的大便的味道吃饭,这辈子恶心这一阵就够了! 装包完毕,她被和其他“行李”摞在一起,似乎放在了货运推车上……?反正她听见轮轴在地面滑动的动静,外头的空间明显空旷,所以很响。期间还经过一凹凸不平处,方颂祺被颠得险些痛呼。 好一阵后,推车停下来,方颂祺先隐隐听见海水声儿,旋即嗅到咸Shi的海风的气味。 博茨瓦纳是内陆国,并不临海,她们现在却在一个有海的地方。也就是说,她早已经被带离博茨?! 呼呼,镇定镇定!别慌!不在博茨就不在博茨吧! 紧接着,有人开始用阿拉伯语交谈,大概在清点她们这些“货物”并做交接,立刻要上船。重点是,方颂祺从对话中弄明白,她们的买家是中、东土豪。 中、东土豪的话,X奴的可能性最大…… 现在周围全是人,她逃不掉;如果立刻要上船,到了船上,汪洋大海,她插翅难飞;那么,是不是,她只能先被带去中、东再谋求生路了……? 心绪不禁又一阵涌动,草天草地草祖宗都不够她骂了!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阵阵,人声是非洲当地的某种语言,方颂祺听不明白,所以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突然又被推着走。 比起先前的慢悠悠,这会儿跟赶着去投胎似的。 方颂祺被颠得七荤八素。 海浪声越来越清晰,海风的味儿越来越浓重,她甚至能感受到海风拂面。 推车却猛地失控,嘭地,重重撞上不知道什么东西。 方颂祺整个人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似的,连同行李袋一起从推车上翻倒,砸落到地上。 人贩子真不拿她当人,暴力地拽她回推车上。 不远处传来大声的呼喊:“Run!Run!Run!” 方颂祺瞬间被推着跑! 然后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骤然她失去重心,往下落。 噗通——海水从四面灌过来。 146、囧途 长久以来没能洗澡,身、上臭得连她自己都作呕。这下倒好,直接来个超强海水浴……? 可挑另外的时间好不好?!她现在被塞在行李袋里! 行李袋的材质贼踏马结实!方颂祺挣了许久没挣开,在所难免慌得一B。 身体在不断往下沉! 草草草草草! 她怎么能容忍自己被淹死?! 而且那群人贩子分明出了意外状况,她分明等来了逃脱的机会,怎么能在临门一脚又被死神给拽住?! 关键时刻自己把自己坑害死,那踏马真搞笑了! 方颂祺憋足气,咬紧齿关,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数数,勉力在狭窄的行李袋里上方摸。 幸好那群人贩子这次没有再困绑她们的手脚! 很快,她摸到扣链,顾不得欣喜,更顾不得自己漂亮的指甲是否受到损伤,赶忙抠抠抠!拉拉拉!扯扯扯! 终于!口子打开! 方颂祺迫不及待往上游! 临到水面时,她没莽撞地一下破水而出,小心翼翼地探了半颗脑袋,至能让鼻子先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位置,朝四下里观察。 是个集装箱货运码头,黑黢黢的夜色之下悄无声息。 方颂祺咕噜几圈眼珠子,确定一个人也没有。 起码她现在目之所及的情况是这样的,不久之前推着她跑的人贩子无影无踪,她甚至要怀疑自己遭拐卖是不是错觉。 究竟什么鬼? 方颂祺从慌得一B,转为懵得一B。 当然,再怎么懵,她也没敢草率地搞出诸如大声呼救之类的大动静,毕竟未知也代表一种危险,融于眼前的境况,这悄无声息的平静便显得非常诡异,好像周围随时随地会突然冒出牛鬼蛇神。 她慢慢划水,努力向着码头边靠,两只眼珠子警惕地防备四周,同时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东西。 独自一人异国他乡,还不晓得到底在哪国哪乡,又刚从人贩子手里出来,说完全不怕,那是假的,全靠一口气撑着,撑着不能死,撑着活下去。 不晓得她被拐走几天了?大家伙儿是不是都以为她死了?会有人在找她吗?她失踪的消息是不是传回国内了? 许敬每天紧张兮兮地非要和她视频通话,真被他乌鸦嘴给言中!回去之后一定要拿针线把他的嘴缝起来不许他再乱讲话! 草!他那么爱哭,知道她的情况,是不是得哭得晕过去? 不不不,应该不会。当年老许的噩耗,他不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吗? 她的命要真丢在这个鬼地方了,也步了老许的后尘,与老许魂归一处,正好一家团圆。 就是许敬那个傻小子该怎么办?她的存款根本不够他生活,不过她以前买过意外险,受益人是他,保险公司赔个几百万,可以邦他多撑一阵子吧? 马勒戈壁,感觉鼻子酸不溜秋,是先前呛到海水了吧? 方颂祺揉了揉鼻子。 水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 猝不及防,她没承受住对方的重量,一下子被带进水里。 她受惊的尖叫倒因此被海水吞没,没能散播开来,但她不小心喝了两口海水。 一脚踹开手的主人,她火速回到水面上用力Chuan气。 旋即意识到不对劲,她一低身,重新钻进水里,把水里的人一同拽上来。 是……小姜姐。 方颂祺急急试探一下她的鼻息。 呼~!还好还好,还活着,就是好像……被她刚刚那一脚踹晕过去了……? 既然人没死,她肯定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不管,所幸离能上岸的地方已经不远,方颂祺自觉体力尚够使,便带上小姜姐。 折腾了好一会儿,两人顺利从海里回到平地,方颂祺差不多瘫了,倒在地上半晌没动,望着星罗棋布的点点繁星,心绪得到些许抚、慰。 呼一大口浊气,她翻身,再度打量视野范围的码头。 码头超级大,她没能望到边,五颜六色的集装箱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如同码头的守卫一般。 看起来这码头货运量不小,晚上没人加班工作?——不算她们这批货的话。 方颂祺扭头看身边的小姜姐,轻轻拍她的脸,尝试唤醒她。 不知她出什么毛病,怎么也叫不醒。 方颂祺检查一遍她的身体,没发现外伤,束手无策。大概她踹的那一脚真的太重了吧…… 现在的问题是,她不可能带着一个昏迷的人走来走去啊,多麻烦,这都还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群人贩子哪儿去了。 没考虑太久,方颂祺决定先自己单独跑路,等找到警察或者找到大使馆,再回头让他们来找小姜姐吧。 当然,不能直接把人丢这儿,跑路前得给小姜姐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方颂祺环视周围一圈,视野范围内,要么身后的海,要么眼前的集装箱,哪来安全的地方?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做出决定,带着小姜姐往集装箱去。 不愿意浪费过多力气,她没深入,在第二个十字口便停下,将小姜姐调整好靠坐的姿势后扭头走人。 几步后方颂祺转头,忖两秒,走回去,打算给小姜姐换个地方。 发现旁边一个集装箱的门没有上锁,她顿住,轻手轻脚打开,往里张望。 微弱的月光照出里面似乎是些旧家具和小纸箱……? 数秒的犹豫后,方颂祺搂起小姜姐,进去集装箱,把门带上,在旧家具和纸箱之间找了空隙躲进去。 她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的原因不是不忍心丢下小姜姐——这也没什么可不忍心的,她认为她的想法没错,确实应该先单独去求救。 只是她进一步周全之后,觉得等天亮之后再行动比较稳妥。一来,人贩子是不是还在这个码头的某个地方?万一她这一瞎跑,又撞上呢?二来,即便她没再撞回人贩子的窝,一个独身的外国女性三更半夜无头苍蝇似的四处走,也很容易遇到其他危险。三来,等天亮了,码头的人多起来,虽然可能鱼龙混杂,但她获救的几率也确实更大些。 方颂祺绷紧神经翻来覆去又琢磨许久。嗯,目前这个方案是最可行的。 否则,此时她一个人黑天瞎地地走,其实也挺害怕的,唉。 她凝视线到小姜姐脸上。 再者,等小姜姐醒过来,还能多个人商量。 方颂祺往后一靠,没敢睡,打算睁着眼睛等天亮。 渐渐地感觉有点冷,而且身、上的Shi衣服黏得难受。 她随意翻了翻手边的纸箱,摸到里面有衣服。 妈妈咪!运气不赖!瘟神终于渐渐远离她了么? 她未客气,拿出衣服先借用。 糟心的是,兴许她真的太累,这觉不是她想不睡就能不睡的,醒来的时候发现集装箱明显处于运输的状态中,方颂祺惊得一跳而起,急慌慌去开门。 门从外面被落了锁。 她一边叫喊一边捶门,招来的只有小姜姐的声音:“不要做无用功,回来坐,节省体力。等车停下来我们再试试砸门,看看外面的人能不能留意到我们这里头的动静。” “我们是不是得庆幸,集装箱被装上车,而不是装上船?”方颂祺嘲弄着,走回去,问,“你什么时候醒的?没事吧?昨晚上对不住,踹了你一脚。” 后半句的道歉,格外不诚恳。 她也确实不是很想道歉。因为是小姜姐自己先像水鬼一样吓到她。 小姜姐摇摇头:“谢谢你把我从海里捞上来。” 方颂祺没坐回去,站定她跟前,居高临下看她:“那你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么?” 虽然集装箱里没有光,但离得近,还是能将对方的神情一览无余。 小姜姐的皮肤原本是健康的麦色,可能因为现在身体还不舒、服,所以微微泛了白。 她抬头瞅她的架势,眼里隐隐有丝笑意,眼神像大人看小孩偷穿妈妈的高跟鞋。 显而易见,在她眼中,她非但没被她的架势唬到,反而认为她是假把式。 这让方颂祺很不爽,粗暴将她从地上拽起,以证明自己并非外强中干:“问你话呢?你说不说?你到底什么人?为什么知道人贩子把药溶在水里?在那之前你说要我邦忙,是邦什么忙?” 两人现在都没穿鞋(被人贩子关着的时候本来就没有鞋子),此时面对面而立,净身高十分接近,方颂祺也就无身高优势,也无高跟鞋助长她的气焰。 “挺有意思的小姑娘。”小姜姐一双眼睛明亮,笑意浓一分,转瞬的功夫又敛下,坦言,“我是个记者,手里在调查一个叫‘Cannibals’的人口贩卖组织,这次是故意以我自己为饵,被拐来,潜入人贩子这里,和警察配合,准备把这批的人抓住。” “那警察呢?”方颂祺小有激动,“要送走我们的那会儿,人贩子那么慌张,是不是警察找来了?!” “应该是。” “那为什么我们没有被救?”别说被救,她从海里游上岸的时候,码头根本什么动静都没有,方颂祺自行脑补,警察抓匪徒,怎么着都该有你追我赶的激烈枪战。 “出了什么意外吧。”小姜姐微恻眸。 “那你现在联系不上警察?警察都不管你的死活?”方颂祺嘲讽,问是问了,但其实不需要答案,否则她们两个现在也不会一起被困在这集装箱里,不晓得会被运送到哪里去! 小姜姐在这时往她心口上扎了一刀:“如果我在海里没晕,我是能马上通知警察来接我们的。” 所以是她的错,脚犯贱,不先把人瞧清楚就冲动地给踹了……?方颂祺又默默给自己心口补一刀:如果她不带着小姜姐躲进集装箱,还能留在码头…… 啊啊啊啊啊!妈哒!一步错步步错!她超想吐血!气愤地一屁、股墩回去地上! 小姜姐落座她身边:“一定不会有事,我会尽我全力让你平安回家。” 嘁,真拿她当小姑娘?她才不需要安抚。方颂祺两边嘴角朝下捺,四五秒后,想到一件事:“其他人……” “填海了。”小姜姐似乎亲眼所见,回答得特别肯定。 方颂祺的心湖多少漾出涟漪。她原本在想,兴许其他几个姑娘被送上船了。不管到了中、东会怎样,起码还活着。 她侧眸:“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们避开昏睡的方法?” 这次能活下来,和她没有喝水有莫大关系。 小姜姐与她四目相对:“你也可以告诉她们。” 方颂祺沉默住。 小姜姐的语气些许薄凉:“能做的,我会尽力去做;做不到的,我也无法自不量力地去圣母心。” 她其实不用说这一句,方颂祺能理解她。 她的目的是要和警察联手钓大鱼,如果轻易透露,很容易出纰漏,功亏一篑。而且如果没有出意外,警察成功逮捕了人贩子,那些姑娘昏迷就昏迷了,终归也能获救。现在没获救,也不过是照着她们原本的生病轨迹前行。 至于小姜姐选择告诉她水里有药,明显不是因为两人同为中国人,而是小姜姐需要一个人的邦忙,她运气好,被小姜姐看中罢了。 估计小姜姐观察过她。如果她的心理素质像那位日本姑娘那么差,肯定没戏。 最后她根本没来得及邦忙,就被带出去了。算起来,她免费蹭来了一次生机。 不过,方颂祺自认为已经还了,与她强调:“我没欠你的,我也把你从海里捞上来了。” “嗯。”小姜姐手臂交叠,并拢双脚,拉了拉衣服,问,“介意说说你不?为什么来非洲?怎么被人贩子拐的?” “算采访么?”方颂祺斜眼,“采访我可得收费的。很贵。” 小姜姐十分随意:“那很遗憾,我没钱,采访不到你了。” 方颂祺撇嘴,心里头反而有点痒痒,装作不经意,问:“你是驻哪儿的记者?国内哪个报社的?” 两人具体岗位虽有别,但都在媒体,算同行。 “不随意和陌生人透露自己的身份,这是基本常识。”小姜姐明显故意呛她。 方颂祺轻嗤,故意嘲她:“你不都告诉我你是记者,还和警察合作。” 小姜姐一笑置之。她一只手掌蜷缩起来,杵于弯曲并拢的膝盖上,将下巴尖儿抵上去,侧颜很是恬静。 既如此,方颂祺也不降低自己的身份,主动与她找话,安静下来,然后,无聊让时间仿佛都放慢了脚步。 车子所行的路很不平整,导致她们随着集装箱车厢一直颠簸。 颠簸中,小姜姐又出声:“以后出门小心点,亚洲女性最受人贩子青睐。特别是中国女人,遍布世界各地。” “噢……”方颂祺懒懒的。 又沉寂。 沉寂得方颂祺昏昏谷欠睡。 不知过了多久,小姜姐忽然推她:“车停了!” 方颂祺浑身一震,陡然来了精神,迅速和小姜姐一起用手重重砸车厢壁,同时大声叫喊。 外面没有人回应。 车子就这么停滞约莫两三分钟,又重新启动。 方颂祺猜测,可能停车的原因是,司机下车去尿尿……雾草…… 小姜姐苦中作乐,玩笑:“假如这辆车的司机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惊动到他们,也许同样不会有好下场。” 方颂祺正沉浸在呼救的哀伤中:“只要留着命,就是好下场。” 之后车子又停过两次,同样十分短暂,两人为保存体力,不再一起上,轮流呼救。 皆无果。 然后第三次停车的时间较长,感觉得到车厢被吊高起来又放下,她们特别担心是不是集装箱要被送上某艘货船。毕竟上船一般意味着要被送往另外一个大陆。 幸好,不久之后,移动的动静说明了她们只是被换到另外一辆车上。 并且在此之后,貌似又换过两次车……? 如此漫长的行程,究竟是要去哪里? 方颂祺和小姜姐一致认定,恐怕已经又跨国了。 说到跨国,经小姜姐告知,方颂祺了解到,她先前的判断没错,她被拐之后确实被带出博茨了,当时那个码头,在坦桑尼亚境内。小姜姐就是在当地潜进来的。 呵,不知道她接下来是不是将把半个非洲大陆走遍?方颂祺垮垮靠坐着,饿得连牵扯嘴角来个自嘲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小姜姐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后来,即便车子再停下来过,两人都挤不出力气敲车厢、呼救了。或许只能等到车子到达目的地,到时候集装箱的门必然得打开。 只企盼届时她们不是尸体。 而开门的这一天,来得那般猝不及防。 方颂祺原本已饿昏过去,是有人不知哪国语言叽里呱啦讲个不停,把她吵醒。 她睁开眼的时候,一个黑人正凶神恶煞地拿脚踢她和小姜姐。 踏马地要不是浑身没劲,方颂祺早动用铁狼的拳头还手了! 暴力之下小姜姐也醒过来,比她从容得多,虚弱地赶紧坐起来和对方进行沟通,用的法语。 黑人明显听得懂法语,也从他的当地语言转为非洲法语。 有小姜姐在,方颂祺就不想管了,只是由此判断,她们来到了法语为官方语言的国家。 因为法国曾在非洲占据大量殖民地,所以非洲是世界上法语使用者最多的大洲。外派非洲,是国内学法语的学生就业公司后的其中一个选择。顺便提一嘴,别忘记季忠棠当年就是法语系毕业进入外交部而后外派到非洲(第113章)。 果然如她所料,她听到小姜姐询问黑人朋友这里的位置,黑人朋友告知这里是刚果境内。 呵呵哒,还真又跨国了。从博茨到坦桑尼亚到刚果。踏马地她就想问,怎么这里跨个国那么容易?!哈!人贩子那拨人肯定有他们的渠道走黑路,那这位黑人朋友呢?怎么办到的? 咯噔!对啊!怎么办到的?方颂祺一个激灵,没敢再瘫,撑着身体坐起来。不会小姜姐一语成谶了吧?刚逃出狼窝,又落入虎口?这辆车也不是干净来路……? 她仔细听小姜姐和黑人朋友也就是司机的对话。 小姜姐在尽量装无辜,解释了姐妹俩怎么在码头和亲人失散不小心被锁进集装箱,怎么可怜巴巴地一路跨国,现在思念爸爸妈妈,只想回家。 方颂祺赶紧配合她,和她抱在一起,强行挤出眼泪哭唧唧。 车外又来了两个人,估计是询问情况。 黑人司机下车去和他们打商量,眼睛时不时往她们两人身、上瞟。 方颂祺则趁着这个时候和小姜姐交换信息。 小姜姐低声快速而简洁地说了“危险”两个字。 正验证了她的猜测,方颂祺的心猛地下沉。 现在比方才清醒得多,她脑子里自行拉开来的讯息便也更多,对“刚果”两个字不禁发怵。 是的了,这里是非洲大陆最频发战乱的国家之一!王八蛋! 那个黑人司机和另外两个黑人似乎讨论好了处理结果,让她们两个人下车。 不管是因为饥饿导致的浑身无力,还是内心的恐惧,都让方颂祺两腿发软,只能和小姜姐难姐难妹地相互搀扶。 由于她下车比小姜姐慢了一步,其中一个黑人不耐烦地走过来,猛地卡住她的后颈,收紧了将她往上提再往下丢。方颂祺摔在地上,心脏吊到嗓子口,顾不及自己吃了一脸灰,赶忙在小姜姐的邦助下站起来。 两人被一个黑人押着踉踉跄跄地往土灰色的一座房子走。 既痛,又害怕,方颂祺真踏马想哭,更焦灼的是,这房子什么鬼?她们一进去,是不是就再也出不来了?需不需要现在拼死一搏? 觑见那黑人明晃晃挂在腰间的枪,方颂祺顿时连念头都不敢有。 手掌被小姜姐安抚性质极强地捏了捏。 方颂祺与她对视一眼,复杂的心情多少平复了一些,和她一起跨进门槛。 就在这个时候,从身后的方向突然传出几声枪响。 方颂祺吓得连尖叫都出不了口,下意识捂住耳朵蹲下身体。 小姜姐的反应明显比她冷静也比她从容,迅速搂着她一起躲起来。 方颂祺透过缝隙,看到她们刚下来不久的那辆车的驾驶座上,被打得像马蜂窝一般的黑人司机的脑浆喷了整面挡风玻璃都是,她抑制不住恶心,扭过头吐起来。 147、修罗场 好几天没吃饭,她其实什么都没吐出来。 但就算是干呕,也呕得她七荤八素。 原本负责押他们的黑人已然顾不得二人,房子里也接二连三跑出来更多人。 枪声像炮仗一样响,随着加入战斗的人数变多,很快变得跟炒豆似的一阵紧接一阵。 方颂祺捂住耳朵也不管用,双腿软得直接坐地上,脑子因可怖的枪火炸得嗡嗡嗡,整个人恍惚得如同时刻能飄起来,而实际上她的身体宛若被灌了铅,丁点儿挪不动。 小姜姐在和她说什么话,她的耳朵也仿佛无形隔了层屏障,听不清楚。 她脑子里空空白白什么也没有,混混沌沌地被小姜姐强行拉着跑,三番两次她都要摔倒,愣是小姜姐连拖带拽给她撑住。 迎面的空气又热又干,似热烫的吹风机对准她们的脸和喉咙吹。身后除了枪声,又时不时间或闷雷一般的动静,应该是诸如手榴弹之类的东西,头顶上方甚至滚过开战机的轰鸣。 她机械地跟紧小姜姐,不知这是要往哪儿跑,每一秒都格外漫长,都在被死神追赶。 四周围还有其他人也在跑,大部分是当地女人,其中一部分光着身体,又瘦又弱、遍体鳞伤、黯淡无光。 毋庸置疑她们遭遇到了什么。女人和儿童往往是战争中最大的受害者。 想到她和小姜姐方才踏进那座房子,袭来的后怕再次让她差点软脚虾。 后面的路目之所及的是遭到掠夺、被遗弃或者烧毁的村庄,满目苍夷。 地上横陈不少尸体,因为死亡时间的不同皮肤处于不同阶段的腐烂状态,有的明显刚死不久,有的已干得宛若骨头外裹一层皮革。而尸体身、上的衣服能拿的被那些光着身体的女人脱走,十分抢手。 方颂祺晕眩得连恶心干呕的力气都没有,巨大的疲惫让她产生放弃的念头,若非嘴唇张不开,她可能已经要求小姜姐别再管她了。 她不想跑了。太踏马痛苦了。不如痛痛快快死掉一了百了来得干脆。自己死也得死得干净,不能拖累别人。 小姜姐先前明明看着比她虚弱,这会儿却坚持得比她久,天黑下来的时候,她们也没找到临时避难所或者难民营之类的地方,随另外一些人露宿野外。 方颂祺靠上树干后,彻底动弹不得了。 小姜姐邦她把头巾稍微解开以透气。 头巾,包括小姜姐现在裹着自己的一件当地传统衣服,全是小姜姐半途中从死人身、上抢下来的。 另外还抢下来一双鞋子。 两人在坦桑尼亚人贩子手里时便没穿鞋,光着脚逃难,已然惨不忍睹。后来抢到的鞋子一人穿了一只,其实没什么鸟用。 此前因为浑身都痛得麻木,方颂祺没太放注意力到脚上,此时小姜姐邦她把鞋子从脚上暂时脱下来,破掉的水泡连同伤口黏着皮差点被扯下来,方颂祺忍了一路的眼泪难以抑制地滑出眼眶。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她为什么要来非洲出出差?为什么会那么不小心被人贩子拐走?为什么要躲进集装箱?为什么被迫来到这个鬼地方?都踏马地为什么! 眼泪流到嘴边的时候,方颂祺赶紧伸出舌头把泪珠子添进嘴里。虽然是咸的,而且还只有一丢丢,但好歹是水啊。她渴得快要喷火了! 她想继续哭,可是没能成功,好似身体里的所有水分也全都在白天的烈日下蒸发干了。 这波Cao作引发了小姜姐的隐隐笑意。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方颂祺干干的喉咙,挤出的声儿是哑的。 小姜姐防备似的张望四周,随即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把宽松的裤腿卷起来,露出绑在小腿上的约莫两百毫升的纯净水。 方颂祺登时瞪大眼珠子:“你——” “嘘——”小姜姐捂住她的嘴。 方颂祺自然知晓轻重不会大声嚷嚷,捋开她的手,低声:“你哪来的水?什么时候藏的?” “我们从那座房子逃出来之前,我顺的。”小姜姐悄悄卸下水,拧开瓶盖,招呼她,“你快来,赶紧喝。” 方颂祺警惕地环视一圈,伏低身子趴进她怀里,借着她身体的遮挡含上瓶口。 水温都被焐热了,可这不影响她舌尖碰到水的那一刻肾上腺激素的飙升,激动得险些又要飙泪。那还是普通的水啊,简直甘露吧! 方颂祺嘴唇发抖,在喝了第二口后停下来,发现竟然瞬间只剩一半都不到,她万分羞愧,恨不得把水重新吐出来,赶忙让小姜姐也喝。 “不了,我还受得住,暂时不用,留着明天吧。”小姜姐盖上瓶盖,瓶子牢牢绑回腿上。 方颂祺盯着她干瘪得像会萎缩的嘴唇和嘴边起的泡泡,默两秒,微微嘲弄:“我们能活下去吗……” “当然可以。”小姜姐十分确信,一只手按到她的肩上,认真对着她的眼睛说,“看大家这方向,肯定是往当地政府设立的临时避难所或者联合国设立的避难营去。只要我们能坚持住,到时就有救。” 方颂祺未接茬。 “我的话有那么难信吗?好歹我也来来非洲很长一阵了,比你见过这里的世面。”小姜姐把她的头巾重新给她围上,起身,“你等着,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吃的。” 方颂祺往头顶看光秃秃的树,对食物一点不抱希望,提醒小姜姐把两只鞋都先穿上。 一想到是从死人脚上扒下来的,方颂祺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比起脚废掉,还是起鸡皮疙瘩就起鸡皮疙瘩吧……而且,脚已经磨得惨不忍睹,再穿鞋子,其实特别疼,同样被磨;不穿鞋子,仍旧会继续被磨,所以也整不明白,究竟穿鞋子好还是不穿鞋子好。 小姜姐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带的也只是野草。 却连野草也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看见。 只有一点点,两人面对面沉默地细嚼慢咽分食。 难吃得方颂祺差点吐出来。 当然,只是差点,最后关头方颂祺愣是咽进肚子里,不让自己被味儿给继续恶心。 小姜姐则咀嚼得特别慢,仿佛在嘴里多停留一阵子,就等于多吃点、能多抗点饿。 对比之下,方颂祺觉得自己就像猪八戒吞人参果。 担心她没吃饱,小姜姐在下咽后又起身:“我再去看看能不能挖点。” 方颂祺也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人多力量大。而且她没那么厚的脸皮总让小姜姐照顾她,她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正好她现在也挨过了最有气无力的那阵子。 小姜姐没反对,点点头,从脚上脱下来一只鞋。 虽然穿不穿无所谓,并且一人穿两只胜过两人各穿一只,但方颂祺没浪费时间和口舌去和她客气来客气去。 四处寻觅食物的人自然不止她们两个。 有的地方土地干得都皲裂,原本没有寸草不生,然此时但凡地里或者树上长出来的,全难逃大家的手,一个个似吸血鬼走来走去。 小姜姐带她去一条完全干涸了的河道边,那里聚集了不少人,走近了发现他们在争抢一处淤泥里的水。 方颂祺凝睛瞧了一眼,那水混着泥沙,十分浑浊,还掺杂着铁锈色,给人感觉喝下去会感染上致命的疾病。可她仍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毕竟之前那两口较之正常生活里分量着实太少,她没喝够。 别开脸,她决定眼不见为净。 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她突然找不到小姜姐了,心里头一慌,急急叫嚷。 四处张望的时候,扫到不远处的草丛里好像有什么在动。 方颂祺壮着胆子靠近,模模糊糊看到两个一大一小人影晃来晃去,耳中则捕捉到疑似有人被捂住嘴的呜咽声。 掉落在地上的那只与她脚上成双的鞋邦助方颂祺做出判断,即刻奔上前。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是一对母子,其实根本没多大能耐,她一人一个拳头就解决了,忙不迭拉起被按在地上的小姜姐。 “水!”小姜姐着急,又往那对母子扑。 却迟了一步,那个黑人孩子手没拿稳,瓶子打翻,掉到地上,哪里还见水的踪影? 方颂祺见状火气噌噌直冒,恨不得把他们徒手撕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又过去揪住那位黑人母亲。 那位黑人母亲顾不上方颂祺,压着自己孩子到地上伸舌头添水倒翻的地方,又去添那只原本装水的瓶子。 方颂祺硬生生卡住要打人的冲动。草!有必要这个样子吗?! “小方……”小姜走过来,漠漠拉下她的手,“走吧……只怪我自己太不小心……” 没心思再找什么野草填肚子,两人要回她们先前的那棵树,却已经被其他人占领了,便换了个地方,坐到很浅的一道沙堤后。 气氛凝重,一时之间谁也不说话。 半晌,方颂祺低低呢喃:“早知道会被抢,你那时候就该喝进肚子里,不用留在明天了……” 小姜姐格外乐观似的,一笑置之,提议道:“你先睡会儿吧。” 她这是要守夜的意思。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好守的。 “你先睡吧,我不困。”方颂祺手指戳了戳干裂的土。 小姜姐就地躺下,隔数秒,闲聊似的与她谈到:“这里但凡带着孩子的,那些孩子基本是那些女人被强歼的产物。” “刚刚抢我们水的那个女人,我第一次出来挖野草的时候遇到过,聊了两句,她告诉我她被囚禁了六年,当了六年的X奴,这次逃跑出来,肚子里其实还怀着一个。” “已经有很多摄影记者做这方面的专题,报道刚果共和国内部战争针对女性的暴力行为。真实接触她们这些人,还是第一次。” 方颂祺闻言抿了抿唇,回想方才的情况,发表感想:“我只觉得震惊,她们竟然愿意生下强歼犯的孩子,自己逃跑就算了,还要带着孩子?是不是无论孩子怎么来的,她们都要用母性去无私地爱护他们?” 反正在她个人的价值观里,难以理解,更难以接受。 “强歼行为在战争中是一种武器……”小姜姐感慨,“这里还有许多我们正常生活中很难理解也难以接受的事情发生。我们作为单个人,无法解除他们的苦难,力所能及的就是做记录,将他们的痛苦向公众传达,大家能共同努力对这个世界做出些改变。媒体工作者,作用大概就在此。” 方颂祺歪脑袋看向她。 小姜姐双眸闭阖,没再出声,似已入睡。 方颂祺转回头,十分不雅地叉开两条腿,手指继续往土里戳啊戳,脑中闪过某些事情。 天蒙蒙亮起来的时候,这支因缘际会凑起来的队伍拔营开始继续前行。 相较于昨天,今天方颂祺从容不少,徒步的过程中天马行空地幻想自己是红军走长征路,嘿哟嘿哟加油呀,坚持到底绝对就是胜利…… 冷不防,身旁的小姜姐突然倒地,一脸扎进地面的黄土里。 方颂祺连忙停下,将她从地上扶起。 小姜姐虚着气摇头:“小方,你把我丢下,自己先走吧。” “呸!”没唾沫,方颂祺也狠狠淬她一口,“你故意坑我是不是?你不跟我一起走,到了难民营我怎么知道找谁求救?” 小姜姐竟拿她的问题当问题:“能遇上维和部队的人最好了。” 方颂祺和她急眼:“你要陷我于不义?休想得逞!还是你瞧不起我?就你有能力照顾我,我还没能力邦你了?” 没等小姜姐再反应,方颂祺直接上手把人驮到自己背上。 妈哒!起身的一瞬,她脚软得差点两人一块摔倒,就算为了不打自己脸,她死活也得撑住不是? 可以的!没再怕的! 小姜姐在她背上劝道:“我们相互之间没有义务谁非要救谁的。你丢下我也不需要愧疚。” “行了!我知道了!你省点唾沫吧!废话那么多!”方颂祺烦躁,“我就试试看,后面如果撑不住,我不会死扛,把我的命也和你一起搭上的。” 小姜姐不知是不是昏过去了,没再出声。 运气还不赖,中午方颂祺就带着小姜姐随其他人涌入一临时避难所。 原本是个当地的一个大酒店,现在被非法占用,沦为无家可归民众的聚集地,条件却并没有比风餐露宿好,脏乱而拥挤,看到里面不少人生病,方颂祺一时犹豫住。 居住在此的难民倒是挺欢迎新来的人,主动询问方颂祺需不需要邦助。 方颂祺看到从昨天到今天都一起走的那些人全都进去了,又回头看了一眼背上的小姜姐,决定至少要先落脚休息一下,否则她的体力也要到极限了。 方颂祺只呆在比较靠外边的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草棚里坐着几个十几岁的黑人孩子,围着一台电视,看一部中国的老电影。 方颂祺放下小姜姐后,赶忙询问其他难民,有没有电话可以打。 非洲法语和法语存在一定区别,鸡同鸭讲加上手脚比划才沟通成功。 得到的回答是,这片地方的通讯对外是切断的。 草!方颂祺暗自咒骂,又问起当地政府和维和部队。 当地政府确实会资助这个避难所一定的物资,但难民太多,物资有限,根本不一定会轮得到他们,如今他们这群人也在每天都盼着人来。 最后是中国驻当地的大使馆……听说距离这里有点远…… 方颂祺更加抓狂,所以只能停留在这里眼巴巴等着是么?吃的还是没有,喝的也还是没有,一整个避难所的人都在等死吗? “小方……” 小姜姐的声音顿时把方颂祺唤了回去。 方颂祺这才从她无意间露出衣袖上的手臂上看到很多包和水泡,心中大惊:“你这是怎么了?” 小姜姐拉下衣袖:“没什么大问题,被虫子咬了而已。” 方颂祺眸光轻闪,抿唇不言语。 小姜姐喊她,主要是让她别着急。昨天她们跑出来的地方发生的暴动动静挺大,没意外的话驻扎当地的维和部队一定会出面协调,届时不会不管这附近的避难所,还会亲设难民营,诸如此类。 无论她的语气如何确信,在方颂祺听来就仅仅只是一种安抚而已,自个儿悄咪咪放心里嘀咕:那万一有意外呢?坦桑尼亚那个码头,和警察合作抓人贩子,不就出现意外了吗? 小姜姐在不久之后又昏迷了,而且发烧了。 方颂祺却根本束手无策。 小姜姐迷迷糊糊地又醒来,问方颂祺外面的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根本没来人!方颂祺忍不住骂她,哪来的信心也不知道! 小姜姐却有股迷之执着:“会来的……我们一定会获救的……我和他还没见到最后一面……我肯定不会死……” 和谁还没见最后一面?方颂祺皱眉。 小姜姐突然记起什么事情似的,变得比方才精神了不少,拜托方颂祺去找把剪刀或者小刀过来。 只要不是吃喝的物资,生活用品还是很容易借到的。方颂祺找是找来了,可有点担心剪刀脏,谁知道剪刀的主人曾经拿它做过什么,万一染上什么病呢? 小姜姐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用了,却是拿剪刀从边缝上将她自己左手小指的指甲盖给撬开了。 方颂祺被她吓一大跳,凝睛后发现她的小指并没有流血,那一小片指甲盖好像本来就是假的,不晓得是什么玩意儿。 靠……看起来跟间谍特工似的…… 小姜姐把那一小片指甲盖交给她:“这里面有份内存卡。万一我没挺过去,你邦我转交给大使馆,后续就不用你Cao心了。” 方颂祺低垂眼眸,盯着手掌心里的东西,撇嘴:“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管。我和你很熟嘛?” 小姜姐轻轻笑:“我和你很熟。” 稍加一顿,她又道:“你和我妹妹有点像。” 旋即她眼神微微黯淡:“不过,她没你勇敢。” “所以你一路对我的照顾,是因为移情作用?”方颂祺翻白眼,把指甲盖塞回给她,“不邦你,你妹妹肯定还在家等着你。” “她已经去世了。”小姜姐的语气极为平淡。 方颂祺沉默住。 小姜姐再次把指甲盖交过来:“你别怕,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会挺过去的。” 在说完这句话不久,小姜姐又陷入昏迷,身、上越来越烫,真正的不省人事。 昨天晚上抢了她们水的那个女人,大概出于愧疚,从随身携带的小布袋里掏出来,里头装了一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药。方颂祺收下了,但不敢轻易给小姜姐喂。 她紧紧挨着小姜姐靠墙坐,感受着小姜姐的体温,无神地望向外面。 同样又渴又饿的难民,瘦骨如柴,坐在光秃秃的树下,眼神里透露着绝望。 方颂祺想,别人看她,肯定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吧…… 这里没有电,大家伙儿也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 或者有人有,但又有什么可照明的呢? 不过是一张张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脸,白天看得还不够多吗? 太阳下山后整栋难民所陷入黑暗,反而将绝望遮挡住,不那般赤果果。 方颂祺无权为小姜姐的生命做决定。 可继续下去,小姜姐必然得死,那她能做的只有……在自己也饿昏过去之前,给小姜姐喂下那颗药,邦小姜姐赌一次。 ………… “蔺迦漢,你比我大几岁来着?” “八岁。” “那假设每个人的寿命都是一百岁,你就比我早死八年喽?” “嗯。” “那岂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是至少还有萌萌?” “萌萌到时候肯定有自己爱人和家庭了,我怎么能把她栓在我身边?而且我只想要你陪我,其他人都不行。”随即她笑了笑,“其实我的运气这么差,多半还没活满一百岁,就先——” 额头被亲了一下,她后面的话被制止。 她笑意浓了些,还是把最后三个字说完:“出意外。” ………… 滚!谁踏马出意外?谁踏马活不满一百岁? 她不仅要活到一百岁!她还要活到一百一!一百二! 方颂祺气愤地坐起,额头却冷不丁跟突然撞上石头一般,痛得要命。 草!谁砸她啊?! 方颂祺怒而睁眼,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148、最好看 乍然之下,方颂祺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没醒。 但就算她没醒,难道在梦里就能允许自己白白被他撞疼吗? “草你大爷!”方颂祺扬起手打算给他一记大耳光。 整个人却猛地被拉进他的怀里,她被搂得呼吸不畅,腰几乎要被箍断。 关键是胸挤压变形了好不好! 方颂祺用力挣了挣:“你发什么神经?” 这一句,简直是她失踪前一晚他发给她的最后一条消息的原话奉还。 蔺时年应声将她抱得更紧。 方颂祺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有点发愣,扬起的那只手掌顺势落到他的后背上,摸了摸:“你是活的?” “嗯。活的。” “不是梦?” “嗯。不是。” 方颂祺懵懵地转动眼珠子,打量四周围,发现自己现在确实不在临时避难所的草棚里,而在一个干净整洁的屋子里。 “这是哪儿?”她狐疑。 蔺时年有问必答:“联合国派维和部队驻扎刚果(金)布尼亚市的营区。” “我获救了?” “是。没事了。” “怎么获救的?” “在避难所里找到你。” 废话,当然在避难所找到她。问题是维和部队的士兵难道认得她么?凭什么把她给救了?方颂祺张了张嘴,话未出口,蔺时年率先给予她解答。 “你失踪后,我们第一时间报警,求助大使馆,怀疑你可能遭人贩子绑架。你的照片我们也发给了在非的华人朋友,希望他们能尽量帮忙。运气好,坦桑尼亚那边的警察与博茨瓦纳的警方联系,传来你的消息。” “他们是为专门抓捕一个跨国人口贩卖集团成立的国际刑警调查小组,破获了人贩子集团在暗网上的销售平台,那个平台上有你的……照片。” 他于此处微不可察地滞了一下。 方颂祺了然是什么照片,不就是每个被拐去的人都会被剥掉衣服拍的那些? “好像说潜入的一名女记者,和你被关在同一个地方,当时出了点意外,警察把那名女记者弄丢了,通过线索发现你们两个在一起,被一辆物资车带走。其实警察的速度很快,大概只和你们前后脚,追踪过来,但因为当地发生暴乱,又耽误一阵时间。警方联系了当地政府和维和部队,拜托他们在附近一带的避难所留意两名华人女子。” 蔺时年口吻平静,语言简练,略去所有主观情绪。 方颂祺安静数秒,又尝试挣脱:“现在可以把我放开了没?” 蔺时年手指摸索上她后颈的皮肤,轻轻摩两下,手臂松开。 呼~方颂祺总算得到解救,揉了揉自己的手的脖子,抬头时,不免怔忡。但也就一下,随后轻嘲:“你来非洲几天了?时差还没调整好么?” 黑眼圈那么重……吓死个人……他平日里的人模狗样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也维持不起来了是么? 她眼不见为净,复低头。 踏马地蔺时年也不说话,弄得她莫名有些不自在。 然后方颂祺反射弧慢一拍地着急:“小姜姐呢?小姜姐没事吧?就是你刚刚说到的那个和我在一起的女记者!” 蔺时年掌心包裹住她的抓在他衣袖上的手:“女记者没事。有医疗队在照顾。疟疾。” 方颂祺稍加一忖,要下床:“我去看看她。” 蔺时年皱眉,强行将她按回床上:“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听出他的愠恼,方颂祺不爽:“你冲谁发火呢你!” 蔺时年站在床边盯着她,面沉如铁。 方颂祺微扬着下巴迎视,一点儿不示弱,不甘心自己现在的位置比他矮,企图在床上站起来,结果刚一踩,脚上猝然传来扎心似的疼,她一下跌坐回床上,才看到自己的两只脚包得跟猪蹄似的。 “那个女记者暂时被隔离了,你想见也见不到她。”蔺时年讽意满满,丢下话后没再理她,迈开大步离开房间。 “拽屁!又不是你救了我……”方颂祺翻白眼,嘀咕着,心疼地摸摸自己的脚,也不折腾,舒舒、服服躺下,抱着被子,环视这虽然简陋但较之避难所不知好多少倍的地方,一时间百感交集,感觉马上能掉眼泪。 眼泪没掉,倒是肚子在这时发出咕噜咕噜声儿。 方颂祺霍然坐起。 对啊!饿了好几天!她还没吃饭! 这里究竟有些什么人,她也不清楚,能喊的那只老狗比:“蔺时年!回来!” 无人回应她。 方颂祺这饥饿层层叠叠如波涛汹涌而来,气得想骂人。 求人不如求己,她决定自己出去看看外头什么情况,顺便讨饭吃。 她两只脚尚晃荡在床边未来得及沾地,蔺时年去而复返,表情还是那副好似她欠了她百八十万的样子。 方颂祺的脏话在看到他手里端着的食物,瞬间止住,双眼发亮巴巴看着他走来她跟前,放在一旁的桌上。 旋即蔺时年站定不动,一声不吭瞍她。 方颂祺的视线从玉米粥挪到他的脸上:“不给我么?” “想吃?”蔺时年问得很故意。 这时候方颂祺并不介意认怂:“想吃,很想吃。我谢谢您,对您全家都感恩戴德,只求您赶紧别让我继续饿着,成不成?” 蔺时年眼波轻轻闪动,没再为难她,端起粥。 方颂祺迫不及待伸手。 蔺时年避了一避:“你不用动,我喂你。” “不用不用~!您太客气了!我只是脚受伤!手根本没事!”说着,方颂祺灵活地舒展自己的十根手指头加以证明。 蔺时年没动,明显坚持。 方颂祺梗着脖子和他对峙片刻,妥协:“行,您那么想屈尊降贵主动伺候我,我也不拦着您的好意,您喂就您喂,您随意~来来来~喂~啊——” 她张开嘴等着。 蔺时年好像又故意,动作慢条斯理。 等得方颂祺口水差点从嘴角溢出来,赶紧先阖上嘴。 蔺时年格外“贴心”地吹了吹,才舍得将第一口粥送至她嘴边。 方颂祺却一脸憋,没吃,嫌弃道:“上面有你的口水。” “来一趟非洲变讲究了?”蔺时年讥诮,作势要把粥带走。 “欸欸欸!”方颂祺急急捉住他手腕,将粥送入自己嘴里,满足她差点想骂脏话,狼吞虎咽一咕噜下肚后,连忙催促蔺时年,“快快快!继续喂!别停啊!” 看着她深了好几色度和瘦了一大圈的脸,以及此时她急不可耐的模样,蔺时年眸底情绪翻滚:“抱歉。” “啊?什么?”方颂祺莫名其妙,但没心思深究,烦躁去抓他的手,“你到底还喂不喂了?不喂就拿来给我自己吃好不好!你没挨过饿吧你?知不知道你这等于谋杀我的生命!” 蔺时年笑一下,也没再吹粥,一勺一勺直接塞进她嘴里,不过也不让她吃太快,每一勺之间间隔一定的时间。 即便如此,方颂祺也感觉似乎一下子就吃完了,盯着空掉的碗干瞪眼:“怎么分量这么少?” 她好像才五分饱。 “下一顿再吃。”蔺时年伸出手,拇指压上她的嘴角,替她擦了擦。 方颂祺往后坐,有意避开他的手。 蔺时年也不尴尬,自若收回手:“能吃上米,你还不知足?” 方颂祺闷头不吭声,顷刻,气鼓鼓问:“什么时候能回去?” 蔺时年:“明天。会有人来接我们。和那位女记者,以及几位警察一起离开。” 方颂祺放了心。 外面有人找,是国际刑警调查小组的两位警官,因为小姜姐还在病中不曾清醒,所以想先从方颂祺这里了解情况。 方颂祺和他们仔细讲了从码头到落水到上岸到怎么错误躲进集装箱里以致于千里迢迢被运到刚果这里,当然,那个错误她揽了,没推给小姜姐,最后是和小姜姐这两天的逃难。 送走警察后,发现蔺时年不在房间里,她也没管他上哪儿,打了个呵欠,躺下去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方颂祺骤然惊醒,自床上一蹦而起。 见她惊慌失措,守在床边的蔺时年心尖一抖:“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不是不是!”方颂祺急急翻自己的衣服,可此时身、上的衣服哪里还是她逃难时穿的?她愈发紧张,“我原来的衣服呢?在哪里?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蔺时年不慌不忙,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折叠整齐的手帕,打开来:“你指的这个?” 她找的那片指甲盖赫然躺在里头。 “对!”方颂祺欣喜,连同手帕一并接过来,与他道谢,“……你的手帕也先借我,用完再还给你。” “随意。”蔺时年略略颔首,未多嘴询问是什么东西。 给她换衣服的时候掉出来的,他当时以为是她的手指甲脱落,检查她的手指发现完好无损后,特意留心邦她收起来,暂时保管。 方颂祺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既然小姜姐安然无恙,就还给她去自己处理。 耳边传来蔺时年的问话:“你这么多天,就吃了一点野草,喝了两口水?” 未在意他的语气,方颂祺满脸自豪:“可不?这样艰苦条件下,我都挺过来了,是不是福大命大?” 蔺时年没给反应,注视着她不说话。 方颂祺兀自琢磨着要把东西先放好,转来转去,发现她这儿没什么可放的,掂出一主意,连同手帕递过去蔺时年:“要不还是麻烦您先替我保管吧。” 蔺时年接过,塞回原来那只口袋。 方颂祺这会儿开始正式给他好脸色,拿睁眼瞧他,发现他趁着这段时间给他自己做了梳洗,脸比先前干净多了,精神头便也比之前好不少,只是距离他正常情况下的人模狗样仍差一大截。 反而让她感觉顺眼不少。大概是看到他狼狈,她心里头就能爽到的缘故吧。 “您这么直接来非洲,妥当么?不怕暴露我们以前的不正当关系,让您的名誉受损,影响您对冯家的图谋不轨么?”她笑眯眯。 蔺时年淡淡瞥她:“那就影响吧。” 方颂祺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到:“您难道是要破罐子破摔,放飞自我了么?” 蔺时年沉默地递水过来给她。 方颂祺拿在手里,下意识问:“营区应该不缺水吧?我不用省着喝吧?” 蔺时年:“想喝多少喝多少。” 有他一句话,方颂祺豪饮入口,一滴不剩,放下杯子时心满意足地吧唧两下嘴。 “要不要给沈烨打通电话报平安?”蔺时年问。 “他也知道我丢了?”问完方颂祺就翻自己白眼。这不废话?就算蔺时年不说,同行的几位同事肯定也将消息传开了。 “大家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她好奇。 蔺时年的神情微有异样:“你想不想让大家就当作你已经死了?” 方颂祺愣了愣,听出他话里有话:“你有什么直说吧。别藏着掖着。” 蔺时年抿一下唇:“一次两次是意外,第三次还是意外,意外的次数多了,很难不让怀疑是人为。” “你是指我这次落入人贩子手里,是有人故意害我?”方颂祺心有戚戚。 “有待确认。”蔺时年道,“不过可能性非常大。” “谁会想要我的命?”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方颂祺对于原来的想法也没有过于动摇,“不至于吧?就因为要分开我和沈烨?”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们一直太自信了。”蔺时年提出。 方颂祺没在意他使用“我们”这个词,被他抛出的话勾住:“什么太自信了?” 她自己很快也悟出什么,神情一凝:“你是指,冯松仁可能已经发现我是‘J。F.’的女儿?” 蔺时年:“你和冯松仁,不就只有你母亲和冯家的恩怨?” 方颂祺沉吟。 确实,是“J。F.”和冯松仁的恩怨。 五年前“J。F.”死,隐遁到米国去只做方婕,一方面原因在于方婕江郎才尽画不出来画了,抑郁症特别严重(虽然已知在米国治病的人其实是小九,但方婕的抑郁症和狂躁症也是真的)。另一方面是为了躲冯松仁。 躲冯松仁,则不仅仅因为“J。F.”和冯松仁的女婿出轨,更关键的原因是,“J。F.”为了和沈骏在一起,要挟了冯松仁,彻底惹怒了冯松仁,以致于只有“J。F.”死掉,才能解决问题。 只是方颂祺一直不知道方婕究竟威胁冯松仁什么了? 此前于心理咨询室里被催眠出来的记忆片段一闪而过,她拳手轻轻握一下,看蔺时年:“沈烨的眼角膜是我妈的。我已经知道了。” 蔺时年眸色深两分,顿两毛,问:“然后?” 方颂祺哂笑。 门外在这时又有人来找,中断两人的交谈。 这次找来的是医疗队的一位负责心理辅导工作的医生。 蔺时年暂且回避出去,将空间和时间留给方颂祺和心理医生。 方颂祺觉得自己没问题,虽然当时确实快要吓尿了,但现在回忆起来,仿佛做了一场噩梦。闪过见过的那些或不幸在暴乱中遇难,或活活饿死的尸体,鸡皮疙瘩倒仍会起来。 聊完后,方颂祺问医生借轮椅。 运气不好,紧张的物资之下,恰好有一个能借给她,是红十字会赞助的。 听闻红十字会,方颂祺忍不住好奇:“红十字会也派人过来了?” “嗯。因为这次受伤的人比较多,医疗队人手不够,最近的红十字会调了一部分过来支持,不在营区里,在附近的村庄和难民营。” 不多时,方颂祺得偿所愿坐上轮椅。 蔺时年也进来了:“你要去哪里?” “太闷了,到外面透透气。”方颂祺撇嘴,“怎样?您不会连这都要管吧?” 蔺时年和医生打了个招呼,让医生去忙自己的,然后接过方颂祺的轮椅。 方颂祺警惕着他是不是要送她回床上,见他往门外推,她浑身的紧绷卸下来。 出了房门,她又有点后悔。虽然外头是夕阳西下时分,但日头依旧挺盛,日光晃她的眼睛。 蔺时年敏锐,停下轮椅:“要折回去?” “不用。”晃眼睛就晃眼睛吧,方颂祺决定不退缩。 “自己撑起来。”蔺时年从后头丢给她一件外套。 方颂祺晓得他什么意思,未和他客气,美滋滋地双手撑起外套在头上,投落一片阴影。 营区不能随意乱走动,所以蔺时年也就推着她到房子外面慢慢转一圈。 中国在刚果(金)也有维和部队,不过任务区在“中国半岛”,主要负责道路的修筑和维护,一般情况下不对冲突地区进行干涉。 而她现在所在的这块地方,维和部队主要成员是法国人。即便联合国派来的数量已经很多,但面对当地频发的冲突和暴动,仍杯水车薪。所以正如方颂祺所经历的,即便有避难所和难民营,也起不到更多的作用。 营区里随处可见联合国的“UN”标志,以及带着蓝盔的军人。方颂祺在看到突击车的激动了一下,看到有士兵穿着隔离服在一处低矮的土坯房进行防疫消毒,又伸脖子伸脑袋。 蔺时年见她感兴趣,在得到一名站哨军人的允许后,推她上一个有坡度的土台子上。 站在土台子上,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营区周围的情况。 营区周围可见好几个当地的村子,比如进行防疫消毒的那处土坯房,就是距离营区最近的居民区。好几个孩子在睁大眼睛围观,一个个又黑又瘦,因为营养不良,眼睛深陷,胳膊和腿十分细小,肚皮则因为被劣质的食物撑大,使得他们的身体比例看起来十分不协调。 不过他们离维和部队的营区比较近,有点优势,相较于昨天那处连锅都揭不开、乞讨也讨不到东西只能等死的地方,这里稍微富足些,能看到有人在把玉米捣碎后熬玉米糊,还看到有人在清理大米里的灰尘砂砾,以及很多人提着桶在排长队,似乎在等什么。 蔺时年为她解答:“在等送水车。” “不过每个人只能领一桶。”他又补充。 方颂祺好奇:“不是说中国人的足迹遍布非洲大陆,在这些战乱频发的地方,应该少很多吧?” 这是她的知识盲区。 此前因为在报社的工作,迫使她每天和非洲的各种相关情况打交道。但了解得再多,也终究是纸面上的资料。这回前来非洲出差,虽然发生一连串意外,不得不说,她收获也非常大。有些机缘巧合的经历,是其他人一辈子都拥有不了的宝贵财富。 “还是不少。大多数是从事私营贸易的商人。”蔺时年信口拈来。 方颂祺并不奇怪,毕竟从他父亲蔺壹南开始到他,家里的企业都在非洲发展,对非洲各国的情况能不清楚?再者,他不是和华侨商会之类的组织关系密切? 他给出的答案,方颂祺也不意外。越是战乱的地方,物资越紧缺,摸到门道的话,能捞的钱越多,不都这样?高风险高收益。 “那你呢?”她继续好奇,“华哥说你的投资项目很多,涉猎很广,在这里有你的生意么?” 蔺时年不觉得有什么可隐瞒:“有一点。” 方颂祺冷哼:“一个个都要钱不要命。” “不全是这样。”蔺时年说了这么一句,听起来分明该有下文,方颂祺却没等到。 她扭回头 她的手早就撑酸了,在上来这个土台子之前,她已经放弃,破罐子破摔晒就晒,反正她这段时间也晒得够多,不怕再多晒这一阵。 而上来土台子这里后,她的轮椅稳住,蔺时年腾出了手,邦她把衣服重新撑了起来。 只撑她一人,撑在她的头顶上。 方颂祺先前沉浸在远眺中,这会儿才发现,有点不想承他的情。 恰好衣服也遮挡住了他的脸,她抬手把衣服揪下来。 两人得以对上视线,她舒、服不少,主动发追问:“不是我说的那样,那是怎样?” 蔺时年低垂着眼,静静注视她渐变色的头发。 那天晚上在机场,隔着车窗玻璃看到她走过来,他就想告诉她:“换了这么多次颜色,这回的最好看。” 发色本身很青春,配之她的短发,带一分酷酷的劲儿。 他心里无奈地笑话自己,他竟然能完全接受她这样调色盘一般的发色…… 149、老母亲看孝顺儿子 方颂祺下意识抓了抓头发:“还用您说吗?我什么时候不好看过?” 不好看她会染? 当然,最关键是她天生丽质底子好,怎样的发色都能驾驭,噢耶~! 从自恋中拉回,方颂祺往上斜挑眼:“您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么?” 蔺时年拿她的手掌往她头顶盖,轻轻捏了捏:“你很想知道?” “噢,那也没有。”否认过后,方颂祺反唇相讥,“怕不是您的生意见不得人,您不方便说。我还是懂得‘尊重’二字怎么写,不会强迫别人做不愿意的事儿。” 毋庸置疑,隐射他的某些行径。 蔺时年没恼,只问:“风景看够没有?” 虽然她的肤色晒深了好几度,但现在在日头下呆久了,仍能见她的皮肤又有些微微发红。 怕她进一步晒伤。 方颂祺也觉得差不多了。如果现实条件允许,她倒想参观整个营区。 蔺时年小心翼翼把控住轮椅带她下坡,比起上坡时反而要费劲。毕竟上坡时只靠他的力气便可,下坡时一个不慎,她会连人带轮椅冲下去。 方颂祺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担心这件事:“注意点,别把我摔残疾了。” “残疾的话,不挺好的?” 蔺时年的回答在方颂祺的耳朵里简直说不出地阴森。 “我又哪儿招您了么?”犯得着如此阴狠毒辣?和冯松仁一类人吧他! 冷不防听蔺时年问:“你和沈烨是不是出问题了?” “怎么滴?”方颂祺往后瞟,嗤笑,“就算我和他出问题了,你也没机会。” “所以你和他确实出问题了?”蔺时年追问。 方颂祺不乐意回答他,倒因此记起来——“电话!电话!我要给许敬打电话!” “他已经知道你没事了。如果你想和他煲电话粥,等离开这里再说。”蔺时年按下她的焦急。在这里,个人手机是没信号的,要和营区借电话才行。 方颂祺一直忘记问:“我到底失踪了多久?” 两人此时已下了土台子的坡,蔺时年背着夕阳,恰好邦她挡住阳光。他抬一只手,擦拭他额头上的汗,眸子于阴影和眼睑黑眼圈的共同作用中变得深邃:“截止昨天,正好满十五天。” 方颂祺没太大感受,终归这段日子的大多数时候,她都在昏迷中度过,对时间没有概念。后面这几天,才深觉格外漫长,度日如年。她也判断不出和一般的失踪案相比,她这是偏长还是偏短。 “那你知道我失踪期间,许敬什么情况吗?”她又问。早知道自己会遭遇意外,她当初就不该答应许敬天天和他视频通话,也许还能隐瞒她的失踪。 蔺时年如实告知:“没哭,很坚强。” 方颂祺忍不住笑:“看来在钱师傅眼里,那个傻小子也是个哭包。” 否则老狗比的回答怎么这么戳在点上?肯定是从钱师傅那儿耳闻了许敬的特征之一就是容易眼红、掉眼泪。 蔺时年读懂她的心思,纠正道:“不是钱师傅,是你以前告诉我的。” “有么?”下意识的反应过后,方颂祺恍然,“噢,你指小九啊?” 气氛被她搅得一时沉寂。 恰好此时远远地有人走过来,和蔺时年打招呼。 经介绍,两位都是中国驻刚果(金)大使馆里的人,一位是武官,一身戎装,脸宽额阔,不怒自威,眉宇间流露出一股特有的英武,天生一副职业军人的标准面相。另外一位是参赞,身材偏瘦,却一身腱子肉,满面随和。 竟惊动到大使馆的人,方颂祺既不好意思又感激。 双方交谈结束后,蔺时年送她回房间,她得知,这是季忠棠邦的忙。有大使馆的人一起,许多关卡比较好通。 “其实不用觉得麻烦到我们自己国家的大使馆,大使馆其中一个作用,就是邦助海外遇到困难的中国公民,而且无论是你还是那名女记者失踪,本来也不是小事。” 说这话时,蔺时年弯身将她从轮椅里抱起,放回床上。 “你和大使馆的人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吧?看你和他们,明明很熟。”问是问了,方颂祺语气肯定,也能理解,“您可是分量很重的华商代表~!” “你”和“您”,她切换得格外自如。 蔺时年没理会她的讽刺,去拧毛巾给她擦脸。 方颂祺想知道:“这里方便洗澡么?” “你没醒过来之前,趁着给你做检查,护士邦你浑身都擦过了。”蔺时年告知。 方颂祺也明白了言外之意,就是不方便的意思。 算了,有擦过就好。经历了那么多天邋遢样儿,她的容忍度变高了。在别人的地盘,还是尽量少添麻烦。 打了个呵欠后,方颂祺又乏了,翻身躺下睡觉。 这回是真做噩梦了,梦见她和小姜姐在一望无边的茫茫黄土地上走,身边的人一个紧接着一个倒下,迅速腐烂、生蛆、干瘪、化成骨头。 连小姜姐也不见了。 她顿时没了方向,手足无措,漫无目的地前行,看到土灰色的房子。 忽地枪响阵阵,房子里跑出无数具骷髅头,朝她的方向追赶而来。 她调头就跑,脚却痛得她连站都站不稳。 她低头,又见无数野草从土里长出来,缠绕住她的脚,转瞬变成无数只手,似乎要拖她下地狱,她甚至看见了SUKI的脸,藏在那些手的中间,然后和曾经在记忆储藏室里一样,也伸手拽她。 滚开滚开滚开滚开! 方颂祺拼命地踹他们。 好不容易感觉脚上的桎梏没有了,两边肩膀却又被手按住。 草!从她的脚爬上来了? 方颂祺抓起来狠狠地咬,人也整个清醒过来。 但见蔺时年俯身在她的床前,一只手捂住他的单边眼睛,另外一只手……在她的嘴里。 方颂祺懵B脸。 蔺时年则满副关心口吻:“做什么梦了?” “抱歉。”方颂祺牙齿松开他的手,“和以前的记忆无关,只是些乱七八糟的……” 蔺时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尝试睁开,感觉没什么问题。就见她盘腿坐着抱住自己受伤的脚不说话,情绪似乎很丧。 “吃饭吧。”他提议。先前看她睡得香,他没叫醒她。 方颂祺应景地感到确实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蔺时年出去了一小会儿,很快回来,手里多了一只碗。 他坐到床边,老样子,喂她。 “麻烦你了……”方颂祺现在是真不想动,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人像机器一样,充电就好,不用一天到晚浪费时间在饮食上。 待第一勺入口,方颂祺又反悔了自己的想法。嘚嘞,如果充电的话,怎么能享受到食物的美味?实在太太太太可惜了~! 这一碗还是粥,不过不是玉米粥,是白粥里放了碎肉,咸淡刚刚好。 “没想到这维和部队营区里厨子的手艺还不赖~”方颂祺已在脑海中自行想象一个法国小哥哥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蔺时年眸子微敛一下,没说话。 方颂祺此时抬眼与他对视上,瞬间如发现新大陆一般:“你的眼睛怎么那么红?血丝一根根都出来了。” 妈哒,还能是怎么弄的?她很快反应:“是我刚刚踢到你?” “没什么大碍。”蔺时年平平淡淡,继续给她喂。 方颂祺盯着他的眼睛,后知后觉再反应,问:“在我踢你之前,你是不是抓了我的脚?在我咬你之前,你是不是按了我的肩膀?” 蔺时年默认。因为她做噩梦乱踢脚,他试图稳下她,包括按她的肩膀,也是同样的目的。 方颂祺的那丁点愧疚感心安理得地掐灭,嘀咕:“您活该呗……” 蔺时年一勺子堵进她嘴里。 方颂祺牙齿被勺子磕到,要炸毛:“不带你这样报复吧?我踢你眼睛咬你的手,你要把我的牙撬掉?” “那你的眼睛也给我踢一脚,你的手也给我咬一口?”蔺时年提出。 方颂祺看他手上浅浅的牙印:“我咬得都没破皮,你还想讨回来?你的眼睛也是你自己说没事的?我现在牙疼得厉害,从痛感程度来讲,你这一下已经抵消了。” 蔺时年回应他经典的似笑似讥嘲的表情。 未及方颂祺继续不爽,他迅速敛下,把散发着肉香的粥再次送到她嘴边。 方颂祺哼哼唧唧地吞食,瞄他的手表:“现在几点了?你表上的时间准么?” “晚上九点。”蔺时年报给她。 “Amanda他们全部已经回国了是不是?”方颂祺问。 “有一位经理多呆了两天等你的消息。不过被华哥找借口打发走了,华哥说人是在他的地盘丢的,他向DK致歉,也会全权负责把你找回来。” 方颂祺听出重点他话中的重点其实在“打发”二字:“你们故意的?” “否则要留着人给冯松仁当眼线么?”蔺时年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不好。 不过分明不是针对她。 方颂祺琢磨着他的意思:“所以冯松仁还不知道我没事?” 蔺时年没直接回答:“他有托季忠棠邦忙联系博兹瓦纳的大使馆,请他们对你的失踪案上个心,希望能把你找回来。你的案件进展,除了华哥方面会通知他,另外就是季忠棠。比起华哥,他也更信任季忠棠。” 而无论华哥还是季忠棠,都和蔺时年的私交更好。所以对冯松仁隐瞒她的真实情况,再容易不过。方颂祺自行理顺,默两秒,仍难以理解:“冯松仁怎么知道我和‘J。F.’的关系……” “再谨慎,也总会有无意间露出马脚的时候。”蔺时年把最后一口粥喂进她嘴里,道,“你暂时别和沈烨联系。你弟弟那里我交待过了,连钱师傅都不知道你已经获救了。” 方颂祺颦眉:“你还真要我装死?” “不愿意?”蔺时年挑眉。 嘁,有什么好挑的?方颂祺边咀嚼,边问:“需要装死到什么时候?那我岂不是暂时回不了家要继续呆在非洲?” “到时看看。我再安排。”蔺时年用模棱两可把两个问题都回答掉,起身把碗端走。 方颂祺饱是饱了,但——“我要去洗手间。” 蔺时年走回来床边,转身半蹲下身子:“上来吧。这里只有公共厕所。” 方颂祺叹气,爬上他的背,心里想不能就这么让他免费照顾她,等回国了,给他打一笔保姆费吧。 她甚至把直接讲出口了。 蔺时年闻言直接把她丢回床上。 猝不及防,方颂祺翻了个四脚朝天,火气上头:“你有病是不是?” “有病的难道不是你?”蔺时年满脸冷漠。 方颂祺盘腿坐起来,和他讲清楚:“好呗,保姆费确实有点侮辱你了。那其他,你好歹提一个其他的合理条件。你对小九的情,我不承,否则,你……回去吧。反正大使馆的人也在。” 蔺时年已收起光火和冷漠,平淡无奇道:“暂时想不到。你现在也还不了,先欠着,回去以后再算。” 说着,他重新半蹲身,把背朝向她。 “好。等回去以后清算。”方颂祺心里轻松不少,重新爬上他的背。 蔺时年站直身体,却定着不动。 方颂祺狐疑:“怎么了?” 蔺时年侧过半张脸:“谁告诉你,我做这些是为了小九?自以为是。” 讲完他给她的两只脚套上鞋子,举步往外。 哟呵,今天竟然没和她争执小九与她是同一个人?方颂祺从后搂紧他的脖子,猛翻白眼。狡辩有用吗?呸! 昼夜温差大在营区里好像体现得更明显,方颂祺猛打了两个喷嚏。 空气里飄有淡淡的雾气,还能见到站岗的哨兵,已经各类后勤人员在忙碌。 方颂祺问蔺时年确认:“这片地方的暴动主要是部族间的冲突,没错吧?” “嗯。”蔺时年点头。 公共厕所很小,只有一个男女通用的隔间。主要是在很偏的一个角落,一盏灯,还接触不良似的闪啊闪。 方颂祺在蔺时年的邦助下面前站稳,蔺时年关心她脚痛不痛,方颂祺自觉重点应该是怕不怕——啊呸!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不就刚刚做了一场恶鬼梦,这回压不住神了? 见她没反应,蔺时年再问一遍:“你自己可以吗?” “我自己不可以,难道你还能邦我把尿吗?”方颂祺就差喷口水淬他了。 说到把尿,她倒不是第一次故意这么说。以前她在“风情”误食了乱七八糟的药,洗胃后昏睡醒来,着急得当着他的面上厕所,就嘲讽过他,怎么不顺便给她把屎把尿(第041章)。 蔺时年明显和她想到同一处,嘲弄:“你接二连三提出这样的要求,看来是很需要我做。” “好了,您可以出去了。”方颂祺打断他后面的话,用十分虚伪的官方至极的微笑请他离开。 蔺时年再次挂出他的似笑似嘲讽,转身走人,替她带上门。 “欸你别走远啊!就在门口候着!”方颂祺喊,“万一我脚疼站不稳掉进去了,你及时进来捞我!” 她宁愿以腿脚不便为理由示弱,也不愿意承认她胆子变怂了竟然怕起妖魔鬼怪。 蔺时年停在门口,默不作声,不予理会。 里头很快传出方颂祺的咒骂:“草!老狗比!太不仗义!” 蔺时年:“……” 有一会儿,厕所里没有动静。 蔺时年抬手,考虑要不要叩一叩门。 便听里头飄出来方颂祺响亮的歌声:“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蔺时年:“……”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蔺时年:“……” 轮完一圈红色歌曲后,她又乍响:“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眨一眨眼皮,能把鬼识破!” 蔺时年蜷起手掌,抵于唇上,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无限展开。 解决完的时候,方颂祺的腿都蹲麻了。不过能上个像样的厕所,麻了也值!一回想被人贩子关押期间那臭气熏天的便盆,和逃难期间躲在树干后最原始的方式,现在幸福得她想落泪。 扶着一侧的墙站起身,脚底板的痛意盖过小腿的发麻,她赶紧穿好裤子大喊蔺时年。 蔺时年很快进来接她。 回房间的路上,方颂祺为自己克服了恐惧沾沾自喜。老许教的方法果然管用(第042章),时隔多年,依然有效地邦她解决了问题~! 顺利躺到床上,方颂祺痛痛快快地伸懒腰、舒展四肢。 转悠的眼珠子捕捉到蔺时年在地上铺被子,她愣住:“你干什么?我不需要你守夜。” 蔺时年一副“你想多了”的表情:“你以为这里有很多空房间,能让我们一人一间?” OK,误会的话,就当她没说喽。方颂祺耸耸肩。 蔺时年铺完被子,并未闲下来,走去窗边和门边,喷洒灭蚊剂。然后又拿一瓶防蚊药,让方颂祺往她自己身、上涂抹:“你醒来前给你涂的,药效差不多都没了。” 这种事,方颂祺不敢耽误,照他的要求做,像擦润肤Ru似的细致地给自己做“SPA”,边看着蔺时年点蚊香后,把原本敞开的窗帘拉上。 最后一个举动,让方颂祺格外满意。 蔺时年扭回头,恰好撞上她尚未来得及收起来的赤果果的如老母亲看孝顺儿子的眼神。 被逮个正着方颂祺也不尴尬,两手在脸颊边轻划,做出个微笑的动作后,弯腰低头恳切道一句:“您辛苦了~!” 不待蔺时年反应,她翻身躺下睡觉,用被子将自己盖严实,只露一颗脑袋。 蔺时年盯数秒她的背影,关灯躺下。 虽然在房子里,打的地铺也隔了席子和被子,仍感觉好像有热气一阵阵地冒。 蔺时年闭上眼,不去在意。 第二天早上,早饭吃的是阿塞达,当地一种看上去和燕麦粥很像的谷类食物。味道还可以,方颂祺新奇了好一阵,向蔺时年打探这营区里究竟有几个厨子。 怎么说呢?前两顿粥,和今次的阿塞达,不像出自同一个厨子之手。 蔺时年收拾着地铺,淡淡道:“不太清楚。好像是轮班制。” “噢。”难怪。这么一说,方颂祺不再有困惑,转而问起,“我们今天什么时候能走?” “接我们的人来了就能走。”说着,蔺时年走过来,将她从床上抱坐进轮椅里,带她去医疗队那里给脚换药。 医疗队在营区内单独一个小院,集装箱搭建的屋子,分为诊所、储藏室、病房和手术室,功能区域明确,但面积实际上不大。比如病房,如果不是需要用到医疗器械的病人,就不要占用这边的空间。所以方颂祺不享受随时有医生和护士照看的待遇,只有老狗比。 而小姜姐在。 方颂祺打算顺便瞧一瞧小姜姐。 不过在此之前,她和蔺时年被堵在院门口了,因为里头正有点乱—— 地上是新抬回来的两具维和士兵的尸体,尸体的皮肤上到处是被香烟之类的东西烫过的痕迹,头部被子弹打穿,内脏包括X器、官全部被切除。或者更准确来说,是遭到开膛破肚,并且内脏被掏空。 以上方颂祺未能亲眼所见,是大使馆的参赞和武官与蔺时年交流信息,她从旁听闻的。 交流完信息后的三人均沉默,方颂祺从他们的沉默中嗅到一股心照不宣的气息。 不多时,便听武官道:“你们应该也猜到了,他们判断又是‘人吃人’,‘食人族’干的。今天这两具尸体,和以前几次的情况差不多。” 方颂祺一凛。草!食人族啊!沈烨采访季忠棠的录音里提及过的食人族?!原来他们的部落就在这片地方么? 蔺时年似乎没什么兴趣和他们二人将此话题深入:“这和我们无关。不知道接我们的人什么时候能来?你们有他们的消息么?” 话题确实被扭了回来,那位武官叔叔道说大概中午午饭时。 院子里的骚动平复,几位送尸体过来的士兵离开,长官们也转移地点去开会。 方颂祺由蔺时年带着进去时,已经清场干净,什么也没有。 换药后,她探视小姜姐的请求遭到几位刑警的拒绝。 方颂祺大失所望,却也未勉强。回住处的路上,她侧头问蔺时年:“你对非洲这边的‘食人族’有了解么?” 150、无法药到病除 话题确实被扭了回来,那位武官告知大概中午午饭前后。 院子里的骚动平复,几位送尸体过来的士兵离开,长官们也转移地点去开会。 方颂祺由蔺时年带着进去时,已经清场干净,什么也没有。 换药后,她探视小姜姐的请求遭到几位刑警的拒绝。 方颂祺大失所望,却也未勉强。回住处的路上,她侧头问蔺时年:“您对非洲这边的‘食人族’有了解么?” 蔺时年居高临下垂眸盯着她的发顶:“感兴趣这个做什么?” “难道不能好奇么?”因为背对着他,方颂祺看不到他的表情,“作为知识拓展,了解一下,有问题?” 马上她截断他的后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和大使馆的两位叔叔讨论的时候,明明一副非常清楚的表情。不是说之前就出现过和今天类似的情况?” 这也契合了沈烨在采访季忠棠中提过的仍有人被“食人族”捉去分食的新闻。原来真不是空穴来风。今天说的“食人族”和猎奇的游客前来非洲“探险”所游览的食人族部落肯定不一样。 方颂祺此时万分懊恼自己彼时没有去搜索那些新闻细看。 “没什么好了解的。”蔺时年无情无绪解释,“除了武装组织和ZF軍的冲突,这里的暴乱还夹杂部族之间的冲突。维和士兵干涉其中,调解他们的关系,等于左右不是人。部族里的人心里也会不痛快,但他们不敢明面上直接得罪联合国,他们还要靠联合国资助,靠各国维和士兵邦忙修筑基础设施,所以偶尔会捉几个人去解气,栽赃到‘食人族’头上。” 方颂祺:“……” 蔺时年推她进屋里之后,又多说了点,不过和食人族好像并没有关系:“你以为这里所有维和士兵都很伟大地想为维护世界和平贡献自己的力量而心甘情愿被派遣到这种地方吃苦?你不是媒体人?平常没多看新闻?曾有维和士兵被指控过强歼当地少女。” 方颂祺颦眉。 她当然没那么天真地认为这个世界十足十美好。 老许的枉死让她愤怒,许敬的病让她无力,她走上自甘堕落的被他包、养的路,过去近三年的时间浑浑噩噩混日子。她关心不了更多更远,只顾得及自己身周的苟且。这和她看没多看新闻、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媒体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的这句疑似嘲讽她、瞧不起她的话,真踏马…… “在想什么?”她的迟迟不作声引发蔺时年的疑问。 “在想怎么草你祖宗!”方颂祺满嘴喷火,不等他的动作,自己忍着疼痛踩地站起来,迅速换到床上,躺下去睡觉,“不要打扰我,等接我们的人来了再叫醒我。” 蔺时年看着她的背影不说话。 方颂祺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实际上她不是生蔺时年的气,是生她自己的气。 脑海中略光掠影这段时间她的各种遭遇、各种见闻,闪过逃难途中露宿野外的夜晚小姜姐说过的几句话,闪过小九的记忆里对未来的憧憬和野心。 有些暂时被压在内心深处的东西,明显蠢蠢欲动,生出重新破土的迹象。 原本只打算眯一会儿,结果方颂祺不仅睡着了,还发了个梦。 梦的前半部分并不是新内容,而是最近一次她在马医生的心理咨询室做催眠治疗时已溯回:小九和蔺时年发生争吵,起因为蔺时年背着她擅作主张把方婕的眼角膜捐赠出去。捐赠行为本身小九不反感,偏偏捐赠对象是沈骏的儿子。 她质疑蔺时年,明明清楚她有多憎恶沈骏,明明清楚方婕和冯家的瓜葛,为什么会有这种Cao作?甚至将以往持续积累感觉到的古怪串联起来一并爆发,质疑蔺时年与她的交往是否从一开始就别有意图? 对于这段记忆,方颂祺从催眠中出来后,重点全放在了沈烨的眼角膜原来属于方婕这件事。她突然难以面对他的那双眼睛,仿佛方婕无时不刻盯着她看。 而今次梦境的后半部分内容,解答了前半部分留下的一些疑惑。比如,蔺时年为什么能做主方婕的眼角膜?因为方婕当时的身份不是方婕,是沈骏的妹妹,那位沈家小姑。沈家小姑生前签过捐赠自愿书。 一直想知道的病房里的那一幕是怎么回事,也因此有了答案:沈烨口中所谓其父为了昏迷的妹妹而前往米国,其实是假的,沈骏借沈家小姑的名义,照看的是方婕;沈烨见到的姑姑,也确实如她怀疑的,不是沈骏的妹妹,而是方婕…… 但为什么方婕要套用沈家小姑的身份?仅仅为了方便沈骏暗度陈仓?真正的沈家小姑……过世了么? 关键是,方婕出了什么意外才昏迷不醒在病床上?——那滩鲜红血液的画面蓦然一闪而过,紧接着影像又变得不稳定,闪烁雪花屏,在彻底被雪花屏攻占前,方颂祺看到小九情绪失控地喃喃:“是我……是我干的……原来是我干的……” 胸闷气短地睁开眼,方颂祺第一反应是想去找药吃。 才记起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哪来的药给她吃? 她仰面平平躺着,双手捂住脸,仍挨不住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接连不断地淌,索性翻身,管不了胸是不是会压瘪,趴着将脸埋入枕头里。 蔺时年进来的时候,见她这副姿势,心头一顿,走上前,落座床边,一声不吭,双手拎起她的脑袋,看看枕头上湿出的一片深色,再看她的眼睛。 “干什么?”方颂祺不爽,捋开他的手,“如果不是来喊我走人的话,你剖腹自尽以死谢罪吧!”——啊哈?她蹦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自己都惊呆了,雾草! 翻身,她侧开脸,嫌弃起枕头,便没再枕,拉过被子垫在脸颊下。 蔺时年嘲讽:“你临走前还要水淹人家的一床被子么?” “有所谓么?他们本来就要洗,太干净了反而浪费水,脏一点才更有洗的价值。”方颂祺扯一通自称逻辑的谬论。 “不是脸皮比城墙厚?现在变薄了?不过说了你一句。”猜得到,她掉眼泪应该另有原因,蔺时年认为直言探究,不如损一损她。 “您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方颂祺呵呵哒,“排解一下体内毒素还需要具体原因么?” 蔺时年安静数秒,正式通知她:“起来吧,可以走了。” 若换作正常情况,此时方颂祺必然该激动得从床上一蹦而起,这会儿她格外淡定,“噢”一声,坐起来。 来接他们的是几位中国蓝盔。 自己本国的军人,较之他国的,自然而然给方颂祺以更大的安全感,她随蔺时年上了一辆军用越野,大使馆的参赞和武官上另外一辆越野。 “小姜姐呢?”难道不一起走么?方颂祺之前太理所当然,这会儿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我们先去大使馆,她得再迟两天。”蔺时年告知。 方颂祺没说话了。 都上了车,准备完毕,车子启动。 从营区开出去的那条路,穿行当地居民的几个村子,昨天站在土台子上眺望的情景,今日复制一遍般更近距离地呈现面前:做烟熏鱼的烟气浓得跟着了火似的,抱着小孩无所事事坐在路边的女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爬到枯树干上张望他们的男子躲在卡车底下一眼不眨盯着他们车子的男孩。 越开离维和部队的营区,越肉眼可见当地居民们的贫穷。黄土满天满地,数不清的塑料袋和生活垃圾混合在土里,脏乱无比。 离公路不到两米就是住人的房屋,那房屋也不再是土坯房,而是简单的几块三合板拼凑起来。满眼全是黑人,在车子经过时,一个个全直勾勾盯着看,好似朝车子冲过来。 事实上的确有人朝车子涌过来,都是孩子,朝他们的车窗伸出又干又黑又瘦的小手,嘴里喊着“阿米勾”,即便听不懂意思,也能从他们的表情揣度出,他们是在乞讨。 隔着玻璃,仿佛浏览遍人间百态。 驶出那块区域范围后,方颂祺心里头舒、服不少,但拢回的注意力因此全放在了天气上。 简直了,像冒着热气的蒸笼,阳光也令人晕眩。 蔺时年变魔术一样拿出遮阳帽和墨镜。 “哪来的?”半陈旧,肯定不是买的,这里也没地方能给他买到。更不可能是他赶来时风尘仆仆之余还有心思去弄这些小玩意儿。 “早上跟营区里的人要的。”蔺时年随手把帽子往她头上戴。 墨镜镜腿松了点,不过不影响,好歹她人在车里没暴晒在太阳底下,主要不愿意被晃到眼,久了眼睛酸疼。 被*败得恹恹的心情因为眼前通过镜片降低了了阳光亮度稍微回升了些,方颂祺侧眸看一眼蔺时年:“谢了。” 道路的不平使得车子一直处于颠簸的状态,弧度倒没大到让人想吐,方颂祺反而犯困,又昏昏谷欠睡。 脑袋往下栽了几次后,被揽到某个肩头。 方颂祺勉力睁开眼皮抬头,看一眼蔺时年,道一句“谢了哥们”,被瞌睡虫捉回去,重新靠上他。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爆炸声惊醒,惊醒的一刻,车子也正刹车,若非蔺时年抱住了她,她怕是得狠狠砸上前头的椅座。 “出、出什么事了?”这动静,不久之前方颂祺才和小姜姐一同经历过,虽然好像和他们的车子隔了一段距离,也听得她舌头有点捋不直。 “可能是哪里又打起来了。”蔺时年低声,凝眉。 前头的驾驶座上负责开车的军人正用车上的对讲机找人询问情况,副驾上的军人干脆下了车,和分别开在前后的车上的其他人说话。 等待也是一种煎熬,方颂祺手脚僵直,坐立难安。 半晌,确切的消息下来,果不其然如蔺时年所言,确实又打起来了,方才这爆炸,是前面的一座桥被炸断。 那座桥横跨的两段恰好分属分立两派不同武装阵营,无辜成了双方较劲的牺牲品,最大的问题是,那座桥也是前往机场的必经之路。 所以现在只能先折返回营区,等维和士兵修筑完,能通行之后再说。 方颂祺整个人阴翳,心中成群草泥马奔腾过境。 到头来就这么白折腾一场! 气得她晚饭差点没胃口——差点,毕竟只是差点。 蔺时年回来的房间的时候,她揪着问他桥大概得修多久。 “他们去看过桥的毁坏情况,最快得三天。” “三天?”方颂祺直接倒在床上,翻白眼,“要不要这样……” 她想问,车子开不过去,能不能让直升机飞来营区接人……?——得咧,目前的待遇已经很好了,还是别得陇望蜀。何况,她记得那天她目睹双方交火,见到士兵用枪往天空的战机扫射。直升机能顺利开过来估计也是个问题。 怎料,战火蔓延至营区附近,夜里方颂祺又被两次轰炸闹醒,虽然被告知开火的位置距离营区其实有一段距离,但枪声的交错斥耳持续不断,如何能叫人安心入睡? 窗户外头影影绰绰,是士兵们集合要往两方交火的地方去。 蔺时年出去了解完情况回来,方颂祺正抱膝蜷坐着发呆,似乎连他的脚步都没察觉。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安抚的话不知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仍旧得说,蔺时年坐到床边,伸手将她拉近。 见她似乎并不抗拒,他原本犹豫的手臂干脆圈住她的腰,捞她入怀。 肉眼可见,她失踪的这阵子瘦一大圈,搂着她的时候,触手可及之处全是她的骨头,更切实地感受到她吃的苦头。 “手摸哪儿呢?告你X骚扰。”回过神来的方颂祺搡开了他,翻白眼,自个儿靠到床头去。 蔺时年没怎样,不再靠近她,坐在原位没动。 两人的沉默让远处的阵阵枪声入耳地愈发清晰。 方颂祺没话找话问:“你呆非洲这么多年,应该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 “嗯,不是。”蔺时年满足她的好奇心,却也回答得简单,明显没打算拓展开来讲。 无趣。方颂祺失望,感觉他比以前寡言。当然,也或许是她总开到他不愿意聊的话题上。 脚屈久了,难受,她伸直两条腿,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嘀咕:“我是不是应该写一封遗书,以备不时之需。” 脑门被蔺时年敲了一记加以警告。 没多疼,方颂祺还是条件反射地摸了摸,旋即故意侃他:“你也别太有自信,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去了,你家里剩一老一小,都不能自理生活,他们该怎么办?” 蔺时年没理会她。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丢出个自认为形同杀手锏的话题:“小九自杀,果然你得负很大的责任。不良居心接近她,欺骗她的感情。她当时饱受多重人格的困扰,心理相当脆弱,你却给了她最后重重的一击。” 蔺时年的神情微微有恙:“你又想起了什么?” “很多。”两个字出口后,方颂祺和他先前一样并没有再具体展开来讲,垂眼,问了另外一句话,“SUKI和小武两个之中,哪一个伤了方婕,让方婕长久昏迷在病床?” 蔺时年心神轻震,未马上答话,仔细看她的表情。 她的表情似乎无异样。 他便伸手去捉住她的手。 方颂祺一抖,要甩开。 蔺时年握得紧,强硬得不给放。 方颂祺迅速给了他一拳:“女人的油很好揩是不是?” 蔺时年挨下了,身体偏了一侧,稳住,手始终没放,转回来便问她:“昨天中午偷偷哭是因为这个?” “哭你妹!”方颂祺躁动,又给了他一拳。 蔺时年讥诮:“不是你自己先谈起这个话题?既然心里对这件事还没有接纳,说出来的意图不就是希望别人能邦你一起把它消化掉,现在这档口马医生又不在,能听你倾诉的人只有我,你又暴躁给谁看?难道去找沈烨么?不还是只有我看?你心里矛盾也没用。要不要好好聊了?” 方颂祺两片嘴唇微微发颤,劲儿全憋在嘴里,两腮因齿关的紧咬而绷得紧。 老天爷仿佛读懂她此时的心,房间里的灯忽然灭了。 不止房间,是整个营区的电都断了。 外面传出骚动,是住在其他房间里的人因为停电而出去了。毕竟今晚情况特殊,临近的地方还在交火,这电一停,不免给人心里再蒙上一层恐慌。 方颂祺和蔺时年谁也没动。 尤其蔺时年,漆黑也无法阻挡他落向她的视线,仿佛真能将她看清楚一般。不过其实用不着眼睛看清楚,他的脑海里刻下了她的脸。 有士兵出面维护大家的秩序,让大家别慌,停电和附近的战事无关,电路已经在抢修,很快能好。 方颂祺在黑暗的遮掩下耷拉下两肩,脑袋亦低垂,整个人又颓又丧又垮。 所以,真的是她干的……无论SUKI还是小武,又有什么区别? 虽然方婕没有当场死亡,但那副模样躺在病床上,和死又有什么区别?何况最后,方婕确实死了…… 她,是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 她现在都难以接受,遑论当年的小九?这比小九发现方婕想掐死她,还要可怕。小九想去死,完全情有可缘。 “蔺时年……”方颂祺的声音有些虚,“这件事你不该让我自己想起来。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就可以完全把它当成听别人讲故事,而不是发生在我身、上……” 蔺时年沉默。 方颂祺再度尝试从他掌心抽回手。 蔺时年也仍然未松。 他的手从她的手指,往上握住她的手握,到小臂,再到肩侧。 他的气息明显比之前更靠近她。 方颂祺往后躲,依旧未能避开蔺时年抬起另外一只手,摸上她的脸,碰到一片Shi意。 她侧开脸,较之数分钟前的暴躁,非常平心静气,又夹着讥诮:“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是方婕先一再虐、待小九她们。” 她很早以前其实琢磨过,小九不反抗方婕,实属正常;SUKI或许无能力反抗,且SUKI这个人格保留着她和方婕的母女关系;小武完全不同,对方婕的称呼一直“疯女人”“疯女人”,几次与SUKI的对话中,也能感受到她对方婕的感情淡薄,那么为什么在她拿到身体的短暂自主权之时,为什么也没反抗过? 如今看来,SUKI和小武反抗了,只是这一反抗,把方婕给…… “算正当防卫吗?”又是正当防卫的问题。方颂祺记起高一铭。由此进一步恍然思考,是不是她现在这个人格,有一部分生活在重复经历一些其他人格曾经的经历……? 或间接,或直接。 间接的例子,她暂且把她对高一铭和对方婕的暴力行为列举在一起。 而直接的例子呢……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她和沈烨在一起时,会出现幻觉,将沈烨的脸看成蔺时年的脸。因为她和沈烨一起做的某些事,是她和蔺时年已经做过的。 呵,由此看来,多么嘲讽?她不是心血来潮要沈烨在学校里骑单车带她,而在她自己无意识的潜意识里,打上了小九的烙印,是小九的烙印在作祟。 她和小九、SUKI、小武,的确不同,可同一个根生出来的,谁也无法单独摆脱掉谁。 谁也无法单独摆脱掉谁…… 耳边正传出蔺时年给予她的回答:“你只是不小心。” 他粗粝的手指摩挲于她的眼角:“你是你,小九是小九,SUKI是SUKI,铁狼是铁狼。她们都死了,只剩下你,你只是你。” 方颂祺甚觉好笑。 之前总是她在与他强调,小九是小九,她是她;他则总在B她承认,她和小九是同一个人。 眼下她在他面前承认她和其他人格是同一个人,他反而要让她区别开来。 “蔺时年,你也该去马医生那里治病。”方颂祺嘲弄。 蔺时年无声笑一下:“早就在治了,一直在治。” 只是一直治不好,怎么都无法药到病除,折腾到两败俱伤。直至最近,他感觉自己终于有点开窍。 151、千人千面 “赶紧治愈吧。”方颂祺已收敛自己刚刚的“甚觉好笑”,因为仔细想想,一直以来,她需要接受的是她和曾经的几个人格是同一个人,而他需要接受的是她不是曾经的小九。 如此,她和他,各自的病,才能得到根除,不是么? 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 黑暗是真黑,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通过他的手掌和气息,确认他还在屋里,她不是一个人——是的啊,她承认,这样的环境之下,有个人陪着,能心安许多。 方颂祺喃声:“沈烨说,他和他爸爸出车祸那天晚上,是他姑姑好像出了状况(第134章),才着急出门。方婕当时怎么了?病危么?” 那阵子,方婕的生命体征确实比较不稳定。 在沈骏死后没几天,方婕好似殉情一般,也去了。明明之前半死不活地撑了那么久…… 她不知道,小九也不清楚当晚的详情,还是她又得等以后继续想起。所以她只是出于好奇蛮试探问一问。 “这件事,是个迷。”蔺时年的愿意回复给了她答案,说明小九也不清楚车祸的前因后果。 方颂祺深蹙眉:“是个谜?” “嗯。”蔺时年道,“我也曾经也问过沈烨,得到差不多的说法。再具体的他当时没细问沈骏。但我确认过,那晚你母亲在医院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即便有,我也应该是第一个被通知到的人。事实上我没接到过任何通知。” 方颂祺怔忡:“那为什么……” 蔺时年没说话。 方颂祺心神一凛:“有蹊跷?” 蔺时年不置与否。 方颂祺明白他这也是不确定。她沉默住。假若沈骏的死确有蹊跷,最大的嫌疑自然而然指向冯松仁。 她记起冯松仁明确地知晓“J。F.”不是死在五年前,而是死在三年前(第059章),彼时她心惊得很,不明白冯松仁从何得知。 而如果沈骏的车祸并非意外,出自冯松仁之手,说明冯松仁彼时知晓了沈骏前往米国的真相,那么冯松仁说得出“J。F.”真正的死亡时间,也就不奇怪。 思及此,方颂祺不禁起一身鸡皮疙瘩。勿怪蔺时年怀疑她此次落入人贩子手中与冯松仁有关,她如今也感觉,冯松仁完全下得去手! 草!那个死老头!原来是这种人? “如果我妈当年没有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是不是也要遭冯松仁的毒手?”其实不用蔺时年回应,方颂祺也自行有答案。冯松仁怎么可能放过“J。F.”? “你母亲她……”蔺时年在这时冒出一句谷欠言又止。 “她怎么了?”方颂祺要被他急死。自从发现蔺时年和方婕或许很早以前就认识,她就觉得,蔺时年可能比她还要了解方婕。 蔺时年伸一只手扶于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拍:“你母亲的死和你无关。” 虽然这话听起来接得没问题,但方颂祺认为他原本想说的或许不是这一句。 两人各怀心思,再次沉寂。 须臾,方颂祺重新尝试挣他捉着她的手:“松开吧,有点热。” 不是借口,确实断电后空调不运转了,冷气未能及时补给,屋里的温度逐渐上升。 蔺时年没有给反应。 不过方颂祺能感受到,黑暗中,他仍目光如炬注视着她。 “喂,”方颂祺不爽,“我说了我没事。眼睛出几滴水而已,不代表我像小九那么脆弱,为了这样的事情责怪自己,还轻生。” 她语气轻蔑,随即轻嗤:“你不是也在强调我不是小九?那你还用Cao小九的那份心来对我?岂不自己打你自己的脸?” 蔺时年在两秒钟后放手,然后起身:“我到外面看一看情况。” “欸!你等等!”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的思考,方颂祺发现自己在要他松开之后反而主动抓住他,踏马地想甩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一定在取笑她! 方颂祺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和下意识前倾的身体,强迫自己从容:“没事,你去外面看情况吧。” 蔺时年笑得无声,摸了摸刚被她握住的地方,坐回床边。 “你干什么?怎么又不出去了?”方颂祺恼火,因为感觉自己那一瞬间的害怕被他发现了。 “没什么。”蔺时年淡声,“就是想了想,出去也没用,可能还给别人添乱,不如老老实实呆房间里耐心等电路修好。” “嘁。”方颂祺本想寒碜他两句,嘴巴张开后,话没出口,倒打了个呵欠。 “困的话就睡。”蔺时年说。 方颂祺竖起耳朵。 交火的动静貌似远不如先前激烈了……? 她没忍住,又打了个呵欠,挪动身体,暂且躺回床上,比坐着舒、服多了。 蔺时年没说话。 方颂祺侧身,面朝他的方向,也不说话。 不多时,外头的过道有人打着手电筒窸窸窣窣经过,光亮映照进屋里时,两人恰好视线交汇。 数秒后,随着脚步的消失,光亮也消失。 两人重新遁入黑暗。 “需要照明么?”蔺时年问,潜台词是她如果需要,他就把手机拿出来。手机在营区里没信号,唯一的作用也就是电筒了。只是这里用电节约,所以他也不曾胡乱消耗电量。 方颂祺摇完头后,意识到他看不见,出声重新回答:“我不用。你需要的话你自便。” 蔺时年便不动。 交火的动静渐渐再听不到,方颂祺紧绷的神经有所松懈,被困顿缓慢侵蚀。 要是能凉快点就好了……她迷迷糊糊如是想。 顷刻,不知哪儿来的风拂面,阵阵不停歇。 ——也管不得究竟哪儿来的,先睡了再说。 ………… 第二天上午方颂祺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大亮。 屋里的空调在运转,显然电路在她睡觉期间修好了。 地面上,蔺时年睡的铺盖已经收起。他人不晓得又溜达去哪儿,不见踪影——老年人就是老年人,总是喜欢早起。 方颂祺痛痛快快地舒展懒腰,尝试自己下床。 脚踩在地上,远不如之前疼了。 走了几步,感觉不赖,她穿好长袖外套,带上洗漱用具,自己去盥洗室。 院子里有相互认识的人碰上面站在那儿聊天,边说着话边抻胳膊撂腿,像在做操。当然,只是像,实际上是在驱蚊。聊天的过程中也不让蚊子有机会落到他们身、上叮咬。 一路走过的其他宿舍,则有好几个又在喷洒灭蚊剂。 方颂祺下意识裹紧自己的衣服。 这算不得夸张,是这里的疟疾确实非常普遍。即便看起来防蚊措施已经做得非常滴水不漏,蚊子仍旧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防。 她进到盥洗室里,就见到几个打摆子的人。 回来的时候,她看到蔺时年站在宿舍门口,远远地,视线锁定她,气势慑人。 不过再慑人也慑不到她头上,方颂祺哼着小曲儿愉悦地迈着步子,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出于礼貌朝他笑了一下:“蔺老板,看风景呢?” 问候完,并未等他有所反应,她绕开他自顾自进屋。 身后跟着蔺时年不明情绪的声音:“去哪里提前和我说。” “你又不在,我怎么和你说?”放下洗漱用品,方颂祺转头,再拧一眉,“而且,没必要吧?反正就在营区里,还被限制了范围,没必要吧?” 蔺时年表情些许晦暗,未再就此多言。 方颂祺记起来和他炫耀,语气兴奋:“噢!对了!你看!” 她指着自己的脚:“我能自己踩地走路了~!不用再麻烦您了~” 昨天要走之前,轮椅已经还给医务室了,她这点伤可没好意思再去借。幸而她也用不着了,否则等着桥修好的这三天,她岂不得一直“瘫痪”在床上?想想就得无聊至死。 蔺时年看了一眼,没发表意见,提醒她吃早餐。 早餐结束后,方颂祺前往医疗队驻扎的小院。 医疗队里三分之二的人都外出就诊了,因为夜里的那场交火,附近几个当地村落又被殃及,很多人需要救治。 剩余留守的三分之一,也一点儿都不闲。不说病房里还有需要诊治的病人,再撇开一些受伤的维和士兵被抬回来,即便没有夜里的那场交火,每天上门来求医的人也多得超过他们的承受负荷。 所以虽然从理论上讲,他们是有固定的作息时间,但实际上,根本没人真能按点吃饭和睡觉,能抽空睡眯一会儿已属难得。食不安、寝不宁、随时随刻保持待命,才是医疗队的常态。 方颂祺不好意思浪费医疗队里的人手,找人拿了她换药的所需用品后,猫到角落里,自己处理。 在此期间,一位孕妇被送进医疗队里接生。方颂祺猫的位置恰好离得近,全程听着人家撕心裂肺的叫声,被搅得心绪不宁,后悔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换药?拿了药回宿舍去换不也一样? 换好药,方颂祺把没用完的干净绷带送回去,不浪费物资。 一位女医生正精神恍惚走出来,旋即站定,突然崩溃爆哭。 方颂祺吓了一大跳。 另外一个男医生追出来,抱住女医生:“没事的没事的!针刺感染艾滋病的概率只有百分之零点四,走!我带你去吃药!” 方颂祺实在好奇,从心理医生那里出来后,找之前给她治脚伤的一位医生多嘴打听,才得知,原来送来的那名孕妇是艾滋病患者,女医生在给孕妇采血时,不小心被刚从孕妇体内拔出来的针头刺破了手指。 正如那名男医生所安慰的,通过针刺感染艾滋病的概率只有百分之零点四,但没人能保证,女医生能逃过那个零点四。 “孕妇送来的时候,隐瞒了自己是艾滋病患者么?”这里除了疟疾之外,艾滋病患者数量也十分庞大,方颂祺是知道的,大概周围平均每三到四人当中,便有一个可能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 相较疟疾,艾滋病自然更加叫人谈虎色变。而且艾滋病又从表面看不出症状,除去本就知根知底的人,谁也不知道平日里打交道的人里,有多少是艾滋病患者。 所以在方颂祺看来,还在博茨瓦纳考察时,小孙说非&华传媒不允许员工和黑人谈恋爱(第143章),她非但不觉得太过一刀切,反而认为依旧不够谨慎,其实就算他们公司内部员工与员工之间谈恋爱,也得相互提防。 医生怅然低语:“隐瞒不隐瞒不是关键,对方是艾滋病患者,我们也没办法将人拒之门外……只能怪自己不小心……” 回宿舍的路上,方颂祺的脚步和心情皆沉重。 她想起老许。 她不知道有多少前来援非的人最后丧命于此,反正当年来送药的老许就是其中一个。 宿舍里,蔺时年正在换衣服。 他刚刚被大使馆的人找去,所以没陪她去医疗队,问起她的脚伤。 “没什么事。”方颂祺轻描淡写。 就是疤实在太丑了。 由于全是砂砾石头给划的,小口子多而密集,以致于现在结痂后的疤也蜷跼交错,加之她本身的体质,更一塌糊涂,她方才乍一看,很像沟谷纵横地面破碎的黄河地貌。 怕是连纹身都很难救回来。 什么什么可多说的,方颂祺反口问他:“你呢?你这是要出门?” “嗯。” “上哪儿?” 蔺时年走过来:“修桥的人手不够。