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混不吝 作者:绿色毛毛球   惹了哄,哄了惹,不怕回不来?   作品简介   接档文 一个关于第二春的狗血故事CP707491   **   在谢霖眼中林九昕就是个惹了他又哄他,毫无下限死皮赖脸的小贱货。   在林九昕眼中谢霖就是个专门来他眼前晃,想被狠狠咬一口的大漂亮。   —剧情—   在老妈精心设计下,谢霖住进了一声爸没叫过的亲爹家,亲爹和和美美三口之家,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女人,一个混到没眼看的儿子。   三口之家就硬挤进来一口,这就意味着,两室一厅不到60平的老式偏单,他要跟这家的拽儿子同睡一间卧室……   草,能不过了么?   霖哥是攻   半毛钱血缘关系都没有/校园文/HE/1V1/救赎和青春   微博:毛球天下   HE | 剧情 | 校园文 | 起风了哥们 | 从不顺眼到特顺眼 第1章 日啊   在谢霖看来,桌上四个花球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暧昧角度围绕在白球四周,他摆好姿势,架上球杆,默念一声——   来吧。   清脆的撞球声没来得及从耳边消失,视线中所有的花球已经没了,只有一颗白球在案子上慢悠悠地转着。   这个排着序号‘1’的包房先是一片寂静,随后爆了。   不止是靠门框的李栋和倒坐椅子的赵西傲,跟他们玩球的几个成年人也跟着一起叫骂。   这一桌玩得最大。   赵西傲嘚瑟,跟李栋和谢霖做了三人组惯常的庆祝手势,肩膀对撞后,他蹦蹦跳跳地把微信收款码摆到输球那个人跟前,冲他挑了挑眉。   肯定是不想给,可一杆到底打得太漂亮,耍赖都不给机会,男人边扫码边嘴硬:“再来一把,开这桌一样的局,这是人打出来吗?!我日.他个姥姥!就操了……”   嗡嗡——   有人电话进来。   夹到脖窝前谢霖扫了一眼屏幕,老妈。   从桌角掏球往桌上扔,谢霖像听到什么,不再夹着电话,好好贴耳朵上打。   他神色一变,看向李栋和赵西傲,两人一眼就瞅出来他有事,利素地围上去。   按断电话,谢霖只说了一句:“老王来了。”   “谁?”   俩人真齐,异口同声。   谢霖无语,心话,棒棒哒,自己班主任想不起来。   “啊啊啊啊啊!!”赵西傲率先反应,爆出一串鬼叫:“在哪儿啊这是??”   “我家,我妈陪他呢。”说话时谢霖推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李栋:“傻了?收杆,拿两瓶水走。”   李栋跑起来,动作飞快,像开了1.5倍速。   房中三人各忙各的,跟他们玩的这群人不干了,一晚上赢的一把赔干净不说还成倍倒贴回去,没这样的,有人拦在门边不让走:“才几点啊就回去?再玩两把……”   “玩个鸟,我们班主任家访,下次约。”   说完,赵西傲肩头被推了一把,那人阴着脸,目光写满‘老子不爽,老子就要玩。’   包从背到拎,三个人都是一幅‘玩球没有,干架随意’的不屑神情,没人说话。   一时间两拨人互相对视,空气中卷起腾腾杀意。   对峙中,攒局的人挤进来,跟赵西傲这边打圆场:“行了行了,小弟弟们别这么大火气,不玩就不玩,”他翻过来劝自己人:“玩个球多大的事,拿出点气度来,输就输了,跟几个小孩犯不着,下次再约下次再约啊……”   说着,双臂伸开,左右拍了拍。   背上挨了两下,谢霖皱眉,包往后肩一扔,迈步就走。   赵西傲和李栋跟在后面。   进台球厅天还亮着,出来就全黑了,三人二话不说往男厕所跑。   小县城民风粗野,脏乱差是本地特色,男厕别说手纸连水都没有,几米开外他们就被米田共那味熏得齐齐掉头。   最终,三人蹲在一处矮墙下换衣服。   每人都背了个包,上衣长裤带得很全,一人一套,台球厅烟味过分浓郁,不换回家没好果子吃。   把水拧开,他们换着洗手,重点洗谢霖的,打出一杆清台惊艳四座的一桌球,沾上的巧克粉最多。   李栋的手机打着光,赵西傲瞟了一眼上边的时间。   八点,这会儿家访?   “你妈没跟你说别的?”他掏出纸巾递给谢霖,余下都塞给李栋。   “没,”谢霖擦干手,纸团往墙根一扔:“回去看看。”   整理好,三人出来,一路小跑到铁门扔着的两辆自行车旁,车破得可以,没脚蹬子没后座,其中一辆车胎不知什么时候给扎了,只剩两层胎皮,骑起来咯噔咯噔的,相当硬核。   三人两车耍杂技似的骑过来,回去就不行了,赶时间。   赵西傲义气,让他俩先走,自己腿回去。   走前,一声转账音,谢霖一看钱数:“又都给我?不咱三个分吗?”   李栋腿当车撑子,一脸不耐烦地回头:“你赢的不给你给谁?我俩就攒个局又没打,别矫情啊!快走,老王等你呢。”   从谢霖复杂的表情很难判断他心底是个什么滋味,没什么比钱更现实,王八蛋却人人爱,无论如何,谢霖得承认他现在太爱这个,也太缺这个。   “……你俩真够烦的。”   赵西傲歪嘴一笑,跟谢霖说收钱啊,手揣进裤兜,一溜烟跑没影。   李栋跟他没骑多远也拐走了。   谢霖一通猛蹬,半小时的路十来分钟到家。   一进门,班主任老王和老妈谢英一团和气的笑容瞬间有些凝上,谢霖敏感地嗅到空气中一丝异样,脑中迅速排查自己平时在学校的所作所为。   有没有毛病这会儿都不能放松警惕,放下包,靠近老王,他特意嗅了嗅搅动起来的空气。   没烟味,好清新。   “回来了啊谢霖,坐坐。”老王很客气。   “王老,您吃了么?”   老王变王老,谢霖卖足了乖,加上一句客气的家常问候,这让他在学校成天一张‘生人勿近’的高冷脸和寡言少语的个性收敛很多。   老王一怔,看了眼坐在床沿,三伏天不但不开空调,还搭着一件长褂的母亲,谢英。   他对谢霖笑笑:“吃过才来的,哪儿玩去了?”   “河边走走。”   谢霖不多说,老王也没深究。   目光一瞥,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没等谢霖伸脖偷看,王老师点着对他说:“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坏事,转校手续都帮你办完了,我跟你新学校的校长关系不错,写了封信你带过去,让他对你有些好印象没坏处。”   “谁转学?”谢霖好莫名其妙。   更妙的是老王的脸,他就没见过这老头的眼睛瞪这么大过,都圆了,有点好笑。   他看向一旁的老妈谢英。   谢英没看他,对老王扯出一抹尴尬的笑。   “你……不知道?”老王看过来的小眼变大眼又变眯缝眼。   一种‘只有你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不详预感在谢霖心头疯狂肆虐,有那么一阵他脾气要上来,脸色相当不善。   “王老师,”谢英见势不妙,忙起来招呼送客:“您这么费心我都过意不去,大晚上还跑一趟,我跟他聊聊,您要不……”   老王嗯嗯地应着,谢霖那一张随时爆发的臭脸确实不太好看。   这孩子个性没多好,但学习好,老王对班里出来的历届学霸一向青睐有加,本来以为今年高三谢霖算是一匹黑马,谁知高二暑假刚放,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跑没了。   母亲谢英交给他《转学申请表》时,老王那会儿的表情跟这会谢霖的大差不差,懵,找不着北,还有不知从何而起的——愤怒。   惋惜地叹了口气,老王摇摇头,走了。   屋内极静。   掉根针都能听到。   “……什么意思?”谢霖先张嘴,问他妈。   看到谢英从枕头底下掏出一盒烟,细细的烟卷夹在手指缝,啪地一声,她打燃的不止是打火机,还有谢霖心底涌动的火星子。   “谁让你抽了?!”   过去抢时谢英淡定地手一抬:“明天的车,票给你买好了。”   硬来到这份上??   刚有点缓过来的脑袋又被重击一下,谢霖懵到张不开嘴,就好比半个月前听到他妈轻描淡写地对他说患上白血病一样,一句话说不出来。   “高三不像别的时候,你别跟我过了,找你爸去,学籍关系,那边校长老师熟人什么的你爸都替你打通好了……”   “你给我等等,”终于声带可以发声,谢霖问:“去哪儿上学??”   “江市,南晓一中。”   “我住哪儿啊?!”   “住你爸家啊。”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谢霖又一阵地泛懵:“……你是说,让我住在没见过几面,从小就没喊过一声爸的那个男的家里,他还有老婆儿子,我们一起住,住啊?”   后边断了音。   不连贯不影响理解,见到谢英默默点头,谢霖心中只留下一个加粗加大,赫赫闪耀的——   我日。   作者有话说:   新坑挖出来了,评论海星收藏统统求,这个文存稿挺厚的,希望你们喜欢吧。 第2章 日也没用   日什么都没用。   谢霖眼前一片灰蒙蒙,死气沉沉快要嗝屁的那种色调。   一个半月前,印象中只在狗血韩剧悲催女主身上才会得的那种病从他母亲口中说出时,谢霖就处于一种超然的懵逼状态,尽管他后来慢慢接受并面对现实,起五更爬半夜地一边坚持学业,一边想尽办法赚钱,但在夜深人静,从忙碌中缓出一口气时,还是懵的。   哪哪都懵。   正如现在,他实在做不到像对面这两个没心没肺的货吃得那么欢。   三大盘,满当当,各色烤串。   谢霖一脚踹到塑料桌腿上:“有点人性行吗?”   赵西傲从成堆的羊肉串,鸡皮,鱼豆腐,大羊腰,骨肉相连中抬头,李栋还在跟一串烤辣椒较劲,吸溜着扯下来一块,眼皮都没抬。   他们吃的路边摊真的很……路边,就在一个十字路口旁,小塑料桌半腿高,三人坐的幼儿园小板凳,这一踹跟掀桌差不多,要不是那两人反应快,四条腿同时发力夹住,小饭桌就翻了。   “火这么大呢,”李栋捂着嘴,辣得嘶嘶吸气,刹时间眼底一片水汽:“这不哭着么。”   “滚。”谢霖骂。   “哎,你哪串这么辣?”赵西傲探到李栋那边:“给我来一个,我也哭。”   “……”   “霖哥,不至于,你妈也是为你好。”   吭哧吭哧旋下去两盘子烤串,俩人这才开始组团安慰兄弟,赵西傲先说话。   从台球厅出来,他俩到家没赶上饭,正饿着,谢霖打电话来叫,兄弟们全都屁颠屁颠地跑出来觅食,三人烟熏火燎地在烧烤摊边吃边聊。   “又不想从年级第一出溜下去,又惦记给你妈赚钱治病,你也不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谢阿姨能放过你吗?”李栋跟着赵西傲一唱一和:“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让你眼不见为净,好好地上高三考大学。”   道理谢霖都懂,就是拗不过这股劲儿。   一个多月来他铆足力气拼就为心底那口气,他不服命,恨不得日天日地,不信不能一边照顾家人一边完成学业,他妈这个病属于血液病恶性程度比较低的,只要积极配合治疗,是有可能治愈的。   可突然玩这一手,跟认输有区别嘛。   谢霖一把抄过啤酒,对瓶猛灌。   “那边的人……你都见过吗?”赵西傲比较关心这个,扔进嘴几粒花生米。   “没。”谢霖懒得从记忆深处扒拉。   “你爸他……”迎上谢霖冷漠的眼神,赵西傲立马改口:“那谁,他什么工作?”   “不知道。”谢霖答。   “他媳妇呢?”   “不知道。”   “儿子?”   赵西傲马上自问自答,跟谢霖一起:“不知道。”   “真特么牛逼……”李栋剥着毛豆,咯咯地笑,谢霖身上那股轴劲有时候让人觉得特有喜感,反正你爱咋咋地,我死不认输。   “要说这事真够鬼的,手续都办完了,老王愣一点口风没跟你透,”李栋把毛豆挤进嘴嚼着,斜了谢霖一眼:“以往你稍一失手没蝉联年级榜首他都要拉你哭丧个半天,这么大的事……”   “鬼知道。”谢霖不想再提,反正木已成舟,学籍都不在了,他妈手段太毒。   外边起风,串很快就凉,赵西傲喊了老板回炉热热,把酒斟满,跟谢霖撞个杯:“你随你妈姓真随对了,一个样。”   “什么?”谢霖没明白。   “又混又轴,谁也别说谁。”   自嘲还是回骂,谢霖一概不想,他连叹口气都没了力气,满满的无力感。   “江市没多远,动车快,一趟两个多小时,六日打个来回不费事,”李栋拍了拍谢霖肩膀:“乐州人民永远欢迎你。”   别的都好说,高三是个什么鬼样上高二的谁不知道,别说打个来回路上四个小时,就是多睡四十分钟都能心疼死人的节奏,就算他每周想往家跑,他伟大的母亲也不一定让他回。   谢霖现在只想原地去世。   **   在乐州最后的时光被压缩到一整夜加一个上午,下午两点的车,没有更多时间让谢霖一点点消化和接受,似乎生怕他回过味大吵大闹就是不走,谢英赶鸭子上架一般地将他赶上车。   没有煽情的挥泪离别,没有亲朋好友的难舍送行,他妈只给他三句话,看着点东西别睡着,到了发微信,到那边的家再发一条。   现实得谢霖连一丁点对故土的眷恋都没酝酿出来车就开了。   直到站台上谢英消瘦的身影最终在他视线完全消失,谢霖才算彻底恍悟,心头狠狠一紧。   从这一刻起,乍然变故出来的这条路算是一脚踏上了,而路的尽头是他从没想过这辈子能有交集的……那一家人。   烦。   烦躁。   听到旁边座位的小屁孩不是嗷嗷叫就是哇哇哭更烦躁。   把帽檐往下压,谢霖环胸抱胳膊,耳机塞入耳道,极力让灵魂飘出车外,他要充分发挥‘我不在我不在‘的神技。   ……   …   肩膀被人推动,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小伙子,小伙子醒醒,到站了,起来吧到站了……”   谢霖猛吸一口气,惊醒。   这一路睡的,动车要跟环形地铁一样他能兜一圈再坐回去,伸了伸僵硬的大腿,跟好心的乘务大妈道过谢,谢霖从头上方的行李架拿下一个不点大的旅行箱。   他只带了两件,另外一件是一个干瘪的双肩背。   按照他的意思什么都不带,这边又不是他家,甚至承认它是个旅店都抬举它,旅店还有服务意识,它有么?   一边拖着行李,一边不情不愿地翻看微信。   谢英发过来那个男人的电话,怕他记不住名字,连名带姓写得很全。   林邵楠。   怎么不叫少女啊。   就离谱。   跟二傻子似的杵在出站口打给一个没见过几面却又有着最亲密血缘关系的人就更他妈离谱。   运气,再运气,还是运气,把拉杆箱的拉杆握出一圈汗,最后一次深呼吸后,谢霖拨出去那个一直凝固在手机屏幕上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挂断??   太快,谢霖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又拨一遍。   —您拨打的电话……   我靠?   谢霖按掉,他有点困惑,总不至于是因为陌生号吧,更何况他不认为以他老妈那般缜密的心思,精心策划逼他转学,不提前跟这位‘爹爹’安排好一切?   他,陌生号??   不知是被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一下给搞懵了,还是潜意识认为或许正赶上那人有急事在忙,谢霖居然乖乖地蹲在出站口一面广告灯箱下等了好一会儿。   然,并没有动静。   又过去一段漫长的时光,谢霖蹲不住了,再次拨打这个号码。   还是那熟悉的响两声后‘您拨打的……’,空气都凝上了。   其实没多大事,大不了给老妈打电话协调一下这个比他谱还大的‘爹’,可谢霖没这么做,跟着他一路沉睡的烦躁和不爽此刻似乎一同在身体内苏醒,他一次一次地拨,按断再打,打了再断,奔着把对方电话原地打爆的架势。   正跟手机玩命,谢英的电话挤进来,问他到了么。   “能不到么?”谢霖语气好不了。   “接到你没?”谢英听出不对劲,但自打儿子被自己摆一道,这就是正常口气。   “没,”谢霖站起来,蹲得腿有点麻:“电话也打不通,可能离家出走了吧。”   “胡说!”谢英揉着突突的太阳穴:“他那是忙,开会不方便接,等会儿他就联系你了。”   “您够熟的啊,看来跟他走挺近,”谢霖说不上是冷嘲还是热讽,哼了一声:“要不你俩复婚吧,省得我两边跑,累死我。”   电话那头一通叫嚷,知道自己犯浑把火气迁到他妈身上,谢霖后悔了,毕竟妈妈还病着:“对不起啊妈……当我没说,有电话来,我先挂了……”   是真有来电,谢霖立刻切换。   可惜并不是那个人,一个推销骚扰电话。   谢霖疲惫地抹了把脸,再一看手机,一条短信提示浮现在屏幕上——   霖霖,抱歉抱歉啊,爸爸开会走不开,会有一个阿姨去接你,你的电话我给她了,再耐心等一会儿啊,拜托拜托。   堆了半屏的字,那么多,谢霖却只看见‘爸爸’两个字,不但看见眼睛还被刺得生疼,一股火顶起来——谁爸爸??要脸吗??   瞪着短信,压下直接一键删除的冲动,谢霖托着行李走了几步,来到灯箱旁的公交站等候区,当后背贴到冰凉的铁制椅背时,他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双肩下沉,情绪也跟着跌落到谷底。   不管他认与不认,这个‘爸爸’确实一直在他的世界刷着存在感,哪怕这个男人在他出生前就已经跟谢英离婚了。   他从来没叫过他爸,即便牙牙学语那会儿也是怎么逗都不叫,拿谢英的话讲就是没缘分,小时候人事不懂时不叫,长大就更别想叫,更何况有次他妈喝醉跟他说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人,离婚时她还大着肚子……   从火车站不知哪个口出来,举目望去满满的陌生,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面孔,连空气都透着一股生味。   空间上500多里地,时间上两个半小时,两个城市实打实就这么远,却跟出了国一样,脚够不着地,没一点踏实的感觉。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谢霖一边手机在手上打着拍子,一边轻哼儿歌:“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   谢霖正串烧儿歌,手机突然嗡嗡起来。   一串眼生的数字,谢霖接起来。   想着是个阿姨,进到耳朵的却是个男声,还很嫩,至少感觉离中年大叔有一截。   “在哪儿?”上来就很冲。   谢霖有点莫名:“你谁啊?”   “接你的。”   “不是个女的吗?”谢霖皱眉,有谱没谱啊。   “我听着像女的?”   “……”   不知怎么搞的,谢霖就有一种人人大爷范的感觉,好像他活该被人不好好对待,到了站没人接,打电话也没人接,好不容易等来个喘气的还不好好说话,一副欠他八百万的生硬口气。   “我说你是女的了么!”   爱他妈谁谁,谢霖爆了。   对方默了几秒:“你在哪个口?”   “B(逼)”谢霖用平音来念,听起来超辣耳朵。   “去D,我过不去。”那人说。   作为江市占地面积最广,最壮观,横跨两个区一座桥的大型火车站,B出口和D出口的概念犹如徒步走过半个区,穿行不仅仅是距离脚程的问题,要跨好几道安检门,行李拿上拿下一通折腾,除此之外,谢霖对火车站,汽车站,飞机场这一类人群密集型场地一向都不太受得了。   “你就来一趟吧,我在……”   嘟,嘟——   多么熟悉的挂断音。   作者有话说:   有个事我得说一下,他俩没血缘关系,这方面清清白白。 第3章 你最拽   按断那一秒,手机背壳的指圈支架激烈地亲吻玻璃桌面,林九昕这一下扔得很用力,刮锅底似的噪音顷刻响彻里外两间。   这是一个面积不大,有点类似套间的小房子,离南站只隔两条街,坐落于江市市中心那条赫赫有名的步行街上。   步行街尽显老城风貌,最格格不入的就是这家花里胡哨的纹身店。   纹身店不仅纹人,房子也纹,没有一片墙砖瓦片是干净的,全被画过,放眼看去,街道旁一片规矩得体的商铺中就属它最不像样,跟个叛逆的熊孩子,让人不得清净。   非常运气,此刻店内没客人,姚宇手底下没活,否则宁静午后来这么一下魔音穿耳,皮上的线很难不走歪。   放下杂志,他站起身,掀起里屋的半截帘子。   今天高温,门没关,也没放下以往垂地的纱帘,只挂了块盖到人脸下巴的半截帘子,深蓝棉布为底色,手工绘制的闲云野鹤,海浪礁石,怎么看怎么有股日料店风格。   姚宇掀帘进来时,林九昕正把一件白T从头上往下套,他旁边的沙发,脚踩的地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纸片,喷漆罐,涂鸦刷,料桶……一件看不出本色,揉成一团的T恤混在其中。   一抬眉,姚宇把目光移到男孩的后背。   林九昕背对门口,皮肤被汗打湿,砂纸一样干涩,衣服卷在脖根下不来,从肩胛骨到腰窝泛着大片水湿光泽,甚至爱出汗的部位夸张地滑下去几滴水珠。   姚宇上去帮林九昕,回头问坐在斜后方,正闲闲托着腮,朝他们眨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小哥:“刚什么声音?”   小哥叫十三,纹身店店员。   十三嘴一噘,指了指桌上某人指环垫着躺不平的手机。   没等姚宇走过去,手机被林九昕一秒抄走,再一秒,进裤兜了。   动作又快又猛,隐隐透着一股凶气,姚宇搞不懂:“你要出去?”   林九昕没答话,抬脚往外屋走,半截挂帘不经使力,你对它越狠它越不给你脸,一甩之下,果然又贴回林九昕脸上。   嘭地一声,帘子带挂钩差点没被扯下来。   姚宇扭头看十三。   “接人吧,我猜,”十三耸耸肩:“他爸差点没把他手机打爆,说半天了都。”   “去哪儿接?”姚宇问。   “火车站,汽车站,飞机场……估摸也就这几个地方。”   “……”   事实上,十三没听着,出于礼貌,当一个人把私人电话打出一定语速和情绪时,外人应该知趣地回避,但他实在热到虚脱,除了摇晃手中那把续命的扇子,身上没一处能动,烂泥一样糊在小床凉涔涔的竹席上。   三伏天坏空调,好创意。   从被手机砸茶几的这声吓得惊坐起,十三又回到跟席子腻腻歪歪的懒样子。   姚宇正要说什么,林九昕从外屋回来,带着一身水汽,洗过头水往身上流的那种湿身程度,姚宇注意到方才他脸上,胳膊上那些颜料印子都被洗没了。   从一名纹身师的眼光看,林九昕的皮肤底色属于浅的,尤其洗过后,那种一尘不染的干净立刻变得抢眼起来。   “外边热,我替你去接吧。”姚宇很自然地拉了林九昕一把。   胳膊水多,刚碰到就被大力甩开,伴随林九昕很重的一声“不用”,是肉蹭肉呲溜一声摩擦音。   “别惹他别惹他别惹他……”十三嗷嗷地大叫:“还嫌不够燥么!”   温度本来就降不下来,还滚着一触即发,一个火星就能点燃的怒意,十三觉得他都要成一盘干煸人肉了,扇子一顿猛扇;“这他妈修空调的师傅来了,我保准出人命,我们俩得死一个。”   话没多搞笑,姚宇却笑了。   好像没什么能惹烦他,多热,多躁,对方什么个鸟样他照样能笑得出来,还很温和。   林九昕看了姚宇一眼,有些理亏地勾了勾嘴角:“真不用,我爸八成会追着给我打电话,就南站,我去一趟。”   “哦,”姚宇点点头:“几点的车?”   “早到了。”   早字有重音,一股浓重的嘲弄腔调。   看来电话没少打,磨蹭到这时候,姚宇从钥匙环拆下一个递给林九昕:“别打车了,堵,骑自行车去。”   “嗯,知道。”林九昕晃了下手中钥匙。   前脚刚踏出门,一个巨大的东西又把他顶回来,小明抱着两叠纸箱,足够淹没他头那么高,把林九昕堵个正着。   这人嘴里念叨着:“我靠,这天他妈下火啊!这个热……嚯!”感受到屋内一点不亚于外边,甚至还因为不足够通风叠加一层闷热,小明哥瞪大眼睛,从箱子边锋往里看:“三伏天蒸桑拿?够刺激啊……哎?叔,干嘛去啊?”   注意力没被扑面的热气分去多少,小明看见要出门的林九昕。   “车站接个人。”   “别啊!”小明吃力地把东西卸下去,拽着林九昕不让走:“咱哪还有空浪啊?明天一早就拍了,通宿画都不一定完活……”   “不是我想接,”一想到林邵楠施压不成,顶着他妈吴倩的大名逼他去接那个二货,林九旭就一阵光火:“我妈.逼的。”   “……”   重音咬得有点一言难尽,小明“呃”了一下:“行吧,那叔捎我一程,我先把颜料喷罐什么的往过搬,他们都到了。”   林九昕看着小明没说话。   “这都不行?!”小明叫唤上了。   林九昕回头,跟姚宇换摩托侉子的钥匙。   看着他们把东西一样一样塞进侉斗,小明乖宝宝似的坐进去,林九昕戴上头盔,姚宇大胆地提出一个问题——   接的人怎么坐?   行李呢?   林九昕一声冷笑:“挂他妈车把上。”   **   林邵楠给林九昕发过来的照片没多少参考价值,这一点林九昕还是有数的,一看就是初中没毕业的黄毛小子,关键还他妈是证件照。   怎么不发满月照呢。   把手机揣回去,林九昕憋着火,视线在D口漫无目标地晃悠着,没多久,一个身影扯住了他的目光。   还行,这个人够扎眼。   林九昕定睛看去。   就在他十一点钟的方向,有个人半坐在花坛边沿,腿挺长,居然能踩到半米开外的垃圾桶撑着,他双手揣兜,烟斜斜地叼着,下巴抬得天高,正用一种眸睨众生的神态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乍一看很吊,仔细看像个活刺猬,满身的刺,大写的不爽。   林九昕内心发出冷笑。   谢霖仰着头,盯着便道对面一大块脏兮兮的暗色污渍,腿抖得快而狠。   从B口到D口,过关一样,翻过一个个安检,穿行在乱哄哄,一堆一堆排队等车的人群中,耐心败得一点不剩,终于,在看到D这个字母时,他的情绪抵达暴走的临界值。   没再给那个二百五打电话,多一个动作他都能原地自爆,从D口出去,到对边超市买了盒烟,他好久没抽过了,谢英病了多久他就戒了多久,这会儿得来一口缓缓。   就在这根快抽完时,目光与林九昕的撞到一起。   这一眼,直接锁定。   对这个人的辨识不仅仅放在颜值上,如果在平时内心一派平静祥和的情况下,跟这小子走对面说不定谢霖真会多瞅他两眼,而此时此刻,绝对不止如此。   谢霖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人眼中透露出的不耐,冷漠,还有莫名其妙的厌恶,像冬天捞起一把积雪按瓷实了往过扔,杀伤力巨大。   就是电话中那鸟人。   一个互撞的眼神,彼此了然。   林九昕朝谢霖走过去。   “你是……”压根没记住他叫什么,林九昕顿了一下接着说:“林邵楠的儿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   干得漂亮。   谢霖弯起嘴角,用一个无害的微笑表述他的话:   “并不是,我是他爸。”   林九昕只是很短暂地皱了一下眉,然后寡淡地“嗯”了一声。   嗯完,走向马路对面。   无论谁是谁的爸,这一句传递出的讯息已经足够,谢霖低头在垃圾桶上灭烟,隐约觉得脚步声不老对劲,好像又转回来了……   一抬头,林九昕站在他跟前,正冲他笑着。   如果比谁笑得暖心,大概没谁干得过眼前这个男孩,弯弯的嘴型,一对露在外边的虎牙尖。   “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林九昕竖起一根手指对着谢霖晃了晃,仍然笑:“再让我听到你这么说林邵楠,我就把你揍到你爸都不认识。”   作者有话说:   我们林弟弟必然不好惹。 第4章 林家公子和他的鸡仔跟班   用最暖的笑说着最狠的话,这张脸很快在谢霖脑中对号入座,他头一个想到的是‘那边家’的儿子。   关于林邵楠传说中的独子,除了姓氏和性别,谢霖一概不知,全名,多大,长相,上初中还是高中,学霸or校霸,学渣or凡人,完全空白。   不过这会儿,大概摸着底了。   不出意外,这混球就是林家公子。   “你是他儿子?”认定归认定,谢霖要个官方说法,包往后肩一扔,他低头去拽行李拉杆。   前边的人答他:“不是。”   “???”谢霖抬头。   “不再是。”   “……什么时候的事?”谢霖顺嘴往下接。   “接你之前,刚跟他断。”   “……”   不爽的何止他一个人,一直以来谢霖都没能好好地琢磨‘那边’是怎样一种态度,事发突然,别说这些不相干的人,就连他自己都还懵着,直到高铁到站,真正踏上这片土地,他才越来越深地感受‘这边’满满的不舒坦。   怎么能舒坦?   恐怕这世上比他更不爽的就是这小子了。   病的是个毫无瓜葛的大妈,来的是一面没见过的外人,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倒霉催的。   还有什么好说。   ……   一根手指勾着肩后的背包,谢霖嘴撇了一下,跟着这个拽儿子穿行马路。   走了一段,来到一条辅路上,在一个摩托侉子旁停下,侉斗中一位干干瘦瘦,跟小鸡仔一样的男同学正用好奇又探寻的目光打量他。   嗯??   谢霖扭头看林九昕。   林九昕跟他对视若干秒,突然,谢霖瞪大眼睛,猛地转回头去看侉子车。   操。   还没进家门,就满满一股寄人篱下,风雨飘摇的悲凉味道,谢霖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用侉子接人就算了,关键是没地方坐,不仅如此,这辆机车能完好地开到车站不散架就够RSPECT,不说摩托车机身,就旁边那小小的侉斗一堆没过斗顶,乱七八糟的琐碎杂物,还特么有一位安静如鸡的男同学??   当交警都瞎么?   …   没必要。   真没必要。   打死他要坐牢,坐牢考不了高考,治不了病……   谢霖心中默念,给自己五秒时间冷静,然后深吸一口气问林九昕:“我怎么坐?”   林九昕正眼都没瞧他,手套拍了一下男同学的后背:“明,坐过来,斗给他。”   同学眼睛刷地一亮,欣喜地要往后座爬,谢霖此时冷下嗓子:“我坐不了。”   林九昕一愣,这才将视线放到谢霖脸上,跟他那无限散发着‘再废话就揍人’气势的声音一样,这张脸臭得能在地上拖出二里地。   两人对视,就这么看着。   鸡仔同学八成是个傻白甜,插嘴问着:“怎么坐不了?你别看堆着东西,脚底下还挺宽敞的。”   谢霖转开脸,去看小鸡仔。   “我腿根本伸不开。”   闻言,鸡仔同学一僵。   从体型上看,他是有那么点小……和谢霖比。   不从侉斗下来,随意打一眼,谢霖就比他高出N个头,大出N个边,斗中塞满东西,‘坐不下’说得不夸张。   没别的意思,小鸡仔却听不得,他最受不了别人暗讽他身材矮小,一副受到万点暴击的不甘表情。   他猛地起身,从斗里往车身窜:“我也伸不……我靠!”话没说完,摩托落地支架晃动,连斗带机身一齐往下倒,林九昕忙上手去扶,鸡仔同学也吓了一跳,匆匆抱住机身,帮稳重心。   “叔,我腿真伸不开,我要坐车,不坐斗了。”小鸡仔声音蔫蔫的,祈求着林九昕。   叔??   谢霖对这么个不着调的称呼“啧”了一下。   “你捣什么乱?回去。”林九昕脸色不善。   鸡仔小侄儿一撇嘴,嫌弃地看着刚还坐得稳如泰山的车斗:“那是人坐的地方么?我根本坐不进去,都要掉下去了……”   林九昕默了片刻,脸色很不好看:“你还去吗?”   “我不我不我不……”侄儿一点都不乖,扒着后座不下来:“坐一下就一下……好叔,我亲叔……”   不同于别人家的好叔叔大亲侄儿,这个“叔叔”铁面无私,绝不惯着,就不让他大侄儿上。   两人较上劲了。   敌方轻轻松松出现内讧,谢霖轻笑一声,抱着胳膊站到一边,他就喜欢看戏。   显然,这一笑把林九昕刺激到了,这人不分青红皂白,扭头冲谢霖就是一句:“我操.你妈。”   这句要放以前,无论谁先挑衅动手,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原因,收到就一个耳光轮上去,谢霖觉得他现在已经被现实毒打得脾气超好,只是上去一把揪住林九昕的领口。   对方表现老练,自己如此迅猛地扑上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更奇葩的是,余光中的小鸡仔一跃成为战斗鸡,从侉斗一蹦而下,一脸阴沉地走向谢霖,揣进裤兜的手动着,谢霖注意到他裤子里有东西。   手拿出来,一枚深黑的指虎。   谢霖没理他,目光重新放到林九昕的这张脸,这家伙给人的感觉太难描述,他就这么任由自己揪着领子,胳膊都不抬一下。   非但不抬,两侧臂肘自然下垂,稳稳地揣进裤子口袋,看着谢霖一语不发。   没有害怕,恐慌,紧张……只有平静,平静到面无表情。   说不上气势有多压人,却让谢霖在某个瞬间出现松动,他说出自认为退一步的话:“给我别的选择,我不跟你车走。”   对方看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下巴朝斜前方一抬。   谢霖回头去看,不远处一个公交站,有站牌和座椅等候区。   “我给你地址,坐公交能到。”   谢霖点点头:“家有人吗?”   “没。”林九昕说。   “钥匙给我。”   谢霖看得出这俩人有事,姓林的应该不回去,他也不可能家门口傻等着。   林九昕没答话,继续看着谢霖。   不像之前那种无波无澜的扑克脸,嘴角稍微挂出些浅淡的笑。   他不打算给。   谢霖搞不明白,就算这个林小公子确实有发脾气以及各种不爽的理由,且可以比自己还猛还大还过,但也该……差不多就完了!   到这份上,没人乐意,谁还不是硬着头皮往下走。   谢霖一直没松手,还好没松手,省得他像个神经病又放又抓,怒火飙起来一向没个节制,随时可能爆发。   小鸡仔几乎贴到他右边,手臂绷得很紧,即将开干的架势。   瞄着那枚指间的指虎,谢霖脑中一片激战,想着到江市不过两小时就把那家儿子极其同学给打了,他妈会不会飞也似地跑来,揪着他耳朵给他拎回去,再也不许他出家门……   铃铃——   嗡嗡嗡——   两人身上电话同时蹦哒起来。   谢霖开的是震动,震得腿麻,掏电话时手自然就松开了,林九昕也差不多,同时转开身,接起来前看了小鸡仔一眼。   上来就是一声‘霖霖’,毫无准备的称呼让谢霖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咬着舌头。   定了定神,那边已经喂喂喂地叫唤上了。   “说事。”谢霖不客气,他知道对方是谁。   林邵楠一愣,话有些卡住。   谢霖紧接着就听到电话那头远一下又近一下,急匆匆地让他稍等,然后不知道跟谁说话,反正肯定不是他……   此时,内外两道声音忽然交互环绕在他耳边,对话节奏恰好吻合,一问一答他全能听见,清晰得仿佛亲临现场……   —在哪儿啊?打不通你电话!   —信号不好。   —那你倒是给我回一个啊,接到人了吗?   —接着了。   —接着你不说……   ……   转过头,谢霖看着背对他,用肩膀夹电话,跟他爸你一言我一语聊着的林家少爷,只觉得这一家子神经病。   站在林九昕身后,他尝试通过电话叫林邵楠,喂了两声没回应,耐着性子等了几秒才又响起林邵楠的声音:“霖霖,昕昕跟你在一块啊?那快回来吧,我这就从单位出……”   没等谢霖这边开口,林邵楠突然拉高声调:“什么叫你不回去?!”是在跟‘昕昕’说话:“不说了今天什么事都得放放吗!你哥他刚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   肩头很重地被人抓了一把,紧接着林九昕感到胳膊像压了一块死沉死沉的石头,手腕连带前臂不受控制地下落,谢霖拽他手的动作极快,以至于一旁搞不清状况的小明同学都没来得及做什么。   手机迅速被人一划。   免提开了。   “我不吃。”谢霖探过身,冲着林九昕手机说得干脆利素。   林九昕垂下眼,谢霖的手还抓在他腕子上。   从一个手机听到两人声音,电话那头的林邵楠才想起来他抱着两部手机一块打,忙按断谢霖那一边:“……那行吧,不吃就不吃,不过咱们一家人总得一块认识认识吧,你们哥俩之前也没见过面,都回来都回来啊!你俩一块回来,听到没?”   沉默。   小明吓得沉默。   “我求求你们了还不行么,”林邵楠像在那边双手合十地拜,一道清脆的击掌声传过来:“都给你们老爸点面子嘛,拜托拜托帮帮忙……”   尾音略长,求饶中带着委屈,顿时这位本来就没什么形象的中年男人在谢霖心目中败得一沓糊涂,甚至谢霖都有点转不过弯来,这他妈什么鬼。   没想到,林昕昕却‘嗯’了一声。   “太好了!那咱们就一会儿见,你们俩快点往家走啊。”声音轻快地拉高,透着一股朝气,年轻了好几倍。   即将挂断,电话那边传来旁人跟林邵楠的闲话逗乐:“哟,林工今天这么乐呵啊。”   “可不么,俩儿子一块回来,俩呢!有么你们……”   得意洋洋的调子切断在电话中。   电话打了多久,谢霖在林九昕腕子上就抓了多久,抓出一圈汗印儿,没等林九昕挣开,谢霖先松了手。   小鸡仔抢先拍了谢霖手心一下:“吴一明。”   谢霖看着他,没说话,眼光慢慢放到那个乍一看吓一跳但谢霖没什么感觉的指虎上。   吴一明慌忙往下撤,不好意思地冲谢霖笑笑,显然受到刚才免提中对话内容的影响,态度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谢霖。”说完名字,他看到吴一明脸上现出的困惑。   这人指了指他叔,又把手指向他:“……你不该姓林么?”   傻白甜本甜还是没有情商的二货,谢霖林没兴趣知道,他冲吴一明冷笑:“你是他侄子也姓林?”   吴一明一点没带脑子:“我不一样,那是认的,不作数。”   “关你屁事。”   极其不耐烦的一嗓子终于让吴一明意识到他话太多了。   “走不走?”林九昕打断他俩。   吴一明瞅了他叔一眼,不坐斗是不能在外人面前丢尊严,但谢霖这会儿又成叔他兄弟了,吴一明乖乖地一脚跨进斗里。   谢霖把背包甩上肩,拉起行李,刚要回头让林什么昕的给他地址,就听到这人对他说:“你也跟我走。”   没明白,谢霖挑高一侧眉梢。   “我就是捎一趟东西,离这不远,他到那边就下去了,”指完吴一明,林九昕拍着摩托用的无指手套:“咱俩一起回家。” 第5章 造孽啊   搞不明白这兔崽子的脑回路,也不理解他的画风怎么转变得如此之快,但谢霖是真被那句‘一起回家’恶心到了。   家,哪个家?   在这个城市他有家么?   一时间巨大的不知是难过,焦虑,悲伤还是什么别的情绪突然就毫无招架地袭来,谢霖狠狠瞪着林九昕,说不出一个字。   顾不上问地址不地址这种逼事,谢霖转身继续往前走,身后声音拉高,叫得很亮:“那谢……叫什么来着?”   操,不刚说完么。   谢霖都不知道哪边更让他火大,是平白被赶到一个完全没有一点好感的陌生城市,还是这个城市的狗屁‘家人’,记忆力比鱼还短暂的弱智‘弟弟’。   他站住,回过头。   “会骑么?”对方朝他举了举机车头盔,同时偏头跟吴一明交代:“这会儿公交怕堵,你搜辆车骑过去,现在谁跟那儿呆着?”   吴一明二话不说从车斗跳下来:“阿希他们,那叔路上小心。”   “……不是,我同意了么?”谢霖真不了解大城市人民之间的沟通风格,像他那个小县城都会先礼貌地打听一下对方的意思。   两人同时扭头看他。   “走吧。”   林九昕拍了拍吴一明肩膀。   谢霖:“……”   吴一明这时候可明白了,一点不打折扣地贯彻他叔的指示,跑得比他妈兔子还快,一溜烟就上了对面便道,奔着一辆小蓝就窜过去……   直到小明同学变成路尽头的一个小蓝点,谢霖才转回头,手指怼到林九昕脸上:“给我个像样的理由,要不咱俩谁也别走。”   “消停,装样子,凑合过,LOVE&PEACE,”这人扔出来一堆词:“够了么?”   几秒钟的静止,谢霖一把拿过林九昕手中的头盔戴到头上,开始系下颌按扣。   林九昕看了他一眼,走到车边。   在乐州没少骑这类机车,也上手玩过两把摩托侉子,谢霖没觉得这是个事。   跨上车,林九昕已经坐进侉斗,抱着他的行李。   比个头,吴一明显然是迷你型的,没那么多杂物的话他自己坐斗里估计还能来回晃悠,现在被林九昕一坐,满满当当,再抱个行李箱,这辆侉子简直没眼看,碰上交警,进去吃好几天牢饭都是轻的。   “给我指小道,躲点警察。”谢霖放下眼前的挡风罩,一脚油门。   ——无论怎么说,对方是在他面前举了白旗,他没理由去拒绝,毕竟过来住的,打扰人家生活的是他自己,既然寄人篱下就应该有点吃人嘴短的觉悟,装装样子吧,否则长达365天还拐弯的日子该怎么过。   **   一路行驶,这辆跨子车委实尽力了。   明明威风凛凛的改装机车愣被搞成一辆拉货带人的老年代步车,时速慢得叫人哭泣。   嘟,嘟,嘟。   谢霖也不想开得这么掉价,比起之前那位鸡仔同学,他叔跟他自个的行李箱好像真沉了许多,有一种随时连斗带人带箱一块掉到马路上的惊吓感觉。   这么一来,车就开不快。   好在地方确实离南站没多远,没多久车停下,蹬稳机车撑架,谢霖拿下头盔,大力甩了甩头。   天热,头发都湿了,不想深入琢磨有多少人湿发带过这个头盔,里边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凝结了多少……   头盔往车把上一挂,谢霖坐到便道边,点上一根烟。   这貌似是座城市高架桥的桥洞,桥身很大,上面四通八达,底下一大片空旷区域,一进入便感到比外边凉快足有五六度,谢霖正对一面桥墩铸起来的墙,桥洞的穿堂风习习吹来。   前面,大概四五个人松散地聚成一堆说话,其中包括蹬车过来的吴一明。   本来这人还有点跟哥们聊天的正经样儿,见到他叔往他们那边走,顿时化身幸福小鸟,雀跃地扑棱到他叔身旁。   这一幕把谢霖看得……   这大侄儿也太他妈舔了。   从吴一明戴着指虎护他叔的架势,谢霖就明白这个叫林不知什么玩意的小子没少打架,凭他多年的实战经验来看,这个人在自己揪他那一把领子时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眼都不眨一下,绝逼狠角色一枚。   想多了。   谢霖拉开视线,余光中有人过来,是刚才说话的那几个人,他们来侉斗倒腾东西,他的行李箱被孤零零地摆在一边——   小小的箱子,却是与几百公里以外,那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唯一有联系的东西。   此时此刻,谢霖意外地感受了一把什么叫‘浓浓的乡愁’,而离开乐州也才不过五六个小时,这乡愁来得委实早了些。   谢霖叹了口气,认为自己之所以这么没出息,还是因为转学的事太突然,他一时间难以接受,可不搞突袭,生米煮成熟饭地硬把他学籍转了,他会来么?   老妈,牛逼。   一团人影投过来,盖住了他脚下低矮的影子,谢霖仰起头,林九昕眼中一抹残阳映出的红色淡淡地漫开眼眶,谢霖发现这个人眸子底色似乎比大多数人要浅,他头一次见到眼睛这么清澈的。   谢霖站起来,叼着烟走到机车旁,搬自己的行李。   觉察到对方视线,他扭过头,烟斜斜咬在嘴边:“你开吧。”   地上的影子没动,直到谢霖坐进侉斗也没动。   谢霖再次扭头:“有意见?”   对方盯他足有几十秒,沉下脸:“不是坐不进斗吗?”   “瞎坐。”行李打横放腿上,谢霖把烟咬正,不打算再说话。   好半天,林九昕从车上拿下头盔,谢霖瞟过去一眼,从那个内物丰富的头盔一直看到这人的脑袋,软软的头发塞进去。   谢霖把目光回正。   **   一路无话。   七拐八拐绕小路,车开进一个老旧小区,从进入大门就有一个中年男人目送着他们,一副下颌脱臼,嘴能含个鸡蛋的震惊样。   “昕昕!这什么啊这是?!”叫住人,林邵楠紧跑几步跟上来。   他们送东西耽搁的这段时间,林邵楠没少打电话,林九昕打了三个,谢霖打了两个,车拐过路口就看见等在小区外,四处张望的林邵楠。   也许这车太有视觉冲击,林邵楠最先关心起车的问题。   “摩托侉子。”   “我还不知道是侉子?!”林邵楠指着它:“这哪儿来的……”   “朋友借的,一会儿开过去还。”   从几十米远的路口拐到‘怀阳里’这条路,林九昕一眼就看见跟门神似地守在小区门口的林邵楠,想把车开到某个犄角旮旯用防盗锁拴牢,再带谢霖回家的想法瞬间在脑中终结。   没理由被个外人看扁,以为他不敢在林邵楠眼皮子底下开进去。   就这样,这辆拽逼拽逼的改装摩托车堂而皇之地进了小区。   不过车再酷炫也没能牵扯林邵楠更多的注意力,这个中年男人的一双眼睛全凝聚在侉斗中那个男孩身上。   谢霖就在林邵楠或打量,或欣喜,或期待,或感动,或不知什么的复杂目光中一路前行。   自始至终,车上的人动也没动,更没看过去一眼。   活到这么大到底见过林邵楠几次,谢霖不清楚,这个男人长什么样,他也很模糊。   没什么是可以让他往心里记的。   就好像时隔多年后的这次见面,依然不会在他记忆里留下什么。   车被锁在窗跟底下,本来以为这扇窗对着的这户就是,没想到下来却往对面楼走。   谢霖看了一下这个小区。   年代感有些过分浓郁。   特别是面前这个老到墙面不但褪色还往下掉墙皮的居民楼,要不是来的确实是江市,动车上报过站名,谢霖还以为自己兜一圈又回乐州了,还是他们那边没拆迁的村户自建房,不对,自己盖的都比这个强。   走在楼道,一股股破败的墙皮霉味熏得谢霖很是惊吓。   老式楼房一般不高,也就五六层,没电梯,没光线,有的层还踩不出来灯,手机照亮走,他倒是没什么,以他那状如牛的体格上到顶层不过呼吸略重,林邵楠却连说话都在喘。   林那什么玩意的跟他体能差不多,一滴汗没落。   “小伙子就不一样……上六层楼……喘都不喘,我这都……说不利索话了,”林邵楠笑着,抬起胳膊去拍谢霖的肩背:“瞧这硬实的,我跟你这么大时……”   话音还飘着,身体一躲,落下来的手扑了个空,谢霖面无表情地侧过身,他一向运动神经发达,避开这种程度的‘袭击’不算什么。   不过脑子,全凭反射。   可就在他闪身的那一刻,后肩一疼,很重的力拍过来,两重夹击下躲不开,谢霖结结实实背后挨一巴掌。   “踩我脚了。”   林九昕说完,谢霖低下头。   他们三个依次站在楼梯口旁,两户一梯偏右这家,他站中间,一边林邵楠,一边是他儿子。   此时,林九昕靠近自己这边的一只脚,沙滩鞋凹进去一大块。   这一脚踩的。   “道歉。”林九昕抱起手臂往墙上一靠。   脸上泛的全是冷笑。 第6章 重点在卧室   消停,凑合过,装样子,LOVE N PEACE……   在这个冷笑的衬托下,这些话像一个个在耳边嘣过的屁,谢霖就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   一种被骗回‘家’的感觉。   踩脚道歉本来没得说,但要搞下马威这一套就不是这个意思了,谢霖一样姿势靠在另一面墙上,也是冷笑。   林邵楠这会儿刷爆存在感,强行插入他俩之间,指着林九昕被踩的那只脚:“断了?是断了吗?就说你断没断断没断??”   两个儿子全愣了。   林九昕反问:“断了怎么着?没断又怎么着?”   “断了去医院看,让霖霖背你去我都没意见,”话逢一转,后边的才是林邵楠想说的:“要没断就别找茬,你哥现在是客,没融入这个家前他就是大熊猫,家里头的宝,都得让着他,等他什么时候跟咱们混熟了,你们俩打得满床满地滚我都不管。”   “……”   你才国宝。   谢霖憋了半天,只这一句弹幕在心。   啪啪啪——   林九昕鼓着掌,倒笑了。   这个笑让谢霖有些皱眉,林邵楠这么横插一杠子拉偏架,或者说更严重,满满地拉地一手好仇恨,要是这个林什么的当场翻脸,扑过来跟他扯头花,他倒能理解,这么不咸不淡的一笑就有点……   正思考着,住户的防盗门响了。   一个女人搓着腰间围裙出现在门口,她貌似被吓了一跳:“怎,怎么都站楼里聊啊?一听就是你们,有什么话进来说,”声音大,语气也热情,满脸洋溢着笑容:“来来来,都进来,进来啊!”   林九昕第一个进去,旁若无人地在鞋柜旁换鞋,趿着拖鞋往里走,谢霖用余光扫了他一眼,站在门外没动。   林邵楠的介绍秒速跟上,他手抬抬,没敢真往谢霖后背拍,空空做了个动作:“这昕昕他妈,你叫吴阿姨。”   “吴阿姨。”谢霖声音很轻,也很低。   说出嘴时,不知打哪来的一束目光,谢霖下意识看过去,正与林九昕这一眼撞在一起。   这人眼神中“你老实点’的警告意味过分浓烈,大概是猝不及防,谢霖下意识多说了一个字:“……好。”   “哎,好好,都好。”吴倩对谢霖笑着,眼中带着上下打量的目光:“瞧瞧这个头,比昕昕窜得还猛,昕昕,来,比下个儿。”   比谁高。   过年必备单元项目,七大姑八大姨亲戚越多越热衷这种竞技,谢霖就这么一路比到大的,只不过近几年谢家不知走了什么霉运,人丁凋落,他妈这一枝的亲戚没剩多少,还维持走动的就更少。   这也是他妈这么一病,家中顿时捉襟见肘的原因所在,没人能伸手帮衬一把。   他不想比这个,也没什么心情比这个,林九昕就更不乐意。   鞋在地上拖出又重又黏糊的闷声,谢霖感到后背有气流在搅动,近了又远,远了又近,很不稳定。   “昕昕站好了。”林邵楠一嗓子,一片温热贴过来,头发蹭在后脑勺,有种互相摩擦的感觉,头顶被压,是吴倩的手:“就差一个头皮,还是霖霖高一点。”   这个称呼从“昕昕妈妈”嘴里说出来让谢霖好一阵咬紧牙关,他真想张嘴开骂,自个的妈都没叫得这么操蛋,‘小霖’不行吗?   忍啊忍,林九昕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他还在克制跟这两位当家的聊聊小名怎么叫的冲动。   寒暄告一段落,吴倩一路小跑地奔赴厨房,嘴里念叨着饿不饿啊,饭马上就好,同时问谢霖有没有特别爱吃的菜,食材齐备的话她就炒一个出来。   “我不饿。”   是真不饿,层出不穷,大写高能的事一件一件密集地向他涌来,他不可能有胃口,更别说要跟明明就很陌生,却又冠以‘家人’的一群人一起吃饭,他想想都头皮发麻。   吴倩动作一顿,手反复地在那条围裙擦着,企图用强扯出来的笑容掩盖一时的尴尬和无所适从……   林九昕喝着水,抓着杯子看过来。   “……我有点累,我妈昨晚才跟我说,来得太赶。”看着林九昕,谢霖加了一句。   林邵楠忙在一旁打圆场,驱赶屋内凝结的气氛:“对对对,霖霖跟我说了,就让他先歇歇吧,睡一觉可解乏了,醒来肯定饿,等醒来再吃,醒来再吃啊……”   “行!那有什么不行的,”吴倩笑;“正好今天我下班晚,刚进门也没多做菜,你们爷俩就凑合凑合,”说着,看了眼自家老公和儿子,围裙往下摘:“等霖霖睡醒,我再炒新鲜的。”   “……真,不用。”头一次吃个饭这么大压力,谢霖拧起眉。   吴倩对他笑笑,亲热又和蔼地过来拍了拍他的胳膊。   这回谢霖没躲,没……来及躲。   林邵楠的手居然同时伸过来拉他行李,要领他去卧室,一个晃神,东西被人拉走不说,胳膊还给人碰一下,真真腹背受敌……   对于林家招待人这么个风格和节奏,谢霖感到极不适应。   跟着林邵楠走着,眼前出现一道窄门,谢霖不得不警觉起来。   从进这个老得掉渣的小区他心里就泛起隐隐的不安,小区小,楼破,年代久远,也就意味着每户房型最大面积也不过是……   两室一厅。   当林邵楠推开小屋门,高高屹立着的上下铺顿时跌入他的视线,一口唾沫呛进气管,谢霖爆出一顿猛咳。   还没直起腰,‘砰’地巨响,像要击穿门板那么大声,他猛地回头,视线中只有弹回来的门,没有人。   林邵楠转身往外走,吴倩也从厨房火急火燎地探出头来。   “哪儿去?!”林邵楠朝林九昕的背影大喊,前面的人脚步没那么快,却特别沉,带着一股‘谁他妈也别拦我’的劲头。   “还车。”嗓音比动作更带劲。   吴倩在厨房赶着叫了一声:“不吃饭了你?”   回了还是没回,卧室中的谢霖听不清,就看见俩大人全堵在门口。   随后就是‘哐当’一声防盗门响。   ……   “你怎么跟他说的?到底说没说啊?”林邵楠被重重的摔门唬得后退一大步,对吴倩说话语气不怎么好。   吴倩也急了:“我当然说了啊!跟他都谈过多少次了?!逼急了昕昕就说床让霖霖睡,卧室也给他,他客厅做窝咱不是没同意么,后来他……”说着,回头往后瞧了一眼,发现谢霖在看他俩,压低声却又没低下多少:“他就不让我开口了!一说就跟我打岔,要么就不理!那孩子你也知道他就这样……”   没给林邵楠发表看法的机会,吴倩在他胳膊上狠拽了一把:“上午你装完床,我就想给昕昕打电话说把他床换了,可我们大领导今天突然跑过来得瑟,一直开会到下班!这你知道的啊……本来你忙就该我去接霖霖,怎么也不能让昕昕去接啊!他俩一块回来搞得措手不及……那你说我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啊?!”   吴倩肢体动作很宣泄,甩头又跺脚,很有被按头跟老妈一起看的那些韩国伦理狗血剧中儿媳妇跟老公较劲那感觉。   谢霖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或许是被林九昕揍的那一脚,门关时有点吱吱呀呀。   小小的卧室,大大的双人床,叠着的,两个学习桌严丝合缝地拼一起,座椅推在桌底下。   啊,便携衣柜也是挨着的,双份。   视线再往下拉。   底层的床头插着两把塑料小扇子,一粉一篮。   ……   何止揍门。   谢霖想把这房子揍得渣都不剩。 第7章 喂蚊子的少年   “妈,他们家根本没地方住,搞事情之前你能不能……”   “什么叫搞事儿?搞什么事?”没等儿子把话说完,谢英直接飙起八度:“墙上凿孔借亮,头悬梁锥刺股人家都能学,你好好个屋子有床有书桌有椅子有台灯你学不了?”   “……我是说住,睡觉。”谢霖狡辩。   “不就一年么?你掐指算算在他们那儿能过多少个夜?睡多少宿?就委屈着你了?你小时候咱娘俩就一间平房,炕上吃炕上睡炕上写字做作业,这才回迁住楼房几年啊?上下铺不愿意睡?背着唢呐上飞机你瞎嘚瑟什么?”   “……妈你喝口水去。”谢霖脑袋嗡嗡的。   说是进屋睡觉,在那个即将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卧室的床上,谢霖没能睡着,睁着眼数上铺木头床板上的转圈花纹,数了八百个来回,眼睛都泛模糊了。   从床上起来,走到客厅,吴倩和林邵楠两个人像等着他粉墨登场一般,本来靠在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瞬间分开做立定跳,谢霖不由得一僵。   吴倩这就要系围裙大展厨艺。   谢霖看了一眼客厅的钟,九点多了。   照这意思,吃饭之刑是免不掉了,半夜十二点要上也得上,谢霖好说歹说没让吴倩折腾,只是去厨房热了一下晚上的剩饭。   吃的时候,吴倩和林邵楠一点不意外地围拢到他身边。   吃饭是在一个折叠饭桌上,可以加宽加长的那种,以前家里有个跟这差不多的,谢霖有经验,桌边不超过三个人都不用改变长度。   问谢霖都是一些譬如几点到江市,从乐州什么时候出来的,天好不好热不热,车站等多久之类没屁搁楞嗓子的话,谢霖捡着字回,有时候一句话终结,气氛凉掉,又被林邵楠暖场,不得不再尬讲一两句。   谢霖吃得很快,一碗米饭几口扒拉进嘴,放下筷子,他提出洗碗,自然是被轰出厨房。   说下楼转悠转悠时,两人,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过来。   “消消食,吃撑了。”   管他们信不信,谢霖想透口气都想疯了,抓上烟就出了门。   出来,靠在门上长长松了一口气。   正要往楼下走,意外地发现了右手边几级台阶上的一扇门,通往楼顶的?   谢霖走过去,向下一扳,门开了。   真是楼顶,虽然四面黑黢黢,视野深暗,却有些微弱的零散星光,就那么一丢丢的亮。   借助手机照明,谢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天台,一站过去,眼睛瞬间瞪圆了。   脚下,一条银光流动的车海。   六楼,加上顶楼,就这点高度,夜景没多惊艳,但这种从黑暗一下变光明,绝处逢生似的体验却相当别致,豁然开朗的一瞬吸入的空气都变得清冽通透。   谢霖展开双臂,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   气顺了那么一点点。   点上一根烟,拿出手机,他给老妈打了这通电话。   ……   “让你过去就因为我得病,你这么想的是吧?你是不是这么想的?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是不是吧?”他妈火一上头嘴就不停,疑问句铺天盖地,不断地对你灵魂拷问。   谢霖没吭声。   “我自己得病还没怎么着你就先承受不住了?不就住过一次ICU么?你见过那些病房的阿姨叔叔们哪个没进去过?病厉害的次次犯次次进,我看人家吃香喝辣旅游跳舞一点没耽误,家里还特和睦,谁也没当个事,我统共没犯过几次比他们强得不是一星半点,你哪儿来那么大压力?”   “我真没压力。”谢霖回答。   “我不信!不可能!”谢英抬杠:“你那叫没有?起早贪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出去干什么去了当我不知道?!”   “我有我有,我超大的。”谢霖一秒改口。   “……到底有没有?”谢英问。   谢霖:“听您的。”   一时安静。   不久,听筒那边传来很沉的一声叹气:“小霖,别净顾我这边,妈真没那么废物,你要学习不好不是那块料我折腾这些干什么!我能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这不是没办法吗!高三多关键的一年,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前途毁我手上,好好地,先踏踏实实地给我考完高考,听到了么?”   谢霖“哦”了一声。   “别惦记赚钱,”谢英咳了两嗓子,又把气顶足:“治我这病就你那仨瓜俩枣能够?不够就别瞎琢磨,离高考就这么些天了,你哪有时间,”像是胸闷,谢英捶了两下胸口,谢霖刚想说别说了,又接上了:“就没这病本来我也打算送你去江市,我过去跟你租房子陪读,可现在我没办法去……栓死在这个破病上!你爸在学校那边有关系,那可是南晓一中!乐州这地方太小,跟江市没法比,教学质量和水平它就是不行……”   谢霖没让他妈再说下去,对着话筒一通懂懂懂懂,都懂都懂,特别懂。   ……   一个电话打完脑仁疼。   刚顺下来的气又堵回去。   好在随后跟进来的来电提示还算顺眼,谢霖嘴角一勾,接起来。   “霖霖啊,江市漂亮的小姐姐是不是特别多?”李栋一开口就没正经。   谢霖咬着烟:“对,勾得我都找不到北,正街头流浪呢……再这么叫我我抽你啊。”   那边李栋一串咯咯贱笑,乍一听像老母鸡坐窝,蛋都要下来了。   “找削呢?”   “我得罪你了?”李栋笑骂。   谢霖比他还大声,也是笑:“我他妈问你‘赵西傲’呢。”   赵西傲念快了跟‘找削’傻傻分不清,那会儿开玩笑,说赵西傲多亏没出生在东北那嘎达,以那边民风彪悍的本土特色,他大名还不得天天挂人嘴边儿上。   两人一通傻乐。   “他跟王哥吃饭去了,”李栋像在喝水,谢霖听到咕咚咕咚的立体声:“上回王哥输你球,隔三差五地来找大削,逼着大削给他找别的陪练,要东山再起把你给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咽下一口水,抹了把嘴:“他那人对打洞有多执着,三天摸不着杆浑身难受,胜负心还特别强,上次你把他一杆给灭了,说是做了好几天噩梦。”   “操啊,”谢霖笑:“他是绝,真的绝。”   “哎,说个正事,”李栋声音一沉:“三院那边我找着人了,我一个什么大舅哥他二姨夫在那医院根扎挺深,刘琣刘主任……”谢霖似乎要说什么,李栋赶紧堵他:“你听我说,我这边关系也没多硬,也就刚刚够得着人家,挂号费还得给。”   “多少?”谢霖问。   “六百一个号。”   谢霖应了一声,让李栋挂上,说这就转账给他。   “你有我妈微信吗?”肩膀夹着手机,谢霖在矮墙捻烟头。   “好像有,一会儿我搜搜。”   “有了号你直接给我妈发过去,别转我这儿,”谢霖拍了拍手上的烟灰:“我给她她就叽叽歪歪没完没了……啊,还有,我妈要问你多少钱,你就说找人挂的,六十。”   “……行吧。”李栋应下来。   连着打了两个电话,或许时间太长审美疲劳,谢霖再也没觉得楼底下的银河车流有多好看,反倒闷得人心里不舒服。   又抽了一根,打死若干蚊子,不打算再给蚊子改善伙食,谢霖下了楼。   热情似火的‘家人们’非常贴心,知道他走得急,没想起来或是没好意思要,钥匙给他挂外边门把手上了。   谢霖看了它好一会儿才拿下来。   开了门,一束淡白的光踩在脚下。   小小的夜灯在一片黑暗中独自美丽。   灯的摆放很有意思,别人家,例如他家夜灯都是插在进门或者卫生间那一片墙的半腰位置,这家居然放到脚底下,还不止一个。   像梯台秀似的,从鞋柜,厅,穿过厕所铺出一条发光的路,指引着……   目光延伸过去。   ……卧室。   谢霖无语。   在门口僵了几秒,向那个房间走去。   这么晚了,那个揍门的该回来了吧。   门被推开,伸手不见五指。   谢霖立刻开启手机照明,寻找并拍了一下墙上的灯源开关。   大亮之下,无可遁形。   ……没人。   空空一室,室内风格依然那么辣眼,那么狂野,看一次内心就震撼一次,谢霖选择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他原地向后转,去洗漱刷牙,回来后大被一蒙倒在下铺。   谢霖睡眠质量一向很飘忽,有时睡得像头死猪,有时又轻得厉害,一点动静就能醒,特别是换了个环境,本来抱着数羊数到开百来家羊绒厂,耗到半夜的觉悟,没想到睡意来得还挺快。   多么可怕,脑神经被过度摧残,连它都不择席了。   谢霖打着哈欠,意识逐渐飘散。   迷迷糊糊的最后时刻,脑中只残存一句话——   一会儿那傻逼回来要敢把他吵醒,就他妈谁也别睡,干架到天明。 第8章 好牛批的涂鸦   这一夜谢霖实打实地醒过一次,迷迷瞪瞪之间好像又醒过一回,等早晨真正大醒后,谢霖在床上愣了足有三分钟。   他居然是被闹铃叫醒的。   以往在家,一礼拜也用不上一次手机闹铃,他的生物钟比闹铃还早,来这边第一个清晨就打破了,竟然麻烦上了这个小可爱。   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他下床。   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雨。   谢霖这种跟人睡一屋别人放个屁都能把他嘣醒的人竟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直到风雨交加,窗户咣当一声被狂风一巴掌扇上时,他才诈尸一样从床上跳下来。   窗把手可能有问题,谢霖死活锁不上,探身就能关的窗非得跪到学习桌上跟它较劲才行,也许他拉过,砸过,骂过,还踩过桌子……对当时自己的暴行谢霖记得不是很深,而当早晨转醒,看着飓风扫过一般狼藉的桌面和半掉不掉,垂在那里瑟瑟发抖的把手,谢霖全想起来了。   ……   站在原地很久,走了几步,又看了一眼窗那边,这才去开门。   门依旧吱吱呀呀,仿佛历尽沧桑,谢霖突然就怜悯起这间小小的卧室来,它又做错了什么呢,被他俩这一顿抽风似的胖揍。   当合到只剩一条窄缝时,谢霖瞧了一眼上铺,依旧平整如新,空荡荡的。   一夜都没回。   可以啊。   清晨时光忙碌又珍贵,或者说从他妈生病后他每一秒过得都这么紧巴巴。   以往,不到五点生物钟就会把他从床上拎起来,去几条街外一个早点摊上货,干完活,抽空把昨晚困得没做完的作业写完,叼着早点最后一秒踩点进校,下课比谁窜得都快,那个早点摊晚上也出,他会一直干到收摊,赶上有人喝大酒,还会耗到半夜。   台球厅陪练是最近才干上,比跟摊赚得多还节省时间。   以前,他就像一只停不下来的发条,转啊转,而现在……   闻着从厨房一路飘进客厅的饭香,谢霖完全傻眼,突然就萌生出一句‘卧槽,人生啊’的感叹。   再不是争分夺秒,叼着食满街跑的飞驰人生,他居然可以慢悠悠地喝热豆浆,一口一口咬脆油条,还他妈能不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扎得要钻进桌斗那样的,剥,鸡,蛋。   谢霖不清楚他在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盯着满桌的早点,反正吴倩过来拍他时捂着嘴一通笑:“饿了吧,起得真早啊你,来,快坐下吃。”   谢霖恢复神智,尴尬地一指背后,说昨夜下的那雨……   林邵楠正好洗漱出来,跟着吴倩一起扭头往卧室看。   没听谢霖说完,吴倩突然想起来,与林邵楠对视:“呦,坏了,是那窗吧?”   林邵楠笑笑,说待会儿他去看一下,让谢霖先坐下吃早饭。   愣了一会儿,谢霖坐下来。   好像比昨晚一块吃饭好上那么一丢丢,或许饭热且香,他专注在吃上,那种浑身不自在的别扭劲降下来一大截。   虽然还是没话,一直埋头吃,谢霖的动作却自然很多,不像昨晚,屁股底下跟长刺一样,不断地挪来挪去。   林邵楠细心地观察着,试探地跟谢霖聊起这边学校的情况。   其实谢霖不会抗拒这个,相反,他很想知道,说话间歇还拿出老王让他带过来给校长的那封信。   “呦呵,可以啊,你们班主任写的一手好字。”林邵楠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信。   “还行。”谢霖喝了口豆浆。   “信你不用拿,带也白带,你一个学生见不着蒋校长,我跟他熟,托的就是他的关系,”林邵楠把信装好:“有机会我拿给他。”   看了一眼林邵楠,谢霖喝进最后一口豆浆,点点头。   “头一回你谁也不认识,要不我陪你去吧?”林邵楠咬下一口烧饼,拍拍手,朝吴倩一指她身后的黑包。   “嗯?”谢霖这口没咽进去。   “学校啊,今天就开课了。”   “噗”地一下,要不是谢霖功力牛逼及时刹住,一口豆浆就得全喷到林邵楠裤子上,他瞪眼看着这个中年男人,狠狠咽下。   “你妈没跟你说?”林邵楠看出谢霖不对劲:“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急地赶来,高三开学都早。”   谢霖想说什么似的动了动嘴,最终还是闭上,手往后一指:“还是先看看卧室吧,昨晚……搞挺乱的。”   林邵楠和吴倩一起进去。   直观来讲,窗户还好,凑合能看,就把手掉了,看不得的是右边对窗的那张桌子,践踏得实在过分。   大脚印子不提了,桌面摆设杂七杂八的东西摔得摔,倒得倒,没眼看的没眼看,除此之外,桌板还裂了一道纹。   谢霖沉默了。   “这桌板能换吗?不行就整张换,多少钱我赔。”他说。   林邵楠看怪物似的看他:“赔什么,”说着,又摸了摸那道纹:“没事,昕昕回来让他将就吧,谁让他昨晚不回来……”   “等等。”谢霖叫出口,不但林邵楠,去拿抹布的吴倩也停下来回头。   “这俩桌子还分啊?”   一样品牌,一样款式大小,好像……惨的那张有点旧,颜色也深。   “啊,”吴倩说:“这昕昕的,他一直用。”   ——   没有新学期教材,谢霖背上空包。   家长陪同去学校跟惹事请家长到校感觉起来大差不差,谢霖实在没有随便让家大人跟着去学校的嗜好,更何况林邵楠算不算他家大人还另当别论。   林邵楠没强求,只是告诉谢霖,他反正横竖都得去趟南晓一中。   说这话时,谢霖瞟到他手中拎着的一个深黑色书包。   没再多说什么,谢霖开门下楼。   经过一夜大雨的洗礼,空气好闻到不像话,谢霖最喜欢雨过天晴后的那股清新气息,仿佛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可以代谢出他体内的负能量,他接连吸了三大口。   地上水洼颇多,踩上去发出啪啪的脆声,拿出手机看地图,学校离林邵楠家不远,两站公交的路,走过去大概四十来分钟。   街道过来过往的人和车很密集,人行道上跟他一样腿着的,蹬着车的,不蹬也能跑的林林总总。   一个红灯,路口乌泱泱一大片,这就是人潮汹涌的大都市,放他们那小破地儿,不到个幼儿园,学校门口都看不见扎堆的人,晚上一过八点,跟座鬼城似的……   正想着,一个憨批电动车碾着脚边水洼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谢霖抄起那只裤管被溅上泥点的脚照他后车轮就是一踹,骑电动的是个中年大叔,凶巴巴地回头,看到冷着脸的谢霖,往地上啐了一口骑走了。   ……各有各的好吧。   凉风穿桥而过,谢霖畅快地打了个哆嗦,他停下脚步,四面看了看,怎么有点眼熟呢?   瞅着瞅着,忽然想起来,昨天他来过这里,跟林叔叔和他大侄儿来送过东西,是那个壮观的高架桥桥底。   身体一个后转,谢霖一边倒着走,一边琢磨,不远啊,合着都在附近。   也就一眨眼,一团分不清什么,只觉得满眼看了个热闹的东西突然就冲入视线,他加快脚步倒退,这玩意一下子变成庞然大物,完全攻占他的视野。   下一刻,谢霖张大嘴,站在那仰头看着……   这是一幅巨型涂鸦。   从桥墩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横跨好几面墙。   墙上,一个肮脏颓败的半兽人,弓着背,拖着沉重的镣铐行走在荒芜的砂砾上,脚下的废土混着脚底磨出的血,遍布在他走过的路上。   半兽人的血或许有着某种特殊成分,脚边开出一朵朵妖艳却残破的花,深红的墙没完全被颜料遮盖,稀稀拉拉,很多地方泛着一场雨夜过后的潮,色泽更深。   用色,加上雨水冲刷颜料的天然褪色,营造出一种看着就揪心的暗黑风格。   谢霖皱起眉,他发现半兽人似乎在看着什么,脸上是极尽向往的神色,眼底有暗流在涌动……   看不懂,这兽人看见什么了。   涂鸦很长,谢霖扭头去找,正当此时,一束阳光从他斜后方射过来,顿时半边肩膀和后脑都泛起暖意,桥底遍布阴影的这一方天地也因为这道光变得不那么压抑,谢霖顺着看到涂鸦墙上……   不偏不倚地,光就打在半兽人仰望的那个点上。   它在看……   光。   根本来不及,一股避无可避,比任何时候都强烈的酸辣冲进鼻腔,谢霖感到眼眶在烧。   摸到自己脸上的潮气,谢霖起初根本不信,而看到指腹上的湿痕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不是打哈欠眼角挤出来的,也不是东西进眼不舒服揉出来,他是真的……   哭了。   没时间剖析自己发他妈什么疯,谢霖恨不得把上衣脱下来罩脑袋上,丢人。   胡乱地一抹眼睛,一抬头,正看见几步开外架起的摄像机。   旁边,一个长相端正,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抬起头,目光与他相撞。 第9章 一只睡神   这他妈……   与对方互盯好一会儿,目光才缓缓落到摄像机上,谢霖不由分说走上去。   他有种感觉那个黑洞洞,对着他的东西把他最不愿展露,一时涌出的脆弱全给拍下来了,还他妈是动态的。   指着机架后的人,谢霖来了一句:“躲开。”   声音沉,气势足,一副不让开连他带机子一起揍的凶相。   谢霖天生单眼皮,眼皮厚,细长的眼角微微上吊,鼻梁高挺,面部线条过于硬朗,尤其在耍横时随时有种“我弄死你”的架势。   男人一个跨步挡在三角架前,对着谢霖半举双手:“机子特别贵,真的。”   二话没说,也说不出来话,这种不着四六的突发状况搞得他满脑袋跟塞棉絮似的,谢霖把人扒拉到一边,对着摄像机……相面。   像看出他想干嘛,男人一只胳膊还举着,另一只手凑近机子点了某个键,还很有服务意识地连带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霖看了他一眼,转头去盯屏幕。   画面收入的是涂鸦最精彩的那面墙,墙拍得比人早,他是在1分55秒时出现在画面上的,早高峰时分,即便僻静的桥下也会有三两个人走过,别人都行色匆匆,唯独他慢慢悠悠地倒退着进入镜头,看起来嘚瑟又散漫。   眉头还没来得及皱,谢霖就看到自己停下脚步,嘴能吞进鸡蛋那么大,痴傻地仰望墙面,那逼样把他尴得脚趾抠鞋……   他迅速扫了一眼伸脖过来,跟他一块看回放的帅哥,帅哥很专注,随后眼睛豁然一亮,谢霖赶紧回头去看屏幕……   泪落下来。   而且还拉了近景镜头,清晨一缕金灿灿的暖阳直射过来,无论是涂鸦墙,谢霖乌黑的头发,他的半张侧脸,半个肩头,连同向阳的那条手臂都被勾出一层亮色的边,特别是那滴泪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挺好看的。”帅哥发自肺腑,然后肩膀就被推了一把。   “把我删了。”谢霖推完,一指面前的画面。   男人态度诚恳:“抱歉啊,我真没想拍你,赶巧了你走进镜头,我是要拍这个,”他指了指半兽人:“和那个。” 又指了指阳光。   阳光此时不再单一,而是增光瓦亮一大片,兽人半身都是,倒是明亮,却没了当时黑暗中唯一的光来得惊艳和震撼。   谢霖又重复一遍:“那上有我,删了。”   帅哥没吭声,也没动,谢霖拿出手机看了看点,他出门早,离入校还有一段时间,就是没有他也要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去,迟到就迟到,反正第一天去学校,他谁也不认识,牛逼就给他来个旷课处分。   对方跟他耗,他也耗,看谁耗得过谁。   两人对盯,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个机子,两个人,定格了一样,不少桥下的路人摆着头看他俩。   “昨夜一场大雨,天下透了,一大早阳光特别到位,光感充足,”男人先开口,指着涂鸦墙:“差不多七点四十五左右,会有第一束阳光照进来,半兽人看的就是那光,我等的也是这个过程,涂鸦真的……超级棒。”   没错,简直吹爆。   那又怎样?   “删了。”谢霖脸一沉。   男人站到机架旁,手挎过摄像机机身,像抱着情人那般亲密紧实,很坚定地摇摇头。   “你明天再拍不完了!”谢霖加大音量。   “今晚还有雨,暴雨。”   “没他妈完了是吧?”谢霖烦了。   气氛开始变得不悦,男人却弯起嘴角笑了:“再浇一场,涂鸦就没了,”他手放下来,闲闲地往裤兜一揣:“也就是说,只能是今天。”   “你拍着我了哥们,”谢霖也冲他笑:“我还得说几遍?”   帅哥笑意不退,稍稍扬起脸,没再出声。   自从动车进站,踏上江市这片神奇的土地就从来没顺过,就这么拧巴,谢霖都要习惯了,他叹了口气,把书包从肩头拿下来往旁边一扔,开始解衬衫领口。   没新学校的校服,早上特意换了一件有领有袖的乖乖仔衬衫,就为了秀出一颗好好学习的赤子之心,扣子都是系到顶的。   有些事就他妈这么身不由己。   谁想动手啊,没人想靠这个锻炼身体,至少谢霖每次惹事都是用嘴沟通不了才上手,曾有一度他对自己的样貌产生深深的怀疑,挺帅一小伙,就这么不像个追求爱与和平的学霸么?   “赶紧的,速战速决。”   谢霖站过去一些,他不想波及摄像器材,没理由打个人还得赔人家东西。   帅哥像在深思。   过了会儿,他抬头问:“有兴趣去趟派出所吗?”   “……”   倒不是不能去。   他一没打架斗殴(还没开始),二没违法乱纪,妥妥被侵犯肖像权的弱势群体,理都在他这边,可惜……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到了派出所,笔录调解一个流程走下来,加上所里现场的吃瓜路人,少说也会有十个八个看到他哭。   视频要再被留存备案……   靠。   这么一想,谢霖都不敢动手了,万一对方报警,一样的下场。   没别的招。   谢霖呼出一口气,抱起胳膊,肩膀往墙上那么一靠,来吧,用耽误工夫解决一切,跟丫磕了。   果然成年人最心疼时间,帅哥松动了,提出一个没大屁用却还有些诚意的解决方案:“这个视频就是我个人爱好,不会做任何商业用途,也不会传给别人,我试着看能不能把你剪掉或者虚化,在不影响涂鸦的情况下……”   “那要弄不掉呢?”谢霖打断。   “视频给你,我跟它没缘分。”   看着这人掏出手机,摆到自己面前:“扫个微信,方便联系。”   谢霖从他脸看到他手,发现这只手腕的腕骨附近有个很拽的纹身标记,乍一看有些眼熟,他下意识地瞟了眼墙上的半兽人,居然跟它身上的图腾有些类似。   “就它的。”帅哥往墙那边一摆头。   对着二维码扫完,听到这人说:“我叫姚宇。”   “我能信你么?”谢霖眯起眼。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姚宇把手机号码和地址一并发过去:“再走两个区,南站边上有我一家纹身店,不放心你去找我。”   南晓一中果然不同凡响,无论从教学楼的壮观,活动区占地面积的广阔,体育馆,图书馆,实验室多种配套设施一应俱全的逼格来看,秒他老家那个重点高中不在话下,就连安全意识这一方面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谢霖半只脚还没踏进学校,就被传达室老大爷连人带脚一块扣了。   没校服,没家大人,没介绍信,老大爷正愁没啥事,把他弄进传达室,电扇当审讯桌台灯,对着谢霖一通猛吹,问他干嘛的。   谢霖被吹得睁不开眼,当场就招了。   班主任下来接他时,谢霖正两手往后搓他的小拽头,电扇风速惊人,有些头发居然恹恹地塌下来。   他的发质无与伦比地糙硬,天然根根立,曾有段日子他剃过二茬,薄薄的一层贴头皮上,像一颗看起来扎手摸起来也扎手的仙人球。   这颗仙人球留了没两个月就给换回来了,明显以他为中心方圆一米内没人敢靠近,成为学校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他倒没什么,学校先受不了了,勒令他把头发留回来,不留就处分。   啧啧,这不堪回首的往事。   看着他的新班主任,谢霖任性地一甩头。   “你先进班,最终哪个班没定,考完才知道。”   班主任看起来意外的年轻,一个貌似温柔的美女老师,不过也就“貌似”,一开口就不是那味儿,跟谢霖说话时插空跟老大爷交代一嘴,四个字,谢霖她的。   谢霖听得一愣,一秒不到,美女老师已经出了传达室,转身行走一股飒劲儿。   谢霖在后头跟着,传达室小窗忽地被人拉开,大爷叫了声:“甄老师,这包是不是你们班的?”   一个颇为熟悉的黑色书包,谢霖有印象是因为一方面这包太素了,素到没有侧兜外兜,就一个……包,连拉链扣都是纯黑的,另一方面他早上才在林邵楠手中看到。   