我去朋友那儿借支工程队,否则三天不一定能修好。不仅我们去不了机场,原本物资车也是从那条路过来,改道的话,要绕比较远,而且也更不安全。” 方颂祺挑眉的重点在:“你去借工程队?” 语气间难掩对他的质疑。因为他的话听起来好像维和部队和大使馆的人都办不到,得依靠他。 蔺时年哪里听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并不给自己戴高帽:“其他人不是没办法,只是碰巧我手头的路子是最便捷的,所以我去走一趟。” 方颂祺十分感兴趣:“方便让我一起去么?” 蔺时年沉吟。 方颂祺的本意不是给他添乱,仔细一想,出个门得顾及多方因素,他还得分心照看她,恐怕是个为难事儿。遂决定作罢:“别当真,我随口一提,你快去快回吧。” 蔺时年也做出决定:“走吧,就是多你一个跟车的而已。” 方颂祺:“……”草……讲清楚,谁踏马是“跟车的”? 不爽归不爽,车还是照跟不误。 部队的车两辆,一辆是随行的士兵,一辆坐着蔺时年、方颂祺和大使馆的武官。 目的地是战区范围外的一个中资企业在当地的工程项目。 企业隶属国内某具备相当规模和知名度的集团,蔺时年一提,方颂祺就浮出印象,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 结果到抵达营地后一瞧,提供给工人的硬件条件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二十英尺的集装箱上掏两个窟窿,小的当窗,大的当门,再装个空调,就是一间宿舍。 这其实和方颂祺在维和部队营区里所住的差不多。不过她只和蔺时年两个人住,而这里,狭小的空间分上下两层错落放置八张单人床,没进到里头,仅仅走过门口,便能嗅到浑浊的气味。 放眼望去,几十个这样的宿舍密密匝匝码在泥泞的路边空地,而隔着路,另外一边就是他们进展中的施工项目。 方颂祺皱眉,稍稍靠近他,压低声儿:“要不要这样?那么大的公司,待遇看起来怎么这么差?就算当地条件不如博茨瓦纳的华哥那儿,也不用整得跟贫民窟似的吧?” 当然,她还是抱着希望补了一句:“难道会在工资上给比较高的补贴?” 蔺时年似乎对此不想多做评价,简单回答:“到手的钱确实会比国内工人多一些。” 多一些的钱的“多”并没多太多,所要付出的代价是接受这里环境的恶劣和战乱或疾病带来的危险。那么从某种层面上讲,还比不上国内的工人。 方颂祺了然。而当然,还是和当初她对非&华传媒的外派员工的想法一样,无论怎样,都是个人的选择。 蔺时年带着她和武官,由两名士兵陪同,直奔负责人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条件比工人宿舍看起来要好一些。 方颂祺坐着喝茶。 蔺时年和武官去同负责人谈,要借工人。 而其实根本没怎么谈,那个负责人明显认识蔺时年,且态度远不止友好,言行举止间透露出对蔺时年的敬重,几句话后就答应了。 这“借”,本来是无偿的。维和部队和大使馆原本也如此打算,蔺时年则答应负责人,他个人会出资支付这批被借走的工人的修桥劳务费。 离开的时候坐上车,方颂祺笑眯眯嘲了他一句:“您是真土豪~!一出手就知道您究竟有没有~!” 蔺时年瞍她一眼,抿唇不说话。 大卡车紧随他们的军用车之后,拉着一批工人,工人们自带帐篷,在维和部队的营区里要了块空地,也不需要占用营区的宿舍。实际上营区内也确实没有多余的宿舍了。 一去一返,回到营区后方颂祺洗漱完毕躺床上时已当地凌晨两点钟,侧翻身问正在打地铺的蔺时年:“工人是今天刚借到的,原本说三天能修好路,现在没掉一天,那是不是还要往后推一天?” 蔺时年没回答,突然记起来,走过去翻他白天穿的那件外套,掏出一样东西,拿给方颂祺。 哟呵,了不得,防晒霜啊!还是个知名大牌~!方颂祺惊喜:“你从哪里弄来的?” 她简直要暴风哭泣。她都多久没化妆了? 别说化妆,连个护肤品都没有。 逃难的那两天,果晒啊! 以前她多臭美?映着车窗玻璃也想欣赏自己的美,如今她尽量避开照镜子——鬼知道镜子里那个又瘦又干的黑妹是谁! “那个经理给的。东西是他太太的。”蔺时年解释,又补一句,“虽然开封了,但还没用过。” 她又不计较这个。方颂祺掂了掂防晒霜,转了转眼珠子,虽然知道很不应该,但还是开了口:“其实,拿防晒霜,还不如拿口红。” 晒不晒,现在对她而言已经没太大所谓了,终归她如今也没东奔西跑。 口红就不一样了啊,没办法化妆的情况下,好歹来支口红给她添补添补气色呀~! 耳中传入蔺时年的问话:“你是对自己不化妆的样子没自信么?” “呸!”方颂祺淬他一口,单手支着脑袋,自信全写在脸上,“我多天生丽质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想让自己更美一点不行么?” 蔺时年似笑似嘲讽:“在这里有什么可更美的?美给谁看?” “干嘛一定要美给谁看?”方颂祺轻嗤,“你们这些大男子主义,都以为女人每天化妆是为了取悦你们男人吧?我呸!” 即便隔空,蔺时年也感觉自己好像真被她喷满脸唾沫。 方颂祺翻身背对他。哟西~!熄灯睡觉~! 翌日清晨,一如既往,她睁眼醒来时蔺时年已经不在,不晓得又上哪儿去。 负责修桥的士兵和昨天刚借来的工人更早早出去忙碌。 方颂祺也不空着自己,前往医疗队,征得医疗队队长的同意后,做些维持秩序和登记病患的力所能及的简单工作,心中怀念起曾经在米国红十字当志愿者的日子。 下午,她看到蔺时年出现,条件反射以为是蔺时年来抓她回去宿舍:“你干嘛?我在这里邦忙是得到同意的。你也约束不了我的人身自由好不好?” 蔺时年的表情些许微妙,往里头张望,问:“医生呢?” “都在里头忙。”方颂祺上下打量他,蹙眉,“你到底干嘛?” 蔺时年手扶住桌上,随后觉得还不够,落座进椅子里,身体微微佝偻:“你邦我找找哪个医生有空,邦我看看,我现在腹部很疼,腰有点直不起来。” 方颂祺的心应声一沉,没耽搁。 待她带着医生出来,蔺时年趴在桌子上,额头全是虚汗。 医生简单询问他几句,虽然他没发烧,也不曾关节疼痛,但还是决定先按照疟疾来治疗,给他推针、打吊瓶,再开了口服药,让他先回去休息。 而傍晚开始,蔺时年就出现一系列症状。 152、病 前半夜,他面色苍白,口唇发绀,冷得缩成一团,方颂祺便把空调关了,借来所有能借到的被子,全盖到他身、上,他仍抖得如疾风中的弱草。 后半夜,他又面色潮红,燥热不止,身、上出的虚汗弄湿一大片床单。 见方颂祺要换床单,蔺时年阻了她:“别忙乎了,你去睡你的。” 方颂祺折腾半天,也才把湿床单从他身体底下抽出来,累得她直喘气,确实铺不好新床单,索性放弃,埋怨:“你怎么这么重?” 蔺时年半阖着眼皮,看她一眼,未言语。 方颂祺盘着腿坐在地铺旁,再次指了指床:“你真不挪上去?这外人瞧见,不都得以为我欺负你一个病人?” 蔺时年反问:“难道睡床上,就能没事了?” “啧啧,”方颂祺翻白眼,“您这生着病还能呛我?” 蔺时年眉头拧成川字,咬紧下颌角。 方颂祺拿毛巾给他的额头擦汗:“您悠着点吧。我这算还您前两天对我的照顾,正好您也不用再去费心想别的招。不过也仅到这份上,您如果要上洗手间,对不住了,我没办法给您把屎把尿。” 说到“把屎把尿”,以前貌似她答应过他,以后会免费邦他递个尿壶(第041章)……? ——嘚嘞,就算确实答应过,那也是她信口开河,不能当真~! 蔺时年却分明也记得这件事,在这个时候提:“你不邦我递尿壶了?” 方颂祺炸呼呼甩掉毛巾:“您信不信我到时候把尿壶塞您嘴里?” 蔺时年则又开始发冷地颤抖。 方颂祺赶忙去把被子从床上重新搬下来。 就这样,蔺时年一晚上热寒交替,翻来覆去几乎没睡。 方颂祺更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她给蔺时年试表,他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 她问蔺时年腹部的疼痛是否有所减轻,半晌没得到回应,抬头,发现他这会儿终于给睡过去了。 方颂祺倒依旧没觉得累,大概是上一个困点已经过去,下一个困点还没有到来。 她起身,趁着这个时候去营区的伙房,想问问有没有粥。 一打听才得知,伙房做的都是大锅饭,定时定点,不单独给个人开小灶,厨子也没那个时间单独邦人开小灶,不过可以自己借锅和厨房自己做。 “可几天前——”话至一半,方颂祺悟出了什么,戛然。 OK,她明白了,她吃到的小米粥和瘦肉粥,多半是蔺时年自个儿做的。 难道和后面几餐的味道不一样。踏马地什么轮班制!莫名其妙又欠他人情! 这个人情,方颂祺并不打算也为他煮粥来还。反正也没规定必须得做一样的事情呗。 待她细细琢磨琢磨,现在先去医疗队找医生再给蔺时年瞧一瞧情况。 医疗队里的气氛却又异常沉重,因为又有三个人被“食人族”给开膛破肚了。三个人中,一个是维和士兵,两个是此次借来的工人。 人是昨天夜里丢的,为了赶进度,修桥到九点多钟,回来营区后清点人数,发现不对。四处没找着,今儿一大早一批人继续去修桥时,三具尸体赫然横陈在施工处。 方颂祺首先想的是,老狗比又拿她当猴耍。不是说当地部族对维和部队不满,假借“食人族”的名头杀维和士兵泄愤么?现在分明连工程队的工人也下手。 心里正恼着火,冷不防一抹熟悉的人影进入视野范围,她先是一愣,定睛细看确认后,唤出声:“小姜姐。” 小姜姐应声回眸,发现是她,嘴角和眼角均绽开弧度:“小方。” 方颂祺快速走上前。 “你怎样?”“你怎样?” 两人同时问出口,旋即均顿了一顿,由方颂祺先作答:“我本来就没什么事。你好像很严重?被带来营区后,我就没再见过你。” 她有意无意瞟一眼不远处的几位刑警,防备似的压低音量:“说是不给探视,小气地要命!” 小姜姐顺着她的视线,轻轻一笑,再转回来,说明她自己的情况:“我也没大事。打摆子不周期发作?一时半会儿痊愈不了。关了几天,今天头回出门放风,没想到就碰上你。我以为你可能已经回国去了。” 方颂祺告诉她桥断了等等前因后果。 小姜姐庆幸:“晚点就晚点,无所谓,人没事就好。” 虽然认识没多久,但共患难的缘分和情谊,十分难得与珍贵。 方颂祺记起要紧事:“你寄放在我那里的东西,我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好,谢谢你,小方。”小姜姐表达感激。 方颂祺也不耽搁,进门找医生。 正好几位刑警也过来要和小姜姐说事。 方颂祺耳朵尖,走离的时候捕捉到几位刑警似乎和小姜姐谈到“食人族”的几起命案。 她眼珠子转转,留了个心眼。 中途她顺道绕去伙房领取蔺时年的早饭,再回宿舍。 宿舍里,蔺时年这才睡没多久就已经醒了。 不过醒了也正好,方便医生给他诊治。 得益于昨日医生的准确判断,直接先以疟疾来给他对症下药,加之蔺时年本身体质强健,所以蔺时年仅遭罪一、夜,便将病症控制住,基本算摆脱,只余一些不适,接下来两天再缓一缓,大概能无事。 方颂祺心里偷偷嘲他这是走了狗屎运,脸上笑眯眯地给自己邀功:“您瞧瞧,多亏我衣不解带地照顾您,是不是?效果显著。” 蔺时年脸色还不太好,靠墙坐起来,对此不予置评,用视线扫过桌上的饭菜,问:“我可以吃早餐了么?” 方颂祺搬了条长凳子过来,当作病床桌使用摆到他面前,然后把饭菜往上一放,最多再往他手里塞好筷子,愉快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可以用餐了~!” 蔺时年并没有动筷,拿眼睛看她。 未及他说话,方颂祺率先声明:“我没您手艺好,担心把人家伙房给炸了,秉着不添麻烦的原则,就不亲自下厨了,我也怕毒死您~” “另外,您别得寸进尺让我也给您喂饭。前两天我可没跟您提这要求,是您强迫要我给我喂的。” 最后她恭维:“您一把年纪了,身份又尊贵,相信您也提不出那种没脸没皮的要求~!” 153、Cannibals 蔺时年似笑似讥嘲:“噢,原来你以前提的都是没脸没皮的要求。” 方颂祺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以前”指的是她还在被他包、养时她偶尔故意撒娇为难他,反唇相讥:“您现在又不是我爸爸?” 蔺时年看着她没说话,好像被她堵住,又好像在想什么。 方颂祺管他呢!转入自己的事情,问他要东西:“我寄存在您那儿的指甲盖呢?” 蔺时年指向他的一件衣服。 方颂祺上去掏衣服口袋,一下摸出包着指甲盖的手帕,扭回头来笑逐颜开:“谢啦~您慢慢享受早餐~我再去趟医疗队!” 蔺时年猜到:“见那位女记者?” “嗯哼~!”方颂祺脚步轻快,头也不回,暂时没把“食人族”又吃人的消息告知于他。 ………… 医疗队的院子里,小姜姐还在,刚和一位医生聊完。 方颂祺以为她是了解她自己的病情,结果不是,而是了解这边医疗队的情况。 小姜姐遗憾:“可惜我这趟是落难来的,摄像机没带在身边,连手机也没有。这里有很多值得记录的素材。” “职业病。”方颂祺翻白眼。 小姜姐笑笑,从她手中接过藏有储蓄卡的指甲盖,再次表达感激:“多亏了小方你,否则里面的资料得丢。” 方颂祺双手抱臂,嗤之以鼻:“你整得跟搞间谍似的,揣着关系国家生死的重大机密。” 小姜姐略显神秘地眨眨眼:“可不就是搞间谍获得的重大机密。” 方颂祺警告:“喂,你别这样,故意用不能为外人道也的机密来吊别人胃口。” 有警察在这时送来一台笔记本电脑。 方颂祺有眼色,看出他们有事要忙,便自觉与小姜姐道别:“东西送到,我先走了。” 小姜姐拉住她的小臂:“不是好奇吗?” 方颂祺挑眉,不否认,但也不愿意开口承认,实际上表情早早出卖了她的内心。 沉默间,她已被小姜姐带进病房。 小姜姐的病房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医疗队专门腾出来的一间宿舍。不过空间不大,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就差不多满了。 警察把电脑和一只读卡器和U盘放桌上后就出去了,并未留下来。 虽然方颂祺没问,但小姜姐主动解释:“我的储存卡里除去有外面几位刑警所需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其他资料,我没必要全部展示给他们。即便他们是警察,该回避也得回避。” 口吻老霸气了,面对国际刑警丝毫不畏惧,方颂祺自诩胆子大,这回遇上小姜姐,不论从孤身以自己为诱饵进入人口販卖组织的虎穴,还是逃难期间表现出的强大心理素质,均叫她甘拜下风。 当然,甘拜下风悄摸摸放在心里,嘴上方颂祺吝啬着不说。其实主要还是在人生阅历是否丰富。而思及此,她便不免再为自己空有一颗热爱自由的心却被束缚于鎏城而欷歔。 敛回神,思绪汇聚眼前,小姜姐带着她一同落座床上,让她邦忙启动电脑,她自己则把储存卡从指甲盖里分离出来,嵌进读卡器,再将读卡器*电脑。 输入密码后,储存卡打开,大文件里套着小文件夹,再细分为文字资料、视频资料和录音资料。 方颂祺从旁看着小姜姐从标注为“Cannibals”的文件夹内选取一部分资料,统一拉进U盘的文件夹内。 容量有点大,显示拷贝完毕的预计时间为一个多小时。 小姜姐趁此等待期间,点开那些资料给方颂祺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张只遮了三点的女人的照片。金发碧眼的年轻姑娘,平躺在地板上,面部通红,像是刚刚哭过。她的肚脐上贴有一张标签,标注着两串文字:“34D-25-35”和“30万美元起拍,全球运送,欧洲包邮”。 无疑,前者是女人的三围,后者是女人的价格。方颂祺瞳仁微缩。所以,这就是—— “所有被绑架的人就是这样被放到网上拍卖的。”小姜姐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测。 方颂祺记起蔺时年简单与她说过,是因为人販子组织在暗网的销售平台上放了她的照片,警察才联系他和华哥的。 她竟觉得这样的尺度,她还能接受,起码没剥个精光。她揣度人販子的心理估计也是认为半遮半掩更具诱或力更容易高价卖出去吧。当然,能接受的前提是,不去想象自己这样屈辱不堪的照片曾被暗网内双猥锁的眼睛细细打量过。 耳边是小姜姐与她细说:“据我得到的可靠消息,这个小姑娘19岁,英国人,是个模特,最后被卖去德国。这个叫‘Cannibals’的组织,不止从事人口买卖,只要给钱,绑架、暗杀、毒品交易,无恶不作。一般他们都是通过暗网作为交易渠道。” “暗网”虽然因为隐藏在我们日常网络之外而始终蒙着一层神秘感,但就这个名称本身对现在绝大多数人来讲已经不陌生。一些暗网是合法的,像是一小部分志同道合的怪咖的联络站,于其中分享小众的兴趣爱好。然而更多的是,有人借由这个平台进行毒品、枪械、洗钱、涩情制品、人口販卖、杀人直播等普通人能想象到或者不能想象的一切非法交易。近年来已成为各国想要铲灭的互联网副产品。 小姜姐继续往后翻,还有不少照片,不晓得她是通过怎样的途径弄到手的。 方颂祺越往后看,越发现自己先前的想法太天真。前面的姑娘只是算运气好罢了,后面好几张拍卖照根本就没把被拐的人当人。虽然被拐的主体的是年轻女人,但其中还夹杂有一位小男孩。 小姜姐还给她播放了一小段视频,视频内容是这个叫“Cannibals”的组织最新推出的猎杀项目,画面可见不断奔跑的“猎物”,却无论他们怎么跑,都逃不开猎人的猎杀。“猎物”由组织提供,全是被拐来的,想当猎人来玩游戏,缴纳足够的费用即可。 视频播放结束后,方颂祺沉默了好一会儿。 小姜姐也有一阵不说话,整理她储存卡里,中间碰到某份文件夹,顺便提到:“这个组织主要还是做‘人’的生意,暗网里的黑色交易逐渐成熟,各领域也出现了各自‘老大’,比如枪械軍火交易一般比较懂行的人都会首先考虑‘S’。‘S’还是我们中国人,这两年因为遭到米国方面的通缉跑回国内了,目前处于失踪的状态,其手下已被抓捕,因此枪械軍火那一块已重新洗牌。” 方颂祺有点印象。她前两三年人是废的,对新闻毫无敏感度,不过海城就在隔壁省,离得近,曾经有一段时间传出过国际通缉犯可能从海城逃窜到鎏城来的消息,一度人心惶惶。后来也没发生什么事,她和大家一样转头就忘了。 见小姜姐饶有趣味盯着她看,她困惑:“怎么了吗?” “要不直接说说你最想知道什么事情?”小姜姐不答反问,好似一清二楚洞察她的内心,“如果我恰好是我的了解的,能告诉你的我会尽量告诉你。” 方颂祺闻言便不客气:“我之前好像听到你和几位刑警在聊这里发生的几起食人族吃人的命案?” 小姜姐眼里漾开光晕,恍然:“原来是这件。” 她侧回头,鼠标往下划动,停在一个文件夹,向方颂祺示意:“我确实和几位刑警讨论了几句。这恰好也是我感兴趣的一件事,我手头里搜集有目前能找到的非洲所有食人族吃人的相关报道,以及食人族的历史、传闻等等。没想到这次能在这里遇到真实案件。” “这里当地人对食人族是带有敬畏感的,所以你如果去采访当地居民对‘人吃人’的看法,他们多半会相信就是食人族干的。维和部队是认为——” “认为交战的部族为了泄愤假借‘食人族’的名义针对他们干的?”方颂祺把蔺时年的说法兜出来。 “嗯,对。”小姜姐点头。 “你和几位刑警另外有不同的看法吧?”方颂祺猜测。 小姜姐唇角扬起,未隐瞒:“我和几位刑警讨论过后,看法一致,都认为最有可能是有某个器、官販卖团伙附近活动。” 方颂祺蹙眉。的确,开膛破肚全部掏空这种事,除了食人族能干,器、官販卖团伙也干得出来,只是再故意往尸体上增加一些其他伤痕加以遮掩栽赃给食人族。 “当然,目前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几位刑警也没打算掺和进这个案子,只是会和维和部队的人提一提这个新思路。”说着,小姜姐想到什么,又转回去看电脑,这回不仅仅是示意,而直接点开了文件夹,“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几十年前其实就有这么一个案子,只是涉及丑闻,而且当时媒体传播不如现在发达,所以并没有传开,我这里有点材料,你可以看一看。” 方颂祺凑近到屏幕前。 小姜姐提供的是张从一份英文旧报纸上拍下来的一篇新闻。主要讲述曾有数个外派至非洲的人联手在背地里干販卖器、官的勾当,栽赃给食人族。 据说由驻地里的医生、记者、商人、翻译官、重要官员等等约莫七人的小团队,涵盖中国人、米国人、德国人、英国人、当地土著等等。后来好像因为分赃不均,导致团队破裂,内部成员相互背叛,事情才泄露出去,貌似揪出来几个成员还有人死了?但最后没有具体结果……? “不了了之了?”方颂祺问小姜姐。 “太久远的事情了,无从得知。”小姜姐遗憾,把所知道的全告诉她,“当时那个驻地比较特殊,各国人混杂。外派的工作者本来就是每隔两三年的周期换一批,各自回国后,大概也就无从追查。他们当年那群人,如果相互之间不刻意联系,在那之后恐怕也一辈子再见不到面。” 方颂祺凝眉,盯着报纸上提及的时间。 如果她没记错,冯松仁在港媒工作时,差不多就在那个时间段外派去非洲?但具体外派到哪里,她不知道。 她始终耿耿于怀冯松仁对自己曾经外派的经历避而不谈。反正从蔺时年的态度反应出,冯松仁外派非洲期间绝对有故事。 而据季忠棠说,盛明瑛当年和冯松仁恰好外派在同一个地方…… 记者……翻译官…… 冯松仁当年不就是记者,盛明瑛不就是翻译人员……? 巧合么? “小方……?” 想得太入迷,连小姜姐喊她她都没听见,半晌方颂祺才回神。 小姜姐正问她如果需要食人族的这部分资料,之后可以拷走慢慢研究。 方颂祺求之不得。 小姜姐要拷给刑警的东西已经全部复制完毕了,小姜姐也还得带着东西去和几位刑警谈事情。 方颂祺便不再逗留,约好下午或者晚上再来找她拷资料。 一路揣着心思回到宿舍,没发现蔺时年。 长板凳被放回原位,饭碗也不见,看来是蔺时年自己收拾掉了。 方颂祺正准备出去找找他在哪儿,蔺时年倒先回来了,两人险些在门口撞个满怀。 “您去厕所了?”除此之外,她也没其他猜测,否则能有什么事要紧到需要他拖着病躯亲自前往? 方颂祺像搀老人家一样搀他的手臂。 蔺时年大概是真需要,没有甩开他,但也不回答她的问题,视线逡巡她的脸,反问:“你想什么?心不在焉。” “还有什么能心不在焉?”方颂祺瞥眼,“这不见您消失,怕您是不是在哪儿摔着,挂心着您呗~!” 蔺时年坐回地铺,带点儿轻嘲:“嗯,能被你挂心,是我的荣幸。” 154、不是我求着你来的 “不敢不敢,我何德何能被您荣幸呀~!”方颂祺盘腿跟着坐下。 蔺时年察觉她笑容里依稀隐藏的谄媚:“想干什么?” 既然他问得直白,方颂祺索性也直白:“您能邦忙借到电脑和U盘吧?” “做什么用?” “这就不关您的事儿了。” “如果我说不明确告诉我用途,我就不给借呢?” “噢,那就不给借呗。”方颂祺耸耸肩,无所谓地起身拍拍屁股,“您养着,我去忙了。” 她打算自己去找两位大使馆的叔叔。 两位叔叔恰好在这时来探视蔺时年。 三人并没有赶她出房间,她便呆在一旁听他们说话,起先问候蔺时年的病情,继而谈及昨夜又发生的食人族吃人事件。 其中两位从工程队借来的工人,不仅得给他们所在企业一个交待,同时,大使馆也不能让他们平白无故死于非命而什么都不做。 大使馆方面,虽不指望能将凶手抓出来,但态度必须摆出来,给当地政府一定压力。其次,抚恤金得邦忙申请,毕竟这批工人这次算给公家办事。 蔺时年了解过详情后,向两位叔叔表示,他这里也会另外再给两位死者的家属一笔抚恤金。一来,工人是他亲自去借的,二来,追究原因,是他为了找方颂祺才来的这里,还让大使馆的两位叔叔作陪。 参赞和武官离开的时候,方颂祺完全把借电脑和U盘的事情忘记掉,心里头沉甸甸,因为照蔺时年的逻辑再往下想,如果不是她遭绑架,蔺时年不会来这里,工人不会被借来,人也就不会死。她还得负责任……? 蔺时年付抚恤金,到头来搞得她又欠蔺时年? 凝紧眉,她与他撇清:“两位工人的遇难,我也不好受,也很同情。但你对两位工人的负责,不要最后算成是我欠你的人情。你千里迢迢来非洲寻我,我很感谢你对我的记挂和关心,但不是我求着你来的。” 或许自私,或许薄情,或许践踏了他的心,方颂祺还是照说不误,这是她的真心话,也是现实。可能换作其他女人,会因蔺时年的行为而感动,并从感动中生情,之于她而言,只有感谢,以及对他没有以前那样厌恶了,到此为止。 蔺时年脸上泛出一层冷薄,看着她,嗓音亦冷薄:“你自以为是的毛病永远改不了。我要做什么是我个人的事,不会拿来绑架你必须给我什么回应。你既然理得很明白与你无关,就不用担心我把事情摊到你头上,难道你会轻易被我摊到?” 显而易见,他被她惹毛了。 能被她惹毛,那是他自己情绪管理的问题,方颂祺同样不认为自己该负责任,直直与他对视:“讲清楚就好。” 说罢,她往外走:“不打扰您休息了,我去医疗队邦忙,中午会及时给您送饭。” “不用送了。”蔺时年眉眼凛着,“不是你求着我来找你,所以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你欠我不欠我的问题,你费心思想着还我,反而显得你问心有愧。” 方颂祺脚步一滞,笑眯眯回头:“确实是这个理儿,谢谢您提醒。” 半点儿不掺假,真心感谢,她的思想负担顿时全消失,不用再去想如何还他人情。 于是一整天她都忙碌在医疗队里。当然,她和医疗队员们不一样,忙归忙,不至于牺牲到忘我的地步,肚子饿了该吃饭时就去吃饭。 晚上不知几点钟,她着实头晕脑胀精力到了极限,与医疗队队长打了声招呼,准备走人。 走出院子时,看到小姜姐,她记起拷资料一事,打算和小姜姐重新确认时间,毕竟她现在手头没东西拷贝,早知道应该问医疗队的队员们有没有诸如U盘这玩意儿能先借来用用。 不待她出口,小姜姐来到她跟前,邀请她:“有空吗?晚饭还没吃吧?不介意的话,和我一起?饭后你也可以直接看资料。” 当然有空!当然不介意!方颂祺愉快点头:“好啊!” 去伙房要了两人份的饭菜后,她去到小姜姐的房间,与小姜姐边吃边聊。 相较于被困于集装箱的那几天的藏藏掖掖,如今方颂祺对小姜姐算是敞开来聊,聊她在国内的工作。 小姜姐其实早从几位刑警口中得知她的底细。 方颂祺不禁好奇:“你没骗我吧?你真的只是记者?你和几位刑警的关系看起来也太友好了。” 小姜姐解释:“因为我前男友也是刑警,曾经和他们一起办过案,都是朋友。” 方颂祺吊梢眼微微上挑,敏锐问:“真的已经成前男友了?” 她恍然记起两人还困在避难所等死时,小姜姐喃喃过和某个人还没见到最后一面,直觉告诉她,就是现在小姜姐口中的“前男友”。 小姜姐笑笑:“嗯,确实已经成前男友了。” 涉及人家私事,方颂祺点到即止,未再追问,两人的话题转入小姜姐来非洲期间的各类见闻。 进餐的时间因此被无限拉长,直至小姜姐又开始打摆子,方颂祺不影响她养病,赶紧告辞。 小姜姐示意桌上的电脑,和一份她已经邦忙拷贝好内容的U盘,让方颂祺今晚可以带回去看,等明天再带来还。 “反正我今晚估计也做不了其他事儿。”她无奈。 真是个把命都拼给工作的记者。方颂祺翻白眼,抱着电脑走出房间时,回头看了一眼屋里映出的灯光,再抬头望夜空,手指不动声色蜷成拳,好似能压下胸臆间某种滚滚涌动的心绪。 ………… 蔺时年好像认为她今晚不回来睡了,把宿舍的灯都关了。 方颂祺才不理会他的感受,当作这屋里只睡她一个人,大张旗鼓地开灯,脚步也踢踢踏踏,从他打的地铺末尾跨过来跨过去地进进出出。 不知他是不是睡死过去,丁点儿动静也没有。 洗漱完毕后,方颂祺窝坐到床上,把原本靠墙的桌子拉到床边来,搁上电脑,开始看食人族的资料。 这里是有网的,多数是欧美的电信运营商,中国的运营商也有。由于各种原因无法铺设线路,所以全是各个运营商修建基站架设无线信号。只可惜营区这块地方位置不太好,信号差劲。她原本还打算趁机上个社交软件和许敬说几句话,结果她连搜个网页都卡半天,索性放弃。 踏马地也就确定不了冯松仁具体究竟是哪几年外派在非洲? 视线一偏,无意间发现蔺时年不知何时醒了,正盯着她看,目光如炬。 方颂祺斜眼瞅他长出来的短短胡茬所衬出的病中的憔悴,嘴里没好气:“干嘛?大半夜视歼我?” 但听蔺时年问:“你一定要好奇‘食人族’是不是?” 草,他长了双透视眼吗?怎么会知道她在探究食人族?方颂祺下意识摸了摸笔记本电脑,差点又怀疑屏幕是不是双面的猜被他瞧了去。 确认完毕后,她看回蔺时年:“瞧,您这一句话,又把胃口吊得更高。不多亏了您?要不是您一再话里有话言辞闪烁,我或许根本不会生出如此大兴趣。我都要怀疑您是故意的,表面上不让我调查,实际上用这种方式勾我去深入了解。” 未及蔺时年有所回应,她微微歪脑袋,别具意味地勾唇:“还有噢,如今我已经知晓您原来是盛明瑛老先生的孙子,您恐怕认识我母亲远在认识我之前,不得不叫我更好奇,冯松仁与您、与我母亲,究竟存在什么仇什么怨?是各有仇怨呢?还是与盛明瑛老先生有关的相同的仇怨?” “相同的仇怨”这一点,其实是她话出口的此时此刻刚冒出的想法。假若蔺时年对冯家的讳莫如深的图谋不轨,与盛明瑛有关,方婕和盛明瑛又存在较为密切的交集,那么是否有可能,方婕手中所握的能成功威胁到冯松仁的东西,也和盛明瑛有关? 突如其来的揣测虽然让方颂祺有点接近真相的小兴奋,但同时她懊恼自己嘴太快,没有与前面的话分开来说,以致于她现在无法分辨出,蔺时年听完后皱紧的眉头和晦暗的表情是仅仅因为没料到他和盛明瑛的关系在她这里曝光,还是她最新的揣测也中了镖。 以为他会追究她从何处得知。毕竟已经确认,以前的几个人格都不认识“盛明瑛”这个人,她肯定不是找回以前的记忆。 结果他半晌没吭声。 他没吭声,方颂祺便故意展现出得意洋洋:“您如果真不愿意我继续查,要不您直接和我说了吧,反正以我的聪明才智,最后肯定能把您掀个底朝天,您也别藏东藏西了。解决掉咱们之间的内部矛盾,才方便我们一致对外弄死冯老东西啊!” 踏马地冯松仁,害她吃颠沛流离吃这么多苦,她这种锱铢必较的主儿,怎么可能咽下那口气?目前看来,她得找出方婕威胁他的那样东西,拿来当武器治那个老东西! 蔺时年冷笑:“哪来的一致对外?” 方颂祺眯眼:“呵,您最好讲清楚,您是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瞧不起我不屑与我合作?” 蔺时年敛住表情,两边嘴角往下捺:“你别不自量力去和冯松仁碰。” 方颂祺哂:“对,我不自量力,您很有能耐,有能耐到和冯家交好这么多年,好像也没见你拿冯老头有办法吧?否则当初您怎么在明知我母亲和冯家有仇的情况下,还特意安排我进DK,难道不就是打算利用我做点什么么?” 后来中途又非B她离开DK,分明是他改变主意反悔了。 许是因为被她猜得准准的,蔺时年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他问:“你还在对当初我强迫进DK耿耿于怀?” 方颂祺皮笑肉不笑:“这回就是您自以为是了。我没有耿耿于怀,只是刚好与您回顾一下这件往事。我其实还是得感谢您当初强迫我进DK,否则我可能也不会和沈烨谈恋爱,更不至于在与你了断金主和金丝鸟的关系后,马上面临失业的困窘。我如今更发现您说得对,DK确实很适合我。” 蔺时年注视着她,再次不说话。 他不说话,方颂祺便自行填补这份安静:“您确定不打算如实相告、确定不打算与我合作是吧?” “成,那您尽管捂严实点。”她点头,打了个呵欠,关机电脑,“那我休息了,不浪费时间和您继续唠。” 将U盘压到自己的枕头底下,她无视蔺时年的目光,下床关掉灯,因为屋里太黑,走回床上时,她不小心踩到蔺时年的脚,礼貌道了个歉。 一、夜好眠。隔天清晨她醒来,是因为蔺时年不小心撞翻了水杯。 方颂祺揉揉惺忪的睡眼,张望外头分明才蒙蒙亮的天,再转回来看蔺时年衣着整齐地在收拾地铺,狐疑:“你干什么?这么早出门啊?上哪儿?不养病了?” 蔺时年没回答她的问题:“抱歉,吵醒你了。你继续睡吧。” 方颂祺没放过他:“你聋了?我问你干什么?要去哪里?连病都不养了?别是要丢下我一个人单独跑路。” 最后一句当然只是她习惯性对他的恶意揣测,半开玩笑性质。 蔺时年偏偏就挑她这最后一句轻嘲:“昨天不是说你没求着我千里迢迢来找你?我好像也没有义务带你离开这里,我丢下你单独跑路,难道有错?” 方颂祺哪里还躺得住,即刻从床上坐起来,双手叉腰,倒也不见慌张,只是没忍住骂人:“你从头到尾没来就算了,既然来了,又丢下我,没义务确实没义务,但除了法律,还有一种叫‘道德’的约束你懂不懂?你的良心不会痛?” 说着,她掀被下床,趿上鞋子:“行呗,你想走就走,如果我没记错,大使馆的参赞和武官是季忠棠邦忙为我找的,他们是为我而来,你别指望带他们走阻碍我抱紧他们的大腿。” “不过就算你耍手段把参赞和武官都带走也没关系,我还有小姜姐。”哼,朋友多,她没在怕的。 嘚瑟地扬下巴,挺胸膛,方颂祺故意走去给他开门:“要走赶紧走,我也不用再和你挤一个房间。” 蔺时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过去把他原本披在椅子上的一件外套塞进他的行李箱,然后带上行李箱,径直顺着她打开的往外走。 方颂祺关上门,回床上继续躺着,已经睡不着了,环视一圈她单独霸占的屋子,感觉没了老狗比的气息,空气都清新多了。 最后时限停留在桌上他忘记收走的洗漱用品上,她皱一下眉,才没那么好心替他送出去,转开脸,反正他离开这里可以买新的。 没瘫太久。感觉浪费生命。 她起床洗漱,去伙房拿早餐,发现分配给每个人的伙食量变少了些。不用问她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前头不说了么?那座桥断了,营区的物资车也进不来,要么等桥修好,要么绕原路,无论哪一种,在确认物资车能顺利送来物资前,原本的存粮都变得紧张了,必须得节省着用。 吃完早餐,方颂祺带上电脑还给小姜姐,随后照旧在医疗队邦忙。 下午,医疗队队长说国际红十字会有一个小分队今天来了靠近营区附近的村庄,需要医疗队借点短缺的医药品,方颂祺自觉是最适合跑腿的人,自告奋勇。 当然不是她一个人,原本来接他们离开现在也因断桥而被困在这里的其中两名中国维和士兵陪同她,否则她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东西,另外她一个人根本不安全。 离得不用,开车太浪费,所以一路步行。 先前方颂祺要么在营区内的土台子上远眺,要么隔着车窗张望,今次更加近距离而真实地观察到当地居民。 做事的大人们仍忙活着,忙活中偶尔抽出一两眼打量她。应该是因为维和士兵待他们不错,所以他们的目光也是和善的。 孩子们的目光则难免多了丝好奇。不过感兴趣好像不是人,而是她和两位维和士兵拎着的东西。 方颂祺庆幸这附近的孩子不似当日她在边缘区见着的那群孩子会向人伸手乞讨,否则就她和两位维和士兵,哪里招架得住? 远远便瞧见红十字会的标志,久违的熟悉感令方颂祺心中一阵欷歔。 她以前在米国那里的红十字会当志愿者的时间并不长,那不长的时间里,她和其他志愿者一起去采集过血液样本、去社区发放过红十字宣传手册和讲解一些卫生救护知识。唯一一次在突发事件中进行过实战救援工作的,便是四年前那次女权运动引发的暴动。 不美好的记忆以碎片的形式纷繁闪过,方颂祺有点烦躁,强迫自己压下往事。 如果这段记忆未出差错的话,参加完这次暴动后,她就退出红十字会了。 不过……退出的原因,她记得的是:因为救援过程中暴动还没有完全压制住,虽然她并没有受伤,但方婕被吓到了,为了她的人身安全,不允许她再继续志愿者工作。 现在看来,怕是有待商榷。 这拨红十字会的救援志愿者,是来给当地居民义诊,以防传染病的散播。 义诊工作其实医疗队的人平时也有固定隔一段时间就安排做,最近附近交战频繁,医疗队没顾得上,与红十字会合作着分配了任务。 方颂祺把医药品送到后没有马上走人,征得同意后,邦忙做些分发药品的工作——虽然她不是医药学院出身,但托老许的福,对很多药品不陌生,何况分发的这几样药品均为非洲常见传染病的常见药,她这几天在医疗队邦忙也都见识过了。 说起来,她曾经能参与红十字会的志愿者工作,除了红十字会内部也有相应的培训课程外,她对于急救知识的了解,也得益于老许…… 老许……老许…… 她心里不免又是一阵惆怅。 离开村落的时候,方颂祺看到一位母亲在损坏了大半面墙的房子门口支起一张用石块垫起一只桌腿的桌子,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教坐于桌子前的另外一个孩子写字。 落日余晖打落在他们脸上,美得如同一幅精致的油画。 方颂祺遗憾手里没有任何工具,能永久地保存住这一瞬间的风景。 没走多久,在主干道上遇到维和部队的军用车。 车子停在他们身边,大使馆的参赞从里头打开车门,邀请方颂祺他们上车。 方颂祺错愕:“你们不是和蔺老板一起走了?” 参赞和武官无论有事没事,每天会习惯到医疗队走一趟,但今天不曾见到人,她在伙房领饭时也问过,参赞和武官今日只很早的时候领过早餐。所以她以为两个人果然被老狗比那个小气鬼一并带走。 参赞倒没觉得她的问话有何不妥:“是啊,我们和蔺会长一起送两位工人的遗体回工程队去了。还有,受食人族吃人的影响,一部分工人都不愿意再留在这里邦忙修桥,蔺会长也顺便去工程队再开丰厚的条件招募愿意来的工人。” 方颂祺眨眨眼:“那怎么只有您一个人回来?” “怕一会儿天黑不好开车,我先带着新工人回来。”参赞指了指后面跟着的载工人的卡车。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所以她刚刚未留意。 参赞接着把话说完:“武官和蔺会长还在工程队,一个是两位死掉工人的抚恤金还没处理外,另外蔺会长想提前和工程队借点物资,以防万一。” “噢……”方颂祺了然点头,心里暗自恼火,草啊老狗比,明明不是要走人,还装模作样故意把行李箱一起带走耍她?很好玩? 回到营区后,她去医疗队打了声招呼,拐去找小姜姐,和昨天一样,一块边吃饭边聊天。 今儿小姜姐要趁着自己状态还行整理材料,所以没能把电脑借给她。 方颂祺已经把资料看透,暂时处于无新线索可探寻的状态,其实不用电脑也无所谓。 打开空无一人的宿舍的灯,她放空思绪在床上摊了会儿,起来准确去洗漱。 不知哪个方向突然又传出密集的交火。 155、放鞭炮庆祝 依旧隔着距离,不过好像还比上次远一些……? 一回生二回熟,方颂祺如今已并不怎么紧张,无语他们怎么总喜欢挑晚上闹腾?因为方便偷袭吗? 瞥见蔺时年落下的洗漱用品时,她稍稍顿滞两秒,记起参赞说,蔺时年和武官会晚点回营地。 那么现在回来没有……? 前往盥洗室洗漱完毕后,她绕去参赞的宿舍,想一探究竟。 参赞恰好从屋里出来,与她碰个正着,听闻她是来打听蔺时年,神情一肃:“我现在就是为了这事儿要去和部队的长官开会,蔺会长和武官两个小时前告诉过我们已经在回营区的路上,现在又突然联系不上他们了。和工程队那边确认过了,他们没有折返回去,很有可能被困在半路了。” 没和她多聊,参赞继续自己匆匆的脚步离开。 方颂祺思考着“被困在半路”隐含的几种可能性,站在原地打算等参赞回来告知新消息。 等了一会儿,脑筋转过弯,意识到没这样做的必要。 该平安总能平安,若真倒霉地遇上意外,她关心与否,又对现实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那边别再白白浪费时间。 回到自己的宿舍,方颂祺也没能马上睡,因为需要做一系列灭蚊工作。 这事儿以往是蔺时年干,幸好她见过他怎么弄,现在自己动手,虽然因为生疏而效率低下,但也算有条不紊。 搞定后,她没关灯,直接爬到床上,终归她无法完全忽视附近交火的动静,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四周围亮堂堂,比较心安。 地面上空空如也,看着有点不习惯。 目光扫过卷起来立于墙角的席子,继而往折叠整齐垒于席子上的被子和枕头凝定片刻,她侧身翻到另外一个方向,再闭阖眼,彻底眼不见为净。 枪炮声持续的时间有点长,闹心。 方颂祺不太能睡着,身心又的确是困顿疲惫的。 半睡半醒的混沌中,脑子里回闪了很多东西,远到已经找回来了的小九的记忆里与蔺时年的感情纠葛,近到她这三年和蔺时年相处时的某些事,再近点,是昨天晚上她向蔺时年的撇清,还有一早蔺时年带着行李箱走人。 混乱交杂,又控制不了。 比她发梦还要累。 累得她都不想再睡了,爬起来,揉着太阳穴,给自己倒水,出神地慢慢啜。 顷刻,杯子见底。 方颂祺侧耳凝听。 枪炮声似乎彻底消停了……? 裹了裹衣服,她出门,再找去参赞的宿舍。 没见到人。 当然也依旧不见武官的踪迹,多半还是没回来。那说明蔺时年也一样。 方颂祺大概知道部队的军官常在哪块地方活动,不过不能随便乱跑的。 规矩她还是得守的,暂时见不到参赞,她便前往医疗队。 医疗队队员确实听说了今天有辆该回来的车没回来,再具体的谁也不晓得。但至少,目前医疗队接手到的伤员里没有武官和蔺时年。 方颂祺又转回参赞的宿舍,老老实实坐门口等人。 这一等却是等到天蒙蒙亮。 参赞一脸倦容,被方颂祺吓一跳:“你不会在等了一晚上吧?” “没有,后半夜才来的。正好失眠。”方颂祺站起身,精神头还算足,快速切入正题,“怎样?找到蔺老板和武官叔叔没有?” 参赞凝眉:“还在找。” 很言简意赅的回答。 旋即安慰:“应该不会有事,他们两个都是有经验的人了,可能暂时等在安全的地方,等天亮比较方便再回来。” 方颂祺形容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或者说并没有什么感觉,反正整体心境是平静的。 参赞:“你别坐在这里了,去休息吧,有新消息我让人告诉你。” “嗯,谢谢叔叔。”方颂祺鞠了个躬,未再逗留。 只是她回去宿舍没多久,参赞就派人来找她了。 她赶到医疗队时,武官刚被士兵从车里抬下来到担架上,由医疗队接手。 武官的左腿受了伤,送回来营区之前已经做过最简单的止血和包扎。 这时候方颂祺也不方便问他蔺时年的去向,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参赞和她一起在外面等的时候与她强调,蔺时年是还没被找到,不代表其他。 “我明白。”方颂祺还真没胡思乱想。 参赞倒比她还要感慨:“你们小两口还真是多灾多难。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又被困在营区节外生枝。” 方颂祺一瞬无语,蹙眉澄清:“您误会了,我和蔺老板不是小两口。” 参赞:“你们年轻人不是谈恋爱就算小两口了?” 方颂祺愈发无语,再次澄清:“您还是误会了,我和蔺老板也不是情侣,我们没在谈恋爱。” 参赞不解:“那你们是……” 她哪里晓得算什么关系?方颂祺烦躁,口吻像极了赌气:“我也不知道。” 里头武官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在这时喊了他们。 方颂祺跟在参赞后面一块进去急诊室。 武官灰头土脸,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一通,前面和参赞猜测得差不多,他和蔺时年的半途中遇到双方开战,倒霉地恰好在交火中心地带附近,枪子儿在那种情况下可不认得是不是维和部队的车,所以他们停在一个地方,打算等交火结束后再继续走。 不待他们和营区联系告知情况,一颗炸弹被丢来他们暂时停留的位置,因为反应及时,人都没事,但车子报废了,联络器都在车上,所以营区失去了他们的消息。他们也被迫辗转换了几个地方避难,还遇上了不少当地难民。 “……其中一次我们转移地方,蔺会长突然自己调头了,不知道是丢了什么要紧东西,非要去捡。结果那个时候遇上一阵子弹密集地扫射,我们就给分散了。” 话至蔺时年单独调头的那一句时,武官的语气间难掩一丝对蔺时年的不满。 别说武官,方颂祺听着也认为蔺时年有毛病。 丢就丢了呗!能有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不是说他并非第一次遇到类似的交火么?怎么比她的表现还不如?他要真因此遭遇意外,就是他自作自受了。 白瞎了她三更半夜不睡觉等他的消息,呸!方颂祺决定不再分出心去管他的死活! 说到做到,离开医疗队回到宿舍她马上就去舒舒、服服地补眠。 睡着了,而且睡眠质量还不赖,而如果能自然醒就更好了,可惜她未能遂愿,起床去应被敲得砰砰响的门。 依旧是被参赞派来的人,给她通知消息:“方小姐,蔺会长平安回来了。” “噢,我知道了,谢谢。”方颂祺冷漠脸,言毕关上门。 门外的人:“???” ………… 因为伙房的饭定时供应,为了自己的肚子着想,方颂祺的回笼觉只睡了一会儿,起床去取午饭。 返回宿舍时,碰到蔺时年刚从里面走出来。 他脸颊和下巴均有明显擦伤,左手手掌还缠了绷带。 方颂祺吊梢眼眯起,一通冷嘲热讽:“哟,蔺老板,您活着呢?以为您死在流弹里了呢。现在您干嘛?不是带上行李走人了么?” 蔺时年大人不记小人过般未在意她的尖酸刻薄,示意手中里的洗漱用品:“落你这里了。你门没锁,我就自己进去拿了。我搬去其他地方。” “既然您都不住这儿了,怎么还能擅自入内?我门没锁您就能随意了?您从哪里学来的礼貌?”方颂祺得理不饶人,“麻烦您等在这里,我检查检查有没有丢东西。” “你里面有什么东西值得我顺走的?”蔺时年轻嘲,继续自己的步子。 方颂祺炸毛:“站住!” 蔺时年真站住了,不过明显不是因为她的话,侧过半个身子,笑了笑:“能被你记挂,是我的荣幸。” 同样的一句话,前两天他病中被她照顾时,刚说过,现在又重复,就显得有点莫名其妙了。 不过莫名其妙仅维持两三秒,方颂祺大概猜到,多半是参赞依旧误会她和他的关系,往他面前说了乱七八糟的话。 “是啊,我可不得记挂您,记挂您什么时候死,我好放鞭炮庆祝!”方颂祺淬他。 蔺时年没有生气,相反,他更加不像刚刚劫后余生,表情愉悦,口吻亦愉悦,离开前状似好心提醒:“这里没办法放鞭炮。” “?!”草!重点是放鞭炮吗?!重点明明是他怎么还不去死?! 要不是舍不得饿肚子,方颂祺一定把手里端着的饭菜全拿来砸他! 气呼呼进去宿舍,放下午饭后,她搜寻屋里是否真丢了东西。 然,非但没丢,反而多了一样东西——口红……? 谁放这儿的?老狗比? 方颂祺拿起它掂在手里,细细查看,应该是新的,可管子外又隐隐显露疑似在地上摩擦过的痕迹。 “……不知道是丢了什么要紧东西,非要去捡……” 武官的话于脑海中一闪而过。 方颂祺深深蹙眉。老狗比非要去捡的丢掉的东西,不会就是这支口红吧……? “……其实,拿防晒霜,还不如拿口红……(第151章)” 那天夜里她嘀咕过的话也浮出心头。 方颂祺微微怔忡,神色复杂,握紧口红。 他果然有病! ………… 下午,医疗队里的气氛再次凝重。 ——丢的人其实不止蔺时年,还有昨天随行前往工程队的两名中国士兵。早上蔺时年平安回来营区了,那两名失散的士兵依旧没下落,直至不久前尸体被发现。 同样开膛破肚,内脏被掏空。和前面死掉的人相比,区别在于,他们身、上没有烟头烫伤等遭遇过虐尸的痕迹,外伤更像是被昨夜交火的流弹击中,如果不看开膛破肚,就是不幸死于战乱中。 几位刑警猜测,或许他们原本确实不是“食人族”的对象,只是因为受了重伤,或奄奄一息,或没有等来及时的救治已经身亡,便被“食人族”物色中。 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食人族”趁乱浑水摸鱼,从尸体谋取Qi官。 几位士兵原本是来接参赞、武官、蔺时年和方颂祺,现在却有两位丧命于此,性质较之先前再度升级。 参赞和武官忙着去联系大使馆,商量应对方案。 方颂祺拦下蔺时年,取出口红递到他跟前。 “干什么?”蔺时年皱眉。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方颂祺反诘,“你什么意思?冒着危险去捡一支破口红,送到我面前来献殷勤,又想让我心里不舒、服?” 156、特殊的存在 “谁告诉你我调头是为了捡口红?”蔺时年反诘。 方颂祺眉尾轻挑。难道不是?她自作多情了? 蔺时年紧接着道:“就算真是为了捡口红,我们前两天不是也讲得很清楚了?我做我想做的事,不会摊到你头上,你要觉得不舒、服,反倒显得对我问心有愧。你的没心没肺、坦坦荡荡和大大方方全都哪里去了?” 方颂祺嘴角旋开一抹嘲弄,直视他:“如果我说我现在确定自己没办法再做到问心无愧呢?” 蔺时年微眯一下眸:“讲明白点。” 方颂祺摊开来坦诚:“昨晚你失踪,让我直面一个问题,那就是,你对我来讲确实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即便我曾经听从沈烨的意见,特意淡化你的存在感,事实证明,失败了。” 同样一件事,普通人做和蔺时年做,她的反应总是会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一般偏于负面,最初出于对她曾经和蔺时年之间买卖关系以及由中延伸出对他个人渣男品行的厌恶,后来出于对小九曾经和蔺时年之间的情侣关系的抗拒,而再后来发现,前者的厌恶潜意识里很可能受到后者的影响才极为强烈。 虽然近段时间面对他时的情绪较之以前平和不少,但一旦碰着事,她确实比面对其他人时更容易炸更容易走极端。 无论如何,她必须承认,她和蔺时年之间存在的羁绊,她摆脱不了。就像她必须接受,她曾经确实是小九。 蔺时年没说话。他抓住了她的关键词:特殊的存在。 方颂祺在短暂的顿滞后,再道:“托小九的福,我能受到你的照拂,造就我们如今奇怪的关系。你确实是‘特殊的存在’,很感谢你对我的好,也很抱歉,我很确定这和当年小九对你的爱情不一样。我找得回以前的记忆,但找不回小九的感觉,至少目前没有。而且我也不想找。” “当然,要是最后顺其自然的结果是小九对你的感情迁移到我身、上,我无话可说。可这是一件我现在想着就觉得非常恐怖的事情。不知道你怎么看待,如果我是你,我不认为我因为找回小九的感觉就爱了你,是件好事。” 那样不止是奇怪了,说是畸形也不为过。 说着,她抓起蔺时年的手,把口红塞还他:“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的表达能力有限,不过相信你的理解能力一定很好。” 蔺时年捋开手,凛冽的眼眸里一片漆黑:“不用‘如果’,本来就不是好事。我要的也不是找回她。我强调过,她是她,你是你。” 夕阳在他身后摇曳下暮色:“这几年我相处的对象也是你,不是她。口红是给你的,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你喜欢就收下,不喜欢就扔掉,随便你处置。但因为问心有愧而拒收,就有点不像正常的你了。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去忙了。” 方颂祺反应过来时,他已干脆利落离开。 回忆他后面那句话里的似笑似嘲讽,她冲他的背影炸毛:“你说谁不正常呢?!” 谁稀罕他的口红!呸!扔掉就扔掉! 方颂祺忿忿扬起手臂,架势都摆好了,却生生扔不出去,内心无比挣扎。 口红啊,是她心心念念的口红啊,扔掉多可惜?口红又有什么罪要无辜遭到丢弃? 而且,干嘛他提醒她可以扔她就扔?难道不是应该她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咩? 那她现在改变主意不想还他了! 方颂祺收回手臂,哼唧一声,揣着口红回宿舍。 接下来三天,都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她每天照常去医疗队邦忙,闲暇之余与小姜姐侃天侃地,进一步迅速深入革命友谊。也从小姜姐口中得知,几位刑警原本不插手“食人族”的案子,但循到了些蛛丝马迹,又恰好有点时间,就调查上了。 因为一个人奢侈地霸占了一间房,她和蔺时年不再抬头不见低头见,碰着的次数也变少了,他和参赞、武官均另有事情忙。 而在士兵和工人每日起早贪黑的共同努力下,第四天中午,桥终于又通了。 方颂祺在医疗队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冲去找参赞问情况:“……我们是不是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蔺时年也在,正和参赞商量事情,闻言替参赞回答:“是,你今晚可以收拾东西,准备准备。” 哪有什么好准备的?她带走自己这个人就行!方颂祺喜滋滋,听说他现在要再跑一趟工程队,送工人回归工程队顺便和工程队的负责人道别,她提出自己要再跟一次车:“防晒霜和口红都是我在用,我去和人家太太道个谢。” 蔺时年瞍她一眼,未反对。 方颂祺赶紧跑回宿舍,带上墨镜和帽子,再跟随他出发。 蔺时年的视线落在她的擦了口红的嘴唇上,似笑似嘲讽:“没扔?” 她今天其实不是第一次用,只是他第一次见。方颂祺眼下心情倍儿好,未计较他的语气,自信地笑眯眯:“我知道您心里一定在夸我美~!” 蔺时年勾一下唇,不予置评。 方颂祺也别开脸,隔着墨镜,吊梢眼微眯着,看车窗外一贯的贫穷落后,不多时掠过一处开矿区的指示牌,闲来无聊,她随口向蔺时年打听:“您在刚果这儿做的生意,是不是也和矿业有关?” 毕竟矿资源是这个国家最大的优势了。这次借工人的那家企业的工程队的工程,貌似就是为了以后在这里开矿做准备。 像老狗比这种土豪大老板,既然各处投资,会放过资源这块肥肉?即便不在刚果,在非洲的其他国家也肯定有参与矿产的开发吧? “有一点。”蔺时年回答得简略,好像与她多谈点,就会被她窃取走赚钱的门路一般。 方颂祺撇嘴,转而问他究竟给这批借来的工人开多少补贴——在两名工人意外身亡后,他再去工程队借新的工人,似乎把补贴调高了,因为去修桥的风险比先前要高。 也一并问起死掉的那两名工人加上他开的赔偿金一共能拿到多少。 “……方便爆料您这趟出了多大的血么?”她的语气很有对他幸灾乐祸的意味。 蔺时年抿一下唇:“ZF的抚恤金没办法为他们申请到。” 嗯?方颂祺费解:“为什么?” 不是参赞自己说这批工人算是在为大使馆效力? “因为查出来,那两名工人最初不是企业招募来的华工,是通过蛇、头介绍来的非法劳务,工程队之前因为缺少人手,到华人市场上揽了一批人,大部分都是非法劳务,其中包括这次死掉的两位工人。” 方颂祺蹙眉:“工程队是疏忽了没确认清楚工人的底细?还是……” 蔺时年:“工程队知道。” 方颂祺瞬间呵呵哒。那没什么好问的了。工程队也别给自己戴高帽说是照顾同胞了,其实就是占同胞的便宜,毕竟非法劳务价格更便宜呗。 她“呵呵哒”是一回事儿,并不代表她同情那些非法劳务。她完全中立立场。工程队和工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出了事,工人们也只能自己受。 挣钱不易,她懂得不能再懂了。 非洲是个风险很大但机遇也很大的地方。富贵险中求,怀揣发家致富的梦想漂洋过海来闯荡,有人成功跻身成功人士,比如蔺时年的父亲蔺壹南;更多的人血本无归甚至丢掉性命,比如那两个死掉的工人。 方颂祺恹恹,因为随后想到自己这回来非洲出差指望能拿到那笔高额差旅补贴已然泡汤。非但如此,她还回不去DK工作了。马勒戈壁,这个月的工资也打水漂! 也别关心别人怎样了,她先把自己狗屎一样的生活过齐整了! ………… 抵达工程队所在的营地时,那位负责人姚经理亲自出来迎接蔺时年到办公室。 方颂祺不打扰蔺时年和姚经理谈男人之间的事,询问姚经理的太太在哪里,她找姚太太玩去。 姚经理听说她是要为防晒霜和口红道谢,笑言没那个必要:“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方小姐如果还想要其他化妆品,我再邦你去向我太太拿。” 方颂祺:“那怎么好意思?” 姚经理:“没什么没什么,她的化妆品多。” 明天就要走了,其实没什么好拿的。她也不需要。不过方颂祺挺想亲眼见见跟着老公来非洲吃苦的女人是什么样,所以不客气了:“我自己去找姚太太吧,能看看姚太太还能方便赞助我哪些东西。我们女人自己聊。” 姚经理的表情却是有一瞬闪烁,仍婉拒:“方小姐还是直接和我说要什么,我去问我太太有没有。她比较怕见陌生人,而且最近几天生病了,也不方便。” “噢。”方颂祺没勉强,“那算了,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不知是否她错觉,姚经理似乎松一口气……?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问姚经理洗手间在哪里。 也是真的想上厕所,来的路上就有点憋,不在这里解决的话,回去的路上可不好受。 姚经理不好意思让她去外面工地里工人们用的简陋的公用厕所,只能让她从办公室的后门往他后面的私人住所的洗手间去。 157、狂花 方颂祺感觉得到,姚经理似乎不太情愿。 可抱歉啊,他再不情愿,也阻止不了她一颗迫切想上厕所的心。 姚经理的住所并未太豪华,粗略扫一眼,两室一厅,再加一个卫生间。 厅非常小,等于就是个通行用的过道而已,都比不过卫生间的面积,出乎她意料的是卫生间里还安了浴缸。 想想姚经理一个大男人肯定用不上浴缸,多半是姚太太喜欢泡澡……? 当然,有没有浴缸无所谓,方颂祺满心满肺的重点是,这里的洗浴条件比维和部队的营区好太多了~早知如此,什么防晒霜口红啊,统统不需要,她一定天天跑来借卫生间舒舒坦坦洗澡!在营区,她作为女人,无法光膀子冲凉,只能端盆水躲自个儿宿舍里沾湿毛巾擦擦身体而已。 卫生间的香薰气味格外浓烈,似乎主人特别担心厕所的异味。可实在太重了,让人闻着很不舒、服。 从卫生间的洁净程度来看,明显经常打扫,而真正用来上厕所的蹲便器反倒忽视,污垢积累得较之其他地方要多。 呃……这样对比之下是不是有点奇怪?不过有可能因为淋浴的所以其他空间冲刷的次数多也就更干净?还有就是水泥地面是深色,比蹲便器的白色不容易看出脏……? 方颂祺视线一瞥,在墙角看到用来刷地面的大刷子,好像担心不够用,有三把。 然后也在浴缸的台面上看到小刷子,很明显专门用来刷浴缸。 是有洁癖吗?又不太像…… 方颂祺放不下好奇心,重新仔细打量起来。 洗手池台面上放的洗漱用品十分简单,两人份牙杯牙刷牙膏毛巾,还有男人的剃须刀,女性的洗面奶和化妆水。其他护肤品估计和化妆品一样都搁卧室里。 她走去浴缸那儿。 浴缸旁边是淋浴,洗发露和沐浴露放在浴缸的台面上。 目光本来已经一扫而过,她愣一下,又回头,盯回浴缸底部的那个下水口。 她索性弯身凑近,再拿纸巾往口子里抹了抹,再抽出来时,便见纸巾上沾染了Shi濡的红色液体。 这是…… 方颂祺不敢凑近闻是不是血,心里安抚自己别乱想,就算是血,也可能是杀鸡杀鸭。 脑袋瓜子的想象力却太丰富,已然结合姚经理不让她见姚太太的各种说辞而擅自上演了一番杀妻大戏,慌得她汗毛竖起一身,原本闷热的空间仿佛骤然冷飕飕。 咽一大口唾沫,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拿一张纸巾将沾了红色液体的纸巾包住,然后离开洗手间。 偏大号的墨镜不小心没架住她的头发,从头顶滑落,直接掉地上。 方颂祺弯身捡,起来时在洗手池下柜子与地面相隔的空间里,看到一只鞋子,鞋子的样式十分眼熟,她天天见着营区里的维和士兵穿着。 她狠狠再一愣,乱糟糟的脑子一时也没想通为何士兵的鞋子会落一只在这儿,抓好墨镜要走人,临末了又顿了顿,为防万一,把剃须刀给拆了。 打开门的一瞬,与洗手间相对着的一个房间的门缝即刻阖上。而方颂祺分明看到在门阖上前,有女人的眼睛在盯着这外头看。 幸好她刚放完水出来的,否则怕是得被吓得尿裤子! 平复下心神后,她反应过来,不会是姚太太吧? 那她在洗手间里脑补的杀妻大戏就真是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了? 但方颂祺仍没能吁气,因为那单只维和士兵的鞋子刹那闪现,同时闪现的还有“食人族”吃人案中死掉的士兵。 草!一定是她想太多! 反正先赶紧和蔺时年离开这里,再好好琢磨! 快速回到前头的办公室,在门槛处碰到姚经理。 “方小姐,你出来了?去的时间有点久,我和蔺会长都有点担心,正想去看看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事,我就上了个大号。”方颂祺尽量神色自若,因为满脑子全装着洗手间的那些古怪,以致于她现在面对姚经理,总感觉他的笑脸颇为阴阳怪气。 她看向落后姚经理一步的蔺时年,意外发现蔺时年的神情也稍显怪异,给了她一个眼色。 恕她与他默契不足,没搞懂他什么意思,反向他使了个眼色,同时绕开姚经理走到蔺时年身边,佯装无恙地问他们是不是聊完了。 蔺时年抿唇点头:“差不多了。” 姚经理热情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蔺会长明天就要走,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吃顿饭再回营区?算我给蔺会长践行。” “姚经理客气了。”蔺时年婉拒,“怕太迟回去又和上次一样在路上遇到交火。” 姚经理不强行留他们,送他们一起出去。 方颂祺走在一旁,眉头紧蹙,想着要不要自己先走快点赶紧上车去。武官因为上次腿受伤还没好,今天没有跟着一起来,两名随行的士兵则都在车上等,她现在有点没安全感。 才走没几步,好几名工人模样的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将他们包围住。 方颂祺心神一震。 蔺时年眸子凛起:“姚经理,你们这是干什么?” 姚经理还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蔺会长,要不还是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草!她刚刚在洗手间里时,老狗比和姚经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方颂祺瞪蔺时年。 蔺时年皱起眉,眉宇间一片冷意。 方颂祺扫了圈外围的工人,再看姚经理的防备明显只放在蔺时年一人身、上,紧张地握了握冒汗的手心,旋即噤若寒蝉地瑟瑟发抖,轻轻扯了扯蔺时年的手臂:“要不进去吧。不就吃顿饭?” 姚经理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蔺会长,是啊,就吃个饭,还是进去吧,我们都不要吓到方小姐了。” 蔺时年看了眼方颂祺,作势举步往里走。 方颂祺小心翼翼地跟在一旁,往后偷瞄那些工人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暗暗沉一口气,整副神经拉紧绷直,掂出手里从剃须刀上拆下来的刀片,趁姚经理不备,迅速架上他的脖子,狠厉威胁:“别动!否则我一刀子让你大动脉的血飙出来!” 姚经理对方颂祺分明是看不起的:“方小姐,我想你还是——” 话没说话,他的后膝窝便遭她用力一踹,双腿顿时跪倒在地,正好面相不远处那几个工人,就差磕头。虽然没磕头,但也因双手摁在地上,使得整个人像条狗。 方颂祺再利索地在他耳朵上划一道大口子。 姚经理哀嚎一声,抬起一只手捂住耳朵。 “你想我还是怎样?”方颂祺嘲弄,刀片继续杵到他的动脉处,“我想还是你小心点,姑乃乃我在地下拳馆也是打赢过男人的厉害角色。我一个人弄不过你们一群人,但带你去陪葬就够了。要见识见识吗?” 姚经理被她给足了下马威,再不服也已不敢轻举妄动,那几位工人没他的号令,也只能干站着。 方颂祺斜眼朝蔺时年瞪:“你还不快出去求救!” 蔺时年提醒:“两名士兵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可能也已经毫无防备之下被制服了。” 草……方颂祺烦躁,果断再往姚经理捂着耳朵的手臂上再划一刀,加重下马威的威力以防姚经理作妖,随后将姚经理从地上拽起:“麻烦姚经理保我们平安了。” 蔺时年邦忙钳住姚经理,弥补方颂祺与姚经理的身高差,同时也让方颂祺腾出更多的精力。 两人就这么带着人质往办公室区域范围外走。 方颂祺用刀片在姚经理的脖子上压出血痕,阴恻恻问:“让我猜猜你外面是不是躲着人企图从我手里把你救下?你也猜猜是他们救你比较快,还是你大动脉喷血比较快?” 姚经理脸色难看,冲外面喊:“让他们出去。” 现在站的位置能看到维和部队的那辆车,方颂祺从蔺时年手中接过姚经理的那只胳膊,往后用力折,确保自己万无一失能制住他后,冲蔺时年抬下巴:“你去开车过来。” 蔺时年要和她交换:“你去。” “你烦不烦啊你!”反正方颂祺烦死了,“不就一小会儿的时间不会有事的,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如果不是靠我,我们现在已经被请进去招待了。” 那是因为姚经理被她外面所蒙蔽对她没防范她才能得手。蔺时年含着话没吭声,只坚持要和她交换。 方颂祺不想浪费时间,也就不和他争,做了交接,急急跑向车子。 果不其然两位士兵不见了踪影,不知被这群人做了怎样的处理。 暂时她也顾不得考虑两位士兵,迅速上车,启动,驶向蔺时年,邦忙打开后座的门。 蔺时年带上人质坐进来。 方颂祺将油门一踩到底,车子如箭一般飙出去。 又有几个工人拦在路中央。 这种比谁更有胆量的事儿,方颂祺才没再怕的,眼睛不眨一下,油门更没放松,似乎丁点不在意撞到人。 最后关头是拦路的工人自己闪开了。 呸!方颂祺嘚瑟地扬下巴,从后视镜里看到几个工人也开车追出来了,没有掉以轻心,想用车上的设备和维和部队的营区联络,却腾不出手,怪蔺时年道:“你还不把人打晕一了百了,浪费精力守他干什么?” “你看前面好好开车!”蔺时年黑脸。即便现在情况紧急,她也不能把车开得这么疯吧?勿怪她早前第一天就将他送她的新车在别墅门口撞坏。 方颂祺敛回神,吓一大跳,赶紧打转方向盘,才没和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亲密接触,不过一只车轮碾过了另外一块偏小的石头,导致车身狠狠地一个颠簸。 姚经理竟想趁着这个时候去夺蔺时年手里的刀片。 方颂祺着急得要命,见车里也没什么东西能给蔺时年用来打人的,灵光一闪:“你别那么弱鸡啊!快抓着他的脑袋往车窗玻璃砸!” 提出的建议就和她的车技一样简单粗暴。 蔺时年的重点则落在“弱鸡”两个字,脸黑得不能更黑。 方颂祺在喊完后先看回挡风玻璃前专注开车,就听到车后座传出什么“咚”的很大一声动静。她急急再看后视镜,正见蔺时年刚松手,姚经理的脑门则贴着车窗玻璃,身体无力地瘫软。 她眨眨眼,旋即笑眯眯:“不过,很听话,干得漂亮~!” 蔺时年的黑脸霎时刷新纪录。 有子弹在这时从后方射过来,哒哒哒全打在车尾的玻璃上。 方颂祺吓一大跳,见蔺时年没事,子弹完全没进来,才惊喜:“我一直不知道,原来这车安的是防弹玻璃啊!” 难道姚经理刚刚的大脑袋都没让车窗玻璃碎裂! 她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新奇地摸了摸自己手边的窗户,再屈起指头轻轻地叩。 工程队的一辆车于此时追上来,车窗玻璃开着,工人拿枪对着方颂祺连连射击。 猝不及防,方颂祺还是被吓得心脏猛一缩,平复下来后,立马恢复自己睥睨天下的张狂姿态,冷笑着隔着车窗冲对方竖起中指,然后踩油门试图超过他们。 然而没能摆脱,他们总和她并驾齐驱。 方颂祺提醒蔺时年坐稳,一咬后槽牙,猛地用车身去撞对方的车。 “你疯了!”蔺时年刚从后座爬到副驾上来,安全带还没系好,虽然在她发出提醒时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幸好还是及时握住上方的把手,才稳住自己的身体。 “放心,对付这些人我还是有把握的。”方颂祺继续撞对方,其实就是仗着车技比那几个工人好,而那几个工人光有枪又打不过来。 几下之后,总算顺利把他们撞停在路边。 方颂祺赶忙加足马力继续飙车,同时飙脏话:“那群龟孙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整个工程队全是姚经理的‘吃人’团队!草!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果说先前还有点乱糟糟,捋不顺怎么回事,现在一路遭追杀,基本能确定,这批人就是一直以来制造出命案的所谓“食人族”! “你去洗手间发现什么了?”蔺时年可没忘记她给他使的眼色。 “我才要问你在外面发现了什么才打草惊蛇的!”方颂祺恼火。 蔺时年皱眉。是姚经理听闻他明天离开,说要送酒给他,开酒柜的时候,看到…… 姚经理当时显然也意外,好像不是他自己放酒柜里的,之后强行解释为泡制中的鹿鞭酒。 可再变形,也分辨得出来,根本不是鹿的鞭。 他当时就联想到几具尸体被阉割过。 “我问你话呢!”方颂祺不耐烦。 “看到几个Qi官。”蔺时年未细说。 “挖槽!那我出去的时候你竟然还活着,真是命大!”方颂祺调侃,而后也告诉他她在洗手间里发现的一系列古怪,“……所以我没猜错吧?踏马地他们肯定在洗手间里宰过人!弄得满地是血!所以才洗得特别干净!” 蔺时年不语,已经给自己系好安全带,开始摆弄车上的设备,与营区取得联络。 方颂祺则开始纷纷地指责起他:“您不是浸淫商业多年的生意人?不是该火眼金睛?现在怎么连个人都看不准?一个Qi官买卖团伙欸!你还傻白甜地跟人家借工人、借物资、拿人家老婆的化妆品!” 一只车轮子在这时毫无预兆地突然爆胎,车身骤然不受控制。 方颂祺急急抓牢方向盘,费力地扭转,才稍微稳住,又有一只车轮子爆胎。 踏马地!那群狗崽子自知防弹玻璃严实,改变策略攻击车胎了! 蔺时年伸手邦她一起把控方向盘,然而还是无力回天,车头终是撞上路边的山壁。 草!方颂祺被震得简直要肝胆俱裂。 “怎样?”蔺时年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扶她。 方颂祺呸呸两下,抓着后视镜照自己的舌头。不得了,她差点就咬到自己的舌头,刚刚那冲击力,要真咬上了,舌头肯定得断啊! 她想哭。 可现实哪里容得了她有闲暇去哭,几个工人已经下车过来将他们这辆军车包围住,全部拿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拍打着车身要他们下车。 方颂祺翻白眼。鬼才下车,这时候当然躲车里最安全。 她扭头问蔺时年:“你和营区的人说我们在哪里没有?他们什么时候能赶过来救我们?” “刚刚还没来得及联络上。”蔺时年顶着拧成川字的眉,重新去摆弄设备。 方颂祺就负责冲着外面那些人不断地做鬼脸竖中指。 顷刻,耳边传出噩耗:“联络设备好像在刚刚被撞坏了。” 方颂祺的心一沉,很快回神,嚷嚷:“坏了就抓紧时间修啊!你会修的吧?” 蔺时年默了默,只道:“我试试。” 方颂祺的心又一沉,静静等待。 等待是真,静静实则完全做不到。 见蔺时年一点进展也没有,她捺下躁动自我安慰:“修不好就修不好,反正我们躲车里,只要不出去,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我们没按时回去,人也联系不上,营区一定会知道我们出事了,会想办法找到我们的!” 说完后自觉还很有信心,内心得到鼓动。 并且她发现,车外面那几个工人,似乎也累了,不再敲击他们的车,蹲在一旁休息,就是好像比刚刚少了几个人,不晓得去哪里。 方颂祺往车窗外环视一圈。还真踏马是满目荒凉。否则不会一路有人开枪也没人管。 后脑勺往后靠上椅背,她侧头看蔺时年。 蔺时年还在锲而不舍地试图修复联络设备。 方颂祺撇嘴,咕哝:“您可真没用……” 蔺时年滞了滞,反应有别于不久之前被她质疑为“弱鸡”,淡淡自嘲:“是,我一点用也没有。” 方颂祺琢磨自己可能评价得太过分了,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出于同情,挽回道:“术业有专攻。您能成为大老板,您的专供在商场上,能理解能理解。就像不能让一个打羽毛球的,跑去打篮球。虽然也有人既能打羽毛球,又能打篮球,样样全能。” 蔺时年:“……”抬起眼帘瞟她一眼。 方颂祺笑眯眯,补道:“好啦好啦,全能的人毕竟是少数。” 蔺时年挑眉,仍盯着她。 方颂祺耸肩:“OK,给您面子,我把‘虽然’这一整句话去掉,行不?大老板?” 蔺时年收起视线,聚集回手中的设备。 车子熄火,车内的空调没了,气温渐渐上升,而四面的门窗又紧密,方颂祺开始觉得有点闷,趴在方向盘上,怀疑外面这群人极有可能就是在等他们受不了了自己下车。 靠!绝对不能输!她一定要挨到救援! 为了转移注意力,方颂祺继续找蔺时年聊天:“要不趁现在有空,而且外头那群人也是‘食人族’,气氛正合适,你给我讲讲,冯松仁外派到非洲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他对那段经历避而不谈?你和冯松仁又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蔺时年没理会她。 方颂祺也不管他的不予理会,根据新闻内容,再发挥想象力,自行拼凑出故事:“几十年前,非洲某个特殊的驻地里,汇集了来自各个不同国家和各个不同职业的外派员。不同的国际和职业并不妨碍他们的沟通,并且渐渐因为同一个利益,发展成为一个七人的小团体。” “他们就和眼前的这支工程队一样,搭乘着战乱的便利,以‘食人族’的声名远播为遮掩,干起挖人Qi官再进行非法买卖的勾当。”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买卖也如他们所预料的,相当暴利。他们的钱越赚越多。可因为分工不同,开始有人认为自己负责的环节更费力,应该拿到更多的利益。一个人提出,另外一个人也为自己争取,最后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最辛苦。” “分歧突显,得不到合理的解决,谁也不服气谁,于是矛盾激化。有人还在继续争,有人背地里想,如果团队成员能缩减,分到自己头上的比重不就更多?七人的小团队,进一步四分五裂成更小的团队,自相残害的游戏由此拉开序幕——” “你不去写小说真是浪费了。”蔺时年蓦然打断她。 158、遥远的故事 方颂祺睇他:“我觉得您写小说的能力一定更强,要不您走起一个?我做最忠实的观众,洗耳恭听~!” 蔺时年又不理会她。 方颂祺便自顾自继续编故事:“分赃不均引发的内斗导致‘食人族’的秘密曝光,外人知道了原来是有人販卖人、体器、官。这个非法团队里的成员中一位记者和一位译员都是中国人。记者就是冯松仁,译员就是盛明瑛。” 她一瞬不眨盯着蔺时年,见蔺时年仍旧不给搭理,她摸摸下巴,再往下编:“冯松仁和盛明瑛相互知晓对方的底细,皆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尤其冯松仁,因为他在国内渐渐闯出名气,他每天心惊胆战,就怕被盛明瑛揭露出他曾经在非洲干过的丑事。又或者,是盛明瑛眼见冯松仁一天一天混得比他要好,心气不平,以此威胁冯松仁,从中谋取利益——” “适可而止吧!”蔺时年再次打断她,面泛薄怒。 哟呵,涉嫌侮辱他爷爷,所以生气了?这点程度方颂祺还不至于被吓到,刚刚使的方法虽然坏了点,但至少戳中他,总算叫他给出反应来了,她高兴得很,挑下巴道:“成啊,你来讲故事,我就适可而止。要不就让我编完,预备好,改天再拿到冯老头面前去验证~” 蔺时年敛了表情:“你非要再让冯松仁知道你没死?” “类似的话你不是问过一次了?是我给的回答不够明确还是你的耳朵不好使理解能力也不行?”方颂祺很认真,“他都要我死了,此仇不报非君子。难道你以为我同意假死,是想一直躲下去?真躲得下去么?我妈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还是说,你觉得由你去解决冯松仁就可以了?我只需要藏在你的身后受你的庇护?嘁,你谁啊你?我自己的仇干嘛要指望你?你又确定你能庇护住我么你?” 别的不说,单最后一句,蔺时年又听出她在间接数落他无能,他冷笑:“你呢?你又能确定你报得了仇?你拿什么报仇?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不明白,你瞎嚷嚷什么‘此仇不报非君子’?” 方颂祺的心平气和维持不住了:“是啊!光靠我一个人可能报不了仇!我连我妈和你爷爷与冯松仁之间的仇怨都弄不明白!所以我现在不是让你邦我弄明白?不是要你和我联手吗?!你又不乐意!那我就单干喽!你还管我能不能成?” “我觉得我单干成功的几率也很大。关键就在《梦中缪斯》吧?那幅画很要紧是不是?冯松仁千方百计搜集‘J。F.’的画作,和我妈手里握有的冯松仁的把柄有关系,对不对?” 蔺时年未做回应。 可无所谓,方颂祺对这个猜测相当有自信,她都打算好了,离开非洲后的目标直奔《梦中缪斯》! 蔺时年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注意力被车外所吸引,深深皱眉,神情也非常不好看。 方颂祺循向望出去,也不禁大骂一句草——少掉的几位工人重新出现,不知从哪儿拎来了汽油,往他们的军车浇! 她赶紧爬起来,倾身到后座揪过姚经理,示意给外面的工人,还有人质在她手里,难道不顾及么? 工人们回之以冷漠的表情,踏马地还真不顾及,想连姚经理一并干掉。 方颂祺心头一咯噔,又急又恼,气全撒在姚经理身、上,用力甩姚经理的脸:“你这个人质怎么一点价值都没有?!你的手下都不管你的死活了!你还睡睡睡!睡什么睡!” 一旁的蔺时年:“……” 不出几下,姚经理真被她打醒了,晕头转向不知所谓。 “我说你的手下要把你烧死了你听见没有!”方颂祺将姚经理的脑袋摁上车窗,迫使他往外看。 瞧清楚车外头的情况,姚经理气急败坏直捶打玻璃:“你们干什么!停手停手停手!我还在车里!” 一个正在浇汽油的工人似乎犹豫了,扭头看负责发号施令的工人头头。 工人头头的态度明显坚定,对大家说了几句话,可能是分析利弊,然后没有人再有反对意见。 方颂祺眯眼,瞍蔺时年,讥嘲:“你看,人都是自私的,无可厚非。你说几十年前的那个七人小团队内讧时,是不是也遇到这种需要为了整体利益牺牲掉其中某一个人的情况?” 蔺时年黑色的瞳仁敛起。 眼看已经有工人拿出了打火机,姚经理愈发疯魔,制止工人不成,转而砸窗,砸窗未果最后只能朝方颂祺求救:“开车门!快开车门!放我出去!我要下车!” 方颂祺虽不至于疯魔,却也暴躁得很,听言忍不住砸了姚经理两拳:“想都别想!我们死你也得给我们陪葬!” 踏马地她和蔺时年下不下车都得死,她以前没干过几件好事,临死前还放走个杀人犯去继续祸害人间,到了阎罗殿里罪孽岂不更深重下辈子投不了好胎? 姚经理发了狠,不知何时竟偷偷解下了自己的鞋带,此时发了狠地从椅座后勒住方颂祺的脖子:“开车门!开车门!给我开车门! 方颂祺呼吸不上来,痛苦地直蹬腿,手臂往后伸去抓姚经理的脸,却没能让脖子上的力道有所放松。 蔺时年脸色大变,即刻起了大半个身子,摸出先前暂时被他收起来的刀片,刺进姚经理的一只手腕。 姚经理吃痛,松开了鞋带。 蔺时年急急把几乎晕厥的方颂祺抱进怀里:“怎样?醒醒!别昏!” 方颂祺捂着脖子,疼得根本说不出话,眼泪直掉。 蔺时年扒拉开她的手,就见又细又深的勒痕赫然,瞳孔里蓦然蓄满压制的怒气。 姚经理阴魂不散,在这时再度从后座扑过来,手中分明抓着那支刀片。 位置的缘故,方颂祺比蔺时年更早看见姚经理的动作,急急推蔺时年。 蔺时年坐回副驾,见姚经理冲此刻根本无力招架的方颂祺去,迅速抱住姚经理,两人一起翻倒进车后座。 下一瞬刀片便没入蔺时年的后背。顾不及疼痛,他忙不迭喊方颂祺:“开车门!” 方颂祺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到驾驶座上Cao作,给车门解锁。 后座里的蔺时年即刻打开手边的车门,将姚经理一脚踹出去,再关上车门。 方颂祺配合默契,第一时间再锁住。 车外与工人们汇合的姚经理与诸人如何喧哗,方颂祺已管不着,只觉车内这一方有限的空间终于恢复清净和安全,耳中尽是她和蔺时年二人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 她先问他怎样,嗓子发声艰难,一作气就疼。 后视镜歪了,只照见蔺时年的一点点发顶。 她捂着脖子,所幸自己转身回去看。 蔺时年狼狈地坐在下面,半个身子侧靠着椅座,瞥她一眼,读懂她眼神里的询问:“没事。” 方颂祺嘲弄一哂。现在没事又怎样?接下来还不是得被外面那群恶徒烧死? 她往后面爬。 “你要干什么?”蔺时年见状坐直身体,想伸手接她,牵动的疼痛让他的手臂根本抬不起来。 方颂祺自行成功换好位置蜷着手脚在他身边坐下,强行掰过他的身体看他的后背。 Shi濡的血晕染开布料,刀片似乎全部嵌进皮肉里,她一时找不着他的伤口具体在哪里。 蔺时年捉住她的手,侧回身,没再给她看,主动告知:“在肩胛的位置。放心吧,不至于要我的命。” 方颂祺也没精力管他了,疲软地枕到椅座上。 蔺时年粗粝的手指轻轻摸上她脖颈的勒痕。 方颂祺翻了个白眼,嘲他又趁机对她咸猪手。不过也懒得费力气去拂开他的手了,就当作临死前给他一点小福利呗。 结果蔺时年竟然得寸进尺,突然低下头来亲她。 方颂祺赶紧坐起来。 蔺时年的唇已在她唇上吮了一下。收她的表情,他淡淡弯出弧:“抱歉,没忍住。” 尼玛地没忍住!都要被烧死了还想着占她便宜!不不不!她怀疑他可能觉得既然快要死了,那就更要占一占她的便宜才死得不亏。方颂祺忿忿瞪圆眼珠子,若非脖子被勒出毛病,此时定然破口大骂。 蔺时年没再对她怎样,只是将她的手包裹得愈发牢实紧密。 方颂祺才记起自己有一只手从刚刚起就被他捉着,尝试挣脱。 蔺时年这回没顾她的意愿,不松,静静直视她的眼睛。 方颂祺蹙眉,与他僵持片刻,嫌累,就算了。还是那句话,就当作临死前给他的一点小福利。 不过生命的终结和他死在一块,真是……冤孽。 车厢内本就愈来闷,如今又被汽油味无孔不入,她重新将头枕到椅座上,难受地闭上眼睛等死,希望外面的人别再磨叽了,要点火赶紧点。 眼皮却被蔺时年强行撑开。 她正想生气。 便听他道:“不是分赃不均。” 哈?啥?方颂祺愣了数秒,才反应过来,他在纠正她拼凑的几十年前那个故事的错误,顿时来了精神,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蔺时年明显也觉得累,学她的样子,把头枕在椅座上节省精力,随即继续纠正:“七人团伙,原本不是七人。只有六个。我爷爷盛明瑛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但因为他和冯松仁恰好都是中国人,走得近,不小心发现了冯松仁干的勾当,被冯松仁强行拉入伙。” “他们不是因为分赃不均才内讧。不过团队里出叛徒是真。其余五个人都以为是我爷爷告的密,实际上是冯松仁想洗手不干了,又怕那五个人不同意,所以故意让团队陷入要被曝光的危机中,他趁机提出为了大家好暂时避风头先停手。” “这一停手,其实和解散没有差别。不久后冯松仁因为意外受了重伤提前结束工作回国去了。其余人的外派期限后来也陆陆续续满了,也各自回国。虽然一伙人曾经短暂地配合干过买卖,但心里头都有鬼,从此往后互不联络,谁也不妨碍到谁。其余人的际遇如何不清楚,但冯松仁,从港媒离职后,靠的就是非洲赚的这一笔金,开始发家,一手创办了DK,然后越来往成功的路上走。” “我爷爷没有像你说的心气不平。非洲那段经历同样是我爷爷不希望再提起的。他回国后本本分分地做翻译,只图日子平平淡淡。但没想到,他会和冯松仁有机会再见上面。” 方颂祺心里头小有得意,她还是把故事的框架搭得大致无误。说盛明瑛心气不平跑去威胁冯松仁本来就是她故意刺激他才随口中伤盛明瑛的嘛…… 蔺时年短暂地停顿,续上话头:“见面就见面吧,我爷爷当作和他不认识,从未想过去揭冯松仁的老底。可冯松仁并不这样认为。” 换她到冯松仁的位子上,也不能安心啊。各自天涯不再相见可以忍,但现在知情人都蹦跶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了,盛明瑛之于冯松仁而言就是颗定时炸弹…… 后面发生的事靠着她的想象力也能猜出个大概了,如果先前蔺时年没打断她,她也是要这么编的:冯松仁为了遮掩自己发家的秘密,下手迫害盛家。 方颂祺发现听故事原来真是会诱发瞌睡虫,难怪小孩子总爱让大人给他们讲所谓睡前故事,听着听着他们就给睡过去了。 她强行振了振精神,想要听蔺时年再细说冯松仁如何迫害盛家才导致他辗转到蔺家成为蔺壹南的儿子。 蔺时年却没继续说了。他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也很累。 而他的手掌仍握得她很牢。 方颂祺发现他不讲故事了,她反而更犯困,开不了口,便挠了挠他的手掌心,示意他不要这么安静。 不过话说,外面那伙人怎么回事儿?怎么还没点火? 思绪开小差才一秒钟,就被来自嘴唇上的触感拉回。 眼前近在迟尺的是蔺时年的脸,她唇上覆着的是他的唇。 靠……老狗比损不损?又又又来揩她的油?问题是她现在撑着眼皮都费劲,躲不开。 蔺时年显得小心翼翼而贪恋,轻轻地啄她。 方颂祺眼皮越来越睁不开,随他的便。 脑子似浆糊翻倒在地,黏糊得化不开,她辨认不清楚,入耳的来自车外的枪声是不是幻听。 貌似好几把枪在混战。 唉……不知道了不知道了,她只想睡觉。 眼前闪过一些画面,她和红十字会的其他志愿者一起在暴乱现场施救,她翻开一位东方面孔女人的身体,发现女人怀里护着个一岁左右的奄奄一息的孩子。 然后画面跳转,她在学习怎么给孩子换尿布。 再跳转,她在落泪,蔺时年企图和她解释什么,她拒绝接受。 偏有人不遂她想睡觉的愿,用力推她。 “Miss-Fong!Miss-Fong!” 方颂祺勉力睁开一缝隙眼皮,入目的是一张外国男人的脸。她不陌生,是其中一位刑警大哥。 她没反应过来,不仅幻听还产生错觉了么? 欸?不对,她现在平躺面对的好像是外面的天空? 天空很快又于她视野消失,变成车厢顶。 而刑警大哥还在动着嘴皮子和她说什么。 她一个字没听进去,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已经得救了。 心里头隐隐冒出某种感应。 她随感应偏过头,正见蔺时年双眸紧闭躺在一旁,他的手则还握着她的手没有松。 ………… 四天后,中国驻刚果金大使馆。 方颂祺从医生那里出来,转去病房。 病床上的蔺时年见她的神情恹恹,便知肯定是医生没有能让她快速痊愈的方法。 本来他也觉得她异想天开。脖子上的勒痕那么深,可见伤得多严重,疼也只能慢慢养着,又不是不能好。命还在,是最万幸的。 他也就不多问给她添堵,示意她午饭已经送来了。 方颂祺的恹恹稍微有点收敛,但打开来一看,属于她的那份还是……流食。 能怪做菜的人欺负她么?不能呀,是她嗓子疼,喝水都疼。 顺手把蔺时年的那份送过去到他的病床桌上。旋即,照例,她也爬上他的病床,盘腿坐在床尾,与他共用桌子。因为病房小,空间有限,没其他地方给她用了。 方颂祺沉默地开动,发现蔺时年那边也改吃和她一样的流食,拿眼睛睨他一眼。 蔺时年抬起眼帘与她对视,煞有介事解释:“不想劳烦别人每次都煮两种不同的菜,统一都吃流食方便点。” 方颂祺肚子里再多的话,如今也跟哑巴似的讲不了,只得咽回肚子里,困难地继续进食。 话说回四天前,之所以那么久,车外面一群人也没烧死他们,缘由在于姚经理被从车里放出去后起内讧了。 她命不该绝呐,内讧拖延了一阵时间,恰好够刑警和维和士兵赶到。正如小姜姐前阵子告诉她的,刑警队因为发现了“食人族”吃人案的线索所以决定插手调查(第156章),线索指向的就是这支工程队。若非刑警们对工程队早生怀疑,恐怕也不会那么快找到她和蔺时年。 而其中邦最大忙的,是姚太太。 姚太太早知自己的丈夫联手工程队的一部分工人干“吃人”的勾当,起初还劝他回头是岸,可姚经理执迷不悟,禁了姚太太的足,不允许姚太太离开工程队。 其实姚太太也确实无法一个人跑出工程队,毕竟走出工程队,处处都是危险,她在这里除了姚经理,也根本人不生地不熟。她以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蔺时年和武官等人的出现在工程队里,让姚太太产生了一些想法,并且付诸行动。 在蔺时年第二次去工程队时,姚太太本想冒险直接和蔺时年接触,却遭到姚经理的怀疑,挨了一顿打,姚经理也对她起了防备心理。 姚太太便改变策略。所以无论是方颂祺在洗手间里察觉的古怪、血迹和鞋子,蔺时年在酒柜看到的酒,以及其他他们两个人没有发现的姚太太竭尽所能留下的线索。幸好,这次成功了。 方颂祺彼时听完小姜姐转述的原委后,恨死姚太太了。什么狗屁线索,害得她和蔺时年惨遭姚经理追杀!差一点点小命玩完! 至于姚经理,呵呵哒,利用“食人族”打掩护的灵感来源就是几十年前那起被压下的鲜少人知道的最后不了了之的秘闻。 掂着心思,方颂祺轻轻踢一下蔺时年的脚。 蔺时年抬头看她:“怎么了?” 方颂祺用手指在桌面上写出“故事”两个字,要他讲完整。 蔺时年却好像看不懂:“你鬼画符?” 她字迹不够清楚吗?方颂祺问他要手机,她要在手机上打字给他看。 蔺时年目露困惑:“不好好吃饭,你一直手舞足蹈,是表演杂耍给我助兴?” 这下子方颂祺还不明白他故意戏弄她,她就真是傻子了。 气得她扯动嗓子疼她也要骂他:“草你——” 骂得有没有气势她顾不着了,她话都没骂全,就痛苦地捂住脖子,好像这样能让咽喉舒、服些,实际上丁点作用也没有。 蔺时年深皱眉:“你都控制不好你自己,还指望能快点好?” 哟!他还有脸教训她?难道不是他戏弄她在先吗?!否则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想骂人?!嗓子不行,方颂祺改用脚踢他。 因为桌面挡住了部分视线,她这一踢没什么准头,竟不小心往他裆部踹。 蔺时年对自个儿的宝贝家伙估计向来保护心理重,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脚,阴沉脸。 老狗比,这也算咸猪手揩她的油!方颂祺冷冷一哼,收回脚,迅速爬下床,带上没吃完的饭,离开他的病房。 ………… 蔺时年因为背上的伤,所以直接住病房。方颂祺如今和大使馆翻译组的一位姐姐安排在一个屋。小姜姐因为疟疾尚未痊愈,也安排在医疗馆的病房。一行人是昨天刚从维和部队离开乘飞机转来这个位于刚果金首都的中国大使馆暂住。 大使馆挺破旧的,里面没什么地方可瞎逛,外面的政治环境又有点乱,幸而这里网络通讯比维和部队营区都强,所以方颂祺玩电脑打发时间也不至于无聊。 只不过她很早就想和许敬视频通讯的愿望依旧未达成,因为她不方便说话,届时又得跟许敬解释她为何变成这样,怪麻烦的。终归大使馆只是中转站,很快也要离开。 第二天,方颂祺就见到前来接她和蔺时年的华哥。 她抱着高高兴兴的心情,结果华哥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和蔺时年一并数落:“……你们也太不让我省心了。耽误这么久,最后还是得我亲自跑一趟过来。” 说着他转向蔺时年:“蔺子,你那会儿不让我陪你过来,说你只是去一下很快把小方接回来,我留着做照应。现在,‘打脸’这个词是不是就可以用在你身、上了?” 转念他觉得不对:“年轻人的词得问小方,不该问你。” 遂转向方颂祺:“小方,‘打脸’是不是这么用的?” 蔺时年:“……” 方颂祺笑得乐不可支,捣蒜似的直点头。 华哥不调侃了,与蔺时年讲回正事:“前几天当地大学生和市民街头游、行示威,伤亡挺严重,交通瘫痪,我今天差点过不来。商会的成员你都联系好了是不是?” “嗯。”蔺时年点头,“见面地点定在大使馆对面的梅华酒店,等会儿一点左右和他们一起吃饭,拜托华哥你代我去一趟了。” “自家兄弟别客气,小事。”华哥挥挥手,盯他几秒,叹息着又多嘴叨他一句,“你都受伤了怎么还走到哪儿邦到哪儿?一会儿邦维和部队营区向工程队借的物资,一会儿又联系商会成员邦大使馆一起保侨民……” 蔺时年抿唇:“本来就是我们先麻烦别人的。” 旁听的方颂祺撇撇嘴。嘚嘞,总而言之是她的错,不被拐卖就没这么多事儿。 蔺时年紧接着又补一句:“就算没麻烦到他们,也是我顺手的事儿,既然碰上了,就搭个便利。” 哟呵,彰显他自己了不起呢?方颂祺拿眼角投去个玩味的轻蔑。 华哥笑一下,没再多言,抬腕看时间:“我先过去酒店,正好带着行李过去晚上我就住那儿了。小方喜欢吃什么?我看看那边酒店有没有,给你带。” 蔺时年直接邦她回答:“她喉咙坏了,吃不了。” 华哥对她投诸满副同情之色。 待他离开,方颂祺才记起来,刚刚好像没提到究竟什么时候能离开刚果……? 她看向蔺时年,眨眨眼。 蔺时年安了她的心:“后天就走,不会再有意外。” 159、大眼瞪小眼 事实证明蔺时年的话不可信。 之前大学生和市民抗议当地ZF的示威活动个隔天升级演变为大规模骚乱,众多建筑被烧、车辆被砸,多人受伤。当地ZF警卫部队被迫使用武力,一时间步枪声、机枪声、装甲车炮声响成一片。 蔺时年口中的“后天”当日,示威骚扰达到高朝,城市交通瘫痪,导致方颂祺和蔺时年、华哥没能按计划离开。 官员们每天都特别忙,忙着积极协调刚警方并通过我警民联防机制积极营救商铺遭抢的被困侨民,大使也紧急约见了当地ZF内政部长,要求刚方采取一切措施,保护中国在刚企业和侨民人身及财产安全。 蔺时年和华哥也忙,忙着联络侨商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连带病的小姜姐都不知道跑出使馆外去干什么了。当然,等小姜姐回来后,方颂祺还是从她拍回来的照片和视频里了解到一二,正好方颂祺发愁自己无所事事,就邦小姜姐整理素材和资料。 中国大使馆恰好紧邻当地ZF,使馆内多数办公室又面临外面的大街,将将受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彼时方颂祺正专心致志地通过小姜姐的镜头看外面的情况,突然轰地一声,犹如地震,整个房间晃动,吓得她往桌底下躲,很快发现不是地震,她去到外面看情况,才知有两发炮弹不小心打中了使馆的楼房。 一颗落在楼顶上,爆炸了,击穿了楼顶,炸坏了水泥楼板,好在威力比较小,楼板没打穿,还有一颗是个哑弹,打在窗户上,没爆炸,在办公的馆员们均未负伤,算是有惊无险。 方颂祺邦官员们收拾办公室里的狼藉,倏尔被人拽过身,上上下下打量。 正是蔺时年。他从医疗部跑来得太过匆忙,脚上的拖鞋都穿反了,而且只剩单只。 “大家都没事。”方颂祺无语,张张合合地嘴唇无声嘲笑他,“真该让华哥一块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说华哥,华哥正落后几步跟进来,手里捡着蔺时年掉的一只拖鞋。 他原本在蔺时年的病房里谈事,蔺时年在爆炸声后立马往前头跑,先去宿舍找她,没见着人,才又一路往这边找来。 蔺时年皱着眉,沉默拿回拖鞋,穿好,又和华哥离开。 方颂祺目送他后背又渗红的一小片衣料,撇撇嘴。 华哥为安全起见,早已不住酒店,也搬进来大使馆,当晚和方颂祺一起大使馆内搭建临时掩体,以备不时之需。 期间又提及要挖她去他公司一事:“……你往后肯定回不去DK了,不是么?” 方颂祺问他是不是蔺时年的意思。 “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华哥无奈,“和蔺子确确实实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现在都还不知道我在打你的主意。” 方颂祺暂时没应,要再深思熟虑。对接下来的经济来源,她也十分烦恼。 和华哥走回宿舍区时,她才看到原来蔺时年也不再住医疗部的病房了。 “医生允许了?”方颂祺现在已能做到细微出声,控制在一定的音量范围内,嗓子的疼痛感不再如前,但特别哑。若非医生再三保证能治好,她真觉得嗓子可能就此毁了再也高歌不了。 蔺时年点点头。 也不知真的假的。 不过无论真假,方颂祺都不想深入探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蔺时年带来个好消息:再两天能离开。 方颂祺心里默默“噢”一声,情绪没有很大波动,毕竟自打来非洲,就没什么事是顺的。 结果这次离开的日子未再出意外。 也就是来大使馆的第八,方颂祺、蔺时年、华哥以及小姜姐等人在大使馆的安排下,与随农技组的几位专员一并撤离。 街上全是哨岗,当地ZF门口是持火箭筒或AK47冲锋枪的人层层守卫,远处偶尔传出一两声冷枪冷炮。方颂祺坐在车里,看着战乱的城市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间五味杂陈。 原本做好了会被迫再多停留多日的准备,却猝不及防就要从这场跌宕起伏的梦里出来。 “别告诉我你不舍。”蔺时年轻嘲。 方颂祺收回视线,翻他白眼。 抵达机场后,也到了和小姜姐正式告别的时候。 真说告别,其实又没什么可别,终归已互留了联系方式,如果以后有机会,总会再见面。 “会有机会的。”小姜姐笑。 方颂祺也笑,无声点头。 彼此没多余的话和多余的动作。 方颂祺转身去和蔺时年、华哥汇合,一起往飞机走。 站在高处,她回头看了一眼。 热烈的日光下,一个男人正阔步走向小姜姐。 是……小姜姐口中“还没见到最后一面”的那个人?方颂祺吊梢眼微微眯起,想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转念她轻勾唇,径直跨进机舱,没停下来看后续。 会有机会的。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的。 ………… 离开刚果(金),在博茨瓦纳停留两天后,再转至香港。 飞机落地香港时虽是白天,但时差导致方颂祺困得不行,压根不清楚后来怎么回事,反正她醒来时,已身处曾经有幸呆过几天的蔺时年在香港的那座大豪宅。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填肚子。 菲佣同样还是那个厨艺非常棒的菲佣,早就给她准备好满桌子的饭菜。 方颂祺已经不用只吃流食,拓展至柔软方便入口的食物。 菲佣得过蔺时年的叮嘱,做的也全在这个范围里。 方颂祺虽没能大口吃肉,但近两个月的时间,回到祖国母亲怀抱的第一顿饭,她险些掉眼泪。 蔺时年不知上哪儿,未见踪影。菲佣除了做饭,一问三不知。 方颂祺暂且不管了,噔噔噔回房间,联系许敬,视频通讯。 没出息的家伙,联通后的头五分钟,她光是坐在电脑前看他哭。 “姐,我都要认不出你了。”许敬的眼泪收敛许多,鼻涕仍一塌糊涂,十八岁的大小伙了,好似回到小时候七八岁被恐怖电影吓得不敢睡觉的怂样。 方颂祺拒不承认自己如今又黑又瘦:“什么意思呢你?说我不漂亮了?” 许敬又惊吓:“姐,你的嗓子怎么了?” “从非洲回来香港一下子不适应气温,感冒了。”方颂祺扯谎,示意她身、上的高领,“没见我穿这么厚么?” 当然,真正目的是为了遮挡她脖子上的那道勒痕。 不想他追问过多她在非洲的事儿,她便用破锣嗓问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情况,才一句,就被许敬制止:“姐,你别说话了。” 不说话那还视频通讯个屁?反正他也见到她全须全尾了,方颂祺要关电脑,又遭许敬急慌慌制止:“别啊姐!” “你不是让我别说话吗?” “姐你别说话,就静静坐在那儿,让我看着你就好。”许敬把后面的话补完整。 “这有什么意思?”方颂祺不解。 “当然有意思,很有意思。”许敬红着眼睛,愣是露个笑脸给她,“谢谢姐能平安。” 傻小子!要不是隔着电脑屏幕,方颂祺一定戳他脑门。 半个小时后,他还是被她轰去休息。 她敷着面膜下楼,到花园里高尔夫球草场旁伞蓬的躺椅上感受和平国家的宁静与美好,连阳光都不如以前讨厌,她甚至主动伸出半条腿去晒。 昏昏欲睡间,一阵奔跑的脚步越来越近,伴随兴奋的叫唤:“Daddy!Daddy!Da——” 谁啊?吵死了! 方颂祺睁开眼,登时与跟前的人大眼瞪小眼。 160、各自处理问题 四五岁的小萝莉,粉色的蝴蝶结扎两个漂亮的辫子,粉色的连衣蓬蓬裙,白色连体裤袜,再来一双粉色的圆头小皮鞋。 妈妈咪鸭,方颂祺已经很久没这么满眼地见过粉色了。 视线由上至下打量一通后,又回到小萝莉的面庞上。 鹅蛋脸,兴许因为刚刚跑得太快,面颊略显红扑扑,刘海也被风吹开一条缝贴于额头。神情小有警惕,同时乌溜溜的眼珠子里遮掩不住好奇。 方颂祺眨巴眨巴眼睛。 小萝莉也眨巴眨巴眼睛。 方颂祺坐起来,心思悄然转动,吊梢眼眯起:“你就是萌萌?”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里?”萌萌不答反问,“是Daddy的朋友吗?” 明明应该是质问,但由于她的嗓音偏软,完全不具威力,还有点奶声奶气。且普通话不知是谁教的,带了港味。 “我啊……”方颂祺故意拖长音,把自己尚未痊愈的哑嗓往阴恻和低沉的声线压,“是啊,我是你Daddy的朋友。你回来得正好,我在等你呢,等着带你走。” “为什么要带我走?”可能察觉她的不怀好意,萌萌往后退了一步,站离她。 方颂祺则将身体往前倾,笑眯眯:“因为你Daddy不要你了,把你卖给我了。” 萌萌的小脸一白:“你骗人。Daddy不会不要我。” “我干嘛要骗你?”方颂祺忍住笑,压了压因笑意差点崩掉的面膜,抖上二郎腿,“你Daddy是不是把你一个人扔在米国,很久不关心你?前阵子你发水痘他才回去?然后没多久又走了?他这不是不要你,又是什么?” 萌萌不说话。不过从表情可以看出,听进她的话了。 方颂祺再加一把火,朝她伸手招了招:“来,过来吧,等下就跟我走。” 可惜她的一手长指甲在非洲毁掉,否则必然更接近巫婆的形象。 不过做到目前这种程度,也够了。便见萌萌如临大敌,猛地扭头跑走。 一个看起来似乎是保姆的陌生面孔刚跟来后花园,迎面遇上萌萌跑得飞快,只来得及怔怔然朝方颂祺的方向远远望一眼,马上去追萌萌。 方颂祺撇撇嘴,躺回去躺椅,掏了掏耳朵,继续假寐。 耳根子是恢复清净了,心绪却已经被搅得乱到不行。正好面膜也不小心敷到快干透的地步,她索性摘掉,要上楼回卧室。 进去客厅时,正好赶上蔺时年步履匆匆从外头回来,问菲佣萌萌人在哪儿。 菲佣指了指后花园,说萌萌方才透过落地窗看到躺椅上有人,以为是他打累了高尔夫在休息,直接跑出去了,不久又哭着进来,跑楼上去了。 “哭了?”蔺时年皱眉,疑虑,“出什么事?为什么哭?” 问话间,见方颂祺从后花园进来,他愣了一愣,表情变得复杂:“你……” “迦漢,是你回来了?”先前那位保姆模样的女人焦虑地叫唤,用的粤语。 “是我,兰姨。”蔺时年亦用粤语应。 “快来快来!萌萌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蔺时年没和方颂祺说完话,即刻往楼上去。 方颂祺唇角泛出哂笑,绕去厨房给自己倒水喝,旋即悠哉悠哉往楼上去。 蔺时年和那位兰姨在叩门,温声软语哄里面的人开门。 菲佣被蔺时年派去拿房门的备份钥匙,碰上方颂祺,问候了一声“方小姐”。 蔺时年和兰姨应声同时望过来。 方颂祺目不斜视,兀自走进她的卧室,关门是听到兰姨小声问蔺时年:“她难道就是……” 后面的话随着门缝的贴合被挡在外头。 虽然没听完整,也不知道蔺时年会如何作答,但方颂祺格外不爽,从浴室里洗完脸出来后,坐到电脑前去查机票。 半晌,房门从外面被叩响。 “进来吧。”方颂祺懒得去开门。 开门的动静入耳的一瞬,隐隐约约夹杂有小女孩的抽噎。 门关上后,则传出蔺时年的问话:“你是不是在后花园见了萌萌?” “嗯,是见了你的宝贝女儿,怎么了?” “你是不是和她说什么了?”蔺时年迟疑,“她……哭得有点厉害。”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赖他,刚刚好像害怕见他。他一靠近,她哭得更凄惨,只往兰姨怀里缩,现在暂时问不出来话。他便暂时先从懵懵那里退出来,交给兰姨继续安抚,他则过来这边,看看是否能从方颂祺口中得到答案。 “没说什么啊。”方颂祺这才从电脑前转过来,耸耸肩,“可能因为先前我敷着面膜,又是陌生人,不小心把她吓到了吧。” “就这样?”蔺时年目光充满研判。 方颂祺微扬下巴,不善乜眼,语气也冲:“不然?你认为还有怎样?” 察觉她情绪的不对劲,蔺时年皱眉,越过她的肩膀,看到电脑屏幕上的显示,又一怔,眉头再深一分:“你要回鎏城?” “对,正好要和你谈这件事。”方颂祺面部表情恢复轻松。 “不是说好你暂时先继续失踪,让冯松仁以为他已斩草除根?” “是啊,我确实应该继续先保持失踪状态,再杀冯松仁个措手不及,但这和我回不回鎏城貌似没关系吧?”方颂祺摸摸下巴,“如果是担心鎏城距离冯松仁太近被他发现,我先到海城去也可以。” 蔺时年目光灼然:“住在这里不是更方便些?如果你想出门工作,也不会对你造成妨碍。还可以把你弟弟接来。” 方颂祺似笑非笑:“别了,你不是不愿意合作?那就各干各的。” 蔺时年默一秒,问:“你想怎么合作?” 方颂祺挑眉:“你会不会改变得太快了?就为了留下我?” 蔺时年不否认也不承认,坦白道:“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才能放心。” 方颂祺嘲弄:“那你就被尽做些叫我反感的事。” 蔺时年正想问她他做什么令她反感的事,房门在这时又被叩响,中断两人的对话。 虽然是方颂祺的房间,不过这回她没去应门,一来蔺时年离门更近,二来,她揣测外面的人应该是来找蔺时年的,而不是她。 蔺时年去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兰姨手里还牵着萌萌,愣了一下。 萌萌来找的却不是蔺时年,像只粉色的小兔子,睁着红通通的眼睛,盯着方颂祺此时已经没有敷面膜的脸,有点不可思议又有点呆懵,低低喃喃:“Mummy……真的是Mummy……不是坏蛋……” 蔺时年根本来不及阻止,粉色小兔子已松开兰姨的手,飞快奔向方颂祺。 方颂祺也根本来不及躲避,就被软乎乎的一团小人抱住大腿。 “Mummy,你终于回来了,萌萌一直有很乖,一直有听话,一直有在悄悄等Mummy,就知道Mummy一定能见到Mummy……” 短短几秒钟的功夫,她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继红眼睛之后,鼻头也红了,仰着小脸看方颂祺,可怜得如同刚被抛弃过。事实上她确实刚经历过被抛弃的惊吓。 这副模样但凡是个人,都要心疼得不行。 偏偏方颂祺不是人。她心头的火星在不断冲击入耳的“Mummy”叫唤中,噌然蹿成燎原之势:“松手!谁是你Mummy?!别乱叫妈!” 萌萌浑身一个激灵,抽噎登时卡断在喉咙里。 蔺时年已然反应过来,迅速上前要将萌萌,同时被方颂祺激出愠恼:“你冲一个孩子吼什么?” 方颂祺冷笑:“不想她被我吼,你就别利用她来博取我的同情心企图栓住我!只让我恶心!” “什么利用她来博——”蔺时年神色一通变化,蓦地悟出她所谓的“反感”原来在此,愠恼愈发盛,“你能不能别总揪到一点东西就自以为是?!不能先跟我求证?!” “行啊!那你现在解释啊!你女儿不是一直在米国吗?!为什么这么巧前脚你把我带来香港,后脚她也来了?!为什么她看见我喊我Mummy?!你安的什么居心!”方颂祺光火得几乎要爆炸,察觉腿上的力道还在,低头用力去捋攥紧她裤子的那两只小手,“让你松开听见没有!这里没人是你Mummy!你Mummy早就死了!” “你别动她有气朝我撒!”蔺时年怒火中烧,推开方颂祺,同时护住萌萌,扭头喊兰姨过来把萌萌带出去。 兰姨完全被眼前的情况震住了,这会儿才陡然晃神,急急跑进来。 安静了好一会儿的萌萌似乎也在此时回神骤然爆出哭声:,一会儿喊“Daddy”,一会儿“Mummy”,不愿意随兰姨出去,挣扎着要再去抓方颂祺的手。 方颂祺完全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即便是一个陌生人,也不会有如她这般狠心。 蔺时年见状面沉如铁,决定暂时不理会方颂祺,强行抱起哭闹的萌萌往外走,兰姨跟在身后挡住萌萌的视线,临出门时回头看了眼方颂祺。 方颂祺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嘭地摔关上门。 兰姨被震得心头抖了三抖,脸色格外难看:“怎么这个样子?” 蔺时年抿紧唇,怀里的萌萌又哄不好,心烦意乱得很。 兰姨赶忙回来邦忙。 折腾了近半个小时,还是萌萌哭累了自己睡过去,才算稳住情况。 兰姨拧来毛巾轻手轻脚给萌萌擦脸,哽咽:“第一次见她哭这么惨……” 蔺时年盛怒尚未完全平息,忍不住问:“兰姨你干什么把孩子带过去?” 虽已极力控制,但他的语气较之平常挟裹了非常明显的责怪。 兰姨万分懊恼:“抱歉,迦漢。我好不容易才从萌萌话里问出说是你让一个阿姨来把她带走,磕磕巴巴的,我听着意思像是萌萌误会了小方的身份,不想她把小方当坏人,就和她解释那是Mummy,我要早知道小方会是这种反应,萌萌再怎么说我也绝不会心软。唉,本以为是好事,没想到……” 她边说边抹眼泪,又道歉:“真的对不住啊,迦漢。” 蔺时年呼一口浊气,这会儿气自己对兰姨说了重话,也道歉。确实怪不得兰姨,兰姨没和方颂祺相处过,只知萌萌的妈妈是方颂祺,知道他回鎏城是为了方颂祺,不知他和方颂祺之间的具体纠葛。他先前被萌萌莫名其妙的反应给整懵掉,也忘记交待兰姨一些事,结果就闹出大事来。 沉静片刻,心平气和问起兰姨为什么突然带萌萌回来香港,怎么不事先和他打招呼? 兰姨被他问懵了:“你忘记你爸生日快到了?不是早就定好要带萌萌回来陪爷爷过寿?我和萌萌进门时,菲佣告诉我你在家,我还奇怪你怎么没和我说你提前到了。” 蔺时年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在非洲呆太久,确实把这事儿忘记了。到头来还是怪他自己粗心大意。 “兰姨,你别再和萌萌说小方是Mummy了。”他慎重叮咛,“你也别去和小方主动搭话,能避开就避开她,不要让萌萌和她再见上面。” 兰姨一向不主动过问他的隐私,这会儿因为心疼萌萌,着实忍不下纳闷:“你们到底什么问题?孩子都和大人见着面了,你怎么制止得了?如果不想她们母女见面,你以前怎么不狠心点直接告诉萌萌,她Mummy已经去世了。” 蔺时年哑口无言。 他看了眼连在睡梦中都还在抽噎中的萌萌,脑海中闪过四年前那场暴乱,以及其他一些画面,淡声道:“她Mummy确实已经去世了……” “什么?”兰姨没听清楚。 “没什么。”蔺时年摇摇头,“反正兰姨,麻烦你先按照我说的做。等萌萌睡醒了,我也会自己和她说清楚。” “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兰姨嘀咕,起身去衣柜里翻干净衣服准备给萌萌换。 蔺时年离开萌萌的房间,走向对面方颂祺的卧室门口,抬手准备叩门。 转念认为兴许应该多给她一些平复情绪的时间,便收回手。 而方颂祺就这么一直关在卧室里,唯一的反应就是菲佣得蔺时年的授意前去给她送晚餐,她开门接了。 据菲佣反馈,她根本没来得及仔细看方颂祺当时究竟什么表情,饭菜便被拿走,门也一下子重新关上,带出的风撞她一鼻子灰。 快九点钟时,兰姨来告诉他萌萌醒了在找Daddy,蔺时年从菲佣手里接过专门为萌萌温在厨房里的餐食,去萌萌的房间。 萌萌已恢复成平日的状态,披着整齐的及腰长长黑发,抱着一只粉红豹,乖巧地看动画片,只不过还会一抽一噎。 察觉有人进来的动静,她从床上站起来,两只脚来回踮着,朝蔺时年舒展开双手:“Daddy……” 蔺时年先把餐食搁桌上,再走过去。 萌萌带着粉红豹一起,迫不及待爬上他的背,软乎乎的两条小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脖子,软软问:“Daddy,Do-you-love-me?” 蔺时年背着她来到沙发前,闻言顿了一顿,旋即驾轻就熟地将她从后背转回到前面来,抱着她一块坐下,亲了亲她的手:“先吃饭,吃完饭和Daddy说你的小秘密。” 平时她只会把“Daddy,I-love-you”挂在嘴边,他也会回应她,这是头一次她发出疑问。 萌萌扭脖子看了看餐盘,小脸揪起来:“I-hate-celery……” 蔺时年提醒她:“讲中文。” 这是约定,在外面上学时和老师、同学怎么方便怎么沟通,回到家里必须讲中文,但她时不时就会忘记。 萌萌听话地马上改口:“不要次芹菜。” 偶尔平舌和翘舌会出现差错,比如当下。 蔺时年无奈地又费了点时间纠正她,再和她就吃芹菜的问题讨价还价,同意减少一点量,以及同意在她吃芹菜的时候他喂她,萌萌才抓起筷子开动。 她喜欢喝汤,饭才吃两口,一碗汤就空了,还想再喝。 蔺时年带上空碗,准备下楼去给她装,怎料一打开门,发现对面方颂祺也开了门。 怕萌萌见到方颂祺又哭闹,他赶紧走出来把门带上。 举动落在方颂祺眼里,如同做贼一般,不过她依旧面无表情。 蔺时年见她手里端着用过的餐具,伸手去接:“给我,我顺便带下楼。” “不用了,我自己有手有脚。”方颂祺态度不冷不热,但较之几个小时前的暴动,不知要好多少倍。她率先迈步,同时抬手示意,“走吧,正好打算找你聊一聊。” 蔺时年先把误会和她解释清楚,话至最后侧眸瞟她一眼,既是嘲讽她,也自嘲:“需要我说几遍,不会摊到你头上。” 他很清楚地记得,早些时候她就在电话撇清过关系,不管萌萌是不是小九和他生的,都和她无关。 方颂祺亦嘲弄:“可你也说过,你想做什么是你个人的事。谁知道你会不会变本加厉,利用你女儿。” 两人已走进厨房,蔺时年听言,汤碗摔在料理台上的动作很重。 方颂祺耸耸肩,适时打住,把空碗筷放进洗碗池,转身,双手抱臂往后一倚,看着蔺时年背对着她从锅里往碗里盛汤,问:“三年前你女儿应该还不记事,无论对她亲生母亲还是对小九肯定没印象,是你给萌萌灌输她妈妈还在世的念想?” “没有刻意灌输。”蔺时年抿唇,“只是没有用类似‘死’这种字眼。她也没概念。” “她没概念你就应该和她讲到她有概念。”方颂祺恼。 蔺时年冷笑:“幼儿园的老师都不敢像你这么教孩子。” 方颂祺冷哼:“我本来就不是老师,我也确实不懂教小孩。” “那你用大人的心理去掐灭一个孩子的希望还讲得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应当?”蔺时年重重把锅里的煲汤盖上继续保温。 方颂祺一针见血:“是掐灭你女儿的希望,还是掐灭你的希望?” 蔺时年顿一下,转回身来,承认:“我现在是已经后悔了。后悔当年为什么心里还抱有一丝奢望,奢望或许有一天,小九能再回来。” 就像他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不让方颂祺有机会知晓自己的过往,却仍放任陈素这个隐患,才导致了后面的一切。虽然,即便他不放任陈素,或许方颂祺也有其他突破口发现异常,但有些事情他做了就是做了。 “你也用不着对一个小孩排斥到这种程度。她是无辜的。称呼只是称呼,你会少块肉?”一想起她彼时对萌萌的态度,蔺时年心里就有点窝火,若非她是方颂祺,他哪里会轻易放过? 方颂祺也因为他的话隐隐又有火气重升的趋势,冷下脸,语言变得粗糙:“你踏马什么意思?不打算处理这件事是不是?!” “不是,我这边该处理的问题,会处理。”蔺时年比她要严肃,“只是想提醒你,你也有你该处理的问题。” 方颂祺微扬下巴:“劳烦您记挂了,我自己个儿心里头敞亮。” 她关在卧室里的那几个小时,不是白静静的。否则现在也不会控制住情绪,理性地和他在这儿谈。 蔺时年没忘记萌萌还等着他,举步上楼。 方颂祺跟着他后面。 分道扬镳前,蔺时年记起来问她:“你现在还打算买机票走人?” 他已明白她先前闹着不住这儿是耍的哪门子脾气。 方颂祺勾一下唇,突然从他手中抢过汤碗:“不是说了我自个儿心里头敞亮,会处理好我该处理的问题。” 说着,她打开萌萌的房门,大步走进去。 蔺时年愣了一愣,急急拽住她的手腕:“你别乱来!你想对萌萌干什么必须先和我商量!” 他想先带她出去。 然而迟了。 萌萌抱着粉红豹站在那儿,怔怔看着方颂祺,数秒后,揉了揉眼睛,张嘴的话问的是蔺时年:“Daddy,I——”记起什么,她改口,“Daddy,我还在做梦么?” 当做梦了?方颂祺挑眉,抽回手,继续步子,行至萌萌跟前,驻足。 161、匹诺曹的鼻子 蔺时年怎么可能放心?快步上前来。 方颂祺正将汤碗朝呆呆愣愣的萌萌一晃:“这是你要喝的?” 语气其实不好不坏,不过在她哑嗓的衬托下,偏向于坏。 萌萌原本只是比较随意而习惯性地单手抓粉红豹,在方颂祺靠近期间,她才整只搂进怀里,越搂越紧。 待此时被方颂祺居高临下盯着,她已将粉红豹抬高遮住自己大半张脸,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杵在粉红豹的耳朵后与方颂祺对视,显而易见有点怕方颂祺。 可她又不后退,蔺时年来到她身侧时,她也不躲进蔺时年怀里,只在方颂祺问出这句话时,下意识瞟一眼蔺时年,旋即凝注方颂祺手中所持的她的专属粉色塑料碗,轻轻点头,低低软软道:“是我的……” “那过来继续吃吧。”方颂祺绕过萌萌,走到桌前,放下汤碗。 蔺时年抿唇沉默,不置一词。 萌萌则在小心翼翼中,牵住蔺时年的手一起过去。 方颂祺自个儿寻了位置落座,双手抱胸,左腿搭到右腿上。 蔺时年见她暂时没大举动,便当她不存在,提醒萌萌继续把饭吃完。 萌萌乖乖坐回自己的小凳子,小脸已经从粉红豹后面露出来,伸出一只小手,抓起小勺,一口一口地喝汤,视线则始终不离方颂祺。 因为她的小凳子比方颂祺所坐的位置要低,所以在方颂祺的视线中,她的眼珠子是朝上咕噜的,被眼皮遮住一部分,也就显得靠近下眼睑处露出的几乎全是眼白。方颂祺有点想笑。 蔺时年尝试把粉红豹从萌萌怀里抽离,以免影响萌萌吃饭。 萌萌犹豫着,抓住粉红豹的一只腿不松。 这说明萌萌对眼下的情况仍缺乏安全感,蔺时年以对她的了解自行解读后,便不勉强。 萌萌喝掉半碗汤后,适时停下来,继续挖米饭。 她没忘记今天有芹菜要克服,照着以往的“经验”,不把讨厌的东西留在最后,在碗里的饭菜剩余三分之一时,把自己的小勺子推给蔺时年。 蔺时年便按照父女俩的约定,惯例开始喂她。 萌萌很早就学会自己吃饭,也只在挑食的时候会撒娇让他或者兰姨喂她。终归还是孩子,家长喂食时自然比她自己吃要高兴。而且今天情况特殊,自己吃的时候影响她看方颂祺。 方颂祺也发现了萌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加胆大肆意。 一张小嘴在吞掉勺子上夹杂着芹菜的米饭时微微撅起来,眉毛、眼睛和鼻子紧随其后皱成一团。她咀嚼的速度加快,明显想把讨厌的芹菜赶紧咽进肚子里,可眼珠子骨碌碌后,又把咀嚼的速度缓下来,表情仍旧是被迫吃不喜欢的东西时的苦大仇深。 蔺时年收着她的反常,感到奇怪,瞟了眼方颂祺,再看回萌萌从方才起眼里就只有方颂祺,明白她大概是想多看一会儿方颂祺,暗自苦笑着随她去。 而且,当下的气氛还算融洽。他安安静静喂萌萌吃饭,她安安静静看着他和萌萌没捣乱,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萌萌很开心。 方颂祺这边可丁点儿不觉得融洽,有的只是别扭和不耐,尤其被萌萌盯得有点烦躁。 她费劲忍住,才没凶神恶煞地瞪过去,选择自己转开视线,打量萌萌的房间,发现萌萌还真是超级喜欢粉色,墙纸都专门贴的粉粉嫩嫩的小桃心,也不知道是谁影响着萌萌的审美带出来的偏好。 那位兰姨看起来似乎不太像。那么会是…… 啊咧咧,老狗比还有这样的一面?方颂祺转向蔺时年,不禁起一身鸡皮疙瘩。 萌萌的眼珠子随着方颂祺的视线在两个大人之间徘徊。 蔺时年因此察觉方颂祺突然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下,他莫名其妙。 本来按照萌萌平日的速度最多两三分钟就能解决掉的几根芹菜,今次硬生生拖了十五分钟。 萌萌又重新自己吃,却吃得比他喂她还要慢,可能都够龟兔赛跑里的乌龟爬到终点了。 方颂祺是真耐心不足了,打破屋里长久的沉寂,问蔺时年究竟什么时候能吃好:“……没完没了?” 她后悔自己先前干嘛认为不应该打断这个小屁孩吃饭。 萌萌察言观色地停下来不动。 蔺时年皱眉。 方颂祺的眉头亦拧起,心想老狗比这女儿的胆子会不会小了点?她语气又不重,吓什么吓? 转口她吐槽蔺时年:“你也奇怪,她不喜欢吃就别强迫她吃了。我看她的样子似乎早就饱了。” 哪里是吃饱了?蔺时年琢磨当着萌萌的面该怎么回应她比较妥当,便见萌萌默默地加快速度,三两口把剩余的饭菜吃掉,再解决掉留着的那半碗汤,清空所有碗底,然后继续看着方颂祺。 蔺时年:“……” 方颂祺同样:“……”盯住萌萌嘴边沾有的一粒米,感觉萌萌似乎在等着她表扬……? 蔺时年敛神,抽纸巾给萌萌擦嘴。 “谢谢Daddy~”萌萌侧过脸,对蔺时年笑得很甜,甜甜的笑容维持至她再度看回方颂祺。 方颂祺觉得终于可以轮到自己讲话,颇为郑重地清了清嗓子。 萌萌受她架势的影响,也变得正襟危坐,忍不住又把粉红豹抱进怀里,抓着粉红豹的手,像在紧张地等待方颂祺训话。斜后方的蔺时年则像她的护卫。 父女俩均注视方颂祺。 这画面……方颂祺撇嘴,目标指向萌萌,问:“你说说看我是谁?” 萌萌摇摇头。 蔺时年懂她多半是先前被方颂祺吼怕了,不敢再叫“Mummy”。 “那我现在正式介绍自己一遍,你听清楚了。”方颂祺认真道,“我是你Daddy的员工。” 不晓得四五岁的孩子是否理解得了“员工”这个词,方颂祺举了个例子:“你Daddy身边是不是总跟着个魏叔叔?” 萌萌点头。 “那就对了,我和那个魏叔叔一样,”方颂祺再举例,“和菲佣也一样,我们都是拿你Daddy的钱,邦你Daddy做事情。明白没有?” 萌萌没说话,扭头看蔺时年。 方颂祺瞥蔺时年。 蔺时年没有拆方颂祺的桥,摸摸萌萌的头,颔首:“嗯,她和魏叔叔一样。” 方颂祺趁热打铁:“所以你以后可以称呼我为小方姐——”她转念改口,“可以称呼我小方阿姨。” 算是给这个小屁孩的特权了。换作以前,谁敢把她的辈分加到“阿姨”上面去,她和谁急。 “来吧,你现在喊我试试。”方颂祺多少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萌萌似乎比她还要不情不愿,又转回去找蔺时年:“Daddy……” 很有求救的意味。 方颂祺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求救”的?难道她又欺负她了么?完全没有吧?她这是亲自前来教学好不好? 蔺时年继续应和方颂祺的话:“嗯,叫她小方阿姨。” 萌萌突然靠进蔺时年怀里,刻意压低音量,和他讲悄悄话:“Daddy,小孩子撒谎会像匹诺曹一样长长鼻子,大人撒谎也会吗?” 虽是悄悄话,但房间就这么大,方颂祺耳朵又不聋。 蔺时年微怔,温声问:“这里没有人撒谎,没有人会长长鼻子。” 萌萌闷闷:“我不要Daddy长长鼻子……” 无疑是指蔺时年撒谎。 “Daddy哪里撒谎了?” 萌萌转身偷偷瞄方颂祺,再转回来时无法控制地耸着肩膀抽噎起来,哭腔浓重:“她和Mummy长得一样……她就是Mummy,不是阿姨……” 方颂祺火大。踏马地老狗比还给她看照片?! 蔺时年记起来之前萌萌好像确实是辨认着方颂祺的脸呢喃Mummy,同样奇怪:“你怎么知道Mummy长什么样?” 萌萌有点不好意思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Daddy手机里有好多Mummy的照片……没有其他人……一定是Mummy……” 方颂祺哂笑,冷眼横向蔺时年。同样一批照片,不也曾被她翻过,才让她怀疑自己可能失忆。 蔺时年哑然。 方颂祺的顾虑比他少,反应也就比他快,马上替他解释:“你看到的照片确实是你Mummy,但不是我,我只是和你Mummy长得很像。你可以再看仔细点,我一定比照片上的人瘦,皮肤也更黑,照片上的人也不像我,头发乱糟糟。” 反正肯定不能承认相片上的人是她,否则她和蔺时年的关系照样不清不楚。 见萌萌懵懵地朝她看,方颂祺脑筋一转,把谎言往大了扯:“我确实是你的阿姨,你Mummy是我姐姐,所以长得像,被你认错了。” 蔺时年抿唇,眸子黑沉沉。 方颂祺管不了他同意不同意,和萌萌强调:“我就是‘小方阿姨’,以后不要再认错了。” 萌萌似乎信了她的话,吸了吸鼻子,软软问:“那我Mummy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 方颂祺认为自己的任务已完成,接下来该蔺时年去收拾他造成的烂摊子:“你问你Daddy,阿姨困了,要去睡觉。” 说走就雷厉风行地走,一秒钟也不多停留。 萌萌目送她的背影,小手把粉红豹揪牢,仰起脸问:“Daddy,Mummy为什么不要萌萌?是萌萌哪里又惹Mummy不开心了么?” 蔺时年听得非常清楚,她用了“又”,也就是说,她将几个小时前的事情,归结为她做错了事情让方颂祺不开心。 蔺时年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抱起她往里面走,轻拍她的后背:“刚刚那个是阿姨,不是Mummy。Mummy从来没有不要你。” 他把她放到床上。 “Mummy还没打完妖怪?”萌萌追问。 这个说法是很早以前他和兰姨用来哄她的,让她坚信自己的Mummy很勇敢地去遥远的地方打妖怪,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一定会凯旋。 蔺时年模棱两可点头。他不可能做到像方颂祺说的,直接告诉她Mummy死了。他还是坚持原来的想法,等她长大了,自然而然地明白。 萌萌似乎陷入了沉思,须臾,手指摸上他的鼻子,笑:“Daddy,你的鼻子没有像匹诺曹一样变长。” 蔺时年眸光闪烁。 ………… 方颂祺回到自个人卧室,虽然她在萌萌那儿的做法有点瞎,但至少她心里感觉比出门前轻松些。 好像老狗比的女儿也不是太难骗……? 反正等接下来几天看效果吧。 小九的历史遗留问题必须解决,解决蔺时年,解决萌萌,她要真买机票直接跑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其实私心里她还是认为,她原本对待萌萌的方式最简单粗暴直截了当,效果必然也是最佳的。可有什么办法?她得理解萌萌是小朋友,是祖国未来的花朵,她得呵护备至。 嘁,神烦。 翻身给自己摊了一面,方颂祺静默片刻,甩开萌萌的事,爬起来到电脑跟前。 鼠标一晃,屏保驱散,展露的页面停留在“SUKI”的邮箱。 邮箱里被无数封唯独邮件充斥,一眼扫过,全部来自月见。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从她在博茨瓦纳失踪开始他就每天一封地发。 里面具体写了什么内容,方颂祺不感兴趣,所以先前打开邮箱发现后,她一封也未点。这会儿她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清空。 ………… 时差还没完全调整过来。第二天上午闹铃失败,方颂祺起床去觅食时,已过中午。 即便洗漱完,她的脑袋仍有些沉,不怎么清醒。 下楼时,外头冬日的暖阳明媚,小女孩的清脆笑声宛若铜铃。 她的目光下意识循出去,便见隔着落地窗的后花园里,萌萌逗着一只小沙皮狗欢快奔跑。跑一阵后,奔进蔺时年怀里,被蔺时年扛上一边的肩头。 萌萌轻轻荡着两条腿,低头看小沙皮狗蹭着蔺时年的裤管够不着她的蠢萌模样,笑得愈发开怀。 方颂祺突然想起老许。小时候老许也扛过她在他肩膀,让她的视线不受人群的阻碍,看清楚所有她想看的这个世界。 不过后来换成了许敬。 虽然原本聚集在她一个人身、上的父爱确实被分走了一部分,但老许并非完全忽视她,只是……她不乐意去争。哼,若她使出十分的力,那个臭小子哪有跟她争宠的机会?还不是她看他妈妈很早就去世,可怜他呗。 别开脸,她拐去厨房。 菲佣赶忙收拾出一桌菜给她。 可能是昨天情绪过于激动之时吼得太用力,今天嗓子有点难受,方颂祺从刷牙开始就每隔一会儿得吐个口水,这会儿吃着和昨天一样松软的食物,咽下去的时候却好似被一把刀刮她的喉咙。 才吃一口,她就不动了,连带食欲都没有了,带上人温开水默默回卧室。 蔺时年来敲门的时候,她刚吃完药,跟遭了个大劫似的,面色阴翳,浑身全是戾气,随时随刻会爆炸。没爆炸的原因在于她讲不了话! 蔺时年果断决定带她去医院。 他不说方颂祺自己也是要去的,换一身衣服带上口罩下楼。 楼下客厅里蔺时年正在做安排,让兰姨带萌萌坐另外一辆车,今天萌萌正好要去医院打疫苗。 “唉,搞得这么麻烦,非要分开两辆车……”兰姨无奈,牵着萌萌往外走。 萌萌扭回头,恰恰和方颂祺对上目光,不再如昨天那般惊吓,又是笑得特别甜。 不同于昨天是先冲蔺时年笑再移至她这里,而是专门给她的笑容。 方颂祺没给反应。 蔺时年招呼她去坐车。 司机是魏必,不知何时他从鎏城来香港了。 蔺时年要一起上来时,方颂祺没让,抬抬下巴示意另外一辆车,让他去陪他女儿。 “我已经和萌萌说好了,等下她打针我再过去。”蔺时年说。 方颂祺翻白眼。敢情她比一个五岁的孩子还不如? 蔺时年明显读懂她的意思,似笑似嘲讽:“你比萌萌难伺候太多。” 呵,她求他伺候她了?方颂祺抵住车门。 蔺时年不强求,如她所愿换去萌萌的车。 去的是蔺时年非常熟的一家私立医院。彼时在非洲,医疗条件再怎样也比不过香港,他本就有打算让方颂祺再诊一诊,只不过才回来第二天,想让她先休息够,没想到还是提前来了。 外伤的勒痕还好,主要在于气管软组织受损,声带也受到些许影响,现在诊断结果为她这两天没养护好,喉肌有点发炎,以致于暂时又得噤声。 检查项目有好几个,到后面方颂祺倦怠不已。坐在椅子里靠着墙假寐等蔺时年的时候,察觉有人站到她面前。她大概猜到是哪只小东西,没理会。 结果没多久,一只软乎乎的小手伸到她的脖子上。 方颂祺猛地捉住她,骤然睁眼,怒目圆瞪。烦不烦啊! 萌萌吓得一个哆嗦。 兰姨没想到上个洗手间的功夫又出事,飞快冲过来把萌萌从恶魔手里拯救下来搂进怀里。 “抱歉,小方。”兰姨道歉,带着萌萌到另外一边去,压低声音提醒萌萌:“不是说好了,不要去打扰方方阿姨。” 萌萌扭回头:“可是……好像很痛……想呼呼……” 零星的字眼飘进耳朵里,方颂祺只想送出“多管闲事”四个字,郁闷地抬手将围巾拉好遮掩住没能消退的勒痕。 回去的路上,蔺时年还是上来她这辆车,带来沈烨的消息:“你失踪后他就一直想去非洲找你,但被冯松仁强行关在家里。前两天他偷偷跑了,现在人在非洲,非&华那边,刚刚又联系我。” 之所以用“又”,是因为之前沈烨总找他打听方颂祺失踪案的进展,不过后来住在维和部队营区的那阵子,通讯不方便,便断了。以致于遭到沈烨的怀疑,追问他究竟有没有方颂祺的下落。 然后?方颂祺沉默等待下文。 “华哥让人把沈烨扣住,我通知冯家的人来领人。”蔺时年告知。 方颂祺用手机打字:“你现在在冯家人面前是什么角色?” “表面上我去非洲是受沈烨所托邦忙找人,没结果我就不管了。”他在鎏城的职务,这段时间也没多尽心尽力,如今对外只说自己养病。至于私底下冯松仁怎么看他,不重要。他也没有很想知道。 方颂祺质疑他现在这种状态怎么找冯松仁算账? 蔺时年与她谈回沈烨:“我直接和他说你死了。” 不是本来就应该这样说?方颂祺挺满意。 “他不相信。”蔺时年补充。 方颂祺并不想继续了解。 蔺时年话锋一转,最后再道:“我向他暗示,你的死和他外公有关。” 方颂祺皱眉,敲道:“你别搞他。” 她并不想把沈烨牵涉进来。 “他早就已经身在局内了。”蔺时年嘲弄,带些许深意。 方颂祺一怔:“你什么意思?讲清楚。什么‘身在局内’?你设什么‘局’了?” 她打字来不及,期间忍不住蹦出几个字,疼死她了。 换来蔺时年进一步的嘲讽:“确实不应该这种时候和你聊沈烨。” 他收回手机,欺负她不能讲话,直接终止交谈。 方颂祺好奇的其实是那个“局”。 回去后临下车前,蔺时年还是多说了两句:“就算撇开他是沈骏的儿子、冯松仁的外孙不谈,三年前沈烨用了你母亲的眼睛,就不能置身事外。” “还有,不用我暗示他你的死和冯松仁有关,他自己已经发现一些猫腻,产生怀疑了。” 方颂祺只想让自己赶紧好起来,恢复战斗力,好正式上战场。 ………… 那只小沙皮狗,听说是华哥送给萌萌的。萌萌每天都要带着小沙往后花园闹腾一番。 方颂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躲屋里忙她自己的事儿,有一次门口传出动静,她去开门,发现小沙在她门口撒尿。 萌萌吓白了脸,生怕她对小沙怎样,抱起狗狗拔腿跑。 方颂祺憋着气,一再告诉自己得忍。她就是为了忍受这一切才继续住在这里的。 是的,忍受。小九以前的生活她不可能照单全收,但她确实需要从某种程度上锻炼自己,做到心平气和,用这种形式接受她曾经是小九的事实——方法是她自个儿瞎琢磨出来的,希望有效果。 当天下午,门外又传出动静,明显是动物的爪子在挠门。 方颂祺去应门的时候想,如果又是那只狗在撒尿,她一定不管它死活先踹它一脚再说! 确实还是小沙。不过它没在撒尿。身、上用柔软的丝巾绑了三支花,因为太松,两支在后背摇摇欲坠,一支已经被小沙的两只前爪抓着按在地上蹂躏。 方颂祺瞥了眼对门,没理会,关门回屋继续忙活自己的。 蔺壹南过生日当天,被从养老院接回来了。 最早方颂祺认为这房子太大太空太浪费,在填充了老人、小孩和动物后,热闹过头,她反而觉得太小,她躲在房间里都没个清净。 她给面子,去楼下现身。在楼梯口迎面碰上华哥:“小方,我正准备去邀请你。” 华哥手里抱着的萌萌又是一身粉色的盛装。 方颂祺与她乌溜溜的眼珠子对上一瞬,挪开,无精打采颔首,算作问候。 华哥知她的嗓子又坏了,开了句小玩笑:“不知道蔺子干了什么事惹你大发雷霆河东狮吼。” 萌萌伏到华哥耳朵边轻声低语两句。 华哥把萌萌放回地上。 萌萌看了眼方颂祺,脚步轻快离开。 方颂祺往客厅里张望,没发现华哥带家眷。 “我太太和蔺子不熟,不带来也罢。我父亲去年过世了,否则能来凑蔺伯伯的热闹。”华哥解释,“就剩我和蔺子亲。” 方颂祺点点头表示了然。 华哥紧接着又自嘲:“发现你和蔺子的渊源比我所知道的要深太多,我就觉得我和蔺子不亲了,差点要和他绝交。本来今天都不想来,唉。” 当然,最后一句是开玩笑。 方颂祺没兴趣探究蔺时年对华哥隐瞒了多少私事如今又被华哥了解了多少去。正好她现在因为嗓子不方便,不给回应也无妨,省事儿。 之前跑开的萌萌又跑回来,手里端着一盒珍妮曲奇,伸到方颂祺面前。 方颂祺摇摇头。 萌萌也不失望,抱着曲奇又离开。 一旁的华哥觉得有趣:“你讲不了话,萌萌也用这种打哑谜的方式和你交流?” 经他提醒,方颂祺倒发现,虽然那天她纠正了称呼,但萌萌好像还没喊过? 不过因为她连吃饭都窝房间里,这些天萌萌也没和她碰上几次面。 华哥被兰姨叫去邦忙。 方颂祺百无聊赖走到外面透气,不多时,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 162、小天使VS小恶魔 又是萌萌。 这回她拿来的是雪糕,特别宝贝地捧过来。 方颂祺:“……” 所以这个小屁孩企图用她自己喜欢的东西来讨好她? 方颂祺忽然起了兴致。既然她非要一再亲自送到她面前来,她不逗弄她一番,岂不辜负了她? 她顿时有了主意,对着雪糕摇摇头,再轻轻吐出“粉红豹”三个字。 萌萌眸子微微放亮发光:“你也喜欢粉红豹?” 港味的普通话经她软软嗓音的加工总是特别小天使。 更激起方颂祺心中的小恶魔,笑眯眯点头,又吐出几个字眼,明确道:“想要你的。” 萌萌看着她的脸微微发愣。 方颂祺以为她舍不得粉红豹。 下一秒却见萌萌长长的眼睫轻眨:“Mummy在照片里也是这么笑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即视感,这下子换作方颂祺愣怔,瞬息间收敛所有表情。 萌萌明显察觉她的不高兴,露出做错事的懊恼神之色,糯糯补一句:“比照片上的Mummy好看。” 方颂祺皱眉,不满她依旧模糊不清的主语。 萌萌显得有些无措,不知是因为她还在不高兴,还是因为雪糕渐渐融化。 小沙皮狗跑出来找萌萌,两只前爪攀上萌萌的小腿,像是对萌萌手中的雪糕有兴趣,又好像在和萌萌说什么。 发现蔺时年紧随小沙之后走出来,方颂祺更倾向后者,它是来通知萌萌Daddy回家了。 方才不见蔺时年,是因为蔺时年亲自出门取蛋糕。 正是从落地穿瞧见方颂祺和萌萌两个人单独在外面,他才将蛋糕交给魏必,匆匆来看情况,一跨出到外面,便敏锐察觉气氛不对劲。 不过气氛不对劲其实在他的预料之内,是故蔺时年也没多慌张,与方颂祺交视一眼,俯身接过萌萌手中的雪糕:“要吃饭了,雪糕先不吃。走,去洗手,给爷爷过生日。” “好。”萌萌应得乖巧,小心翼翼地又去看方颂祺,然后带着小沙一起蹦蹦跳跳跑进去。 这雪糕本来就容易化,换到蔺时年手里后继续融得一塌糊涂。他偏头:“萌萌送给你的?” 知女莫若父,不用问萌萌他也猜到了。 方颂祺耸耸肩。 蔺时年未再多问她和萌萌刚刚的具体情况,抬手示意:“进去吧,准备开饭了。” 方颂祺走在他前面,经过洗手间时,看到萌萌踩着张小板凳认认真真地洗手,手上是洗手液抹出来的泡沫,笑着用来吓唬脚下的小沙。 “站稳点,小心不要摔跤。”蔺时年提醒。 “好的Daddy~”萌萌应的是蔺时年,视线的落处仍然为方颂祺。 方颂祺轻飘飘瞥过。 华哥和兰姨一起把蔺壹南推出来到餐桌前后,晚饭正式开桌。 方颂祺原本担心蔺壹南像上回在养老院里那般又把她当儿媳妇,幸而蔺壹南的老年痴呆导致他的记性有一茬没一茬的,今儿并未认出她,甚至他连萌萌都不认识,当萌萌是邻居家的小孩来窜门,一直想去给萌萌拿糖果。 兰姨遂他的愿,往他手里塞好糖,再经由他自己交给萌萌,他才定下来。 定下来只是相对而言,他吃饭得由兰姨邦忙喂。 方颂祺瞅着兰姨比照顾萌萌还忙。 而菲佣也够能干的,桌上准备的菜分三类,第一类是蔺时年、华哥、萌萌和兰姨能吃的,另外两类是对她和蔺壹南特殊照顾的小灶。 饭后吃蛋糕的时候,蔺壹南却又把方颂祺和萌萌全都记起来,坚持要将切出来的头两块蛋糕分别给儿媳妇和孙女。 方颂祺接下蛋糕,但没吃,趁着大家没注意,兀自上楼回房间。反正生日过得差不多了,她也捧过场了。 在电脑前忙碌了会儿,房门传出轻叩。 叩门的是萌萌,再次伸手往她跟前递东西,递的是粉红豹。 哟?以为之前逗弄失败呢,没想到这小屁孩放在心上了,而且还真割爱了?方颂祺饶有趣味接过。 萌萌的手没有立马松:“我让Daddy再买一只,Lita先借给你。” 噢,她想多了,没有割爱,只是借。OK,借就借吧,不管是送还是借,只要到她手里就行了。方颂祺点头。 萌萌的手依旧没松开,和被她取名为Lita的粉红豹说:“Lita你要乖乖的,我明天就来接你。” 然后又叮嘱方颂祺:“晚上要给Lita盖被子喔,Lita会着凉。” 方颂祺:“……” 萌萌睁着大眼睛,等着她给出回应。 方颂祺点头。 萌萌总算将粉红豹正式交托给她,甜甜一笑:“晚安。” 方颂祺再点头,忽视她恋恋不舍的目光,毅然关上门。 粉红豹应该有几个年头了,虽然整体上保养得还不错,但手脚的部位明显能找到洗得褪色发白的痕迹。 长长的细胳膊细腿,浓黑的眉毛往下耷拉,在方颂祺眼中就是一张晦气脸,也不知为何那个小东西不抱洋娃娃反而抱只这样的玩偶。还有,“Rita”是个什么鬼名字?这豹子难道不是公的吗? 方颂祺仔细打量,确认自己的眼神没错,嗤之以鼻地将它随手丢沙发里。 ………… 兰姨去照顾蔺壹南,萌萌这边今晚由蔺时年亲自哄她去睡觉,发现本该被萌萌抱着一起睡的粉红豹不见了。 “Rita呢?” 小丫头却故意和他卖关子:“Daddy你猜?” 这回蔺时年还真猜不着,认输。 萌萌给他提示:“除了我,还有谁也喜欢Rita?” 蔺时年彻底被她难倒了。 萌萌撅嘴:“哼,Daddy忘记Rita是谁买的了。” 蔺时年皱眉。他当然记得。还是他告诉萌萌的。萌萌对Pink钟爱,可以说就是受到粉红豹的影响。 脑子一转,他迟疑着揣度:“Rita在方方阿姨那里?” “嗯嗯!”萌萌特别高兴,这高兴不仅仅因为他才对了,还因为她得到某种肯定,但她不说,马上又去摸蔺时年的鼻子,有点担忧,摸完后则是庆幸,“Daddy的鼻子没有变长。” 蔺时年被她闹得有些糊涂:“怎么了?Daddy现在又没有撒谎。” “嗯嗯!Daddy没有撒谎!”萌萌的小脑袋点如捣蒜,赶紧又和蔺时年道,“Daddy明天带只Rita的好朋友回来吧,我再去把Rita接回来,以后Rita也有好朋友作伴了~” 蔺时年未多问,暂时先应下,收拾萌萌去洗漱。 “Daddy,Good-night~”萌萌躺在床上,亲一大口他的脸颊。 “Good-night。”蔺时年亦低头亲亲她的额头,掖好她的被子,关上灯离开房间,随后去对面敲方颂祺的门。 方颂祺刚洗完澡敷着面膜,两只眼珠子在面膜的两个洞后面无声询问他什么事。 “萌萌的粉红豹在你这里?”蔺时年问。 方颂祺侧开身,示意沙发的方向给他看。 但见粉红豹靠着沙发背,翘起二郎腿,一只手叉腰,另外一只手扭了两扭后从左边往后脑勺伸再从右边绕出来捂在眼睛上。 蔺时年:“……” 方颂祺差点笑绷掉面膜。那是刚刚她闲着无聊,给Rita凹出的新造型,酷得不行~长手长脚的优势其实很大啊,比如可以做出各种高难度瑜伽动作~! “你和萌萌怎么说的?萌萌为什么把粉红豹借给你?是明天买一只新的给你再换回Rita给她?”这是蔺时年猜的,他真正费解的是,“你应该不喜欢这些吧?为什么收下萌萌的粉红豹?” 方颂祺哑着嗓子反问:“谁说我不喜欢?” 蔺时年皱眉。他自然不相信她的话。 方颂祺已关上门。 走回粉红豹跟前,她又有灵感,再凹新造型,竟从中找出一丢丢乐趣。 不过这乐趣也就维持了半个小时她便腻了,将它塞进某个抽屉里藏好,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 “这位妈妈小心地滑,地板刚刚拖过~” 服务员的温馨提示一入耳,她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一小团,同时她的腰间也扶上来一只手臂。 手臂的主人轻声笑话她:“不用这么紧张,我邦你一起看着,你和萌萌都不会有事。” 她回头瞪蔺时年,心里则还在因为“妈妈”两个字而骄傲。 这是萌萌来她身边的第二个月,她头一回带着萌萌和蔺时年出门,也是真正意义上头一回在人前被人以孩子母亲的身份看待。 “你一直抱着不累吗?要不把萌萌放回婴儿车里?”蔺时年问。 她摇摇头,指着萌萌乌溜溜的眼珠子道:“你看她多好奇?我抱在怀里,她看到的东西比坐在婴儿车里多。否则万一她以后对这个世界的记忆是从大人的脚先开始的呢?” 蔺时年无言以对,随她的意:“一会儿如果累了,换我来。” 她哪里会累?全程兴奋,看到什么都想给萌萌买,而实际上家里一点不缺萌萌的吃喝用度。 远远的,她看见有卖小木马,想带萌萌凑近去瞧一瞧,却不小心把手边货架上的几只公仔撞掉在地上。 她抱着孩子不方便,蔺时年弯身邦忙捡。 捡到最后,发现原来是萌萌手里抓了只粉红豹的腿,才导致了这出小插曲。 萌萌的手劲自然不大,蔺时年轻而易举就把粉红豹拿回到货架上。 她出声止了他:“粉红豹留下来吧。萌萌好像很喜欢。” 然后所有买给萌萌的东西,颜色基本没再离开过粉。 “萌萌是温柔甜美乖巧的小公主。”她笑。 ………… 方颂祺沃了个大槽。 搞到最后她一直在吐槽的审美就是小九? 现在倒叫她记起来,曾经那本日记,可不就是粉粉嫩嫩的少女风么? 气鼓鼓地抓了抓头发,她起床去洗漱。 才打开房门,就听到一阵人仰马翻的动静,不晓得出了什么大事,方颂祺不由加快步伐,下楼后得知,原来是兰姨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像摔出了什么毛病。 这问题请家庭医生来多半是解决不了的,所以蔺时年要送兰姨去医院。 魏必已经出去备车。 蔺时年安抚萌萌让她留在家里陪爷爷,叮嘱菲佣照顾好一老一小,看到方颂祺的时候,再往一老一小里加了她。 直接当着方颂祺的面说的,惹来方颂祺一通白眼。 方颂祺并不给菲佣添乱,让菲佣顾着萌萌和蔺壹南就好。 她自己去出去取了属于她的那份早饭,难得没窝回房间,留在客厅的餐桌吃。 客厅的餐桌前,萌萌和蔺壹南也在。兰姨出事时正是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早餐时间,现在继续吃。 菲佣接手了兰姨给蔺壹南喂食的工作。蔺壹南暂时还没送回养老院,因为萌萌在,蔺时年最近也在家,所以多享受几天天伦之乐。 萌萌担心兰姨,方才掉过几颗金豆子,这会儿眼睛又红得像小兔子。 别怀疑,依旧是粉色的小兔子。 方颂祺忍不住多打量她两眼。 虽然她本人不喜欢粉色,也相当嫌弃萌萌的配件基本全是粉色,但她不得不承认,萌萌确实适合粉色。而小九在萌萌小时候对萌萌的“预言”,那个什么温柔甜美乖巧,好像也全奶中了。 她很不喜欢小朋友,萌萌暂时可以位列她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不熊、最礼貌懂事有涵养的孩子。 看来蔺时年的家教确实很不错。 当然,她不愿意夸蔺时年,她宁愿认为萌萌的教养是靠他的钱堆出来的。起码不能否认一点,钱和是否能获得好的教育资源存在很大程度的关系。 钱钱钱,又是钱……一碰到这个问题方颂祺就头疼。 凝回焦聚至眼前时,她发现自己盯萌萌看太久,被萌萌注意,此时萌萌也盯着她看,边看边扒拉盘子里的食物,眼睛忽闪忽闪的。 两人对视三四秒后,方颂祺冲她指了指嘴角。 萌萌抬手,先摸自己左边的嘴角。 没摸到东西,她再摸右边的嘴角,这才将沾上的豆浆沫擦掉。 随后,萌萌朝她绽开笑容,似乎表达感谢。 方颂祺收回视线没理会,不过两秒,她又抬头看萌萌。 此时能看到的是萌萌小跑向洗手间的背影。 嘁,就因为豆浆沫沾到手上就马上去洗手,也忒讲究了,浪费水。方颂祺翻白眼。 白眼才翻至三分二,洗手间里传出咕咚一声重响。 摔了?方颂祺想起昨天晚上见到萌萌踩着小板凳在洗手池前的样子,还有蔺时年对萌萌的提醒,本能地要去看看。 见菲佣的反应比她快,她刚离了椅子一条缝的屁、股重新坐回去。 蔺壹南吃饭吃到一半,喂饭的人突然不见了,此时正茫然四顾,嘴里咀嚼着食物,食物却同时往外漏。 方颂祺看不过眼,抽出纸巾邦他擦了擦。 蔺壹南也朝她展开笑容。 别说,虽然他和萌萌不是亲爷孙,但或许一家人呆久了,多多少少相互受影响,他的笑和萌萌的笑有点像。当然,也可能因为,他老年痴呆,和幼稚孩童无异,那么和萌萌笑得像,也说得通。 这片刻的功夫,萌萌已被菲佣从洗手间抱出来,后面跟着根本不晓得小主人摔倒而依旧蹦跶得欢快的小沙皮。 方颂祺一声不吭扫过去视线。 看起来似乎没大事,菲佣正在揉萌萌的膝盖,估计只是摔疼了。 小脸挂着泪珠,鼻子一抽一吸,却又想忍着,自己安慰着自己:“萌萌不哭,萌萌自己呼呼。” 说着,将自己的嘴凑到膝盖上,呼呼吹气。 轮椅里的蔺壹南居然也在隔空做着相同的呼呼吹气的动作。 左边是幼的那只,右边是老的那只,虽然相互之间仍隔着两张椅子的距离,但方颂祺的位置就是处于他们爷孙倆之间,感到无语而不自在。 这还没完,紧接着蔺壹南企图滚动轮椅,但因为轮子被扣住了,动不了,他便朝萌萌的方向伸出手臂,叫唤着萌萌的名字,甚至掉了眼泪。 萌萌似乎明白蔺壹南的意思,咕噜一下滑下椅子,主动走去蔺壹南跟前,用小手擦蔺壹南的眼泪:“萌萌没事,兰奶奶也没事,爷爷别担心。” 蔺壹南抱住萌萌,疼爱地一下一下轻抚萌萌的后背。 方颂祺:“……”从无语而不自在,转变为尴尬。 同时又隐隐生出一丝微妙难明的情绪。 因为她又想起老许。 还有……方婕。即便如今方婕在她心中的母亲形象已崩坏,也不能否认,方婕曾经还是给过她母爱的。 小插曲过后,菲佣继续喂蔺壹南吃饭。 萌萌竟然也留餐桌前继续吃。 方颂祺分明看见她又在挑食,这回挑的是荷兰豆。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日她在她房间里表现出对她吃饭慢的嫌弃,发现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萌萌加快了咀嚼荷兰豆的动作,但表情实在难过,咽下后,萌萌暂时没动,转向菲佣,目露求助。 菲佣知道萌萌总在这个时候需要大人喂,让萌萌先等等,因为蔺壹南还没吃完。 转头时见方颂祺已经吃完,菲佣拜托她邦忙。 方颂祺愣了一下,毫不犹豫摇头拒绝。 “不用了……我等爷爷先吃完。”萌萌低低软软道。 方颂祺循声看回她。 她又对她绽开个笑容。 方颂祺眉心紧蹙,用嘶哑的嗓子道:“不喜欢吃就不要吃了。” 萌萌摇头:“不行。小孩子不能挑食。” “那以后你长大了,碰到不爱吃的东西,也要等着别人来喂你,耽误大家的时间?”不小心说太多,方颂祺不舒、服地轻咳,手指压了压喉咙的位置。 嘴唇上忽然又软又热,还带着淡淡的一股奶香。却是萌萌过来用手轻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我自己吃。” 方颂祺心里先是不明意味地顿一下,瞬息间又毛毛的。 谁在意她要不要自己吃啊?!她该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她是在关心她吧? 未及她捋开萌萌的手,萌萌自觉地先松掉,回到座位里,马上送荷兰豆到嘴里。 方颂祺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看她的表演。 嗯,可不就是表演?眼前的场景叫她记起曾经蔺时年以看表演的姿态强迫她吃早餐。好咧,今天算在他女儿身、上报复回来。 萌萌艰难地吞下后,瞄了瞄方颂祺,小声问:“真的可以不吃么?” 在看表演和挑拨父女关系之间,方颂祺很快下决定选择后者,点头。 得到她的应允,萌萌显得安心多。 方颂祺由此受到启发,起了更多坏心思。如果她暗搓搓把一个软萌萌的小姑娘往叛逆粗鄙教,蔺时年会怎样? 思忖间,她吊梢眼眯起,看萌萌的眼神顿时变得像看一只猎物。啧啧,好像她又给自己养嗓子的无聊生活找到新的乐趣。 不用吃荷兰豆的萌萌高高兴兴地凑到蔺壹南跟前,体贴地邦蔺壹南擦嘴角。 蔺壹南又对萌萌露出慈爱的笑。 方颂祺受不了这画面,起身往二楼走。 萌萌见状跟在她后面,好像胆子变大了。 她该不会认为在方才的被允许不用吃荷兰豆之后两人的关系拉近了?方颂祺腹诽。 便听萌萌问:“我能看看Rita吗?” 方颂祺扭头瞥她。 萌萌恳切道:“Daddy送兰奶奶去医院,可能会忘记去商场。Rita还不能回来,我有点想他。” 方颂祺摇头。 萌萌失望,但也不勉强:“好吧……” 马上她又打听:“Rita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踢被被?” 一只公仔而已,还有这么多戏……方颂祺无语,懒得再回头,直接用后脑勺摇头。 萌萌绕到她前面,小脸一揪:“是没有睡好?还是没有踢被被?” 方颂祺便重新回答,先点头,再摇头。 做完这两个动作后,她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必要陪一个小孩子玩过家家游戏不是么?那还回答个屁! 不过萌萌已经因为她的回答放松了神色。 小沙皮狗也跟上来了,徘徊在萌萌和方颂祺之间,一会儿蹭萌萌的脚,一会儿蹭方颂祺的脚,弄得两人都不好走路,因为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踩到它。 萌萌留意到方颂祺的嫌恶,把小沙抱起来。 方颂祺则留意到,萌萌走路的姿势不太对劲。 164、只有我能欺负你 蔺时年心头涌出一阵情绪。 方颂祺翘首以盼等着吃饭,眼巴巴见他端着饭菜在手里半晌不动弹,很生气,起身亲自过去接。 蔺时年在她行至她跟前时回过神,道了句抱歉,随后继续步子。 依旧不偏心,既送来了萌萌的,又送来了方颂祺的。 方颂祺重新做回去,顺手将刚喝完汤的空碗往蔺时年一推,准备麻烦他再邦忙盛一碗,旁边的萌萌快一步,双手捧起她自己的空汤碗:“Daddy,还要汤汤。” 方颂祺突然不想要了。 蔺时年接过萌萌的碗,也在方颂祺缩回手前将她的碗取走。 方颂祺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低头吃饭。 秉着对食物不浪费的原则,既然他盛了,她便喝,不过专门留在最后。 蔺时年为她们俩忙完后,自己也默默端了个碗盛了碗饭外附一碗汤,加入半夜吃饭的行列。 萌萌见状撅嘴批评蔺时年:“Daddy怎么也不乖?没有按时吃饭。” 蔺时年笑:“嗯,Daddy错了。” 萌萌:“Daddy要受罚噢!” 蔺时年:“该怎么罚?” 萌萌从椅子里跪坐起来,夹起碗里的洋葱,倾过身去往蔺时年嘴里塞:“罚Daddy把onion全部吃掉!” 明明是她又碰到她不爱吃的洋葱。 看在她今天刚经历了场小病,蔺时年不强迫她,点头:“好,Daddy负责吃onion,全部负责。” 说到做到,一边咀嚼她刚送来他嘴里的,一边伸手去把她碗里剩余的洋葱都夹过来。其实只有一点点,也不是刻意放,是菲佣做饭时用来点缀装饰之用。 萌萌超开心,扭过头看到粉红豹时,忽然记起来什么,问蔺时年:“Daddy,你给Rita买小伙伴了么?” 蔺时年摇头:“今天雨下太大,我赶着回来,没拐去商场,明天再买。” 萌萌闻言瞄一眼方颂祺,然后从自己碗里夹一块她最喜欢的胡萝卜到方颂祺的碗里,软软道:“谢谢方方阿姨让Rita暂时回来陪我……” 方颂祺没看她,似有若无一个“嗯”,并且吃到最后也没去碰胡萝卜。 蔺时年趁着萌萌还没注意到,把方颂祺独独剩着胡萝卜的碗端走,以免萌萌难过。 而吃完饭之后并没完,蔺时年又把两个人分别需要吃的药送过来。 方颂祺是晚上没吃饭,药也就漏吃了,萌萌之前是打了针,现在醒了本来就该吃药。 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萌萌也非常害怕吃药的环节,不过第一次遇到有人和她一起吃药,她非常新奇,尤其在发现方颂祺听见吃药时微微蹙了眉头,她认定方颂祺也害怕,生出了要在方颂祺面前好好表现,勇敢吃药当榜样的念头。 “很好吃噢,一点都不苦!”萌萌鼓励。 方颂祺:“……”这小不点越来越和她自来熟了…… 她蹙眉的原因自然不在于害怕吃药,只是烦蔺时年今晚有点老妈子的架势。 此时她不禁又起了逗萌萌的想法,干脆装作真的害怕吃药,眉梢轻轻挑起:“真的很好吃吗?真的不苦的吗?” “真的真的!”萌萌点头如捣蒜。 方颂祺:“我的药和你的药又不一样。” 萌萌:“所有的药都很好吃!都不苦!” 方颂祺:“那你先吃,示范给我看。” “好啊!”萌萌回答得格外轻快,第一次如此积极主动而迫不及待,不用蔺时年哄。 因为小孩子的吞咽能力不如成人,所以原本的两颗药片捣成四块,萌萌一块一块送水服,一共分开来四次,干掉两大杯水。 蔺时年将她全程强忍下来的哭丧脸收入眼中,忍不住想笑,转眸看向方颂祺时,也无意间捕捉到她嘴角的轻弧。 不过这轻弧在方颂祺与他对视上的时候便敛住了,仿佛镜花水月。 那边结束英勇就义的萌萌正继续鼓励方颂祺:“你看,我都吃完了,方方阿姨该轮到你了。” 方颂祺需要吃的药数量比萌萌的多,五颗,药、丸和药片都有,她一声不吭,在萌萌惊诧的目光下,一次性送服所有。 明明一直很淡定,待放下水杯,方颂祺却登时哭唧唧:“你骗人,很苦很难吃。” 萌萌有点懵又失措,紧张地找蔺时年:“Daddy,快!糖糖!” 蔺时年很想告诉她,不要理会方颂祺,戏精发作了而已。碍于萌萌的着急,他还是去取了方才难得没能派上用场的萌萌的吃药专用糖。 萌萌一骨碌接过,剥掉糖果纸,往方颂祺嘴里塞。 方颂祺不喜欢她这一举动,也不喜欢吃糖果,但发现味道还不错,便没有把糖果丢掉。 不丢糖果,却故意为难她:“既然你觉得药很好吃,一点都不苦,那你不能偷偷吃糖。” 萌萌瞬间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因为她原本确实打算再找蔺时年要糖果。 方颂祺高高兴兴地要起身要回二楼。 萌萌喊住她,将粉红豹递过去,眼里满满兜着不舍。 方颂祺没明白她的意思,不是还给她了吗?又送过来干什么? 萌萌低低道:“说好了等Rita的朋友买回来,Rita再回来我身边的……” OK,难怪她之前用了“暂时”两个字。方颂祺恍然,手一挥,将粉红豹拍回她怀里,甩头继续走人。 现在反过来是萌萌不明白方颂祺的意思,扭头向蔺时年求助。 蔺时年刚刚是故意不插话让她们两人互动,这会儿走过去,轻轻拍萌萌的头:“没关系,Rita的朋友明天早上就能来陪方方阿姨了。” 萌萌展开笑颜,投入蔺时年的怀里,带上粉红豹,由蔺时年抱着回卧室。 “Daddy一定要记得把Rita的朋友找来噢。”临睡前,萌萌再次念叨。 蔺时年踯躅着问:“你喜欢方方阿姨?” “为什么不喜欢?”萌萌一脸奇怪,“Daddy不是也喜欢?” 后半句让蔺时年猝不及防,他顿了顿,追问:“和Daddy喜欢不喜欢没关系,Daddy就问你为什么喜欢?” 他不便直接说出方颂祺不喜欢她这样的话来二度伤害她,委婉地措辞:“方方阿姨很忙,没有空陪你玩。和其他大人也有点不一样。而且Daddy告诉过你,她不是Mummy。” “我知道她不是Mummy,她是方方阿姨……”萌萌又伸手摸他的鼻子,确认他的鼻子和原来一样,并没有变长,松一口气,然后搂住蔺时年的脖子,讲悄悄话一般压低音量,“其实方方阿姨有点笨。” 蔺时年不明所以:“为什么?” 萌萌却不告诉他缘由,在他脸颊亲一口,然后松开他,抱回粉红豹,笑得甜甜的:“Daddy-good-night。” ………… 饱暖思淫欲,方颂祺回到卧室就犯困,沾枕便睡。 冬天的夜晚好眠,也没人催促她起床,是故隔天她睡到大中午。 甫一下楼,一抹粉色的小身影立刻奔向她,于最后要撞上的关头紧急刹车,献宝似的讲手中的粉红豹往她面前一送:“魏叔叔把Rita的朋友邀请来了!” 方颂祺眯眼,抬头看向蔺时年,用眼神询问他:“有没有搞错?你不阻止你女儿的吗?” 她原本就只是想剥夺小屁孩最喜欢的玩具耍耍人找乐子罢了,哪里是真的稀罕这破公仔?她现在没当面直接把东西丢出去已经算给面子了。哼! 蔺时年本来就打算在这个档口再解决,此时不耽误最佳时机,淡定走过来,和萌萌道:“方方阿姨没空照顾Rita的朋友,而且如果把Rita和朋友分开,两个人都会孤单,所以方方阿姨的想法是,把Rita的朋友交给你邦忙照顾。怎么样?” 萌萌看回方颂祺。 方颂祺顺着蔺时年的话点头:“嗯,交给你邦忙照顾。” 萌萌高高兴兴点头:“好,我会照顾好他们!” 方颂祺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却听萌萌又问:“Rita的朋友该叫什么名字呢?” 这意思,分明是要她给取一个。 方颂祺随口道:“Lisa呗。” 萌萌立马采纳,蹬蹬蹬跑去沙发,把一新一旧两只粉红豹排排放,并将它们的胳膊贴在一起:“Rita,Lisa,你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噢!” 方颂祺后悔了。失策啊失策,早知道萌萌对名字如此爽快,她刚刚就应该说个类似“二狗子”“狗蛋”之类粗俗好养活的名儿。哼! 她吃一顿饭的功夫,萌萌自娱自乐地和两只粉红豹玩了八百来回。 蔺时年提醒她去换衣服准备出门。 方颂祺蹙眉,不记得干嘛要出门。 “复诊。”蔺时年丢下这两个字,把萌萌也喊过来。萌萌也去医院,不过是去探视兰姨。 交代好菲佣照顾蔺壹南,蔺时年带着方颂祺和萌萌出门。 魏必不知跑去哪儿了,今儿的司机不是他,而是蔺时年亲自驾驶。 方颂祺在副驾和后座之间选择了后座,因为坐副驾更像是一家三口出行。 萌萌坐在儿童座椅里,左右手分别抱着Rita和Lisa,还在和两只粉红豹说话,着实叫方颂祺无语。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这小不点不会找她说话。 抵达医院后,蔺时年先带方颂祺去医生那儿,趁着方颂祺复诊的功夫,他带萌萌去兰姨的病房,暂且分道扬镳。 方颂祺的喉咙在好转,只是至少还等上半个月,她的声音才能恢复清亮。 方颂祺都要麻木了,她已经不大记得自己原本的音色,习惯了如今的嗓音,甚至开始觉得往后要是就此沙哑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多巫婆啊?可不比原来契合她讨人厌的糟糕性格?啊哈哈——皮笑肉不笑地走出医生办公室,蔺时年正牵着萌萌和两只粉红豹走向她。 “怎样?医生怎么说?”蔺时年关心。 方颂祺懒得回答:“没怎么说,就那样。” 蔺时年从钱包里取出硬币给方颂祺:“萌萌口渴,你邦忙看看自动贩卖机在哪儿,带她去买瓶水,我进去找医生再问问。” 烦不烦啊?拿她当保姆是吧?方颂祺不爽,等他进去后,把硬币转塞给萌萌,让她自己去。同时叮嘱:“五分钟时间,买没买到水都回来。别和陌生人说话。” 萌萌点头,带着两只粉红豹哒哒哒跑开。 五分钟后,蔺时年还没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萌萌也没了影。 方颂祺烦躁,气呼呼沿着方才萌萌离开的方向循去。 到交叉口时,她正发愁着人来人往的她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找,粉红色的一团小人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匆匆小跑而来。 “不是说好五分钟?你不是戴着手表吗?”还是粉色的Hello-Kitty表,方颂祺知道她懂得看时间,而且听菲佣说萌萌的这款手表真正的作用是实时定位她的位置,连通在蔺时年的手机里,以防万一。所以方颂祺刚刚都想好了,要是真不见人,就等蔺时年出来再一起找。 这会儿的功夫方颂祺因为萌萌来到跟前,她发现萌萌的裙子沾了灰尘,粉红豹只剩一只,眼睛又红成小兔子,在她的责骂出口后,萌萌道歉:“对不起……” 方颂祺拧眉:“怎么搞成这样?你是去买水了还是去和人打架了?” “对不起……”萌萌继续道歉,眼睛则往方颂祺身后望,鼻音浓重问,“Daddy呢……” “当我不存在啊?”方颂祺不满自己被她无视,“你Daddy现在没空,有事和我说。” 不知是因为她语气太重,还是受到的委屈到了极限,萌萌没绷住,悬在眼眶的金豆子掉出来了:“快去救救Lisa,Lisa被两个坏哥哥抢走了。” “在哪里?”方颂祺扳起脸,牵起她的手,“带我过去。” 目的地不远,就在拐了两道弯的过道尽头,一台自动贩卖机前,但并不见萌萌口中的两个坏哥哥。 “怎么办?他们不见了。刚刚他们就在这里抢走Lisa,我让他们还回来,他们还把我推倒了……”萌萌着急,越哭越伤心,“Lisa在哪里?” “再哭我不邦你找了。”方颂祺烦躁。 萌萌立马止住,却仍控制不住抽噎,捂住自己的小嘴。 方颂祺竖起耳朵捕捉动静,隐隐听到有小男孩的嬉笑声。她循向而去,跨出一道门,来到被用来晒衣服和被单的屋顶平台上,看到三个七八岁的小男生在玩丢沙包,而在半空中来回腾飞的粉红色沙包,正是一只粉红豹。 躲在她后面的萌萌立马告诉她,指出左右两边在仍粉红豹的两个小男生就是抢走Lisa的小哥哥。 “你进去等我。”交待完,方颂祺大步朝三个小男生走去,走到中间,一伸手,直接从半空将粉红豹截下来。 三个小男生均愣怔。 方颂祺冲被萌萌指认的两个勾了勾手指。 没被指认的小男生明哲保身地推开来,那两个则大概是被方颂祺的气势吓到了,均不敢上前。 踏妈的看来是欺软怕硬的主儿!方颂祺将自己的破锣嗓往凶狠的音色压:“让你们过来听见没有?” 俩小男生战战兢兢,由其中一个开口询问:“阿姨,有什么事?” 方颂祺示意手中的粉红豹。 “这、这是我们的公仔,阿姨喜欢吗?喜欢的话送给阿姨。” 自以为有礼貌的慷慨令方颂祺作呕:“再说一遍,这是谁的公仔?” 另外一个小男生已瞧见探脑袋出来看情况的萌萌,用力扯了扯负责说话的那个男生。 这下子彻底搞清楚状况,赶紧识时务地道歉:“对不起阿姨!公仔是我们是和妹妹借的!” 方颂祺抄起粉红豹,作势要打他们:“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讲清楚,公仔是怎么来的?” 两人见状终于不再狡辩:“对不起,是我们欺负妹妹,抢来的……” “你们真正该道歉的对象是我吗?”方颂祺学出两分阴仄仄。 两人忙不迭跑到萌萌面前。 方颂祺跟过去,想提醒萌萌不许轻易原谅他们。 然而根本不用她说,萌萌的小嘴一撅,再一跺脚,小脸更往旁边一侧,很用力地哼声:“你们是坏哥哥!我不要和你们说话!” 哟喂,孺子可教嘛,小屁孩原来还是会摆公主的架子嘛。方颂祺吊梢眼眯起,默默可惜她的声音还是太奶,以致于缺了很大的气势。 缺了气势的小公主绕开两个小男生,跑来方颂祺跟前迎接回粉红豹:“Lisa不哭,回家马上给你洗澡澡。” 方颂祺:“……”她哪只眼睛看见粉红豹哭了?哭的人难道不是她自己。 这不,粉红豹都找回来了,小不点又掉泪珠子,鼻子里还冒出一个鼻涕泡。 咦!又脏又狼狈! 方颂祺瞪她。 萌萌这回没被她吓到,而是破涕为笑。 方颂祺继续嫌弃,没等她,当先迈步离开,当然,离开前还不忘最后给了那两个小男生狠狠一记方氏眼神杀。要知道比起以前,今天她已经相当仁慈了! 萌萌抱着Rita和Lisa,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结果却没走稳,在门边摔倒,咚地一声,让方颂祺不得不回头。 萌萌倒是没哭也没喊疼,快速从地上爬起来,好似生怕再被她嫌弃,摇着小脑袋瓜子,软软道:“我没事方方阿姨,不要担心。” 鬼才担心!方颂祺实在受不了她的鼻子,从包里取出纸巾,让她赶紧自己擤。 萌萌却并不懂怎么擤,只用纸巾蒙在自己的鼻子上。 方颂祺要被她蠢哭,伸手过去隔着纸巾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的鼻子,说:“用力——” 没等她讲完,萌萌已非常熟练地将鼻涕擤出来。 方颂祺怒目:“你骗我?刚刚不是不会?” 萌萌委屈:“Daddy和兰奶奶每次都是这样……” OK,方颂祺明白了,得有大人邦忙的情况下她才会! 三个小男生在这时从屋顶平台走进来,发现她们两位还在,顿时吓得又停住。 方颂祺轻轻一拍萌萌的后脑勺:“再给我表演一次‘哼’。” 萌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照做了,不过这回的“哼”特别轻特别小家子气。 方颂祺不满意,亲自指导:“重新来一遍,对准那两个坏蛋,双手叉腰,抬头,挺胸,表情要凶,然后要很用力很大声地‘哼’!” 萌萌按她的要求“哼”了,整体表现得比刚刚在外面时要好,但……在方颂祺眼中,她那根本就是最近比较流行的奶凶罢了。 算了,就这样吧。方颂祺挥挥手,示意那三只赶紧麻溜滚蛋。 那三只如她所愿地麻溜跑开。 萌萌尚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软糯问:“可以了吗方方阿姨……” 方颂祺忍不住戳她的额头:“你又打不过他们,他们抢走就抢走,你应该马上跑回来搬救兵,还白白被他们推倒干什么?以后在外面遇到坏蛋,没有大人当后台,你就能屈能伸赶紧跑路;有大人当后台的时候,你就要像刚刚那样狐假虎威‘哼’出气势。” “不要成天这么软!不是每个人都吃你这套!你现在这个年纪大人看你是可爱,等你长大了看你就是软蛋!欺软怕硬懂不懂?就算你不厉害,也要让别人以为你很厉害!让别人怕你!” 萌萌明显无法完全理解,揪着小脸问:“那方方阿姨你也是让别人以为你很厉害吗?” “谁说的?”方颂祺不爽地挥挥拳头,“我是真厉害!” 萌萌用力点头:“嗯嗯!是好厉害!一下子就把Lisa从半空中接住了!等我长大了长高了,也要这样厉害!” 方颂祺喜欢她眼里对她放出的崇拜目光,其实如果这小屁孩转变为她的小迷妹,可比原来的身份让她好接受多了。 OK,就这么定了!她顿时给自己和萌萌之间的关系找准了定位,心中舒坦不少,不再别扭,大姐大似的再度拍了拍萌萌的小脑袋瓜子:“记住,以后只有我能欺负你。” 萌萌笑得奶甜奶甜的:“方方阿姨从来没欺负我。” 165、干嘛淹死她们? 哼,方颂祺翻白眼,可并不稀罕她的嘴甜。欺负了就是欺负了,她不赖账。 因为蹲太久,脚麻,起身的时候方颂祺身形不禁晃了一晃,眼前还发黑。 萌萌连Rita和Lisa都顾不得了,软乎乎的小手急急捉住她的手臂。不过就她的小身板怎么扶得稳方颂祺?还是横刺里另外一只手的出现更有力量。 “Daddy~!”萌萌的叫唤点明了来人。 方颂祺用短暂的数秒时间缓冲掉晕眩感,看清楚眼前的事物时,已被蔺时年带去不远处的椅子里坐下。 “谢了。”方颂祺轻揉自己的太阳穴。 萌萌焦虑的面容近在迟尺,伸出她的手摸到方颂祺的另外一侧太阳穴上,也要邦方颂祺揉。 方颂祺受不起她自以为亲近的献殷勤,浑身起鸡皮疙瘩,蹙眉驱开她:“别动手动脚。” “萌萌只动了手,没有动脚……”萌萌小有委屈地为自己辩解。 方颂祺:“……” 萌萌扭头看蔺时年,想从他口中得到支持。 蔺时年则因她的童言童语笑了。 萌萌虽仍旧不明所以,但跟着他一起笑。 笑就自个儿笑去呗,还要对着方颂祺,搞得好似笑话是方颂祺闹出来的。 方颂祺轻哼,抬头问蔺时年:“你怎么找过来的?” 一问出她就反应过来自己傻了,她不是知道萌萌的腕表里有定位吗?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可以走了是吗?”方颂祺换个问题,站起身,“那走吧。” 蔺时年看她的目光有点深,但没说什么,去邦萌萌把两只粉红豹捡回来,并拍了拍萌萌衣裙上的灰尘,一句没问她和萌萌为什么跑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也不用他主动询问,萌萌就主动把来龙去脉告知于他,只不过重点没放在她怎么被两个坏哥哥欺负,而在吹方颂祺的彩虹屁,一直吹到三人坐进车内,萌萌最后与蔺时年央求:“Daddy,我要去学哼哼哈兮!” 方颂祺无力吐槽。什么哼哼哈兮?以为周杰伦使用双节棍呢? 蔺时年笑笑,算作答应。 车子并未往回开,方颂祺察觉时,外面有服务员邦她打开车门。 “这是哪里?”她狐疑,表情落入蔺时年眼里,好似他要把她卖了似的,蔺时年绕来后座把萌萌抱出去的同时,报给她一个餐厅的名字。 是香港非常出名的一家米其林中餐厅,方颂祺一直没机会来品尝,听言眸光不禁一亮。 “我预定了位置,你要不要一起?”蔺时年表现得通情达理,“如果你觉得累,就先打车回去。我和萌萌晚点。” 呸!惺惺作态!方颂祺肯定他是故意的,深知她抗拒不了美食的诱惑。 她此时最应该做的是打车走人,不让他的奸计得逞。但为了打他的脸,损失这么好的一次机会,着实不划算呐。 方颂祺微扬下巴,大大方方地下车:“那就谢谢蔺老板的款待,当作我在医院里邦您宝贝女儿打抱不平的谢礼喽。” 复诊和打抱不平,都需要浪费力气的,她也确实有点饿了。 蔺时年似笑似嘲讽,带着她由服务员带路。 电梯的一侧全透明,面向维多利亚港。萌萌坐在蔺时年的怀里,扒着玻璃指向夜幕降临后水面上璀璨的灯光和游轮,要蔺时年和方颂祺一起欣赏。 方颂祺懒得理会。 餐厅在二十多层楼的位置,俯瞰的就不止是维多利亚港,还有这座城市。 今日复查后,她饮食上的禁忌已有所减少,方颂祺翻着菜单,自然往最出名的食物点。美食当前,她想放纵一次,不认为会对尚未痊愈的喉咙有所影响。 蔺时年最后做确认的时候,擅自替她做主将但凡看起来不够软、不够清淡、会影响到她喉咙的统统剔除。 方颂祺气得差点忿然离席,当然,最后还是舍不得那些她能吃的,选择忍辱负重。 索性餐厅还算名副其实,即便她没吃到最招牌的,味道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只不过喉咙的疼痛从某种程度上影响到她味蕾的状态,所以不免遗憾。 遗憾的还有,她没办法喝酒! 这种时候,怎么能不来几杯酒呢?!以前她可是动不动就小酌的,现在细细一数,快两个月没碰了。 最讨厌的是对座里的蔺时年,当着她的面喝得正爽!他难道不记得他一会儿还要开车?! 哼!方颂祺气结,目光转开不去看他,扫过来的时候看见萌萌高高兴兴地把甜品里的鲜奶吃得糊满嘴角。 方颂祺怀疑在她眼里这家餐厅估计和肯德基麦当劳没两样。嘁,真浪费!这种浪费不亚于大人将自家孩子带去环游世界,自家孩子却整天只窝在酒店。 她越坐越看不过眼,甚觉有必要教教她如何品尝美食,便伸手将她的甜品拿走,亲自夹了个玻璃蝦球给她:“试试看这个。” 萌萌怔怔看着她一动不动。 方颂祺以为她是不高兴甜品被拿走:“等你吃完蝦球我就还你。” “嗯嗯!我吃!”萌萌将小脑袋瓜子点得特别用力,抓起叉子开始动蝦球,一咬就是一大口。 方颂祺赶紧制止她,提醒:“小口点,细嚼慢咽。” 萌萌又是愣愣盯了她两秒,再次用力点头,按照她的要求改为小口。 一旁的蔺时年沉默地旁观,深黑的眸子里如有浓墨扫过。 方颂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行为对萌萌而言具有多大的意义,一心只盯着萌萌嘴巴咀嚼的频率。 待萌萌下咽后,她问:“怎样?” “嗯!好吃!”萌萌的点头一次比一次用力。 “没其他了?”方颂祺要的可不是这种笼统的答案,“再描述具体点。” 萌萌加重语气强调:“特别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方颂祺:“……” 什么跟什么啊,还是这么笼统。而且,有这么夸张吗?这要是就最好吃,那这小屁孩估计是被老狗比虐、待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吧? 方颂祺不气馁,反省自己刚刚用错了方法,决定重新来过,遂将冰烧三层肉推到萌萌跟前,这回不让萌萌着急动筷子,而让萌萌先观察:“你好好看看它,然后描述它的样子。” 萌萌半晌说不出话,满是愁眉苦脸。 方颂祺便主动问她:“它是什么颜色?” 萌萌:“唔……金黄色。” 方颂祺指着瘦肉的部位再问她:“这里是什么颜色?” 萌萌:“唔……白色。” 方颂祺启发性地将两个问题的答案补充丰满:“它是三层肉,也就是说看起来像三明治,上下两片夹着中间一片。中间是瘦肉部分,现在煮熟的状态是白白粉粉的。上下两片是它的表皮,肥肉部分,现在被油炸过后,缩成只有脆脆的一片紧贴着瘦肉,呈金黄色,金黄色上还有很多气泡。你看是不是?” 萌萌十分捧场,语气又奶又夸张:“真的是诶!” “那你现在咬一小口试试。”方颂祺继续引导她,用筷子夹起切好的一小块,送到她的嘴边,提醒她,“一定要一口从上面咬到下面,将三层都咬到。” 因为只有一口咬下去,才能享受到三种层次的口感。 萌萌就着她的筷子,严格按照她所说的,张大嘴巴一口咬下肉。 方颂祺满怀期待地等着她发表感受,却见萌萌的眼睛突然又红成小兔子,而且眼睛里蓄了水,似乎马上就要决堤。 有没有搞错?难道是太烫了?不对啊!这是冰冻过的。那么是太凉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方颂祺赶忙丢开筷子,向蔺时年撇清关系:“我可没对她怎样!只是教她正确的食用方式!你在旁边应该都看见了吧?是你女儿自己小哭包,动不动就掉眼泪!休想栽赃到我头上!” “嗯,知道了。”蔺时年没说太多,手臂一伸将萌萌从一旁抱过来。 萌萌低低道了句对不起,好像是对她说的,又好像是对蔺时年说的,埋首进蔺时年的怀中,轻轻抽噎。 蔺时年沉默地一下一下轻轻抚萌萌的后背。 方颂祺感觉老狗比分明知道她女儿干嘛突然哭,现在他们俩坐在她对面搞父女情深,独独她丈二和尚一般莫名其妙干瞪眼,特别尴尬。 因为这顿饭本来就吃得差不多了,所以这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两人埋单走人。 萌萌睡过去了,继续由蔺时年抱在怀里。 等电梯的时候,方颂祺没好气地向他探询:“所以你宝贝女儿干什么哭?我哪儿得罪她了?” 哼!自从老狗比那句口不择言后,她对待这小屁孩变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又被指责为和当年的方婕没两样。 蔺时年瞍她一眼,答非所问:“我以后得在萌萌身边放个保镖,才能保证她随时随地能‘狐假虎威’。” 方颂祺下意识想说:“放就放呗,你们有钱人的孩子最怕遭绑架,可以理解,反正你有钱,别说一个,十个一百个都随便您老人家的乐意。” 张嘴时瞬息反应过来,不对啊,老狗比分明是听到了她给萌萌灌输的那番言论,这会儿来嘲讽她手伸得太长管到他女儿头上去了? “怕我把你女儿带坏?”方颂祺勾唇,“如果你女儿能轻易被我的三言两语带偏,那说明你在她心里的地位也不怎样,你给她的教育还不够根深蒂固喽。” 蔺时年抿一下唇,淡声中隐隐带一丝嘲弄:“这不是说明我的地位不不怎么样,而是你在她心里的地位很重,所以几天的时间,就达到她对我这个Daddy差不多比重的感情。” “哟,怎么听起来有点酸?”方颂祺抓一抓自己的短发,自恋道,“谢谢你女儿让我知道,原来只要我伪善点,控制住对小孩子的厌恶,也是能受到欢迎的。” 两人已走进电梯,她说着,拍拍蔺时年的肩膀,像面对一位老父亲似的安慰道:“放心吧,等你女儿对我的这股子热乎劲过去了,她不会惦念我的,你还是能霸占你女儿的全部注意力。” 蔺时年笑了笑,眸光灼然,忽然转到另外一个话题上:“有一个很简单的鉴别你和你母亲不一样的方法。” 方颂祺吊梢眼微眯:“什么方法?” 蔺时年低头看萌萌:“别以为小孩子不懂事,其实正因为像萌萌这样的孩子还很单纯,没有成人的曲曲绕绕,对情感的表达和体会都是很直接很敏锐的。所以她很清楚我这个Daddy爱她,也很明确你这个方方阿姨其实对她没有恶意。” 方颂祺一愣,眉头再一拧:“呵,感谢您为我找理由噢,不过我更认为是您女儿年幼无知,根本不知我存心耍她玩而已。” 电梯抵达,方颂祺不做谦让,率先走出去。 魏必出现了,站在车子旁等他们,估计是蔺时年喝了酒所以专门找他过来代价。 因为萌萌睡着了,蔺时年没让她单独坐儿童安全座椅,抱着她一起坐后座。 方颂祺嫌挤,干脆去坐副驾。 副驾的视野更加开阔,她脑袋斜斜抵着车窗,一路将香港的夜色和街景尽览,等红绿灯时看到一对男女在街边接吻时,她的眼睛太尖,瞄到男人的手隔着衣料大力揉女人的胸。 妈的她原本还想多看几眼,结果车子重新启动掠过去了。方颂祺吧唧吧唧嘴,又盯着沿途掠过的疑似酒吧的地方,心内默默叹气:好久没过性生活了…… 回到大豪宅,躲进自己卧室,方颂祺果断找了部爱情文艺动作片消遣后才去睡觉,结果不小心又做了有颜色的梦。 庆幸的是,这回真只是单纯带了颜色的梦,与小九或者其他人格的记忆无关。否则要是这种时候梦见老狗比和小九以前的床事,那真他妈哔了狗。 洗漱结束下楼去吃饭时,方颂祺发现客厅里的气氛不同寻常—— “我不要。”萌萌的声音不若平常软,表情亦显得倔强,正红着眼睛和蔺时年呈对峙的状态。 太阳打西边出来,这对父女吵架了?嚯,方颂祺赶紧站一旁看热闹。 “兰奶奶不是还在住院吗?我要等兰奶奶好了再一起回米国。”萌萌的话解答了她和蔺时年在为何事起争端。 蔺时年嗓音微沉:“魏叔叔会带你坐飞机,兰奶奶过阵子也过去了。” “可我才回来没几天。”萌萌据理力争,小跑到蔺壹南那儿,抱住蔺壹南的一条胳膊:“我也还想多陪爷爷,还没和爷爷玩够。” 比起平日,现在蔺时年今天的语气非常严肃:“机票已经改签过一次了,不要再拖延,后天照常飞,你的课还没上完,小伙伴们还等着你。” 萌萌哭起来:“不要,我要留在家里陪爷爷,等兰奶奶。我不要去米国。” 蔺壹南对萌萌的哭是有感觉的,一边用袖子给萌萌擦眼泪,一边苛责蔺时年怎么欺负女孩子,从语气上看,蔺壹南这会儿不记得萌萌,记忆又倒回至蔺时年还在上学的时候。 萌萌吸了吸鼻子,倏尔火速往楼梯冲,明显是要回卧室藏起来。 这时发现方颂祺站在楼梯口,萌萌越发一股脑的委屈,似乎终于找到靠山,哗啦啦扑进方颂祺的怀里:“方方阿姨,你邦我和Daddy说让我在家里多呆几天。我还没跟着你学狐假虎威……” 她突然的投怀送抱让方颂祺有很大的意见,差点就把她直接推出去,这会儿听到她最后一句,又相当无语。行啊小屁孩,把“狐假虎威”这个词儿学会了?诶不对,她什么说要教她怎么“狐假虎威”了? 蔺时年皱眉走了过来。 萌萌抓住方颂祺的衣角,急慌慌躲到方颂祺身后。 方颂祺可不想搅进老狗比的家务事里,不给萌萌当靠山,自觉要让开道。 然而萌萌抓她很紧,方颂祺让到一边,萌萌紧随她之后跟到一边。 未及方颂祺地萌萌生气,蔺时年先对萌萌微微厉声:“出来。不要一直打扰方方阿姨。” 方颂祺忽然就不爱听蔺时年的口吻了:“喂,你还有脸指责我凶你女儿?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是慈父的面具戴不住了,露出狐狸尾巴,其实这才是你对待自己女儿的真面目?” “你不要管这件事。”蔺时年向方颂祺身后伸手。 方颂祺故意和他做对,带着萌萌躲开,提醒萌萌先上楼。 她则邦忙堵在楼梯口处,双手抱臂,对蔺时年冷嘲热讽:“你女儿这个年纪,在米国上什么学啊?学前班吗?啧啧,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哈,起跑线就比别人早那么多,还是在米国,洋腔洋范,以后估计谈恋爱、结婚、生子,也全在米国了吧?” “既然如此,你干嘛不把你爸一起带去米国,一家人聚齐,就不用让你女儿来回跑,不是么?真要计较起来,你这个当父亲的也够狠心,总扔你女儿一个人在米国。” 蔺时年的目光随着萌萌的身影消失在二楼后,收回来,讥诮:“你今天很有空?” 所以多管闲事——这就是他的言外之意。方颂祺自行解读,笑眯眯:“是啊,是很有空,所以要插一脚,激化你们父女之间的矛盾,看到你们父女反目,就是我的乐子了。” 蔺时年安静一瞬,心平气和道:“你不要和萌萌走太近。” “我什么时候和她走得近了?”方颂祺奇了怪,“从一开始就是你女儿单方面要黏着我。” “那我现在送她回米国,你应该喜闻乐见。” 蔺时年的话入了方颂祺的耳就基本带着浓浓的讽意,翻译过来他根本就是在说“你不是讨厌她吗?我送她走你怎么又不乐意了?难道对萌萌生出感情了?” ——啊呸!生个屁感情!方颂祺冷脸:“我刚刚说得不够清楚吗?我阻拦你是见缝插针破坏你们父女俩的感情找乐子。” 说罢,方颂祺绕开蔺时年,去厨房觅食,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蔺时年在她让开道后,却并没有立刻上去去找萌萌。 方颂祺也就懒得再理会他们了。 待她用完餐回二楼,未关严实的萌萌的屋里传出萌萌受到惊吓似的“哎呀”声。 方颂祺蹙眉,走去象征性地叩了叩门,不等萌萌应,便不礼貌地自行走进去查看情况。 萌萌裤管和衣袖均挽起来,啪嗒啪嗒低着水,衣服的前襟、脸和头发上亦湿淋淋,光着脚丫子从洗手间里探出半个身子,发现是方颂祺,有点惊喜:“方方阿姨~” “你在干什么?”方颂祺走进洗手间,发现里面简直闹水灾。 地板的水积起来几毫米,还起了泡泡,是从儿童澡盆里漫出来的,而澡盆里浸泡着粉色的两坨不明物体。 方颂祺:“什么东西?” 萌萌:“Rita和Lisa啊!” 方颂祺:“你干嘛要淹死她们?” 萌萌:“在给她们洗刷刷。” 方颂祺:“……” 萌萌眨巴眨巴眼睛,大概从她表情看出不妥,赶紧去把两只粉红豹从盆中捞起来。 一下子,大量的水随着两只粉红豹又漫开在洗手间。 洗了水的粉红豹比原来重很多,萌萌还尝试同时拎两只,才捞出来没几秒,就因不堪重力松开手,粉红豹跌回盆中,溅起的水花将萌萌泼得满身满脸都是。 萌萌反而很开心,冲她咯咯笑,笑得像傻妞。 “……”方颂祺再度无语,让她就丢Rita和Lisa在盆中游泳,招手唤萌萌出去。 啧啧,虽然香港的冬天并不冷,但怎么着也是冬天,她还玩水玩得不亦乐乎,也不怕感冒生病? 方颂祺顺便从壁架上取出浴巾,颐指气使萌萌自己脱掉湿衣服,她再把浴巾往萌萌身、上仍,继续指挥萌萌自己裹好,爬上床去等着,她邦她把菲佣找上来处理。 萌萌拉住方颂祺:“玛利亚(菲佣的名字)在陪爷爷,萌萌自己能找新衣服。” 说自己找就自己找,萌萌马上去打开的衣柜,因为她个子小,从方颂祺的角度,她好似被衣柜张开的大嘴吞进肚子里去了。 不消片刻,小屁孩从衣柜里钻出来,两只手各拎一条裙子,问方颂祺哪条好看。 不变的粉色,裙子也比较盛装的样式,并非她日常所穿,方颂祺两边的嘴角往下捺,摇摇头,以表示都不要穿。 萌萌则好似要把自己最漂亮的裙子全展示出来给她瞧,问她问上瘾了。 方颂祺不耐地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要她只能拿睡衣。 无疑是杀手锏,萌萌失落地照做。 拿出的睡衣却是……粉色的带帽子和尾巴的连体兔子装。方颂祺没来得及让她再换一套,萌萌已重新展颜,高高兴兴地将自己套进兔子装里,彻彻底底变装成一只粉兔子。 方颂祺没忘记她之前头发也被打湿,去浴室里找出吹风机,拿到桌子前邦她把插头插好,然后拨开她的兔耳朵帽:“自己把头发吹干。会吗?” 萌萌点头:“会。” 方颂祺看她懂得风力和冷热的调档,抓吹风机的姿势也有模有样,这才信了她的话,确认她会吹。 啧啧,小小年纪,会得还真多。 事实证明方颂祺的定论还是下得太早了:萌萌才吹了不出两分钟,小胳膊就支撑不住电吹风的重量,而且萌萌将风口摇摆得胡乱,以致于原本整齐的头发乱糟糟几乎要打结。 “就这水平你还说你会?”方颂祺看不过眼,夺走吹风机关掉,拿起梳子邦她梳头发。 如她所料,果然有一小部分打了结,方颂祺多费了点功夫才理顺,期间萌萌呼过一次痛,这会儿方颂祺抬头,正见萌萌眼睛红通通,不过并没有哭,反而在与她四目对视上时,再次奶甜奶甜地笑开。 方颂祺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伺候一个小屁孩,当即丢掉梳子,生自己气,大步往外走:“我去找菲佣上来。” 菲佣没找来,倒现在过道上碰到蔺时年。方颂祺正好省事,不冷不热道:“你女儿躲房间里玩水,你去收拾狼藉吧!” 丢完话,她气汹汹回她自己屋,越想越恼她刚刚鬼迷了心窍居然在小屁孩屋里停留那么久,都给小屁孩梳上头发了?雾草! 半个小时后,方颂祺的房门被叩响。 来的是蔺时年:“我们谈一谈。” “谈什么?” “谈萌萌。” “你女儿怎么了?”方颂祺费解,“我又哪里得罪了你女儿需要受你谴责?” 对她形成的条件反射反应,蔺时年觉得有些好笑:“不是。” “那是……?” 蔺时年正色:“萌萌刚刚又向我表达对你的喜欢。” “噢?”方颂祺嘚瑟,“怎么?您身为老父亲又吃醋了?” 蔺时年抿唇:“她越来越喜欢你,不是好事。” 166、明天 这话,方颂祺怎么听怎么觉得,是接着昨天晚上餐厅吃完饭后出来的交谈,总而言之还是怕她带坏他女儿喽? 便听蔺时年继续道:“你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当她的方方阿姨,她现在越喜欢你,之后越不舍你。” 最重要的一点他没说,萌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改口她只是阿姨,但实际上……心里仍悄悄认定她就是Mummy,昨晚萌萌的反应,让他清醒地认知,再这么放任萌萌和她相处,以后萌萌将非常受伤。 稍加一忖,他追加一句直言不讳:“萌萌不是第一次在香港和米国间来回跑,却是第一次这么吵着闹着抗拒回米国,舍不得我爸和兰姨其实是她借口,真正的原因在于你。” “呵,那你去让你女儿不要靠近我呗。还是说你希望我恢复之前对你女儿的恶劣态度?要我态度好点的人难道不是你吗?!”方颂祺无名火大,“你踏马可真难伺候!是你请我住你这里的,天天提一堆狗屁要求!” 蔺时年:“没要求你做什么,主要想告诉你,后天我还是会照原定行程让萌萌回米国。你如果觉得有必要,就和她好好道个别。” 方颂祺恍然,原来这是他今天强迫萌萌一定要回米国的原因。呵,她还真是罪过。 “有什么好道别的?”方颂祺嘁声,到此为止,直接关门。 洗漱结束躺床上睡觉时,她几下翻来覆去,有点回过味儿,老狗比前前后后那些话联系起来,最后特意提个道别,或许她还真得和他女儿道个别,起码得糊弄那个小屁孩乖乖回米国,别再纠缠她,省得她头上又无辜顶个锅! 嗯!对!就是这个理由!就照这么去办! 隔日一早,从落地窗望出去,两只粉红豹招摇地挂在后花园里,小沙皮狗不断地蹦跶跳跃,试图去抓粉红豹。 落地窗内,饭桌上,萌萌已得知明天还是得回米国,闷闷不乐,和蔺时年一句话不说,气氛颇有些不融洽。 直至方颂祺提出,她今天要单独带萌萌出去玩。 “去哪里呀?” “去哪里?” 萌萌和蔺时年不约而同问。 方颂祺瞥向蔺时年:“怎么?不放心?” 蔺时年留意到她先前话中的“单独”二字,道:“我陪你们一起。” “谁要你一起了?男人不要来打扰我们女人逛街。”方颂祺拒绝,“最多只允许魏必来给我们当司机~!” 蔺时年犹豫不决地沉默。 方颂祺不耐烦:“你昨晚上和我怎么说来着?” 萌萌生怕蔺时年不答应,一脸哀求:“Daddy,我想和方方阿姨去逛街……” 蔺时年微微皱眉,看了看萌萌,再看回方颂祺,略略颔首:“好。” 方颂祺勾唇,往他面前一摊手:“钱拿来。”——带他女儿逛街,当然花他的钱。 不无意外,蔺时年给出的是一张卡。 可真是好久没从他手里拿卡了。 方颂祺接过,于早餐后,如愿带着欢欢喜喜的萌萌出门。 没骗蔺时年,第一站她确实去了商场,逛儿童服装店,让萌萌挑衣服。 萌萌反过来想去逛成人女装店:“我的衣服已经很多了,以后Daddy和兰奶奶还会继续给我买,方方阿姨,我们去买你穿的衣服好不好?” 方颂祺挑眉,亦故意曲解着挑刺:“你的意思是只有你Daddy和兰奶奶有资格给你买衣服?” 萌萌连忙摇头,奶声奶气:“不是不是。” 那不就嘚嘞~!OK,不再有分歧,接下来就剩买买买~! 方颂祺真是服了萌萌,但凡看中的仍旧全是粉色,她便把萌萌看中的一一否决,挑选除粉色以外的其他颜色各来几套,并且款式风格也从可爱萝莉拓展至小魔女的暗黑系。 若非这么一茬,方颂祺还真不晓得,童装市场比她想象中的要大那么多,从某种程度来讲,价格与成人服饰的价格不相上下。而小孩的样貌绝大多数还没完全长开,比大人要不挑风格,各种款式基本都能驾驭。 方颂祺许久不曾刷卡刷得如此肆意,虽然不是给她自己买包包,但不影响她心里头爽歪歪,由此发现,原来给别人买买买,同样不失为一种乐趣。 ………… 防伪部分,明天中午替换……阮舒的手臂第一时间放下来。 后座的车窗摇下半扇,露出林承志的脸,和颜悦色地同唐显扬打招呼:“是显扬啊,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人了。” “林伯伯。”唐显扬礼貌地问候。 “你这是送小舒回来?怎么在这里站着,不进去坐坐?这时间,你也还没吃晚饭吧?那正好一起。”林承志热情地邀请。 唐显扬摇头婉拒:“不用客气了,谢谢林伯伯,我还有点事。” “这样啊……”林承志的表情泛出一丝遗憾,继而笑道,“本来想问问你你和小舒什么时候定下来。我也不知道你们现在处到什么程度。但不能光谈恋爱,总得为以后打算。” 唐显扬的神情当即尴尬,下意识地看向阮舒。 阮舒瞳仁轻敛,转瞬旋开笑容,对林承志道:“大伯父,一直以来你和大伯母都误会我和显扬的关系了。我和他只是好朋友。” 林承志微微愣怔,瞥一眼表情僵硬的唐显扬,很快惋惜地摇摇头:“你们年轻人啊,总是没个定性。罢了罢了……”摆摆手,随即道,“显扬,以后还是要经常来我们家玩。代我向唐教授问好。” “好的,林伯伯。”唐显扬应承下来。 林承志微微颔首,车子继续往里开。 阮舒这才看回唐显扬,凉凉地说:“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和她断干净。你必须要让她对你死心。” “舒……”唐显扬很犹豫。 阮舒眸光清锐:“她一点儿都不适合你。你也根本不适合她。她现在对你的感情,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不甘心的痴念。显扬,你别忘记了,当年我们两家的父母本是有意撮合你和她的,是我突然横插一脚。” “不是你横插一——”唐显扬想要纠正她的措辞,阮舒却像是完全不当回事儿,神情果决地继续说:“我今天把丑话撂在这,假如你不和她断,那我们十几年的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不管用什么办法,你们都别想在一起!” 别墅里,林承志和王毓芬正在客厅的餐桌准备开饭,见阮舒回来,林承志将她唤住:“你和显扬刚刚是在闹分手?” 他坐在车里,其实看到了她抬手要打唐显扬耳光的动作,何况两人之间的氛围还那样的不对劲。他早料准是在闹矛盾,才故意停车寒暄了那么一通。她倒是干脆,直接连曾经的情侣关系都否定了。 阮舒微笑着回答:“大伯父,我说过了,我和显扬原本就只是朋友。只是关系太好了,所以你们才误会。” 林承志也不和她拗这个劲,顺着她的话喟叹一声:“显扬是个不错的孩子。我满以为你们能成的。” 王毓芬从餐桌前走过来,搭腔道:“就我说啊,是小舒该收收心。女人呐,还是自尊自爱点好,否则连婆家都不好找。我昨天跟专门做媒的刘太太稍微提了下小舒,人家直接将话题转移开了。” “真是劳烦大伯母为我费心了。”阮舒拨了拨头发,话锋一转,“不过我妈还健在,大伯母跑去给我找媒人,是不是越俎代庖了?” “这个时候你倒是懂得把你妈搬出来。”王毓芬掩嘴笑了笑,俨然在嘲讽阮舒和庄佩妤母女之间的关系。 林承志接话:“小舒,我们也是关心你。” “谢谢大伯父大伯母的关心,你们说过的,只邦我把风不是吗?”