甄老师依旧有范,声都没吭,过去一把抄到手,拎着就走。   看着班主任的背影,谢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老师如果排除她今天不是心情格外不好,那么这就是她本人的性格——往死里拽。   “进来先分班考,今天周二,今明后复习,周五考试,以后月考,期中期末,都按成绩排名分班,走班制。”   精辟简短的介绍,嗓音像个莫得感情的电子人声。   这奇女子教哪门啊,张嘴即硬核,没一句废话,跟划过重点似的……   谢霖内心吐着槽,听到她说:“把头剃剃,剃光也行。”   “嗯?”话题转变有点大,谢霖一时没转过弯。   “弄上去费时间,高三没空。”   “……”要不是她眼光向上,抬头看自己脑袋顶,谢霖都不知道她说的‘弄上去’是说这个。   没等他解释,或者压根就没打算听解释,甄老师一个箭步进了教室,眨个眼,回个神,人就在讲台上,两只胳膊撑着边沿。   这什么节奏。   接触不到十分钟谢霖就发现跟这个班主任没法步调一致,她的牛逼太闪亮。   用平常的步子,谢霖缓缓走进教室,班上鸦雀无声。   事实上,这种安静在教室外就开始了,似乎甄老师一走近,乱哄哄的教室顷刻跟没人似的。   一进来,个个坐得板直,目不斜视,很像小学生手背后一脸坚毅的那种,这班带的,谢霖又啧啧两声。   就在少男少女们挨个比着谁腰板最直,胸挺最高时,一个极不搭调的个别分子出现在谢霖的视线中……   最后一排右边犄角,某位睡得跟具尸体一样的男同学。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拍涂鸦的大哥之前出现过,就是在纹身店给林弟弟车钥匙的那个人。 第10章 他玩手机你就不管?!   双臂下沉,肩膀自然垂落,从讲台的方向只能见到隆起的后背,这人半张脸毫无缝隙地贴在桌面,胳膊没拿上来垫着,就这么压扁一侧耳朵。   这种睡姿全靠拱屁股,把身体尽可能伸展开才能睡得舒服,十分有经验的谢霖这样想着。   隐约地,他对这具‘尸体’升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甄老师眼皮都没抬,翻着书,把粉笔往讲台上一拍,让谢霖把自己名字写黑板上。   与字丑不丑无关,谢霖就是不想写,他不喜欢名字跟展览一样供人观赏,以前学校什么荣誉墙,板报,表彰栏,记过处分大字报......只要他看见就使尽花招把自己名字涂掉,就连检讨书上的名字都故意狗爬到没人认出来。   总之,这他臭毛病,改不了。   他没理会班主任,自己径直开口:“我,转学生,谢霖,谢谢的谢,雨林霖。”   甄老师一愣,转头看他。   谢霖不给她机会,话直接跟上:“坐哪儿啊?老师。”   对方盯了他足足五秒,对于这种节奏控,这已经破天荒了,谢霖友善地牵起嘴角,缓和与这位老师这一点点的小摩擦。   “自己坐。”说完,老师再度低下头。   进教室后谢霖大致扫过一眼,一个班四十来个学生,教室没多宽敞,一眼看去很满,就抛尸那张桌子有空位,班里唯一的独座。   拎着书包往后走,距离“它”越来越近……随着角度的转移,那位夜不归宿,还车还一夜某人的脸就这么慢慢地浮现在眼前。   同校同班同学同桌……还他妈同卧室??   谢霖心中弹出一个大写的草,一屁股坐到‘尸体’旁的椅子上。   拿起粉笔,甄老师撅了一半,转身面向黑板前手一指谢霖那桌:“把他给我弄醒。”   叹了口气,谢霖推了推旁边的‘尸体’,尸体还真是那意思,动也不动。   谢霖加大力度,摇林九昕肩头:“哎!醒醒!说你呢,快醒醒。”   林九昕后脑贴墙,脸冲外,嘴角挂着一两滴晶莹的口水,这一叫嘴先动,吧唧吧唧两下,头一个翻转,后脑勺对谢霖,猪一样地哼唧了一声。   不少人憋笑,教室发出长短不一的“噗”,捂嘴的,低头的,抖肩的,仪态万千,应有尽有……   叫醒同学上课本是件助人为乐的事,又不是义务,谢霖内心冷笑,他懒得管了。   讲台上开了二倍速的那位却没打算放过他,当着全班说:“谢霖,刚你不还能耐着?一个同桌叫不醒?”   ……   这他妈到底是块什么风水宝地。   一城市的疯子。   谢霖冷笑变苦笑,不是他弱鸡,总不能第一天入校就把班主任刚出火来吧,毕竟还得在这儿苟延残喘混到高考呢。   再一次领命挑战睡神,谢霖直接下了重手,一把薅住他头发,头发细还软,那一瞬被林九昕赶苍蝇似的拍开,发丝滑过指间,挺痒。   这么一抓,林九昕两只胳膊全拿上来了,一只垫脸,一只抱头,极力窝进墙角,脑门还在墙面蹭了蹭,试图给自己营造出一个相对隔绝的睡眠环境。   全班静默。   没人再出声,八十多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俩,目光炯炯有神,发着看热闹不怕事大就怕事不大的热烈光芒。   连讲台上的神速甄也抱起手臂,拭目以待。   谢霖有种感觉,无论这一幕是否会在现场诸位同学们和老师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在他这边算是做实了。   一个别开生面的入校第一天——   叫醒一个真睡的人。   其实也没那么困难,要不是考虑到学校有校规,课堂有纪律,他不能头一天就背个记过处分,早揪起这傻逼把他从后排拖到讲台交给班主任,让她自己解决她班上的问题学生。   既然这样不行,那就别怪他了。   谢霖按了按自己的手指骨节,人的肋骨下,侧腰那部位一般都有痒痒肉,就是没有也有穴位,不是极度的疼就是放肆的痒,不醒我管他叫爸爸。   想着,谢霖找准位置狠狠一掐。   “啊啊啊——”   一声大叫,林九昕跟要升空似的弹起来,要不是两面墙,一张桌子和一个人全方位把他封入死角,他能原地起飞。   椅子撞到后墙,桌子怼上侧墙,很猛的双声“咚’,墙皮又掉下不少……   谢霖看着林九昕在一片不知身在何方的迷茫和怒气勃发的起床气中反复横跳,最终眼底逐渐清明,对上自己的目光。   “你……”他眉头皱成结。   谢霖默默点头。   “他妈的怎么……”   没说完,讲台那边很大一声:“林九昕,说脏话是吧!”   尾音带着股狠劲,什么玩意嗖地一下飞过来。   谢霖那傲人的反射神经即刻发挥作用,手一挡,此物的飞行路线发生偏移,冲着睡神脑门就过去了。   林九昕闷哼一声,捂着头。   东西弹到墙面,又从墙面弹到某条桌腿下,最终在光滑的地面上打转转。   一小截撅了又撅的粉笔头。   ……   这班主任到底想扔谁?   叫着别人的名字,粉笔往自己这边飞。   抹着手掌外沿的粉笔沫子,谢霖抬眼看讲台,心里琢磨着神他妈走班制,这就是留他狗命,总不能轮盘赌一发就让他升天吧,得罪班主任可还行,这往后日子就甭过了。   走班走班,走起来。   ……   ‘啪’地一声,思绪中断,讲台上多了一个黑包。   “过来拿包。”   甄老师对着他俩随手一指。   再看见这包,谢霖就能把整件事串起来了。   昨晚林九一宿没回,从家走得又急,书包没带,林邵楠转天给他送学校放传达室了,传达室又击鼓传花地给了班主任……   不过二倍速怎么一眼就认出来是他包?   谢霖不记得那老大爷有提过谁的名字……   林九昕貌似还没他了解这个书包的前世今生,相了半天面才有所反应,偷着掏手机一看,微信上林邵楠头顶有了小红点,他早上进班就睡,一睁眼就是谢霖的脸,没看到信息。   ”让我给你送?”甄老师在前边说。   撑着课桌站起来,林九昕要往外走,谢霖就坐他外侧,一条大长腿瓷实地塞进桌底下,从腿看到脸,林九昕冷冷开腔:“让开。”   表情那么地拽,脑门正中却有一个……小红点。   扔的还是红粉笔,绝。   谢霖咬住嘴。   全班静得似乎都在屏气,好像有什么天大事要降临一样,谢霖一方面诧异,一方面努力装平静,不让眼前这个眉心有红点的人参娃娃发现端倪,多想再看他两眼啊,超CUTE的。   笑意终究没藏住,起身让开时,谢霖一双狭长的眼尾不自然地上翘,林九昕觉察到什么,马上去看临近的某个同学,那人指了指自己额头。   唾沫沁湿手指,林九昕一边小跑,一边抹头,脚步不停地一把抄过讲台上的书包,往回走时速度却降下来,看着背靠教室后墙,微笑与他互看的谢霖,林九昕眼底一片灰暗。   两人陆续坐好。   甄老师垂下眼,压了压书本,说:“上课。”   教室顿时响起稀稀拉拉的翻书声,谢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书包。   啧。   好烦啊。   谢霖往椅背沉沉一靠,瞥了一眼邻座的那位少爷。   林九昕依旧趴着,只不过胳膊下有了一个软乎乎的垫子,语文书。   更烦躁,想听的没课本,不想听的垫着睡觉。   说不上有多杵这个班主任,但谢霖就是不想课上找她说教材的事,又没可能中断讲课给他拿去,一般也就会说跟谁合一下,下课找我一类的……   刚进班感觉太生,他谁也不想合。   谢霖掏出手机,额头抵住书桌,想在APP上找找教材,或许一部分注意力被拉扯,旁边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   “别以为掐我白掐。”   不是谢霖的问题,是趴着说话就这个音效,沉闷而暗哑。   “没以为。”谢霖说。   趴着的人又说:“下课别走。”   “不走——”他拉出长音,不停地在手机上翻找。   刷着长长的教材列表,听着犹如诵经一般的讲课,还立体声环绕,谢霖开始犯困,眼皮发沉,就在他即将闭上眼时,像听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坐起身……   全班,包括讲台上的老师都在看他。   “手机拿来。”   这句可太提神醒脑了。   谢霖立即扔进桌斗,举起手:“老师我没书。”   “跟你同桌看一本,下课找我,”甄老师拉高声调叫那位尚在小憩的睡神大大:“林九昕,起来跟谢霖一起看。”   大半节课都睡过去了,就让他起来看书??   正诧异着,甄老师蜷起手指笃笃地敲了几下讲台:“谢霖,手机。”   “关了。”举起来展示手机的黑屏,谢霖开始有点烦了。   这回连出个声都是奢侈,甄老师抱起胳膊,就那么看着他。   操……   不情不愿地起来,谢霖走过去把手机放上讲桌。   等他回来,发现睡神不仅起来了,还用跟他刚才大差不差的姿势低头玩手机。   “老师,他也看手机。”谢霖举报。   弓着背的某人先是转过头看他,随后把手机收好,坐直并靠向椅背,面色平静地看向讲台。   班主任连跟林九昕对视的兴趣都没有,低头继续讲:“翻到第五十页,这首诗的立意……”   我   靠。 第11章 一脚封神   这是……   怎么个意思?   继那两个分家的‘我靠’后,又一句在谢霖脑中分叉的弹幕。   大型双标现场就这么赤裸裸地上演了,关键他他妈还是实名举报……且在被举报人面前秒速翻车。   谢霖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降智,那黑书包,那不疼不痒的话,还不能说明点问题??   二倍速和林九昕背后关系很硬。   一般来说,一个班总会有那么几个学生跟老师关系特别好,这没办法,有些人就招老师待见,例如他,老王以前就会在各种露脸场合时不常地夸他,夸他勤奋,踏实,有责任心……听得他心惊肉跳的。   除此之外,还会有一些勇于自我挑战,学生越渣越有调教欲望的老师,像二倍速这种走路带风举止酷炫的,其实还挺有S气质……   痛心疾首啊,笔转得都不那么顺溜了,谢霖撑着下巴正咬笔头,突然,一股不那么对劲的感觉猛地向他袭来,他扔下笔,警觉地环看四周。   前排座位一女一男,女同学正以无限怜悯的眼神回头看他,身旁那位少爷一动,女同学吓得几乎要蹦起来,慌忙转回头。   ……   至于么。   很至于,在他又发现倒数三排,好几个男生依次回头对他冷笑时,谢霖终于认定,他的确惹到了一位重量级人物。   目光从眼角睨过去,这位大人物正一脚蹬着椅子横梁,背贴墙,手指百无聊赖地弹书页,啪啪啪,抑扬顿挫。   谢霖内心复杂地‘啧”了一声。   **   下课铃如期而至。   班主任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全班一下子躁动起来,比拼菜市场。   后排站起来好几个男同学,一个个朝谢霖那边走去。   一时间,投来不少花样繁多的目光,有看好戏的,有表示同情的,有琢磨两方战斗力的,还有纯粹厌烦这种事的……谢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站起身,走向讲台。   等拿回手机,自己桌椅旁已经围满了人,教室后门不知被谁打开,楼道上还有,谢霖在其中看见了吴一明。   这些人有的聊天,有的玩手机,反正无论在做什么,都会时不时地盯谢霖一眼,怕他跑了。   一个课间,有必要这么大阵仗?   谢霖皱眉,放好手机往回走。   林九昕没动,仍旧斜坐着,胳膊架在桌子和椅背横梁之间低头玩手机,在发出很短促的一声‘操’后,手指一通划拉。   ……   一堆本班加外班的小喽啰,还有个打手游的大佬??   要不是这伙人从他回来就有意识,有组织地封锁他所有外逃的路线,谢霖还真以为就是一帮不良少年在这聚众玩耍。   “你们……”刚起个头,余光中一只手伸过来,谢霖随手一拽,就对上了小鸡仔吴一明一双浑圆的大眼睛。   眼瞪得辣么大。   谢霖没想到先动手的居然是这小子,而后他马上意识到闹误会了,吴一明其实并不是想先发制人,大概是认出他,想拍他肩膀打声招呼,顺道表示十二万分的震惊。   “你……”吴一明一根手指往谢霖脸上怼:“不是那个……是吧?”   这要怎么答?   都没听懂他问什么。   谢霖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逻辑,下意识地瞅了他叔叔林九昕一眼。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人从手机中抬起头,目光直直钉在小鸡仔脸上。   小鸡仔怯了。   这种坦然又直白的眼神警告很有威慑力,他见识过一次,那么这句话填好空就应该是:你不是叔那不姓林的亲哥,是吧?   很好。   没人想公开这一段啼笑皆非的关系,要是小鸡仔不是同校,谢霖可能更放心一点,不过看这大侄儿对他叔又惧怕又跪舔的样子,料想翻不出他叔叔的手掌心。   吴一明当下清了清嗓子,走回他们那一边。   “九九,你认识他?”门框那边有人说话,谢霖抬眉看了一眼,是个正经八百的小美男,皮肤白皙,头发细软泛黄,腔调有点酥。   “不认识。”想也不想,林九昕灭了手机屏。   多么掏心窝子的一句话。   谢霖也这么想。   “能快点么?一会儿上课了,”掏手机看了眼时间,想起自己还一裤裆子的事没办,谢霖转过脸面对林九昕:“你磨叽什么?”   话一出口就炸了。   这帮人过来是因为群里有人说林哥被新来的转学生欺负,而本人除了一句看不懂的半截话:我睡着了,他戳得我贼.....   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下课铃一响全跑过来看,林九昕除了给他们指指人,并没发出什么信号,加上新来的转学生拽是拽了点,但人看起来不膈应,外表绝对说得过去,大伙也就在控制好人别跑了的情况下该干嘛干嘛了。   本来挺PEACE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够横的啊!谁教你这么……”有人边说边往谢霖肩头招呼,神奇的是手明明冲着人去,却拍在了椅子横梁上,转学生怎么闪的没人看清,就看见出手的那位疼得甩手。   甩手哥火了,不信邪地又去抓,仍然抓了个寂寞,就在他第三次挑战时,一只脚朝他蹬过来。   要不是林九昕在后边拽了谢霖一把,甩手哥绝对不止倒退几步,而是会连人带桌子带椅子带后边同学哗啦啦倒一大片。   这杀伤力强悍的一脚蹬得一帮人膛目结舌,也把这一教室的声音都给蹬没了。 第12章 你那么贱呢!   这一脚必须惊艳。   谢霖太明白在冲突中制造爆点的重要性,实战经验告诉他,想要一劳永逸地唬住人,下手一定要狠,‘不怕事大就怕弄不死你‘的气势一旦形成,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不怂的。   踹完人,谢霖往课桌上一坐,手撑在身后,扭头看了看前半个教室被他们吓得不敢出声的同学们。   绕了一圈,目光最终回到林九昕脸上。   两人对视。   “还玩吗?”谢霖浅浅一笑。   林九昕没说话,看着谢霖。   上次在火车站揪领子就这样,这个人的面孔可以做到丝毫不起波澜,什么情绪也透不出来。   整个班一并无声下来,四十多双……不,加上串班过来的不知多少双眼睛汇聚到他俩身上。   咣当——   后墙黑板的板擦不知怎么掉到地上,掀起一片烟土。   谢霖先动了目光。   林九昕看了一会儿谢霖,把头低下,继续玩手机。   吴一明横着迈了一步,躲开黑板,偷偷松下一口气。   在他们这群人中,只有他门清这场架打得多么无意义。   自从车站偶然撞上林九昕的家事,吴一明内心就一直有种哔了狗的感觉,林九昕从来不聊家事,当然别人一般也不爱聊,但他叔的抵触和抗拒是你提一个字当场能把你鼻梁砸断的那种。   那天接完人,本以为会收到他叔的警告,没想到全凭他自觉。   要不是突然看到谢霖,他一下子亢奋嘴瓢了,就凭他叔这份信任,绝对往肚里烂……可就算他叔真跟他哥有什么矛盾,也该回家关起门解决,大庭广众下很多事一旦发生就没法回头了。   操的,上节课到底他妈怎么了……   吴一明愁肠百结地看着这两位祖宗。   见事态没有升级,班上的人又开始活泛起来,刚踹那一脚有人过去守前门,防止有同学去找老师,这会儿见没大事又都回了后排。   教室里有几个爱吃瓜的男生见一口瓜皮也没啃上,嘴开始犯贱:   “哎?别停啊!这是大课间,没事!”   “打啊!怎么不打了?要不我给你们放哨去?”   “再来一脚,怂什么啊!说你们呢!”   ……   玩游戏的大佬没顾得上看他们,小弟们的脸已经沉下去,有几个向他们走过去,刚还嘴欠的男生顿时吓得鸟兽散,于是,班里又重回菜市场的和谐氛围。   “算了算了,”吴一明抓紧机会当和事佬,给两人打圆场:“一会儿就上课了,想怎么着等中午或是放学……”   “想怎么着啊?”这种像劝架又像约架的话把谢霖听得眉头紧锁,活个稀泥都不会活,能干点什么?   吴一明马上顿悟:“啊……谢,”刚想叫谢霖大名反应过来林九昕没介绍过,他应该跟大伙儿一样不知道:“阿西吧——”   拐着弯的韩语突然飙出来,吓得哥几个混身一抖,刚要骂,吴一明火速跟上:“我的意思是误会误会一定误会了!肯定哪儿没说清楚,他俩这不挺和谐的嘛……”   谢霖看了他一眼。   林九昕也不容易地看了他一眼。   “吴一明,你哪头的?”被踹的甩手哥听到这话不干了:“合着踹我那脚白踹了呗?”   “可以吗,大白?”吴一明一脸诚恳。   “……”大白不敢相信。   “这一脚你怎么说?”打着游戏的林九昕突然插话进来,问的是谢霖。   “听你的。”   讲不出道理,但谢霖感觉似乎林九昕对跟他干这一仗兴趣缺缺,既然有缓和的余地,没道理硬找麻烦。   “问他。”少年眼不离手机,下巴往白毅那一抬。   大白挺了挺腰板,用鼻孔看谢霖:“校服脏了,我没得换,把你的给我。”   谢霖听着,随手拿起书桌上一杆笔,啪嗒啪嗒按着笔芯。   “学校一个人发两件。”白毅追了一句。   啪嗒啪嗒。   啪嗒。   嗒。   …   谢霖抬起头,看白毅:“没了?”   “啊,”对方还新鲜上了:“不我先抓的你吗?抓你两下你还我一脚,我两下没碰着你,你踹得我得也不重,就衣服脏了。”   “……”   “好人啊,感动南晓。”林九昕打着游戏,嘴还要欠一欠。   无语,大写的无语。   不是那种带有嘲讽和无奈的负面情绪,而是被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憨憨行为而折服,谢霖跟着就笑了,还笑得很大声。   这算是来江市他头一回发自肺腑地笑。   “你有毛病?笑个屁啊。”白毅同学眼神怪异。   谢霖这会儿笑成虾米腰,屁股下的课桌都在跟着晃,林九昕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位。   “到底给不给?!”白毅只打直球。   “给——”   谢霖满足他。   “可算解决了,”吴一明好疲惫的样子:“赶紧撤吧哥哥们,下节还甄姐的课,她上二楼了。”   众人闻言,稀稀拉拉地从后门离开。   林九昕那边貌似也团灭了,谢霖瞄到他手机一片灰黑,‘咚’地一声手机扔进桌斗,他听到这人问:“你掐我那下怎么算?”   不仅谢霖怔住,从后门撤离的那些人也都定格了。   门旁那个长得不错的小美男压根就没来得及起来,不过胸贴墙翻到背贴又翻回来,跟两面贴饼子似的,脑袋往门框一搭,接着看戏。   这一记回马枪杀的,谢霖都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混着倍速脚下小细跟踩地面的哒哒声……   “赶紧说!”   “掐一下还一下,加利息。”   “……随便!”哪还有时间讨价还价,这个贱人。   林九昕抬头,去看门框上的小美男:“走吧。”   陈希脑袋一甩,屁股一扭,一下子从背后搂住两个即将离开的男生:“回去喽哥哥们——”   这声过后,没差几秒楼道走来二倍速。   二倍速抱着从肚子垒到下巴的一座书山,外加两包校服,路过后门时一声巨响,整座书山砸下来,谢霖的课桌像是不能承受之重,狠狠抖了两下。   林九昕靠了靠墙。   “不来找我拿,得我亲自给你送是吧,谢霖。”班主任脸色没多好,眼光冰冷刺骨。   “……谢谢。”   感受着还在微震的书桌,谢霖冤得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目送二倍速进入前门,收回目光时恰巧扫到旁边人的脸,抛开其他带有主观色彩的偏见不说,谢霖得承认林九昕的颜值确实可圈可点。   尤其嘴角往上那么一勾……那样子可以排到心目中贱人排行榜榜首。   “我是不是打死你,就不用还掐你那一下外带利息了。”谢霖拿过笔袋,蹭地一下拉开。   林九昕笑意变深:“是啊,”他头一歪,看向谢霖:“怎么办?我好怕怕啊,霖霖。”   咔,一根铅笔掰断在谢霖手中。 第13章 触目惊心的耳朵   怒气不受遏制地翻涌上来,堵心,憋屈,来江市以来的不痛快,不对,从离开乐州,还不对,从知道他妈得病这种不舒坦就一直埋在心底,谢霖一刻不敢松懈,每天在上边跺两脚,让它更深,更结实。   他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就那么会拱他的小坟头,尤其那一声‘霖霖。’   真不想这么快就在这个学校留下记录,挨个学校记过背处分地走一遍就太没创意了。   “林九昕,我过来是上学的,只想踏踏实实在南晓混,不想惹你,但要必须打你们这帮人打到高考我也不介意,”谢霖平视讲台,一字一句:“你给我掂量清楚。”   悉数起来,跟林家少爷这几次交锋他没落下风却也没讨着便宜,也许这正是他火气这么盛的原因所在,压不下去就不压,爱他妈谁谁。   跟这个家处不好关系就不处,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似天外之音,无论语气,还是内容。   谢霖愕然地扭过头,看林九昕。   这人欠身挨近桌子,朝谢霖勾了勾手指,谢霖瞟了一眼讲台上的二倍速,趴过去。   “我逗你玩的,不是成心笑你挨甄姐数落。”林九昕压低声说。   眼睛眯成一条线,谢霖审视他。   “……好吧,我是笑了,还挺搞笑的。”   两截笔往桌上一扔,谢霖沉向椅背,目视前方。   “我们有个群,上节课你把我点了,我没敢再碰手机,话发一半,一下课他们就跑过来瞧我,我真没想怎么着你,”捶了捶课本中缝,林九昕打造出一个好枕头,胳膊往上一压:“是你想多了。”   “那你让我下课别走??”立起书,谢霖挡着。   “是啊,”林九昕面向他,趴好:“我一睡就不容易醒,尤其上课,叫醒我的同学我都会下课好好跟人家道个谢,我很有礼貌的。”   “……”   二倍速以神速讲了十分钟的课,估计半本书重点都划过去了,谢霖一句没听进去,全被上课不好好听讲的某不良学生带歪了。   “掐一下还一下外加利息,当我这么好骗?”谢霖冷笑着。   ”啊,”林同学打了个哈欠,拍了两下嘴:“这不骗着了么?”   静了好一会儿。   某人嗓音低下去八个调,深沉而浑厚。   “林九昕,到今天你没被打死,是不是全仗着你那些狗腿子?”   听到谢霖这话,同桌羞怯地把原本枕着手臂的脸埋进臂弯,肩膀小幅地抖动两下,然后转出来问:“那掐一下还一下加利息还算数吗?”   “我算你个爪儿。”   这次头埋回去,肩膀抖得更厉害,快要笑出声时被他同桌一脚踹在椅子腿上。   **   上午两节语文,两节英语,英语老师没比二倍速慢多少,谢霖发现这个学校文科老师普遍语速都快,口条跟开了挂一样,照这个速度,正课两天完事,后边全是自习,有件事很明显,南晓的教材比他老家那边要深,内容也超前。   谢霖想得很开,往后考试多去了,霸到榜首有的是机会,不急。   翻了遍教材,心里定好这次分班的名次目标,谢霖扭了扭僵硬的后颈,一只胳膊突然横跨边界,伸到自己这边来,胳膊的主人撒癔症似的猛地坐起来,桌椅一通响。   谢霖转过头,看林九昕。   一双只开了条缝的惺忪睡眼,额头打上一层薄薄的汗水,粘着几缕七扭八歪的发丝,脸又潮又红,林九昕口齿不清地问:“……叫我?”   “……没,睡吧睡吧,”将横过来的胳膊给本人送回去,谢霖贴心地轻拍这只手背:“没事没事,睡啊,好好睡。”   英语课明显比语文课气氛‘活跃’,这与二倍速那无人可及的速度以及超凡脱俗的拽劲不无关系,英语老师就温柔可欺多了,课堂上如沐春风,除了语速快了些,授课是无可挑剔的贤良。   谢霖发现这里与他想象中大城市重点高中的样子有着云泥之别,按照他的逻辑,南晓就应该一踏入班集体,那扑面而来的学习气氛熏得人眼眶发热,鼻腔泛酸,莘莘学子自发自强地埋头苦读,你要不认真听讲积极举手回答问题都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而不是被二倍速吓得就差手背后了。   而一旦换了老师,全体放飞,旁边这位都能睡出呼噜声。   在这一点上,谢霖尤为费解。   在他们那个十三线小破县城的小破高中,上课睡觉也不是没有,但起码有时有会,像这种一睡就一堂课,把学校当旅店的,基本就是外边站桩反省的下场。   这儿居然不管??   南晓棒棒哒。   听着中午下课铃,谢霖合上书。   走之前,他瞅了一眼旁边这哥们,姿势还是那样,仍然枕着书和自己胳膊,呲溜一声,吧唧吧唧嘴……   行,饭开挺早,都吃上了。   谢霖从后门直接走出教室。   南晓食堂壮观,人潮也壮观,其汹涌程度让谢霖在门口楞了个神就被人流冲到长队的末尾,这学校不算小学部,初中,高中,学生老师所有能喘气的都混在一起吃,难怪吃饭犹如抢食,盛况空前。   不过,饭价却真的便宜,比乐州还感人,谢霖琢磨着干脆以后早中晚都驻扎南晓食堂,他不清楚谢英怎么跟这边谈的饭费住宿费,但从他本心,不太想在这种关系的‘家’中蹭吃蹭喝,他脸皮薄。   卡上还剩一些钱,可老是节流不开源,早晚耗光光。   吃过饭,谢霖两手揣兜,配合外边乌云压顶,天光暗淡,一脸凝重地步向三楼。   此时的林同学宛如一尊蜡像,跟他出去前没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旁边座位上多了一个男生,贴饼子小美男。   “还没醒?”谢霖经过后门,从两人椅背后挤进教室。   陈希从手机中抬头,放在谢霖脸上的目光没有移开,哪怕‘啊’地应一声,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开始时,谢霖以为自己不小心饭菜塞牙或是嘴角有什么不明物体,正要用手抹嘴,这人眼中陡然升起一片灼热的温度,烫得谢霖一个激灵。   两人对视。   一个含情脉脉。   一个瞳孔放大。   ……   “你坐我座了。”   刺激过后,谢霖蹬了一下椅子腿,赶他走人。   陈希嘴一噘,起来后又像上午过来串班那会儿贴着墙,脑袋枕着门框腻歪,谢霖没理他,从桌斗摸出一根耳机线,没等插上,听到一声黏糊糊的声音。   “你叫什么啊?”   酥且油,还泛出一点点哑,像有鼻音似的。   他不可能答话。   “哥哥,帮我喊醒九九,我找他有事。”陈希像在撒娇,又多添一层娇滴滴的嗲音。   谢霖那一声“滚”踩在上课铃上。   就是没听清,嘴形也看出来了,小美男顿时很受伤,嘟着嘴,眸光哀怨:“那你跟他说一声,我来过……”   “赶紧走。”谢霖不让他再开口。   陈希傲娇地一甩头,摆着他那灵活的大胯,消失在楼道某班级的后门。   ……   草。   太草了。   视线中那个晃来晃去的屁股让谢霖恨不得把睡着的林同学揪起来爆捶一顿,他的兄弟帮还能有正常人吗这都?   一个乖侄儿,一个娘炮,一个憨憨。   其他人还没崭露头角。   谢霖运下一口气,从眼角瞄着林九昕,这人胳膊上一片光泽水润,一条细细的银线连接着微微张开的嘴,看了一会儿,谢霖从书包拿出纸巾,抽了一张出来。   或许纸有点扎,在谢霖帮他擦时林九昕一动,嘴边那点口水全抹他手上。   “……!!”谢霖一个闪身,从后门溜去斜对面的男厕。   **   晚间有暴雨,预报一点没错。   刚过下午四点,天色便暗得叫人心慌,操场被黄沙尽数吞没,凭借仅有的能见度,可以看到远处的篮球架被风吹得打晃,就连老师都走下讲台向外张望。   任凭外边狂风呼啸,酝酿一触即发的大招,这个人依旧睡得真真切切。   一下午的自习时光,同桌一张宛若出生婴孩似的宁静睡颜。   谢霖咬着笔头,目光从窗外,书本,一路移到这个人脸上。   林九昕皮肤白得招眼,特别被自己横在课桌上的手臂一衬,两个色,谢霖把胳膊收回来,再看又发现这个人另一处吸睛的地方——睫毛。   密,长就不说了,尾端还翘,想不起从哪个韩剧上看到的,有个女主角就这样,镜头特写她的眼睫,睡觉时一抖一抖,抖得人按耐不住想去碰碰它,故而谢霖对这个镜头很有印象。   他歪过头,本意是想好好看一看睫毛,却无意间被林九昕上边那只耳朵吸引过去。   林九昕算是班上唯一一个不听从二倍速控制发量和长度的人,他的头发特立独行地长——发梢没过一半耳朵。   耳朵上半截在躺下来外加睡不老实,就会露出来——   那是一个被人用刀割或是刀尖捅过,极不平整的外耳耳轮。   耳轮被割掉许多,耳骨好几处血眼子,伤半新不旧,可以看到刚刚脱落的结痂,以及长出来的粉红新肉。   耳根下端有一小片污迹,红色和橙色交叠,像是颜料什么的……   越看不明白越有来捣乱的,几撮不安分的头发此时掉下来,谢霖下意识地上手去拨。   一只手猛地伸过来,抓住他的手腕。 第14章 学神转世   一抓之下,手腕不仅烫,还很潮。   谢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皮肤磨蹭的湿滑和热度,睡醒的人一般会肢体发软,这人身体素质有些过于厉害,他踏马好痛。   “这什么……”似乎还在懵中,林九昕一只眼睁一只眼眯,很努力地端详他抓的东西。   “……我的手。”谢霖淡然地回他。   满脸不耐烦地狠瞪谢霖一眼,甩开他的手,林九昕双臂撑着课桌使劲揉脑袋,从脸到头发一通乱搓,看得出这人睡觉是那种特矫情的类型,起床气蓬勃旺盛,睡不好心情巨差,谢霖终于有点搞懂为什么那个娘炮宁可坐旁边等也不叫醒他,这么大反应谁愿意惹他?   ……那肋下一拧。   破案了。   谢霖一直感觉林九昕这个人很飘,性情和行为都难以捉摸,明明那会儿下课不让他走就是要办他,转脸就不认账了。   这么看来,自己下手那一下激起睡神恶的一面,等真正清醒过来,又过劲儿了。   要这么分析的话,火车站接他又不好好接,却在林邵楠那通电话之后提出一起回家,本来以为彼此休战,又他妈拉脸硬要他道歉,还有家不回,一走就是一夜……   ……想多了。   谢霖把不经意间飞翔在林九昕头顶上空的万千思绪给拽回来,觉得自己是太闲??   “有水吗?”嗓音闷闷的,都能听出沙哑的颗粒感,透过眼角,谢霖看到这人面朝他,后脑抵着墙,说话时难耐地咽了一下喉咙,脖间那粒小小的软骨顺势一起一落。   手摸进书包,刚拿出水,林九昕抢了就喝,谢霖不可置信地上去夺:“别他妈上课喝啊……”   咕咚咕咚,他这个没吸管没瓶嘴,拧开盖就可以豪饮,林九昕喝得动静很大,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谢霖沉默地坐正,毫不意外承受着来自前方自习课老师锐利的目光。   老师摘下眼镜,连同手上卷子一并放下,站起来走到黑板中央,开始写题。   同学们错落有致地纷纷抬起头。   粉笔放下,老师叫一个人名字。   谢霖一个皱眉,林九昕已经含着一口水上了讲台,老师走下来,等他解题。   自习课老师看上去年纪颇大,花白头,说起话来平平淡淡,老成持重的架势,很有特级优秀教师那范儿,后来听说,这人是教他们数学的,带了将近40年的毕业班,德高望重,甄姐走他对面都得喊一声顾老。   而另一件事,就是这老头特别喜欢林九昕。   水咽进去后,这人仰头看题,题是道数学大题,放考卷上得有15分那么重,林九昕就这么看着,手上的粉笔在讲台上一下一下敲击着……   全班响起细碎的话语声,有些交头接耳,更多的是在自己草稿纸上算着。   谢霖也划拉了两笔,题看似不难,但出题的人很有技巧和水平,得烧一下脑子才能算得出来,关键这哥们有脑可烧吗?   睡觉睡得比猪还踏实,水喝得跟葫芦娃似的,这就是惹着老头了,成心给他难堪。   谢霖内心唏嘘不已,咬着笔帽,正要下笔,一阵粉笔滑蹭黑板的动静让他抬起头。   粉笔书写很快,公式行云流水地出现在黑板上,解题过程一气呵成,连想一想这种正常的停顿都不复存在。   视线中,林九昕悬着的胳膊不停晃动着,伴随笔头落在黑板上的哒哒声,半个黑板呈现出他干净的板书,哪怕简单的阿拉伯数字也有股清秀之风,这功力卷面也得给他分。   最终,答案出来的那一刻,谢霖都要忍不住为他鼓掌,他写了两种解题思路,一种传统一种精妙,关键这人太他妈混了,一个学渣摇身变成学霸谁能不发出一声,牛逼!!   顾老与他所见略同,激动地拍了两下讲台。   “看看人家,你们像他这样也可以睡,我的课统统睡过去我都不管。”老先生说出这种话足见他有多冲动。   林九昕回来时,谢霖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对方却给出谜一样的解释:“别激动,再往后多一章我都没戏,超纲了。”   “超什么纲?”谢霖不解。   “我的纲,”林九昕边说边麻利地往课桌上摆各种课本,大小卷子:“从函数后我就没听过课,不会。”   发现谢霖还锲而不舍地盯他看,林九昕给了他一个“?”的表情。   “……你听不完了?没剩多少了。”谢霖居然有点惋惜,看得出来这位少年有两把刷子,他不自觉地就惋惜了。   林九昕一怔:“这话可不像你说的。”   “我应该怎么说?”谢霖问。   “睡吧睡吧……”对方不但模仿他口气,还形象地往自己手背上拍了拍:“睡啊,好好睡。”   谢霖:“……”   摆摊一样地堆满课桌是为了制造他用功自习的假象,避免闹脾气的老师再冷不丁拎他上去,这点小心思谢霖瞄一眼就能看穿,他可以洞悉林九昕的小花招,却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明明拥有如此优秀的学霸潜质,就是不学。   宁可上课睡到流口水。   瞥了一眼这个不着调的同桌,谢霖刚刷完一套题,有道大题挣扎得他差点口吐老血,彼时真有种冲动想请教一下这位学神大大,还特意想了想在不在他那个纲里……   不过,最终放弃了,毕竟他也是个要脸要面的男孩纸。   男孩纸这一眼看过去,愣了。   这人正在专心致志地写写画画。   视线有点短,谢霖瞟了一眼又一眼,却还没看清楚。   “看就好好看,别撞桌子。”   他俩课桌有缝,谢霖每次探过来都会撞一下。   谢霖看了林九昕一眼,慢慢靠过去,赫然之间,几个极富立体感的图腾跃然纸上。   圆珠笔色泽偏暗,呈现出由浅至深的渐变效果,很多地方不过一层淡淡灰色,这种层次分明的手法拉高整体档次,为这些图腾平添一份深及内里的霸气,踏马超吊的。   视觉冲击相对短暂,一种熟悉的感觉弥漫上来,他好像在哪儿见过类似的……   半响,他指着:“这不是那桥……”   ——都看我一下。   前边顾老突然发话,窗外同时炸开一道惊雷,整个窗户都在瑟瑟发抖。   显然大伙儿有被狠狠吓到,老头中气十足,跟举着喇叭一样:“今天天气不好,预报有暴雨,你们早点下课吧。”   说完,班里顿时一顿鸡飞狗跳,桌椅乱撞,俩人默契地都闭上嘴收拾东西,后门离楼梯更近,谢霖背包一挎飞快往楼下跑,赶在大部队涌入楼梯前先一步到达楼底。   向上望,旋转的一圈圈阶梯乌央乌央全是脑袋,一种末世即临的压抑感,他尤其受不住人多,脚步快得飞起。   出来就是爆在头顶的巨响,跟着绵延不绝的闷雷翻滚,像一只凶兽卧在云端呜咽不止。   操场宽敞多了,人潮向校门口四散,谢霖只是烦人挨人跟下饺子的密集场所,并不怕自然现象,出了校门他的速度就慢下来。   有人过来拍他后背,同时听到一声‘霖哥’。   称呼让谢霖一愣,这学校他没跟谁这么熟,回过头,吴一明站在他身后:“哥,看见我叔了么?”   “叫我什么?”谢霖问。   “哥啊,”吴一明惶恐:“不对吗?”   谢霖把手往裤兜一插,静静地看他。   “……草,降辈了是吧,”吴一明捂着嘴,突然回神一样:“哪他妈有时间叽歪这个啊!哥你看见林九昕没有?”   “没。”谢霖说着,看见吴一明胳膊下夹着一个厚实的塑料包。   “他骑侉子来的,没带雨披,不得浇死他啊,”吴一明舔劲儿又上来了,正赶这会儿,雨点纷纷下落:“昨夜他就淋半宿……哎,在那儿了!”   跟谢霖挥手道别,吴一明三步两步消失在对面一条狭窄的小巷中,目测巷口也就一辆摩托侉子那么宽。   谢霖没看到林九昕的身影,一时有点纳闷吴一明怎么知道的,不过不重要,俩人关系这么铁,说不定共通脑电波什么的,而且听大侄儿的语气,叔叔也不是第一次骑侉子来学校,存车点应该是固定的。   想着,他过了马路,走在那条巷子的街上。   突然一声“我操!!”从巷子深处猛地爆出来,带有穿透力的声音跃过雨水,惊了不少便道上的人。   这一嗓子很厉害,交织着极端,愤怒,震惊,焦急,还有……不好言说的恐惧。   雨势变大,过来过去的人行色仓皇,这样的喊叫不过引起零星几个人的回头,没人驻足。   除了一个单肩挎着书包的少年……   谢霖停下脚步,倒退回巷口,没什么犹豫地拐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开始搞事了,话说真的不愿意给我一个评论么?嘤嘤嘤的作者在线求评论(?_?) 第15章 江市这么小?!   骂出这一声的是吴一明。   谢霖分辨得出,却很惊讶这小个子肺活量还挺有,南晓坐落在老城区,这一带很多七八十年代没改造过的平房以及杂乱无章的违建,纵横交错出一条条细长的巷子。   声音这么爆,应该离巷口不远,谢霖边想着边往里走,眼前出现两个熟悉的人影,他们站在巷内稍宽敞的一块空地上,守着一堆……   谢霖伸脖去瞧。   没看出来。   等走近,他倏地瞪大眼睛,侉子!   不是他眼拙,彼时威风八面的摩托单斗侉子被不知什么东西砸得落满碗大的凹痕,密密麻麻遍布整个车体,车镜碎成沫,皮质车座划成稀烂的若干块,侉斗可怜兮兮地翻滚在地上,里出外进,斗里不只有雨,颜色根本不对,泛着潮味的空气中夹杂一股腥臊,是他妈尿。   糟蹋得太过了,谢霖沉下嗓子问这两个人:“谁干的?”   吴一明顶着雨披包,挤在林九昕伞下。   他跑进来找林九昕,一眼就瞅见人站在平时锁车的地方,昨天车站接完谢霖,不久林九昕便回到桥底下,从变天到飘雨,终于在大雨倾盆前完成涂鸦,是他这个贤侄等着叔叔完事,拉着他一路抱头鼠窜逃回纹身店,那时候太晚就睡店里了,转天开侉子一起来上的学。   谢霖这一问像根导火索,吴一明愤恨地冲他发泄:“谁他妈知道!王八蛋操的,我一来就……”   “别吵,”林九昕扔下一句,举着伞往旁边去,边走边打电话:“阿希,问问你哥的维修厂能过来拖吗?侉子没法动全烂了……嗯,我知道天不好……”   伞一挪开,吴一明就蹦到谢霖身边找庇护,谢霖往两人中间撑一些,看了眼那边的林九昕,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我真不知道!进来就看见叔站这儿一动不动,车已经这狗日样了,”擦着被雨水打湿的一边胳膊,吴一明仰头环看四周居民楼:“车毁成这样,这么大动静就没个人报警??”   “报什么?车又不是他们的,这不是一个人砸的,是一伙儿。”   明显团伙作案,不是盗窃,也决不可能恶作剧,这种玩乐游戏太费体力,那么只会是一种,单纯的寻仇报复。   “这车谁的?”   侧头问时,谢霖刚巧撞见吴一明泛红的眼眶,见被人看到,对方匆匆抹了把眼睛,悲愤交加:“逼.操的,还他妈留尿,狗啊?!”   现在把摩托侉子当机车开的几乎绝迹,大部分都是发烧友级别,侉子爱好者,谢霖头一次见到这辆车就看出来被人改装过。   两人常开,像主人一样对它很熟悉,别说是他俩,像他这样只开过一回的,车被揍成这样心里也不会舒坦,吴一明的反应他可以理解。   “车不是我俩的,是叔……”看了一眼谢霖,吴一明改口:“是林九昕关系贼铁一大哥的,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谢霖又去看不远处撑着伞,在雨中打着电话来回走动的少年,天气太添乱,平时不是个事的事到这种时候比登天还难,没人来拖,加多少钱都不来,侉子弄不走。   这是谢霖从林九昕脸上读到的。   “我靠我靠!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手机在震,吴一明满眼放光地接起来,一秒哭腔弱鸡本鸡的音色立刻拉回谢霖的视线:“宇哥宇哥……我们这儿出事了,真大事……在南晓对面小巷,旁边有便利店的那个,对对,叔跟我一起呢,你来吧……”   刺溜一声,尾音还在飘,手机已经到了林九昕手里,雨天潮湿,背壳太滑,谁都没反应过来手机就易主了。   快速瞟了一眼屏幕,林九昕质问吴一明:“你给姚宇打电话?”   “不是,他找的我。”吴一明咕哝一句。   “你是有大病吗?车他的,你让他来现场抓包??”林九昕拿开伞,推在吴一明右肩上。   谢霖被殃及池鱼,跟着后退小半步。   大侄儿又跟叔叔刚起来,硬气地往前一跨,谢霖只得打伞又跟着动。   “就知道车他的我才让他来!他得过来看看,”吴一明梗脖子,鼻孔朝天:“你就别折腾找修理厂了!这天你哪儿都找不着!怎么?想在这折腾一夜啊?”   林九昕沉下脸。   “我有什么错?”吴一明眼眶又开始泛红。   下不完的雨浇得人心烦躁又憋屈,一抬眼就是早上还好端端如今堪比报废厂压出来的一堆废铁。   “咱的小拽车被蹂躏成这样谁心里好受?你不就想一个人扛,在宇哥发现前修好复原它!可都砸成这样了可能吗?!这不是瞎几把闹么……”   “你懂个鸟。”林九昕没再理他,转身回到墙根底下接着打电话。   吴一明大喘粗气,一脚踢飞地上一根铁条。   雨还在下,似乎怎么也下不透,憋闷得可以,说不清天气作祟,还是被小巷中压抑的气氛感染,谢霖很不自在,他后悔自己屁憋地进来多管闲事。   吴一明那一声吼他听出不对劲,没多想就往出事地来,是自己一脚趟进浑水里,吃饱撑地把事往身上惹。   是谁想在南晓好好混来着?   智障么。   谢霖正深恶痛绝地进行自我检讨,那边墙下传出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抬眼看去,林九昕撑着伞,湿气将他头发坠得贴垂,乌黑的发,漆黑的伞,还有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就连投过来的眼神都泛着冷意。   语气没好的,谢霖知道以这哥们现在的心情听不到什么好话,他不想多做解释:“来一阵儿了,你打电话前我就在。”   对方继续低头忙他的:“这没你事,走。”   谢霖转身就走,伞一动,边沿的雨线直直下落,吴一明被淋得‘哎呦’一声,本能地往谢霖那边躲,又知道不能这样,缩着脖高举雨披退回原地。   不想跟那个对他发火的叔叔挤一个伞,可没了谢霖,他就只剩雨披,雨披是为雨天骑侉子特制的,一张巨型塑料布,穿上跟婚纱一样能在地上拖出一片,吴一明宁可被浇到肺炎也不能显得自己身材如此娇小。   “拿着。”谢霖把伞柄递给吴一明。   吴:???   “对面有公交,几步的事。”谢霖拿下书包弹了弹水又甩回肩上,旁边的人没动静也没接伞,他扭过头。   一双好诡异的星星眼正凝视着他。   “霖哥,你人好好啊,好善良。”   “淋着吧。” 谢霖没一点犹豫,抬脚就走。   “别别别啊,”吴一明一把抱住这人胳膊,拖着不让走,说谢霖就他人形雨伞,哪有雨伞自己跑了的道理,一边说还一边回头望向墙边的林九昕,林九昕余光都没带过他们一下,一直跟电话死磕。   谢霖搞不懂吴一明大雨天跟他胡闹什么,还老往林九昕那边看……突然,领子猛地被拽下去,谢霖瞬间觉得自己跟小鸡仔一样高了。   “叔……啊不对,哥,九哥!他现在轴劲儿上来了,要说你们是哥俩呢,脾气还挺像,”吴一明把声音压到最低,掩着嘴,像跟谢霖说悄悄话似的:“他没想赶你,那话你别这么理解,他就是,就是……”   吴一明正绞尽脑汁,谢霖衣领上的手突然被拿掉,塞进来一个伞柄,他一惊,扭过头看,林九昕半身站在伞外,指着谢霖:“让他走。”   “他不是这意思??”谢霖顺口就问吴一明。   吴一明立刻对谢霖摆手:“不不不不,幻听,你出现幻听……”   “你也走,”林九昕完全退出伞下,顷刻被雨水浇得睁不开眼,抹了把脸,他指着吴一明:“你坐地铁,跟他不是一个方向,伞你拿着。”   “哈?”吴一明不可置信:“哎,不是叔……”   “我自己等姚宇,不用你管,赶紧跟谢霖出去。”林九昕说着上手推人。   这一下没多大力却忽略了雨伞,刹时,头顶伞沿打架,谢霖保持不了平衡,一脚踩到身后水洼,湿了一裤腿。   操,走就走,推你妈啊。   火腾地一下就上来,没等谢霖跟林九昕上脸,吴一明先叫唤上了:“等等等等……你叫他什么?”   吴一明指着谢霖,问林九昕。   两人谁也没GET到吴一明的重点。   “你不是该喊他哥?”说话的人瞬间醒悟:“我草,你俩到底谁大啊?”   “滚!”   林九昕推出更大的力,谢霖就这么被两人连累地往后踉跄,却被什么挡了一下又反弹回来……   嗯?   他猛地转身,伞下,一个男人正惊愕地望着他。   这时候吴一明也回头,像见到熟人,欢快地叫了一声:“宇哥。”   ……   人生何处不相逢,江市处处是熟脸。   满打满算,来这边不过一天半,见过的人屈指可数,却走哪哪能撞见。   先是一夜没回家的撞成同桌,一块来接站的撞成隔壁班同学,现在连个偶遇的都能撞成同桌他贼铁的大哥。   谢霖叹出口气,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位桥底下扣着视频不给他的某帅哥。 第16章 霖哥是个大好人   一般没见过面的两人初次相遇,只要不是长得倾国倾城,看一眼神魂颠倒的巅峰颜值,大抵也就匆匆看过去,礼貌一点,扯个微笑暖暖场,就算彼此打过招呼认识了。   谢霖和姚宇长相都不俗,一个韩剧欧巴的细长眼,挺鼻梁,线条干净分明,一个跟混血似的欧式电眼,浓睫毛,山根高耸,五官深邃漂亮,两个帅哥大眼瞪小眼地对看时间过长,吴一明实在匪夷所思。   “你俩认识啊?”   说着,伞往林九昕那边移了一些,他叔叔貌似也在等答案,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   “嗯,见过。”姚宇轻描淡写。   “哪儿见的?”吴一明眨着眼,疑惑地扭头看谢霖:“他不刚来嘛。”   “刚来?”姚宇接话。   这话接得太妙,就是在套话,伞沿顶着来不及拉吴一明,谢霖抢着说:“没,他记错了——”   吴一明:“对啊,昨下午跟叔——”   林九昕:“……”   谢霖:“……”   “……去车,站。”吴一明蹦了三个字才刹住,随后咽下一口唾沫。   “原来小昕去车站接的是他?”姚宇往谢霖那边瞟,一副恍然的样子:“那是刚来。”   这回换谢霖探案了,惊愕的目光依次从他们三个脸上扫过,不需要他过多揣测,姚宇给出答案:“昨天去接你前我们三个刚好在一起,就在我那纹身店里,”这人笑起来:“真是好巧。”   谢霖不予置评,他感到脑仁疼。   “宇哥,那你俩是怎么“见过”的?”吴一明锲而不舍。   “今早我去桥下拍涂鸦,不小心拍到他的不雅照。”姚宇一指谢霖。   谢霖差点没上手抽他,一脸不敢置信。   吴一明夸张地飙高八度:“我擦!我擦擦擦啊!他干什么了?!什么照?有多不雅?!”   姚宇很有技巧地引导:“在桥下,你自己想。”   “哈哈哈哈!”吴一明乐疯了:“他踏马不会在桥底下撒尿被你拍了吧?露货了么?”   一个猛力过来,林九昕被谢霖推吴一明的这一下撞得身体后仰,伞骨有弹性,互撞之下谢霖也往后退,唯一稳当的姚宇拉了一把林九昕,把他拉到自己伞下。   “说,再说,都给我抖落出来!”谢霖冲着姚宇大喊:“看你还出得了这巷子?”   对方笑得很大声,探身过去拍了谢霖胳膊一下:“你叫什么?”   “谢霖,我们霖哥,”吴一明一点不见外,当场给姚宇介绍:“脾气臭点,但人特好。”   谢霖把脸扭向吴一明:“你见谁都好。”   “是啊,我心中充满爱,这世界很美好。”   “那倒是,天天揣着指虎到处走,你好有爱啊。”谢霖很赞同。   鸡仔吴瞪他。   一个声音裹着不耐烦,响在密雨中:“大雨天外边斗嘴,脑子都进水了吧?”   谢霖往说话人那一瞥,林九昕肩膀夹着电话,看他和吴一明:“你俩有事没事?没事滚。”   谢霖会心一笑,指姚宇:“那他滚吗?”   林九昕一愣。   “你不也不想他来?不赶他?”某人接着搞事情。   “就是啊,”吴一明猛然醒悟,看了一眼姚宇,问林九昕:“霖哥是真跟这事无关,他就一路人,我可是看着小拽车来到这世间的,凭什么不能送它一程?你要赶把宇哥也一起赶走,我们谁也不见小拽车最后一面。”   “你是不是傻?”谢霖真是不能直视小鸡仔的智商:“能不能动一动脑子。”   鸡仔很迷茫。   谢霖叹了一口气:“你叔摊上大事了。”   雨不断地下,伞上噼里啪啦,四周腾起白皑皑的漫雨烟尘,谢霖刻意把声音放大,让它清楚地进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是正经摩托侉子,不是纸糊木头搭的模型,废成这样得费多大功夫想过吗?这么大的坑,还满车都是,普通家伙根本没戏,得用铁制棍棒,碗口那么粗,特制的,外边根本买不到……”   吴一明听得喘气加重。   “不是一个人抡,抡完胳膊他就别要了,是一群人轮着揍它,最后浇上尿,懂了吗?”谢霖单手揣兜,举着伞,淡然地望着林九昕:“说吧,你都作什么孽了?”   不停地打电话,玩命赶他们,谢霖说不好自己究竟从哪儿冒出来的逻辑,毕竟到现在他才认识这小子不超过24小时,对这个人基本一无所知。   可即便如此,他就是能从林九昕对吴一明那句“你懂个鸟”生出一种感觉——   他知道或者猜得到这谁干的,只是不想波及不知内情的外人,不想牵扯无辜。   靠,这么伟大??   谢霖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这小子有什么误解,就看到吴一明一双眼瞪得堪比铜铃大:“……怎,怎么回事??”   林九昕沉默。   “到底谁干的啊我操?!”一声咆哮,吴一明立时有种窜到姚宇伞下跟他叔理论的架势。   眼神刀子一样凛冽,谢霖都能感到脸上一阵肉痛,林九昕冷冷地注视他:“谢霖,你什么毛病?是谁说要在南晓踏实混的?就这么混啊。”   “啊,”谢霖哼一声;“管他妈着吗?”   “是他妈你管我的闲事!”林九昕指着他:“皮痒痒是吗?”   说多管闲事没毛病,谢霖自己也承认,可他就是看不惯这种一副天大事自己扛,挨刀你们别管的个人悲情主义,一时间还就杠上了:“痒啊,要不你来给我挠挠?”   林九昕刚有动作,被姚宇拉回去。   吴一明受不了地在一旁吼:“都什么时候了还他妈打?!服了我!”小鸡仔转眼变成愤怒的小鸟,冲着林九昕就去了:“九叔这事没商量,我他妈不可能不管!妈了个逼.操的!老实跟我说,到底哪个狗操玩意干的?!”   任凭吴一明嘴跟淋过大粪一样吼得人神共愤,林九昕也没看过去一眼,仍旧盯着谢霖:“没证据,等着。”   “等毛线啊?!”愤怒小鸟变不回来了,吼声嘹亮高亢,谢霖特想把他架在哪儿弹出去。   “明你先别急,急也没用,”姚宇这时插嘴,缓和场上气氛:“给我们时间好好查查,如果真是我和小昕认为的那个人,不会饶了他。”   ……信息量好大。   我们?   那么仇家就不止是冲着林九昕,也对,车姚宇的,他理应有份。   管得还真宽。   谢霖也开始烦了自己的八婆尿性。   挎上书包,扫了一眼耍单的吴一明,两把伞刚刚好,姚宇和林九昕一把,吴一明一把,谢霖撑好自己的,转身向巷口走。   “干嘛去啊?”吴一明一愣,朝他喊。   谢霖挥手拜拜。   姚宇也凑热闹:“我送你,车就在外边。”   伞下没了动作,少年人远去的身影显得很潇洒,白衫黑裤,大雨淋漓中一样色泽分明。   或许人突然就走了,有种说不出的落寂,吴一明声音低低的:“其实霖哥人真挺好的,他都要走了,是我那一嗓子又把他给招进来了。”   林九昕没说话,收回目光。   “侉子不成了,等雨停,找人直接拉废品厂,”姚宇拍了拍林九昕的后背:“走吧,我送你们。”   车就停在马路对面,座次按平时习惯来,林九昕副驾,吴一明后头。   上了车姚宇扔给俩人一人一条毛巾。   擦着头上的水,吴一明又开始骂,像是火气还没发泄完,林九昕没出声,擦完头和脸就扭头看窗外。   扫了旁边少年一眼,姚宇转移话题,开始说涂鸦。   “视频格式有问题,导进电脑就说有损,传不上去。”   “啊?”吴一明果然一秒换题:“今晚24点前就截止了,还有招吗?”   “没戏。”姚宇判了死刑。   “不是宇哥,你不会净顾着拍霖哥的大鸟,误了时辰吧?”吴一明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你再好好弄一下,怎么就损了呢?叔可画了大半宿,冒雨画的,我用手机的电筒模拟过,第一道阳光照射进来时巨他妈惊艳啊!”   “是挺棒的,我照片拍了不少,一张张都精修过,一会儿传上去。”   再多照片也没一个动态视频来得震撼,眼瞅着就要跟比赛头奖失之交臂,吴一明好失望。   “抱歉。”这一声是姚宇对旁座说的。   林九昕转过头:“没事,得不着奖你赔我们现金也行。”   姚宇笑起来:“五箱干红行吗?”   “十箱。”无一明喊了一嗓子。   姚宇讨价还价:“七箱。”   “八……哎?我靠?”后边一声怪调:“这伞怎么是霖哥的啊?”   副驾上的人回头看。   “叔我看你伞。”   伞湿,车内没法晾,林九昕好歹叠上,举起来给后边看,这把吴一明在纹身店见过,是姚宇的没错,那就是林九昕和谢霖的拿串了,自己压根没带伞。   “给你,”吴一明二话不说,把伞递给林九昕:“带回去吧。”   弟弟带给哥哥,俩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一句在吴一明思维中再正常不过的话,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却超级奇怪,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吴一明立刻朝驾驶座看。   果然,姚宇在纳闷。   “他俩同班,还同桌,”吴一明忙瞎扯:“正好明天传递一下。”   姚宇点点头。   林九昕接过伞,没说话。 第17章 你手到底有没有尿?!   快到家雨一点没见小,以滂沱之势冲刷大地,仿佛老天爷有多大冤屈,哭个没完没了。   也不知道谁更想哭。   这种下法有伞没伞一个样,谢霖回到林邵楠家已经从头湿到脚,连脑袋顶都没干的地方,活脱脱从泳池上岸的湿身效果。   掏出钥匙,插进去还没拧,门自动开了,屋里的人貌似比屋外的更惊吓,吴倩“啊”地大叫一声,手中的垃圾袋不是被谢霖一把捞住,门口就要不得了。   跟谢英这种有洁癖的事妈一起住了十来年,谢霖早已养成无法忍受垃圾在视线中存活的习惯,当即把门口堆着的一袋袋都拎上,夹着伞就往楼下去。   吴倩一个箭步挡下来:“别别……外面下着雨呢。”   或许活到现在从没遇到过“垃圾还可以等会儿再扔”的选项,谢霖有点傻眼,提着袋子站着没动。   吴倩忙放下他手中袋子:“看你就没少在家干活……来来来,快进来!瞧你湿的,外边雨大,这天车最不好打,坐公交回来的?”   语速快,配合拖鞋在地上趿出来啪嗒啪嗒的声音,节奏出其不意地被带起,驱赶了空气中凝上来的那抹尴尬。   谢霖不得不承认,这种把一切不和谐用快速输出的方式冲掉的招数简直屡试不爽,反正他挺吃的,而吴倩那种同学家热情阿姨的风格也很自然讨喜,至少谢霖不会那么地不自在。   一进来,鞋柜旁一双大一点,两双差不多大的拖鞋,还有柜上叠在一起的三条浴巾。   指拖鞋,拿浴巾,吴倩抹着腰间围裙:“有热水啊,想洗就洗,干净衣服放屋了,一会儿出来吃饭。”说着,脚步不停地去往厨房。   抱着浴巾,谢霖拉回视线,看着地上的拖鞋。   换好衣服,谢霖擦着头出来,一桌子饭菜犹如变魔术,有种一秒到位的错觉。   谢霖深吸一口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跟林邵楠一起吃饭的舒适,单独一个人跟吴倩拼桌才叫真的虐。   视野只维持眼前一个盘子大小,谢霖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吃。   吴倩坐在对面时不时劝一两句,让谢霖慢点吃,多吃点啊。   “你爸下班接你们去了,”吴倩夹了一根小排放到对方碗中:“没见着他?”   谢霖抬起头:???   “这不特大暴雨转中雨么,你第一天去学校他不放心,下班就往你们学校赶,惦记把昕昕一块给捎回来,”吴倩又放了一筷子青菜:“他没给你打电话?”   谢霖放下筷子,掏手机一看,5个未接都是林邵楠的,时间正好在小巷的时候,出了学校就下雨,谢霖忘了把静音关掉,一个没接着。   “没给……他打吗?”   不应该啊,谢霖心话,林邵楠这种电话狂人,不可能只给他一个人打。   “你说昕昕?”吴倩猜测谢霖是说他,笑了笑:“肯定打啊,但昕昕不一定接,这孩子很随性。”   靠,还能干点什么不能?   他是静音忘了关啥没听到,那货在小巷一直跟电话死磕,就这么一遍遍把他爸电话按掉?   谢霖超级无语。   “要不给……”一说就卡,怎么称呼林邵楠谢霖毫无头绪。   叫‘爸’门都没有,叫‘林九昕他爸’长到张不开嘴,叫‘林叔叔’好做作,难道要叫‘那谁’?   ……太他妈尬了。   “不用,他就去学校看一眼,找不着你们自己就回来了。”吴倩接话接得很自然,又为谢霖加了个鸡腿。   这么会儿,碗里添饭加菜都要冒尖了,食不言太有道理,再言就吃不完了。   谢霖低头专心吃饭。   “那个……我想替昕昕跟你道个歉。”   听到这话谢霖抬起头,吴倩的笑很温暖,跟某人一样露出一对虎牙尖:“昨天昕昕走时态度不好,也没回来睡,不是他对你有什么意见,是这孩子吧,挺认生的,你可以理解为……有点害羞。”   啊?   谢霖觉得他脑袋已经不是可以用充满问号来形容,这他妈是怎样一种误解才能得出这么一种结论。   ‘认生’和‘害羞’真的不会存在于一个身边围满小弟,呼风唤雨的江湖大佬身上,还是个卷入聚众砸车淋尿报复等一系列恶性事件的牛掰大佬。   为了不从吴倩口中再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词语,谢霖只得含泪表示理解,说他明白的。   **   窗外浓黑一片,不刻意盯着路灯光影去看,不会发觉雨仍然以瓢泼之势从天上往人间倾倒。   谢霖磕了约两个小时的题,中间听到一次门响,回来的是林邵楠。   林邵楠见他学习没太打扰他,问了问他淋雨有没有不舒服,第一天入学的感受,班里同学们好不好相处之类的……谢霖总有种感觉,从昨天到现在,似乎这家就他这一个‘儿子’,另一个跟男版‘灰姑娘’似的,在不起眼的角落爱干啥干啥,没人在意。   昨夜不归,今夜还不一定归,这要是跟谢英过,能把兔崽子大腿给卸下来。   纠结了一会儿,把那句‘林九昕这龟儿子你们管不管,不管我也这样行不行’的话咽了回去,谢霖瞪着林邵楠出去带上的卧室门好久,最终转回身接着磕他的题。   伸完一个懒腰,目光粘在路灯上挪不开,雨被照得好恐怖,实在太大了。   怎么想到那面惹他落泪的涂鸦墙,又是怎么从墙想到林九昕画在本上的高逼格图腾,最后跨度到林九昕那只像被刀割过一样的耳朵和耳后根某种类似颜料一样的东西……   谢霖没搞明白,反正他就是想了。   叹出一口气,从座椅站起来,开门向厕所走,厅里光线暗淡,地灯铺出一条明亮的路,谢霖借着微光看到墙上挂钟表针正劈着叉,午夜十二点半。   他其实是想洗澡的,淋过一场雨总让他觉得浑身皱巴,可他嗑题嗑得忘我,大脑一旦停下来就快要趴活了,他实在好困。   转着门把手打哈欠,一片泪眼朦胧中他貌似看到了一个人的后背,两条向下的腰线很清晰,但胯.上却又凌乱松垮,皮带半垂,裤腰.下坠,那一道户门拉链的呲啦声像抽到他脑沟了一样,谢霖爆出一句:“我操……”   ‘操’字被一只手活活捂回嘴里,来不及去关注谁捂的他,谢霖只把目光集中在这只疑似小便后没洗的手,他他妈要升天了。   有声音在耳边压着说:“别叫,不叫我就放……”   没等说完,谢霖猛力点头。   说不上是这一刻情况太紧急,还是过于龌蹉肮脏超乎想象,闭嘴,点头,憋气是他唯一可以做出的肢体反应。   手一点点离开。   林九昕的脸近在咫尺,为了能控制住场面,这人单手绕过他后颈,鼻息就萦绕在脸上,微微发热。   谢霖狠狠地瞪着他,眼眶微红,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手洗了吗?”   对方一愣:“还没尿呢。”   谢霖如同劫后余生,近几年他愈发觉得自己活得随他老妈,潜移默化地似乎要形成洁癖这一类的毛病,对此,他甚为苦恼。   他不想跟谢英一样对一切脏东西零容忍,也刻意让自己过得糙些,邋遢些,但像这样尿不尿地用手往嘴上捂,血压直线就飙上去了。   再下来,头就有点晕。   很自然地,他重心前移,以林九昕的胸口做支撑缓神,对方没有太多动作,就让谢霖这么靠着,几秒后,林九昕问他:“你来小便的?”   ……   没有尿意。   他到底干什么来着??   午夜惊魂,强刺激下大脑像重新刷过档,完全空白。   从林九昕身上起来,谢霖还是决定先洗洗嘴,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捧生水,含在口中咕噜咕噜地吐进池子,一抹嘴,他指着马桶:“尿你的。”   说完,开门出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标题:同睡第一夜 第18章 同睡第一夜   林九昕毫无征兆地横空出世,深更半夜在厕所现身,惊吓指数一点不亚于走夜路撞见披头散发的女鬼,谢霖回屋好一阵没缓过来。   别扭,不爽,不自在,烦躁,想从这间屋一走了之,想回自己乐州的小狗窝滚一滚……这些不良情绪和冲动按耐不住地往上涌,尽管脑海中另一个“理智版”谢霖正在苦口婆心地劝——   这人家的家,人家地盘,有你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柜子,啊,还有一把小扇子……就不错了,你想想大雨天回来有香喷喷热饭吃,有人伺候拖鞋递浴巾,还有热水烧好等你洗,还不知足?你还要怎样??还能不能学,可不可以睡?   ……   不能。   当看到林九昕一双湿手抹着裤子大摇大摆地进来时,谢霖脑海中就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一刻,面前这个跟他瓜分一半地盘,一半空气,一半床位的人变得异常碍眼,以至于坐在下铺的谢霖无法将阴沉暗淡的目光从林九昕身上挪走,更无法使其友好下来。   林九昕一向不惧‘眼刀’这种利器,越瞪他越斗志昂扬。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抽了几张纸擦手,随后轻飘飘一投,纸团划着漂亮的抛物线当空落入门边的纸篓。   还打了个响指助兴。   谢霖冷眼这么看着。   从上铺拿下背心,抖落几下搭在床头,林九昕双手交叉捏着校服下摆从头脱下去,露出赤裸上身。   少年条抽得很顺眼,身形骨架看起来蛮舒服,皮肤白皙,瘦却不至于露出肋骨条,竟然还有些微微浮现的腹肌边线。   谢霖把这具身体从脸看到腰,盯着看。   啪,裤扣解掉,发出微小的一声,刺啦,拉锁一拉,又是一声,林九昕手下没耽搁,麻利地脱着,谢霖也很争气,目光就没动过。   “男的脱裤子看这么起劲?”终于不再只有衣服响声,尾音比一般疑问句挑得高,林九昕说这句话时透着一种说不清的逗弄:“你有这方面嗜好?”   谢霖真是不爽到极点,没脸没皮。   起来,走到跟前,他抱起手臂,直视大开的户门:“我就想看你的,继续。”   “牛逼。”林九昕冷笑,蹭地一下脱去裤子。   嗯,内裤白的。   扫了一眼床架上的背心,也白的。   都这么白了穿什么白的,显得这么干净给谁看?   谢霖眼睛一转,顺着丢入床旁收纳筐的裤子一并看到刚扔进来的上衣,林九昕身上的衣服看不出湿,以外边的雨势大概是车直接开进小区送上门的,一滴雨没淋到。   姚宇送他的?   “哎我说,要看就专心看,走他妈什么神?”   “……”谢霖拉回视线,小兔崽子已经穿好背心,一身纯白,像个一尘不染的大白兔。   我可去你的吧。   兔子这操行??   对自己脑中突然闪现的离谱比喻十分唾弃,谢霖狠狠掐了掐鼻根,认为是他嗑题嗑得脑细胞半睡不醒,思维模式开始往邪路上走。   放下手,眼前背心稍长,三角裤衩满满的,一双又白又长的腿。   谢霖从林九昕的大腿根一直看到脚后跟,在他过往人生中就没盯过一个同性看这么久,看得如此深刻,还能注意到这个人肤质很好,干净光滑,一点不糙,连根腿毛都瞅不见……   不觉得林九昕还有再穿点什么的意思,谢霖表示疑惑:“你就穿这样?”   林九昕“啊”了一声。   有够狂放。   这方面谢霖偏向保守,即便在自己家他也是长裤长T,充其量夏天换成短T,裤子一定盖过脚踝,他不喜欢也不习惯在人前裸露太多,他妈也不行,而眼下的寄宿生活,跟一家子外姓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谢霖都恨不得自己吐丝把自己裹成茧,而这个人却非要半裸着满屋溜达。   寄人篱下就这样。   硬把自己生活习惯融入别人的。   “我在家就这样,热。”   林九昕站在床边,一会儿看看下铺,一会儿又瞅瞅上铺。   “你现在跟我睡。”还有个大活人在,谢霖不得不沉声提醒他。   对方瞟了他一眼:“说准点,上下铺睡。”   “废他妈话。”很重的一声。   许是谢霖这句滚着油迸着火星的话太冲,林九昕被惹毛了,转身指着他:“没你我他妈裸睡,不算给你脸么?”   ……   是啊,谁挤谁的地盘一目了然。   就是不爽也轮不到他,前边还排着一个莫名其妙床就给换了,坐家里就掉下来个人的倒霉鬼,怎么不是掉下来五百万啊。   谢霖一时间有些无语,对自己无语,对他妈无语,对这操蛋的现实更无语,他没再吭声,走到桌边,拉开跟林九昕的距离,他要静静。   林九昕盯着他走开,转回头继续看床,下铺明显被人睡过,他沉默了一会儿:“你睡下铺?”   “你想睡给你,我睡哪儿都行。”   语气和内容听起来顺耳很多,林九昕对他一笑:“那你睡外边去,这俩床我都要了。”   谢霖没应声,眼光定定地沉在某一处,从表情上分辨不出什么,好像专注地神游,又好像空着脑袋发呆。   屋内格外安静。   静了一会儿,坐桌沿的姿势变成半身前探,谢霖一只胳膊撑着,去够书架犄角。   等拿出来,林九昕发现是一盒烟。   抽屉一动,打火机拍到桌上。   家里抽烟够放肆,林九昕从没这么干过,旷课,打架,上课睡觉,留宿在外,他样样破禁违规,就是没在家抽过烟。   “开点窗。”一指谢霖身后,林九昕去锁门。   “不开。”谢霖点上。   “那你把烟掐了。”   “不掐。”   不就找不痛快么,谁不会?   满满一口烟喷出来,气体由浓转淡渐渐透明,林九昕盯着谢霖看的深沉目光在一片浑浊中变得清晰起来。   呼——   又一口。   刚刚提升上去的能见度再次降下来。   其实有那么一刻他俩之间的关系有所缓解,谢霖在服软,可林九昕偏就不想惯着这狗怂脾气,想来劲就来劲,不想了卖个乖就得翻篇?   没那么好的事,谁他妈还不是温室里的小娇花,宫廷里的小公举。   “我再说一遍,”林九昕冷下嗓子:“要么开窗,要么掐了……”   “要么你滚。”谢霖笑。   真不愿在自己卧室动手,林九昕“啧”了一声顺手抽了张桌上的纸,垫着就往这人嘴上招呼,不是怕烫,是不想烟灰飘得哪儿都是。   过来的手轻易就避开,一下没碰着,谢霖就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叼着烟,随手一捞就把林九昕的胳膊攥进手里。   以他的评测,某人战斗力可以四舍五入归为弱鸡水平,本以为搞突袭能有多大能耐,没速度又没力度,跟0.5倍速出来的慢动作没区别。   谢霖很费解。   下一秒,他明白了。   “你发烧了?”含着烟,谢霖的话听起来有些含糊。   正要出脚踹的林九昕:???   手没松,五指跟臂环一样紧实,以一种能搞出鸡皮疙瘩的力度在胳膊上一捋,林九昕震惊了……   没等他缓过神,另一只夹烟的手似乎要往他脸上摸,那一瞬林九昕像个惊恐万状的小动物,神经质地往后跳,哪知‘臂环’太带劲,一跳之下竟然出现反弹效果,他一点不拐弯地直撞到谢霖身上。   手稳稳贴于面部。   “……”   林九昕不动了。   摸了下,谢霖把烟咬回去:“你烧还挺高,没感觉么?”   “……你是不是有病?”当冒了一后背冷汗的林九昕发现谢霖其实是这个意思时,他只想这么问。   “你是真的有病。”对方语气诚恳,边说边挤进林九昕的脖窝,这回用的手背。   就算这会儿四肢发软脑袋晕乎的感觉确实加重了,林九昕也很努力抬脚往谢霖身上踹……   对方貌似叹了口气。   手一松一推,林九昕就有种喝大了的飘忽感,他晃了晃,一屁股坐床上。   像风中的弱柳,仰躺着用后脑勺亲吻床帮。 第19章 霖哥,药,雨夜   谢霖对人体温度的快速感知是跟他妈练出来的。   某日,谢英发着烧非要做完一锅排骨,等着谢霖放学回家吃上才肯偷摸去医院,还扯谎说自己下楼跳广场舞去,要不是烧得脚下发软一头栽在门口,谢霖差点还让她顺道帮取快递回来。   从那时起,谢霖就开始钻研体温波动下的临床反应,他一直没想明白,生病却硬抗没病,这人到底是有多大病,就想作出妖来找一找人间温情?   林九昕的体温少说38度向上,以他踩床梯换脚的速度和脑袋磕出一个包也不来找他麻烦的行为判断,可能还要再加个点五,38.5.   脑袋沉得像灌过铅,脖子也快撑不住了,浑身酸痛,每处关节都跟碾过似的,林九昕搞不懂自己怎么突然就成这样,病来如山倒,一倒就这个程度,始料未及。   他一声不吭地钻进被子,蒙住头。   高烧的人呼吸加快,很快就憋得喘不过气,林九昕一把掀开被子。   谢霖的脸。   这套上下铺床架质地坚韧,色泽深邃,林九昕用大脚趾都能想到是谁挑的,跟当初买学习桌一个风格,防脏耐磨经得起造。   ……买时没上来试躺过吧。   无论上铺睡哪一头,眼前都他妈有个镂空的正方形。   站在床下的人,脸正好进框。   “药放哪儿了?”框里的人说。   林九昕眯缝着眼,他感到眼皮好重:“能不能滚?”   “我不是吓你,你现在烧很高,而且,”谢霖扫了一眼蜷缩着,跟被子滚在一起的身体:“还会更高,你发冷温度就不会降,再烧有惊厥的危险。”   “快让我抽,求抽。”林九昕嘴硬且刚。   讲话时他全程闭着眼,很快,外眼光感一下子消失,同时听到墙那边“啪”地一声。   熄灯睡觉。   这是林九昕跟着想到的,下铺承载重量导致床身微晃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想法。   林九昕松出一口气。   发烧这事猝不及防,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谁让他昨夜冒雨涂鸦涂了大半宿,其实感冒迹象早就有所显现,白天的课几乎都被他睡满了。   以往没这么颓。   冷,果然很冷。   在盛夏酷暑时节打起寒颤,还是上下牙对磕的那种,林九昕忧伤地深吸了一口气,满满的凉意,口腔太热了。   嗓子火烧似的,干得发痒,咽一口唾沫刀割一样的疼,想清清喉咙中的粘腻,刚咳一声就带出一串,爆咳不止。   啪,灯又开了。   床跟着动一下,然后听到脚步向门口去,林九昕一出声就疼得皱眉:“干……干什么?”   “找你爸妈,叫他们起来管儿子。”   谢霖似乎正把衣服往身上穿,一阵衣料滑蹭的细微响动,之后锁被拧开,门吱呀一声。   “他们床上挺能折腾,不怕尬你就去。”脸闷进枕头,林九昕特意强调第三和第四个字。   没动静了。   “你……听到了?”   不然呢……   谢霖相当震惊自己的傻逼问题。   “对,没亲眼看见,”林九昕加了句:“不好意思啊。”   “……”   谢霖不太信。   没理由房子这么不隔音,即便就不隔音了也没理由这么多年没察觉,难道夜夜床上打桩实况转播?   不信却不敢赌。   像他脸皮这么薄的,但凡撞上一回,连夜买票回乐州都等不及。   门又动了,四敞八开。   过堂风呼地吹进来,林九昕一个激灵睁开眼,不但睁着,还奇迹般地撑起上半身往门口看,谢霖就站在那里,从书包翻出来一串钥匙。   “我看这附近有家24小时药房,路口一转就到,”穿好衣服,这人把手机揣进裤兜:“反正它就这么标的,你就祷告药店还营业吧。”   剧情太反转,打死林九昕也没想到把他爸妈都拖下水了就这结果??   再不说话人就走没影了,林九昕认为他很努力地嚷了声:“外边下着雨呢——”   细弱蚊蝇。   头好晕,房子在转,闭眼也是这种失重感,迷迷糊糊中林九昕想起上一次他感冒发烧的样子,好像在上初中的某个冬天,他就这么躺着看窗外雪花纷飞,那会儿没现在转得这么快,外边也不是深更半夜一片黑,林九昕极力调整双眼焦距,努力借着路灯看外边的雨,结果路灯直接一变四。   “操……”咕哝着,他抱起头。   多长时间他没概念,再睁眼是被一股凉意激得瞬间清醒,有人在摸他的头。   眼前的东西没再转,是一截湿漉漉的袖口。   手腕上水汽很浓,袖口没系上,衣料被雨水侵蚀出大片暗色,耷拉下来的衣袖边沿淌下一两滴水落在床沿,视线没来得及挪到别处,一根温度计怼到他眼前。   “夹着,”谢霖说完不知出于什么意思,轻哼一声:“虽然不量我也能摸出个大概,这不是准么。”   “……夹,”出声嗓子就疼,林九昕咽了咽喉咙:“哪儿啊?”   两秒停顿,谢霖告诉他:“屁.眼。”   林九昕沉默地把温度计夹入腋下。   “你不知道吗?”谢霖笑了笑。   “刚想起来。”真是不能轻敌,林九昕心想。   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几次试表,怕自己不够娴熟,试不出来,林九昕不停歪脖去看,还用手扒拉,反复探到胳肢窝检查有没有夹准,直到谢霖叫他别乱动,才把视线又拉回这个人身上。   这人背对他,面朝学习桌不知摆弄什么,林九昕刚想伸脖,就听到谢霖让他把表抽出来并且问他多少度。   夹表时林九昕就竭力看过,没瞅出个子丑寅卯,这会儿拿下来摆到眼前照样认不出来,黑色的水银线不是一通到底,就是毫无踪迹。   林九昕捻了好几圈,好茫然。   “拿哪头啊?”表被谢霖一把抄过去:“拿这头,测温的。”   看着这人不过举在眼前扫了一眼就说出温度39.2,林九昕真的不服。   一声‘对么?’没来得及说,眼前出现一个盛着某种液体,看似比瓶盖大几圈的圆柱形塑料盖,液体粉嫩嫩,是那种少女心爆棚的色系。   “吃了。”   小粉粉又往前近了近。   就调颜料都没调成这么个操蛋颜色,林九昕极其嫌弃地一瞥。   “药。”谢霖剪短说明。   知道是药,却还是能联想到自己调出来的那些颜料,林九昕当场有点想吐。   他随便想了个理由:“我怕苦。”鼻子跟嘴一转,脸向下挤进枕头。   “死怕不怕?”端着小粉粉的谢霖说出真诚的话语:“就是被我抽死的那种。”   “……”林九昕把头转出来,一脸坚强地看着谢霖,不再说话。   “闭上眼,”谢霖提出要求,见对方无动于衷:“我他妈叫你闭眼。”   林九昕瞪着他,因为眼前又开始转,一起转的还有方框中那张无比凶煞的脸,他只得暂且闭一会儿眼。   突然,嘴边一凉,什么甜甜的,带着强烈果香的东西渗入唇间。   舌头不自觉地卷了下,砸了砸嘴。   “苦吗?”谢霖问。   林九昕抿着嘴:“……甜,草莓味的。”   又有东西贴过来,像那种吸管类的细长东西,前端尖尖的,林九昕吮出啧啧的声来。   再睁眼,感觉好一些,能够看清谢霖拿着一个胶头吸管,塑料管内聚集了很多小粉粉。   “这是退烧药,泰诺,”谢霖一边解释,一边把小量杯中剩余的药递到林九昕眼前:“退烧利器,不过只能坚持六个小时,要退不下去或是再烧上来就让你妈带你去医院输液……听见了吗?”   林九昕不像听进去的,仰脖喝药时一直盯着胶头吸管看。   “这什么?”抹了下嘴,他指着问。   “没发现泰诺粉得瘆人?”谢霖拿眼斜他:“这是儿童款,成人的卖没了,估计这吸管是给那些闹苦不喝,特别欠抽的小屁孩准备的。”   “……能给我倒杯水吗?”林九昕清了清嗓子,太齁了。   “看把你惯的。”把量杯放下,谢霖抬脚向门外走。   听到后边叫他名字。   回过头,上铺那位少爷伸脖朝那桌上的量杯探了探:“带上那小盖子,水倒那里涮了喝,有味儿。”   谢霖眼刀嗖嗖地砍过去。   林九昕朝他莞尔一笑:“谢了。”   