阮舒用林承志曾经的话怼了回去,迈开脚步就要上楼,但听林承志询问:“我这些天有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你和傅家老三纠缠上了?” 阮舒身形一滞,颇有意味地:“噢?” 那天去会所找谭飞,包厢里的人可不少,她和傅令元之间的暧昧会被传出流言完全在预料之内。林承志今天才来问她,不知是流言传播的速度太慢了,还是他的消息源太不通畅了。 林承志注意到她这副神色,大概确定这件事是真的,眉头一皱:“小舒,别怪大伯父多嘴,咱们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有些人我们招惹不起的。先不说傅三本身是个入了歧途掰不回来的主儿,就说傅家,人家门庭有多高,你不知道吗?怎么会看得上我们?大伯父知道你最近可能有些着急了,但枝是不能随便乱攀的。” 说到后面,他颇为语重心长,像是当真为她着想。阮舒双手抱臂,笑笑:“大伯父,你在公司不是才教育过大伙儿,‘与其浪费时间谈小生意,不如集中精力搞大单子’?大伯父能够拉来三鑫集团,给了我极大的鼓励。” 她的手指朝天上点了一下,笑得愈发璀然:“高枝又如何?总得试试,万一成功攀上了呢?” 言外之意显而易见,林承志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凛了一下,转瞬笑开:“小舒,女人的资本可是有限的。这些年你已经耗费了不少吧?”他上下打量她两眼,别有深意道,“若再从高枝上摔下来,很疼的。” “谢谢大伯父提点。”阮舒淡静依旧,油盐不进般,浅浅地笑,“等我摔下来的时候,验证一下有多疼。” 上楼后,阮舒经过林妙芙的房门口时略微顿了顿,正准备走离,林妙芙恰好从里头开门出来。她本愉快地哼着歌,冷不丁与阮舒打上照面,当即止住。 “心情很好?”阮舒睨着她红润的脸色。 “还不错。”林妙芙简简单单地回,旋即绕开阮舒,“我下去陪妈吃饭。” 连脚步都彰显着轻快。 阮舒眸子冷寂地盯一眼她的背影,唇线抿得直直的。 翌日中午,办公室里,秘书通过内线告诉阮舒公司楼下有位姓栗的先生找。阮舒微惑,片刻后只在脑海中搜索出傅令元手底下那个叫“栗青”的斯文男。 事实证明,确实是栗青。还有赵十三。 他们是来还她车的。 那天晚上傅令元送她回家后,要走了她的车钥匙,说是会交代人将她留在城南的车开还回来,免她麻烦特意跑一趟。 结果隔了一天才送。 栗青将车钥匙交给阮舒时,主动解释了这个问题:“老大发现你的车好久没有保养了,小毛病一大堆,知道阮姐你平时忙,抽不出时间,所以昨天邦你把车送车厂里检修了。” “噢,谢谢你们老大。”说着,阮舒就要走,赵十三连忙叫住她:“阮姐,等等。” “嗯?” “这是我们老大要我们交给你的。”赵十三将精致的礼服盒递到阮舒面前。 阮舒轻蹙眉头,不明白什么意思。 “老大说,请记得周五晚上的约定。”赵十三满脸的紧张,也不知在紧张什么。阮舒反应过来,淡笑一下,把礼服盒推回去:“不必了。我自己会准备礼服。” “阮姐,老大说,这是他特意挑选的,无论款式、尺寸,都是量身定制,完美合身,请你放心地穿。”一旁的栗青搭腔,隐隐泛笑。 阮舒:“……” 最终她还是接下了。当然,不是因为栗青转述的那句什么“量身定制,完美合身”,而是因为“特意挑选”——她料想衣着上可能藏了点用意在里头。 回到办公室,阮舒将原本正在看的几份文件暂且搁一边,点击开电脑里的隐秘文件夹,翻出昨天已经拟得差不多的合同。 若有所思片刻,她打开网页,进入电子商城。 出来包厢后,阮舒去隔壁找林妙芙。 林妙芙躺在沙发上睡得正沉,身、上盖了件长款的男士外套,遮到她的大腿上,不至于像先前那般衣着暴露。 阮舒弯腰拍了拍她的脸,试图将她叫醒。 林妙芙却只是翻了脸继续睡。 阮舒冷眼瞅她片刻,邦她把外套穿到身、上,正准备将她拉起来时,倚在门边的傅令元懒懒地叫唤:“栗青,十三。” 栗青和赵十三立即从外头走进来,礼貌地朝阮舒躬身致意。尤其赵十三,躬身的角度几乎呈九十,线条粗犷的脸上昭显与他气质全然不符的紧张和……畏惧? 阮舒皱眉,只感觉他的眼神怪怪的。 两人如同之前那样,一左一右地分别架起林妙芙。 待他们邦忙将林妙芙顺利送到她的车上后,阮舒坐在驾驶座上,透过敞开的车窗向傅令元道别:“今晚谢谢三哥。” 傅令元点着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隔着散在半空中的白色烟气,眯眼目送她车子的驶离,神色晦暗不明。 “老大,小爷还在等你。” 听闻栗青的提醒,傅令元敛容转回身来,眸光有意无意地在赵十三的身、上滞了滞。 赵十三几乎一瞬间夹紧*双脚并拢挺直脊背双臂紧缩于裤腿两侧,额上冷汗涔涔:“老大,我错了!” 傅令元轻笑着反问:“错哪了?” “错在……错在……错在……”赵十三憋红脸,重复了三遍没讲出个所以然来。 “那你先想清楚自己错在哪。”说完,傅令元举步往酒吧回走。 赵十三懵在原地。 ………… 星期一早上的例会,整个会议室处于低气压状态。 阮舒坐在会议桌的最前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里拿着一份最新的销售报告,目光飞快地掠过众人,然后将它丢在了桌上,动作貌似随意,可纸张摩擦发出的声响不小:“来,给我说一说,怎么这八笔单子就丢了呢?可全部都是我们公司合作了十几年的伙伴。” 销售部的主管和副主管相互对了一眼,一时无人打算先开口。 阮舒一向以笑脸对人,虽然往往那笑脸只是她的习惯,看似平易近人,但其实带有浓浓的疏离。正因为如此,她面无表情说话的时候,给人的压迫感更甚。比如眼前的情况。 “没人愿意先开口是么?”阮舒将身体往后靠了一些,左腿轻抬,搭在了右腿上,双腿交叠,一只手放在椅子的扶把上,一只手轻敲桌面,望向主管李茂。 销售部内部分为两个团队,主管李茂与其所带领的A组团队,是她自己的人,这些年披荆斩棘地为公司开拓了不少新市场。但其实这回丢掉的单子,是副主管的团队负责的。而副主管是林承志的人。 被点名,李茂倒也不慌张,站起身回答道:“是我们没考虑好。最近两三年,这些合作伙伴都曾经提出降低点数,但我们没同意。挖走单子是几家新起步的小公司,为了业绩很拼命,甘愿被压价。所以我们没竞争过。” “曾经提出降低点数?”阮舒蹙眉,“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李茂沉默住了。 一直假装置身事外的林承志终于在这时出声:“这件事是我在处理的。” “噢?”阮舒应声将目光投向林承志。 林承志坐在椅子里,连动都不动一下,姿势随意:“他们确实是我们的老客户,但就是因此倚老卖老,我们的产品在更新换代,生产成本也比过去高,可和他们的合作条款却几乎没有变过,现在还要求降低点数。我们若不拒绝,岂不是让他们以为我们林氏的生意得靠他们才能撑起来?” 他不以为意地摊摊手笑:“其实这些公司不再与我们合作了也无所谓,反正只是几十万的小生意。与其浪费时间谈没什么影响力的小单子,不如集中精力搞定一笔大单子。”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阮舒与林承志对视,灿然一笑:“林总说得确实有道理,只不过,咱们公司上上下下,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林总如此能干,连三鑫集团的投资都能拉来。” 林承志听出她的嘲讽,打算还击她,然而阮舒已经别开脸。 她放下交叠的双腿,起身,身子前倾,双手握拳抵在桌面上,扫视大家一圈,嗓音清冷:“如果连小单子都能够被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抢走,你们敢保证大单子送到你们面前的时候能顺利拿下?” 一句反问出来,底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后面又讲了另外一些事情,散会后,阮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一叠文件重重地甩到办公桌上,“啪”地一声,像击鼓似的敲在紧随而入的助理的心上。 助理连忙走去茶几,给阮舒泡好一壶茶,少顷倒了一杯,送到她的面前。 “谢谢。”阮舒的嗓音有点绷,显然余怒未消,接过茶杯的时候,盯着助理手腕上所戴的名表,状似随意地询问:“最近舍得给自己花钱了。” 狭长的凤目微微含笑,笑意里好像带了丝了然的深意。 助理的眼皮骤然一跳,眨眼之后,却见阮舒已低下头,闻着茶香轻呷,毫无异常。 ………… 晚上,阮舒八点多下的班,车子从住宅区的大门驶进去时,恰巧看见林妙芙从出租车上下来。回到家,她刻意在楼下逗留了片刻,没一会儿林妙芙也回来了,表情依旧满面春风。 “上哪了?”阮舒的问话多少有点质问的意思。 林妙芙心中一梗,收敛了表情:“同学约。” “前天晚上一起去酒吧的同学?”阮舒直勾勾地盯着她刻意精心画过的妆容。 那天林妙芙烂醉地被驮回来后,一直睡到隔天下午才起床。她还没有机会教训她在酒吧里险些生枝节的事情。 “是又怎样?”林妙芙的语气顿时不好起来,嘲讽,“你最近好闲啊,连我和同学出去都要管。是公司终于要交给大伯父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王毓芬挽着林承志的手臂在此时跨进客厅的门,夫妻俩皆衣着鲜亮红光满面。见到阮舒和林妙芙,王毓芬停下与林承志的有说有笑,敏锐地察觉了什么,故意笑着问:“你们姐妹俩这是又吵架了?” 林妙芙扭头就继续往佛堂走,例行每天问候母亲庄佩妤。 遭到忽视,王毓芬也不生气,嗔着说了句:“这丫头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以后找婆家怕又是个问题。”旋即她看着阮舒,“不过有小舒。” 167、探寻之程 “人渣!” 强烈的情绪在她的胸臆间翻滚,究竟是小九的还是她的,已然分辨不清楚,或者两者皆有。 她打从一开始就怀疑,蔺时年和小九恋爱期间,小九可能也是第三者,她也一直坚信,蔺时年一定做过非常对不起的小九的事儿,才让小九绝望至连死都不畏惧。只是始终没有得到过确切的验证。 这下子好了,她的直觉果然准确,这直觉恐怕不仅仅源自于她个人对蔺时年的偏见,隐隐之中还有小九曾经受过的重伤所留下的烙印。 蔺时年先是一懵,很快想到应该和她发梦的内容有关,表情又绷又僵:“你梦到什么了?” “呵,梦到什么?”方颂祺冷笑,“你自己干过什么心里没有一点B数么?!” 只一个耳光真他老娘地便宜他了! 方颂祺正想将他拖出去狂揍,车厢内在这时爆出萌萌的哭声。 萌萌在蔺时年叫唤方颂祺的时候,其实已经一起被叫醒,只是还迷糊着,而且难得睡在方颂祺的怀抱里,她也不想起来,怎料将将见证了方颂祺和蔺时年发生争执,方颂祺还对蔺时年动了手。 方颂祺甩手将怀里的萌萌推过去给蔺时年,面无表情推开车门。 萌萌拽住方颂祺的衣服,下意识喊出声:“Mummy!” “我踏马不是你Mummy!”方颂祺气势汹汹爆粗口,不管不顾下车。 萌萌随着她的衣料被拉得往车外扑,仍旧没能阻止方颂祺的脚步。 蔺时年及时捞回萌萌,萌萌才不至于摔倒。 幸而方颂祺是往房子里走,蔺时年抱着萌萌也下车,追上去时被方颂祺凶恶警告:“别烦我!否则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蔺时年止步。 萌萌已改口叫回她“方方阿姨”。 这会儿方颂祺还挺佩服自己,火爆归火爆,却是尚存一丝清醒的理智在提醒她萌萌什么都不清楚、夹在大人中间的是无辜的,所以没有殃及池鱼捎带着一起骂。只不过仍旧控制不住狠狠剜她:“我也不是你阿姨!一个字都不许叫我!” 丢下话,她大步上楼,将房门摔响得原本狂吠的小沙躲去沙发底下安静如鸡。 菲佣急慌慌从厨房里查看情况,又悄无声息地进去厨房,打算等蔺时年喊了她她再出现。 萌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摸着蔺时年方才挨耳光的脸颊,于抽噎间期期艾艾问:“Da——Daddy,萌萌是不是又让方方阿姨不高兴了?” 蔺时年眼波涌动,眼神复杂:“不是,不管你的事,你是好孩子,是Daddy做错事。” 萌萌:“那Daddy去跟方方阿姨道——道歉好不好?” “嗯……”蔺时年喉咙干涩,心疼地给萌萌擦眼泪。 萌萌抱紧蔺时年的脖子,停不下来抽噎。 哄好萌萌入睡已是一个小时后,蔺时年从萌萌房间出来,转去叩方颂祺的房门,希望能和她开诚布公。 方颂祺却一点动静也不给他。 蔺时年只得作罢,不去做火上浇油之事,等明天她冷静下来后再沟通。 第二天,方颂祺早餐期间便按时出现,整个人平静得让蔺时年难以置信。 肿着眼睛的萌萌原本正纠缠着蔺时年,说蔺时年如果不去道歉得到方颂祺的原谅,她今天就不回米国。见到方颂祺,小不点眼里有娘没爹,立刻丢下蔺时年奔向方颂祺:“方——” 记起昨晚方颂祺的警告,萌萌不仅止住要靠近她的步子,而且戛然了称呼。 方颂祺神色虽冷淡,但不至于如昨晚翻脸无情,没什么情绪问:“你今天不是回米国?怎么还在?” “下午的飞机。”萌萌软声解释,说罢,她扭头看蔺时年,十分生气一般用力哼声,再别回脸,满副为方颂祺打抱不平的语气,“Daddy做错事惹方方阿姨不高兴,我要等Daddy哄好方方阿姨之后再飞。” 观察到方颂祺表情无波澜,萌萌这才上前,温热的小手牵住方颂祺的手,轻轻晃动:“方方阿姨,你生气是应该的。” 蔺时年没有说话,他这会儿还没摸准今天方颂祺要走那条路线,想多观察会儿再做决定。 方颂祺轻飘飘瞥一眼蔺时年:“没事,我的气头已经过去了,暂时别再惹我就行。”收回视线至眼下萌萌仰起的小脸,“你该去赶飞机就去,昨天不是已经约好了?你想说话不算话吗?” “没有不算话!”萌萌紧张地抓紧手,问她确认,“方方阿姨不生Daddy的气了?” 呵,这种人渣……方颂祺捺下心绪,有点烦:“说了气头过了。” 萌萌冲她甜甜笑起来:“我替Daddy谢谢方方阿姨。” 方颂祺微抿唇:“什么时候去机场?我送你。” 萌萌一愣。 “怎么?不想要?”方颂祺眯眼。 “要!”萌萌转瞬惊喜。 方颂祺无波无澜开始吃早餐。 蔺时年静默注视她片刻,让菲佣带已经吃好早餐的萌萌上楼把没收拾完的行李给收拾了。 萌萌很机灵,原本想陪方颂祺,此时猜到蔺时年要和方颂祺单独说话,乖乖跟着菲佣回卧室。 蔺时年在萌萌离开后刚张开嘴还没讲出话,就被方颂祺制止:“我刚刚说得还不够明白是么?您要是不介意我当着您女儿的面和您吵起来的话,尽管惹我。” “好,等送走萌萌后,我们再谈。”蔺时年抿唇。至少确认了,她并没有把事情翻篇。而他昨晚已经大致猜到,她这次记起的是什么。毕竟这段时间,很多重要的关节点在她那里都已了然,能让她骂他人渣又对他反感至此的,只剩下一件。 记起来了也好,他不用再像接受凌迟一般,再继续煎熬地等下去。 ………… 萌萌的行李其实很少,因为本就经常米国、香港两边跑,两边都有她的换洗衣物,她每次就一个非常小的行李箱,装着她的Rita,偶尔随身携带新宠或者送人的小礼物。这次回来香港也不例外。 可现在回米国,她的物品却成倍,缘由在于她要将方颂祺此次买给她的所有衣物都带走,一件也不许少。 菲佣提醒她:“再不久就过春节了,春节你又要回来,到时能穿。米国那边现在是夏天,带去也没用。” “有用有用,”萌萌的小身影努力打开从蔺时年屋里借来的大行李箱,抬头有板有眼道,“我要挂在衣柜里欣赏,再让Daddy和兰奶奶以后照着方方阿姨给我挑选的风格买新衣服!” 菲佣:“……” 她的房门半开着,方颂祺在外面的过道上正好将这段对话听进耳朵里,嘲弄勾唇,明明昨天还穿得非常不适应,哼! 脚步滞不过一瞬,方颂祺不再停顿地进自个儿房间,也收拾了几样东西。 临近中午时,萌萌高高兴兴来找方颂祺,一行人坐上开往机场的车,临走前,萌萌抱着小沙一通不舍,让小沙乖乖等她春节再回来,到时候不许忘记她。 到机场后,萌萌硬是拖到最后关头才去过安检,单独拉着方颂祺到一旁讲悄悄话,在方颂祺听来,和讲给小沙并没有区别,不外乎希望方颂祺不要忘记她。 “我已经开始偷偷学怎么写邮件了。方方阿姨你记得给我回信。”萌萌软声软气。 “嗯。”方颂祺应得有些敷衍。 萌萌很郑重地伸出手指:“我们打勾勾好不好?” 幼稚。方颂祺撇嘴,不情不愿地抬起手。 萌萌赶忙主动勾住她的小指,轻轻晃动:“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最后大拇指还要和她的大拇指来个盖章,萌萌才安心:“谢谢方方阿姨。” 方颂祺努努嘴:“快走吧,就等你了。” 萌萌背着她的小书包,本来已经转身,走出两步后,又回头:“方方阿姨,你能不能凑耳朵过来,我有一句悄悄想告诉你。” “直接说不行吗?其他人又听不到我们在讲什么。” “不行,必须要在你的耳朵边说。”萌萌坚持,表情认真,目光饱含恳切。 事儿真多,哼!为了让她赶紧去登机,方颂祺弯下身:“说吧。” 萌萌却是抱住她的脖子,往她脸颊上亲一大口。 猝不及防湿润柔软的触感令方颂祺愣了一大愣,反应过来时,那团小身影已逃离案发现场,飞快跑去和魏必汇合,一手由魏必牵着,另外一只手臂高高抬起,大弧度地对方颂祺和蔺时年二人挥动,笑得鹅蛋脸愈发鹅蛋。 Daddy、Mummy要和平相处噢!萌萌笑着,悄摸把话藏在心里,跟着魏必进去后,回头再看不见方颂祺的身影,眼睛不小心又红成兔子。 ………… 待萌萌的背影消失,蔺时年唤方颂祺走人。 方颂祺沉默地跟在蔺时年后面,不多时,驻足在免税店前。 “有想买的东西?”蔺时年问。 方颂祺翻了个白眼,径直往里走。 蔺时年作陪,其实想说,如果要买,一会儿回去的路上进商场就好,不必在这里和别人挤,店里的人着实有点多。但又担心扫她的兴,还是咽下话。 方颂祺饶有兴致地选了一款香水,然后去排队。 队伍有点长。 蔺时年在外面一回头就能看见她的地方等她,恍惚间记起早前她跟随报社的人来香港出差,他曾在药房外悄悄等过她一回。 不多时,便见方颂祺朝他招手。 “怎么了?”蔺时年上前。 方颂祺的表情既不耐又烦躁,把蔺时年拉进队伍里,她则走出去,和他交换了位置,同时香水塞进他手里:“我去洗手间,劳烦您邦个小忙。” 蔺时年轻皱眉:“你……” “哟,觉得玷污了您的身份,不乐意是吧?”方颂祺冷嘲热讽,作势要拿回香水,并把他拉出队伍换回自己排。 蔺时年稳住了她:“你去洗手间吧。等会就在这门口汇合。” 方颂祺哧声,挂着唇角的哂意,大摇大摆走出免税店。 蔺时年心中惴惴不安。这感觉从今天早上她冷静地下来吃早餐时就生出,于这个时候,不好的预感达到顶峰。 他其实很不想排这个队了,想追出去跟着她,但最终他没有,继续排着,付款结账,带着香水走到门口,按照约定静默等待她从洗手间回来。 然而,她没有出现。 ………… 即便没出昨晚那档子破事,方颂祺本也打算在萌萌回米国后离开,昨天带萌萌游玩期间正好有需要用到现金的时候,她趁机找魏必换了一笔私用。 当时在博兹瓦纳失踪时,随身携带的钱包和手机等物品全部丢失,包括银行卡。护照等证件彼时留在非&华基地的公寓里,所以幸存,蔺时年从华哥手里取走后带着去刚果找她的,所以一路她顺利回国。而银行卡这种东西需要本人携带证件亲自前往银行挂失、补办,她这段时间根本没办法弄,现金也就暂时无法取出。 从机场离开后,方颂祺按照昨晚准备好的既定路线,顺利过关到了SZ,当晚在SZ,她没住酒店,通宵呆肯德基。当然,在此之前她先为自己配置了一个手机和一张新的电话卡,联系了许敬,三言两语讲清楚自己的情况,安他的心,然后讲清楚自己的需求,让他邦忙搞定几件事,最重要的是保密她目前的行踪。 机票略贵,比较之后,方颂祺买了从SZ到BJ的火车,十个多小时,省钱是一方面,主要也是她不赶时间,且需要空空脑子盘算一些事情。 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她用笔记录下了一个地址。当年只是因为好奇心,她才去偷偷看邮寄信息,这会儿相当感激那份好奇,以及感谢她这个人格对这件事依旧有印象。虽然门牌号忘掉了,但从非洲回来香港后,她就特意去查过,因为搬迁的缘故小小多折腾了一番,幸而地址所在地是个儿童福利院,目标比较大,相对一般的个人住址,好找多了。 对,就是儿童福利院,也就是孤儿院。不曾亲自从方婕口中得到过确认,可她知道方婕曾经是孤儿,是故不难猜,多半就是方婕小时候呆过的地方。 而她为什么要找这家儿童福利院? 因为……如果意外,这里能找到真正的《梦中缪斯》。 “J。F.”的每幅画她都了解,当初她还挺喜欢《梦中缪斯》,有一天方婕说要送人,?买了个小关子,只说是很重要的人,由此引发了她的好奇,她才去偷偷看邮寄地址。时隔多年,事情被她搁置在记忆的角落,那次蔺时年带她去画品拍卖会,她看到拍卖目录上有《梦中缪斯》,才重新记起,还奇怪过怎么拿出来卖(第31章)。当然,后来亲眼证实被竞拍的那幅是临摹之作。 在非洲她猜测《梦中缪斯》或许有猫腻,她就决定回国后要寻找,总算踏上落下实践踏上行程。 此时冬日的午后艳阳高照,儿童福利院的大门就在眼前,方颂祺迫不及待进去找人。 “你说你找谁?邵老师?哪个邵老师?全名是什么?男的女的?这里的老师、义工包括食堂的厨娘我都认识,没有一个姓邵的。”门口的保安小哥挠挠头。 方颂祺瞧着他是年轻新来的,解释道:“全名和性别我不清楚,但那位邵老师现在的年纪可能已经是我们爷爷奶奶辈分的人,要不让我进去找其他年长些的工作人员问问?” 保安小哥:“你的身份证给我做个登记,我再带你进去,我们这里管得严,而且最近有点乱,学校门口都发生砍人事件,我们福利院也和学校差不多,为了孩子们都安全,你别见怪。” 方颂祺脑中立马闪现几个月前她亲眼目睹的那次暴行,眼底划过一抹暗色,点头将身份证取出:“明白,完全可以理解,你们这样做一点都没问题。” 她清楚福利院这类地方对访客本就戒备,如果换个规模再大些的福利院,会更严格,一般情况下个人是不允许探访福利院,企业的人要组织前来献爱心,也得先经过审核。所以这里着实比较宽松。 保安小哥登记完她的身份证,又用电话联络了里面的老师后,和其他同事打了招呼,亲自带她进去,路上顺便友善地与她聊几句现今这个福利院的情况:这里属于BJ的最郊区地带,福利院年代比较久远,早几年就说要倒闭,将孩子合并到另外一家更大的福利院去,但因为某些原因迟迟未执行,诸如此类。 失望的是,档案搜索结果里,从福利院成立之初至今,记录在档的工作人员里,没有一个姓邵。 方颂祺再三确认,福利搬迁之前的地址确实和她在方婕处看到的邮寄信息吻合。 负责管理档案的工作人员倒是留给她希望,以前的程序没有现在完善,存在有人没被记录在档的可能性。 然,存在这个可能性顶屁用?方颂祺又不可能大海捞针? 离开福利院后,方颂祺特意跑去原地址看看。呵呵哒,车辆川流不息的大马路。 自然,方颂祺没有放弃,歇一晚之后,她有了新思路,隔天又跑福利院。今天她要找的不是毫无头绪的邵老师,而是……方婕。 据她所知,方婕不曾被人领养,是考上大学后才正式离开福利院的——仔细想想,若非如此,也不会有盛明瑛这位资助人,不是么? 今天还是不顺利,首先是工作人员不让她查,昨天已经是通融,今天竟然进一步要查曾在福利院里呆过的孩童的信息,怎么可能?方颂祺又不是国家公职人员办公需要,由此方颂祺遭到怀疑,工作人员甚至说要报警,方颂祺解释自己的母亲出身于这个福利院,也不被信任,最后被轰出去。 第三天,方颂祺出了笔血,花一万块钱购置一批新书,送往福利院,较之人家的企业的几万、几十万,虽然少,但福利院无论善款熟练感激每一位捐赠人,所以方颂祺得以重新跨进福利院的大门。 由于管理档案的那位工作人员始终保持对她的警惕心理,以致于接待她的老师也对她带了些防备。 方颂祺可以理解,不怪他们,只怪自己考虑不周全,过于莽撞,自作自受。 防备归防备,老师的态度整体是礼貌的,感谢她给孩子们捐赠的图书。捐赠有个流程,现在在办理手续,方颂祺填写了一些资料后,老师告知要等院长批示,届时会有一份捐赠证明,寄回给方颂祺。 “不用寄,我能亲自来取么?”方颂祺恳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一见你们的院长。” 她查过,现在这位院长,是以前老院长的儿子,兴许能由此和以前的老院长见个面。 这位老师听档案管理员说过她是找她母亲的资料,虽不知真假,但多少看了这笔捐赠的面子,委婉劝退:“我们按照您给的名字搜过了,没有找到您的母亲。您可能搞错信息,找错地方了。” 名字的问题,方颂祺不是没想过可能存在出入,可是还能根据方婕年轻、样貌特征等信息再找找看不是吗?然而绕回原点,难就难在,她什么人也不是,哪来的资格和权力要求人家福利院冒着泄露信息的危险给她找资料? 她还是将希望放在能不能和院长见面。 老师没有答应,只说等院长回来,会向院长转达她的要求,征询院长的意思。 方颂祺捺下性子,暂且回去住处等消息。 为了不让福利院的人嫌她烦,来消息前她不往福利院跑了。 她没住旅馆,在福利院附近的居民楼短租了一间房,这没往福利院跑的第四天,方颂祺收到了许敬偷偷邦她寄来的她的个人笔记本电脑,利用时间继续写尚未完成的那段非洲特殊经历的记录稿。 第五天,福利院的老师联系了方颂祺。谢天谢地,是好消息,院子愿意和她碰个面,当面感谢她的捐赠。 方颂祺特意捯饬一番,干净清爽地去福利院赴约,没想到在见院长之前,会在福利院遇到熟人。 168、礼貌得跟孙子似的 将将正面对上,方颂祺有心想躲也避无可避,暗暗爆了句草。 季忠棠的意外之色昭然。非常难得,看到他的表情管理失控,包括他身边的靳秘书。 “季叔叔。”方颂祺问候,因为有约在身,所以暂时没打算和季忠棠多聊,言简意赅快速道,“季叔叔,您一会儿有空吗?我办完事后,想请您喝杯茶。在这之前请您不要告诉别人碰到我了。” 季忠棠的神色已恢复如常,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中蕴含深意,闻言略略颔首。 “谢谢季叔叔。”方颂祺礼貌道谢,与他作别,去找前天的那位老师,再由那位老师带她前往院长办公室。 和院长简单寒暄两句后,方颂祺直奔主题,坦言自己千里迢迢寻来福利院的目的。 院长已分别从保安、档案管理员和老师三人口中得知情况,没为难方颂祺,合理要求道:“不知道方女士在哪里工作?能不能提供一份职业证明给我们?” 方颂祺蹙眉。 即便她如今还在DK工作,这种情况也不太方便老实交待自己是记者,否则他们更得怀疑她目的不纯。而现在……她不太好意思:“抱歉,没办法提供证明,我现在自由职业。” ——“无业游民”太难听,她讲不出口。 院长无奈:“如果是这样,我们实在是……” 方颂祺失望,结果却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她未做无谓纠缠,起身告辞,打算回去另外想办法。 季忠棠和靳秘书等在不久前碰到她的地方,汇合后,方颂祺与他们偕同前往附近的茶室。 茶水冒出的烟气于周身弥漫。方颂祺与季忠棠相对而坐,抬手,稍稍举高茶杯:“这次我在非洲遭遇意外,感谢季叔叔的邦忙。” 季忠棠不揽功:“不要客气,不是大忙,只是和以前使馆的同事打个招呼。” “这忙还不够大么?”方颂祺笑眯眯,“今天太临时,哪天季叔叔有空,能腾出来给我,我请季叔叔您吃饭,再正式感谢。” “你在非洲吃了不少苦头。”季忠棠仔细端详她,“迦漢带你去了香港,我一直还没机会见到你,他说你恢复得不错,现在听你讲话,好像没有‘不错’。” 方颂祺下意识摸脖子。高领遮挡住勒伤留下的疤痕。她微笑:“谢谢季叔叔关心,我确实好多了,最初不能讲话,喝水都疼。” 季忠棠啜一口茶:“说说吧,怎么一个人来BJ?特意交待我不要告诉迦漢,你背着他来的?你和他出什么问题了?” 方颂祺重点暂且放在他的后面两句,反问:“季叔叔能先和我聊聊,您以为我和蔺迦漢是什么关系?” “我和盛老师的那张合影里,有你母亲。你当时和我都好奇,现在你应该和我一样已经从迦漢口中得到答案了?”季忠棠放下茶杯,“你们两个演技不错,明明关系匪浅,却把我骗了。如果不是你在非洲遇到意外,迦漢找我邦忙,我现在应该还被蒙在鼓里。” 方颂祺眨眨眼。目前判断不出,季忠棠是不是和华哥一样,对蔺时年的私事知之有限。 季忠棠继续道:“迦漢告诉我,你母亲方婕曾经也是盛老师的学生。你母亲去世,把你交托给他,他负责照顾你。” 交托?照顾?方颂祺险些当着季忠棠的面直接笑出声。蔺时年还往他自己脸上贴金艹助人为乐的人设? 敛下哂意,她微缩瞳孔:“就这些么?季叔叔不认为我和他还有更深入的关系?” 不大可能吧。 季忠棠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道:“迦漢确实对你非常上心。” OK,方颂祺心中基本有数,他眼睛没瞎,只是不探询别人的隐私。 提问到此为止,接下来她回答他的问题:“不管他是怎么和您说的,不过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不好。这次被他带去香港只是暂住,我来BJ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想他打扰我。相信季叔叔一定能当作今天没有见过我。” 她对季忠棠勉强算了解一些。 果不其然见季忠棠颔首。 方颂祺吁气,如果说前面的笑容全部是客套,现在她完全真情实感:“谢谢季叔叔~” 顿滞一瞬,她好奇:“季叔叔来这所福利院做什么?” “你来BJ要办的事,和福利院有关系?”季忠棠和她同一时间开口。 方颂祺先回答:“嗯,我就是专门为这所福利院来的BJ。” 季忠棠也回应:“我最近来BJ参加外事活动,今天有空,找朋友叙旧。” 方颂祺心头微动:“季叔叔……在福利院里有认识的人?” 季忠棠洞悉:“有需要我邦忙的事情,尽管和我说。” 这种时候,方颂祺可不想撑着陈年旧恨而耽误眼前的事儿,果断做决定:“季叔叔,可能真得麻烦您了。” 以季忠棠的身份,他的朋友在福利院里恐怕不是小人物。就算是小人物,季忠棠对BJ熟悉,又有人脉,也应该有渠道助她找“邵老师”。 “是这样的。我母亲小时候是这所福利院收养的孤儿,和曾经在福利院里工作的邵老师关系很好,邵老师和我母亲失联很多年,还不知道我母亲过世,我母亲过世前对我有嘱托,所以我特意找来。” 半真半假地扯谎,随后她又说了自己这些天遭遇的种种挫败。 季忠棠问。:“你刚才去见的人是院长?” “对。”方颂祺沮丧。 季忠棠掂起手机拨出电话:“健霖,我忠棠。” 方颂祺怔然。如果她没记错,“健霖”不就是福利院的院长的名字,孙健霖? 季忠棠的通话只简短的两三句,很快挂断:“走,我陪你再走一趟福利院。” 效率这么高?!方颂祺惊喜,起身深鞠躬:“谢谢季叔叔!” ………… 办公室的门叩响,孙健霖料到是刚刚在电话说要折返来找他的季忠棠,直接让季忠棠进来,正好奇季忠棠有什么事,一抬头却发现方颂祺跟在季忠棠斜后方,满面笑容。 “方女士……”孙健霖狐疑,看向季忠棠。 “这孩子我认识。”季忠棠指方颂祺,“我给她做担保,需要的话,事后我让靳秘书补一份证明过来给你。” 不待孙健霖反应,方颂祺从季忠棠出来,走上前,也来了个深鞠躬:“抱歉,孙院长,又来打扰您了。” 伏低的脸上是她窃喜的笑。 十分钟后,重新见到档案管理员,方颂祺有点扬眉吐气之感,默默感叹关系网的重要性。 感叹结束,她振作起精神,向管理员给出方婕曾经就读的美院和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 系统却仍旧无显示结果。 这下子方颂祺着实想不到,接下来该再搜索什么关键词。 最后是管理员给建议:进档案库里人工手动翻找。 福利院以前很大,和方婕差不多时期的孩子也很多,人工手动翻找,得猴年马月?可方颂祺还有其他办法吗?只能……咬牙试一试了。 季忠棠派靳秘书来寻她时,她正灰头土脸不知今夕是何年,才发现外头天黑了——天黑得早。 管理员委婉地让她先回去,明天再过来。 方颂祺反应过来,整个福利院都要休息,她不能赖着不走,唉。 室内暖气闷久了,乍一出来,她冻得牙齿直打哆嗦,搓脸的手感特别差,BJ的冬天还真踏马又干又寒。本来除了笔记本电脑,她还想让许敬邦忙寄冬装,可第一天她就扛不住BJ的气温,所幸前往商场破费配置。 季忠棠坚持送她至她的住所,距离不远,直接步行,方颂祺顺便和他讲档案室的情况。 到楼下后,她再次向他鞠躬为今天的事表达感激,心里暗自吐槽自己一边过不去老许的坎,一边又厚脸皮地接受季忠棠的邦助,还对季忠棠礼貌得跟孙子似的,真是每次面对季忠棠,她长期流浪在外不着家的教养就虚伪地自行全副武装上身。 不过她得承认,这回从非洲回来后,她对老许当年的意外,似乎释怀了不少……? “你就住这里?”季忠棠正望着面前的这栋旧楼,门口的垃圾杂乱,此时两个酒气熏天的男人相互扶持相互吹着牛走进楼道。 “嗯。”方颂祺没觉得有太大问题。 其实里面没有外面脏。一分钱一分货嘛,难道要求低廉的短租房堪比几万块一个月的高级公寓? 她笑:“季叔叔不用担心,我在这里住第五天了,没有出过乱子。而且我练过拳击。” “住几楼?”季忠棠示意她带路。 方颂祺一时反应岔了:“季叔叔,我上面不够地方给您坐,没办法请您上去喝茶。” 一旁的靳秘书觉得好笑,邦她解读季忠棠的意思:“方小姐,上去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吧。” 169、释然 季忠棠还是那一贯的行事作风,执行力强,算不上强迫人,可面对他时,莫名地非常难拒绝。遂,方颂祺就这么被他带回家。 于他而言,他在B。J的家不能称之为家,是个住所。而这个住所,是套三进四合院。 房子是很早就有的,但大多数时候处于闲置状态,这三年季忠棠从外交部离职后,偶尔有事来B。J,如果时间短,就住酒店,超过五天,才会前来住一住。比如今次。所以也就不奇怪这里比他在季家的别墅还要没生活气息,没进门前,满眼黑黢黢,丁点儿不像回家,倒像跟着他参观历史遗址。 转过抄手游廊后,抵达内院,方颂祺被安置进西厢房。时间还不晚,未到七点,她简单收拾一番,摸了摸咕噜咕噜叫的肚子,不好意思在人家家里点外卖,准备自行出门觅食。 靳秘书在这时来找方颂祺去吃饭。 方颂祺不至于自作多情以为人家体贴,专门为她一个人准备吃食,多半是季忠棠也还没吃,顺便捎上他。 饭桌前,如她所料,坐着季忠棠。 “季叔叔。”方颂祺秉持着礼貌。 桌面上搁两个碗、两双筷子,中间两个盆,偏大一点的盆里装着刚过完水冒着腾腾热气的面条,偏小一点的盆里装着香喷喷的浇头。 炸酱面呀~方颂祺嘴巴里悄摸溢出口水。 季忠棠先动筷,拌了一碗,却是送到方颂祺面前:“没什么好吃的,今晚你先将就,明天再招待你。” 方颂祺连忙摇头:“不用了季叔叔,你吃什么我跟着吃什么就可以了。” 季忠棠点点头,拌着他自己的那碗面,抬眼看她一下:“老幺不在,你拘谨很多。我不应该让靳秘书把你喊出来,送去你屋里,你自己吃,能更放松。” “……”方颂祺正塞着一口面,差点吐出来。 难道不是应该看穿不点破吗?他怎么这么直白?他不晓得这样直白的结果是气氛很尴尬,而作为接话人的她,还必须绞尽脑汁去化解这份尴尬咩?若非这话出自季忠棠之口,换作季老幺或其他人,肯定是故意为难她。 嘴里含着东西,开口说话不礼貌,赶忙先咀嚼。 季忠棠好似并不认为这话对她造成心理压力,只当作长辈对晚辈的照顾之语,讲完后十分坦然地兀自吃面。 方颂祺一下子觉得,她隔好几十秒再重拾话题,可能会太过不自然,不如就随着季忠棠的态度,翻篇算了? 这四合院,季忠棠没有翻新装修过,以前的内部设计也未走华丽的线路,细节之处虽精巧,但整体显得朴素,再加上少了生活气息,总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 而在这灰蒙蒙的背景衬托之下吃面的季忠棠,让方颂祺不由自主脑补,他身为孤家寡人的大半辈子,应该已经习惯这样一个人吃饭。他本身或许不觉孤单,但落于外人眼中,画面终归是萧索的。 很快方颂祺甩掉脑子里的想法。她这也一个不小心落入世俗的窠臼,人家喜欢独身一人的生活求个自由自在不就够了?身边是否有亲人相伴,与本身孤单与否,并不成因果关系。 靳秘书在不久之后端了一碟热滚滚的饺子进来,随即驾轻就熟地坐下和他们一起吃。 季忠棠也不介意她的在场,问靳秘书几件事,与靳秘书来回交谈。 方颂祺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岔了,季忠棠也不算一个人,不还有靳秘书吗?莫名其妙她便觉得自己有点像电灯泡…… “小方。”冷不丁季忠棠点了她的名。 “诶!”刚沾上嘴唇的饺子方颂祺吐回碗里,跟做坏事时忽然被老师喊起来作答的学生似的。 靳秘书怪不给她面子的,直接笑了,提醒季忠棠把人吓到了,先让她把饭吃完。 方颂祺讪讪:“没关系,季叔叔有什么事随时说。” 其实并非要紧事,季忠棠只是心血来潮,想仔细了解她在非洲落难期间的经历。 一开始方颂祺随便应付了两句,季忠棠则问得格外具体,方颂祺打开了话匣子,尤其季忠棠总能get到她的点,展开来的关于非洲的话题也是她感兴趣的,她越来越有交谈*,渐渐收不住。 不止她收不住,季忠棠也收不住,两人都收不住的结果是,一直聊到深夜,靳秘书提醒季忠棠明天的行程,才作罢,各自回去休息。 方颂祺却没有马上去睡觉,趁着兴致正高,记忆深刻,脑子清醒,赶紧记录与季忠棠交谈过程中获取的新新信息与新灵感,对先前稿子里的部分内容进行修改与增补。 凌晨四点钟左右,囫囵睡下,却难得没有睡懒觉,七点钟出头便醒了,不用怀疑,这归功于季忠棠——她睡觉期间都没忘记自己现在住人家家里,而他对晚辈的要求总是很严格,不管这晚辈是不是他自个儿家里头的侄子侄女。 方正的院落,麟麟灰色屋瓦,时不时一群鸽子呼啦啦飞过,是与鎏城大相径庭的景致。院里栽种的植物种类很多,比如紫藤丁香老槐树,可惜应季的有点少,只能靠脑补,想象它们在其他季节里或姹紫嫣红或荫屋清凉。 与季忠棠相比,她起来得就一点不算早了。待她结束早餐,靳秘书喊她一块出门,送她一程到福利院,方颂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季忠棠可能是为了等她才耽误到现在。 所以在福利院门口下车,靳秘书说如果要回去给他打电话时,方颂祺让他们不要麻烦了,她自己可以搭车。 可下午方颂祺从档案库里出来上洗手间时,还是看到季忠棠了。 不过季忠棠应该不是专程为了来接她,而是有他自己的私事——孙院长也在,和季忠棠并肩而立,站在廊下,面对操场上十数个正在和今天前来组织活动的爱心志愿者玩有些的孩子,孙院长似乎特意指了其中的两个孩子给季忠棠看。 “小方,你在这里我就不用再去档案室找。”靳秘书发现了她的踪迹,说着递出手中的食盒,“给孩子们带的小吃糕点留了一份给你。” 靳秘书的年纪只比季忠棠小几岁,也算她的长辈,已经不喊她“方小姐”了,方颂祺也改掉称呼:“谢谢靳叔叔~” 接过食盒,她翻开看一样,芸豆卷和驴打滚。 靳秘书循着她方才的视线,主动告知她,季忠棠这两天频繁来福利院,原因在于打算收养孩子。 虽然季忠棠年纪还没到,但他现在的日子和退休其实也没太大区别。 “……想法是三年前开始就有的,只不过一开始希望从家里的亲戚过继一个,后来没有合适的孩子,而且发现很麻烦,所以干脆来福利院里收养。孙院长已经给过不少孩子的资料,就是一直没遇到投缘的。” 方颂祺还挺想知道:“季叔叔认为的投缘是个什么标准?” 光以她个人来看,还真想象不出得是怎样规矩懂事的小孩,才能和季忠棠投缘? 靳秘书似乎一时之间也被她问住了,顷刻笑笑:“像小方你和他就很投缘。” 方颂祺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她哪里和季忠棠投缘了?她和季忠棠可是有旧怨。 没多聊,她带上食盒回档案库,心情又不太愉悦。眼看圈定的年限范围内的资料马上就要翻完了,她还是没找着方婕的档案。只是她翻出了点发现,就是福利院里以前不少孩子姓方,一般是年纪很小就被亲身父母丢弃,没有任何个人信息的孩子,收进福利院后,宛若新生,名字、出生年月,全都是福利院给的。 在找档案的过程中,方颂祺同时回想很多关于方婕的记忆,后知后觉,自己最早对方婕的认识也许是错误的。方婕是个骄傲自信的女人毋庸置疑,可方婕并非只追求艺术不重视名利,所以不是方婕后来变了,是她没有通透地了解方婕而已。 翻开最新一页的档案,灰色的照片上女孩的面容映入眼帘,方颂祺全副身心顿滞住,怔怔盯了许久,目光才缓缓地挪动到名字的那一栏。 方晓琴。 “原来你是方晓琴的女儿。”孙院长不禁对方颂祺多加端详。 方颂祺一听这语气,心头微动:“您认识我母亲?” “认识。”孙院长神色沉湎,“我父亲把福利院当自己家,我从小就住福利院,对很多人都有印象,尤其像方晓琴这样,一直留在福利院里,当年我们的关系就和兄弟姐妹一样。” “后来呢?” “后来啊……”孙院长颇为感慨,“虽然她没有被收养,但运气不差,有善人资助她上学,她自己也争气,考入美术学院。她成年后,就能自己为自己负责了,福利院对她责任也基本结束,她学业忙,在学校里也交到新朋友。” “我们几个孩子因为各自的生活交集跟着少了,我也就不太清楚她之后的具体发展,只是我爸在世时,听我爸提起过方晓琴虽然人没回来,但每年还是会给福利院寄礼物。” 方颂祺倒不知道原来老院子已经去世。幸好老院子的这个儿子口中也有信息可挖。听言,她的注意力立马被“寄礼物”三个字吸引:“我母亲以前都给老院子寄过哪些东西?有没有画啊?” “画?”孙院长摇头,“没有吧,方晓琴寄的都是福利院的孩子们能用得上的东西。” 方颂祺蹙眉:“您应该听档案管理员说过了,我其实是来找一位‘邵老师’,我母亲曾经给‘邵老师’寄过东西,写的就是福利院没搬迁之前的地址。” 孙院长颔首表示确实已听说,告知道:“福利院没搬迁,那就是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接手福利院。不过既然能和你母亲相熟,多半是老员工。老员工我都认识,确实没有一个姓‘邵’。档案管理员不也邦你找过了么?” 方颂祺再度失望,抿唇沉默,须臾,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以前在福利院里工作的那些老员工,现在都在哪里?” 不管有没有姓“邵”的了,总不能僵在这里进展不下去,再去找认识“方晓琴”的人打听打听吧。 孙院长给出一份名单:“我爸在世时,和曾经共事的人都还联系着,所以我能找到的联络方式,也都是我爸在世时的记录,五六年没更新了。” “好,我明白,谢谢孙院长。”方颂祺妥善收进包里。 “这几天麻烦你了,健霖。”季忠棠也向孙院长表达感谢。 离开时,方颂祺则又向季忠棠道谢:“……季叔叔忙完事情其实应该先回去,不用特意等我。” 季忠棠没说什么,两人偕同上了车。 却不是回四合院,而是下馆子——他昨晚说今天要招待她不是口头之言……方颂祺蹭住、蹭吃又蹭喝,脸皮厚归厚,欠人情着实叫她难受,她又不能像面对蔺时年时那样,直接给钱。伤脑筋。 短暂一伤,暂且抛至脑后,享受面前的涮锅再说~!全涮羊肉啊,烤鸭、生鸡片、蘑菇、虾米、干贝、丸子、驴肉熬制的汤,她对羊肉也没任何忌口,除羊肉片以外,羊肚、羊腰子和羊肝,也一套齐全都点了。 吃到一半,两碗馄饨上桌,方颂祺才知,原来今天恰好冬至。 “本来让健霖一起来,就是因为过节,他家里有老婆孩子等着,所以改天我再请他。靳秘书今晚有事,去忙了。”季忠棠邦忙把调羹放进她的那只碗里,“随意吃点,有点过节的意思。现在一般人好像吃饺子?我以前都是吃馄饨。” “谢谢季叔叔!”方颂祺眨眨眼,“巧了,比起饺子,我也更爱吃馄饨。” “那你尝尝。这家店的馄饨不错。”即便这种时候,季忠棠也端着副长辈的架子。 方颂祺因为相处久了,已经习惯,所以没再那么绷着:“我学校后门的学生街上有家馄饨店,味道特别好,等之后回了鎏城,如果有机会,我请季叔叔去试试?就是他们做小本生意,店面小,环境也远远不如这里。” 季忠棠点点头,煞风景地问及,她失踪这段时间,学校的课业方便怎么处理。 方颂祺认为很简单:“我现在不是干坏事,而是在海外遇难。学校里主要剩下毕业论文,事情了结后我再出现,补上就好,应该没大问题。” 季忠棠便问她毕业论文准备得怎样。 方颂祺:“……”他还真是越管越宽了…… 她越来越感同身受季老幺对他们家这位叔叔的惧怕。 再抱怨也得回应不是?毕竟她现在嘴里吃着的还是他请的客。 季忠棠真行,接下来问得更详细,最后甚至提醒她,不要把论文耽误了。 方颂祺真踏马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没事提学校干什么,给季忠棠找了一连串的话题。 这还没完,论文告一段落后,季忠棠转向她毕业后的计划上。 能有什么计划?当然是就业啊! “还是继续做传媒方面的工作?”早前去季忠棠家中做客,两人已粗浅的聊过关于她当初选传媒的原因,今次算是继续深谈。 这一趟非洲的意外之旅,让方颂祺心中确认了目标,所以头点得十分坚定。 季忠棠有些遗憾:“小方,你在语言上很有天赋,如果能继续进修,我能邦你推荐去更好的地方,有更好的发展。” “季叔叔,您这是在瞧不起传媒行业呢?还是在瞧不起我?笃定我不按照您的建议来,就发展得不好?”方颂祺笑了一下,话中多少泄露了些嘲讽。 季忠棠没生气,道歉:“是季叔叔讲错话。你是根好苗子,选择哪条路,发展都不会差。” 方颂祺顺着梯子往下爬,翻篇这一时的不快,笑眯眯表达感激:“不管怎样,谢谢季叔叔的好意。” 季忠棠安静数秒,似乎想借此机会打开她的心扉:“小方,你还是因为你父亲的死,对我芥蒂很深?” 方颂祺不答,反问:“季叔叔对我的照拂,是因为我父亲的死?因为发现我的芥蒂,又更加对我上心?” 类似的问题,她问过,只不过之前问的是,他对她和许敬的照拂,是否源于对老许之死的愧疚。彼时季忠棠否认。 眼下季忠棠依旧摇头,话的内容则比那时丰富得多:“季叔叔再和你强调一次,你父亲许和当年的死,我有惋惜,但没有愧疚,我当时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情尽力去救他。” “一开始我注意到你和你弟弟,确实因为你父亲,希望自己能邦到你们。但现在更多的原因在于,和你投缘,把你当作和存希一样的自家孩子。” 虽然话题早已变得严肃,但方颂祺没在乎礼貌不礼貌,全程未停止涮羊肉的动作。他讲完的时候,她正把羊肚的一份肚脸蘸了酱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吞下肚,美滋滋自己受伤的咽喉恢复得越来越好了。 回味结束后,方颂祺如今的烟嗓道:“很荣幸,也很感恩季叔叔的抬爱,能被季叔叔当作自家孩子。” 这一回,她不带任何嘲讽之意。 紧接着方颂祺也与他坦诚:“芥蒂肯定是还在的,见到您的时候,我没办法不想起我父亲当年的意外。不过这次我自己在非洲死里逃生,已经看淡很多。可能也想放过我自己吧。” 说罢,她将新涮好的一片羊肉送进季忠棠的碗里,玩笑道:“吃吧季叔叔,‘吃’最能收买我了,您现在带我来吃着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也不好意思边吃边骂您吧?您也别再缠着我一直说话了,真的好耽误我涮锅啊!” 季忠棠的眉宇舒展开,脸上隐隐泛出笑意,遂她的愿,夹起她送来的那片羊肉,留给她完整的享受美食的时间。 吃得是爽了,回去时身、上全是味儿。方颂祺比平时多费了些洗漱时间,出来后一点也不想勤劳地继续搞工作了,利爽地在热烘烘的暖气房里四脚八叉瘫着,与许敬视频通话。 得知她离开香港来B。J后,许敬一直要求视频,想知道她的真实情况,方颂祺一再推托,毕竟当时短租房内样子太过寒酸,现在可以大胆地和许敬“显摆”了。 许敬那个臭小子,居然怀疑她是不是为了骗他,专门去住了一晚高级酒店。 亏他还邦她想出这么招!方颂祺恼:“你脑袋瓜里面的聪明就是用来琢磨这些事情的?我不阴谋还辜负了你的期待!有那个闲钱我还不如多买几份小吃撑死自己!” 刚说完“撑”,她就打了个饱嗝。 许敬见她和一样一般充满生气,安心地展开笑颜。但原本想告诉她的一个好消息,在听到“闲钱”两个字后,又退却了。 因为她银行卡的丢失,和她的失踪状态,他如今主管她的所有钱,非常清楚存款的数额。犹豫之下,他还是泄了气,决定再重新考虑。 方颂祺没注意他的欲言又止,怕他担心,所以转动手机的镜头,进一步向他“显摆”自己住所的安全,告诉她是接受了“贵人”的邦助。 催他去休息后,她挂下电话,忽然意识到,自己明明才是姐姐,是家长,为什么好像角色反过来了,要向他做那么详细的交待?嘁! 不知老天爷是不是为了应“冬至”的景,夜里悄悄下了雪,方颂祺没坚持住昨天的早起,醒来时已是大中午,外面白茫茫。 季忠棠出了门,给她留了简讯,让她今天自己安排好自己,有事给靳秘书打电话。 早饭温在厨房里,方颂祺省了一顿,直接当作午饭来吃,然后窝回自己的西厢房里,根据孙院长给的名单,尝试一个个联系过去。 她是以福利院工作人员的身份去电的,借口新年将近,慰问老员工。 最后一通电话结束后,方颂祺统计结果,撇开已经过世的、跟随子女移民的、空号失联的,只剩下两位,两位还全不在B。J,所以可能没办法亲自拜访了,通过电话问一问? 没耽搁,她立马重新拨通那两位老员工的电话,问他们记不记得方晓琴。 170、怀疑人生! 半个小时后,方颂祺失望地挂下电话。 两位长者对方晓琴的记忆和孙健霖院长所讲述的大同小异。至于姓“邵”的老师,依旧查无此人。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接连三番的不顺利,着实叫她挫败。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现了偏差?毕竟记忆有误对她来讲并不稀罕,那么多她曾经坚信不疑的事情,后来均被来自小九的记忆纠正,兴许这也是其中一件她现在这个人格记错了的? 若真如此,岂不表示她最近所做的一切极大可能搞错了方向,皆为无用功? 噢,NO……打击也太大了,记忆能不能找不回来,都是说不准的。 方颂祺瘫倒到床上,捶了捶脑门,在挫败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丧气。 可,要就此放弃吗? 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记错了,她目前也只能暂时先按照记错了的信息来办。 整理好思绪,方颂祺收拾一番,出门搭车,再去福利院,不过今天没去打扰院长,因为她现在没什么新的头绪,找院长也不顶用。 福利院里正组织孩子们一起扫雪,嘻嘻笑笑,好不热闹。 方颂祺闲着也是闲着,询问几位老师介不介意给她安排点事情做,于是整个下午她就邦忙清点捐赠物资,旧衣服、旧书,还有一部分新文具。 傍晚准备离开福利院时,发现靳秘书又来接她。 “季叔叔回去了?” “嗯,已经在家里。发现你不在,猜你多半又来福利院。怎么样?是要找的人有新线索了?” “没有。”方颂祺颓然。 靳秘书安抚:“慢慢来,总会找着的。” 方颂祺点点头,随即问:“您和季叔叔什么时候回鎏城?” “没这么快。”靳秘书显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你不用顾及,就算我们离开B。J.,你也可以继续住四合院。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最重要的是安全。上次那种违规隔断的短租房,不要再去住了。” 这几天的接触下来,方颂祺刷新了对靳秘书的认识,原本以为他长年跟在季忠棠身边,性格应该和季忠棠相近,最初他留给她的印象也确实和季忠棠差不多,事实上靳秘书比季忠棠的话多,且随和。 偷偷瞄了眼靳秘书的地中海式秃顶,她想起几个月前在“风情”包厢里的初见,还有他隔着车窗与蔺时年说话时,她就躲在蔺时年的腿间……咳咳,可怕的回忆。 没想到靳秘书也在这时候问她确认:“最早在‘风情’,我见过你,没错吧?当时冯董事长的孙子冯孝刚也在场。后来你和冯孝刚的龃龉,就是源自于那次?” 呃……方颂祺实在不愿意承认。她当时在可是个对着冯孝刚搔首弄姿的小贱人呐…… 靳秘书似乎反应过来这个话题的的尴尬,及时终止,最后只是叹一句原来当时蔺时年因为认识她,才故意出的声。 方颂祺撇嘴,心里呵呵哒。是啊,故意出声讥嘲她呗,当着现任金主的面去勾搭下任金主。 嘶——她突然在想,既然靳秘书记起曾在“风情”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么季忠棠不就清楚,她和沈烨交往的那阵子,冯孝刚在冯家人面前对她黑历史的揭穿,并非污蔑?季忠棠没有鄙视过她吗? 耳边是靳秘书正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东西,顺路买回去。方颂祺反问他季忠棠的口、味与喜好,她打算“孝敬孝敬”这位贵人。 靳秘书猜到她的意图,也不阻止她,说了几样小吃。 回去后,正逢晚餐时间,她却不用再去饭厅,属于她的那份吃食全送到她屋里,说是天气冻,她不用跑来跑去。 方颂祺无语,季忠棠也太较真了吧,而且他这行为,不是比前天晚上直白说她拘谨,还要让她尴尬?他以前任职大使时,绝对不可能这么待人处事,区别针对她是吧?嘁。 他没让去,她便端上饭菜主动前去凑桌。 靳秘书有事已经离开了,一进去方颂祺就听见季忠棠的咳嗽声,不由蹙眉:“季叔叔你生病了?” “没事,感冒而已。”季忠棠应声抬头,鼻音略重,“你怎么来了?” 方颂祺已来到餐桌前落座:“一个人吃饭太无聊。” 季忠棠掩住口鼻,赶她走人:“不要被我传染了,你回屋里自己吃也会比较自在。” “没关系的吧,我们的饭菜和碗筷不是都分开的么?”方颂祺摊手,“季叔叔你要是一直在意我面对您时比较拘谨这件事,心眼就太小了。” 季忠棠刚喝完手边的水,看她一眼:“穿这么少?” 因为嫌穿穿脱脱麻烦,瞧着从西厢房到前头这饭厅的距离不远,方颂祺没有套羽绒服,方才还真是冻得快死掉,恨死低估了气温和高估了自己的抗旱能力,不过现在重回暖气房内,她又热得想光膀子,已然好了伤疤忘了痛,笑眯眯:“不冷,没关系。” 季忠棠打了个手势,暂且离开餐桌。 方颂祺隐隐听到他擤鼻涕和吐痰的动静。 看来感冒还挺严重的。 见桌上放着她路上买回来的小吃,还没打开,他似乎也暂时没打算打开,方颂祺便自己吃了。 须臾,季忠棠雷一般的声音冷不防炸响:“不是买给我的?” 方颂祺嘴里正咀嚼糯米团子,黏性强,被他突如其来一嗓子吓得滑进喉咙里,不上不下地卡住,她慌慌张张地又抠喉咙又吞口水的,幸好,糯米团子体积小,三两下还是被她成功咽下去。 妈妈咪呀,早些时候吃鸭子时被骨头卡喉咙的阴影可是还在! 方颂祺对自己的喉咙可真是不知该爱还是该恨,这在非洲被勒脖子的伤还没好,她差点又被噎死! 因为莫名其妙遭此一劫,她心头火气正盛,一时之间哪儿还顾及得上面前的这位是何方神圣,暴脾气上来,噌地起身:“你吼什么?!不就是吃个团子?你原来这么小气?不让我吃不能好好说?而且这是我买的!你不是不稀罕放在那不吃吗?还不让我自己解决的啊?我客气叫你一声‘叔叔’你还真当自己是我亲叔叔把架子摆到天上去了!你这样子哪里会有小孩和你投缘?被你领养了才倒霉吧!天天听你啰嗦受你教育!压迫感那么强!气都不敢大声喘!” 全是冲口而出的话,她自己也没过脑子究竟吐出的字眼都是些什么,吼回去的时候可能太用力了,只觉得脑袋疼。 而她话音落下之后,饭厅内陷入沉寂。 大概不曾遇到过被晚辈这么气势汹汹劈头盖脸地埋汰过,季忠棠的表情管理又失控了,片刻的错愕后,是受伤:“抱歉小方,是季叔叔刚刚反应过激了。” 神思归位的方颂祺差点魂飞魄散,一个趔趄扶住桌子。 草草草!她踏马地也反应过激了吧?她的良心和羞耻心提醒她,她这就是蛇反咬农夫的典型案例吧? “季叔叔,我这……” 还哪来的季叔叔?季忠棠已经没影了,饭厅里只剩她一个人。方颂祺扭头转向一旁椅子里的军大衣,刚季忠棠离开饭厅之前留给她的,要她吃完饭穿严实了再回屋。 靠……她想咬舌自尽…… 这顿晚饭她哪里还吃得踏实?草草塞两口,将餐具送去厨房洗刷,便回后面的内院。季忠棠好像已经去休息,他屋里的灯没亮。 方颂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回去自己的西厢房。 翻来覆去。仔细想想她也怪不能理解自己的,虽然确实受到季忠棠不少照拂,但其实她对季忠棠的感激自认为也不至于深到她会自责的地步,现在却愧疚,她严重怀疑自己受到小九的影响了。 烦! 赶紧回顾马医生与她强调过,只要她想做自己没人能阻止她!只要她想做自己就能做自己! 季忠棠自己活该!是季忠棠先吼她的!长辈就可以随随便便吼晚辈吗?她没爆粗口已经算尊敬他了!就是这样! 自我催眠多少有些效果,方颂祺睡得还算安稳,第二天早上特意早起,希望吃早餐的时候能在饭厅和季忠棠碰着面,结果季忠棠今天没出现,靳秘书告知说季忠棠感冒加重,所以这两天谢绝所有行程呆家里。 不过靳秘书感到奇怪,季忠棠是个原则性特别强的人,就吃饭这个问题,除非病到卧床不起,否则绝对亲自上饭桌,因为饭厅和卧室之所以区分开来,取决于各自的功能,既然家里设置了饭厅,那么他吃饭时就该去饭厅,而不是在卧室。 “小方,昨晚我离开后,难道发生了什么事?”靳秘书探究。 方颂祺正因季忠棠的原则而嘴角抽搐,听他问起,也不隐瞒,敢做敢当,一五一十老实交待了。 靳秘书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多看了她一眼。 方颂祺见状有点急:“靳叔叔,您一会儿邦我在季叔叔面前解释两句?” “不用解释,司长从来不会和小辈生气。”靳秘书分配到和季忠棠共事的那年,季忠棠是领事司的司长,他随季忠棠从外交部离职后,一直对季忠棠保留最初认识时的称呼。 方颂祺蹙眉:“他不和我生气,可他对我的胡言乱语上了心,会受伤不是么?” “你确定你只是胡言乱语?” 靳秘书这一反问,方颂祺讪讪语塞,随即稍稍补充:“我对季叔叔确实有点不满,但我讲的话确实也夸张了。” 靳秘书温和笑笑:“没关系,你去忙你的,有需要司长邦忙的话尽管再来找司长,司长自己都没说什么,让他养病吧。” 以前方颂祺在季家见过季忠棠吃药,也听季老幺说过季忠棠落下的毛病。这会儿靳秘书正整理几个药瓶,暂时停掉季忠棠平时的药,换成感冒药。 送药之前,靳秘书倒是邦季忠棠向她解释了一件事:“司长没有不稀罕你买给他的小食,一直以来都是他喜欢给家里的小辈带礼物,第一次有小辈给他带东西。” 方颂祺微微怔忡。 “我叔叔每隔几年会回国探亲,他不懂我们这些小孩喜欢什么,所以就带着这些东西。一开始我们觉得新奇,都很喜欢。但我们也是会长大的,后来……你们懂的。”——季老幺带她参观季忠棠那装满非洲各国特色纪念品的收藏室时的说过的(第113章),她脑海里自发浮现。 靳秘书点到即止,往后院去。 方颂祺撇嘴,怎么季忠棠的形象好像越来越往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靠拢了?这和他平日里表现出的气质可一点不像。 她有听进靳秘书的话,忙活自己的事情。但因为线索被卡住,她进退维谷,所以根本也没什么可忙,只不过仍旧去了福利院,当义工做点事情,指望能触发灵感。 当然,内心也有另外一小撮想法,想着感受感受方婕小时候生活过的福利院,虽然福利院与那时候相比早已物是人非。 靳秘书又给她打电话,问她大概几点要回来,他来接她。 方颂祺拒绝了,坚持今天要自己回。因为想给季忠棠补一份昨晚的小吃,她较之前两天提前离开福利院。 来B。J.十多天了,她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逛。 夜色彻底下来后,红墙灰瓦,老街鼎沸,工笔扇、虎头鞋、宫廷灯等等传统手工艺活儿,是鎏城见不着的浓浓京味儿。方颂祺咬着糖葫芦,微眯起眼,穿行在熙攘的人流中,闪过几段细碎的回忆。 她不是头回来B。J.,小时候一家三口来玩过,太小了,她记不太清楚,深刻的就两件事,一是老许和方婕特意带她去天安门看升国旗,二是,大概同样的挂满红灯笼的喜庆老街,她骑在老许的脖子上,左手葫芦右手糖人,高兴地咯咯笑,方婕跟在一旁总是不放心,怕她没坐稳掉下来。 一条街逛到尾,方颂祺忘记具体吃了哪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已经饱了,手里也不知不觉拎了好多包装袋。 这么多,够诚意了吧?哼,怕不是吃撑。 撇撇嘴,方颂祺启程回四合院。路上车子堵了一段,到站下车后本来想查看时间,才发现手机不知何时没电关机了,便作罢。 愉悦地哼着小曲儿走进胡同后没多久,感觉头顶和肩膀好似落了什么东西,她往上仰头,才见半空中的雪花由路灯照出纷纷扬扬的悠然姿态。 鼻尖上骤然一丢丢冰凉,她两颗眼珠子往中间聚,努力形成斗鸡眼,嘴巴往上撅也试图往鼻尖吹气,哈出的白色的烟渐淡在空气里,她嗅到了自己嘴里冒出的酒味儿。 因为喉咙没好,前一阵各种禁食,导致她连烟酒都没碰,刚逛街的时候实在没忍住,喝了一些二锅头。 不小心打了个酒嗝,酒味愈发浓烈地涌上喉头,她不禁意犹未尽地吧唧两下唇。 呃……可能她喝了比“一些”要再多点吧。反正她从来没醉过。 不过,她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偷窥她……? 方颂祺朝四周围环视一圈,倒并没有发现。 错觉吧。 四合院近在迟尺,她拂了下鼻尖的冰凉,加快步伐,远远瞧见四合院门口等着道人影。 随着走近,得以看清楚是季忠棠。 季忠棠似乎等不及她走过去,先行几步快速从门口走出,走来她跟前:“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方颂祺眨眨眼,感觉思绪有点滞塞,反应不过来他的话。 可奇怪的是,她的脑子又确实在运转,运转着一件事。 高中二年级时,有一次她代表年级去外校参加写作大赛。由于主办方的失误,赛场上出了点小状况,当天的赛时被拖延了三个多小时,以致于当天她很迟才回去。 她不清楚学校的老师在和老许沟通时出了什么岔子,反正老许以为她那天失踪了,急得半死,差点报警。她到家的时候,老许就站在家门口,瞧见她的一瞬,立马小跑到她跟前,问的也是差不多的两句话。 老许因为研究所的工作总是不着家,好像工作比她和许敬更重要,而她还得负起姐姐的责任,分担一部分照顾许敬的任务,郁结日积月累,那段时间可以说正好到达了一个高峰值。在面对老许一听说她失踪就不管不顾地丢下研究所赶回来找她时,她动荡的心态就被抚平了。 神思敛回,焦聚亦凝回眼前,方颂祺看着季忠棠,抬起手,往他面前递:“季叔叔,给您买的。每一样我都试过,好吃的全在这儿。” 季忠棠愣了一下,抬眼凝定她,缓缓接过。 方颂祺本来想说话,结果一张口,又不小心打了个酒嗝。早些时候她不过夹了根烟还没有抽,就被他盯得好似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此时她连忙捂住嘴,弯着眼笑:“季叔叔我先进去睡觉了!您病着也早点休息吧!下雪了!” 全然不顾人家这是因为担心她所以特意在门口等,讲完方颂祺拔腿就往里跑,一溜烟儿消失个没影。 季忠棠话都来不及和她多讲,凝眉注视她跑离的方向。 一阵脚步走来他身旁。 季忠棠侧头看对方:“她回来了,你可以放心了。不要让我失信于她。” 对方眉头深拧:“酒味儿那种重,她是喝了多少……” ………… 一口气跑回自己的西厢房,热烘烘的暖气让方颂祺三下五除二把自个儿衣服扒了,着装瞬间从腊月寒冬变成酷暑炎夏。 大概跑的时候冷风给灌的,她喉咙又干又疼,赶紧咕噜咕噜灌了两大杯水。因为打嗝回涌上来的酒味儿被水冲淡不少,太阳穴却又冒出来突突地痛。 方颂祺懒得洗漱,赶忙倒进被窝里闷头大睡。 嘶……好像睡觉也缓解不了头痛,她觉得她可能应该爬起来吃药,吃马医生开的药,她有让许敬一起寄来的。或许其中还掺杂了酒喝多导致的头痛。 不不不,她没醉,她从学会喝酒开始,至今未醉过。 还有,也很想喝水啊,喉咙跟火烧似的。 可她爬不起来,身体太沉了。为什么啊?她又不是个胖子…… 意念意念,她要用强烈的意念让自己起来。 咦,好像有水倒进嘴巴里来?哪来的水?——哎呀不管了,赶紧喝! 喝着喝着,嘴里又塞进来什么东西?是药吗?——哎呀纠结那么多干什么,吞了呗! 水喝着喝着就没了。 没了…… 怎么能没了呢…… 方颂祺努力将眼皮撑开一条细缝。 床边坐着一个人。 谁啊…… 不知道。 爱谁谁吧。 不打扰她睡觉就行,呼…… ………… SUKI又在作画。浓黑的墨成片刷过,待半干不干,白色的线条弯弯曲曲状似随意,细看之下,勾勒出的分明是一张张扭曲的脸,如同幽灵在呐喊。 角落里,戴着拳套的铁狼面无表情瞟一眼画板:“别告诉我这就完成一张画?也太省力了。” SUKI轻轻摇头:“你不懂……灵感有多可遇不可求……你永远欣赏不来它们的价值……” 铁狼明显并不在乎欣赏不欣赏,她收回视线,尝试朝空气挥了两拳,感觉不太顺,又把拳套摘掉,给手掌再缠绕一圈绷带。 “我邦你吧……”一只手横刺里伸过来。 铁狼抬眼。 小九已不由分说蹲身下来,娴熟地邦他扎,询问他松紧度是否合适。 SUKI回头,沉默看一眼小九,转回来,将幽灵的面容弯得愈发扭曲。新作品的名字根本不用思考,自然而然便涌现—— 镜花水月。 西式的画风,中式的画名,呵,这不伦不类的搭配,也是够古怪的。 ………… 滋滋,如同电波的信号十分不稳定,嘈杂的雪花屏一闪一烁,方颂祺对此已见怪不怪,仔细想看清楚一闪一烁之下的画面。 医院,病床,仪器,死气沉沉地躺着人。 她这是,又梦到方婕的病房了吗? 草,不看了不看了!脑袋要爆炸了!反正她现在已经把发生在前任主人格小九身、上的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 被网缠住了似的,方颂祺挣扎、挣扎、挣扎,半晌,她如一脚踩空似的,猛地一蹬腿,整个人清醒过来。 妈妈咪呀,身体哪里是被网缠住?是她盖了厚厚一层棉被,屋里的暖气太给力,焐得她要闷死了! 坐起来的一瞬,方颂祺又眼前发黑,头痛欲裂,抱紧脑袋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清明。 咳咳。 来自喉咙的疼痛叫她预感不好,连忙尝试说话。然后便是哔了狗!她、她、她、她的嗓子又一觉回到解放前了! 为什么昨晚要贪嘴去喝酒!为什么!方颂祺忿忿砸床板,恨不得把昨晚上的自己掐死! 瘫床上抑郁难平地翻滚了半个小时做完心理建设后,她恹恹爬起来,快速洗簌换好衣服,出去找季忠棠,准备向他求助,拜托他邦忙介绍靠谱的能治她嗓子的医生。 结果根本不用她提,季忠棠一早上就在等她起床,让她把桌上专门为她准备的流食吃掉:“……吃完去医院,医生已经联系好了。” 靳秘书摇摇头:“小方呐,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方颂祺欲哭无泪。她也那个后悔的呀。 这剩余的半天时间便全折腾在看医生上,这季忠棠给找的老医生脾气不太好,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凡年轻人不学好的坏毛病悉数往她头上灌,就差判她一个死刑打入十八层地狱。最后来了一句必须严格按照他的治疗方案,但她会不会就此变成哑巴,还拿不准。 方颂祺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心里悄摸嘀咕他这要是拿不准就不要接手她这个病人啊,她另寻名医,哼! 想归想,一对上老医生的脸和季忠棠的脸,方颂祺默默咽下话。 从医院出来后,方颂祺用手机打了一串话递给季忠棠看,意思是要还他医药费。 季忠棠倒另外有想法:“我手里有几份别人拜托给我的翻译工作,小方你邦我分担一部分。” 能自食其力赚外快的事情啊!方颂祺自然求之不得,她这又成了哑巴,“邵老师”还没线索,正好能利用起来。 事实证明她自视过高了。 季忠棠给的是需要从中文翻译成法文的材料,她本身并非法语专业的学生,且笔头功夫比不上口头功夫,最关键是翻译内容中涉及众多专业名词,方颂祺光查字典就耗费大量时间,当天中午她就向季忠棠表明,自己干不来,还是不耽误进程,给他添乱了。 季忠棠上午出门去了,未能实时监督她的工作情况,他没同意,午饭过后抓她到他的书房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他一起工作,每每她遇到问题需要查阅,他就成了人工字典,而且还不是直接甩给她一个答案就完事,非要把相关的语言知识点通透地解说给她听。 性质完全变了,方颂祺感觉自己根本不是在工作,是回课堂上课。噢,不,是差生被教授抓去一对一补习…… 她讨厌死学习了,她可完全没有继承小九的那颗学霸心。而她被季忠棠盯住了,根本摆脱不了,不得不听,遂只能拿翻译稿费来激励自己,钱钱钱,一切向前看!踏马地经过两天的被迫,她居然从中体味到乐趣,甚至已经不满足于听季忠棠的单方面灌输,噼里啪啦就在文档上敲下一连串问题与他讨论, 季忠棠这个老师吧,好是好,但她还是想吐槽,他旁征博引得太多了!不仅仅会从单纯的翻译窜到外交问题上,还时不时她完全没触及过的领域的冷门知识!如果不是因为了解他的为人,肯定得以为他在抓住每一次机会显摆他的博学。他太看得起她了,觉得她完全能一次性消化各种知识点是吗?反正方颂祺谨记自己首要的工作是把手头的翻译材料高效完成然后拿到自己应得的报酬。 一个星期的时间,方颂祺在两座大山的夹击中,感觉自己从非洲回来后这一小段时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油脂,又被榨干。 体重秤向她证明,榨干油脂完全是她的错觉,她其实重了五斤。 重、重、重了五斤?方颂祺简直要怀疑人生!扒着镜子各种角度寻找五斤肉究竟都长到哪些部位去了,确认自己接下来不会进一步膨胀成胖子。 季忠棠今天有事外出,方颂祺第一批翻译稿已圆满交出去,也放一天假,暂且缓口气。正好她也能去福利院,让孙院长邦忙回忆回忆,以前方晓琴在福利院里,和哪些人关系比较亲近。 “这个嘛,”孙院长回忆道,“晓琴性格很好,很活泼,和谁都处得好,不存在和谁处得更好些。主要也是,她虽然一直留在福利院里没走,但其他孩子,要么找到了亲生父母被接回去,要么被新父母领养走,很多没在福利院里久呆,能就呆的多半是身有残疾。” “送走一批已经熟识的朋友,又有新的孩子进来。而且会被送来福利院的,年级一般在一定的范围里,晓琴却在一天天长大,在福利院里能交的朋友越来越少,她需要承担的角色是能邦忙一起照顾好弟弟妹妹们的姐姐。” 方颂祺微抿一下唇,在手机上敲了好一会儿的字:“那像孙院长你,因为老院长的关系,也从小生活在福利院里,不就等于是和我母亲一起长大?在福利院里久呆的当年的残疾孩子呢?你们和我母亲的关系应该都不错。” “大家都各自有发展了……”孙院长轻叹着笑一下,答应方颂祺,尝试邦她联系当年福利院里的几位老朋友。 确实,这事得由孙院长先牵头比较方便,等后面联系上了,方颂祺再来推进后续,何况她现在嗓子不好使。 从福利院离开,方颂祺自行搭车回四合院,进门时发现里面的灯竟然开着。 季忠棠不是说他今天很迟才能回?难道提前了? 方颂祺往内院去。 但见平时黑灯瞎火的东厢房有人影晃动。 又不像是贼……季忠棠没说请客人了呀? 她正疑虑重重,东厢房里的人正好在这时走出来。 打上照面,两人皆一愣。 “小方同志?!” 171、再相见 等季忠棠回来,已经是方颂祺与季存希正面对上的两个小时后。 她实在太倒霉了。 季忠棠的这四合院,除了季忠棠自己来京时偶尔会住,季家的其他人如果有需要的话也会用,其中自然包括季存希。 基于季存希和季忠棠的关系,这里之于季存希而言,与自己家的房产没有区别,想来就来,根本不用提前和季忠棠打招呼。比如这次,他临时被派来B。J.参加中华医学会主办的儿科医生交流会,所以来住两天。 “小方,是季叔叔的疏忽。”季忠棠来向她道歉。 方颂祺摇摇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季存希,没有说话。 季存希无奈,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给季忠棠和方颂祺两个人都道歉:“你们都没有错,是我的错,突然跑来这里,不小心让你们两个人都难办。” 哎,他都不晓得自己这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彼时听闻方颂祺在非洲遭遇意外凶多吉少,他到现在都难过,今晚简直跟做梦一样,若非他是坚定科学拥趸,早以为自己见鬼了。可最初的喜悦过后,一连串的问题就出现了,比如方颂祺没死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会在自家叔叔这里?最最要紧的是,沈公子那边……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见到我。”——这是两个小时前,方颂祺用她嘶哑的烟嗓恶狠狠的叮嘱。 “你的声音怎么回事?”他震惊。 “别管我的声音,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方颂祺不耐。 “听见了。‘任何人’也包括沈公子——” “沈烨更不行。” “你的失踪把沈公子这么成什么样知道吗?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没办法支会他。” “那我就杀人灭口。”方颂祺真动手了,丁点儿不顾念友情。 季存希甚至怀疑她这连待沈烨都能无情无义,或许也根本没拿他当过朋友。他哪里打得过她?很快被五花大绑在房间里,直至季忠棠回来后,才获救,现在得以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但也只是表面上好端端而已。他这一鞠躬,方颂祺和李忠棠均未给反应,倒是全看着他,神情复杂,俨然落入狼窝正被两位大佬悄悄考虑该如何处置他,季存希后知后觉,“杀人灭口”这词儿方颂祺用得不能更应景。 总之他现在非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去住酒店?那就不会发现方颂祺藏在这儿,不用纠结现在的一切,完全没有烦恼了。 压抑的沉默最后由季忠棠来打破:“小方,你休息。” 紧接着他扭头看季存希,招招手:“老幺,你跟我来。” 季存希头皮发麻,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方颂祺,终是跟在季忠棠身后走人。 方颂祺回屋,关上门,倒回床上,滚了一圈,由被子密密实实将她裹成蚕蛹。 季存希被她五花大绑的时候非常生气,喊了一堆话,全是为沈烨打抱不平。 “……感情的事说不准,有合有分很正常,所以以前我虽然觉得你不适合沈公子,但没有以朋友的身份干涉过他和你的交往,后来你们分手我也不吱一声。” “……你们分手后,他恰好陪他外公去了米国,我不清楚他调整得怎样,第一次主动联系我还是在你失踪后,他拜托我叔叔邦忙,拜托所有我们能求到的人脉和关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上天入地都得把你找到,你倒好,和我叔叔一起骗他你死了。就算你有理由有苦衷有难言之隐,难道悄悄让他知道你安好不行吗?” “……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啊小方同志——” 她拿透明胶布封住了他聒噪的嘴,换自己的耳根清静。 耳根确实清静了,她的心绪,终归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被搅乱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早上的饭桌上,三人都不吭声,气氛格外诡异。 方颂祺不知道季忠棠和季存希叔侄俩怎么谈的,但很明显,季忠棠没有成功说服季存希。 早餐结束后,季存希回屋拿文件包,准备出门去参会。 方颂祺将他拦下。 季存希已经从季忠棠口中得知她嗓子坏了,猜到她大概想问什么,主动先开了口:“我还没告诉沈公子。我还在犹豫。” 方颂祺现在的情况是尽量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昨晚一时着急她直接出了声儿,后来还有点不舒、服,现在她掏出手机到季存希面前,屏幕上显示的是她昨晚考虑许久之后提前输成文字的话。 “我知道你和沈烨关系特别好,要你邦我隐瞒非常为难你。你非要告诉他,可以,但也只能告诉他一个,否则我在非洲没死成,反而得间接死在你手里,你叔叔也得因为这件事和冯家闹掰。同样的话,你在告诉沈烨我没死的时候,也邦我带给他。” 又是这样,昨晚季忠棠找他谈话,也半遮半掩打哑谜,将结果说得非常严重,中间的原因就是不点明白,而方颂祺的措辞更为直白犀利。季存希感觉自己是个不和他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傻子,以前沈公子和方颂祺谈恋爱时他还能模模糊糊猜到点东西,现在完全稀里糊涂。 没等他的回应,方颂祺已扭头走人。 未让这件事影响到她的工作态度,她跟着季忠棠开启第二轮的翻译工作,头昏脑胀地又是一天过去。 下午开始又下雪,晚上季存希从外面回来后一嘴的叨叨,叨叨气温低,叨叨雪大,叨叨会议无聊。他这一恢复正常,晚餐的饭桌上也跟着气氛活络。虽然,方颂祺一句话没讲。 季存希食指大动期间,问季忠棠是不是因为最近方颂祺在四合院里做客,所以伙食质量大大提高。 说起这个,确实,季忠棠特意聘了位厨子,搞得好似要长住似的。 “小方是女孩子,带她吃东西,本来就比我们自己要更讲究。” 季存希故意唉声叹气:“到底以前最早是谁先提出‘男孩子穷养、女孩子富养’理论?太不公平了。” 话及此,他顺便记起季忠棠要领养孩子的这件事:“所以叔儿你是打算给我们带个妹妹回家吗?如果叔儿要培养妹妹成为小公主,我们几个当哥哥姐姐的都欢喜,就是千万别把她惯成像小方同志这样的孩子。” 季存希自然是开玩笑,他以前和方颂祺没少开玩笑。 方颂祺也没觉得怎样,而且好久没和他相互“撕”,还不小心有点怀念,凶巴巴剜他——要说凶巴巴和剜人这些举动,这段时间因为总呆在季忠棠的屋檐下变身乖乖女而无法发挥,真踏马要拘坏了。 对,还有脏话,要不是她嗓子不好,现在保准也开骂。藏在心里偷偷骂和出声吼出去,那区别可太大了,不痛痛快快地飙,怎么能算合格的爆粗呢? 季存希从她的表情读出她的憋屈,乐不可支。 季忠棠在这时道:“小方这样的孩子也很好。她身、上很多闪光点是你没有的,值得你多向她学习。” 要他向方颂祺学习的话,曾经方颂祺受邀到季忠棠家中吃饭,季忠棠已教育过他一次,今天再提,季忠棠的满目赞许和语气都明显体现出他比之前更喜欢方颂祺。 季存希戏谑:“叔儿,你这样子好像在向外边的人炫耀自己女儿非常优秀。” 女儿什么女儿啊,别乱打比方好不好?方颂祺朝季存希翻白眼。 但听季忠棠倏尔转向她:“小方,你觉得,当季叔叔的女儿怎么样?” “……” 空气一瞬安静,连季存希也呆愣住没了声儿,方颂祺刚含了一口汤在嘴里,听言一时忘记吞咽,十多秒后,外头的寒风呼一圈过去,她才发出一声咕噜,被这一小阵的无声反衬得格外响亮。 季忠棠没等她的答案,便从她这反应中自行读懂,神情没什么变化,点点头:“看来不愿意。”很快他补一句,“没事,小方你再考虑考虑。” 说罢,他起身:“你们两个继续吃,也叙个旧。老幺你买回来加菜的那几样东西,小方不能吃,你不要给她。叔叔先回屋吃药了。小方你吃完饭也记得吃药。” 李忠棠离开饭厅后的一分钟之内,方颂祺和季存希两人仍处于错愕中一句话讲不出来。 直至季存希不小心撞翻了他自己的饮料杯,泼得他裤裆都是水,诡异的安静总算被打破。季存希没那个心思仔细擦,胡乱抹两下,冲着方颂祺就是“我靠”:“你和我叔的关系好到这地步?他要认你当干女儿吗?小方同志你要当我妹妹了?!” 妹什么妹啊!从称呼上占她便宜也不行!方颂祺隔空挥了记拳头给他以示警告要他别乱叫。 季存希是不提“妹妹”了,却是摸着下巴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上下打量她:“行啊小方同志,我叔要领养小孩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人家是相亲太挑对象,我叔是总遇不上合适的孩子,原来喜欢你这样的孩子给他当闺女。” 方颂祺正郁闷,没理他,也吃饱了回内院,瞥了眼亮着灯的季忠棠的主屋,携满腹古古怪怪进自个儿的西厢房。 这个季忠棠,不是应该给他找个年级小的孩子吗?一般来讲年纪越小越好,对亲身父母和小时候的记忆容易模糊,也就越有助于小孩和养父母培养感情、发展关系。他怎么磨合来磨合去,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了? 干女儿?——方颂祺不禁起一身鸡皮疙瘩,不是嫌弃或者憎恶等负面感觉,而是……太奇怪了!太踏马奇怪了! 翌日,她需要去老医生那里复诊,季忠棠陪她一起,两人均未再提起那个话题。 从老医生那儿出来后,方颂祺随季忠棠去外国语大学,季忠棠下午受邀参加外国语大学里的一个活动。 之前在DK里见过两次季忠棠录节目,方颂祺私底下吐槽过他太死板、太爱说教,今儿他面对学生和面对镜头也差不多的样儿。不过学校的环境比起录影棚明显更让他放松,而且学生也比节目的观众更吃他这一套。 方颂祺想起她跟着季忠棠做翻译时,季忠棠时不时提起他以前师从盛明瑛先生时,盛明瑛的一些教诲。 由此她想到蔺时年。 非洲她和他被困车内奄奄一息时,他虽讲了故事,但并没有讲过他被领养之前在盛家的情况。无疑,蔺时年成为商人,与蔺壹南的打拼存在莫大关系,蔺时年是子承父业。 如果就“子承父业”这一点来谈,假若蔺时年安安稳稳地跟在自己的亲爷爷盛明瑛身边长大,是不是极有可能,蔺时年会和身为盛明瑛学生的季忠棠走差不多的路? ——也就是随便突发奇想,未再细思,也反应过来没什么可细思的。虽然她个人情感上对蔺时年带严重偏见,但蔺时年这人即便不子承父业经商,去到其他行当多半也不会太差。 回过头来便又想到自己身、上来,她既没走老许的路,也没走方婕的路,另外有她自己想做的事。 凝睛回季忠棠,方颂祺撇撇嘴。她跟着他做翻译的这段时间,能依稀感觉到,季忠棠还没放弃要她继续求学深造。包括今天带她来学校,意图也不太单纯。 嘁,他和冯仲谋一个样,冯仲谋也高看她。 还好,她自我态度非常坚定——她太希望早日高高飞到天空上去,自由自在地看这个世界。 从学校回四合院的路上,季忠棠很有*地与她讲了些他以前当学生的事情。方颂祺完全不用接腔,当个安安静静地聆听者便可。 季存希由此总结出季忠棠喜欢方颂祺或许还包含这方面的原因:“……我家里的兄弟姐妹大多比较怕我叔。我也怕,但和我叔处时,我该说话还是说话,然后我叔也少不得提点我几句。他工作经历这些事,我和我家里人还是偶尔看他上的几个节目,才听他讲得比较多。” “我老早有过猜测,我叔愿意接受一些节目的邀请,可能也有寂寞的因素,希望有人听听他说话。不过人家的节目毕竟有各自的重点,不可能让嘉宾随便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吧?所以小方同志你啊,是除了靳秘书以外,乐意又有耐心听他说话的人。” 方颂祺无语。雾草,这还真是天大的误会,她不是主动的啊,她是没的选择;耐心这个东西,她更不足,她经常动不动不耐烦的啊。 反正,季忠棠暂时没再提起干女儿不干女儿的问题,方颂祺就当作没这回事儿。 福利院那边,拜托孙院长邦忙的事情有了结果,一早方颂祺便又去了。 “小方,能联系到的故人,我都邦你联系过去了,大家都记得你母亲‘方晓琴’,但和我一样,早就和你母亲失去了联系,更别说相互寄东西了,大家甚至不知道,你母亲从美术学院毕业后没有去搞设计,而是搞艺术。能不屈服现实,追求最初的梦想,你母亲太勇敢了。” 方颂祺沉默,将嘲弄悄悄放在心里。 转瞬,她收住嘲弄。 她不该嘲弄,也没什么可嘲弄的。方婕的路虽然走得非常偏,但方婕的的确确一直在保持初心追求梦想。 方颂祺通过手机与孙院长沟通:“……我这两天又想了一下。我们现在收寄快递,很多时候为了防止隐私泄漏,没有用自己的真名,那么会不会,当年那位‘邵老师’,其实也只是个用来收件的称呼而已?” 孙院长愣了愣,提醒她,十几年前,还没有快递,流程比现在复杂,寄东西一般通过邮政,当地邮局代收后,发通知给收件人,收件人要带上个人证件,亲自去邮局领取,所以基本都用自己的真实姓名。且以前也没有防止个人隐私泄漏这一说法。 个人证件……真实姓名……如果是这样,那收件人只写模棱两可的“邵老师”,不就非常古怪?方颂祺蹙眉,感觉走进了死胡同。 烦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再没有进展,她真要坚持不下去了,只能当作是自己记忆出现了偏差,完全搞错方向了。 道了谢后,方颂祺暂且告辞,离开福利院,带着打了结的乱糟糟的脑子往车站的方向去走。 没两步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盯着看。 方颂祺警惕地四下里张望,但并未察觉异常。 福利院出来的这条路并不偏僻,时不时有车子和行人来往,青天白日之下,出事的可能性比较小,她就是心里有点毛,不禁加快步伐。 也许真是过度敏感了,错觉很快消失。 到车站后,等了约莫五分钟,她要搭乘的那辆公交车驶来,靠站停下。她依着队伍的秩序,本已经上车投了币,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扭头火速下车,小跑着折返,回到福利院。 院长办公室里在接待客人,方颂祺等在外面,内心因为方才的灵感而涌动,所以非常着急,一边按捺情绪,一边重新捋一遍灵感,同时利用时间提前往手机里输入。 以为要等非常久,怎料不消片刻院长就撂下办公室里的客人出来询问她出了什么事。 方颂祺往办公室的门内瞥去一眼,寻思院长这样会不会对里头的客人太不礼貌?不管了,反正院长的客人院长自己有分寸,她赶忙把最后几个字打完,然后递手机给院长看。 “有没有可能,那位叫‘邵老师’的收件人,其实就在邮局工作?” 虽然写的是福利院的地址,但收件人借由工作的便利,在邮局能自行处理这份本就是寄给TA的东西? 孙院长凝眉,似乎在理她这个猜测的逻辑和可能性。 不过这样的话,“邵老师”就不一定是福利院的人,范围一下子成倍扩大。方颂祺头疼归头疼,目前也只能先把当年福利院里的人查透再说。她已迫不及待,嫌打字麻烦,直接发声问:“这次拜托您邦忙找的当年的故友里,有没有在福利院附近邮局里工作的人?” “福利院附近的邮局工作……”孙院长喃喃自语,“十四、五年前……” 蓦地,他愣了一愣。 这表情……有戏?方颂祺揪住:“怎样孙院长,您是不是有线索?” 孙院长迟疑地点点头,在她开口进一步探究前,率先又道:“我得先确认,再联系你。” “行,我明白,您确认!”方颂祺欢喜表达感激。 这次一定要找对人啊!否则福利院出身的人被排除掉后,她就真大海捞针,找不到《梦中缪斯》了! “孙院长您继续招待客人,我回去等您的消息。”挫败的次数多了,如今仅仅露出一点苗头,方颂祺高兴得像已经找到人一般开心。 只是这份开心,在回到四合院时大打折扣—— 季老幺早上明明出门又去参加他儿科医生的会议,这会儿却在,在通往内院的抄手游廊上方颂祺与他迎面碰到。 他手里拿着手机,在给人打电话,不过见到她的时候挂断掉,方颂祺的手机也震响一声就结束。 “小方同志,我正准备问你在哪里。” 他的神色非常不自然,表情于踌躇之中带着歉意,方颂祺狐疑,用目光询问他什么事。 季老幺重重叹一口气,侧开身,让道,抬手往内院指了指,没看她的眼睛:“你进去吧,沈公子在里面。” 方颂祺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禁蜷缩起。 有心理准备的。毕竟她都同意季老幺,要给沈烨通风报信就去通吧。只不过这几天季老幺绝口未再提,她多少生出侥幸。 松开手,又重新握紧,再松开后,方颂祺沉默地绕开季老幺,举步前行,刚跨进内院,古槐树下的久违的熟悉身影便进入她的视野。 她的吊梢眼微微眯起,打量他。 隔着距离,沈烨也在打量她。 四目相对中,方颂祺平静地一步步走向他,沈烨也一步步地走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 至目测剩两步的位置时,方颂祺停下,留一步的空间给自己,再留一步的空间给沈烨。 沈烨却没有驻足,跨过这两步,来到方颂祺面前,紧紧抱住她,一丝缝隙也不允许它们存在。 172、不可能 沈烨却没有驻足,跨过这两步,来到方颂祺面前,紧紧抱住她,一丝缝隙也不允许它们存在。 方颂祺就这么站着不动。 沈烨也没有说话。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仍旧彼此静默。 直至沈烨主动放开她。 外面天寒地冻,方颂祺着实呆不住,抬手朝西厢房示意,然后迈步走在前面。 沈烨跟在她身后进去。 方颂祺脱掉厚实的外套,挂到衣架上,走去倒了两杯开水,再回过头来,兀自落座于正方桌前,自己啜一杯,同时将另外一杯水搁旁边的座位,这才掀眼皮子瞅沈烨。 沈烨看起来少了以往的清爽,面色不好,略微憔悴,不知是不是来得太急尚未适应B。J.的气温,被冻得嘴唇微微发白。 方颂祺由此愈发觉得,从非洲死里逃生回国后,她见谁都有浓浓的恍如隔世之感。 而她此时只着短袖,沈烨一眼看到她脖颈上刺目的勒伤。他怔怔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朝她伸出手指。 方颂祺蹙眉,避开,不悦的神情一览无遗。 沈烨见状收回手,道一句抱歉,坐进椅子里,视线不离她,又是相互不说话。 方颂祺是不方便说,而且真心实意认为没什么可说的。她猜测沈烨多半是在斟酌。 待她去给自己倒第二杯水后,沈烨终于开了口:“姑父去非洲把你找回来的?” 方颂祺点头。 沈烨庆幸:“姑父说你死了,果然是在骗我……” 因为方颂祺的不给反应,两人之间再度沉默。 顷刻,沈烨又问:“你在非洲出事,和……我外公有关系,是不是?” 听得出他口吻间的艰难。 方颂祺选择摇头。 一来,她还是坚持原本的立场,不欲将他牵扯进来;二来,她嫌麻烦,懒得与他解释其中的曲曲绕绕;三来,她点头后,有什么用吗?难道所有的恩怨就能一笔勾销?还是指望借由沈烨对她的感情,拉拢沈烨为她报复冯松仁搭把手?可笑。 沈烨眸光轻闪,未就此追问,换了个话题:“季老幺说你现在嗓子坏了,在治疗。” 方颂祺点头。 沈烨:“我照你的意思,偷偷来的,我家里人都不知道。你放心,你不会被打扰。” 方颂祺点头。 沈烨:“你……不会再回DK对么?” 方颂祺点头。 沈烨:“你……之后什么打算?” 方颂祺这次直接出声,却是轰人:“我还活着,你也见到我了,水喝完,你就可以走了。” 沈烨手掌蜷握:“如果,我说,我不想走呢?” 他从来不会为难她,所以当初她提出分手,他二话不多说给予她充分的时间和空间。可和她分开之后,特别是这次她的死讯,让他想得非常清楚,即便是勉强她,即便被她看作死缠烂打,给她造成非常大的压力和困扰,他也要努力争取回她,他不要试图淡然地放手。 方颂祺的表情毫无波动,抬手便将杯子里剩余的水泼他脸上,算作给他答案,随即她走去开门,继口头之后,用实际行动轰人。 沈烨起身,慢慢走来门口:“你和姑父……” “没怎样。以后也不会变。”方颂祺冷漠,黑色的瞳仁直视他,嘶哑的烟嗓让她的语气格外决然,“和你也一样。不可能了。” 沈烨的身形轻轻晃动。 他知道她不是开玩笑。 而她这话出来,他那下定的决心,还没有展开具体行动,就被她无情地掐灭。 “朋友呢?”沈烨未死心。 烦。方颂祺一刀切:“不需要。” 因为不想多看他的眼睛,所以这个时候她索性也不去看他的表情,视线往外头瞥,捕捉到东厢房那边季老幺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 沈烨的身影晃出了门外,如她所愿离开了她的屋。 方颂祺也就不客气了,果断关上门。 很快听到外面季老幺着急大喊:“沈公子!” ………… 沈烨晕倒了。 据季老幺说,沈烨当时在米国得知她失踪多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想赶去非洲,但遭到冯家的阻拦,将他关在家里不让出门,他无可奈何之下,绝食,搞垮了自己的身体,换来冯家人的松懈,才有机会跑出来。去到非洲,他自然还是怎么都找不到她,没多久就被强行弄回国。 到这里为止,方颂祺还在香港时,蔺时年告诉过她,就是要再简略些。 后续则是,沈烨被弄回国之后,遭到冯家更严格的禁足。 因为知道沈烨想再出门非常困难,所以季老幺给沈烨通风报信的本意是希望能安沈烨的心。当时沈烨也没和他说要亲自来B。J.,他今天开会过程中接到沈烨的电话,才知沈烨已到车站,他没有办法,只能把沈烨带来。这也是季老幺没有向方颂祺预告沈烨要来、临时才打电话给她的缘由之所在。 季老幺之前还没来得及问沈烨是怎么顺利从冯家跑出来的,这会儿沈烨晕倒,才知沈烨原来采取了更激烈的自残的方式,在医院里寻到了离开鎏城的机会。 “手上那么大一个口子!来B。J.的路上也没处理好!不失血过多感染发炎才怪了!冲昏头脑了他吧这是!”季老幺气得不行,嚷嚷完之后看方颂祺,问她要不要去看看沈烨——沈烨被他送去医院,他回来拿点东西要再去照顾他。 方颂祺从沈烨在她西厢房的门口晕倒开始就没管过沈烨。吃着晚餐,她的破锣嗓挤出声儿:“把他带回鎏城。” 季忠棠赞同:“你在B。J.的会不是开完了?正好顺利。我去邦你们包车。” 季老幺虽觉方颂祺太过不近人情,但也认为,当下确实应该如此,无论对方颂祺还是沈烨,都是最好的选择,是故未反对。 以季忠棠的办事效率,夜里就派人顺利送走季老幺和沈烨。 两个大麻烦一走,方颂祺倍感轻松,晚上睡觉都踏实了。 隔天,孙院长又联系她,方颂祺兴冲冲赶去,得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确实有一位小时候出身于福利院的妹妹,后来曾经在福利院附近的邮局工作,空闲下来时还经常回福利院当义工,孙院长记得她,也记得方晓琴曾经对那位妹妹多加照拂,至于方晓琴离开福利院后是否还和那位妹妹私下里保持联系,孙院长不知。 那位妹妹当年被丢弃在福利院门口时,其亲生父母留有一封信,说是家里穷,已经有个孩子了,实在养不起这第二个孩子,不希望孩子跟着他们吃苦,就送来福利院,希望她在福利院能遇到好的养父母。亲生父母为了留个念想,还在信里拜托福利院,如果可以的话,孩子能一直叫“佳容”。 福利院圆了那父母的心愿,孩子就叫佳容,后来佳容被领养,养父母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就没有换,佳容就此离开福利院。 “……接管福利院前,我在外地工作,有一年春节,佳容来给我父亲拜年,我才知道她在福利院附近的邮局工作,问了我父亲才得知,佳容的养父母最初领养佳容是因为生不出孩子,可后来治好了病,成功怀上,给佳容生了个妹妹。养父母对待养女和亲女儿的态度有偏颇,佳容不太好过,因为成绩差,高中毕业后就出来工作,养父母也没怎么管她,她心里念着福利院,就又回来这块地方生活。邮局的工作,其实是我父亲邦忙介绍给她的。后来……还记得我前面说过,佳容的名字是从亲生父母那里带来的吧?还有佳容的亲生父母在佳容之前已经生过一个孩子?” 方颂祺点头。兴许因为“佳容”这个名挺常见的缘故,她觉得自己身边貌似曾经也有过叫“佳容”的人 孙院长喝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轻叹一口气,继续回忆道:“佳容的哥哥,一直记挂佳容,没放弃过寻找佳容,后来还真被他打听到我们福利院来。因为心中有愧,他不敢明目张胆,同时我父亲不希望佳容的生活被打扰,所以一开始没有告诉佳容。但佳容不受养父母待见而自己跑回来福利院后,我父亲动摇了。再三斟酌,最后认为选择权在佳容自己手里。” “佳容和亲生哥哥相认,跟着她亲哥哥走了?”方颂祺猜测。 孙院长点头又摇头:“是相认了,也离开B。J.了,但不是跟着她亲哥哥,是出国了。” 到此为止,接下来便是坏消息:福利院和佳容已经失联了。 方颂祺指望能联系上佳容的养父母家庭或者那位亲哥哥,孙院长表示也联系不上,福利院对联系佳容的养父母和亲哥哥这件事爱莫能助。 线索就这么又断了,方颂祺实在想骂人。福利院要是无能为力,邮局那边恐怕更没有办法。当然,她心里还是在琢磨,不管怎样,都得去邮局也确认一遍。 