再回来,谢霖带来三样东西。   迷你量杯,中号玻璃杯,大号便携壶。   ‘伺候’完林九昕,谢霖把玻璃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忙和半天他快渴死了。   上铺床头钉着一个挂钩,正好可以挂水壶,谢霖脱鞋踩上自己床,伸胳膊去弄:“渴了拿下来喝,不渴也多喝点,能退烧。”   枕头上的林九昕向后仰,看着颠倒的壶。   灯再次关上,房间静下来。   雨夜的月光也就那么回事,即便能透进来也亮不起来,淡淡的一片灰黑。   嗓子好痒,林九昕几次咳嗽都尽量压低,闷在被子里自己解决。   “你要咳就好好咳,憋什么呢。”下铺的谢霖忍半天了。   “我怕你又跟我来劲,非要上来拍我哄睡。”林九昕真这么想,对谢霖这类他有点吃不消。   啪,灯又亮了。   挡着强光,林九昕心话,再开开关关几次灯泡准得憋。   塑料袋沙沙地响,随后什么东西扔他身上。   金嗓子喉宝。   林九昕这会儿才发现学习桌上一兜子药,大盒小盒不大不小盒,塞得鼓鼓囊囊。   啪,灯不负众望又被拍灭。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黑暗中说话。   “有人夸过你贤良淑德么?”   问话的人像在吃糖块,嘴中发出挠耳朵的脆声。   “没有,倒是有人说我抽嘴欠的抽得可狠了。”   谢霖说完就听到上边笑出声。   “我看你没病,把药给我吐了!”谢霖故意吼他。   含药那位挑衅一样发出更大声响,哐啷哐啷的。   “我再能耐也没你能耐,”谢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涂鸦都会画。”   上面没声了。   过了会儿,传来一个“嗯?”   “就你倒腾东西那桥底下,上面涂鸦你画的吧?”   接站那天,谢霖看过一眼侉斗中的东西,喷漆灌,颜料桶,笔刷什么的,当时骑侉子带林九昕到桥下墙上还什么都没有,转天就出现一幅惊为天人的涂鸦,结合运送工具的时间,谁画的不难推测。   另外,林九昕本上那些手绘图腾,随便看看就知道跟姚宇手腕上的不一样,绝逼原创,姚宇充其量高仿。   啊对,淋雨感冒也是一个证据。   “嗯。”声调下降,是认了。   “画挺好的。”谢霖由衷地赞美。   上面无声了许久,好一会儿药糖撞牙的咣当声才又响起,很慢,一下一下地…… 第20章 谁?你好好指   睡觉超轻的谢霖是怎样在吃药吃出吃播水平的环境中入睡的,他本人也是匪夷所思,再睁眼,天光微亮。   摸出枕边手机看了眼,不到六点。   坐起来,两脚刚挨地,一条手臂倏地掉到眼前,谢霖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后脑勺差点亲到床帮上。   手臂整根掉下来,睡觉功力可见一斑,谢霖端详着一侧肩膀挤入镂空长方形的某人,着实后悔自己怎么就犯懒选了下铺,睡觉这么不老实,说不定哪天练功练High了,纵身跃下……   谢霖抱起手臂摸着下巴。   眼前一条花式缠绕,跟本尊拧成麻花的凉被,可怜兮兮卡在护栏中的胳膊,还有皮肉上勒出的那一缕缕红痕……   ……   不是。   自家孩子睡觉什么德行,家大人心里都没点逼数吗?买床时不考虑考虑护栏样式??   哦,对,可能以为我睡上铺。   谢霖叉着腰,叹出一口气,儿子回不回来睡都不怎么管的家大人买张床还得花心思多转道弯,可难为死他们了。   手臂掉太狠没法给送回去,谢霖不想把人搞醒,开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昨夜没再听到他折腾,估计烧退了。   门关了又打开,谢霖快步走回去,把林九昕两腿夹着的被子好歹抽出来一部分,甩他身上。   出来一股饭香,谢霖扇动鼻翼,狠狠地嗅了嗅,这种气味和带起的愉悦感与昨天类似。   人就这样,苦日子适应起来可难了,美日子一秒到位。   他现在就特别舒适。   洗漱完出来,早餐已经好了,林邵楠坐在桌边吃着,吴倩正盛出碗菜粥摆到他跟前。   要不要提林九昕感冒的事谢霖还没决定好,貌似当事人不大想让家里知道。   对于这边不算家的家谢霖压根不想介入太多,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维持该有的距离和说得过去的礼貌足矣,除此之外,不必过多瓜葛,哪怕那个唯一跟他够得着边,有血缘的生父林邵楠也不例外。   谢霖坐下,安静吃饭。   另外两人却不像他,于是他听到以下一组对话——   林邵楠:昕昕昨晚回来了?   吴倩:嗯,他鞋在。   林邵楠:把他叫起来,别外边买早点上课吃,霖霖不就乖乖在家吃过走,早起半小时什么都有了。   吴倩:我去喊他。   “他应该上不了,”谢霖抬起头,接到一桌子目光时话有点卡:“那什么……他发烧了。”   行吧,说就说了。   吴倩下一秒死死盯着他:“你说什么?昕,昕昕他发烧了?”   “不严重,烧……”话说一半,吴倩的拖鞋已经趿得飞起,慌慌张张地奔跑起来。   谢霖一路看着,顺着她就来到跟林邵楠的大卧室,呃?   正迷茫着,吴倩又跑出来,抱着手机就往他俩小卧室冲,说她得拍下来,都多少年没见她儿子发烧了。   谢霖呆住。   旁边林邵楠大笑:“霖霖还在这呢,发什么疯?”   多么温情的责备语气,谢霖蹙了一下眉头,扭头去看,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因为笑,眼角夹出几道皱纹,嘴角也勾弯了。   余下的豆浆一口喝完,谢霖起身收拾碗筷,林邵楠没让他这么做,叫他坐下来聊两句。   “你吴阿姨跟我说你挺能干,还真是,”林邵楠敲了敲大碗套小碗,盘子最下边,宝塔一样结构的脏碗筷:“到这边跟你妈报过平安没?你妈老跟我抱怨,说你过分惦记她,想太多,没把心思放学习上,她挺担心的。”   ……这人不会是段正淳魂穿过来的吧。   谢霖想不通这不刚跟吴倩秀完恩爱,转脸就跟他聊跟他妈说的悄悄话??   腿抖抖抖,没吭声。   “高考不远了,就这一年,什么事都先放一放,别有顾虑,钱的事我会想办法,尽我所能……”   “不用。”谢霖站起来,一眼都没看林邵楠,回屋拎上书包就走。   防盗门重重响在身后。   **   唯一享受的早餐也变得没多享受,谢霖开始认真考虑起三餐在学校解决的事,到校特意去食堂看了一眼,供应早餐。   很好,谢霖放心地去上课。   本周五,再过不到72小时就是首次分班考,踏进班的谢霖一下子有了正确打开重点高中的感觉。   教室比昨天静多了,打完下课铃多半也是沙沙的翻书声,没几个离位的,就有也跟练过轻功似的走得无声无息……谢霖头一次感受到下课跟上课的无缝连接。   各科教材基本都刷完了,接下来全是自习,老师轮流轮科地过来盯,遇到不会的可以跟他们Q&A。   有那么点接近自己想象中高三的样子,谢霖内心却没能翻起多大水花,既没有暗搓搓的兴奋,也不存在倒计时的怅然。   自行磕完一组题,他咬着笔发呆,目光莫名其妙地就飘向同桌,那里空荡荡。   昨夜去药店,退烧的,治咽痛的,缓解鼻塞流涕的他挨个都买了些,旨在对症下药……问题是他他妈吃吗?   对于自己会间歇性做个人,谢霖本人也很无奈,简直好到人神共愤。   管他干什么,疯批了吧。   ……   大课间铃响了,谢霖合上卷子,前排有人回头。   “怎么样?你还好吧?”   谢霖撩起眼皮。   前排两个人,男同学搭配女同学,理科班被人羡慕的阴阳组合,收到谢霖视线,说话的男同学貌似惊了一下,笑得更客气:“还……好吧?是吧?”   “有什么不好?”令人困惑的问题,谢霖只能反问。   许是感到不同寻常,那位稀有得跟大熊猫一样的女同学也回过头。   “害,这不看你跟他坐一块嘛,”男同学眼光一扫旁边空桌:“昨天还闹起来,就想问问你……”   “我俩没事。”谢霖往椅背一靠,没什么表情。   同学有被噎着,笑容一下子凝上。   大抵是拼桌拼出情意,女同学看不过去,拽了把男同学的衣袖,示意他把头回正,别再搭理后面的人,并且一副不敢惹事,谨小慎微的胆怯神情。   如果仅仅只有这一种单纯表现,谢霖连多看他俩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而事实上,两人在转回头去的瞬间,脸上分别不同程度地呈现出‘这又能是什么好鸟’,‘以为自己多牛逼’,‘还给脸不要脸了’,‘呸,一丘之貉’之类的含义……   谢霖仰起脸,目光沉下去。   没等他发作,一只Nike AIR MAX新款跑步鞋突然蹬到他桌沿,巴掌一挥,前座男生后脑发丝起舞飘扬。   “江晓龙,你个什么几把玩意?九哥不在就敢这么猖狂?有本事在他面前你也这么瞅?”Nike贵公子威风凛凛地指着一脸惊诧的男同学:“一班盛不下你,你要起飞啊?来来来!我满足你,现在就带你操场兜两圈,跟我走。”说着,上手去拽江里的那条小龙。   小龙刹时变泥鳅,猛地往旁边女同学那边挤,惹得女同学尖着嗓子吱哇乱叫。   谢霖一阵耳鸣。   “把脚放下。”   说话踹课桌,什么毛病?   贵公子一愣,转头看谢霖。   “把桌子擦了。”座上的人冷冷地说。   公子看上去面熟,似乎坐在他们这一带,没记错的话,昨天林九昕额头那个人参娃娃小红点就是拜这位同学提醒才抹掉的……   啧,林九昕众多小弟之一啊。   公子倒是很听话,放下脚,回到座位拿纸巾,过来抹桌子。   谢霖就这么一路看着他。   正在此时,前排的小龙同学突然爆发地拍桌而起,同时瞥了一眼谢霖,挺了挺腰杆,指着公子大声质问:“怎么了?我就问你我怎么了?!你凭什么欺负人?你什么素质?”   “就这素质,”公子拉高声调,纸巾揉成一团扔向江晓龙:“你个上不了台面的阿猫阿狗也敢出来露头?就看不上九哥也轮不上你,人‘加号哥’占着年级第一的排位都没像你这么迫不及待地跑出来犯贱,你多少名?百来后了吧,八个班一个个连成排都划拉不出比你更臭不要脸的……”   “几个班?”谢霖在小龙脸色变成猪肝紫时插了一句嘴。   “八个。”公子回他。   八个?   学校简章上不说高二六个班吗?   谢霖来之前浏览过学校主页,参考去年的平均分,按照人数算过自己在此次分班中可能的排位,那看来是不对。   “你们最高分多少?”谢霖问。   晓龙同学不堪受辱又不敢生刚,瞥着公子,委屈地回了谢霖一句,六百多。   “你问哪次最高分?”公子没搭理小龙,半边屁股坐谢霖桌子上。   “最近考的吧。”   “那没多少参考价值,一般般。”公子唏嘘着。   谢霖想先简单摸摸底,知道自己什么位置:“那就从上学期期中到期末这一段时间吧,给个第一差不多的平均分就行。”   “上学期期末,往前倒两个月的月考都不算,从高一,这个不确切……”公子琢磨了一下:“就从文理分班开始,年级榜首大概……”不知是卖关子还是在琢磨,隔了一会儿他说:“700左右,差不多这个分。”   “哇哦,”谢霖忍不住点赞:“那个‘加号哥’??”   公子偏头看向班级前几排,就算没有确切指向谢霖也大致猜得出,在一片大课间唠嗑的唠嗑,喝水的喝水,晃荡的晃悠,形形色色的学友们中有一个孤独的背影,此人戴着黑框眼镜,埋在书本之中,标准的学霸配置。   公子扭回头,一声冷哼。   “他可考不到,期末努着才刚踩上620,我们学校出题是那种特摧残人性的,考一次下来少说睡满八小时。”   谢霖觉得新鲜:“那700谁考的?”   对方狡黠一笑,向谢霖右手边的空桌扬了扬下巴。 第21章 学神的陨落   谁?   空空的桌椅,白白的墙,谢霖张了会儿嘴,又扭过头看公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就我叔呗,”身后传来某鸡仔的声音,还有跟着附和的一声:“当然是九九啊。”   大课间后门敞着,串班的又过来了。   吴一明一脸得意地抱起手臂,斜斜地倚着门框,陈希一只胳膊架他肩上,两人均以帅气亮眼的姿势登场,特别是陈希,眼含浅浅笑意,目光带着温度和粘度在谢霖身上游走。   像这么公然地,臭不要脸地看过来,以往谢霖一定会有所反应,不是开骂就是动手,但现在他全然顾不上了,脑中长久地盘恒四个大字:   学神在世。   还是个会涂鸦的学神??   关键学神他门门睡觉,科科满分啊。   咬着后槽牙,谢霖自知没风度,却也忍不住地从牙缝挤出一个,操。   “你,你们说的那些早就过去了,他现在不也考不到这个分数嘛……”一个细弱的女声挤进来。   或许为同桌打抱不平,又可能就是看不惯这帮人嚣张的嘴脸,前排那位女同学回头发言。   公子不耐烦地瞟了一眼这女生,上去猛地推了把坐她旁边的江晓龙:“管管你媳妇,接什么茬啊。”   女同学刷地一下红了脸,怒斥公子不说人话,站起来要走,晓龙此时幻化成小龙,嬉皮笑脸地跟在人家身后哄着,两人双双离开教室。   后门的一亩三分地终于清净了。   本班还是串班,没一个问起林九昕今天怎么没来,看来群里交流过了,谢霖指着旁边空位:“上次期末他考多少?”   “唉。”公子先叹了口气。   吴一明一屁股坐上林九昕的座位,趴到桌面,陈希回归本位,贴于门框。   “差点都够不上555,”公子揣着裤兜,低头用鞋底蹭着什么:“上学期期中还好好的,后面两次月考一次比一次差,685,614,期末就彻底拉胯,奔着香烟牌就去了。”   分数精准到个位,老母亲一般的操心口吻,谢霖用诡异的眼神去看公子。   “他是叔的粉,就粉我叔学霸那一面,”吴一明为公子做备注,避免把谢霖吓着:“别说上学期,从坐叔同桌开始他就记录叔的每次考分。”   “他以前不坐这儿?”谢霖还以为林九昕一直独霸后门,得天独厚。   在他老家那个班,能坐到门边,还是独座,简直是天选之子,后面开门通风良好,身心愉悦,干点什么都拥有比别人更有利的地形条件——随时了解楼道中老师的动向和行踪。   总之,一到调座大伙就心中念咒,拜求各路神仙,谢霖自己中过几次,好在他还有两员有身高优势的大将,李栋和赵西傲。   谁拿到王座都要献给他,以报抄他作业之恩。   飘出去的思绪被吴一明一声谓叹拉回来。   “像叔这样的,怎么可能打头起就被老师扔在不起眼的旮旯落灰长毛,”吴一明下巴垫着手背说话,眼中投下无边落寂:“想以前那光辉岁月,何等的牛逼闪闪……”   现世学神,一朝陨落。   九州悲怆,万民哀嚎。   ……   “哎,你不要偷揪两根叔头发放你请来的学神佛龛中吗?”吴一明忽然扭头,问一旁的公子:“你拔了?”   谢霖:“……”   公子降低声调,生怕隔墙有耳似的:“嘘,别那么大声,不能让那么多人知道学神大人,学神哪管得过来啊?”   “少他妈废话!到底有用没用?!”吴一明探到谢霖这边,离公子更近:“有用我也拔两根。”   “没用。”公子摇头。   “是不是供奉得不够?你香火足吗?”陈希也参与讨论,头伸进来。   “我趁九哥睡着用剪刀剪下来一撮呢!”公子不服:“你进我家楼道试试,就跟进大悲院似的,全是上香那味儿......”   “闭嘴吧行吗。”谢霖听不下去,这一群什么玩意。   几人噤声。   “他分数突然下来的?”听起来好玄乎,谢霖没见过一蹴而就学分翻倍的,同样也不认为有莫名其妙就打上滑梯的,不过不排除搞对象失恋寻死觅活的那种……   “可不么!他也是突然就上课睡觉没事画画了啊!还真当睡觉能考满分?!画画能上名次?!谁几把能搞得懂他啊!”提起这个,公子就窝火:“我要长他那脑袋,24小时不眠不休地给自己填鸭知识点,疯狂刷卷子磕题,年级一哥他不香吗?!”   “九九肯定是有什么事,”陈希说了句:“他不是那样人。”   谢霖看了陈希一眼。   正巧对方也在看他。   一撞之下,陈希眼神变幻莫测,先是直勾勾地瞅着谢霖,然后有点羞涩地回避,最后咬着嘴唇又偷眼瞧过去,哪怕谢霖移开目光也没能有所收敛,一直盯着他看。   目光从温热变滚烫,不断升温。   又过了一会儿,吴一明和公子正瞎聊着什么,谢霖那边传出一声长长的呼气声,更像在叹息……就在吴一明觉察出大事不妙时,桌子已经动了,这哥哥站了起来。   也就一刹那,要不是吴一明及时跳起来抓住谢霖的胳膊,陈希绝不会只被手指怼脸这么简单……   “非要这么看我?”谢霖举着那只被小鸡仔抱住的手臂,手指并没因为有阻力而发生偏移,直指陈希眉间:“再看一眼我让你脸肿够一星期你信吗?”   陈希脸色纸一样白。   “哥,哥哎,”吴一明拉着谢霖往后拽:“别这样,别动气啊哥……”公子同时窜过去护着陈希赔笑脸:“霖哥你消消气,跟阿希犯不上,他就这样,娘娘的,但其实人特好。”   谢霖仍旧沉着脸。   “你我哥我亲哥!你想想林九昕你想想他!怎么说你俩也是……”声音就压低了吴一明也没敢往下说:“大家伙都哥们啊!关系谁跟谁也不赖,有话好好说不许急!”   他边说边推陈希,让跟霖哥说个软话。   陈希红着眼,倔强地咬住嘴。   谢霖看了他一眼,坐回座位。   外边吴一明和公子彼此过了个眼神,各自松下口气。   昨日谢霖跟林九昕一战,震撼他们整个群,据公子描述,九哥算什么,谢霖刚来就惹上甄姐,让写个名字不写,嚣张到没眼看,后来还把林九昕一指禅捅醒,不过这终究是传闻,经过本人证实,是他妈用两指掐的。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而令他们感触最深的,是这个人躲过白毅那几下以及踹白毅的那一脚。   由此判断,此人必是校霸之流。   不少人去打探他来路,想知道他哪个学校来的,有一点可以明确,这位校霸哥哥没那么好惹,而林九昕似乎也并不想惹他,从没说过什么。   “我们都一块的,真的你仔细想想,”吴一明也坐回去,往谢霖那边凑:“你可能没印象了,就那天你不是骑侉子载林九昕到桥底下吗?站我旁边的就是阿希,他个不要脸的,看见帅哥就走不动道,那会儿就跟我打听上你了。”   这事这么公开??   谢霖听得头皮一阵发麻。   “哎——”不知触动哪根筋,吴一明叹出一口大长气:“可惜了,那么牛逼的涂鸦愣没拍着动态视频,姚宇也是个坑货。”   谢霖一愣,偏头看吴一明。   对方想起还没把涂鸦的事跟谢霖讲过,于是口若悬河:“就你来那会儿,我们几个正筹备在桥下搞个巨他妈牛逼的涂鸦,真事!还报名参赛来着!”尽管谢霖没什么反应,吴一明还是上手推了他一把:“九叔设计画稿,打底,我们一起帮上色,结果吭哧吭哧画半宿,你猜怎么着?下他妈雨了,多亏下雨前干了一部分,勉强能坚持到转天早晨拍视频……”   “为什么一定得是视频?”谢霖插话问。   “因为牛逼啊,特他妈……棒!”吴一明一脸陶醉,犹如此刻就站在桥底下,面对一整幅巨作:“当旭日东升的第一束暖阳穿进晦暗的桥底,成为半兽人仰望的光,它内心那唯一一点亮……”   “戏有点多啊。”椅子腿旁的陈希插进来一嘴,他没敢再贴门框,蔫蔫地挤着吴一明脚边蹲着。   公子点头:“主要那奖金闹的,刺激成这样……”   “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你们懂鸡毛!叔画的就是牛逼,我用手机电筒模拟过,无以复加的震撼!”吴一明对着两个大老粗一通竖中指,随后惋惜地看向谢霖:“啧啧啧啧,可惜了,视频没录上,就剩下照片了,霖哥你没眼福啊没眼福……”   呵呵。   谢霖心中只这两个字。   他当然知道这幅涂鸦有多惊艳,那一眼直撞到他内心最软的部分,疮痍满身,疲惫不堪的半兽人在几近绝望时看到这么一束光,是它最后的温热和那一点点触手可及的……希望。   靠,有病啊??   上课铃外加不知怎么就这么矫情的双重刺激下,谢霖一个激灵坐正,两个串班加本班立时做鸟兽散,各回各班。   小小的后门角落顿时只剩他一个人。   铃声响过好久都没能进入学习状态,谢霖有些犯愁,统共没上两天学,一到大课间就这么精彩纷呈可还行。   抻了抻双臂,谢霖想借着伸懒腰调整一下自己,余光中一只胳膊伸过来,悄无声息地在挨门的那张课桌肚子里捣鼓什么。   顺着手臂,谢霖看到蹲在后门,戴着黑口罩的林九昕。 第22章 生病还出来浪的屎人   说不惊讶谢霖自己都不信,课间的话题人物突然现身,论谁都会倒抽一口气,他这口算是轻的。   缓缓吐出来,看着眼前这只胳膊晃来晃去,把桌斗翻得一阵乒乒乓乓,一直响,还在响……   谢霖把书立起来,俯身趴到桌上,突然叫了声:“嘿,干嘛呢?”   这人像吓一跳,肩膀猛地一抖。   “我操!我以为你没看见我。”   也许口罩遮着半张脸太隔音,又或者病情就是加重了,林九昕那把像锯齿磨树皮的嗓子听得谢霖一身鸡皮疙瘩。   想不明白,就隔一把毫无存在感的椅子他他妈到底是有多瞎,但有一点很明白,这个不省心的请病假还往学校跑就不会干什么省心的事。   谢霖盯着他,发现桌斗扒拉出来的好像是套卷子,卷篇被什么东西压着,往外抽时‘呲啦’一声,跟着就是压低的“我操”和放出来的“啪嗒’,卷子被椅边一垫,掉到谢霖脚底下。   距离略远,林九昕倒是可以够着,如果他把半个身子都挤进椅子和课桌夹缝的话。   “劳驾。”   听到这一声颗粒感饱满,能马上就地来一首撕心裂肺苦情歌的烟嗓,谢霖是真不想搭理他。   不行就让老师抓个现行,让家大人过来把这个当别人苦心是驴肝肺的二货病号弄家拴着去得了……   盯着这人看了几秒,谢霖弯下腰,拾起来时扫了一眼上边的题,初二的?   还真是。   卷头黑体加粗写着某校初二下学期模拟试卷。   手一挥扔出门外,没等谢霖收回胳膊,前边传来老师中气十足的一声:“后排那谁,干什么呢?”   林九昕快速闪避,躲到墙根。   身手敏捷得不像个病人。   “笔掉了,捡笔呢。”眨眼间谢霖的笔就飞出门外,人也跟着少了半边,在身体回正前,送给贴着墙当壁画的那位一记锋利眼刀。   这节课的老师谢霖没见过,估计别班过来代一下自习,作风干练,对他班出手毫不留情,脖子一扭就要往楼道看。   谢霖像被什么扎着了,蹭地从座位窜起来,使劲用脚跺地,不仅老师,不少同学都回头看他。   在听到谢霖说地上有蟑螂时几个附近的女同学鬼叫着往桌上窜,女老师同样膈应这玩意,双脚离地踩到椅子横梁。   看见谢霖下一刻稳若泰山地走回座位,女老师像突然反应到什么,一步跨到楼道。   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前后看了看,沉着脸走进教室,瞪了谢霖好几眼才坐回门口的位子。   谢霖托着腮,转笔,过了一会儿身子一歪看向楼道,那被撕破的一角卷子残页在楼道不远处飘着,被过堂风吹跑了一截。   视线拉回书本,笔在指间嗖嗖地转,突然,桌斗中‘嗡’地一声。   笔慢下来却没停,谢霖额头顶着桌沿,掏手机看。   进了条微信。   ‘就是帅死的’头上顶起小红点。   点开,大写的窒息,李栋这厮又他妈换头像了,一张修到人神共愤的脸。   就是帅死的:号挂了,下礼拜三,给你妈了,跟你说一声。   【对方正在输入……】   谢霖没管提示,敲字。   ,,:次次说?   就是帅死的:就不能等我打完你再打?能不能看看提示,我正说不想次次说,你就问我次次说,一句话的事你看我打了多少字。   ,,:你有毒。   【您发起了一条转账600 】   【已退还】   转着的笔停下,谢霖把剩下的那只手也潜进桌斗里,刚要敲个问号,对方发过来一句话:单结麻烦,月结。   ‘好’字还没敲完。   【就是帅死的撤回了一条消息】   谢霖这回乖乖地等。   就是帅死的:单结麻烦,季度结。   手指刚要落。   【就是帅死的撤回了一条消息。】   就是帅死的:单结麻烦,半年结。   谢霖:……   【就是帅死的撤回了一条消息。】   ,,:哥,差不多完了。   就是帅死的:你看我帅吗?(叉腰.jpg)   ,,:你只能被帅死,真的。   发过去,谢霖笑着按灭,手机又是一震。   一个群跳到首位。   「桃园三屁股」   大迪奥:霖哥霖哥霖哥,这回你大发了,真的巨大巨大。   就是帅死的:你霖哥大不大我不知道,反正你不够大。   【就是帅死的修改了群名为巨大迪奥。】   ,,@大迪奥:赵西傲,把名字给我改了,你个几把。   大迪奥@,,:就不。   大迪奥:我他妈干了多么牛逼的一件事,凭什么不能以吊冠名。   巨大迪奥@大迪奥:快说吧,你又作践谁了?   大迪奥:王哥是真他妈浪,不知从哪儿搞来一个业余组台球全国联赛的选拔名额,找陪练找疯球了,没白天没黑夜地跑来跟我干饭,干得我满嘴燎泡,一脑袋火疖子,逼我供出霖哥的下落,哥们我各种生扛,编段子哄他,把霖哥立成千金难求,跪拜脚下都换不来正眼一看的大师级人设,这不得跟大家伙商量商量霖哥卖多少钱合适嘛。   巨大迪奥:靠谱吗?   大迪奥:不靠谱我他妈敢说?能让霖哥空欢喜一场??万一他大受刺激在新学校当不了年级一哥我心如刀绞啊。   ,,:那你现在就绞吧,一哥有难度。   大迪奥:卧槽?还有比你这个霸霸更霸霸的?   ,,:嗯,一个学神。   巨大迪奥:看来霖儿这一步算走对了,就该出去见见世面闯荡一番,窝在乐州这小破地方没戏,要不说还是咱霖妈牛掰,不强按头霖儿能走?就跟乐州这破一中坐化吧。   大迪奥:别歪楼成吗?@,,到底答不答应,陪不陪?   ,,:还用说,我陪死他。   巨大迪奥:@,,你有时间吗?高三了,你再想想。   ,,:霖哥无所不能。   大迪奥:心疼我霖哥。   巨大迪奥:心疼我霖哥。   跟李栋和赵西傲聊完开什么价,退回信息列表,手指往下一滑,姚宇的对话框顺理成章地落到眼前。   谢霖不爱整理APP,哪个APP都红点泛滥,有的提示数字能高达三位数,微信也是,只要形成对话框的,可以活到天长地久。   姚宇终究没说实话,什么拍涂鸦只是自己个人爱好,不对外传播,不做商业用途,满嘴放屁,都能把自己崩飞出去。   这根本就是段参赛视频。   打开他朋友圈,无非各种自卖自夸的纹身展示,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两天前放出的涂鸦墙照片。   一如既往的好看。   揉着被桌沿硌疼的脑门,谢霖发了条信息给姚宇,问视频能弄掉吗?   对方很快回复:你过来看一眼,我正好在。   随后,一则定位。   纹身店。   从偶然看到涂鸦墙,不对,从南站林九昕来接他,谢霖就有种强烈的感觉江市其实就这么点大,以林邵楠家为圆心,半径辐射不超过20公里,所有的人和事都发生在这个大圈圈中。   出了校门,坐三站公交,以即便有空座也不用去抢的速度到达市中心步行街,下来,随便抬头一望,目标锁定。   眼瞬间就亮瞎了。   步行街汇聚人气,在谢霖印象中,这条街算是江市的招牌景点,主打老城区返璞归真的街景风貌,还原最真实的历史变迁,两旁林立的商铺大都独具特色的本土餐厅,或是挂着老城的羊头卖着现代淘宝风狗肉的商业小店,反正无论打着什么样的经营理念,商家们都很舍得在门面上下功夫,一水的规矩得体,沉稳庄重。   唯独……   这个花里胡哨,飘着一股脑残非主流风格的小房……子?   站在房脚下的谢霖默默地看着它。   那一片片能够引起密集恐惧症的涂鸦层层叠叠地包裹住……呃,这是个小二楼还是小三楼,又或者只是高一点的平房??   谢霖一脑袋黑人问号脸,顺着房子该有的轮廓边沿一路看上去。   下一刻,视线凝固了。   房子应该是有二楼的,否则仰着头才能看到的两个人就成了悬空的,而透过没完全拉上的窗帘,谢霖清晰地看到其中戴着大黑口罩的某个人。   作者有话说:   迪奥同DIAO,真正那个字打不出来,打出来也是** 第23章 爱的大抱抱   如今看到林九昕,已经没什么惊讶可言,从过来江市,此人的活动轨迹就高度与他重叠,新鲜么?   谢霖云淡风轻地一笑。   跟林九昕一起的是个有着乌黑长发的女孩,女孩肤色很白,眼睛很亮,时而看着他微笑,时而与他一同低头看书,年龄看起来蛮小的,目测也就十三四的样子?   谢霖站在底下,高高仰起脸,房子正西,夏日近黄昏的阳光一样鼎盛,把眼前看出一堆彩色大亮点,这位帅哥无语地闭了闭眼,书包往肩头一甩,推门进店。   一声清脆的叮铃声,门旁沙发上打着半截哈欠的十三马上闭嘴,起来招呼客人。   “有预约吗?”   问着谢霖,十三走到正对门口的前台,拿过一个本子随手翻着什么,纸页哗啦啦作响,速度很快。   “我找姚宇。”   店不算大,里外套间,一截深蓝色的挂帘隔开彼此,海浪礁石,水花点点,像人手画上去的,店内跟外墙一样,涂鸦手绘堆了满视野,谢霖勉强能辨别出墙是白的。   二楼也这么闹心?   “知道啊,不问你有没有预约么?”十三依旧翻着记录,最终停在一页,手指由上至下地捋了两遍,他没发现今天有约,而且今天确实也不该约。   “我不纹身,他叫我来的。”谢霖漫无目标地闲看着。   “不可能。”对方答。   视线拉回来,谢霖看着眼前这位店员。   “他不可能找你。”   可能两字被刻意强调,大写加粗。   气势过于足了,谢霖有些发愣,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瞪着,无故嚣张的店员此刻做了一件让谢霖心头小火苗窜了又窜的事,他冲他笑得大方又得体,告诉他,出门,左转,不送。   书包咣地一声砸到桌台上,谢霖问:“你有毛病?”   十三眼一瞪:“干什么干什么??跑这儿来撒野?!你哪儿来的?该不会是对面那条街上破几把同行花钱雇来跟我们砸店踢场子的吧?选错天了兄dei,我们今天不接客……我草草草!!”   整根手指以一个看起来好痛的角度被谢霖掰折,十三嗷嗷地叫。   一个不知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拍到谢霖手背,紧跟着一声:“来啦,请你吃。”   手背不平,东西往下掉,谢霖条件反射地松开十三的手指捞了一把东西,十三也同样收到一袋类似的,姚宇扔给他的。   这个人腾着一身暑气从外边进来,手提两大袋超市买来的食材,堆到谢霖书包旁,拍拍它们,让十三帮忙收拾。   十三嘶嘶地吸气忍痛,翘着那根很受伤的兰花指,嚓地一下撕开包装,恶狠狠地瞪着谢霖,一口咬下来雪人的半边眼睛。   谢霖低头看自己这个。   也是一根雪人冰棒。   从姚宇进来给谢霖拍了袋雪人,十三就明白他误会了,不过他赶也赶了,对方掰也掰了,他俩算两清。   拍了一下谢霖肩膀,姚宇让他进里屋。   帮着十三把食材塞进冰箱,姚宇抽了张纸巾,抹着手上的水汽走进屋,谢霖站在沙发旁,翻着本纹身成品册,眉头紧蹙,一脸严肃。   “你俩怎么了?”   门口就听见十三那酸爽的叫声,跟谢霖这两面之缘,对这个少年的印象不好也不坏,结合十三一贯跋扈的服务态度,姚宇认为八成十三先招的欠。   放下册子,谢霖很正经地发问:“我看起来像胡混的?”   姚宇低声笑笑,大致猜得到怎么回事,今天他特意推掉所有预约,外边也挂上闭店字样,根本不会有陌生人上门。   本来算着谢霖的下课时间,左等右等没见着人,他就先去超市买晚上的吃食,正巧这会儿谢霖来了。   把扔一旁的雪人再次拍到这人手上,姚宇对他说:“吃点凉的消消气,你怎么没穿校服啊?”   “忘了。”谢霖咬下一口说。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校服确实可以混淆视听,把他伪装成一个纯良的学生小弟。   嗯,还真是。   别看他总忘穿校服,打架惹事时可从没忘脱校服。   吃掉雪人整个帽子,谢霖感受着口腔的奶香凉意,姚宇卷着衬衫袖口走到电脑桌,拉出转椅,示意谢霖过来坐。   “得快点了,一会儿我这来人。”抬腕看了看表,姚宇快速按动鼠标,谢霖三口并两口,坐下时就剩雪人嘴巴了。   视频刚点开,十三探头进来,秀了一下他手中的外卖奶茶,双人款。   “我去你去?”这人仰了仰头,下巴对准二楼方向。   “你去吧,我这有事。”   听完姚宇这话,谢霖重新把视线拉回屏幕,看着视频进度条右上方不断跳动的时间数字,开口说:“林九昕在二楼?”   对方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谢霖懒得解释,叼着吃剩的小棍棍:“你们今天不是不营业吗?”   平白无故被人当闹事的小流氓,怎么也得搞明白,就是误会也不能被白误会,这是谢霖的逻辑,随后他听到一个理由。   “小昕过来帮我妹辅导功课,她后天有分班考,今天最后突击一下。”打了个响指,姚宇指向电脑。   谢霖没服从,眉毛一挑:“你妹再开学上初三?”   姚宇“嗯”了一声,这回手指直接点到屏幕上。   怪不得卷子初二的,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冒着病假穿帮被老师就地正法的风险也要助姚宇他妹一臂之力,这哥们义气……问题学神他自己也分班啊。   出走的思绪终于被面前这张惊为天人的脸给拽回来了——   如果它还能称之为脸的话。   视频依旧是那个视频,暗沉的桥底,明亮的光照,生动的半兽人,马赛克的……脸。   “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这句经典影视剧领盒饭的医护用语,加上姚宇说话时还有那么点沉痛的感觉,谢霖真要为自己这张本是大帅逼的脸默哀三分钟——简直就是普法纪录片中犯罪人员去脸变声同款效果。   沉默许久,谢霖同样以哀悼的口吻给这件事一个终结:“重画重拍吧。”   多人汗水凝结而成的巨制,冒着大雨,通宿赶工,却因为自己无缘无故的一眼留不下它最完美的模样,甩锅给命运太臭不要脸,也缺乏担当,谢霖认为他可以尽他所能地弥补。   “我可以帮着重画,只要墙上提前画出边,我能上色,”硬扯自己艺术细胞的话,就在……幼儿园涂过色?   谢霖清清嗓子:“我真涂过。”   姚宇笑了下:“行吧,没缘分也得认,那视频……”   “我带走。”谢霖掏出钥匙扣,扣上大大小小一堆钥匙,对于一个不爱整理旧物的少年,连小学丢的第一辆自行车钥匙都安稳地挂在上边,现在又多了林邵楠家的门钥匙,卧室钥匙,抽屉钥匙……快一把握不住了。   钥匙中间有U盘,卸下来,他递给姚宇。   看着两段视频干干净净地剪切进去,谢霖追问:“没其它的了吧?”   “都这儿了。”姚宇说。   U盘挂回去,钥匙塞进书包,起身时谢霖问姚宇有卫生间么。   顺口一问,谢霖没想过没有,却惊奇地听到纹身店没有解决下路去处的必备场所。   眼眶放大,惊讶的表情还来不及收,一声马桶冲水哗啦啦,伴随半截帘外轻快的脚步声,是某店员小哥哼出的飞扬小调……   谢霖:“……”   姚宇:“……”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谢霖先笑起来:“宇哥,这都骗我啊?”   第一次,说视频就他自己看,第二次,有没有厕所也他娘的胡编??   姚宇没多说,只给他两个字,去吧。   盯着这人的脸看半天,确定这句不会再掺假,谢霖往刚才听到声音的地方去,身后姚宇叫了声:“十三,上楼看着点。”   卫生间在外屋楼梯的拐角深处,谢霖走过去时十三正两梯两梯地往楼上跑。   由于墙面图案过于丰富,谢霖看不出来门在哪里,等走进看清门了又找不到门把手,这房子踏马有毒吧……   站在原地,沿着可能的门边地毯式搜寻,终于找到了一个貌似突起的东西,手刚搭上去,门自己开了。   是那个小姑娘,姚宇的妹妹。   很多小店碍于店内空间有限,用的都是混厕,男女都可以上,像步行街这种寸土寸金的商业街区,这么装修再正常不过了。   谢霖没在意,往旁边错开一步让妹妹先出来,而就在接下来的十来分钟里,他迎来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厕所惊魂,所有的事只发生于瞬息之间。   跨步的那只脚不过刚刚抬离地面,就听到十三以仓惶到差点从楼梯滚下来的动静对楼下大喊:“暖暖下来上厕所了!”   几乎同时,姚宇这个叫暖暖的妹子那拉警笛一样的尖锐嗓音顷刻穿透谢霖耳膜。   这位小妹妹抱着头,蹲在地上,闭着眼把所有力量都用在喉咙上,无穷无尽地喊叫。   谢霖反射神经被全线叫醒,本能地想去拉她,在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的情况下,女孩像疯了一样往后窜跳。   这一下很猛,撞到后边的饮水机,动作简直跟鬼片中就看到鬼的那些活人一样,手脚并用贴地向后爬,谢霖瞪大了眼睛,他看到女孩身后的饮水机连机带桶即将砸下来……   形势太过突然也太过混乱,谢霖顾不上别的,那整整一桶没喝的水往下掉,无论女孩身上哪处挨一下都够劲儿。   他冲上去拉人,也有人过来拉他,谢霖想都没想地猛力挣脱,却一下子被这个人抱个满怀。   情急下,是姚宇和十三一同扑上去稳住了那台饮水机,而后十三全权接手,姚宇则蹲下来把自家小妹搂进怀里,妹妹仍旧闭眼捂耳朵,喊个不停。   不知是被这惊魂一幕给吓懵了,还是被姚宇妹妹喊懵的,谢霖只觉得脑袋嗡嗡地,什么都思考不了……   唯一有感觉的,是抱着他的林九昕。   这人一直没松开他,而自己的手又是什么时候绕到对方后腰的,谢霖也完全没有印象,还是林九昕操着他那破锣嗓子跟姚宇叫嚷时才让他意识到他的手正隔着衣服在人家后背摩挲着……   “宇哥你让姚露看我,让她看看我!”林九昕一把扯下口罩,女孩的头被强行抬起,冲着林九昕和谢霖。   喊叫停止了。   女孩哭得满脸泪水,红透的一双眼充满恐惧和无助,注视林九昕时不断抽泣,哽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个哥哥是我很好的朋友,特别特别好,他是好人,”林九昕说得很慢,念音清晰,嘴型标准到……   令人匪夷所思。   谢霖扭头看他,脑袋正转不过来弯,对方猛地朝自己抱过来,林九昕的手本来就没离开过他的后腰,这会儿顺势一搂,更紧了。   操,37.80。   脑中是怎么还能在这时候往外蹦体温数字的谢霖没搞明白,但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这个面对面拥抱的温度。   “你看,”林九昕转过脸,面对女孩:“我俩真的很好,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谢霖裂开了。 第24章 暖暖妹子   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谢霖在脑袋被糊上的情况下任由林九昕摆弄,对方一会儿像久别重逢的友人抱着他拍拍后背,一会儿又像亲密无间的哥们揽着他肩膀用力抓捏。   体温不低的某人简直太会给他送温暖了,谢霖被搞得浑身燥热,鼻尖都泛出汗珠。   暖暖貌似真回暖了。   没有再哭,没有再喊,只是紧紧盯着这两个人,眼中残存着少许防备,还有一丢丢的不信任。   毋庸置疑,谢霖是那个被生拉入某种状况的人,即便他莫名又不解,却多少有些感觉,似乎林九昕这么做是为了缓解姚宇这个妹子的崩溃情绪,上演一出他们之间的情深大戏。   想明白,谢霖开始跟林九昕打配合,一副勾肩搭背哥俩好的样子,还对小妹妹微微笑。   暖妹子眼睛放亮,眨巴眨巴地,是那种充满探索的新奇目光。   林九昕调整姿势,一手搭到谢霖肩膀,一手摆了个什么放在他俩之间,偏过头,小声说:“比个心。”   谢霖惊诧地往下看,胸前确实有半颗心的手势,等待着另一半合体。   “不……不会。”谢霖正视前方,一脸坚毅。   “头上比划的那个会吗?”对方不放过。   “草,”真不想在人家小妹妹面前飙脏话,谢霖最大可能地压低声音,像快咬上林九昕耳朵那么近:“你满脑子都什么啊?”   谁还没见过比心啊,照葫芦画瓢也能搞出来一个,但谢霖是真不行,他就没这么少女感爆棚过,根本过不去自己这关。   “你不做她随时可能情绪失控,想耳聋?”林九昕继续在谢霖耳旁咕哝。   眼见谢霖眼神变得飘忽,脸上写着‘我尼玛跑还不行么’的字样,林九昕一把抓上他的手:“行行好。”   音量低浅却足以把一跑了之的冲动冲得稀碎,谢霖牙关一咬,眼一闭,给了林九昕那半颗心。   俩人也就维持几秒,谢霖却觉得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他百爪挠心快要坚持不住时,一声清脆的笑音响起来。   暖暖笑了。   一对梨涡,两只虎牙,一双弯弯的眉眼,完全眯到一起,谢霖终于体会到这姑娘为什么叫暖暖,笑起来简直暖人心窝。   这一笑,众人如释重负,只有谢霖还傻呆呆地看着暖暖,比心的手僵在空中。   轻拍暖暖后背,姚宇一样用慢半拍的语速,指着自己的嘴,问她要不要喝点水。   暖暖点了点头。   十三一下子扑倒在沙发上,说他得缓缓,脑壳疼,林九昕上去踢了他一脚,十三了然地拍了拍自己的裤兜。   从兜翻出烟和火,林九昕正要往外走,谢霖叫住他:“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我的官配好朋友?”   对方摆摆手,往外一指,谢霖跟着他出了店门。   病没好还闹这一出,摘掉口罩后的林九昕尽显疲态,叼着烟,他背靠墙点火。   谢霖注意到本来苍白的面色因为发热而泛起红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甩打火机的动作都软绵绵的。   一把抓上他胳膊,谢霖拿下火机。   一搓,火苗蹿起来。   为林九昕点着,谢霖问:“还有吗?给我来一根。”   林九昕把烟扔给他。   一个靠墙,另一个守着一步开外的垃圾桶吞云吐雾。   抽着烟,看着步行街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以及那些穿梭在身旁的匆匆脚步,谢霖的脑回路逐渐变得清明——   姚宇不告诉他店内有厕所,催他赶紧办完赶紧走,都是有他内在逻辑的,应该……   因为妹妹吧。   再怎么把刚才那一幕在脑中翻来覆去地琢磨,谢霖都不认为自己能有什么错,他明明连她妹妹一根汗毛也没碰到,怎么那么大反应呢?   “你跑来干嘛?”烟抽下去半截,林九昕开口问。   谢霖吐出一缕烟:“你不也来了。”   “姚露有几道题不会,她又有分班考,我过来给她复习,”从墙上起来,林九昕走近垃圾桶磕烟灰,抬眼看谢霖,等他回答。   “……我,来找姚宇拿东西,”见这人目光没一点移开的意思,谢霖啧了一声:“就那不雅照。”   对方笑起来:“时候绝了。”   谢霖也有点想笑:“谁说不是呢,估计这哥哥能掐会算地以为可以跟我速战速决,谁知我走前非要嘘一泡,正撞见他妹从厕所出来。”   “那你尿了吗?”林九昕问。   “尿意全无,”谢霖说实话:“就他妹那动静没逆流而上,从嘴里喷出来算我有定力。”   双肩颤着,大臂哆嗦着,灭烟的手都在晃,林九昕的贱笑总能燃起谢霖胸中的小火苗,把自己这根踩灭,拾起来扔进垃圾桶时,谢霖狠推了一把这招欠的。   “你觉我长得怎么样?”   往后踉跄两步,感觉兜里有震动,林九昕低头掏手机,听到这话抬头看他。   “就我吧,”谢霖总结着:“长得勉强能看,不至于吐,再保守一点,就是想吐也能忍一会儿再吐……”   “不,”林九昕告诉他:“你挺帅的,很好看。”   这么一打岔谢霖有点卡壳,半天才找回思路:“不是,那他妹妹怎么见我跟见着活鬼似的……”   “不是你的问题,”林九昕划着手机打断他:“跟你长相没关系,只跟你性别有关,她不认识你,所以会害怕。”   “男的,活的,没见过,不认识,”谢霖试图搞明白:“还有别的雷吗?”   林九昕从手机抬头:“你这岁数的。”   说不太清,就在林九昕对视过来的目光中谢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非比寻常的凝重,还有一种莫名冷意……他怔了一下,刚想问,背后一声鬼叫,声音着实耳熟。   “草草草草!我霖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小鸡仔耳熟能详的高调子。   转过身,是吴一明和陈希。   两人手中都拿了不少东西,尤其陈希,捧着个大蛋糕盒子,通体粉嘟嘟,搭配蕾丝大花边,简直让人亮瞎眼。   “巧了。”谢霖没多说,刚要让林九昕进去帮拿书包他这就撤了,就听到这个人用淡然的口吻邀请自己留下,原话这么说的。   “蛋糕买大了,一块吃吧。”   谢霖僵了一僵。   他不明白他要吃谁的蛋糕,又为什么要留下来吃蛋糕,关键他要如何回到那个屋吃蛋糕,听着暖妹的人声伴奏??   兴许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林九昕安慰地上手拍了拍谢霖的脸:“没事,你这张脸扫过码了,姚露不会再怕你。”   “呦呵,行啊!”吴一明显得很兴奋:“见着暖暖了?你第一次见??”   谢霖“啊”了一声。   “一次过啊。”吴一明两个提袋并到一只手上,为谢霖挑起大拇指。   看这意思,这人也扫过脸。   谢霖随后看向陈希,小美男立刻作答:“我也过了,暖暖不怕我。”   “你刚还在姚露面前露过脸,这会儿走了不合适,今天她生日,”接过把陈希手腕勒红的提袋,林九昕转身回去:“要走你当面跟她说。”   大秀过恩爱的另一半小心心一声不响地开溜……确实不好,更何况还有吴一明,貌似也不那么容易走得掉。   谢霖正皱着眉,吴一明的爪子就挠上他肩膀,不由分说,强行掳进纹身店。   **   蛋糕真的实诚,十来个人吃都没问题,草莓夹心款,卖相极佳。   来的人依次入座,有人开始分发蛋糕纸盘和小叉子,别的人拧开可乐和雪碧挨个纸杯满上,一张加长餐桌摆在外屋,小小的空间人满为患。   人多,笑脸就多,高高低低的声音错落交叠在一起形成声浪,将气氛烘得很热,大伙情绪都很飞扬,这样的生日宴没谁不喜欢,谢霖看到暖暖妹子就坐在长桌正中的位置,笑得像朵太阳花。   肩膀被人拍了下,转过头,姚宇对着他笑:“抱歉啊,厕所的事……没吓着你吧?”   “吓着也活该,”谢霖指了指自己:“长太丑,就不该出来吓人。”   姚宇起先一愣,随后大笑两声,揉了把谢霖的头发,让他入座。   生日宴以火锅为主,凉菜为辅,但要先许愿吃蛋糕,蜡烛十四根,根根壮硕,据说蜡烛是买蛋糕送的,因而遗传了蛋糕的优良基因,巨实惠。   暖暖吸气呼气,吹了好几轮才彻底吹完。   在许愿吹蜡烛,别人与她交流沟通时,在她差点打翻纸杯,好几个人惊地伸手帮她时,在大家一块给她唱生日歌,吴一明拿腔作调地来上一段说唱时,暖暖从没说过话。   她唯一做的就是在笑,认真看着每一个人的嘴。   谢霖明白了,这个有着最美笑颜,小名叫暖暖的女孩不会说话,也听不见。 第25章 耐人寻味的宇哥   到了庆生送礼物环节,谢霖坐不住了。   在座皆有备而来,唯独……   身体平移到林九昕那边,谢霖小声说:“我去街上转转。”   林九昕自打在谢霖身旁落座就没摘过口罩,不吃不喝,蛋糕也就舔那么一点,手机跟粘手上似的,隔着屏幕跟那边起劲厮杀,偶尔蹦出一两句不文明用语。   听到这话,他头也没抬:“等你逛完买着合适的,回来汤都剩不下一口你信么?”   谢霖不关心什么吃不吃,他一门心思只放在如何解决空手蹭白饭的问题上,擅自离席不好解释,又张不开口说跑出去买生日礼物,更无法上嘴皮碰下嘴皮,空口来一句“生日快乐”,当啥事没有该吃吃该喝喝。   他脸皮是真的薄……   在座礼物送得都挺情真意切的,即便学生党也可以拿得出手,吴一明送的卡哇伊桌面小型加湿器,陈希送的是一款明星推荐彩妆套装,只有林九昕——   本人亲手做过,带有解题思路的《五年中考三年模拟练习册》??   谢霖沉默了。   很快,转到他这边。   像忽然恍悟到谢霖不会有准备的礼物,暖暖“啊”地一声,不好意思地忙向他大力摆手,却没想到谢霖从书包拿出一张草稿纸摊到桌面上,对角相折,很认真地压好后又折,继续按压边缝……   纸是被写过的,上面有铅笔,水笔,荧光笔,颜色有黑的,灰的,还有亮彩蓝。   一时间,指间变换出不同形状的纸片,谢霖的手总体来讲很养眼,手指细长,指骨稍粗,手形宽厚却不会有臃肿的感觉,看起来那么地舒服。   不单单暖暖托着腮专心地看,一桌子人都在盯着他,甚至那位玩手机的少年也时不时地抽空瞄过去一眼。   带着杂乱笔道的稿纸左折折,右叠叠,翻一翻,再叠叠,折个角,再压压……   “操——”   一声不合时宜的语气助词。   “怎么,”谢霖抬起头:“折的来着?”   起先屋内一片安静,随即井喷似地爆发,一干少年不遗余力地哄闹,暖暖来不及看这么多人的嘴形,只跟着一起笑。   “你原本想折什么?”林九昕眼不离手机,凑过来问。   “千纸鹤,”某人啧了一下,有些丧气:“算了,改飞机吧……”   “难道,”林九昕挑着眉,撩他一眼:“纸不该是正方形?”   谢霖:“……”   坦言就没东西可送,毕竟事发突然,确实没准备,无论暖暖还是过来庆生的人都不会说什么,自己非磨不开面子送送送,结果脸都丢成一坨翔。   此时此刻,谢霖已经不想体会自己有多傻逼,他开始暗戳戳想扯个什么胡鸡掰理由逃之夭夭……   刚要张嘴,面前的纸被跑过来的暖暖拿走。   因为没折几下就进行不下去了,纸看起来还很平整,暖暖对折后,用唾液沁湿边线,把它小心地裁成正方形。   弄好后又把纸还给谢霖,做了个‘你折’的手势。   谢霖清了清嗓子,重拾信心和状态,一面在记忆深处疯狂挖掘,一面动手实践,最终……   还没折对。   暖暖笑着拿走,把后半段很认真地替谢霖完成。   一个披着满身笔道的花纸鹤就这样新鲜出炉了。   暖暖表示她很喜欢,对谢霖挑出大拇指,送给他一个招牌式的暖笑。   谢霖用两根手指撑在桌面,像是热身似的来回点了点,随后“噗通”一下跪倒,弯曲手指做出磕头的样子。   这种“跪服”效果超好,暖暖捂着嘴笑个没完。   林九昕往谢霖那边靠,给出意见:“一开始上手给她磕一个不完了?不比什么都强。”   “滚边去。”谢霖偏过头,防止暖暖读唇,几乎扎进林九昕脖根说的。   吃火锅,无肉不欢,无酒不畅,姚宇向来不干涉这群不着调的问题学生,十三从冰箱抱出一大堆啤酒,还问他们喝不喝白的。   碍于暖暖在场,几个人挤眉弄眼地合计,就矜持点吧。   ……开瓶白的。   陈希得令,站起来为大家斟酒,一时间觥筹交错,净是噼里啪啦的撞杯声,林九昕还那辟谷的德行样,一口不吃。   谢霖扫了他一眼,黑压压的口罩把面颊遮得密不透风,单靠视觉很难辨别这货身上的温度是不是又升高了,还是要摸一下才行……   谢霖吃着,时不时地瞟他一眼,向沙发靠时肩膀似乎有移动的迹象。   “大庭广众的,别动手啊。”林九昕玩着手机,发出警告。   谢霖冷哼一声,回正身体。   捞了两筷子羊肉,又喝下两大口啤酒,最终筷子一放,林九昕急忙往另一边十三那逃窜,被谢霖一把拽回去。   摸上林九昕裸露在外的胳膊,还好,没过39度。   “药带了吗?”松开,谢霖重拾筷子。   看了他一眼,林九昕手伸进裤兜,再出来不知把什么东西快速从口罩下沿塞进嘴里,跟着就是熟悉的哐啷哐啷……   看着这人做贼似的把‘金嗓子喉宝’的塑料皮掖回去,谢霖就想笑,躲什么啊,谁还没吃过药,生病很损面子?   正瞧着,一杯水放到林九昕面前。   姚宇很自然地摸了摸杯子,说不烫,让林九昕喝一口润润嗓子。   杯子质地清透,一层薄薄水雾,谢霖从杯子看到姚宇,稍微偏了点,正与坐他对面看着他的陈希目光相撞。   对方惊慌地转开眼睛,吓得差点把漏勺扔出锅去。   谢霖看了眼他,拿过漏勺,捞了些杂七杂八的给自己,喝酒时正扫到一旁的林九昕。   这人别说动那杯水,就窝沙发打游戏的姿势都没变过。   ……   人家端水过来,一点面子不给。   谢霖打量这两个人。   许是见姚宇没走的意思,林九昕从手机抬头,对他笑笑,说了声,谢了。   姚宇这人看起来很NICE,客气和善仿佛与生俱来,跟姚露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姚露是暖,他哥就是雅,任何时候涵养不丢,他同样对林九昕微微一笑。   说不好是不是错觉,谢霖总觉得男人此刻的笑似乎没那么自然,有点刻意的味道……   铃铃铃。   姚宇电话适时响起,驱赶掉空气中一丝说不清的微妙感受。   来电让这个人眸色一沉,进里屋接听。   没过多久,陈希这边手机也在震,他没回避,席间就跟电话那头说上话了,位置太近,不想听也往谢霖耳朵里灌——   说的是围殴侉子那起暴力事件。   没说几句,林九昕桌底下踹陈希,让他躲着点姚露,出去打。   陈希不解,下意识地往暖暖那边看,不看倒好,一看正好被暖暖发现,暖暖有些莫名地指了指自己。   好朋友之间总有很多说不上来的默契,坐在暖暖身旁的吴一明此时亮了眼睛,他不但感到陈希那边有事,还是大事。   不由分说,他蹭蹭蹭地跑到桌子这头,扒到陈希耳边,一同跟过来的还有暖暖好奇的目光。   “姚露,”林九昕突然放下手机,朝暖暖打出响指,拉下口罩跟她说话:“饱了么?还下点什么?我帮你。”   暖暖摇摇头,目光又黏到陈希一张一合,正跟电话那头交谈的嘴上。   “暖暖,哪天分班考?”   谢霖挥了挥手,拉扯暖暖的注意力,特意关注嘴型,慢慢跟她说。   暖暖笑了笑,用手比划了一个‘五’。   礼拜五。   “有信心吗?”谢霖也笑。   对方给出一个认真又有力的点头。   “你觉得哪科最拿手?”   眼睛往上转,暖暖望着天,貌似很用力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此时,谢霖看了一眼林九昕,说不上具体为什么,却就是感觉这个人似乎不大想让暖暖读出陈希正在说的事,他又摆了摆手,让暖暖看他,说不介意她臭屁地认为每科都棒棒哒。   暖暖笑得眼睛弯弯。   与此同时,陈希那边越来越控制不住,吴一明爱咋唬,怂恿打开免提,连十三也凑上去,跟电话那头的人在店内热火朝天地大肆讨论……   谢霖帮着牵制暖暖的过程中,林九昕并没插太多话,他平时就跟暖暖嗑题,只在给她复习功课时话多,如果东拉西扯地生唠,会让暖暖起疑。   而首次认识暖暖的游客谢霖已然尽力,都快要把她农历生日挖出来了。   终于,讨论组有结束的迹象。   看到暖暖低下头喝饮料,谢霖停下来,没再跟她说什么。   而对于陈希那边,他也大致听到了一些。   说的是侉子被砸当天有人在小区业主群发了一个帖子,声称看到砸车过程,这个小区是陈希一个发小以前住过的,于是熟门熟路地搞到了开贴楼主的ID,接下来就是人肉搜索,寻找目击者。   虽然算不上实质性进展,却也在为小拽车复仇的道路上迈进了一步。   电话挂断,那几位的情绪始终降不下来,一边为小拽车哭丧,一边指天对地地大骂砸车死全家,生孩子没X眼,问候他们妈以及各种生殖系统零部件,就连十三这种纯吃瓜的路人都义愤填膺地投入到这种口舌之快中。   显然这一切太具吸引力,暖暖频频转头去看。   忽然,沉闷又冷咧的声音隔着口罩响起来,林九昕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群人:“要不散了吧,又他妈不是茶话会,都给我各回各家。” 第26章 拽弟的那些江湖恩怨   话音落下,一片安静。   如果单论相貌,林九昕足可以在谢霖见过的青年才俊中跻身前三,若要以个人口味重新排序,像林九昕这样的能拿下头牌,那种偶尔露出来的拽劲儿,有时候特别戳人。   一干小弟全蔫了,连一向跋扈的十三也不再吭声,谢霖晃着手中杯子,勾着嘴角,浅浅抿了口酒。   姚宇从里屋出来,径直走去暖暖那边,拍她肩头,问有没有吃饱。   暖暖朝她哥比了个“OK”。   姚宇点点头,让妹妹先上楼收拾课本,检查一下还有没有需要向林九昕请教的,差不多该回了。   面向暖暖的脸尚且带着几分温柔笑意,等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表情荡然无存,姚宇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似乎从接到那通电话开始,他整个人的调子就低沉下来。   这样的姚宇并不常见,就连初识他的谢霖也不是很能适应这位彬彬君子的另一面。   在场都跟他差不多的感受,在颇多存疑的眼神中,姚宇点起一颗烟:“侉子那事,我找了南城派出所一哥们,他刚来电话,说搞到一段附近租户当天拍下来的视频。”   此话一出,现场哗然。   不仅仅因为陈希和姚宇这两边如此巧合,几乎同时得到重大线索,更令人沸腾的是姚宇这头居然更加接近事情真相,这让全场刚刚被林九昕打压下去的情绪瞬间反弹回来。   吴一明最激动,啪啪地拍桌子,让姚宇快点把视频公之于众。   按照姚宇所说,监控是在事发地斜对角某住户为了家中防盗安装在门外的,拍摄范围有限,只能拍到一定距离内的腿,够不着脸。   说着,在手机上划拉几下,摆到桌面。   一个个脑袋扎过去,只有谢霖和林九昕没动。   以吴一明为首,哥几个表情纷繁复杂,有心疼,有愤怒,有悲怆,有难受……姚宇貌似按了暂停,手机往对面林九昕那边一滑,不偏不倚正落入对方手中。   林九昕没立刻垂眼看视频,而是跟姚宇对视了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   谢霖跟着瞟过去。   这一段视频画面很乱,也很脏,被大雨浇出来的地面这一块那一摊聚着水洼,谁踩上去都会溅出四散的泥点子,即便如此,仍旧还有那么多脚在泥水中跺着,不把视频定格仔细数,都不知道有多少双腿,多少个人。   围殴侉子的人远比谢霖估算得多,想着一群人围着个不会动的摩托车能耐大地又抡又踹,最后还掏鸟浇一泡谢霖就想笑,一群欠他妈收拾的臭傻逼。   整段视频无非都是这些腿干的‘好事’,可为什么却独独锁定这一帧,谢霖皱起眉,他歪过脑袋,正儿八经地看。   腿嘛,没什么不寻常,画面中的腿五花八门,有运动裤,西裤,休闲裤,还有……校服??   没错,一定是校服,紫白相间,那花色,那条纹,那飘着浓浓学生气的LOGO,一眼就能领会到校服设计师的良苦用心,任你如何羽化成蝶,穿上就变大瞎蛾子,贼几把难看。   谢霖正要上手把学校LOGO放大看,耳边似乎响起一声冷笑。   停住,他去看林九昕。   并排一起的角度只能看到这个人的一面侧脸,睫毛随着视线垂落,除了可以观赏那薄如蝉翼,微微反翘的眼睫有多好看,半点情绪也窥不出来。   谢霖丝毫不怀疑,就算林九昕现在跟自己四目相对,他一样不会显露半分,事越大情绪就藏得越深。   “他出院了?”   谢霖听到林九昕这么问。   飘在口鼻的烟更浓了,姚宇浅淡地“嗯”了一声。   “谁出院?”吴一明像憋了很久,再按耐不住:“这里边谁是??不是,这人什么病啊?怎么进去的?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有他妈能说句人话的吗?”   “穿校服的那个,”手机掉转方向,林九昕没看吴一明,滑回给姚宇:“被打进医院的。”   “谁打的?”吴一明目光随着手机动。   “我。”   除了姚宇,在坐都是一惊。   以谢霖的视角,这些人怎么反应都不为过,大城市的中学生素质普遍高,想混都混不到哪儿去,不像他们那十八线小县城,别说高中生了,好好走着路跳出来个劫道抢钱的初中生都不新鲜,而在这些人中反应最有看头的还是姚宇。   他垂着眼,慢慢抽着烟。   没什么可琢磨的,这些事,这个人绝对一清二楚。   谢霖往后靠,抱起胳膊。   “叔你再多说两字,倒是给我讲讲啊叔!”小鸡仔很焦心的样子。   “不行,”林九昕回答:“两字够么?”   “不是叔,叔你不能这样……”吴一明再傻白也要开窍了,林九昕起初就不想让他掺合,现在不但有了证据,还是铁证如山的视频,能让他再深挖下去??   谢霖都有点同情起这个热情似火,一厢情愿的小鸡仔了。   “就最后,最最最后一个问题,”吴一明在他叔面前竖起一根手指:“告诉我,这个人是不是你和宇哥怀疑的那个?也就是你打进医院的那个人,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寻仇,残害小拽车,我说的对不对吧?!”   有长进,谢霖心话,可太特么有长进了。   林九昕看着吴一明,来了句:“你猜。”   小鸡仔瞬间愣住,面露迷茫。   唉草……   谢霖不忍心地看向别处。   手机按亮,林九昕看了眼时间,收进裤兜:“侉子的事到此为止,别查了。”   姚宇掐了烟,同样揣回手机。   屋中再度陷入不寻常的安静之中,这次的静跟上一次截然不同,上次只是不许在生日宴讨论这么晦气的事,是禁言,这次就是封号删帖,强硬地给这件事画上句号。   吴一明急了,从座位上拍桌而起,指着陈希还没收的手机:“我就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好怕的?怎么着!出院了还想再进去?行啊,让,他,来!还能怕这种傻逼操的!跟个不会动的车这么大劲头,这种人就他妈欠把他……”   “吴一明,”口罩后的林九昕放开音量,沉且猛:“我嗓子难受,不想说第二遍,你别逼我。”   瞪了林九昕好一会儿,小鸡仔最终坐下。   “回吧。”林九昕起身,十三立马从桌边站开,给他让道。   人跟着陆陆续续出来,姚宇的意思是看谁坐地铁,他正好开车顺道,公交就算了,对面就有。   反正无论哪种,谢霖也没打算跟这些人一起,打过招呼就自己走了。   跟白天熙熙攘攘的样子没法比,夜幕下的步行街清冷许多,却也是最还原它本色的时候,一家家林立的商铺,鳞次栉比,唱着歌的洒水车慢悠悠开过,所过之处地面湿滑,泛起盈盈光亮,几个还在街头游荡的人蹦跶着,躲避洒水车的喷头……   说不出为什么,谢霖看着这些就觉得好笑,他开始有一丢丢觉得这个城市似乎并没那么糟糕,至少这一刻还是挺生动鲜活的,有一种在过日子,在正经生活的感……   哎哎哎???   洒水车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他这边,歌还给关了,几缕水直喷到他裤脚上。   那么厚的裤料瞬间湿透,凉涔涔贴到肉上。   操啊。   骂了句,谢霖脚轻点着地,来到人行道的一排休闲椅坐下,打算晾晾腿再走。   手机一震,他拿出来看。   他老娘。   千秋万代:忘了跟你说了,昨天我给你寄了盒腊肉,外边裹着你的秋裤。   ???   怕天黑,手机屏太亮没看清,谢霖揉揉眼。   又一条进来。   千秋万代:怕快递把腊肉折腾坏了,用的秋裤,等到了你好好洗洗。   谢霖脑袋跟被人抽了一顿似的,他已经不想知道他妈这个有着重度洁癖思维的人如何看待买几条新的不比他那些洗干净的旧的更干净的问题,他就想知道快递上他妈写的谁收。   千秋万代:你爸啊。   手机一滑,啪哒一声掉到地上。   乐州到江市,再烂的快递转天也能让你惊喜开包。   昨天寄的……   地面打滑,手机出溜了一段距离,最终来到一个人脚边,一只手把它捡起来。   林九昕弯着腰,抬眼看着休闲椅上的谢霖。 第27章 月夜小情调   走了的谢霖并不清楚,林九昕跟他前后脚离开大部队,没坐公交也没坐地铁,一直沿着步行街,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溜达。   吴一明那一张写满“我他妈不服就不服”的脸十分劝退,林九昕不想上姚宇的车跟这个拧种坐一块,在乘坐公交车和跟谢霖腿着走之间,他最终选择了谢霖。   一路走,一路跟,亦步亦趋。   月光洁白而纯透,毫不吝惜地洒在前面这个少年的肩头,勾出他脊背和腰身的轮廓……这个岁数正是抽条拔节,塑出完美身形的时候,也不过就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皮,怎么看起来那么挺拔,有劲,带着一种无法让人忽视的……   安全感。   靠,是太他妈缺这个了么。   当这个矫情得不像样的词语出现在脑海中时,林九昕差点没上手给自己来一下。   好在看到这个人之后一系列的神操作——   停下来对步行街对面那几个人一个劲儿傻笑,被洒水车浇了一裤腿,蹦蹦跳跳坐上长椅,又狼狈地把手机掉到半米开外……   他算彻底从刚才对谢霖升起的那种莫名感受中拔了出来。   见到林九昕,谢霖脸上闪过惊诧,随后神色凝重地接过手机,盯着他看。   “你没跟他们一起走?”   林九昕一愣。   谢霖又问:“什么时候看到我的?”   男人面子大过天。   林九昕有点想笑:“我买水去了。”说着,随意一指谢霖身后,一家便利小超市。   谢霖扭头看了一眼,再回正,面前的人正从书包拿出水:“你这儿吹晚风?”   松下一口气,谢霖没理他。   “哎?”林九昕打算犯一犯贱:“你裤子怎么湿了?”   刚松的气又吸回去,看着谢霖苦恼地皱眉,闷声抱起胳膊,林九昕内心笑不停。   点到即止,再过就虐人了。   一屁股坐到谢霖旁边,林九昕把一侧耳朵挂着的口罩重新拉好,戴上。   俩人谁也没说话,只有那瓶水在某人手中晃啊晃,发出水流拍打塑料瓶的独特声音。   晚上的涮锅料配咸了。   谢霖啧了一声,向林九昕伸手:“给我喝一口。”   “感冒。”这人说。   “快让我感一次吧,我就没得过。”谢霖有硬抢的架势。   林九昕没由着他,身体一转,直接把剩下的半瓶水倒身后草坪上。   宁可喂花花草草也不喂他,谢霖手指快要戳到林九昕脸上:“晚上给我戴口罩睡觉啊,摘了我抽你。”   要渴死他的罪魁祸首笑着点了点头。   夏末夜晚,习习凉风。   还别说,除了那半条湿透的裤子被风吹得有点过于酷爽,这种伴着快要入秋的温柔小风,还真挺舒服的。   谢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两个人,一把椅子,一条长街,一片月色,不知不觉呆了蛮长时间。   这期间,林九昕去超市给谢霖买了瓶水,顺道捎来几条口香糖,又不知用什么方法搞到一包烟,两人嚼嚼糖,抽抽烟,谁也说不清谁先起的话题。   “暖暖是那个……”谢霖手指夹烟,指了指自己耳朵。   林九昕点点头,因为呛了口烟,被谢霖以嗓子状态不适合抽烟为由给他掐了,他现在只能嚼口香糖解闷。   最后一点甜嚼完了,满嘴寡淡。   “不是你到底什么毛病?”林九昕有点烦了,就没弄明白怎么谢霖这样一个直男硬汉非要添点妈妈味:“能别管我了吗?”   “你早不说?”谢霖眼神小刀一样砍过去:“早说我昨晚就让你干到40度,烧到肺炎住院,正好卧室我一个人享用。”   林九昕:“……”   “或者,”谢霖向长街中间那个音乐喷泉瞄了一眼,坏笑地看他:“我现在也可以为独立卧室争取一把。”   不由林九昕分说,他故意带上气势,逼近他……   步行街便于行人休息的椅子一般不会短,坐时身后空出一大片,即便这样,林九昕也没动,像等着谢霖过来,他不会怕,更不会在任何压力下示弱。   对此,谢霖有着非常深刻体会。   注视着谢霖的林九昕是没动,却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睫毛。   那种每一处细节都在靠近中放大的感觉令林九昕不经意地漏掉半拍呼吸,单眼皮下浓黑的睫毛,高耸的鼻梁,颧骨上淡淡的痣,甚至月光下那一层细小柔软的汗毛都……清晰可见。   林九昕看着谢霖这张脸,绷直腰背。   胳膊一紧,谢霖抓上了他,一秒没耽误地就往喷泉那边拖,要动真格的。   林九昕没挣扎,轻易就让人家上手。   “……我错了,霖哥。”   委屈的,还有一点点病娇那味儿。   “什么玩意??”谢霖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手猛地弹开,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林九昕貌似知错地乖乖低下头,可嘴角和肩膀却出卖了他,又是惯常的抖肩式憋笑。   中计了。   一膝盖顶进这小崽子肚皮,谢霖给出中肯评价:“贱货。”   对方毫无征兆地笑开了。   林九昕的笑,不想给你看时你也就只能知道他在笑,却看不到那个笑起来的样子,而当这人把整个笑颜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那颜值简直超乎想象。   谢霖看得有点定格。   “我说真的,”这人还在笑:“谢谢你啊霖哥。”   这称呼……   “你谢我什么?”谢霖太不适应林邵楠这拽儿子这么乖。   “伺候病重的我,”林九昕说着拿过烟盒,很是那意思地给谢霖上了一颗烟:“不跟你说过我这人知恩图报么,可有礼貌了。”   目光没离开他,谢霖低头把烟咬进嘴。   啪地一声,火机搓燃,林九昕微微欠身:“有什么帮得上忙的,霖哥尽管开口。”   谢霖眯起眼,喷出一缕白烟:“稀罕啊。”   对方笑。   “问个事。”   “嗯?”林九昕碰碰谢霖被浇上水的裤子,还有点潮。   “暖暖这样的可以正常上课?”谢霖用两指对着自己眼睛比划:“就这么看着老师讲,看45分钟?”   “姚露以前上的聋哑学校,”把口香糖吐进包装纸,林九昕去垃圾箱扔,再回来说:“最近才转的普校,又猜又看地勉强能凑合跟上。”   “在哪儿上?”谢霖又问。   “华昌女高。”   “女子高中?”谢霖灭掉烟,塞进嘴一片口香糖,他还是最喜欢原味薄荷的,味儿纯,劲还大:“私立?”   “大概吧。”林九昕看向别处。   “她应该挺聪明,会唇语的人观察力和理解力都是高段位的。”谢霖边说边吸气,让凉意最大程度地充斥唇齿间。   林九昕垂眼抽了条口香糖,继续吃。   “女高好啊,踩不着她雷了,没可能男的,活的,还十七八……”谢霖啪啪地玩着打火机,看火焰明明灭灭:“她不怕年轻男老师吧?”   林九昕突然沉下声:“你什么意思?”   火机停下,谢霖扭头看他。   不但声不对,脸也不对,没有一丝表情。   “什么?”谢霖反问。   林九昕看了他一会儿,站起来,弹了弹背包上的烟灰:“没事别打听姚露,她跟你没关系。”   “我打听什么了?”谢霖拦下他:“再说我就打听了,怎么了?”   冷冷一哼,林九昕似笑非笑,书包往背后一扔,抬脚就走。   谢霖一把拽上他:“把话说清楚,我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了?”   林九昕就这么站在长椅旁,注视着坐在椅上的谢霖:“你从来这问过谁吗?连林邵楠你没正眼瞧过一眼,姚露今天才刚满十四,再早点她算幼女。”   直到带着重音的‘幼女’两字说出来,谢霖才真正明白他冤在哪儿:“……你以为我要搞她?”   对方没说话。   “我操。”谢霖气笑了。   自打踏上这片神奇土地,见识各色脑有病患者,谢霖本以为自己都要免疫了,却没想到还是能被林九昕这狗杂种气得一股火烧上来。   多一句解释,多说一个字他都不想,拿了书包比林九昕走得还快,有那么一刻他就想去他妈吧,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这个城市的人都他妈长期脑缺氧……   没走出几步,谢霖站定。   林九昕在后边看着他。   前边的人突然调转回头,气势汹汹地指他:“林九昕,你个狗玩意,说!为什么不让姚露知道砸车?砸车跟她有他妈蛋的关系?!她为什么怕我这样的?被你打进医院那傻逼跟你跟姚露跟姚露他哥到底有没有联系?全给我往外撂!今天你不说清楚还就不行了,没他妈我兜圈子找线头找得一身骚还得不到真相的道理!”   一连串不喘气的话从嘴喷出来时,别说林九昕,谢霖自己都吓着了。   他原本没想这样,就是没事闲得慌,才会把在纹身店听到的这些事在脑中串了一下。   也许出于好奇,也许他“像个人”的毛病又犯了,也许就单纯脑抽了……总之他不但琢磨过,还全都给说出来了。   他对姚宇这个妹子没有一点兴趣,问东问西不过是想试探地摸一摸砸侉子背后的那个……   草,关他鸟事。   他确实有病,有大病。   跟林九昕瞪了一会儿眼,谢霖手一扬:“算了,我不想知道了,你活着吧。”   说完,转身就走。   身后,林九昕站在原地,看着这人连同他脚下的影子离他越来越远。 第28章 姚家兄妹和林家公子   门锁一有动静,吴倩立马从沙发起来,靠着她一起看电视的林邵楠差点闪一跟头,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后边。   虽然各自初始状态有差,到门边却全都一个表情——   目瞪口呆。   他家俩大儿子一块进的门。   在大人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状态下,谢霖和林九昕一人守着一边鞋柜,换拖鞋。   如果说谢霖来江市那天他俩一同回来是有意安排的被动态,那么现在就是出自两人主观意愿一起回家的主动态,性质大相径庭。   家和万事兴,这是林卲楠一直恪守的林氏家训。   此刻家长们互换彼此眼中的欣慰和喜悦,当见到林邵楠和吴倩这样时,谢霖瞪大了眼睛,林九昕则是往天上翻白眼。   “……你们俩,”简直太有爱,吴倩捂着嘴笑:“吃了么?没吃我把饭热热,特意给你俩留的。”   林九昕:“吃了。”   谢霖:“他没吃。”   节奏刚刚好,两人说在同一拍上。   在长街上不欢而散,林九昕一直跟在谢霖身后,无论走快走慢,间距始终不变。   谢霖视他如空气,一眼都懒得看他,到了楼底下俩人才同步,一起进的门。   这边多说一个字,比那边更招耳,回答时还指人,躲都躲不掉,林九昕一脸无法描述地看向这个出卖他的人。   谢霖没跟他对看,低头接着换鞋。   很默契地,吴倩勒令林九昕把晚饭补上的同时林邵楠已经进了厨房,熬的半锅白粥还在温着,把鸡蛋,小咸菜摆上桌,他爸告诉他,吃啊。   林九昕“嗯”了一声,叫谢霖,谢霖撩起眼皮看他,这人向厨房那边一扬下巴,意思是陪他。   理都没理,谢霖趿上拖鞋就走,被这个刚还惹他的人一把揪住T恤下摆,谢霖二话不说,回手就推,对方闪了下,却没松手。   俩人过招似的来来往往,拉扯着的衣服承受最大极限,发出快要撕破的刺激声响。   林邵楠吓了一跳,忙要上去劝架,被吴倩拉了把,老婆先是默不作声地对他摇摇头,然后朝那边一通挤眉弄眼。   像是悟到什么,林邵楠眯起眼,开始跟媳妇在场外搞起眼神传递这一套。   毕竟不是主场,何况人家家大人尚在观战,谢霖不想跟林九昕太来劲,手停下,只瞪着他。   林九昕得寸进尺,趁机又往手里攥进一大截。   熟练地两脚互助换拖鞋,林九昕就这么抓着不放,谢霖脸色越来越难以形容,吴倩憋着笑,上去给他俩打圆场。   “霖霖,你就跟昕昕去吧,不想吃白粥还有绿豆冰粥,刚煮出来的,一直在冰箱冰着,吃了凉快,睡觉也舒服。”   “是啊,跟昕昕去吃,”林邵楠附和着:“一块吃一块睡,省得你那边睡了他弄一堆声儿,这样正好谁也吵不着谁,啊,去啊。”   ……靠。   三对一?   谢霖这次可算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无语地看着这一对父母,被林九昕拽着衣服一角,无情地往厨房那边去。   像林邵楠家这样统共没多少平的老式偏单,厨房分到的面积少得可怜,饭桌只能摆客厅。   这会儿,俩人一边一个坐好,各等各的。   很快,贤惠的吴妈妈为两个乖宝宝上饭,可能是高兴的,还专为他俩一人洗了一个大桃子,弄完没走,笑眯眯地坐下来,看着面前两位少年。   林邵楠没像老婆那样,打着哈欠回了卧室。   “妈,”林九昕往卧室一摆脑袋:“不睡啊?”   “啊睡,睡,”吴倩忙起身,指着桌子:“你俩都得吃完啊,不许倒了,”说着,一侧头发抿到耳后,做了个在谢霖记忆中只有幼儿园老师才会做的动作——   双手合十,放在耳下。   “好梦,晚安。”   卧室门关上很久,吴倩这个低幼的动作依然魔性般地在谢霖脑中转悠,他凝固了几秒,指着卧室问林九昕:“……你妈,是不是对咱俩有什么误解?”   “看你没把这房拆了,我也没把房盖挑了,”林九昕吃了口粥:“过于激动。”   谢霖冷哼一声:“我就这么不像个热爱和平的少年?”   对方抬头,默默夹过一条咸菜,嘎嘣嘎嘣嚼在嘴里。   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滚。”谢霖拿起勺子,吃冰粥。   冰粥做得不错,豆香入味,口感爽滑,似乎还放了点糖,泛着淡淡的甜,谢霖一口一口吃得很快。   “砸车那畜生叫孙昊,盛浩国际高中的,”声音刚出谢霖就抬起头,林九昕还在低头吃着:“三个月前我打断他四根肋骨,膀胱踹裂了,其实是朝命根子下脚的,踹歪了。”   很长一段时间,谢霖都在安静地看着林九昕,厅内只有细微地咀嚼和吞咽发出的声响。   “他多大?”   谢霖重新拿起勺。   “今年上高三。”林九昕又放进嘴一口粥。   十七八的年龄……   浅浅“嗯’了一声,谢霖问:“你一个人把他干成这样?”   “啊。”对方应着。   “干这逼时他那边没人?”绿豆粥就剩一个碗底了,谢霖端起来喝。   “当时加他五六个吧,我就打他一个,别人没印象。”林九昕说。   “够厉害啊,”吃完,谢霖把碗一推,抽了旁边的纸巾:“四五个人招呼你,你赤手空拳把目标人物打进医院,这武力值……”绝了两字没说,谢霖看到林九昕正用一种说冷不冷的眼神注视他。   “你有点偏啊,霖哥。”   “气没过呢,”谢霖看着他:“听不出来?”   林九昕咬了会儿嘴,扔下勺子。   一个两指小人出现在碗旁,然后闲庭信步地走向谢霖,步伐轻松,体态活泼,到达既定位置后一个下跪,给谢霖磕了一个。   手指下跪不新鲜,谢霖一点不待见:“好意思么?还剽我的创……”   小人貌似急了,没了那种不紧不慢,蹭蹭蹭地往过回跑,连磕好几个,最后一个全身下趴,长躺不起。   啪,林九昕手背挨了一下,谢霖勾着嘴角转开脸,要笑不笑的。   林九昕没他那么装,拾起勺子,一边笑一边吃粥。   “这个孙什么的玩意,”谢霖突然说:“打他前你认识他吗?”   这么问太不寻常,林九昕抬头看了谢霖一眼,不过一般人听到他把人打成这样,也不会这么气定神闲地喝粥,还调侃他好能打……   “不认识。”   林九昕回答。   看着对方一勺一勺地慢慢喝粥,谢霖点点头,这个答案与他猜想的方向大致相符。   这并不是林九昕的个人恩怨,或者说,还有其他人牵涉其中。   “姚宇也在?”从小巷中发现砸成一堆烂泥的侉子,谢霖就怀疑跟这人脱不了干系。   “他后来的,”喝完,林九昕指了指谢霖手边的纸巾:“姚宇收的尾,跟那畜生私了的。”   “私了?”谢霖连抽两张,递过去:“他帮你私了?”   林九昕点点头。   往椅背一靠,谢霖抱起胳膊,手不断地蹭弄下巴:“他妹也在场,对吗?”   林九昕猛地抬头。   谢霖观察着这个人的反应,除了抬头的动作猛点,就再没其他,或者说,像换了副面孔,冷然,寡淡,半点情绪也找不到。   谢霖明白:“那我问下一个。”   “暖暖以前认不认识这个叫,叫他妈什么来着……”俩字都记不住,谢霖点着桌面:“就畜生吧,她认识畜生吗?”   还是没出声。   不说话也是一种答案,谢霖现在已经可以明确姚露一定有份,说不定还是打架和砸侉子中最重要的一环。   其实问到这一步,谢霖自己都挺纳闷,这么一件跟他鸡毛关系都没有的事,他到底为什么要操这个鸟蛋的心。   不想再在管与不管的自我拉扯中纠结,谢霖对自己有点烦了,囫囵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动手?”   看着谢霖,林九昕开口:“你信我吗?”   信什么……   不是动不动就出手惹事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把别人拖下水,万不得已也不想让兄弟跟着自己遭殃,不是非常必要,他根本不愿搅合到他人棘手的事情中……   谢霖脑中一连串这些有的没的。   对于一个相处不足三天的人,能灵感乍现地冒出这么多想法足够让他本人惊奇不已的。   谢霖没有答他。   良久,林九昕站起来,边收拾碗筷边说:“是与姚露有关。”   擦桌子的手白白净净,底色很浅,事实上林九昕就这么个样子,长得不错,细皮嫩肉,看着也是个正派的少年模样,属于外表很讨喜的那种。   目光慢慢移到这个人脸上,谢霖臂肘撑上桌面:“想不想听听我的经验之谈?”   林九昕一愣,放下碗筷坐回去。   “搞个侉子没什么劲,也就是个开胃菜,那东西不能动,泄恨可以却解不了恨,你们还会有大麻烦,那逼不会就这么完了,”谢霖一根手指指着他:“你,姚宇,怎么都还好说,保护好暖暖吧。”   林九昕上下打量他:“霖哥很有经验的嘛?”   谢霖乜他一眼,“背他妈多少处分呢。”   林九昕冲他一个抱拳。 第29章 我桌子怎么裂了?   黑色的笔在指间旋转跳跃,视觉上留下一条条可见的动态残影,不知道是绿豆粥太提神,还是林九昕那破事占脑子,自从回卧室,谢霖就没嗑进去一道题。   不是转笔,就是时不时瞟着那边就差裆部贴一片树叶的某人。   谢霖认为,大多数人回家,即便对身上的衣服做减法也不致于脱到几近全.裸,一个只穿平角,不对,还踏马是三角内裤的果体少年就这么在他眼前晃来荡去……   互看不对眼好歹还有个背心,关系缓和连他妈背心都没了??   “哎,”谢霖忍不了了,叫他:“感着冒呢,别脱这么光。”   “热,等会儿穿。”林九昕往上铺一窜,手撑着床沿,一只膝盖压上去,大腿内.侧被最大程度地打开,内.裤还松得要命……   谢霖正从后边一眼瞟过去,该说的话一下子卡喉咙里。   他笔一扔,扶上额头。   半晌,他坐起来,不像刚才那样,一双眼睛紧紧粘到林九昕身上:“你是不是又烧上来了?”   对方回头看了谢霖一眼:“……没。”   看到林九昕跳下床,去拿下铺枕边的背心,谢霖拾起笔,开始重新看题:“过来我摸一下。”   一只胳膊横出来,朝那边打响指。   没动静。   在一串英文定语从句下划出横线,谢霖扭过头看人。   林九昕压根没动。   “过来啊。”谢霖声调提了一个档次。   林九昕像是出于某种不明的抗拒,鞋底磨蹭着走,拖出一阵让人焦躁的粘腻闷声。   快到时,谢霖一把拉过他。   谢霖的手心很暖,手背又太凉,在林九昕的感受中,这就是冰火两重天,双料的刺激,也许为了追求精准,谢霖摸他脖颈和脸共两次,分别用手正反两面,当被摸到哆嗦时,林九昕再忍不住:“你这绝技怎么练的?”   摸着他退烧了,谢霖旋即又去握笔,摆正卷子。   “吴倩要有事没事跟你隐瞒病情,为了省钱脑抽不看病,小病非往大了整,你也是一身满血,BUFF加持,”想起谢英上次瞒瞒瞒,直接瞒进ICU,谢霖就没什么好气:“你也是,以后发烧给我出去发,别发我眼前,不爱看你。”   “……你,”林九昕略停顿:“不会见人就使吧?”   “可能吗?”笔又杂耍一样地开始转,谢霖低头审题。   “那就好那就好。”林九昕念叨着。   谢霖眉头一皱,抬头看他。   林九昕扯了个笑。   “好哪儿了?”谢霖问。   转开眼睛,林九昕看向别处。   “不是,”谢霖笔一扔,声音变大:“只许你天天回家脱到露鸟,我摸两下就不行了?我好歹是测温,你什么?”   “……露什,”林九昕选择性没听着,狠狠吼了一嗓子:“我热!”   谢霖现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泳池不都我这打扮……”林九昕执着地辩驳。   “那他妈紧身裤!!”谢霖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一卷子星星点点,泛着亮光。   “你想,”林九昕狐疑着:“看我穿紧身裤?”   ……我想抽死你。   谢霖往下压火,他看得出来林九昕这是不愿意顺从他,正跟他这扯着没味儿的蛋,看来解决室友穿不穿裤子的问题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林九昕,我回来睡一觉,”他对他笑着:“就得进泳池?”   对方也报以微笑:“那倒不必。”   “那可否找件薄点的裤子套上呢?我的林先生,”谢霖依旧笑:“不要这么耍流氓好不好,我眼真的好痛,我不想看鸟,更不想看你的鸟。”   林九昕看着他,轻蔑一笑。   甩掉一只拖鞋,把脚蹬到谢霖椅边,啪啪地抽自己大腿,不过几下,已经生出隐隐红晕。   “我没老寒腿,用不着穿秋裤。”   “……”   妈的,快递。   谢霖脑中赫然蹦出他妈给他寄的那个杀千刀的搭配,秋裤+腊肉。   “你拆我快递??”他问。   林九昕清了清嗓子,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太他妈没样了,就不是故意私拆,也是拆了,虽然收到快递时底单早就看不清给谁的了。   “上午到的,给你放桌底下了,”不知怎地,林九昕就这样妥协了,走到衣柜前找了条裤子往身上穿:“对不住啊,把你快递拆了。”   像林大少这样上一秒不搭下一秒的行为谢霖都要习惯了,他摆摆手,转回身集中精力干作业。   “……哎,你别上去睡了。”   当蹬着床梯往上铺爬的林九昕脸转看向他时,谢霖对自己快速翻了个白眼,这他妈作业还能写完吗。   林九昕问怎么了。   “我睡觉轻,你爱动。”   其实是这位少年真半夜飞下来不一定把地板砸成什么样,却一定会把他这个睡下铺的吓到猝死。   “不好意思啊。”林九昕跳下来,咣当一声。   谢霖揉揉自个心脏。   抱着被,林九昕躺到下铺,挨上枕头时一股清淡的薄荷香气往鼻里扑,跟他们家浴室放着的那瓶洗发水味道不太一样……   忘了换枕头。   林九昕起来,抱起枕头小心地拍了拍,抓了自己的扔下来,把谢霖的平展地放到上铺,还特意捶了捶。   再躺下,味道消失,闻不到却仍旧看得到……   一室昏黄,只有桌上那盏台灯汇聚出方寸之间的光,怕扰到他睡觉,光被调到不能再淡。   就这一点点亮度照样勾勒出灯下的那半张侧脸,是柔和温润的轮廓,暖和,亲切,很有……安全感。   又是这个词。   林九昕挪开目光,怔了好一会儿:“得写到几点?”   “两三点?”谢霖吃不准,瞄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作业这么多?”这两天就是复习自习,各科老师带着捋重点,等着分班,林九昕颇为疑惑:“不分班考吗?”   谢霖:“……”   林九昕发出一个可可爱爱的“嗯?”   “嗯你大爷,”谢霖咬着牙说话:“跟他妈你同桌装外校生??”   林九昕笑:“卡题了?”   “你也不看看我几点才踏实下来做。”谢霖不想再耽误,冲他做了个“给我闭肛”的动作。   耳边一阵杂音,再抬起头,林九昕已经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拧开并排那张桌子上的灯,把它调节到舒适的光线。   对上谢霖惊讶中带着探寻的目光,林九昕手一伸:“拿来,我帮你写点。”   “……你的不也没写?”谢霖说。   “我不用交,病了。”   “不病会交?”谢霖跟着问。   “也就尽量吧。”林九昕自己上手拿。   作业主课各一套卷子,从习题范围看,百分之八十尚在‘林九昕的大纲’中。   说不清真累得不想做了,还是对学神存有那么一丝丝的好奇,谢霖为林九昕划出要做的部分。   接下来的一小时,林九昕做完两门半,谢霖不但发现他每门都有纲,且范围都大差不差,似乎是在同一个时间段开始“超纲”的,结合今天听到关于学神的传闻,推测应该在三个多月前开始胡混不好好学的。   拿过来再看做的题,谢霖只想说一个字。   操。   每科都很亮眼,还真不偏科。   关键字还说得过去。   作为在乐州重点高中长期厮混的一枚学霸,谢霖此刻只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趴在井下呱呱叫的大癞蛤蟆,看到的不过头顶四方的天,出来才知道什么叫他妈的差距。   扫了一眼空下来没做的题,谢霖认为即便林九昕每门都落下接近三分之一的课,连蒙带猜,他也能混到年级前四十。   “为什么不学了?”合上卷子,谢霖叼着笔问做题的林九昕。   像是太过沉浸于学习的海洋,半晌,这人“嗯?”了一声。   “干嘛不学?”谢霖又问一遍。   依旧时间上有延迟,然后是一个“唔?”   谢霖把笔从林九昕手中抽走,扔到一边:“不好好说,咱俩可就没完了。”   “嗯……确实,还真得说道说道,”肩膀下趴,林九昕一根手指在书桌某处缓缓滑动着,像在仔细研究着什么:“这块怎么裂了?谁弄的?”   谢霖眨着眼睛,在他看来,桌上那条被他雨夜踹出来的裂纹仿佛又长了一寸。   作者有话说:   啊,这,确实是霖哥干的坏事。 第30章 谨慎交友   雨夜,窗户,桌子……   这三个关键词挤着从谢霖脑中冒出来。   林九昕托着腮,精准地捕捉到这个人眼神一瞬的飘忽。   一阵不短的沉默,林九昕从嗓底干笑出声:“是我没回来睡那晚?烦我,讨厌我,看我不顺眼……所以毁我桌子,想给我来点颜色看看,让我别那么嚣张。”   谢霖竟无言以对。   他气到无语。   对于了解一个人的品性,三天时间真的短,可他选择相信林九昕的同时却没得到相同的待遇,即便就是跟这狗玩意有什么似海深的仇,他也绝不是个背后耍阴招的小人。   解决不爽,他向来打直球。   正如现在。   卷子往桌上一扔,谢霖靠向椅背:“对,我踩的,我就不该踩你桌子应该踩你嘴。”   林九昕勾起一侧嘴角,在裂纹上点了两下:“就你弄的?”   ……诈出来了。   谢霖差点没给这小贱人鼓个掌。   对方站起来,拉了拉窗把手:“呦呵新的?真不错,那天早上我忘关窗户了,半夜那么大雨就知道撑不住……上次就给拧下来一回,费好大劲才瞎对付上,你又给拔下来了?”   没人接话。   屋内一片寂静。   “林九昕,”谢霖叫他大名:“老实说,你是不是被人打过?”   肩膀起伏着,头垂着,从后面可以看到露出的那一截抖动的白净脖子。   “真的,太欠了你。”亏他还为这把手愧疚过,早他妈坏了……谢霖一腿顶到林九昕膝盖后弯,这人笑着趴倒在桌上。   等笑够了,林九昕坐好,开始跟谢霖算账,说一码归一码,窗把手是历史遗留问题,可他桌子清清白白,凭什么就被谢霖踩成这样。   真不知该佩服这兔崽子耍贱功力一流,还是就不怕他大嘴巴抽他,那扬起的头,满眼挑衅的欠干模样让谢霖不得不抖擞精神,与之互盯对峙。   如果按颜值划分人品,林九昕一定属于童叟无欺,人畜无害那一款,他的眉眼线条遗传了吴倩的精致柔和,有种天生的亲和力,只要不绷着脸,刻意跟人拉开距离,会相当出彩,让人过目不忘,至于林邵楠那一部分……   谢霖找不着,也不想找。   偏开头,他先移开目光。   林九昕直了直腰板,很有种战无不胜的大师风范:“说说吧,怎么办?”   谢霖没吭声。   林九昕长叹了一口气。   “这桌子我小学就在用,其实这么多年它有很多伤,”摩挲着桌面一块有些发暗的地方,林九昕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沧桑感:“原来老爱把热水放这儿,给烫的,后来我妈弄了个杯垫,你看……还有那儿,我小学写作业爱歪着写,弄不好笔就划桌上了,铅笔道子擦也擦不干净,都灰了……”   眸光暗淡之际,嗓子又哑了几分:“这老家伙……都是回忆啊。”   “……我赔,行吗?”花多钱都值,谢霖迫切想拉快进度条。   “这是钱的事?”林九昕一脸不可置信。   “……”谢霖狠狠掐着鼻梁:“你就说我要怎么做。”   “明天有体育课,操场上做引体向上,”林九昕还是那么地惆怅:“做多少你自己掌握,做满一分钟。”   ……什么鬼?   谢霖愕然,不由得“啊?”了一声。   “一边做,一边夸我。”   雷到无以复加,贱到宇宙无敌的惩罚方式让谢霖哑口无言,一直无言到各自躺下熄灯睡觉,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没印象,只依稀记得脑中晃着一个在单杠上上下下的二逼身影,嘴里喊着些什么……   **   楼临街,清晨洒水车卷着奔放的儿歌直冲耳膜,谢霖猛然惊醒,昨晚他忘记上闹钟了。   摸出手机一看,还行,比预想的时间稍晚一点。   早餐不想在家吃,特意避开吴倩和林邵楠的生物钟,谢霖轻手轻脚下床,瞥了一眼下铺睡得大马金刀的某人,他推开门。   厅中果然一片昏暗,静悄悄的,是谢霖心中清晨本该的模样,没有飘着的饭香,没有来回走动的家人……   把心中莫名升起某种类似于失落的感觉连同光线暗哑,仿佛家具都还在一同沉睡的小窝关在身后,谢霖尽可能轻地做着每天早晨例行的事情。   出来时,阳光普照,夏末的早晨光线依旧充足。   太早,学校食堂还没开。   校门不远处,梧桐树下的长椅长期被繁茂的枝桠遮蔽,坐起来会有些冰,路边几家零星推车的早点野摊,猛地一吸气,鼻腔窜进来各色交织的味道,风很轻很柔,凉凉的,抚过脸庞时每个毛孔都会张开……以前人生太过飞驰,来不及细细体味,如今开启慢放模式,还真别有一番滋味。   插上耳机,打开一段AVO英语,谢霖闭起眼,微微哼起歌。   哼着哼着,就没声了。   摘掉耳机,他坐那愣了一会儿,按亮手机屏,登陆某银行APP。   看了一眼,他退出,来到微信。   打开「桃园三屁股」,发过去一条信息。   @大吊:谈得如何?我好卖吗?   发完,手机揣进裤兜,却意外有了动静。   拿出来一看,赵西傲居然冒泡了。   扫了眼时间,不到六点。   大削儿一向睡神转世,世界末日都能给睡过去,这个点就只可能压根没合眼。   ,,:没睡?   大吊:操,别提了,跟王哥卖你卖他妈到半夜,喝大了,没敢回家。   ,,:你哪儿呢?   大吊:麦当劳迷瞪着,霖哥你敢信吗!咱大乐州还有家24小时的麦当劳,等你回来,攒局玩他娘的。   昨天才说陪练的事,连夜就通宵帮他谈,都是高三的人啊。   有那么一瞬,谢霖鼻腔一阵泛酸,他猛眨几下眼。   ,,:卖出去就行。   大吊:哥你侮辱我,都踏马整宿地干了还卖不出个高价?   巨大吊@大吊:别废话,到底多少?   屁股群惊现李栋李哥哥。   大吊:再加二十个点。   不到一秒,一条语音携着红点顶上来。   戳开,一声气力十足的“牛逼!!”   谢霖笑着,跟着李栋一起喊了一条。   大吊:陪练还是特训爱咋叫咋叫,爱咋教咋教,以顾客满意为宗旨,学期一个月,课时根据授课老师的时间增减或者调整,保证一周一次,前两次预付,后边单结。   对着自己竖起的大拇指拍了一张图,谢霖发上去。   巨大吊:霖儿,有个事你想过吗?   没等谢霖打完问号,李栋的语音就来了。   “每周回,还一个月,你妈能同意?小心她追着不放,万一抓到什么线头……谢阿姨可是个狠人。”   最后这句让隔着手机的三个人不禁背后皆是一凉。   回老家授课的经费确实有限,不能让来回路费加住宿费稀释利润,谁都知道对于一个高三党跑这一趟有多不容易,挣不到该挣的钱没人心里会舒坦。   大吊:没事,不行就住我那儿,正好让我爸妈见识见识从大城市回来的学霸一哥如何带我这个菜鸟小弟起飞的,咱干他娘一晚上卷子。   巨大吊:我操,钱难赚,屎难吃,打完球还得给你免费当家教,死不死@大吊。   那跟你睡行吧?@@巨大吊,就听你妹那边打呼磨牙,催眠着呢。   巨大吊:不会关门啊!   大吊:不好意思,我说的就是关着门的。   一张暴打的图片。   两张暴打图片。   谢霖给他俩报了一串的拳,随后按灭手机。   回家太勤确实是个问题,但没什么是可以和赚钱相提并论的,实在不行睡大街也不是不能考虑。   谢霖想着,把书包往肩头一甩,往学校走去。   体育课被安排在大课间后,提前开学,突击复习,分班考试,作业留到后半夜,在这样一个严酷的生存环境下,居然还被允许上体育课,简直堪称奇迹。 第二节 快下课,一个身影刷地一下从后门闪进教室,动作娴熟地坐上椅子,他体态端正,腰板挺直,甚至在根本没听到老师提什么问题的情况下就从容举起手。   谢霖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问这个人:“你确定要答?”   “我会啊。”林九昕指着黑板上的题。   可惜老师不给他臭屁炫耀的机会,没叫他,见周遭足够安全,同学们个个认真听讲,老师讲得慷慨激昂,林九昕把头往桌肚子里钻……   伴着塑料袋发出的窸窸窣窣,是大口撕咬,咀嚼吞咽的动静,茴香鸡蛋的冲鼻香气跟着就窜出来。   “这时候还有早点?”谢霖把水从下面递给他。   林九昕接过去:“我让老赵专门给我留的,他那有微波炉……”   “老赵??”   “传达室的,”林九昕拨开滚热的包子皮,吸溜着边吃边问:“你来点吗?”   谢霖婉拒,问他怎么连传达室都撩。   “老赵他孙子题不会,找我补过课,”林九昕瞅见对方愣愣地看自己,忙又补了句:“他孙子小学四年级,不难。”   “……你这降世学神,”谢霖把书立起来,趴桌上:“也别光顾着积德行善,开坛讲学,多吃点核桃攒攒头发,哪天被人揪秃了,哭去吧。”   林九昕:“……”   余下几口塞进嘴,直起腰时正好打下课铃。   他惬意地舒展四肢,拍了拍谢霖的肩头:“体育课别忘了啊,特意早起来的,”没等谢霖收起“这他妈还叫早’的凌厉目光,手指头对上他的脸说:“还有,少跟那一个个拔我头发供什么几把学神脑有坑的缺逼玩意瞎混,谨慎交友。”   话音未落,背后有人猛地搂上来,谢霖被撞得身形一晃,回过头,是小鸡仔。   视线这么一带,陈希,大白,还有几个跟他们一伙,想不起来谁对谁的外班生,再转过头,以公子为首本班的两三个男生也往他们后门这边聚拢过来……   “霖哥,今儿体育课自由活动,”吴一明手劲不小,勒着谢霖脖子:“激动不?”   眼见一个个少年眉飞色舞,不正经地朝他笑着,谢霖弄明白了,还谨慎交友……   他盯着林九昕。   最他妈不该交的就是你!!   妈的,个大毒瘤。 第31章 小小心动谁人知   贱人本贱,乃林九昕是也。   谢霖就这么想的,却也没算准这贱货可以如此地贱穿地心,做引体向上,做引体向上夸他,做引体向上夸他还要被围观!!   谢霖只想把这群败类的那什么破几把群举报炸号了。   入秋的天凉中带爽,尤其风和日丽的上午,暖阳那么一晒,小风那么一吹,连一向以铁血冷面著称的体育老师新总都忍不住嘴角飞扬地赞了一句:“呵,这好天。”   点过名,新总哼起小曲,记录夹拍腿,悠哉悠哉地踱向教学楼,在他背后,低着头的谢霖正用脚把一块小石子又跺又碾地压入沙土中。   再抬头,败类们已经集中到单杠附近,贱货林就坐在单杠正对的高阶上,远远看去,有那么点王座既视感。   谢霖朝他们走去。   来到林九昕跟前,他手揣裤兜,似乎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随后转过身向后看。   差不多在单杠和王座的正中位置,观众们已纷纷就位,蹲着的,坐着的,齐刷刷两排,吴一明挨个给大伙分发口香糖,居然还按个头高矮调配过,谁也挡不上谁。   这是节体育大课,两三个班合着一起上,类似于放风的性质,分班考前最后施舍的那一点轻松。   凭感觉谢霖认为林九昕那个群应该九个人,他不叫九嘛,九个不着调的,果然,数了一下,七个一堆,一人甩单。   加上这个贱货,正好九个。   谢霖叹出一口气。   单一个的陈希依旧泥一样地贴着单杠,谢霖真挺服气这哥们,什么都能贴,一根铁棍也行??   看了一圈,视线回正。   “能给我留点脸吗?”   他俩旁边有棵高大的梧桐树,刚巧,一束强光透过枝桠笼上谢霖半边面颊,立时勾出一圈亮丽的光晕,仰脸看他的林九昕怔了一下,明亮的少年没多刺眼,却足够耀目。   眯起眼,用手挡着太阳光,林九昕问:“就不能夸夸我?”   “……真下不去嘴。”谢霖说。   目光在谢霖脸上停留片刻,随后林九昕点点头:“那行,你把衣服脱了。”   谢霖:“……”   对这人他已然没半点信任。   见对方僵持不动,林九昕解释:“不是让你脱裤子。”   多他妈新鲜呢?!   “不是,林九昕……”头一次谢霖对一个人无法忍受又无计可施,只能借助提高声调表达自己的不满:“你到底什么毛病?!”   拧起眉头,对方貌似很认真地在思考着什么……   “……又跟我耍心眼招欠是吧?”谢霖觉得时至今日真的很有必要展示一下他的实力,抽不死他。   一秒冲动手就过去了,林九昕立即有所反应地当空拦截,他转守为攻,谢霖只觉得倏地一热,伸过去的两只手全军覆没,被他抓个正着,指间尽是皮肤相触的温度……   “霖哥霖哥你听我说,不用夸了,”林九昕争分夺秒地抢话:“你把上面衣服脱了做,做几个都行,一遍过一遍过啊……”   见高阶旁两人动手动脚,磨磨叽叽,这边看台上嚼着口香糖的各位极不耐烦,吆喝着快开始啊。   吴一明从观众席一跃而起,张开双臂,像只大鹏展翅的老雕落在他俩身上,一手搂住一个人肩膀,将俩人抱个结实……   “哥哥们啥时候做啊?人家都等得心焦焦了呢。”捏着嗓子七扭八扭的贱声让谢霖在冒出鸡皮疙瘩的同时出手抽他,吴一明笑着往旁边跳,被林九昕一把抓回来。   “就脱衣服,不夸了。”   “卧槽那他妈谁看啊!”吴一明跟吃隔夜馊饭似的,要呕出来:“大老爷们光膀子,恶心谁呢——”   谢霖一脚踹在往回飞的吴一明后臀上。   果然,消息散开,观众席顷刻毛都不剩,只留下不知谁掉的口香糖纸,被小风吹得一飘一飘。   谢霖心里终于舒坦点了。   林九昕朝那边努努嘴:“这总行了吧?”   “本来就咱俩私了的事,”谢霖边说边往那头走:“你非搅和这么多人。”   要不是太挂不住面子,他咬咬牙就满足他了。   “那……”林九昕犹豫着。   前边的谢霖停下,回头看他。   “算了,脱吧。”   看着几步超越他往单杠那边跑去的某贱货,谢霖当空翻了个白眼,是太珍惜他无条件服软的机会了嘛,看这纠结的。   走到合适地方,谢霖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杆子,不知道跟谁说话:“你不走啊?”   立柱旁的陈希貌似吓了一跳,贴在铁杆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动了一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想看看……”   对于这个爱贴贴的小美男,谢霖发现他对他似乎有点麻了,不像开始那会儿反应那么大,但也没把他当什么,就……活着吧。   目光调正,林九昕已经抱好胳膊,对着他往墙上一靠。   单从观看体验上来讲,刚才那边的‘王座’也就沾点凌驾一切的二逼气息,实在不如林九昕靠的这面墙。   一般来说,单双杠这类器材大多建在操场边沿,临墙位置最佳,但凡胳膊长点的,往前探探身都能摸到杠上的人。   下巴高高扬起,谢霖从眼睫下看林九昕。   确实。   他低一次头是够稀罕,无论被要求做什么,都是破天荒绝无仅有,只为眼前这个人干过的傻缺事。   稍染秋意的天不会凉到哪儿去,谢霖下来时没穿校服外衫,就一件浅白T恤,脱掉后,他习惯性地甩了甩头发。   十七八的少年身形青涩,骨骼和肌肉都会稍显稚嫩,但让林九昕意外的是谢霖却全然不会,他似乎发育到最养眼的那个阶段……   无怪乎总冷不丁地从这人身上感受到那什么矫情的安全感……相比同龄人更加结实的肩背,没入运动裤下流畅而紧致的腰腹线条,在林九昕看来,与他曾经下载过,看了数月的一张手机壁纸有着令人咋舌的神似。   那是一个穿着白衫,笑得眼底发亮,好似含着一弯浅光的男孩,他半坐台阶,松散的衬衫衣角被风卷起,半露半遮地现出平坦小腹。   这张图片林九昕收了很久,说不上哪好看,就觉得哪都好看。   是那种能刺激出某种原始欲望的……好看。   重叠的感受真挺炸的,他见过的谢霖总是长裤长衫,裸个背就能出这效果也真是……哔了狗了。   林九昕被打得措手不及,缓缓地,他把窒住的气呼出去,第一次在对视中先挪走目光。   谢霖没明白对方眼神的闪闪躲躲,不过也无所谓,T恤往林九昕身上一丢。   多亏还有些残存的,不要脸的视线贴在谢霖身上,否则白T准保变黄T——那一地的沙土啊。   林九昕捞衣服的动作稍显狼狈。   没给他多余时间,一道身影忽地一跃,抓上单杠身体就上抬,因为衣服抢救慢了,林九昕重心稍低,撅着腚,猫着腰,脸差点就蹭到谢霖那个让他另眼相看的部位——腰腹。   呼吸一瞬凝住。   做了两下谢霖就蹦下来,从林九昕手中拿过白T时感受到这人的些许僵硬。   “霖,霖哥我先走了……”   贴着立杠的陈希匆匆地跟他打招呼,然后拔腿就跑,谢霖注意到方才这人扔在肩头的校服此时紧紧系在胯上,跑动时犹如裙摆,更是把陈希那份娘炮气质挥洒得淋漓尽致。   皱着眉送走陈希,谢霖穿着衣服回头问林九昕:“结了?”   “嗯”了一声,林九昕把校服拉锁拉到脖根,刚还敞着露出的白T此时严丝合缝地遮在运动衣下,谢霖不解地打量他。   “冷啊?”   看林九昕把手深深地揣入外衫衣兜,整个运动服被他坠得下垂,谢霖不禁凑过去问。   摇着头,林九昕健步如飞地从谢霖身侧走过,没一会儿人就在几米开外了。   “哪儿去啊?”见方向是教学楼,谢霖后面喊他:“上体育课呢。”   “放水。”林九昕头也不回地说。   **   分班考前还有心思外边玩的,要么破罐破摔压根无所谓,要么胸有成竹心态过于良好,大部分学生点个名就回教室了。   谢霖进来时班里基本坐满,与平时自习没两样,他真是渴坏了,回来喝口水。   嗡嗡嗡——   手机一直在林九昕的桌斗中欢快蹦跶,谢霖把自己的同那位的挪开一些缝隙,却没料到课桌是个跛腿的,跟要倒了似的,眼疾手快地又把桌子抵了回去,课桌瞬时一阵哆嗦,他无语地去掏林九昕的手机。   一共八个未接,都姚宇打的。   直到此时未接数字还在累加,貌似有什么急事,正当谢霖犹豫要不要接起来时,林九昕一手一脸的水,扯着白T下沿,边擦边从后门进来。   谢霖都怀疑这人洗头了。   整个脑袋都是湿的,拧成绺的头发还在滴水,浅白单薄的衣服一片片深渍,贴着肩头的皮肉。   不像外边,教学楼进不来太多阳光,楼内要低好几度,谢霖把手机递给林九昕,告诉他手机要爆了,同时瞅着问他到底冷还是热,洗什么头啊。   林九昕没顾上他,拿了电话走出教室。   不同于方才放水加洗头的龟速,这次很快,林九昕椅子都没坐上就开始收拾东西。   为了逼真演绎自己早自习就来了的假象,他一来就摊了一桌子的书,此时看也不看地往书包里硬塞,谢霖一下出手按住一本。   “干什么去?”他低声问。   林九昕背包往身后一挎:“走了。”   “要疯吧你,不才刚来!真当学校旅店??”谢霖拉上他,飞快扫了眼教室的人:“旅店它都不配了,你睡到放学也成啊……”   谢霖手很热,一片皮肤温度都被他带高了,林九昕垂下眼,看着这只手。   “姚宇被入室抢劫了。”   谢霖一瞬地眼睛放大。   “现在他人在派出所做笔录,让我帮忙接一下姚露,她马上放学。” 第32章 清风 单车 少年   一句话给谢霖听傻了。   这么听下来,姚宇的事确实够急,明摆着的,暖暖那样子也不可能自己回家,更何况现在那家也没多安全,只不过……   出事就玩命找一个在校生应急?还是高中生?   谢霖对姚宇这个三十出头的成年人不禁生出一种‘搞JB毛线啊’的怀疑态度,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刻他有点……同情林九昕。   无论这个人以何种理由,什么心态,怎么个姿势搅进这一对兄妹俩的事中,都没可能轻易将自己拔出来。   可,高三了啊……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如此婆婆妈妈,谢霖一声长叹,说他也去。   林九昕:???   “怎么去?你不还有节课?”   谢霖:“……”   就跟他没这节课一样。   去的理由是出自一个老母亲般的关怀,这一点听起来惊悚,说出来作呕,可谢霖确实担心林九昕,他有种说不太清却十分强烈的感觉——   入室犯罪很可能还与砸侉子那伙人有关,是那畜生的又一力作。   见林九昕维持着一脸惊诧,谢霖勾起嘴角,报以微笑的同时猛地出手往林九昕后脑勺招呼,绝对猝不及防,懵了个大逼的林九昕被这人头向下压到课桌桌面……   ‘咚’地一声闷响,接着便是谢霖拉高的语调:“哎?林九昕你怎么了?”   前边的江晓龙和那个至今记不清名字的女同学一齐回头。   “晕……”桌上某人发出虚弱的声音。   “低血糖,吃口东西就好了,”谢霖把人拽起来架着:“我带他下去,一会就上来,老师要问,叫他们打电话给我。”   见赵晓龙和他媳妇都有不同程度的呆愣,谢霖带力地拍在小龙同学的肩头:“受累啊。”   因为不喜欢不在教室时东西摆一桌,体育课前谢霖就收拾好了,这会儿书包背一个,拎一个,再架上这个瘫软如泥的货,谢霖从教室后门离开。   走出来,林九昕脑袋耷拉在谢霖肩头,问他:“你是不是恨我?”   “何以见得?”谢霖重新换了一种拎包方式。   “再狠点脑浆都能给你拍出来,”林九昕揉着额头:“我他妈真晕。”   谢霖抿着嘴,要笑不笑的样子。   林九昕看着就窜火,要收回横跨谢霖脖颈的胳膊,谢霖没让,说没过高风险地区呢。   俩包加一大活人,所有重量都挂在谢霖身上,没法走快,三分钟过去连楼梯口都没到。   林九昕真心烦了,要他一个人这会儿早他妈在路上了,何至于还挨一巴掌??   正琢磨着该怎么甩掉谢霖,迎面好大一公子徐徐向他们走来,见俩人这样,公子立时眼睛瞪好大,问他们怎么了这是。   “没,你赶快回班。”谢霖隐隐有种大事不好的赶脚。   公子狐疑着,一抬头正瞅见晃悠在二班后门的吴一明,当即气贯长虹的一声:“明——”   谢霖和林九昕拔腿就跑。   吴一明是个能乱的,尤其在侉子被砸这事上,两人跑得相当默契,都达到百米冲刺的速度,楼梯上闪过两道飞一样的校服影子。   传达室老赵妥妥己方盟友,极速狂奔中林九昕朝他一个拱手抱拳,小门快速弹开,而后是一览无遗的街角风景。   谢霖极度怀疑这小子就为了这个才管那四年级的小屁孩。   穿过马路,两人一口气上了对面便道,来到窗根底下的一辆自行车前,林九昕熟练地将包往前筐一扔,吆喝着上车上车,坐上车就要蹬,被谢霖一把揪下来。   “坐哪儿啊,弟弟?”   林九昕回头,看到谢霖指着车后光秃秃的车轮挡泥板,想起后座上次摔坏还没装,不过这事只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更在意的是……   “你叫我什么?”   过于僵硬,林九昕觉得他脸上的肉都绷到一起了。   其实就是顺嘴的事,正因为关系不一般才会多想,谢霖默了下:“……你要在乎,我以后注意点。”   “没事。”林九昕捏着车把,站到地上。   “姚露几点放学?学校远吗?”谢霖掏出手机看时间。   “四十五,不远也不近,反正走不行。”   这是一段走起来来不及,坐公交又停太远,打车不够起步钱的路,省时省力又省钱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   “扫辆小蓝吧。”说着,林九昕也拿出手机。   就这么邪乎,附近竟然没一个小蓝点,林九昕有些不敢相信,他把车交给谢霖,专注弄这个APP。   车轮砸到地面,一声重响,等林九昕抬头时车已经在路面上了。   谢霖跨上车,稳稳坐在上面。   “上来。”他说。   林九昕不太明白,走过去。   “你蹬,我坐,咱俩凑合凑合。”   看着这人把包双肩背好,稳稳当当坐上那个独座,林九昕都要惊了:“你这么好意思的吗??”   “累了就换我蹬,”对方直起身,给林九昕腾出空间:“快点啊没时间了。”   屁股悬空,蹬法看似简单,实则很考验骑车人的平衡能力和对车的熟悉程度,林九昕赶时间时这么蹬过,感觉车屁股都要飞起来了,而这一回却有种真实的沉,蹬得——   贼他妈费劲。   身上看不见什么肉,这么沉?!   林九昕的腿开始发酸,就在他即将停下时,腰上倏地滚热,手摸上来的温度激得他浑身一个哆嗦,与此同时,一辆没头没脑的私家车冲进他视线,离他腿不到半尺的地方紧急刹停,响起一道轮胎擦地的刺耳声。   与其说这辆车快撞到林九昕的腿,不如说快贴到谢霖的半边身体——   这个人脚撑地,挡在林九昕前面。   “你他妈眼出气的!看点儿车啊!”谢霖在后边抽了他腰一下,张嘴就骂,随后瞪向车里的人,司机蓦地吓了一跳。   这个貌似不好惹的少年透过车窗指着他:“你也是,没看见人?!”   司机咽下一口唾沫。   两边各打完五十大板,谢霖让林九昕下来,他前边蹬。   大型剐蹭现场来得快,去得也快,车座上的林九昕精神略有些恍惚。   视线垂落,看着车下自己的两条腿一会磨这边鞋底,一会儿蹭那边鞋尖,晃得像江面上的一叶扁舟,前面那个人骑得没多稳,却很认真……   被汗打潮的衣服垂贴着,勾勒出宽阔的腰身,林九昕顺着就看到他的胯部,结实且有些微翘的屁股……   “你搂我腰,别跟个桶水似的,我晃你也晃。”   听这么说,林九昕扶上谢霖的腰,过了一会儿又揪住他两边衣服。   后面长久地没声了。   两腿蹬得不算费劲,可就觉得车把老在晃,哪怕这是头次骑,车感不佳的缘故,谢霖也不喜欢这种无法驾驭的感觉。   还制不了你?   正当他调动体内运动神经与之死磕时,有什么在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那是从道路两旁几家底商橱窗映照出来的影子……   “有人跟着咱们。”   谢霖偏过头,对后边说话。   没声。   “哎,你听见了吗?”谢霖想都没想,手跟着往后摸。   后面一声‘我操——’,车跟着就往一边倒,谢霖下意识地往反方向使力且一跃而下,两脚站稳时一后背的冷汗,他吃惊地回头看林九昕。   对方闪躲他的目光,扯着他腰旁衣服低声说:“看到前面红灯路口靠右那辆水泥车了吗?变灯你就猛蹬,趁着车开起来,钻进前边那个胡同。”   谢霖不说话地看着他。   林九昕示意着,下巴一指马路对面。   他俩正处于一个十字路口前,右边马路排第一的就是辆工程车,车身巨长的那种。   如果时机掐得好,在变灯一瞬,自行车抢先穿过马路钻进胡同,就如同电影上经常拍出来的逃跑镜头一样,用车身遮去他们的踪影。   等水泥车驶过,他们人间蒸发。   “你能先跑过去吗?”谢霖开口。   对方皱眉:“霖哥不打算跟我并肩作战?”   谢霖一指水泥车:“你蹬车咱就战。”   林九昕抿起嘴。   “自己什么体重心里没点逼数?”谢霖白他一眼。   低头偷笑着,林九昕跳下车,两步到达彼岸,在便道上蹲着等谢霖。   变灯那一刻,谢霖身后是呼啸而过的庞然大物。   小胡同不深,却够窄,不起眼地存在于马路的一侧。   林九昕蹲下,捡起根小枝条随意在地上划拉着,他身后是车和谢霖,浓重的黑影隐去胡同中的一切,两人守株待兔地等着跟踪他们的人。   很快,两辆看着要散架的自行车停在了胡同口,下来三个人,吴一明,陈希,白毅。   车上的谢霖一个不稳,在地上跳了两下才控制住,林九昕抬头看他。   “牛逼。”谢霖冲他摆了个嘴型。   林九昕向外边竖起高耸的中指。   陈希,白毅前后溜达了一圈,像是在跟吴一明商量没找着人下一步该怎么办。   为了转他那个转不转都没啥区别的大脑,吴一明点上一根烟,青烟白雾地还抽上了。   谢霖按亮手机屏,腿拱了拱林九昕屁股,摆他眼前让他看。   真没时间了。   枝条一扔,林九昕抄起身旁半个板砖就出了胡同,谢霖两腿划着,连人带车跟在后边。   见到提着砖赫然惊现的九叔,吴一明差点没把烟嚼了,白毅陈希怔过后,双双扑上去拦人,三个人顷刻搅作一团。   谢霖歪着头,在一旁观看。   手指怼上吴一明的脸,林九昕抄着砖头作势要给他开瓢,问他为什么跟他,想干嘛,还他妈逃课跟踪,脑抽得不知道自己行老几了,把学校当什么,把校规纪律当什么……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谢霖听得直嘬牙花子。   小鸡仔没吭声。   “行,你可以,”林九昕一声冷笑,眨眼间手起砖落,大白吓得忙去护吴一明,撑住林九昕的手臂:“不不,不是……真不是,明儿他跟我说你惹着事了,要跟霖哥俩人去茬架,我们就……”   “放屁!”林九昕推开白毅,继续炮轰吴一明:“我怎么惹事了?惹什么事了?侉子过不去了是吧?不好好学习你成天脑里净瞎逼琢磨什么?!”   “还他妈没完了??”吴一明听得毛骨悚然:“跟我提学校还鸡毛学习……卧槽?!真当我长辈??”他瞪大了眼,再也忍不了:“怎么着?就许你打架旷课偷摸往校外跑我就得做乖宝宝?你不就这样吗!有福同享,有难没得当,一出事就自己扛扛扛,就他妈屁非得放被窝自己闻是吧?!我是不配闻你屁吗?”   “……我操,什么破几把比喻。”谢霖一阵泛恶心。   林九昕都快听吐了。   吴一明结巴着:“就,就……这意思,话糙理不糙,你不就不想我跟你淌这混水嘛,霖哥说了,小拽车被揍得那么惨事绝小不了,不可能就这么完了……”说着,他往谢霖那边看,似在求证。   谢霖不搭腔。   陈希在一边突然说话:“九九,你逃就逃了,拉着霖哥……我们都会担心啊!怕你们出事,哥几个谁都没惊动,就大白刚好跟我们一块儿来着,他打架挺狠的,真要干起来……”   “都给我闭嘴。”砖块一扔,林九昕眼刀挨个砍了一圈,转身往谢霖那边走。   三个添乱的偷眼看着他。   上了车,扶上前面人的腰,林九昕回头:“走啊,来不来?”   大伙立马喜出望外,纷纷上车。   吴一明和陈希一辆。   白毅甩单,本来他想让九坐他车,毕竟后座健全,但看这人二话不说上了谢霖的车,俩人都很自然,就没开口。   坐好后,林九昕双脚往后一蹬,给了谢霖一个力,俩人上路了。   **   华昌女高放学简直盛况空前,校门口堵满年龄不同,校服各色的学生以及学生家长们,有开私家车的,有骑电动车的,还有没助力的自行车,甚至……   滑板??   谢霖盯着学校旁,一群剃得跟秃瓢差不多,看起来也就刚上初中的女孩纸们多发了几秒愣,就被她们比了好几个中指。   内心嘲了一声,他扭头去看校门。   人山人海沸沸扬扬,诺大一个学校离校管理如此之混乱简直让人心生烦躁,谢霖口气不佳地问后面:“暖暖几班啊?要不打个电话?”   林九昕低头划着手机屏,看样子似乎正在找。   “我靠!你们不会来接暖暖放学的吧?!”吴一明听到名字,再看到女校,当即叫起来。   “啊,”手机贴耳朵上,林九昕戏谑地朝他一笑:“这不比干架有挑战多了?找得着人么?”   “我靠靠靠!!”吴一明猛地从车上往下跳,忘记后边还坐个人,陈希眼看就要往后倒,被人猛地拽了一下,陈希眼疾手快地揪住车座梁子。   “谢……谢谢,霖哥。”   摸着被谢霖拉过的那只胳膊,皮肤不但热,还有微微的痛。   陈希不好意思地急忙低下头。   谢霖转过头继续找人。   忽然眼睛一亮,他碰了碰身后的林九昕,指给他看。   校门处,透过传达室面向马路的那扇窗,一个梳着马尾,穿着深红色校服的女孩正紧紧抱着书包,头埋了一半,露出一点点眼睛,就这么怯怯地看着外边的世界。 第33章 嘴那叫一个甜啊   不是凶险的约战干架,吴一明反倒有些失望,他撅着嘴,悻悻然地两脚蹬着地,把车轮撞上学校便道。   传达室就在校门右侧,林九昕过去敲了敲窗,看到他的暖暖两眼如同落满星星,灿灿生辉,她迫不及待地往外跑,跟她一块坐着的老大爷一路跟出来。   大伙自然地围成小圈站在门旁,暖暖兴冲冲,三蹦两蹦像个小兔子,却忽然像见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惊得又往回逃窜,林九昕猛然意识到——   白毅她没见过。   白毅,外号大白,人高马大,野兽派长相,别说暖暖,一般女生见他都想躲。   吴一明跟着醒悟过来,嘴里一长串叫着暖暖暖暖,上去拉人,跟出来的老大爷此时怒意横生,以为暖暧刚才认错人了,这会儿才是她真实反应,当下护着她对他们几个高声吼叫:“干什么干什么!撒野撒到校门口?!你们这群小流氓,滚!赶紧滚!听到吗?再不滚打了啊!我就打死你们……”   老大爷见恐吓不行,上手一通狂殴,几个人围着不散,冲在拳头密集最前沿的是吴一明。   他抱着脑袋伸冤:“大爷大爷!不是不是!……我们真认识,是来接她的,暖暖,暖暖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老大爷宝刀未老,战斗力强悍,抓着吴一明痛下黑手,大白一脸懵逼,陈希不敢上手,林九昕把要有动作的谢霖一把拉到身后,找机会拍了下暖暖肩头。   迎着暖暖的视线,他给大白做备注。   昨日仿佛重现,在谢霖眼中,暖暖又一次出现惊恐未定又探究疑惑的目光,好像单说这小妮子不大信,非得做出点什么才行。   林九昕淡定地接了大爷两招,把吴一明往白毅那边猛地一推,让他去抱人。   吴一明惊恐万分,抵死不从。   收到林九昕的眼神,陈希差点吓得蹦起来,一个劲儿摇头。   ……不就上家用亲亲抱抱举高高发展下家嘛,操。   谢霖啧了一声,往白毅那去。   混战中,林九昕抢他一步,上去一把扯掉白毅肩头书包的钥匙链,哗啦哗啦一顿猛摇,吸引暖暖的视线。   谢霖瞥眼一看,一个迷你的大白公仔。   “这是小大白,”林九昕快速在公仔上揉了一把,把白毅脸拉到暖暖眼前:“这是大大白。”   暖暖眼睛瞬间变亮,紧缩的肩膀也松弛下来,自然而然地,揪着老大爷衣服的手不再使力。   大爷一怔,回头瞧她。   一抹犹豫,少许害怕仍然残存在暖暖眼中,混了她清澈的目光,大白不耐烦地扒拉开林九昕的手,从书包掏出一个更大的大白毛绒公仔。   众人皆惊。   摆在脸旁,白毅嘿嘿一乐,绽出他本人认为最美的笑容。   四下无声,连叱诧校门一带,自认为‘什么学生没见过’的老大爷都僵了。   只有暖暖在笑,笑颜如雨过彩虹,纯透无比。   成了。   大伙如释重负。   暖暖抿着笑向他们那边走,老大爷不放心地拉她,指着这群男孩一通比划,大意就是你真要跟这几个臭小子走之类的。   暖暖很认真地点点头,对大爷深深鞠了一躬,大爷忙拉住她,挨个往这群黄毛小子身上重拍:“……你们个兔崽子!她说不出话,也听不见声,都不许欺负她!好好照顾着!这家大人怎么回事啊?也放心你们这群黄毛小子来接,等会儿啊,都给我等着!”   说着,几步回传达室,再出来抱着三五瓶矿泉水,一大袋达利园小面包:“带着路上吃,中午了,别让她渴着饿着,看给可怜的!”   众人苦笑着收了东西,连连向老大爷道谢,尤其吴一明差点给老头磕一个。   说话间,大白早就找陈希要了包纸巾,细心地为暖暖女王清理他的车后座。   **   几个人推着车,便道上慢悠悠溜达着。   前面,吴一明越走越拧巴,步履蹒跚地直接把车扔给陈希,扭着脖子抱怨:“这老货以前当兵的吧,下手真他妈黑,捶得我啊啊啊啊——”像是正卡到某处伤痛,骨骼的脆声和吴一明的嚎叫一并响起:“希,希,阿希……来来来,给哥捏一把。”   七扭八扭找了面墙,吴一明两手一撑摆好姿势。   没听到预期的动静,他回头去看却又是一声咔吧脆响:“操啊,疼疼疼!阿希,你奶奶的陈希!我平时待你薄吗?!兄弟有疾,赶紧的啊!!”   陈希似乎有某种顾虑,走得很是拖沓,一步三回头地朝谢霖那边看。   这眼神谢霖收得莫名其妙,直到他沉下脸,陈希才不敢再看他。   最终,陈希站到吴一明身后,摆好手型,随即一个指骨按下。   吴一明那一声嘹亮又绵长的喊叫听得人好不酸爽,而后在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按摩动作中,谢霖体会到什么叫他妈专业。   除了他,以及玩命眨眼的姚露,其他人都反应平平。   看来这傍身的一技之长,众人皆知。   “你是怎么把这几个货聚一块的?”谢霖凑近一旁的林九昕:“个个出彩,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在南晓扬名。”   林九昕一愣,没太懂。   踹下车梯,把车稳在便道上,谢霖双手揣兜,迎着明亮的正午骄阳,对林九昕笑弯了嘴角:“小鸡仔见我第一面就亮他指虎,愤怒小鸟体质,实战经验丰富,真动手在你们学校榜一未必,榜二跑不了。”   小鸡仔是谁,没有悬念。   林九昕看了眼那边正享受得嗷嗷叫的吴一明。   “那榜一是谁?”他问。   “还能有谁?谁来了啊?”谢霖指着他:“少问这种招欠的话。”   “操。”林九昕笑开了。   谢霖一扬下巴,指了下陈希:“贴饼子小美男,绝活不解释,字面意思,哪儿都能贴,给根棍都能无缝连接,按摩按到这水平还用我说么。”   林九昕压着上翘的唇角,头往白毅那一摆:“那他呢?”   有那么一刻,谢霖的表情一言难尽,脸上变幻莫测:“就那笑吧,操,真的,哪回你组织一次……”见这人埋着头,肩膀不断耸动,谢霖推他一下:“没意思了啊!我不是背后埋汰人的人,这哥们心真挺软的,人也善,是个好男人的苗子。”   “你少说一个。”林九昕收敛表情,抬头面对谢霖。   不用问,谢霖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说才么?   单就学神这一项就是膜拜级的,暂且不提他们大乐州分数含金量与这边是否存在差异,他就没考到以7为首的分数,最高一次五分之差。   可怪就怪在,真要说这个,脑中却蹦出来那面出自他手的涂鸦墙以及自己落泪的画面。   沉吟好一阵,谢霖给出说法——   尿点太多,无从说起。   林九昕一脚踹在他拨开脚梯,推着走的车屁股上。   吴一明爽完,看得出通体舒畅,身手仿佛提高了好几个段位,他一个纵身跳上车,对后边的陈希谄媚一笑:“客官您坐稳喽,小的开蹬了。”   说完,一骑绝尘。   暖暖跟白毅两人相敬如宾,互相礼貌地道了半天谢暖暖才落座,令人咋舌的是,后座除了一尘不染,边边角角都被擦干抹净以外,还放上了一块用校服外衫叠成的方形垫子。   啧啧啧。   谢霖撑着车把,指着前面骑得慢如蜗牛,就怕把暖暖颠着的白毅,问林九昕:“这么好一哥们你怎么就不抱他?还让别人代劳?”   说的是刚才那个乱成一锅粥,上线发展下线的场面,林九昕愣是鼓动旁人也不自己亲上。   “你当我谁都抱?”坐上车,林九昕扶上谢霖的腰。   垂下眼,谢霖看着这只把他衣服攥出一堆褶的手:“那你……”   后面人打断他:“是不是个大帅逼自己心里没个逼数?”   “操,”谢霖笑:“嘴他妈开过光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甜甜那味儿了。 第34章 别碰我耳朵   中午吃烧烤。   烤肉选在一处风格极尽狂野,与纹身店凌乱的后现代主义装潢设计不相上下的店铺,连那种看不清楼层分界线,整个二楼如同悬浮空中的玄幻视觉体验都那般相仿。   “这姚宇开的店?”谢霖把车靠边锁上,钥匙扔给林九昕。   “他朋友,”看了眼仰着头,对这栋房子欲言又止的谢霖,林九昕多加一句:“我帮忙店面设计。”   ……怪不得。   “你画着就不眼晕?”谢霖闭了闭眼,貌似很辛苦。   一声冷哼从鼻腔飘出来。   林九昕一脸平静:“我吧,心眼小,还记仇,心胸特别狭窄……”   “大师之作!”谢霖朝他挑起大大的拇指:“牛逼!!”   吼了一嗓子,谢霖钻进门。   林九昕跟在后边笑。   因为有宇哥的关系,九叔的手笔,菜品自动打折,吴一明成为这家烧烤店至尊VIP,经常拉帮结派地过来捧场子。   其实根本不用当托,让谢霖没想到的是,这家店虽然外表不敢恭维,看起来也不像个旺铺,进来简直火到爆炸,门厅排队的就不下七八桌。   报出吴一明大名,服务生领班熟络地唤他一声,明哥。   领班小哥长得水嫩,小男孩似的,一问才知道都二十出头了,这称呼让谢霖费解地看着走路带风的明哥,只见他在领班脸前响指一打,往包房指去:“老规矩,赶紧上啊。”   说完,一手挎着陈希的肩头,另一只去够白毅的,那道上大哥的劲头糊了谢霖一脸。   “明哥这么拽?这是罩了几个店啊?”谢霖问身旁的林二弟。   林九昕跟领班小哥哥点头打过招呼:“就这点菜的能耐了,让他古惑一下吧。”   谢霖暗笑,跟林九昕进了包房。   包房四面重彩,墙壁连起来是一副整画,浩瀚的海景,简单的白房,远处零星的点点白帆,还有飞翔天空的白鸥,湛蓝混着一笔笔纯白,看一眼就能让周遭气温降下来好几度。   无论置身什么样的炎炎夏日都仿佛可以在这个房间找到一丝清凉,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豁然开朗,天高任鸟飞的惬意之感。   看着具有点题功效,只一个‘海’字的包房名牌,谢霖十分笃定这就是出自林九昕的那双手。   这种极富渲染力,能够直击内心的笔触舍他其谁。   头一摆,他对从身边过去的林九昕说:“你画得好漂亮。”   对方站住,挑起一侧眉尖:“你刚不说眼晕?”   “是说你画的这种大幅巨作,”谢霖脑中闪现天桥下那个仰望光明的半兽人,指着墙,努力地想表达清楚:“第一眼看上去就好比……在你心上猛捶一下,或者狠抓一把,很疼,但又特别地……鲜活。”   这种自我感受很抽象,描述起来好辛苦,谢霖捏着额头缓脑子,再抬头,眼前这个人睁大了眼睛,一副懵然的样子……   “你以后别夸人了。”   谢霖没应声,看着林九昕。   “劲儿太大。”这人揉着心口,捏了一下耳垂,往餐桌那边走。   抿着嘴,把脸转到一边,谢霖笑得低调。   烧烤店被几个美食博主和吃播UP主搞成了知名网红店,随着流量的急剧攀升,店内空间日益紧俏,包房面积一缩再缩,六人桌看着跟四人的差不多,大伙都挤着吃饭。   座次自然形成,林九昕挨着谢霖,对面是陈希和吴一明,白毅照顾着姚露坐在最外侧。   从生火到开烤,暖暖就没机会抬胳膊,都是大白给她把肉烤得外焦里嫩,然后夹到蘸料碗中,时不时地,他会轻碰暖暖,问她想吃什么呀,有没有很烫,要不要添料,最夸张的是,他还给她吹……   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噘着嘴呼呼地吹,那个镜头跟举着毛绒公仔笑出小女孩般天真烂漫的笑颜有着同等的冲击力,有那么一刻,谢霖很有种举起手机把这画面记录下来的冲动。   碍于那太不礼貌,他也只能脚趾抠地,沉默地低头继续吃。   不仅他,整个包房都陷入一种鬼一般的静谧。   好在烤肉滋滋的冒油声和偶尔燎到肉的劈啪作响太促食欲,没多久包房又闹腾起来,最撒欢的要属吴一明。   昨天刚过完暖暖的生日宴,谢霖本以为这一顿没什么可聊,没想到那么烫的烤肉都堵不住这厮的嘴,边吃边哔哔,东拉西扯地说到了这次分班考。   听他们聊,吴一明历来成绩垫底,最末一班没跑。   陈希,白毅还算稳定,属于中游区间,基本固定在正数三四班的样子,其余兄弟的水平发挥看天看地看心情,时好时坏。   当然,其中最为玄学的当属林九昕,他们的九叔,九九,阿九,九哥……一个在南晓犹如神话一般存在的男孩纸。   除此之外,谢霖首次听到这帮人的群名「九阳豆浆机」,那一刻他由衷认为没有他的「桃园三屁股」好听,实在缺乏特色,豆浆机PK三屁股,高低上下立见分晓。   “霖哥哪个班啊?要分的话。”   陈希坐在谢霖对面,貌似他比较青睐这个位置,两次聚餐,谢霖每每抬头都能看到这个男孩要么静静地咀嚼,要么偷眼瞧他,撞上目光后又秒速低头。   这是第一次主动开口跟他说话。   问题不难,谢霖自认为没什么悬念,以这两天发下来的模拟试卷来看,顺位进入一班没多大障碍,至于具体排名就不好拿捏了……   “一班。”谢霖咬进嘴一块牛肉,细细嚼着。   陈希闷闷地“哦”了一声。   吴一明来劲头了,扫了眼有些丧气的阿希,拨着铁盘上的肉问谢霖:“霖哥,说实话,来之前你是不是你们学校的扛把子?绝对校霸一级的吧?”   是脑门上刻着‘校霸’两个字了吗?   谢霖顶烦这个词,以及‘扛把子’这样的江湖黑话,他不记得有在这个学校惹过事,顶多踹过大白一个大脚印子,那还叫事?   这逼了狗的误解。   “我是学霸。”   谢霖清晰地纠正他。   “排名十几啊?”这是吴一明认为一个扛把子出身的人能在学业上获得的最大成就。   谢霖淡淡一挑眉。   “前五?”吴一明眯起眼。   照样不言声。   “总不能是这个吧?!”吴一明竖起大拇指推到对方眼前,还着重地动了一下。   “年级的,”怕有歧义,谢霖补充道:“正着数。”   “哪个学校?!”吴一明一下子拉高嗓音。   谢霖来自乐州,这一点他们摸清了,但哪所学校还没人打听得出来。   “乐州一中。”谢霖回答。   市重点,NO.1。   “我靠!什么情况啊?!”不但吴一明,整整他那一排人都相同的面相——   嘴浑圆,下巴掉着,眼睛铜铃一般大。   谢霖这一边却淡定许多,林九昕叉了一片冰瓜,啃去半块,姚露笑眯眯地四下看着。   安静没一会儿,吴一明忽然眼中放光,身体前探,上赶着跟谢霖对视:“霖哥这回你有没有……想法?”   谢霖瞅着这位有点邪性,放下筷子,往沙发背一靠。   “你才转学过来,没人知道你底细,很容易制造爆点,你就往猛了考,考前好好复习,考试多检查几遍,别有什么不该错的……”   谢霖问:“干嘛?”   “招摇啊!我操!你想想……当念完成绩所有人都向你投去羡慕,嫉妒,恨死你的眼神,多么地令人愉悦。”为了烘托出效果,吴一明双手捂在胸口,一副心驰神往的陶醉表情。   还没来及叱责这脑抽一般的思想,画风就变了,小鸡仔噘起嘴,失落地说:“哎,想当初九叔加入我们,那是何等地恣意风光,作业哪用得着自己写啊,考试随便抄抄都能踩上及格线,哪个老师不对叔爱护有加,哪个学友不把叔恨得牙根痒痒,那时候跟咱叔走一块那叫一个拉风……”   陈希和大白点头复议。   谢霖看着林九昕,这个人依旧慢条斯理地吃下一口瓜。   “叔,”声音黏糊,吴一明下巴杵桌台上,是小狗狗伴可怜巴巴的目光:“咱能别上课睡觉,没事画画了么?好好考一次,壮哉我「九阳豆浆机」,难道你就忍心霖哥取代你,重振我们「豆浆机」的雄风?”   这话说的,谢霖很想给小鸡仔浇一盆冷水,说他已经是「三屁股」的人了。   捻着手机边缘,谢霖把它转了半圈,对着林九昕:“别忍啊,是我我可忍不了。”   这么一说等同于入伙,林九昕看着谢霖的眼睛,少年单眼皮下浅浅的一条眼线,眼底含着一抹狡黠的光。   林九昕似乎看穿了些什么,倾身上去,头偏到合适角度,在谢霖耳边低声说:“你真的很有妈妈味。”   “操的,”谢霖一把拧上这人耳朵:“那得是这样……”   猛地,什么向他手抽来,随之一道像扇耳光那么响的脆声。   整个包房都被抽得鸦雀无声。   谢霖整个人懵住,明明坏笑的模样变得不伦不类,冻在脸上。   目光下落,手背上一大片红迹,不但痛,皮肉都是麻的。   他刚才干什么来着?   不就揪他耳朵一下,对,捏的耳廓。   去你妈的……   谢霖惊诧着抬头。   林九昕没有太多表情,只说了一句,别跟他招欠。   火瞬间熊然,还带着一种被人玩弄的不舒服,在谢霖看来,自从雨夜为林九昕跑药店,这几天相处下来和谐太多了,他都快要单纯地认为即便他俩做不了真正意义上的兄弟,至少朋友没得说。   这一巴掌抽得什么都没了。   也不知怎地,火就压不下去,跟他说话时谢霖都觉得自己眼眶发热:“……你他妈什么毛病?”   “别碰我耳朵。”   这人回他。   不等谢霖张嘴,吴一明上去拦他俩:“哎哎哎,干嘛干嘛??都哥们不许动手!有话好说,好好说不会啊!”   添乱地,不知谁的手机从刚才就在桌面一下下蹦跶,此刻暖暖横插一杠子,帮着吴一明劝和。   她把手机屏幕翻转给林九昕看,上面是她跟她哥的对话框,最下面姚宇发了两条消息:   —我到了,没打通小昕电话,你让他下来一趟。   —待会儿我上去接你。   一秒不耽误,姚露从沙发上站起身,她坐在林九昕外面,手往身旁一挥,意思是“请吧”。   时机掌握得刚刚好,吴一明暗地扯了扯暖暖衣角,给她捏出个小心心。   ……   百叶窗就在谢霖身后,手指稍微勾一下,街上那辆白色奥迪和倚着奥迪的那个人便看得一清二楚。   这人也在关注二楼,谢霖看过去时,姚宇在底下向他举了举手中的烟,算是打招呼,随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林九昕向他跑过去。   转回身,谢霖慢吞吞地蘸着料,把凉了的肉片放进嘴嚼着。 第35章 耳朵耳朵还是耳朵   姚宇上来时,包房一下子欢腾起来。   最能闹的是吴一明,在他眼中这是财神爷专程过来劳军了。   姚宇当然没有意见,也不敢有意见,他曾有过稍微反抗一下就被吴一明一通狠宰的惨痛经历,当即笑着把手机支付码递给小领班。   从烧烤店出来,林九昕上了姚宇的车,说是要跟他去趟纹身店,有个难缠的客人,点着林九昕大名搞定制版纹身。   谢霖没多大反应,像是听着了又像是没听着,反倒是林九昕上赶着给他解释:“我没事帮着画点图样,有我分成。”   谢霖手插裤兜,目光从林九昕脸上移开,忽然,耳边很浅的一声:“霖哥。”   语气轻缓,甚至有些发软,听到耳朵里痒痒的,谢霖把脸转回来。   一只手臂伸到窗外,是车钥匙。   谢霖没吭声,动也没动。   哪怕只有短暂的几秒,车窗外这一亩三分地也像要被冻了透一般,空气中泛起丝丝寒意。   小鸡仔一把抄过车钥匙,对林九昕满脸堆笑:“得嘞,车我们骑走,叔你也……”   谢霖转身就走,被车里的人猛地拉了回去。   垂下眼,林九昕的手正绕过插裤兜的那只肘弯勾在上面,手指欣长,手背白白净净,不像他的,现在还红着。   “放手。”谢霖扭头看他。   手非但没松,车窗框子上还多了个东西——那个通体纯黑,学神御用的书包。   “霖哥,我这就回,你帮我放位子上,”林九昕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人的脸:“麻烦你了,霖哥。”   短短十来秒叫了他两次“哥”,一声比一声柔。   谢霖丝毫不怀疑,就是让这贱货这会儿喊他前辈,学长,也未必不会叫得出来,那满满的讨好样儿。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得被打一巴掌再塞一颗甜枣,门都没有。   “耳朵长泡了?”谢霖缓缓地说:“把手给我拿开。”   林九昕没再出声,似乎就要面朝前身体转正,就在大伙都以为这场拉锯即将结束在林九昕的妥协中时,这个人猛地撤开了手。   ——撤的是那个书包上的。   书包自由落体,如此千钧一发之际,任谁都会条件反射地去捞一把,更何况谢霖拥有着天选一般强大的反射神经——   那一刻,谢霖终于明白这鬼玩意不会因为主人的心情而发生改变,即便他大骂了一声“操”,书包还是稳稳地抓在手中。   这个不要脸的……   火更盛了,谢霖完全没料到这个贱货能贱到这份上,当即书包就往林九昕脸上砸。   又是一个电光火石的瞬间,这回改变局势的是姚宇,他解开安全带,身体横跨过副驾,臂肘那么一挡,书包便转了方向,直冲向谢霖的面门。   如同过招一般,这凶险之势激发出小鸡仔炸裂的潜能,吴一明自己都没想到他身手能如此彪悍,硬是飞身挤入两人之间,抱住了一整个书包。   嘭地一声。   他被撞得向后踉跄,谢霖单手插口袋,用一侧肩头在后边托了一下,稳住小鸡仔。   瞬息之间书包来来去去,后座的暖暖像是不敢相信地使劲揉了揉眼,小脑袋探出窗外四下张望。   “霖哥你倒拿啊!给叔带班上去,啊!听到了吗?!”把书包往谢霖怀里塞,见这人无动于衷,吴一明又把书包提带使劲掖他手里,是一根一根扳手指的那种。   林九昕眸光垂落,全程看着吴一明跟谢霖较劲,直到那个书包提带最终被这个人手指全部覆盖。   已经太,太太……给面子了。   吴一明嘘出一口气,他知道以谢霖的脾气没当场给他来一脚就烧高香吧。   再一抬头,他可算知道怎么他霖哥突然就转性了——   这人压根就没把注意力放在包和手上,而是一直看着姚宇,此刻,他似笑非笑地说:“手劲儿挺大啊。”   对方浅浅一笑。   “走吧走吧快走吧!都我祖宗!!”吴一明对着车门又拍又打,恨不得自己钻进去拧车钥匙打火。   车窗关上前,林九昕收回一直抓在谢霖臂肘的手,趁着谢霖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他脸上的片刻,给了这人一个无声的口型,等我。   ……   我等你大爷。   书包哐地一声砸进车筐,车梯支架嘭地一脚差点没蹬断,自行车犹如散架一般剧烈地从便道颠簸到马路上……   谢霖大刀阔斧的动作让吴一明,陈希,白毅三人不吱声地,默默跟他拉开距离。   跟这兔崽子过来一趟,谢霖自己琢磨得很明白,为的就是姚宇家入室抢劫的事,那种‘此事绝不简单’的感觉从初次得知的那刻起就很强烈了,不论纹身店到底有没有这个私活,林九昕肯定是要跟姚宇商量些什么……   也就小学还算清净,从初中到高中,从他这一路打架斗殴,破逼事不断的人生经验来看,这件事绝不会轻易了结,拖泥带水是一定的。   也许他起初是想八婆来着,想过来看看,打听打听……但他现在实在没那个以德报怨的宽广胸怀去跟一个下狠手抽他的人翻篇……   谁还不是个心眼小,脾气坏的??   腾腾烈日,哪哪都烤得慌,耳边混杂着风和车轮碾地的细碎声响,从枝叶间隙透进的光在柏油路面形成一块一块的斑影在他眼前晃着……   谢霖去看道路两旁的林荫。   如果说车被砸是对林九昕一种以牙还牙的报复,那对姚宇房子下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能违法犯罪的事都让这哥俩瘫上了吧?   那么,同一伙人就基本确定了。   可……撬门入室?   劫财?   不会。   ……   狠狠一个捏闸,车屁股瞬间翘离地面。   落下后,谢霖腿撑着,两臂压向车把,低垂下头,他有种极度无奈又脱力的感觉。   林九昕确实不该抽他手,应该抽他一耳光,这哪是有妈妈味??这他妈就是个老妈子。   管他个忘恩负义的小王八蛋呢?!   我去你妈的。   狠狠在脚蹬上跺了两下,刚要继续骑,身后有人喊他。   一回头,陈希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他视线,过来就双手撑膝盖,累得弯下了腰。   谢霖往他身后看了眼。   嚯!他这都骑过整个学校操场了。   “干什么追我?”他问。   “九九这车……没牌,不能进……抓……”越往后越言简意赅,一个‘抓’字道尽所有。   为了治理自行车乱停乱放的现象,近日学校加大力度整治,没牌占车棚的,随手乱扔的,到处瞎停的,一律没收,带检讨书和班主任的签字到后勤管理处领。   他不是忘了,是走神走得魂就没进学校……   没下车,谢霖一提前把凌空翻转方向,刚蹬两圈,突然一只脚落了地。   他扭过头,毫无表情地看着旁边跟着他一路小跑的陈希。   陈希不解地跟他对看。   忽地,此人惊觉地一指教学楼:“那,那霖哥,我走了,你小心点骑……”   话音尚在风中飘着,跟慌慌张张跑开的人一同远去。   谢霖收回目光,脚下一蹬,往校门口去。   非常巧,小鸡仔就在大门口,亮着他十分友爱的笑容非要陪谢霖一起放车。   谢霖没说不行也没说行,于是吴一明嘿嘿嘿地咧嘴笑着,跟在车屁股后面。   车放回原地,锁好后,一回头,是吴一明快要笑眯缝的一双眼。   谢霖瞥他一眼:“还不说?”   从校门被堵,这人脸上就仿若写着四个大字:我想唠嗑。   “那什么,”像不好起头,吴一明挠了挠头,跟着谢霖穿行马路:“我开门见山啊,你别怪九叔,他吧,那耳朵……”   两秒过去了。   五秒又过去了。   ……   “玩大喘气,吊着我是吧?”谢霖不可思议地看他。   “不不不是,真不是,”吴一明嘬牙花子,面露难色:“是没想好怎么说。”   前面就是教学楼,谢霖放慢脚步,吴一明也半停不停地跟他磨叽着……   从校门进来,穿过操场,一直到他们最北面的这栋教学楼,俩人就没停止过被各式各样的人打扰……   谢霖真没想到,小鸡仔居然还是个开屏的大孔雀,社交圈深得叫人刮目相看,点头,挥手,打哈哈……动作随意排列组合,有好几个还过来跟他撞肩膀,玩手势。   最终,吴一明冲谢霖指了指楼后。   等谢霖绕过去,是一大片背阴。   这是南晓最北的那栋教学楼和后面高墙之间的一个夹缝,浓密的树影大片投落,把两人连同脚下的影子一并遮盖得严严实实。   站定后,吴一明从身上摸出个东西。   一包烟。   烟盒里装着火机。   吴一明给谢霖递上一根。   一般来说,像这样混迹于学校各色圈子的活跃人士,找个没摄像头抽烟的地方跟玩一样,谢霖接过来咬进嘴,凑近吴一明为他搓燃的火苗。   两人吞云吐雾了好一阵子。   吴一明率先开口。   “林九昕右边那耳朵,”指了指自己差不多的位置:“就你刚烧烤店揪着的那只,耳尖这块儿,你见过吗?”   看着他的手,谢霖点点头。   头一天坐林九昕同桌,这只耳朵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耳轮外沿严重损毁。   “你觉得怎么弄的?”弹掉烟灰,吴一明眯起眼。   耳轮大面积缺损,边缘极不平整,不像被刀跺或者刀削的,至少不是那种揪着耳朵手起刀落的干净手法,耳窝太多血眼子,如果真实还原,应该是被某种类似锥子一类的尖物戳烂,再用刀胡乱地往下割……   心头一阵不舒服,谢霖停止思考,问吴一明:“你看呢?”   “霖哥这你就不对了,别瞎谦虚啊,”对方咧嘴一笑:“社会我霖哥什么没见过,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见谢霖冷下目光,一副棺材脸,吴一明赶紧闭嘴。   “你可否告诉我,我为什么就不能是个单纯的学霸呢?”问话时谢霖倒很和颜悦色,态度着实诚恳。   “……”   再不敢瞎歪楼,吴一明重回主题:   “我跟林九昕是发小,一起踢球打弹长起来的,初中那会儿我搬家了,高中又跟他一个学校碰上了,怎么说呢……”小鸡仔似乎很不适合这种谈心似的交流,话说得不大顺畅:“就他吧,你别看他平时拽逼拽逼的,其实特有人味,想的贼几把多,心还细得要命,什么都替别人着想,就那种……你不看见了吗?”   “啊?”没头没脑的,谢霖眉头一皱。   “啧,什么脑子!”小鸡仔不耐烦:“就刚接暖暖放学,那胡同前,拿个板砖就跟我来劲,他逃课没事,我不上课就不行!多他妈入戏,还真跟我长辈似的……”   谢霖“嗯”了一声。   “就说给宇哥弄的那些图样,辛辛苦苦赚的那点零花钱全造哥几个身上了,没见他给自己怎么花,真他妈带劲我跟你说。”   谢霖听着,又“嗯”了一声。   或许反应太过平平,吴一明加大力度:“你不懂,他是那种处长了才会觉得好的人,那天暖暖过生日,什么蛋糕,礼物都他花的钱,我们别说钱了狗几把毛都攒不下,他又想暖妹开心,又不想哥几个破费,就自……”   “你怎么认识这一对兄妹的?”谢霖打断他,低头弹烟灰。   “我不认识,”吴一明说:“叔那边的,我是赶寸碰上了,有天我带小伍,就我们豆浆机一块的那个,肉滚似的小胖子,你见过的。”   谢霖轻点了下头,其实他没啥印象。   “这货想在屁股蛋上纹个烧饼,附近就姚宇他家店,我大众点评上搜的,就带他去了,你猜怎么着,就他妈看见九叔也在……霖哥,我跑题跑成这样你也有责任。”   谢霖笑了下,让吴一明继续。   “叔哪儿都好,大帅逼加大好淫,可就一点,死拧死拧!出事就爱自己偷摸扛,绝不麻烦别人,多熟也没戏,那脾气……操,”吴一明不好形容,砸了一下嘴:“但是吧,他不会随便惹事,你明白吗?”   谢霖点头。   “……耳朵,终于到他妈正题了!”这人吼了一嗓子,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怎么弄的没人知道,他怕我们发现,当时连纱布都没绷,也没包扎,就用头发遮着,是我眼尖发现头发有血才叫大白阿希他们给按着,我上手看的,”把烟扔脚底下,吴一明用力跺着想把它压进土里:“你不就被他抽一下手吗?我那会儿没被他抽死,都抡墙上去了。”   谢霖抬眼看他。   “人间惨剧,”吴一明唏嘘着:“我差点就跟我叔人鬼殊途了。”   谢霖这边也灭了烟。   “反正吧,”小鸡仔清了清嗓子,像做总结陈词:“那耳朵就那样,他也就那样,就这么个雷点,你多担待。” 第36章 抓哭娃娃机老板的高手   如果仔细去想,似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事逼的一面,他听不惯别人说他身上有江湖味,赵西傲只要有人评价他脸长就暴走,李栋不接受别人在不通知他一声的情况下随意触碰他身体,拍个肩能换来一顿嘴巴,臭毛病诸如此类,林林总总。   而林九昕……   耳朵。   谢霖在本上几笔画出个歪歪扭扭的耳朵并在旁边打了三个问号。   “画什么呢?”   一个熟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激流一样窜遍全身,谢霖啪地一声合上本,一身冷汗。   自习课就这点不好,忒他妈静,他不过拍了一下本子,蹬了一脚桌子底梁,撞到前面人的椅背……就这么招人??   一时间吸引目光无数,其中还包括自习课老师那咄咄逼人的小眼神。   林九昕埋头迅速摆摊,课本练习本作业本大长卷子一铺就是一桌,身手矫健,行云流水。   谢霖没眼看地手撑额头,假装看书。   教室就在后门这一系列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归于安静。   见警报解除,谢霖往椅背一靠,长长的手臂随意伸展着,桌圆珠笔笔头被他按得噼啪作响。   林九昕放了个什么在他桌上。   谢霖一看,奶油糖球。   “吃吧。”   说话时,这人嘴也在小幅度动着,隐隐听到哐啷哐啷的撞牙声。   笔头不按了,横过来朝奶球猛地一撞,一道长影,奶球精准落入贱人的笔盒,指间的笔转了一圈,谢霖继续做卷子。   耳旁有糖纸的那种脆声,余光中奶糖被扒光了,淡黄色的糖球圆鼓溜丢,可可爱爱,正贼兮兮地朝他这边移动……   小糖球羞羞答答,谢霖不看它就走得蹭蹭蹭,看它立马停下。   贱不死你。   谢霖撑好拇指和食指,再一次把课桌当案子,圆珠笔当球杆,正要一杆进洞,林九昕眼疾手快地抢下小糖球。   这一回,果体的小球球稳稳地坐在糖纸上,被林九昕捧在空中,向谢霖嘴边进发,自习课老师这会儿不在,动作相当放纵。   谢霖始终一张冻人的脸。   林九昕不得不把嘴凹成圆形,像给小BABY喂饭那样,拖出长长的“啊——”   “林九昕我抽你啊。”   奶糖收起,扔进嘴,林九昕咔咔地嚼着,过了一会儿,他搬椅子往同桌那边凑:“霖哥,下课找地方我给你上烟。”   没收到反馈,林九昕撞了谢霖肩膀一下:“行吗?”   “不行。”   “按摩,推背,捶腿,”林九昕孜孜不倦:“随便选。”   谢霖只一个字,滚。   “洗脚行吗?我跪着给你洗……”林九昕着重强调这个“跪”字。   谢霖直起身,一声不吭地转头看他。   “那你说怎么行?”林九昕声音变大:“我抽都抽了,要不你抽回来,扇我脸上?”   目光没移开,就这么一直看着,谢霖灿烂一笑:“想哄我啊?”   对方迫不及待地点头。   “滚出去,”谢霖低头看卷子:“现在。”   盯着谢霖,长久地,一眨不眨地,直到老师回教室林九昕才收起目光,他没再说话,而是像往常一样双臂圈出个圆,头枕到自己臂弯中,面向墙,留给大众一个后脑勺。   重新握好笔,谢霖循着思路看下一道题,沙沙的笔触声从卷篇流出,同时还有一个人的声音:   “我让你摸我耳朵,这行吗?”   ……   笔尖抬离,悬在空中,谢霖偏头去看,交叠的胳膊,垂落的头发,滑下来的那几绺,发梢几乎触及桌面,半遮半掩地盖着那只右耳。   像表明他有多认真,多坚定,林九昕主动把右耳上端的头发抿到耳后。   这个年纪的少年新陈代谢最为旺盛,从见到也不过两三天的样子,耳骨半褪的血痂大都不见了,血眼子变成浅浅淡淡的疤痕,耳轮的嫩肉长老不少,颜色没那么瘆人的粉,但无论再怎么生长也无法愈合到它最初的模样。   一只残缺的耳朵。   “行。”谢霖说。   放下笔,他慢慢伸过手。   猛地,林九昕弹簧一样坐起来,一把抓上他,用嘴不动舌头动的方式咬牙吐字,并同时眼神嗖嗖地示意前方。   回家摸,老师。   这是谢霖听到的。   五个字,前三个一秒走神,后两个迅速归位,再一秒谢霖已是云淡风轻的看书模样。   哒,哒,哒。   也许这位别班代课老师内心就是如此变态,喜欢用这种踩高跟鞋的方式渲染一步步逼近的恐怖气氛,但谢霖没什么兴趣陪她玩,他吓大的。   冷笑着,坐正,眼光漫不经心地游荡在老师脸上。   老师看的不是他。   循着视线,林九昕的样子完全显现眼前。   这人何止是拽,简直拽到姥姥家,连样子都懒得装,就那么半靠着墙,那眼神比他‘不乖’多了,嚣张地跟老师对视,顺着往下看,才发现自己还有两根手指被他攥着。   时间紧迫,他忘了抽,林九昕也没放。   直到老师站近,两只手才分家。   拿回来时指尖依稀残留温热,谢霖下意识地用大拇指蹭弄那个地方。   “林九昕,你再怎么能学,成绩傲人得无人可出其右,说得再狠点,南晓史上就没你这么高分的,那又怎样?不老黄历了吗!你有什么本钱在这儿耍横,”女老师手往胸口一抱:“别以为最后一排我就看不见你做什么,你往前面站一回,底下吃零食的,喝水的,BALABALA嘴不停的,还有你这号迟到还舔脸往座位上坐的,一清二楚,天天钻后门你怂不怂?敢不敢走一次前门啊?”   话音未落,林九昕扭身就走,穿楼道到前门,大声地喊:“老师,我迟到了。”   一众同学哄堂大笑。   “滚——”   老师差点破音。   林九昕乖乖地滚去楼道罚站。   “报告老师,”谢霖站起来,像站军姿一样腰板挺得笔直:“我上课说话,拍书,踹课桌,还撞前面同学……”   “啊,我,我没事……”前面某只小龙很没智商地接过去,被谢霖又一个大力拱桌:“是!他干扰我自习啊老师!!”   翻了翻谢霖桌上的书本外皮,发现光秃秃没名字,老师问:“你叫什么?”   “害群之马。”回答得铿锵有力。   “出去!”老师一指楼道。   看着林九昕嘴角噙笑,对他举起手,谢霖掌对掌地拍过去,跟着肩膀一抬,这是他们「桃园三屁股」经典的兄弟互动姿势,没想到林九昕非常上道地也抬起肩膀,与他对撞一下。   对谢霖而言,罚站如同家常便饭,也就升到高二频次才有所减缓,掐指算算,这是在南晓的首次罚站,谢霖认为他的站桩生涯可以就此开始了。   罚站最没劲的是一切都会变慢,当你什么都不做,之前跑得飞快,你拽都拽不回来的叫做“时间”的东西会变得你恨不得上手去推它,任时光匆匆流逝,一瞅教室挂钟,过去两分钟。   哎。   谢霖呼出一口气,用后脑勺蹭墙壁,吐口水泡泡。   “做会儿题吧。”林九昕朝后门探了探头。   他俩现在正处于偏后门一点的位置,题在他桌上,外边还有林九昕的课桌。   说着,林九昕往过走,被谢霖一把拉住:“别招欠,进去再惹着她。”   对方神神秘秘地不知从口袋掏出个什么,说了一句:“我不进去。”   刹时,东西在眼前一晃。   定睛去瞧,一条细长透明类似鱼线的玩意,要不是谢霖一直盯着,以楼道暗淡的光线,根本不会发现。   鱼线嗖地一下掉到靠外的那张桌上,一次没成功,林九昕慢慢收回来。   随后他一边眯眼,一边折着鱼线前端一个用铁丝做的弯钩,似在瞄准,突然手腕一抖,跟着练习册横空飞出,谢霖胳膊一伸,不偏不倚抓个正着。   这一钓一接节奏无敌,效果拉满。   林九昕一声口哨:“漂亮!”   谢霖头也没抬地翻着册子:“娃娃机你抓过娃娃吗?”   “啊。”林九昕应了一声。   “没少抓哭老板吧,”掏出钥匙,谢霖从圈上卸了一颗药丸形状的东西,拧了拧,一只圆珠笔:“我要是老板,准哭着请你吃饭,把你发展成托,让你狂抓娃娃,抓了还还了抓,往死里忽悠别人。”   “啊。”林九昕又一声。   “……”拿着笔,谢霖平静地扭过头,看林九昕。   “正合作的有俩,还一个在谈,”这人说:“就南广场那个华联,水游城,还有家乐福。”   谢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就是很用力地去憋,像受到林九昕真传,把头埋着,双肩疯狂抖动……   一想到这小子在响着幼儿园那种弱智歌曲,闪着各色彩灯的抓娃娃机前聚精会神地抓娃娃,谢霖就跟被捅了笑穴,根本停不下来。   “差不多得了,”林九昕开骂,推了谢霖一下:“就这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技能还被你笑成这样,我心态崩了啊。”   完全出自最自然的肢体反应,谢霖一下子揽过这人后颈,带力地摩擦几下,照着头狠狠揉了一把。 第37章 等我一起回家   被碰触,摩挲,揉头发,林九昕整个人怔楞了。   看着谢霖抵着墙,背对自己开始写卷子,双肩舒展着,即便一整片后背隐没于楼道的暗影中,不足够清晰,林九昕也没能移开目光。   看了多久没什么概念,等他反应过来时,话已经从嘴说出去了:   “姚宇被抢的是个手持DV。”   笔即刻停了,谢霖放下卷子,回头。   “DV?”   “嗯,”开弓没有回头箭,林九昕舔了下嘴:“就那种套手上的小型摄像机。”   谢霖当然知道什么是DV,他不解的是这个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句话中。   “他没丢其他的?”   “不需要抢别的。”林九昕说。   谢霖把卷子卷成纸筒形状夹在腋下,收着笔:“这个DV有什么?它拍着什么了?”   正如林九昕开口说这个,此刻他闭上嘴,不予作答的样子也那么地突兀。   谢霖心知,越接近真相,越不好启齿。   几分钟过去,嘴仍旧张不开,谢霖打算换一种方式徐徐图之。   “还那伙人?”卷子筒轻敲了一下林九昕的头,口气透出几分轻松:“要不你搞个有奖竞猜,我问你答,字数不限,但必须要答,看看我能不能瞎子摸象地把整件事拼凑起来。”   既然聊,就说明林九昕主观上想这么做,他不愿意的,没人能成功地强迫他,认识时间不长,谢霖对林九昕的犟和轴还是有一定认知的。   “要什么奖?”林九昕问。   “就请客吃饭一类,”谢霖敷衍地一摆手,这不是他的重点:“难道除了耳朵你还有可摸的?”   