佳容以前在这里,难道一个朋友都没有? 因为不着急回去,从孙院长办公室出来后看到大家很忙,方颂祺便主动留下来搭把手。 忙的原因是,有人往福利院捐赠,今儿送来一批全新的家具,更新孩子们宿舍里的床铺、棉被和教室里的桌椅,以及教职员工的办公设备,据说之后还会对福利院进行装修,以及除去具体物资之外,还加注了大额福利基金。 啧啧,大手笔,哪来的大慈善家?因为和方颂祺之前的捐赠隔的时间比较近,她不由自主在心里偷偷做比较,越比较越显得她寒酸。 晚上的餐桌上,季忠棠告诉她,沈烨已经回到鎏城,还给冯家。 季老幺其实也给她发消息了,告诉她说,他编造的理由是:沈烨离开鎏城后遇到困难联系他向他求助,他是好孩子,为了不让大人担心同时也为沈烨着想,加之沈烨有伤在身不方便在外奔波,所以他不给沈烨当帮凶,将沈烨骗回鎏城,求夸奖。 “好孩子”和“求夸奖”两句话让方颂祺无语透顶,她完全能脑补出季老幺那个戏精如何在冯家人面前发挥精湛的演技。 不过也因为有季老幺在,理由站得住,能将沈烨此次出走的原因圆得妥。 晚饭结束时,季忠棠突然问她给他当干女儿这件事考虑得怎样。 方颂祺懵住。 他不是一时兴趣随便说说?还真要她考虑?另外,她那天在饭桌上的反应难道还不够明显表达出她的拒绝吗? 季忠棠收进她的表情后,自行解读道:“看来你还没考虑清楚。那不着急,时间充裕,你慢慢想。” “不是,季叔叔,”方颂祺摇头,“不用再给我时间,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更准确来讲,这件事根本不需要考虑,答案显而易见。 当然,她没有直接说不愿意:“季叔叔,您有更好的选择,没必要收留我这个大麻烦、大包袱。您还不够了解我,在您面前其实我都是收着的,我有多差劲,我自己非常清楚。” 季忠棠:“小方,这不是选择,你和福利院的孩子们不是物品,你如果不想就不想,但不要妄自菲薄。没关系,你接受不了我就接受不了吧,干女儿不干女儿也无所谓,形式罢了,我继续当季叔叔,也一样。” 方颂祺:“……” 他的意思是,她不接受没关系,他心里仍要把她当干女儿对待? 她在季忠棠面前是真表现得太乖了吧?啊?她是不是得暴露自己尖酸刻薄和疯疯癫癫的两副面孔给他看才行?草!她会不会太人见人爱了点? 嘁,算了,随他的便吧。方颂祺抛诸脑后,拢思绪到今天从孙院长口中获取的新讯息,重新一点点在脑子里捋顺溜。 佳容,佳容,这个名字她越琢磨,越感觉身边一定有人叫同样的名儿。 又或者她在哪儿见过?应该就在近期刚见过吧……? 唉,想不起来。方颂祺暂且放弃,熄灯睡觉。等明天去找过邮局里的人,或许又能有点蛛丝马迹。 第二天早上,她擦着额头的虚汗从床上一蹦而起,满脑子全是“佳容”这两个字。 是那个人,原来是那个人……? 心脏砰砰砰跳得快速,方颂祺缓片刻,迅速起床洗漱,和季忠棠打过招呼后,未按原定计划去邮局,而再次前往福利院。 “佳容的照片?” “嗯,不知道您这儿还能不能找到?”方颂祺颇为忐忑。 她能找到方婕的档案,全靠方晓琴的那张照片。但佳容在福利院呆的时间比较短,福利院能存有佳容的照片么?就算存了,肯定是佳容被养父母前拍的,彼时佳容的年纪非常小,女大十八变,加之她对佳容又不比她对方婕熟悉,辨别的难度似乎特别大…… 脑筋一转,她很快又想到:“当时福利院里孩子们的合影有么?或者,后来佳容不是经常回来福利院当义工吗?再或者,佳容和老院长私底下单独的合影呢?” 孙院长凝眉,思忖两秒,道:“我不确定,你先回去吧,我找找,再通知你。” 他的反应,和前两天她问他邮局时差不多,所以方颂祺直觉有戏的可能性非常大,不免欣喜:“好!麻烦孙院长了!” 而这回,非常快速,方颂祺前脚才回四合院,后脚孙院长告诉她找到照片了,而且拍下来发给她。 正是成年后的佳容在福利院里与孩子们的一张合影,其面容非常清楚地呈现在照片中,虽然和四年前相比中间隔了好几个年头,气质差别也非常大,但足够方颂祺由此确认,这位用“邵老师”作为收件人与方婕有来往的佳容,就是……沈烨的姑姑,萌萌的妈妈,沈骏的妹妹,蔺时年的老婆。 她在四年前女权运动导致的暴乱现场见过她的遗容,也在多次关于方婕躺在医院病床的画面匆匆掠过床位卡上病人的名字,就是佳容,沈佳容。 所以原来,方婕和沈家小姑,也早早便是认识的? 呵,这圈子绕得,世界还真是小。 想想孙院长所讲的沈佳容的事情,方颂祺也恍然,为什么沈烨对自家小姑知之甚少。 好啦,千辛万苦,要找的所谓“邵老师”身份终于揭秘,可她真正的目标《梦中缪斯》呢?沈佳容已经去世了,自然而然得找沈佳容的亲属,而沈佳容的亲属,哥哥沈骏也死了,女儿萌萌根本不认得亲妈,只剩……丈夫,蔺时年。 那么,真正的《梦中缪斯》是不是在蔺时年手里? 讽刺的是,她才从蔺时年那里偷跑出来,不愿意被他烦,现在她还得主动调回头去找他? 要不她就放弃《梦中缪斯》喽? 马勒戈壁! 坐在古槐树下,方颂祺仰头看天,长长吁一口浊气,不瞬吊梢眼微眯,心中有了决定,去找季忠棠。 季忠棠听言愣了一愣,重复一遍她的话:“你要我联系迦漢,告诉他你在我这里,让他来找你?” “嗯。”方颂祺点头,“季叔叔你没听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季忠棠颔首应承下,没有追问她缘由,但在和蔺时年通话时,问了蔺时年:“你这两天是不是在福利院故意留了误导小方的信息?” 很明显,他是偏向方颂祺的,怕蔺时年对方颂祺做不好的事情。 蔺时年苦笑,自己好像在所有人眼中都成了大恶人。 “季伯伯放心,你的顾虑不存在。”他还是被方颂祺引来这里,才获知一些以前不清楚的事情。不要说误导方颂祺,他连干涉都没有,孙院长告诉他方颂祺想要沈佳容的照片,他让孙院长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是啊,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方颂祺自己查到这儿的,该知道就让她知道吧。 正好,他也能借此机会顺理成章现身,和她见面,同时又不会破坏季忠棠对她的承诺。 ………… 翌日,方颂祺去老医生那里复诊,下午又跟在季忠棠身边见世面、长见识—— 非洲某国曾任高位的故友来中国,因为和季忠棠私交甚好,所以顺便找季忠棠叙旧。季忠棠带人家一行人去故宫,方颂祺跟在靳秘书身边,冒充个小秘书。 有趣的自然不是看风景,而是国际友人有一颗强烈的想学中文的心,每到一处,都要把视野范围内的东西拿来请教季忠棠,听非洲友人奇怪的发音是乐趣,听季忠棠如何凭借他对中非两国各自不同文化的熟识邦助非洲友人精准无障碍地融汇更是乐趣。难的从来不是翻译本身,难的是打破不同文化间的壁垒。 回去的路上,方颂祺耐不住,主动开口问了季忠棠几个她遗留的问题,由此不小心触发了季忠棠的授课*,毫不吝啬地又旁征博引,好像恨不得一口气全部灌输给她。 方颂祺嗓子有所好转,就忍不住多说话了,面对他的“唠叨没完”,蹙眉,把最近跟在他手底下学习和工作时早就想直言的抱怨道出:“我一下子吃不成大胖子啊季叔叔,您别总塞那么多东西,给我时间消化,或者等以后我再实际碰到问题,再向您请教。” 季忠棠却道:“消化不了,就先一知半解也是好,等于有了模糊的概念,打下底子,以后不会陌生,掌握得更快。” 方颂祺:“……”呃……她要被他打败了。他这么有教学*,怎么不干脆正式入驻学校,当老师,专门开个课程,给学生上课?那多爽,学生无数。 季忠棠又道:“而且,说以后,谁能保证一定有以后?” “……”方颂祺选择闭嘴。季老幺说得对,这位叔叔太有倾诉*。 虽然反驳了她,但季忠棠就话题收了尾,没再继续和她拓展。 这反倒叫方颂祺心里生出丝愧疚,寻思着要不还是尊尊老,重新挑个话题,让他尽兴……? 啊,草,寄人篱下果然憋屈,她干嘛沦落到要顾及季忠棠的情绪……? 不待方颂祺纠结出个结果,车子就开回四合院。 季忠棠这时才记起来去看手机,看完手机后提醒方颂祺:“小方,迦漢来了。” 方颂祺略略一顿,噢一声推开车门下车,然后等在四合院大门外的蔺时年的身影随之进入她的视野。 173、此路不通 来得挺快。 方颂祺跟在季忠棠身侧,没理会蔺时年,由季忠棠问蔺时年什么时候到的诸如此类问题,好似特意把蔺时年找来的人不是她。 蔺时年也暂时没理会方颂祺,与季忠棠边说着话边往四合院里走。 晚餐三人同桌,季忠棠最先离桌,回屋吃药,留方颂祺和蔺时年自行谈事。 两人却均不言语。 方颂祺专心致志吃至八分饱后,放下筷子。 蔺时年于十分钟前就已缄默不语干干坐着,仿佛一个等待她审判的犯人,但这个犯人一点也不紧张不惧怕。 呵,方颂祺可没想审判他,她又不是法官。 给自己倒水喝润完嗓子后,她开门见山:“萌萌的妈妈,也就是沈骏的妹妹、沈烨的姑姑,您的那位太太,叫‘沈佳容’没错吧?” 蔺时年点头。 方颂祺:“您知道她和这里的‘XX福利院’很熟吗?” 蔺时年:“熟不熟不清楚,但我知道她小时候在福利院里呆过一阵子,也知道沈骏后来把她认回去了。” 方颂祺:“那您知道您太太‘沈佳容’和我母亲出身同一个福利院,很早就认识了吗?” 蔺时年岔了话:“‘沈佳容’就‘沈佳容’,不要总是在名字前加定语,你一再强调她曾经是我太太,只会让我觉得你特别在意我和沈佳容仅仅法律名义上的婚姻。” 草!踏马地他还见缝插针刻意解释他和沈佳容的夫妻关系?!方颂祺冷脸:“请您就我的问题回答问题,不要扯题外话,您的隐私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请您不要骚扰我的耳朵。” 蔺时年眸光深深:“我当年没来得及和小九解释,所以现在你就算不感兴趣也必须得听。” “如果我不听呢?” “那我没办法继续回答你的问题。” 方颂祺唇角弯出嘲讽,耸肩:“解释吧。” 蔺时年眼睛一瞬不眨注视她,仿佛透过她的脸,看另外一个人:“萌萌是我女儿,但不是我和沈佳容生的,是沈佳容和她以前的男朋友。我和沈佳容是结过婚,但我只是和她有结婚证而已。她想要借由和我的婚姻一直留在米国,我看中她哥哥是冯松仁的女婿。过一段时间,沈佳容拿到她想要的,我和沈佳容办离婚也没关系,我依旧是沈佳容名义上的丈夫。” “解释完了?”方颂祺毫无波动。 蔺时年敛瞳,没有办法回答“完了”,也没有办法回答“没完”。以前他明明觉得牵扯很多,解释起来非常麻烦,也没必要,现在讲完,似乎可以再更通透些,但这三言两语的概括后,他又没有能再继续说的东西了。 方颂祺好奇:“这是您准备给小九的解释?” 蔺时年不语。 方颂祺再问:“您认为您当年要是及时和小九说了您现在的这番‘解释’,小九就能接受?就能阻止小九的想不开?” 蔺时年眸底云笼雾罩。 方颂祺勾唇,眼里带讽:“您这段‘解释’罗里吧嗦,一个字也没切到重点上,全部顾左右言其他,总结下来其实就一句:你有苦衷所以应该被原谅。” “而实际上,你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她稍加一顿,使得分量自然而然落在她接下来的话里,“在你强调的法律名义上,小九是不是你和沈佳容之间的第三者?” 即便蔺时年已预料到他的解释没有用,眼下仍感觉胸口重重挨了一拳。 “您不是口口声声欠她一个解释吗?现在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了?很简单,只要说‘是’或者‘不是’。”方颂祺笑眯眯,吊梢眼此时因笑意完成一条缝,满面期待。 却全部如同锋利的刀刃,刺入他的胸膛。 他胸口的刀是无形的,而思绪中晃过的三年前的画面中,小九心口的刀是是实实在在的。蔺时年定定凝注面前的女人,如她所愿,给她回答:“是。” 方颂祺双手一拍,宛若法官敲锤,紧接着她双手一摊,“结案”道:“那不就完了?” 抬手摁了摁喉咙,她喝两口水,复抬眼皮,真正一副已经揭过去的表情,问:“现在您可以回归正轨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蔺时年的表情似乎在说他还没揭过去。 方颂祺才不管,将他的沉默当作默认,重新问:“您知道我母亲和沈佳容很早就认识吗?” 蔺时年倒是给反应了:“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 “‘后来’是指什么时候?”何止这个问题,她一直未曾细究过,“您和我母亲,是从没断过联系?还是后来重新联系上的?” 蔺时年抿唇,先回答后面的问题:“我最初不知道我爷爷是你母亲的资助人,你母亲也不知道我爷爷还有我这个孙子。” “那什么时候知道的?”方颂祺蹙眉。 “在米国和小九相处的那段时间了解了你们母女俩更多的事情我才发现你母亲和我爷爷的关系。” “你那个时候和方婕相认了?” “没有。” 方颂祺听言蹙眉:“那方婕到死都不知道你是她恩人的孙子?” 蔺时年看她一眼,分明有所顾虑,所以没回答。 方颂祺眯眼:“你用‘长腿叔叔’的身份一步步慢慢地故意接近小九,真正的目标是‘J。F.’吧?为什么目标是‘J。F.’?因为你知道‘J。F.’和沈骏的关系,对不对?” 只要记住,他的终极目标是冯家,那么只要沿着冯家往下追循,不难揣度出一二。 这次蔺时年倒挺有担当,敢做敢认:“我爷爷是被冯松仁间接B死的,几十年前非洲发生的一切已经翻不出来实际的东西能让冯松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但我爷爷的死,我就是没办法放下。我没办法什么都不做,我想要冯松仁付出代价。” 华哥说他以前太拼命,他承认,他如今是蔺家的孩子,他对蔺家有责任,他不辜负蔺壹南,从蔺壹南手里接棒后,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壮大蔺家的家业。一切稳定后,他才将重心放到如何让冯松仁付出代价这件事上。 在此之前他并非完全把冯家的事放到一边,聘请了无数私人侦探,长达数年不间断地跟踪和拍摄冯家人的一举一动。很大的一个口子出现在冯松仁的宝贝女儿冯晚意身、上,也就是沈骏的出轨。 那时他还没有具体计划,但能抓在手里的东西他都先抓着。所以和沈骏*的女人,同样被他划进范围。 蔺家家业基本稳定下来的时候,差不多是方颂祺成为交换生前往米国。他以“长腿叔叔”的身份,和方颂祺约好在米国见面,想从那时起正式进入她们母女俩的生活,结果,方颂祺患多重人格,方婕虐、待自己的女儿,他确实进入她们母女俩的生活了,却是等于接手了一个“烂摊子”。他可以及时抽身,可……他没办法不管小九。 而再之后,他发现,方婕原来…… 凝思回眼前,蔺时年自嘲道:“三年前是个转折,当时我已经没特别想非得要冯松仁怎样了。” 方颂祺哂笑:“是么?您既然放下了,怎么还在利用沈烨姑父的身份和冯家套近乎?怎么还弄出个《梦中缪斯》的临摹之作?怎么还非要我进DK工作拿我投石问路?” 蔺时年摇摇头:“这个你不用管。” OK,方颂祺耸耸肩,正好她也发现话题又被蔺时年带偏了,她再折回去,问:“你知道真正的《梦中缪斯》在哪里吗?” 蔺时年反诘:“这话是不是应该我问你?你千里迢迢跑来B。J.,不是为了找《梦中缪斯》?” 方颂祺眸光锐利,紧盯他的脸:“可根据我目前的发现,你应该知道《梦中缪斯》在哪里才对。” 蔺时年觉得和她继续绕圈子特别累,先问她确认:“你是不是查到,你母亲的那幅《梦中缪斯》在沈佳容手里?我是沈佳容的丈夫,现在沈佳容死了,自然而然到我手里?” “瞧,您心里头多通透?东西明明在您手里,您却不说,那会儿欣赏我在您面前自鸣得意抓到关键线索时的显摆样,是不是特别爽?”方颂祺扬眉,若非他没有提前知道点什么,怎么对她查到的线索反应得这么快?还是说自己在B。J.的行踪在他那里早已泄露? 蔺时年察觉自己的反应可能有点可疑,返回去,先问:“你要不要和我讲清楚你的具体发现?” 在方颂祺决定将蔺时年喊来之前,已经对两方面的可能性进行了权衡:第一,《梦中缪斯》已经在蔺时年手里,那么她这段时间查到的事情,作用也就在给她解答了几个迷,其余白瞎;第二,《梦中缪斯》不在蔺时年手里,但她恐怕得和蔺时年合作,协力找出来。 现在的情况看起来,貌似是第二种……?反正不管哪一种,她都得和蔺时年分享讯息,何况蔺时年方才把结果也猜到了,遂也没太多纠结,方颂祺从她以前见过方婕把《梦中缪斯》寄给“邵老师”讲起。 蔺时年听完后如实相告:“《梦中缪斯》不在我手里。我刚知道原来《梦中缪斯》被寄给沈佳容。” “可是你很早就知道《梦中缪斯》很关键,不是吗?否则你没事让SUKI邦你画《梦中缪斯》干什么?还特意送去拍卖会坑冯松仁。”方颂祺质疑,“是小九告诉你《梦中缪斯》的重要性?小九怎么没把《梦中缪斯》的去向也一并告诉你?” 找不到新线索进退维谷期间,她还怀疑过是她记错了,事实证明没有。而既然她这个新人格记得,过去作为主人格的小九怎么会不知道?——嗯?不对,还有一种可能:她对这件事的记忆并非从小九承袭而来,而是次人格?当然,这猜测得建立在那会儿小九已经出现人格分裂的基础上。 说起来,小九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次人格,完全是个谜。只能从小九的那本日记中看到,SUKI首次出现通过日记本与小九对话,发生在小九十三岁那年(第74章)。 耳边是蔺时年正在说:“不是小九,小九不知道《梦中缪斯》的事。” 方颂祺见他话只讲一半,明显不愿意透露消息来源,心里呵呵哒,又轻嘲:“看来您和沈佳容的关系也一般,她也没告诉您《梦中缪斯》在她手里。” 蔺时年纠正她:“你搞错时间先后了。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梦中缪斯》,否则我会问她的。” 方颂祺顺势道:“现在,我们要找《梦中缪斯》,得从沈佳容的遗物着手。她的遗物你应该最清楚吧?她去世后你作为她法律名义上的丈夫难道没有清点过?” 蔺时年瞳仁一敛,提醒道:“你别忘记,沈佳容意外身故那年,沈骏还活着。” 方颂祺一愣:“你的意思是,沈佳容的遗物是沈骏负责打理?” 蔺时年抿唇:“我当年没想那么多。” 方颂祺记起来问他:“沈骏知道你和沈佳容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嗯。”蔺时年颔首,“他知道我是邦沈佳容拿米国身份的朋友。不知道我的其他意图。沈佳容的死,是我通知沈骏。” 方颂祺脑中浮现她曾经获取的一些小九的记忆。 在蔺时年的邦助下,她送方婕去了戒毒所。后来接方婕出来了,方婕确实变得像正常人,她还让方婕去治疗狂躁症,但安稳和谐的日子没持续几天,方婕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状态又不太对劲,结果她误伤了方婕,便是那噩梦般的满地的血。 现在几段记忆串联起来,那段时间,不也发生了沈佳容在暴乱中意外丧生?沈骏是在那阵子来米国的吧? “我妈是不是因为沈佳容,才和沈骏重逢?”这个问题更倾向方婕,而非沈佳容,蔺时年不一定知道。但方颂祺还是问了,否则她还能和谁交流这件事? 结果蔺时年还真知道答案:“是那个时候。”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母亲和沈佳容原来很早就认识。”他又道,正好把前面他漏回答她的那个问题也补了。 不仅很早就认识,而且方婕知道沈佳容当时也在米国。方婕早年把《梦中缪斯》寄去给身在B。J.的沈佳容,究竟是送给沈佳容,还是让沈佳容代为保管,不得而知。也就不得而知,沈佳容有没有把画还给方婕? 既然方婕说是要把画寄给对她很重要的人,那说明方婕和沈佳容的关系不一般。两人有机会同在米国的话,方颂祺便又想到一个问题:“你和沈佳容的关系,我妈不知道?” 蔺时年眸子深黑,稍顿一秒,道:“不知道。” 这个方颂祺只是顺嘴问的,心绪主要转悠在上一个问题里。呵呵,果然还是那个沈骏。那个烂男人,“J。F.”死掉和他分开后,他回到冯晚意身边,心里应该还想着“J。F.”,他踏马自以为情深地留在米国照顾方婕了。 她现在更追究的是,冯松仁后来获知“J。F.”没死,估计和沈骏脱不开干系。 话讲得太多,喉咙的不适感上来了,方颂祺喝几口水,顺便压压火气,然后不再东拉西扯,再次回归主题:“沈佳容的遗物如果是沈骏处理的,沈骏现在又死了,难道要去找沈烨和冯晚意?” 《梦中缪斯》是个特征非常明显的物件,无论是被沈烨还是冯晚意接手,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吧?尤其冯松仁还四处搜集“J。F.”的作品。 那么或许也就能排除沈烨和冯晚意了? 蔺时年和她分析得差不多:“应该不用去找沈烨和冯晚意。” 呵呵,对啊,不用找,路就这么卡住了,又走不下去了。方颂祺内心一万只草泥马奔腾。 白瞎了她暴露自己的行踪主动把蔺时年请来,结果蔺时年的作用只是证明她又走上绝路。 一而再再而三断线索,现在还断在源头处,比之前几次“此路不通”还要令她挫败,是真真感觉到不会再有柳暗花明又一村。 没的可聊了,方颂祺也就不愿意再继续坐着面对蔺时年,起身,散席,回内院。 蔺时年今晚住这里,紧接着起身,一声不吭跟在她后面走,在院子里分道扬镳前,他说会再想想沈佳容还有什么可挖的。 方颂祺似有若无地嗯,冷漠地头也不回,翩翩然走近她所住的西厢房。 蔺时年静默站立七八秒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的东厢房去。 ………… 第二天早上醒来,方颂祺因为昨夜的挫败,前所未有颓靡,呆呆愣愣地在床上瘫了老半天,记挂着还得去做翻译顶医药费,她才起床。 没见着季忠棠,她吃过早餐后自行去他的书房里工作。半个多小时后季忠棠回来,她得知,原来是一大早就和蔺时年出门爬山锻炼去了。 她跟着季忠棠做翻译后,季忠棠不是没邀请过她早起和他一起去爬山,但……天寒地冻的冬天欸,她早起就不错了,还出门运动?不如杀死她算了。所以她委婉拒绝。 季忠棠作罢,没再和她提。而季老幺来的那三天,就更别指望了,毕竟季老幺不是来玩,是来开会的。所以她就见靳秘书跟着季忠棠去了两个早晨。 今次有蔺时年作陪,季忠棠的心情全写在脸上。 方颂祺撇嘴,腹诽轻嘲。老狗比的生活本来就一直走中老年人的路线,能讨季忠棠的欢心,没什么奇怪。 下午季忠棠问她,有没有在给阿拉伯母语的人当中文老师。 想到自己一口的阿拉伯语曾经是那边母语国家的人所教,现在反过去要教那边母语国家的人讲中文,方颂祺深感奇妙。 奇妙之余,她拒绝了,毕竟她以后不走这条路,就别再继续调季忠棠的坑里了,她老老实实把翻译给干完就成。 “我知道你现在没那么多时间,之后还得忙论文,但没关系,以后毕业正式出来工作,可以再考虑。”季忠棠替她想得周全。 方颂祺安静数秒,开口:“季叔叔,这期的翻译量完成后,我就不做了。剩下欠您的医药费,我用现金直接还您。” “你怎么了?” “不是怎么了,是我在B。J.的事情差不多办完了,该走了。”人找到了,画没下落,她没必要继续留B。J.,难道不走?这儿又不是她的家。 “走去哪里?”季忠棠皱眉,“回鎏城吗?” 鎏城最后是一定要回去的,但不是现在。方颂祺面上摇头,表示自己尚未决定,心里头琢磨的是,按照她最初的想法,若没来B。J.,她打算先去鎏城的隔壁海城先呆着,顺便能再去马医生那里就医,她的病可还没有治好。 “既然还没决定,就暂时留下来。你的嗓子不也还没康复?”季忠棠挽留。 方颂祺保留自己的想法,轻轻一笑,暂时压下不和他提。 蔺时年白日里好像离开了,没再出现,当天晚上东厢房是黑的。 翌日方颂祺才听季忠棠说,蔺时年只是离开四合院,没离开B。J.,住酒店去了。 她嗤之以鼻:“他是贵人,嫌弃季叔叔您这里比不上酒店让他住得舒、服。” “这倒不是。”季忠棠公正地替蔺时年解释,“他是不希望他住在这里妨碍到你的心情。如果你再有事找他,他再过来。” 方颂祺面无表情地呵呵哒。这里又不是她的地盘,她可没资格赶他,他自己爱住哪里住哪里,她明明屁都没放一个,都能被他甩锅,他还能顺带往他自己脸上贴金,呸! 当然,这个结果她是喜欢的,和人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话,确实污染视野。 今天她依旧去季忠棠的书房工作,下午遇到个问题,她请教季忠棠后,季忠棠说是要去翻一份资料来给她看,站起来之后,却是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方颂祺急急打120,再通知靳秘书。 蔺时年是从靳秘书处得知消息,来到医院时,季忠棠已从急诊室里出来转入病房。 方颂祺坐在沙发里,听闻动静淡淡瞥了眼,收回视线继续缄默。 病床边的靳秘书主动和蔺时年打招呼:“蔺先生。” 蔺时年走去病床边,面色微沉:“季伯伯怎样?” “没事,陈年旧疾。”靳秘书言简意赅,旋即致谢,“麻烦蔺先生特意跑这一趟了。” 蔺时年摇摇头:“季伯伯生病,我本来就应该来探望。” 靳秘书要去给蔺时年倒水。 蔺时年没让,要靳秘书不用忙活,他自己如果想喝自己会倒。 靳秘书就没再客气了,看了看时间,转向方颂祺,提醒方颂祺该回四合院了,否则再迟一些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我今晚留医院里。” “辛苦靳叔叔了。明天季叔叔醒了我再来看他。”方颂祺未拖泥带水,起身离开,到医院门口时,被后面的蔺时年赶上来,“一起。” 方颂祺睨他,不待开口,他解释:“靳秘书拜托我的,你晚上一个人住四合院,他不放心。” “谢了。”她平平淡淡。 蔺时年快她几步先到外面打出租车,回头却发现方颂祺并没跟来,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他放弃出租车,追上她,发现她是要等公交。 “晚饭是不是还没有吃?”他问。 “嗯。回去随便弄点。”方颂祺的话堵掉他提议在外面一起吃完再回去的可能性。 实际上蔺时年并没有想如此提议,也想等回去后自己去厨房弄点。 医院这里的公交,不要指望人会少,从车子还没出现时就人人翘首以盼,然后公交尚未靠点,一行人也都不顾安全,纷纷涌上去,跟着车子小跑。 方颂祺自己都没怎么费劲,完全是被后面的人推搡上车的,讲真,她上一次这么挤公交,貌似是上高中的事情了?反正她印象中自己基本能打车就打车,不在乎那点打车费——虽然他们家不是大富大贵,但老许和当时已经成名的方婕,两人的收入加起来,也是可观的。 欲哭无泪,她前两次从福利院打车回四合院也不带这样的,早知道刚刚就占一占老狗比的便宜,跟着他打车! 找到支点稳住身体后,方颂祺才得以往四周围张望,寻找蔺时年。 发现他被卡在上下门的位置,拥挤程度比她还要惨,她心里头平衡许多,让老狗比这种去哪里都有专车接送的人体会体会挤公交的感受,她也算日行一善。 蔺时年分明也在找她,环顾四周后与她对上视线。 方颂祺迎着他,皮笑肉不笑露出个幸灾乐祸的表情,随后微扬下巴别开脸。 所幸,接下来的每一站,下车的人都比上车的人要多,车厢内逐渐宽松,方颂祺在第四站时,就抢到了一个刚下车的阿姨的座位,得到解救。 顷刻,一只男人的手按到她前座的椅背上,方颂祺下意识抬眼,发现是蔺时年顺利挪了位置过来,此时站在她的座位旁,正向她低眸。 “蔺老板不容易。”方颂祺有点风凉话的意味,言毕收回视线,转向车窗外。 174、好消息 虽然嘴上说着等回四合院之后去弄点吃食,实际上方颂祺根本连厨房都懒得进。 季忠棠聘的那位厨子晚上是不住这儿的,她没的指望,幸好还有送餐软件,挑挑选选了好一会儿,悬而未决,倒是蔺时年来敲她的门,喊她去饭厅吃饭。 方颂祺可不是随随便便有的吃就愿意赏脸的人,先问蔺时年吃什么。 隔着门板传来回答:“番茄面疙瘩汤和烤鸭。” 这搭配……方颂祺吸溜一下口水,从床上爬起来。 蔺时年分明笃定她一定会被吸引,并未在门外候她,已率先回饭厅。 方颂祺披了个外套姗姗来迟,丫的他居然自个儿开动了,即便她进来了他也没刻意搭理她。 也确实不需要他搭理,因为碗筷均备起落,她把外套丢一边,利爽的短袖落座到桌前便能直接上阵。 一眼就辨认出,面疙瘩汤是他做的,烤鸭是外边买的。而烤鸭送来的速度这么快,估计是他还在公交车上时就下单。 “您还懂得用送餐软件?”方颂祺记得他手机里非常干净,现在开始跟上年轻人的脚步? 事实证明她高估了这位中老年人—— “我打电话到店里订的,加钱让他们送来。”蔺时年抬头解答。 难怪,她刚刚瞧着有点不对劲,印象中这家店没在送餐软件上出现,最近的一家连锁也距离略远。 “多少钱?”方颂祺问。 蔺时年顿一下:“这点东西我还请得起。” “这点钱我还平摊得起。”方颂祺鹦鹉学舌。 蔺时年哂笑:“那面疙瘩汤你打算怎么和我分摊?” “按照外面的市场价折成人民币给你。” “我不是来给你做饭的厨子,我不出卖我的劳动力。这顿饭你要吃就吃,觉得占我便宜,就带着你的傲气回你的屋。” 他要一开始就这么说,方颂祺绝对扭头就走,可眼下,她都动筷了,无论烤鸭还是面疙瘩汤的味儿尚在她的唇舌间回荡,要她割爱,不如……让她去死。 蔺时年倒也没盯着她看她的笑话。 方颂祺憋了会儿气,选择继!续!吃! 烤鸭是片好的,而且片得比她平时见过的要再小些,不知是否蔺时年特意交待,好方便她这个喉咙不舒适的人咀嚼。 两个就这么各自享受自个儿的,谁也不吭声,是不是的呼噜噜动静,也是出自方颂祺。 中途,蔺时年的手机震响。 大概是重要人物,他带着手机出去了。 方颂祺趁着这个时候将桌上剩余的烤鸭裹好配料与酱风卷残云,腮帮子鼓鼓之际,蔺时年走回来,征询她的意思,能不能和萌萌通个电话。 “……萌萌回米国后,打电话给我的频率比以前高很多,每次醉翁之意不在酒,都问我你在哪里。” 方颂祺皱眉,想起她答应过萌萌可以通过邮件联系,但她这段时间压根就没去开过邮箱查收邮件。而实际上她当初本来就是敷衍那个小屁孩,哪里真想理会她? “你随便和她讲两句吧,安一下她的心,否则她默认是我在她离开后把你气走了。”如果可以,蔺时年也不想麻烦她。 萌萌回来香港这些天,受方颂祺的影响,比以前开朗些,也学“坏”了不少。而且,总一心向着方颂祺,倒不是他在萌萌心中的地位变低了,是方颂祺在萌萌心中的地位一冲就超过他。 “当作你吃这顿饭的报酬。”他追加道。 方颂祺立马认为可行,打了个OK成交的手势。 萌萌卡得真巧,第二通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将将吞咽完烤鸭,碗里的面疙瘩汤也全进肚子里,因为心满意足,与萌萌通话时,语气也没有太差:“怎么了?” 萌萌听她的声音和之前不太一样,有点迟疑:“你真的是方方阿姨?” 搞笑噢?方颂祺恶劣反问:“那你说说我是谁?” “咦,现在是方方阿姨~!”萌萌欢欣雀跃。 方颂祺:“……”敢情她还不能待她态度良好? “方方阿姨,Daddy在旁边吗?”萌萌放轻音量,显得警惕而故作神秘兮兮。 方颂祺觉得好笑,瞥一眼被自己女儿防备的老狗比,抬手指了指空碗,示意蔺时年可以收拾走,嘴里应着萌萌:“不在。” 萌萌这才道:“方方阿姨,你说不要让Daddy知道我们还在联系,我做到了,可我发给你的邮件,你一封都没有回复,我只能在给Daddy打电话的时候问你在不在……” 这小屁孩,比她想象得能耐,居然真的懂得写邮件?方颂祺撇嘴:“我最近很忙,没什么空。” “那方方阿姨是不是忙得把萌萌都忘记了……” 萌萌这口吻,活脱脱独守深闺盼郎归既视感,整得方颂祺感觉自己就是个在外面花天酒地乐不思蜀将糟糠之妻完全抛诸脑后的渣男,也是奇怪了,她能想象得到此时隔着听筒,萌萌是副怎样的表情。 唉,有必要吗?此次在香港碰到面之前,她个小屁孩不也过得好好的?现在好似没了她就活不下去一般?方颂祺烦躁,出口的话也极为对应她的“渣男本色”:“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很讨厌。” 萌萌的声音弱下去:“我知道……方方阿姨每天都在打怪兽,所以很忙……” “???”打怪兽?方颂祺皱眉去看此时照她的要求正在收拾餐桌的蔺时年。踏马地老狗比在萌萌面前将她比作奥特曼? 行吧,奥特曼就奥特曼吧。 “那你别妨碍我打怪兽,自己乖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不是说过看你的表现再考虑其他吗?我现在不理你说明你的表现还不够好,还没达到我的标准。”边诌方颂祺边在心里想,她这样要求一个四五岁的小屁孩会不会过于严苛了? 萌萌没有那么好糊弄:“方方阿姨如果都不看我写的邮件,怎么知道我的表现好不好……” “谁说我没看你写的邮件?”——方颂祺的第一反应想冲口这句,可话到嘴边死活出不去。得了吧,还是不骗这个小屁孩了。她转口:“现在我刚吃完晚饭,一会儿就去看。” “好呀!”萌萌的情绪瞬间从低谷涨至高峰。 嘁,小屁孩还是挺好哄的。方颂祺嘚瑟自己还是挺有能耐的,有心想做的事儿没有做不成。 顺利结束通话,她把手机还给蔺时年,与他强调:“两清了~” 蔺时年接回手机,没多言,只提醒她:“记得吃药。” 他真多此一举了,她当然记得吃药。回屋吃完药,方颂祺信守承诺,去开邮箱。 嚯,不得了,那个小屁孩,居然每天都给她发邮件。 方颂祺点开几封粗略浏览,发现她基本是把她回米国后每天做过的事情记录流水账发给她,时不时添两句她的个人感想。 “……方方阿姨,我给Rita和Lisa都换新衣服了噢(附带两只粉红豹的照片)。” “……方方阿姨,我今天第一次跆拳道课,老师夸我了(附带她穿着跆拳道服有模有样摆架势的照片)。” “……方方阿姨,你是不是没有看到我的邮件?我是不是发错地址了?” “……” 若去掉抬头称呼,当作萌萌的私人日记完全不为过。 方颂祺一封封点开查看完内容后,批量保存,不至于过段时间被自动清理,然后给萌萌今天刚发过来的那封邮件回复“看了”简单的两个字。 哼哼,真麻烦,一不小心就占用她宝贵的一个小时时间。 ………… 季忠棠住在医院里也不放过方颂祺,要方颂祺来探视他时,顺便将电脑带上,他继续监督她做翻译。 蔺时年明明没事,也每天都来。 于是本来应该留给病人静养的病房,每天固定四个人都在,等于把四合院搬到医院来。 晚上则仍旧是方颂祺和蔺时年一起坐公交回四合院,她在附近找到了另外一个上车站点,同样能绕回去,人流量比医院门口少得多。另外,有了头天晚上的经历后,她后面两天都选择在外面买了晚饭打包回去,猫西厢房里自己吃。 季忠棠也给了福利院那边最终的决定,决定不领养孩子了,但孙院长推荐给他的孩子,他可以资助孩子的学业,直至孩子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为止。 这就像善意的传承,以前盛明瑛资助了方晓琴,季忠棠从老师盛明瑛手里接棒,也去资助其他孩子。 第四天方颂祺前往医院见季忠棠之前,先去老医生那里复诊。 季忠棠要蔺时年陪她,她拒绝了,上午没喊蔺时年,自己悄悄出门。结果她复诊完出来时,还是见到了等在外面的蔺时年。 公车上,蔺时年主动找她搭话:“我今天才听靳秘书说起,季伯伯想要收你当干女儿?” “那你也应该听靳秘书说,我拒绝了。”方颂祺不咸不淡。 “嗯。”蔺时年点头,安静两秒,道,“难得你和季伯伯投缘。” “是季叔叔单方面认为他和我投缘。”方颂祺自嘲,“我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人,实在不适合当他的女儿,败坏他的名声。” “有亲人作为后盾,你能过得轻松些。”蔺时年温声。 方颂祺瞍他,轻笑:“您现在不劝我去给您女儿当妈,改路线劝我去给季叔叔当女儿。” 蔺时年不愿意平白无故被她泼脏水:“我从没劝你当萌萌的妈妈。” 方颂祺耸肩:“OK,你只是口头上没说,我从你的行为中感觉到了。” “那你一定产生错觉了。”蔺时年顺便提及几年前的事,“萌萌虽然不是我亲生,但在法律上就是我的女儿,我和沈佳容也算朋友,她的意外身亡我并非无动于衷,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照顾好萌萌。” “小九那个时候因为在暴乱现场将萌萌从沈佳容的尸体下带走,后来非常挂念萌萌的去向,她也一直非常喜欢小孩子,所以她曾经想在家里养猫来替代,只是因为我对猫毛过敏,她放弃了。萌萌确实需要一个妈妈,以当时我和小九的关系,小九本来就是萌萌的妈妈。” “我无法和小九讲清楚我和沈佳容的事,就以‘领养’为借口,把孩子带回来,让萌萌和小九开始相处。萌萌的出现,对当时小九的病情,也有一定邦助,起码能让小九的日子更加充实,减少胡思乱想。” 不管客观上,他讲这番话想要表达什么,在方颂祺的主观意识里,一切都是他为他自己辩解,目的均在于洗白他自己,美化他的形象。方颂祺也就左耳听,右耳出,一个“噢”字作为回应简单了事。 蔺时年见她态度如此,也就不说话了。 方颂祺则问起他,沈佳容的遗物是否确定没消息。 蔺时年摇摇头。 方颂祺丧气。那她真该走了,等手里这批翻译稿完成,就和季忠棠辞行,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抵达医院病房,她推门而入,准备和季忠棠打招呼,靳秘书快一步制止方颂祺和蔺时年。 方颂祺狐疑,凝睛到病床上的季忠棠。 季忠棠正在接冯松仁的电话。 冯松仁:“……本来早就应该打这通电话感谢你,但我是今天才听说,你们家老幺那个时候去B。J.,和你住在一起。那老幺能邦我把小沈带回家,也多亏了你。” 季忠棠:“我没做什么,只是邦他们两个找了辆车。小沈现在怎样了?” 冯松仁:“他没事,毕竟是年轻人,流的血虽然多了点,但恢复得也快,晚意担心他,所以医院里多躺了两天,今天要接回家。” 季忠棠:“主要是心里的结,必须多开导,跨过这道坎就没事了。” 冯松仁表示难以理解:“我以为现在的小年轻谈恋爱,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想到这么投入,小方在海外出了意外,他也每天行尸走肉,接二连三做傻事。” “这次被送回去,又做傻事了?”季忠棠旁敲侧击。 季老幺送沈烨回鎏城后,又和沈烨联系不上。所以沈烨现在的状况,季老幺了解得也有限。 冯松仁:“晚意寸步不离地看着,他想再做傻事也难。” 季忠棠转开话题,问及冯松仁的身体。 冯松仁原本应该再在米国休养一个月,但因为沈烨,提前回来,不过还没有去公司正式露面罢了。 和季忠棠结束通话不久,何叔便来告知冯松仁,去医院接沈烨的车回来了。 冯松仁带着何叔来到客厅时,沈烨在冯晚意的陪同下也刚跨进门。 “回来了?”冯松仁沉声,待沈烨的态度不是很好。 “爸。”冯晚意回应了冯松仁,然后提醒沈烨,“让静养中的外公一再为你担心,是你的不对。” 冯松仁去医院看他时,沈烨其实已经道过歉,这会儿仍面露愧疚,低下头:“对不起,外公。” “如果真觉得对不起,就好好调整自己的心态。”冯松仁依旧未给他好脸色,“小方的意外我们也很遗憾,但你因为她,荒废掉你自己的生活,让全家人为你忧心,像话吗?” 沈烨的头没能抬起来,重复道:“对不起,外公。” 何叔出面圆场,安抚沈烨道:“方小姐虽然我们DK的正式员工,但她以员工身份随同前往非洲出差,董事长已经吩咐下去,等警方确认方小姐身故,公司会给到方小姐的亲属一笔巨额赔偿。所以表少爷你也不用替方小姐忧虑她弟弟的生活,医药费什么的,足够了。” 沈烨看了眼冯松仁,点点头:“嗯,我替小方谢谢外公。” 冯晚意亦适时道:“爸,别气了,不要忘记医生的叮嘱。” 冯松仁没说话。 何叔代替冯松仁出声:“表少爷刚回来,快上楼休息吧,脸上看起来还是没太多血色。厨房里有在炖补品,等会儿就让佣人给表少爷端去。” “谢谢何叔。”沈烨道谢,未再停留,举步回自己的卧室。 冯晚意紧随其后。 冯松仁目送他们母子二人的身影后,转身往鱼池去,问一旁的何叔:“迦漢的行踪确认了没有?” “抱歉,董事长,还是老样子,有点困难,香港那边,一向是蔺先生更游刃有余。”何叔如实汇报。 老样子的意思,就是如表面上那样,蔺时年前段时间因为老父亲蔺壹南生病,将鎏城的工作暂时交给其他人代为处理,他回香港陪老父亲以尽孝道。冯松仁曾经与蔺时年通话旁敲侧击过,蔺时年的反应也没有古怪。 但冯松仁就是觉得不对劲。虽然蔺时年在此之前去非洲,沈烨自己也说是受他所托,但在那之后蔺时年就各种行踪不明,一度联系不上蔺时年,连蔺时年从非洲飞回香港,也搞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早前何叔曾因为某些蛛丝马迹感觉蔺时年和方颂祺之间的关系似乎远不如表面上简单,彼时冯松仁暂且压下,这段时间不由将它重新拎出来,却仍旧没有太清晰的头绪。 停在鱼池前,冯松仁捻起鱼食,又问何叔另外一件事:“小方的弟弟那边办得怎样了?” 何叔正好也想向他汇报:“董事长,方小姐的弟弟,也有点难搞……” “……” ………… 二楼,沈烨从佣人手中接过他从医院带回来的行李包,想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该丢洗衣机的丢洗衣机,该挂回衣柜的挂回衣柜。 冯晚意走上来:“你去休息吧,妈来邦你。” 沈烨错开手:“不用了妈,我自己能做,你也该去休息了,你腿伤才好没几天,就一直医院和家里来回跑。” 冯晚意盯着他,顷刻,抬手理他的领子:“你真的没事了?没有骗我?” “我真的已经好很多了,妈。”沈烨轻轻拢住她,“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保证完完全全康复,恢复成以前。” 冯晚意轻轻拍他的手臂:“不要让妈再为你担惊受怕。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为了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人,你宁愿舍弃妈,妈心里多难受你知道吗……” “对不起。”沈烨确实觉得对她心中有愧。 ………… 季忠棠在医院里呆了五天出院。 方颂祺和蔺时年一起去医院里将他接回四合院,靳秘书将从医院带回来的药和原来季忠棠要吃的药放到一处,瓶瓶罐罐的数量,让方颂祺忍不住发问:“每次都吃这么多,没问题吗?” “其实也就七八种。”靳秘书将自己被吹乱的发丝拂回中间根本遮盖不住的地中海,“都习惯了。只是每次去复查,或者发生类似这次的事情,都要提心吊胆一次,怕哪个小毛病恶化,发展成大毛病。” 瞬息间,靳秘书笑:“还好,这些年都相安无事。” 方颂祺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拿起几个药瓶仔细端详。待靳秘书分好药,送过去给季忠棠时,她也放下药瓶,跟着一块去。 屋里,季忠棠正在和蔺时年谈事。 方颂祺捕捉到几个字眼,貌似关于海外华人华侨商会志愿者协助撤侨的事情,叫她回想起,她最后在刚果(金)首都滞留的那几日,通过小姜姐每次带回来的照片、录音、录像等资料,所了解到的外面的动荡。 她和小姜姐等人当时是跟着农技组的专家提前离开的,如果没记错,听小姜姐说过,要是当地的局势再继续恶化下去,侨民们也很快会被安排离开。不晓得后来究竟什么情况,她也忘记去看新闻了。 季忠棠边吃药,边沉肃着眉眼和蔺时年继续说着话。 方颂祺在旁听了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见是季老幺的来电,她轻蹙一下眉,犹豫着走到外面去接。 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季老幺多半又是要和她讲沈烨最新出了什么情况,她其实很不想知道,所以一接起率先警告:“如果是无聊的事,在我挂电话前,你还是自己先掐。” “你弟弟的事,算无聊吗?” 季老幺的话成功吸引住方颂祺,惊得她内心一紧:“我弟弟怎么了?!” “是好消息啦,你别急。”季老幺笑话她,这种时候也没故意吊她胃口,“你弟弟匹配到合适的Shen源了。” “但是,”他马上转折。 175、让我呆在你身边 方颂祺尚呆愣在他的上一句话里:“你说什么?Shen源?” 太突然了,突然得她一时之间懵掉,仿若做梦一般。 “你弟弟果然没告诉你。”季老幺叹气。 方颂祺皱眉:“什么叫他没告诉我?这个消息不是今天刚出来的?” “我这不是正在‘但是’?被你给打断了。”季老幺将后面的话补齐,“大半个月前的事情了,你不是失踪?医生直接和你弟弟说的,结果你弟弟放弃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觉得奇怪,总不会连你弟弟都不清楚你没死,就猜——” 不待他讲完,方颂祺果断挂掉电话,转而打给许敬。 许敬好一会儿才接,对于她主动给他打电话格外意外:“姐——” “为什么没告诉我Shen源有着落了?!为什么背着我擅自做决定放弃机会?!你想死是不是?!”因为愤怒,方颂祺没控制音量也没控制力度,整个破锣嗓几乎撕扯出声的,如同锯子在木头上来回拉。 许敬心疼她,忙让她别生气。 方颂祺完全没熄火:“你给我回答!为什么?!” 许敬沉默两秒,道:“做了手术,不是就一定彻底治好我的病,换来的Shen能维持的时间最多二十年,不说手术费,术后还得终身服用抗排斥药,各种杂七杂八加起来,会给姐你增加更大的负担。” 那会儿医生刚告诉他,他也非常高兴,若非她当时刚到B。J.不太稳定,不方便与他通话,他早就第一时间和她分享好消息。后来冷静思考,他便犹豫了,也曾打算和她商量的(第169章),最终打了退堂鼓。 气血上涌至脑门,方颂祺憋在胸口的火焰喷出:“负担你个狗屁!” 屋里的蔺时年因为听到动静而出来查看情况,正见方颂祺将手机狠狠摔进雪地里,旋即她抱住手臂蹲到地上深埋脸一声不吭。 蔺时年走过去捡起她的手机。她的手机在震动,屏幕上显示许敬的来电。他皱眉,带着手机走到她跟前:“出什么事了?” 方颂祺猛地抬头:“我要回鎏城。” ………… 季忠棠不赞同方颂祺现在回鎏城:“如果是因为你弟弟的事,他已经把Shen让出去了,你即便回去也做不了什么。” 方颂祺之前本来就有离开B。J.的想法,现在不过是计划提前:“季叔叔,我留在这里已经没其他事可做了,翻译的工作我只能中断,您如果需要,找其他人协助您吧。” 季忠棠见她铁了心,便不再做无益的劝说。 方颂祺要回西厢房去买车票、收拾行李,为回去做准备,迎面碰上刚与魏必通完电话的蔺时年。 “抱歉,是我疏忽了。”蔺时年认为他有责任。她不在鎏城期间,一直由他暗中负责照顾许敬,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这件事,方颂祺倒没把无理取闹地甩锅给蔺时年。如今许敬已是成年人,即便她没有失踪,他也可以越过她,在医生面前为他自己做决定。 她没说话,掠开蔺时年。 “一起。不要一个人。”蔺时年拉住她的手。 “你有《梦中缪斯》的下落了?”方颂祺问。 “暂时没有。” “那不就得了?”方颂祺特别现实。需要他时通知他过来,现在无利用价值,就巴不得他滚越远越好。 “但以后或许会有。”蔺时年实事求是道,“别忘记现在的线索卡在沈佳容的遗物上,我和沈佳容是朋友,我比你更有可能找到画。我本来就不希望你跑去报复冯松仁,如果你不在我身边盯着我,我找到画,是不会主动分享给你的。” 方颂祺面无表情看着他:“间接要挟?” “不是。是真的不放心你一个人。”蔺时年将她的手抓牢,面庞在阴沉的天空下明灭参半,“你不是已经接受我对你而言是‘特殊的存在’?你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我已经接受你不是小九,但我没有办法不管你,起码在冯松仁对你的安危不会再造成威胁之前,让我呆在你身边。我在你眼里再没用,烧饭还是对你胃口的。” 虽然十分不合时宜,但方颂祺确实……突然有点想笑,因为“没用”二字,分明透露出非洲时她吐槽他的这个用词被他一直记恨在心。 当然,她没有笑,她现在的心情非常差,他一番根本不是笑话的话,哪儿就能轻而易举纾解她的郁结? 方颂祺捋一下自己因为长期没修剪而毛躁的短发:“蔺老板,现在并不适合您深情告白。我已经很烦了,您高抬贵手别再来给我添堵。” 蔺时年敛瞳,如她所愿高抬贵手,松开她的腕。 方颂祺嘁声:“既然您喜欢,那车票您去买,必须保证明天能离开B。J.。” 蔺时年愣怔,回过神来时已经走离一段距离的方颂祺扭回头来强调:“车票!不可以是机票!” 蔺时年呼一口气,马上给魏必打电话交待下去。 ………… 若非考虑到这里是季忠棠的家,方颂祺早不管不顾地摔门了。 手机锲而不舍地还在震,震得她原本满格的电池不足百分之二十。终究她还是摁下接听。 濒临绝望的许敬发现无数次无人回应的电话此时骤然连通,如溺水之人忙不迭抓住救生浮木:“姐,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我想活,我真的还想活,就算成了姐你的累赘,我也要死皮白赖地活。” 方颂祺未发一语,心下则冷笑,还“再也不敢”?哪来的“再”给他不敢?上一次错过,等到现在是三年多近四年,现在又错过,谁知道又得等几年?因为担心钱不够,就放弃机会了?在他心里,她这个姐姐是有多没用? “姐……”许敬哀声,语音早已哽咽,“你不要不理我,我……” “我明天离开B。J.,然后会找机会回家。”方颂祺语调无起伏,问,“你几号考试?” 许敬老老实实将数学英才班的初试日期告知,附加一句小声嘀咕:“考试而已,姐你不用特意回来看我,被人发现就不好了。能和你偶尔视频通讯就行。”——虽然她至今未透露,她为何要假死。 “行,那我永远不回去,你当作我死了吧。”方颂祺冷冰冰。 “姐!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敬和她急眼。 “可我是那个意思。” 许敬怔然,不明白,但预感特别不好:“姐,你——” “随口开句玩笑,你当什么真?”方颂祺轻哂,秒换话题,“我出事后,保险公司的人有没有联系过你?” “姐你投过保?”许敬对此事一无所知。 “嗯。”方颂祺眯眼,“既然保险公司不主动,你就主动点,问他们确认,像我这样在海外意外遇害,需要哪些材料证明提交,能够赔付保险金。” 许敬皱眉:“姐,你人不是没事?只是暂时躲起来,以后不是——” 话至一半,他想到她刚刚赌气似的说永远不回去,心头蓦地咯噔:“姐,骗保是要坐牢的!”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骗保?只是让你去问一问。”方颂祺手指把玩着枕套边,“按照正常情况,你这个时候本来就该去关心保险金的赔付。别叫人瞧出马脚。” 许敬没应。 方颂祺蹙眉:“要我再交待一次吗?” 许敬吭声:“好,我去问一问。” 方颂祺和他说了保险书的位置后,挂了电话,仰面躺倒在床,抿紧唇。 176、四个轮番 第二天,方颂祺向季忠棠道别。毕竟之后在海城依旧能见面,所以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季忠棠多交待了一句,让蔺时年照顾好方颂祺。 靳秘书送他们到车站,路上买了好些吃食给方颂祺,方颂祺没客气,尽挑自己喜欢的,全然未在意还有一个同行的人,由她独自包揽,上车后就开始撕啃肉脯。 她来B。J.的时候,因为车票紧张,她买的硬座,这趟回程,蔺时年买的软卧。方颂祺后悔昨天没有再强调必须硬座,好让习惯了飞机高级服务的蔺老板多体验体验普通小老百姓的生活。 软卧包间,四张床,方颂祺和蔺时年占据一半的上铺和下铺,对面的两张铺暂时没人,整得跟她承包了这个空间似的,爬上铺不方便,而她又不想和蔺时年靠太近,便暂时坐到对面的下铺上。 事实上她自个儿事多,人蔺时年压根没心思理会她,笔记本打开在桌子上,戴着蓝牙耳机,开视讯会议。 他讲的是粤语,所以方颂祺判断和此前某一次她碰上他在车里开会,多半是同一批人。 嫌吵,方颂祺也戴上耳机,边吃零食边用手机看电影。 不知过了多久,她不经意抬眼,发现蔺时年已经合上电脑,身体尚坐得端正,脑袋则靠到一侧,睡着了。 嘁,他这样,浪费床不睡,还不如去硬座。方颂祺起身,离开包间去洗手间,回来时,就见蔺时年站在包间门口,脸有点沉。 “干嘛?做噩梦?”噩梦这词,一向用在她身、上,方颂祺故意调侃,意外得到蔺时年的点头:“是做噩梦了。” 语气不太好,愠恼昭然。 方颂祺才不关心他恼什么。 他身体将大半个入口占据,见他没让开的打算,她自行侧身,手掌抬起捂在自己的胸口上,避免与他不必要的触碰。 已经进去了,却被蔺时年钳住肩膀。 他似乎无可奈何,败下阵来,收了愠恼,吐字略带酸楚:“要去哪里,能不能提前支会我?” 不知是否错觉,她听出一丝哀求的意味。方颂祺眯眼,不应他的话,低眸觑他那只抓在她肩膀上的爪子,似笑非笑:“蔺老板,您知道您这个动作非常危险吗?如果不是给您面子,您现在已经在半空中来个三百六十度的后空翻,摔倒在地上被我居高临下俯视。” “嗯,知道你现在有点厉害,对付像我这样的人绰绰有余。”蔺时年也笑,笑得嘲弄,手倒是自觉松开了。 外面天寒地冻,与车厢内的温差导致车窗白茫茫全是水雾,掐灭人欣赏风景的兴致,连同她翻出自己的电脑写稿子的兴致一并没有,方颂祺也不勉强,趁着有点睡意,爬回属于她自己的上铺睡觉。 在火车的卧铺睡觉,是她认为所有交通工具里最舒、服的。海上的游船虽然没有火车的颠动,更为安静自然,但除去偶尔轻微的晕眩感,和在陆地没有区别。而恰恰是火车这适当的颠动,让她感觉很像小孩子睡在摇篮里。 方颂祺脑中涌现的便又是小时候的回忆。 她被方婕带着天南海北四处跑,近的地方大巴车就能到,远的地方得坐火车。她坐火车的丰富经历,基本就是因此积累下来的。 特带劲,每一次她都精力满满,扒在窗口,看途径的不同风土人情,每到一处停站,闹哄哄的全是人,那些兜售小吃的商贩个个往窗口挤,诱得她吸溜口水。 方婕待她从来都是大方的,她喜欢吃,她就给她买,她便更加起劲地边啃鸡爪子,边看转弯时的火车尾,过隧道的时候,车厢内忽然伸手不见五指,她也不管手上全是鸡爪子的汁,躲进方婕的怀里,事后方婕对着被弄脏的衣服,无奈地与她相视而笑。 方婕在路途中也没有闲着,一趟车下来,速写本就满了。她喜欢去翻方婕的速写本,辨认上面的面孔,回顾火车上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偶尔会发现方婕也勾勒了她,以及老许,唯一一个不用在方婕面前也能落到方婕画笔下的人,年幼的她偷偷琢磨方婕一定是思念老许了,她长大以后,也想有一个除了方婕和老许之外能够令她牵肠挂肚的人。 温馨美好的画面,却瞬息间变成方婕和沈骏的亲密相拥。 ………… 蔺时年在方颂祺爬到上铺去后,就换到对面的下铺,视线不再受阻,以能随时察觉方颂祺的动静。 她睡觉,他继续在电脑上处理公务。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床铺发出声儿,下意识抬头,看见方颂祺正从上铺爬下来。 “睡饱了?”蔺时年瞥眼查时间,一个多小时,确实睡得有点久。他再转过来视线时,方颂祺已悄无声息坐到他对面,拆零食吃。 触及她双眸的一瞬,蔺时年不禁浑身一颤。 她…… 她的目光直视前方,像在看他,实际上根本盯在虚处。短暂的停留罢了,很快她就扭头望向车窗外,明明全是水雾,她却似见着什么有趣的景,笑意满满。 蔺时年紧紧注视着她兀自吃零食兀自欣赏风景的怡然模样,脸色难看。 为什么,她又梦游了?不是已经渐渐好转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梦游了,现在是最近暂停治疗的缘故? 半晌,带上车来的零食被她吃掉一半。 蔺时年担心她是不是要一直吃下去,打算出手干预,将剩余的零食拿走,方颂祺自己率先停下来。 她的目光也从车窗外收进里头,没吃零食后腾出的双手,一只以凭空抓着东西的姿势定格住,另外一只则俨如握住笔,凭空勾勾画画。而面上的笑意自然也不在,换成认真,时而蹙眉,时而凝思,时而欣然展颜。 蔺时年全程静默旁观,擎持手机。手机的录像功能早已打开,记录她今天的梦游,之后可以交给马医生,方便马医生诊治她的病情。 方颂祺画了好一会儿,做出将画本阖上,连同画笔放到一旁的动作,然后站起来,朝门口的方向走。 她在他们的车厢里干什么都没关系,这种状态绝对是不能离开到外面去的。蔺时年急忙跟上去,快一步跨到门口,用身体挡住,不给她开门的机会。 遇到障碍,方颂祺定在他跟前,似乎准备就此作罢,不出去就不出去了,但她并没有回头,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蔺时年与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长久对视。说实话,此时此刻的她如同活死人一般,多少令他生惧,尤其与她对视得越久,越能察觉她瞳仁深处的冰凉。 他皱眉,琢磨着该怎么引导她回去,否则不晓得她要这么两厢僵持多久。 突然,方颂祺两手按到他的肩膀,同时她单脚屈膝抬起,用力顶上他的腹部。 猝不及防,蔺时年闷哼一声,条件反射捂住腹部弯身。 他这一弯身,更方便了方颂祺,膝盖又是一抬,撞向他的脸。 蔺时年在最后关头歪头避开了,却也只是鼻子免于受创,取而代之的是左脸颊靠近耳朵的位置。 顾不及疼,蔺时年急急抱住她的两条腿,不让她再踹他。 方颂祺改用手肘,往她后背砸落。 蔺时年不松手放她出去,她的动作便机械式般一下一下不停歇。 蔺时年不担心其他,就担心她会不会突然惊醒。虽然诸如梦游中的人被叫醒后会变白痴或猝死的说法并不科学,但以前几次,他都是能不叫醒她尽量不叫醒她,让她自己梦游结束后自己醒来。 眼下的她和以前几次他遇上她梦游不一样,她动用暴力了,恐怕是默认她自己遇到曾经被高一铭绑架时同样的情况。 考虑之下,蔺时年先放开她的两条腿,希望她不再感觉他对她产生威胁。但他仍旧不能放她出去,他别无他法,尝试轻声唤她:“方颂祺,小方,醒醒。” 方颂祺倏尔又不动了。 蔺时年搞不明白是不是他的叫唤起作用了。不过通过她呆滞的眼神和表情能判断,此时她未清醒,仍处于梦游的状态。 她只是短暂歇战接下来出不去要继续打他,还是就此转入下一阶段的新动作,他说不准,犹豫数秒,手动去掰她的肩,希望她能调头。 却没能如愿——方颂祺的身体稳若泰山。 蔺时年皱眉,再用大些力道。 毫无征兆地,方颂祺开始无声落泪,很像是他不让她出去,所以她委屈地哭鼻子。 可真的是委屈吗?蔺时年暂时没办法思考,因为方颂祺忽然跨过两人之间仅剩的那点距离,吻了上来。 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方颂祺圈紧他,越吻越绵长。 蔺时年呆愣。不仅仅因为她的主动,因为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越线的亲密举动,更因为,她这吻得,一点也不像方颂祺。 方颂祺没爱过他,曾经以金钱为目的留在他身边时,她或许意乱情迷过,但他非常清楚,她那只是生理上反应,根本没对他真正投入过感情,和小九完全不一样。 可现在,她给他的感觉…… 潜意识里那抹掐灭已久的希望死灰复燃似的一闪而过,蔺时年骤然心跳擂鼓,他此时此刻无法思考更多,遵循当下内心最冲动的想法,回抱住她,回应她的吻。 察觉她不再有反应并且身体无力往下沉时,蔺时年终止了两人间的*。她双眸紧闭瘫软在他怀中,明显恢复为睡眠状态。 蔺时年定定凝注她,脑子一片混乱。 ………… 好累。 这是方颂祺从混沌中找到自我意识后的第一感觉。 梦似乎很长,但也非常支离破碎,她拼凑不起来。 太阳穴酸胀得厉害,她揉着,缓缓睁开眼,正见蔺时年坐在床边,漆黑的双眸盯着她看。 “你干什么?这什么眼神?”方颂祺撑着床坐起来,发现自己不在自己的上铺,而躺在蔺时年的下铺。 “怎么回事?”她茫然,旋即质问,“你把我弄下来的?” 不仅一脸防备,她还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否整齐,怀疑他是不是趁她睡觉期间偷偷摸摸做了什么。然而并没有异常。 冷不丁听蔺时年沉声道:“你又梦游了。” “梦游?”方颂祺错愕。 怎么会又梦游?距离上次梦游,都相隔多久了? 神思一凛,她着急忙慌抓住他手臂:“我梦游干什么了?你有没有录下来?” 看他的神情,她的预感非常不好。 蔺时年将手机递给她。 前面的画面,分明与方颂祺半睡半醒间朦朦胧胧回忆的小时候的往事相契合,后面她起身往外走,她就不清楚了,和之前一样,看着视频里明明是她却又完全陌生的一个人做她一点印象也没有的事情。 在她第一下对蔺时年出手时,蔺时年的手机就摔落到地上。手机没坏,还在继续运行,但镜头翻到车厢顶去了,没再拍着人,只有录音。 而即便只听声音,方颂祺也判断得出梦游中的自己和蔺时年亲上了。 “你踏马趁人之危!”方颂祺一巴掌就想甩出去。 蔺时年料准她会炸毛,早早便退离床边她能打到他的范围,平静道:“是你先亲上来。” “我那又不是正常状态?!我在梦游!你完全可以推开我!你也应该推开我!”要不是坐着都觉得头晕,方颂祺已经冲下床。 “我打不过你。”蔺时年仍平静,“要不要给你看我被你打成什么样?” “不用了!”讲多少都是借口!方颂祺断过桌子上的水杯,喝一大口水漱口,再吐回杯子里,可她还嫌不够,气鼓鼓想带上牙刷去刷牙。 蔺时年嘲讽:“我都没嫌弃你满嘴鸡爪味儿。” “你滚!别再出现碍我的眼!”方颂祺怒极,可能因为情绪起伏太大,气得头都疼了。 蔺时年把从她包里翻出的马医生开的药拿到她面前:“吃了吧。” 他偏头看那杯被她用来漱口的水,告知:“那本来是晾在那儿给你服药用的。” 方颂祺打开他的手。 塑料药品掉到地上滚了两滚。 蔺时年走过去捡起,放回桌子,把杯子里的水倒掉重新装兑半杯温的,搁药品旁边:“发完脾气就把药吃了。等回去,第一件事先到马医生那里。” 说完,他带上垃圾,离开包间。 方颂祺这火气其实并不完全是被他占便宜,被他占便宜只是导火索,是她这醒来后心头本就窝了团莫名其妙的火,应该也有点梦游后情绪不稳的因素,反正就是,她很!烦!躁! 搞什么飞机?!为什么又梦游?! ………… 蔺时年并未真的滚,丢完垃圾洗完手就回来软卧包厢的外面坐,捶了捶自己的后背,又揉了揉自己的小腹。 方颂祺打的那几下,完全用的是铁狼的力道。 半个多小时后,列车停靠新的站点,重新启动后不久,一位列车员循着包间的号码找过来。 蔺时年待她靠近时站起:“是我订的。” 火车上的盒饭并不好吃,他很早就让魏必去安排。 带上饭菜,他回包厢,甫一打开门,泡面的气味扑面。 蔺时年皱眉。 方颂祺的心绪已经平复下来,此时听闻动静,轻飘飘瞥他一眼:“您回来得真是时候。” 她也是刚泡好。水壶里的水温其实不太行,照说她应该亲自带着碗面去接热水,但她这会儿还是病躯,下个床都腿软,只能将就。 嘲讽完,她转回头继续吸溜自己没能完全泡开的面。 蔺时年走过来,打包盒摆上桌,一个一个开盖。 开第一个的时候,方颂祺就从泡面里抬头,双眼晶晶盯着闪耀亮相的精致的三菜一汤,明显不是火车上卖的盒饭。 “不是觉得被我占便宜?”蔺时年取出一盒米饭搁她面前,换走泡面,直接丢掉。 言外之意就是赔偿她。 方颂祺吊梢眼微眯,轻哂:“我现在又不是鸡,我不出卖我的身体。” 句式是他前几天做面疙瘩汤刚对她用过的,她奉还。亲了就亲了,要亲她几口,他就拿东西来,她不就又变成卖了? 蔺时年便也收回自己的话:“……吃吧,这顿饭本来就准备了,和你梦游无关。” 方颂祺没客气。 蔺时年落座。 两人沉默地各自进食。 心绪确实已平复,但方颂祺的心情依旧不好,因这复发的梦游症阴翳。 蔺时年也揣了少许别样的心思,中途率先打破寂然:“你有没有梦见小九?” 方颂祺蹙眉:“不算是梦见她。” 小时候随方婕数次坐火车的记忆,是她这个人格有的,不是从小九的记忆储藏室里获取的。 她一五一十阐述。 蔺时年听完后安静,须臾,道:“你睡觉期间,我已经联系了马医生,把你梦游症复发给他看了,也讨论了点东西。” 方颂祺竖起耳朵听。 蔺时年告知:“你以前梦游,表现出的是单一的其中一个人格的行为。比如你吃多了冰棍被送去无名车站,我们在那里的酒店住了一天,你梦游过,当时是在画画,表现出的是SUKI那个人格的行为;而沈烨在你家,录下的那段你梦游做菜,你表现出的是小九那个人格的行为。这次,” 他稍加一顿,眉宇褶皱:“你不觉得,所有的人格都表现出来了吗?包括你在内。” 方颂祺微微怔忡,回顾一遍视频内容:边啃爪子边看风景,是她自己;学方婕速写的,像SUKI;打蔺时年的,无可厚非是铁狼;那小九…… “最后主动亲你的,你觉得是小九?”方颂祺问。 蔺时年眸底似翻了墨一般浓黑,深深注视她,神情复杂:“嗯,是她。” 方颂祺从他的口吻听出确信,不禁挑眉,努了一下嘴,恍然耸肩:“OK,原来是小九,难怪你舍不得推开。” “就算不是小九,我当时也不会推开。”蔺时年驳回她的话。 方颂祺扬下巴,嘲弄:“当然不会推开。投怀送抱的女人嘛,有便宜占,还管是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位。” 蔺时年冷脸:“你要是再曲解我的意思,我只会当作你在吃你自己的醋。” “我先送你去吃屎。”方颂祺不爽,不再歪楼,回归正题,问,“所以,一次梦游,每个人格都轮一遍,是怎么回事?马医生有结论吗?” 蔺时年:“知道分析为止。” 方颂祺点点头。她刚只是随口,想想马医生也不可能这么快能有结论,本身多重人格这个病就没有固定的结论,在医学上尚处于探索阶段。说治疗,确实在治疗,可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讲,何尝不是小白鼠? 蔺时年正在与她强调:“所以回去之后先见马医生。” 方颂祺认同。她自个儿揣着也难受。 “继续吃吧。”蔺时年提醒。 方颂祺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回心态。 幸而胃口没太受心情的影响。 填饱肚子后,她只管懒洋洋靠在床头休息,蔺时年事先在桌上铺了旧报纸,现在也不用多花时间善后,直接卷着报纸将所有东西塞进垃圾袋,丢掉就好。 方颂祺喝着水,瞥对面始终空着的两张床,已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面两张床没人吧?” 收拾完的蔺时年往对面的下铺一坐:“嗯,四张票我全买了。你不要再爬到上面去了,就睡这下面。” 还真全包下了。方颂祺啧声:“跟蔺老板在一块,走到哪儿都是享受。” 蔺时年闲适地往后靠,轻嘲:“是你作。四张车票的价钱和两张机票的没差很多,性价比来看,你选择坐车反而花费更多。” 方颂祺反唇相讥:“这不是琢磨着您多半不晓得火车的滋味,特意带您来体验,就像坐公车。” 蔺时年微抿一下唇:“不劳烦你,这世面,我还是见过的。” 方颂祺没再出声。 蔺时年偏头,就见她歪着脑袋又睡过去了。 这才间隔几秒?还真是秒睡。 不过她梦游期间那根本不算睡,醒来后满面倦色是事实。 蔺时年起身,走过去抽走她垫在后背的枕头,放平枕头也放平她的身体,让她躺平睡。 方颂祺自行朝里侧翻身,吧唧嘴巴,呓语:“好吃……” 蔺时年摇摇头,唇角不由弯出弧度。 177、试一试 ………… 在火车上,总是容易错觉时间流动的速度变慢。方颂祺被尿憋醒,迷迷糊糊起来,找出手机一瞅,明明睡了好久,却也才凌晨四点钟。 见她下床,蔺时年马上问:“去哪里?” “厕所!”方颂祺快步飞奔离开。 他们所在的这截车厢,厕所满了,她等不及,果断往另外一截车厢的厕所跑。 过道有点挤,很多站票的人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与他们的行李一块占据空间,方颂祺穿行得不太顺利,心里逐渐升腾起烦躁。 最后还是抵达厕所了,幸好还空着一个,否则她真要爆炸了。 成功放完水,躁动的情绪便自然而然得到平复,恢复轻松,洗完手出来时,见蔺时年站在门外,她忍不住嗤声:“您也想尿尿?来来来~请请请~” 故意像个小太监似的弯腰弓背,脸上还带上三分谄媚之色。 蔺时年没理会她,率先转身:“回去吧。” 方颂祺撇嘴,紧随其后,这才发现,火车并没有动,可分明不是到站停车。 “怎么了吗?”她问蔺时年。 “下大雪,前面的路暂时开不了,等通知。”蔺时年言简意赅。两个小时前就停了。 “啊?!”方颂祺脑中涌现的是雪崩之类的冲击性画面,顿时有点紧张,“很严重吗?” 就算很严重,列车乘务员也不可能直白告诉大家,引发恐慌。蔺时年察觉她声音的绷,回头瞥她:“非洲都挺过来了,现在不过停个车,你害怕了?” “不是害怕,是觉得每次和你待在一起,都没什么好事。”方颂祺吐槽,细数道,“在海城遭绑架,在刚果(金)本来都要回去了,桥却被炸断,去趟人家的工地,遇到开膛破肚的刽子手。今天坐个火车,还能被困半路。” 两人此时已行回至包间门口,蔺时年驻足,有让她先进的意思,嘴上嘲讽:“你是不是搞反了?好像应该是我每次和你待在一起,都没什么好事。” 呃……方颂祺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瘟神体质:“没搞反,您老人家就别为自己辩解了。” 说罢,她打开门进去,即刻愣住,又退出来重新查看号码。 “没走错。”蔺时年出声邦她确认。 包间内多出来的一家三口之中的那对夫妻向蔺时年点头问好。 方颂祺莫名其妙:“在火车上你还能碰到熟人?” “不是熟人。”蔺时年解释,“在过道上碰到的。他们没座位,小孩生病了,就让他们带孩子进来睡。” 方颂祺已经看见了,小男孩躺在空着的那张下铺上,额头敷着毛巾,看上去年纪应该和萌萌差不多大。 她收回视线,瞍蔺时年。 蔺时年倒是低声询她:“你介意?” 介意个鬼?能不用和他单独共处一室,她巴不得呢。方颂祺吊梢眼微眯:“您这就不厚道了,要不乐意让人进来,您就别假装善心,然后借我的手把人赶出去。” “您若要辩解您确实真心实意让他们进来,您也不必抱着一副乐于助人的姿态,您也不想想,票务本来就紧张,您还买四张车票,白白浪费两张床,他们没买上座,您本来就得负一部分责任。” “再说了,车票都是您买的,我也是蹭您的,我哪儿有做主的权力吗?” 一点见缝插针的机会也没给蔺时年留,她翻完白眼,自顾自爬回最初她睡的上铺,将下铺还给他。 虽然仍感觉恹恹,但毕竟睡饱了一觉,精神头比起刚梦游醒来那会儿,好很多。现在火车又处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被困状态,方颂祺也不太能安下心继续睡,便重新打开自己的电脑写稿。 那对夫妻的声音放得非常轻,生怕影响到他们二人一般。 嗯,从礼貌角度来讲,方颂祺还是比较赞赏的。就是不晓得他们的儿子,是不是个熊孩子。如果是,届时他才不管同情不同情心,一定把人轰出去。 直到天亮,火车都没有要开动,列车员还在通过广播安抚大家的情绪。方颂祺在稿子里沉浸一番后出来,反而平定不少。起码现在是安全,多费点时间就多费点吧。 昨晚吃的东西已经消化光,她从上铺爬下来觅食。 小男孩已经醒了,他妈妈正在给他喂冲饮的粥,他挺乖的,没吵没闹,所以方颂祺也就没有理由赶人家走。 蔺时年打完电话走回来,见她坐在下铺啃零食,知道她肯定是饿了,致歉道,因为火车临时停在这里,到不了站点,所以他没办法像昨晚那样提供早餐。 方颂祺无所谓,反正有零食,车上不也有卖盒饭?她昨天因为热水的问题没吃成泡面,其实想补回来。 结果她刚把泡面翻出来,就被蔺时年没收。 “我去餐车买早饭。” 方颂祺气,故意和他唱反调:“我不喜欢吃车上的!把泡面还我!” 蔺时年没理她,揣着泡面离开包间。 王八蛋!方颂祺窝火。他还真从管她吃饭变成“管”她吃饭! “姐姐,要不要喝粥?”对面的小男孩在这时递了一盒未开封的米粥过来,和他正在吃的一样。 小男孩的妈妈腼腆道:“虽然不是现煮的,和方便面一样需要用热水泡开,但味道还可以,里面有薏米、香菇、燕麦,带了点肉沫。我们家如果早上起晚了,来不及做早餐,都是喝这个。” 方颂祺刚刚就嗅到味儿了,她也不是讲究现煮不现煮、营养不营养的人,最关键是,难得碰到个嘴巴够甜没喊她阿姨而喊她姐姐的孩子,她乐意给面子,便接过:“谢谢~” “该道谢的是我们!”小男孩的爸爸忙道,主动邦忙把热水壶拎过来,“我刚打的,你正好能用。” “谢谢。”方颂祺笑眯眯。 热水冲开的粥散发出香浓的味儿,诱得她搅拌着迫不及待尝一口,感觉不差,对得起它的气味,她能接受~! 突然想到什么,她去把没吃完的鸡爪子翻出来。 光喝粥,嘴里没什么味儿,搭配鸡爪子正合适,正好她这也是卤鸡爪。当然,原本她认为最适合带上车来啃的该是泡椒凤爪,奈何她嗓子未痊愈,吃不得辣椒这种太刺激性的食物,遂退而求其次。 注意到小男孩的目光一直往她这儿飄,方颂祺将鸡爪子分享出去:“要不要吃?” 小男孩的母亲明显不希望自家孩子没礼貌,邦他拒绝:“不用,他吃饱了,没关系。” 小男孩跟着他妈妈的话,摇了头。 方颂祺还是拿筷子夹了几个过去:“尝点儿味儿吧。” 小男孩的母亲便也不好再推回来还她,自己道完谢后,也让小男孩道谢,然后小男孩的父亲也道了句谢。 方颂祺一一收下了,继续喝粥。 蔺时年回来的时候,她和对面那个小男孩将鸡爪子啃得正香。 方颂祺轻飘飘一抬头,语焉不详道:“您自个儿吃吧,我这儿已经解决了。” 小男孩的母亲带着小男孩挪到床位,将床头靠近桌子的位置让出来给蔺时年,好方便他吃饭。 蔺时年这会儿没客气,落了座,否则桌子就这一小张,吃饭还真困难了。 方颂祺见小男孩已经啃完爪子,问他还要不要。 小男孩摇头。 方颂祺又慷慨地摆出其他零食,让他想吃的话自取,转回视线时,发现蔺时年眼神古怪地盯着她,她皮笑肉不笑:“我知道我连啃鸡爪子时的样子都漂亮,您犯不着目不转睛~!” 一旁小男孩的爸爸妈妈忍俊不禁。 小男孩和他母亲的腼腆如出一辙,附和道:“姐姐是好看。” 小小年纪就这么有眼光,不错不错~方颂祺忍不住朝他赞许地眨巴眨巴眼睛。 小男孩羞涩地埋首进他妈妈的怀抱里。 蔺时年多看了她两眼,抿唇未言语。 约莫十点多钟时,停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终于重新启动,车厢内的气氛顿时松弛不少。 中午十二点钟左右,火车安全停靠新的站点,小男孩一家三口要在这里下车,与他们二人道别时,又是一番溢于言表的感谢。 小男孩被他妈妈抱着怀里,神情忸怩地轻轻拉方颂祺的衣袖:“姐姐,我有悄悄话想和你说……” 方颂祺挑眉,遂他的愿,凑耳朵过去,恍然记起萌萌在机场道别时也说要和她讲秘密,结果被萌萌糊了一脸颊的口水。 眼下这小男孩倒没有那骚Cao作,低声道:“姐姐,我长大以后娶你好不好?” 靠,看不出他腼腆害羞的外表下竟然暗藏一颗撩妹的心,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与年纪无关。方颂祺勾唇:“姐姐看起来像是没人追的样子吗?” 她拿手指轻轻弹了弹小男孩的额头:“你先算清楚123+127等于多少吧。” 说是悄悄话,实际上在场的人都听得见。小男孩的父母都笑了。小男孩还在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数,就被父母带下车去。 方颂祺发现蔺时年又在沉默地盯着他:“喂,您到底怎么回事?”她玩笑,“不会在吃那小男孩的醋儿吧?” 这会儿没旁人,蔺时年直言:“你不是讨厌小孩?” “是讨厌啊,非常讨厌。”下意识答完后,方颂祺反应过来,大概是她今儿待那小男孩的态度有点友善。 她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家不吵不闹又懂礼貌嘴甜喊我‘姐姐’,加上我心情好,就不当巫婆喽。” “或者说您觉得对比之下,我待您女儿的态度过于恶劣,显得不公平?”她撇嘴,“那我就为自己辩驳,要是这会儿那小男孩替换成萌萌,我肯定一样友善~” 最后她忍不住吐槽:“我又不是每天都情绪不稳定像个疯婆子。嘁……” 又是一连串的话不带停歇,未给蔺时年插嘴的机会,好似随着她嗓子的日渐康复,她要把之前不方便开口时少讲的话全部补回来。 言毕她便去给自己倒水喝,润喉咙,然后催促蔺时年干好他的本职赶紧去准备她的午饭。火车已恢复正常运行,饭菜的质量也能跟着恢复了吧? 包间的门被从外面叩响,恰恰是列车乘务员来蔺时年的订餐。 蔺时年没多言,看了她一眼,前去应门。 方颂祺背过身,啜着杯子里的水,眉头紧蹙。踏马地一定是前阵子和萌萌相处太久,她天生自带的对小屁孩们的烦躁感比过去有所减轻了,草! ………… 因为路上的耽搁,火车到达海城站时,是隔天下午。三十多个小时,也是够了。 还好方颂祺什么都不用Cao心,有大管家老狗比在,全权交给他,下火车后她跟着他直奔酒店,洗漱都懒,直接脱了衣服裹被子睡觉。 却也只是睡到晚饭时间,就被老狗比残忍的敲门声搞醒。 方颂祺先去洗了澡,然后出去客厅。 晚餐都还在桌上盖着盖保温,蔺时年没有先开动,坐在窗边喝酒。 方颂祺瞧着眼红,趁他不备,从后面夺走他的酒杯,倒掉:“您能不能别这么故意?明知道我想喝喝不了,还在我面前显摆?” 蔺时年顺她的心,不喝了,喊她一起过去吃饭。 酒店的食物,自然要比他在火车上专门订的餐要再精致。 方颂祺的胃口很好,龙虾有三分之二是她解决的。 对比之下蔺时年就一般般,毕竟他是个饮食清淡不碰肉的人。 方颂祺十分不雅地打着饱嗝,问:“我到现在都没明白,您到底是为什么不吃肉?真和我猜的一样,亏心事做多了?” 小九是知道原因的。一般小九知道的事情,蔺时年都不主动告诉她,等她自己从小九的记忆里挖掘。 今天蔺时年出乎她意料地愿意松口:“你不是已经见识过非洲某些地方的厉害?” “和你在非洲的经历有关?”方颂祺倒是没想到。 “嗯。”蔺时年点头,“灾难来得太过突然,一车的人瞬间被炸死,就在我面前,我脑子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机械地跟着其他人一起冲过去施救,希望能把还活着的人拖出来。可是……” 他深黑的眸子微眯起,回忆当年的惨况:“血肉模糊,到处都是炸飞的残缺肢体,除了吐,什么都做不了。” 方颂祺脑中一瞬闪过她和小姜姐初到刚果(金)那日,亲眼见人家被子弹打成马蜂窝脑浆喷满挡风玻璃的画面,也觉得有点反胃。 “创伤后应激障碍吗?”她猜测。除去以前的粗浅了解,这回在非洲,维和部队营地医疗队里的心理医生的工作内容里,不就包含了这个? “嗯。”蔺时年的语气较之方才变得云淡风轻不少,“看了很久的医生,能正常生活,但没办法再吃肉。” “看来我挺强大的,这趟非洲历险下来,什么事也没有。”方颂祺调侃。她彼时不还被心理医生谈过几次话?当然,蔺时年方才寥寥数语的那场景,换成她,多半也抗不过去。 她突然意识到,从非洲回来后,好像还没有过一个正儿八经的仪式。一个告别非洲的历险,回归和平生活的仪式。 说做就做,方颂祺立马举起水杯,朝蔺时年的方向轻轻一晃:“来来,以水代酒,恭喜,我们还活着。” 蔺时年安静地注视她,一开始没有反应。 方颂祺恼:“你给不给面子啊?别犯贱行不行?好声好气和你说话你还不习惯是吧?” 确实有点不习惯。蔺时年笑一下,亦举杯,然,没等他的杯子碰上她的,方颂祺已收回,喝掉整杯水,放下杯子时还对他做了个鬼脸。 蔺时年的笑意因此浓上两分。 方颂祺已经吃得差不多,摸摸肚皮,问蔺时年明天约了马医生几点见面。 “下午。”蔺时年以为她想睡懒觉,他考虑的也是不想她太累,“你可以不用早起。” “那太好了。”方颂祺欣喜,起身回她自己房间。 不多时她又出来,换了身衣服,还化了个淡妆。 蔺时年皱眉:“你要出门。” “嗯哼~”方颂祺到处找自己的鞋。 “去哪里?要干嘛?” “您查户口呢?”方颂祺翻白眼。 蔺时年走来她跟前:“我不是要限制你的人身自由,我和你说过,你现在的安全很重要,去哪里支会我一声。海城不比B。J.,离鎏城很近。” OK,支会就支会,方颂祺耸肩:“出去找人*,打一炮。这个答案满意吗?” 蔺时年怔然。 “干嘛?不是只有你们男人有生理需求,我很久没过X生活了,想解解瘾。”方颂祺双手抱臂,“还不让开?不是你自己说没有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现在是要去艳遇小哥哥,没什么不安全。” 蔺时年脸色发青,挡在门口:“回你的房间。” “呵,你这什么表情?觉得我给你戴绿帽子?”方颂祺冷笑,“拜托你搞清楚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你不是已经认同我不是小九了?要戴绿帽子,早在我和沈烨谈恋爱的时候就给你戴了行不行?” 说着,她伸手推蔺时年:“让开,否则我不客气了。” 蔺时年抿唇:“要解决生理需求,找我就行。” 方颂祺咯咯笑,然后一秒钟面无表情:“我对你没性趣。” “我可以让你对我有性趣。”蔺时年道。 方颂祺嗤一声,手指轻佻地勾他的下巴:“您哪来的自信?而且我以前又不是没睡过你,早就腻了行不行?” 蔺时年说:“不是已经隔很久了?你确定还回忆得起来睡我时是什么感觉?” 方颂祺可没掉进他的坑里。他这个问题是个陷阱吧?她要是回答记得起来,岂不代表他让她难以忘怀?搞笑呢吧? 但听蔺时年又道:“而且,睡我总比睡外面*的陌生人安全、干净。” “安全?干净?”方颂祺眼里带讽,“您什么时候安全干净了?” “一直。”蔺时年当作问题来回答。 方颂祺眉梢挑高:“您那么多只小狐狸精都白养的?” “没有小狐狸精。”蔺时年顿了顿,干脆把其余他认为会涉及到的问题全解决,“你逃到沈烨身边的这段时间,我也没再过过X生活。以前你认为我和你之间是买卖,现在不存在,我们是平等的,我和你打算去外面艳遇的男人没两样。” “而且相比之下,我们之间更知根知底,更能满足你的需求。你也不要有顾虑,我不会因为你睡了我,而生出其他‘非分’之想。一觉起来,我们该怎样还是怎样。” 方颂祺眉梢越挑越高,中间没插话,待他讲完,她才出声,还算心平气和:“可是,我没办法把你当作和外面艳遇的男人一样。” 蔺时年考虑了一下,提出解决办法:“你蒙住眼睛,不要看我的脸,把我想象成其他任何你喜欢的男明星。” 方颂祺:“……” 有病吧? 不止他有病,她也有病,居然站在这里听他商量如何邦她满足X需求?草…… “你非要拦着我是吧?!”方颂祺怒目圆瞪。 蔺时年岿然不动:“是。” “行啊!你能耐的话就在这里守一晚上不让我出门!”方颂祺甩头走人,几步后她折返,忿忿然,“我踏马憋着也不和你做!” 反正等解决掉冯松仁之后,她想怎样就怎样! 撂完话,她又走人。 蔺时年捉住她的手腕:“你对我排斥感,一部分是你本身,另外一部分也来源自小九残留的潜意识,你不是也尝试过克服?这方面,你就没考虑过?” 方颂祺讥嘲:“何必说得好像为我好?巧言令色不就想我睡你?” 蔺时年默一瞬,不承认也不否认,和她强调一点:“我承认你不是小九,你也承认你是小九。” “我们,可以试一试。”他说,最后补一句,“在和你商量,没有强迫你的意思,还是以你的意愿为准。我的态度已经向你表达了,你不要有后顾之忧。” 方颂祺盯着他,瞳仁深敛,顷刻,两片唇瓣一掀:“松手。” 蔺时年确实未强迫她,将这句当作她的拒绝,如她所愿放开她了。 方颂祺揉揉手腕,却没走开,问:“你房间我房间?还是从这里开始?” 178、四扇门 蔺时年怔然,瞬息后眸色深沉。她这副架势,一点也不像真打算和他怎样。 方颂祺收着他的表情,勾唇:“怎么?不是你自己求我睡你?现在我答应了,你反而犯怂?” 这话何止是嘲讽?羞辱也不为过。 蔺时年未言语,回放一遍自己先前的话,暗自嘲弄他饭前的那几杯酒大概后劲上来了。 方颂祺贴近她,手臂勾上他的脖颈,掌心隔着他衬衣的布帛,轻轻摩挲他的背,笑得娇然:“蔺老板,您都夸下口了,现在这反应到底是要不要给我睡?这会儿才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会不会太迟了?” 她话音未落,蔺时年搂住她的腰,倏尔转身按她在门上,他低头而来,衔住她的唇。 她没反抗,甚至极为热情地回应他。 蔺时年想到昨天,她梦游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但感觉和昨天完全不一样。他分得非常清楚,她和小九是同样皮囊下不一样的两个人,小九有小九的魅力,她有她的风情。 犹记得早前她让他点歌时,他选《夜来香》(第13章),他知道她多半误解了他当时的意思。 美好是她,反叛也是她。 她之于他是空想,也是危险的快乐。 她们不一样,他对她们的感情也不一样,只不过……他都喜欢。 他这样算背叛小九吗? 在小九看来,肯定是算的。小九接受治疗的那段时间,曾经担心过他会不会也喜欢上她的其他人格,他以前对SUKI和铁狼确实毫无感觉,他最初把方颂祺栓在身边,也总是在矛盾中希望透过她看到小九的影子。但她太鲜活了,较之曾经另外两个次人格的个性综合起来还要强烈,即便小九确实残留了些许踪迹,也完全被她闪耀的光芒遮盖掉。 *四射的火热深吻停歇下来时,蔺时年飘忽的思绪也暂时告一段落,方颂祺整个人也已悬空,挂在他身、上,由他撑着,媚眼如丝,殷红的唇上水光湛湛。 “要继续吗?”她低眸扬唇,手指轻轻挠在他的下巴上,腾于半空中的两只脚与晃荡中将鞋子甩掉,后脚跟有意无意摩挲他的臀下,活脱脱一只妖精。 “要继续的话,去你房间。” 蔺时年未言语,但用行动告诉她答案。 进去他卧室的这片刻功夫,他衬衣的纽扣悉数被她解开。他放她到床上时,她的脚勾住他的腿,让他一块扑倒下来。 他扑倒下来之后,她瞬息间又调转了两人的上下位置,她骑在他的小腹上,臀后硌着他的反应,手掌一寸寸摸他敞露的胸膛:“想留住我的话,就得随我怎么搞你喽?” 蔺时年拉低她,吻她的脖颈,似默许她。 方颂祺便不客气,在不客气之前,破天荒地主动再凑到他嘴上吮了好一会儿,感觉最后的酒味儿也消失殆尽,她遗憾地松开他。谁都没她可怜吧?不能喝酒,只能通过别人的嘴解馋,还是她讨厌的老狗比的嘴! 眸光一凛,她打起精神,猛地将蔺时年翻个面,正好也从后面剥掉他的衬衣。 “没长膘呀?”方颂祺眯眼评价,仿佛在评价一只即将上手宰杀的猪,尤其她捏他腰背的动作,更像在掂量猪肉的质量。 蔺时年往后瞥她。 方颂祺正将他的两只手臂折于他的腰后,按住。 她先前不止解了他的衣服扣子,也解了他的皮带,此时轻轻一拉便抽出来,直接用来绑他的手。 蔺时年眯眼。 顺利绑牢他的手,方颂祺继续美滋滋扒拉开他的裤头,剥粽子一般将他的西装裤连同里面的短裤一并脱下来。 嘿嘿嘿~她站在床边,手上轻轻甩动他的裤子,打量着光溜溜的老狗比,笑逐颜开:“怎样蔺老板?凉快不凉快?身体里的谷欠望之火压下去一点点没有?” 蔺时年没特殊反应,毕竟从一开始她的答应就让他感觉不踏实。事事实证明她果然要戏弄他。 方颂祺松开手,他的裤子便从她手中甩了出去,西装裤落了地,里面的短裤则飞到落地灯的灯罩上。 她不禁咯咯笑,收回视线后,去拿蔺时年的手机,摁开相机功能:“来来来~如此帅气的时刻,肯定得邦您留个纪念~” 咔嚓咔嚓便是无止尽的连拍,她似被点了笑穴一般,笑得停不下来,捂着肚子,将手机送到蔺时年面前给他欣赏他此时的样子。 “怎样蔺老板?喜欢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邦您重拍,直到您满意为止~”方颂祺越笑越合不拢嘴,说话算话再给他的局部拍特写,然后觉得可以再拍拍他的正面,“是您自个儿翻,还是我邦您翻?” 蔺时年面无表情,嗓音冷沉:“闹够了就回去休息。你今晚的药还没吃。” 虽然知道“药”指的是她嗓子的药和马医生开的药,但在当下由他的嘴巴讲出来,好似提醒她这个神经病该吃药了。 神经病就神经病呗,反正人格分裂在外人眼中本来就和神经病没两样。她今儿心情好,宽宏大量不和他计较,哼~笑得后脑勺都疼了,方颂祺收敛唇角,没再继续玩,手机丢还给他:“那您也休息呗~” 眨巴眨巴眼睛,她又弯腰朝他坏笑:“需不需要我邦您找个带颜色的电影,方便您边看边撸?” 蔺时年黑脸,口吻已然极其不善:“出去。” “嘁,好心没好报。”方颂祺撇嘴,拢了拢自己的衣服,走人之前,飞快在他的屁股上用力拍一把。 声音那个清脆的呀。 她竟也觉得手感不错,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多停留,更没去看蔺时年的表情,拍完后她即刻像箭一般咻地冲出去,顺手带上门。站在门口,她再度控制不住,笑得前俯后仰,叉腰回她自己卧室。 这么一闹,她早没了出门艳遇的心思,虽然晚饭前已经洗过澡,但她刚色、诱过老狗比,被占了便宜,自然得再洗一洗,尤其是嘴巴和拍过他屁、股的手,咦,脏脏脏~臭臭臭~! 实在痛快,当晚方颂祺睡觉都笑出声,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刷牙时看镜子里的自己唇角还是弯的。 洗漱结束,她迫不及待出去看老狗比今儿的脸色,结果没找着他人,只是桌上留着她的早餐。 嘁,无趣。方颂祺撇嘴,她出门得支会他,他出门就一声儿招呼也不打?呸! 草草把饭吃掉,她回自个人房间写稿子。 中午,蔺时年终究还是现身了,敲门让她出来吃饭。 方颂祺落座餐桌前,见他低垂着眼对她爱答不理,她戏谑:“您是上午出的门?还是半夜没忍住出去找人泻火刚回来?” 蔺时年没抬头,也不予回应。 哟呵,老狗比闹情绪生气喽喂?都一把年纪的中年男人了他好意思?不理就不理,谁稀罕?方颂祺收回注意力,专心致志吃饭。 饭后休息了约莫半小时,两人偕同前往心理咨询室。海城的冬天,气温比B。J.舒适非常多,可因为她前一个月天天在B。J.呆暖气房,习惯了热烘烘,如今反倒更觉得冷,所以衣服没少穿。 今儿还是蔺时年租了辆车自己开。不用怀疑,老狗比小肚鸡肠爱记仇,所以他们一路无话。 行的则依旧为另外那一条种满银杏树的路。不过与上回的深秋相比,现在见不到满地落叶,只有光秃秃的水泥地和光溜溜的枝丫。 ——哎呀,不好,她不禁联想起昨夜光溜溜的老狗比,噗嗤笑出声。 蔺时年听闻动静斜过来一眼,似乎能感应到她笑的是他,眼神和表情均凉淡。 方颂祺才不怕他,微扬下巴迎视他。 最后当然是蔺时年先转开头看回前方,毕竟他在开车。 方颂祺便当作这一局依旧她获胜。 许久没来马医生这里,她着实想念,进门后拥着前台小妹给了个大kiss,前台小妹至今未习惯她疯疯癫癫式的热情,受到点小惊吓。 而前台小妹不了解情况,见陪同的人是蔺时年,好奇问:“方小姐你男朋友沈先生又没空吗?” “噢,他呀,已经是我前男友了,我和他分手很久了。” “诶?抱歉,方小姐……” “没关系~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方颂祺笑得特别豁达,拍拍前台小妹的肩,兀自朝诊疗室走。 马医生一如既往坐在诊疗桌前,低头边翻资料边写字。 方颂祺没打扰她,静默地坐着品尝她每次在这里百吃不厌的小饼干,时不时打量身周。 从非洲回来后,久违的人事物都会让她在心里进一步肯定自己确实已经远离那些贫困好战乱,或者恍惚非洲的那段经历是不是一场梦。 须臾,马医生问候:“方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马医生。”方颂祺笑,“马医生一点变化也没有。” 马医生扶了扶眼镜脚:“方小姐变化很大。” “可不是,我从非洲死里逃生回来的。”方颂祺索性以自己此次遭遇为先导,当作传奇故事讲述给他。 马医生没有打断她,他最不缺的仿佛就是对病人的耐心和尊重。 当然,方颂祺讲完后没忘记告诉他这段时间她做梦的次数减少,而那个她推倒方婕间接导致方婕最后身故的事情,她发现自己提起时,较之最初轻松许多。轻松许多的同时,内心依旧有些难以接受。 马医生未多言,取出空白的画纸和一套笔:“方小姐尝试画点东西吧。” “画什么?”方颂祺懵。 “随便,无需刻意,想画什么就画什么。”马医生解释,“这也是一种心理辅导方式。” “噢……”方颂祺拿起笔,又犹豫地放下。 “怎么了?”马医生关心。 方颂祺尴尬。她的绘画水平实在很差。曾经因为想找回SUKI的技能而尝试过,结果不忍卒视,幼儿园小朋友可能都画得比她好。虽然清楚她现在并非参加绘画比赛,但终归是件献丑的事儿,唉…… “没什么。”她重新拿起笔,幼儿园就幼儿园吧,马医生估计也把她当幼儿园小朋友,准备的笔,除了素描笔,就是二十四色的水彩笔。 而既然决定画,就认真画,她先用素描笔勾勒线条,然后一一上色,费了半个多小时时间,完成“大作”。 马医生拿过去看。 方颂祺咳咳两声,担心马医生看不懂,非常没底气地介绍,青山绿水房子白云和太阳,是她小时候随方婕四处奔走采风之地,两个用圈圈组合起来的大人分别是方婕和老许,中间牵着的一个圈圈,就是她。 呜呼哀哉,不仅丢了她的脸,还丢了方婕的脸,亏她还是方婕的女儿,说起来也气人,几个人格里,只有SUKI的绘画天赋没有留点给她。 马医生点头,表示了解,暂时将画收起来。 嗯哼?就这样?方颂祺以为他接下来该通过她的画,对她的心理进行一番分析。 马医生并未对此做出解释,而关于她前天的梦游,他表示引发梦游症复发的原因说不准,由于多重人格的病患本来就容易梦游,所以她的梦游症不算复发,和她发梦一样,属于减少频率。另外,现在又发生梦游,不代表她的病情恶化。 方颂祺听言安心不少。 最后,就到了催眠治疗的时间。 这回马医生没有问她想去谁的记忆储藏室,直接催眠。 方颂祺眼皮沉重,逐渐入睡。 ………… 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条两端都没有尽头的走廊,没有尽头,而漆黑一片,好像尚未得到开发一般。 只有她此时所站的位置有灯,手边两侧各有两扇门。 她不知道这儿究竟是哪里,第一次来,完全是新地方,难道和马医生刚刚没问她去处有关? 犹豫间,她决定先打开一扇门观察观察情况,经过纠结,她选择左手边正数的第一扇门。 门没锁,门把一拧就拧开了,随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发出悠长的吱呀声,于落针可闻的寂静空间里回荡。她先通过门缝往里窥探,蓦然愣怔。 愣怔间,她将门的口子开大,里头的浓雾亦逐渐散开,显露出四面高高竖起地不断以倍速掠过的无声的屏幕——没认错,这里是……小九的记忆储藏室。以往她都是直接置身其中,找寻出口,如今她第一次从外面开门进来,有点神奇。 她顿时对其他门生出兴趣,走出去,关上这一扇,打开下一扇,不再有任何迟疑,以致于没太做好心理准备,险些被扑面的嘈杂和喧哗淹没:台上是铁笼子制成的拳击舞台,台下是劲爆的欢呼雀跃,两败俱伤的两位拳击手鼻青脸肿被抬上担架,还有人站在下注的桌子上疯了一般地撒钱——无疑,这里是……铁狼的地盘。 她急急关上门,喧哗与骚动总算消失,阻隔在另外一个空间里。 呼,这门的隔音效果真好,她腹诽(画外音:喂喂喂,这是普通的门吗?哪来的隔音效果不隔音效果的?还有,现在是夸赞隔音效果的时候吗?!)。 左边的两扇门都开完了,她调转方向,面对右边的两扇门,重新变得犹豫,因为排除了小九和铁狼之后,应该只剩一个SUKI的记忆储藏室,眼前这两扇肯定有一扇是,那么剩余的一扇门,怎么回事儿? 考虑片刻,她走上前,摸瞎地随便先选一扇打开。打开后是阴郁的小黑屋,俨然属于SUKI的画室,验证了她的猜测。 但她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因为里头正有三个陌生人不约而同望出来,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三个陌生人分别为两女一男。 男人约莫一米九的大个子,彪悍壮实,目之所及浑身皆为腱子肉,一只手戴着拳套,另外一只手束满绷带握成拳头,锋利的五官令他天生一脸凶相。与他的视线触上,她禁不住一凛。 站在画板前的女人目测与方婕差不多年纪,手中尚握着画笔,画板上的画绘制至一半,是数张扭曲的脸。黑色的裙子包裹住她消瘦的身体,皮肤则白得非常病态,与黑裙行程鲜明的对比,仿佛打一盏过去她就能反光,因为她所处的小黑屋内最昏暗的位置,是故看不清楚她的样貌,但能强烈地感觉到她的阴郁,与小黑屋好像融为一体,或许更准确点,小黑屋里的阴郁,正是被她感染的。 另外一个女人,是个小女孩,有点眼熟,身穿棉布白裙子,不知遇到什么伤心事,正在无助地抹眼泪。 方颂祺非常懵。怎么回事?前两扇门明明都好好的,到了SUKI这里,为什么平白无故出现这么三个人?不会是SUKI的记忆储藏室和别人的串线了吧?——啊呸!以为打电话呢?串什么线? 见那男人竟突然朝她走过来,气势B人,方颂祺感到害怕,下意识往后退,霍地关上门! 万一人家追出来怎么办? 她焦虑,没多想,仓惶之下顺手便拉开最后一扇门。 亮如白昼的光突如其来,刺痛她的眼,她本能地闭眼抬起手臂遮挡。 ………… 方颂祺大Chuan着气猛然惊醒,从诊疗椅里坐起来,原本盖在她小腹上的毯子掉落在地。 马医生将水杯塞进她手心里,温声安抚。 方颂祺依旧费了半晌,才稍微平复下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马医生捡起毯子,挂到衣架上,然后他坐回诊疗躺椅旁的椅子里,告知方才的情况:“今天的催眠很不顺利,方小姐你一直进入不了状态,始终没有进入深度催眠。” 方颂祺错愕:“怎么可能?我刚刚——” 话讲得太急,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几声。 马医生接腔,将他未完的话说掉:“但看方小姐你现在的反应,不是那么回事。” “对!不是那么回事!我进去了!”过于激动,以致于她喉咙被自己的声音擦得有点疼,方颂祺喝掉大半杯水,缓了两口气,压回轻声细语,将刚刚的所见所闻讲述。 讲完后,她总算记起为什么最后一个小女孩她瞧着眼熟,因为那是她自己的小时候啊,她在小九的白色空间里不是已经见过了吗?怎么还忘记了? ——诶!等等!不能说小女孩是她自己小时候,是小九小时候,小女孩一直在那里代表着小九。 思及此,方颂祺又是一个怔然。恰恰好是两女一男,既然小女孩是小九,那么另外一个女人和那个男人,岂不就是…… 她惊诧地抬眼看马医生:“马医生,我看见的是小九、SUKI和铁狼?” 马医生早在她描述时就反应过来了,此时点头,证实她的猜测。 方颂祺眼皮狠狠一跳。 以往她发梦,或者进入催眠状态,一般都是她变成她们其中的一个人格,以那个人格的视角将某些往事重新经历一遍。即便她见过SUKI和铁狼之间的对话,画面里也只有SUKI一个人,两人是在同一个身体里交流。可这回,她是她,她们是她们,四个人格独立分开各自是个完整的人,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地点。 她又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不久前在B。J.时,某个晚上,她貌似发过一个梦(第170章)?梦里就是小九和铁狼同时出现在SUKI的画室里?三个人格也是分开独立的三个人?而她,刚刚开门闯了进去? 紧张已形容不了方颂祺当下的心态,而是恐惧:“马医生,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治疗出现什么问题了吗?我的情况是不是恶化了?我是不是——” “方小姐,你再喝点茶。”马医生提起桌上的一个小壶,往她的杯子里添。 方颂祺听从他的建议,抖着手,一口一口慢慢轻啜,茶水淌入,温热在她的五脏六腑扩散,紧接着传递至她的四肢百骸,与自鼻间蹿进身体的幽香似乎相融合,她紧绷的神经随之逐渐松弛,脑子里的纷繁杂乱毛线球一般的思绪亦有所落定。 马医生这才开口:“方小姐,你的情况我需要点时间确认,不过我向你保证,目前为止你的治疗没有问题。所以,恶化的可能性比较小。” 179、我害怕 ………… 和马医生又聊了一番后,方颂祺多坐了十五分钟,离开诊疗室。 在里头呆太久,还睡了一觉,本就恍惚,发现等在外边的人从沈烨变成蔺时年,她乍然之下没反应过来。 蔺时年见她脸色不好,看向他的眼神又古怪,不禁皱眉,朝诊疗室瞟一眼:“出什么事了?” 方颂祺嘲弄:“为什么你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我看见你不会再炸毛?为什么我能忍受你一直呆在我身边?” 蔺时年眸光轻闪。 方颂祺吐一口气,举步往外走。 每次即便一开始是高高兴兴来心理咨询室,返程的时候心情都不会太好,甚至情绪低迷。马医生的安抚有效果,今天她不算低迷,但……确实堵得慌。 以往沈烨陪她来,她基本会将自己催眠的情况主动告知。而面对蔺时年,她能不和他怼上就不错了,哪来的倾诉*? 来的路上他明明还爱答不理一句话不唠,这会儿他倒主动询她晚餐想吃什么。 “随便。”方颂祺恹恹。和沈烨一起来海城时,她比较有兴趣到处挖掘好东西,也能与他谈得来,尤其对食物的鉴赏方面。 蔺时年便做主。 不用怀疑蔺老板的财力,跟着他去的地方档次不可能低。这回是私厨,客人就他们两个,厨师在距离餐桌三米远的料理台前,看到厨师怎么做菜。 是个赏心悦目的法国帅哥,方颂祺毫无羞耻心更不管礼貌不礼貌,全程盯着人家。人家估计早已习惯,也全程不受影响,每每过来送菜时,也都十分友善,对她的问题一一作答。 方颂祺前面问的都和菜品相关,最后甜点上桌时,她探究人家有没有女朋友,言外之意就是想泡他。 法国帅哥在这时笑,用不太熟练的中文道:“方小姐还是这么有意思。” “我们认识?”方颂祺一愣。 一直遭到她忽视的某只老狗比好心提醒:“他是Joel,早前在澳门带你出海(第30章),你吃过他做的东西。” “……???”什么Joel不Joel的,她对名字完全没印象,但澳门出海这事她存在记忆点,此时稍加搜索枯肠,不难想起,彼时游艇上也是她和蔺时年二人,外加一位法国小哥哥。 草,欧洲人在她眼里向来都长差不多,所以一开始方颂祺虽然觉得厨子隐隐有些眼熟,只以为是这方面的原因,她未细想,原来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丢人丢大发了。 帅哥厨子和蔺时年交谈两句后,回料理台。 方颂祺瞪蔺时年:“他怎么跑海城来了?” “他选择来海城开餐厅。”蔺时年一副她问得非常奇怪的表情。 呵呵!方颂祺爆粗:“你大爷!干嘛不早告诉我?” 蔺时年轻飘飘:“我大爷入土为安很多年了,他怎么告诉你?” “……”方颂祺在桌底下踹他一脚。 蔺时年收回脚,远离她,淡淡评价:“你的眼光没变。第一次见的时候对他就有想法,这次见又有想法。” 哟呵,他不说,她倒没记起这茬。是的了,她曾经让他把Joel介绍给她当下家,只不过彼时更多是为了故意惹他恶心。今儿她确确实实有要和Joel约的念头,要知道她昨晚本来准备出门艳遇的,结果被蔺时年破坏,眼下等于又间接被蔺时年破坏。 憋屈。方颂祺冷脸戳甜点,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心里头琢磨现在人在外面,他没办法再搞出堵门之类的骚操作,较之昨晚便利得多,应该可以摆脱他了。 然,离开餐厅后,不待她有所行动,先被蔺时年带去了……鸭店。 对,没错,不是烤鸭的鸭,是牛、郎的鸭。 “你玩什么花样?”方颂祺认定他有阴谋。 “这这不是你想要的?”蔺时年的表情格外诚恳,解掉安全带,当先推开车门,“走吧,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你喜欢的花样,比你去艳遇节省时间,款式又多。” 吊梢眼微眯,方颂祺选择跟着,才能了解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会所的形式,从门口开始就有服务员接待,进去后像个清吧,卡座里男男女女都有,女人自然都是客人,而男人则有客人也有牛、郎。方颂祺随蔺老板进到VIP包厢。 服务员送上IPAD,屏幕上显示着菜单,店里所有牛、郎全在上面,以各种分类形式显示,比如按业务能力的最受欢迎的日榜、周榜、月榜、半年榜,比如按才艺技能有歌舞俱佳、乐器全能;比如按性格有幽默风趣、成熟稳重、温柔体贴、狂放不羁、高冷内敛,或者另外一种分类为解语花、霸总、学长、邻家小哥哥;比如按年龄层有乃狗、狼狗、老狗比。 ——噗,老狗比???方颂祺忍不住哇咔咔,故意递到蔺时年面前:“瞧,这种我一定不选。” 蔺时年瞍她一眼,没说话。 见服务员将另外一个IPAD递给蔺时年,方颂祺忙邦他接着,塞进他手里,坏笑道:“来来来~您也不能当我的陪客白跑一趟,尝尝新口、味,打开新世界~” 她好整以暇等着蔺时年黑脸,结果他竟然当真翻看起菜单。 靠!方颂祺也打开新世界了,他最近刚弯的?还是一直以来都是男女通吃? 比起她自己点单,此时她更加感兴趣,他喜欢什么类型,凑到他手边盯着观察,然而他非常简单粗暴,压根没往细目分类上翻,月榜和半年榜上的前三名包揽,日榜和周榜不选,是因为重叠了。 “您胃口真大。”方颂祺笑得别具意味。 可惜六位之中有三位标红,是今晚已经在陪客人的意思,蔺时年点的也就只剩三个了,服务员还委婉提醒他这里的规则,是不可能像买菜一样把人带到客人跟前让客人捡萝卜挑番茄,菜单上选定哪位就是哪位,如果要一次性找这三位头牌过来也不是不可以,但价格…… “呵,这是瞧不起我们蔺老板吗?”方颂祺自行扮演起魏必的角色,替蔺时年摆架子,“别说三个头牌的价格,就算是你们整个会所,我们老板也买得下来。” 她冷哼,得理不饶人:“还有什么过不来给我们挑是吧?谁知道真人和照片的差别有多大?喊过来全喊过来!我们老板不差钱!就算最后我们老板没看上,也会给一笔过场费,行不行啊?” 蔺时年至始至终未出声打扰她的自由发挥。 服务员当作他默认,另外又问方颂祺有没有中意的。 方颂祺扭头问蔺时年:“今晚您请客是不是?” “嗯,我请客。”灯光的缘故,蔺时年的眸色比以往深不可测,方颂祺心中的防备不由竖得更高,面上她笑眯眯,“最好的几个不都被您选了嘛?那我也没其他好选的,蹭您的呗。一会儿您看不上的,我来捡漏,如何?” “可以。”蔺时年颔首。 服务员按他们的要求下单。 蔺时年起身离开包厢,貌似去接电话。 方颂祺百无聊赖,边吃果盘,边浏览菜单,欣赏其他男色。 三位头牌很快来了包厢。 抬眼的一瞬,方颂祺直接将嘴里的西瓜籽喷出去。什么玩意儿?洗剪吹杀马特?是牛、郎还是人妖啊? 她将菜单上的照片摆起来,质疑:“你们确定你们就是就是这三位小哥哥?” 她刚刚在外面扫到的雄性明明全都有模有样。 三位头牌端着身为头牌的架子,为她解答:“如假包换就是我们仨儿。不过照片为了力求真实,我们全部没化妆,现在是化妆的样子。” 方颂祺:“……”那她能让他们全部卸妆吗?不人不鬼,是要赶客人吗? 没忘记正主儿是蔺时年,怎么能光恶心她?赶紧把老狗比拉进来好好欣赏欣赏他都什么眼光。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回来。 三位头牌比她还要没耐性:“姐姐,你还要不要我们招呼你了?如果不要,把我们的过场费付了;如果要,那你是要我们陪聊陪喝酒,还是出台?” 好似生怕她没钱。 呵,什么素质?以前她在“风情”混,姑娘们那可是个顶个地高情商,真踏马该让Cindy姐来调、教调、教他们!正好Cindy姐的梦想是再开个“万种”的场子。 方颂祺将架子端得比他们还要高,不理睬,出去找蔺时年。踏马地她心里预感不太好。 刚出包厢,便迎面碰上方才那位领他们进来的服务员,笑容可掬问她怎么出来了,是不是不满意。 “满意不满意,总得问问我们蔺老板的意思。”方颂祺勾唇,“我这就去看看他打完电话没有。” 却听服务员告知:“蔺老板已经走了,刚结过账,说这三位留给您。” 走了?方颂祺挑眉,重点则落在“结过账”,他还真出钱请她女-票牛、郎咯?不过,这样的货色留给她,故意倒她胃口吗?呸!她才不要!她马上要求换人。 “换人没问题,但费用就得另外结算了。” “怎么就得另外结算了?”方颂祺冷笑,“里面那三只我一根手指头都还没碰,最多扣给你过场费,剩下的钱还不够我再挑两个普通价位的?” “我们这里的规矩是这样的。刚刚在包间里已经和您介绍过大概了。”服务员解释。 方颂祺盯着他,数秒后,她倏尔变回笑眯眯,唇角则哂意昭然:“你们收了他的钱,替他办事对吧?” 她早猜他没安好心!以为弄来几个丑的,她就下不去口? 不待服务员回答,方颂祺又问:“他有没有付出台的钱?” 服务员摇头。 瞧吧,既然她下不去口,他也就能省则省喽。他甚至会以为她丑拒后立刻离开吧?毕竟她没钱。呵呵哒,可她怎么好意思白白浪费他的钱呢?不出台就不出台呗,坐台也有很多花样可以玩,当她在“风情”里白见识的吗? “不换就不换,小姐和鸭子,玩起来都差不多,正好以前是我被别人女-票,现在尝尝女-票别人的滋味~!”用力踩着高跟,方颂祺哒哒哒回包厢,关上门,不让人打扰。 服务员瞧着事情发展的趋势和蔺时年交待给他不一样,他终归收了人家很大一笔钱,总得把事情办好,便给蔺时年去电。 ………… 如方颂祺所料,蔺时年确实坐在外面的车里等她出来,没等来她,倒等来服务员的电话。 他没有马上进去,因为这很有可能是方颂祺故意诈他,和他较劲。 服务员说她把门锁上了,所以无法打探里面的情况。 五分钟流逝后,蔺时年还是坐不住了。 ………… 服务员邦忙找来钥匙。 门一打开,女人微微带哑的舒爽申吟便入耳。 蔺时年眯眼。 方颂祺趴在沙发里,一个头牌踩在她的背上给她做马杀鸡,一个头牌蹲在沙发前给她揉太阳穴,还有一个头牌在沙发尾给她捏脚。 察觉开门的动静,她偏头扫了眼现身的蔺时年,带着满脸的痛快,又娇娇叫了一声,然后说了句“轻点”,没几秒,又改口让用力些。 紧接着她才正眼睨门口,话是对服务员讲的:“咦?难道买三赠一么?这又给我带了个人过来?” 服务员认定他们这是夫妻俩吵架,正在斗气,所以默默退到外面去,不掺和。 方颂祺似刚辨认出蔺时年,非常夸张地哎呀:“原来是您啊,我以为也是这会所里的头牌,抱歉抱歉。不过您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有事先走了?是落东西了么?噢,对了,谢谢您请客,我真的是好久没这么舒、服了。” 话毕后,她继续暧昧地申吟。虽然嗓子未痊愈,受了点影响,但不是她自卖自夸,她叫得那个惟妙惟肖,很早她就认为不去当A/V的配音演员,实在可惜。 蔺时年转身离开,和来的时候一样一声不吭。 方颂祺冷冷一哼,让服务员把门重新给她关上,旋即扭回头,继续享受。 凌晨两点多钟,她才从会所里出来,浑身疼痛,腿脚发软。妈的,好长一阵子没去美容院做按摩,今晚一下子三个人,她差点没抗住,舒、服归舒、服,却也痛。 有小哥见她走路摇摇晃晃,以为她喝醉酒,主动来扶她,送她出门口。 三个杀马特盯久了,眼下稍微端正点的在她眼里都是帅哥。方颂祺干脆一软身体靠进小哥的怀里,笑问:“多少钱能跟姐走?” 小哥用手指比划了数。 不算多。不过方颂祺一点也不想把钱花在男人身、上,尤其还是女-票。她是要出来艳遇男人打、炮,满足生理谷-欠望并不可耻,但她不想在这里得到满足。她要的是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同时尊重对方的意愿并且对方和她抱有一样的想法,平等关系下的饮食男女。别人女-票她和她女-票别人,都不行。 她翻钱包,取出一百块钱塞给对方:“谢了,一点小费。” 说话间,她已推开小哥的怀抱,展颜追加道:“不管你是什么原因选择了这份职业,都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快乐和自由。” 小哥显然被她莫名其妙的鼓励整懵掉。 方颂祺敲敲自己的脑门,嘲笑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利落地打车走人。 回到酒店,她没进去,在套房门口靠着墙就地落座,支着左手臂架在屈起的左腿上,掌心撑在额头上,颓丧地吐浊气。 从离开心理咨询室到现在,吃也吃饱了,闹也闹够了,此时独自呆着冷静下来,心口堵着的那口沉闷仍挥散不去。 马医生虽然说还需要确认,但在听闻她曾经已经发梦见过一次其他三个人格共处一室后,提醒她,距离下次去见他前,如果再发梦和他们碰到面,不要逃,因为根据他的推测,几个人格全部碰面,多半要开会。 开什么会?如果她还是当年的小九,多半是讨论轮流支配身体;而现在的她,拥有足够的能力去和他们商量彻底整合的问题——最初不是说了嘛,她的病例很特殊,曾经的小九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多重人格,她是小九的多重人格没能治愈的产物,其他三个人格消失掉,变出她这么个不太稳定的第四个人格。 可,她真的足够能力吗? 她压下很久的害怕,又飄出来了,最开始犹豫要不要接受治疗的那份担心自己不再是这个自己甚至像当年的另外三个人格一样落个消失的下场。 当然,马医生强调整合不是消失,是融回本体里。现在的她,就是本体。对的,不再是小九,是她。 商量的意思,就是征询另外三个人格的同意。会同意吗?铁狼和SUKI或许好说,两个从一开始就是次人格。 “小九呢?你不是告诉我,因为我的关系,小九多半已经解开心结,所以能顺利和铁狼、SUKI碰面,既然如此,她还会和当年一样,主动放弃自己吗?”她在诊疗室里是这么问马医生的。 马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 一双脚进入视野,停在她跟前,令她从兀自沉浸的思绪里抽离。方颂祺抬头,蓦然与蔺时年四目相对。 她弯唇,素来不明显的小涡眼下又难得地若隐若现:“看来您还是不放心,留在会所门口等我了。” 比她还晚回来,能想到的原因只有这一个。 偷窥她好一会儿后,发现她坐在这里发呆不进去,所以忍不住现身了吧? 蔺时年不作声,刷开房门,侧身,示意她。 方颂祺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走到半进门又不进门的位置时驻足,与他近距离地面对面,道:“有一个问题需要请教您。” “什么?” “小九当年不就是无法接受自己插足你和沈佳容的婚姻?三年前你为什么还要以金主的身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让我误会自己是小三?”方颂祺眼底结一层薄霜。 他一直任由她误会,从来不澄清,她可以当作是他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被她发现她自己的异常。可追根溯源,即便当时的情况是她自己走了歪路贱兮兮地准备卖掉自己,他也不是非“金主”这么一个选择 “你口口声声遗憾以前没能和小九解释清楚,却把相同的伤害又复制到我身、上来,包括B我进DK利用我拿我投石问路的打算,也等于故技重施。”从这方面来讲,他没把她当小九。 其实如今她回顾曾经当他金丝鸟的时光,可以感觉到他处于矛盾与摇摆中。矛盾她既不是小九又是小九,于摇摆中一会儿拿她当小九一会儿只当她是替身。所以他本来已经把她这颗石子投进冯松仁眼里,又舍不得了迅速收回她。可惜,她不是那么好摆布,他自作自受地失去对她的控制。 咦?如果顺着这个思绪,或许可以解答她的困惑:他的摇摆偏向于她不是小九时,做出“金主”这个决定,正好还能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不用背叛小九又能继续过X生活,毕竟她很难追他恐怕永远当不成她的男朋友而如果是一般的资助人他又不能和她发生X关系。嗯嗯,越琢磨越合理! 遂,方颂祺也就不为难他了,瞧他一副无法解释的样子。 她迈步要掠过他,手臂却被拉住。蔺时年眸光深晦,隔两秒,吐出三个字:“我害怕。” 方颂祺愣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他是回答她的问题。但是太多简单,根本含糊不清,说了等于没说。倒更像个总结性的引子,紧接着应该长篇论述他害怕什么、为什么害怕。 然,没等到。 蔺时年松开她:“去休息吧。” 吊足她的胃口,踏马屁又不放了。方颂祺连同前面的事情一并恼火:“别再管我的私生活!我爱和谁做和谁做!今晚就不和你计较,当作昨晚我耍了你你报复回来。” 他当然也知道,阻止得了她一时,阻止不了她一世。蔺时年默数秒,嘲弄:“要么去交男朋友,像以前和沈烨在一起时那样。我可能才克制住。” “噢?”方颂祺勾唇,“那你还提出让我和你做?” 180、刻薄是本能 他当然也知道,阻止得了她一时,阻止不了她一世。蔺时年默数秒,嘲弄:“要么去交男朋友,像以前和沈烨在一起时那样。我可能才克制住。” “噢?那你还提出让我和你做?”方颂祺勾唇,“按照你刚刚这句话,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你才不会阻止,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你不是也应该阻止你自己?” 蔺时年的话头一瞬被堵。 方颂祺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抽回自己的手,将他的原话返送给他:“去休息吧。” 蔺时年又一次叫住她。 “嗯?” “我没有机会成为你的男朋友了是吗?” 方颂祺:“……” 蔺时年似乎怕她误会,补充一句强调:“不是小九,是你。重新认识彼此,让我追求你的机会,不可能有?只能停留在‘特殊的存在’,不可能进一步发展?” 类似于这种重修旧好的话,周泽说过,被她嗤笑顶回去了;沈烨说过,被她无情拒绝了;眼下蔺时年也说,方颂祺下意识蹙眉心。 他就算不说,他的各种行为也表现出他想和她继续。不过之前她更认为他是想延续他和小九那段中断的感情,而在非洲期间,他开始正式与她说明他分开她和小九、讲清楚送她防晒霜和口红与小九无关,这其实比他纯粹因为小九而照顾她更让她难以接受。 “喂……”方颂祺浑身不自在。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恶心,想嘲笑他居然真喜欢她了。如果要替小九报仇,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应该是更加用力地将他捧出来的真心踩在脚下践踏、羞辱他的尊严。 难听的话也确实已经溢到嘴边。 但得益于她对自己情绪控制能力的进步,她强行紧抿住了唇。 不骂人太踏马难受。方颂祺背过身暂时不去看他。 蔺时年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怎么了?” 方颂祺往后打一个要他噤声的手势,自个儿拿额头抵住墙,来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然后她最强烈的念头不是羞辱他了,另外一个问题冒尖,她霍然回头:“小九呢?你现在不爱小九了吗?” 两人此时还站在门口,只是方颂祺靠里面一些,蔺时年的半个身体则还在门外。房间里的灯也一直没来得及打开,外面走廊映照进来的光线给蔺时年的脸造成逆光。 “爱。”他说,“她会一直在我心里。” “现在,我想要努力握到你的手。”他紧接着说。 方颂祺微微歪脑袋,默不作声觑他半晌,复开口时,她显得颇为郑重:“我现在打算试试和你睡一觉。” 万万没料到得到的是这样的回应,蔺时年怔愣。虽然今天的晚餐也他也喝了点酒,但较之上回,他理性得多:“为什么?” “想知道如今的我会是反应会有哪些感觉。”方颂祺坦诚,尔后故意勾一下唇,“还有你之前的某些话我觉得挺有道理。” 蔺时年皱眉。 方颂祺也尊重他的意愿:“要不要随你。不过别考虑太久,五分钟之内决定吧。” 说着,她打开灯,懒懒走去厨房倒水喝。 待她折返,蔺时年站在客厅里,看着她,用她上回问过的话:“你房间我房间?还是从这里开始?” 方颂祺笑眯眯,双手抱胸:“约定还有效的吧?成年男女之间无关感情的纯炮,自己对自己负责就好。” 蔺时年笑一下,脱掉外套,默认的意思。 方颂祺便也脱外套,一边脱一边走向他:“那就从这里开始。” ………… 终归是曾经好几年相互熟悉的身体,太了解对方的敏感点,即便许久不再契合过,也无需前期的磨合。 起起伏伏,进进出出,掠夺攻伐,两人皆如鱼得水,开始于客厅,结束于她的卧室。 夜里那会儿就已经凌晨三点多钟,做完后都直接睡,早上是蔺时年先醒来。 有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天花板上,印出一道窄窄的细条。 他企图翻身,这一动,感官神经悉数苏醒,令他察觉有一条不属于他的腿横架在他的胯上。 他偏头看,方颂祺姿态不雅地睡在他身侧,被子遮住她的大半张脸。 一瞬,梦境与现实交错,分辨不清。 方颂祺则是在一个多小时后睁眼的,抱着被子打算回笼,可是并没有睡意,便爬起来洗漱。 心情较之昨晚的颓丧有所转好,生理上的舒爽果然还是有助于调解。哼着小曲儿她走出房间,经过蔺时年房间门口时见门敞开,她驻足,叩了叩门。 蔺时年原本在翻邮件,闻声抬眼:“起来了?” “嗯。”虽然不困,但方颂祺还是打了个呵欠,问,“马医生已经见完了,我们能回鎏城了么?” 蔺时年颔首:“我安排好了,等你吃完饭,随时可以走。” “OK,”方颂祺耸耸肩,本来已经继续前往客厅,记起什么,又折返,探身,轻笑,“看来蔺老板没撒谎,最近这几个月确实没磨过刀,一开始有点钝。” 蔺时年扬唇:“并没有影响它好用。” 哟,只不过给他点颜料,他倒顺杆爬搞这么自信开起染坊?方颂祺有意泼他冷水:“不想听听我的体验感?” “愿闻其详。”蔺时年没忘记做之前她讲得很清楚的她的目的。 方颂祺却卖起关子:“我先去吃饭。” 蔺时年反应过来,她是故意吊他的胃口,报复夜里他的谷欠言又止。 按照计划,饭后两人各自收拾行李,退房离开酒店,由蔺时年开车回鎏城。 最初方颂祺抢着要驾驶,蔺时年对她在非洲时疯狂飙车记忆犹新,嘲讽;“我还想保住我的命。” “呵,老年人就是老年人,开个车跟乌龟爬似的。”方颂祺反唇相讥,一撇嘴,将眼罩拿出来,歪脑袋睡觉,不再管。 断断续续睡了好几觉,到鎏城高速路口的收费站时,她才算清醒,给自己补妆。 说起来,非洲那阵子没办法化妆,她成天素面朝天习惯了竟隐隐养出一丝惰性,加之回国后她出门的次数变少,化妆的次数也跟着少,如果没特殊情况,她鲜少再浓妆艳抹,这可不是好现象,必须捡起以前随时随地都保持最美状态的初心。 耳边传来蔺时年的询问:“想住五澜湾还是湘陵别墅?” 两个都不是好地方。方颂祺蹙眉:“有其他选择吗?” 蔺时年反诘:“你自己有其他房产吗?” “……”方颂祺幽声,“欺负我没钱吗?” “不要说你大不了回公寓。”蔺时年准确猜中她的下一句。 “呵,”方颂祺轻嘲,“您堂堂大老板,也没其他可以借给我暂时当作栖身之所的房产?” “香港有,这里确实没有。”蔺时年打转方向盘,替她做决定,“湘陵别墅吧。那里的安保系统更完善。” 方颂祺没说话,表情说明了她的不高兴。 回鎏城必然有个住哪里的问题,她竟把这事忘记。曾经像鸟笼子一样的地方,她又要再回去?草! 不爽维持了一路,抵达后,她反倒发现自己并对这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抵触。 这种不再抵触,源自于她的豁然开朗:是的,这里依旧是以前豢养她这只金丝雀的地方,可她如今已经不是他的金丝雀了,她没再被他强行困绑,她可以随时摆脱他。 身份不同,心境不同,这里之于她的意义也就不同,又何来鸟笼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脑筋彻底转过弯来,简直像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方颂祺忍不住笑。枉她路上还自己给自己添堵。她也是奇怪,和他的关系她明明早就理通透了,怎么这个点险些钻牛角尖了? 殊不知此时她对着院子里鸡鸭鹅乐呵的表情落在蔺时年眼中宛若一个智障:“你又在打它们的主意?” 方颂祺敛回神思,微扬下颌挑眉梢,顺着他的话道:“今晚炖鸡汤吧。” 厨娘和佣人也都还在,不过明显事先得到过蔺时年的交待,如今待她的态度与以前不同,就当她是暂时来这里做客的人罢了。 方颂祺如愿喝到了鸡汤,只是并非在她提出之后才炖的,而是正巧今天的厨娘准备的晚餐里就有鸡汤。 胃得到满足后,她摸着肚子往椅背一靠,望向对面的蔺时年,重拾话题:“不是想知道,我的体验感吗?” 蔺时年一滞。 其实并不是,他并不是特别想知道她的验证结果。 但很多事情,他也需要强迫自己去面对,就像她强迫她自己去面对其他人格和那些人格曾经替她分担的痛苦一样。 “愿闻其详。”他放下手里的筷子,也看向她。 方颂祺换了个姿势,往前倾身,两手支在桌面上托住下巴,却是揪出还没有回答他的另外一个问题:“关于您还有没有机会追求我,我考虑了一下。您愿意听真话,还是客套话?” 蔺时年没犹豫:“真话。” “好。”方颂祺坦诚,“以后的事情,我们谁也无法预料。但就目前的我来讲,您没有机会。您完全不在我交男朋友的考虑范围内,只能停留在‘特殊的存在’,小九是我和您之间的联系。” 答案不算意外。蔺时年眼波微动,顷刻平静点头:“嗯,这是我当年对不起小九理应付出的代价,还有对你——” “我就算了。”方颂祺打断他,笑眼盈盈,“我受了委屈可没像小九那样,我向来有仇报仇锱铢必较,这段时间您在我这里受了不少气,虽然以我‘别人给我一个耳光,我比还对方十个拳头’的原则,依旧不够解气,但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同意与您一笔勾销。我的狂躁症减轻许多,自我情绪的管理也进步很大,会尽量控制对您的脾气,当然,前提得是您不主动惹到我的点。” 蔺时年低低笑一下:“要不要去更新你的词汇库?以前‘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是用来虚伪地谄媚我的。” 方颂祺猛一敲脑门,恍然:“难怪我觉得非常耳熟,用来形容我自己也怪怪的,原来放在您身、上用过啊。” 她戏瘾又上身,豪情万丈地双手抱拳:“感谢提醒~” 放下拳头后,她言归正传,敛了表情,也不再用“您”,四平八稳道:“至于和你睡的那一觉,我本来以为自己依旧没有办法平常心对待,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儿。” 和今天反感来别墅与来了别墅之后的感觉一样。 她颇为感慨,先前和季忠棠提到的“释然”,不仅在老许的死,还有很多潜移默化的方方面面。 她突然也想通了另外一件事:她所惧怕的自己因为接受治疗后而遭到改变,变得不像自己,实际上她不应该当作“改变”来理解,她这不是改变,是她该治的病渐渐康复中。 她还是她,一直都是她自己。 “怎样?我这话会不会伤害到你了?”方颂祺努嘴。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能心平气和沟通的频率日渐频繁,今夜又是达到一个新的程度。 蔺时年注视着灯光照出的她的狡黠,点头:“嗯,伤害到我了。” 方颂祺推回去给他:“难道不是你要求听真话的吗?要不忘掉刚刚的一切,我拿客套的版本重新和你说一遍?” 蔺时年还挺有兴趣听,不过方颂祺却转到另外一个话题上:“本来我一点也没有和你讲我病情的必要,但牵涉小九,我觉得得支会你一声。我这次在催眠里,见到其他三个人格的真身了。” 由于小九的关系,蔺时年对多重人格这个病症比她了解得仔细,所以对于她口中的“真身”二字所指代的意思,并不疑惑,甚至故意问她:“‘小武’的面貌,你满意吗?” 方颂祺黑脸:“小九以前是不是也见过铁狼和SUKI?” 蔺时年的眼神稍暗一分:“见过一次。” 随后问:“你怕吗?” 他潜台词明显是小九曾经很怕。方颂祺骄矜扬唇:“我像怕的人吗?”——实际上不是吓得逃跑了吗? 没再岔题,她将马医生的话大致转述,重点落在:“……小九可能已经原谅你了。” 蔺时年沉默。 方颂祺并没想等着看他会有什么反应,继续将马医生交待她的事告知,不过出于她不愿意露怯的心理,她省略掉自己害怕小九不同意的顾虑。 “按照马医生的说法,我应该是可以和小九说上话,你有什么要我带给她的吗?” 蔺时年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旋即摇头:“没什么要带。” “噢……”方颂祺耸耸肩。 两人之间蓦地陷入安静。 蔺时年记起她还没吃药,起身去邦她取药瓶、倒水。 方颂祺送服入口,见蔺时年的视线没离开她,忍不住吐槽:“能不能别用这种父亲看女儿的目光?要看看萌萌去。” 蔺时年无声笑一下,道:“如果你能和他们三个开上会,好好说话。他们会同意的。” 方颂祺翻白眼:“你误会了,最近我的刻薄基本被你承包,待其他人我都好着呢,否则你以为季忠棠怎么会喜欢我想收我当干女儿?亏得我演技高超呗。” “‘刻薄是本能,善良凭毅力’。何况,”蔺时年收走她用完的水杯,“季伯伯这辈子见过多少人,你的演技连我都骗不过,能骗过他?” 方颂祺正要怼他,手机传出提示音,她终断和他的交谈,示意手机:“我约了和许敬通电话,先回房间。” 蔺时年刚走进厨房里把杯子放入洗碗池,闻言扭头,只能捕捉到她利落的奔赴二楼的背影。 ………… 方颂祺照旧和许敬视频通讯,许敬主要是确认她回鎏城了没有,然后是谈到她上回交待他去找保险公司咨询的关于保额的问题。 保险公司说了,官方确认她的死亡后,许敬按要求缴齐材料,审核通过,可以领取她当时投保的两百万。 方颂祺也记起来了,自己当年投保的最高保额就是两百万。主要也是她没什么钱,否则能买再高点。 “姐,你不会真打算骗保吧?”许敬特别担心,告诉她几件其他事,“你之前学校的导师,冯教授,找过我,除了安慰我之外,还说想承担我以后的学费和医疗费,要我考入鎏大后,可以搬去他的教职员工宿舍,既方便,又有人照顾。” 冯仲谋…… “还有姐你之前工作的公司DK,也有人联系我,说有一笔赔偿金,也愿意负责我以后的学费、手术费、医疗费,等我毕业邦我介绍工作。”许敬又道。 方颂祺皱眉:“你什么意思啊?想接受?” “不是。”许敬说,“我全都不可能接受。” “全都不接受那就不对了。”方颂祺纠正他,“如果我这次真死在非洲了,冯教授的钱你可以不要,DK的钱你必须得拿,而且尽可能狮子大开口。本来他们就该赔偿,否则我不白死了?虽然我的生命无价,但你不要犯傻地人财两空,得牢牢把财攥紧在手里。” 转念再一想,方颂祺马上另外考虑:“也不行,万一到时候人家酝酿舆论往你身、上泼脏水,说你吃人血馒头,利用姐姐的死谋财,你脑袋瓜子虽聪明,社会经历完全空白,斗不过那些豺狼虎豹,还是算了吧。” 社会新闻里,类似的案例还闹得少么?一拖再拖没得到解决,许敬又是个病秧子,哪儿有精力? 她说了半晌,许敬那边倒长久安静,方颂祺唤他:“怎么哑巴了你?” 许敬低语:“姐你还活着,你现在所说的事情,没有一件我需要考虑,我不用做回应。” 他的语气完全透露出他的日渐胆肥。方颂祺表达了多句不满,结束通话后,心里其实挺高兴:她失踪的这段时间,他有成长。终归她不可能一直照顾他。当然,他最大的问题,还是他的病…… 烦恼收拾到一边,方颂祺振奋精神准备去洗漱,赫然发现小九的那本粉嫩嫩少女风的日记本放在桌上。 无力吐槽,老狗比这和马后炮有什么区别?她现在都基本把小九记忆的主脉络掌握清楚了,他才把日记还回来。 不过方颂祺对它还是感兴趣的,既然还回来了,她不看白不看,。从浴室里出来后,趴床上津津有味地翻阅,时不时被十几岁的自己某几处稚嫩的用词和幼稚的想法逗得捧腹大笑。 她也更加瞧出来了,小九曾经多么努力地朝优秀新闻媒体人的方向发展。或许在这方面,她也受到了小九的影响,不过无所谓,她已经不会像最初那样,为了防止自己被“同化”,做出一些违背本意的事情。她得感谢沈烨,是沈烨提醒了她,那样反倒是改变了她自己。 沈烨啊沈烨,从季老幺的反馈来看,沈烨已经回归正常生活。那她在B。J.时的那杯水没白泼。就算撇开沈骏和方婕的那档子破事,冯松仁害她差点没命,她要报仇的,到时候和沈烨也得成对立面。 呼…… 第二天,方颂祺在别墅里修生养息,除去继续她的稿子之外,把毕业论文也重新提上案头。 晚上,方颂祺不期然得到一个好消息:Shen源又有着落了。 距离上一个与许敬匹配的Shen源出现,相隔不过一个多月,且上一个还是被许敬主动放弃的,因此这回更加叫人惊喜,天上掉馅饼既视感。 “确定吗?”方颂祺难以置信。 “医院那边的消息,医生还没通知到许敬。我会再——”蔺时年话还没讲完,方颂祺已经不听了,立刻给许敬去电,警告他等之后医生联系他的时候,不许再拒绝。 挂断电话,方颂祺回过头来,与蔺时年商量:“明天许敬考试,我想借这个机会和他见一面。” 问题并不大,他们姐弟俩确实很久没见,也该见一面。蔺时年没意见,但有要求:“我来找人安排,你不要自己乱跑。” 有照应确实比较稳妥,方颂祺也不希望这么快就被人发现,应承下:“那拜托你了。” 蔺时年将方才的话补完:“Shen源的事,我会再邦你确认。” 181、一波三折 方颂祺猜测他可能也觉得两次Shen源间隔的时间太短:“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医院方面对Shen源不是都严格筛查?” 当然,多了解些情况总归没有坏处,她没阻止,道了句谢。 蔺时年半是讥嘲半是失笑:“我不是季忠棠,你不要越来越待我像长辈。” 就像她昨晚吐槽要他别总用看女儿一样的眼神看他。 方颂祺这么端着其实也有点难受,勾唇,遂他的愿:“看来您还是有点犯贱呐,一天没被我骂就受不了。” 蔺时年接下话:“也许吧。” ………… 数学英才班的考试在鎏城大学举行。 方颂祺化好妆后,由蔺时年带着来到学校附近一家酒店的房间里等。 等待许敬考完试的这段时间,她从蔺时年那里了解到,这次的Shen源,是一位意外车祸的伤患,抢救之后仍生命垂危,在重症监护室内靠呼吸机维持微弱的生命,发生奇迹的可能性非常小。 家属已经放弃希望开始Cao办后事,说伤患生前就希望自己死后能捐赠遗体,要邦病人达成这个愿望。医院经过数据库里的数据匹配,Shen器、官可以移植给许敬,只等伤患确认脑死亡后,便可立刻手术。 所以,从某方面来讲,许敬能不能做成手术,还不一定。万一那微乎其微的奇迹发生,人家又没死,Shen源也就泡汤。 方颂祺突然很有*想和蔺时年聊一件旧事:“你知道我以前为什么要和周泽交往?” 蔺时年深深看她一眼:“知道。” 方颂祺半是轻笑半是嘲弄:“连这也瞒不过你。你以前还真是,人虽然长期不在我身边,却对我的生活无孔不入地监视。” 蔺时年抿唇。 “既然你知道我当时的恶毒想法,那你说……”方颂祺煞有介事拖个长音,双手托住下巴,笑靥如花,“现在我是不是更该拜托佛主保佑,让车祸的那个人不要发生奇迹,一定要死。” 他们这里间的门在这时被轻轻叩响。 方颂祺闻声望过去时,门刚打开,许敬的身影出现:“姐!” 她即刻起身。 许敬接到医生的通知后,其实今早就应该前往医院随时做好换Shen准备。但他不想缺席今次的考试,医院方便一开始有犹豫,最后没反对,既然不冲突,她就尊重许敬的意愿,毕竟这考试对他来讲非常重要。 蔺时年亦起身,不打扰他们姐弟俩团聚,举步维艰往外间走。 许敬第一次正面碰上蔺时年,往里走的时候视线落向他。 蔺时年向他略略颔首。 许敬驻足,扭头盯着他的背影,直至门关上。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方颂祺拉回他的注意力,随口解释,也算介绍,“他是我妈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 ………… 外间的魏必和钱师傅见他出来纷纷问候。 钱师傅自然是陪许敬来的,魏必这段时间则本就香港、鎏城两地跑邦他办事。 钱师傅已经不算蔺时年的人,所以很多事情没有向蔺时年汇报的必要,否则落到方颂祺那里,就是监视、打小报告。如今看蔺时年和方颂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未再水火不容,他这个曾经夹在中间的人,也小有欣慰。 “先生,刚刚钱师傅说,他和许敬从学校出来时,遇到沈烨和季存希了。”他出来之前,魏必正听钱师傅说到一半,这会儿便示意钱师傅直接告诉蔺时年。 原来沈烨和季存希知道今天许敬考试,昨天特意联系许敬,主动提出今天要来接送他。许敬找借口拒绝了。没想到沈烨和季存希今天还是来学校了,在校门口碰到面时,聊了几句,主要是关心许敬的考试情况,两人又热心地想送许敬,再次被许敬婉拒,钱师傅带着许敬坐出租车先开到其他地方去绕路,才折返回来。 “……会不会太刻意了?被小季医生察觉异常?”钱师傅有点担心,“小季医生知道小敬从学校考完试接下来应该去医院。” 蔺时年摇摇头:“没关系。” 反正他们两个本来就已经知道方颂祺没死。 里间,方颂祺正和许敬说着话,手机震动,她瞥一眼,发现是季老幺来电话。 许敬也看见她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了:“姐,季哥一直很关心我,今天他和沈哥本来还想接送我。” “嗯。知道了。”方颂祺将电话挂断。 季老幺却不死心,又发过来一条消息:“小方同志,你是不是回来鎏城了?” ………… 季存希趴在方向盘上,侧头觑沈烨。 沈烨的视线落向车窗外,不知在看什么,似乎有点入迷。 季存希好奇,循出去,发现是一家馄饨店。 那家馄炖店,他记得,那天他陪着沈烨一起变身佩奇和乔治之前,沈烨见方颂祺在教室里忙得忘记吃中饭,特意叫了份餐送去给她,挑的就是这家馄饨店。他当时便猜测,这家馄饨店估计装有沈烨和方颂祺的回忆。此时更加认定。 心里默默叹一口气,季存希笑嘻嘻打趣:“怎么了沈公子?你肚子饿了?要不进去吃一碗再走?” 沈烨收回眼,翻了一翻,给了他肩膀一记拳头。 季存希戏精附体,慢动作往后飞假装被打得一下子撞上车门,并且噗地吐血,受重伤危在旦夕一般,断断续续道:“你……原来就是那个敌国奸细!” 他痛心疾首:“枉我拿你当兄弟,结果你一直在利用我……” 沈烨:“……” 季存希戏演得正酣畅,搁仪表盘上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也就顾不上继续,伸手去取手机。 电话被她挂了,消息他更加不确定她会不会回,此时她真回了,季存希还算欣慰,本来已经开除她当他朋友的资格,这会儿重新给她安上。 而她的回复很简单,就一个字:“嗯”,连标点符号也没有。 季存希抬头看沈烨:“她还真回来了。” 沈烨没太意外:“走吧,直接去医院等许敬。” 季存希收起手机启动车子:“你外公和你妈现在对你这么宽松?还能允许你来邦许敬打点?” “我故意对她弟弟不闻不问,也太不像我。只要我没继续执着于她,我外公和我妈不会再拦我。” 季存希听言恍然嘀咕:“难怪你最近愿意接受你外公给你安排的相亲……” “可你这样对和你相亲的姑娘不太好吧?”他皱眉。 “你误会了。”沈烨解释,“我不是为了应付我外公,我是真心实意和她们见面。” 季存希放宽了心,哈哈笑:“确实,相亲和自由恋爱也没太大区别,能不能看对眼不还是你们俩自己的事情嘛!赶紧遇上个情投意合的姑娘!进入新的感情!我等着喝你的喜酒!” ………… 因为许敬接下来要去医院,方颂祺没和他聊太久,就催他离开。她的本意也只是让许敬定心,她从非洲回来真的没事,而且他接下来做手术,她也没办法去医院陪他。 许敬同样不希望她太为他担心,所以她催他走,他便走,反过来安抚她,笑道:“手术肯定没问题。下次和姐见面,我就是个健康人了。” 方颂祺拍拍他的肩,翻白眼:“如果你上次就接受手术,这次就已经是个健康人了。” 许敬灰溜溜摸鼻子,脚底抹油。 他一走,蔺时年便又再进来。 方颂祺坐着发呆,顷刻喃喃:“终于……”等来了。 蔺时年坐在她身边,知道她只是自己生感慨,但自行当作这是她与他的互动,自鼻间“嗯”出个声儿来回应她。 方颂祺突发奇想:“如果三年前我没有因为许敬的病而需要钱,或者在我跟了你没多久,许敬就等到Shen源了,做完手术,我不需要你这个金主了,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把我邦在你身边?” 蔺时年确实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有个想法冒出来:“可能我就不会走捷径,直接制造巧合和你认识,然后追你。” “你追不到我的。”方颂祺嗤笑,“我的Kou味儿变化不大,三年前和现在没差,我也看不上你。虽然你是有钱人,但有钱又比你年轻比你帅的,大有人在,谈恋爱也不能亏待了自己。” 蔺时年反唇相讥:“你确定年轻帅气又有钱的一定能看上你?” “老娘就是有这样的魅力。”方颂祺自信满满,斜睨他,替揣度出另外一个答案,“以你之前对小九的念想,就算当年我不需要钱,我也非常怀疑你会用卑鄙的手段故意给我挖坑,让我往里跳,没有需求也变得有需求,然后你就又能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 蔺时年想了一下,竟然没否认:“有可能……” 靠……方颂祺浑身起鸡皮疙瘩,一副远离他的模样:“大叔你太恐怖。” 蔺时年失笑。 ………… 身在鎏城,方颂祺更加不敢在外面乱晃,见完许敬老老实实回湘陵别墅,搞得好似她现在是被警察通缉的罪犯。 因为心情好,回去后她多吃了两碗饭,跑到院子里欺负鸡鸭鹅之后,依旧回房间写稿,同时也在等医院里许敬的消息。 然,等来的却不是好消息。并非指那位危在旦夕的伤患当真发生奇迹又救回来了,而是其家属又改变主意,不愿意捐赠遗体了。 给过人希望再收回去,比一开始就没任何消息还要让人晴天霹雳。 可是能怎样?捐赠遗体本来就不是人家的义务,人家要是捐,受赠人该感激涕零;人家不捐,指责不了什么,更无权去对人家进行道德绑架。 方颂祺连晚饭也吃不下了。 许敬倒主动安慰她:“没关系姐,以后还能等到。现在做不成手术,我也可以把时间和精力放回去准备复试。” 虽然早上才初试,距离成绩出来还有一阵子,但他信心满满。 方颂祺仿佛才是需要Shen源的那个人,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回应他。 “先吃饭。”蔺时年来找她,“现在不过是又恢复成原状,之前你不也有耐心陪着你弟弟慢慢等Shen源?” “不一样,这怎么会一样?!”道理方颂祺懂,心里该闷还是闷!她烦躁甩开他的手,举步便走,“别惹我!我要自己静一静!你自己爱吃去吃!” ………… 冯宅里,冯松仁同样刚得知消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安排清楚了?又变卦?” 何叔也不是暴露自己的身份亲自联系,而是通过中间人,现在中间人转达的意思就是那边坐地起价,要更多的钱。 Shen源这事到这地步,要么按对方的加价给钱,否则不可能再另外找人重新策划。所以何叔征询冯松仁的意思。 冯松仁突然将手里的鱼食一把重重全丢进鱼池里,引发鱼群争先恐后的争抢。 他近期在家静养,即便沈烨的事,也没让他动肝火到这地步。 冯松仁忍受不了这和威胁没有两样的事情:“不用加,那些钱他们要是还不够,最多我们就暂时先放过许家那个孩子。” 何叔掂量着,如果以后再做,应该就不会再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换成简单粗暴的法子了。 冯松仁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年纪也大了么?” 语气虽不轻不重,但他这俨然是指责他办事不力。 “对不起董事长。”何叔道歉,随后凝眉,“董事长,我总感觉,好像是有人突然横插一手。” “有人横插一手?”冯松仁皱眉。 “董事长,我没有为我自己摘除责任的意思。”何叔澄清,“或许是我疑心太重吧,那边只是单纯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没再继续就此多言,他提醒冯松仁其他人在等着他一起吃晚饭。 冯松仁点点头往里走。 冯伯珅、梁雯和冯晚意均站在桌前:“爸。” 冯松仁示意他们落座,视线扫一圈,发现少了一个:“小沈人呢?” 冯晚意告知:“他去接个电话,马上回来。” 梁雯多嘴问:“不会又是在关心小方她弟弟吧?” 冯伯珅率先不满:“我们又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小方本身就是DK的员工,她这次是出差才遭遇意外,她弟弟的事情公司也在关注。小沈既代表我们公司,又因为和小方以前谈过恋爱又多一层关系,小方人没了,我们关心她弟弟,不是应该的?” “嗯,应该的,我只是问一句。”梁雯解释,“我真正想关心的是我们小沈,得是他心里确实把小方放下了才行。” 冯晚意没与冯伯珅、梁雯夫妇搭腔,兀自和冯松仁道:“小烨刚刚回来的时候和我说,周末他和董小姐约了看展览。” ………… 沈烨接的这通电话,确实和许敬有关,季老幺一听说手术做不成了,就来告诉他。 “……唉,这折腾的。” “人还活着吗?”沈烨问。 “还活着就是了。那一家人确实改变主意了,之前说对救活不抱希望,都有点想及时止损的意思,没让医院再尽力,似乎就想让病人等死。下午又和医生说,无论用多贵的药都没关系,一定要吊住最后那口气。他们不想捐赠遗体的话,如果最后病人还是不幸去世,也和许敬没关系了。” 欷歔完,季老幺又顿了一下:“这一家人好像有点奇奇怪怪的。” 其实不止他,沈烨听完他这具体的一说后,也有同样的感受。 季老幺倒是马上收回去话:“哎呀瞧我这说的,人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情绪本来就比较复杂,没什么可奇怪的。” 事情讲完也没多聊,两人结束通话。沈烨握着手机在外面又站了数十秒,回饭桌。 “外公。” “嗯,吃饭吧。”冯松仁仅看了他一眼,没问他具体讲什么电话。 反倒是沈烨在饭后主动找冯松仁说了这件事。 “那孩子运气不好。”冯松仁只发表了这么一句感慨。 沈烨便转入公司的事务,现在DK主要是冯伯珅在打理,这些天刚分摊一部分给沈烨,沈烨有不少问题请教,冯松仁也耐性地提点他很多。 聊完后沈烨回自己卧室,准备去洗漱时,冯晚意敲门进来,给他送核桃露。 “妈,如果你非要准备,那就准备,但让佣人送就可以了,你不用亲自过来,我有时候睡得迟,你不要特意等我。” “没有特意等,我也刚好没睡而已。” 沈烨无奈,很快将核桃露喝掉:“行了吧妈?你可以去睡觉了么?” 冯晚意笑:“好,你也别忙太晚,早点休息。” “嗯嗯嗯。”沈烨应承下,拢着冯晚意送她回房间。 冯晚意走去查看自己的手机,里面堆积了好几条消息。 ………… 许敬这边,刚挂下一通电话,心情十分复杂。照说他应该第一时间和方颂祺联系,但是…… 思绪转一圈,他能想到的其他可以商量的人,暂时只有季存希,便发消息问季存希现在是否有空能通个电话。 季存希马上拨过来:“怎么了你?这个点不睡觉找我谈心?是因为Shen源的变故需要纾解心情吗?” “季哥,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许敬的语气让季存希正色:“说,我看看能不能邦你解答。” “这次原本要捐赠器、官的捐赠人具体信息是保密的,没错吧?”许敬问。 “嗯,是。”虽然季存希知道是车祸出事的伤患,但再具体的信息确实不清楚。当然,如果有心去特意每家医院仔细查的话,或许能发现蛛丝马迹。真要这么做光想想得费时费力,毕竟医院那么多,而且每天因车祸入院的人也不少。有门道的话则另外谈。 季存希听他提出这种问题,想到某种可能,心里一咯噔,更加正色:“小敬,季哥能理解你长年被病痛折磨,难得又遇到手术机会却突然失去,心里或许难受。可别人的命也是命,别人的家属也心疼的亲人,捐赠不捐赠你必须要尊重人家。季哥我家里人虽然都在医院工作,但我没那个能耐也不可能邦你把人家找出来。” “季哥,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你邦忙做这种事情。我的问题还没有完。” “你要吓死季哥我了。”季存希长舒一口气,语气轻松不少。 许敬继续问:“同样,作为受赠人,我的具体信息也应该是保密的,没错吧?” 季存希这回听对意思了:“你的信息被泄漏?” “可能是。”许敬斟酌着告知,“有人给我打电话,表明他是车祸伤患的家属,说要同意捐赠也可以,就是我私底下得给他们钱,报了一笔不菲的数目。” 季存希差点直接对着手机爆粗:“病人的信息也敢泄露?看来医院之前的清理还不够干净!” 回过神他和许敬说:“你不要理会他们。如果私下里交易,这性质完全就变了,违法的!” “嗯,季哥,我知道。”方颂祺那次为了他做的事,许敬记忆犹新。幸好最后她安然。 季存希这边已经迅速想明白,为什么伤患家属要改变主意还不惜代价要吊住伤患最后一口气,根本不是在意那微乎其微的奇迹,而是要借机捞钱。 “小敬,你听季哥说,虽然这次碰上糟心事,但你不要灰心,Shen源以后一定会再有的。你刚刚告诉我的,交给季哥来处理,泄漏你信息的人,季哥邦你揪出来。你换手机号码,然后要小心陌生人,明天季哥去看你。”季存希叮嘱。 “好的季哥,我知道。” 季存希犹豫一下,最后又问:“这事你特意只找我商量?” “嗯。”不告诉方颂祺,许敬是有顾虑的。 而且,也没必要告诉她,让她堵上加堵。今天在电话,他都能感觉到,这次手术做不成,她比他还难受。他其实知道,只要他的Shen源一天没有着落,他就一直是她的拖油瓶,她永远没办法单独丢下他,去追寻她真正想过的生活。 季存希想到自己比过了方颂祺,不禁小得意,爽朗地笑:“季哥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与许敬结束通话后,他马上去找自己的父母,就算不是为了许敬,医院里也绝不允许有这种人存在。 182、债务越来越重 戚人语(第116章)还没睡,听季老幺说起许敬的信息遭泄漏,愣了一愣,询问详情。 季老幺便将许敬接到电话的事告知:“……妈,这都能报警了。” 戚人语却似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他的话。 季老幺狐疑抬手在她面前晃一下:“妈?” 戚人语看回他:“嗯,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 然后催季老幺去休息。 待人离开,她独自又沉凝片刻,拨了一通电话。 “人语?这么晚,有急事?” “没打扰到你吧晚意?” “没有,我还没睡。” 戚人语道:“我也没什么急事,只是突然想起,你不是向我关心小沈前女友那个弟弟要做手术的事情?现在有变故了,手术做不成,我也顺便告诉你一下。” “麻烦你了,小烨也已经和我说了,”冯晚意惋惜,“那孩子……希望原本的捐赠人能再考虑考虑,改变主意,否则就要继续再等下去。” 戚人语沉默两秒,微有迟疑:“晚意,你当时也问我打听过捐赠方那边的情况……” “嗯,是打听过,虽然我以前不喜欢小方,但小方出了意外,我也不好受,小烨又对小方那么上心,不想让小烨留太多遗憾,小方她弟弟的事情,我和我爸一直留意着,小方的弟弟能做手术是大事,确认一下靠谱不靠谱。怎么了吗?”冯晚意在最后的语气里透露出好奇和费解。 戚人语止了话:“没什么。” ………… 季老幺这边虽然被戚人语打发走了,但不是没察觉戚人语对这件事的反应怪怪的,心中存了疑。 楼下在这时有动静。 得知是季忠棠连夜从B。J.回来,季老幺连忙跑去他那栋楼。 “叔,怎么没提前听你说?” 季忠棠刚下车,陪在一旁的靳秘书邦忙回答:“不是说Shen源有着落许敬要做手术了?司长特意提前回来看看,正好也因为生病,把一些事情推掉了。终归是回自己家,也没什么好提前通知。” 季老幺当时小住了三天后带沈烨一同离开,并不知晓后来季忠棠生病一事,而且季忠棠也没告诉他,此时季老幺一听,连忙细问。 话题很快被季忠棠带回到许敬的手术上。 季老幺告知最新情况:“手术做不成了。” ………… 有人敲门。 方颂祺不予理会。 没多久门还是从外面被打开了——喏,住在别人家里就是这样,锁门没有用的。 方颂祺没回头,依旧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键盘。她其实已经平复下来许多,现在正借工作再试图让自己不要再去想Shen源的事。 蔺时年自行走进来,将带进来的饭菜搁她手边,还有她的药。 方颂祺伸手想直接拿药。 蔺时年制止,提醒她医嘱:“饭后吃。” 方颂祺抬眼:“我能要点下菜酒吗?” “你觉得呢?”蔺时年嘲讽,“医生说了,这次你要不注意,最后没治好,就没下一次机会了。嗓子是你自己的,你如果真不要了,没人能强迫你。” 方颂祺的手摸上自己的脖子,笑一下:“其实我现在的烟熏嗓也不错不是吗?比以前有标示性。觉不觉得和周迅有的一拼?” 蔺时年的表情仿佛在说她脸够大。他拿起药瓶,作势要丢进垃圾桶:“那就遂你的愿,别继续治了。” “我有说不治吗?”方颂祺起身抢回药,重新落座后,椅子一挪,挪到饭菜前,深深吐出一口气,抓起筷子吃饭。 蔺时年靠着桌子站在一旁看着她吃没有离开,俨如监督。 方颂祺烦他:“您能出去吗?” “我等着收碗。”蔺时年轻飘飘。 “不劳烦您了,我自己吃完自己收拾。” 她的话没用,他压根一动不动。 方颂祺窝火,快速吃了几口饭后,就去拿药吞服:“现在您能离开没有?” “确定饱了?”蔺时年问。 “没饱也与您无关。”方颂祺濒临炸毛。 蔺时年站直身体,似乎终于要走人,又驻足问道:“你弟弟的手术暂时做不了的话,你有什么打算?” 方颂祺知道他担心什么:“还得麻烦您继续收留我暂时住在您这里。” “想住多久住多久。” “我并不想住很久。”方颂祺蹙眉,“《梦中缪斯》还是没新线索,对么?” 蔺时年抿一下唇:“已经让人在米国找以前沈佳容的住所,联系她以前的同事、邻居和朋友。” 听起来有点像在把死马当活马医。 方颂祺抓了抓头发,犹豫着问:“沈骏当年车祸出事,冯家都有谁去了米国?” 他的重点依旧要围绕沈佳容,她则在沈骏。 “冯松仁,冯晚意,冯伯珅,全员出动。”蔺时年当年就在米国,非常清楚。那也是他第一次以沈佳容丈夫的身份与冯松仁见上面。 一直以来有件事方颂祺没搞明白:“冯松仁应该不知道彼时的‘沈佳容’是J。F.吧?可是冯松仁分明又清楚J。F.五年前根本没死,而死在三年前。他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也知道沈骏呆在米国那一年实际上不是为了沈佳容吗?” “这就得问沈骏了。”蔺时年道,“虽然我和沈骏达成默契,让你母亲在那一年用了‘沈佳容’的身份躺在病床上,但他的私事没有和我讲太多。” 方颂祺自己的猜测是,鉴于沈骏曾经出轨,所以冯松仁对这个女婿多留了一分心,兴许担心沈骏在米国逗留期间又做对不起冯晚意的事情,所以派人调查了? 便听蔺时年在这时继续道:“至于J。F.真正的死亡时间也在三年这个消息,”他稍顿一下,“是我做的。” 方颂祺一愣,猛地抬头看他。 “为了善后。”蔺时年解释,“因为那个时候发现冯松仁又在查J。F.了。如果通过这件事推测,冯松仁多半是那段时间前后发现J。F.还活着,而且就在米国。” 方颂祺一瞬不眨盯着蔺时年的眼睛,眸光锐利:“你的私人居心和计划我管不了,但我就问你,和我妈相关的,你有什么隐瞒了我?包括你是不是利用‘J。F.’搅混水?” 蔺时年辩解道:“我从来没有在搅浑水。” 方颂祺此时已站起,不用再像刚刚那般高高仰着头,她吊梢眼眯起:“也就是说,你不否认你通过接近小九和我妈获取的对‘J。F.’的了解而利用‘J。F.’这个身份做了些小九也不知道的事情?” 一个是多重人格病患,一个躺在医院里,等于任由他摆布喽? “你还做了些什么?是不是在我妈没死之前就开始做了?”方颂祺质问,甚至怀疑冯松仁知晓J。F.还活着,会不会就是因为蔺时年暗中搅的浑水? 蔺时年收着她的表情,失笑:“就算我确实做了些什么,你也用不着拿这种看敌人的目光看我,真正的敌人不是我,是冯松仁。” “既然你也知道我们不是敌人,要一起对付的冯松仁,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分享点有效信息?就像我分享给你《梦中缪斯》的线索。”方颂祺扬下巴。 “我没有有效信息可以分享给你。”蔺时年不明意味笑笑,未再多言,“休息吧。” 说罢转身离开。 “喂!你这人!”方颂祺顺手抄起一旁的碗想往他后背砸,发现碗里还有她没吃完的饭菜,想想自己其实还没有吃饱,他既然忘记收走,那她还能吃,舍不得砸,便放下,转而去找其他物件。 待她抓起无线鼠标,蔺时年连个人影都没有了,还顺手邦她把门关上。她气咻咻只能憋回去,噌地坐回椅子里,抓起筷子继续吃饭。 门外,蔺时年回头看了一眼,纠正了一句方才未在她面前直说的话:“我没想和你一起对付冯松仁。” ………… 确认捐赠方那边反悔后,许敬就没留在医院,由钱师傅陪着回了公寓。 虽然他看得比方颂祺开,但其实多多少少也被影响了心情,尤其还发生了有人打电话向他要钱的这件事。 睡前他在微信里又和季存希讨论过,现在还不能确定打电话给他的人就是原本的捐赠方,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趁机浑水。不过他的个人信息确实遭到泄漏就是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许敬决定起来看书。不知过了多久,他隐隐感觉嗅到什么东西烧焦的气味,而且越来越浓。 他没办法再忽视,起身要出去看个究竟,钱师傅在这时猛地撞开他房门冲进来,神情慌张地拉他:“小敬快走!着、着火了!” ………… 沈烨睡到一半,接到蔺时年的电话很意外:“姑父?” 蔺时年没空和他寒暄,沉声道:“许敬在家被人放火了,我没办法出面,你现在赶紧去邦忙处理!” 沈烨心头一凛,也没多问,挂下电话立刻爬起来。 季存希的电话紧接着也进来:“沈公子,许敬——” “我知道!”沈烨来不及换衣服,直接往楼下奔,将家里的司机叫起来开车。这个时候他恨死自己没办法开车,否则也能节省点等司机的时间。 没想到又把冯晚意给惊动了:“这个点你要上哪儿去?” “许敬出事了!我去邦个忙!”司机在沈烨的催促之下已准备就绪,沈烨不再与她多说,匆匆忙忙坐上车就走。 冯晚意站在大门口,目送车子尾灯的消失,想到两三个月前沈烨还在和方颂祺谈恋爱那会儿,有天半夜里方颂祺出了事,他同样这样焦急地赶去。 不管是为了他的形象,还是为了表现她自己,最近她并没有约束他Cao心许敬。此时她确定,真的得让和方颂祺相关的一切都消失,他相接触也接触不到,他才能彻底变回原本她的那个乖儿子。 ………… 方颂祺一夜好梦,吃早餐的时候看到蔺时年眼睑下青黑,半是嘲笑半是戏谑:“你反而没睡好觉?又不是你弟弟做不成手术。” 蔺时年看她一眼,抿唇:“有点事忙。” 哟呵?居然没有和她怼?方颂祺挑眉,也没心思去关心他,安安静静吃饭。 没多久蔺时年离开餐桌去接电话。 电话是沈烨打来的,告知他目前许敬那边的情况:“许敬没有大事,一些皮外伤,现在警察在给他做笔录,钱师傅已经从抢救室里出来了,但是……烧伤严重,现在在ICU,情况一点也不乐观。” 蔺时年深深沉一口气,沉默数秒,问:“纵火的人呢?” “等警察调查吧。”沈烨说完也沉默。 两人各怀心思片刻,由沈烨先打破安静:“我刚刚听季老幺说起才知道,昨天晚上出事前,许敬接到过电话。” “什么电话?” 沈烨将详情告知。 如果说火灾一事蔺时年心中已生疑虑,电话的事让他更加确信—— “姑父,是有人想对付许敬吧?”沈烨表明自己的看法,,恰好与蔺时年此时的想法一样。沈烨紧接着探问,“无论是你,还是她,之前都告诉我,她这次在非洲出事是意外,和其他人无关,可现在,分明是在她‘死’后,有人还想对许敬赶尽杀绝。你依然否认她在非洲遇险不是人为?是因为和我外公有关,所以你们不愿意明明白白告诉我,担心我去向我外公告密吗?” 蔺时年冷笑:“她要担心你告密,当时就会千方百计阻止季老幺告诉你她还活着。” “告密”自然只是一种说话,沈烨清楚,本质原因在于,他是冯家的人,他们认为他一定会顾念亲情站冯家。 他自己其实有一阵子也挺乱的,但他也已经捋明白了:“姑父,我必须要说一说我的立场,如果真的是我外公做错事,我不会……包庇。” 蔺时年也和他直说:“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有些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其中的许多牵扯你并不了解。” “你们都不给我机会去了解。”沈烨这时候挺后悔的,后悔与方颂祺交往期间,关于方颂祺不想说的她个人的私事,他从不曾去勉强探究。如果那时候他能积极一些,或许有些事情就能避免。 而他现在基本确信,她与他分手的原因追根究底,就是在那些她不愿意透露给他知道的她和冯家的纠葛有关,和她的母亲有关。 她治病期间,与他倾诉过不少她和她母亲的事情,他最近不断地回想,也去查了些J。F.的资料,联系外公近几年总在搜集J。F.的画作,已经怀疑:“她妈妈当年以抑郁症自杀让J。F.假死然后躲去米国,是为了躲我外公吗?” 他就是想不通,外公和她的母亲能有什么恩怨?明明是不同辈分的两人,不是吗? “沈烨,我不负责为你解答这些。许敬那边,我会派人去将他接走到安全的地方,就是还得让你和季老幺打掩护。”说完这些,蔺时年结束了通话,转而拨给魏必,让魏必将钱师傅的亲人通知到位。 待他回去餐桌,方颂祺已经吃好早餐了,但是她人坐在那儿没走,分明在等他,笑眯眯问:“一大早就这么忙?” 蔺时年坐下,开始吃早餐。 方颂祺还是没走,盯着他。 蔺时年全程淡定,吃完早餐后,擦了擦嘴,这才抬眼。 “有话说了?”方颂祺支着下巴。 蔺时年启唇:“昨天晚上……” ………… 沈烨讲完电话,要回许敬的病房,正碰上何叔,表明是冯松仁让他来了解情况,并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冯家邦忙的事儿。 沈烨大致与他讲了一下。 “人没事就好。”何叔庆幸。 “不是没事。”沈烨的脸色微冷,“陪在许敬身边的那个护工,还躺在ICU里面。” 何叔因为他的语气愣了一愣,问:“为什么会火灾?家里用电不小心吗?” “有人蓄意放火。”沈烨盯着何叔。 “那孩子小小年纪得罪谁了要置他于死地?”何叔关心,“还是说,小方或许以前他们家里人得罪了人?现在来报仇?” “我也想知道……”沈烨将手机攥得手指骨节发白,旋即语气好了不少,问,“何叔,外公还在搜集J。F.的画作吗?” 何叔眸光微闪,不慌不忙道:“留意肯定是还在留意的,董事长一直很喜欢‘J。F.’的画,虽然名气不比那些大家,但很有灵气,还惋惜‘J。F.’去世得太早,否则在磨砺几年,很有可能也能跻身大家。画作的搜集随缘,不强求,毕竟市场上已经难找了。” “真的是因为喜欢吗……”沈烨低声。 “表少爷这话……”何叔目露困惑,“我听不太明白。” 这段时间,沈烨一直在不露声色,希望能获取些信息,却丁点进展也没有。如今他认为,自己不能够再静了,反而应该动一动,终归他是冯家的外孙,也不怕被对付。 “何叔,不用再隐瞒我。”沈烨直视他,“一切都那么巧,衬托出我那么傻,傻傻地被外公支开,陪外公去了米国,任由小方被外公送去非洲,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付掉。” 何叔大惊:“表少爷,你从谁那里听来的胡言乱语?要是被董事长知道你这样误会他,他得……” ………… “我草他祖宗!”方颂祺根本坐不住,从椅子里一蹦而起,就要往外冲,被蔺时年一把搂住腰捞回来。 方颂祺推搡他:“你踏马再拦我就别怪我对你动拳头!” “你横给谁看?跑到冯松仁面前去送死吗?”蔺时年讥诮,“这就是你所谓的在控制情绪方面取得很大的进步?” 原本是考虑到她看到新闻也是要知道的,这会儿很多事情落定了他挑准时机来告诉她能应该差不多,现在看着或许还是早了点。 “对啊!我横起来连你祖宗一起草!你十八代又不是没被我草过!”方颂祺破口,“他不是担心我把他以前那些烂谷子的腌臢事昭告天下吗?我现在就去拿个大喇叭满大街嚷嚷!我去找警察!我如果之后死于非命,凶手一定是冯松仁!” 管家和佣人已经在他的示意下去将门落锁。蔺时年任由她嘴巴放鞭炮,完后嗤笑:“耍无赖有用的话,早在几年前我没放弃为我爷爷报仇时,冯松仁就该身败名裂了。” “你自己没能耐别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怂!”方颂祺淬他,当然,没有真的吐痰。 蔺时年没再理会她,兀自朝楼上走干实事:“我去安排你弟弟之后的去处。” 方颂祺走去砸了两下门,很快决定不做无用功,迅速追上他的脚步:“除了躲,还能有些其他能耐吗?!” 蔺时年侧过头来:“那要不就不管你弟弟了,让他继续留在那里,等着冯松仁下一步对他动手?” “你踏马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方颂祺怒目圆瞪,一股想回拳头砸烂他脸的冲动直往她心头涌。 她的手机在这时震响,来电显示的是靳秘书。 真正要与她通话的人,毋庸置疑是季忠棠,目的是和她商量一件事:“……许敬接来我家里。” 方颂祺怔了一怔,拒绝:“不用了季叔叔我——” 季忠棠打断她:“靳秘书已经去过医院了,这会儿冯家人大概也已经全知道,该扯上关系都扯上了。” “季叔叔,你这是……”方颂祺蹙眉,“您又不清楚我和冯家的恩怨,何必蹚浑水?而且您又不是只代表您一个人,季家和冯家的关系不是很好?那之后——” “要说季家,老幺不一直在出面?” “可季老幺那是晚辈,他代表的也不是季家,是沈烨。”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没有比我更合适能护你弟弟周全的人了。我更多的不是代表季家,是我自己。我虽然早早退休,但我的面子还在。冯家交好的对象也根本算不上是季家,而是我。”在这点,季忠棠非常确定且自信。 最后方颂祺也没能成功拒绝。她其实也确实犹豫。与其让许敬也躲起来,不如光明正大由季忠棠护着。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又欠上季忠棠…… 靠,方颂祺烦躁地抓头发。债务越来越重! 183、贪心惹的祸 何止,如今她所欠下的最沉重的债,是…… “钱师傅……该怎么办……”方颂祺喃喃。 如果说之前她还爆炸得宛若一只浑身竖毛的战斗公鸡,现在的她完全就是泄了气的皮球霜打了的蔫苗。 钱师傅是为了救许敬才变成现在这样,他要是熬不过这一关,人情尚且无法具体物化计算,人命她更加还不起。 “怎么办……”方颂祺靠着墙滑落身体。她根本没有办法庆幸许敬没事,因为这是建立在钱师傅的遭难之上。 蔺时年要去搂住她,反而被她带着一起坐在了楼梯上。 她的问题,他回答不了,他也无从安慰,忖半晌,能说的只有:“医生还在尽力。” 方颂祺没说话。如果钱师傅最后能保住命那自然是万幸,而保住命之后还有一系列的考虑。 “他……他的家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问。 “我会妥善安排。”蔺时年并不愿意多说。 方颂祺却偏要追问:“怎么妥善安排?给钱吗?” 蔺时年不满她的嘲讽语气,反唇相讥:“我没觉得钱能解决一条人命,但目前的情况是,钱师傅的公道由警察做完调查之后来还,我们所有能做的事情里最大的一件就是提供足够的医药费让钱师傅在医院里能得到最及时最有效的救治,也给他的家人一定程度的安慰。钱是最基本的,难道你连最基本的都不给,光靠口头上几句漂亮话给人家?” “是啊,最基本的就是钱,”方颂祺轻哂,“可是我连最基本的钱都拿不出来。” 蔺时年皱眉:“现在如果你爸你妈还活着,你用着你爸你妈的钱,心里还会有这么重的负担吗?” “你又不是我爸我妈。”方颂祺面无表情,“到了一定年纪,我也不会啃老。” 比喻打错,蔺时年收不回来了,暂时又想不到新的说法,只能沉默。 肩侧在这时倏尔一沉。他偏头,正是方颂祺无力地将脑袋靠过来,低低道:“要是我能像SUKI一样会画画就好了……J。F.的作品最近被炒得越来越高,我仿冒一幅出来,一定能像《梦中缪斯》那样以假乱真,拍出高价……” “做梦比较快。”蔺时年其实更想说的是,他并没想和她算得那么泾渭分明,他没B她一定要还。 “嗯,做梦是比较快……到梦里让SUKI再做几幅J。F.风格的画。”方颂祺自嘲,“真羡慕你,以前能在SUKI掌控小九的身体时,让SUKI邦你的忙。” 蔺时年冷声:“你认为这是好事?” 他的意思是指人格分裂。 “呵,确实不是好事。”方颂祺指的是,即便SUKI现在能画画,也不能再让SUKI顶着J。F.的名头。 两人一下子又安静,排排坐着谁也不吭声。她的脑袋倒是继续靠着蔺时年。因为太累了,她暂时抬不起来。 打破沉寂的是方颂祺手机的震动。 许敬的名字闪烁在屏幕上,她呆呆盯了好一会儿,快自动断开时,她才接。 “姐,钱师傅他……”许敬一开口便是极力克制的哭腔。 从发生火灾起,他整个人完全是晕乎的,晕乎得有些迟钝和麻木,直至刚刚见完警察,他一点点地讲诉事情的经过,思绪随之一点点回溯,他的情绪也一点点填满。 方颂祺因为他的来电瞬间无比冷静:“今天允许你,难过的话可以哭一会儿。” 她这么说,许敬反倒哭不出来。 既然他哭不出来,方颂祺也不浪费时间,一五一十询问他整件事的经过。 许敬将和警察说过的话重复给她,实在没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不外乎他半夜睡不着,闻到奇怪的味道,睡在客厅里的钱师傅进来喊他逃跑,结果他没事,钱师傅烧伤了。 邻居险些遭到连累,惊动了整栋楼的人三更半夜下楼逃命。小区平时的消防管理力度到位,消防器材齐全,火警报得及时,遂没酿成更大的灾祸。 噩梦一般,纵使已经过好几个小时的休整,纵使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回忆,许敬的声音仍忍不住颤抖。 方颂祺感觉得到他的害怕。她也知她让他讲述,等于再让他经历一次,但是,他必须面对。 “小敬,我们欠钱师傅的,一辈子都还不起。”她低语。 许敬这会儿还是没绷住:“我知道……” 方颂祺听他发泄完后,就他接下来要暂时由季忠棠接去季家住这件事交待了几句。 随着通话的结束,她卸掉姐姐的身份,精气神儿又萎靡下来。 蔺时年看不过眼,正要说两句,便听方颂祺草声咒骂:“家当全烧没了……” 真真正正算是一穷二白。 ………… 何叔来了一趟医院了解情况后回去汇报给冯松仁,越琢磨越不对:“董事长,这把火一烧,之前的感觉恐怕没有错,确实有其他人横插一手。” 冯松仁这次的确有点糊涂了:“小方他们家得罪过什么人?” 何叔深知现在的重点不在于此:“董事长,表少爷他……说了一些话。” “小沈说什么了?”冯松仁的思绪被拉过来。 何叔自然没有将原话一句句照搬,只挑结论道:“不管究竟火是谁放的,表少爷他认定了,从小方在非洲遇难,到现在她弟弟出事,全是……董事长您做的。” 冯松仁的气血瞬息全部上涌。 ………… 季存希对沈烨撇下其他事一直留在医院这边邦忙火灾一事非常有意见:“沈公子,你不才和你家里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就算你是以DK的名义来照看遇难员工家属,今天的态度是不是也太钢了点?不都说了这里有我?而且你看靳秘书都过来了,等会儿手续办好就能带小敬回我家,你难道还不放心吗?你快先回去吧,嗯?你妈妈会有意见的吧?” 冯晚意会不会有意见,沈烨现在不关心,他其实一直在等冯松仁的反应,何叔肯定已经把他的那些话带回去给冯松仁了,他在等着被叫回家,却至今没半点消息。 他承认,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所有的事情和自己的外公无关,所以他没正面去质问冯松仁,只在何叔面前透露出自己不是完全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人,好让他和冯松仁之间以后有余地可转圜。 “没关系,已经这个时候了。”沈烨低垂眼帘。 季存希看他一眼,没再多劝,两人一起要回许敬的病房,却是捕捉到有个人在病房外面鬼鬼祟祟要进去又不进去,徘徊不定。 季存希拉了拉沈烨的衣角,相互无声地对了个眼色后,悄无声息包围过去,将对方堵个正着。 “这位叔叔,你找谁?” 来自身后的猝不及防的询问,将翁建祥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看见季存希和沈烨,他是有印象的:早前发现许敬原来每次,他和卢春燕、翁思宜一家三口来医院看许敬时,方颂祺反应过激,就是面前这两个年轻人邦忙制止方颂祺,挽回局面。 季存希和沈烨与翁建祥正面照上,也认出来人。 “你是许敬的表叔,没错吧?”季存希问他确认。 翁建祥搓搓手,显得局促:“是。看新闻知道小敬出了事,来看看他的情况。” 知道方颂祺以前和她表叔家的关系特别差,季存希也不客套地问“为什么不进去”诸如此类的话,简单告知许敬无恙,让他不用再担心。 “那小敬之后的去处知道吗?”翁建祥的忧悒写在脸上,“阿祺她……真的回不来是吗?” 季存希看了眼沈烨。 沈烨接过话作答:“许敬有安排了。他现在和你们翁家没有关系。小方她……确实回不来了。” 之前听说方颂祺在非洲遇难时,他上门去找过许敬,许敬说警察还在努力。那时他便料到希望渺茫。翁建祥百感交集:“怎么会这样……什么坏事都叫他们家碰上……阿祺和小敬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沈烨多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将翁建祥送走。 翁建祥走之前则交待他们不用告诉许敬他来过。 季存希在他走之后评价:“小方同志的这位表叔,和那个表婶,还是不太一样的吧?” “是有一点。”沈烨早些时候也感觉得到。 季存希继而评价他:“你这段时间,比以前闷了很多。” 沈烨皮笑肉不笑:“难道你还要我像你一样嘻嘻哈哈?” “去你的!这种情况我可嘻哈不起来。”季存希不接受污蔑。 病房里,许敬没其他什么可收拾的。 几人也不再耽误,带许敬出院。 医院门口,季存希没让沈烨继续跟上去季家的车:“你别冷落了冯家的司机,半夜跟着你到现在,你赶紧回家去。” ………… 翁建祥一到家就挨了卢春燕的骂,因为距离他在出版社下班的时间已经过去好一阵了。 “你还知道回来?现在几点了?打你电话也没人接!囡囡去外地录制节目好不容易回家来等着一家人一起吃饭你知道不知道?都等多久了?” 翁建祥没有理会她,脱掉外套走向餐桌,问翁思宜今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卢春燕不满自己遭到忽视,拽起翁建祥不让他坐:“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是不是背着我去哪里鬼混了?!” 翁建祥薄怒昭然:“我能去哪里鬼混?你没看新闻吗?小敬住的公寓发生火灾。我去医院看看他还不行了吗?” 失火的新闻卢春燕看到了,正愁没人打听,这会儿下意识问:“也死了吗?” “妈,你说什么呢!”翁思宜当即察觉她问话的不妥。 已然阻挡不了翁建祥的怒火中烧:“你这个毒妇!盼着小敬死是吗?!” 卢春燕的手一下子被他甩开,没站稳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妈!”翁思宜迅速扶住她。 卢春燕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是啊!我就是盼着许敬死!反正他没有Shen源,病也治不好,以后也是要死的,不如现在就下去,好歹能一家团聚。那个臭丫头不也已经死在非洲了吗?” “你——”翁建祥动真格地要打她。 “爸!你冷静点爸!妈,你也不要再乱说话了!”翁思宜挡在两人之间,拖开卢春燕。 卢春燕被翁建祥的举动气得已然丢失掉理智,疯魔一般指着自己的脸:“来啊来啊!不是想打我吗?来打啊!我说的那句话有错啊?他们又不是你的亲女儿亲儿子,你有什么好暴跳如雷的?你为那个臭丫头打我,那臭丫头知道吗?搞得好像他们姐弟俩是被我杀的。哈哈,死了正好,也不用受罪了,赶紧下去问问她自己那个画家妈妈,和别人什么仇什么怨才惹祸上身人家不远千里把她弄去非洲,正好和她爸一样的下场!小敬的火灾多半也是被牵连的。” 风凉话一句接一句,全兜着她自以为知情人的一股子得意洋洋,也因为自以为猜到内情,她没处炫耀,眼下嘴巴一开就锁不住阀门,噼里啪啦没过脑子话便顺溜出口。 翁建祥的耳朵一字不漏地全听到,抓住了要点:“你说什么惹祸上身?阿祺是故意被人弄去非洲的?” 卢春燕反应过来,倒也不慌不忙:“我说让你机灵点!不要再和许家扯上关系!别再去看许敬,人家户口都特意迁出去了,还领你的情?枉费我一番苦心为了这个家Cao持,如果毁在你手里我和你没完!” 翁建祥未被她岔开话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爸,妈说话很多时候都没个谱,你不要放在心上了。我们快吃饭吧。”翁思宜从中当和事佬劝解。 翁建祥将目光转到翁思宜脸上:“你是不是知道你妈刚刚话里的意思?” ………… 冯家。 沈烨回去的点卡得刚刚好,差不多是家里的晚餐时间,大家都张罗着吃饭,冯伯珅带头开动。 “外公呢?”沈烨问。 “身体不舒、服,不来和我们一起吃了。”梁雯解释。 “哪里不舒、服?”沈烨关心,“喊医生来过没有?” 梁雯道:“有点头晕,医生来过了,没什么大碍。” 沈烨凝眉,没再问,但晚餐结束后,仍忍不住主动循去冯松仁的卧室,轻轻叩门:“外公。” 里头没有给反应。 沈烨折返,想确认冯松仁究竟是在卧室还是在书房,中途遇到何叔。 “表少爷。”何叔手里端有飘散着清香的小米粥,一看就是要送去给冯松仁的。 “外公在卧室里?” “在的表少爷。” “那我敲门外公怎么没反应?” 何叔笑得有点尴尬:“可能是在和表少爷你闹脾气。” “……”沈烨眸光轻闪,“因为和何叔你说的那些话?” 何叔没有正面回答他,而道:“表少爷,董事长从来都把你当冯家的人,可你自从和小方有了牵扯后,一次一次地和我们划清界限,非要告诉董事长你姓‘沈’,表少爷,你让董事长太受伤了。” 沈烨感觉得到他话里另外有话,似乎不止一层意思。 何叔没等他的反应已经走人。 沈烨揣着疑虑往自己的卧室走,因为心不在焉,他差点撞到人,猛地止步,发现是冯晚意。 “妈。” “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没什么。” 冯晚意打量他,惆怅:“长大了,很多事情妈妈邦不到你,连听听你的心事的资格也自动丧失。” “妈……”沈烨无奈,揽住她的肩,送她回房间,踯躅间,问她道,“妈,如果我做错事,你对我是无条件包容吗?” “问的什么傻话?”冯晚意眉心微拧,“我不包容你,我包容谁?” 沈烨顺势又问:“对每一个亲人都这样吗?” 他总记得之前冯孝刚犯事,其他人的表现。 他最想问的自然是冯晚意是否也会袒护冯松仁,可太直白了,她一定会深究。 冯晚意倒没有简单地回答他是或者不是,有她自己的感触:“和‘亲人’无关,真正的决定因素在于那个人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沈烨却不认同:“对自己越是重要的人,越应该分清楚是非黑白不是么?做错了却还有纵容、包庇,难道是为他好?” 他不知道以前冯松仁和方婕的仇怨孰是孰非,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冯松仁牵连到方颂祺和许敬身、上,赶尽杀绝。如果不是没有证据,他一定会亲手举报。他不希望自己的外公越做越错,越错越多。 冯晚意安静了好一会儿,反问:“你认为的是非黑白,就一定正确吗?” 沈烨怔忡,一瞬间在她脸上看到非常陌生的表情。但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宛若错觉,取而代之的是冯晚意嘴角温柔的笑意,欷歔:“我已经不懂你现在每天在想什么了。你的烦恼我还真是只能听听,邦不到你任何的忙。不早了,休息吧。” ………… 方颂祺的睡眠质量好久没这么差劲过了。 这几天接二连三发生事情,手术反转,然后火灾,前一夜她尚能及时调整自己低落的情绪,今天连睡觉时心口都跟压了块石头一般沉闷。 兴许是和蔺时年讨论了太久SUKI,以至于她夜里发梦都模模糊糊看见SUKI在不停地画画。好吧,其实她分不清楚,究竟是梦,还是她半睡半醒间的自我臆想。 万万没想到隔天早上起床,手术一事再次发生反转:伤患家属又改变决定,同意伤患死后捐赠器、官。 可是这一整,方颂祺反而不同意手术了:“这家人明显有问题不是吗?不是打电话给许敬索钱了吗?现在一毛钱没给他们,他们又免费捐出来给医院了?我都还没报警让警察调查他们呢!” 这家人有问题,现在确实毋庸置疑。蔺时年要与她强调的是:“人有问题,但Shen应该没问题,除非季家的医院也有问题。” “季家的医院要是在手术这件事上也有问题,我第一个先拉季老幺去死!”被B急了,方颂祺任何瞎几把话都敢轰。 蔺时年指出要点:“所以,手术还是要做。只不过在此之前,得确保季家是可信的,确保之后手术环节不会出纰漏。” 方颂祺抱住脑袋在桌上趴了一会儿,颜色掉得乱七八糟的一头短发被她揉成鸡窝后,她复抬起,满面费解:“为什么这么乱?冯松仁到底在搞什么?我完全糊涂了。” 能够提供给许敬Shen源的这位伤患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冯松仁的刻意安排?如果是冯松仁的刻意安排,那一家人是得收了冯松仁多少钱,才愿意豁出去一条命? 而既然冯松仁花了大价钱买来一条人命,会单纯只是为了邦许敬成功手术?肯定有猫腻吧?给了手术希望又反悔不捐,私底下来勒索许敬,勒索不成直接放火要烧死许敬?许敬没死,又再次改口同意捐赠?目的依旧是走会原来的路子要通过手术对许敬下手? ——这踏马乱得估计冯松仁自己都不认识他祖宗了吧? 很快有道灵光闪过方颂祺的脑海:“不全是冯松仁干的?还有其他人搅和在这件事里。” 蔺时年在一得知伤患同意捐赠的消息,就想到这点了,认同道:“有其他人。” ………… “难道除了我外公,还有其他人……”这是沈烨得知消息的第一反应。 电话那头的季存希没听清楚他的话:“你一个人瞎嘀咕什么?能不能和我一起讨论啊?我告诉你沈公子,现在摆明了捐赠方是有问题的,怀疑涉及Qi官买卖,许敬怕还是做不成手术。” ………… 事情弄巧成拙,完全是没有预料到的,全是那家人贪心惹的祸。 何叔基本都能推测出来了:“……现在暂时弄不明白火是不是横插来的那只手放的目的究竟是不是要让许家那孩子死,但车祸伤患的家属多半是想两份钱都捞,又跑去和医院说愿意捐。” 结果就是,会被许敬察觉捐赠方有问题(这里的角度是,何叔并不知道许敬接到过索钱的电话)。既然察觉有问题,许敬多半不会再接受手术,等于他们原本计划的局还是被毁。 184、吉祥的征兆 而现在许敬还被季家接走了…… 之前出面的只有季存希,理所当然认为他的行为出于沈烨的缘故,可这次去医院里接许敬的人,分明是靳秘书。 “不知道季忠棠是什么态度。”何叔疑虑,“听说他昨天晚上刚回来鎏城。” 回来后插手的第一件事恰恰就是许敬。 “他和小方的交集照理说只有许和。”说完何叔又想到,“另外小方曾经因为报社的工作需要,专门去找过他。” 冯松仁记得。方颂祺去采访季忠棠那次,沈烨也跟着去了,后来沈烨还问起他“非洲食人族”的事情。 他眼神不禁暗沉:“以前可以忽视,现在该记一记,他曾经有一阵是盛明瑛的学生。他和小方的交集看起来只有许和,现在不是已经知道许和的前妻方婕其实就是‘J。F.’?” 何叔心头微沉。虽然至今他们没明白“J。F.”和盛明瑛究竟是什么渊源,但在季忠棠本就和盛明瑛认识的情况下如今又间接和“J。F.”扯上关系,确实该上心。 “晚上请季忠棠来家里吃饭。”冯松仁吩咐。 何叔点头,同时道:“我会再催一催,让中间人尽快查清楚,之前究竟是谁在和伤患家属接触。” ………… 有其他人,那么除了冯松仁之外,有谁想要许敬的命? “许敬不可能得罪人,他被冯松仁盯上是受我的牵连,而冯松仁盯上我是因为‘J。F.’,其中的关节完全讲得通。现在怎么还会出现其他人也要许敬的命?”方颂祺想破脑袋瓜子都没个头绪,“老许没仇家啊。” 蔺时年也暂时理不出,尝试与她分析道:“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冯松仁接触过捐赠方,但放火烧死许敬这种事情,显而易见不符合冯松仁的做事风格,否则他也不用千里迢迢送你到非洲去遭遇意外,所以可以确定火灾出自其他人的手笔。” “那索钱呢?”方颂祺眉眼沉敛,“索钱也不是冯松仁干的吧?索钱和火灾是同一个人?两件事有存在什么逻辑?索钱的目的如果是要栽赃许敬参与非法QI官交易的话,那也上升不到人命的地步,索钱不成就直接杀许敬?跨度是不是太大了?” 蔺时年始终认为:“真正的原因应该还是在你,不是许敬。” “那就和冯松仁一样?”方颂祺也认为不该是许敬,照着思路顺下去,道,“冯松仁是为了他曾经那些事,那这另外下毒手的人是为了什么?我可不是树洞,我连冯松仁的秘密都是通过你才知道个所以然,哪里还有其他人的破秘密?” 蔺时年沉默,顷刻,告知:“如果不是考虑到许敬的手术,要找出那名伤患和家属,不难。” 他这个时候讲这话,在心情不好的方颂祺看来除了显摆没任何意义。她嘁声嘲弄:“是,知道您有钱又有人脉,要找人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发脾气,蔺时年反而笑。 方颂祺一下子更不爽:“笑尼玛!” 下午,季存希给她来电话,正式确认许敬的手术做不了:“……警方介入调查了,听说病患家属已经承认,他们的确收了别人的钱才来医院里捐Shen,背后牵扯到一个非法Qi官地下组织,那是警方的事情了,详细情况不清楚,医院只被通知到这为止。” 大概因为这家人之前反悔过,方颂祺的情绪起伏消耗过量,加之本就对这次Shen源抱了迟疑,是故现在没有太明显的感觉。 “小方同志,你不会怪我吧?”季存希这么问的角度是,如果他没把这事和家里人说,兴许不用惊动到警察,即便Shen源有蹊跷,好歹手术依旧能进行。 方颂祺嘲弄:“我怪你,就能有Shen了吗?” 季存希这问题,其实更该拿去问许敬。许敬才是真正的当事人,这事儿也是许敬选择告诉季存希后的结果。 另外一边蔺时年也刚与魏必结束通话,疏通各种关系后从警方处获知的消息是,确实有人给了伤患家属一笔钱,让他们反悔捐Shen,不过索钱电话是伤患家属自作主张干的。 “难怪……”方颂祺恍然,疏通了索钱和放火之间的那点奇怪,“这一家人真够贪心,想捞三笔钱!” “如果不是他们贪心,事情可能也不会这么快败露。”蔺时年指出。 方颂祺更关心:“到底一开始安排这家人来捐Shen的是不是冯松仁?中途插手的其他人又是谁?” 蔺时年:“等警方的调查。” 方颂祺听言既颓丧又暴躁:“等等等!踏马要等到什么那些人再动手吗?” “许敬不会再出事。”蔺时年认为季家特别安全,“你也别乱跑。” “呵,”方颂祺冷笑,“反正我们除了被动就是被动!” 蔺时年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你就当作‘以静制动’。” 方颂祺斜睨他:“你到底有没有拿冯松仁当敌人?心思到底有没有放在报仇上?” 蔺时年只想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我生活的重心本来就没放在报仇上。” ………… 也是碰巧,季存希经过护士站,这才看到翁建祥,听见他在打听许敬,走上前去打招呼:“翁叔叔。” 翁建祥回头见是熟人,转而问他:“小敬出院了?他出院去哪里了?” “他是出院了,昨天晚上就出院了。您有什么事找他?方便的话,我代为转告。” 翁建祥迟疑:“我不能当面再见见他吗?” 昨天他才拜托他们不要让许敬知道他来过医院,今天又想当面见,可想而知是要紧事。季存希整了个折中的办法:“要不然给我您的电话,我邦您转达小敬,看他愿意不愿意联系您。怎样?” 翁建祥急急点头:“小敬知道我的号码,你让他一定要联系我!” ………… 沈烨今天去了公司,下班后去赴最近的相亲对象董小姐的约。 男士等女士为基本礼仪,他提前去了所订的餐厅,意外遇到翁思宜。 沈烨和她的交情本就不深,点点头算作问候便想就此作罢,然翁思宜主动在他的餐桌前落座:“沈先生,很久没见到你了。我听说你前一段时陪冯董事长到国外巡查子公司?” 沈烨一向是个礼貌的人,即便对她的搭讪感到不适,也未表露,只委婉提醒:“翁小姐,抱歉,我约的人快到了,改天有时间再叙旧吧。” 翁思宜笑了一下:“看来我表妹在沈先生心里的地位不过尔尔。她在非洲出了事,沈先生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丝毫没有受影响……会不会,太薄情了些?” 沈烨已收了脸上的温和之色:“翁小姐,我和小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做评判。你和小方的关系并不好,我知道。” “我和她的关系再不好,那也是表姐妹,她也只剩我们这几个亲戚,如今她出意外,要是连我也不为她讨公道,她就真死得冤枉了。”翁思宜哀怜。 沈烨眉心微动:“翁小姐认为小方在非洲失踪不是意外?” “沈先生,明人不说暗话。”翁思宜摊牌质问,“你对阿祺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的吧?是为了阿祺她妈妈的画对不对?阿祺是不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冯家和她妈妈有仇?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被你骗?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你看走眼了,沈先生。”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沈烨皱眉。方颂祺的母亲是“J。F.”这件事,不是没几个人知道吗?为什么翁家人现在会跳出来? “冯家……和小方的妈妈有什么仇?”他试探问,企图从翁思宜口中获知答案。 翁思宜哪里知道究竟是什么仇?她如今的话不过是从卢春燕口中得到的信息再添加自己的推断,目的在于唬人罢了。她故作囫囵:“沈先生,什么仇你心里该清楚,还需要我再告诉你?你也是够心狠,欺骗阿祺的感情也就罢了,连她的命也一并拿走。” 沈烨摇摇头:“翁小姐,抱歉,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明白。如果你是替小方来找我算账,最好讲清楚,你到底哪里听来冯家和小方的妈妈有仇?画又是怎么回事?” 翁思宜打量他的表情,坚信他们这些人只是善于伪装,转悠着心思起身:“沈先生不明白的话,那就算了,或许等两天你就清楚了。反正阿祺的公道,我是一定要讨回来的。” 这下子却换成沈烨不让她走,拽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座位:“翁小姐,抱歉,你不讲清楚的话,今天可能走不了了。你来和我说这件事是想和我谈条件对么?” 她的意图并不难察觉。他不用“威胁”两个字已经非常客气。 在翁思宜看来,他的挑明等于愿意和他谈:“沈先生刚刚不是说听不懂我的话?” 沈烨:“翁小姐误会了,我确实听不懂你的话,你其实找错人了。” 翁思宜现在有点不确定他是不是装的。她其实心里通透,有些东西用得好是把柄,用不好就是催命符,所以她也是考虑了许久,要不要拼一把。今天能在这里碰到他纯属巧合,却也让她下定决心来冒个险。她最多也只敢选沈烨为敲打对象。可现在似乎连沈烨她都攻克不下? 翁思宜知难而退,又一次起身,这次是真打算离开:“打扰了沈先生,看来是我误会了。” “翁小姐,我说过,你今天不讲清楚,可能走不了。”沈烨再次阻了她,“虽然你找错人,但条件还是可以和我谈。我只请你如实回答我几个简单的问题,其余都不追究。” ………… 湘陵别墅,方颂祺莫名其妙被带上车。 “想去哪里?”蔺时年问。 “你不是让我别乱跑?”现在这是要出门的节奏? “我带着你,就不是乱跑。” 嘁。方颂祺翻白眼:“你当你谁啊你?” “那你到底出不出去?” 方颂祺当然舍不得这福利,吹了吹自己长长的头发:“想去理发店,成不?” 蔺时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敲了下方向盘,给魏必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方颂祺的愿望达成。 店里没外人,专门清场等着蔺时年带人前来。 美容美发一体,方颂祺完全没客气,在剪头发之前顺便做了SPA,打理头发的同时又修指甲,最后她还在店里化了个妆挑了条裙子。 蔺时年自行打发时间,等到她出来时,就见她难得地把头发染成黑色,并且难得地做了毛毛小卷,整体长度缩到耳朵边左右,看起来非但不显老,反而俏丽得很,而一袭火红的连衣裙又令她浑身明艳。 方颂祺臭美地站在镜子前边打量自己边拿手机自拍:“好久没悉心拾掇自己了,谢蔺老板慷慨相助。” 蔺时年也想说,他很怀念她以前每天把她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喜欢她大把花着他的钱眼睛不带一下眨的样子。 