林九昕羞赧地一瞥谢霖,牙齿浅浅咬着嘴唇……   “滚你妈的。”谢霖笑着推他一下。   林九昕没站稳,肩膀“咚”地撞到墙上,不过他也没恼,跟着笑了会儿。   “霖哥,你恐同啊?”突然,一点笑模样也没了。   “……哪儿来的调调?”   “猜的,”或许听班里太静,两边门都开着,林九昕走向楼道另一侧:“我看你对阿希不对劲儿,有点……过度。”   谢霖微讶,他没想到林九昕还挺善察言观色的,上次跟陈希翻脸这人不在,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大嘴巴……   “别误会,我对性向没有个人解读,它很私人,与他人无关,别人没资格说三道四,表达喜恶,”说完,谢霖又加上一句:“对陈希我没有歧视或者什么不该有的倾向,刚开始没习惯,这会儿没事了。”   迈开步,跟着林九昕走向临窗,那个楼道唯一见光的地方。   “他挺喜欢你。”林九昕坐上窗台,两手撑在身旁。   谢霖撩起眼皮,看他。   “他就有点娘,不过人挺仗义,侉子那事我当时找他想拖他家修理厂,他立马就大舅爷二叔叔地帮我查上了,他们家路子挺野,有什么事都能……”   “林九昕,”谢霖怪笑:“你这跟我拉皮条呢?”   林九昕闭了嘴。   不知哪儿跑来的火气,谢霖粗声粗气地:“不想说就他妈别说,没人逼你。”   “不是……”林九昕刚起个头又被谢霖压回去。   “别废话!是不是一伙人?!”   “哦。”   这边很乖。   谢霖趁热打铁:“是不是还跟打那畜生一个事?”   “哦。”   “是不是DV录的你们俩?”   “哦。”   三连哦,属最后一个令人惊诧,谢霖不过一时灵感乍起,完全基于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林九昕跟那狗杂种初识便结怨,那么这个DV只会与那次斗殴有关,宁可违法犯罪,破门而入也要抢的,必是一段不足为外人道,上不得台面,无法见光的……   视频。   “是不是,”谢霖依旧重复这个句式:“还有暖暖?”   空气似乎凝固了。   无论在林九昕脸上出现过何种表情,此时此刻都只有一种——无表情。   几天接触下来,这个人的这副样子足以说明些什么,即便不答那声‘哦’,某种猜测也已在谢霖脑中形成,不过一步步验证而已。   “暖暖,你,畜生,都在这段视频中……还有姚宇?”问题还在继续。   “没有宇哥,他来时机子关了。”   谢霖微微偏头,眯起眼,躲开对面教学楼某层窗户反进来的光:“还有,把畜生打废之前,你认不认识这对兄妹俩?”   “不认识。”   这个答完,谢霖脑中那只大象已经一块一块地拼凑完成,几尺高,几吨重,大差不差。   一句话,林九昕在不认识姚露的情况下,出手打了同样不认识的畜生,被事后赶来的姚宇了事,与被打一方私了,而视频想必就是这一段。   大象的轮廓有了,就该是骨血皮肉了。   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对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大打出手,还那么狠,暖暖对异性行为表现的异常,那么怕跟自己年龄相仿的高中生……   “视频有备份吗?”谢霖问。   “有。”   “他们还要干什么?”   从窗外的某处虚空拉回视线,谢霖静静地凝视林九昕。   卷曲的手指带力地攥到一起,因为用力,内腕微微显出青筋,林九昕面色毫无波澜,很静,很冷。   ”好不了。”   为什么这么做,处于什么样的冲动,谢霖都不大想得明白,只是在这么做了的同时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   林九昕的发丝很软,有着极为舒服的触感,头按向自己肩膀的一瞬,是蹭到脖颈上的轻痒。   “不怕,哥在。”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很难用惊吓震撼之类的词诠释,谢霖只感到脑仁都是麻的,嘴都无法自然地闭上。   话恶心就罢了,还配上煽情的动作。   谢霖想就地升天。   林九昕也没动,就这么让他的手糊了他半个头,躺在他肩膀上……   僵成一根棍的手臂终于可以放下,谢霖对林九昕尴尬一笑:“我疯了,你赶紧断片……不对,往前倒点再断。”   “倒多少?”对方问。   谢霖无语。   “怎么样?”这人又问。   谢霖反问:“什么怎么样?”   “……猜出来了?”   断太久,差点没接上。   谢霖咳了一嗓子:“没有。”   事实上,他猜出来了。   但他不想挑明,毕竟这是暖暖的……隐私。   “好可惜,”林九昕不胜忧愁:“我还想摸完耳朵你还能摸摸手指甲啊,脚后跟啊,头发丝啊……”   “你贱不贱?”谢霖笑骂。   林九昕跟着一块儿笑。   “啊,对了,”谢霖忽然想到什么:“那会儿你让我等你,等你什么?”   “嗯?”林九昕一脸懵。   “个狗脑子!”谢霖抬脚就踹,大长腿空中一晃。   合着在姚宇车上做口型逗他玩的。   “啊……那个啊。”   林九昕笑眯眯的。   此时,窗外阳光正盛,男孩侧脸被勾出一圈提亮光晕,睫毛染成橘子一般的金黄,一双露出来的瓷白虎牙尖为这个笑平添好几分甜度。   “等我,一起回家。” 第38章 甜起来甜起来   放学时天阴上了。   来五天,下三天的雨,谢霖不禁怀疑自己的运气会不会太背,没有Sunny只有Rainy,心情也变得cloudy,谢霖懒懒地打着哈欠,眸光从眼角撇过去。   清俊的少年,单肩挎着书包,配合着自己天塌下来也就走成这样的步伐,在一群跑得像风一样的学友们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有那么一刻,谢霖觉得在这个不对路的城市,自己身边有这么个……看对眼的人,挺好。   一起回家。   五天前,来江市的那一天,他听到这个人说了相同的话,彼时那种无所适从,无可依靠,带着挣无可挣的消极情绪不知不觉间已经遍寻不到了。   谢霖只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暖,一种摸得着,看得见的温度。   ……看对眼。   比铁子多一丢丢关系,又比纯家人少去一截束缚,刚好达到彼此舒服的程度,这个带有浓烈主观色彩的字眼颇有一种“我就瞅顺眼了怎么着吧”的王霸之气。   “能不能收敛点?霖哥,”林九昕低着头,边走边看手机:“把我都瞅脸红了。”   “红,赶紧红,”谢霖偏不收目光:“不红我让你红。”   “狠人。”林九昕笑了下。   看着林九昕笑意染上眉梢,抵达眼底,谢霖片刻发怔,其实这家伙蛮爱笑的,而且笑起来还很好看,当他心情好时,就可以哼着歌开锁,把车推上马路,打着B-BOX掸座上的灰,再一屁股坐上去,为车夫转好脚踏子……   呃。   好话全部收回。   “林九昕,你脸皮按斤称的?”谢霖踹了脚车轱辘:“又踏马我蹬?”   “霖哥蹬得超稳的,我超爱坐……”林九昕成心模仿宝岛腔把chao变cao,眼光跟着谢霖绕到自己身后,这人大长腿跨上车,一个挺腰就把他挤掉了。   眨眼间车座易主。   前边的人似乎还在懵,趴在车把半天没动,后面那位不干了,故意前倾,胳膊贴胳膊,肩膀拢肩膀地撑着车把摇铃铛。   叮铃铃,叮铃铃。   魔音穿耳。   林九昕猛地挺身,把这个伏他身上,困他于车把的人挣脱掉,咬紧牙关,一个狠劲蹬到底。   负重的车起步最为艰难,林九昕内心恶吼一串草草草,车上路了。   一辆双人单车就此在马路上七扭八歪地前行,一会儿像只快要蜕皮的蛇,懒惰散漫,一会儿又成了横着走的发情螃蟹,满处乱窜……   过来过去的车辆行人避而不及。   眼瞅这天越来越没眼看,四面来风让骑车的人更难控制,是暴雨将至的即视感。   谢霖不打算跟林九昕闹了,想替下他,不巧大吊的电话这时顶进来。   一接通,赵西傲张口就是:“这周是回啊,回啊还是回啊?”   谢霖这边没能无缝衔接,那边无限循环:“回来啊,回来啊,回来啊……”   “回回回,有事吗?”谢霖断他话。   “是周五回周五回还是周五回啊?”赵西傲乐此不疲:“周五回,周五回,周五回……”   “可以,你……”   “欧耶,欧耶,欧耶。”   “欧你妹啊,”车倏地一晃,谢霖揪上林九昕的衣服:“王哥礼拜六几点?”   “下午两点啊两点啊两点啊……”   直接按断。   本来就骑不稳,还致力于听别人墙角,谢霖刚打完电话,林九昕就扭头想问,余光中一大团模糊人影直冲上来。   林九昕一惊,再回过头,一群瞎疯跑的熊孩子已经扑到他车前了。   危情时刻,腰上蓦地一烫,两只大手一边贴一个,即便有衣服隔着也降不下几度,不知为何,身体变得超级敏感,林九昕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的细微颤抖……   谢霖没搂他这一下,兴许还能勉强捏个车闸,如今全乱套了。   两人身处护城河上的一座桥,除了要撞但没撞着的那个熊孩子僵成一根棍之外,其余的均作鸟兽散。   车晃得发出鬼叫,两人啊啊啊啊地一路从桥头到桥中间……   最终,在某处趴活,车上的人齐齐摔出去,人有腿还能刹住,书包侧兜的水壶可没这个能耐,撞到桥栏杆时直接就地升空……   一抹黑影鱼雷似的钻入河中,不知摔到哪儿,很响的两声,像过年放的二踢脚炮仗。   咣——当——   回声不绝。   谢霖:“……”   林九昕:“……”   两人扒着桥栏,谁也没动。   桥下满视野的黑,一点看不见水壶的影子。   谢霖撑起身,头发向后捋了捋,指着下面问旁边还在伸脖往下瞧的那位:“就这水平你也敢上路?”   某人难得没反驳,也没嘴贱,走回车旁,扶起车前推推,后倒倒,来回地看,估摸是在诊断这辆小破车继续当他俩座骑的可能性。   貌似还能撑。   跨上车,林九昕回头看谢霖:“等考完,我去趟修理厂,把后座按上,再整俩脚蹬子,”说着,脚跟敲了敲后车轮:“……就这儿,焊两个宽点的不锈钢片,站着舒服,要不把前框也加大一圈?咱俩书包就都有着落了。”   “修理厂两轮的活也接?”谢霖顺手把前筐中的包递给林九昕,换成自己的。   怔了下,林九昕告诉他:“不是,我们叫修理厂,其实是阿希他们家废弃的一个工厂,我在那儿有个作坊,经常DIY,不用花钱外边买,什么都能做。”   谢霖没接话,眯着眼瞅林九昕。   “怎么了?”   “那侉子……”嗓音听起来不大对劲,带着不明所以的情绪骚动,谢霖上下打量他:“不会你一个人改装的吧?”   “姚宇出摩托,我跟大明五五开了个轮毂,啊,胎阿希赞助的。”   “然后你就改了?”谢霖问。   “……可不么。”   一个人要牛X到何种程度,才能达到没有一个方面可以平凡一点的挂逼水平,遇到这拽货之前,谢霖认为不会有此种人类存在,臭屁一点说,在他曾经的生活圈子里,他就是各方面拔尖的,能文能武,打架学习两不误的天才少年。   不过出来见一回市面,就被秒成一坨翔。   谢霖运了两口大气。   林九昕不明白,刚要问,上了车的谢霖回头就骂:“你丫闭嘴。”   对方:???   “怕你一张嘴往外掉钻石。”   听不懂,但林九昕还是笑开了:“怎么个意思?”   “小时候听童话吗?”   车起得很突然,林九昕身形一晃,立即扶上谢霖的腰:“哪个啊?”   “具体我也忘了,就有个主角一说话就吐钻石,好像是被女巫给祝福了……”   林九昕哈哈笑:“女巫还能干这好事?是女王,仙女,小精灵吧哥哥?”   “耶,你好会抓重点哦。”谢霖成心晃车把。   “靠!你他妈……”在越来越剧烈的摇摆中林九昕跪了:“怎么我就得吐钻石??”   “被祝福过的体质,一个出生就天赋异禀的孩子。”   没有回应,后边莫名安静,谢霖往身后看。   林九昕很寡淡地说了句:“是么?”   靠……   谢霖送他一个中指。   风雨兼程,时速飙起,两人很快就到了怀阳路这一片,一进来便懵圈了,有种‘我滴个大槽”的感觉。   这边巨晴朗。   谢霖一脸问号地频频回头,林九昕也跟着向后看,欣赏这一罕见的自然现象。   天空仿若被劈成两半,一半晴空万里,一半风卷残云。   很快,交接处一辆私家车赫然冲入他的视线,林九昕立时收敛起看景的雅兴,眯着眼盯着这辆车转到自己身侧……   就在即将超越他俩时,车速奇怪地减下来,只见车窗缓缓下落,吴倩举着手机,笑盈盈地对着他俩。   接下来惊悚三连拍。   我操?   我操!   我操……   谢霖的心路历程被依次记录下来,表情可谓精彩纷呈,林九昕就淡定很多,给他妈一个中指和一张拽脸。   驾驶座上的林邵楠乐呵呵地开着车。   拍好后,意犹未尽地又跟了他们一段,才驶离去找停车位。   骑进小区,谢霖回头问林九昕:“你妈还有偷怕的嗜好?”   “她不拍得正大光明的吗?”松开手,发现衣服被弄皱了,林九昕为他拍了拍。   谢霖放慢速度,最终刹住:“能让她删了么?”   抓拍这事谢霖还真有点龟毛,他一向受不了自己的肖像存在于别人,还不是熟人的私人物品中,就好像姚宇拍下的那段视频,无论自己是个什么鸟样,肯定要拿回来的。   “说不好,咱俩同框她特上头,”林九昕下来到车前拿包:“不过你找她删她也不会不删,估摸私底下早偷着备份了,拿到外面放大冲洗,弄个相框什么的挂咱俩卧室……”   林九昕一把揪住某个调转车头要往外骑的人。   “哪儿去啊?”他憋着笑。   “买票回乐州,找我麻麻去。”   车抢过来,随便丢到哪个窗根底下,林九昕笑个没完。   锁车,拔钥匙,拎书包……他全程没松手,就这么揪着谢霖衣角往楼上走。   作者有话说:   想跑,门都没有,焊死。 第39章 不就涂鸦看哭了么?!   林九昕人欠嘴贱,谢霖没太当回事,并不认为吴倩会把拍下来的据为己有。   日落西山,烟火气最盛的饭点车位尤为难寻,怀阳里作为老区老楼,这方面资源可想而知,两人进门换鞋换衣服,各自玩了会儿手机,门外才刚有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吴倩和林邵楠似乎兴致颇高,一回来就双双扎入厨房,一个颠勺,一个切菜,速度地弄了一桌子好菜。   这是头一回吃四人餐。   三面餐桌加长到四面,被抬到客厅吃晚饭,吴倩挨个给盛了冒尖的米饭。   “都甩开腮帮子吃啊!口味重的吃他的,”手一扬,右边那几盘卖相明显接近外边饭馆,吴倩拍了拍自家老公,对谢霖笑:“这他风格,喜欢清淡就吃我做的,少盐少油,超级健康!”   确实,菜色分得明明白白,一边荤一边素,中间一大盆西红柿蛋汤,满桌饭香,热气腾腾。   吴倩向来热情,从第一次进‘家’门,谢霖就深有感触,他搞不懂是这个女人天生好客,自来熟体质,还是故意在林邵楠面前伪装她身为人母,大爱无疆的一面。   总之,本该由于自己跟林邵楠的关系而备受的冷遇,谢霖是一点没受着,甚至有时候他觉得比林九昕都得宠。   ……有这个必要么?   拧着眉,看着眼前被吴倩一筷子夹进碗的一个超大鸡腿,谢霖默了。   很难说明白,但谢霖就是偷眼去瞄林九昕,好在他没发现异样,这个神经大条的正慢条斯理地拨着油焖大虾……   啊,幸亏幸亏。   幸亏个屁。   谢霖不想理自己,跟吴倩道过谢后,快速吃饭。   饭吃得太快,放下筷子,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投来目光,谢霖顿时觉得自己左了,无论抹嘴一走了之,还是留下看别人吃吃喝喝都够尬的。   有人用胳膊肘捅他,谢霖转头看一旁的林九昕。   “汤你喝不喝?给我盛碗。”   剥虾的手满是油汁,这人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碗。   谢霖为林九昕盛上,想了想,也给自己盛了些,一抬头,吴倩和林邵楠又在做眼神运动。   这梗过不去了是吧?   埋着头,谢霖谁也不看地懊恼喝汤。   吃过饭,寄住的某人自然挂不住脸地要求留下洗碗,吴倩不让,林邵楠劝了几句,谢霖就在厨房帮着擦碗盘了。   林邵楠似乎心情很好,笑吟吟地收拾饭桌,一趟一趟把脏碗筷递到谢霖手上,唯有林九昕大爷做派地剔着牙,回了卧室。   厨房太小,勉强能转开两个人,再想搭把手都没地方,扔厨余垃圾也跟接力似的倒着手往外送,望着林邵楠开门下楼的身影,谢霖莫名地发了一会儿怔。   林邵楠老实,平庸,循规蹈矩,满足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凡小日子,这是他来这边近距离接触感受到的,以他对老妈谢英的了解,跟这种人过日子,应该过不到跟吴倩这么和谐。   毕竟这是一个从颜值,性情,为人处世都比他妈高出不止一筹的女人。   两人分工,厨房很快收拾妥当,谢霖擦着手上的水,向吴倩提出删照片的事,对方一口答应,还很歉意地说没想到谢霖这么在意,她只是觉得他跟昕昕相处得那么好,挺高兴的就拍了。   说着,拿出手机在谢霖面前将照片一删而净。   出来时,像猛然想起什么,她“呀”地一声。   谢霖站住,回头。   “坏了,昕昕找我要来着,我发给他了,”吴倩捂着嘴,看着谢霖:“就刚吃饭时。”   **   走进卧室,什么向他嗖地一下飞来,谢霖伸手一抓。   摊开手,一颗浑圆的大山楂丸。   那个头,那品相,感天动地。   “想噎死我?”山楂还有这么大的丸子上市销售,谢霖惊奇不已。   “好吃,你尝尝看,”书桌旁的林九昕咬了一口他那个:“助消化的,你刚吃太快。”   谢霖从设计好的缝口入手,撕开咬进嘴,确实,料足味浓,不会很甜,却也绝不会酸到倒牙,吃下几口,唇齿留香。   “你吃慢不也消化不……”五十步笑百步,谢霖刚想讥讽,一抬头却发现林大少爷根本没在吃,丸子扔一边去了。   谢霖看着他。   “我不吃你能吃?”这人从手机快速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这么大个早扔了吧。”   谢霖有点不知该怎么接,他没想到林九昕吃大丸子是为了他,更没想到这个人心能这么细,还……这么好。   貌似林九昕对他也没指望,从进来就倒坐椅子玩手机,此时,手机往谢霖跟前一送,叫他扫码。   谢霖看是微信,照做了。   震动后,林九昕拿回去,桌上的丸子又被他小小地咬了一丢丢,像是再受不了似的,林九昕皱眉递给谢霖:“帮我吃。”   “你不爱吃?”谢霖接过去。   “嗯,不爱。”   这么一答,谢霖又看了他好几眼。   “就俩逗号?”林九昕朝他摇了摇手机。   谢霖知道说的是微信名。   “以前俩句号,再之前问号问号,再再之前叹号叹号……”   “是汉字它不配吗?”林九昕笑。   “不要歧视标点符号,也占半格呢。”谢霖低下头,看林九昕的。   ——丰紫。   好文艺,谢霖不自觉地跟着读出来。   “后一个字轻点读。”对方指导。   “丰(疯)紫(子),靠!”发现这个谐音梗,谢霖失笑:“你真够疯的。”   “看看这个算疯吗?”   听到这话,对话框一动,谢霖收到林九昕发过来的照片。   明明是落日余晖,天边却像火烧过一样,红得极度炫目,单车上两名少年,衣角被风扬起,洁白的衬衫与背景色调形成鲜明映衬,加上车身晃动本来就虚,又被后期艺术处理,虚实交替,光影对比,使得那一刻的抓拍极具感染力——   前边男孩愕然着,真情流露,自然生动,后边那位拽着一张脸,比出中指让人忍俊不禁。   图片像素蛮高,角度抓拍超好,关键后期还被调色修颜,乍一看,谢霖有点窒住了。   不像美图秀秀一类的APP选几个免费的加工模版,一看就是精心打造,花过银子往死里美的那种。   “就不让我逼你删是吧?”谢霖啧了一声。   “你不至于吧?”林九昕似乎不太信:“从小到大没人有你照片?这么夸张?”   “不熟的不行,我膈应。”   闻言,对方冷笑:“那你别惦记了,死也不删,我必须是你熟人。”   谢霖笑开了:“这可你说的,别删啊,给我一直留着。”   林九昕低头弄了两下,秀给谢霖看,他把这张变锁屏壁纸了。   谢霖一愣,笑骂:“个小疯子!”   收了手机,林九昕抱着椅子背,饶有兴味地盯着谢霖瞧。   “作甚?”谢霖狐疑。   “霖哥,来个授权呗?”林九昕说:“我想把这张照片变成素材,弄个涂鸦,又或者用其中一些元素做纹身图样,行吗?”   “我没意见。”   谢霖自己也奇怪事逼如他怎么能没意见,可他就同意了,还是无限期的版权授予。   在一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凡人眼中,这照片要不是被林九昕刻意修过也就是一键删除的命,谢霖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哪儿好啊?”他问。   “我也说不好,就看着挺有想法的,”林九昕按到锁屏:“有些东西看过后会有某种特殊的感受,我曾经涂鸦过一个半兽人,是有次走夜路见到前面一个人靠着路灯,光洒在他身上,”比划着,他极力描述:“那种一半明亮一半黑暗的样子,就好像你身处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突然一束光……说了你也没概念,得看。”   林九昕觉得自己废话忒多,转着椅子把手机放桌上。   “我知道,效果拉爆,不但照进桥底还正好卡在半兽人仰望的那个点上,巨牛——”   谢霖不言语了。   他再听不到屋内一丁点的动静,脑中赫然跃上一条弹幕——   干了。 第40章 我腿好坐吗?   干个屁。   慌什么,谢霖反驳自己。   不就不小心嘴瓢,把看过那个涂鸦的高光时刻给漏了?那又如何?   姚宇把这事说成不雅照,不过只哔哔过两句,加起来不超过三十个字……   “看涂鸦嘘嘘,不怕尿歪了淋裤腿上?”   “……”谢霖垂下眼,面不改色地咬了一口林九昕的丸子。   “别装没听见,”林九昕好奇地问:“真掏鸟尿尿来着?”   谢霖抬眼,笑眯眯地看他:“我尿你大爷。”   对方惊了,貌似被一语点醒:“难道是蹲着拉……”   “滚!”谢霖一脚把转椅踹转了半个圈,林九昕跟欢乐谷玩转转车一样,旋转着从面朝到背对,手指顺势桌上一拨,人又转回来。   林九昕笑得不怀好意。   叹口气,知道混不过去。   “那天早晨我去南晓,走桥底下正好看见你涂鸦,没留神就被姚宇拍了。”越简单越好,谢霖不想多说,不能再给自己挖坑了。   哭,乃奇耻大辱,再有一个人知道他就当场灭口。   “他拍的涂鸦视频上有你?”   “……”   太快了,这脑子。   谢霖感到棘手,他现在就想痛下杀手。   眯起眼,林九昕从眼缝瞧他:“这视频是参赛用的,姚宇可跟我说视频有损没录下来,居然还谎称怕了你的不雅照,连我都骗……”   “你怎么不能骗?你跟他什么关系他不能骗你?”谢霖说话。   “不是,是说他胳膊肘往外拐……”林九昕狡辩。   “你够内的啊。”谢霖冷下声。   林九昕猛地一怔,谢霖的语气仿佛回到几天前刚认识他那会儿,一嘴的倒刺,满身的不乐意。   他诧异地凝视过去,对方似乎比他还要吃惊,眼睫一垂说算了,翻篇不提了。   “那不行,”林九昕不同意:“你想歪了,我没说跟他更……熟。”   一时间措不好词,林九昕有点卡,谢霖表情立时一僵。   眼见这人站起来要往外走,林九昕忙上去拉人:“霖哥,我让你摸我耳朵。”   步子停下,触摸谢霖胳膊的那只手泛着微微潮意,林九昕舔了下嘴:“我谁也没让摸过,真的,我不骗你。”   ……那我也不摸了。   谢霖本想这么说,却没说出口。   事实上,他简直对自己超级他妈的无语,从晚饭开始就跟个傻逼似的敏感得要死,怕吴倩对他太好,林九昕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拉满进度条地一通猛吃,都没吃出菜什么味来……现在又因为一句说不清却就听着不爽的话,连耳朵都不想摸了。   林九昕把沉着脸的少年拽回转椅,自己坐他对面,脚地上划着,尽可能缩短两人的距离。   两张椅子品牌样式型号完全相同,标准的学习桌配套多功能座椅,椅座面积不小,林九昕把腿盘到上边,进一步省去彼此的空间,借助谢霖座椅两边的扶手那么一拽,双膝倏地碰上,两人挨到最近。   “要不你坐我腿上?”   林九昕瞪大了眼睛,愣没琢磨明白谢霖是嫌他挨得太近还是离得太远……   反语么?   僵持的表情让谢霖猛地恍悟,这踏马什么鬼话?!   “也对,要什么椅子。”   没等谢霖往回找补,林九昕就坡下驴跳下来,屁股往后一拱,自己的座椅就八丈远了。   跟着椅子一同跑走的目光来不及收回,谢霖只觉什么裹着热气,一下子压到他大腿上。   林九昕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几乎贴面。   谢霖后背倏地挺直,很紧地一绷,身体跟着抖了一下。   “不舒服?”林九昕低头看:“是我没坐对地方?”   一样没给说话机会,林九昕扳着谢霖双肩开始挪屁股,抬起一点,在懵得找不着北的某人注视下又坐下去……   再次重压,这回连着腿根都有感觉,谢霖低下头。   纤薄的棉质裤料在林九昕腿上打出一缕缕褶皱,紧绷着,勾勒出分明的腿部曲线,腿是分开坐的,自己的裤子被来回地蹭,已经凌乱不堪,七扭八歪……   谢霖垂眼看着:“……锁门了?”   房中静了一会儿,然后突兀地一声“操”,某人蹦下去锁门。   谢霖抹汗。   好在默契的是,这个姿势双方都认为太具视觉冲击,怕把一个屋檐下的其他人吓出个好歹,为了防患于未然,不但门上能锁的都锁了,还踢了把被一叠厚书压着的转椅过去。   再坐回来,谢霖貌似适应了些,一手搂着林九昕后腰,一手去拨他右耳头发,林九昕则顺从地偏过头,最大程度地让对方看清楚。   目光不自觉地下落,耳根末端一截白皙脖颈,突起的筋骨一直延伸到锁骨窝,上面星星点点一些浅淡的痣。   林九昕穿的居家服清透超薄,颜色还很浅,把皮肤映得干净,白皙。   这个姿势一直维持没动,林九昕脖子很酸,自然地搭到对方肩头。   这个时段,临街的窗外一反常态地静,几乎听不到以往轮胎碾压路面或井盖的扰人声响,在谢霖耳中,只有林九昕一下一下均匀的呼吸声,听起来像只打着呼噜的粘人小猫。   “痒。”林九昕指了指他的手。   谢霖立即回神,是他拨起的头发蹭着这人耳窝了。   从没这么近过,谢霖不得不承认近距离的视觉冲击力简直巨大,比那种欧美丧尸片中看到被撕咬,被切割的残缺耳朵更加触目惊心。   谢霖倒抽一口凉气,即便是在他满街胡混,斗殴不断的岁月里,这么糟蹋一只耳朵他也从未见过——   用的什么说不好,能看到多次贯穿,从耳轮上沿一直到耳朵一半的位置,这是重灾区,缺损相当严重,且再也不可能完整。   谢霖没有摸,他甚至一点点都不敢碰。   他怕他疼。   “有没有伤到听力?”他问:“去医院查过吗?”   “没事。”对方淡淡地说。   “谁弄的?”谢霖跟着问。   林九昕没吭声。   谢霖沉下嗓子,很冷:“跟那畜生有关?”   “没他事。”   回答短得拱人火。   或许跟林九昕的这种近是谢霖难以承受的,视觉距离的近,身体彼此的近……总之,在他不知不觉地代入林九昕后,根本无法保持以往的淡然和旁观,脾气立马飙上来。   “你让我摸让我看不许我问啊?”   对方仍旧沉默不语。   谢霖二话没有,把林九昕从身上往下推,不料这家伙跟用胶水粘他身上似的,只有上半身动了动。   谢霖不信邪,下狠手。   林九昕这回直接抓了谢霖的手,两只都抓上。   “我自己弄的。”他说。   谢霖一声冷笑。   “我看着就这么好糊弄?”   怎么不说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地上耳朵给车碾着了??就离谱。   对方又不说了,牙膏都没他挤着费劲。   谢霖彻底火了:“林九昕你替谁瞒呢?为什么要瞒?!这种伤害程度伤残鉴定也能判他个十极,那狗操的能进局子……”   如果说被砸侉子抢视频,任由那畜生无法无天,是因为背后的隐情,无法放手大开杀戒,那这耳朵呢?   凭他妈什么?!   谢霖恶狠狠地盯着林九昕,喘着粗气。   这人却平静地指着自己耳朵上那个最丑陋的地方:“我想把这块弄掉,本来用剪刀,可太疼手使不上力,我就改用螺丝刀戳烂,再用刀子给它割下来……其实还是那种手动铡刀最痛快,躺板上,对准一刀下去就干净了,可我当时手边没……”   啪。   林九昕脸上挨了一巴掌。   谢霖其实下手并不重,没有火辣辣的痛感,像被书扇着一样,只是带起一阵搅动的气流,林九昕没防备,被抽得脸偏过去。   “你作践你自己耳朵?”   声线很沉了,是林九昕从没听过卷着狠厉的沉,他可以清晰感觉到谢霖此时涌上来的怒火。   半秒钟没接上,谢霖就怼上了:“很酷是吗?残缺的美?标新立异特立独行?有多傻逼你知道吗?”   “霖哥,我承认那会儿我冲动了,但这是我家的事,我没办法跟你细说,以后等有机会吧。”   垂下的睫毛遮蔽一切,嘴角下抿,又是那种没半点波澜的面孔,制造出强大的,无法打破的疏离感。   这就是不打算说了。   谢霖盯着林九昕看了一会儿:“好,那我不问了,既然是跟林邵楠和吴倩有关……”   “对,”林九昕肯定他:“你知道了不合适。”   牵扯到家大人就是家事,公安局能管,居委会能管,亲戚朋友说不定也能掺上那么一脚,唯独他不行……   他没有这个资格。   “哥。”这个称呼让谢霖猛地回神,不再是霖哥,是哥。   “这事,还有畜生的事你都别管了,也怪我,看你不惜逃课也要跟我去,就没忍住说了DV,但这些真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犯不着……”   “你闭嘴!”谢霖吼了一嗓子,他现在心情奇差。   林九昕却听笑了,抓过谢霖的一只手强行摊平,在手心掌纹上顺着两根最深的线从头走到尾,说谢霖生命线和事业线简直粗死,巨硬的命格,可别犯了小人摊上烂事。   谢霖懒得听他鬼扯,想甩开他,却被攥得更紧。   “霖哥,你在乐州就是你妈的拯救天使,总不能到江市继续当个劳模小天使给我送温暖吧?你不高考了?”   谢霖没说话。   “听我的,只要你乖,什么捶背捏肩按摩,跪着拿拖鞋洗脚……”   话没说完,林九昕被谢霖一把推下去。   看到这个贱货趔趄两步坐回转椅,谢霖站起来,抽屉拿了烟,叼上一根,打着火就出去了。   关门前,林九昕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门外快速消失的背影。 第41章 回忆杀+粉色大泡泡   烫,火烧的那种烫。   像有次大年三十放炮仗没点好,一不小心燎到皮肉,最开始几秒没什么感觉,就在你掉以轻心以为不过如此时,钻心的,恨不得挠墙的那种痛楚瞬间袭上来,猝不及防地让你吼出声。   而现在也许是它的十倍,百倍……林九昕测算不出,他就是疼,疼得全身抽搐,疼得喘不过气,疼得胳膊不再是自己的,疼得什么也握不住……   眼前一片片泛黑,他扒摸着,攥住手边的一根水管,额头抵上镜子,把面部皮肤尽可能地与它贴合,冰冷的镜面贡献着那微乎其微的一丁点凉意,让他可以获得片刻喘息……   睁开眼,镜中,一个颓败得不成样子的厕所,阴暗,潮湿,墙皮稀稀落落,几乎破洞的砖瓦泥块,即便如此,月亮也那么地吝啬,只肯从砖缝中投进那么一丢丢的光,不过,足够了,不需要太亮,看不见最好。   林九昕觉得他不过就抽了一下嘴角,镜子那边的少年却扭曲着五官,痛苦地极尽狰狞,双眼遍布血丝,湿汪汪沁满泪水,眼袋乌青,嘴唇干裂,神经质地上下牙对磕……   他想笑,并且真的笑得浑身乱颤,他从没见过自己这么丑,丑得他妈的都有喜感了。   什么落下,滴答滴答,撑着的洗手盆已经够脏了,污浊混黑的边沿,年久抹不去的泛黄水渍,竟然还凑了些突兀的红色进来,一滴一滴从边缘往下流……血那么地多,汇聚着卷进下水道,无论水龙头再怎么冲,也不过是将更多的清水染成血水,根本消失不掉。   喘着,抖着,林九昕撩起眼皮,目光移到镜子右侧,那里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肉块半掉不掉地挂在上面……那是他的,右耳。   长期被头发掩盖,平平无奇到你平时都懒得拨开看它一眼,一件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器官,却在终于可以好好看看它时有种要把昨天晚饭呕出来的恶心感,有那么一瞬,林九昕想把这面镜子连同整个厕所都砸了。   “操,我操,我操.他妈的……”嘶嘶地吸着气,不停地说,像呓语又像念经,像哭又像笑,在骂出不知多少个操后,林九昕手起刀落,伴随他的一声低吼,那块即将脱离的肉被切割下来。   ……   那块没了,再不是他身上的了。   不是他的,就算是从那个男人身上遗传来的,现在也没有了。   没有了。   是笑声,耳边,空气中,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包裹着喜悦,他听得到。   咣当一声,水果刀扔到地上。   直起身,林九昕有些打晃,再看镜子,一张怪笑的脸。   像从血水捞出来,半张脸连同头发都湿乎乎的,林九昕用胳膊擦了擦,无意间碰了下耳朵,疼得他狠狠地骂,可他偏偏觉得爽,通体上下的舒爽,好像没了这块肉他就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了,在空无一人的厕所他笑,扯着嗓子喊出回音,漂亮牛逼!!   做完这一切,把手上的血洗干净,走时,他注意到地上那块刚从他身上割下来的肉,那样死气沉沉。   现在,往后,它就只会趴在这个暗无天日,破败不堪的厕所,连同那些所有的肮脏一起腐烂掉。   多么愉快,林九昕笑了。   出了厕所,一束大灯蓦地在他眼前乍亮,林九昕用手遮挡,从指缝间隙他看到一辆奔驰GLE,打着强光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在这样一个形如废墟的旧楼区,那种散发出来的满满二逼气质简直令人看一眼都要立时瞎了,估计又是一帮穿得叮当乱响,画着哥特脑残风的大龄中二傻X青年……   一声女孩撕心裂肺般的凄厉惨叫霎时划破夜空,带着回音在这片空旷的废楼区游荡,林九昕愕然地站住脚,猛地回头。   铃铃铃——   林九昕倒抽着气,从梦中惊醒,他先是‘这世界没他的’地懵了一会儿,忽然一个激灵坐起身,抓过手机就看,随后一声“我靠!”响彻满屋。   **   高三分班考,南晓第一年试运行,得到了绝大多数学生及家长们的积极‘响应’。   考试当天,学生们一个个如丧考妣,忧心忡忡,迈向校门的步子都比平时拖沓几分,家长们则神色凝重,不是肃穆地望向学校,就是三两个聚成一堆,逗留校外不肯走。   越是这样越滋生不必要的紧张和压力,没人觉得能好好喘气。   出此一策,南晓也是被逼上梁山。   近几年,南晓在市重点高中的排名一直原地踏步,甚至去年还出现力不从心只退不进的势头,于是学校领导班子顶不住压力开始变着花样折腾,势必要搞出点水花,哪怕排位上不去,平均分有些动静也是喜人的……   总之,曾经‘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一场以学分竞争机制为基础的残酷角逐就此拉开帷幕。   走在校园,随处可见那些见着书比亲妈还亲的学友们,凡是能坐的地方都被人占满了,除了考座,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谢霖倚着正对球场的校墙,打了个百无聊赖的哈欠,他真没法跟别人那样考前上满了弦,本来这就不是他风格,更何况还有个‘分班考还他妈能迟到’的室友,简直找不到一点状态。   昨晚回卧室,林九昕就坐在下铺,见他进来立即起身:“还挺快,外边飘雨点了,还想不行一会儿给你送伞去。”   谢霖换睡觉的T恤,搅起周身一阵烟草味:“你哪儿找我?”   林九昕向上指了指,楼顶。   谢霖怪异地看着他。   对方半举起手:“跟我没关系,是我妈捡着你烟头了,她来问我,我爸不抽,我又不在家抽,只能是你。”   “你妈还管这个?”真是不能放松警惕,顶楼属于顶层住户,楼下一般不上来,他太显眼了。   像看出谢霖的顾虑,林九昕把搭他床头的睡裤扔给他:“没事,你抽你的,她不会管你。”   “那管你?”听起来好不离奇,夜不归宿都没见家大人怎么着急,抽根烟还能吊起来抽一顿?   “不是管,她是……敏感,”这个形容词谢霖没懂,不过林九昕很快转移话题:“明天分班考,你今晚不看书?”   “考试前我从来不看,爱什么样什么样,”谢霖踩着下铺的床,手臂一撑就到了上铺:“你呢?看吗?”   能看吗?   谢霖觉得自己好贫。   “看啊。”   轻飘飘两个字让谢霖胳膊一软,差点摔下来,多亏他牛批的运动神经,强行让上半身向前冲,噗地一声,整张脸拍床铺上。   等他狼狈地往起爬,那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林二弟,已经坐到他的书桌前,拧开了专属的那盏台灯。   像白天在学校,书本卷子摊了满桌,只不过这次玩真的,林九昕确确实实趴在桌上写卷子,而且笔转得一点不比自己逊色,六得飞起,在指间像精灵一样翻着花样到处跳跃,带起一道道交叠的笔影……   为了不影响自己睡觉,林九昕还贴心地把大灯关掉,只留下桌前的一寸光亮。   天塌下来都不如这个震撼。   谢霖一眨不眨地盯着林九昕看。   说不清什么时候,桌边的人侧过头,视线对上来:“霖哥,咱还一个班,怎么样?”   愣了下,谢霖问:“继续后门胡作非为?”   林九昕笑:“可不么。”   “行。”谢霖点了点头。   ……   答应得过于草率。   听着校园上空盘旋着的,颇有些凄厉的预备铃,看着学友们加快脚步涌向教学楼入口,谢霖就很有种被人涮了的不爽感。   再有不到两分钟,林九昕就要上他的黑名单了。   一代鸽王。   坐在粘有自己学号的课桌前,谢霖盯着离他两排开外,教室第一个窗户旁的那个空座,如是想着。   灭了手机扔进桌斗,他不知道自己偷偷带手机进考场是怎么想的,反正他现在只想考完回家炖上一锅鸽子肉!   铃声顷刻响起——   奇迹之所以称为奇迹,就在于它极低的概率。   几乎一秒不差,林九昕踩点进考场,站定时嘴还动着,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就在老师将目光投向他时,什么东西被他狠狠咽下去。   ……怎么没噎死他。   谢霖托着腮,指间的笔转了一圈正好对着匆匆进来的人,他把头低下,勾起的嘴角以及那个浅浅的笑意都尽数埋在手掌中。   老师眼刀横飞,训了林九昕好几句,才让他上位。   放下书包,林九昕特意朝后边的谢霖看了一眼。   收获了谢霖送他的一枚高耸的中指,笑着,他转回脑袋。   **   考题够不上难度,正常水平,寥寥几道拉分题,谢霖很早就做完了,检查一遍,看了眼墙上的钟,还剩二十几分钟。   余光中靠窗那排似有动静,林九昕拎着卷子,第一个交到讲台上。   看着这人离开教室,谢霖翻过卷子从头开始算分,以‘林九昕的大纲’所占卷面比重,这门不会太拉胯,比照上学期期末考的最高分,谢霖认为只要接下来的几门都不太“超纲”的话,这贱货进理一班问题不大。   谢霖也站起来交了卷。   出教室才发现,别说他,林九昕都不是第一个,小鸡仔和大白已经在楼道悄然无声地玩起弱智猜拳游戏,‘剪刀石头布’只张嘴,不出声。   林九昕站在他俩旁边,背靠楼道一侧栏杆,正仰头,吹着嘴里的一个粉色大泡泡。   泡泡还真大,薄薄一层外皮,在落地窗直射进来的阳光下呈现一种透明的粉嫩,似乎本人还嫌不够,越吹越大,气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泡泡内,几乎遮蔽整张嘴和一整个鼻尖……   擦。   谢霖哼了声,连他妈吃个口香糖也得炫出傲人的技能。   臭屁至此,天理难容。   从裤兜摸出钥匙串,上面有个多功能便携刀,把尖锥抽出来藏在背后,谢霖漫不经心地走向林九昕,到了近旁突然下手,搞起偷袭。 第42章 太过了啊   瞬息之间,林九昕快速反应,一把抓上谢霖手腕,偏过脸护着泡泡:“哎哎哎,这可就不乖了!手怎么这么欠呢!”   “跟你学的。”谢霖坏坏一笑,加大手劲,林九昕有点烦了似的突然拉脸,很不悦地瞪着谢霖。   考试间隙,还没打铃,按纪律要远离考场,他们几个没下去,懒得跑来跑去折腾,全苟在三楼等下一场。   本来该低调的事,却大张旗鼓地公然打闹……就连刚从班露头,贼眉鼠眼地跑过来跟兄弟们玩默片版划拳的某豆浆机也不屑地狠瞪了一眼谢霖。   行吧。   谢霖打算收手。   不过刚有松动,林九昕逮着机会,一把抓上谢霖后颈,往自己脸前的泡泡上撞……   那一瞬间,谢霖看到的是这只贱货淋漓尽致地跟他耍着贱,眉毛眼睛都笑弯了,无一不散发着‘我就是坏种’的讯息。   谢霖冷笑,迅速拉下对方在自己脖颈的手,一个反转,别到林九昕背后,谢霖想都没想地上嘴了。   手被占着只能用嘴,咬破泡泡,糊那招欠的一脸胶。   这是谢霖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逻辑。   所谓神经大条即是这样,谢霖压根没想起来他咬泡泡时跟林九昕会是个什么样的姿势,更想不到这种姿势在陈希眼中会制造出怎样一种冲击……   走出教室的陈希“啊”地一声大叫,随即捂上自己嘴巴。   楼道空旷而安静,这一声着实把哥几个吓了一跳,看见陈希那副样子,全都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牛逼了。   以吴一明为首,草草草地一连串惊呼,某班监考老师一个跨步到楼道,指着他们就叫:“哪班的?!考完试逗留!都给我报名字,考试作废!”   几个人疯了似的往外冲,到了操场铃也响了,吴一明蹲下呼哧呼哧地喘气,指着林九昕嘴上已然干瘪的泡泡,不甚理解地扭头问谢霖:“吹个泡泡你俩能玩这么嗨?”   “操,”谢霖说:“走火入魔了都。”   林九昕看他一眼,去扔粘哒哒的泡泡糖。   “关键吧,”吴一明疑惑:“那动作怎么还有点骚呢?”   一句话,在场几个都愣了。   “什么?”从那边垃圾箱回来的林九昕上手就往吴一明屁股上摸了两把:“这算骚吗?”   “叔!”小鸡仔惊得一蹦:“我是你亲戚啊卧槽!”   “我还就好这重口了,”不管对方如何大惊失色,林九昕从后边勒住吴一明脖子,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拧了又拧:“就问你骚不骚?骚不骚?”   “……不不不!正经正经,可太他妈正经了,”吴一明哭唧唧地,领会着叔的意图,跟谢霖改口:“不骚,一点不骚!你别听我的!唉哟操啊……”嗷嗷叫着,他指着还在林九昕手下惨遭蹂躏的屁股:“你看这都不叫骚!你那算个屁,屁都不是……爱玛疼啊!叔,叔你轻点!你弄得人家好痛呢~~”   嗓子故意捏起来,娇滴滴地,吴一明算看出来了,不来点刺激的,他叔不会放过他。   果然,林九昕嫌弃地把他推一边去。   一干场外的吃瓜群众笑得眉飞色舞,虽然林九昕不常开这种带颜色的玩笑,但平时大伙凑一块聊天打屁时也少不了往下三路去,这人虽然不太参与讨论,却也没少拣乐子拾笑料。   也是个坏种来着。   听着校园上空响起的预备铃,几个人开始往回走。   林九昕叫了谢霖,并排走在最前面。   其他人跟在他俩身后。   吴一明被掐得屁股蛋贼疼,揉着揉着就落后了,看着叔那爽过后昂首阔步的背影,特想上去跟他招会儿欠,刚要加快脚步,肩头被个人撞了一下。   一看,陈希。   这人挎上吴一明肩膀,搂过他鬼鬼祟祟地问:“大明,你觉得霖哥直吗?”   吴一明一向反感陈希这样,对于差了大半个头的身高,一瞬间让他有种自己是母零的错觉:“人家钢管真身,忘了你上次犯骚……我他妈抽你啊!”   甩都甩不掉,吴一明急了,猛地一个大力挣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整整衣服刚要走,又被陈希拽了一把。   对方苦着脸,撅起嘴,拉着他衣角不松手。   吴一明瞥了眼前边走远的那几个人,在陈希面前实打实地叹出一口气。   “他直不直你也没戏!我又不瞎,你他妈都要骚到姥姥家了你知道吗?就差对着谢霖哗哗流口水,上去舔人家一口……他就不能出现在你视线范围内,只要一出现,俩眼珠子啪地一下全贴人身上,强力胶都没你结实!”吴一明越说越愤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恼样:“你就说你是不是还想着这哥哥自己偷摸X过?我现在都觉得谢霖真好脾气,就那样天天被视奸着,没大嘴巴子抽……”   陈希眼眶红得特别快,咬着嘴,狠狠眨着眼,看得出在努力把什么往回憋,却没大用处地还是让睫毛挂满水汽。   在豆浆机中间,除了他叔林九昕,就属陈希跟他最铁,吴一明啧了一嘴,仰天长叹三声,搔了搔后脑勺。   最终,他告诉陈希,他也就只能试着跟谢霖要个微信,至于陈希能不能通过验证,就凭个人本事,看命中造化了。   **   十七八正是不那么安分的年纪,什么都能往下三路和不对路上想,谢霖认为他还是该跟林九昕说清楚。   “刚咬你泡泡……”一说才觉得辣嘴,谢霖略迟疑。   一前一后上楼梯,林九昕回头看他:“什么?”   “骚么?”谢霖揣着裤子口袋,站在楼梯半截的窗边,仰头问三阶之外的那个人。   林九昕一愣,下了阶梯,对着他往窗台一坐,后面那几个一同停下来,林九昕摆了摆手让他们先走,除了陈希频频回头,其他人很快没影了。   等这帮人走后,林九昕一字一句说给谢霖听:“吴一明认为一点都不骚。”   “你他妈.逼的。”谢霖笑骂。   “你再骂一个,”林九昕指着他,一脸骄横:“我可草泥马勒个逼了。”   “滚边去!”明知道字挨字凑上了,谢霖怒斥这贱人。   林九昕笑笑,转身。   “你到底怎么想的?”谢霖在后面问。   步子站定,林九昕回头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想听骚还是不骚,给个提示。”   别说林九昕有点懵,他自己都没想到能刨根问底地这么问。   高一时,谢霖有个铁子,一起同过窗,一起干过架,一起睡过觉,就在即将把“桃园三屁股“变成“桃园四屁股”时,铁子跟他表,白,了。   当时谢霖真就懵得找不着北,表白当夜一宿没睡,干瞪眼到天明,特傻逼地自己往牛角尖里钻,怎么也没想明白一个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铁子其实压根想插的就不是肋骨,而是……又或者,不想主动,其实想被……   啊,操啊。   彼时的谢霖满脑子揣着这些有的没的烙了一夜的饼,转天一大早爬起来就去找铁子谈心,试图把拒绝的伤害降到最低。   然,铁子并不买账,就这么一路从尬变巨尬,再变不说话,最后到陌路,谢霖憋屈得只想大街上揪个人打一架。   那一次,铁子到底伤没伤他不清楚,自己是真的伤了,而对于林九昕,是不是这个性质,谢霖也学乖了,他不想重蹈昔日的覆徹。   更何况还是室友,亲密到上下铺的距离,稍有不慎,往后的日子就会沦为地狱,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一个帝国。   谢霖迈开大长腿,没几步就上了三楼,在这人面前站定:“你要觉得骚,我以后注意点。”   林九昕看着他,过了会儿,看向别处:“要不骚呢?”   谢霖想也没想,在经过林九昕身边时快速拨弄了一下他右耳耳垂,凑过去低声说:“那就继续。”   浅浅的呼气荡漾着,林九昕捏着这团有点热的软肉,目送谢霖进了教室。 第43章 我恐直咋地?!   果然不出谢霖所料,卷子难度一般,关键是没那么‘超纲’,上午交完最后一门考卷,谢霖吹出了一声俏皮的口哨。   一天之内考完所有,上下午地考,不少学友们随身携带简餐就地解决午饭,一方面能再看两眼书,另一方面也是让自己始终维持在一个脑皮层极度亢奋的备考状态。   豆浆机们显然没这个觉悟,吴一明打完铃饿狼似的奔赴食堂,说他得三菜一汤给脑细胞补补,再吃不上口东西,题都要读不懂了,大白千里传音,吆喝着宫保鸡丁乘二,其余老八样,小鸡仔在远方比出OK的手势。   九个人九份菜,每人的喜好兄弟间倒背如流,虽然帮派名字不上档次,但情分照样给力,比他桃园那俩屁股不差。   谢霖笑笑,跟在他们身后。   有人站着等他。   “吃什么?让吴一明先给你点上。”林九昕低头掏手机。   谢霖说不饿,等到了看。   林九昕应了声,一块走着。   此时谁也没注意到还有个人悄悄也停下了步子,眼神一直在他俩身上打转,就在擦肩而过时,一只手猛地出现在林九昕脑后,饶是谢霖反射神经强悍,也无法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精准出击,手捞了一把,没逮着。   眨眼不到,林九昕捂着脑袋,发狠地骂出三字经。   骂得多狠,那边兴奋的叫声就有多大。   谢霖瞪大了眼,目睹公子撒了欢似的又蹦又跳,手上不知捏着个什么,欢天喜地跑到队伍最前头。   “他怎么你了?”谢霖扭头问着。   “……拔我头发。”林九昕恶狠狠骂了个草。   谢霖惊呆。   “这是头发吗?”公子把餐桌拍得啪啪作响,指着面前那几根孤零零的发丝:“这叫法器。”   食堂仅有的两张大桌被这些人占满,近处,谢霖,陈希,林九昕,白毅,还有吃流水席的吴一明全都静默了。   学神本神都不想跟这货理论,就问这法器怎么用?   “还能怎么用,做选择题啊,”公子眉稍一挑:“不会做就把四根头发当ABCD排好,吹口气,哪根动了就选哪根,是几就是几。”   “那要好几根都动呢?”白毅尝试吹了一口,果然都有动静。   “那就哪根动得最猛选哪根!”公子义正严辞:“学神头发乃上天旨意,当闹玩儿呢!”   啪啪啪。   谢霖真心鼓掌,他从没见过如此牛批之人。   公子向谢霖一个抱拳。   点的米线来了,谢霖始终没什么胃口,林九昕邀他一块吃他的鱼丸米线,要的酸辣口,开胃的。   接过林九昕递来的空碗,谢霖问公子:“你叫什么?”   “龚梓。”   咬丸子的嘴停下,谢霖抬头看他。   “名字太美丽,听惊了?”龚梓似乎相当习惯别人对他名字的反应,不问就开始介绍:“龙头龚,木辛梓,大气豪迈,透着浓浓的中国风,你不用夸,都知道都知道!”   “知道个屁,”吴一明见不得这么不要脸的:“知道你小名叫籽儿么?”   ‘籽”带‘儿’,同音梓儿,多么小巧的称呼,一叫就感觉只剩一点儿了,吴一明头一次听到龚梓他爸这么叫儿子,当场笑得几度昏厥,这可比他这个长期被‘矮小’一类词笼罩的人还要凄惨,当即心理就平衡了。   龚梓大怒:“吴一明,你个贱人!我得罪你了?”   吴一明是够贱,吐着舌头朝他乱晃脑袋。   龚梓佯装对此人不屑一顾,让陈希给他拿辣油,舀了满满一勺,冷不防就甩过去。   食堂有两种辣,辣椒粉和辣子油,其中辣油的辣度享誉南晓,是公认牛批的货色。   吴一明措不及防,又被攻击了一勺辣油,气得他朝龚梓的椅子就是一脚,没注意撞了桌腿,无辜的白毅被溅了一脸汤汁。   终于,这场内卷在白毅唾沫星子横飞的震天怒吼中得以平息,而谢霖和林九昕早躲开他们,移到旁边那桌,跟着过去的还有陈希。   一如既往,陈希坐在谢霖对面,搅着拌饭,故作随意地问:“霖哥考得怎么样啊?”   “凑合。”谢霖从林九昕砂锅中捞了一筷子。   “理一班?”陈希确认着。   谢霖寡淡地“嗯”一声。   龚梓见缝插针,脖子伸过来:“那我学神呢?帮我问问他。”   “这还用问?”谢霖筷子一转,直指林九昕:“一班。”   “不能吧……”龚梓干脆端着他的油泼面过来:“按照九哥阶梯式学分下降的趋势,这回应该是在430到450之间,二了。”   “二不了,”谢霖眼皮没抬:“上午三门他就能拿350以上,理综再不济,维持上次的555总可以,按照你说的年级最高分,一班能赶个尾巴。”   包括林九昕在内,一干人都不做声了。   吴一明凑过来,讳莫如深地压低嗓音问:“哥,你怎么算出来的?”   “题他会七成,会的基本都能满分,不会的连蒙带猜,只要写字就能有几分,这他水平,”谢霖擦着嘴,纸团扔到脚下垃圾桶:“不信,出分看。”   林九昕默默地吃着。   除了陈希看了一眼林九昕,其他人一水儿地瞪着谢霖。   龚梓眼睛最亮,他示意别人起开,嘤地一声扑到谢霖身上,抱着他就开蹭……   林九昕愕然地抬起头。   “霖哥哥也给人家算算嘛!”龚梓夸张地卖萌,搂着谢霖胳膊直晃:“人家好想知道能不能进一班……呃!”   声带被猝不及防地扼住,几乎要窒息,能从喉咙深处听到难听的抽气声,谢霖由上至下把人按向椅背,投下大片黑影:“滚蛋,玩你头发去。”   龚梓吓得胡乱挣扎,谢霖锁喉的手势虽凶,力道却没用多少,两下就挣开了,他下意识往外爬,离谢霖越远越好。   真不是盖的……   想起谢霖跟陈希动手那次,龚梓不由得心中一凛,此时立刻深深领会到霖哥有多MAN,直男属性有多浓,你敢骚,他就敢抽。   动着嘴,他眼眉乱飞,跟吴一明五官交流,口型在说,这哥哥太特么直了,真掐啊!   吴一明坏笑,点头如捣蒜,眼神跟着就瞟向陈希,勾搭着对方看他,咬嘴舔唇哼哼唧唧,还顶了两下跨,意思是去啊,上啊。   陈希不理他。   咣当,椅腿在地面发出剐蹭的闷响,林九昕站起来,从屁股兜掏钱包:“都你妈闲的,不考了?!”   啪地,饭卡脆响着甩在桌上,大伙一干人全都噤声了,林九昕看也没看他们,一个人往外走。   只要大伙聚餐,最后请客的准是他们的九九,但这一般都是各种插科打诨撒娇卖萌之后的成果,像这么痛快的,不,是带着某种不痛快的情绪还是头一回见。   豆浆机们面面相觑,随后纷纷起身,桌子椅子响成一片。   谢霖看了一眼门口那个背影,一同起来。   **   林九昕走得不慢,没几步就把别人全甩在后面,谢霖揣着裤兜,是离林九昕最近的人。   “你怎么了?”   他快走几步,上去拽人。   “没怎么。”   说归说,却没一点和缓的迹象。   谢霖使劲往后一拉他:“没怎么你走这么快,饭后练竞走?”   某人被拉停了。   立秋的天白日依旧闷热,大部分学生穿的还是夏日的短袖校服,赤裸的皮肤相互摩擦带起生理上的热,尤其这种带力的。   至少,在林九昕感受中,谢霖的手心像烧在火盆的烙铁,烫得人想躲。   “你别拽我,热。”胳膊真有汗,挣脱时呲溜一声。   “考试考烦了?”看情绪就不对,从昨晚破天荒地看书到现在,谢霖知道林九昕为了能跟他继续为非作歹已经足够挑战自我,这根弦绷得差不多了,好在还剩下午一门。   林九昕没说话,继续向前走。   谢霖看了眼手机时间,叫他:“跟我抽根烟去,你找地儿。”   林九昕回头,说不清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转过头,刚要抬脚,后边一声:“你什么毛病?!”   很快,谢霖挡到他面前,推了他一下:“给谁摆臭脸呢?”   很静,静了好久,静到后边赶上来的豆浆机们挨个跟他俩打完招呼走没影,陈希粘着的目光最终因为距离而散去,林九昕才开口说话。   “要不想被男的又摸又抱,就别跟他们挨那么近,这帮人没正形惯了,荤……”   “这是近不近的事?!”谢霖打断他:“是他妈他扑我!”   “扑你你就让他扑?”声音蓦地变大。   “操,”谢霖一下子被这神逻辑弄卡壳了,一股火窜上来:“啊对,我就让他扑了,扑就扑了碍着你了??”   “你不是不想被男的这样吗!”声音更加嘹亮,要不是考试有清场功效,外边没什么学友,谢霖能疯,他被怎么样了这就?!   “你有病吧,咱俩谁恐同?”   “我不恐同,”这人还是一副要咬人的样子:“我他妈恐直。”   “我还不能直了?!”谢霖瞪着林九昕:“你们那个什么阿希天天对我都他妈那骚样,我说什么了我!”   “抽他啊!”林九昕说:“我拦你了吗?!”   “……”   彻底,彻底……搞不懂他俩这到底吵的是个啥玩意。   谢霖只觉得懵,大写地懵,脑仁都不存在的那种懵,他现在只有一种结论。   “林九昕,你撒什么邪火呢跟我??”   对方睫毛快速抖动几下,转开眼睛,没再看谢霖。   两人就那么僵持地站着,谢霖眼睁睁看着林九昕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校园点起一根烟,这人什么也没说,走前冲他手一摆,让他先回去。   “没几分钟了。”谢霖后边喊。   “快,一根烟的事。”前面的人头也不回。   **   谢霖没回教室,而是去了趟小卖部买了两罐红牛进考场,一罐开了自己喝,一罐摆在林九昕座位旁的窗台上。   说不上来怎么想的,或许无聊吧,他还买了奶糖。   这家伙吃这玩意总能吃出吃播水平,就当他喜欢看吧唧嘴吧。   把糖在口袋里玩似的捏出窸窸窣窣的脆响,谢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还一分钟打铃。   灭了屏,这就要扔进桌斗,吴一明喊着林九昕的名字突然冲进他们考场,谢霖猛地抬头。   林九昕位子空着,人还没回来。   不仅谢霖,龚梓和另一个豆浆机也被吴一明弄惊了。   “操.他妈!叔,叔出事了!”吴一明茫然地四处转:“他人呢?!”   龚梓他们一下子围上去问怎么回事。   对方看着他们,狠狠往下咽唾沫,”校……校网论坛和聊天室全炸了,有一段他打人的视频……”   铃铃铃——   尖利的铃声响起。   “我靠——”骂声被铃声搅得支离破碎,没时间说了,这是分班考不是大课间,几人立刻四散。   往外跑时,吴一明被一只手拉住。   是谢霖。   “视频哪儿能看?”他问。   吴一明一秒作答:“百度查校网进论坛聊天室……”   尾音没落稳,人已经窜进楼道。   监考老师捧着卷子进来时谢霖还在查校网,主页内容很多,没那么好找,刚点几下,前方的老师就往他这边走,谢霖迅速关机扔进书包。   从卷子开始往后传,直到考试铃响过很久,那个放着罐红牛的窗边,座位始终空着。 第44章 视频之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那次光着膀子做引体向上,看得血往下涌的梆硬小腹,还是更早一点,滂沱的雨夜,带着水汽的袖口,粉嘟嘟的退烧药,那么毒的一张嘴心却软得让人想哭。   弥漫满视野的烟气在风中疯狂扩散,很快便淡成透明色,与空气融为一体,林九昕直勾勾看着,反应很慢地又吸了一口。   他心知肚明这场架吵得有多荒唐,他发的脾气有多可笑,这也不是第一次在谢霖面前不对劲。   上回在操场器械区,谢霖那个让他浮想联翩的小腹根本令他无法自制,以至于不得不到厕所自我冷静,虽然不是很能接受,林九昕却也真实地体会到了一把被冲到升旗的滋味,在蹲坑的小隔间,倚着隔板闭眼数羊的情景想起来就一阵牙疼。   最终,在凉水大肆洗脸中结束了那次勇猛的‘冲动’。   ……   搞不清楚什么时候起,对带把的会偶尔地,不经意地,毫不设防地产生某种不一般的感受,这一点林九昕早就发现了。   他没纠结过什么,毕竟发生在他身上的破事远比发觉自己是个同*恋恶心得多,这个谁也不可能伤害,只属于自己最隐秘的一面,只要好好藏起来就万事大吉了。   本以为对着谢霖升旗不过是一种无厘头且非常搞笑的青春躁动,躁完了,再自嘲一句‘看把你憋的’,这小火苗也就算彻底扑灭,化为一堆灰烬。   那么这次呢?   唱的又他妈是哪一出?   对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是的,这就是重点,没,有,血,缘……因为某种不可抗力,要暂住一段时间的室友兼同学,就这么饥不择食,臭不要脸?   ……没有血缘。   转了一大圈又绕回这四个字,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是“林卲楠的种”这件事就这么打击?以至于每每想起胸口都是痛的。   “小娇花啊?”林九昕把烟掐进土里:“同*恋还恋父?”   操。   林九昕怪笑着直起身,用力踩了踩埋烟的小土堆,向教学楼走去。   **   时间尚早。   为了杜绝一切可能的作弊行为,圆满贯彻走班制新政,校方以千里眼都不一定看得清的距离安排考场座位间距,以至于低年级的教室也一块被征用上了。   一楼二楼都是高三生,不少人在楼道逗留,似乎多一秒也不想进考场受那份罪,当然,外边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能多看两眼手机。   不仅一楼,上到二楼也一样,林九昕极其罕见地感受到了无数交叠的视线从西面八方汇聚过来,这种成为众人焦点的次数屈指可数。   甩第二名将近一百分稳居年级第一的时候算一次,后来逢考必如此也就习惯了;下滑一百多分反降年级第三又炸过一回,后来逢考必滑,滑着滑着又都习惯了……   这回又怎么了?   答案貌似呼之欲出。   怔愣间,班主任甄姐携着风雨欲来的气势快步向他走来,那尖利的鞋跟每跺一下地板好似就震一下,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他避无可避。   纵使林九昕做了些心里准备,那只捏上他胳膊的厉爪也让他暗自草了一声,甄娘娘从来跟温柔沾不上边,却也没觉得会下手如此狠辣。   这一捏,有种骨裂的错觉。   甄姐,原名甄婉柔,从高一就带他们班,分完文理后依旧是林九昕的班主任,林九昕成绩的牛逼劲头,无论是上是下,很难不让教过他的老师铭记于心,两年来的师生情谊更是让班主任对他念念不忘。   好不必说,疯狂打滑梯时,甄婉柔曾经找林九昕谈过一次话,内容精炼简短,就问他还能不能学,当林九昕垂下眼默不作声长达两分钟后,甄婉柔只对他说了一个字,走。   自此之后,林九昕的座位被调到最后一排的犄角。   从此,天高任鸟飞,对他大撒把了。   被甄娘娘再度垂青,林九昕简直受宠若惊,还没来得及表现就被她绑架似的拽进办公室。   此时,刚刚打过预备铃。   手一松皮肉之痛更明显了,林九昕皱了下眉,垂眼瞟自己胳膊,妈的,真该穿长袖。   被哥哥拉,被娘娘掐,还都差不多一个地方,林九昕怜惜地给自己揉了揉。   很重地,手机摔在桌上,林九昕看着它惯性地滑到自己跟前,甄婉柔那一把冻人的冰嗓:“给我看,视频上是你吗?”   拿起来,林九昕点开,一刹那声音猛地爆出,他忙不迭地调到静音。   ……   办公室很静,静得连呼吸声都能收进耳朵,学生们在考试,老师们在监考,整个校区无声得令人发慌。   眼前低头看手机的这个学生却异常地……平静,比平时见到他时还沉稳,淡漠。   视频被放到全屏,是甄婉柔帮林九昕点的,她要他好好看清楚。   进度条缓慢行进,画面不断在少年眼中变换或重或轻的光影,却激不起一丁点反应,哪怕最微小,最细枝末节的情绪也捕捉不到。   这一段视频别说是给教书育人的老师看,就是随便抓个学生让他看,也会露出讶异,惊恐,反感,甚至害怕的神情,至少眼睛会在看到那些疯狂行径时有一瞬的睁大……   可他没有,完全没有。   视频放完,林九昕只说了两个字:“是我。”   “在干什么?”收了手机,甄婉柔抱起胳膊,质问。   “打人。”   “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   甄婉柔拉高声调:“打的谁?”   “一个畜生。”林九昕口气平淡。   “连起来说!”甄婉柔狠拍一下桌子。   “三个月前我打了一个畜生。”   “……”   片刻后。   右肩被搡了一下,甄婉柔手指怼他脸:“林九昕你不要太过分!我让你连词组句了?你跟我玩小学语文?”   “肯定,”这边空了一拍:“不敢。”   知道不会轻易挖出来,甄婉柔看着林九昕那张毫无破绽的脸,嘴角一翘:“行,小学语文就小学语文,那就扩吧,扩到我满意为止,扩够三百个字回去考试,考完接着来我这边扩……”   “甄老师!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二班班主任瘦猴人未到声先到,一嗓子吼进来。   “都什么时候了!闯这么大祸还避重就轻地在办公室了解情况?!蒋校长都惊动了,政教处刘主任等着你们一起过去呢。”   瘦猴,人如外号,干巴瘦,这么声嘶力竭地叫喊,人都有点打晃。   “先让学生把试考完。”甄婉柔绕过瘦猴往门口走,林九昕跟上去。   “还考试?!”瘦猴气急,一个箭步堵门口,唾沫星子肉眼可见地往外喷:“这视频影响多恶劣甄老师你不是不知道!家长连校长都威胁上了,说不给个交代就投诉到教委,论坛和聊天室全禁言了,他还有闲心在这考试?!”   “我说考就考,”甄婉柔眼光暗沉,一字一句:“谁敢拦?”   瘦猴惊得倒退一步。   把人扒拉开,甄婉柔抓上林九昕胳膊,一路拖去考场。   **   题做完一半的一半,谢霖瞄了眼墙上的钟,考试铃响后的第二十五分钟。   他慢慢吐着气,眼光自然地落到窗边那个不知看过多少眼的空位上。   这一门下笔速度犹如乌龟爬,超级他妈的慢。   谢霖都有点考烦了。   托起腮,视线拉回卷子,在题下慢慢画着线,选框涂了几笔,门口传来动静。   考试中途,无论多轻微的声响都会引来大部分考生的注意,谢霖抬头按秒计算。   他看到了林九昕,以及后边的二倍速和别班一个没见过的老头。   别说考场外两个非监考老师押解犯人似的送考生进来,单单就是林九昕一个人,也一样有吸睛的效果。   所有人都望着他们。   谢霖扔了笔,沉向椅背。   这回,窗边空落落的位子终于有了人气,还一来就是三个,围成一个圈。   二倍速和小老头如同哼哈二将一个站一边,双双守着林九昕。   不止谢霖,很多考生都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那丝火药味,或许剑拔弩张的两位老师专心对峙,没人注意到窗沿放着的那罐红牛饮料。   监考老师对底下交代几句,让考生专心考试,走上前把仅剩的那份考卷递给正摆弄笔袋,把文具一样样掏出来的林九昕。   接过卷子,林九昕似乎顿了一下,肩背有一个极短暂的定格,头稍稍向窗边一摆,要不是谢霖一直两眼死盯着,不会注意到这么细微的动作。   坐下,笔随即下落,答题卡发出沙沙的声响,林九昕就这样,嚣张到人神共愤,谢霖有时甚至怀疑像他们这种学神是不是根本不用审题,一目十行都算是状态不佳。   林九昕考上试后,甄婉柔和刘云涛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他们没有离开,只是从刚才只守着林九昕一个变成门口守全体,监考老师象征性地在班内转悠两圈就迫不及待地靠门边跟两位老师八卦去了。   收回目光,谢霖低下头。   不知过了多久,头抬起来,窗边那个人正侧头向他这边看,像在找寻与他视线相撞的机会,都不知道这么偷偷摸摸看过自己多少眼了……   这一回逮个正着,林九昕勾动嘴角,冲他笑。   指了指窗台的红牛,飞快给他捏出个小心心。   谢霖只一个口型,滚蛋。   林九昕眉毛耸了耸,示意谢霖看他后边。   身后一堆用不上的桌椅,摆着一罐拉开环圈,喝过没两口的红牛。   两罐成双,不许抵赖。   眼神就这么个意思。   谢霖内心哼了哼,再回头,差点没一口唾沫呛进气管——   林九昕脑袋上,一个高举过头的那种超级大心心。   瞬间出现,瞬间消失。   ……   个狗东西。   谢霖笑着低下头。   被林九昕这么不分场合地一闹,接下来答题犹如开挂,提前十五分钟完活。   谢霖交了试卷,走出教室。   这一次林九昕快不起来了,毕竟他少了近半个小时。   **   一出来,谢霖在楼道中寻找吴一明。   小鸡仔很够意思地蹲墙角,用墙体做掩护,时不时地往他们这边探头。   谢霖快步过去。   无须多言,俩人一起蹲窝,手机送到谢霖眼前,静音加全屏,一同看这段放一遍就堵心一遍的视频。 第45章 没事个屁   镜头不是一般的乱。   上来就一通猛晃,要不是静音阻隔了爆出的声音,没人怀疑真插耳机看,点开即耳聋。   画质像素感人,画面却不停在动,有种拍摄的人根本拿不住DV的感觉,一整个世界都在跟着他哆嗦——   不过也不能怪他,任何一个直视这场斗殴的人都不会做到坦然以对。   这只举着机子的手抖归抖,还挺敬业,一直在拍,角度单一,镜头却没被拉太远,也正因为如此,林九昕的那张脸才会被轻而易举地看到。   一对五,不,一对六。   挥出来的拳头和踢出去脚,还有身上不同的衣服,一眼看去,就这个比例。   可怪就怪在,如此悬殊的敌众我寡,林九昕依旧把其中一个打到趴下——   用拳头揍,用脚踹,把人拉起来用额头猛撞,任凭其他人如何围殴,他就是在那人身上集中火力地干,打到对方拉都拉不起来,软绵绵一滩稀泥,打到其他五个红了眼,用砖块木条同时攻击他,打到他头发跟用血水洗过似的甩出血滴子,旁边一个人还因为这个迷了眼,倒退一步……   再血腥暴力的电影,就是满屏幕洒血浆都够不上这个视频十分之一的震撼,这是观者的第一所感,吴一明捂着嘴,用劲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林九昕右边的脸,头发,脖颈,前胸,乃至裤子,一条蜿蜒的血线贯穿着,右肩的短袖全透了,手臂遍布血印子。   一脚狠踹,地上的人痛苦地蜷缩,狰狞地嘶吼,是听不见,但那扭到变形的五官足以说明他到底有多痛。   踹在下.体的这一脚最厉害。   围着林九昕动手的人一时间全疯了,不计后果地扑上去,不知哪儿闪出一道白光,林九昕肩头被人从后边按住,有人猛地贴上他。   视频至此结束。   进度条走完。   ……   “操,操啊……打成这样,都他妈成这样了,他就自己生扛,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这流的是多少血啊……我草他妈,怎么就不说呢?!”吴一明憋屈得要升天,咚咚地直砸墙。   “你再给我揍墙试试。”谢霖压着声。   吴一明就这么个鸟性子,火气上来不管不顾,谢霖可没心情惯着他,眼下林九昕还没出来,他不能被老师发现赶下三楼,他不放心在楼底下等。   见没发展成愤怒小鸟,谢霖开始压着进度条,不断播放视频最后那几秒。   目光越看越沉。   “怎么了?”吴一明反常地敏感起来,看看手机屏,又赶紧看看谢霖。   “这是匕首,”指着那个进度条几乎抓不下来,只在眼中一瞬停留的白光,谢霖口气暗淡:“他被人捅了。”   吴一明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一脸震惊:“不,不可能啊!他没请过假,假……吧?”   没有底气,似乎脑中关于他九叔的过往记忆如今全变得不那么可信,他什么也不敢确定,脑袋从没这么乱过,如同打成死结的一团糟线,彻底转不动了。   三个月前林九昕究竟做过什么无人知晓,顺着时间线往前倒,似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胡混的,学业停滞不前,成绩阶梯式下滑,每门学科的进度基本都断在那个时间点上……   而无论他做过什么,这段视频记录下的也不过是其中一件罢了,谢霖不相信揍个把人渣就能把好好一个学神弄得自甘堕落,一条路走到黑地瞎几把混,这完全没道理可言。   显而易见,这就是“把畜生打到住院”的那段视频,也是他们破门而入,从姚宇那劫走的。   可抢DV就为干这个?   谢霖大脑极速运转。   如果从源头想,单纯去拍一段林九昕把人打爆的视频然后放到网上黑他,闲得吃自己的蛋也闲不出干这事,况且畜生之前根本不认识林九昕,那么,也就是说,这个DV一定是在拍摄其他的东西,只不过林九昕凑巧进入了镜头。   曾经,谢霖在把视频内容推敲到暖暖身上后选择主动放弃,因为在他心中关于暖暖隐私的猜想太可怕,太阴暗,太令人发指了。   他不想去揭这个女孩的伤疤。   “这视频哪儿来的?”谢霖问。   吴一明疲惫地捏着鼻梁,告诉谢霖,学校官网的家长聊天室和学生论坛。   一直以来,这两块圈地自萌的板块在校方爸爸的精心管理下一向颇有热度,几乎全校的神兽以及神兽它爹妈都会上来逛,爹妈聊聊孩子,侃侃学业,问问学校大事件,神兽们切磋学技,提问补差,树洞唠嗑,甚至还有私密板块,需要密码才能进入……   南晓最奇葩,也是最让校长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两片相对自由的净土。   而这一切终结于午后,确切一点说,午饭之前。   一段血淋淋的群殴视频同时引爆这两块地方。   就在豆浆机们在食堂组队大吃大喝时,外边其实早已腥风血雨,家委会正副主席双双致电校长,让把这个穿着本校校服,参与殴斗的不良少年绳之以法,学生论坛则嘘声一片,视频的帖子被顶到首位,盖楼的速度堪称史上奇迹,五分钟不到,翻页翻到手抽筋。   林九昕这个南晓曾经叱咤一时的学神,在陨落多月后,直接被钉在打架斗殴,严重违纪的耻辱柱上。   很多人猜测他该退学了。   嘲讽的,谩骂的,阴阳怪气的,假惺惺同情的……不过才爬几层楼,吴一明就他妈想把4G网断了。   “视频剪过,恶意的,”站起来,谢霖把手机还给吴一明:“原版比这个要长很多。”   掐头去尾,谁都能看出视频被动过手脚,但谢霖这句话好像他看过未删减版似的,吴一明迫不及待地问:“你看过啊?”   “没有,”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谢霖走出楼道拐角:“猜的。”   “那你猜……”吴一明没说完,身后楼梯的脚步声让他回头,是大白,陈希,公子他们三个。   再把目光转回来,向他们走来的是豆浆机五号,六号,七号,八号……人齐了。   谢霖看着他们,一个胖乎乎,跟揉过的面团似的,应该是小鸡仔提到那个要在屁股上纹烧饼的小伍,旁边站着的人双手插兜,留着板寸头的小细眼,还有两个一个赛一个瘦的高个男生……   「九阳豆浆机」从出事就跟睡过去一样,没人发声,也正因为大家都很Silent,一个不少地在三楼默契碰面才个个都憋着笑,在彼此眼中传递着欣慰和暖意。   人真是不少,碰上一个像吴一明这样‘不怕火上浇油,就怕不让插刀’的铁子就够‘幸运’了,还他妈八个……   谢霖觉得林九昕可能会哭。   豆浆机们聚到一班门口时,铃响了。   耗到最后一秒交卷的考生们挨个走出来,林九昕就在他们之中。   逢考就无法低调的人即便跟着大多数人也一样地闪亮亮——   三个老师跟在他身后,排面拉到爆。   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了那股拽劲儿,就这么走着,林九昕也得一手揣裤兜,另一只手越过后颈勾着书包,可惜不能抽烟,要真给他上一根,喷着烟气,那就是一方大佬。   从教室门口看到这个人,谢霖就有种预感,就是有校长掺和也没戏,林九昕得虐死他们。   一句实话不会撂。   以为有这么多老师学生和豆浆机成员在他身边围着,林九昕不会注意到自己,毕竟谢霖没往前凑,中间还隔着不少人。   但这个人就是可以在回头的那一瞬捕捉到他的目光。   车站初见时,这个人笑得虎牙外露,在他面前撩着狠话,认识后,又笑得双肩乱抖,贱气四射,谢霖从没见过,林九昕还能笑出这么个温柔劲儿来——   眼底仿若含着一弯清泉,甘洌纯净,流着泊泊暖意。   他给他做口型,说他没事。   有那么一刻,谢霖脑中什么也没想,几乎就要被林九昕搞定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形熟悉的中年男人拨开楼道人群进入他的视线。   林邵楠来了。   谢霖心话,没事你个屁屁。   ……   一般来说,只跟学生一对一解决,政教处就是学校最高的司法机构,请来家大人,加上校网闹出的不小风波,很可能就成了校长办公室。   加完吴一明微信,谢霖让他把视频转给他,问清校长办公室的方位后,没等他告辞,豆浆机八大位忽忽悠悠就围上来,挡住他的去路。   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问谢霖下一步什么营救行动,冲不冲校长办公室。   谢霖定在原地,着实怀疑这里并非江市市重点高中,是他妈水泊梁山吧?!   面对一众无组织无纪律的‘英雄豪杰’,谢霖说出此刻他认为最实用的一句话,回家找妈去。   对此,一些豆浆机不满了,声称兄弟有难,这时候不奉献光和热什么时候奉献,做个人吧。   这个“不做人”的人往墙上一靠,抱起胳膊,谁也不看地只看吴一明。   直觉告诉他,在「九阳豆浆机」内部,林九昕以其拽得二五八万的性格,曾经叱咤南晓,学神之尊的地位,仗义疏财,出手大方的品格,一哥的地位无可厚非,而排行老二的必然是交际广泛,在南晓根基深厚的吴一明。   只要搞定他,这些人不在话下。   谢霖多一个字不想说,就这么看着小鸡仔。   二当家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   随后,吴一明跟大伙宣布,林九昕的事全权交由霖哥一个人处理,都回去等信。 第46章 即将暴露的关系   上到顶楼,右手第一间就是校长办公室,门窗朝西,典型的西晒朝向,透过楼道的玻璃窗,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火辣辣地直射进来,似要把这个角落凭空点燃。   错开温度升腾的地方,谢霖倚着正对办公室的那面墙。   抬起头,他去看某样东西——   带有“校长办公室”字样的挂牌一旦出现,多普通的房间也会被赋予一种无形的压力,看着就那么地不顺眼。   尤其那扇深暗得近乎漆黑的门。   谢霖垂下眼,塞好耳机,开始专心看视频。   第一遍跟吴一明不过大抵顺下来,看到第二,三遍时,很多细节就渐渐浮出水面……   这是一个拆去大半的危楼空地,可以看到残破的断垣,裸露在外的钢筋水泥,杂乱堆砌的碎石砖块,不是普通的监控设施,是正儿八经的手持DV,视频中听得到略带回音的清晰人声。   地方很旷,那天风不小,似乎还卷着毛毛细雨,地上土质松软粘腻,所有人的衣服都这一块那一堆蹭了不少泥。   穿校服的只有林九昕。   这一点符合谢霖的推测——   林九昕是在没有计划,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跟这群人发生的冲突,即便不常打架,但凡还有脑仁这种东西,也知道哪怕扇一个耳光也得脱了校服扇,这种防止学校被扒的初级手段谢霖不认为林九昕会想不到。   不是没想,是没时间脱。   这种急迫也同样反应在被他打倒在地的那人身上,操,说错了,那畜生身上,他裤子根本没系上,仔细定格放大还能看见露出来的货。   不止是他,开始的一两秒,谢霖注意到还有别人在手忙脚乱地收拾裤子……   视频一遍遍不断回放,谢霖脸色沉到极致,铁青着,死寂一般。   