方颂祺已自拍完毕,翩翩到他身边,抬起手肘轻轻撞他的手臂:“喂,那个,既然都到这份上了,能让我再去酒吧么?别辜负我的裙子啊。我想跳舞。” 蔺时年依旧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但拿手机打电话给魏必。 方颂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谢啦,跟着蔺老板总是有肉吃。” 可惜结果让她颇为失望,被带去的地方不是酒吧,而是一家会所,并且里面没有其他客人。其实早该想到,在海城时也就罢了,如今回来鎏城,哪里还能任由她招摇过市? 那就自娱自乐呗,还是那句话,不能辜负自己今天的盛装。 见蔺时年依旧要放她一个人玩,方颂祺把他拉住:“你要是就这么坐在一旁,搞得多像你包场看我一个舞女给你跳舞。” “那你想怎样?” 还能怎样?方颂祺双手搭上他的肩:“来吧蔺老板,一起跳一支。” 她挑衅意味满满:“别告诉我你不懂探戈喽。” 蔺时年挑眉:“你会探戈?” “看来小九不会。”方颂祺一下子更加来劲,笑靥如花,“别以为我只是其他人格七拼八凑的结合体,我会的东西可多着。” “我从来没把你单纯地当作其他人格的结合体。”蔺时年再次强调。 “知道啦。”在他面前,方颂祺的心永远是石头做的,这种话从第一次听她就没任何触动,次数多了她也越来越腻,还故意嘲笑他,“你不都跟我表白过了,说你喜欢我嘛。” 赶也赶不走他的结果就是她现在是个渣得不能再渣的女人,明知他喜欢她,她给不了他回应,却又暂时得和他困绑在一起,期间还打了个不谈感情的纯炮。 方颂祺起初也就随口一提,没想到蔺时年还真的会探戈。 这舞吧,对两人的配合度要求极高,所以一开始她和蔺时年磕磕碰碰挺多次,但后面相互掌握了对方的节奏,终归顺利完成。 最后方颂祺飘扬红裙一通旋转被蔺时年拉回他怀中时,她忍俊不禁:“蔺老板深藏不露。” 蔺时年低眸:“你只是还不够了解我。” “还行吧。”方颂祺推开他,站直身体,仰头,扬唇笑,“比如我挑的探戈就不错,适合你这种中老年人。现在的年轻人,若非专业学这门舞蹈的,基本不会,人家要学也是学fashion酷炫的街舞~” 蔺时年不反驳她的话,只是低低地笑:“你会,那么你也是中老年人?” “我呸你祖宗!”方颂祺淬他。 没多呆,反正也不是她想要的酒吧的气氛,而且她仍然被禁酒,那么跳个舞差不多得了,她跟着蔺时年打道回府。 路上看到别人成群结队这会儿才开始美好的夜生活,方颂祺只能隔着车窗眼巴巴瞪眼睛,幽幽问:“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蔺时年瞍她一眼,没办法给她回答。 回到别墅,方颂祺要进自己房间时,驻足,将蔺时年拉住。 蔺时年回头看她:“嗯?” “有没有兴趣再打个炮?”方颂祺双手抱臂,靠着门框,弯弯的两抹卷发贴在她的鬓边,好像《大话西游》里的白晶晶。 蔺时年确信也仅仅是那两抹卷发贴鬓的卷发带来的效果,她绝对不会是白晶晶。不过她又确实和白晶晶勾着至尊宝的魂儿一样,勾着他的魂儿。 他没说话,用行动来回答,要往她的房间走。 方颂祺保持双手抱胸倚靠门框不变,此时外加抬起一条腿,亘住门口,强调:“老样子,只走Shen,不走心。” ………… 蔺时年真的很喜欢她今晚的这条裙子,所以没给她脱,反正也不妨碍他。 “你说,我们这样,是你比较贱呢,还是我比较贱呢?”刚问完她就觉后脊背就发麻。 头上流着汗,她捕捉到从她的心口传来的他的回答:“我比较贱。” “…………” 到歇战的时候,裙子还挂在方颂祺腰间,就是皱得不成样子,几处也被不明夜体渗得颜色发深。 她自己也懒得动弹,趴在床上抱着枕头,昏昏谷欠睡间深以为然道:“我也觉得你比较贱……” 距离那个话题明明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居然还能被她续上。仰躺着的蔺时年盯着天花板无声笑一下。确实如此。毕竟现在是他单方面喜欢她。 “不过能和我睡,比起你自己犯贱,高兴更重要,是不是?”方颂祺又问,随后叹气,“我也是暂时没的挑了,只能先拿你凑合凑合。” “刚做完就说这种话,你好意思?”蔺时年失笑,等片刻没等来她的回应,他偏头,发现她睡着了,因为是她是趴着的,一侧的脸颊枕在枕头上,使得她的嘴唇遭到挤压而半张开,口子圆圆的,或许再过会儿她该流口水了。 蔺时年侧翻身,伸手将她鬓边的小卷发拨开,然后凑过去,轻轻吻了吻。 方颂祺在这时忽然睁眼。 蔺时年亲着她,并没有被抓包的尴尬。 倒是方颂祺率先推开了他,再抬腿踹了他一脚:“别烦我,回你自己房间睡。” 蔺时年:“……” 而其实她讲完这话就又睡过去了,没有再发出动静,任由她上半身的风光一览无余展露在他面前。 蔺时年叹气,拉过被子邦她盖上,遂她的愿准备离开。 方颂祺倏尔从床上坐起来,苍白着脸色,一脸惊惶。 “怎么了?”蔺时年迅速坐回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而且被他捉住的一瞬,她浑身十分明显地颤抖一下。 “又做噩梦了吗?”蔺时年为她担心,这不是才短短几分钟?他猜测她可能不是发梦,而是又闪过什么零星的叫她惧怕的画面了。 方颂祺的话验证了他的揣度:“不是做梦……”声音又虚又飘,她用手掌挡在自己的眉骨处,遮住双眸,冷静片刻后,继续道,“是闪过几个画面。” “什么画面?”能把她吓成这样? 方颂祺把手从眼睛上放下,表情带些纠结又带些古怪:“我……” 打了个头,她眸子焦聚一凝,蹙眉朝他翻白眼:“要说我也是和马医生说,干嘛告诉你?反正和《梦中缪斯》没关系。” 谈及《梦中缪斯》,她顺带提醒:“你抓紧时间找画啊!” 说罢她甩开他的手,挥了挥,兀自爬起来往浴室去。 待她洗完澡出来,蔺时年倒是已经不在了。正合她的意,省得她再费口舌轰人。 擦着头发,方颂祺走去拿吹风机,插上电源,边吹着头发,脑子里又不禁浮现之前的画面,很快她甩甩脑袋:“呸!真踏马晦气!” 即便如此,吹完头发后,她还是坐到电脑前,搜索周公解梦:梦到自己死了,是怎么回事?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过去的你已经死了,往后的一切都是顺利的开端。” “……钱财越来越多。” “……吉祥的征兆。” “……” OK,全部都是往好了说~! 吓死个人,幸亏她查了一下,方颂祺的心情较之先前简直是天和地的两端,仰头大笑三声,高高兴兴去睡觉。 185、人是会变的 ………… 沈烨一个晚上没睡好。 隔天清晨他起床,首先去找冯松仁。 来应门的是何叔,见是他,依旧委婉相劝,要他短时间内别来打扰冯松仁静养。不外乎冯松仁仍然不愿意见他。 沈烨不勉强,退而求其次:“那何叔,我们聊两句可以么?” 何叔未拒绝:“表少爷想聊什么?” “是谁告诉外公,小方的母亲方婕就是‘J。F.’?” 没想到他一出口便是如此敏感的问题,而虽然沈烨前两天已表露出他知晓内情,但毕竟还没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且冯松仁也并不打算捅破,所以何叔故作诧异:“小方的母亲就是‘J。F.’?小方告诉你的?” “何叔,不用再和我打哑谜了,很多事情我心里有数。我现在只是想搞清楚一些问题。”沈烨正色,干脆先将自己从翁思宜口中得来的东西拿来向他求证,“翁家原本也不知道小方的母亲就是‘J。F.’,只以为小方的母亲和‘J。F.’曾经是朋友。” “但翁小姐的母亲卢女士和几个贵妇打牌的时候听说了我们冯家和‘J。F.’有仇,还听说‘J。F.’就是小方的母亲。这个风声是外公让何叔你放出来的吗?为什么要放出这样的风声?” 何叔愣住,不答反问:“你刚刚说什么?卢女士是从牌桌上听别人说方婕和‘J。F.’是同一个人?不是她自己本来就知道的?表少爷你确定?你怎么知道的?” 沈烨不明白他为何纠结这几个问题,但明显对他而言非常关键,是故沈烨将昨夜在餐厅与翁思宜偶遇一事告之。 何叔的面部表情顿时变幻莫测。 沈烨感觉自己隐约猜到:“何叔,该不会,你和外公是从翁家那儿听说小方的母亲是‘J。F.’?” 何叔看了眼沈烨,不置与否,微微躬身:“表少爷,其他事之后再谈,我先去看看董事长的早餐吃好没有。” 沈烨目送何叔折返进冯松仁的卧室,却没有离开,因为心中有预感,一会儿冯松仁会见他。 果不其然,不小片刻何叔又出来了,要找的正是他:“表少爷,董事长让你进去。” “谢谢何叔。”沈烨颔首,随何叔进门。 卧室里,冯松仁还在吃早餐,只不过这个时候他的心思显然已不在这上面,眉宇深凝陷入沉思之中。 “外公。”沈烨关心,“您还好吧?两天没见您出来和大家一起吃饭了。” 冯松仁的视线凝聚回面前的人,并没有给好脸色:“还好,没被你气死。” “抱歉,外公。”沈烨低垂眼帘,不出两秒又抬起,直视冯松仁,“那外公现在是否能和我明说,外公和‘J。F.’究竟有什么仇怨?” 以至于要将方颂祺和许敬赶尽杀绝。 杀人呐,他简直不敢想象,此时此刻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从小爱护他的外公,竟还存在那样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到现在都觉得像做梦,内心深处亦有所企盼,企盼其中存在误会。 不无意外,他的询问惹恼了冯松仁:“现在在你眼里,外公我就是个杀人犯,是不是?” “不是。”沈烨否认,“外公,如果我对您有误会,您把事情和我讲清楚,不就好了?” “你确定我的话你还听得进去?”冯松仁冷笑,“你不是已经被小方迷得神魂颠倒,要和一大家人唱反调?” “小方没有迷惑过我,我和她只是单纯地谈恋爱,她从来没和我说过其他事。”沈烨澄清。 “她当然不会和你说。”冯松仁站了起来,“她和你谈恋爱的目的本来就不单纯,她怎么可能向你透露她的私事?” 沈烨的嘴唇轻颤:“外公,你错了,她和我的在一起很单纯。起初还是她排斥我,是我主动追求她。连分手也是她主动提的。我们谈恋爱期间,她甚至尽量避免和我们家里人接触,她从没有利用我做过什么事情。” 以前他只是简单地以为她不喜欢他的家人,简单地认为她倡导自由所以不愿意被家庭束缚,现在他全部想明白了,她其实是在回避可能破坏她和他的关系的所有外力因素。 冯松仁越听他袒护方颂祺,越觉得方颂祺当初心机深重:“她还用利用你做什么吗?!你现在被她洗脑的样子,不就已经是她最大的成功?你和你爸一样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就不该见你!给我出去!” 沈烨尚呆愣在他的话里:“我爸怎么了?” “表少爷,你快出去吧,别再让董事长大动肝火。”何叔不管沈烨的疑问,强行将他推出门外,然后走回来安慰暴怒中的冯松仁,“董事长,表少爷只是……哎,被您保护得太好了,不了解那些往事罢了,否则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态度。” 本来放他进来是打算好好聊一聊究竟是谁从中作梗放出“J。F.”的消息,结果根本没来得及,就不欢而散。 冯松仁费了半晌功夫才平复下情绪,暂且压下不不再去想沈烨,可转到关于“J。F.”的问题,又是另外一把火噌噌燃烧:“去找翁家的人!找出在牌桌上放消息的人!” “董事长,这恐怕不容易。”何叔提醒,紧接着提出疑虑,“如果说从一开始消息来源就有问题,那会不会,小方的母亲根本不是‘J。F.’?” 冯松仁摆摆手,确信道:“不会,从各方面来看,这点应该没有问题,方婕就是‘J。F.’。” “如果这点没问题,说明对方不仅知晓方婕是‘J。F.’,极大可能还知晓‘J。F.’和冯家的具体过节。”何叔分析,“作为知情人,特意借翁家人的嘴来告诉我们,分明是和‘J。F.’也有仇,意图借刀杀人。” 何叔紧接着再推测:“和这次插手许敬手术的,会是同一个人么?” 冯松仁补充道:“这个人可能对我们冯家还了如指掌。” 何叔心惊:“董事长,您该不会怀疑我们冯家自己人吧?” 冯松仁兀自陷入思绪中,久久不说话。 ………… 沈烨被赶出冯松仁的卧室后,亦久久呆愣。 深知从冯松仁这里一定追问不到什么,他迅速去找冯晚意:“妈!爸以前和外公闹过不愉快吗?” 冯晚意正在后花园里剪花枝,听言停下动作,回头来看他:“怎么了?你和外公又闹不愉快了?” 她一猜即中,并且能进一步猜得更准:“不会又和小方有关系吧?” 除了方颂祺,也没其他事能发生冲突。 沈烨凝眉:“妈,先别管我,我是问爸以前和外公闹过不愉快吗?” 他完全没印象。他只知道因为父亲出身不好,且早年是和母亲先斩后奏结的婚,外公多少有点瞧不起父亲,以致于没有特别亲近,但也是维持着非常和谐的女婿和老丈人的关系,最多就是父亲每每见外公,都有点像公司职员见董事长。 可刚刚外公暴怒之下的那句指责,“吃里扒外”,明显非常严重。 “你干嘛突然问这个?”冯晚意的表情既困惑又好奇,“你爸那老好人的脾气,你见他和谁闹过不愉快?怎么还可能和外公闹?有什么能闹的吗?” “但是外公他——”话至一半,沈烨戛然。因为他突然想到,或许她也并不知晓。她既然不知晓,他还在她面前提,岂不无端给她增添烦扰?他太莽撞了,没考虑周全就急匆匆跑来和她说。 “外公他怎么了?”冯晚意追问他下文,一连串,“难道外公说他和你爸以前闹过不愉快?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闹不愉快? “没有,我只是刚刚挨了外公的骂,就想知道,爸以前是不是挨过。”沈烨将话题揽到自己身、上来。 冯晚意顺势关心:“你又做什么讨骂的事情了?” “就……工作上的一些事。”沈烨扯谎。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那你肯定被骂得该。”冯晚意笑。 “是,我该。”沈烨无奈,又和她扯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并且回答了她关于昨天和董小姐一起吃晚饭的情况后,出门去公司上班。 说是上班,实际上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他忽然在想,当时那种情况下,促使冯松仁突然连他爸一块骂的原因,会不会在于,冯家和“J。F.”的仇怨,自己的父亲也牵扯在内? 这么一想,他恍惚记起曾经有几次,方颂祺似乎表现出认识他的父亲……? 外公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再待见他,他必然挖不出东西,那么只能从其他渠道了。 最直接的办法依旧是去找方颂祺问清楚,但她拒绝过不止一次。 太奇怪了,为什么外公和小方,都不愿意直接和他讲清楚?是对任何人都不能直说的秘密?还是只针对他? 沈烨双手抵在办公桌上压了压自己的脑门,取出手机给季忠棠打电话。季忠棠以前和沈骏的关系貌似还行,他也不认识沈骏的其他朋友了,兴许能有线索。 ………… 冯晚意剪完花枝要回厅里,转身时一仰头,看到冯松仁站在二楼的露天大阳台从上往下注视着她,也不知道自何时起。 “爸。”因为晨光有点刺眼,冯晚意抬起一只手掌遮在眉毛处,打量着他提醒道,“您会不会穿太薄了?何叔人呢?怎么没给您拿件外套?” “没关系,我就出来透透气,很快回屋里。”冯松仁满面慈爱。 “好的爸,那您记得别站太久,小心着凉。”冯晚意叮咛,这才继续自己的步子。 不多时,冯晚意便又在客厅里碰到刚刚下楼来的冯松仁。 “晚意。” “爸?” “忙什么?” 冯晚意示意手中的人参:“瞎忙。您的药品和小烨的补品我不亲自盯着不放心。” 冯松仁盯着她那双手:“如果当年你没嫁给沈骏,也没怀上小沈,照你原来的步调出国念音乐学院,我们家现在就该有个钢琴家了。” “爸,”冯晚意没忍住笑,“您想多了吧?不是每个练琴的人都能有成就。我当时也只是学着玩。我以前的三分钟热度,您又不是没见识过?被我放弃的乐器何止钢琴?” 冯松仁凝注她,隔了数十秒才重新开口,却是问:“晚意,如果人生重来一遍,你还会选择嫁给沈骏吗?” “爸?”冯晚意狐疑,“您今天怎么了?” 冯松仁神情深沉:“我没怎么了。你回答我的问题。” 冯晚意安静两秒,便认真回答他:“如果不嫁给他,我也就没有小烨了,不是么?” 冯松仁了然颔首:“嗯,我知道了。” 紧接着他又道:“如果换作我重来一遍,我一定不会再心软,即便你们已经结婚,即便你求我,即便你连小沈都已经怀了,我也要棒打鸳鸯。” 语气既重又利,冯晚意心神微震,愣片刻,淡淡笑:“爸,你都说了,只是‘如果’。” “晚意,你……”冯松仁欲言又止,斟酌一番后,还是开了口,“心里要有什么事,一定要和爸说。” “爸,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一直怪怪的。”冯晚意满面费解。 冯松仁沉默住,摇摇头,让她继续去忙,他自己则朝鱼池的方向去。 何叔跟在他身侧,迟疑:“董事长,您认为是……” 冯松仁没有应他。 何叔还是重复很早以前的那句话:“董事长,以大小姐的性格——” “人是会变的。”冯松仁堵住了他。 何叔哑然。 他认同“人是会变的”,可从他看来,没觉得冯晚意和以前有太大的变化。 冯松仁停在鱼池前。 鱼池里的鱼已经被他养出条件反射,见着他出现,便一团全游了过来。 然今次他无心投喂,静静站立片刻后,吩咐:“查一查晚意最近的账户动态。” ………… 季忠棠昨晚并没有去赴冯松仁的约,以带病在身婉拒,毕竟不用多猜也知冯松仁邀请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愿意费神去应对,就让冯松仁自己去猜吧。 沈烨的来电则着实叫他意外,问题更叫他意外。 可惜他并没能邦沈烨答疑解惑,主要也不是他不愿意告诉他,而是他也不清楚。 沈烨失望地结束通话,须臾,蔺时年的电话倒进来了,张口便问他:“你能了解到,你外公之前是为什么突然知道了小方和‘J。F.’的关系?知道了小方的妈妈就是‘J。F.’?是不是通过翁家?” 赶得特别巧。 沈烨不予回答,与他谈条件:“我可以邦你,但在这之前,你先告诉我,我爸是不是也牵扯进我外公和‘J。F.’的恩怨里?” 这个条件却并没能谈成,蔺时年果断送他四个字:“无可奉告。” “那你要我——” “那事我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个确认,如果得不到,也没关系。”蔺时年冷声,“你们冯家,不止你外公一个要小方死。” ………… 方颂祺是接到许敬的电话,得知了翁建祥关心许敬的内容后,才恍然原本不是她在直接在冯松仁面前露了马脚,而是被卢春燕拿着歪打正着的道听途说去向冯松仁告密,气得她一大早骂天骂地骂祖宗。 骂完后和蔺时年稍加讨论一番,捋出一部分猜测。蔺时年提醒她先吃早餐,她本来已经坐到餐桌前,突然又冒出想法,所以折回去找蔺时年,恰好听见蔺时年这句话。 不难料到他此时的通话对象是沈烨,方颂祺骤然拉下脸。 蔺时年见状未和沈烨多聊,挂了电话。 拉着脸的方颂祺三两步来到他面前,质问:“我不是说过不要再把沈烨牵扯进来?!” “我是不是也告诉过你,他早就已经牵扯其中了,想撇也撇不清。”蔺时年不慌不忙,“还有,就算你单方面想撇开他,他也一直在试图掺和进来。不如让他适当地参与进来。” “是让他适当地参与进来,还是利用他?”方颂祺一针见血,“还是借由他对我的感情在利用他!没见过比你更下作的人!” 蔺时年眼里登时燃起两团火苗:“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表现出你心疼他表现出你在意他!” “呵,”方颂祺甚觉可笑,“我就算真的心疼他在意他后你又能拿我怎样?!麻烦你拎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别以为最近我和你打过两炮你就能管天管地了!” 蔺时年面沉如水,腮帮因齿关的紧咬微微颤动。 方颂祺如今有真底子在身,更加没在怕,气势上不输他,撸开袖子等着他要是敢怎样她就先把他怎样。 两人对峙数秒,最终只是蔺时年绷着嗓音让她出去。 方颂祺猛地甩头,昂首挺胸大步离开他的书房,替他嘭地把门带上:“我呸!” 接下来一整个白天也没见蔺时年出过书房门,她盯得很紧,没发现他让佣人偷偷给他送饭,她悄摸诅咒他最好饿死在里头。 不过也因为分神去盯他的书房,她的时间浪费掉一大把,晚饭时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痛心疾首,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然后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 小姜姐联系她了,带来的好消息是那个人口贩卖集团被成功捣破,主要犯罪分子纷纷落网,她拿到独家报道权,要方颂祺之后关注她的大版面报道,还说等这件事了结后,她会回国休息一阵,以及……届时等她的结婚请柬。 啧啧啧,结婚请柬都要出来了,那时候她还说只是前男友?方颂祺对着电脑屏幕翻白眼,并将白眼通过邮件传递过去。 最后她顺带问小姜姐,有没有办法调查到具体的交易记录,因为她当初被拐卖,明显不是随机,而是博兹瓦纳那边有人收钱办事,那么会不会有迹可循?虽然希望极其渺茫,她还是想试试,毕竟她身边难得碰上小姜姐这么个和警察非常熟的人物。 ………… 沈烨今晚回去得很迟。 倒不是因为忙工作,而是想事情。 家里静悄悄,只有玄关留着的一盏灯在等着他。 他轻手轻脚往楼上去,要拐向自己卧室的方向时,被人从身后叫住。 “小烨。” 沈烨心头一紧,转过头:“妈,你怎么又还没睡?” “你没回来我怎么放心得下?”冯晚意披着外套从她房间出来,走到他跟前,蹙眉,“虽然让你去公司邦外公,但也没必要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如果你的职位事情多,就让外公调你去其他清闲点的位子。家里又不是靠着你赚钱。” 不等他反驳,她又道:“去,换身衣服洗把脸,我去把留给你的饭菜端来。” “妈,”沈烨拉住她,“我吃过了,你不要忙了好不好?” “你在外面吃的东西怎么能和家里的比?”冯晚意拂开他的手,温声,“多少再吃点,喝个汤也可以,炖了一整天。” 说罢,她已不顾他的意愿,下楼去厨房。 沈烨静默站在原地,眼神复杂。 ………… 要不是突然感觉到肚子特别饿,方颂祺也不会发现时间已经不早。 抓了抓头发,她下楼去厨房,打算从冰箱里随便找点东西垫一垫肚子,然后睡觉。 还没走到就发现厨房的灯亮着,最关键是她还嗅到了香气。欸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加快脚步她迅速奔进去,见是蔺时年,不由来劲儿:“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蔺老板。您今儿不是忙得连书房的门不出?怎么又偷偷来觅食了?” 蔺时年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端着他刚刚出锅的面条走往餐桌。 冷食必然比不过热汤面,方颂祺当即将自己的目标从冰箱改为灶台,伸脑袋到他使用过的锅,企图蹭一点来吃。结果他老母的只煮了他一个人的份,锅底连个汤都没有剩。 她调转方向,紧紧跟在他身后,盯着他的碗:“喂,你吃不完吧?看你平时的饭量好像很小。” 蔺时年没理她,自顾自落座。 小肚鸡肠,呸!方颂祺撇嘴,不再靠近,省得自己被香味引诱得受不了,准备退去按原计划求助冰箱,便听蔺时年不冷不热道:“自己拿碗筷过来。” 186、能一起过年吗? 方颂祺扭头瞧他的背影一眼,似笑非笑。 她从不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一点没客气,拿上碗筷坐到与他成直角的位置,将碗朝他面前一推。 蔺时年作势要从他碗里夹面条过去。 方颂祺欠欠提醒:“你筷子上沾了你的口水,用我的筷子。” 蔺时年重重扣下他的筷子不用,接过她的筷子,端起他的碗,准备用倒的。 又听方颂祺欠欠道:“小心点,别把你吃过的部分倒过来了。” 蔺时年收住他的碗,拉回他自己面前,同时推开她的碗,显而易见反悔了,不准备分给她。 可他说不分就不分吗?不,主导权在她~!方颂祺抓起筷子就往他碗里搅,嘴巴快速凑过去一个呼啦吸溜,一大口面条便进了她的嘴。 边咀嚼,她展露满脸的洋洋自得,对着蔺时年铁青的脸挑衅,故意拿他当厨子夸:“手艺不错。” 蔺时年索性丢下他的筷子不吃了。 正中方颂祺下怀,她忙不迭抱走他的碗,彻底占为己有。 蔺时年一直没离开,在她喝完碗底的最后一口汤时,讥诮出声:“不是不愿意吃我吃过的?” “有么?”方颂祺回忆了一下,纠正道,“我说的好像只是‘别把你吃过的部分倒过来’,现在又没倒?” 为了吃而强词夺理,本来就是她干得出来的事情。 蔺时年轻哂。 方颂祺心满意足,往后靠上椅背,慵慵懒懒地乜着眼,静默与他对视。 不多时蔺时年起身,收拾碗筷进厨房。 方颂祺脖子枕在椅背上,整颗脑袋往后仰,视野范围内洗碗池前的他的身影是翻倒的,哗哗的水声成为他的背景。 半晌,水声停止,他挪动身形将洗好的碗筷放入碗柜,转过来,两人的视线重新触碰上。 “蔺时年。”方颂祺唤他。 蔺时年一声不吭走来她跟前站定,羊毛衫的袖子尚半卷着,眸子往下低垂凝注她,问:“头不疼?” 方颂祺继续自说自话,心平气和道:“你不要去主动把沈烨牵扯进来。” 较之之前她盛怒之下的话,这一句多出“主动”两个字。 蔺时年没什么表情,即便她做了补充,他依旧与她意见相左:“主动不主动有什么区别?我们‘主动’了,至少还能有所把控。” 方颂祺抬起手臂捂在眼睛上:“会内疚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说得轻巧。” “你有什么可内疚的?”蔺时年的火气隐隐又升起。 方颂祺沉默须臾,手臂从眼睛上拿开,锐利问:“你借用过季叔叔的便利吗?” 蔺时年眯眼。 方颂祺笑了一下:“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骗周泽他爸爸的Shen和周泽谈恋爱,我现在甩掉沈烨,和我最早试图和沈烨保持距离,理由其实都一样,自私,为了我自己,没有因为我和他谈过一场恋爱而改变。” “所以你犯不着误解我心疼他,你们在我这里没太大差别,他去B。J.找我时,我明确告诉过他,我和他不可能,我和你也不可能。现在也告诉你。” 这话比上回他问她他还有没有机会追求她,更决绝。蔺时年抿唇。 方颂祺从椅子里坐直身体,长时间的往后仰头令她在此动作之下骤然晕头转向眼前发黑。 发黑的短短几秒钟里,她脑海中又快速闪过几个零散的画面。和那天晚上一样,画面里的她戴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一旁的心电检测仪显示着她的生命体征终止。 妈的,晦气!有完没完了?她不是都已经查过周公解梦了?还想吓唬她? “怎么了?又头疼?”蔺时年的声音响在她耳畔,蕴着恼怒,“刚刚不是提醒过你不要那样坐?” “行了行了,你很烦。”方颂祺推开他撑于她下巴的手掌,晕晕乎乎地趴到桌子上。 “方颂祺!”蔺时年想把她喊起来。 “你安静会儿。”方颂祺拍开他的脸,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缓一阵后,重新抬头,正见蔺时年蹲身在她的椅子旁与她齐平,紧张之色昭然,“好点没有?” 方颂祺翻白眼:“好着呢。” 不过她忽然有点怀疑那几个画面不是梦:“喂,小九当年自杀,情况是不是很危机?曾经在抢救过程中差点死掉?” 蔺时年的表情比方才还要难看,抿一下唇,反问:“你刚记起来的?” 方颂祺长松气,恍然:“果然是这样……吓死个人……” 因为这画面出现的感觉和以往不一样,最明显的是她没头疼,搞得她以为不属于其他人格的记忆,还傻不拉几去搜周公解梦。嘁,结果还是和小九有关系。 小九那部分记忆的主脉络理顺后,再出现的东西绝大部分成了细枝末节的补充。尤其和《梦中缪斯》没有关系,方颂祺更加不看重,如今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她便安心地抛诸脑后,想续回话题:“我们刚刚讲到哪里来着?” 讲到“不可能”。蔺时年并不想续,所以沉默。 方颂祺嘶了好久没记起来,索性跳过,奔到最后她原本想和他商量的另外一件事:“我想搬去季叔叔家里。” 蔺时年皱眉:“为什么要搬去他那里?你不是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住你这里不也是给你添麻烦?” “并不是。” 方颂祺:“……” 蔺时年:“先不说你住到季忠棠那里,容易被季家的其他人发现,就说季忠棠对很多事情并不清楚,可以算局外人,你住到他那里,不是容易连累他?遇到事情的时候,你也没人可以商量。” “需要商量的时候,和你通电话不就行了?”其实方颂祺主要考虑的是,“许敬在季忠棠那里,我想和许敬多呆一阵。” “那之前你就不该同意季忠棠把人接走。”蔺时年沉声。 方颂祺嘲弄:“不让季忠棠带走许敬,难道让你把许敬带来这里,也躲躲藏藏,然后引得冯松仁到处找人?” 蔺时年刚刚也就随口那么说,其实由季忠棠带走许敬,他深思熟虑过。隐匿许敬的办法确实不少,但没有一个比得上让他光明正大住进季家来得好。 “你不同意我离开这里的司马昭之心也太路人皆知了。”方颂祺要笑不笑。 商量无果,她暂时不费唇舌,毕竟她自己也还没想清楚。站起身她往二楼走,声音又低下去:“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或许我活着出现在人前更好。他们不是想我死吗?靶子立出来,想打的尽管来,起码是主动的,否则就得一直停滞不前。” 目前唯一有可能推进局面的东西就是《梦中缪斯》,却迟迟没线索。而随着许敬得到季忠棠的庇护,不止她停滞不前,冯松仁和另外一个目前没露出来的人恐怕也得停滞不前。 那么,要一直这样停滞下去吗? 她快憋屈死了,不如由她打破僵局,痛痛快快来个了结! “不要异想天开了。”蔺时年厉声斥驳她的想法,“想当靶子也得先掂量掂量你够不够格!” 方颂祺停在阶梯上,单手撑住扶手,扭头轻勾唇:“还用你提醒?不知道我非常怕死吗?做不到,难道连想都不让我想?” “嗯,想也不能想。”蔺时年沉肃。 “嘁。”方颂祺嗤声,微敛瞳仁,哼着小曲儿一蹦一跳回卧室。 ………… 第二天傍晚,方颂祺又被蔺时年带上车。 “你干嘛?出去玩?你忒大方了吧?”大方得方颂祺快要不认识他。 对比以前她当金丝鸟的日子,现在她作为失踪人口难道不是更应该如他所警告的别到处乱跑?她也挺乐意窝房间里写稿,反而他不断要她出门放风? “如果又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免了吧,我不如回房间。”方颂祺不屑,推车门要下去。 “不是想见你弟弟?” 蔺时年的话勾住了她,方颂祺挑眉:“搞清楚,我说的是想搬去季忠棠那儿和许敬在一起,不是隔一阵见一面就算了。” 蔺时年不理会,只问:“那你到底见不见这一面?” 方颂祺忿忿摔关车门,重新系好安全带。 蔺时年自然没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开去季家,而是到某个地方后,携她一同换车,改由靳秘书接。 大概因为不愿意招摇,季忠棠终于没有亲自来门口迎接。不过方颂祺一进门就看见他了,他身旁的许敬更是迫不及待,迅速蹿来她跟前:“姐!” ………… 沈烨不敢再太晚回,提前下班顺便折去医院邦冯晚意取药。 早些时候冯晚意骨折,虽然已大致无碍,但她不比年轻人,是故恢复期比较长,且他也不希望她留后遗症,除去饮食上调理之外,一些药她也还在服用。 要从大堂离开时,被人从后面叫住:“小沈……?” 沈烨回头,笑开来:“季妈妈。” 戚人语略略颔首,瞟他手里的东西,心里通透:“又来给你妈妈取药?” 沈烨:“对,刚刚医生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戚人语:“你妈妈自从那次摔伤骨折,就基本约不出来了。以前她还会找我陪她看画展。” “家里最近事情多,我让我妈太Cao心了。”沈烨委婉。 “嗯,你妈妈的一整颗心都牵挂在你身、上。你其实已经非常懂事了。”戚人语与他边走边聊,从大堂来到外面的走廊下。 “季妈妈过奖。最近的事……确实是我的错。不管怎样,我都不应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沈烨笑笑,“我外公的气还没消。只能庆幸我妈没有被我伤透心。” “你妈妈……现在每天在家里都做些什么?”戚人语问。 沈烨当作是她的关心:“修剪花枝,还有邦厨房盯着我外公的药和我的补品。” 他其实很是无奈:“季妈妈您有空的时候要不再约约我妈妈?或者您来我们家和她喝下午茶也可以。” 以前虽然她也担心他,但完全不像现在看得他非常紧,她也没整天围绕着他,有她自己的社交圈。 “关键应该还是在你吧?你找时间陪你妈妈出远门散散心吧。”戚人语指出,“你妈妈她……可能还是非常在意小方的事情。” “谢谢季妈妈,我明白。”沈烨清楚,他们母子俩的关系因为方颂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即便如今看似尘埃落定,影响其实还在。 “季妈妈,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沈烨道别,已经走出去两步了,却再次被戚人语叫住。 捕捉到她的踌躇不定,沈烨温声:“季妈妈,我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和季老幺也和亲兄弟差不多,您在我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 “确实有点事。”戚人语叹气,“不知道有没有听我们家老幺说过,许敬的信息遭到泄露?泄露到伤患家属那边去。” “嗯。”事关许敬,沈烨自然没错过,“不是说警察在调查?还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戚人语摇头,“伤患家属承认,打电话向许敬索钱的人确实是他们,问题出在他们怎么知道捐赠对象是许敬,这种事情不到正式安排手术之前,知道双方具体身份的人少之又少,我们两家医院加起来不超过五个人,都在协助警方的调查。” “这不是简单的医院泄露病患信息,而是牵涉到非法Qi官交易。好几天了都没有进展,我心里比任何人都着急,因为我总觉得,可能……我得负最大的责任。我希望能得到个确认,是我的过错,我必须站出去承担。而这个确认,得从……”戚人语不自然地将双手插进白衣大褂的口袋里,“你妈妈那里拿。虽然我已经问过她一次,但……” 她有点说不下去:“如果实在不行,我只能向警察坦白,给警方提供线索,让他们邦我判定。” 沈烨怔然:“季妈妈,您能说得再明白点吗?” ………… 不用怀疑,季忠棠准备了一桌子饭菜,跟过年一般——呃,好吧,夸张了,仅仅针对菜色而言,他家其实半点过年的氛围也没有。只是方颂祺感觉比之前来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不过再半个多月,确实该过年了。 “今年能一起过春节吗姐?”许敬问。过去两年,他都在医院,身边有钱师傅,去其他病人的病房里嬉笑热闹一小阵,却也只是一小阵,因为护士只给他们那一小阵时间。 他发给她的祝福,总是隔天才能得到她的回应,并且非常冷淡。可没关系,他以前便体谅她的刀子嘴豆腐心,如今更能理解她待他的态度。何况,她现在……凶还是照常凶,但同时已经比以前对他表露更多真情实感了。 “春节有什么好过的?”方颂祺对近两年的春节印象并不好。 头一年,她被杏夏拉去和一群不认识的吃饭。第二年她拒绝再外出。可除夕当日蔺时年空降鎏城,所以她被叫去五澜湾,陪他打了炮,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清楚,她半夜自个儿醒来,坐在三面全是玻璃的空荡荡又黑漆漆的房子里,抓着他留下的卡,抽着烟喝着酒,迎接新的一年,企盼能在这一年得到自由。 现在回忆起来,他人渣的属性半丝没变。区别只在于彼时她不明情况,淬他除夕夜回家和老婆孩子一块过年前还卡着时间来糟蹋她,如今她明了情况,猜到他是从鎏城赶回香港陪萌萌和他老父亲,而卡着时间来糟蹋她这件事洗不白。 值得高兴的是,她已经摆脱掉蔺时年,只差一点点,接下来再加把劲儿,她的愿望就真真正正能实现~! 季忠棠听到他们姐弟俩的对话,发出邀请:“春节肯定一起过,你们都来这里过。” 蔺时年忽然道:“季伯伯是不是还没有见过萌萌?” “嗯,说起来是,我确实一直没机会见你女儿。”季忠棠根据他的语气揣测,“难道今年你打算带萌萌回来鎏城?” “有这个打算。”蔺时年显得慎重,“具体看之后的局势。” 方颂祺听言斜斜瞟他一眼,很快收回,当作没听懂他口中的“局势”指的是他们和冯松仁的敌明我暗。 由于钱师傅重伤在医院,蔺时年专门为许敬新找了一位护工,塞到季忠棠这边,为此靳秘书表达了感谢,玩笑道蹭了许敬的光,季忠棠不用再去季老幺那边,季存希和他爸爸妈妈全在医院工作,很多时候吃饭的时间对不上,麻烦了那些佣人。比如今晚,季老幺正巧上夜班,否则这顿饭他绝对不会错过。 好消息也有,那就是许敬的自信没有被打脸,数学系的教授提前透露数学英才班的初试许敬不仅过了线,而且是第一名的成绩,而复试安排在年后,还有挺长一阵子。 方颂祺未多加逗留,饭后便和蔺时年趁着夜色浓重离开,靳秘书送他们出季家时,还在门口和季存希的车子碰到,停下来说了两句话。 季存希还特意问许敬在干什么,他要去找许敬继续双剑合璧打游戏,听得方颂祺好一阵无语,敢情许敬搬来季家,最占便宜的是季老幺。 在之前的地方下车后,方颂祺与靳秘书道别,然后换回她和蔺时年的车。 虽然没喝酒,但兴许因为车内的暖气温度太过,方颂祺有种微醺的错觉,车窗开了一条缝透气。 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蔺时年提醒她吹得差不多就关上,小心感冒。 方颂祺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话,从沈烨的嘴里讲出来,是男朋友的感觉,从你嘴里讲出来,就是爸爸的感觉。是你太老了,还是我以前叫你‘爸爸’的次数太多了?” “你非要惹我是不是?”蔺时年的气压骤低。 OK~方颂祺耸耸肩,准备关掉车窗那条细缝,目光蓦地被不远处的一道熟悉的身影黏住。 眼看还差几秒绿灯就要亮起,耳边却突然传出开车门的动静。蔺时年侧眸,见方颂祺竟然下车跑了出去,他大惊:“你干什么?!” 方颂祺一时之间根本顾不了那么多,跑下车后直奔那道身影,从以后一把拽过那人的衣领,将人往巷子里拖,顺手抓起垃圾桶内的一只酒瓶子砸碎在那人面前,恶声恶气:“你再喊一句我现在就划烂你的脸!” 那人停止了尖叫,看清楚是方颂祺,整个人见鬼般瑟瑟发抖:“阿、阿、阿祺?你、你、你……学校的论坛不是说你出意外死在非洲了?” “是啊!我是死了!”方颂祺将手中的破酒瓶抵上她的脖颈:“你呢?我都死了你踏马失踪了几个月怎么还活着?!” ………… 沈烨感觉自己的魂儿因为戚人语的话丢在了医院里,没能捎回冯家。 虽然戚人语的想法是,消息从她嘴里告诉给了冯晚意,冯晚意在往后兴许又无意间透露了,人多嘴杂不小心哪一环就出了问题。但沈烨心头梗着那条除了冯松仁之外还有其他人插手了许敬换Shen手术一事的推论,久久挥散不去,并在回冯家的途中,无法抑制地将那个人和冯晚意重合在了一起。 司机提醒他到家了,沈烨挥手让司机先下车,他继续坐在车里,乱糟糟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骂他,骂他怎么能又怀疑到自己的母亲头上。 是啊,是“又”,这不是他第一次怀疑冯晚意:方颂祺和蔺时年两人在海城同时遭到绑架的那回,当时的可疑对象就有两个,一个冯松仁,一个冯晚意。后来他否决掉冯晚意的可能性,并说服方颂祺不要将他妈妈想得太坏,也是从那一次起,他看清楚了外公的真面目。 眼下,箭头第二次指向冯晚意。沈烨很想马上冲到她面前,得到她的否认,让自己心中踏实,他相信她不会对他撒谎,不会的。 可他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不进去?他在害怕什么? 他不知道…… 顷刻,车窗倏尔传出叩响。 沈烨侧过头,隔着暗色的玻璃,看到冯晚意挂满担忧的神色。 “小烨?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车里不进去?” 沈烨眸光轻闪,深深沉一口气,抬手解锁,打开车门走下车。 187、抉择 轻轻揽上冯晚意的肩,他温声安抚:“妈,我没事,只是在想工作上的事情一时入了神,抱歉,又让你担心。” 冯晚意长松气,随即怪瞋:“我不是告诉过你,身体要紧,别本末倒置。既然下班回到家,就不该把工作带回来。你再这样,我去找外公说,到时候你别嫌我拿你当小孩管你太多。” “是我的错,妈。”沈烨一味道歉,信誓保证,“听你的,我会努力协调好工作和生活。” 说着,他与冯晚意偕同往里走。 大家刚开始吃饭,冯晚意便是从餐桌上离开出去寻他。 沈烨意外的是今晚冯松仁露脸了,不过待他的态度仍爱搭不理,此时连头也抬起看他。 饶是如此,该送达的问候沈烨依旧送达:“外公,您身体好些了?” 何叔代替冯松仁回答:“表少爷有心了,董事长挺好的,今天一直有在家里走动。” “那就好。”沈烨没多话,坐到冯晚意身边,安安静静吃饭,偶尔抬眼看冯松仁,捕捉到冯松仁的目光不知为何时不时落向冯晚意。 沈烨的眼角余光其实也关注着冯晚意。而即便他不关注冯晚意,冯晚意也总提醒他哪些菜应该多吃点。 心不在焉地结束晚餐后,沈烨又回自己的房间里发呆。因为没开灯,所以手机里进来消息时屏幕亮起得格外醒目。 他拿起手机,是微信上冯孝刚有回复了。他原本连这位表哥的微信都没有加,也没去关心过他被送出国之后的生活,此时冯孝刚正惊讶他干嘛找他。 “你现在有时间吗?一点事情想问你。方便的话我们通过电话?”沈烨快速输入。 当初在绑架发生后,他就有点疑虑,只是当时冯孝刚被冯松仁禁足,他没能和冯孝刚讲上话,再之后就过了那个劲头,他也忘到一旁。今晚他回想了许多事情,认为非常有必要重新拎出来。 冯孝刚的语音电话在这是拨了过来。 沈烨沉下思绪,接通。 ………… 身旁传出关车门的动静,方颂祺从自我世界的沉溺中晃回神思,瞍刚回到车上来的蔺时年:“你怎么收拾烂摊子的?” “你觉得呢?”蔺时年的火气略大。 方颂祺不满他的态度:“见着仇人我不马上下去逮她难道还等着她再逃跑?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你也有在邦忙找杏夏,但毫无消息。” 俨然质疑他的能力,就差“没用”两个字直白出口了。 蔺时年讥诮:“沈烨难道就邦你找着了?” “呵,”方颂祺倾身凑近他,嘲弄,“蔺老板,既然您让我别惹您,那我不惹您的时候,您就别暗搓搓拿自己和沈烨做比较,平白给您自己添堵,很没意思知道么?毫无意义。” 是,确实毫无意义,可她的态度就是容易叫他失控!蔺时年费了好几分钟少许压下情绪,先把她口中烂摊子的收拾情况和她讲明:“已经雇人带走杏夏,在你‘失踪’期间她暂时不会再出现。” “你这算对她非法拘禁是吧?”方颂祺问,叹气,“抱歉,牵连你。” 蔺时年见鬼似的:“你脑子坏了?” “你贱不贱啊?跟你道歉你还不要是不是?那我收回!别说我狼心狗肺!”方颂祺扬下巴,气得要命,反正她和他这种情况,落在外人眼中,他就是占尽了作为付出一方的优势,博人同情,而她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怎样都成她对不起他了!呸! 情绪上的暴躁其实不完全因为蔺时年,更多的是由她方才与杏夏的碰面引发。 蔺时年的愠恼同样不完全因为当下她的言辞,更多在于她方才单独跑下车去逮杏夏。 两人皆选择沉默,以防火星撞地球炸得更厉害。 半晌,车厢内的安静由蔺时年率先打破:“这种时候就别管是不是非法拘禁了,较真起来我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可不是,您以前就对我非法拘禁过。”嘴巴没收紧,反应过来时话已麻溜出口,方颂祺蹙眉,马上解释道,“我不是指责你处理杏夏的方式不对。” 她不久前道歉的那句“牵连他”,出自真心实意。 蔺时年明白她的意思:“我有底线,最多也就这种程度。你也没什么事需要我去为了你搭上我自己。” “看来你对我的感情不过尔尔。”方颂祺玩笑。 两人间的气氛缓和许多,她紧接着又道:“其实,不处理杏夏也没关系,结果顶多就是我没办法再继续假装‘失踪’。” 俨然绕回她提出过的现身当靶子的想法。蔺时年降回冷言冷语:“已经处理了,再讨论其他做法毫无意义。到此为止。” 方颂祺抿唇。 蔺时年准备启动车子,又问起她:“你和杏夏是不是聊了什么?” “嗯?聊什么了?”方颂祺先是困惑,随即似刚反应过来,蓦地满面愤恨,“你就应该再迟点找过来,看我不弄死她!” 蔺时年盯着她,微敛瞳,暂且未再追问。 回到别墅后,蔺时年接到萌萌的电话。 方颂祺不打扰他们父女俩,自行上楼回房间,不多时蔺时年来敲她的门:“萌萌让我代为问你晚安。” 很明显,他不习惯对她说这种话,即便不是他本人的意愿只是邦萌萌转达,也颇为不自然。 方颂祺故意捉弄他:“既然代萌萌,那你是不是也该把萌萌的表情和语气还原?” 蔺时年反将她一军:“以后我和萌萌讲电话你不要走开,她一定会问到你,你顺便和她聊两句?” “呵,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屁孩聊?”方颂祺甩上门,眼不见为净,回身走去桌前打开电脑。 那个小鬼哪里是简单地问候她?多半是她又堆积了她的邮件没有回复,间接等于提醒她看邮箱。 果不其然,未读邮件全部来自于萌萌。 靠,她快受不了了,小屁孩就是小屁孩,成天闲着没事干,才会有这么多时间,每天给她发邮件,透过屏幕能感觉到她恨不得将她每分每秒所做之事一件不落地分享给她。 方颂祺坐在电脑前一封封浏览,想不通自己干嘛要认真对待?明明直接一键标注已读再敷衍地回复一个“已阅”不就省时省力万事大吉? 一封新邮件在这时进来,她以为又是萌萌,顺手点开了,结果发现发件人分明是“月见”。 “对不起。” 她一愣,漆黑的眸子凝注在三个字上,久久未动。 她不知沈烨何故突然来这么一句话,但她的脑子里浮现的是她从杏夏嘴里撬得的一件事。 方颂祺起身行至床前,扑倒进被子里,手指渐渐蜷缩起,攥紧床单。 ………… 沈烨坐在电脑前,没想到竟能得到对方已读邮件的提示。 过去这段时间他的每封邮件皆石沉大海,他猜得到,她是点也不点直接清空处理了。今次呢?她这个时候恰好在查收邮箱吗?之所以“已读”,是她真的看了他的这封邮件,还是……她将全部邮件标记已读而已?若为前者,她此刻作何感受?她明白他在为何事道歉么? 沈烨闭上眼,思绪仍旧被不久之前冯孝刚的几句话填充。 什么话? 冯孝刚说,他曾经让杏夏到冯晚意面前作证,证明方颂祺在“风情”卖过,证明方颂祺和蔺时年早就认识甚至私下有关系。 他还说冯晚意见了杏夏后并不相信杏夏的话,不过心疼他当时不仅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经济来源还被冯松仁切断,所以背着冯松仁给过他一笔钱,他正愁没办法雇佣别人来对付方颂祺,那笔钱恰恰救了他的急。 可真的只是巧合吗?她真的没有相信杏夏吗? 他没忘记,方颂祺和蔺时年在海城同时被绑架,彼时绑匪的目的更像是试图求证两人的关系。偏偏冯孝刚告知的是冯晚意,是冯晚意,不是冯松仁啊…… 沈烨再度为自己加深了对冯晚意的怀疑而感到羞愧。而何止只是加深?基本确认就是冯晚意了吧?他彼时便料到冯孝刚多半遭人利用,可他一直认定是冯松仁。 他想停止自己对冯晚意的揣测,可他一边羞愧自己不信任自己的母亲,一边已经对方颂祺发出了那封道歉邮件。他从未如此矛盾过…… 晃回神来时,他发现自己离开了房间,站在冯晚意的卧室门口。 门半敞着,但她人并不在。 沈烨无意识地往里走,站定在壁柜前。 他的房间放满相机镜头,而冯晚意的房间则许多与他有关的东西。 比如他的一些获奖证书和奖杯。他不喜欢在自己屋里摆放这些,过于招摇和高调,原本放在专门的收纳箱里,冯晚意说她的房间缺少摆件,遂从中挑了些。她喜欢,他也就随她的意,何况就算他拒绝,她背着他拿出来,他同样阻止不了。 还有他与她的合影。和经常因公在外的沈骏不同,她没有缺席过他的任何一次人生中的重要转折。 她的手机留在床头,此时发出细微的动静。 沈烨所站的角度,恰好不用再走近也能看见亮起的屏幕,而他也恰恰条件反射地应声望过去。 他怔了一下,挪不开眼。 门外的过道也在这时传来一阵脚步。 沈烨僵直着身体扭头。 冯晚意没看到他在这里,身影掠过了房门口。 他大概猜到她是去找他。 好似哪里泄了冷风进来,他心底感觉有点凉,重新看回她的手机,屏幕的光已灭。 他没继续逗留,走出去,拐向自己的卧室。 冯晚意正在轻叩他的房门,因为迟迟无人回应,她准备自行开门进门。 “妈……”沈烨出声唤。 冯晚意应声转身,眉间的褶皱松开:“去哪里了?” “阳台。”不知出于哪种心理,沈烨的嘴快过脑子的深思熟虑,刹那间撒了谎。 “我以为今晚的核桃露要自己喝掉。”话落,冯晚意目光逡巡着他的脸,蹙眉:“你的面色怎么不太好?哪里不舒、服吗?” “是么?”沈烨抬手摸一下自己的脸,笑,“我自己看不到。不过我没有不舒、服。应该只是风吹的。” 边说着,他端起碗:“每天被妈这样悉心照料,我如果还出状况,那也太弱了。” 冯晚意跟着笑,照旧看着他喝完。 伸手去将碗接回来时,她状似顺带问起:“看今天餐桌上的气氛,你怎么还和外公僵着?小方的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弟弟现在在季家生活,也不用你再Cao心。快跟外公低个头,你往后不要再提小方,我们家也能彻底安宁。” 沈烨的一只手背于身后,轻轻颤抖,问:“真的过去了吗?” 冯晚意表情微变:“小烨,你不是告诉妈妈你不会再纠结小方?难道你最近和董小姐的走动是在糊弄我?” “妈,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沈烨重新问,“我是说,只要我不纠结,大家的心里也一定都会过去是么?” “当然。”冯晚意笑笑,“除了你最近几天又惹恼外公,你舅舅和舅妈不都没再指责你的不是?” “那妈你呢?”沈烨凝注她的眼眸。头一回,他强烈感觉自己看不进她的心里。 冯晚意似乎非常费解他问出这样的问题:“如果小方没出意外,我现在大概已经在邦你们办订婚宴。当时不是你自己说,想尽快和小方结婚?” 沈烨没说话。 “小烨,关键在你自己,不在我们。人要往前看,你现在和董小姐,不是相处得不错?”谈起他的新对象,冯晚意面容间尽是满意之色,“董小姐的妈妈跟我聊过,说董小姐对你的印象很不错。” 话题就这么被她拐跑,沈烨不方便、也无心再强行拐回去,简单地谈两句董小姐,便催她去休息。 他也回屋,关上门,低垂眼站定久久,心中的摇摆不定暂时有了个倾斜。 那么,他发给方颂祺的那句“对不起”,更加应该了。 思及此,他不禁自嘲,前两天他才在冯晚意面前义正言辞即便是亲近的人做错了事情也不能宽容,这么快,他就打自己的脸了。 只是,戚人语那边,他该如何答复,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 又是无梦的一、夜。 方颂祺心烦气躁。 以前不喜欢发梦,怕在梦境中丢失掉自己;如今巴不得快点发梦,最好一次就能让她在梦中和其他三个人格碰面,照马医生的指示和他们开会,然后万事大吉,结果他们好似故意躲着她,她一次梦也没再发,顶多就是眼前突然晃过一两个她死掉的画面。 草…… 不过也好,马医生的叮嘱是为防止她在此期间自行发梦,既然她不发梦,就等着去马医生那里催眠,有马医生从旁看着她,她能更定心去和另外三个人格打商量。 下楼吃饭时,方颂祺问蔺时年和马医生具体约了什么时候再过去。 “现在是改为两个星期去一次。” “因为他要多抽出时间陪马太太?” “你还记得马太太怀孕?” 方颂祺翻白眼:“我只是去趟非洲渡劫,又不是失忆。” 她还记得最早沈烨告诉过她,马医生已经把工作重心转到研究项目上去,心理咨询室的病人没再有新的,她是最后一个。 默默在心里算日子,心里有了数,她踏实不少。 蔺时年突然告知一件事:“有人在接触钱师傅的家人,听那意思,好像是希望他们代钱师傅去向警方认罪。” “什么?认什么罪?”方颂祺一脸懵。 “不好猜吗?”蔺时年瞳仁微缩,“承认是钱师傅把许敬的信息泄露出去给伤患家属。” “马勒戈壁!有完没完了?!”方颂祺瞬间趴桌子站起,“这要不是钱师傅和我们关系铁,他家人够良心,现在岂不被得逞?!” 蔺时年正要说点什么,魏必的电话进来。接完后,蔺时年又丢出一个最新消息:“经人举报,这次牵涉的非法Qi官交易团伙昨天夜里被警方一网打尽了。” ………… 冯家。 虽然事情已经按照冯松仁的要求去办了,且传来的消息是非常顺利,一切稳妥,但何叔的不安非但没有因此被压下,反而愈演愈烈。其实在冯松仁一开始下决定时,他就不赞同。 “你今天心不在焉。”冯松仁直白点出。 何叔未否认:“是的董事长。” “做都做完了,就不要再想。”冯松仁慢悠悠撒鱼食,“如果实在担心,就把时间花在怎么预防你担心的事情上。” 何叔点头:“明白,董事长。” 他担心什么?担心的还不是被那伙人知道,将他们端进警察局的是冯家。这个团伙不同于黑、市的小作坊,驻扎在鎏城好多个年头了,从未出过事,得益于他们背后有靠山。 冯松仁这回的行为确实有点冲动,护女心切作祟…… ………… 方颂祺这边还有点迷糊:“这意思是昨天晚上,两边的人同时有动作?那哪一件是冯松仁干的?” 把人家团伙都端了,就没必要推钱师傅出去认罪吧?警察要揪的不就是团伙? 蔺时年反问:“你认为哪一件更像冯松仁干的?” “一锅端。” 方颂祺确信的口吻倒叫蔺时年好奇:“为什么这么肯定?” 虽然他也倾向于这个答案,但是有个非常大的疑点:冯松仁似乎没必要做这种事,非常容易引火上、身。除非他的人和那个团伙的人接洽过程中出现非常大的纰漏。 “随便蒙的喽。”方颂祺耸肩,皮笑肉不笑,低头大快朵颐,好像此时吃饭比讨论更要紧。 蔺时年盯了她好几秒。 ………… 沈烨已没法在公司里安心工作,一整天都在不停出错,多亏助理不间断从旁提醒他。 傍晚他早早回家,问过管家之后,找去后花园,却看见冯晚意拿着剪刀对着花枝发呆。 “妈……?” 沈烨这一唤,冯晚意因为受惊,便一剪刀剪在在了手指上,顿时咧开个口子直冒血。 沈烨连忙带她回厅里,拿医药箱出来邦她处理。 “妈没事,你不用着急。”冯晚意安抚。 冯松仁刚从楼上下来,扫视他们母子二人,沉声询:“怎么了?” “爸,”冯晚意绾了绾鬓发,“修花枝的时候不小心剪到手了,一个小口。” 沈烨把一团止血的棉花丢进垃圾桶,冯松仁走来她跟前,瞟了眼她的伤口,皱眉:“园子里的花就那么点,每天见你修,怎么都没完?” 冯晚意莞尔:“我昨天它们这样好看,明天又觉得它们那样好看,本来就完不了。” “时间太多了?”冯松仁对她如今成天呆在家里早有意见,“好久没见你出门去找人语她们看画展。” “人语医院忙,爸你不是不知道。”冯晚意低垂眼帘注视在沈烨的手,沈烨的手正在往她的伤口撒药。 冯松仁同样在看冯晚意的手,提出另外一个建议:“没事弹弹琴也好。我记得早些时候小沈本来让管家去找人来调琴?怎么又搁置了?” “爸,又提弹琴的事干什么?我说不想再碰了就是不想再碰。”冯晚意的音量较之平常有所拔高,语气更比平常强势得多,其中挟裹的恼意昭然。 冯松仁和沈烨一时间均无言注视她。 冯晚意似也未觉自己的情绪不妥,默两秒,淡淡道:“爸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一点事情都没有。” 似乎意有所指。冯松仁不确定。 沈烨在这时接腔:“外公,我正打算和你说,想请一个月的假,陪妈外出游玩。” 冯晚意微愣:“之前怎么没听你提?” “这不还没来得及?现在一块说。”沈烨是受了戚人语的启发,临时起意。 冯松仁认同:“这个假可以放。” “谢谢外公。”和冯松仁之间的不愉快倒因此接触,沈烨继而转向冯晚意,“怎样?妈,你想去哪里?” ………… 话分两头,方颂祺这边正在被钱师傅又一次紧急抢救的消息砸得吃不下饭,说是极有可能挺不过今晚。 而她也刚得知,钱师傅生前签过Qi官捐赠意愿书,经过医院的检断,与许敬可以配型,钱师傅的亲人完全无异议。 方颂祺完全反应不过来。这根本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188、一定能成 是钱师傅啊。 他为了救许敬,搭上他的一条命,现在连Shen也要给许敬。 太重了,这笔债太重了,方颂祺自觉承受不住,她现在只是光想着就胸闷气短,肩上如同瞬间落了一座大山般,压得她站不住。 她想拒绝。 可她开不出口,她和许敬……真的需要他的Shen,太需要了。 方颂祺呆呆坐着,浑身无力。 蔺时年清楚她内心的起伏和震荡:“不管怎样,不要辜负钱师傅最后的这点心意。” “我……”方颂祺嗓子发哽,“想去医院见钱师傅最后一面。” 蔺时年没反对:“我去安排。” 许敬那边早在接到通知的第一时间被送去医院,做手术前的准备。 凌晨的医院并不完全安静,这边有滚轮迅速划过地面的摩擦,那边模模糊糊传出隐忍的啜泣。 方颂祺随蔺时年穿行在过道上,快到病房时,蔺时年接到电话,蓦然驻足回身看她,告知:“钱师傅去了。” 方颂祺应声顿住,亦无法继续前行,脑子里空白一片,半晌,怔怔然问:“那我们现在……” 蔺时年说:“你暂时见不了钱师傅,他现在要马上被送去取Qi官。等之后,给他办理后事的时候,再去看他。” 方颂祺没想法,无意识地点头:“噢……” 总归还是,只能和钱师傅的尸体道别。 蔺时年征询她的意思:“你想先回去,还是在医院等?” 毋庸置疑,方颂祺选择留在医院等。除去想见钱师傅,接下来许敬不也马上要动手术了?来都来了,她肯定想陪着。 蔺时年遂她的愿,两人寻了个地儿干干坐着等。 方颂祺大多数时候在发呆,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得也快,早上六点多钟时,她被蔺时年拍了下肩膀,骤然回神。 “可以去看钱师傅了。” “好。”方颂祺即刻起身。 看钱师傅的地点,是在太平间,进去之前,他们先见到钱师傅的一双儿女。 女儿就嫁在本地,儿子是这两天刚从外地回来。方颂祺以前没了解过钱师傅的家庭情况,这会儿才知,原来一年前儿子就想把钱师傅接去,但钱师傅没同意,因为和许敬呆得久,生出感情,舍不得许敬,和家里约定,等许敬等到Shen源,顺利手术,他再另做打算。 方颂祺心中五味杂陈,回忆起自己发现钱师傅是蔺时年安排到许敬身边的人之后对待钱师傅的态度,浓烈的歉意一阵阵上涌。 当然,钱师傅的儿女并不知晓她和蔺时年的具体身份,只清楚他们是许敬的亲属,简单地聊完后,方颂祺随同他们进去看钱师傅。 几人一开始均无声,后来钱师傅的女儿忍不住轻声哭泣,方颂祺心里头愈发堵得慌。 离开太平间后,方颂祺特意留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其实她也不清楚往后她能为钱师傅的家人做些什么,而无论做什么,她都还不起钱师傅的这份恩情。 “许敬的手术在下午。”蔺时年告知。 肾脏取出来后并不能马上用,除去一系列术前检查外,肾脏也需进行整形,对肾脏外颈动脉进行整理,将多余的脂肪等不必要组织切掉,以保证手术更加顺利。当然,Qi官的保存时间有限制,为了保证移植的存活率,一般控制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完成。目前为止,无论是许敬还是钱师傅的肾,都没有状况,医生刚定下手术的具体时间。 “现在能去看他吗?”方颂祺担心临近手术时,她想看也看不了。 “可以。”蔺时年也认为现在比较合适,他打电话去和靳秘书确认现在许敬的病房是否方便,挂下电话后他让方颂祺再等一等。 “还在做检查吗?”方颂祺问。 蔺时年顿一下,如实相告:“沈烨来看许敬。” “噢。”方颂祺平淡无奇。 约莫半个小时后,她才得以前往许敬的病房。 靳秘书是昨天晚上就陪着许敬来医院做准备,季忠棠则是刚过来。 因为方颂祺和蔺时年都戴了假发和口罩,着装也与平日的风格大相径庭,季忠棠差点没认出来。 许敬眼尖,方颂祺一进门他便从床上坐起来:“姐!” “喊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还活着是不是?”方颂祺翻白眼,故意挑刺。 许敬笑笑,不说话。 季忠棠和蔺时年走到外间去,方颂祺摘掉口罩坐在病床边和许敬两两相对,反而安静下来,谁也不吭声。 半晌,两人又同时出声—— “你——” “姐——” 方颂祺收住自己的话,问他:“什么?” 被她捷足先登,许敬便不推让:“姐,你说这次给我捐肾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并不知道捐赠人,包括钱师傅此时已经过世的消息,也暂时对他隐瞒。方颂祺眼波轻荡:“好人。” 非常简单粗暴的回答,但确实概括得没错。许敬满是认同:“对,一定是个好人。” 他道:“刚刚沈哥来看我,和我聊了不少他以前眼角膜手术的事情。我才知道,原来沈哥的眼睛出过问题。” “具体聊了什么?”方颂祺小有好奇。 “就是聊我问你的那个问题。”许敬说,“沈哥完全理解我的心情,会去想捐赠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多大年纪、有没有亲属。” 方颂祺想起沈烨之前一直在寻找当年给他捐赠眼角膜的人。 “怎么?你也想把人找出来?”她挑眉。 “没有。”许敬摇摇头,“我会怀着感恩的心,好好生活。这是对捐赠人最好的回报。” 方颂祺沉默。 “姐你刚刚要说什么?”许敬问。 “没必要说了。”方颂祺撇嘴,“本来要问你紧张不紧张,可你不是已经被开导过了?” “我最需要的是姐你的开导。”许敬急急道,“别人的都不算。我现在很紧张,特别紧张,姐你看我手心里全是汗。” 方颂祺打了下他展开到她面前的手掌:“这就是我给你的开导。” 稍加一顿,她又补一句:“不要紧张,就是做个手术罢了。” 语气非常敷衍,措辞也非常普通,好似因为他说要,她才临时随口讲一讲。 即便如此,许敬也接受得欣然:“嗯,姐说得都对。” 方颂祺起一身鸡皮疙瘩,故意打了个激灵:“你一个大男人少讲这种肉麻的话。” 继“男子汉别动不动掉眼泪”之后,许敬又一次正儿八经反驳:“姐你总歧视我们男人,男人为什么不能讲肉麻的话?而且,我的话也不肉麻。” 姐弟俩有的没的插科打诨一会儿后,又是一阵长久的安静。 许敬感叹:“很像做梦。” “嗯?”方颂祺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有适合我的Shen源了,很像做梦。”许敬重新说一遍。 方颂祺故意泼他冷水:“这个已经做第五次了。” 第一次是三年前,最后因为没钱,破灭。 第二次是半年多前,她去黑、市买Shen,倒霉地遇上警察,又破灭。 第三次是许敬自己傻兮兮地把机会让出去。 第四次,呵,差点入了冯松仁的套。 而这第五次……却是钱师傅用生命换来的沉重的代价…… 跌宕起伏地宛若过山车,反反复复。 “姐,你说……会不会又做不成?”许敬发问,比起之前,这时他的紧张是真真切切体现在他的嗓音里的。 方颂祺心头一阵莫名火气:“肯定做得成!不成也得成!” 否则怎么对得起钱师傅?怎么对得起?! 许敬吓一跳,旋即理解为她责怪他“乌鸦嘴”,便道歉,应和她:“嗯,一定能做成。” 方颂祺没再呆,起身:“我走了。” “等你手术后我再来。”她又道。 许敬点头:“好。” 方颂祺顿一下,犹豫间,别别扭扭地抬起手掌摸摸他的头。 许敬怔了怔,抬眼看着她,笑开来,深觉此刻仿若回到小时候,他怕鬼,躲去她屋里找她。 他要健健康康地和她一起过年。 ………… 走出里间,方颂祺向季忠棠道谢,感谢季忠棠对许敬的照顾,同时提醒他没必要一直留在医院陪许敬,要他该休息就回家去休息。 “在这病房里和我在家里没区别。”季忠棠如是回应,等于打定了主意要呆到许敬手术结束,他也不否认,“他在里面做手术,外面没有人等着他,心里难免空落落。” 说完想到方颂祺作为许敬最亲近的人反而没办法时时陪伴左右,季忠棠又道:“算作我代替你等着。” 方颂祺抿唇,再次表达感谢。 离开病房后,她尝试和蔺时年打商量:“我现在这副模样,没人认得出我来吧?” 言外之意不外乎想继续留在医院里等许敬手术结束。自凌晨来这里,已经很久了,也没碰上状况。 她语音尚未完全落下,迎面季存希正好往许敬病房方向过来,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她瞅。 方颂祺不去看他,目不斜视要从他身侧掠过,结果擦肩的时候,季存希压低声道:“小方同志你胆子很大啊,居然跑医院来了。” 方颂祺:“……” 前一分钟她才和蔺时年讲的话,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她现在完全不想去看蔺时年怎么笑话她,只想一锤子敲死季老幺,当作没认出来不行吗?!而且他怎么认出来的?她明明遮得只剩眼睛了好不好? 方颂祺扭头瞪季存希。 季存希则看了眼蔺时年,似乎在辨认他的身份,不过蔺时年侧过身去了。 方颂祺抬手往他眼前一挥,拉回他的思绪,警告他道:“你没见过我。” “你这不废话?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季存希学她翻白眼,很快正色,“可以理解你弟弟临近手术,你来探望她,但不管怎样医院人多眼杂,你别久呆。” 怕她不知,他又一次压低声:“沈公子这会儿还在医院。陪季妈妈过来的。刚他还来许敬这儿。” 方颂祺的重点落在另一位上:“他妈妈也在?” 季存希感觉她问得些许奇怪:“怎么了吗?” “没,随口问问。”方颂祺垂一下眼皮,遮挡眸底的冷意,拉高口罩,与季存希挥手作别,“我走了。” 然后继续和蔺时年的步伐。 “我不想回别墅。”方颂祺向蔺时年提出要求,“没办法等在手术室外面的话,医院外面总可以吧?” 蔺时年凝眉考虑。 方颂祺直接拉着他往医院旁的一家酒店去:“住这边吧。” 蔺时年最终没反对,负责到前台登记开、房。 “我去个洗手间,等下直接电梯见。”方颂祺拍拍他的肩,兀自走开。 蔺时年没太在意,等发现上当时已经找不着她人了。 ………… 蔺时年的电话一直轰炸过来,方颂祺挂断,发过去一句“办点事等会儿就回去,你把酒店房间告诉我”,然后暂时拉黑他,好方便她给季存希打电话。 考虑到季存希此时多半还在许敬的病房里,一接通她马上道:“我现在想见沈烨,但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你别嚷嚷。” 季存希正面对着季忠棠和许敬,确实差点就和他们说她来来电,听言他回避到一旁,既费解,同时也是担心:“你见沈公子做什么?你们不是断了么?” 方颂祺:“有点事想当面找他聊,你以你的名义找他到你的办公室,行不?” 季存希迟疑:“我先问问他,我刚不是说了?他今天陪季妈妈来的,季妈妈昨天不小心剪到手,沈烨不放心,破她破伤风,带她来打针。” “那他们现在人在……?” “在我妈办公室,顺便找我妈聊着呢吧。” 方颂祺心头顿一下,道:“那你先去确认,成的话通知我。” 毕竟距离沈烨刚刚来看许敬已经好一会儿,她挺担心错过机会,希望能成。难得碰上冯晚意,呵呵。 当然,她没有原地等着季存希的回应,同时寻往戚人语的办公室,结果她运气不赖,半路便瞧见人。 ………… 沈烨是从季存希口中得知许敬要做手术,这次连Shen都已经取出来了,基本板上钉钉,不会再有反转,正巧他带冯晚意来医院打破伤风针,所以冯晚意找戚人语叙旧时,他拿季存希当借口,瞒着冯晚意去看许敬,希望能在许敬前给他一点鼓励。 不曾想,他从许敬那儿回来找冯晚意时,发现冯晚意和戚人语之间的气氛难掩古怪。他当即记起戚人语拜托他的那件事,猜测戚人语可能没忍住,亲自开口又向冯晚意求证。 他出现后,冯晚意没再和戚人语继续呆着,面上仍不伤和气:“你有什么需要我在国外邦你带的,告诉我。看你工作忙,也很久没有出门度假了吧?其实如果你和老幺能有空,这次和我们一起去,更好。” 戚人语也没在沈烨面前和她伤和气:“以后总有机会。你和小沈玩得进行。” 冯晚意起身:“没其他事,我和小烨先回去了。” “好。”戚人语送他们到门口。 “季妈妈再见。”沈烨与戚人语礼貌道别,偕同冯晚意去等电梯,找话题和冯晚意聊,讲的是季老幺的儿童科室里的一些趣事儿。 下到一楼上,反而是冯晚意主动转话题问起:“小方的弟弟是不是又要手术了?” 沈烨心头莫名一紧:“是。” “你不去看看他吗?”冯晚意狐疑。 “等他手术结束后吧。”沈烨解释,“现在估计也见不了他,他要做各种术前准备。” 冯晚意略略颔首,没就此多说什么,望向外面大好的阳光,提议让沈烨陪她走走再回家。 沈烨本就希望她多来外面透气,眼下她主动,他再乐意不过。 感觉得到,冯晚意的心情不太好,沈烨猜不准,是不是和她方才见过戚人语有关。不过从昨天她不小心剪到自己的手,她的状态其实就有点不对劲了。 而沈烨也另外有担心的事:因为医院牵涉泄露病患信息,所以关于非法Qi官交易团伙一案,季存希知道点皮毛资讯,去见许敬之前他刚听说那个团伙昨夜落网。他不清楚冯松仁之前安排人来给许敬捐Shen这件事,会不会因此被查出来? 还有冯晚意……她插手那件事到何种地步? 母子俩皆心不在焉,散步一阵后,于石凳上落座。 他们的对面有位老太太不知为何只有一个人,轮椅卡在石板路的夹缝里,沈烨走过去邦忙推她到平整的路段,为她找来护士后,折返回冯晚意身边。 冯晚意正看着他笑,脸上是欣慰,也是骄傲。 沈烨反倒不好意思,因为这确实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落入她眼中却好似天大的善事,要给他贴小红花的既视感。 兜里的手机震响,他走到一旁接电话,听筒那头季老幺问他现在人在哪儿,还在不在医院。 他答还在花园里,季老幺踟躇:“那个……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人想见你。” “谁?” “小方同志。” 沈烨一愣,怀疑自己幻听:“你说谁?” “小方同志,方颂祺,这下听清楚了吧?” 沈烨晃回神:“她有什么事?” “我哪里知道?我只是负责带话,以及给你们提供见面场所,你见不见?赶紧回复我。现在,立刻,马上。”都什么苦差事落他头上?季老幺心里苦。 沈烨没考虑太久:“你等会儿,我把我妈安顿好就过去。” “行儿。”季老幺利索挂电话,赶紧去通知方颂祺。 沈烨走回冯晚意身边:“妈,季老幺有事找我,我先让司机送你回家吧。” 不仅是不愿意让她等,还因为……方颂祺现在既然在医院,虽说碰到的几率非常小,但万一呢? 冯晚意抬头,没问他季老幺找他什么事,而问他要是不是要很久。 “这到没有。”沈烨默默琢磨个时间,“最多半个小时吧。” 冯晚意:“那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继续晒晒太阳,等你一起回。” 沈烨稍有迟疑,心中短暂的一番计较后,最终同意:“好,我尽量快去快回。” “嗯,去吧。”冯晚意点头。 沈烨迅速往季老幺办公室所在的儿科方向去。 冯晚意目送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后起身,准备往住院部的方向去。 有人在这时走来她跟前,落下一道阴影。 冯晚意抬眼。 ………… 季存希前脚才邦方颂祺办完事,准备和季忠棠打个招呼后回自己办公室张罗。 季忠棠正好也要找他:“小方在医院跑没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电话也不接,你对医院熟,去监控室邦忙看看,她有没有又折返回来?” 季存希即刻想到方颂祺的交待,假意把事情应承下,然后离开许敬的病房,心里头则颇为忐忑,不禁加快脚步,想等见到方颂祺面,让她赶紧把事情办了,解除其他人的担心。 赶回到办公室,季存希反倒先等来了沈烨。 “小方同志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更早过来?”季存希给方颂祺打电话,电话却被方颂祺挂断。 不多时她发过来消息,“等会儿”,简单的三个字,无下文。 季存希的眼皮跳得厉害,预感很不好,抬头看沈烨:“沈公子,我怎么觉得非常不对劲?好像被她耍了似的。” 沈烨从一开始便觉方颂祺突然提出要见他是个怪事,这会儿也愈加狐疑,先细细问了详情。 季存希把遇到方颂祺然后又接到方颂祺电话的过程全讲了一遍:”……现在我叔叔在找她,我觉得我不能再邦她隐瞒,否则可能会出事。” 沈烨听他提到方颂祺身边有人陪着,很容易猜到是蔺时年,让季存希稍安勿躁,他打算先给蔺时年去电也问问情况。 倒是蔺时年的电话先进来,一接通便问他:“你在哪里?和你妈妈在一起吗?离开医院没有?” 沈烨愣了一下,没回答蔺时年,扭头问季存希:“你刚刚是不是说,小方听说我陪我妈来医院时,专门问了句我妈妈也在?” “是啊,”季存希皱眉,“当时她那语气和表情,不太自然,我才上了心。” 沈烨没听完就转身走人,边和电话里的蔺时年道:“她把我调开我妈身边了。” 189、我不会道歉 ………… “天气真好,真适合散步晒太阳~!” 这把微微沙哑的烟嗓,冯晚意是陌生的,但面前这人露在外面的眼睛,她是熟悉的。愣了愣,她盯着她,仔细辨认。 “伯母,方便在这么好的太阳底下,和我单独聊聊么?”方颂祺本就无所谓暴露不暴露,此时出现要的是正面与她干,也不缩头缩尾,直接摘掉口罩。 “是你……” 扫着冯晚意的表情,方颂祺笑眯眯,意味声长:“看起来您一点也不意外我还活着呀……” 冯晚意平静而平淡:“我自己的儿子,我很了解。” 方颂祺哂笑:“沈烨还是露了马脚。” 冯晚意摇摇头。 追根究底,不能算沈烨露马脚,在于她太过了解他。他第二次从家中出逃,由季老幺送回来后,表现出对方颂祺的放弃,于外人看来或许挺自然,可于她眼中…… 如若不是为了试探方颂祺究竟死没死,她不会把许敬的讯息透露给伤患家属,也不会找人去放那把火,可惜,方颂祺太沉得住气,而她也没能再做更多的事,并且险些以为自己这回对儿子的了解出了差错。 现在方颂祺现身,她感到欣慰,不存在差错,她仍旧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曾经一度她很害怕自己的儿子受到方颂祺的影响、被方颂祺改变,幸好,及时制止住。她的小烨永远是她的小烨。 方颂祺的视线没离开冯晚意的脸,见冯晚意虽未言语,但神情间彰显出冯晚意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里。 方颂祺没兴趣探究冯晚意在想什么,兀自在冯晚意刚刚起身的石凳上落座,姿势恣意,拍拍一旁的空位:“伯母,别站着,多累?我记得您之前小腿骨折还坐轮椅?这段时间已经养好了么?” 就差翘起二郎腿,她此时便活脱脱是地痞流氓形象。 冯晚意没有给予她反应,但也没有走人。显然,她清楚她现身的目的,接受她发出的“聊聊”的邀请。 方颂祺见状主动去拽她的手,将她拉回石凳,凑在她耳边幽声:“钱师傅今天死了,知道吗?” 瞬息间,方颂祺手指用力钳在冯晚意的后颈,嗓音骤冷,硬邦邦:“就是被你让人放的那把火烧死的!一条无辜的生命!” 风吹过,轻轻拂动两人身后的树,树叶簌簌作响,仿若代替了此时不发一语的冯晚意出声。 方颂祺灼然盯着她毫无表情的侧脸:“您连我弟弟也不愿意放过,和您父亲冯董事长要我死,不是同一个原因吧?嗯?” 冯晚意不作回应。 没关系,她不回应,方颂祺来邦她说:“根据我的判断,您一开始应该也不知道我妈是谁,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我这种女人和您的宝贝儿子谈恋爱。转折点是在您借冯孝刚的手绑架我,没错吧?在那之后您借卢春燕的嘴向您父亲冯董事长点出我和‘J。F.’的关系。能否请教,我做了什么事被您发现的?” 冯晚意似乎随着她的话陷入回忆。 方颂祺等了一会儿,以为她打算装死到底,便听冯晚意道:“你母亲当年就是用和你的那个一样的御守向我挑衅。” 冯晚意的声音是轻的,一个个吐字则饱含力量。 是的,是挑衅,她感觉得到,绝对是“J。F.”的挑衅。 沈骏这人非常小心,从未在她面前泄露过半分出轨的迹象,黎虹在沈骏的临时住所里见到的所谓写给“J。F.”的情诗和其他女人的衣服(第137章),其实是她设计的,否则以那种大意的程度,哪里需要她亲自出手借黎虹爆给冯松仁?沈骏恐怕早就自曝了。 这样小心翼翼的沈骏,唯一一次被她察觉古怪的就是那枚御守。她忘不了她从沈骏钱包里翻出御守问他“你不是不信鬼神?”时,他那纵使稍纵即逝却仍被她捕捉到的诧异。当年她琢磨了很久,判断出他诧异的并非被她翻出来,而是诧异那枚御守的出现吧? 彼时沈骏的解释非常合理,后来他的反应也十分自然,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就那么一直将御守留在钱包里没有拿掉。当然,她认为其中也有他顺水推舟的想法,顺水推舟地将那个女人送他的平安符时刻带在身边。呵。 方颂祺听言蹙眉,顿时恍然。 沈烨见到她的御守提及在沈骏那里也曾见过时,她留了心,当晚就把御守剪碎丢掉(第134章),原来根本没用,已经先一步被冯晚意发现了。 “谢谢解答。”方颂祺嗤笑。 她松开冯晚意已经被她捏出红印的后颈,站起来,绕着冯晚意慢悠悠转,口吻间兜满嘲讽:“您隐藏得真深。算起来多少年了?竟然没人知道你对自己丈夫出轨一事早已知情,连冯董事长都蒙在鼓里。” “以无辜受害人的姿态躲在冯董事长身后,利用他对您的疼爱,由他为您出面惩治‘J。F.,没有比您更高明的人了。冯董事长要是知道他最疼爱的女儿一直拿他当枪使当挡箭牌用,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走完一圈后,她重新站定在冯晚意的正面,朝冯晚意弯身:“别怪我恶意揣测您,但既然如今的您能假借别人的手置我于死地,就很难不让我怀疑您,以前您恐怕也不是安分地躲着,推波助澜甚至暗暗出手的事没少干吧?” 冯晚意又不予回应。 不过她的不回应,透露出的不是放弃挣扎就此默认的意思。严格来讲,她压根没有挣扎。她看得非常通透,现在的情况她压根没处于劣势,何必挣扎?所以她自始至终从容镇定。 方颂祺也发现了冯晚意从容镇定之下的谨慎,目前为止仅仅承认早已知晓沈骏和“J。F.”当年的婚外情,以及提到御守,其他什么也没多说。 嘁。方颂祺勾唇:“我特意好心地邦您支开您儿子,就是想和您敞开心扉理一理我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您怕什么?” 她靠得冯晚意极近,近得几乎贴在冯晚意的耳畔,轻笑:“放心,我不会在事后跑到您儿子面前揭开您的真面目。” 笑完,她拉回和冯晚意的距离,站直身体,居高临下轻蔑睨冯晚意:“我这人虽眦睚必报,但不打算和您玩连坐那一套,只和您算账。既然算账,那就是得清清楚楚,所以我就是来和您搞清楚,您背地里究竟做过哪些事,省得连不是您做的,也被我算到您头上。” “方小姐,”冯晚意总算又出了声儿。她抬头,眼神平静无波,却并非看方颂祺,而是望向不远处尚在阳光下散步的其他人,“你为什么没告诉小烨,你的母亲是他爸爸在外面*的女人?” 方颂祺微眯吊梢眼。 冯晚意并没有等她的回应:“我从不相信你对小烨是真心。” 原本以为方颂祺是为了钱,获知方颂祺母亲就是“J。F.”之后,她恍然为何方颂祺能一再拒绝她开出的丰厚条件。 方颂祺弯唇:“就算你认为我对他是真心,在发现我的身份之后,难道还能允许我和他继续谈恋爱?” 冯晚意寡淡得仿若了无生趣:“你该以你母亲为耻,却在我面前洋洋自得。” 方颂祺冷笑:“她是她,我是我,她做的事情,我拒绝背锅,也不愿意邦她还债。” “那你又为什么来抢我的小烨……”冯晚意钝钝转眸,这才与方颂祺重新对视上,眸子里是浓浓的黑气。 呵,走火入魔。方颂祺自知关于她是否居心叵测接近沈烨一事无解,所以丁点不愿意解释,却也忍不住吐槽:“你可能有病,该去治一治。像你这样,怎么还让他去相亲?你确定他结婚的时候,你不会横插在他和他老婆中间?” 不与她浪费唇舌,方颂祺拉回她来找她的目的,拽住冯晚意的头发,干脆利索地一巴掌刮冯晚意脸上:“爽吗?” 冯晚意一副毫无战斗意志的模样。 方颂祺其实觉得挺无趣,她更希望冯晚意拿出以前威逼利诱她离开沈烨时的姿态。 当然,无趣不代表她就要放过她。她不恃强,她也从不介意凌弱。没有证据,法律暂时制裁不了冯晚意和冯松仁,泄愤的机会她可不想放过。 “看我多体贴您,在医院里动手,您挨打后还能直接就医,多方便?”脑子里全是钱师傅冷冰冰躺在太平间的画面,方颂祺表情一片狠厉,二度扬手。 但听冯晚意倏尔抖着声音:“小烨……” 同一时刻,方颂祺的手腕被捉住。 方颂祺愣住,扭头,撞入沈烨漆黑的瞳仁里。 他的脸色很难看,他的手在发颤。 方颂祺心头一咯噔。 未及她感受更多,沈烨一把甩开她。 方颂祺顿时往一旁踉跄,被赶到的蔺时年及时扶住。 冯晚意正问着方颂祺想问的话:“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烨蹲身在冯晚意面前查看冯晚意脸上指甲划出的口子,没有回答,起身的时候揽着冯晚意一块:“先带你去擦药。” 冯晚意却已预感到什么,眼圈迅速泛红,指头紧紧攥住沈烨的手臂:“小烨……” 唤了这么一句后,冯晚意突然双眸紧闭晕过去。 “妈!”沈烨搂住冯晚意瘫软的身体,抱起人,飞快往里跑。 方颂祺下意识跟出去两步,手臂的骨头猛然剧痛,整个人被粗暴的拽回身。 蔺时年咬牙切齿:“谁让你自作主张一个人跑来找冯晚意了?!你第几次撇下我了?!信不信现在掐死你?!” 方颂祺正巧方才该撒的劲头没撒,立马发飙:“我踏马想一个人就一个人你管得着?!你试试看最后是你掐死我还是我掐死你!” 两人都似浑身竖毛的公鸡,火苗星子于怒目对视之中滋滋响,剑拔弩张。 战火一触即发之际,蔺时年先放开了方颂祺,一声不吭扭头走人。 方颂祺冲着他的背影淬了个呸,气呼呼墩回石凳上,结果落座时用力过猛,屁股疼得她怀疑要开花,恼得眼泪一下子没能刹住。 偏偏蔺时年在这个时候折返回来,发现她在哭。 方颂祺反手抹两把眼泪,凶神恶煞:“看什么看?没见过哭得比笑得还漂亮的女人?!” 蔺时年盯着她没说话。 她今天戴的假发,是顶长头发,黑色,带轻盈的刘海,自然披散,微卷。和以前小九的发型有点像,不过气质完全不同。 她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她现在确实哭得比笑得好看。 方颂祺在这时忿忿拽掉假发,砸向他。 这玩意儿自然没任何杀伤力,蔺时年顺势接在手里边。 方颂祺的脑袋上顿时只剩下网套,她自己的头发全被发套箍在里头成一团,模样怪滑稽。 但蔺时年没来得及取笑她,接在手里的她的假发又被她夺回去。 “他乃乃的怎么这么冷。”方颂祺打着冷颤,将假发严严实实戴回去,给脖子挡风以保暖。 蔺时年:“……” 方颂祺的那几滴眼泪已经结束,站起身,没好气问:“许敬的手术具体几点开始?” “两点半。” “那现在几点?” “十二点。” “酒店的房间开好没有?” “好了。” 方颂祺拔腿走:“那我先去睡会儿。” 蔺时年:“……” ………… 瞧吧,她让他去开个房间不算骗他,是真的要用。 现在她说去睡觉,到酒店后也确实去洗澡了。 蔺时年在客厅忙的时候,听到她在里面喊:“麻烦一个小时后叫我起来!” 他走进去,见她已爬上、床,被子裹成一团。 “你要去手术外面等许敬?” “不可以吗?”方颂祺提醒他,“我都已经跑去冯晚意跟前露过脸了,再躲躲藏藏有必要?” 蔺时年的气本就还没消,听言又是面沉如水:“你就那么想死?!” “我呸!你才想死!没见我现在好端端?”方颂祺躺在床上往上翻白眼,“要真打起来,冯晚意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而且就在医院里,附近都有人,我还怕她?” 说着,她撇嘴嘀咕:“好不容易单独逮着她,结果没打爽。” “为什么要瞒着我?” 方颂祺瞥蔺时年:“为什么不能瞒着你?” “方颂祺!”蔺时年愠怒,将她从被子里扯出来。 “喂喂喂!非礼啊你!”方颂祺是果睡,里头一丝不挂,故作夸张地嚷嚷间重新拢起滑落的被子。 蔺时年并没有被她岔开话题,继续质问:“是你自己说我们要一起对付冯家!” “说得好像你什么事都和我商量了似的。”方颂祺嘁声,斜眼,“您自己做不到和我‘一起’,就别来要求我和您‘一起’,谢谢。” 她一咕噜躺回去,闷头钻进被子里。 闷了好一会儿感觉呼吸有点难受,方颂祺又把脑袋钻出来,结果沃了个大槽,老狗比居然还站在床边。 “你想吓死我啊?” “我吓死你之前,你一定会把我先吓死!”蔺时年丢下话,这才阔步走出去。 方颂祺垂着眼,抿唇,下颌线紧绷,盯着门口一会儿,侧翻身,沉默地阖眼。 虽然两人不欢而散,但一个小时候蔺时年还是照她的要求来喊她。 反倒方颂祺赖起了床,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滚,小猪似的哼哼唧唧,伸手去摸出手机后,她瞬间清醒,点开十五分钟前的消息。 “有空吗?能不能和我聊一聊?” 方颂祺坐起来,捋了一下头发,回问:“你在哪里?” 约完见面地点后,她爬起来洗漱穿衣。 蔺时年也已换掉他的假发,改回他自己原来的模样。 方颂祺出来时质疑:“你公然和我走在一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蔺时年反诘。 方颂祺:“不就在冯家面前彻底暴露我们私下里认识?你公然站队到我这边,和冯家唱反调?” “同样的道理你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蔺时年哂意昭然,当先开门走出去。 方颂祺轻勾一下唇,加快脚步不甘落于他身后:“那你如果被冯家怎么样,不关我的事。” “你管好你自己!没人要你负责!” “你吃炸药了?!”方颂祺捂耳朵。 蔺时年没理她,面无表情走进电梯。 ………… 结果还是迟了一步,方颂祺去到医院里时,许敬已经被送进手术内做最后的准备。 季忠棠奇怪他们俩怎么就这样堂而皇之出现。 方颂祺没心思和季忠棠解释,将任务交给蔺时年:“我有事离开一会儿。” 蔺时年拉住她,火苗再度被她点燃:“你又想怎样?!” 这个时候方颂祺倒没和他吵,如实相告:“我去见沈烨。” 明显感觉到,蔺时年抓在她手上的劲儿收紧了两分。 方颂祺盯着他眼睛里若隐若现的暗礁,不禁笑:“你这什么表情?我又不是去*?” 旋即她声音低下来:“方婕造下的孽,终归还是得我去邦她结……” 在冯晚意面前她讲得好听,方婕是方婕,她是她,可“父债子偿”在传统观念里就是天经地义,绝大多数人和冯晚意、冯松仁一样,做不到将她和方婕分开对待。她不愿意有什么用?落到她眼前,她不解决,就走不了自己的路。 “小心点。”蔺时年松开了她的手,语气也缓和许多。 方颂祺抬眼:“我以为你会说你要陪我过去。” “你愿意?” 那当然——“不愿意。” 蔺时年说:“我也不好陪你过去。” 方颂祺调侃:“蔺老板真懂事。” 蔺时年:“……” 方颂祺勾唇:“叔叔,您平生第一回被女人调戏吧?” 蔺时年:“……” 方颂祺收着他黑脸的表情,心情大好,踏马地原来逗逗老狗比也挺有意思的~! 哼着小曲,她蹦蹦跳跳去找沈烨。 ………… 自动贩卖机前,沈烨买了两瓶水,转身,方颂祺刚刚抵达的身影进入他的视野。 方颂祺驻足,隔着距离与他交视,顷刻,继续迈步,行至他跟前。 沈烨眼波涌动,捏紧手,又松开,将其中一瓶递给她。 “谢谢。”方颂祺没有拒绝。 沈烨在她接过后,默不作声掠过她,兀自行往墙边的塑料椅落座,拧开瓶盖喝水。 方颂祺在他之后走过去,并排坐在他身侧,也拧开瓶盖喝水。 两人之间半晌无声。 而他们面前不间歇地人来人往。 客观上讲,这并不是个适合他们说话的地方。方颂祺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里,但她个人认为这样对于现在他们而言更好。 兴许他便是与她同样的看法。她想。SUKI和月见,素来有默契。 方颂祺断断续续喝掉半瓶水,盯着原本恰恰好打在她脚尖的阳光挪到她的脚背上的一小截时,沈烨似乎终于做好心理准备并酝酿好措辞,开了口:“我爸爸和你妈妈……婚外情?” “嗯。” “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早。”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方颂祺无从知晓,她连自己第一次撞见方婕和沈骏的时间都记不清楚。 “你妈妈躲去米国,是为了躲我外公?” “是。” “你和姑父一直以来不愿意和我明说的,你妈妈和我外公之间的恩怨,就是这个?” “是。”刚答完,方颂祺便听到矿泉水瓶身被捏瘪的动静。 她侧眸。 沈烨双手撑在分开的两腿上,身体前倾,头颅无力地下垂,那瓶矿泉水还剩的小半瓶水从瓶口涌出,沿着瓶身滑落到他的手上,再从他的手一滴滴落入地上。 “为什么……非得瞒着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出他嗓音里的艰涩。 方颂祺转回眸,无波无澜地平视前方:“说不出口。” 最开始,是她不能说,否则她和“J。F.”的关系就暴露给冯家。 后来……她没办法说,选择和他家人一样,不让他知道,何必毁灭他对他爸爸的认知?何必破坏他从幸福的家庭里浸润出来的阳光? “不公平……你们全部的人,都拿我当傻子……”沈烨喃喃。 方颂祺无从安慰,无话可说,半晌,她说:“我不会道歉。” 不仅指她打冯晚意这件事,还有方婕和沈骏的腌臜事。 前者,相较于冯晚意要她的命,她才来得及还冯晚意一个耳光,着实便宜冯晚意了。而后者,方婕和沈骏双方都有错,不存在方婕单方面破坏沈骏家庭这种事,所以她也无需在沈烨面前矮一截。 再来就是指她对沈烨的隐瞒,她依旧不需要道歉,无情点讲,她本就没有义务负责告诉他。 而她之所以要特意说这一句,是针对他制止她打冯晚意时的那份情绪。 190、想喝酒 从他甩开她的那一下,她非常确定,彼时刚刚得知真相的他,内心崩溃之余,天平理所当然地倾向冯晚意,而视她为仇人。 她可以理解,所以并未生怨怼。 沈烨徐徐抬起头:“你不需要道歉……” “该道歉的人是我……”他轻声,“我妈她对你做的事情,我前两天知道了。” 方颂祺想到他前两天半夜发给她的那封邮件,心中了然。 “抱歉,我没办法不袒护她。”沈烨的手又在捏矿泉水瓶,只是现在他在尝试把瘪掉的部位捏回原状,“尤其在我知道,她做这些的真正动机之后。她确实错了,但她……是我妈。” “不用这样说。”地面折射的阳光让方颂祺感到晃眼,她不禁眯眸,“我从没妄想要你胳膊肘往外拐。” 沈烨深觉嘲讽。他夹在中间,左右全是鬼,她不妄想他胳膊肘往外拐,在冯松仁面前他反而是吃里扒外一心向着外人。 吃里扒外…… 他总算明白,冯松仁为什么气得拉沈骏出来一起骂。他敬爱的父亲和“J。F.”婚外情,他又和“J。F.”的女儿谈恋爱,还一心为了“J。F.”的女儿反抗家里人,在冯松仁眼中不是吃里扒外是什么? 出于礼貌,同时也是看在他的面子,方颂祺“关心”了句冯晚意的情况:“你妈妈还好么?” 沈烨默一瞬:“不知道,她还没醒。” 方颂祺抿唇,未再言语。 两人就这样一时又无话。 沈烨手中的矿泉水瓶,凹陷处虽然被他掰回来了,但一点也不平整,痕迹深刻,压根无法还原。 “我在米国的医院里,见到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我姑姑?” 终归,他还是联想到了这件事。方颂祺心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当然,她此时仍可以选择撒谎。可,口子既然已经被撕开,她干脆全部摊开给他看:“不是你姑姑,是我妈。” 沈烨的手不自觉一抖:“那我的眼角膜……” “是我妈的。” 矿泉水瓶应声从沈烨手中掉落,剩余的水从翻倒的瓶口缓缓流出。 方颂祺顿一秒,弯腰倾身将瓶子扶起,放到一旁。 流出的那些水淌至沈烨的鞋底下。 她始终没抬头去看沈烨的具体表情,这会儿她也不敢自诩SUKI和月见的心意相通,她一点也猜不准他此时的心情,究竟是会膈应到头来他用的是自己父亲婚外情的女人的眼角膜,还是其他。 她双手交握在身前,转眸盯回阳光。阳光已覆盖她的半个脚面。 她不言语,留够时间给他去消化,周遭的人声又让此时她感到厌烦。 须臾,身旁的人摇摇晃晃站起。 方颂祺这才侧头抬眼看沈烨。 沈烨的侧脸是晦暗灰败的:“我暂时没有想问的了……” 方颂祺理解为,目前为止的一切,已消耗掉他大量的心力,他的承受能力暂时濒临极限。 沈烨说完便背向她离开。 “沈烨。”方颂祺唤住他,“你很幸福。即便你认为你像个傻子一样被大家隐瞒,你也必须得承认,你很幸福。你的身边围绕着一群爱你的人。” 沈烨的身形略略一顿。 方颂祺嘴角微捺:“我以前说过,像你这种在充满爱和和睦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人,身、上总无形中透露出强大的自信和安全感(第071章)。我知道现在揭开的这件事一定会让你受伤,无法避免,但我希望,纵使受伤,你也不会受影响,仍旧是那个冯火华。” 沈烨没有吭声,继续拖起脚步。 方颂祺静静坐在原位没动,脑袋空空,这时候又不觉得周遭的人生吵闹。 干干坐了不知多久,蔺时年沉着脸出现:“又不接电话。” 还得他问沈烨她在哪里。 方颂祺朝一旁的空位拍了拍。 蔺时年皱眉,但还是遂她的愿,坐了下去。 “有点累,”方颂祺靠上来他的肩,明明应该说“借你的肩膀用一会儿”,她偏要说,“给你占会儿便宜。” 蔺时年没拒绝,也不说话。 方颂祺就这么靠着眯了眼:“蔺时年,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和沈骏造出的孽,我和沈烨或许会一直谈恋爱到结婚。” “方颂祺,别惹我。”她难道以为他喜欢听她讲这些吗? “好吧。”方颂祺叹气,替他感到惋惜,“你错过了一次和我谈心的机会。” “这种心,不谈也罢。”蔺时年直言。 方颂祺难得被他逗乐,咯咯直笑。 半晌,她又迷迷糊糊问:“许敬手术要多久啊?” “五六个小时左右。” “噢……还现在才刚开始。还要很久喽……” “实在累就回酒店继续睡,没人要求你一定得守在手术室外面。虽然肾脏移植手术难度确实大,但现在大多数医院已经非常成熟,移植的成功率很高,许敬不会有问题的。”反而是术后康复才最要紧。 “你看你,又像爸爸了。”方颂祺埋汰。 蔺时年即刻想推开她的脑袋,抬起手后却又不忍,最终还是放下。 ………… 沈烨坐在病床边发呆,脑海中不间断回溯的全是曾经一家三口的美好画面。 明明一点裂缝也没有。现在得知真相的他带着放大镜去回忆,也找不出裂缝。是他以前的观察力太差?还是父母确实各自隐瞒得太好? 护士来提醒他吊瓶挂完了,沈烨迟钝地晃回神,去将枕头拔掉这一抬眼,才发现冯晚意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挣着无神的双眼,一瞬不眨注视他。 “妈?怎样?感觉好多没有?”沈烨关切。 冯晚意眸中蓄出眼泪,颤声:“小烨……” 沈烨抽纸巾压上她的眼角,轻轻擦拭:“我都知道了。” 冯晚意的泪水汹涌,捉住他的手:“对不起小烨,对不起,你不应该知道这些。” “妈……”沈烨压下潮湿,“你早该告诉我。” ………… 也不晓得哪来的困意,方颂祺还真就那么睡着了。不过睡得并不深,所以蔺时年刚准备把她抱起来时,她便睁眼,惺忪着问:“我睡了多久?” “半小时。”蔺时年直起身子,收回手臂的时候拍拍她的后脑,再次提议,“先回酒店吧,时间差不多了再过来等许敬。” 方颂祺舒展开懒腰,打着呵欠摇摇头:“我还是想先过去看看。” 蔺时年折眉,未及他再提反对意见,方颂祺精神抖擞的起身,蹦蹦跳跳地先行一步,他只能跟上。 后脚到了手术室外,见季忠棠还在,方颂祺转口就将改编掉蔺时年刚劝过她的那些话拿去劝季忠棠,让季忠棠去休息。 蔺时年扫过她那副“嘴脸”,不禁面露嘲讽。 靳秘书瞧着方颂祺和季忠棠相互推托,笑出声。 最终谁也没走,都继续留在手术室外,等到手术结束。 手术是顺利的,没有任何意外,许敬直接被送去ICU病房,暂时不给亲属探视,因为术后的几天往往是突发状况最多的。 虽然清楚这是流程,但眼下事到临头,方颂祺切身体会,相较之下,等待手术的过程特踏马一点都不紧张,现在才开始真正的煎熬。 医院指派了护士二十四小时监护,病人家属基本没有继续留在医院的必要,季忠棠和靳秘书准备暂时先回家,临走前问方颂祺要不要一起:“……你现在既然站出来,不躲了,还是去我那里比较稳妥,冯家终归忌惮我。” “不用了季叔叔。”方颂祺婉拒,“我不认为冯松仁会再对我动手。至少短期内不会。而且,你相信蔺老板的能力,他能护我周全。”——草,最后一句讲得她鸡皮疙瘩抖一地。 蔺时年闻言瞟向她。他听得出来,她不是真心实意相信她,她只是拉他出来当挡箭牌罢了。 季忠棠没有勉强她,转口道:“许敬这里你放心,我特意叮嘱过老幺的妈妈,医生和护士不会有问题。经过上次消息的泄露,医院在管理上也加强了。” 蔺时年补充:“我聘请了三个保镖,两个留在医院守着许敬,另外一个会跟着我们。” 方颂祺:“……”有钱人就是好,能搞这么大阵仗,她这辈子还没享受过保镖跟随的滋味儿。 转念思及现在所有的享受都是一笔一笔的债务记在她的账上,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那个……其实没必要这样。” 她巴不得姓冯的再对她动手,生生的靶子出现了,他不来打她反而失望,她的现身岂不太没价值? 她的话被蔺时年和季忠棠双双无视。 送走季忠棠和靳秘书后,方颂祺跟着蔺时年多停留了会儿安排保镖,才准备离开,没想到会在医院外面碰到冯松仁。 当然,不止冯松仁,还有何叔、沈烨和冯晚意。 方颂祺没和冯晚意打上照面,她刚被沈烨送上车。 冯松仁在来医院接沈烨和冯晚意之前已听说方颂祺又“活”了,此时见着她并不意外,视线很快从方颂祺身、上挪到一旁的蔺时年。 “你到底是谁?”冯松仁质问。 方颂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蔺时年从容淡然:“冯董事长,你应该没有健忘症才对。半个月前你不是还打电话关心我的情况?” 等于弹回去不给冯松仁解答——啊喂,蔺老板,这样真滴好吗?不管怎样鎏城也是冯家的根基更牢固些。 腹诽间,方颂祺的手被蔺时年拉起:“走吧。” 旋即被带着径直掠过冯松仁。 方颂祺反应过来后,赶紧回头向冯松仁喊话:“董事长,记得把我的工资和差旅费结算一下!我会去DK正式办理离职手续的!欢迎您再来找我要‘J。F.’的画!” 两人没回别墅,继续住医院旁,蔺时年在回到酒店房间后才沉脸和她恼火她对冯松仁的挑衅:“嫌自己的命不够长是不是?” “我动不了他,口头上气气他还不行了?让他因为画在我手里而寝食难安心肌梗塞最好直接一命呜呼岂不妙哉?”方颂祺笑咧咧,连说话的措辞都一改平日的粗鄙,小小地文绉绉一番。 ………… 冯松仁自然没有心肌梗塞,路上也没着急说话,安安静静地将冯晚意带回家。 沈烨让佣人张罗点清淡的饭菜给冯晚意,陪冯晚意吃完,等冯晚意入睡后,他才退出冯晚意的卧室。 而卧室门外,何叔在等着他:“表少爷,你去和董事长谈一谈。” 沈烨不言语,默默循去副楼。 冯松仁正站在他搜罗来的那些“J。F.”的画作前。 那几幅画尚保留着此前被方颂祺划开的毁坏庄,冯松仁并未再让何叔送去修复。 沈烨扫过一眼:“外公。” “你妈妈怎样了?” “刚睡下。” 爷孙俩随即短暂无声。 打破无声的依旧是冯松仁:“都知道些什么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那也该清醒过来,你有多伤害你母亲了?”冯松仁回过身,“‘不知者无罪’也没办法给你拿来当借口!” 沈烨低垂眼帘:“我没打算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 “所以呢?你现在还想袒护小方吗?” 沈烨:“我袒护的从来就不是她,是道理。” “道理?”冯松仁问,“小方还有什么道理?她今天刚打了你母亲!” 沈烨默了默,反问:“和我爸婚外情的人是她妈妈,不是小方。外公你把小方弄去非洲要她的命,难道就有道理吗?就算现在面对的是小方的妈妈,你也不能这样做。” 话音未落,沈烨头一歪,左腮帮连同左边耳朵那一块骤然剧痛。 是冯松仁一手臂打了过来。 沈烨稳着没动弹,耳朵里的轰鸣让冯松仁的暴怒显得有些遥远:“你妈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东西?!枉费她这么多年一心为你!你骨子里还是和你爸一样!被外面的女人迷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爸,你不要怪他了。”冯晚意的声音倏尔传出。 “妈。”沈烨转身,“你不是已经睡了?” 原本守在外面的何为自己没能拦住冯晚意面露歉意。 冯晚意已走来沈烨跟前,心疼地摸上沈烨的耳朵:“小烨,你先回去,妈和外公说会儿话。” 沈烨犹豫。 冯晚意扭头交待何叔带他离开。 冯松仁朝何叔微微点头。 何叔会意,唤沈烨:“表少爷,我们去休息吧。” 冯晚意握了握沈烨的手,柔声安抚:“去吧小烨,妈没事,等下也会去休息的。” 沈烨心思转动,看了眼冯松仁,随后应允下,跟着何叔出去。 只剩下他们父女俩后,冯松仁问:“你什么时候知道阿骏出轨的?” 冯晚意眼神幽远,坦白:“爸,女人的心思最敏感,当年是我故意设计二嫂发现,才有二嫂去告诉你。” “你……”终归,冯松仁对自己这个女儿想气也起不起来,“你连我也算计?” “对不起,爸……”冯晚意闭了闭眼,哽咽,“阿骏是我自己当年执意要嫁的人,我没办法在你面前丢掉我的骄傲,宁愿你以为我傻乎乎地毫不知情,宁愿你看我每天依旧沉浸在小家庭的幸福里。否则面对小烨的时候,我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崩溃。” “你怎么那么傻?爸又不会笑话你?”冯松仁走近她,痛心地揽她入怀,“苦的都是你自己啊!” 阑珊泪水打湿面庞,冯晚意低声啜泣,压抑多年的情绪彻底开了闸门,一股脑泄出。 越过冯松仁的肩膀,她扫过那几幅被划破的画,最后将视线定在《梦中缪斯》的临摹作上:“爸,如果你想找的是那一幅……” 冯松仁一愣:“你手里有‘J。F.’的画?” ………… 蔺时年忙着交待魏必办事,酒店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气忽而袭入鼻间,他扭头,看到刚洗完澡的方颂祺走出来,蹲身在minibar前捣弄,发现她取出的啤酒,话也来不及和魏必讲完,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夺走:“你又耍什么疯?” “要看我疯你也得先让我喝上两口。”方颂祺辩驳,“我数得好好的!今天过了忌口的期限!许敬顺利手术,很值得开瓶酒庆祝,我没找服务员点威士忌已经很克制了好不好?” 蔺时年提醒她:“期限只是医生当时拗不过你的追问大概先给出的一个时间范围。究竟是不是可以不用再忌口,得等去医生那里复查你嗓子的恢复状况再确定。” “那肯定更加没问题了,我嗓子现在好得不得了~!”为了验证自己的话,方颂祺“咪咪咪嘛嘛嘛”地一通叫嚷。 蔺时年:“……” 方颂祺使点巧劲,折了他的手臂,迅速抢回啤酒,飞奔进卧室锁上门。 “方颂祺!”蔺时年在外面重重叩门,“没和你开玩笑!你自己的声音现在是不是还哑着你没个数吗?!” 方颂祺犹豫一瞬,手指的动作快过脑子,已打开拉环。 不料,罐头里的啤酒冒着白泡泡喷她一脸。 她懵了一瞬,恍然记起来,刚刚在和蔺时年抢夺的过程中,瓶身遭到过摇晃。 马勒戈壁!要知道以前她可是拿这招去戏弄别人,比如季老幺就着过她的道,踏马地今儿她阴沟里翻船,是老天爷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嗓子还没痊愈吗? 蔺时年正恼火,本以为不会有动静的房门却在这时突然打开。然未及他反应,啤酒已泼了他一脸。 方颂祺靠着门冲他皮笑肉不笑:“你也有份,不能我一个人遭罪。” “你——”她的恶劣程度,蔺时年已无法找出贴切的新词来形容。 方颂祺将易拉罐抛了个投篮,收敛表情重新寻去minibar。 这回她拿的是矿泉水,掠过蔺时年面前时特意往他眼睛前晃了晃,然后翻着白眼爬到飘窗上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欣赏月色,将不能喝酒的“忧伤”背影留给他。 蔺时年顿时分不清楚究竟是火气多一点还是好笑多一点。 方颂祺是真忧伤,发现今晚并没有月色可欣赏后更忧伤,由仰望改为俯瞰。 医院旁边这酒店不怎么上档次,她现在所住的这房间楼层并不高,面对的是酒店后面的街道,这个时间点尽入眼中的只剩下还亮着的美甲、去痔和烟酒店的招牌,是城市角落里的另外一种廉价的繁华。 吹风机突然响在她的头顶,紧接着烘烘的热气就对着她脑袋工作,同时一双手伸来拨她头发。 方颂祺没动弹,任由蔺时年摆弄,心里憋着的气攒到最后他关掉吹风机的时候她爆发:“你故意的吧?!把我的头发吹成茅草窝!赫本的味道全没了!” 她都从玻璃上看到自己的样子了,一根根丝儿全部往上炸! 蔺时年象征性地邦她压了压。 当然,没压住。 蔺时年便没继续压,无事发生一般转身要走。 方颂祺哪里能放过他?一把跳到他的背上,往他耳朵上咬。 她的咬不可能是轻的,蔺时年嘶声,走到床边想把她从背上捋下去。 她猴子似的手脚并用箍得他非常牢。 蔺时年不客气了,仰面躺床上,将她压倒:“松开!” “我想喝酒。”方颂祺还是没忍下这个念头,又提出来。就是很想很想喝。可能犯了毒瘾的人大概也就她现在的浑身发痒的疯癫样。 蔺时年听言反而不动了,侧头往后看:“那你继续咬。能咬下来算你本事。” “你的耳朵又不是酒。”因为被他压得有点chuan不过气,方颂祺推了他一把。 蔺时年要起来,却又被方颂祺拉住。 “你去喝。”她与他打商量,“我看着你喝。” “……”蔺时年语塞一瞬,道,“明天带你去医生那儿。” 方颂祺丧气,烙饼似的翻了个面,趴进被子里:“你还是带我去看精神科吧……我觉得我可能狂躁症又发作了……” 蔺时年在床边坐下:“我让魏必把你的电脑带来,你找点其实事情做,就不会总念着许敬。” 被他猜中心思,方颂祺也难受,嗤声否认:“谁告诉你我念着许敬了?” 蔺时年抿唇。她揣着的,也就那么点事。 起身,他走出去minibar拿剩下的一听瓶酒。折返时搁桌上的手机震响,他顺便过去接。 打来的人是沈烨。 191、没了 “我外公搜寻‘J。F.画作的原因,你知道是不是?” “知道。” “告诉我。” 蔺时年转口:“我们也在找‘J。F.’的一幅画。它很有可能在三年前你父亲过世后的遗物里。” 沈烨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是要和他做交易。他考虑片刻,道:“我可以邦你们尝试找一找,但如果找到画,你还必须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蔺时年看来,两件事其实算一件。而虽然沈烨出于常理偏袒向冯晚意,但沈烨的为人终归是可靠的,所以蔺时年也不太担心他出尔反尔,同意。 待他和沈烨结束通话继续走回房间,方颂祺已经自己瞎折腾累得睡着了。 蔺时年坐到她身侧,摸了摸她的被他吹毛躁的头发,无声笑笑,还是将手里的那听啤酒打开,慢悠悠地喝。 方颂祺长着狗鼻子似的,因为酒味醒过来,眼巴巴盯着他瞅。 蔺时年总感觉她随时要扑过来抢,好在量也不多,他加快速度喝光。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错,方颂祺真扑过来了,但不是抢啤酒,而是凑到他的嘴上来吮,架势凶猛,拿他当打拳的对手似的,吮得他舌头发麻,也浑身起火。 撩完她又不负责灭火,吧唧着嘴回味从他这里扫荡的那点儿酒,就爬起来。 蔺时年捞回她的腰将她扣回床上,压制她的四肢。 “做不做?”他是提议,也是征询她的意愿。 方颂祺则认真感受她自己此时身体的感觉,数秒后点头:“来吧。” 蔺时年低头,毫不客气地往她的锁骨啃去。 ………… 因为许敬的手术,方颂祺推迟了去心理咨询室的时间。 翌日她的主要行程是跑警察局,给她还非洲失踪的事情善后,因为有季忠棠的邦忙,倒也没太大的麻烦。 再后面一天,她去了学校。 辅导员陈素对她最终得以平安归来格外庆幸,拉她在办公室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方颂祺照旧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也没听进。反正她已经够给面子了,换作以前她压根不会给她机会罗里吧嗦。 最后陈素要她等会儿去和冯仲谋也打声招呼。 方颂祺蹙眉:“你见到我没死就行了,转达给他毕业论文我会好好写。年后新学期开学,我会按期交初稿的。” 怪麻烦的,反正关心来关心去不外乎是她从非洲的死里逃生。 “还有,也麻烦你邦我向冯教授转达谢意,谢谢他之前对我弟弟的好意。”方颂祺补充。 陈素没有勉强她:“好,那你照顾好你自己。有什么需要记得找我们。” 方颂祺点头,告辞离开。 回到车上后,方颂祺满一刷手机,发现她的消息已经在学校论坛的鎏大八卦微博上掀起惊涛骇浪,内容的重点很快从她没在非洲死掉到她进出校园不仅豪车接送而且身边保镖随行,迅速散播开她这段时间原来是傍上了新的大款。 真好,江湖上关于她的传说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了呢。 头一偏,方颂祺对身旁的蔺时年皮笑肉不笑:“哈喽,我新傍的大款~” 蔺时年轻飘飘瞍她,眼神跟看智障无疑。 “你踏马才智障。”方颂祺将他的心声怼回去,让前头的魏必开车去DK。 她大摇大摆走进报社时,整个办公室的人全部惊呆了。 Amanda上下打量她,代表大家问:“你是人是鬼?” “鬼。”方颂祺笑咧咧。 Amanda翻着白眼差点直接拿手里的一摞文件摔她脑门。 “我离职了,来取我的东西。”说话间,方颂祺望去她原本的工位,发现坐着个新来的员工。 Amanda最终还是用文件摔了她脑门,不过非常轻:“跟我来。” 其实方颂祺并非真的想来取东西,她也没要紧东西放在报社,不过就是找个借口来DK招摇过市给冯松仁添堵——不晓得冯松仁是不是在酝酿大招,她现身至今,冯松仁没采取过任何行动,她明明都故意在他前面提到画,他也无动于衷,总不会是她和蔺时年都猜错了画的重要性吧? Amanda带她去的是报社的储物间,平时用来放办公用品和过往的报纸、期刊。Amanda停在高立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柜子,柜子里的一只纸箱子,确实装着她曾经工位上的办公用品。 “总觉得你会回来,所以那会儿我没他们扔掉。”Amanda双手抱臂。 方颂祺唇际一挑,揶揄:“我都不觉得自己能回来。曼姐你非常有潜质当神婆~” Amanda倒没和她开玩笑:“不是说你在非洲被人贩子拐了?” “嗯,”方颂祺点头,“人贩子打不过我,我跑了,在非洲逃了两个月,从大洋游回来中国。” Amanda:“……” 看她的眼神,似乎要将她碎尸万段。方颂祺适时收敛神情,诚恳微笑:“谢谢曼姐,我真没事。” Amanda未追问她为什么离职,只问她离职后要去哪儿。 “专心写毕业论文。”方颂祺丧气,论文的进度感人,她又不愿意延迟毕业。 Amanda点点头,道:“之后如果找工作不顺利,可以联系我,我邦你也留意留意。” 方颂祺吊梢眼微眯:“我怎么可能找工作不顺利?” Amanda故意嘲讽:“你这样的,气焰比老板还嚣张,就算找到了也干不久。” 方颂祺蹙眉,辩驳:“曼姐,别在我走的时候踩我一脚啊,我在你手底下工作可从来没嚣张过。” 大实话,她勤勤恳恳得连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好伐啦? Amanda安静须臾,最后道出俩字:“祝好。” 方颂祺主动走上前抱了抱她:“曼姐你也是。” 松开Amanda的时候,方颂祺犯欠地又道:“见你的第一面就想和你说,曼姐你该去换个发型了,直刘海一点也不适合你。” “你以为你头发的颜色就适合你?”Amanda反唇相讥。 方颂祺笑眯眯,自信道:“是啊,我就是觉得我染过的每一种发色都超级适合我~” 两人的道别,就这么在相互吐槽中结束。 也没其他关系比较好的人可打招呼的,方颂祺装模作样抱着纸箱子离开报社,等来的电梯里匆匆走出来翁思宜,与她打上照面的瞬间,翁思宜定住,表情管理失控,被匪夷所思全部占据。 不用猜,这位多半是今天刚好在DK录节目,听说她还活着,特意跑来确认。方颂祺没忍住笑:“辛苦你了大明星,我临去非洲前你对我的‘好心提醒’(第142章),我还记着呢。” 翁思宜此刻的情绪其实有点复杂,虽然惊讶,但说不上失望,甚至有点……松一口气? 她确实讨厌方颂祺,可一直以来倒也没到恨不得方颂祺去死的地步。从卢春燕口中得知冯家可能要治方颂祺,她只以为是教训教训人,传出人贩子拐卖失踪时,她非常意外,为此还连做了几个晚上噩梦。 而说到临去非洲前,她彼时叫住方颂祺其实本来想让方颂祺小心点,奈何方颂祺嘴巴太坏,把她的话气回去了。 方颂祺走来她跟前,将手中的纸箱塞进翁思宜怀里,压低声线阴恻恻道:“记得回去和卢春燕分享这个‘喜讯’。” 翁思宜不禁头皮发麻。 方颂祺拍拍手,用力撞开翁思宜,兀自走进电梯。 ………… 许敬手术结束后的第三天,是钱师傅的葬礼,方颂祺和蔺时年一起去送钱师傅最后一程,结束后从陵园出来,不期然在停车场遇到季存希和沈烨。 两人明显已经来了好一会儿。沈烨坐在副驾里,开着半晌的车窗露出他的脸,与方颂祺的目光在空气中遥遥一碰,凝滞两三秒,他先转开了。 方颂祺便也收回视线,看回走来她面前的季存希。 季存希刚面色古怪地打量完她身旁的蔺时年,捺下一肚子的八卦,问方颂祺钱师傅的家属是不是离开了。 猜得出,沈烨应该是想单独去祭拜钱师傅。方颂祺点头。 季存希就没其他话可说了。他一直都是半个局外人,对于他们这些人的事情一知半解,所以也并不非常清楚为什么沈烨要专门来看许敬的护工。不过他已经看开,也懒得去探究了,索性就这么一直当个糊涂人,反正那些他一知半解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方颂祺随蔺时年坐上车,从季存希的那辆车旁驶过。 季存希倚靠车身,单只手撑在车窗上,目送完车尾,转头打量沈烨,默默怅然,随后扬扬下巴:“走吧沈公子,人走了,可以进去了。” 沈烨从后座拿起花束,带着下车往里走,季存希陪同他身侧,却遭到沈烨的阻止:“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欸?不是,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一个人留车里多没意思啊? “我送个花就出来。”沈烨的意思明明白白。 季存希无奈,默默坐进车子里委屈。 沈烨倒确实没磨蹭,二十分钟便出来。 回到冯家,沈烨寻去花园里找冯晚意。 冯晚意又在发呆。 这几天她都是这个样子,虽然饭照常吃,觉照常睡,日子按部就班地过,但她基本不再说话。 去国外游玩的行程已经制定,并未更改。 之前他特意要旅程定制师准备一份风光画册给冯晚意,让她不至于无聊,可以提前了解接下来要去的几个地方的特色。而此时画册掉落在她的脚边,她毫无察觉。 沈烨捡起,放到桌上,然后坐到冯晚意身旁,与她一起看着夕阳缓缓西沉。 “今天钱师傅火化入葬,我去给他送花了。”沈烨说。 冯晚意隔了好几分钟,轻轻地“嗯”。 “他们家的情况我了解过了,以后会用隐晦的方式给钱师傅的子女做补偿。”生命无价,金钱不足以弥补,可能做的也暂时只能从金钱的补偿着手。 冯晚意没说话。 不多时,管家来找他们去吃饭,说是冯松仁回来了——冯松仁最近两天结束了他的休息,回到公司露脸。 “妈,走吧。”沈烨扶冯晚意一起,兜转着心思问,“我这两天在整理和爸有关的东西,妈你那里还有没有?我一并收起来。爸的遗物,都是妈你拾掇的。” 冯晚意顿住身形,侧头看他:“不要再惹你外公发火。” “没关系妈,我不是翻出来做纪念,是收起来。外公应该喜闻乐见。”沈烨自嘲。 冯晚意摇摇头:“我是说,不要再试图从你爸爸的遗物里找‘J。F.’的画了。” 不仅被看穿,而且直接被点破,说明她这几天虽然看似无神,实际上还是将他的一举一动看进眼里。沈烨定定注视她,没否认,问:“妈……画是不是……” “确实曾经在你爸的遗物里。”冯晚意轻轻接上话头。 “那现在……已经交给外公了?” 冯晚意的眼睛幽幽望向远方,嘲弄:“早就没了……” 《梦中缪斯》,谁的梦中?缪斯是谁?呵,多可笑的名字。看到那幅画的第一眼,她就生出强烈的毁掉它的谷欠望,实际上她也当场付诸了行动。 也是阴差阳错,她如今得知,原来那是对父亲不利的东西。“J。F.”如果不是靠着这一手要挟到了父亲,最初那几年,父亲恐怕也不会迟迟没对“J。F.”下狠手。 她此时的表情让沈烨感到非常陌生,沈烨猜到她肯定陷入不好的回忆中,握一下她的手:“妈,你不要这样。” 冯晚意回神,反握住沈烨的手:“小烨,你外公已经不会再对小方怎样了。你也没必要继续邦着小方,徒惹你外公厌弃你。我和外公说好了,我们回到以前,一家人和和美美。过去的事情就这样过去吧,都不要再追究。” “妈……”你没有想过去警察局自首,为钱师傅的死负责?——沈烨终归说不出这句话,眼波轻漾:“是,都过去了。我们好好准备去度假的事。” 冯晚意笑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个笑。 ………… 许敬手术后的第四天,方颂祺终于被允许一次进去看人,进去前穿了隔离衣,而且许敬住的ICU病房单床全封闭负压空气循环,她还是隔着玻璃和许敬电话通话。 虽然阵仗上非常吓人,但医生告知一切都是以防万一的谨慎起见,其实目前为止许敬的情况非常好。 当然,这个“情况非常好”并未体现在许敬的脸色上。术后麻醉的效果退却,术口的疼痛让许敬受了不少折磨。四天过去缓了很多,此时面对方颂祺,许敬还能露出笑脸。 方颂祺并没有什么话和他说,听他时不时抱怨两句这些天他躺在里面很闷,就这么干干呆了半个小时。 离开病房前,许敬问起钱师傅,方颂祺依旧先隐瞒,说他钱师傅还在撑着。 “希望钱师傅能挺住……”许敬诚心企盼,“等我离开ICU能下床走动后,去看他,告诉他我终于做完手术了。他一定会很高兴。” 这让方颂祺即便见完许敬,心情也没多好,并且反而更加down。 吃晚饭的时候方颂祺整个人躁动不安:“你还是把我保镖撤了!” 天天防护得这么严实,冯松仁手段再厉害恐怕也会多几分考虑,一定是这样,她才怎么都等不到冯松仁和冯晚意的反击!妈的!钱师傅绝对不能白死! “警察局干什么吃的?!一个案子查这么久?!给他们提供线索让他们去查冯松仁和冯晚意啊!”方颂祺摔掉筷子。憋屈!本来以为她主动出现后局面能有所转变,结果还是被动!被动!被动! 炮仗随即轰向蔺时年:“还有《梦中缪斯》,你到底查没查?查不出来就直接告诉我没结果行不行?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蔺时年应了她:“《梦中缪斯》不用再找了。” “为什么?” “没了。” “什么?!” 蔺时年抬眼,完整告知:“《梦中缪斯》后来确实被沈骏接手,但……他死之后,落入冯晚意那里。冯晚意早在三年前已经毁掉它了。” 方颂祺怔忡,反应两秒后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下一瞬她便联想到:“沈烨?” 蔺时年默认。 方颂祺勃然:“你怎么又去找他?!” “是他先找我。”蔺时年冷声,“该知道他都已经知道了,就算仍然是我先找的他,难道还有问题?” 方颂祺自知理亏,却不愿意承认,将话题转走:“冯晚意亲口告诉沈烨画被她毁掉的?” “是。” “如果冯晚意只是骗沈烨呢?” 蔺时年轻嘲:“就算冯晚意骗沈烨,画其实还在,你认为冯晚意就会给我们?” 是啊,不管画究竟还在不在,既然被冯晚意拿到,和没了又有什么区别?方颂祺握紧拳,颓然坐回椅子里:“那是不是报不了仇了?” 不是。蔺时年没将这两个字直接说出来,反正假若之后有结果,她自然而然能知道;假若没结果,那干脆现在暂时不要给她希望,免得她又失望。 “吃饭。”他重新拿一双干净的筷子放到她面前。 “吃不下。”方颂祺回房间写毕业论文。 说是写毕业论文,实际上心根本定不下来,后来忍不住主动去给小姜姐发邮件,询问她此前拜托小姜姐邦忙的事情究竟有没有结果。 能不能报复冯松仁,这大概是她能抱有的最后的希望了。 ………… 翌日,季存希给方颂祺打电话:“小方同志,你的那位远房表叔,连续两天来医院找我,噢不,找你。” 看来翁思宜很听话。方颂祺面无表情:“然后?” 季存希没再问:“好好,知道了,你不见,我还是打发他走。” 方颂祺:“直接说我死了。” 季存希被噎一下:“不见就不见,你用得着这样咒你自己?” 随后他又补充告知:“你的那位远房表婶其实也来过医院打听你弟弟的消息,和你表叔不是一道的。” 呵。方颂祺冷笑。这对夫妻现在这是闹掰了? “还缺个你女神翁主播就一家齐整。”方颂祺弹了弹指甲,“如果换她找你,你的嘴巴是不是就不严实了?” “喂喂喂小方同志,八百年前的事情了你还翻出来?我当时牺牲色相都是为了谁?”季存希再次见不得自己被冤枉。 方颂祺撇嘴:“心情不好随便讲你两句逗你玩的耍耍乐子。” 季存希:“……” 方颂祺挂断电话。 到手术结束的第八天,许敬终于从ICU转出来到高级病房,护士也不再二十四小时陪护,蔺时年邦忙另外找了个专业护工。 季忠棠、靳秘书和季老幺也来了。 许敬虽然暂时还是不能下床,但病房的热闹让他在手术之后头一回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手术成功的喜悦。 方颂祺今天的话也比前些天单独进去见许敬时要多,告诉许敬手术当天她来等过他:“……是你自己错过,别以为是我没心没肺没良心。” “谢谢姐。”许敬笑。 季老幺可没忘记那天自己被方颂祺利用了一道,在床底下踩方颂祺一脚,低声道:“你不觉得你欠我一句对不起?” 没等方颂祺回应,季老幺马上竖起手掌:“不要口头的‘对不起’,必须实际行动表示!” 表示个头?方颂祺懒得理会他,此时她的注意被蔺时年和季忠棠给吸引了—— 魏必在刚刚匆匆进来找蔺时年,不知向蔺时年汇报了什么,蔺时年的表情凝重而古怪。 靳秘书那边在接了个电话后也和季忠棠一阵耳语,季忠棠当即从沙发里起身。 然后蔺时年和季忠棠两人就凑一块,往外面走。 方颂祺捺不住好奇心,丢下季存希先陪着许敬,她也出去,问:“出什么事了吗?” 蔺时年和季忠棠同时转过来看她,然后由蔺时年告诉她:“冯松仁遭人绑架了。” 纳尼?方颂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狂喜追问:“哪种绑架?绑匪什么人?严重不严重?会不会被撕票就此一命呜呼?!” “……”用不着这么直白又急切地表现出盼着冯松仁死…… 192、还是你儿子 ………… 据说冯松仁是在去DK的途中遭到绑架的,冯家第一时间报了警,但是绑匪带走冯松仁后并没有联系冯家的任何人提要求,完全销声匿迹。 两天过去,杳无音讯。 这下子看起来可丁点儿不像被绑架。 方颂祺从第一天就在幻想冯松仁被撕票,现在越来越觉得:“那老东西多半被仇家复仇,早死翘翘。尸体要么被埋,要么被沉河。” 蔺时年看她一眼,不予置评。 方颂祺的吊梢眼锐利地眯起,目光来回逡巡他的脸:“喂,你真的不知道冯老头被谁搞了?被搞到哪里去了?” 她甚至怀疑:“该不会,其实就是你找人干的吧?” 不知是否她过于敏感,这两天她总感觉他的态度有点奇怪,猜来猜去就朝这个方向来了,不是没有可能。 蔺时年皱眉,否认:“不是我。” ………… 冯家上上下下在短短两天的煎熬里被折磨得寝食难安。 多亏了冯家自己就是干媒体的,捂住消息不是难事。冯伯珅每天照常去公司,装作若无其事,只在家里时才切换回忧心忡忡。 饭桌上,大家皆食不知味味同嚼蜡,气氛压抑得不行。 冯伯珅回头看了眼仍旧留在他们家里的那几个警察,问梁雯给警察准备晚饭没有。 梁雯:“昨天不是就告诉你,他们不需要我们准备,说是换班的时候他们自己能解决。” 冯伯珅有些失神:“昨天说过了吗?我不记得了。” 哪里能记得这些琐事?他的脑子一半填充着对冯松仁的担忧,另外一半填充着公司的各项事务。 “那你给他们送点茶水点心和水果。”冯伯珅提醒。 “我知道,该做的我和晚意都让佣人去做了。”梁雯有些心烦。 冯伯珅便不问梁雯,转而看向冯晚意。 冯晚意的状态并没有比冯伯珅好多少,手里虽然握着筷子,但根本没动。 沈烨适时出声:“妈,舅舅舅妈,都吃一点吧,外公肯定不会有事的。” 冯伯珅、冯晚意和梁雯都没有回应他。特别是冯伯珅,反倒因沈烨的话长声叹气。 沈烨也清楚自己的话非常无力,扫一圈大家的神色,未再多言,给冯晚意夹菜。 冯晚意看了眼沈烨,起码愿意强迫她自己动筷子了。 既然全都没什么胃口,梁雯早早便唤佣人来收拾餐桌,何叔从外面回来,蓦然将几人的心全部牵扯住。 冯松仁被绑架时,何叔要护冯松仁,遭到绑匪殴打,在医院里躺了一天,脑袋上还缠着一圈纱布,便出院为冯松仁的事奔波——不能全靠警察,也得花钱去找人邦忙从其他渠道入手打探消息。 因为有警察在,冯伯珅也不敢当场直接问,拉何叔去冯松仁的书房慢慢说。 而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可慢慢说的,何叔摇头:“能花钱的地方都花钱了,没捞到任何消息,对方的来头恐怕不小。要再等等看。” “还等?”冯伯珅几乎要爆发,“再等下去,等来的会不会是爸的……” 终归冯伯珅止了口,没有把那让人绝望的字眼道出。 即便如此,也将压抑的气氛拽进一个新的程度。 何叔不禁内疚落泪:“我那天应该再努力些,拼死也要保下董事长才对。” 冯伯珅和梁雯沉默,两人倒是想安慰,但根本不想说话。 冯晚意则又在发呆出神。 只有沈烨一只手按在何叔的肩膀上,干涩道:“何叔,我们没有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既然没消息,冯伯珅和梁雯便散去。 沈烨也安抚何叔先去休息养伤。 何叔犹豫着,却对沈烨谷欠言又止,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冯晚意,找借口对沈烨道:“表少爷,我这里还有几件事,本来想问董事长处理,现在董事长不在,我得和你商量。” “是公司的事情吗?”沈烨说,“如果是公司的事情,和舅舅商量比较好。” “不是公司的事情。”何叔朝沈烨使了个眼色。 沈烨微愣,不瞬会意他是希望支开冯晚意,便回头要先送冯晚意回卧室。 冯晚意却相当敏感,已然有所察觉,直白问:“何叔,你隐瞒了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何叔正要否认,冯晚意又抢过话头:“何叔,你还是说吧……”她猜测,“是不是爸有消息?无论什么消息,我都承受得住……” 沈烨见状也建议何叔不用遮遮掩掩:“……这是我们一家人该齐心协力的时候,如果真是有关外公的消息,何叔你不要有顾忌,刚刚舅舅舅妈在的时候你就该坦白了。” 何叔安静两秒,开了口:“今天不是完全没打探有价值的资讯,只不过没办法确认……我回来的路上一通寻思,觉得可能性确实非常大……警察总问我们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其实最近确实有一桩事。当时的纰漏挺大的,我一直为董事长担心……” 沈烨和冯晚意的心因为他前头这么多的铺垫越吊越高。 “到底是什么事?”沈烨追问。 何叔叹气:“警察不是刚一锅端了个非法Qi官交易的团伙?其实是董事长让我去向警方举报的。那个团伙后边有个很硬的靠山,这次我们又把事情做得太匆忙,好像已经被发现是我们冯家干的……” 沈烨怔然,旋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外公很有可能被那个团伙的人绑走的?” 何叔不语,算作默认。 “这条线索你早该提供给警察!”沈烨即刻要出去。 “表少爷!”何叔迅速拦住沈烨,“不行啊,不能告诉警察。警察一定会追问我们哪来的证据举报。” 沈烨冷声:“这个时候了还在担心花钱买人命到医院里去捐Shen的事情被揭穿?外公的命难道不是现在最要紧的吗?” “不是表少爷,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当然是董事长的命最要紧。我考虑的就是董事长的安危啊!”何叔半是解释半是提醒,“董事长现在还在他们手里,我们已经举报过他们一次,这次再到警察面前说是他们绑走董事长,万一他们被惹恼,后果不堪设想。” 不待沈烨再说话,管家急匆匆跑来通知:“警察说,董、董事长被送回来了!” ………… 方颂祺在第二天早上起床后从蔺时年口中得知,冯松仁昨天晚上被绑匪送回来,丢在DK大厦门口,衣衫破烂,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现在人在医院。 “没死?”这是方颂祺最想确认的问题。 蔺时年点头:“嗯。” “草!”方颂祺跳脚,“这届绑匪的质量不行啊!报私怨怎么能这么简单?连人命都没弄出来?敢情只是教训一顿而已?” 确实是教训一顿,但不是简单的“而已”——“冯松仁的年纪在那里,被绑走这两天没少吃苦头。虽然他现在具体什么模样还没能见到,但并不太好。”蔺时年补充。 “怎么个‘不太好’法?”方颂祺好奇,脸上全是打听八卦的神色——她就是心肠歹毒戾气重,对冯松仁和冯晚意抱有最大的恶意!他们不付出代价,她咽不下那口气!若非没有信心自己能在杀完人后全身而退,她不愿意搭上自己,她早就揣着刀子去和他们父女俩私了! ………… “……伤患的两条腿曾遭到铁棍之类武器的连续重击,恐怕……冯董事长即便挺过这一关,恢复意识,他之后也没办法再走路。” 冯松仁被送回来的喜悦,在经过医院的各种诊断之后,迅速消散,陷入新的沉重和压抑。 沈烨依旧试图挽回其他人的情绪:“外公能活着,已经相当值得我们庆幸了。” 冯伯珅擦了擦没能忍住的从眼角溢出来的一点水渍,撑起精力道:“是,小沈说得对,我们连最坏的打算都做过心理准备了,现在爸还活着,是万幸。” 沈烨的目光越过冯伯珅的肩膀,看向后方,微微讶然:“二舅……” 冯伯珅、梁雯、冯晚意和何叔闻声皆望过去,果然见冯仲谋正朝他们走过来。 这是冯仲谋离开冯家二十多年,第一次主动回来。几人一时之间皆无法做出反应,冯仲谋反倒半丝尴尬和局促未有,仿佛他本就该出现在这里。 行至他们跟前后,冯仲谋极其自然地询问冯松仁如今的情况。 冯伯珅和梁雯这才晃回神,应他的话:“爸他……” “……” 讲完情况后,冯伯珅和梁雯带冯仲谋进病房里看冯松仁。 沈烨去邦忙给冯仲谋倒水,回过头来时没看到冯晚意,同样不见的还有何叔。 ………… 何叔被冯晚意单独叫出去说话。 “何叔,昨晚我就想问你,我爸为什么突然要去把人家一锅端?” 问题犀利,猝然之下叫何叔有点难以招架,所幸扯谎并不难,他迅速给出一个理由:“怪我,和那边的人联系的时候没仔细,出了纰漏,和对方伤了和气,如果不先下手为强制住对方,当时警方会调查到我们头上。” “是这样吗……”冯晚意语音幽幽,“何叔,难得见你办事出纰漏,还是一出就出这么大的事情……” “我——” “我爸活到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他是老糊涂了吗?才会在明知对方后台很硬的情况下仓促出手?”冯晚意抢断他,质问,“何叔你具体是出了多大的纰漏?” 何叔低垂脑袋,万分自责:“是我的过错,是我害了董事长。” 冯晚意注视着他,眼泪悄无声息往下淌:“是你害的……还是我害的……” ………… 沈烨找过来的时候,冯晚意又是一副坐在椅子里发呆的模样,双眸比之前更加无神,且一看便知她刚刚哭过。 他加快脚步上前,先用眼神询问静静守在一旁的何叔。 何叔除了摇头,暂时无法为他解释。 冯晚意自己倒是开口问沈烨:“你二舅舅走了没有?” “还没,我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外公的病房里。”沈烨道。 “那走吧,好久没和你二舅舅说过话了……”冯晚意抓起沈烨的手,拍拍沈烨的手背。 沈烨捺下一时的狐疑,与她偕同回冯松仁的病房。 ………… 最近方颂祺除了晚上回酒店睡觉,白天一般都会带着电脑来许敬的病房写论文。今天她还是一样的行程,只不过比平日的时间稍迟了些,边走边问蔺时年知道不知道冯松仁的病房在哪里,她想亲自过去再气一气冯松仁。 不巧地,迎面碰上冯晚意和冯仲谋。 方颂祺的第一眼自然而然地朝冯晚意射去冷箭,冯仲谋喊她时,她才挪开眼,问候冯仲谋:“教授,原来你的‘冯’是这个冯~” 张嘴便是嘲讽。 本来看在他之前关心过许敬,她是想对他好些态度,奈何偏偏现在叫她看到冯晚意在旁边,方颂祺控制不住自己的尖酸刻薄。 冯仲谋未与她计较:“颂祺,我正好也想找你,听说有一阵子你没事了,你们辅导员说你去过学校,可惜我没碰上。现在方便吗?我想顺便看一看你弟弟。刚刚我问过小沈,他说你弟弟手术结束了。” “抱歉,教授,”方颂祺拒绝,“术后康复特别重要,病房每天不方便去太多人。” 冯仲谋没勉强:“那我们聊一会儿吧。” 方颂祺仍拒绝,示意自己手中拎着的电脑:“我赶着写论文,否则年后交不上初稿,辱没的是冯教授您的名声。相信教授您不会耽误我。” 说完她礼貌地躬身鞠了个躬,然后转向冯晚意,笑眯眯,极其恶劣道:“伯母,董事长去世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为你们放鞭炮哟~” 冯晚意低垂眼帘,好像打算就这么永远对她以不变应万变。 方颂祺心里头恨得她牙痒痒,没看到自己想要的她的反应,也不管是不是还有冯仲谋在场,继续羞辱冯晚意:“你再恨‘J。F.’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要靠她的眼角膜来救你儿子。” 嘴上吐的是恶语,实际上方颂祺自从知道沈烨的眼角膜属于方婕,便将此当作是方婕应该给出的补偿。当然,这份补偿并不足以为她和沈骏的婚外情抵过。 但见冯晚意浑身一抖,错愕抬眼:“你说谁的眼角膜?” 嗯?方颂祺挑眉。原来她还不知情……?仔细一思忖,好像……确实冯晚意该不知情才对。 蔺时年同样意外冯晚意尚蒙在鼓里,眉头深深拧起,一件往事掠过心头,他心思快速转动。 冯晚意没得到方颂祺的回应,一把捉住方颂祺的手臂:“你刚刚说小烨的眼角膜是谁的?” “晚意。”冯仲谋见她情绪起伏大,和蔺时年合力将冯晚意和方颂祺分开。 ………… 许敬在方颂祺一进门,就从方颂祺的表情察觉她此时的不痛快的心情。清楚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要去惹她,所以许敬识相地拉紧嘴巴不说话。 方颂祺坐在那儿费了好一会儿功夫调整自己的情绪,取出电脑准备工作,冷不防见许敬在护工的搀扶下慢慢地来回走动,她顿时炸毛:“谁让你下地的?” 许敬笑了笑:“姐,你的重点放错了。你应该高兴我能下床了。医生和护士来确认过的,完全没问题。” 其他和他一样做完手术的人,可一般一个星期就能下床,相较之下他都有点太过谨慎小心。本来刚刚就要向她展示惊喜。 方颂祺这会儿脑筋转过弯来,及时止住自己的破口——她差点就要骂护工怎么能放任一个病人擅自从病床上下来。 这片刻的功夫,许敬已走来她跟前。 方颂祺突然发现许敬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她必须仰脸看他。她有点懵:“你最近蹿个子了?” 许敬好气又好笑,也挟裹丝无奈的委屈:“姐,是你没留意,我早就长到这个头了。” 当然,目前的个子他并不满意,摸摸自己的头顶嘀咕:“幸好,我还能继续长。” 方颂祺脱掉鞋子踩到沙发上,得意洋洋比划此刻两人悬殊的身高差:“哼,你休想比我高!” “……”许敬扶额,“姐……你好幼稚……” 不多时蔺时年进来病房,方颂祺从电脑屏幕上朝他斜眼:“冯晚意怎样了?” 方才蔺时年先让她过来,他则和冯仲谋送冯晚意回冯松仁那儿。 “交给沈烨了。”蔺时年眉间沉敛,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方颂祺抿唇,回忆起冯晚意彼时的模样,很难想象现在沈烨那边是怎样的情况。 ………… 沈烨知晓真相后,确实没有特意在冯晚意面前提过眼角膜一事,而冯晚意此时此刻的反应,也让他无从下手,半晌只能干涩着喉咙唤一声“妈”。 他想去握冯晚意的手,结果冯晚意下意识躲开他,愣愣盯着他的眼睛。 沈烨恍惚记起那次方颂祺从心理诊疗室里出来时,差不多也是这种反应,他心中滋味难明。 他往前再尝试主动靠近她,这回没让她挣脱,双手按在她的手臂两侧:“妈……你不要这样……” 冯晚意颤动的手抬起摸上沈烨的眼睛:“为什么……” 沈烨的手不由缩紧,下颌微颤:“眼角膜是谁捐赠的又有什么关系?我还是我,我还是你儿子。” 冯晚意的身体仍旧在抖,眼泪随之从她的眼角不断流出来,仿若没听见他的话,泣不成声地重复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晚上离开医院回酒店的那一段路上,方颂祺憋了一整个白天的话终于能提出:“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你这两天为什么心事重重?” 从冯松仁被绑架,他就不对劲,她揣着好奇,忍!今天与冯晚意的碰面之后,他明显又多了一层心事,她没办法忍了——“别告诉我你踏马现在同情起冯家来了?” “不是。”蔺时年快速否认。却也只是否认,就像他否认冯松仁是被他找人绑架的一样,没下文了。 可方颂祺要听的就是下文呐! 她驻足不动了,并且拉住蔺时年也不让他走:“你不讲清楚今晚就别回去了,就一起蹲大马路牙子!否则我一定会被你吊死!你踏马真不愿意透露就别总一副‘我有秘密但就是不告诉你’的贱表情!” 说到做到,方颂祺即刻付诸行动,不顾身周有车辆行人来往,耍无赖一般蹲地上,手则牢牢抓住他的衣摆,以防他不搭理她直接走人导致她做无用功。 蔺时年低头看她:“要听就起来吧。” 哟呵?怎么又这么爽快了?爽快得方颂祺怀疑有诈,没动,道:“你如果骗我的话你以后就生儿子没屁眼!” 蔺时年的脸骤沉:“方颂祺你的嘴巴能不能——” 咻!方颂祺站起,抬头挺胸扬下巴,飞速打断他:“我的嘴巴怎样不关你的事儿,你快说回正题!否则我刚刚的诅咒就生效!” 咦?她突然记起来,很早以前她出差在香港被困在养老院的那个雨夜,本来也想骂蔺时年“生儿子没屁眼”,但是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就被蔺时年捏住嘴制止(第088章),啊哈,今天总算把话补骂回来了!扬眉吐气! 同时划过的记忆还有蔺时年说他以后的儿子就是她的儿子警告她别乱骂。啊呸!吃狗屎呢吧他! 蔺时年甩开她的手,面容虽因她的话黑气熏天,但还是遂她的愿开了口,娓娓道来:“冯松仁确实不是我找人绑架的,但他之所以遭到绑架,是因为我找人散布他下手端掉那个非法团伙的消息。” “我本来是想,他们这类犯罪团伙恐怕很难做到真正的‘一锅端’,就算主要头、目被抓,也会有落网的虾兵蟹将。所以花了点钱尝试广撒网,小道消息总是长翅膀的,如果有心人听去了,可能会做点什么,比如去警方那里将冯松仁曾经和他们有过交易的事情供出,反正冯松仁先对他们不仁,他们也无需对冯松仁遵守职业道义。” “但冯松仁被绑架之后,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团伙不是那么简单,我无意间将冯松仁送去撞钢板了,当时确实有点担心冯松仁就这样丧命。” 193、太疯狂了 “但冯松仁被绑架之后,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团伙不是那么简单,我无意间将冯松仁送去撞钢板了,当时确实有点担心冯松仁就这样丧命。” 方颂祺理解道:“你不亲手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间接等于人命沾你手里。你担心的是这个?” 蔺时年抿唇,未否认。 方颂祺接上话茬问:“冯松仁被掳去教训,现在半身不遂被送回来,对方是料准了冯松仁不敢告诉警方实情吧?” “啧啧,”她摸摸下巴咂舌,“没想到冯松仁这么窝囊?如果换成我,自己都被废成这样了,肯定要拉上对方鱼死网破一起下地狱啊!” “冯松仁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蔺时年轻轻一瞥她。人活在这个世上,有时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身边的爱你和你爱的人。 方颂祺耸耸肩:“OK,我想得太简单了。” 确实,要鱼死网破容易,却得考虑是否会牵连冯家的其他人。 唉,人活着太累了,总要被身边的人“拖累”,方颂祺撇嘴。她不认为亲人是必需品,要是也能和朋友一样自己选择该多好?——嘶,念头冒出的同时,她仿佛看见许敬红着眼眶悲伤地问她:“姐,你不要我了吗?” 方颂祺猛一个激灵,强行制止此画面于脑中肆虐,焦聚凝回眼前的蔺时年:“然后呢?应该还有其他你没说的事情吧?” “休想瞒过我的火眼金睛。”说这话的时候她舒展两根手指示意她的两只眼睛,两只眼睛则瞪得又圆又大,殊不知落入外人眼中,更像她意图自戳双眼。 蔺时年瞧着觉得好笑,倒也没真笑出来。她猜得没错,他心里头确实还压着其他事情。不过…… “你的火眼金睛并不灵。”为防她纠缠,蔺时年说罢扭头便走,走出好几步后发现方颂祺没有跟上来,他转身,见她抱住脑袋又蹲到地上去了,他心头当即一紧,变幻着神色快步奔回她身边:“怎么了?头又痛了?痛得很厉害吗?” 他才刚碰上她准备抱她起来,冷不防被她使劲一推,他猛地往后墩,整个人坐到地上去。 而方颂祺已站了起来,双手叉腰俯睨他:“蔺老板,您的智商有待提高呐~” 哈哈狂笑一通后,她蹦蹦跳跳哼着小曲跑开。 蔺时年尚坐在地上,任由途经的路人打量,他懵了几秒反应过来自己被她给戏弄了,露一抹自嘲,默默从地上爬起来。 走在前边的方颂祺蹙眉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她方才并不完全是装的,其实是她又看到自己“死”掉,就是之前出现过的三年前小九自杀后差点没抢救回来的画面。 什么鬼?为什么总闪同一个画面? 第二次出现后她就跟马医生汇报过,马医生暂时也无法确定原因,或许只是小九的记忆部分在填充细枝末节,而自杀这件事对曾经的小九太过重大了吧。 ………… 隔天,方颂祺是在许敬的病房里从季存希口中得知冯晚意昨天夜里自杀未遂,当下着实吃了一惊,险些结巴:“为、为什么自杀?” 季存希摇头。 方颂祺蹙眉,在之后蔺时年现身时,又问蔺时年打听:“方婕的眼角膜让冯晚意自杀的?” “如果说是,你高兴吗?”蔺时年反问。 “为什么不高兴?”方颂祺冷笑,“我还嫌她怎么不自杀得彻底一点,钱师傅一条命根本不够赔!” 早知道冯晚意会因为承受不住这件事自杀,她该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蔺时年未就她此时的狠厉多言,补充告诉她:“不完全因为眼角膜。她之前的状态就不太好,冯松仁的情况也给了她很大的压力,眼角膜算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没想开。” 因为沈烨一直非常留意冯晚意,及时发现冯晚意吞了大量安眠药,才得以将冯晚意救回来。 而那个非法团伙的靠山对冯松仁的打击报复不仅仅只是这样教训一通冯松仁,网络上出现了一个说书人,每天晚上准时发布一篇博文讲故事,一个关于利用战争盗取Qi官发死人财的故事。 故事内容模糊化了时间和地点,也不着重在于曾经怎样暗地里贩卖Qi官,而在于以此为第一桶金的男人在往后的几十年里如何一步步地成功,表面上看是个非常普通的人物传记式虚构类小说,很快有人发现故事中主角的事业发展轨迹与冯松仁极度相似,渐渐传出冯松仁便是原型的说法。 而这次,即便冯家自己从事传媒行业,也无法遏制住网络上八卦的流传和激烈的讨论,最多是DK发布了一条不痛不痒的声明,声明近期所有关于冯松仁的猜测皆为造谣,已转交给律师对造谣者进行起诉。 一时间,冯家内外交困。 方颂祺每天的快乐源泉就是刷网络上的那些八卦,时不时在许敬的病房里笑出驴叫。 她还非常认真地同蔺时年讨论过,那个团伙背后的靠山极大可能也参与过几十年前的腌臜勾搭。 “……哈哈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人还有恶人收拾!自作孽不可活!” 原本可是连蔺时年都放弃了能揭开冯松仁的肮脏发家史,没想到有其他知情人来曝光,方颂祺在网络上积极地参与讨论,极尽所能煽风点火,当作为自己报仇。 说实话,比起送冯松仁蹲监狱,她更喜欢如今这局面。如果可以的话,她很不得每天到冯松仁病床前欣赏冯松仁的表情,对冯松仁冷嘲热讽耀武耀威,最好能将他活生生气死——噢,对,冯松仁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了,并没有向警方指认绑匪,更加说明背后的人确实是硬邦邦的钢板。 而没想到,她拜托小姜姐的事情,居然真的有眉目!据说是通过Cannibals的账户追循到的线索,在小姜姐的邦助下,国际刑警单抽出这部分记录转交给鎏城警方,警察局当即上门对冯家进行调查。 可惜的是,线索有限,并未将冯松仁牵涉进内,只何叔被带去了警察局,供认不讳。 方颂祺作为在非洲被拐卖的受害人,被请去一趟警察局。因为许敬的不方便,她也代许敬从警察口中得知,烧公寓的那把火何叔也供认是他干的。 他要替冯晚意揽罪,方颂祺自然由着他去揽,除了向警方道谢道辛苦之外,没多发表意见。 从警察局里出来时,不期然迎面碰上沈烨,他身旁带着神情木然的冯晚意。本来两人应该没话讲,就此相互掠过。沈烨却是朝她微微点头打招呼,然后主动告知:“我妈来自首。” 方颂祺意外愣怔。 冯晚意自首的内容则不仅仅有这起幕后指使人放火烧许敬的案子,还牵涉出三年前沈骏的车祸。 方颂祺得知后嘲弄。瞧她之前独自正面干冯晚意时说过什么了? “既然如今的您能假借别人的手置我于死地,就很难不让我怀疑您,以前您恐怕也不是安分地躲着,推波助澜甚至暗暗出手的事没少干吧?”——关于沈骏的车祸,她曾经猜测过可能出自冯松仁的手(第151章),现在好了,冯晚意承认她自己也插过手,所以大多数时候冯松仁都被冯晚意拿来当枪使。 不过,冯晚意并未简单粗暴地锒铛入狱,因为她其实很早开始就断断续续在接受精神方面的治疗,医生开出的冯晚意的病史长达十年,所以其他方式的判处。 许敬顺利赶在除夕的前一天出院,方颂祺和季忠棠、靳秘书去医院接他时,碰上沈烨。 方颂祺得以回馈他在警察局时的主动破冰,也向他略略颔首并且附赠一个微笑当作问候。 沈烨却又一次主动开口,问:“要不要去看一看我妈?” 方颂祺考虑两秒钟,应了好,随他一同前往冯晚意的病房。 她没进去,只站在门口,看沈烨陪冯晚意吃午饭。 冯晚意不是那种表现得特别明显的疯疯癫癫的病人,而和正常人无异,与她之前的样子相比更算不上有太大变化,就是少言寡语,一个人的时候除了发呆没其他事。 午饭的全程她没讲过一句话,全是沈烨在和她说,说冯松仁的情况,说冯家最近从风口浪尖上暂时下来了,说他和冯伯珅在公司里每天的事情非常多,说冯伯珅的一双儿女暂时从国外回来一起打理DK,说何叔大概什么时候开庭冯家请的律师有在努力邦何叔,等等。 吃完饭后,沈烨交待了几句一旁负责照顾冯晚意的看护,走出病房,没见到方颂祺,以为方颂祺悄无声息离开了。 刚一转身,一瓶可乐递到他面前。 方颂祺笑眼眯眯:“回请你的~” “谢谢。”接过时,沈烨发现是冰的。 方颂祺啪嗒拉开她自己手里那瓶的易拉罐环,咕噜咕噜喝两口,冻得皱起五官直打哆嗦,不忘让沈烨也喝:“……你看起来像好几天没睡饱觉,专门买给你提神用的,我现在是舍命陪君子。” 大冬天的喝冷饮,加上可乐本身的气泡,真他娘爽歪歪! 明白过来她的好意,沈烨便也打开,仰头喝一口,顿时也打了个哆嗦。 方颂祺笑。 沈烨也跟着淡淡抿唇。 两人并肩站在窗户前,双手均搁在窗台上,手里握着易拉罐,时不时喝上一两口,任由敞开的窗送进来的冬日凉意拂面。 可惜,喝的要是酒就好了。方颂祺遗憾,率先将可乐喝光,转身背靠窗台,瞄准过道对面的垃圾桶,抬手丢出去,成功命中。 耳畔,沈烨于此时出了声:“我妈说,我爸出车祸时,我不小心牵连其中,坏了一双眼,她当时本来就想死,把眼角膜给我。从这点来讲,你妈妈的眼角膜不仅救了我的眼睛,也救了我妈的命。” 嗯,是有够嘲讽的。想着,方颂祺转口问:“是你劝你妈去自首的?” “如果我妈自己没有这个想法,我和她讲再多都没用。”沈烨说。 方颂祺轻勾一下唇。无论提及冯晚意什么,他话里的天平总能偏向冯晚意,冯晚意最大的幸福,大概就是有沈烨这么个儿子。 “这样挺好的。”她干巴巴回应,又换了个稍微轻松些的话题,却是明知故问,“你现在每天都很忙?” 沈烨未在意,回道:“很忙。这阵子DK受了点风波,不过能挺过去。等挺过去了,我自己的时间就又充裕了。” 方颂祺撇嘴。冯松仁的儿子和孙子,除开冯孝刚那个异类,确实都很有出息。 刚说完忙,沈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待他接起又挂断,便与她道:“我是趁着午休从公司过来陪我妈吃饭,差不多时间该回去了。” “好。”方颂祺的身体离开窗台,站直,与他面对面,上下打量一番他的西装。 以前是夏天,他在公司时的着装不如现在冬天的三件套来得正挺,似乎将他原本润朗的气质都小小地改变,她此时看着颇为不习惯。 当然,他气质上的改变,并不能全部归咎于着装,而更应该在最近发生的事。 “你以后……真的就一直留在DK?”她迟疑。 沈烨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公司确实暂时需要我搭把手。” 方颂祺似有若无点头,又听他道:“只要我想,在不在DK都不会影响我追寻自己的兴趣爱好。” 方颂祺注视他透彻的眸子,咧嘴:“嗯。” 从前的笑容再一次爬上沈烨的嘴角:“我能最后一次抱抱你吗?” 方颂祺大大方方地舒展开手臂,主动上前一步。 沈烨拢住她:“还记得我以前在冷冻库里和你说过的吗?” 怎么可能忘记?她就是那个时候彻底被他拨动心弦,决定和他试着走一走。方颂祺莞尔:“我会拥有阳光,自由,和一朵美丽的小花。” “好……”沈烨深深沉气,顷刻松开她,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 方颂祺折返许敬的病房,季忠棠和靳秘书已经带着他先回季家去,等在那儿的是昨天回香港去的蔺时年。 “你怎么这么快又来了?不陪你爸和你女儿过年吗?” 这无异于赶人的话任谁听了都不会舒、服,蔺时年也就是习惯了她对他的不待见,这会儿才没怎样。 “我爸和萌萌都一起来鎏城了。现在在湘陵别墅。” “你还真接过来?” “我爸的祖籍就在鎏城。他大半辈子没回来过。”何况他也拗不过萌萌想来见方颂祺的心,不能把老爷子单独留香港。正好他年纪大了,如果再不带他回来走走,怕往后没机会。 方颂祺有些骇:“所以明晚还真打算大家伙一起过除夕?” 蔺时年脸上写着“否则呢?”三个大字加一个问号。 噢……天呐……方颂祺呜呼哀哉,她瞬间想带上许敬离开季家! 话虽如此,她的公寓被烧掉之后,她连作为退路的狗窝都没有了,根本暂时无处可去。 坐上蔺时年的车,方颂祺闷不吭声地琢磨以后的生活,蔺时年边开着车,问她话:“你去见冯晚意了?” “嗯。” “她怎样?” “挺好的。”回答完,方颂祺撇嘴,“你可以自己去问沈烨见一见。” “我见过了。” “那你还问我?”方颂祺瞪眼。 “你见的感受和我见的感受一样?” “那你来谈谈你什么感受。”方颂祺假装手里握着话筒,立马递过去他跟前。 前方遇红灯,蔺时年停下车后,侧过头来,牛头不对马嘴道:“眼角膜不是我替你妈妈做的决定,是她自己要求的,指定要求给沈烨。” 话题说转就转,跳跃得方颂祺反应了好几秒才跟上,怔怔问:“她不是一直昏迷?她怎么要求?” 蔺时年抿唇:“不,她去世之前的几天,醒来了。” 方颂祺愕然。 “只不过没让人知道。”蔺时年又道。 “为什么?”下意识问完,方颂祺想起蔺时年曾经说过,在方婕去世前后,冯松仁又开始找“J。F.”。所以可以理解为方婕在躲冯家,不愿意声张。 但——“为什么她愿意让你知道?”还把眼角膜的事情交待给他?关系有那么好吗?方颂祺记得在小九的记忆里,方婕不喜欢蔺时年,因为是蔺时年把小九从方婕手里带走,还邦着小九把方婕送去戒毒。 蔺时年告知:“因为那个时候你妈妈已经知道我是盛明瑛的孙子。” 呵,方颂祺明白了。对于恩人的孙子,方婕自然是信任的,比她这个杀了她的亲生女儿值得信任,小九被蒙在鼓里也是理所应当,何况小九本来就不清楚方婕和冯家的具体恩怨,不参与其中。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 蔺时年专心开车,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方颂祺也利用这段时间整理自己的的情绪。 待快到季家时,蔺时年特意先停下车,留出两人继续交谈的时间。 方颂祺揣了一路,讥嘲:“她特意要把眼角膜给沈烨,为了补偿?” “我本来也以为是这样,但最近推翻掉了。” “什么意思?”方颂祺不解,“不是为了补偿,那是为了什么?” 蔺时年抿一下唇:“报复冯家。” 乍听之下,方颂祺甚觉可笑:“那我妈够傻,人家要她死,她反而以德报怨送一双眼睛去给人家。这叫报——” 她自行于话尾处戛然,因为她想起冯晚意说,当年沈骏钱包里的御守,是方婕对她的挑衅。她彼时认为那是冯晚意作为遭遇背叛的女人对小三的过度臆想,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冯晚意的敏感或许没错……? 看看冯晚意发现沈烨的眼角膜属于方婕后的反应,方婕是不是早预料到有这一天,在下面偷着乐? 蔺时年续上话:“我虽然之前就发现你妈妈是我爷爷资助的学生,但没和她捅破过,你妈妈清醒过来那两天我和聊过才知道你妈妈原来一直记挂着我爷爷的死,伺机要为我爷爷报仇。” 方颂祺半晌未语,开始怀疑方婕和沈骏搞婚外情的原动力究竟是不是真的出于对艺术和灵感的追求……? 同时她也意识到一个不对劲之处:“特意交待眼角膜要给沈烨,她知道自己很快会死?” 蔺时年默一瞬,为她解答:“如果我早点察觉你妈妈当时会自杀,我绝不会邦她隐瞒她醒过来的事情。我是在她死后,看到她在留给我的信里交待眼角膜捐赠的问题,才反应过来她做好了要死的准备。在此之前她没露出半点迹象。所以在非洲时,我很肯定地告诉过你,你妈妈的死和你无关(第151章)。” 方颂祺记得彼时他谷欠言又止,非常明显地藏了话,原来是藏了这些。她垮下肩,往椅背后靠,喃喃:“我搞不明白了,她自杀的原因,是因为知道沈骏死了,所以殉情吗?还是单纯为了报仇?她对沈骏究竟是什么感情?” 如果方婕和沈骏的婚、外、情打从一开始就涉及报复,那也太疯狂了,为了仇恨做到这份上?方婕还真没辜负“疯子”这两个字! 她的问题其实也是蔺时年想不通的问题:“或许……只有你妈妈自己知道。” 两人静静坐于车内,许久未语。 蔺时年的手机有电话进来,是季忠棠打来询问他接到方颂祺没有,到哪里了,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蔺时年告知已经快到门口,挂断电话后看回方颂祺,再讲完最后一部分话:“我三年前打消对冯家的报仇,除了因为你之外,还因为你妈妈的交待。只是你妈妈并没有告诉我她为了我爷爷究竟做过哪些事。” “包括眼角膜,我刚刚说过,我以为她是为了她自己死后的安宁。直到我看到冯晚意的反应,我后知后觉明白了一些事情,最近也一直在整理思绪。或许这事早该发生了,但因为各自的有所隐瞒,导致现在才把真相摊到冯家面前。” 话落之后,见方颂祺沉浸在她自己世界里没有给任何反应,蔺时年示意道:“我送你进去。” 车子再次启动,驶入季家大门,开到最后面的季忠棠的住所前。 194、My-love 停稳后,方颂祺没有马上下车,她还有疑问没解答,早前便问过他但他未曾给予解答的问题:“既然三年前你就没再想着报仇,那你将我送去DK工作的本意究竟是什么?(第173章)” 蔺时年不知他该不该高兴,她对她自己曾经被他利用的这事耿耿于怀。 他坦言:“因为你妈妈让我等着看冯家遭报应,这三年我依旧以沈佳容丈夫的身份和冯家保持一定交情,但并没有看到冯家有什么事。后来我发现原来冯松仁暗地里还在搜罗‘J。F.的画作,就琢磨起是不是该搅动搅动局面,所以决定把《梦中缪斯》的临摹品送出去。” 话至此,他停顿住,先插入补充:“《梦中缪斯》其实不是我让SUKI临摹的,是你妈妈要求的。” 方颂祺吊梢眼眯起。此前在B。J.她和他的那次交谈(第173章),他隐瞒下的事情在今日一一有了解答,比如他当时之所以不愿意回答他和方婕是什么时候相认的,是因为牵扯方婕死前醒来过;他当时不愿意透露他如何知晓《梦中缪斯》的重要性,原来不是其他人格告诉他的,是方婕,所以他会纠正她沈佳容死之前他还不知道《梦中缪斯》的存在否则一定会找沈佳容要。 蔺时年也正解释:“你妈妈虽然拜托我找SUKI画出新的《梦中缪斯》,但没告诉我原因。直到我发现冯松仁在搜罗‘J。F.’的画作,我意识到冯松仁要找的可能就是这一幅,感觉你妈妈可能就是希望《梦中缪斯》在这个时候出现,于是促使我做出投石问路的决定。” “后来你告诉我你有真正的《梦中缪斯》的线索,我确实意外。等到证实真正的《梦中缪斯》早在三年前沈骏死后落入冯晚意的手中并被冯晚意毁掉,我隐约意识到,你妈妈当年或许就是预料到真正的《梦中缪斯》会没掉,才让我找SUKI重新画。” 越整理,越发现方婕死了也不安分,竟然死之前张罗了好几件事。可现在所还原的一部分事实,基本是按图索骥,毕竟他们谁都不是方婕本人,而方婕又没把她真正的谋划和意图告诉蔺时年。方颂祺现在最大的困惑是:“《梦中缪斯》到底有什么作用?” 蔺时年摇头:“不知道。” 方颂祺一直以来的猜测是,既然能让冯松仁如此看重,多半是冯松仁的把柄。如今既然怀疑方婕打从一开始和沈骏的感情就不单纯,那么或许是方婕通过沈骏得来的? 当然,也有可能《梦中缪斯》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方婕故意用来迷惑冯松仁,以让冯松仁始终得不到安宁。否则如果是冯松仁什么要紧把柄,方婕难道不是应该在一拿到手就致冯松仁于死地?何故这么多年藏着掖着?当作保命符吗?可方婕不是挺不怕死的? 想不通,方颂祺也及时止住不再探究。还是那句话,很多事情如今或许只有方婕自己最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和沈骏的感情纠葛,她临死前竭力布局力图报复冯家的计划究竟是否全部得以实现,皆不得而知。 方颂祺倒挺满意目前冯家的结果。方婕的仇她管不了,她的仇报得差不多了,冯松仁和冯晚意都得到相应的惩处。 卸下思绪,方颂祺换两口气,打开车门下车。 因为她迟迟没进门,靳秘书邦季忠棠出来看怎么回事儿,正好接上方颂祺,他们的关爱让方颂祺倍感压力。 蔺时年目送着她倍感压力的背影,无声笑了笑,启动车子离开。 ………… “姐~!”许敬和季忠棠刚从楼上下来。 方颂祺很想冲许敬翻白眼,他如今对季忠棠这儿适应得好似自己的家。他觉得很有必要找个时间提醒许敬,他们是来做客的,迟早要离开,别拿自己当主人。 “季叔叔。”方颂祺礼貌问候季忠棠。 “和迦漢在外面聊了会儿天吗?”季忠棠好奇。 “嗯。随便聊了点事。”真八卦。方颂祺心底暗自吐槽,越来越拿他自己当她的亲长辈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季忠棠没再多问,吩咐佣人开饭,包括靳秘书在内的四人和谐地进餐,饭后许敬继续去复习准备年后的数学英才班的复试,方颂祺则被季忠棠找去谈话,谈的是—— “您打算领养许敬?”方颂祺蹙眉。 “你又不同意?”季忠棠也皱眉。 方颂祺声明:“我没权力同意不同意,您问过许敬的意思没有?” 她刚刚的反应只是因为季忠棠在B。J.时提出过要让她当他女儿,现在他又转向许敬,她感觉怪怪的,好像是被她拒绝之后,他就转向许敬。她和许敬与福利院里没爸没妈的孩子可不一样,也不知道他图什么。要她当他女儿的理由是她和他投缘,那要许敬给他当儿子的理由呢?同情他们姐弟俩无依无靠?还是…… 本来已经压下去很久的关于他是否对老许的死心怀愧疚的念头一瞬间再度划过脑海。方颂祺轻捺唇角。 季忠棠说:“我还没问过他。你是他姐姐,你的意见很重要。所以先来问你。” “他是独立的成年人了,能为他自己的人生负责,如果他愿意,我没任何意见。”方颂祺表明立场。 从她自私的角度来讲,其实许敬如果愿意成为季家的一员,是件好事:许敬有了着落,她可以放手,彻底变成独身一人,往后不管去哪里、去做什么,都能无牵无挂不用再有所顾忌。 季忠棠点头:“好,那我之后去问问许敬的意愿。” 无他话,方颂祺便由靳秘书带她去她的房间,在许敬的隔壁,方颂祺道了谢,靳秘书让她有什么需求尽管和他提后离开。 方颂祺则在他离开后,叩进许敬的房间。 “姐。” “复习得怎样?” “我能说我很有信心吗?” 方颂祺嗤之以鼻:“有信心考过很了不起吗?你的目标应该是拿第一。” “我的意思就是我有信心拿第一。”许敬笑得有点欠。 方颂祺翻白眼:“既然有信心,就别花太多时间,记住你现在刚做完手术,这三个月很重要。” “我晓得,姐。” 方颂祺靠着他的书桌,拿起一本书随手翻翻,状似无意又问:“住在这里感觉怎样?” 许敬:“挺好的。季叔叔和靳叔叔都待我很好。” 方颂祺掀眼皮:“这么说你对季叔叔印象很好?” 许敬安静两秒,问:“姐,你是不是因为爸的事,还对季叔叔有心结?” “季叔叔告诉你的?”方颂祺问。季忠棠是处理老许当年意外的主要负责人,这事她从来没和许敬说过。 “靳叔叔之前和我稍微提过。”许敬坦言。 靳秘书做的事,等于季忠棠默许。心结不心结的问题,在B。J.时她就和季忠棠聊清楚了,没什么可多说。方颂祺敲了敲许敬的脑门,转回话题:“是我在问你对季叔叔的印象怎样,别岔了。” 许敬摸摸脑门:“季叔叔挺好的。” 方颂祺抿唇。挺好的……那就挺好的吧。等季忠棠问过他之后再看看他的反应吧。 ………… 靳秘书折返回去找季忠棠,季忠棠正在和人讲电话,靳秘书便默不作声等在一旁。 季忠棠和对方其实已经话至尾声:“……应该没下次了。我原本并不想和冯家大动干戈,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置身事外。这次只是……‘ “……不管是不是顺手,这次的事情我都要谢谢你,等我年后再去B。J.,赏脸一起吃顿饭吧。……好,到时候见。新年同乐。” 靳秘书听得出通话对象是谁,在季忠棠挂断电话后问:“司长打算年后什么时候再去B。J.?我提前订机票,再订好您请客的酒店。” 季忠棠瞥他:“你这是在打趣我?” 靳秘书笑笑,不否认,继续打趣:“今年有小方和许敬在,肯定要将外面的事能推则推,多些留在家里的时间。” 两人虽是上下级,却也是相熟的朋友,季忠棠自然没和他计较,转口问:“她和许敬都休息了?” “在我走之后,她又悄悄去找许敬,多半想试试许敬的口风。”靳秘书告知。 季忠棠放下手机在桌上:“你觉得许敬答应的几率有多大?” 靳秘书道:“以我这段时间和许敬的接触对许敬的了解来看,答应的可能性很大,因为许敬一直不想当小方的拖油瓶,他如果有了着落,小方能少很多牵挂。” “而对我们来讲,‘少很多牵挂’不代表完全不牵挂,只要许敬留在我们这里,那么即便小方要离开,以后也不用不担心和小方保持联系是件突兀的事情。司长,许敬的性格好说话,小方的性格强迫不来,我们曲线救国的路走得没错,这样以后能名正言顺照顾他们姐弟俩。” 季忠棠点点头,心里放松些许,随后想起什么,行至带锁的抽屉前,打开,取出里面的三份文件,翻了两眼,再走到碎纸机前,将文件往碎纸机里塞。 靳秘书上前来邦忙。 季忠棠便交给他,他站在一旁。 第一份文件的纸页最旧,尚未碾碎的部分露出“供精同意书”几个英文单词。 第二份是信件,靳秘书看着寄件人那一栏的“方”字绞为碎末,感叹:“冯松仁落至现在的下场,司长你终归也间接算邦她圆了心愿。” 正如季忠棠方才在电话里所说,他从不想插手盛家和冯家的恩怨,否则早在很多年前方婕想拉季忠棠合作时,季忠棠就不会拒绝。这次季忠棠愿意出手,一方面原因在于希望尽快了结而又恰好有机会便推了一把,另外一方面确实也是为了出气。只不过不是为盛家出气,而是…… 靳秘书继续将纸页看起来最新的第三份文件送入碎纸机,“亲子鉴定”那一行字湮灭后,靳秘书回头,发现季忠棠已经不在一旁,转而站在书柜前,取下了架子上的一本书盯着翻开的那一页愣神。 靳秘书知道,他真正盯着的不是那本书。 他没再出声打扰季忠棠,收拾掉碎纸机里的纸沫,带出去扔垃圾。 待他带着药再上来,季忠棠的老毛病又发作,因为头晕所以靠在书柜上撑住身体。 靳秘书放下药,急急过去扶住季忠棠,顺手将季忠棠手里的书阖上塞回书柜,然后搀季忠棠回卧室。 ………… 暂住季家的第一个晚上,方颂祺别别扭扭地度过。 第二天她有意识地早起,但下楼后,因为季忠棠的亲戚带着孩子来来往往要么问季忠棠今年怎么过年,是不是还上季老幺的家,要么专门来看季忠棠,小孩子几个四处玩耍也闹得很。 而光吃早饭的这会儿功夫,就来了三拨人,基本上都会对陌生的方颂祺和许敬予以关注。 许敬对于好奇和他们打招呼的小孩子予以礼貌的回应,方颂祺则一定也不想做这些无用的理会,加快吃饭的速度,然后窝回楼上去捣弄自己的事。 靳秘书不多时端着各种零食和水果寻上来:“……因为往年司长正月在B。J.有不少应酬,很快会去B。J.,所以大家选择年前就来拜访,可能会有点吵。” 吵不吵,方颂祺觉得还好,眼下主要是—— “能不能给我换张椅子?”她问。 靳秘书留意到她的坐如针毡,揣度:“这椅子不舒、服是吗?” “太不符合人、体生工学了……”虽然用着人家的东西还要吐槽是件相当没品的事,但方颂祺就是忍不住。没办法,坐着不舒、服的话,影响她写论文的思路啊。 “以前家里没什么人住,这批家具没挑好,年后司长会全部换新,小方你可以邦忙给点意见,司长不懂这些。”说着,靳秘书有点伤脑筋,“每个房间的椅子都一样。楼下餐桌的椅子更加不适合。” “噢,那算了吧。”方颂祺颓丧。 靳秘书记起来:“要不换去司长的书房?书房的椅子是专门订做的。” 方颂祺眸子一亮,嘴上稍微客气着问:“会不会不方便?” 毕竟是季忠棠的书房啊,书房不往往是重地吗? “没有不方便,”靳秘书笑,“你在B。J.的四合院里不也每天出入司长的书房?” 他重新端起那些零嘴和水果:“走吧,我带你过去。” 季忠棠的书房,椅子虽然她没坐过,但她之前做采访时进去过,沙发无疑是舒、服的,想想也对,一般情况下主人起居的地方是最高配。方颂祺也不客气,带上电脑跟上脚步。 窗明几净,又大又敞亮,坐进书桌后的椅子里,方颂祺差点要和椅子一起原地转圈圈。 而即便她不转圈圈,靳秘书也能从她的表情看出她的愉悦。 他邦忙把季忠棠原本搁桌上的外文书籍和翻译材料整理到一旁,然后将带过来的零嘴、水果摆好在她稍微伸手便能拿到的位置,准备再去给她泡茶,遭到方颂祺的制止:“靳叔叔你不要管我,去忙你的吧~” 靳秘书自觉呆在这里可能打扰她,笑笑:“那好,你如果想喝水自己倒,当作在自己家里,尽管随意。” 临出门前,靳秘书也告知,等下蔺时年会带蔺壹南和萌萌过来,晚上吃年夜饭、过年。 嘁,方颂祺内心默默表示她并想知道这个。 那个萌萌,在昨天发的邮件里就表达了对今天又能见到面的期待,还拍照片过来问她她今天该穿哪套衣服,方颂祺故意邦她选了套最丑最土气的,让她从小公主改当村姑~! 椅子坐着舒、服,注意力便不再分散,遂效率也高,还没过中午,方颂祺便提前完成了她为自己划定的上午的全部内容。 揉了揉脖子,她下意识地再去伸手拿零食,摸了空,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她吃光了。瞧她这张嘴…… 方颂祺起身舒展筋骨活动手脚,走向沙发处的茶几桌去给自己倒水喝。 走回来书桌时经过书柜,她驻足。 因为季忠棠这三年退休在家,比起不常住的B。J.的四合院,这里的藏书量丰富得多,足足两面墙。第一次来的时候,季老幺还和她吐槽过,季忠棠有打算将别墅里的房间分配重新布局,扩大书房的面积,届时极有可能四面环绕全是高高的书架,俨如小型图书馆,拿本书得爬梯子,对他来讲简直噩梦,等到时候他绝对不会再踏进季忠棠的书房半步,因为他看见太多的书容易脑壳疼。 方颂祺此刻忽然有点感伤,因为她想起老许的那些书都在那场大火里付之一炬了。亏许敬当年还央求她留下那些书,亏沈烨季存希之前辛辛苦苦邦她将书从翁家搬出来弄回她的公寓彼时她还顺便和卢春燕撕了个叉,结果落个一本也没留住的下场。 当然,老许那些书全是医药相关,相较之下季忠棠这里的类型就丰富些,不过大多数也集中在文学领域,方颂祺粗略扫过就发现好几本已经绝版的外文书籍。 方颂祺拔脚准备走开,视线蓦地停顿在一本书上。 ——书本身无论颜色还是样式皆非常普通,若非一本一本专门找,很难直接留意到,此时她注目的首要原因在于它塞回去的时候可能太匆忙没有摆好,所以突出来了, 其次,凝睛后会发现它是本医药相关的书籍,于一众外国文学里是特例,可能书柜里有一小块角落确实有这类藏书而眼前这本塞错了位置……? 再者,这本书老许也有,就是那本被老许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许敬非常喜欢曾经藏在病床的枕头底下翻来覆去学习的。 不管怎样,方颂祺现在看见它了,并且对它非常感兴趣,所以打开书柜的门,将它抽出来,随手一翻。 就这么直接翻到夹着照片的那一页。 照片非常旧,黑白的,边角发黄破损,不过为了保护它特意过了塑。照片上相互勾着肩膀的两个年轻男人对着镜头笑。 方颂祺的呼吸一瞬间滞住。 一直以来有段记忆她不敢轻易再去触碰,不知道是哪个人格留下来的,关于老许的秘密(第30章)—— 同样一张照片,她在老许那里见过,所以她第一眼便认出,左边的一位是年轻的老许,只不过老许的那张,另外一个男人的脸那部分被火烧掉了,并不完整,她不知道那是谁,但她知道,那是老许的……“My-Love”。 是的,My-Love,老许亲手在照片后写的,彼时她才知道,老许在和方婕之前,有过一段不被世俗所允许的感情。呵,从某种角度来讲,方婕被他骗了。大概就是在那之后,她对老许和方婕的离异看开了许多,对方婕出轨行为的态度也变得宽容。 她不敢猜测方婕是否知晓内情,不敢。父母的事,太复杂了…… 而面对眼前的照片,方颂祺的错愕和震惊不亚于当年。站在年轻的老许身旁的右边的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季忠棠给她看过他上、山下乡时期和盛明瑛以及方婕等人那张合影,她恐怕认不出来。 季忠棠撒谎了,他明明说他在非洲并不认识老许,可这又是什么? 颤动着手指,方颂祺将照片翻到背面。 同样也是手写的“My-love”,不同的是,这一张写在老许的位置上,笔迹……属于季忠棠。 脑子里骤然袭来一阵剧痛,方颂祺抱住头蹲下身子,手脚发凉,冷汗涔涔,眼前忽明忽暗。 听见有人在喊“方方阿姨”,方颂祺抬头,看到穿着她为她挑选出的那套裙子的萌萌从外面打开书房的门小心翼翼探头进来,脸上的笑容在发现她的异样后消失,快速朝她跑过来,“方方阿姨”几个字眼变得非常急促。 方颂祺想说“你好烦”,却无力,因为眼前又发黑,她眨了一下眼睛,萌萌在她视野中的身影便倾斜了。很快她发现不是萌萌的身影倾斜,而是她自己倒在了地上。 奔到她面前来的萌萌嚎啕大哭,哭着又跑出书房。 方颂祺无暇顾及,她完全被疼痛淹没,自打接受治疗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疼得这般厉害了,好似有人在她的头颅里拿锤子不断地敲击。 而随着这敲击,纷繁的画面如雪花片一般嗖嗖划过,交织各种记忆,有种加载过量的感觉,脑子随时可能爆炸。 她再眨一下眼的功夫,映入眼帘的是蔺时年的仓皇失措。 她被他抱了起来,眼前一黑,闪现老许看到她拿着照片时的局促,眼前再一亮,蔺时年已经带着她跑到楼梯口,季忠棠和靳秘书刚刚赶上来。 外界的所有声音都仿若隔着层塑料膜,她听不清楚,而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被无限放大。她盯着季忠棠,手里再捏不住那张照片,任其飘落,她看到季忠棠的视线跟随照片而去,而她眼前再一黑,无法得见季忠棠的表情。 呼……吸……呼…… 这一黑就这么持续黑下去,没再亮起来,彻底断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晕眩感却是眼前的黑也无法消除的。 雪花片一般不断闪过的记忆里,直觉坚定地告诉她,还有记忆她遗漏了…… 方颂祺绞尽脑汁,于痛苦的挣扎中睁开眼。 她站在过道上,左右两边各两扇门。 终: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长长的廊道两端依旧是尚未得到开发式的无尽的黑暗,仅仅她此刻所站的位置是亮着的,照出手边两侧的各两扇门。 因为刚刚从剧烈的疼痛中解脱出来,方颂祺费了好一会儿才晃过来神,张望四周后长松一口气,阴郁一扫而空,转而生出些许欣喜。毕竟这段时间一直期盼能再次发梦进来这里,如今得偿所愿。 季忠棠和老许两人的事情她暂时抛诸脑后,现在该执行马医生交待给她的事情:找另外三个人格开会! 没忘记上回来时,三个人格均集中于SUKI的记忆储存室内,方颂祺凭借记忆毫不犹豫地打开右手边的第一扇门,进入视野的却并非画室,而是小九那里。 “???” 愣了四五秒,方颂祺回到走廊上,反应过来是这回她站立的位置可能和上回是反的,所以左右手的位置也反过来了。毕竟这条过道的两段长得都一样,压根分不清楚。 OK,那么就是另外一边。 方颂祺转去正对面那扇门,打开。 扑面的浓郁的颜料的气味,满目的画板和画作。 嗯,这回对了~! 可问题是,人呢? 小九、铁狼和SUKI并未如上回那般一并现身她面前,一个也没有。 ——难道更换了他们仨儿的聚首地点……? 很有可能~! 思忖间,方颂祺折返回小九的那道门前,重新打开,走进去,四下里一番。 今天没有雾气,环视一圈,所有的事物一目了然尽收眼中。 空无一人。 走出来,方颂祺换到铁狼的记忆储存室前,推门而入。 里头的喧闹和外头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她捂住耳朵,不由生出一丝烦躁。 这里的人太多了,找起来很费劲的好不好?! 可难道人多她就不找了吗? 呼呼~不别着急别着急,耐性点。自我安抚一番后,方颂祺开始穿行于为拳击比赛而疯狂的人群中。 一圈下来满头大汗,却根本连铁狼都不在,遑论另外两个。 方颂祺出去,回来走廊,盯着剩余的最后一扇门。 上回她打开这第四扇门之后便从催眠中清醒。如果按照每个人格都有一个记忆储藏室的分配来看,这第四扇门无疑属于她自己。 另外三个人格此时不在方才的三个地方,那么会在她这边……? 或许因为大半天的无用功,此时方颂祺心里的预感特别不好。 预感不好,她还是深吸一口气,上前推开门。 犹记得上回乍然入内时她被刺目的光芒闪到眼睛,今次她预先抬起手臂遮挡在眼皮上。 预想中的光芒并没有出现,入耳的是活泼动感的音乐和孩童的欢声笑语。 方颂祺狐疑放下手臂。 各类卡通人偶正在进行游街表演,许多孩子由家长带着聚集于两边观赏——呃……这里是……游乐园? 她的地盘居然是幼稚的游乐园?会不会太搞笑了? 好奇地兜转一圈后,方颂祺发现更搞笑的是,这个游乐园除去中心位置的这个游街表演,一共只有两个娱乐设施:小飞象和鬼屋。 她的内心是“WTF”的。 瞧瞧人家SUKI的地盘是画室,铁狼的地盘是地下拳馆,小九的地盘虽然搞不清楚具体算什么但也是非常高大上的模样,为嘛偏偏只有她的这么……上不了台面?好歹换成高级餐厅也好啊! 方颂祺憋气,拒绝自己居然被定义为喜欢游乐园的幼稚鬼! 自个儿瞎郁闷一会儿后,她还是收拾起情绪去尝试寻找另外三个人格,心里头越来越没底,因为方才第一圈粗略地游荡时,她并没有任何发现。 第二圈她搜索得比第一圈仔细,生怕错过,连在鬼屋里,她都去扒那几只鬼的脸,忙乎了也不知多久,方颂祺疲惫地一屁、股墩台阶上。 没有!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们三位究竟上哪儿去了? 找不到他们开会商量整合人格的事情,岂不代表她永远也好不了? 最关键是现在,甚至连她该怎么出去貌似都成了问题:马医生教给她的那套在梦境中如何自我逃脱的方法随着她病情的变化早已不管用了,她刚刚不死心地又实验过几次,确实失败。 那么,她现在能做的是等待,等待自己收到刺激然后清醒……? 好像只有这样了。草! 方颂祺烦躁地抓头发。 为什么他们三个人不见了?!为什么?!! 休息过后,方颂祺再去另外三个记忆储藏室转,最后停留在SUKI的画室里。 画架上画作停留在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时的那一幅,一张张于黑底之上用白色线条勾勒出的扭曲的脸,配之的作品名是“镜花水月”。 一贯让人毛骨悚然的暗黑画风,沉闷压抑。 正准备从画架前走开,眼角余光冷不丁瞥见一张苍白如鬼魅的女人的脸,方颂祺吓得险些尖叫出声,凝睛之后发现原来是SUKI,惊喜即刻盖过恐惧,她飞奔上前:“你在这里啊!之前上哪儿去了?” SUKI却又消失不见。 方颂祺蓦地定住,一瞬有些懵,很快她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往后退,退至画架前的位置。 SUKI重新出现了。 方颂祺往左边挪动,“SUKI”跟着挪动,往右边挪动,“SUKI”也跟着挪动。 是……镜子。正对着画架的地方,有一面镜子,恰好能照出人来。她看见的不是SUKI,是镜子里的她自己。 方颂祺抬手摸自己的脸,颇为惊慌,怎么她变成SUKI的样子了? 拔腿她跑出去,径直冲到对面小九的空间里。弯着腰背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会儿气后她抬头,不期然又在那几面高高竖起的屏幕上看到模模糊糊照出的她此时的模样。 方颂祺怔怔上前,走近些瞧。 不再是SUKI的脸,也不是她原来的脸,而是……小时候的她,也就是小九在这里的真身。 方颂祺仿佛明白了什么,扭头大步走出去,转去地下拳馆,找到更衣室里的镜子,如她所料,此时的她变成了健硕壮实的铁狼。 也就是说,她现在身处哪个人格的地盘,就会以那个人格的形象存在? 其实想想也对,她和另外三个人格本便是同一个人。 可还是那个问题,他们究竟上哪儿去了? 某道灵光于此时刹那间划过她的脑海:消、消失了吗? 这个想法瞬息占领她的全部思绪,强烈地仿若已得到确认般。方颂祺蹲下身抱住脑袋,回忆起她此前不断闪现的小九三年前“死”掉的画面,难道就是这个缘故? 他们三个,连招呼都不和她打,悄无声息地自己直接消失了? 若真如此,他们会不会太不够意思了?亏她还期待着能和他们开会。要是上回她不跑就好了。 然后新的问题又出来了:他们消失,和人格整合,是不是一回事儿?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的消失是不是代表他们已经与她整合了? 方颂祺噌地站起身,低头看看自己,再摸摸自己。马医生也没告诉过她人格整合具体是种什么情况,她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她现在好像和以前根本没两样? 搞不懂了,她很懵,就想马上去找马医生。 可再次绕回问题:她现在没办法自己出去! 铁狼的地盘着实太吵闹,不利于她思考,她捂住耳朵离开,来到过道上看见对面那扇属于她自己的门时,她好奇起在她的地盘是什么样,便进去游乐园找镜子。 还好,是她本来的面貌——在此之前是真心害怕出现一个怪物,乃乃个熊。 鉴于四个空间里,小九那里既干净又清净也明亮,方颂祺选择过去呆着,静静等待出去的机会。 死寂而毫无时间概念的封闭空间,不会困也不会饿,一切宛若静止,方颂祺感觉不到生命的流逝,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浓重的绝望。 这时她就转去铁狼那里接受鼎沸人声的刺激。 无聊的时候则去她自己的地盘手里坐小飞象,没人排队,就她一个人,而且没有乘坐的时间限制,她想坐几次坐几次,想坐多久坐多久。 烦躁需要发泄的时候,她倒没选择上拳击台平白无故挨揍,而是进鬼屋里去揍那些“鬼”。 至于SUKI那里,她就偶尔探个脑袋进去张望,企盼能重新见到他们仨儿——如果整合的结果就是她一个人在此慢无尽头地干干等待,她宁愿他们仨儿再回来,干脆不要治愈了,四个人格就这么一直共处。 可一次次的企盼,都只是增加失望的程度而已。 因此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为了调控,四个空间连环跑的频率大大增加。她也算察觉出来了,她身处哪个人格的空间,那个人格的情绪便会无形中放大,影响她。 可渐渐地她又会分辨不清楚自己是谁,有时候在她游乐园的鬼屋里,她打“鬼”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她好像拿自己当铁狼了,而原本她不会去碰也根本不懂得如何碰的画笔,竟被她熟稔地握在手里。 她觉得或许最好的去处是中间的那条过道,哪个空间都不要再进去了,就呆在外面,终归她来的时候就首先出现在过道里,或许离开的地点也应该一样……? 不过在此之前,她在小九的地盘里发现了一个新的消磨日子的办法:那几面播放小九记忆的显示屏,可以由她Cao控了。 她不确定是何时起能够被她Cao控的,但她猜测是小九消失或者说已经与她整合了的缘故,她自然而然地掌握了,而且,不止小九的记忆,本该属于铁狼和SUKI的那两部分,也能够在这里看到。 人是不是只有在死了以后才有机会回顾自己的一生? 方颂祺不知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四面环绕的高大的显示屏,确实在完整地放映她过去的二十七年。 是的,完整的,不再是任何一个人格单方面的记忆,是四个人格剥离出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融合而成的不再带任何臆想成分的的她的成长史。 大部分内容方颂祺已经非常熟悉了,因为在治疗过程中,她原本带了偏差的记忆已在其他人格记忆的补充下进行过修复。 不过很多细枝末节通过这个回放得到了全方位补充,不乏重要的遗漏点,比如在她睁眼来到这里之前,那强烈的直觉得到了验证,她确实没能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 她其实很早就知道,她不是老许亲生,她在方婕那里发现了合同,她是方婕去米国的一家精、子银行买精、子受孕生出的孩子。 有的银行对捐献人和受赠人的信息实施严格的双向匿名保密,有的银行则具备更多选择权。 方婕去的那一家银行,捐献人可以完全不透露身份信息或者有条件地透露身份信息。如果愿意透露,那么自合同签订时起的十八年内,捐献人每年需要向银行更新个人信息,包括姓名、电话、电子邮件等,一旦他血缘上的孩子年满十八周岁,银行会把捐献人的个人信息透露给孩子,孩子若想同这位“父亲”见面,双方可以自行安排。 所以她不仅知道自己并非老许亲生,并且在十八周岁那年知道了自己血缘上的父亲究竟是谁。 只不过,不是老许亲生这件事,之于小九而言是件非常受伤的事情,彼时她正处于敏感地在意老许把爱分了一部分给许敬这件事上,当下便胡思乱想,认为老许对她少掉爱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此。于是,这段记忆被分担去给了次人格,不再属于小九。 十八周岁那年获取到信息的人也不是小九,而那个次人格做出的决定是不联系、不见面。 有没有血缘关系根本不是衡量感情的唯一标准。她有一个老许就够了,不需要一个十八年没有相处的陌生人再来给她当父亲。 因此做了了断。 可季忠棠的身份稍微有点特殊,她以为的了断并没有了断,三年前老许死在非洲的噩耗传来时,她从新闻上见到了季忠棠。季忠棠已经是个大使,作为负责人发言,对事情做交待。她那时认定,是季忠棠害死老许。 这个莫名的执念她曾经非常困惑,一直以来她没能从另外三个人格那里寻到答案,直至今日,她恍然大悟,缘由在此。 方颂祺自然知晓,从逻辑上来讲,她单方面地知晓季忠棠曾经的个人信息,季忠棠根本不清楚她,并不存在季忠棠害死老许,可那个次人格强烈的情感于三年前留给她的就是这么一个偏激的执念。 如今,在清楚季忠棠和老许年轻时的关系的前提下,就更不存在所谓季忠棠害死老许了。那么算心结解开了……? 恰好是季忠棠,世界上是否存在如此巧合的事情,方颂祺不知道;方婕是否清楚来源于季忠棠,方颂祺也不知道。此时方颂祺也无心探究,她更在意的是,承载这段记忆的,不是她、不是小九、不是铁狼、也不是SUKI,而属于隐匿至今的第五个人格。 在哪里? 隐隐约约有预感一般,方颂祺顺从直觉自地上爬起来,离开小九这里,出去到走廊上。 廊里的光线比原先亮些许,照出的范围亦有所扩张,第五扇门就这么显露在铁狼那个记忆储存室的旁边。 她的心跳砰砰砰加速,紧张地手心直冒汗。 屏息静气,她走上前,握住门把,拧动,打开。 ………… “Hellen?”身侧传出同伴Mark的叫唤。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因为方才梦境,我尚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可能不小心睡了很久,但实际上只有十分钟。 两年来类似的片段断断续续地出现在我的梦里,好像今天终于连贯并且完整了?那回头可以向马医生交差了。两年前大病一场后格式化般空白掉的过往二十七年记忆终于全部找回来。 费了数秒的时间晃回神思后,我问Mark是不是快到营区,然而并不是,车子仍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颠簸,两侧的山峰呈锯齿形,刺入深蓝色的天空。 Mark又喊了我,抬手指着另外一个方向。 原来他要我看的是两山之间的平地,天空被单独割裂出如蓝色丝绒般的一块,金色的斜阳于弯弯曲曲的路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确实很美,但对我来讲,并算不得惊艳,毕竟比这更漂亮的风景,我已见过太多,以后则还会更多。 不过Mark是今年刚派来驻地的新人,对一切事物抱有好奇,完全能够理解。我没扫他的兴致,顺手邦他拍了张照片,然后低头翻看这一趟行程他们的成果。 灰蒙蒙的天空和残缺不全的建筑构成幽幽的气氛,彰显出整座城市遭遇轰炸后的沉重,简陋的女子医院里等待生产的女人拥挤成一团,原本鲜艳的服装在灰尘了褪成黯淡。 我尝试从战争中捕捉美好,可这总是很难。 问了一下司机,约莫再一个小时能回去。我将相机包塞好,打算继续眯一会儿,身体忽然被重重甩向左边,同一时刻耳朵里捕捉到巨大的刮擦声。 神志恍惚,身体无法动弹,意识朦胧间,我打开门,看到房间里依稀站着四个人。 背部像火烧一样,肩膀一阵阵剧痛,我被痛醒。一位正蹲在旁侧的护士用装满液体的注射器往我的手臂里注射,而我躺在水泥地上,外衣贴在果露的肉上,手上沾满脓液和血, 我的视线扫到红十字会的标志,再扫视周围的环境,辨认出这里是一间简陋的诊所。这样的临时诊所我见多了,只不过一般情况下我是以记者的身份前来,此刻我成了伤患。 我也记起来,当时道路前方落下一枚流弹,司机紧急刹车,结果车轮打滑,车子整辆撞上山壁。毕业后出来两年,我走南闯北遇到的突发情况不少,但头一回把自己伤成这副鬼样子…… 左手边申吟不断,我勉力偏头,看到Mark的大腿上一大块皮肤是被撕下的。还活着啊,还活着就好…… 不多时,我和Mark被两名蓝盔抬进车里。车里的护士见我的眼睛又有翻白的迹象,俯下身来反复地询问我的名字,以防止我昏过去。 我没回答她,她便一直喊,我很感谢她,但同时也让我感到很烦,我应了她,却并非告诉她我的名字,而是想起来找我的相机包,问她我的相机包在哪里。从某种程度上讲,相机包比我的命还重要,想想曾经非洲历险途中,小姜姐担心自己出事,特意把内存卡交托给我。 我的脑袋很沉,但我还是坚持到一名蓝盔将相机包送来我身边,我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搂住,才闭上眼睛。 可我马上又被护士叫醒,护士递了个电话到我面前,要我打电话。 打个屁……要交待遗言吗?季忠棠不得吓死……许敬不得哭死…… 我至今还记得某天早上我突然叫出他们俩名字时,他们喜极而泣的轰动画面,我承受不起第二次。两人明明是丁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的半路父子,却在短暂的时间里建立起微妙的某些神同步举动。 然后当年我要出来时机场的作别,气氛都好似我会死在外面从此与他们天人永隔一般,已经够晦气,我还这种时候联系他们,岂不作死? 最后我只是报了一位留在营区里的同事的号码,护士打通后,邦忙和电话那头的同事讲这边的情况。这次终于没人再阻止我睡觉。 这一觉我睡得有点久,期间不是完全没有意识,但我只能看到天花板上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的上半身,具体都有哪些人,我也不清楚,偶尔捕捉进耳朵里的声音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有法语有阿拉伯语有英文也夹杂粤语和中文。 彻底清醒过来的那天早上,我爬起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日历,距离出事那日已经间隔五天。来不及痛心疾首,因为我后知后觉身体仿佛被扔进洗衣机里绞,哪儿哪儿都疼,注意力就此被剥夺。 正龇牙咧嘴地准备躺回去,病房的门从外面打开,四目相对的刹那,本欲进来的华人男子顿住身形,脸上稍纵即逝一抹做坏事被抓包的尴尬,明显没料到我这会儿是醒着的。 很快他调整过来,解释道:“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这次出事,你爸爸很担心,但他在国内没办法过来,我正好在附近,所以他拜托我来邦忙看一看你。” “噢……”我恍然点头,“谢谢啊……” “不客气。”他这才走进来,但没有靠近病床,只停在沙发的位置,问我现在感觉如何。 “挺好的。”我答得简略,往后面的枕头轻轻靠。 一时间无话,是故病房里安静得略微微妙。 片刻后,他主动告辞:“有什么需求尽管找我,你休息吧,不打扰你。” “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我问。 他的目光微不可察闪动,自我介绍:“免贵姓蔺,蔺迦漢。” “噢……”我又一次露出恍然,也介绍,“我是Hellen,有个中文名是‘方颂祺’,不过现在很少人知道。或者你也可以叫我‘小方’。” “嗯。”他点头,在三个称呼中做出选择,初次见面一般问候,“你好,Hellen。” 我轻勾唇,还给他一个礼貌的笑容,回应:“你好,蔺迦漢。” ——全剧终——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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