忽地,他睁大眼睛,连续多次按下截屏键。   DV像素超高,放大的图片并没失真,是一组车窗照片。   夜很深,危楼区域原本没有灯光,全靠一辆停在空地,开着大灯照明的车。   车窗上,一个晃动的人影。   是个女孩的模样,镜头很短暂,谢霖极力捕捉,不断截取——   她像在地上扒摸着什么,最终抓到了车轮下的一片衣角,垂落的乌黑长发在她拉衣服时不断晃动,大片裸露的肩背,甚至还能看到她从蜷缩变成爬跪去够那些衣服时光溜溜的后腰,臀和整个腿……   这女孩没穿衣服。   看不清脸,车窗的影子还是太糊了。   用得着么。   不是本来就知道她是谁。   ……   耳机猝不及防地被人揪下。   谢霖没有动,视线依旧落在手机上,一道女中音让他抬了头。   那声音太特别,谢霖打招呼:“甄老师。”   “解释。”   二倍速说话就这么言简意赅,多一个字也不浪费。   目光越过甄婉柔肩头,落在她身后的那扇门上,除了二倍速没人出来。   “练听力。”谢霖同样惜字如金。   手机一把抢走,这动作又猛又猝然,某种程度上等同于一次攻击,谢霖差点没条件反射地抽他班主任。   扫了一眼屏幕上VOA慢速英语,甄婉柔把目光放回谢霖脸上。   谢霖没客气:“怎么?有规定不许在楼道练习英语听力?”   “校长办公室门前。”甄婉柔纠正。   “不许在楼道以及校长办公室门前练习英语听力?”谢霖又说一遍。   不得不说,这么硬核的班主任真是破天荒地可遇不可求,无论甄婉柔看过来的藐视目光,还是勾起唇角的那一抹冷笑,都让谢霖体会到老师队伍中绝无仅有的强大气场。   “谢霖,别这么嚣张,这不是你八卦的地方。”   “我不是这种人,甄老师。”谢霖平静地说。   “你最好不是。”手机指人,甄婉柔倒退着走,转身的一刹那手机往背后一扔,那动作酷得人心跳加速。   接到手,谢霖没舍得收目光,嘴啧啧地打着响,刚转回身,门开了。   “——是是,甄老师就这脾气,但外露是好事,说明她为人坦荡,不用担心她背后使手段——没,真没有,蒋校长您多虑了,我不会往心里去,当然也不会怕她!比她厉害的老师多了去了——”   说梦话呢吧。   看了眼出来的那个别班小老头,谢霖冷笑着向他后面看,一个膀大腰圆,头顶光滑得可以充做灯泡的中年男人,体态相貌跟“校长”这个职业很配,再往后是林邵楠,三人堵在校长办公室门口,把林九昕挡在里面。   “行吧,今天就先到这儿,”蒋校长和善地拍了拍小老头的肩膀,有意结束这次谈话:“袁老师辛苦了。”   袁老师那边还不苦不苦地说着,蒋校长已经转向林邵楠:“林九昕爸爸也辛苦了,大老远过来,既然问不出来就换个环境慢慢来,甄老师一直是林九昕的班主任,她其实很焦心,太着急了,态度不免就——”   “蒋校长,我一点怪甄老师的意思都没有,倒是我该跟您和甄老师说句抱歉,孩子给学校和老师添麻烦了,”林邵楠语气诚恳:“架是在校外打的,是我们家长管教不严,您可千万别牵连到班主任身上。”   “那不会,放心吧,”蒋校长口气委婉:“这件事没调查清楚之前我不会给予任何处理意见,只不过家委会那边反应过于激烈,为了不使事态进一步恶化,林九昕……就暂停几天课吧,希望您能理解。”   ……   之后的话没什么干货,谢霖没往耳朵里入,他的目光只缩小到一个人身上。   大抵上,林九昕维持了他一贯事越大越见不到动静的拽王本色,没有太多外露的情绪,只是在这个日暮低垂,光线黯然的楼道中,整个人被无缘无故地染上一层沉郁的深色。   跟校长说完话,转身看到谢霖,林邵楠不觉一怔。   动了动嘴似乎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身下了楼。   或许是错觉,不过确实有那么一刻,谢霖感到这个年近不惑的中年男人似乎没有之前那么身型挺拔了,仿佛在过去这两个小时中一下子苍老许多。   林九昕意外地有了动静,当林邵楠转身背对他时,他扭脸注视他,谢霖无法准确地推敲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似乎太多无法名状,不好形容的东西在里面,可要认真去窥探,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直到背影转过楼梯拐角才收了目光,林九昕走近谢霖,找他要烟,刚要往口袋里摸,这人又不要了,他就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谢霖,之后转身下楼。   谢霖低头看了看自己摸出来的奶糖,又放回去,跟在林九昕身后。   **   白日渐渐褪去,天空向暗色过度,一半灰蒙,一半沉暗,校园的路灯亮了大半,三人走成一条线,彼此间都维持着一段间距。   六七点钟,该放学的放学,该下班的下班,结束了分班考,连平日那些晚自习拖堂的高三生都不见了踪影,南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之中,只剩下偶尔听到初秋时节恹恹的虫鸣鸟叫以及绿地旁两个学生忽高忽低的……话语声。   吴一明和陈希在那枯坐了很久。   豆浆机们乖乖地都走了,反倒是二当家没以身作则地听谢霖的话,不甘心也好,过于担心也罢,反正一等就等到这个光景,陈希算是他拉着的,当然他也愿意等……   两个小时过去,大大小小的蚊子喂了不计其数,又一巴掌拍到自己大腿上,吴一明捻着手掌上支离破碎的蚊子尸体和一小点血迹,出离了愤怒。   他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还没骂几个草字,就被陈希急急拽了一把。   他给他指林荫路上走成串的三个人。   停车场就在他俩这边,陈希拉着吴一明躲在最近的一棵树后。   三人走着,来到一辆车旁。   很容易辨别那个看起来是林九昕爸爸的中年男人,他上了车,跟着林九昕和谢霖一边一个也坐进了后座。   陈希眼都看直了。   如果说谢霖是代表豆浆机对林九昕同志表示慰问,跟着一起出教学楼,哪怕三人在校门口说拜拜都不为过,可就这么痛快地坐上了车?!   陈希拍着吴一明:“哎哎,你快看!怎么上车了?!”   “林爸热情要送他呗,”吴一明成心敷衍,一边叹气一边起身:“唉,白喂了二斤半蚊子,问不了了,回去再……”   一个狠拽,把皮肉当衣服揪那样地野蛮,吴一明差点失声喊出来,被陈希一把捂上嘴。   不可能那么简单!   从谢霖对别家家长毫不客气,连最起码的客套都不存在的举止上看,陈希不认为会是这样……没等他再仔细斟酌,另一件更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   不知为何后门突然开了,林九昕有种被谢霖拖下车的感觉,大臂上是谢霖紧紧抓着的手。   一个走,一个被拽着走,俩人经过车前时,车窗落下,林九昕爸爸伸出头,被风送过来的声音有点遥远,却足够清晰——   “霖霖,你带昕昕哪儿去啊?” 第47章 四舍五入的牵手   说什么?   陈希狠狠抖了一下。   一秒恍神,听到谢霖朝后扔下一句:“开你的车。”   “有商量吗一一”   林邵楠身子往前又探了探,加大音量。   再没传来什么,一片暗得看不清轮廓的夜色下,两个人依稀连在一起,脚下拖出一团杂乱无章的影子。   ……   吴一明貌似很困扰,叹了口气又搔了搔头发,事发突然,还一来就排山倒海似的,根本没时间给他缓冲,他压根没想起来等到他们一家子出来会是个怎样相亲相爱的场面。   好在陈希也不是外人,人好嘴严,拎得清轻重。   不等陈希咽着口水往下消化,吴一明拉上他就追了过去。   四人,两组,初始距离本来就不远,加上后面那队蹭蹭地时速飞起,前面那对一个牵着一个,步子反倒比在停车场还慢了许多。   肉眼不过只剩几米,陈希却说什么不肯走了。   “干嘛呢?!快点啊!”吴一明急于知道结果。   “不是,”陈希舔了舔嘴,那两个小名魔性地在他脑海中环绕,根本挥之不去:“什,什么关系啊他们?!”   “夫妻关系,”吴一明干脆放手,抱起手臂说:“俩结婚了。”   陈希当场趔趄。   “见天地就问这种傻缺话,”吴一明就看不上他这种腐基,看谁都脆皮鸭:“可能吗?!”   “那,那那……”陈希舌头伴蒜。   吴一明白眼一翻:“兄弟啊你妈的……”   “谁兄谁弟??”惊魂未定,陈希都感觉头脑发晕,他找了根电线杆子扶着。   “问着我了。”吴一明摇头。   车站那会儿不过免提听了几耳朵九叔跟林爹的对话,从字面推敲像亲的,可要仔细琢磨说不好就表了,至于谁大……   “净操这没蛋用的心,你管着吗?”吴一明烦了,上去拉人。   陈希闪了一下,躲开:“可……不像啊,”或许天生弯的缘故,他总觉得自己异于普通直男的那种直觉不会错:“他俩长得没一点相像的地方,性格好像也……”   “你走不走??”眼见夜色下落后得快要看不见人影了,吴一明倒退地走着,威胁地用手点他说:“别怪我没跟你说清楚,他俩可谁都不希望关系外泄,你特么给我机灵点!”   “啊……明,明白。”还是捋不直口条,陈希又往下大力咽了咽唾沫才跟上吴一明的步伐。   **   停车场会上林邵楠的车纯属破例,全为那不省心的玩意。   因为林九昕坐,谢霖当时没想太多,等屁股真正挨上车座时才醒过味儿来——   他需要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处理林九昕眼下所处的困境,林邵楠家并不是个好选择,进了门,等待他的想必是林邵楠和吴倩的双重审问。   事不能说,也没办法说,耗多久也是这么个结果。   根本无解。   想明白,谢霖没客气,当即把人拖下来。   ……   吴一明从后边搂上来时,谢霖才感到手上的潮热,他都给林九昕攥出汗了。   推开吴一明,他照旧没松手,不知什么时候相交的位置移动了,从大臂到手腕,手心一层细密的湿润,吴一明黏黏糊糊地也跟他俩来劲,扒拉着两人的手说:“干嘛干嘛?欺负今天学校没人?这他妈成何体统……”   冷笑着,像就杠上了,谢霖把林九昕手腕举到吴一明眼前,手松开,甩了甩热气,然后啪嗒又圈回去,还锦上添花地左右一捋,林九昕不禁‘操’了一声。   “就这体统。”谢霖大喇喇地看着傻了眼的吴一明和陈希。   随后,吴一明爆出一阵大笑。   陈希抿了抿嘴,偷眼去瞧,林九昕正一下下拧着自己那条被谢霖抓着不放的胳膊。   “不舒服啊?”他小声问。   “……弄痒了。”林九昕瞟了一眼那只谢霖牌‘手铐’,随即转移话题,问他俩这么晚怎么还在学校。   “考完睡着了,一觉就这时候。”吴一明咧嘴笑。   “是吗?”林九昕脸色发沉,示意他胳膊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红包:“从哪儿来的蚊子?”   吴一明还是笑:“开窗来着。”   “放你娘的狗屁!”林九昕指着他:“吴一明,谁让你外边等我?考完试不回家你有病啊?!”   手一抬才发现习惯性用了被谢霖铐着的那只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晃了下,谢霖不爽地啧了一声:“别动。”   他明白得很,知道林九昕谁也不想让掺和,他不希望拉别人下水,这臭毛病见识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可小鸡仔偏偏又是个一腔热血的,谢霖真懒得听他俩这种‘彼此为对方着想’的吵架。   果然,对方气得眼眶发红。   “……我,我操,”吴一明嘴角都抖上了:“我他妈差点死在蚊子堆里,到头来你就放这样的屁?!林九昕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再说一遍你听好了!你他妈不是我亲戚!我干什么你管不着!”   “学不上了?高考不考了?!”林九昕叫得比谁都凶;“你喊个屁啊!”   一嗓子惊了草坪上几只鸟雀,一眨眼全飞个干净。   声音太亮了,谢霖头一回听到林九昕如此分贝。   吴一明不说话了,瞪眼喘大气。   “……我他妈都这操行了,”低哑着,像从牙齿缝中挤压出来,林九昕盯着吴一明:“非要往我这浑水里趟是吧?”   很久没人吭声。   过了会儿,吴一明问:“校长怎么说?”   “停课。”林九昕拍拍谢霖,找他要烟。   吴一明赶紧递上去一根:“不还没查么?就停课了??”   谢霖朝吴一明示意,接过他扔来的火,给林九昕点上:“家委会不闹挺大?”   挺大?   太大了好么。   学校做出禁言处理前,家长聊天室满屏都在刷这段群殴视频,不乏一些激进的父母在里边振臂高呼,以林九昕这样的不良少年为耻,抓典型,惩霸凌,誓要南晓整顿纲纪,还一个清明的校园……   混迹于家长群的内线一张张传过来截屏,吴一明看得心慌意乱,知道大事不好了,却也没想到学校会不问青红皂白先把林九昕课给停了。   “你老实说了吗?啊?”吴一明问林九昕,示意谢霖把火还他,自己也咬上一根。   陈希不抽烟,拿过吴一明打不着的火,使劲甩了甩,火苗蹭地燃起,吴一明低头凑近。   烟气喷了满脸,林九昕眼睛转到别处。   “……不是,都他妈这时候了,”学生再混也翻不出天,可那些家长不一样,这一点吴一明很清楚:“咱能别玩了吗?万一要真被劝退……”   “那就退吧。”林九昕淡淡地说。   谢霖偏过头,看着那张睫毛低垂,窥不出一点表情的脸,他也点上一根,慢慢吸进一口烟,弹烟灰时听到吴一明的叫喊。   “凭什么?!你是学神!是他妈我骄傲!”怎么说这些,吴一明也想不通,可他就是忍不住,过去种种,如今这些一下子全涌入脑海,怎么也阻止不了……   小时候,爬树一脚踩空,一块玩的林九昕莫名其妙就当了他的肉垫,等起来被这人好一顿胖揍,一直被揍到他自个家,后来混到一起,初中没少惹事,高中依旧如此,哥几个一帮一伙地干,谁要伤了他们兄弟,林九昕准保十倍奉还回去,有次一个哥们挨了耳光,林九昕当场就让动手的人尿了一裤子。   那之后,吴一明开始叫他叔。   在他心中,叔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各方面的出类拔萃,连学习这种坏孩子认为的傻X事也只有别人眼红膜拜的份,可不知什么时候光环丢了,开不出金手指了,连他妈干架都干得这么憋屈……   抹了把眼睛,吴一明脑袋垂得要掉了,说,这句不算,当没听见。   又是好一阵沉默,一根烟快抽完时,林九昕开口说话:“不管这次怎么着,有个事我特踏实。”   吴一明抬眼看他。   “架我自己在外边干的,没扯上咱们任何一个兄弟,高三了,都好好混到毕业,”林九昕把烟在地上碾着,看吴一明的眼神温和下来,语气也柔顺多了:“不是不让你管,是这事你真没法管,非得把自己搭进来,咱俩一块折?”   扔掉烟,地上烟头已经一堆了,月黑风高的,谁知道校内摄像头还会不会拍到,拍到还会不会回放排查,吴一明懒得管这些,好歹用脚划拉到便道旁,吸溜一下鼻子,无意间看到他叔腕子上谢霖的手。   “那他呢?”他下巴指了指。   抬起胳膊,林九昕蔑视地看了一眼‘铐子:“早晚让他滚蛋。”   “吴一明,”谢霖发话,叫着他名字:“你书包有塑料袋,笔袋,纸巾,就破布也行啊,给我找一个。”   吴一明:??   “给他肛.塞上,破屁股嘴。”谢霖懒懒地说。   笑声跟着出来,不知怎么搞的,从小巷一起目睹支离破碎的小拽车开始,他就觉得谢霖这人特靠谱,宇宙无敌贼几把靠谱的那种,他也说不上来,可就觉得没准这个脾气臭哄哄,心却软到姥姥家的哥们是唯一可以拉他叔一把的人。   “行,要真能帮我叔渡了劫,”吴一明信誓旦旦:“我喊你爷爷。”   “我他妈不缺孙子。”谢霖笑骂。   吴一明也笑,一手搭陈希肩头,说他们走了。   “霖哥,我们真帮不上忙吗?”陈希小心地开口问,每次跟谢霖说话他都要掂量好久,生怕哪句说得不对。   谢霖摆摆手,让他们走。   **   跟吴陈两人道别后,谢霖继续手当铐子,押着林九昕。   走了好半天谢霖才闹懂在南晓校门竟然是一种奇葩的存在。   大大小小的门加起来可以排到同类院校的榜首,多到叫你怀疑人生。   小初高,林九昕在这个学校混迹十余年都没整明白,谢霖问过了,宵禁闭门时间有着一套极其复杂的系统,哪个点儿开哪个门,一年跟一年都不一样,似乎不变点什么学校内勤部门就跟渎了职似的。   他是不太理解学神哪方面都神就他妈校门开放时间记不住??   从正门到西北门,从西北门到东北门,又从东北门到南门,当远远望见铁门上那条巨粗的栓门链条,谢霖连飙脏话都没了情绪,他只想打人。   林九昕倒状似平静,就这么一直乖乖地任他牵着走。 第48章 满嘴他的味道   初秋的天早晚温差渐大,晚风不再宜人,吹过来没了那股凉爽劲儿,反倒带了丝丝寒意在里面,谢霖拉着林九昕坐到一截便道牙子上。   旁边就是一大圈花圃的凉石围栏,抬眼就能看得到,林九昕有点奇怪:“不坐台儿上?”   “冻屁股,”谢霖一只手点烟:“我有痛经。”   从车上把他拽下来就这么个不好好说话的样儿,脸上表情不多,特别是吴一明和陈希走后,跟憋大招似的,玩命深沉。   林九昕没吭声。   “哎,”谢霖嘴咬着烟,一晃一晃:“你真不知道哪个门开?”   对方“啊”了一声。   特意把已经握湿了的那只手举在本人面前晃了晃,谢霖告诉他:“滚不了蛋啊,出不去就睡学校,我跟你一块儿睡。”   林九昕扭过头看他。   天寒地冻的,谢霖早把校服外衫规规矩矩穿好,林九昕却还一件轻薄白T,敞着怀的校服被秋风吹得衣袂飞扬。   烟斜斜咬着,谢霖一把揪过林九昕衣服,手占着,揪不到拉锁两边,像是一种行为习惯,谢霖下意识把抓着的那只手腕塞进自己两腿之间夹着,两手一齐上……   他在给他对拉锁,穿衣服。   活这么大,记忆中只有当幼儿园小盆友时才会有这个待遇,老师,妈妈……不管林九昕回忆起来的是谁,都不过一秒闪念——   他几乎要被谢霖大腿内侧的高温烫得低吼出来,好在他自认为关键时刻定力傲人,没因为人家一个‘下意识腾手’的动作而丑态尽失……只是真的好真实,隔着一层不算厚的校服裤子,只要手指舒展得当,都能摸到他结实的大腿根……   飓风一时间席卷全脑,林九昕只能说出一个:“操……”   “操谁?”谢霖一脸不可置信:“给你他妈系拉锁呢。”   “抱歉,”林九昕有点尴尬:“……谢了。”   刷地,拉锁顶到头,谢霖拿下嘴上的烟,把一截烟灰弹在脚边。   “……还有吗?”从谢霖腿根抽出手,林九昕十分想压压惊。   口袋攥了下烟盒,瘪的,谢霖说:“没了。”拿下自己的直接塞进他的嘴。   湿漉漉的烟屁股堂而皇之地进入口腔。   来不及反应什么,林九昕生理性地卷了一下舌头,刚好舔上谢霖手指,那种有点咸,微微泛着的涩意瞬间引爆舌尖,激流一样窜到头皮,带起通身的鸡皮疙瘩。   一连串连锁刺激还不算完,当手指抽离无意间蹭过他嘴唇,‘啵’地一声。   ……   短短几秒,满嘴谢霖的味道。   林九昕茫然地直视前方,无意识地紧咬牙关,一咬才想起来嘴还有烟,当即烟头成了瘪瘪的一个小薄片。   掩饰,纠正,逃避,躲藏……林九昕几乎在脑袋转不动情况下,慌乱地,本能地跟他嘴那半截烟头较劲,要把它搞回原状,圆圆的那种。   烟屁股动,烟头就动,积攒的烟灰撒欢似的满处飞扬……   “不抽还我。”   眼都没能眨一下,这根香烟就又回到了谢霖嘴中。   ……   我去你妈的。   林九昕内心一片哗然,满脑子脏话,却听到谢霖像吮到什么,眉头蹙在一起,含混地说;“你怎么把烟咬这么扁?”   类似间接接吻吸吮同一地方唾液疯狂交换的互助式抽烟,林九昕觉得他何止没见识过,简直承受不来,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可以没跟他那群狐朋狗友这么不见外,别人却不然。   像谢霖这样的,哥们不会少,没烟了,彼此分享一根……   “给我吐了!”声音从嗓底不知带着什么情绪爆出来,林九昕自己都没料到,睫毛猛眨了一下。   谢霖叼着烟,看他。   “不嫌脏?”林九昕闪躲谢霖的目光,音量降了一些:“这么抽一根太不卫生……”   “呵呵,”谢霖阴阳怪调:“甭管有没有人回家就扒个精光,露着鸟到处溜达,这样人还有洁癖啊?”   林九昕“操”地一声,上手去抢。   谢霖头偏向一边,对方捞了个空,谁知这人居然较上劲了,一下不行又来一下,谢霖没料到,躲不及时,就见林九昕掌心直直朝红着的烟头来,他‘哎’了一声,反射神经功力全开,先于林九昕把烟从嘴拿掉,神经调动一根,别的就没那么高效了,一瞬间,林九昕撞倒了谢霖,俩人一起躺便道上。   烟头是没烫到林九昕,却在摁向地面时不小心撩到自己指尖,谢霖重重地“啧”了一声,手背搭向眉骨,捻着那火烧火燎的地方。   林九昕撑起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闭着眼的谢霖,他一只手遮挡在眼上,投下一片深黑暗影。   “你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谢霖声音淡淡的,有一丝慵懒的味道:“不过要有个度,别惹急了我,不然……”   林九昕很想知道不然什么,从谢霖拽他下车他就在想这人到底要怎样,要介入多深,他又允许他介入多少……   睁开眼,谢霖直视他。   “我就地拷问。”   林九昕一怔,半笑不笑:“能换个词吗?”   “‘审问’你不配,”谢霖冷哼:“那是对乖的。”   林九昕挑眉问:“调教?”   “你这跟我耍流氓呢?”手拿开,谢霖惊讶地看着上面的人。   “清醒点吧哥哥,”林九昕嘲他:“就那烟,我咬完你咬舔来舔去你占我多大便宜了都?”   谢霖语塞地瞪了一会儿林九昕,突然扒拉他肩膀推他:“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起开!”   一个后脑勺吻地球的平躺,一个由上至下用胳膊半撑着,当谢霖发现他俩这种霖下林上的体位第一反应就是不可接受,对方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把谢霖半抬起的身体又压回去,两手顺势扣住他手腕,按到头顶以上,看着谢霖眼睛:“你跟别人也这么抽?”   “什么?”谢霖问。   “烟。”林九昕说。   “没这样,”谢霖说着,林九昕倏地身体一僵,低下头,视线中一只腿正顶在他耻.骨部位,隔着衣服在那上下蹭;“下腿了啊,我可就爱鸡飞蛋打。”   喘气猛地变重,把喘不匀的呼吸极力喘匀,林九昕勉强扯了个笑,拉谢霖起来,校服飞快往下拽了拽。   “哥。”林九昕叫他。   突然改变的称呼让正拍打身后尘土的谢霖直起腰,扭头看他。   “现在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你别管我的事,”林九昕专注而认真地问着,月色变成他眼中波动的微光:“你说,我肯定做。”   谢霖没言语,看着林九昕,过了会儿说;“能有吗?”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静静地站在原地,林九昕就这么漫长地,一动不动地和谢霖对视,直到谢霖勾嘴一笑。   “林九昕,你要觉得这么看看看着就能把我看滚蛋了,”他调皮地在这人鼻尖上一点:“你可以试试。”   一点之下,好痒。   林九昕挠了挠,像是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行吧,那就走,去正门。”   正门?谢霖露出狐疑的眼神。   “今天星期五,十月第二个周五,七点零五到十点十分开正门,老赵值班。”   话音落下许久,无人说话。   “……你的意思是第一个门?”   谢霖开口了,他记得那会儿他们走到正门大门口正好七点整,他看过一眼手机,脑中想的是赶不上最后一趟去乐州的车了。   林九昕残酷地给了他答案,是。   ……   “林九昕,”谢霖哑然失笑,手指几乎戳到他眼皮上:“我迟早抽你,用皮带。”   “我操我就爱这个。”林九昕笑着把这根“火冒三丈”的手指攥进他手中,就这么牵着,向学校大门走去。 第49章 我是欠你的吗?   出了校门,俩人进了一家麻辣烫路边摊。   深秋还算不上,寒意却在不断递增,这种天最爽的就是来上一口麻麻的,烫烫的,辣辣的东西……   坐在林九昕对面,谢霖后背挨着煮台大灶,暖融融的热气淌遍全身,他打了个哈欠,眼睛一直不离那边的取餐口。   奶白的汤咕嘟咕嘟地煮着,得亏不像各色涮锅和煲汤那样,散不出太过撩拨食欲的香味,否则谢霖真交代在这儿了。   中午不饿,就挑了林九昕碗里两筷子面吃,此刻有种冲到领餐窗口管它谁的,先要了再说的冲动,不就认个错赔人一份么。   饿鬼哦,很可怕的呦。   谢霖直勾勾两眼盯着,脑中正兵荒马乱,耳边有人问他:“你要拷的就视频吧?”   “有什么其他需求你说,”谢霖抖着腿,望着那边又一份腾着热气出锅的麻辣烫:“重点在‘拷’上我也不介意。”   “这么想抽我啊?”对方的话隐着一丝笑意。   “把‘啊’去了。”谢霖一直没看林九昕,眼睛根本没法从取餐口那一碗碗芳香四溢的小烫烫中拔出来,直到椅子腿传出一道响亮的刮地声,他才把头扭回来。   林九昕已经快走到取餐台了。   只见他把手中号牌往柜台一拍,端起汤盆就走,谢霖立即低头看,果然,桌上少了个铁片一一他的取餐牌没了。   靠。   这当然不是他的,天冷,吃麻辣烫的人贼多,他俩的小篮子现在还排在等着下锅的队伍末端。   谢霖就这么一路瞪着这人回来,那明目张胆从别人嘴里抢来的吃食锃光瓦亮,快要闪瞎他眼睛了……   他倒没什么是不吃的,煮什么吃什么,别人也能这么不挑食?Say sorry,补差价,礼貌吗?   正想着,突然一声大吼引爆在这家小小的麻辣烫店内——   叫住林九昕的是个光头大哥。   谢霖把斜着的身体坐正,抱胸环臂,面色平和地看着这两个人。   估摸光头哥心情本来也不怎么良好,没给林九昕任何认错解释的余地,哪怕一句‘哥们你拿错了”都不说,上来就骂,唾沫星子密集地喷洒而出,跟一口啐进汤盆区别不大。   “这我的我的!169,169!眼神不好看病去!吃他妈什么麻辣烫,吃屎去吧臭傻逼!”光头哥亮完牌子上手就抢,烫盆却纹丝没动,看得出他确实很认真地在拉扯了,可小烫烫偏偏不配合,依旧在林九昕手中……   谢霖一直作壁上观,刚开始光头叫的那一声,他确定林九昕是想好好给对方道个歉商量一下怎么办来着,至少那一刻他嘴角勾着和善的浅笑,嘴都张开了,迎来一通劈头盖脸的狂骂。   林九昕就这样,向来以一种超脱而平静的状态面对别人的攻击,就像一块钢板,拳打脚踢没有任何意义,谁疼谁知道。   抢不过来,光头哥气急,又一通吼天吼地,林九昕低头看麻辣烫,“操”地一声,扭头就走。   盆子突然松开,光头哥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在他哎呦哎呦草草草的一系列背景音中,林九昕折返取餐台,拿了谢霖的号牌回座位。   “等会儿啊,”屁股还没挨上塑料凳子,林九昕又要起来:“刚那份唾沫喷上去了,没法吃,我再给你弄一份来……”   搞不懂这家伙是怎么瞧出自己饿得不做人的,谢霖忽地涌上一种“好他妈可爱”的感觉,他横跨桌子去抓人,像对待淘气小弟弟一样的宠溺口吻:“别闹,你乖点。”   林九昕一愣,回头看他。   刚对上目光,一大片黑影遮过来,几乎占满整个桌面。   两人同时扭头。   来的三个人,以光头男为首,身后跟俩男的,围在谢霖和林九昕左右。   “赔吧,刚把我衣服弄花了,”看了眼谢霖,光头哥对林九昕说:“三千八。”   “花哪儿了?”林九昕问。   光头上身一件老头乐那种毛线坎肩,里头穿着深色衬衣,袖口直到现在还捋在大臂上,那会儿林九昕松手,谢霖确实看见这哥哥慌张又狼狈地去稳他手中的盆,但沉沉一盆子干货,没多少汤,顶多溅胳膊上几滴。   光头咧嘴笑:“我说花就花了,你管在哪儿呢,赔不完了。”   谢霖跨了一步,挡在林九昕身前:“哥们,抱歉啊,我有低血糖,我弟着急没看对号……”   “你有没有大小便失禁啊?”光头不听他说完,讥笑道:“赶紧回家换尿不湿去,别弄一地。”   说完,后面两个也跟着一通嘻嘻哈哈。   谢霖云淡风轻地一笑,卸掉林九昕慢慢从旁桌拿到手的酒瓶,还给那一对看傻了眼的小情侣,小情侣片刻对视,立马桌椅子一通乱响,离他们八丈远。   谢霖拍了拍林九昕后背,往取餐那边一歪头:“去,把咱的打包了。”   林九昕盯着光头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光头像被刺激到,骂骂咧咧要跟上去,谢霖的眼光还放在林九昕后背,脚已经踹过去。   这一脚狠且快,别说光头没防备,就是有,躲不开也没意义……   以眼都没来及眨一下的速度,光头径直摔出路边摊,刚还跟他笑的两只走狗倏地一片静默,全都张大了嘴看着路中间的那个人,月色很浓,光头很亮……   谢霖走到大煮锅旁,从地上拾起来两块砖头,手上颠了颠,扔一个留一个,拿着往回走时,一抬眼,桌边的人全成了虚线,早没了。   月色下,空荡荡的街道拐角多出三个人影,两个搀一个,一瘸一拐地飞快从视线中消失掉……   没打起来只能说明对方太怂,并不意味着解除危险,万一叫人去了呢,扔了砖,谢霖拍了拍手上的灰,去看林九昕那边的情况。   饭肯定没戏在这儿吃了,老板看上去很有经验,估计见多了小混混斗殴,赶紧问了林九昕的号,把他俩的先煮出来,瘟神一样地送走了。   **   “我是欠你的吗?”嚼着鱼丸,谢霖用筷子一指小巷深处扔在电线杆旁那辆没后座的破车:“折腾一晚上,还当你车夫?”   麻辣烫凉了不是味儿,没往远走,林九昕就近拉了谢霖进小巷,就在南晓对面他俩放车的这块儿居民楼,直接蹲地下吃。   林九昕真是懒筋遍身,咬着根土豆粉,汤盆放地上,头埋在两腿中间吸溜,听到谢霖的话,肩膀抖着,看出来在笑。   他俩穿的都是秋季款校服,足够宽大,却愣被林九昕这个别致的姿势搞得紧巴巴,露出一大截白花花的后腰,谢霖没看他脸,而是去看他的腰。   林九昕不是那种干瘦的,并没有明显的肋骨条锁骨窝的痕迹,整体看下来第一感觉就是舒服,尤其他皮肤在男孩中算是得天独厚,那样地光滑白皙……   谢霖瞟了几眼,吃了一根整娃娃菜,不过低头挑了几根方便面,再看时,蒸煮把衣服拉下去了。   “……这破车还收拾吗?”谢霖收回目光,撕咬了口烧饼。   “弄啊,”土豆粉吃差不多了,林九昕对其他品类兴趣缺缺,扒拉着:“不装车座,就焊俩大铁片子,找那种宽的,你踩着舒服。”   “什么时候?”谢霖问。   “不着急,反正我下礼……”   拜也不用上学。   后几个字没说,林九昕闭上嘴。   谢霖看了他一眼:“说视频。”   “不想说。”林九昕很直白。   筷子往打包盆一扔,推到一旁,谢霖起来,站在林九昕跟前,暗影顷刻漫过头顶,林九昕从那两条大长腿一路往上看……   无需多大幅度,到裆部的时候正是谢霖俯下身,近在迟尺的胸膛。   下颌吃痛,被捏着强行抬高,然后就是那张什么时候看着都帅,且越来越帅的脸,卷着唇齿间的热气,几乎要贴上他的……林九昕睫毛猛地抖了两下,谢霖一手插兜,一手摆弄这人下巴,挑起的拇指无意间蹭上林九昕的嘴唇,唇肉弹性地随之一动。   “痒是吧?非让我拷问你。”   眸光从眼睫下透出,那半笑不笑,既高冷又挑逗的样子像一阵电流横穿心脏,林九昕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冲进那个地方,狠狠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喉结滚着,咽了下。   “你没得选,”谢霖狡黠一笑,透着股坏劲儿:“我想知道的还从来没得不到过,想试试你就来。”   视线落在那两片一张一合的嘴唇上,林九昕无意识地舔了下自己的:“……我得考虑姚露。”   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谢霖“嗯”了一声,放开林九昕。   如同劫后余生,这人沉下肩膀,长出一口气。   点上烟,给林九昕扔了一根,谢霖说:“我看了,她在视频里。”   “不可能,”林九昕喷着萦绕烟气:“他们不会把她剪进去,剪就剪我,又不是傻逼。”   “那畜生,”谢霖不想解释这个:“你就不该用脚踹,应该找块砖头给逼烂裤裆那几把玩意给砸烂了……”   “哪儿找去?”林九昕叼着烟,穿好刚吃热脱下来的校服,两手揣兜:“校服都没来及脱,关键踹还踹歪了,拉我的人太多……”   “你老实说,”谢霖打断他;“你是不是被捅了。”   林九昕扭头看他。   “结尾,他们按着你照你后背……”夹着烟,谢霖好歹比划了一下:“伤着了吗?”   问完,他秒速去对林九昕的目光,且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狗东西现在太不乖。   “没,挣脱了,就划了道口子……”见这哥哥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细线了,林九昕信誓旦旦,两指相交对着天:“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给我玩勺子把去!”谢霖说:“你他妈就没这玩意……”   林九昕立刻转身,说给他看,背对着撩起校服,露出比刚才谢霖左一眼右一眼看不够的那截更大一片白肉。   常年晒不到的地方瓷白无暇,打一眼就能辨认出有没有愈合或者正在愈合的不明伤痕,谢霖盯着看了会儿,含着烟上去帮他拉好:“暖暖才刚过十四,那会儿她还不到,强.奸幼女可是重罪……”   “不是,”林九昕灭烟,吐出最后一口缭绕的烟气:“是轮.奸。” 第50章 我真会弄死你   映在车窗上,那个瘦小的,无助的,极力在地上抓摸衣服的身影不断地在谢霖脑中闪现,那一刻,强大的怒意卷着憎恶汹涌地冲击上来……   一眨眼,手上挨了一下,指缝的烟应声掉地,林九昕一把扯过他的手,里外地看。   谢霖有些发愣,盯着林九昕看。   “都烧着手了,烫不烫不知道?!”   撑大的眼眶,结出一堆褶皱的眉头,狠狠瞪过来那凶样儿,谢霖不知怎地就想笑:“我反射弧奇长无比。”   “放屁,别跟我说话。”林九昕不想听,手指反复摩挲着疑似烫伤的地方,摆到月光下仔细辨认,谢霖浅浅笑了一声,任他摆弄。   看了看,没肿也没红,林九昕嫌弃地扔了。   眉尖向上一挑,谢霖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林九昕的反应,似乎有什么光芒在眼底一闪而逝,烟是在麻辣烫小店续上的,红双喜,烟嘴算长的,其实要短一点更好……   又点上一根,谢霖礼节性地指缝夹着抬了抬,做了个‘抽么’的动作,林九昕摇摇头。   不抽就是不想说,谢霖清楚得很,他没说话,一口接一口抽他的烟。   深夜,一点点淡白月光,一点点昏黄路灯,一点点红彤火星,这个人就在这些没多亮却十分斑斓的光线下忽明忽暗。   突然之间,林九昕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虽然他已经“不踏实”有些时候了,漫长到他都开始自我适应,趋向麻木,而此时此刻却像在心上揪了一把,那样地清晰……   “视频本来多长?”谢霖开口问话。   一下子进入‘拷问时间’,林九昕没缓过劲儿,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继续,在谢霖差点被烟头烫伤后,他打定主意,不再将这个心软得不像话,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哥哥往他这浑水里拖。   听不到回答,谢霖点点头,不太意外的样子。   烟头所剩无几,谢霖翻过手背,摆在林九昕眼前,烟蒂上那短短一截向下燃烧着的黑边离皮肉也就还有几毫米……   林九昕猛地抬头看他。   这人有点坏,有点痞地冲他那么一笑,咬上烟又深深吸入一口,林九昕的声音同时跟上:“一个多小时。”   “多多少?”谢霖再一次展示手背。   “……十八分钟,”林九昕咬牙,狠狠地骂了个:“操。”   这是拷问??   他妈苦肉计吧!!   就算明白却也无计可施,林九昕认为他打不过他,逼急了也打不过……   精确到分钟,张口就来的熟知程度符合谢霖的推测,这是一段让见者烙入脑海,无论愿不愿意都无法忘却的记忆——他们不但施暴,还拍了。   轮.奸,录像。   烟扔到脚下踩灭,谢霖面无表情:“给我继续。”   “霖哥。”对方刚张嘴,谢霖掏出一整盒烟哗哗地晃出声响,林九昕直接闭嘴。   “为什么不报警?”问这话时,又一颗烟点燃。   林九昕腿不停地抖抖抖,瞪着谢霖:“怎么报?姚露什么情况你又不是没看见?怎么也得……”   “侉子被砸,你,姚宇都知道谁干的,为什么没妥善保存这个DV?”谢霖沉下目光,夹着烟指他:“就等着那帮畜生来抢?”   林九昕没吭声。   “当初为什么私了,都他妈到轮.奸这份上了还私了?!”谢霖的声调猛地拉高,愤怒也好,憎恶也罢,飙起的情绪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你可以说我连个旁观者都算不上凭什么在这跟你指手画脚骂骂咧咧,可这他妈是罪证知道吗?”手指一下下戳林九昕胸口,很重很用力:“是对这些遭天谴的恶行最强有力的证明!是姚露哪一天肯去面对,他哥不再心疼他妹,把恶人绳之以法,让那些说他们是狗.操的都侮辱狗的逼货们进监狱吃枪子的利器,就这么让他们大摇大摆地拿走销毁?!他妈人干事?!”   “我们错了霖哥……”林九昕蔫蔫的。   “谁们??”谢霖一脸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我,错了,姚宇他,也错了。”林九昕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凭感觉是这块说得不对。   谢霖眯起眼看了他一会儿,把这根没用上的烟整根掐掉,屁股半靠着花坛石台,弄出一叠灰黑的烟灰渣子。   “林九昕,有个事我得跟你说清楚,”碾烟的动作很慢,一下一下地:“我之所以来上学,是我妈跟你爸联手背后一起阴我阴出来的,学籍说转就转,我事先一点不知情,好,现在我来了,那又怎样?”转成一小点的烟扔到一边,谢霖转过脸看林九昕:“我从来不是别人铺什么路我就走什么路的人,谁铺都一样,我有我的意志,有我认为的担当。”   就像他妈的病,他要上的学,拿的年级名次,他本来可以兼顾所有,从早到晚连轴转也是他心甘情愿,这就是他的选择,一旦决定绝不回头,像逃兵一样败走江市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我看你们都够闲的,有那功夫管管自己,别成天琢磨其他人,饶了这些无辜的人行不行。”   勾嘴一笑,林九昕说:“我明白了霖……”   “哥”字在谢霖捏他下颌的手中变了调,林九昕搞不懂这人怎么每次出手都那么霸道,还就爱他的下巴尖……   直到人挨过来,他才猛然惊觉,这是一种自身强调且同时密切观察对方反应的习惯性动作,而在自己眼中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效果——谢霖脸上每一寸皮肤,皮肤上每个细小毛孔,或深或浅的色素斑点都那样惊人地生动起来……他就像被抡了一棍子,后背倏地绷紧。   “真明白了?”谢霖问。   林九昕机械地,轻轻地点头。   没松开他,谢霖翻着自己刚抽烟的那只手,给他看手背:“烫不烫的,我就跟你玩会儿,要真以为我就这两下子你可就有点乐观了,”他俯身凑近这人耳根:“……我真会弄死你。”   快弄死我吧。   林九昕狠狠揪自己耳垂,极力要把谢霖唇齿扑进他耳蜗的热气驱散掉。   ……   好在,同一时间他俩手机都响了。   谢霖这边是屁股群多人视频请求,他没犹豫地拒绝了,说他现在有事,林九昕那边是林邵楠和吴倩,两人一块在线上跟儿子说话。   夜越往后越清冷,小巷外,视线可及的光亮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整个城市似乎都在准备陷入沉睡,这种无边无际的静籁让林九昕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还带了些空旷的回音。   “……对,跟他一块呢,就我俩没别人……能出什么事啊?”巷子深处有垃圾箱,林九昕去扔他和谢霖吃过的餐盒:“回家!有他在我能不回吗?不会太早,你们赶紧睡吧……”   后边的话被风吹散,听不清,等回来时电话已经收了。   吃麻辣烫吃热了,不过也就一会儿,寒意很快卷土重来,林九昕拉上敞着的校服拉链,让谢霖跟他走,说外边冷,找个地方好好聊。   “去哪儿?”谢霖跟着他走向小破车。   “修理厂。”   “小拽车的产房?”那个可以DIY,好像是陈希他家亲戚开的厂子?   林九昕一笑:“BINGO。”   产房钥匙在陈希手上,本来想着考完试把小破车改装了,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愣是拖到深更半夜才在他家窗跟底下要钥匙……   到了地方,谢霖才知道陈希的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他家开的按摩馆。   林九昕告诉他,陈希很少跟父母住,更多时候是睡在店内的员工宿舍。   见两人一起来,陈希起初有点懵,后来想到学校分开时俩人也是一个拉着一个走的,倒也没觉得什么了。   气温比想象中低,一出来就嗖得陈希一个寒颤,见谢霖缩着脖子,下巴直往校服领子里塞,他递着钥匙问:“霖哥冷啊?”   谢霖点头。   真的失策,难得马路没车没人一望无垠,想着让林九昕也当把车扶伺候伺候自己,谁知这一路简直不能太酷爽,差点没在车座上坐化了。   手不想拿,一直揣口袋,谢霖叼上领口的拉锁头,胳膊肘撞了一下旁边的林九昕。   林九昕接过钥匙,陈希让他俩等一下,风一样地又跑回店。   等再出来,手上多了条格子围巾。   围巾看着那么地暖和,英伦风格,深卡其色,款式很讨喜,谢霖从围巾,手,一直看到陈希的脸,目光一撞,陈希开始结巴:“霖,霖哥,要,要冷的话,系我这手套……害,手什么套啊!围巾!多少挡点风……”   “我洁癖。”谢霖说。   陈希张着嘴愣在当场。   林九昕原本倚着墙,低头盯自己脚尖,这会儿他抬头,跟着那边两人一同陷入没有尴尬只有巨尴尬的安静中。   最终,他离开墙,来到陈希跟前,拿过围巾绕到这人脖上:“别净想着哥们,你不也冷么,他爱要不要,惯得他。”   陈希笑笑,点头。   “进去吧,”林九昕摇了摇钥匙:“谢了。”   对方无所谓地一摆手。   看了一眼陈希,谢霖跟上林九昕。   “你有洁癖?”   车上换了位置,看着面前一起一伏的肩背,林九昕问。   “啊,有点。”这人回答。   “……有洁癖还那样跟别人抽烟??”   “你不是别人,”前面传来谢霖的声音;“关系不一样。”   “你跟你弟就这样?”   一道闸皮摩擦车轮的尖利声响彻夜空,刹得车尾都翘上去,林九昕冷不防,差点撞到谢霖后背上。 第51章 我们的乌托邦   这话是何种语气,什么腔调,态度怎样……在谢霖回头那一刻林九昕全然感受不到了,落入脑海的只有两个字,干了。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内容还辣么赤鸡,林九昕十分有下车就跑的冲动,他干干地对他哥扯了个笑。   谢霖没想到会在这样一种语境下听到林九昕变相承认他俩的关系,虽然这个人会在一些时候被情绪左右偶尔喊他‘哥’,但像这种直白又正式地表达出来,还是头一次听到……   “我跟我弟怎么了?”谢霖冷笑:“抽个烟犯罪啊?”   “……霖哥,”不单单嘴贱,双商简直创新低,林九昕对自己好无语:“不是,你就当我没说。”   咣啷,谢霖把车往旁边一扔,林九昕忙蹦下来,在小破车倒地时踉跄着。   “你有洁癖是吗?”谢霖问。   林九昕额头挂着斗大汗珠,站稳。   “没。”他说。   “我给你机会说实话。”   “真没有,”林九昕都不知该怎么说了:“霖哥我……”   “把心搁肚里去,不会再跟你抽一根。”谢霖看也没看他,弯腰拾车,车把一沉,一只手压上来,谢霖抬眼去看这只手的主人。   “没说不想跟你抽。”林九昕跟他解释。   “你他妈跟我玩失忆?”谢霖都要笑了:“那会儿谁说不卫生,还过来抢?”   “我又想抽了,特别想。”林九昕着重这个“特别”。   “我不想。”谢霖再次捞车,这回不是手,是脚,大脚片子就这么踩在车把上。   “操你的……”刚直起身,什么向他校服口袋袭过来,一眨眼,谢霖的烟就被掏了,林九昕咬上一根,啪地打着火。   长长的烟身没稳当几秒就开始上下晃,等手指掐出来时烟屁股已经凄惨地成了扁片,林九昕放到谢霖眼前。   谢霖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林九昕,没动。   林九昕跨前一步,一只手扶上谢霖后脑,揉着他头发,把烟放到这个人嘴边,轻声地,带着一丝恳求地叫他哥……   眸光从眼角透出,看着林九昕那张乖顺又讨好的脸,谢霖张开嘴,咬上,白气顷刻弥漫,层层叠叠地包裹住两个人……   抽了两口,林九昕从谢霖嘴拿下来,塞进自己嘴,抿着湿透的烟屁股继续,他手没离开,仍旧在谢霖浓密的头发中无意识地揉搓着,玩似地跟发丝纠缠,在指根上环绕,再次送入谢霖嘴中时这人一怔,上手掐出来一看,烟嘴又给咬圆了……   “操……”谢霖发笑,揶揄他:“林卲楠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珍禽异兽来?”   招人烦时恨不得上去抽他两嘴巴,耍起贱时又他妈想狠狠咬上他两口。   “他倒是生不出来。”烟就剩短短一截,林九昕拿回去自己抽。   “嗯?”谢霖饶有兴味:“字面意思?”   对方垂下眼,没说话。   无所谓地一耸肩,谢霖把车从地上弄起来:“那边东西全吗?买点?”   “行。”林九昕点头。   24小时便利店转过路口就有一家,林九昕没让谢霖买酒水,说存货丰厚,当时谢霖应了一声,没怎么在意,而当他本人亲眼目睹这些时,才想起林九昕说的这个‘厚’来……   那是整整一面墙的酒。   在看到眼前震撼的背景墙之前,谢霖想象不出某种烂大街的知名啤酒品牌,以整箱为颗粒,类似乐高积木有水平有角度地码到需要仰视的高度还真他妈……帅。   对,帅,不止这面啤酒打造出的高墙,整个厂房都牛逼到让人肝颤的地步——   一间如同LOFT式的废旧厂房,叹为观止的挑高和面积,一眼能扫荡一整层。   配合分隔出来的区域,每一块涂鸦都有它各自的主题:工作台色调冷冽,金属感浓重,加上本来堆放的一些车间机械和手持工具,一种末世机械风的味道;休闲区轮胎坐椅,铁管打造的狭长玻璃桌,一团被揉捏一起的棉花套子,墙面灰白凌乱的笔触将它绘成一个风格强劲的小窝;酒吧区,那可就拽得没边没际了,一面啤酒墙,半面二锅头墙,三分之一红酒墙,三又三分之一的威士忌墙……   靠啊。   即便谢霖知道自己又摆出了跟那天早晨看桥下半兽人涂鸦一样的傻X脸,他也无法抑制滔滔不绝,泊泊上涌的崇拜之情。   这哪是DIY厂房啊,这他妈就是乌托邦。   梦开始的地方。   “这么爱呢?”林九昕选了片大小合适的薯片,比了比,正好填进谢霖张着的大嘴巴。   咔嚓,咔嚓,咔嚓……   嚼着薯片,谢霖眯起眼,用一种‘小样你别装’的眼神睨着笑坏了的林九昕。   “你不爱?”抄过他手上的薯片,谢霖一屁股坐进棉团中,这东西看着不咋地,还挺有弹性,乍一坐整个人都陷进去了。   林九昕笑:“那就表达一下你的爱意,黄的,红的,还是白的?”   “看你。”   喝酒上谢霖从不矫情,多少都行,哪种都可以,有没有量放一边,扫兴可不行,林九昕真疼他,抓了两瓶小牛,拎起一瓶干红,还踢了一箱子罐啤过来。   “……要不咱睡这吧,”谢霖嘟起嘴:“我怕查酒驾。”   林九昕骂了个‘滚’。   “这谁搞的酒池肉林?”接过扔来的啤酒,谢霖灌进喉咙,一股涩苦卷着辣意木了舌根。   “哪有肉?”林九昕也开了一罐。   这人一指他俩从便利店刚买来的一兜子肉干,火腿肠,鸡翅鸭脖,还有一盒现出锅的章鱼小丸子:“一丢丢荤就算,不接受反驳。”   林九昕抿嘴笑:“我搞的。”   扫了一眼酒墙,谢霖问:“都你手笔?”   “我大部分,有他们玩牌赢来的,打赌输了的,还有……”都到嘴边了,林九昕生把‘姚宇’这两个字咽回去:“单纯看我们屯酒好玩赞助的,反正七七八八,就成这样了。”   谢霖一声口哨。   太值得爱了,不止是因为这些肉眼可见的疯狂,还有这间被改造过的厂房那种从根上透出的桀骜叛逆,打破一切规则,把‘普通’两字狠狠践踏在脚下的气质。   而这个领军人物必然是,林九昕。   真是个妖孽啊,与林邵楠那一对夫妇截然不同的异类,林邵楠这个人太过普通,普通到你甚至都不会多去看他一眼,没什么是可以让你留下印象的,除了他的平庸,而吴倩作为一个贤妻良母倒是亮眼,却缺乏个体本身的棱角和个性,这样两个人是如何培养出林九昕这么个……   看着喝着酒,目光空空地游移在某处的这个男孩,谢霖心里给他打了个“呵呵”的标签,他捏了把空罐,扔玻璃台上:“什么时候说?”   林九昕没动静。   谢霖猛地一动腿,俩人对着,一个坐团子,一个坐玻璃台,腿本来就互相交叠,林九昕被谢霖膝盖撞得整个身子都在晃。   “听见了,”这人不太耐烦的样子:“你问吧,我搞不清楚从哪儿说。”   谢霖腰弓下来,双臂撑着大腿,拉近与林九昕的距离:“姚宇跟那伙人有过节?”   或许姚宇以某种姿势搅合进这件事,这是很早在谢霖脑中形成的一个猜测,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私了,可林九昕却在摇头。   喝完,他一个投篮,罐子应声进垃圾桶。   “姚露之前在城北的聋哑学校上学,两个街口外是英华私高,他们就那儿的……孙昊,余耀,刘子悦,赵擎,”林九昕找谢霖要烟抽,谢霖递给他,他垂眸摆弄着,没往嘴放:“事就发生在姚露放学的路上,平时她有几个结伴一块走的,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耽误了,只有她很晚才出校门……到底发生过什么,我没问,”他把烟咬进嘴:“没法问。”   这是一件绝对无法触碰,连旁观者都无法正视的东西,被很多人努力地,费尽心机地掩盖,企图用深埋罪恶的方式去保护受到伤害的那个人。   “为什么私了?”谢霖又点上一根烟,刚买的一盒已经所剩无几。   白雾浓稠,林九昕眼底被染得愈发厚重,一切情绪难以辨认:“那天,好像下雨了,我没有太多印象……从我冲上去开始脑袋就不是很清醒,跟他妈喝大了似的,只要去想,去回忆就全是断片,零碎地,成不了形的画面,你能明白吗?”   谢霖点点头。   “你知道,我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么?”   林九昕抬起脸,看着谢霖。   “姚宇来的时候,姚露就跟那些流浪猫似的,团在车底,”夹着烟,他比出很小的一个形状:“你能想象人能缩成那么点大吗?他哥把她抓出来时早哭不出音了,就是抖,抱都抱不住……”   很重的喘气声,还有牙齿咬合的咯吱声,谢霖把头扭向一边。   “他们什么背景?”   国际私立学校很少有普通老百姓家出来的孩子,非富即贵,一群不可一世的公子哥,乐州这样的学校几乎没有,但他高一来江市参加过一场在某私立高校组织的数学竞赛,跟这个世界曾经有过片刻交集。   “一个星二代,三个富二代。” 第52章 让我抱抱你   谢霖问林九昕,其他那三个他动没动手。   “冲过去时就孙昊,”他朝谢霖鄙夷一笑,眼底寒意滋生:“要知道还有,能他妈让他们在ICU以外的地方醒来?”   “给我讲讲后来。”不知不觉,整整一盒烟变成了烟灰缸中的一大片狼藉,谢霖倒了些红酒,递给林九昕。   酸涩的苦味弥漫整片舌根,再没了酒的醇香回甘,谢霖喝自己这杯就这个味道,他咽下,听到林九昕说:“你猜得没错,姚宇和姚露是我那天晚上才认识的,姚宇在医院找了个外科的熟人,我一直在治疗室,他们私了时我没在场……”   “这是收了多少钱啊?”谢霖笑起来。   落在酒杯边沿的视线移到谢霖脸上,林九昕没说话。   谢霖就这么嘲弄地笑着,猛地用膝盖撞他腿一下:“说啊,平这么大事不老少的吧?不是还有星二代?谁啊?”   “霖哥,”声音有点干,林九昕咽了下:“姚宇有他的苦衷,不是他……”   “少他妈跟我提他。”谢霖沉下嗓子。   林九昕彻底闭上嘴。   知道这一切有多难,别说那么小的姚露,就是让姚宇这个成年人直面加诸于他亲妹妹身上的暴行都残酷得令人无可想象,即便这个中缘由情理之间他想得通,却也难以抑制胸中一触即发的怒火。   很久,他开口:“你伤重吗?”   “不重,”林九昕说:“都是皮肉伤。”   那样一场肉搏殴斗确实很难分清衣服上的血从哪来的,单从视频上看,林九昕半个上身,确切地说,是从右边鬓角,额间,头发,脸,脖子,一直延伸到肩膀……沾染的血量都不那么正常,至少T恤半袖湿淋淋地被完全打透就很奇怪,除非有人割了动脉躺他肩膀上……   耳朵。   这是第一时间冲入脑海的词。   “你为什么在那儿?”谢霖盯他:“还大半夜?”   “玩。”一个简单的回答。   屁。   谢霖内心同样一个字,他根本不信。   如果说是跟豆浆机们或是别的什么人在那附近晃悠闲逛,就不可能他一个人单挑一群人,没可能当这个孤胆英雄……   看了会儿林九昕,谢霖收回目光,远远还不到关心‘耳朵’的问题,眼下有更重要且棘手的事等着他。   从团子起来,走到那一片无比壮观的酒墙前,谢霖跟玩‘叠叠乐’似的有的放矢地抽了几箱,踢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两个空酒杯。   不知是刻意购买,还是买酒的赠品,谢霖拿的是一套,扭曲的腰身互相缠绕,通透的琥珀色在两个杯子上渐变直到融合,设计感十分强烈,看着分外妖娆,搞着谢霖都不舍得将它俩分开。   开了三种酒,依次倒入,顷刻之间颜色层次拉出,却很快又融为一体,不伦不类的,谢霖把酒推给林九昕:“没摇的,酒也没法挑,也就这样了。”   “……你会调酒?”林九昕拿过来喝了口,喉咙像浇过汽油:“操,这么烈?!”   “烈点好,容易醉。”   “……”林九昕默默放下。   谢霖继续操作,瓶身随着手腕缓慢扭动,不同色泽的酒水顺着杯沿有节奏地注入,冲击着泛出的水泡,让颜色堆叠得更加纯粹,他倒的是他自己的。   满满一瓶,水线与杯口平齐,足见其诚意。   谢霖一指林九昕那杯刚过半的:“不亏吧?”   “干嘛灌我?”林九昕问。   对方浅浅一笑,抬了抬下巴:“喝一口,哥告诉你。”   林九昕就这么看着这人的眼睛,不掺水分地喝了满满一大口。   咽的时候,他不禁皱眉。   谢霖却喝得云淡风轻,没一点多余的面部表情,放下杯子,他说:“酒后吐真言的概率大,多让你喝点,你不好骗我。”   林九昕先是一怔,随后眉头微蹙,似乎有点要苦笑的意思,但又很快舒展开来,不易察觉地手揣进裤兜,像在摩挲着什么……   杯子举了举让林九昕跟上,谢霖一仰脖整口送入喉咙,在这一点上,林九昕足够真诚,谢霖喝多少,他只会比他哥喝得还多,杯子落桌,几乎干完。   “你打算怎么办?”这是谢霖最为关心,也是最想听到的实话,他手指抵向林九昕眉心,用指尖宣誓他的认真:“给,我,老,实,点。”   林九昕摇头晃脑蹭着这根凶凶的手指,轻笑道:“还能怎么着,找姚宇呗,跟他约的明天上午。”   没有更多的路可走,动用法律武器惩恶扬善是唯一正道,恶不惩则善难扬,解决这个问题似乎看起来很容易,但就是不能代入当事人,但凡想到将视频交予警方,立案后冗长繁琐的调查程序,口供笔录,全程录音录像,没完没了地重复案情……谢霖心就猛地一抽,他难以想象被一遍一遍撕开伤口的暖暖会是个什么样子。   酒还很多,手刚碰到杯子就被林九昕按住杯口,说分他一半。   “疼我啊?”谢霖对他戏谑一笑,顺水推舟:“那你替我喝。”   眉眼弯弯地上勾着,明亮的眸光从狭长的眼睑下透出,谢霖挺能喝,看不出面色有什么变化,但就觉得他的嘴好红,红透了,不经意地一舔,又水又润。   醉了,也疯了。   ……   林九昕收了目光,仰头一口气喝完,辣得他直吸溜鼻子。   看了眼手机,还剩一格电,他让谢霖把接线板踢过来,等插上,他站起来说去放水,谢霖往后坐了坐给他让道。   就在步子迈出的一瞬间,强烈的晕眩感猝不及防,林九昕觉得跟失明似的,眼前一片黢黑,脚下一软倒在什么东西上,还没来得及甄别,巨大的酒嗝便往上涌。   他忙捂上嘴,打出来时肩膀耸动,身子都在跟着晃……等一系列生理反应过去后,他整个人都不会动了。   他被人抱着。   温度,力度,气味……身体上所有感知一股脑向他袭来,汗毛瞬间怒放,一身鸡皮疙瘩,这种强刺激在那一刻犹如拉闸断电,大脑直接当机。   林九昕下意识要从团子起来,胳膊越往下撑越找不到位置,松软的,根本吃不上劲儿的团子像就要跟他对着干似的,于是他上腿,顶着什么使劲往下一压……   “操——”   一声低吼,不但穿了耳朵,也让林九昕动作更乱了,要不是谢霖把他膝盖往外推,他都不知道自己快把人家一片大腿根碾平了。   “别使劲儿了!”   腿被谢霖强行掰直,林九昕上身再撑不住,烂泥一样糊了这人一身。   酒精,作为中枢神经系统的抑制剂,理论上会使人迟钝,他大概属于特异型的,林九昕只觉得亢奋,要将心脏撑破了的那种亢奋……贴在这人脖颈,感受着皮肤的温热,闻着领口飘出的体香,他脑中奇奇怪怪地开始上演一些吸血鬼啃食人类的画面。   “想……”像被这些东西夺了舍,林九昕用鼻尖磨蹭谢霖脖子:“咬你。”   “什么?”对方略微偏头,问肩上的人。   一个激灵,林九昕完全醒酒:“我说…话了?”   谢霖笑了声,一巴掌抽他腰上,放人:“去吧。”   “你抽我??”林九昕从他腿下来,扭身看自己后腰:“好么,都有手印了……”   谢霖照他屁股又是一下:“抽不死你!肉差点给你碾下来一块儿。”   这一下打得又麻又酥,半边屁股蛋都在颤,林九昕揉着,蹦跶着往厕所去。   谢霖弯着嘴角看这货消失,他被他压得狠了,后背无比酸痛,想从深陷的团子起身,腿一使劲才发现被林九昕中伤的某处仍然很酸爽,他嘶地倒抽一口气,那何止糟蹋了他稚嫩的大腿根,还连带……   “……没个轻重的玩意。”谢霖扶着墙,从跪到站,一点点起来,跺了跺脚,伸了个懒腰,此时,林九昕在桌上充电的手机恰巧亮了,谢霖漫不经心地一瞥,却好像留意到什么,拿起手机。   一条短信悬浮在屏幕上。   —知道去哪儿吗?   略微一怔,没等谢霖有什么想法,跟着又来一条短信。   —傻   嗡嗡嗡——   是电话。   谢霖眉头一紧,打他妈什么啊,他‘啧’了一声,拔下电源线,拿着手机向厕所走。   厕所在厂房最靠里的位置,路遥遥,要横跨好几片区域,林九昕绕来绕去,等他进去时已经半点听不到休闲团子区那边的动静了。   突然间的沉寂让紊乱的心跳渐渐趋向平稳,他还没练到吓成那怂样还能哗哗放水的程度,只能单手撑着墙,自我镇定了好一阵子才淋淋漓漓听到些声音,最为舒畅的身心放松莫过于尿意奔涌时可以尽情释放……   眯着的眼稍稍睁大,一双洗得白白净净的鞋子乍然出现在视线内——   “我操.你——”林九昕惊得大骂,尿跟着狠狠一哆嗦,分叉了。   “你等会儿操,”谢霖打断他,平静地递上手机:“先接个电话。”   并不是一万头草泥马在脑海中奔过这么简单,林九昕往下咽着似乎要冲出嗓子眼的心脏,一切那种‘我滴个大槽’的惊心动魄在看到手机来电的那一刻消失了。   来电这一屏在林九昕眼中停留时间稍长,以至于拿着电话的谢霖皱了一下眉。   接过去,贴上耳朵的同时喂了一声,语气略沉,眸光也重一些,又是那种缺乏表情的木然脸孔……   “你等会儿啊,”对电话那端说了声,林九昕扭头去看抱着手臂,正仔细观察他的谢霖,扭着身将某个关键物件挪离这人视线:“EXCUSE ME,SIR?”   这是一个需要回避的场合。   不说还好,一说之下谢霖倒勾起嘴角,目光往下看,林九昕虽然已经防范地把身体扭到视线死角,却无法阻止人家看到他露出的腰身和半个后臀。   谢霖吹出一声口哨。   “不是哥,你这么猖呢?”林九昕像被惹到了,对那边说等会儿给他打,裤子一系就要跟谢霖来劲。   谢霖笑着指他,往后倒着走,在林九昕作势要用手机砸他时,给了他一个高高耸立的中指。   **   回到团子上,谢霖后脑抵着墙,仰头看着厂房黑洞洞的吊顶,这是比毛坯更狂野的一种风格——钢筋砖瓦都看得见。   厂房面积辽阔,脚下铺的是某种金属板材,反着森森冷光,鞋在上边打滑,偶尔发出一两道呲溜呲溜的怪声,唯有他坐的这个团子是铁血刚硬中仅存的一点温柔可爱。   傻——   逼?   是这个吗?   谢霖琢磨着在林九昕手机上看到的那条没看完的微信,他想不明白跟上条「知道在哪儿吗?」结合一起,这人究竟跟他是什么关系?   在视频引炸整个南晓后,这种微信奇怪又不奇怪,按照谢霖的经验,每到风波席卷最厉害的时候,总会有傻逼跳出来的自证其傻逼本质……   唉,真是比他想象得要占脑子多了,就这么会儿功夫,又转悠到他林弟弟身上……谢霖默默地搓了几把脸,事赶得就这么巧,劝姚宇报案的关键时刻他陪不了,要回乐州当台球陪练……   掏出手机,他犹豫着要不要在群里更新一下回程日期,今天晚上改成明天上午,可想想,万一哪个屁股嘴贱臭贫非要刨根为底,他还真懒得解释。   “这片一会儿停水,去厕所么?”林九昕走回来,半转着身,向他指来的方向。   “嗯。”从团子起来,谢霖低着头,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滑弄手机,从林九昕身旁走过。   也不知道尿还是不尿,站了会儿,谢霖穿好裤子,走到狭长的盥洗台,他放开水龙头,让水恣意地在手心手背流淌……   这件事归根究底在于姚宇的态度,需要他配合才能推动下去,而这也恰恰是那帮人最笃定的——受害人不会报案,也正因为如此,这帮逼货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一次次作恶。   湿漉漉的双手将前额头发捋到后面。   来这后他的天然‘钢筋头’软了很多,沾水更是柔顺服帖,像打了发蜡的背头。   盥洗槽上方有面镜子,谢霖端详了自己很久,不知怎地就笑了。   然后对镜子比出了个中指。   ……   走回休闲区,步子停在谢霖抬头的那一刻。   玻璃桌旁,林九昕静静地站着,没有特别的动作,只是双手插兜,低垂着头,前额碎发零散滑落,投下的影子遮了些眼睛——   他在看桌上的手机。   一个简简单单的画面,却全是难以言说的落寂和消沉,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随着画面的主人黯然失色,沉入无边的灰暗之中。   没有理由,可就在那个瞬间,谢霖脑中重叠着桥下那个半兽人,蹒跚行走着的,早已破败不堪千疮百孔的身形……   “过来,让我抱抱你。”   他说。 第53章 跟大漂亮碎觉觉   每个字都听得懂却就没明白,甚至还由于一时思考过度而搞到大脑瘫痪——林九昕嘴张到极限,满眼惊异地看着谢霖。   “过来啊。”   语气霸道,不耐烦,还有一丢丢……亲热。   操。   林九昕浑身泛起不知起过多少次的鸡皮疙瘩。   显然,这一晚对他过于刺激了。   忽略所有不该有的解读和自我感觉,林九昕看了一会儿谢霖,笑起来:“想抱你不过来?看把你惯的。”   “林九昕同志,是不是我对你太NICE了,”谢霖边说边往他跟前走:“让你有种我特别好欺负的错觉?”   对方仍旧双手揣兜,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是那种带着闷骚感的笑,突然,林九昕表情凝住了,笑弯了的眼睛赫然放大数倍——   他被整个圈入一具温热的胸膛,后肩连同半个后背都被环进臂弯且有着极强的拥揽感觉……   谢霖搂了他整整两次,期间大力地拍了拍他后背,还夸张地揉他头发,力道尚可,不失礼貌,总体没跑偏,都在兄弟情谊哥们义气的范畴内。   即便如此,林九昕也跟断了线的木偶,被搞得身形打晃,懵头懵脑地任由摆弄……   “别担心,出不了事,”这次是拍后脑勺,啪啪两下,见人没反应,谢霖又穿过林九昕胳膊从后面抱上他,轻柔且温情地一下一下摸他的头:“不怕不怕,怕怕飞……”   林九昕一把推开他。   表情复杂地盯了谢霖半天,突然,他声色俱厉地喊:“抽他妈什么风?!”   “啊,就抽了,”谢霖承认:“怎么了呢?”   “不行!”林九昕指着谢霖,在他脸前乱晃手指:“我随便抱的啊?”   “操.我还就抱了。”谢霖失笑,挑衅地撩他两眼:“你哪块儿不能抱啊?”   “你再抱个试试,”林九昕拍自己两边肩膀,往谢霖胸口上撞:“来来来!你抱啊抱啊,来啊,怎么不来了?你来嘛来嘛,快点来嘛~~”越说腔调越软,肩膀从撞变蹭,黏黏腻腻的。   谢霖笑着两手绕到他身后,又满满地把人抱了一下。   等两人分开,林九昕坐上玻璃桌,仰脸对着高高在上的谢霖:“安慰我啊?”   “是滴,”谢霖很肯定地点头:“有效么?”   林九昕往后坐了坐,将腿盘上桌面,像做瑜伽的起始式那样闭上眼,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双手由下至上在身体两侧画出半圆……   突然,嗖地一下,头顶上方出现一个老大老大的桃心,与之相配的,是这人甜到令人融化的灿烂笑容。   妈的。   谢霖狠狠抓了把林九昕头发,真见不得他这么舔。   笑着,他也坐下,两人又回到之前各自的位置。   谢霖问厂子有没有饮用水矿泉水之类的,听到林九昕回他个‘不衬’,他起身去挑了几瓶比啤酒度数还低,专门调酒用的糖水过来。   低头摆弄手机的某人抬眉扫了一眼桌上绚烂多彩的酒瓶子,知道是他哥体贴他摔的那一跤又或者怕他再给他来那么一下,这回给他降了度数。   单从卖相上看,这次调的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林九昕浅浅抿了口,丝丝甜意侵犯了整个口腔,还有一股草莓香气缭绕齿间,这不是林九昕的口味,却在这个晚上独独为这一口甜而心情大好。   林九昕清清浅浅哼起了歌。   “刚谁来的微信?”   笑容凝在脸上,随后林九昕发出奶奶的一声“嗯?”   “别逼我查你微信啊,”谢霖从这声“嗯”中听到了不乖的成分:“他发了一条‘知道去哪儿吗?’”谢霖续上自己这杯,摆到嘴边:“还骂你了?”   林九昕斜他哥一眼:“你真不打算解释一下偷看别人隐私的恶习?”   谢霖看着他:“你说不说?”   “就是个纯种傻逼,”林九昕一连喝了好几口酒,喉结随之滚动:“再说吧,现在腾不出功夫弄他。”   跟猜测的大差不差,谢霖喝了口自己的,他可没兴趣尝试那么甜腻的东西,那是专门给打蔫的小可怜调的,不过貌似劲儿……大了点??   一口甜,二口甘,三口齁得慌。   再咽时林九昕清着嗓子,很辛苦的样子,他找谢霖要他的:“给我来口你的。”   接过来喝了几口,嗓子生的这把火把原本浸泡的香甜烘到了另一个高度。   林九昕觉得他要废了,咳得东倒西歪,谢霖把一罐啤酒滑过去,托腮看他:“你就备点水吧,又不能喝,装什么逼呢。”   靠。   谁他妈害的?!   林九昕心理脏话迸射。   灌下好几口单纯清冽的啤酒,人才活过来。   “是是是,哪有您的量啊,”林九昕说:“无量神尊嘛。”   这一点还真是,直到谢霖再次满上的酒见底也没见他有什么酒醉的体征表象,清明的眼睛偶尔泛起亮光,面色始终如常,呼吸也稳得一批,T恤下的胸膛均匀地起伏着……只有沾到酒的嘴唇有些不同。   林九昕发现谢霖的唇形还真的蛮漂亮,单薄却不失弹性,有时候上唇会因为水泽折射的效果而显得有些上翘,好饱满的感觉……   林九昕狠狠眨了几下眼,看向别处。   “别跟我比,我喝酒就这样,”谢霖干掉他那杯,往旁边一推:“也不是什么好事,可能代谢不好吧。”   “嗯。”林九昕应了声。   两人陷入一阵安静。   忽地,他们这边敞着的窗户被风吹得一扇重重关上,很猛的一声。   林九昕起来去关窗,再回来他问:“能给我讲讲没有爸爸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吗?”   “我操,”谢霖一脸错愕:“你这么会聊天呢?”   “……不是,”林九昕没再坐回玻璃桌,而是选择跟谢霖一同陷入团子:“我想了好几遍,再怎么兜圈子也是这么个意思,所幸不绕了,咱俩又都是敞亮人,你说对吧霖哥?”   林九昕扭过头,微笑地看着谢霖。   足够的近,两人肩膀蹭肩膀,转过头看得很清楚——林九昕前额的碎发长了,有些埋眼睛,五官线条一如既往地柔和,很放松的感觉。   虽然捉摸不透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却也感受不到恶意。   谢霖拨开一罐啤酒,放下的却是易拉罐,拉环在手中把玩着。   “你不要搞错了林九昕,少拿那些‘在父母缺失的原生家庭成长,单亲环境下身心会怎样怎样”之类的往我身上套,不是林邵楠不要我。”   抬起头,他对上林九昕的视线。   “从小到大,他跑乐州可不是一趟两趟,是你想象不到的次数,”谢霖说:“不是他抛弃我,是我根本不待见他。”   “我的生活,”这人嘲弄着,冷然一笑:“需要他吗?”   高傲,倔强,无论何种境地绝不低头,施舍即是侮辱,同情不过笑话,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林九昕曲起双腿,手臂整个环抱住,他将头枕上去,有些出神地看着谢霖,偏偏这么霸气强势,钢筋铁骨的一个人,心却好得不像样,软到姥姥家……   好萌啊。   林九昕强忍着与此刻氛围极不搭调的表情,快速把脸埋进臂弯。   谢霖撑着一边侧脸,歪头端详着眼前这货,埋头前他看到了那抹漾在眼角的笑意。   “林九昕,”谢霖叫他:“你这么欠你随谁啊?”   林邵楠不可能,那就是一圣诞老人,和蔼可亲,动不动就跑来大包小包地送温暖。   也不像吴倩,人家处事得体,有着几乎完美无瑕的人设。   “看见了?”林九昕直起身,跟谢霖解释:“……没有,不是你想的那种笑,我就是觉得……你真挺好的。”   谢霖先是一愣,随后呵了一声:“有你妈好?”想了下,他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你妈……一直这么贤惠,还是我来才这么贤惠?”   既然都是敞亮人,也就不必藏着掖着,谢霖想借此解开为什么吴倩对他好得过分这一不解之谜。   “她是对你好,且只对你好。”   重音放在了‘只’上,让这句本就匪夷所思的话更添几分说不出的惊悚。   谢霖不懂:“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她,也没见过面,更何况还是这种啊,啊那什么……”   不等他在脑中挑出一个当着她家儿子面说得出口,可以用来描述这段奇葩关系的词,林九昕接话了。   “因为你长得好看。”   谢霖下巴没掉下来。   “我妈颜狗,就喜欢水灵的。”   “滚蛋!”谢霖吼了一嗓子。   酒除了那几瓶甜腻的,度数太高的,其余的所剩无几,关键是肉没买够,越吃越饿。   看了看表,大半夜了。   就是路边找得着24小时便利店谢霖也懒得挪窝,他现在一点不想动,此刻棉花团的功效充分发挥出来,身下的柔软舒适让他眼皮好沉。   “别走了,就睡这吧。”   伸出胳膊,他拽了拽正弯腰收拾一桌狼藉的林九昕。 第54章 你好涩呢   随着这句话,林九昕的目光落到了谢霖身下的棉花团上——   厂子唯一能睡人的地方。   棉花团是当初工厂搬迁厂区空地上扔着的,很大一坨,他们几个一时兴起缝缝补补,就成了现在圆鼓溜丢的四不像,倒是可以睡,但仅限于单人。   “回去吧,”林九昕去扔垃圾,声音飘在远方:“又没多远,车我骑,我带你……”   “快两点了都,”谢霖打着哈欠,泪眼朦胧:“再把你爸妈吵醒一通问,还睡不睡了?”   “没事,他俩都好说,”对方锲而不舍:“你不上午回乐州么?”   谢霖一点也不想琢磨林九昕是怎么知道的,他的脑细胞正成群成群地哈欠连天眼泪横流,即将困死一大片:“这离南站不也不远,不想动了。”   “霖哥,这真没地儿睡,”林九昕柔下声:“听我的,半夜三更马路上没人,一会儿就到家……”   “这他妈什么!”谢霖咚咚地用脚后跟磕他坐的地方,明显烦了。   林九昕不说话了。   如果说吃喝拉撒睡这五项,非让你选一个你最受不住的,谢霖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睡觉,他是那种一旦困劲儿上来就六亲不认型,脾气超爆的。   多一句话也不想说,噗通一声,脸冲下扑到团子上。   耳边窸窸窣窣响起些动静,谢霖使出最后一点洪荒之力指着林九昕:“别动我,我要跟团子共存亡。”   明明手臂都抬不住了,伸出来的那根食指中途却变成竖起的中指,林九昕笑了半天。   走过去,坐到谢霖脚边,团子边沿软得厉害,没法靠,林九昕抓过书包垫到背后,拿出手机,刚要开一把吃鸡,有人很重地踹了他两脚。   不知什么时候鞋脱掉一只,踹他的那只脚很干净,白色袜子,隐约看出五个脚趾豆的形状。   “过来睡啊。”谢霖含混地,从团子发出低闷的声音。   “我玩会儿游戏,”林九昕说了句:“你先睡吧。”   即便迷糊得脑浆子都稠成一坨了,谢霖还是把脸转出来,他使劲抬起那千金重的眼皮:“怕没地儿啊?”说着,大肉虫子似的往墙那边蠕动。   休闲区不算大,贵在风水好,整体搭建在一个台阶上,两面挨墙,团子正好堆进角落,封锁两个方向,只要不睡觉练武术,挤一点也没谁能滚到下面去。   他侧躺着,特意把身体立起来,给林九昕秀出宽敞的空间。   “……我没那么困。”林九昕头也不抬,手机屏幕在他眼中折射出忽明忽暗的光。   看着他,谢霖长吁一口气,撑起身,从趴到跪,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地慵懒倦怠,他大力甩了甩头,下了垫子,一脚袜子,一脚鞋地向外走。   林九昕手上玩着,反应慢了,等抬头时吓了一大跳,忙上去一把扯住谢霖:“怎么了?”   “你不不睡么?”谢霖回身,一脸得不到满足的怨恨表情。   “霖哥……”林九昕刚要说话。   “我洗把脸。”没让林九昕再抓他衣服,谢霖一挣,继续走。   当床成为一件奢侈资源时,即便困得睁不开眼,也没有自己呼呼大睡让人家一边干看着的道理,他脸皮没那么厚,更何况,从早上离开林邵楠家到如今的废工厂,这个人经历得只会比他多得多,不困?骗鬼去吧。   “我不是不想睡,是睡不了。”   走了几步的谢霖听到林九昕在他身后这么说。   他转过身,看着他。   “厂子真就这玩意能睡人。”林九昕踢了一踢脚边的团子。   “我不瞎。”   进来随便逛一圈就知道,这种跟厂区风格一点不搭调的物件只此一件——萌态可掬的棉花大团团。   “我没法跟你一块儿睡,”林九昕停下来舔着嘴,像在犹豫什么,最终他看着谢霖的眼睛:“我会……升旗。”   呼吸倏地一紧,谢霖跟着猛眨了几下眼睛。   片刻之间,睡意全没了。   静。   很静。   前所未的,长久的,极为尴尬的静。   哪怕林九昕事先预判过谢霖的反应,哪怕他自认为做好了心理铺垫,哪怕觉得袒露性向即便对方不接受他也不会怎样,哪怕他他妈都不知道哪怕些什么几把玩意……反正就说出口了。   当看到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定格成一幅静止画面的谢霖,林九昕好像被人狠狠捏了下心脏,气都喘不上来。   也许是被逼到避无可避,也许只是喝多了坏了脑子,也许刺激一晚上他真受不了了,也许就是想让这么困的哥哥可以睡个好觉……   说吧,也就说了,还他妈巨直白地形容了一个鸟儿的动态??   林,九,昕。   他牙齿咯咯地碾出异样响声,忽地,听到谢霖的声音。   “厂子有牙刷牙膏吗?”   林九昕定住,缓缓地抬头看谢霖。   谢霖又问:“有么?”   一秒。   两秒。   不知过去多少秒。   ……   突然,某人打鸡血似的冲口而出:“没,没新的了。”   “纸杯呢?”谢霖说:“杯子酒味太大。”   “啊,”林九昕像缓过了神,点头道:“那有,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找。”   说着,转身下台阶,还没走两步,他停下来。   回头盯着谢霖看了好久,轻声问:“你,是不是……没听懂?”   “我操,”谢霖乐出了声:“我他妈又不是傻子。”   这回换林九昕傻了:“霖哥,你……有过吗?”   要不是语气正经,关怀居多,谢霖真会大嘴巴子抽丫的。   他抱起手臂,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有过?”   “啊,”对方坦率地承认:“这不说的就这个么。”   “那就对了。”谢霖了然道。   林九昕狐疑着,手往下一指,做了个上下X动的动作,咬着嘴,哼哼唧唧喘了两声。   谢霖打哑谜似的点了点头。   像还不确定,林九昕索性摸上腰,去解校服运动裤的系带……   “林九昕你他妈敢脱裤子我就敢抽你!”谢霖手指差点没戳对方眼眉上。   林九昕先是怔住,随后破功一样突然大笑,笑得双肩乱抖,直接蹲地下。   不知怎地就是笑,简直停不下来,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真踏马好二啊,要不是谢霖,说不定他真会现场弄一发以示求证,瞎几把琢磨,这个人怎么可能当他异类,怎么会不再理他,怎么会从此跟他保持距离……   “哇,你笑得好奔放哦,”谢霖打趣着:“这么爱笑你随谁啊你?”   “……随你,”林九昕笑出断音:“大爷。”   一脚踹在林九昕后背上,用的那只没穿鞋的。   “找你杯子去!”谢霖拎起鞋,边说边下台阶:“厕所等你。”   踩了一脚冲水的,谢霖来到水龙头下洗脸。   厂子没装热水器,纯天然地下水,沁凉沁凉的,林九昕抽了几张纸递上。   对方没要,用手一抹,水湿的前额凝着几绺头发,发梢一滴滴往下落水珠,不仅皮肤泛着水光,就连睫毛都被打透了,眼睛湿漉漉像哭过一样……   林九昕看得出神,一个没注意,手中的纸杯被谢霖一把抢走。   接了些水,谢霖仰着头,边喝边从杯沿睨他:“发现多久了?”   “嗯?”林九昕脑子还在谢霖的盛世美颜上。   “这都不老实?”谢霖噗地一口水吐进盥洗盥槽,脸色发沉。   “……没有,”看出谢霖的不信任,林九昕立刻澄清:“我是真忘了,老早之前就这样。”   谢霖又漱了口水,含在嘴中咕噜好半天才吐掉。   林九昕半坐在水槽边沿,摆弄着他手里剩下的一摞空杯:“刚睡不也就睡了,还这么爱护牙齿呢?”   又吐掉一口,谢霖告诉他:“我犯困时特变态,劲儿上来什么都得往后排,睡觉第一,知道什么是第二吗?”   林九昕歪过身,做倾听状。   “讲卫生,”谢霖冲他一笑:“不讲,在家会被麻麻拿着扫帚疙瘩满屋追着抽的哦。”   林九昕噗地笑出来:“那阿姨这么凶,管得又严,是不是没机会交女朋友啊?”   “你夜不归宿,你妈跟没见着似的,”谢霖问:”是不是特有机会交男朋友啊?”   林九昕没吭声,就这么盯着谢霖。   谢霖往水槽边一撑,跟他对视。   过了会儿,林九昕先说话。   “介意告诉我没女朋友又特别来劲的时候,怎么……”   “手啊,”谢霖把林九昕那几张纸抽走,擦手说:“难不成你蹭.大腿根?”   “啊,倒是蹭过,”林九昕忍着笑:“我还蹭过……”   “给我闭嘴!”谢霖狠狠一个纸团扔他脸上:“出个柜还他妈成老流氓了?!”   林九昕嘎嘎嘎地笑趴在盥洗槽边。 第55章 小情事   一起睡觉的事自然没有悬念,谢霖接受不了自己一个人睡,林九昕接受不了自己不能一个人睡,于是两人决定谁也不睡。   既然没打算睡,长夜漫漫,他俩全都挤上了团子。   已经好一阵了,像有什么东西硌屁股,谢霖挪开点,伸手去摸,是个拉锁头。   他跪下来,顺着一捋才发现好长一截。   圆滚滚的团子被两人压变了形,盘踞一端的狭长拉链就此暴露出来,貌似拉开还能钻个人进去,有点野外露营睡袋那意思……   团子从可爱派一跃成为实用派,谢霖眨着眼。   “这谁缝的?”   林九昕玩着游戏,眼皮都没抬一下:“你猜。”   “你?!”谢霖真受不了这刺激:“林九昕你他妈还是人么……”   “智慧的结晶,群众的力量,”林九昕嘟起嘴,好不委屈:“又没说光人家,怎么还骂人呢。”   再也无法承受又一个满格技能在这人身上出现,谢霖松下一口气:“你打算就这么玩到天亮?脖子不累么?”   想这货颈椎也好不到哪去,学神再神也不是邪神,每一个亮瞎眼的成绩背后必然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付出,也就这个把月没在学,换成玩手机还特么不如以前呢……   谢霖瞄着林九昕脖子,擦,还挺白嫩。   “啊对,”林九昕手指一通疯狂戳屏,半天才回他:“有事?”   谢霖耸了一下他那侧的肩膀:“累就借你一个。”   眼睛飞快一瞟,林九昕立时乐成桃心嘴:“要这么说那我可就太累了,脖子巨酸巨痛都他妈快断了……”说着脑袋已经粘上去,还嘚瑟地往谢霖脖窝拱了拱。   他俩并排坐着,肩挨肩,后背倚墙,这种姿势一会儿还行,坐久了别说屁股麻不麻,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像林九昕这类网瘾少年,一旦手机上手,那浑然忘我的劲头如同泥雕木刻没了知觉,等回过神才觉得身上哪哪都难受,怎么动都不舒服……   额头已经在谢霖肩头,锁骨,前胸滚过好几圈了。   哪儿都能动,唯独手臂不行,林九昕没时间放松僵了的手腕和胳膊,连带肩胛骨都跟着发酸,他低低咒骂着……突然,什么东西顶上他前臂,给了他一个支撑。   是谢霖的膝盖。   “我太他妈荣幸了!”林九昕嘶吼着,要把手机嚼了那么来劲地跟对家一通疯狂厮杀,即便脑子根本不在这间工厂里,也被谢霖之后的话生生拉了回来……   林九昕抬头,冲谢霖‘啊?’了一声。   “等这事过去,”谢霖又重复一遍:“给我好好学。”   看了这人很久,久到游戏都看掉线了,林九昕把手机一扔:“凭什么?”   “就凭我叫你好好学,”谢霖慢悠悠地,一字一句说:“为了我,可以么?”   林九昕睁大眼睛,凝视谢霖。   少年弯弯的眉毛,眼尾稍稍上挑,眸光从没这么清澈明亮过,笑容清浅了些,却有着过目不忘的温柔,还掺着那么一抹……撩人。   好半天,林九昕才从谢霖的目光中拔出来,他暗自镇静了一会儿:“怎么着?当哥当上瘾了?我学不学你还管?”   “对,你没有选择,”谢霖的语气神圣不可侵犯:“学神必须重返神坛,这是他的宿命。”   “……为什么?”林九昕问。   “因为我是,”谢霖说:“学神他哥。”   林九昕:“……”   面无表情地跟这人对视良久,垂下眼,他继续玩手机,脑门和胳膊相继归位,从两人相连的部位看,比之前还得寸进尺。   “林九昕,你不拾我这茬还有脸贴我身上?”   猛地,肩膀和膝盖一同撤回,想要制造突袭闪死对方,这货却好像预判到了,即刻坐直,等谢霖把半边身子复原,又烂泥一样地糊上来。   手上忙和着,一点不耽误额头往谢霖锁骨上送,鼻尖几乎挨上脖颈那粒漂亮的突起,林九昕偷偷嗅了嗅,好好闻喔。   “行啊,我学。”他说。   谢霖略偏头,看他。   “不过,虚荣心你倒是满足了,”林九昕口气淡淡地:“我有什么好处?”   “操……”谢霖难以置信:“你有必要这么贱吗?”   “太有了,”对方狡黠一笑:“说好处。”   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任性妄为无法无天胡搅蛮缠还把你捏得死死的,谢霖明知道这句话这个人有多欠抽,可就是接了下去,甚至让对方提条件。   林九昕很重地眨着睫毛,看向别处,过了会儿把头回正:“我要你在我犯错时无条件原谅我,只要我肯认错,你就要给我机会。”   谢霖盯了他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再一次放下手机,谢霖已经靠着墙壁睡着了。   从他身上起来,林九昕慢慢将他哥放到团子上,有些心疼地抚了抚他压过的地方,厂子没盖的,他脱下校服为这人盖上。   离开团子时,胳膊倏地一紧,有人拉住他。   谢霖口齿不清地问他干什么去。   “大号,”林九昕对他说:“一会儿回来我跟你躺会儿。”   多一秒都没有,手啪嗒一下摔在团子上。   林九昕看着笑了下,走下台阶。   **   月光过于清冷,夜幕下工厂大院黑得无边无际,空旷而荒凉。   寂寥的夜色从窗外透进来,将男孩身上浅色T恤映出一片惨淡的白,特别是周遭一片暗哑,那抹手机屏映到脸上的光就显得尤为突兀,让人心毛毛的。   —知道去哪儿吗?   —傻逼。   划了下,两条微信一并删除。   林九昕转到其他对话框,接通一个手机号码。   没响几声,有人接起来。   “广姐。”林九昕叫人。   “别叫我!“对方没好气:“就海边玩这一天你都不放过我?!”   “我错了,广姐。”林九昕轻笑。   “一分钟啊,”对方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要的……”没等林九昕说完,那边爆出一串有有有有,都他妈有。   “当我吓唬你呢,还剩四十五秒,”苏广善在那边倒计时:“四十四,四十三……到了关机。”   “那就麻烦姐明天上午帮我盯下,”林九昕提出要求:“找个可以全拍上的位置,拍摄角度得有看头。”   “我看你就够有看头的!”那边跟放炮仗一样噼里啪啦:“跟你多废一句话我都嫌嘴干,都不用问,准又嫌自己命长作大死去,真的!赶紧地你也别来找我,找个荒山野岭无人之地了却残生吧,我看你都看出针眼了,就这样你还让我盯你拍拍拍,我可去你的吧……”   “广姐,”林九昕叫住他:“谢了。”   “谢你妹。”咔嚓一声,电话挂断。   收了手机,林九昕走出厕所。   回到团子旁,他静静伫立在那里,薄薄的眼皮垂落,目光在谢霖脸上不知多久……蹲下来,他跪着轻轻上了团子,每个动作都把可能弄出的声响降到最低,胸口伏低,匍匐到谢霖身旁,凑近这人耳边低低叫了声哥。   没有回应,除了熟睡的细小鼾响,再无其他。   半夜三点钟是夜最沉的时候,也是大多数人进入深度睡眠的最佳时段……感受着谢霖胸膛一起一浮,鼻腔中均匀的呼吸,林九昕舔了舔嘴。   猛眨了几下眼睛,随后长长地,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与此同时,目光不断游移在这个人的额头,眉毛,鼻梁,嘴唇,唇珠上……   什么时候呼吸开始乱了,林九昕就这么喘着,心脏跳着,按耐不住地靠近,再靠近……   闭上眼,他贴到这个人的嘴唇上。 第56章 就让我留着糖,好吗?   嘴好干,似乎起皮了,谢霖习惯性地抿了下嘴,突然他睁开眼,一猛子坐起来。   昨晚忘了上闹钟,可他反应到大脑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找手机看表,而是去看团子,发现空空如也时他蹭地一下跳下来,叫着林九昕的名字,四处找人。   没有。   他跑回原地,拿了手机,一边拨号一边找这人的书包。   电话没通,东西也没看见。   谢霖一把抓上他自己的,向工厂大门奔去。   像这种几百平的大厂房,门也是叹为观止的,能从这头一直延伸到另外一头,不过没全开,昨晚他俩是从大门嵌套的一个旁侧小门进来的。   谢霖低头划着手机,另只手去推门,突然,门以迅雷不及拍脸之势向他袭来,谢霖忙站住脚,满脸惊愕地看着站在门外的某人。   林九昕提了好几袋子早点,冲他笑着举了举:“早安啊。”   足足有半分钟,谢霖站在原地除了眨眼什么都没干,他想不通不过一个‘为哥哥服务买早点去了嘤嘤嘤’的行为怎么就能让他慌成这样。   林九昕也注意到谢霖手中的包,皱起眉头:“不吃了走?想去车站吃是么?”   “……不是,”谢霖帮他撑着门,头往里边一摆:“就在这吃。”   豆浆塑料盆没封好,洒了不少出来,林九昕一边抢救其他的,一边快速抽纸巾收拾,买得还挺丰富,烧饼,油条,小笼包,豆腐脑,茶叶蛋,还有两套双蛋夹肠大煎饼……扒出来好几双筷子和若干塑料勺,他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仔细擦着。   看着弯腰撅腚,在玻璃桌旁忙和的身影,谢霖上去,没让林九昕再费劲,利素地把筷子外那层塑料套撕掉,又甩了甩勺子上的豆浆。   “不是,咱俩到底谁洁癖?”   林九昕直起身咚咚地捶自己腰,怎么做的时候没留意玻璃桌的高度,对个子高过一七八的人一点不友好。   看了他一眼,谢霖把林九昕拉下来,两人席地而坐。   “我没那么夸张,不是还跟你抽烟了么?”   “那你到底洁哪儿了?”用消毒纸巾擦过手,林九昕拨着茶叶蛋:“画个范围,我也好避你的雷……”   “你不用,”谢霖端过那盆只剩一半的豆浆:“我一点不嫌你。”   咬下一口的鸡蛋就停在这一拍上。   林九昕定格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开始嚼,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谢霖,把剩下白白黄黄的玩意送到这人嘴边,谢霖一样没离开目光,跟他对视着,张嘴咬下去。   俩人一人一口,鸡蛋挺不住了,碎了一手,林九昕笑着边舔边吃,让谢霖再跟他吃点儿,对方扔给他一句:“还没完了,滚。”   一时间,那位笑到不行。   林九昕的笑真的很玄学,不熟时他很少笑,即便笑也总会掺入或冷然,或不爽,或鄙视,或轻蔑等一系列与笑无关的情感,可只要跟他近到一定程度,就会觉得这家伙的笑其实可以很单纯。   各种的笑,嘎嘎哈哈吼吼……除了发出不同的笑音,还会配上形形色色的动作,有垂头抖肩,有扭脸咬牙,还有像现在这样,两侧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朵根,特别像‘小时候幼儿园画太阳’那样一条弯弯的大长线。   他还喜欢哼歌,心情超好时会飘出低低浅浅的一串悠扬音符。   谢霖支在桌面,托着腮,看着这位少年从塑料袋刨出夹着蛋和火腿肠的烧饼,打开还在冒热气的豆腐脑,浇上香菜和卤子,跟着歌的节奏搅拌着。   不知道是早点的饭香过于撩拨,还是眼前的画面暖意盎然,谢霖只觉得他的心情指数也跟着一路上扬,低下头,他轻轻笑了笑。   什么推过来。   是那碗洒着零星香菜,拌料均匀的豆腐脑,豆腐半碎不碎,卤汁均匀渗透,卖相极佳。   “尝尝,贼他妈好吃,”林九昕说:“林式拌法,调料我拿的最全。”   工厂附近没早点摊,年景红火时一片一片的,如今落魄得只剩一地的枯枝乱叶,拆了的即将拆的,用那大大的红字‘拆’道尽一切寂寞的街道房屋。   林九昕是打车到八公里外的集市上买的。   节假日清晨不会堵,却架不住路远耗时长,等回来才发现保鲜膜没包好的豆浆洒了一塑料袋。   舀了一勺进嘴,谢霖向他竖起大拇指,嘴中发出一串啧啧啧,随后他拿过消毒纸巾,跟林九昕那么细致地把手擦好,在塑料袋中翻了翻,找出一小袋糖。   就知道买个豆浆也会装好调味料,瞧这贤惠的!   糖全倒进那半盆豆浆,谢霖搅了搅,把油条撕成一段一段扔进去,同样地,他把这个推到林九昕跟前让他尝尝。   油条泡豆浆,人间极品。   林九昕果然吃得眉开眼笑,谢霖被他那副样子勾出馋虫,上手就要进盆捏一个。   “哎哎,我说这位有洁癖讲卫生的壮士,”林九昕忙护着盆,不让他这样:“能先想想你人设吗?”   谢霖貌似被说动了,皱起眉头。   就是嘛。   林九昕收回手,刚要去拿筷子,也就依稀一道伸过来又缩回去的胳膊残影,湿乎乎的油条已经进了谢霖的嘴。   这人文雅地动着嘴,云淡风轻地用纸巾擦手。   “我,”林九昕愕然地低头看自己的豆浆:“操……”   “可好吃了。”对方示意他也来一口。   白色泛黄的浆汁散了些星星点点的油,一段段油条飘着,被谢霖那一下搅得不少已经被浸透,软乎乎的,筷子都不一定吃得上劲儿,得用勺子。   林九昕觉得他就没洁癖也有点下不去嘴了。   “不是……”他指着这盆说:“这根吃你手指有区别吗哥哥?”   谢霖笑起来,还很大声,换来林九昕一把子怨念眼神。   笑着,这人掏校服口袋,啪地一下拍到林九昕面前:“这个赔你。”   手拿开,几颗奶糖。   林九昕看了谢霖一眼,觉得他不像开玩笑,拿过一颗,拨糖纸:“你怎么还揣这个?”   印象中谢霖不大爱吃甜食,没见他吃过,上次哄他的糖让他当台球案子上的球好一顿飞射。   “昨天考试跟红牛一块买的,想哄你来着,”谢霖低头吃着豆腐脑:“你不心情不好么。”   再听不到糖纸发出声响,谢霖好奇地抬起头。   眼前的人魔怔了一样直勾勾地捧着糖相面,奶白的糖豆半裸不裸,而凝住的不仅是目光,几乎是林九昕的全部,仿佛连呼吸都不复存在……   谢霖正要问,林九昕像过电似的,迅速把那颗拧回原状,连带桌上的一齐抓进口袋,还生怕掉了似的狠狠往里掖了掖。   “干嘛?”谢霖一挑眉尖。   “没事。”林九昕翻腾塑料袋,拿出煎饼。   谢霖看着他:“糖不吃?”   “你别管我。”对方咬了一口,扔给他一句。   啧,谢霖狠撞了这人腿一下。   林九昕往旁边坐了坐,问他买票了么。   “还没,到车站再看吧。”   林九昕点了下头,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谢霖回答。   “周日晚上?”   谢霖顿了一下,说:“今天晚上。”   林九昕像被噎到,用力地下咽,还咳了两嗓子。   谢霖跟没看见似的,吃掉最后一勺,把餐盒往旁边一推,抽纸巾擦嘴。   回去的时间是将授课,看老娘,跟屁股们团聚这些算到一起的,也就是说当天往返江市,这当然不是原本的打算,可他不得不承认他对林九昕这边还是很挂心,竭尽全力地压缩回乐州的时间。   “急什么啊?越往后越没时间回家,”林九昕起来收拾:“不多陪陪阿姨么?”   “你累吗?”谢霖也起身跟他一起:“心没处操了?”   林九昕没再应声。   **   出了工厂,林九昕说他打车走,先陪谢霖等会儿公交车。   他们起得早,吃完出来大路上也没几个人,加上天本来就不好,随便打一眼就是满目的苍凉和颓败,哪里都是灰扑扑的,看得人压抑又烦躁……   仰起头,浓重的乌云遮天蔽日,谢霖感觉天要掉下来,有种随时坠落的既视感。   突然,他一颤眼皮,什么掉到他眼睛周围,抹了一下,湿湿的。   搓着指腹,他去看脚下,便道上密密麻麻的深色圆点在视野中逐渐增多,他俩一来就站在车站遮阳棚外,谢霖用胳膊肘顶林九昕,叫他往里挪挪。   这人却无动于衷,只是随着晃了一下。   谢霖站在那里,看着林九昕灵魂出窍一般的木然表情,说不清为什么,他就觉得似乎有一种难以描述,低落又沉郁的东西笼罩在这个人身上,如影随形……不过也不排除自己多疑敏感,瞎他妈操心,那会儿人家只是跑出去买个早点还以为怎么了呢……   谢霖又捅了捅他,林九昕这才恍过神,把谢霖往棚下拉。   掏出伞,他递给他。   “你怎么办?”谢霖没接。   林九昕硬给:“我不打车么。”   余光中公交车来了,谢霖一手接伞,一手掐林九昕脸蛋:“给哥笑一个,快。”   “滚蛋!”林九昕拍掉爪子,让他把伞拿好。   谢霖狠狠揉他头发,还特招欠地使劲一揪,没等林九昕抬腿踢他,已经蹦到了车上。   脸上的笑在坐到后排,景物一点点后移中渐渐散去。   谢霖看到在那一片灰蒙中,男孩双手揣着裤口袋,偏着头看他驶走的方向,表情,神态,眼神,全身每一处……都透着无以言说的孤独和落寞,还有若有若无的伤感。   细雨迷蒙间,很快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别担心,不是虐文。 第57章 好你个戏精!   运气不错,买到半小时后的车次。   谢霖在火车站的便利店挑了瓶水,一边排队等着结账,一边去点微信上的一条视频邀请。   这是来自屁股群的召唤。   手指还没碰上,一条微信横空插了进来。   ——小昕跟你一块儿吗?   谢霖眉头一蹙,盯着他的备注名:拍墙那哥们。   姚宇?   片刻,音频请求来了。   几乎就在同时,谢霖骤然瞪大了他的眼睛,立即接受,在火车站一片吵杂的人流和广播声中对着手机那边喊:“他还没到??”   姚宇不过稍有停顿,就又是一声爆破式的叫嚷:“林九昕到底到没到?!”   “……到什么?”姚宇反问。   突然间,谢霖安静下来。   “喂喂喂??”姚宇有点懵,把手机拿到眼前看是不是信号不好掉线了……再贴回耳边就听到谢霖问:“他根本没跟你约对吗?”   “啊?什么?”姚宇表达着他大写的不解:“谢霖你把话说明白了,是林九昕吗?约什么啊?”   太匪夷所思了。   一早听说视频的事他就给林九昕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又去拨吴一明的,吴一明让他找谢霖,这回倒好,从接上就一直鸡同鸭讲,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正想接着问,对方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操!!”以及“叮”的一声结束音让姚宇猛地一个哆嗦,他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   终究,终究他掉以轻心,像个傻子一样被这个浑身是戏的人耍弄蒙蔽;终究只有他单方面地以为即便短短数日的相处,他俩关系也大不一样了;终究他自视过高自作多情;终究他离了大谱错得一塌糊涂;终究……   他骗了他。   坐上出租车,看着跑得太急,没结账就一起带出来的矿泉水,谢霖不过愣了半秒,马上又拨通姚宇的电话。   “你妹出事在什么地方?”   他是听不出来自己语气有多急多猛多意外,但显然姚宇没能进入他的节奏,不但不正面回答,反问他怎么了。   “我怎你妈……问你话呢!”车上的人克制不住地喊:“赶紧他妈说,在哪儿?!”   这一声,连前边开车的司机也不由得向后看。   “谢霖,”姚宇拉慢语速:“你冷静点,至少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否则我想没谁会……”   “五秒钟,就给你五秒钟,晚一秒钟我就挂电话,你就等着给林九昕收尸吧,”谢霖开始倒计时:“五,四……”   “位置发给你。”   “先给我区!”谢霖提高声调:“哪个区?!”   “崇明。”   来不及按断的那一端,姚宇听得到谢霖告诉司机方位时那急促且极不平稳的语气,他马上在微信分享更确切的位置。   放下电话,他抬起头。   诊所露台,姚露正跟一只半岁大的小猫崽子玩得不亦乐乎,天真烂漫的笑容被阳光勾勒提亮,连睫毛都腾着暖色,小脸蛋烤得都要熟透了……   什么时候悦耳的笑声停止了,暖暖正冲他大力摆着手,一脸搞不懂地指着她自己。   姚宇即刻回神,又拨了遍林九昕的电话,依然不在服务区。   跟值班医生说了几句,他去敲露台的隔窗,暖暖两只湛黑明亮的大眼睛看过来,姚宇笑了笑,两根手指做了个一路小跑的手势,然后在耳边比了比。   ——哥哥离开一会儿,有事打电话。   姚露大力点了点头。   转身,笑容即刻褪去,姚宇拿上外衣,拨着吴一明电话,快步走出诊所。   **   “霖哥,哎你等会儿,有电话进来。”   刚接上谢霖的,吴一明就被另一条来电骚扰得脑仁疼,还没放下手机,听筒跟要炸了似的。   “别他妈挂!先接我的!”   一刻也没给吓得差点扔手机的吴一明缓神的功夫,谢霖语速极快:“城北,城南,有什么地方没监控,没人,没车,一大片空地,像什么废楼废工厂废堤坝废河边,或是一些不良学生专门用来打群架干仗,施暴动刑……”   “哥,哥哥!不,不是,”谢霖说话的内容,语气,气势无一不让吴一明心肝乱颤:“你……你你干什么这是?”   “找人,”谢霖这就要爆:“吴一明我操你……”   “啊?谁啊?”吴一明不怕死地又断他话。   “还他妈有谁?”谢霖拉高的声音直穿耳膜:“成天挂你嘴边那傻逼亲戚!”   “……叔??”   吴一明大惊失色。   —知道去哪儿吗?   —傻逼。   根本不是什么幸灾乐祸,穷极无聊来踩一脚的脑有坑患者,是正主,是那一群畜生发过来的。   他们早就跟林九昕取得了联系,或许在他俩南晓溜达时,在麻辣烫摊子,放车的小巷又或者根本是在DIY厂房……总之,是他大意了,是他高估了这帮狗都操不出来的逼货们的下限。   如果说砸侉子是泄愤,入室抢劫是销毁证物,那么把林九昕搞到退学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开胃小菜,他们真正要干的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带劲更爽,如果以进一次医院废身上一个部件做标准衡量,那么这次就得让林九昕在病床上躺上大半年。   手机狠狠摔到车座上,谢霖扭头去看窗外。   他想不明白一个人心理要多强大,或者说要多变态才能在明知道被打残打废会被折磨的情况下决然赴约,非但如此,还又装又演地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跟他耗了整整一个晚上,辗转好几个地方,死磨硬泡地让他说实话,最终就这么个结果?!   断掉跟姚宇通话,他一遍一遍地拨打林九昕的电话,按照他对这个狗东西的了解,约定时间不是现在就是即将,否则他不可能让手机不在服务区……装嘛,还不装稳妥了,直接装到他到乐州不是万事大吉?   操。   谢霖使劲搓着不断发抖的那只手,狠狠地捏它。   按照跟吴一明的商定,豆浆机们会结合他给的筛选条件全城大范围搜索,这是大面撒网,而他自己则更加激进,就孤注一掷地赌,赌林九昕和那群畜生都知道的地方,那个罪恶的,暴虐的,无法直视,更无法回想的——崇明龙啸路废楼区。   手机一直占线,刚消停就有人见缝插针,赵西傲在电话那头大喇喇地喊着“我的大霖儿啊”,被谢霖利素地堵上,说不回乐州了。   “不是,我是说……”   “跟王哥约下礼拜吧。”谢霖一点机会没给,直接挂断。   嘟嘟嘟——   盲音响过好几秒,赵西傲都没缓过劲,他举着手机看向旁座的李栋:“赌一卦吗?再打是占线还是不接?”   李栋蹙起眉头,从昨晚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以他对铁子霖儿的了解,言出是要必行的,说周五晚上回就不会食言,可偏偏就没动静……   跟谢阿姨旁敲侧击打听了一通,最终确定丫真就没回。   “别打了,”戴上帽衫帽子,李栋抱着胳膊倚向车窗:“他有事,留个言吧,就说咱正往他那边去。”   赵西傲撇着嘴,边打字边说:“怎么回事啊这是?能有什么比毛爷爷还重要??”   也许对别人,毛爷爷不见得就是亲爷爷,可对霖哥,那可比爷爷还亲。   “哎我说,没你们这样的!”前面开车的汉子肩宽体阔,膀大腰圆,此刻他一手撑着方向盘,扭着身向后座一通指:“我可真没找别的私教!就吊死你们一棵树上了,敢耍你们王哥,他妈弄不死……”   一个巴掌呼他脑袋上。   副驾上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把拧过王莽耳朵:“弄谁?你弄死我们好了,一车的人跟你殉葬!学开车没教你不能左顾右盼,还朝后扭脖子,你怎么不闭眼开啊!一块儿去极乐世界呗。”   王莽哎呦呦地叫唤,让媳妇轻点。   才当了个把月的女友慧慧对这个称呼很是受用,当即由掐转揉,又从揉变摸,弄得王莽受宠若惊地抓过女友小手,一通狂亲。   两人就这么跟不要钱似的在前座大把洒狗粮。   头一次拜师学艺,拜的还是那个一杆灭他,让他连做好几晚噩梦的大师,王莽的兴奋之情可想而知,本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周五,谢霖却压根没回来……于是他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拉上赵西傲和李栋,带上家眷就踏上了前往江市的自驾之旅。   哪知事越来越蹊跷,大师这么忙的吗?   “他还开课吗?”王莽真怕白跑一趟:“堵他他也得教啊。”   没听见后座吭声,王莽真急了,这就要一脚刹车停路边。   “哎哎哎,”慧慧不干了:“合着把我捎上就为干那事的是吧?是谁说陪我逛街吃饭看电影的,王莽你要这样咱俩就分房睡,你敢半夜生闯我就敢打110,不信你试试……”   王哥一秒变粘人小乳猪,“嘤”地一声,开着车就往小女友身上扑,一口一个老婆第一,媳妇万岁,BALABALA……   赵西傲跟着也戴上帽子,他狗粮吃得都泛恶心了。   捅了捅旁边闭目养神的李栋,凑过去:“栋栋,霖哥不会真遇到什么麻烦了吧?这才几天啊?一到就惹事?这什么体质?”   “不像,没那么单纯,”李栋睁开眼,瞟了一眼赵西傲:“你什么时候见过霖儿这么不淡定?语气急不说,声音怎么还有点抖呢……”   为了给王莽听,放的免提,别人是听不出来那若隐若现,沁在话语中的细细颤动。   “操!”赵西傲真烦了:“我去他妈的!南晓要真惹着咱霖哥,我荡平了它!”   “万一不是学校,是那边家呢?”李栋白了他一眼:“你也干服了他们?”   “……”对方叹出一口气:“怎么好好地就能冒出个家来,真尼玛服了我!”   **   今年气候很不寻常。   往年秋老虎很飒,一入秋少说得在江市逛上几个来回,而这一季寒意似乎来得格外早,伴着淋淋漓漓的小雨,地上站久了都会觉得脚凉。   林九昕起来,跺了跺脚,麻了。   抬头,眼前依然是一幅灰头土脸的落败相,满视野的瓦砾砖块,残垣断壁,这片荒凉的烂尾楼如同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愈发地没人味了。   咬上一颗烟,林九昕啪啪地打火,点燃后,他深吸一口,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八点十五。   他该上车了吧。   一缕浓烟在眼前散成薄薄雾气,林九昕收起手机,强行把自己拉回这片废墟上。   崇明没什么标志性建筑,半吊子废楼算一景,站在这片空地上,林九昕审视着正前方的一栋二层小楼——   唯一四面完好,没缺胳膊少腿的建筑物。   各种各样的残疾楼伫立两旁,不是开顶,就是漏风,有个更绝,外墙的砖块和墙皮掉得所剩无几,就靠钢筋在那撑着,硬凹出点现代主义抽象风来……林九昕都有冲动把它们拍下来,取名“好想死”系列。   不经意地,什么东西忽忽悠悠从钢筋房飞出来,直到近处,林九昕才辨认出是一架大疆无人机,还是新款高清航拍版。   这玩意绕着他头顶转了两圈,突然,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飞机传出来。   “林九昕,我恨你。”   夹着烟的本尊笑得双肩乱抖,两指放在嘴上一嘬,对飞机来了个飞吻。   飞机理都没理他,高傲地一摆屁股,就要飞走。   林九昕叫住它,很郑重地行了个礼:“谢谢广姐了。”   飞机干笑两声,扔下一句:“滚蛋。” 飞往离林九昕不远的一颗树上。   树枝繁叶茂,有着得天独厚的背光视角,无人机躲在那里,别说走过去仰头看,就是爬上树也未必找得出来。   苏广善调试了一下机头的摄像范围,告诉林九昕,可以了。   声音刚落,两辆七人座的SUV腾着尘土开进来,它们不仅带起搅动的浑浊气流,还有轮胎碾压泥土沙粒不绝于耳的吱吱杂音。   林九昕转头看,第三辆也进来了。   它们围着林九昕慢悠悠兜了一圈,依次停下。 第58章 我的大漂亮   双手插兜,林九昕站在空地中央,歪着脑袋数从车下来的这十来号人。   这些人高矮胖瘦不一,体态样貌各异,穿什么的都有,西装革履运动鞋,背心坎肩人字拖,还有十八线高仿运动潮牌地摊货……反正无论走哪一路,看得出来都不是学生,一群地痞流氓下三滥。   林九昕低头又点上一根烟。   显然,人没到齐,那畜生F4还没登场。   这些人下来就你一群我一片地分散开来,看着很随意,实则都是有内在走位的,跟谢霖刚来那会儿豆浆机们在教室堵他一个路数——封住所有外逃路线。   脑子随便一动就转到这人身上,林九昕都要笑了。   儿女情长,拖泥带水,什么时候了还敢想他,但凡有那么一丁点的软弱和松动,他都会被巨大的恐惧所吞噬,怕得腿都会抖,根本站不住。   怎么可能在暖暖身上找到突破口,怎么找?   逼着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子面对本来不该她承受,就是心态成熟思维健全的成年人也根本无法触及那最痛的东西,他是真做不出来。   砸侉子不过开胃菜,搞到他退学是小甜点,林九昕从来不认为把他生活搅成一滩烂屎是这些人的终极目标。   如果仅仅是这样,他应该立马去爬个山头拜拜了,那简直鸿运当头——   一群对个听不见又说不出话的小女孩丧心病狂,轮番地,毫无人性地予以施暴,这样下作的品类还能有什么指望。   不出所料,小巷吃麻辣烫时收到一条微信验证信息:退学爽吗?   林九昕秒验,一秒都不耽误,甚至还为此感到过一丝喜悦,他太想马上跟这帮畜生做个了断了,他可以有大把的时间跟他们玩耍,他哥却不能有那么多闲心操他身上。   不值得。   所以很顺利,他跟他们约定了时间和地点。   弹完烟灰,林九昕眯着眼喷出一口烟气,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不知什么时候清理过的入口。   这是崇明废楼区中最大的一片,六个残疾楼围着一马平川的一块空地,最靠里的是那个不怎么残疾的小二楼,整片地区意外的干净利索。   由此可以判断,为了好好招待自己他们提前收拾过,足见其好客的美意。   林九昕牵动一下嘴角。   不多时,一辆保时捷缓缓驶入,像故意炫技般地蹭着前面车屁股停下,林九昕像见着什么似的睁了一下眼睛,随后要笑不笑地低头弹烟灰……   车神啊。   绝对秋名山车神,正对大粑粑。   从进来他就注意到入口不远处有堆宝藏——   一坨巨大的翔。   二里外都能听到绕着它的小生物们奏出来的嗡嗡协奏曲。   见车门要开,林九昕连忙摆出拒人于千里外的高冷,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人脚下,副驾的禽兽三号刘子悦一下车便觉察到了不对,脚下有种诡异的,松软的感觉……   “我操?!”这个人抬脚不过看了一眼,就跟跳踢踏舞似的,满场蹦跶。   林九昕乐得蹲下去。   车上其他三人比刘子悦慢,看见这哥们下车即尬舞,分别不同程度地表示讶异,几秒后才发现地上那滩米田共和那边笑脱相的某个人。   孙昊半穿不穿地披着个外衣,端的头号人物的做派,他阴着脸,原地插了会儿腰,随后向笑得起不来的那位走去,步子故意放慢,让脚步声一下一下清晰地传入这个人耳中。   不过没大用,林九昕照旧蹲着,耸动着他一双肩膀,因为手臂动静太大,掐着的烟落下一大截烟灰。   灰白的烟沫飘过,留下的是遮过头顶的一大片暗影和一只增光瓦亮的皮鞋。   林九昕抬起脸。   居高临下的人歪起一侧嘴角,很有港式大佬的派头:“我要是你,现在就笑不出来。”   “所以你不是我,”林九昕脸上仍旧笑意盎然:“臭傻逼。”   旁边一阵骚动,被孙昊轻飘飘地摆手制止了,他注意到林九昕没烟的那只手攥着一把石子,只要有人动手,他也不会客气。   有意思。   哼笑一声,孙昊转身环看这一片废楼,那晚没挑,随便进个地方就开玩了,这次清理布置才发现还真是捡到宝了,这是崇明废楼区最废的一处,不对,是最性感的一处。   它的形状就像一个倒着的女性生.殖系统,具有某种堕落的美感,入口即是子宫.口,底端陈着一栋二层小楼,那里既有高高在上凌驾一切的气势,又有视觉感官上的优越体验——   将那骚死了的狭长甬道尽收眼底。   不急,慢慢玩。   孙昊扫视着空地,喃喃念着数,像是在数场上的人,头从这边摆到那边,数得认真而倔强,颇有幼儿园小朋友那种数不清还非要数的萌萌哒气质。   “不识数啊?”   孙昊讶异回头,不知什么时候林九昕站起来,浅浅对他笑。   没等他开口,这人接着说:“要不我给你数数啊小傻逼?”说着,还就真抬起胳膊,一个个点着:“一,二,三……”   孙昊怔住了,随后仰天大笑,旁边禽兽二三四纷纷不解,全都纳闷地盯着这两个人看,笑意仍旧荡在眼尾,孙昊反手一个耳光抽向林九昕的脸。   就那么快,当看清孙昊挥上去的巴掌时林九昕已然做出后仰的动作,对方扇到了空气上。   孙昊抽人的力度太大,落空后没法站稳,脚下趔趄了几步,被禽兽二号余耀捞了把才不至于更出洋相。   怒气是会传染的,特别在没脑沟的一群畜生中,余耀当即火起,抬腿就踹,林九昕还是漂亮地闪开了。   等禽兽四号赵擎动手时,林九昕一手的石子如暗器般直击他面门,一声国骂后,赵擎本能地双手抱头,往后退。   轮到三号刘子悦,他大喊着,即将抬起那只沾着黄金的脚,林九昕随手抄起地上一块大砖头哎哎哎地警告着,刘子悦一嗓子‘妈啊’,躲到赵擎身后。   不知怎么搞的,或许谁也没想到,四位大佬居然身先士卒地跟林九昕先干起来了,在场一众小弟都看傻了眼,赵擎疯了似的冲两边狂喊:“就他妈干看着?!弄他啊!!”   “等会儿!”孙昊突然叫了声:“谁也别碰他!”   推开扶他的余耀,把快掉了的外衣甩给他,他假惺惺地挡到林九昕面前:“风度,来点风度好吗!是咱们有错在先,小姑娘那么小,还又聋又哑,那儿嫩得都流水了,被咱们轮番地玩,还不许人家哥哥生气啊?”   孙昊旋即转身,和颜悦色地对林九昕笑:“是不是啊?”   这一次再没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甚至连眨眼或是移动目光都没有,林九昕就这么看着他,眼底一片死寂:“你他妈想怎样?”   那一瞬,孙昊狠狠哆嗦了一下,这张脸,这幅样子与他一次次在那夜被林九昕狞笑着痛殴,无数次从梦中惊醒的画面重合到了一起,他顿时心头一凛,冷汗透了一后背。   这种来自心底的恐惧几乎让孙昊失控,他痛恨,狂怒,恨不得上去把这个人撕成肉片,生吞下肚,从小到大他就没挨过打,连他爸妈也不舍得碰他一根手指,而在林九昕面前,却怕得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极尽的侮辱。   闭上眼,再睁开,他脸上又挂起笑,手向旁边一摆,有人放上一台手持DV。   他把东西轻飘飘托着,十分认真地问:“想要吗?”   没有答话。   “肯定想要,”孙昊替他说了:“不想来干嘛呢?”   林九昕依旧无声。   “哎我跟你说,”孙昊不见外地凑近他:“特别简单,看见那小楼了吗?”说着,他指给林九昕看:“一会儿我上去,你来找我,只要你来我肯定给你,双手奉上。”   “我会相信你?”林九昕开口。   “爱信不信!”插话的是刘子悦:“不信你不也走不出这废楼吗?!”   “别跟他废话了。”余耀和赵擎俩人一块皱眉,看着孙昊。   孙昊耸耸肩:“你看吧,还是我心软,惦记着你好歹来一趟也别白来,行吧,你要不乐意……”   “复制过吗?”林九昕突然问。   对方摇摇头。   林九昕还没说话,刘子悦又插进来:“我就说他不信吧,谁信啊?就问你谁能信?!那些小黄网出多高的价,据说日本都来邮件了,”他指着DV,眉飞色舞地说:“高清无码,全角度多镜头,就说哪儿没拍着吧?我大鸟都贡献出来了,多他妈敬业了都,就算你不卖好歹也留一版,闲着没事了对着还能撸……”   孙昊笑着狠推这不要脸的货,转头对林九昕说:“真的,我不会复制,你信我……”说着,他暧昧地伸舌头舔了下机子:“我就爱雏,必须独一无二。”   “我去你,”林九昕一字一句:“妈勒个逼。”   孙昊一愣,面部抽搐几下。   “牛牛牛牛牛,你可太牛了林九昕……”本来还挺平静,孙昊突然额角爆筋地嘶吼:“林九昕!你一个人知道吗?!一个人!我这有十六个,看见了吗?!十六个!!”   孙昊一惊一乍跟演舞台剧似的把众人全唬住了,更夸张地是他那戛然而止的表情,像见到活鬼似的盯着林九昕……   众人顺着他目光移过去。   林九昕低下身,像是笑得抬不起腰,指着孙昊:“你他妈……识数吗?我操,是十九个啊!真尼玛傻!就这么几个人还能数错……”   早就呆若木鸡的孙昊被一众禽兽强行拉走,走之前,刘子悦朝林九昕一摆头,告诉这些人留口气就行。   很快身后传来动静,在一片叫嚷声,骂声,挥拳踢腿的嘈杂声中,几个人进了小二楼,来到阳台。   四人依次排开,刘子悦两手托腮,胳膊肘撑在水泥护栏上,美滋滋地欣赏楼下的盛况。   果然够刺激,眼瞅着一个人就从人堆中飞出来,嘭地一下后背砸地,唔,好痛。   刘子悦感同身受地皱了下眉,下一秒他的表情却凝滞了。   飞出来的人打开了一道人群缝隙,视线所及之处是一个高个子少年。   林九昕在他身后,完全被这具宽阔挺拔的身形挡住,少年穿着跟林九昕相同的校服,挎着书包,头上是校服自带的帽子,帽檐拉得很低,只露出鼻尖以下的半张脸。   那是如同刀锋淬炼一般的凌厉线条,这人仰起脸,嘴角勾翘,凝出一抹冷笑。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啦,感谢支持! 第59章 你就作吧,有你好看   59. 有你好看   在林九昕眼中,谢霖那扇结实宽厚的肩背从没比这一刻更让他心跳狂飙,都要爆了。   他揪着左心位置,像是不能呼吸般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而从其他人的视角来看,半遮的帅气面庞,帽檐下狭长的阴影,那抹带有挑衅色彩的冷笑……足够让他们瞳孔瞬间放到极限。   人怎么摔出来的,孙昊没看清,可来人那混不吝的拽样却让他心中隐隐泛起不安,他急于弄明白这他妈到底是谁。   显然,小楼视角确实不赖,下命令却不太方便,他们本来是想等林九昕被打到没什么杀伤力后再下去玩玩他,这么突然硬插进来一场剧本外的戏,四人都在发懵,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有人挥拳了。   少年身形一晃,轻松闪避,如果把林九昕刚躲他们那两下标记为一段,这个动作至少五段起,干净漂亮不说,还很有节奏地从对方身后反击,一脚踹在挥拳那人屁股上,于是又一个摔出了人堆……   几招下来,别说这人肩头的书包,挎着包的那只手都没离开过裤兜。   少年站在那里,对他们又笑了笑。   围着的人不自觉往后退,没人再敢轻举妄动。   场上形势戏剧化地颠倒过来,没一点胜算的不但反杀,还弄出这么一个战神似的悍将来,从护着林九昕的站位看,没人怀疑这俩人不是一拨,不少人将目光纷纷投向林九昕,却惊奇地发现这个人的脸色……   出奇难看。   以一敌众的极端劣势都没见他这样——煞白的一张脸,喘气下胸口不断起伏,盯着那人猛咽唾沫,眼中的慌张,惊恐,焦虑……无所遁形。   林九昕这幅天塌下来的样子更叫人不敢上去,一个个全都站在原地瞪着谢霖。   细枝末节的对峙楼上看不清,孙昊抄过刘子悦手上的望远镜架到自己眼前,少年正歪着头打量林九昕脖根不知什么时候弄上去的几道抓痕。   看了一会儿,这人直起身,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问谁弄的。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竟踌躇上了。   他冲进来时已经开打,拳拳到肉的殴斗又不是点到即止的切磋,保不齐谁伤了谁,他们这边还有人被踹窝心脚呢,酸水都呕出来了……林九昕脖上抓的那一把没人注意,兴许出手的人自己都想不起来挠的是脖子还是脸……   怎么说也还是个在校中学生,不过踹了两脚躲了一下,还能被个十七八的半大孩子给震了?那还混么?   很快,这些个地痞流氓开始从猝不及防的突兀情节中缓过神来,他们用一种轻蔑又戏谑的眼神打量谢霖,其中一个眼角到嘴角连出一整条疤的男人冲少年笑得怪模怪样,说就他,怎么了?   啪地,一声脆响。   耳光抽上去好几秒众人才反应过来,那是结结实实的一个嘴巴,指印殷红,清晰可见……刀疤男踉跄着,满脸震惊,怎么也没料到这小子会出手,还这么快,毫无顾忌地抽他。   他站稳,舔了舔嘴角,破了。   一时间,刀疤男怒火中烧,上去就是一脚,谢霖这次没躲,提着脚顺势往后一拉,那人跟着蹦哒几下,一条大长腿凌厉地横扫过去,顿时,刀疤男两脚悬空,毫无悬念地仰面摔下,一声惨呼。   连干三人,这战绩显然过于带劲,人们再次后退。   这一次视线被完全打开,没了人墙,底下的人可以毫无障碍地看向楼上。   手终于拿出来,将头上帽子掀掉。   明明一张清俊少年的面孔,眉宇间却找寻不到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加上天生五官线条刀刻一般的立体分明,一种与生俱来的强大压迫感。   抬高头,谢霖直视楼上的人。   薄刃一样的目光透着寒气在望远镜中与孙昊的相撞,吓得孙昊手一个哆嗦,望远镜差点没摔了,等他再拿好往下看,操的,这人还打上电话了!   眼下这情况,不是叫救兵就是报警。   已经有人向下边嘶吼叫他们动手,孙昊东西一扔,扒着护栏死命跳脚:“干什么呢?!谁来都得给老子死!干他们啊!!”   一众人渣闻声扑过去。   ……   谢霖拿着电话,把书包往林九昕那边狠狠一甩:“滚一边去。”   林九昕似乎不太在线,眼神凝滞着,书包砸过去也只是机械地捞了一把,谢霖像打又像推地给了他一下,向他吼:“听见了吗?!一边去!!”   一个激灵,林九昕向后退。   就这几秒,攻击四面八方袭来,三个人把谢霖围在中间,他却一直不收线,打完一个又无缝接了另一个:“……还他妈能干嘛?干架!你妈的!……”一个没留神背后挨了一脚,谢霖转身揪起这人头发,膝盖骨狠狠撞进他小腹:“行,来吧,崇明龙啸……操!”本来对方捂着肚子跪在谢霖腿边,却趁同伙过来助阵抱着他腿就是一口,谢霖狠跺在这人手背上,鬼哭狼嚎中他对着电话那头叫骂:“怎么就没空发定位?!辱谁呢??别他妈跟李栋不学好!”   赵西傲那边笑出声,问一脚油门踩到底的王哥大概多长时间到,答案十分令人惊喜,五分钟。   从高速下来就这个区。   李栋倒是实在,叮嘱谢霖,看着点右手,等着用呢。   挂断后,谢霖手机狠拍到一个人脸上,磕飞的门牙溅了满手血,谢霖嫌弃地甩手,有人拳脚已经来了,正要躲,只觉得背后一紧,好几个人按住他,抓肩膀的,勒脖子的,抱后腰的……前后夹击避不开了,谢霖挨了两下,他一挺身猛地往后撞,多米诺骨牌似的倒了一片。   有人刚爬起来就被谢霖的鞋底又给踹趴下去,叫骂着,恶吼着,更多的人扑上去……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即便全身上下被无数双手禁锢着,这个人照样用额头撞出一条血路。   太他妈能打了!   在场的人彻底疯了,全都杀红了眼,没人相信以十九比一的绝对压倒性优势居然搞成这样,还是个高中生!   当下有人窜入车内,扔出来不少东西,短刀,片砍,棒球棍,钢管……   看到这些,林九昕只感到瞳孔都在震颤,整个世界为之抖动……他看向那边的树,那个躲在浓枝密叶深处,拍摄着这里每分每秒的东西……   他没向谢霖老实交代,绝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不可以让这个人蹚进他的浑水,连那些哥们他都不忍心,更何况是他,来南晓就为上学,就为高考,他不能毁了他的人生;而另一部分,是这个计划本身。   不能为难暖暖,也就没法为自己正名,被退学恐怕将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下场,事实上他早就想好了自己最终的结局,只不过没料到还会加上“被学校退货”这么一条。   行吧,认就认了。   但怂不能他一个人认。   不是‘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吗?   那就如法炮制地再弄出一场殴斗盛宴,想让他进ICU,那就同样用‘退学’来换,谁他妈也别上了。   聚众斗殴致人重伤的涉嫌故意伤害罪,这一次他绝不私了,姚露办不到的,他可以,他要用视频记录一切,蹲他妈大狱去吧!   ……   又看了一眼无人机的方向,林九昕一口唾沫啐地上,他扔掉书包,脱下校服,从兜里掏出鱼线,快步上去。   谢霖正被一个人从后面勒住脖子,右臂挡住了迎面抡来的管子,一把夺下来,正要往身后那人身上招呼,脖子上的胳膊突然松劲了。   谢霖一惊,迅速转头,身后的人突着眼睛在自己脖子上疯狂抓挠——喉结下方,一条细细的透明鱼线。   谢霖认得,是林九昕那个抓什么得什么的神器。   平复着喘气,谢霖看着林九昕,把头发向后捋,又是汗又是血的,贴额头上不舒服……林九昕收了收手中的线,语速很慢:“都别动,动我就勒死他。”   这一句太有效果,群架干翻了天不过是场架,出人命可就不是这个性质了。   没人动,却也没人后退,也许是大家不信,又或者看到了重大……转机。   有人从后面悄悄接近林九昕,所有人都在屏息,死死地盯着看,谢霖一惊就要冲上去,却听到林九昕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给后面那人听:“哥们,想捅我先算算咱俩谁快,”他发出笑声:“真搞人命啊?”   说着,被勒的人痉挛似的一通挣扎,在拉力足够时鱼线也可以锋利如钢丝,深深勒进皮肉里,咳嗽,哭喊,求饶……这个人在林九昕手下发出歇斯底里的,杀猪一般的动静。   身后那个拿着匕首的人开始后退,更多的人跟着退。   此刻的小二楼,那四位全傻眼了,谁都是一手滑腻腻的冷汗。   以重伤半死为筹码,以自毁前程为代价,是残酷了些,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什么样的结果他林九昕都认,但这里决不能有谢霖的事,一点瓜葛也不许有,他绝对不允许。   ……   “走,赶紧走!”盯着谢霖的眼睛,在察觉对方一点妥协的意思都没有,林九昕瞬间松动了,他乞求着,讨好着,柔下声跟他哥说:“听我的好吗?啊?”   对方看过来的目光一样很有内容,像在审视,又像探究,恍然间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惊讶地朝四周看了看……最终,谢霖对林九昕嘲弄地笑笑,手指点了点他,转过身。   ‘咣当’一声,管子扔在地上。   谢霖摊开手,张开双臂,缴械投降了:“我不想打了,来吧,谁还手谁孙子。”   林九昕惊得睁大了眼,叫着谢霖的名字,问他干什么!   谢霖却根本不理,闭上了眼。   众人互看了几眼,一齐扑上去。   ……   正在这时,轮胎打滑的刺耳声骤然响起,一辆奥迪甩着尾巴漂移进了空地,径直向他们开来。   人群四散奔逃。   车停下,熄了火,有人下来。   是个有些微胖的男生,脚一挨地就是一声口哨:“嚯!这什么排面啊霖哥哥!”   另一边车门也开了,一个身材笔挺,浓眉大眼的帅哥,他看着谢霖,笑出一嘴白牙。 第60章 第三路人马   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一个乱字可以形容,别说楼上那四位大佬瞳孔在地震,林九昕大脑早就罢工不干,彻底歇菜了。   现在看来,无论这场较量走向何方,最终是个什么鸟样,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他的计划被完完全全地毁掉了。   人在车闯进来的那一刻就放了,林九昕摸出手机,飞快给苏广善发去一条语音,告诉他别拍了。   收回手机,抬头,意外地撞上谢霖的目光,那眼神空空的,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头转回去,他再没看过来一眼……林九昕像被人狠狠攥了把心脏,呼吸都无法连贯。   从奥迪下来的两个男生,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跟谢霖的语气,神态,说话的样子不难看出是相当熟悉的人,特别是谢霖允许他俩走过去跟他勾肩搭背,那种亲密感是林九昕从没体会过的——   毫无戒备,全身心的放松交予对方,原来他哥还可以笑得那么纯粹而欢快。   车上还有一对男女,男的一下车就让近处的几个混混不由向后挪了挪步子——   壮硕挺拔的身形,宽厚的臂膀,碗口那么粗的肩肘,一件T恤被胸肌撑得满满的,很有健美先生那味道,他揽着的女人前突后翘,完美的S曲线,一头波浪大卷,穿得还是包臀裙,短到腿根,两条白花花的美腿又细又直……好比小羊羔掉进一群狼窝,群狼环伺间,不少色气外溢的目光纠缠着她,还有人坏坏地吹起口哨。   慧慧嘴唇咬得泛白,怯懦地看着四周,往王莽身上靠:“这……这什么地方啊?好可怕,他们都好凶哦老公……”美人娇嫩,声音又嗲又苏,把个王莽心疼得不知怎么好,抱着女友可劲儿地又亲又哄,慧慧顺势就搂上他男人,俩人就这么不分场合地腻歪到了一起。   谢霖没眼看地,拖出长长的一声‘草——”,赵西傲直接趴车上YUE,李栋倒笑得挺欢。   这是个标准的小俊男,五官样貌不凡,即便天色昏沉,照样亮人眼睛,他笑意浮在眼尾,头歪去谢霖那边:“都小杂碎啊?没个入眼的,他们老大呢?”   谢霖朝那边小楼探了探下巴。   莫名其妙横冲进来辆车,明显又是林九昕那边的人,场上这十来个街上混的小地痞们开始有所忌惮,都盘算着要不要出手……   此刻的小二楼,与其说它是最佳看台,不如说是救命堡垒,四个人一下子全慌了。   两个在阳台来回溜达,两个在里边不停打电话,这种如脱缰野马般诡异的局势让这些没经过事更没吃过亏的少爷们如热锅上四处乱爬的蚂蚁,找不到出路。   “给我,我跟蓝爷说,”阳台上的孙昊跟刘子悦要他手上的电话,一拿到,腔调立时变了:“蓝爷蓝爷,哎是我……是是是,这边人少了,您看能不能加点?报酬翻两倍,不!您说多少倍就多少倍……可以可以,两车够了!太谢谢您了蓝爷!是,是是,您安排着,我这就给您转账……”   电话还没挂就有人发上脾气,一脚踹翻一个瘸腿的木桌,孙昊忙速度收线,瞪了余耀一眼,又看了看旁边垂头丧气的两位:“怎么着?不加码你们下去平场子?当初谁说人够的?!都说再预备点人应急,就怕万一……”   “太贵了!”刘子悦急急插话:“你不操心你不知道!咱们点儿忒背,正赶上严打,他妈一天一个价……”   “缺吗?你他妈缺这些烂票子?!”孙昊恨铁不成钢,手机啪啪地往刘子悦的脸上扇:“现在倒好!林九昕那边越来越没法弄了,不也得加价!”   看着刘子悦捂着脸嗷嗷叫,恨不得往哪儿钻的那副熊样,孙昊就火起,当即一脚踹上他屁股:“瞧把你怂的!不就多几个人吗?!咱多少?!怕他个鸟!”   说着,蹬上阳台护栏的石阶,飙着唾沫星子跟下面喊话:“都他妈傻了?!为什么不打?!就这几个还能把你们吓出屎来?!打啊!快给我动手啊!”   也不知是喊得热血沸腾,还是脾气上来冲了智商,孙昊不知摸着个什么,嗖地一下扔过去。   小二楼挑高,离人群的直线距离却没多远,加上怒气加持,准头瞬间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擦着慧慧后脑就弹到了奥迪车上,很响的一声。   之后,一个巴掌大的石块在地上不停地打着圈圈。   慧慧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没等王莽从震惊中缓过来,爆破式的女高音即刻穿透一切,炸向小二楼——   “你个祖坟冒烟不知哪个****裤裆里钻出来的烂货,敢他妈扔老娘?!你是嘴里长疮还是眼里流脓啊?!大脑皮层被癞蛤蟆啃缺氧的玩意!乌龟王八都比你有种!下来啊!个小烂鸡儿,下来让你姑奶奶给你踩成太阳蛋,你妈勒个……”河东母狮正叉腰咆哮着,一眼看到已然石化了的王莽,立即“嘤”地一声又趴回男人肩头:“差……差点就弄伤人家了嘛~人家真的好怕怕,好怕怕的。”   王莽:“……”   其他人:“……”   噗,李栋闷头笑,他比谢霖矮了将近半个头,低头时正巧搭到谢霖肩上,车旁的赵西傲张着嘴,咽下一口唾沫,跟李栋商量要不坐动车回去??   “王哥好这口?”谢霖苦笑,侧脸问肩上的李栋:“他到底来打球的还是来打洞的?”   “草……”李栋笑到不行,稍一偏头,就看到谢霖身后的林九昕。   从刚才他就有一种被视线笼罩的感觉,这么一看,刚巧与这束咄咄的目光相撞。   撞上,这人却没躲,更没移走,就这么执着地盯着他看,李栋眉头一皱,直起身,掸灰似的拍了拍谢霖肩头,边拍边打量林九昕,从头顶一路看到鞋底,还有他脚边谢霖的书包。   他示意谢霖回一下头,问这谁啊?   谢霖看都没看,说了声:“欠抽的。”   “谁抽?”李栋戏谑一笑:“你啊?”   谢霖狠撞他一下。   李栋晃着身又笑开了,赵西傲一直处于被慧慧姐过度惊吓中,才看见他俩打闹,当即过去勒李栋脖子,李栋这人向来不是好鸟,嘴贱人烦,只要一闹赵西傲准过去拉偏架趁机打他两下,李栋应付着,眼光却一直没离开过林九昕。   看得出来,这男孩跟谢霖关系不一般,否则谢霖不会这样站位,他俩身后是一堵墙,旁侧是两颗树,只有现在谢霖脚下的这个位置才可以挡住来自任何方向的攻击,人为地制造出一个保护壳。   视线落下,瞧见林九昕手中垂下的鱼线以及不远处边咳嗽边扭脖子的那个人,李栋知道这也不是个乖的。   正要把头回正,楼上那帮人开始反击了,扯着嗓子跟底下喊:“你们不要有顾虑!他,他们嚣,嚣张……不了多久!”这回喊的人换成刘子悦:“蓝爷说了,还有一车……不,是两车的兄弟马上就到!你们上……上啊,哪个都行,只要拿下来他们中的一个,重,重重,重有赏,小费大大的……”   “瞧丫那操行,”赵西傲嫌恶地一撇嘴,极看不上刘子悦吓得牙齿都在对磕的怂样:“江市都这种货色?随便从咱大乐州的学校拎一个校霸出来都能把他干翻,看逼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说着,他拍了个东西到谢霖手上:“霖哥不是我批评你,你可太偷懒了,一看就没给他们亮绝活,就那几把样还敢上阳台嘚瑟呢?”   谢霖坏坏地跟赵西傲相视一笑,猛地,他一甩胳膊,随着半身前探,流线型的完美投掷动作,阳台上仅存的那扇窗户被击得粉碎,冲击耳膜的尖利声响爆破在刘子悦身后,其他三人全抱着头,惊恐地挤到一起。   “大大的有……”他多想跟同党们蜷缩,可脚跟粘住了似的,刘子悦机械地重复着:“大大有,有……”抖着手,他摸上自己右脸火辣辣的地方,一摸一手湿,拿下来看全是血。   那碎了窗户的东西在他脸上割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六子悦惊声尖叫,屁滚尿流地往同伴那边爬。   同一时刻,响起的还有卷着尘土开进来的两辆SUV,刘子悦说得没错,整整两车的人,被谢霖那一下搞得一片寂静的场子顿时沸腾了。   下来不到二十个,还是清一色流氓地痞小混混的打扮,方才见蔫的那帮人此时摩拳擦掌,士气果然大不一样了。   李栋轻笑一声:“这才像个话嘛。”   赵西傲也是口哨一吹,开始脱外衣。   谢霖手一伸,找他俩要东西,他们三个全是从小打到大的,包里从来不缺适手的家伙,也就谢霖来江市才金盆洗手做起了乖宝宝。   “你可算了吧,”李栋往林九昕那一瞟:“不管他了?”   赵西傲这会儿才察觉,回头去看。   男孩长得相当不错,第一印象就是颜值彪满的那张脸,帅是够帅,就是不知心情不咋地,还就这么个认生的样子,出奇地高冷,跟赵西傲对视一下就垂下眼,脑门上刻着五个大字:别他妈理我。   “谁啊?”赵西傲有点不爽。   “别瞎掺和,”李栋说给赵西傲听,把手腕上的发圈在头上扎出个小辫子,转向谢霖:“这些个小杂碎就留给我们玩玩吧,”他扬扬头,指小二楼:“你的目标在那儿。”   谢霖没吭声,点点头。   赵西傲搓手暗笑,好久没这阵仗了,巴掌大的手柄一甩,一条特制的甩棍,他向他们一挤眼,挑衅地翘了翘眉毛。   李栋笑了笑,哗地一声,手中的锁链已经垂到脚踝。   两人往对面走去。   王莽看着这一双身影,暗叫了声牛逼,跟着就要过去,被慧慧一把拽回来,问他干嘛去?!   “活动活动筋骨啊操,”这人眼睛贼亮,也不是个省油的货:“太他妈燃了,我呆不住啊!”   “我是说,”慧慧压低声:“都这份上了,你也得带个东西上阵啊,气势怎么也不能输给那俩高中生。”   “没带啊,就雨伞。”王莽说。   慧慧三步两步来到车后开了后备箱,拿出条鞭子递给他男人。   “……”王莽默了。   又是一个意料之外,就在场上双方拔剑弩张时,七八辆摩托车外加两辆侉子轰着震耳欲聋的噪音风驰电掣地从入口闯进来,漫天尘土下人群鸟兽散。   一个眨眼,黑压压的一片机车停在入口,封锁了逃出去的路。 第61章 就我可以碰他,咋地?   容纳下进场的这第三批人,这片最大的废楼区已经冲到它可以承载的极限,放眼看去乌泱泱全是人。   这些机车进来便汇入林九昕那个阵营。   两方从人数上看,小楼那边的多一些,不过占据入口掌握有利地形的却是另一边,说白了,背靠大门对自己来讲可攻可守,打不过还跑不过么,可对家却只有背水一战的份,跑都不给机会。   一次又一次地‘你方唱罢我登场’,对抗的队伍不断扩充,谁也不示弱,这让场上的形势更加复杂,没人敢冒然动手,任何一个带有威胁倾向的动作都可能引发大规模火拼。   阵仗越大反倒忌惮越甚,双方都在用眼神对峙,维持着一触即发的态势,哪怕楼上那四位心焦如焚的少爷这会儿也没人敢催。   机车上,除了几张生面孔,大多都认识,大白,公子,陈希,小伍,以及豆浆机六七八……   吴一明一蹦下车就成了风一样的男子,摩托手套都顾不上扔,夹在腋下,一路喊着“桥豆麻袋桥豆麻袋”奔向谢霖,火急火燎地把指虎往手上套。   谢霖错开目光看他身后,几个脸生的守废楼入口,剩下的豆浆机们全跟着跑过来,家伙带了不少,几乎人手一件,一来就跑去找林九昕,有互撞眼神的,有对碰拳头的,招呼打过,跟着谢霖站到了前排。   这一路人马并不意外,谢霖开打时最初的那通电话就是他们打来的,不过地理位置稍逊,没乐州老乡们来得快,谢霖朝吴一明点了下头,说了声:“谢了。”   “快打住吧,”吴一明白了他一眼:“谢谁啊,那我叔!”   赵西傲和李栋听不懂,却在旁边一通啧啧啧,唏嘘己方队伍的壮大,说谢霖真是乱世妖王,走哪儿都妖风四起大下大乱,一点世界和平的可能性都没有。   吴一明笑得前仰后合,对于干架干到这种场子和级别的简直可遇不可求,他浑身上下活力满满,像被打通任督二脉,每个肢体动作都流露着他的亢奋……忽然,他听到谢霖问他姚宇呢,答着宇哥回去找暖暖了,一会儿要跟这边视频,对了,得让叔开手机……   扭头跟林九昕说着,话却停在嘴边。   残墙,高树,人群,几乎把这个人堵进了死角,封入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区域,就像凭空弄出来个结界,快要把林九昕搞到隐形了——   不是向下俯瞰的视角,基本没人能察觉出他的存在。   这个人就坐在断了半截的石墩上,一只脚踩着边沿,胳膊搭在膝盖上,白烟轻飘飘散在指间……   弹了弹烟灰,掐着又吸了一口。   叔的样子很静,似是带着一种挣无可挣随它去的消沉,又像在跟什么人做着沉默的对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执拗和冷酷。   整件事在姚宇找上门后就不再是秘密了,吴一明聚齐了豆浆机,还找了高一那会儿跟豆浆机们在地下赌车胡混时,俱乐部认识的一个哥哥,这哥哥豪气得很,大手一挥又给车又送人,周末城市的街道论速度没什么能比得过机车。   当大白听到姚宇说的是暖暖时当场就跟他翻脸了,骂他人干事,为什么不保护好暖暖,炸了似的冲向机车,第一时间飙出去。   就在哥几个群情激奋誓要替天行道时,吴一明想的最多的却是他叔,他太知道林九昕的为人,也太明白他的顾虑和心结,从谢霖找他叔时那种‘穷凶极恶逮谁灭谁’的样子不难猜出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一边把话说完,一边仔细打量林九昕,见他没伤着,又立即去看谢霖。   显然谢霖是干过架的。   额头重一些,头发被血水沁湿又被风吹干,打着缕略微上翘,嘴角和脸颊都有擦伤,手背也破皮了,那是挥拳弄的。   吴一明拉回视线,低头摆弄指虎,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不少人这会儿开始耐不住性子,要磨刀霍霍了。   没什么可商量的,这第二场架必须他来干。   指虎买时精挑细选很贴合,左右手都是,吴一明十指对扣猛地一搓,叮当的金属响声,啧啧,真他妈悦耳。   支起胳膊肘,捅了捅一旁脖子要扭抽筋,一眼不舍得离开谢霖的陈希,让他给霖哥弄弄伤口。   陈希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抱着药箱,拨开挡着他的李栋,生挤到谢霖身旁。   早拿了一手的酒精棉签和创口贴,陈希眉头紧蹙,嘴要咬破似的,满眼心疼之色。   手刚伸到谢霖眼前就被拍开,这人看了他一眼,说,不用。   “怎么就不用?!”陈希突然跳脱他平时软软糯糯小白兔的人设,喊起来:“我是帮你处理伤口!伤口太多容易感染破伤风……”   “你不知道我有洁癖?”谢霖说:“放那儿,我自己来。”   陈希瞪眼看他。   这人连眼神都懒得跟他对视,扭回了头。   何止震惊,那是比震惊更强烈的一种感受——   难堪,丢脸,窘迫,羞辱感全部拧作一团……又或者就是被谢霖身上这些一眼看去就揪心的伤刺激地,陈希脑中不断闪现过往的一些画面——   一前一后抓着林九昕手腕走的那个人,满眼噙笑,不管不顾抱着他咬他泡泡的那个人,林九昕坐车扶他腰,回头跟他说说笑笑的那个人……   怎么搞地,陈希也没弄懂,等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时,手已经抓上谢霖一侧肩膀,攥出皱巴巴的一片,想固定谢霖的脸又或是就想让他听他的,另一只手就这么揪上了这人的耳朵……   就在谢霖抓他手喊了一声“你干什么?!”时,陈希摸到了一手的滑腻。   那个瞬间无从判断是血还是什么,陈希心上猛地一抽,本能地跟这人执拗起来,短短的一两秒钟,手抓哪儿是哪儿,一声布料撕扯的响动,校服领口被陈希扯下去大半边,很大的一片殷红在眼前晃了下。   这一眼陈希更不干了,从小到大他就没跟人这么较劲过,当下死命地扒着谢霖,在南晓他是出了名的‘小巧玲珑’,有人调侃他,说他要化身女装大佬都没那些小鸟依人的妹妹们什么事,有点劲儿的男生一只手都能给他抱起来……   他现在确实双脚离地,只不过刚刚脚下一空就被整个扔出去。   李栋把陈希接了个满怀。   原本赵西傲和李栋两人一边一个站在谢霖身侧,后来横插进来个小娘炮,这‘妹妹’不但长相阴柔,动作更骚气,跟谢霖你来我往地把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直男老乡看得全身牙痛……好在他俩不是最拉胯的,那个玩着指虎的小子也看得嘴能含进去个鸡蛋,三人就愣了这么一拍,人就被谢霖扔东西似的扔出来。   赵西傲乐坏了,刚想嘴欠几句,笑容倏地凝在脸上。   “霖哥,”他直勾勾看着谢霖:“你刚用哪手扔的打火机?”   说的是那个艳惊四座的投掷,子弹似的把随身带的那个钢制打火机送入敌方堡垒,成功让大佬们吓尿。   他记得谢霖惯用右手啊,可扔的时候……   赵西傲猛地睁大眼睛看李栋,两人飞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起看向王莽。   谢霖什么话都没说。   陈希把还扶着他的李栋甩开,一步跨到谢霖面前,就跟他杠:“右胳膊!给我看看你右胳膊……”   “你有病吧?!”谢霖喊上了:“有病看病去!”   “你抬胳膊,”陈希不依不饶:“你抬起来我就去,你抬!”   “操,你……”没等谢霖再出口成脏,赵西傲插话进来:“霖哥霖哥!你说实话右手怎么了?”他凑近,压低音量:“王哥可就为你这手过来的,我靠的!你可不能出事……栋栋,栋栋!”他叫着救兵,使眼色让他帮腔。   李栋没再废什么话,霖儿他最知道,轴脾气上来就没法管,他默默叹了口气,眼中忧色甚重。   谢霖这样,小娘炮又那样,总觉得这条胳膊凶多吉少……   这边不大不小的骚动引起了对面一些人的注意,有人伸脖张望,有人交头接耳,还有人眼中腾起杀意……但凡一点破绽都会导致对方的伺机而动。   谢霖歪着头瞅了一会儿,衷心建议他们要不要回头看一眼,关心一下干架的事?   显然,没人在乎,就连吴一明,大白,公子都往他这边凑,这是一条牵动亿万人民的胳膊,谢霖真有点烦了,都他妈什么脑回路啊。   “不是你俩有事没事?”谢霖先瞪他那两个面色沉痛的老家铁子;“能起点好作用吗?跟他妈出殡一样就过了吧?”   “……别打扰我们,”李栋手扶胸口,一脸肃然:“让我们送右手哥最后一程。”   谢霖冲这两货就是一下。   上钩了,赵西傲一把擒住谢霖挥过来的左手手腕,喊着栋栋出手啊,谁知陈希更快,朝谢霖右肩就去了……终究,再快也不如谢霖的那根反射神经,一眨眼,几个人被他甩得甩,推得推,没一个得手的。   似乎有人在身后很重地‘啧’了一声。   等回头时,林九昕早把烟甩到地上,来到谢霖跟前,捏着他校服拉链蹭地一下就拉开了,利素地往右边一脱,整条臂膀就这么暴露出来。   太赤鸡了。   一秒解决。   众人张着嘴,齐刷刷地摆头,看着林九昕又回到那个矮石墩上。   谢霖一样在发愣,一时间都没想起来把校服穿好。   不过一秒,一个身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谢霖面前……   王莽眼睛瞪得浑圆,愣愣地看着他心心念的球王圣手。   ……好惨的样子。   肩头伤了,血沁了一下子,虽然很大一片,不过看来还好,都是皮肉上的事,关键是胳膊垂落的状态不对,过于软了。   “断,断了?”王莽想去摸又不敢。   “掉了。”谢霖回答。   肩关节脱位,俗称肩膀脱臼。   几个人全都把提起来的气呼出来,吴一明回头看了看林九昕,这人猛眨了几下眼,躲开他的视线。   “我他妈就草了!”王莽爆破式发飙,即便没有骨折,这种脱位也不是一时半会接得上的,就是接上了也不是一天半天能恢复的,都不是这一趟白跑的事,怕是连后边也……   火气瞬时飙到满格,王莽一个转身指着对面就过去了:“打不打?!麻痹的!玩个球你们也他妈来坏老子的好事!我去你妈的!……”   不管是谁,一拳把个人干翻在地。   空地炸了。   别说对面搞不清状况,这边都猝不及防,抽烟的吴一明,发着呆的大白,低头看手机的公子,吃着口香糖的小伍,不知道干什么的豆浆机六七八……全都一秒冲上去,李栋和赵西傲也是同时‘操’地一声扑过去。   战火旋即点燃,蔓延极快,越来越多的人陷入厮杀,就连堵入口机车上,那几个找来茬架的哥们都相视一眼,抄着家伙杀进了混战中。   废楼再无安宁,每一寸都是黄土飞扬,怒吼满天,那种棍棒相交,拳拳到肉的战况让站在‘结界’内的林九昕指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去看谢霖。   这人正弯腰,拾起滚到他脚下的一根棒球棍,直起身,他看了一眼林九昕。   “跟我走。”   说着,把右手塞进校服口袋,拎着这根长棍,向小楼那边去。 第62章 天晴了   棍子特制的,比一般要长,在脚下沙石地上拖出一串刺耳的粗砺杂音,林九昕难受地闭了下眼睛。   再睁开,依旧是前面那个一手插兜,一手拎着棍棒行走的男生……   他知道他错得太离谱,不是这个计划,不是他的决定,再翻回头想一万遍他也找不出第二条路。   离谱的是他没能为谢霖着想,没去思考这个人在半途洞悉又或是从乐州回来看到他的处境会是怎样一种状态,林九昕一点不认为他会乖乖地跟他一起认栽,可要真是这样……   他不敢想下去。   还没上二楼骚乱就开始了,‘别过来’‘我去你妈的’‘滚啊’一类不痛不痒的叫嚷顺着楼梯传下来,还有东西或倒或摔发出的各种碰撞声……   没什么新奇,不过一群吓破胆的丧家之犬。   有一说一,谢霖也确实挺会玩的,林九昕终于明白谢霖为什么拎起的是那根钢制球棍,明明还有根木头的也滚着撞他鞋帮上了……   圆圆的钢头贴地摩擦,发出金属质感的清脆磕碰声,混着木梯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神经崩溃的边缘,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两个人尿了,也不知道刘子悦是鞋底踩的那泡屎泛味,还是这怂货被吓得屎尿齐飞,一股恶臭弥漫在空气中,余耀在谢霖出现的那一刻双膝发软,噗通一声跪了,尚且维持站立姿势的就只有孙昊。   不过,站是站着,就是打哆嗦,一直在晃。   林九昕真有点崩心态了,就被这几个没人样儿的怂b搞得想跟他们同归于尽??跌份不?   呼出一口气,他在谢霖身后叉上了腰。   三个都烂成软泥,互相挤在角落,谢霖没看过去一眼,他径直走到孙昊跟前,把棍子从孙昊的腿慢慢蹭到他的脸上:“让外边停下。”   “你,你你……”孙昊下颌抖得厉害,像在竭力同自己做着对抗,想要好好说话,唾沫星子爆破似的喷出:“滚!滚——”   谢霖一棍子下去。   对方啊啊啊地大叫,本能缩肩抱头,有股异样的气流从脸旁拂过,孙昊一惊,一点点撤胳膊从缝隙中看——   钢棍上扶了一只手。   是林九昕。   “我来吧,”他看着谢霖,对他说:“别脏了你的手。”   谢霖偏头,跟林九昕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   “我去你妈的林九昕。”   “不是这意思霖哥!”心狠狠被拧了一下,林九昕用力拉拽那根铁棍:“我没不让你……你别误会。”   谢霖气的是什么,从赶来为他挡事就一股弥天大火撒他身上,这些林九昕怎么会不明白,他当然知道他哥跟他耗了整整一晚上连家也不回是为了什么,更懂得对他的满嘴谎言这个人有多愤恨,甚至他都能感觉到谢霖为他那颗操碎了的心有多疲惫……   可他就是不肯让他跟他并肩作战,一起搅这滩臭不可闻的浑水,哪怕一寸指尖,一丝头发沾染上这些个腌臜,他都会心疼,会觉得他哥被玷污了。   他就是这意思,却就不想让他碰这事。   片刻对峙,林九昕一把抓上孙昊,把他拖上阳台。   小楼底商旺铺的设计,二楼不高,却也没多矮,当把人头冲下按到水泥围台上,肢体挣扎还是很激烈的,林九昕揪着孙昊的头狠狠往下磕,一声声惨呼,能喊就还不够,又磕了几下,声音听不见了……   手底下软趴趴的一堆,台子上一片片逐渐扩大的血迹,林九昕对孙昊重复谢霖的话:“停手,让他们停。”   呻.吟着,孙昊眼神涣散,他是能够看清底下的混战,却无法说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林九昕回过头,让谢霖给他找根细一点的棍子。   从林九昕的脸,看到孙昊*着的屁股,谢霖嘴角勾动,走到翻着的一张木桌旁,刚要动手,想起来手不太方便,他点着余耀,让他过来。   余耀手脚并用一通爬,得到的命令是把桌腿拆下来,不过才哆哆嗦嗦开始干,命令又变了,谢霖一指墙角的暖气管。   管子恰好有一截断了,没跟七七八八盘踞在墙体上其他的相连,使劲一掰就下来,余耀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蹭着膝盖来到谢霖面前,谢霖拿了就扔向阳台。   管子不锈钢制,还算细,大概可以伸进去两根手指,林九昕对准孙昊后*,一下子捅进去,凄厉的惨叫像一道惊雷响彻空地,底下的人全停了。   所有人仰头看楼上。   阳台,孙昊趴着,身后的林九昕揪起他脑袋,让他面向下边的人。   根本没眼看,脸都被血糊满了,即便辨不明这人是个什么样子,也能从他那一声声的哀嚎中听出他在经受多大的痛苦。   “可以叫停么?”林九昕淡淡地问。   “停!停停!!别打!都他妈别再打了!我求求你们别打了……操啊!!”不是故意的,但电话响了去掏来着,林九昕一不小心碰到了那根管子。   居然不掉。   林九昕脸上渐渐浮现笑意,一股强大的快意荡着在心头,原来这个尺寸刚刚好啊,这么一条‘长尾巴’将裤子一半血一半尿地全给染透了,不是扒着石栏,孙昊根本站不住,腿一个劲儿地抖……   林九昕笑着去看那边的谢霖,这人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挪开目光。   爽感顿时全无,林九昕苦笑了下,低头看手机,是姚宇拨过来的视频请求。   接上。   却是暖暖。   潮红的脸颊,瞪到极致的双眼,咿咿呀呀飞快打着的手语,在屏幕上拉出一条条看不清的残影,林九昕从没见她这么激动过……   怔了下,一旁的姚宇为她做解释,说她想看看,让林九昕调整摄像头角度。   林九昕很想问一句“可以吗?”,却在姚宇肯定的眼神和姚露极尽疯狂的目光中又咽了回去。   镜头先是对着楼下,即便没人再动,全都仰头看着他们,也一样可以从满目疮痍的空地,气喘吁吁,浑身又是血又是泥的那群人中看出方才的恶斗有多激烈,镜头一转,到了楼内,是缩在角落抖抖抖的那三个,孙昊压轴,最后一个就是他。   姚宇说话,让把人翻过来。   林九昕依言行事,转动时,钢管不慎磨到地面,又是一声尖到厌烦的喊叫,林九昕抽了他一耳光,扼住孙昊脖子。   姚宇叫把手机摆到孙昊眼前。   角度上,林九昕看不到影像,却听得到暖暖歇斯底里的嘶吼,那是从喉咙深处咆哮而出的,夹杂着阵阵尖叫,最后凶狠地啐了口唾沫。   等林九昕把视角调回自己这里,果然镜头花了,一滩唾液向下滑着,他看到暖暖哭得泣不成声,不断重复做着某个动作——   手指去指手机以外,孙昊或者那三个,然后用拇指在脖颈上一下下划出割喉的手势。   林九昕看明白了——   死定了,他们,死定了。   收掉线,手机放回去,看到孙昊仍旧瞪着他那双极具惊恐的眼睛,他也在哭,哭得稀里哗啦……林九昕拍了拍这张脸,一下子松了手,对个将死之人他是半天提不起兴趣。   没错,他必死无疑。   那一天,出现在崇明龙啸路废楼区的人绝没有想到就在傍晚时分,一段轮.奸视频出现在微博上,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冲上热搜,点击转发评论井喷式爆出,后台根本来不及做处理,很快,有人扒出了其中之一的施暴者乃是某位家喻户晓的明星之子。   星二代的噱头太张狂了,瞬息之间事件全方位霸占热搜头条,几乎半个排位全是它的,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三人被扒到体无完肤。   一波又一波的键盘侠化身正义斗士,群情激奋地向有关当局施压,几乎把于此有关的官方公众号全部拉下水,连妇联也不放过……终于,在根据周围景物环境,人肉出该地就是江市臭名昭著的废楼区后,这只无形的大手继而将整个江市脱了进来……   当夜,公安在核实后,特批立案介入调查,成为了很多跟这个视频有牵连人的不眠之夜。   而就在当天上午,小二楼的阳台,视频那边暖暖像疯了似的一遍一遍地做着这个狠绝的动作,直到谢霖走近镜头,竖起大拇指,为她狠狠点了个赞,这个女孩才破涕为笑。   那时,一道阳光劈开阴霾厚重的云层,直射入这片被废楼包围的空地。   天晴了。 第63章 不可能放过你   吴一明眯缝着眼,口鼻喷出的烟气蒙了他一脸,他用手挥了挥,想好好看清楚那边谢霖一伙人。   随着大佬们沦为落水狗,队伍迅速土崩瓦解,到达了溃不成军的程度,那四只狗没人再搭理,夹着尾巴飞也似地逃了,呃,不对,其中一只夹了根管。   为此,豆浆机们笑疯了,直夸他们叔有创意。   吴一明没得说,大手一挥犒赏三军,先去医院好歹处理处理,叔报销医药费,然后就他妈爆吃,誓要吃到叔肉疼。   包厢就定在那个网红烧烤店,可乐州来的战队却把他给拒了。   事实上,吴一明都没能跟谢霖搭上话,一切结束后,明明那么明媚的阳光,清澈见底的晴空,人人喜色外露……却只有这位无动于衷,甚至看都没看过来一眼。   ……   吴一明就这么跟他叔枯坐在一棵枝叶繁盛,不知年轮几何的老槐树下,一眨不眨地追着谢霖的身影。   不知那伙人聊什么,好像有点事,除了谢霖,都不是很平和。   视线拉回来,叔一张临冬降至大雪纷飞的脸。   吴一明一猛子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说他去看看。   一动,陈希就跟了上去。   林九昕仍然那样看着谢霖,且只看他,无论吸入多深的一口烟,吐出再浓再厚的烟气,一片白茫中,照样是他执拗的眼光,就钉他哥身上。   “王哥,您不都看到了,我们屁憋的拿您开涮?这不突发状况么!”好话说了一车,赵西傲有点动气:“茬架茬这么大要真提前知道能让您来?我吃饱了撑的我?!车上电话您又不是没听着,我们真不知道啊!……”   “别跟我提这个!”王莽也烦了,摆手堵对方的嘴:“就说来回这五百公里油钱谁赔我?我他妈打球来的又不是干架!……操!”   他猛地吸了口气,嘴角被人揍破了,一扯就疼。   一码归一码,一致对外那会儿大家都是兄弟,内卷时屁都不是,对于王莽这种打个球跟磕药似的球疯子,痛快不了。   “我赔,我他妈赔不完了!”赵西傲来劲了,掏手机:“多少钱?我现在给您转账……”   “转个屁!你赔我多少?!精神损失费算不算?”王莽指他旁边的慧慧:“凭什么出尔反尔说不打就不打,我杆儿都带了,从礼拜五就等着谢霖回来,真他妈当我千里迢迢就为浪出来搞个娘们……哎呦卧槽!”话没说完,被慧慧一把拧在腰上,差点咬着舌头:“反正这球我必须打!不打谁他妈也别走了。”   “……不是哥们,”吴一明听了半天,实在忍不住:“霖哥他胳膊伤了。”   “你谁啊?”王莽叫上了,就不待见一块帮腔的:“懂不懂事?我差你一旬了,这便宜都占……”   “行行行,”吴一明简直无语:“您我大爷行吧?”   “你大爷!”王莽骂了句。   “啊,是我大爷啊。”吴一明成心拱火。   “操你个……”王莽上去就要跟吴一明来劲,陈希和谢霖异口同声地说:“我去!”   两声汇一声,重叠地压在一起。   谢霖愣了下,偏头去看这个人。   “……我也会打,”引来一圈人的视线,陈希有点腼腆:“台球对吧?我会,能陪您练练的。”   干把瘦的小男孩,青涩稚嫩,感觉一抓就能散架的主,王莽干干一笑:“小子,打得到球不叫会玩,就你这样的我在我们那一杆能干傻好几个,要点儿脸吧。”   陈希听笑了,眉尖一挑:“那王哥在我们这试试吧,看能不能让我也傻眼。”   口气有点傲,甚至有点浪,王莽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之色,开始上下打量起这个娘娘腔。   吴一明指着陈希,给贴标签:“就他吧,麻将馆,台球厅,按摩店……凡是你想得到那些个不正经的玩意,”他突然一转话锋:“不是说台球啊!可别误会……害,反正他都特能耍!城南那边我还没见有人能玩过他。”   王莽有些发愣,扭头问谢霖:“真的?”   “我看着像知道?”这人噎他一句。   看得出每个人对他都忍到极限了,王莽也没想把脸撕得多破,现实情况就是陪练残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弄个会玩的解解馋,不过他提出要求,让谢霖坐陪,一旁指导。   伤不让治,先逼着陪客。   就是出来卖的也不能这么糟蹋,李栋阴下脸,即刻发作,被谢霖拉了一把。   “走吧。”他说。   几个人稀稀落落向楼口去,吴一明有些为难地去瞧树下的林九昕,一来他没理由跟着,二来他还得豪请哥几个,好多事呢……就这么一秒踌躇,林九昕叫了谢霖的名字,向他们这边来。   “去医院啊?”走到近处,林九昕看着谢霖问。   对方没吭声。   陈希瞅了眼谢霖,替他答:“不是,去打球。”   “先治胳膊,”林九昕一听就皱眉,低头掏手机:“我有个认识的外科大夫,挺不错的,离这儿不远,打车十……”   脚步声让他倏地抬头,谢霖已经绕过他走出好几步了,林九昕立即转身去追,看好了左胳膊去拉的,刚碰着,一个耳光抽他脸上。   不是扇打的力度问题,是太意想不到了。   林九昕踉跄了下,在谢霖面前站稳,他有点懵,茫然地望向这个人。   那是一张不带一丝表情,透不出一丁点情绪的脸。   林九昕呼吸狠狠一窒,下意识地解释:“霖哥我……”   啪,又是一下。   林九昕被打得偏过脸,吴一明哎哎哎地叫着,上去拦,赵西傲这时候却往里搅合,把吴一明挡在两人之外,怕他没轻没重碰着谢霖伤的那条胳膊。   就在谢霖手又抬起来时,吴一明急急地喊:“别啊,霖哥!你别……”   谢霖没管他,直接抽下去。   第三个耳光。   “操你打什么啊!不做兄弟了??”吴一明气急败坏:“有什么话不能他妈好好说?!动他妈什么手!!”   林九昕双颊泛出红色,顶着肉眼可见的指印,他的胸腔一起一伏,看得出在急促而用力地喘气。   一根手指放到他眼前。   “林九昕,”声音很淡,却很清晰,谢霖指着他说:“我劝你以后离我远点,别让我见你一次抽你一次。”   有那么一瞬,林九昕跟耳鸣似的,周围声音一下子变小了,他越听不到越契而不舍地追着谢霖看,随着他转身,随着他迈步……   有人一把抓上他,林九昕回头,吴一明。   “干他妈什么?!”他推搡着,反被这人缠得更紧。   前边那几人都回头看他俩,唯有谢霖,一眼都没有。   陈希停下步子,有些犹豫,吴一明弄着林九昕,示意他赶紧走。   “你干嘛去?!”见人走得差不多,吴一明松了点劲儿:“还没抽够?!非要找这顿抽是不是??”   “是啊,”林九昕跟他嚷:“就让他抽!抽够就解气了……”   “够得了吗??是他妈这事吗?!”手指快被他叔掰折了,从接到谢霖电话到如今他也是够够的,一肚子火:“抽你个猪头也消不了他的火!这事放谁身上能受得了?!就你犟得跟头驴似的,玩命作大死还指望他原谅你?!要我抽都不抽,就跟你个王八蛋绝交!”   像是一句不得了的话,林九昕突然就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吴一明。   吴一明吓得一个放手,也跟林九昕对视。   俩人就这么互相瞪着。   远处豆浆机们玩的玩,聊的聊,只有一两个往他俩这边张望。   “……这,这不也没说‘绝交’么,”自知哪壶不开提了哪壶,吴一明赶紧往回找补:“你就多给些时间,让霖哥自个先缓缓……哎哎?哪儿去啊?!”   看着就不对,他叔一个转身,低头划弄着手机往外走。   吴一明赶忙窜到近旁,挤过去一看,屏幕上是陈希的电话。   “操——”   他果断抢手机,被林九昕猛地一推,脚下打晃,不慎踩上一块碎砖,直接一屁股坐下,摔得实实在在。   都不是火大可以形容,吴一明简直无法理解:“这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吗??你急个毛啊急??就不能等等?!给霖哥……给你俩点儿缓冲,你慢慢来啊!”   仰着头,林九昕就这么居高临下,遮天蔽日地把他淹没在阴影中,吴一明看着这人擦了下自己嘴角,又用舌尖舔了舔。   像是被谢霖那几下给抽破了。   他拿下拇指,看了眼,把手揣进裤兜。   “不可能的,”他说:“门都没有。”   说完,转身就走。   等走出好长一截,吴一明才缓过神,坐在地上,后面吼着——   “你们都他妈在世活祖宗!活的!!”   作者有话说:   春节快乐啊宝子们! 第64章 咱们去治肩膀,好吗?   队伍重新划分,王哥把看不顺眼的赵西傲和李栋彻底抛弃掉,让他们自己打车去,带着女王,大师,小娘子开往城南一家传说中顶级牛逼的台球馆。   手机都被打得发烫,陈希一点不怀疑谢霖关了机,否则林九昕不会这么跟他玩命,他按掉几遍调成静音,却仍旧阻止不了屏幕来电的不断闪烁。   他实在没胆子在车内公然告诉林九昕他们要去的地方,从上车谢霖就很静,脸朝窗外,可以看到他耳根没擦净的点点血迹,以及那只始终藏在裤兜中的右手。   肩膀脱臼该有多痛啊……   一咬牙,陈希把手机关了。   在江市,城南一向比城北乱,小商小贩都是些小本买卖,店面小巧,营生繁杂,有那么几条街颇有些‘三不管’的味道,路边摆地摊叫卖的,挂小红灯敞大门的,沿街烧烤吃吃喝喝的,发小广告塞小纸片的……花样繁多,目不暇接。   热闹,人就少不了,车道被挤压得只剩一条,开开停停。   等到了一家连‘XX台球馆’的牌子都看不见,只有一堆花里胡哨的成人用品展示在橱窗时,王莽已经想骂娘了。   听到陈希说就这儿,王莽不客气地扭头吼他:“这他妈什么?!”   谢霖从窗外回头,眼神发暗地看着王莽。   王莽心头一凛,立马闭嘴,知道自己闹得有点太过,陈希告诉他台球厅在二楼。   上到二楼,傻眼了。   是想象不到的大。   一个个包间林立两旁,中间是公共区域,摆着十来张台球桌,四周光线不同寻常地暗淡,正是这种调调才衬托出各张桌上顶灯投射下来那幽幽的,冷暖参差的光芒,平白增添了一份挑逗的朦胧感,只要拿上杆往桌边一站,恍然有种颜值飙满的错觉。   王莽眼睛有点直,狠狠咽了下喉咙。   他们定的是2号桌。   刚报上吴一明大名,一个浓眉大眼,活力满满的小帅哥迈着轻快的步伐出现在他们眼前,帅哥一笑两个酒窝,对着陈希满眼放光:“呦呵!阿希,稀客啊,你怎么来了?”   “过来打打球,”陈希寒暄着:“蒋老板不用照顾我,您忙您的。”   一听这台球厅是这小子的,众人咋舌一片,陈希带着大伙上桌,书包衣服什么的都摆到一旁椅子上。   蒋小帅自然是客客气气,问陈希喝点什么。   陈希依旧笑中带着些许羞涩,告诉他老样子。   应着,蒋小帅鼻子尖,跟谢霖偶然擦肩时,莫名嗅到了一股血腥气,他回头看了这人一眼,校服确实不太干净,不过也没什么。   拉回视线,他走去吧台。   等滑轮车推过来,已经打上了。   陈希球技没得说,让蒋小帅略感讶异的是那个虎背熊腰的打得也不错,两人你来我往有点看头。   不过最吸引他的还是那个透着一股子血味的少年,这人双腿.交叠,半身懒洋洋地靠着暖气管……明明前后都很宽敞,偏偏挤进那么狭窄的地方坐,看了会儿,蒋小毅有点明白了——   他就想找个东西靠靠。   少年怎么看都不过一个在校生,却端得一副教练做派,不时地给予正打球的那个‘健美先生’一些口头指导。   说不上来缘由,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他就是觉得这男孩特招眼,诺大个台球厅就他自带追光效果,或许那股孤傲和高冷,又或者还带着一些颓然低落,反正……闲来无事的蒋小帅就这么托着腮看了好一会儿谢霖,直到电话突然地蹦跶上了。   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屏幕,他眼睛再次放光:“我靠九儿!今儿个怎么了这是!”蒋小帅显得很兴奋,听到什么后点头:“……啊对,阿希来了,正打球呢……”答着,眼光追随谢霖来到台球案子。   那边除了陈希和“健美先生”,还有个胖的和个高帅的男生,俩人并排坐在一旁空桌上,教练可能是说不通了,上手亲力亲为地示范,不过肌肉哥貌似悟性不怎么样,怎么也教不会……   “……啊,对一大帮呢,”蒋小帅一心二用,嘴说着眼睛也不闲着:“不是,你哪儿了?”   正瞄到教练走在阿希身后,好巧不巧,邻旁台子有人打斗推搡,少年被殃及池鱼,一下子撞到陈希身上,陈希这会儿的姿势也很给力,正要架杆,被由上至下地压到桌上……   上边的人只用单手撑,好像还在台子上滑了下,两人贴到一起,球桌高度简直不能再赞,前*正对屁股,很猛地一撞……   陈希这小男生娘娘的,一看就不知道弯到哪儿去了,加上人本来就阴柔,腰细屁股翘,这么个压法,蒋小毅忍不住地‘操——’了一声,何止是他,那两个桌上的口哨都要吹破音了。   “哎?九儿抱歉啊……”才想起来耳边还有电话,蒋小毅马上解释:“没操.你,是这儿客人……”   没说下去,蒋小毅一副见着活鬼似的,下巴掉了一地,门口林九昕拿着手机,直勾勾地看着什么。   蒋小毅先是惊骇如此高能的瞬移,之后顺着林九昕视线看过去,是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陈希和从他身上起来的教练。   陈希一个劲儿道歉,随后大惊失色地去拦教练,看得出来教练脾气确实不老好,上去就要跟旁桌干,好在旁桌足够懂事,连连认错,又是递烟又是送水……   就在教练回身时,像看见什么,人也定住了。   蒋小毅又把视线绕回到林九昕身上。   拿捏好一个‘好久不见’的笑,正要走过去跟九儿打招呼,这人却在跟教练对视中笑了,笑得怪模怪样的,然后就是地动山摇的一记摔门,人转眼不见了……   蒋小毅默默地放下举起来的手,这种速度的出现和消失让他有种“好他妈牛逼”的感觉,正懵着逼,人又回来了。   林九昕进来二话不说,径直走到那几张放着书包衣服球杆一类杂物的椅子旁,随便扒拉一下,拎着个书包就向外走。   “哎你别摔门啊!”蒋小毅抢了一拍,在林九昕开门之前,这人看也没看他,噔噔噔地下楼了,门四敞八开着,满楼道回荡的都是他快速而沉重的脚步声……   “他拿谁的包?”赵西傲晃过神,问李栋。   “还能谁的,”李栋往上一窜,整个屁股上桌,刚林九昕来这么一下,他还以为要干什么:“霖儿的。”   “不是,他怎么知道哪个是?”   他俩也背包来的,谢霖的包跟他们是同款,屁股群统一定制,标牌是个诱人的桃桃,如果你眼神够好又有一颗淫.邪的心,会看到上面有个……眼儿。   赵西傲脑中正勾勒着他们引以为傲的群徽标志,被李栋一个肩膀撞过来:“我寻思你这脑袋真该回炉重造了,他拿那么利索不就知道嘛,天天吃他妈那么多全代谢出去了?合着一点没给脑子留。”   “靠……”赵西傲瞅了李栋半天才回过味:“屁没说!你他妈不也不知道吗?!”   李栋乐得贼欢,喜欢死他们家大削儿这种缺心眼还不自知的货,被赵西傲勒脖子挠胳肢窝一通瞎闹,脸上的笑在无意间看见谢霖时凝住了……   这个人静静地站着,说不清道不明地看了楼梯很久,才转身接着打球。   绑架书包不外乎就是要主人去赎。   横竖逃不过去。   李栋很欠地啧了好几声。   陈希球玩得确实够水平,把王莽打得浑身舒爽,他揽着慧慧,两人没出门就亲上了,黏黏腻腻地,被一楼卖成人用品的老板娘缠着推销不让走。   谢霖一边等,一边扭脖子看马路,都好几次了……李栋瞟了他一眼,说:“走吧,这不也没事了。”   掐着烟假惺惺地吸了下,谢霖抬起眼皮看他。   “知道你惦记书包,”李栋笑笑:“别礼拜一上课没得用。”   赵西傲这时候倒机灵了:“哎,对啊,那小子到底谁啊?”   “他们家那个。”谢霖弹烟灰。   这个就惊爆了,纵使李栋知道这男孩跟他关系匪浅也没想是这么个‘匪浅’,当下跟赵西傲喔喔喔地一块穷叫唤。   “长不错啊!够招人的。”   赵西傲不知怎么想的,把手指放到嘴边吹出一声响亮口哨。   李栋和谢霖都面无表情地看他。   “干嘛?”赵西傲说:“我就不能当一只颜狗?”   李栋没理他,转头问谢霖:“那边还好相处吗?”   “还行。”   看着谢霖眼睛盯着成人用品店,烟抽得飞快,几口见底,赵西傲这回也有点懂了,抓紧时间说:“行吧,王莽那儿你别担心,这孙子打球比打洞上瘾多了,下礼拜回去照练不误,钱早预付完了……”   “还出得来出不来?!”李栋一嗓子喊给店里人听,转眼间,王哥大包小包地提着出来,慧慧一手挽着老公,一手挎着陈希,俨然有点把陈希当成养眼的宠物小GAY蜜了。   见人都到齐了,李栋加快速度跟谢霖告别:“下周回啊,怎么也得看看谢阿姨了,她没少跟我绕弯打听你,望眼欲穿的。”   “肯定,谢了。”   说完,谢霖跟屁股们熟练地对拳击掌碰肩膀,李栋揽着赵西傲的肩,三人出了楼。   出来得有点晚,一半昏暗一半清灰的天色。   路灯还没亮。   便道上坐了个人,一个浅淡的影子,旁边是书包,这人叼着烟,两只手揣在校服兜里,肩膀缩得厉害,不知愣了多久,烟头一截长长烟灰。   等看到谢霖一行人,他才恍悟地将烟拿掉,踩灭,林九昕没说话,就盯着谢霖一个人看。   众人上车,谢霖送走他们,在陈希透过后车窗看他俩的那抹眼光中转身,他走到林九昕面前,站定。   “拿我书包有用么?”他说。   “有啊,”对方看着他:“你这不就来了。”   没起身,林九昕就坐在冰凉凉的地面,仰头看高高在上的这个人,有那么一刻,他就希望他抽他,把他往死里抽,也把他抽脱臼了,抽得额头都是伤痕,抽得校服脏兮兮……   “你打我,怎么打都行,然后我跟你去治伤,咱们……”已经控制不住声音,林九昕自己都能听到那哆哆嗦嗦没出息的抖音和哑到不像样的嗓子:“治一下你的肩膀,好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第65章 你不是他男朋友?!   从陈希关掉手机的那一刻林九昕就开始一家一家地给玩过的,听过的台球厅打电话……等找到蒋小帅那边都七八家了,他跑得急,书包落在哪儿,是压根没从废楼区带出来还是忘在哪辆出租车上,没有一点印象,反正发现时已然两手空空。   书包没了不要紧,充电宝没了才要命。   在找到这家之前,手机电量眼看耗尽,林九昕除了骂,就只能孤注一掷地赌,他不敢随意浪费,快到了才打电话,天可怜见,找是找到了,一上来就受够了刺激……   大概刺激太大把脑袋给冲了,林九昕在谢霖错愕的神情中把脸扭到一边,迅速压制猝然涌上来的情绪,对自己的失态他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这么胡乱地转悠着眼睛到处看。   满视线的暗色,这会儿夜降下来,路灯一下子全点亮。   或许这片路灯亮迟了,又或者就这个点儿才亮,无边的暗夜忽然一颗颗光球同时闪动,林九昕窒了一下呼吸,心脏漏掉的这一拍不仅来自周遭环境,还有那道抓他心的声音。   “我抽人没瘾。”   接不下去,林九昕觉得这话堵得,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   “……但我不介意,”谢霖又继续说:“把你抽到跟我说出真相。”   林九昕猛地转头看他。   “说,我听着。”   咽过唾沫,喉结狠狠地上下一动,眼睛都瞪出干涩感了,林九昕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说话。   “暖暖不是这事对吧?你就是把那狗几把的蛋都跺碎了也不可能这么不着调地胡混,发生什么了?你还有什么事?”谢霖一字一句地说着。   嘴又像要动,却依然合上,且抿得很紧。   谢霖一声冷笑,弯腰去拾林九昕身旁的书包,手背倏地一凉,他被这人抓住,这种凉有些反常,在这个季节不该这个温度。   谢霖皱了下眉,目光顺势垂到林九昕手上,不仅视觉,感觉上他也察觉到这人有点抖。   “有,我还有事。”   谢霖抬眼看林九昕的脸,对方像根本不想他看,站起来,身体毫无征兆地贴靠上去,挑的是左肩,把脸完全藏到谢霖的肩后。   有点怔愣,有点懵然,还有点匪夷所思……   可属于林九昕的这份重量却是实实在在的,如同后颈的呼吸热气,手心贴手背的皮肤触感……那个时候无论谢霖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感受,他都没动,也没推开,就这么让他靠着。   “我跟林邵楠没血缘,他不知道我不是他儿子,”林九昕停顿了下,接着说:“我跟你也没关系,不是你弟。”   ……   毫无石破天惊的感觉,坦率说,这一家人本来就跟他关系不大,谁他妈绿了谁,谁又给谁带了王八帽子……对于一个连邻居街坊或是同班同学立场都不如的局外人,谢霖也只会听完之后把这种恶俗白烂的逼事抛诸脑后。   林邵楠家,一个跟旅店唯一区别是伙食费住宿费或许比市价低不少的地方,他还真懒得浪费精力去关注旅店老板和老板娘的贞洁问题,关他个鸟事。   不过是他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一天地过去也就过去了,什么都不会剩下,也不会让它剩下什么……   偏过头,林九昕脖根的发梢被路灯勾出金边,细软地垂贴着,他头发是有些长了,看着,谢霖脑中却浮出一句他看来相当神奇却又十分清晰的话。   也许,也不一定。   ……   “给个反应我说,”肩后传来某人幽幽的声调:“你这样让我觉得我有点傻逼啊。”   “啊,”谢霖有些想笑:“这样啊。”   “……不管你想不想抽我,”林九昕说:“我真的有点想抽你。”   谢霖勾了勾嘴角,板下脸:“然后呢?你就瞎逼混?”   “这事一点不删地真讲全了至少得一宿,”在看不到的地方,林九昕不再掩饰他的心疼,狠狠地拧起眉头:“答应跟你说就肯定好好说,你先治伤,别让我再……”   再什么,林九昕没说。   谢霖却“嗯”了一声。   **   本来以为林九昕会带他去医院,车却开进了一片居民小区。   下了车,谢霖特意看了看四周,年代感比林邵楠那个不差。   上三楼,停在一户门前,谢霖正对着门上那个硕大的‘福’字,听着门内环绕的铃声发呆,门就开了。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穿着艳色绸缎睡衣,一张面膜糊成白脸皮,冰冷而犀利的目光从眼圈两个洞盯过来,不很友好的样子。   林九昕笑着叫了声,广姐。   对方一个转身进屋了。   谢霖愣了愣,见林九昕两脚互踩着换拖鞋,刚要问要不要他也换,对方已经拉开鞋柜,扔了双鞋给他。   拖鞋男款,型号适中,谢霖看着又愣了一下。   居民楼外表陈旧,内里装修却很时髦,小户型独立公寓,一楼打一眼,厨房,厕所,客厅,阳台处处透着可爱小女人的那种调调。   藤蔓编织的落地秋千摇椅,用的是带着猫耳朵的大脸猫抱枕,窗帘粉嫩嫩的,床,沙发跟抱枕统一风格,不是大猫爪就是猫铃铛,几本时尚杂志随意扔着……   室内这种颇有女孩闺房气息的样子以及扔给他的男拖鞋,还有林九昕那毫不见外的举止,谢霖不太舒服。   不知从什么地方,林九昕推来一个上下三层的置物车,跟这个‘广姐’说:“姐,这就我说的朋友,他右边肩膀脱臼了,您受累给看看。”   广姐不是一般高冷,眼珠始终挤在眼角,斜斜地看着林九昕,没搭腔。   护手霜擦半天了,皮肤白皙,十指修长,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骨骼似乎过硬了,指节也宽大了些……谢霖顺着往上看,突然,他眼直了。   脖颈上一粒小小的突起。   喉结。   谢霖跟被棍子当头一顿乱揍没区别,脑仁差点没飞出来,果然开口那动静心惊肉跳,标准的男声。   “这儿缺东西,”苏广善摸出睡衣旁侧口袋的手机,低头滑弄什么:“去楼下买药。”   “买什么?”林九昕问。   “不发给你了么!”这人咬牙切齿:“敷他妈脸呢!非让我说这么多话……哎操!”有一半果然掉了,苏广善迅速补救,在脸上啪啪一通拍。   “得嘞。”林九昕笑,转身出屋。   室内就这么静下来,弥漫着一丝尴尬和无所适从。   “坐。”面膜束缚下的苏广善依旧惜字如金。   谢霖一点不想坐,刚才那点小不舒服变成了此刻的大惊悚,惊悚过后就是他也说不清的不爽,又惊悚又不爽,坐下时没一句话,连句谢谢都没有。   看了他一眼,苏广善离开沙发,啪嗒啪嗒地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水声响了一会儿,再回来,是个清秀白净的男人,柳叶弯眉,杏眼带俏,正把一袭乌黑秀发往头顶上盘。   谢霖看着他一路走回来,听到说让把伤的那边校服往下扒一扒。   不给他多余时间,这人已经开始弄置物车上的瓶瓶罐罐,谢霖拉开拉锁,把校服弄到手肘。   苏广善用剪刀将T恤剪掉。   “林九昕男朋友?”   “操!”谢霖肩膀一抖,剪刀差点戳上去,不过是对这话的一种肢体反应,苏广善却杠上了。   “草谁?哪儿草?我这可没地儿啊。”   “……没说要草。”谢霖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疯。   “想草也没条件,没看我就一间房么。”   “用不着房。”谢霖说。   疯继续抽。   苏广善似乎对这种不肯乖乖低头的也来劲了,打量了谢霖几眼,放下剪刀:“对面有小时房,我不给草,找林九昕去。”   “……”   再不敢嘴欠了。   “你俩到底是不是?”镊子夹上消毒棉球,等着谢霖回答,有种不说就不给治那意思。   “不是。”谢霖回他。   “不是你跑崇明废楼干嘛去?!”答了还不如不答,一个效果,谢霖就看着肩头上方的棉球,听着这人冲他没头没脸地一通嚷嚷:“没事浪风抽得你瞎撩是吗?!护他就跟护你心肝宝贝似的,你脑子别再是有坑吧?赶紧的,你也别治胳膊了,给我填坑去!知道什么叫英雄救美吗?我可告诉你,林九昕这美人没那么好救,没恒心没毅力连那点意思都没有你招他个几把?!屁憋的?!回来他就缠上你甩都甩不掉!蒙被窝自己哭去吧!”   谢霖瞪着眼,一句话插不上。   “说什么?”   忽然一声从门边传来。   谢霖扭头看,林九昕拎着购物袋,闲闲地倚着墙,似笑非笑的样子。 第66章 要你疼要你爱   “说他对你没意思就别瞎几把撩,给你撩起来是能给你灭火还是怎么着?”   苏广善面无表情地把中心思想又陈述一遍。   林九昕:“……”   谢霖:“……”   三人静默,半晌,谢霖指着苏广善问林九昕:“能不治了么?”   没等林九昕开口,一个后脑勺横扫,谢霖被抽得后背一挺。   “你他妈当我这儿旅游胜地瞎逼逛呢?我车推了药买了你不治?”苏广善镊子指着谢霖:“信不信我给你锁床上一顿抽?铐子皮鞭我可都有,皮痒痒你说我这就满足你!”   都不是想骂街动手的问题,谢霖顿时有一种‘我打了他会不会传染这种神奇社交牛逼症’的忧虑,活了十八年愣没见过此类奇葩品种。   不过一愣,林九昕迅速救场,说治治治必须治。   谢霖仍旧一张“去他妈”的欠钱脸,林九昕一屁股坐到谢霖身旁,飞快地低声跟他解释:“霖哥其实是我拜托广姐在废楼帮我拍,想弄死那帮逼.操的,这事干得急了,可拍都拍了,而且他还看走眼,你没撩我我也没……”   “闭上你的嘴,”说不清,但就不爽,谢霖冷着嗓子打断他:“我治还不行么。”   说完,他往苏广善那边挪了挪,送上去整个右肩。   苏广善挨个白眼翻了他俩一遍,没好气地换了个消毒棉球压到伤口上。   肩头一道寸许长的划伤,此时血凝住了,清洗,包扎,打破伤风针,流程熟练,业务能力强,特别在处理肩关节脱位,几乎全程无痛。   谢霖动了动,好太多了 。   “广姐,他多久能恢复?”林九昕问给谢霖做着按摩的苏广善。   “你没被我治过是怎么着?还他妈问?”苏广善瞪他一眼:“赶紧地,从你那脖子上顶的不知成天装着什么玩意的地方好好给我扒拉扒拉上次你多久好的?……学会了吗?!”   “啊?”林九昕听出来这一句说的不是一个事。   “按摩,”苏广善一指谢霖右肩;“这么按每天坚持,一早一晚好得快。”   “差不多。”林九昕应着。   对方又一道冷眼加持,叫林九昕去把毛巾洗热,拿来为谢霖擦去按摩油,剩下的往林九昕怀里一塞告诉他,这润滑也好使,自己看着用。   操。   谢霖内心又一声脏话飘过,自打进来这就是高频词,瞟了眼林九昕,这人倒自然得很,相较之下,自己显得格局小了,事逼事逼的。   之后,围绕‘谢霖肩膀康复计划以及接后注意事项’林九昕展开一系列Q&A, 苏广善始终夹枪带棒地选择性作答,大抵以挤兑和揶揄林九昕为主。   谢霖是不明白一个对谁都不冷不热,就算是‘九阳豆浆机’也有着程度不一的疏离感的人,怎么偏偏对眼前这个嘴欠到姥姥家的怪种这么舔……   不止舔,林九昕还很会笑,时而抿唇勾嘴角,时而笑意蔓延眼底,两人说话的语气,神态,内容无一不感觉他俩是真的熟,熟到家了。   心中的不舒服在逐渐扩大,就像破土而出的嫩芽,长出枝丫,生出藤蔓,当缠绕住整个心脏时,谢霖已经可以清晰感受到它的存在了,他不动声色地把目光从两人交谈的画面上移开。   除了一堆专治于跌打损伤的药,消痛膏,外敷贴,壮骨水……连蛋白粉,复合维生素,营养泡腾片,这类八竿子打不着的也一并入手,林九昕大包小包两手拎得没一根多余指头,刚踏出门,跟在他身后的谢霖被猛地一把拽回去,转头时,门砰地一声撞上了。   林九昕定格着,门又推开个缝,苏广善探出头:“你先下去,我有话跟他说。”   没给任何机会,砰,又是一声。   林九昕提着满手的塑料袋,愣愣地瞅着眼前门上那个大大的倒‘福’。   这么强来谢霖还是头一次见,当林九昕迅速消失在视野中,他心中只一句,你妈了个b。   “你怎么想的?”   苏广善往门上一靠,抱胸环臂。   “什么?”谢霖真不想理他。   “什么他妈的什么?!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这人一个旋风转身,秒速拉门,林九昕就这样跟着一堆塑料袋摔进来,还好两手及时撑地,没整张脸拍瓷砖上。   苏广善蹲下,笑着问他:“听到了?”   对方尴尬一笑。   “我这房子做过消音处理,外边能听到铃,里边就跟拉了防火警报一个动静,下次有机会体验一把你就明白了,”苏广善笑眯眯地征求意见:“滚吧行吗?”   林九昕没动。   苏广善可不管这套,嘴里骂着一连串滚滚滚滚,把地上的人又踢又踹赶向楼梯,当塑料袋带人带他手里拿的不知哪儿弄来的空玻璃杯一块磕磕绊绊地踉跄到二楼半层时,苏广善才摆手跟林九昕拜拜。   回到屋,咔嚓一声,锁上门。   谢霖人不知鬼不觉地摸上立在鞋柜角落的一柄雨伞,手中有家伙会让他安心一点。   他现在孤立无援。   “林九昕喜欢你。”   这种在全副武装全神戒备的状态下猛地被不按套路出牌地来了一下,谢霖浑身一颤,下意识“啊?”了一声。   他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但显然对方很不买账,苏广善冷笑着。   “不是……”谢霖舔舔嘴:“哪,哪种喜欢?”   “不懂?”苏广善挑了挑眉尖。   三分小看,七分戏谑,弯弯的眉毛那么一动让谢霖瞬间清醒,又回到满身刺的状态,他沉下目光:“对,不懂。”   “男男那种,”苏广善没跟他一般见识,拿过鞋柜上的烟点上:“想让你疼让你爱,想你把他压床上滚,X进他的……”   “懂懂懂懂懂!”谢霖一身虚汗,喘着大气:“……卧槽!能他妈委婉点儿吗?”   “不是那风格,”烟卷又细又长,女士香烟,夹在指缝间更显玉指纤纤,苏广善呼出一缕白气:“听懂就说,废什么话。”   谢霖看着他:“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还用看?”苏广善撩起眼皮,跟谢霖对视:“他没带人来过,就你。”   好薄弱的论证,谢霖笑得不太正经:“呦,你这儿不能来啊?”   “再他妈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信不信我抽你?”苏广善拉高声音:“这是我私人领域不对外!除了你,进来过的不会多于两个,林九昕算一个。”   又来了,那种酸溜溜的感觉,谢霖一声没吭。   “他向来懂事,能带你来,”嘬了一口,苏广善把烟灰弹鞋柜上:“就说明你对他很重要。”   谢霖仍旧没说话。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心里埋的事,你要跟他处长了,多少能感觉到他这人性子轴,犟驴似的,而且活得相当纯粹,认定的事绝不回头,无论他得到的是种什么样的结局……能作到废楼那种程度的大死你也该明白,他不是一个你想逗着玩撩一撩搞个暧昧猎把奇的人选,他不经折腾,”看到谢霖还是没动嘴,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看,苏广善叹了口气,忽然柔下声,有点求人的意思:“又没深仇大恨,你就饶了他吧。”   “饶什么?”谢霖拧了拧眉。   苏广善噗地一乐:“你不直男么?难道还能……y?”   目光依旧钉在苏广善脸上,谢霖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关你个几把事。”   随之而来的是苏广善脸上现出嘲弄一般的笑,他灭掉烟,只对谢霖说了一个字:“滚。”   出来,林九昕跟耍杂技似的正努力给自己点烟——   他后背倚墙,一个胳肢窝夹着烟,正埋头用嘴去叼,等咬住,九十度一个大弯腰,伸脖去够一点点抬起被塑料袋坠得千金重的手,眼看就到达火苗摇曳的彼岸,却被人截了胡,谢霖把他重新按回墙上,为他点烟。   没敢移走视线,林九昕就这么紧咬着烟,盯看谢霖,想第一时间从面相上分析分析这人被苏广善挟持后都说什么了——   屁没看出来。   或者说,压根就没给他机会,给他点烟同时另一只手抽他嘴里的烟,林九昕视线刚落到自己嘴边就跟着转到谢霖手上,还没来得及说他把烟咬得巨瘪巨瘪没法抽了,就进了对方的嘴,本来以为视线一挪能看个正脸,他哥却头一扭,手插裤兜,噔噔噔下楼了。   不到几秒,只留下一个帅气的背影馋他。   靠。   林九昕扭头又看了眼苏广善家的门,觉得那个‘福’字简直丑哭了。   来到楼下,除了十指上刑,又给他加了一个难度,裤兜手机开始震,林九昕内外交困,心里还挂着谢霖,他真想骂大街了。   一只手伸进他裤兜为他掏手机。   看了谢霖一眼,林九昕把视线落到屏幕上。   是吴倩。   走两天一宿了,从周五就没回家,耗到周六晚上再耗不过去,林九昕让谢霖给他接了。   果然,林邵楠也在那边。   上来就问什么时候回家,谢霖拿得稍远,林九昕双手又被重物捆着,只能往他身上贴,迁就距离问题。   嘴还没张就听到谢霖的声音。   “阿姨,我俩还有事,今晚肯定回,不过可能还会晚点,要太晚等不到就别等了……啊不会,不会耽误周一上学的放心吧……他也能去,啊那谁……”谢霖打了个磕绊,林邵楠立马跳出来说他在:“周一跟着去一趟南晓,他应该能上课了。”   对面明显有点炸,传来两人捂着听筒,刻意压着却怎么也压不下来的嘈杂交谈声,无论如何,对于家大人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   谢霖把电话揣回林九昕裤兜,一辆车停到他俩跟前。   什么时候叫来的车,林九昕根本不清楚。   事实上,从苏广善家出来谢霖就跟开了倍速似的节奏快得飞起……   一个怔愣,手上的东西就被拿了往车后座一扔,车门敞着,谢霖胳膊搭在上面,深深嘬了口指间的烟,吐出一口散不开的浓稠白雾。   林九昕看着这个人,听到他说:“上车。”   作者有话说:   过年应酬太多了,这一更晚了,下更争取回归正常 ε=(′ο`*)))唉 第67章 满满的试探   不对,太不对劲,就他妈没一点对劲的地方。   车后的林九昕屁股长了草,一个劲儿地挪动着,他带谢霖去找苏广善,初衷简直单纯得现在想来都有点傻缺——   他就是想找一个医术过硬,他信得过且亲身体会过的外科大夫。   对那只伤了的肩膀,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心疼和自责冲掉了他所有称之为理智的东西,把苏广善一贯的强势和极度敏感的直觉统统忘得一干二净。   当首次听到俩人那一段撞脑壳的对话时,林九昕就知道他作了真正意义上的大死,活活把自己手刃了……可不该来也来了,走不可能,苏广善不会善罢甘休,他哥的胳膊也不能再拖。   谁知咬着牙硬起头皮往下走,临了临了却被苏广善搞了这么一手。   鉴于他哥如今这个样子,用他妈脚趾豆也能推测出谈话内容一定劲爆到堪比地球毁灭的程度……   王八蛋啊。   一条极为熟悉的路跃入视野,林九昕一个激灵神思归位,这把神走得,连谢霖给司机指路的地点都没过脑子。   废工厂。   透过车窗像看到了什么,林九昕忙让司机停车,谢霖回头,顺着他的目光来到路旁一家便利店。   这是离工厂最近,也是大路上最后一家,一旦右转,除了一个空荡的,荒凉的,俨然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庞然大物再无其他。   林九昕扒拉着那些塑料袋,想捋好一起提上手,却听到车下的谢霖说不用,让车等会儿。   “啊?”林九昕一脸懵:“计着价呢,除了买水咱俩晚饭可还没吃……哎操!”   他被谢霖生拽出车外。   好猛。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能用紧张来形容,那是一种惶恐,是从手心冒出一层层细密凉汗,心跳蹭蹭蹭挂档提速那样的刺激感。   好在这份麻到头皮的感觉在推开便利店门时下去不少,毕竟一眼看去,货架,货架上繁杂的商品,货架旁挑选着的顾客们会让人有种接上地气的踏实感,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冲淡了他的顾虑和忧心,也许不过是自己的杞人忧天……   林九昕自嘲地笑笑。   “拿这么多水?”谢霖扫了眼拎在林九昕手中的大桶农夫,连个挣扎的机会也不给,直接没收,换了两瓶500ML塞给他:“这就够了,不有酒么。”   “酒什么酒……”林九昕反应慢了半拍,刚开口就被谢霖两手啪地拍在脸颊上,掌心传来的热度激得他浑身一个哆嗦,随后视角转动,谢霖强行把他的头扳向便利店的熟食窗口。   “香吗?”他问。   “上(香)……”   挤成嘟嘟嘴,林九昕勉强动着。   “买两份。”   谢霖憋着笑。   ……   不对。   一定出事了。   排着来到窗口,看着摆出的各色菜品,林九昕皱眉斟酌着。   屁事一箩筐,但悉数起来,这人来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一起吃过的饭就那么几顿,林九昕只能凭借仅有的记忆又猜又想地给谢霖要了两个家常菜,自己换着样地又让人盛了些,等他拿好转回身,谢霖已经在烟柜前了。   这他妈要疯啊这是?!   林九昕一步上去,抄起柜台上的烟就塞还给店员,说不要了。   “苏大夫说了,肩伤没好忌烟忌酒忌辛辣,能乖点吗?”他刻意提了八个音阶。   “他算个Der,”谢霖又从店员手中拿回来:“再来个点五的……”   “是是是,他脾气是冲了点,说话也直,”林九昕说:“但你不得不承认他医术很……”   噗隆噗隆,一连五包点五的中南海扔到柜台上。   “……精湛。”看着烟,林九昕把话说完。   啪啪,又两包。   “哎他不让抽你就别……”   另外三包在林九昕眼前高调一晃,谢霖平静地一指他面前成墙的烟:“说,你接着说,多夸他一句我就多买几包,看看能不能把这儿的烟都清了。”   林九昕冲他一个拱手,退到一旁。   或许缺的东西实在太多,小小一家便利店也能被他俩扫荡,两个特大型号的购物袋愣是装不下,减掉一些,林九昕叉腰呼了口气。   搓了搓手指,刚要提,被谢霖抢了先,林九昕吓了一跳,忙上去想抢回来,却又被那烫到人心口的热搞得一抖——   这回是手。   他的手被一只大手完全拢住。   一边是两个大购物袋,一边是他的手,门口理货的店员迅速为谢霖开道,推开店门,恭恭敬敬说了句您慢走。   谢霖说没说谢谢之类的客气话,或者他自个说没说,林九昕全想不起来,仿佛身体的一切感知只汇聚到重叠的这两只手上。   牵手来得猝不及防。   不是手腕,不是胳膊,是有五根指头,散着舒服热度的地方。   何止心花怒放,简直精神失常,想不知不觉,偷偷摸摸插入对方指缝中的冲动是那样强烈,强烈得心都在可耻地哆嗦,林九昕一点一点弯着指头……谢霖倏地动了下,吓得他赶紧往回缩,却难以想象地被这人十指交扣上,抽不走了。   炸了。   心脏。   林九昕没出息地脚下一软,一脚踩空便道,多亏他眼疾身快,没一头撞在谢霖伤了的肩膀上,只是落地时不断蹦哒,喊出一串草草草……   不俗的动静引来旁人的侧目,或许那眼神中还有些什么别的……林九昕故作镇定地平视前方,大踏步地向前走,把谢霖的手拽得一晃一晃。   瞅一眼,同手同脚那个顺啊,谢霖低头一个劲儿地笑。   司机师傅一直站外边抽烟,老远就瞅见这俩人手牵手回来,他赶忙收了视线,灭掉烟,坐进车。   **   厂子还那个样子,时间仿佛凝结在他们走时的那一刻,不过几个小时,再回到这里,林九昕有种恍如隔世的怅然感。   今早走时他心里有多难受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要不是揣在兜里的手一直捏着谢霖给的糖,他一步也走不动,全得撂了。   公车站谢霖离开后,他在路边蹲了好久,把糖都吃完了才去的废楼。   这次洗手液和香皂买全了,他本人和其他豆浆机们没这么事,每次来脏了就冲冲手,可谁让他哥是个有洁癖的大帅逼呢,必须维持他的人设不倒,在盥洗室洗着手的林九昕暗暗笑着,甩了甩手上的水,去购物袋扒拉,突然,他神色一怔。   当时想买套牙齿洗护旅行装来着,可想想,哪就有那么多机会住厂子,一来厂子没取暖设施,夏天够凉快,冬天却贼冷,二来,有家不回,家大人也不会放过的,传说中‘放养’也是有尺度的,像这种接近两宿不归已达上限……   可没买的东西却出现在袋子里。   林九昕对着这玩意乐了半天。   没什么意义,没什么理由,没什么想法,可就觉得开心。   随意哼着小调,抹掉窗台的灰,把东西方方正正地摆了上去。   心情好时就不一样,人也变得勤快,林九昕顺手把黑乎乎的玻璃窗擦出好大一块白净,窗外的暗夜立时变得不那么瘆人,看得到树干树杈以及枝叶上反出来的点点微光,有点‘工厂夜景’那味儿了……他凑近,往天上看,嚯,一整个星空啊。   郊区的夜这么可人的么?   林九昕擦着手笑眯眯地走出来,谢霖没吃饭,正对着窗户抽烟。   没用手,就叼着抽。   “吃啊,不饿么?”林九昕三步并两步来到玻璃桌旁,边说边把盒饭往外拿,撕开防洒保鲜膜:“在超市就闻着香了,肯定饿……”   谢霖扭过头,从桌边那两条大长腿看到林九昕露出的一截后腰,上衣没拉好,夏款T恤质地薄,贴着皮肉边沿飞得老高,随着下腰摆动的动作,隐隐地看到腰线的走向和弧度。   两份饭摸上去还都温着,林九昕发现桌上早饭没擦净的油点子,伸进袋找湿纸巾,同时还有只手也往里伸,他以为谢霖是想拿什么,刚要问,拿出来的却是自己的手。   他第二次主动抓他的手。   这一抓把先前被苏广善搞得战战兢兢的情绪全抓出来了,林九昕出现短暂的心脏漏跳,很大力地深喘了口气……强自镇定后,更大的刺激随之而来。   他看到谢霖微垂下头,抓着的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扭到他身后,用这种强迫的姿势,嘴对着他的嘴。   “想我亲你么?” 第68章 烈火干柴VS心如止水   瞳孔一瞬地放大,映着自己的影子,谢霖看得到那天塌下来一样的震惊表情,眼中露出的迷茫,惊恐,无所适从,难以接受,问天问地问诸神的手足无措……盯他都要盯成斗鸡眼了。   谢霖努力想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挑出他想看到的,哪怕一点点的惊喜,一点点触及心事的慌张,一点点撩动心弦的火热,一点点对他存有非分之想的证明……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肉眼会看错,会误解,当他携着一身戾气,满腔怒意地出现在废楼区挡到这人身前,为他披荆斩棘,大杀四方,像个斗战胜佛一样护他周全,还好死不死地真负了伤,两肋插刀到这份上,誓问哪个铁子能不动容?   他始终不太信林九昕会喜欢他,也许内疚有,心疼有,难受有,不舍有……后悔都不一定有,更何况还是情真意切地动真心?   他不是GAY,打娘胎就没弯过,除了被一个他认为的‘铁子’告过白,就没跟这个世界沾过边,被同性告白让他反复回想跟这位‘铁子’的点点滴滴,以他洁癖的事逼人设,根本不会有什么越矩的亲密举动。   随便拿来比一比,跟林九昕的那些就足以吊打他十八年来跟任何一个男性的肉体接触。   如果那个姓苏的错了呢?   可要是对了……   更来气。   又一次品尝到那股酸溜溜,不上不下的滋味,这个试探的计划便在心中一点一滴地成形。   不是‘想要他’的那种喜欢么。   那就用实践论证。   ……   可令谢霖不解地是,还没找到他想要的,林九昕眼中的温度却在急剧下降,一眨眼波澜全无,清明的眼神直视过来,平静到他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直起身,谢霖皱了皱眉。   “苏广善吧,”林九昕笑了下:“说说吧,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叫这么个几把名?”谢霖嗤了一嘴:“广结善缘,乐善好施?我用他……”   “转他妈什么话题?!”对方突然喊起来:“问你呢,说他妈我什么了?!”   两嗓子把谢霖吼得一怔,他闭上嘴,静静地看着林九昕,现在不但一无所获,还把本尊给惹毛了。   想想也是,他干的往好了想叫‘脑抽风的产物’,往猥琐的路子上想,就他妈是占便宜,还是噘嘴硬吃那一套。   松开林九昕的手,谢霖尴尬一笑,觉得脸皮都是僵的:“抱歉啊。”   “抱什么歉?!哪儿就他妈要抱歉了?!”   谢霖发愣,答着:“……不我要亲你么。”   “亲了吗?”林九昕继续:“你他妈亲上了吗?!”   “……”谢霖默了,说:“那我……”   “那他妈什么那?!”   这种咆哮体,一口一个‘他妈的’简直没法说下去了。   林九昕气喘很很重,胸腔像老式鼓风机那样剧烈起伏,眼睛充血充得厉害,通红通红的……   谢霖长出一口气,调整呼吸,竭力让周遭的紧张指数降下来。   “你……”他控制节奏,慢慢说:“也没想我亲你,不是吗?”   “我不想你就不亲?啊?!”林九昕还是发着飙。   “……那我亲。”谢霖刚沉下背凑近,就被林九昕一把推在左肩上。   “我让你亲了?”   ……   谢霖目瞪口呆,这是第一次见识林九昕耍彪,居然比个刺乎乎,怎么都哄不好的女生还娇蛮,他勾起嘴角,不知怎么就想笑:“要不我一头撞死算了。”   林九昕不说话了,却仍旧狠狠瞪着他。   上手摸了下林九昕耳垂,顺势又在他头上揉了把,被这人蛮横地大力推开,谢霖身形一晃,却不气馁,手又上去……   “你再碰我一下!”林九昕手指怼到谢霖眼前,谢霖盯了这人和这根手指半天,把搭在缸沿的烟重新夹上,转身下了台阶,来到酒墙前,思忖着。   就红酒吧。   挑个口感好一点的牌子。   ……定定神。   谢霖一手酒一手酒杯地回来了,还是昨晚他俩喝的那一对,透着底色的杯口隐约有些红酒湿渍留下的唇齿印,摩挲着,他叼上烟,去了盥洗室。   回来时烟掐了,湿透的酒杯焕然一新,谢霖给两个杯子倒得一边齐。   “我不喝。”林九昕说话。   谢霖瞥了他一眼:“没指望你喝,”浅浅尝了口,他问:“你到底在气什么?”   听不到回话,却意外被他挑的这瓶干红甜到了舌根,他一向不爱甜,这会儿却恨不得多来几口,仰头灌到见底,手指一抹嘴角的酒汁,下意识地搓着湿了的指腹。   “不是亲不亲的事,对吧?”   傻子都能看出来一会儿亲一会儿不亲就是在发脾气,撒他的邪火,压根不在‘亲’本身上,这根本不是重点……   不是重点?   靠。   他的嘴不值钱呗。   “告诉我,苏广善到底怎么说的?”   谢霖抬起头,看着林九昕。   一双被怒气浸染的执着眼神,今天不说估计谁也走不出这工厂。   “他说你,”顿了一下,像在斟酌些什么,谢霖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喜欢我。”   没有特别明显的意外之色,在林九昕听到的一刹那有的却只是藏都藏不住的难受,他就这么抽了抽嘴角,勾出一抹苦味弥漫,涩感十足的笑。   “我就知道……”林九昕敛着笑意,直视他说:“你玩我呢,是吧?”   谢霖不明白:“什么?”   “好不好玩啊?”对方似笑非笑那个样子:“知道我弯的,可能还对你有意思,就想逗逗我是吧?关键逗什么呢?你又能得到什么?万一我还就真亲了,我占多大一便宜啊!你一直的不恶心吗?!”   “我没这么想。”谢霖也淡定不下去了。   “那你他妈怎么想的?!”   疯了,林九昕简直不能细想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他怕他真会大巴掌子抽他哥脸上,一个雨夜为他买药,一次一次地想帮他,怎么也不肯放弃他,甚至义无反顾地冲去救他……这样的人,他不可能下得了手。   可他真想抽啊。   眼睛瞪圆了,嘴也张着,这样一副被刺激到了的怔然模样应该跟他刚听到要亲他时那副‘世界都要塌了’的傻逼样半斤八两,他怎么就能以为他会看不到呢?   那个要亲他的人眼神中没有一丁点的情感。   鬼他妈才信他是基于喜欢才想亲。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别再……”怒气依旧充当燃料,把林九昕胸口烧得一团火热,他强忍鼻腔窜上来的酸涩,使劲把湿气从眼眶中驱逐:“对我这样。”   抄起团子上的校服,没能转身就被谢霖一把扯住,林九昕也不知哪儿来得那么大力气,回身猛地一推,很大的动静,谢霖结结实实撞到墙上,像是触及伤口,他低哼一声。   一丝犹豫或是迟疑也没有,林九昕扭头就走,却再一次被谢霖从后边拉住,他不想折腾他哥,可哪怕满满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他的挣扎也比之前还厉害,就好像跟人干架干急眼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直到后脑撞向硬邦邦的墙面,嘴唇覆在一片软肉下。   清醒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谢霖微微有些抖动的睫毛,单眼皮男生的眼睫远看不明显,近看惊心动魄的,毛根粗壮浓密,尖端还会翘,像挠在心头,那么地痒……所有地方都被放到无穷大,他被这个人抵着,手抓着耳根和半个脖子固定角度——   是接吻的样子。   没有什么能比这一刻还挑战他承受的底线,活这么大,本来好好埋在心底那异于大多数人的性向被硬生生地刨出来,来自原始欲求的那一点火星眨眼间就烧得旺到不行,伴随着惊愕到失神是涌起的渴望,林九昕没脸没皮地揪着谢霖校服领口,互动上了……   他是豁出去了,可对方却像个败走的逃兵节节后退,本来就蜻蜓点水,此时更溃不成军,就这么分开简直难以忍受,林九昕喘着粗气,凶狠地一拽这人衣领,借着惯性就把他哥压到墙上,含混地说着“……这你招的。”嘴就上去了。   他没什么经验,有的是烧不完的欲望,反正怎么能泄他的火怎么来,一通铁马金戈攻城略地,折腾得彼此喘息交融,分不出来谁喘得更厉害时,他才顶着他哥的额头,艰难地拉开些距离。   这一场下来,一嘴的甜腻血腥味。   激情褪却,留下的全是兵荒马乱。   林九昕都没敢抬眼看他哥的脸,就这么垂着头,却在无意中看到了什么,瞬间清醒。   “操……”林九昕站在那里,无措地拉了拉衣服,像嘲弄又似无奈地一笑,捞起校服,穿着下台阶:“走了,你自己回吧。”   衣服穿得很快,人也闪得迅速,即便就是几秒钟的事,谢霖还是看到了对方极力想遮住的那个地方……   这回踏实了。   满满的‘想要’,证据确凿。   再瞅瞅自己。   还真是够——   心如止水的。 第69章 处个对象试试   是怎么从本来要贯彻的‘救赎’主题一路狂奔到你啃我一口我咬你一下的‘亲嘴’系列,谢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事实上,他有点断片。   最后连得上的记忆是在他不想林九昕怀着对他深深的误解,跟条喷火暴龙似地冲出工厂,可他又不能跟他动手,更没立场动手,错完完全全在他,之后就是情急之下无师自通地用嘴当了武器……   还被亲得迷迷糊糊。   天杀的。   谢霖一个支棱,坐起来。   接吻以前有过那么几次,说不上什么感觉,但至少不会像这样把他往死里咬,亲完好长时间嘴都是麻的,舔得多轻,都会有被针扎过一样的痛感,谢霖用牙齿碰了一下,好像破了。   手指蹭了蹭,拿到清亮的月光下辨别,还真出血了。   狗东西牙还挺厉。   草坪上小破车孤零零地躺着,慢悠悠地转着轮子,谢霖偏头瞅了它一眼,拔了根草含进嘴里,双手交叠往后脑勺一放又躺回去。   从厂子出来,把书包往车前筐一砸,蹬了车就走。   来时两人热热闹闹,回去就他一个,冷冷清清。   也许这辆小破车就没这么孤独过,谢霖脑中渐渐浮现出林九昕的影子,蹬了一段路,竟然觉得有人在扶他的腰,他一个紧急刹停,趴车把上半天没起来,等再抬头就看到了一大片临河桥堤。   车推过去,把自己一个大字型重重甩在堤坝上。   月亮真大啊,还圆。   枕在头后的手举到半空,摆出一个桃心,把月亮结结实实地圈了进去。   **   拧开门锁时,是期望的一片黯然,一切都沉沉入梦,唯有脚下的小夜灯还在坚守岗位,这就是谢霖想要的。   特意在外边磨蹭就为让林家好好处理自己的家事,跟拐带似的把他家儿子弄出去两天,是该还给林邵楠了,作为一个瓜分人家地盘的外人,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关上门,他一步跨进厕所。   虽然光线足够低调,除了他再没第二个喘气的,谢霖也还是闪身而入,咔嚓一声,上了锁。   撑着镜面,他仔细看他的嘴,下嘴唇靠近嘴角一大片红,色泽深暗,血痂隆起于唇肉,一眼就能锁定。   就是编在废楼干架把嘴给干破了都到不了这个惨烈程度,况且他上午嘴根本没事,对不上。   叉腰原地站了会儿,谢霖洗了把脸,出了屋。   十一点半了。   进来时他看过一眼手机,居然还有点小期待希望能收到林九昕什么留言之类的,毕竟都这么晚了……   屁没有。   门前,谢霖有点犹豫,要睡了也就还好,满身疲态的他也不想他看见,要没睡……就好好把歉道了。   想着,他推开门。   手还握着把手,人就已经当场石化了。   林九昕就在衣柜旁,月光穿过没合上的窗帘缝隙拢在他身上,本来光洁的皮肤镀上一层招眼的亮色,非但如此,皮肉还泛着令人呼吸一窒的水泽光感……谢霖跟着就看到林九昕手指勾着的内裤和一整个,呃。   还前后面的。   冲击不亚于照头来一顿猛敲,深喘了口气,他垂下眼,靠边放书包。   “就不能进厕所换?”   又搂又抱又亲又啃,见着本人就是PLUS小弟弟版,谢霖觉得手心都在发潮。   “我刚从厕所出来。”   这人冷声说。   好像那边是有洗过澡后的温热水汽,还有一股子沐浴清香,他一进去就各种角度照镜子,没顾上其他的。   “你倒是锁个门……”   “这他妈我地儿!”林九昕冲他喊:“我爱干嘛干嘛!”   书包咣地一声砸地上,谢霖把它往墙角踹了踹。   差不多内容和语调的话,在他初识林九昕跟他抢房间资源时曾经出现过,真可以,就这么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不,不一样……还是有区别。   至少,他那时没现在听着这么难受。   没吭声,谢霖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人。   林九昕真就不穿内裤,径直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扯了被子从头蒙到脚,变成下铺鼓起的一大坨。   看得出,他绝对是甩了一个后背给他。   谢霖拉过椅子坐下,说:“咱俩谈谈。”   “跟你没得谈。”林九昕闷着声。   “没得谈可以亲是吧?”   林九昕蹭地一下掀开半扇被子,瞪着谢霖,眼光跟着就凝到他那张不忍直视的嘴上。   谢霖半举着手示意休战:“你原来提过条件,说你犯多大的错误我都要原谅你,我可二话没有就……”   “你抽没抽我?!”林九昕抢话。   “换个人就他妈把他脑袋抽掉了我也不会说原谅就原谅,”谢霖淡淡道:“更何况我还是在发好人卡,用‘想帮你’做附加条件,你想不清楚这一点是吗?”   本来就没给他设置任何难以逾越的门槛,早在林九昕红着眼跟他说‘怎么抽他都行先治伤’时就已经原谅他了,就算他趁火打劫试图逼出另外的隐情,也是在为对方着想。   林九昕不说话了。   “我原谅你你也原谅我,交换个“原谅卡”不过分吧?”椅子上的谢霖往前探了探身,很认真地看着林九昕:“我刚才犯错误了,求原谅。”   “你的‘原谅卡’早在台球厅你压陈希身上时,”林九昕又一个大被一蒙:“就用完了!”   一室的静。   静得只剩呼吸声了。   被子里的林九昕凝神屏息,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眼睛睁得雪亮。   一阵衣服响动,然后是门锁咔嚓一声,还没来得及掀被窜起来,谢霖携着满身的重量泰山压顶似的扑到他身上。   他居然上床了!   不仅如此,还比他多穿不了多少,浑身上下就一条三角裤。   林九昕从地上那几摊脏兮兮的衣物,精壮的长腿,覆着绷带的肩膀,一直看到谢霖那张他很吃的帅脸,以及瞳孔中又一次映出张着嘴巨傻逼的自己……   几秒怔愣,手腕就被按到头顶上方。   几乎下意识地,动不了上面就动下面,膝盖直直朝某人关键部位撞去,谢霖反应奇快地接了个正着,使劲往下一按,顺势就抓上了小小九。   这一下不但凶猛还很猝然,林九昕从喉咙深处涌出一声低吼,抑在嗓底不敢太放肆,外屋还有人呢,他爸就窝在客厅沙发等谢霖等睡着了。   “……你脱……衣服?”   话没法连上,那儿太敏感了。   林九昕在谢霖胳膊上无力地抓动着,像给他挠痒痒似的。   “脏了,”谢霖说:“从废楼回来就没脱。”   “那你……抓我……”林九昕突然拉高声调,一巴掌拍谢霖腰上:“别他妈动!”   对上这双恨不得吃了他又不知怎么下嘴,充满怨愤又无计可施的眼睛,谢霖噗地一声笑了。   “你他妈……”林九昕气得都在抖:“到底要干什么?!”   “你好好听我解释,我就放了小小九。”根本不用怎么压着对方的手,松松地,他一点不敢动。   谢霖往旁边一转,挨着林九昕侧卧下来,闲闲地一手撑额头,一手还在被子里。   虽然谢霖自认为他转身的动作不大,也特别兼顾那只手的震动,林九昕还是被刺激地闷哼,咬碎满嘴牙似的往外挤字:“你先放手,我听,听行吗?”   “真的?”谢霖眉尖一挑,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手动了一下。   林九昕差点叫出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我还少啊。”   “那你玩死我……操!”林九昕彻底被激怒了,破罐破摔:“玩吧,S他妈你一手!”   谢霖趴床上乐半天。   笑够了,他起来,目光在林九昕脸上逡巡:“那我可放了,你躺着不许动啊。”   “下去!”刚一解放,林九昕就把人推下床,谢霖像早有防备,比他更早行动,去拿纸巾。   一边擦,一边迎来林九昕气咻咻,写满了‘我他妈刚洗完比你手还干净你擦擦擦个屁啊’的眼神,谢霖哭笑不得:“水!一手湿呼呼,你不好好擦都没干呢!”   林九昕飞给谢霖一个眼刀。   谢霖不在意地一笑。   “我要亲你不是想捉弄你,是想知道苏……”他皱了皱眉,想不起来名字,就记得特傻逼:“说的对不对,就你喜欢我……”   “他说的话对你就这么重要?”   林九昕有点不可置信,就为这话就下嘴亲一男的?   为什么啊?   林九昕怎么也想不通。   “不是他说的话,而是你,你的想法,我只想知道……”手仍然擦着,只是速度变慢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嗯?”林九昕自己这头思路被打断,抬头看他。   谢霖却没抬眼,还在擦手,半垂的睫毛似乎重重抖了一下,林九昕顺着他的目光去看他的手,手上没什么啊,就怪好看的,修长的手指,粗粝的指节,宽厚的手掌……   “林九昕。”   他听见他叫他名字。   一抬头,视线就被抓了。   四目相交时,谢霖一字一句地跟他说:“要不咱们俩试试吧?” 第70章 你不喜欢我?!   为什么?   为什么他想知道他怎么想?   甚至不惜下嘴亲一男的,这辈子别说亲一个同性,就连摸一下都会心里膈应半天。   那些见着林九昕跟谁好就涌上来的不爽,不高兴,不痛快,强烈到快要无视不下去了,谢霖能想出来唯一贴近的词就只有——   占有欲。   僵成人体蜡像的林九昕,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快要撑至脸一半那么大了,谢霖说完就很想给他接接,像掉下来的下巴啊,弹出来的眼珠子之类的……   盯着谢霖看了足够久,还没完没了,就这么直勾勾地不停地看他。   “你不信我?”   会惊愕,会不解,会纳闷、会问天问地问自己……别说林九昕了,就连他本人意识到‘说不定要弯’这个事实也难以做到坦然以对,‘占有欲’这个词没那么好消化,但情感就是这样,起初一点点小萌芽,你不闻不问甚至刻意掩盖,它照样会破土而出。   谢霖这个人就这点好,一旦开看绝不纠结,对象带不带把没大所谓,走肾还是走心他都奉陪到底。   “啊。”又过了好久,林九昕才应了一声。   拿过桌上剩的半杯水,谢霖仰头喝着,喉结上下滚了滚,喝到一滴不剩,他捏着杯口,站到林九昕面前。   房间没开吊顶的白炽灯,一盏台灯,方寸光亮,谢霖就这么走进窗帘半遮半拉洒进来的那缕月光下,脚踩皎洁,身披荧光。   他半扬着脸看林九昕,从细长的眼睑下透出一丝狡黠的光芒:“那你想我怎么证明给你看?”   没多余动作,只是拿着杯子那么一站林九昕就感到一阵呼吸吃紧,眼睛挪都挪不动了。   不得不说,只有一条内裤遮盖的这具身体也太他妈……   劲爆。   这可是头一遭他哥秀春光,来一个多星期除了第一天雨夜睡纹身店了,夜夜跟他这一亩三分地的小窝晃悠,能瞥见个脚脖子就是天大的造化了,这一露就离露鸟仅一个内裤之隔……   林九昕眼睛无法不粘在他哥身上,从下到上一寸一寸地游走……他哥的腿好直啊,条抽得漂亮不说,紧绷绷的,小腹上的肌肉现着型,两道深沟似的纹路没进内裤中,水喝得急了,前胸一片水渍津津,泛着水润光泽……   挪了挪屁股,他觉得他嗓子一把火烧上来,干得发不出声。   “要不,”这人勾起一抹坏笑,把一侧内裤往下一拉:“我也坦诚点儿?”   ‘坦诚’两个字咬得分外勾人,透着一股子暧昧味道。   尾音羽毛似的轻飘飘上扬,绒绒的毛尖撩人耳朵,也搔着心尖上的那块嫩肉……   林九昕盯着他。   一个枕头向他哥砸去。   “我算看出来了!”林九昕愤愤地指着他:“你他妈也是个又浪又骚的!”   谢霖接个正着,笑得很大声。   他也不管内裤半穿不穿那骚.逼样子,一屁股坐到林九昕面前。   看着眼前的人惊慌失措地扯被子,把腰和胯缠得结结实实,谢霖更收不住笑了。   入秋没两天,凉被还没换,薄薄一层根本不顶用,他早看见小小九变成大大九了。   大喇喇往林九昕身侧一撑,半身都倾上去,面贴面,嘴对嘴,两人距离被拉到咫尺之间。   “同意么?”   谢霖问着,眸光落在林九昕嘴上,好像只要答应他就要咬下去。   是不是真想亲林九昕不确定,但这种挑逗调戏的作态简直让他无法自处,被难耐的燥热烤着,下面都开始疼了,一个劲儿地弯腰……   捂着被子狼狈地节节后退,谢霖不依不饶,俩人一追一赶,砰地一声,林九昕后背撞到床板上,退无可退了。   他哥跟着就逼上来,林九昕下意识地忙用手撑他的胸,差点按上右肩绷的纱布,仓惶下换手,被子却掉了,险些露货,林九昕又手忙脚乱地抢救,再一抬头,谢霖垂着脑袋,乐得双肩都在抖。   “操,你他妈……”林九昕没法把那个满身是刺,目空无人的高冷谢霖跟眼前这个把他玩得一愣一愣的贱货谢霖联系到一起:“怎么欠成这样?!”   “我就这样,”随便一拍林九昕的手就不知道哪儿去了,再没什么挡着,谢霖几乎贴上林九昕耳垂动嘴:“问你话呢,说啊。”   热气扑了满耳,谢霖能听到林九昕一声又一声的粗重喘息,滚烫的气就弥散在他侧脸,他以为林九昕要咬他耳朵,恍惚间似乎有种潮湿的感觉,却最终什么也没发生,依然是无穷无尽的粗喘,仅此而已。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有克制不住的呼吸。   谢霖停下来。   拉开距离,看他。   林九昕都没抬一下眼,抿着嘴,一声不吭。   过了会儿,谢霖问:“你……不想?”   一样,没变化,垂着厚重的睫毛遮尽眼里的光。   谢霖面色一沉,又问:“不喜欢我,是吗?”   耳听为虚,苏广善的话可以不作数,但眼见为实啊,他看到了他的欲望,不但有,还很热烈,总不能……   谢霖眼睛赫然睁大一圈:“你跟谁都能Y?”   “可能吗?!”林九昕猛地抬头。   “那你他妈这是为什么?”谢霖不淡定地 杯子往桌上一扔。   很重的一声咚,塑料杯骨碌到墙边才停下。   林九昕继续装哑巴。   谢霖坐正,看着面前这张脸,从没这么正色过:“林九昕,我最后问你一遍,想跟我好么?不想,这事当没有过,我没那么没劲。”   被子上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指尖都泛白了,林九昕全身紧绷着,像在咬牙忍着什么。   一声轻哼,冷冷的。   谢霖站起来,拿了上铺的裤子,穿上。   林九昕脸色很难看,看着谢霖穿好睡裤,草草套了件衣服,去开门。   门还没拉开,传来这人的声音。   “还有……你那些事,想说说不想说算,”谢霖自嘲地笑笑:“我也真太闲了我。”   “霖,霖哥……”林九昕突然发话,却为时已晚,断在那一声干脆的关门中。   人走后,林九昕像跟谁较劲儿似的,扎进被中狠狠地骂了一声:“操!!”   再抬起脸,眼圈红了。   **   夜从这么寂寥沉闷过。   谢霖洗澡回来,擦着头发把卧室所有的光都灭个干净,包括那一缕偷偷钻进来的月光。   窗帘全部拉严实。   他俩卧室床脚有个声控小夜灯,方便有人起夜,谢霖一脚踢掉,爬到上铺。   下面那个人始终没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林九昕睁着眼,看着上铺木制的床板,在每一次辗转腾挪带来的震动时哆嗦似地眨下眼睛,或是动一下手指。   **   分班考后的第一天,南晓炸了。   一班班主任甄婉柔根本见不着人,不止是她,所有一班任课老师集体消失。   作为全校高三排名榜首的班级,座次都是别班代课老师给分的,基本换去一半的人,进来不少人高马大的,后排资源明显紧俏。   本来就不够坐,偏偏有个戴着比杯底薄不了多少的眼镜,从外班来的小豆丁,非说自己远视眼加过敏性鼻炎,就只能坐后排,还得挨着门口。   公子一个劲儿地给谢霖使眼色,让他盯着点位子,别人回来位儿没了。   这回学神显灵,他考得还不错,跟林九昕一块留在了一班。   黑马自不必说,谢霖是也。   进了年级前十。   谢霖耳机都没摘,看了龚梓一眼,垂下眼继续看书。   一上午的自习让这个NO 1的尖子班也有点心不在焉了,闲言碎语议论纷纷。   说的是曾经叱咤一时又莫名陨落,最终凭借一己之力灭了校网的那位学神,课紧急叫停,老师集体圈禁都是拜学神大人所赐,据说那阵势是相当的拉风又彪悍。   从校长办公室,政教处,一直辗转到会客厅,不但学神,学神本家,连同家委会代表一同被请去多方谈话,还有传闻说,曾经也不谁在校外还见到过好几辆警车……   沸沸扬扬,甚嚣尘上的讨论一直闹腾到中午打铃。   大家一哄而散。   差不多快上课的时候,学神归来。   林九昕一手勾着扔到后背的书包,一手捂着嘴打哈欠,慢悠悠地往班里走。   见没老师跟着,吴一明打远处一个助跑直窜上林九昕后背,勒着他脖子眉开眼笑地叫他叔叔叔,刚嚎了两嗓子,就发觉不对劲了。   他叔像个木桩子一样僵硬笔直,呆愣愣地看着后门。   吴一明跟着抬头,后门一个小四眼正埋在成山的书堆中,旁边一个空位,哦,调坐了。   扒着他叔,刚想提醒他换班了,转念一想,不对啊,他和谢霖不都留一班了么。   像猛然明白什么,吴一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我靠!   霖哥呢。 第71章 小破房的香艳   吴一明呼哧呼哧地跑着步,又喘气又说话,着实费力,他跟上林九昕:“我说,你跟……霖哥,咋……咋滴了?”   林九昕瞟他一眼,加速。   “哎哎哎!你妈的!”吴一明咬牙一通狂奔,又跟上了林九昕。   按理说经过废楼那一夜,视频冲顶微博热搜,他叔的事就已经不是事了。   学校这边将内情透露给家委会,相当给他叔脸地发了个全校表扬公告贴校网上,并分别在聊天室和家长群高调置顶。   怎么说这件事也完美地进入到了收尾阶段,除了他叔会时不时被派出所叫去协助调查也就没什么了,可谁知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生日子却被换班调座给毁了。   就在吴一明从嚼舌根子的公子那里得知叔居然好好听课了,激动之余把谢霖微信备注名改成“爷爷我爱你”时,却惊奇地发现他霖爷爷成了别人的同桌。   关键是跟他叔搭对的还是个巨傻逼的小四眼,永远埋在书堆里的那种人,搞得他大课间一找他叔玩就各种萎,以他现在的心理状况,见到这样的就浑身哆嗦,哪儿都不爽。   “你把霖哥……给我弄回来,”吴一明吸了口丹田气,恶吼出来:“行吗?!”   “位儿我调的?”林九昕说着,又加速了。   这是他们跑的第二圈,不得不说南晓在某方面实在奇葩,例如被林九昕搞炸锅的校网论坛和聊天室,在事件平息后秒开,好像晚上线一秒都难受;例如是不是毕业班,即便高三这样的人生炼狱时段,也一样一点不含糊地贯彻体育精神,一周三节体育大课,不把学生们累得臭死绝不罢休;例如……呃,总之这个学校总是能让你在哭笑不得时感受到那么一丁点的可爱。   我靠!   见他叔又甩下他半圈,吴一明啊啊啊地一通喊,没赶上就开说:“你糊弄鬼呢?!……能跟你没关系?!霖哥他……要真想回去谁……能挡得住?连甄娘娘他都……不放在……眼里,当众踹大白,就那……小逼四眼……哎??”   林九昕突然停下,吴一明直接跑过辙。   喘着气,额头在肩膀上蹭了蹭,林九昕对着吴一明笑:“明儿,你早上不用刮胡子吧?”   “啊?”吴一明眨巴着眼睛。   “娘得几把都缩没了,”林九昕转身就走:“八婆似的。”   “操,”吴一明惊了,背后嗷嗷地骂:“我他妈再管你们俩我姓倒着写!!”   林九昕背对他,一个高高中指。   **   水凉得碜牙。   林九昕喝着,发出嘶嘶的抽气声,把水一口吐出去,他撑着水池边沿发了好一阵子的愣。   鞠了一捧水,使劲搓脸。   T恤袖子成了毛巾,又擦汗又擦水,抹了两下,耳边飘来女孩的声音,清亮甜美,叽叽喳喳的,却有种百灵鸟在唱歌的感觉。   林九昕一抬头,愣住了。   目光飞快扫到谢霖的脸上,他和旁边的女孩一人拿着一块记录板迎面向他走过来。   女孩手里那块板挡得快遮过眼睛,眉毛弯成两道小月牙,满眼盛不下的笑意,漾着春天的色彩;另一个人没什么表情,随手拎着板子,跟林九昕对视的一瞬愣了下,随后转开眼睛。   这已经是这一个来星期惯常的互动模式,林九昕只要朝他看一眼,谢霖准扭过头,多一秒目光相触的机会也不给他。   女孩叫萧婉婉,刚从二班晋升上来,人美嘴甜,被理科班一干子秃尾巴狼宠成班花,进来就跟谢霖坐了同桌。   说不好有多少巧合的成分在,反正两人总一起,两三个班的体育大课也一样,老师就指定他俩帮着计分。   明明走了个照面,萧婉婉却跟没看到林九昕似的,依旧跟谢霖单方面说说笑笑,饶是她说得多热烈,谢霖一声不吭。   林九昕不咸不淡地一牵嘴角。   南门这边比较偏,上次他跟林九昕满学校找出路时来过,大晚上看不出有多荒凉,阳光下才真叫死气沉沉。   凌乱的砖块,开败了的光秃花坛,遍地的枯枝乱叶,垃圾纸屑,还有藏都懒得藏的烟头……   有人不知踩在什么上,咔嚓一声,脸还没转正,肩头就被另一个肩膀抵住了,谢霖皱着眉从这招欠的肩膀一直看到林九昕的脸,这人正扭头跟萧婉婉说:“你回避一下。”   萧婉婉确实比一般女的胆儿肥,林九昕没觉得他现在很好说话,她却能抖着声问他什么事。   林九昕话都懒得说,就这么看着她。   眼看萧婉婉一点一点往谢霖背后躲,林九昕从半个肩挡着谢霖,变成整个人堵在他俩面前。   “你走吧。”谢霖递过去记录夹。   萧婉婉接得哆哆嗦嗦:“要,要不我叫人来?”   “不用,没事。”   说着,已经拽上林九昕往斜对面的器材室去。   器材室是上不了台面的那种破,南门这边就不会有什么好地方,阴山背后,一个被全校冷落的偏僻角落。   他只是跟萧婉婉来清点借出去的体育用品,却被林九昕堵个正着。   “有病是么?”谢霖一点没客气,进去就说:“外边拦我?”   “不然呢?”林九昕说:“回家你理我吗?至少外边你不敢不理,下次你再躲我,我就当着别人的面不让你走。”   “你已经不让我走了,”谢霖一声冷笑:“跟我犯浑是吧?”   “那你说怎么办?!”林九昕去拉器材室的铁门,回来就嚷开了:“是谁说当那事不存在没有过,没这么没劲的,你现在有劲?”   目光过来就转开头,人过来就闪到一边,实在逼急了拿着烟上楼顶……这种躲避程度别说林九昕,就是谢霖自己也觉得有点过了,可他就是不自主想这样做。   “谁有劲找谁去,没拦着你。”   谢霖手插裤兜,绕过林九昕,动作比脑子快,林九昕跟着就上去拽人,嘴里说着:“霖哥,你别这……”   哗啦,铁门一声沉重闷响,俩人几乎同一个反射动作——   往墙角的垫子垛那边躲。   储藏室不但穷酸,还贼小,唯一可以起到遮挡视线的就这个一人高的物件,高度够,正好擦过谢霖头皮,宽度却够呛,也就一个人的横切面,贴一起勉勉强强。   等两人无缝相粘时才想起来,何必躲呢,两个大小伙子说来拿器械的谁又能多想,更何况他俩之间一清二白,躲起来才不干净。   林九昕片刻发愣,转身就要出去,被谢霖一把拉回来,揪着林九昕侧腰的两边衣角,最大程度地将衣服和人藏进垛后。   这么一下把林九昕完全搞懵,谢霖在内他在外,一边垫子一边墙,两人叠着挤进墙角……还没来得及反应,门那边的动静就让他蓦地瞪突了眼。   来的人进来就不对劲,门关上的一声重响后是衣服磨蹭的细碎杂音,拥抱接吻的粗声和低喘,在狭小的空间回荡,旖旎而淫靡。   林九昕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低声说了个:“操。”   谢霖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好像这种场合下说这么个词太不合适,林九昕也发现了,啧地一声。   不像没分班前那样放风似的,开学以来就属体育课出汗最多,两个人都是一身夏天的薄T,领口解着,要多大有多大……   林九昕鼻尖对着谢霖脸颊,视线垂得不能再低,尽量不去体会那一下下喷在他脸上的呼吸热气……可即便进入四大皆空的禅学境界,他还是发现到了谢霖脖颈靠近锁骨窝突出来的那条大筋。   眼神一点点抬上去。   这个人快成贴画了。   一脸漠然地偏着头,非常用力往墙上贴,好像这么个姿势他辛苦到了极点……   林九昕说不清的无名火一下子就窜上来,分毫没耽误地往外走,却仍旧被扯了回去。   这一次林九昕都没能对谢霖狠抓他胳膊的那种感觉有什么印象,整个神经系统全部奉献给了外面那一对儿。   那两人亲热得昏天黑地,无论从音量还是音质都上了一个台阶。   而在这之中,没一个是符合女声区域的,哪怕那个听起来细弱一点也是个男的。   震撼如期而至,不过让林九昕没想到的是比现场听一男一女在那做苟且之事更难熬的是听到两个男的抵死缠绵……   那一声一声或重喘,或粘腻,或粗野或温柔的动静刺激得心脏抽搐一样地狂跳,他感到自己呼吸在加重,即便用手臂撑着墙,想从谢霖身上拉开那么一丁点的距离也无济于事,一团火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燃起来。   “哎,能注意点么?”这人垂下头,贴他耳边低声说:“你顶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   差点忘了说,不出意外明天还更~~ 第72章 一场骗局   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比前脚拒绝一个人后脚又在这个人面前露底更荒唐更可耻的事?   绝对他妈的不可能有。   像被切断了电线的开关,一瞬间称之为理智的东西完全闭合了,林九昕脑中唯一残存的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   冲动之所以称之为冲动,就是不计代价,顾不上后果,管他妈什么狗男男,滚你妈勒个……   猛地一个拉扯,他被扔回墙角,谢霖超前一步用肩背和手臂挡着他,如同那时在废楼把他护在身后,没等林九昕反应过来,就出了垫子垛。   “哥们,啃会儿完了,真擦枪走火收不收费啊?让我白看?”   谢霖现身得太过猝然,两人都惊得大叫,其中那个稚嫩一点的声音喊了声,闻羽哥。   简闻羽?   林九昕一怔,想出去,却被谢霖搞得动弹不得,即便背对着,这个人就是可以靠肩胛部位和伸向身后的手将他困得寸步难行,挤在墙角,外边只能看到谢霖后背有人影在晃,看不到脸。   简闻羽,林九昕知道他。   高二的新起之秀,挑大梁扛把子的不二人选,跟吴一明有过几次明枪暗箭的摩擦,吴一明也是懒了,毕竟高三的人了,南晓再怎么说也是老牌的市重点高中,就再吊儿郎当不学好,高三的压力也不是其他年级可以比拟的,更何况他不学难道哥们兄弟几个也不学?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拉帮结派地混日子吧。   同样的,林九昕怕的就是谢霖惹事,这么一喊他开始挣扎。   那边简闻羽说话了,问他谁啊。   “你用不着知道我谁,”谢霖忙着对付林九昕,没那么多时间闲扯:“滚,听见了么?”   “……是谢,谢霖。”   简闻羽身高体阔,鹰隼一样凌厉的目光在听到那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后移向身后。   声如其人,躲在他后面的男孩纤瘦柔弱,器械室光线不足,却也能看出男孩长得很秀气,不知是吓得还是天生肤色浅,一张脸惨白如纸。   谢霖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发现男孩哆哆嗦嗦地,一直在抖。   简闻羽用怪异的眼神看男孩。   “就,就那些女生不天天说嘛,你……没注意……”越说声音越细弱蚊蝇,都要一头扎进前面人的后脊了。   别看谢霖来南晓多不过三周,那些高三的老爷爷老奶奶们已经被升学的担子压弯了脊梁,可高一高二的,甚至更低年级的弟弟妹妹们可没那么死气沉沉,一个个眼睛雪亮,校园中哪个花哪个草谁最招眼谁最耐看心里明镜似的,甚至还有人公然在校网的神兽自留地做不限学龄不限年级的颜值大比拼……   谁也没料到,无声无息间,南晓校草头牌,简称头草的那个位置居然被新来的一个高三转校生冲击过好几回了。   不过就在校园走了走,那高挑健硕的身姿,纯天然韩范似的五官长相,总是插着耳机谁人不理的高冷作态虏获了很多人的惊鸿一瞥,还有人偷怕他的生图上传到论坛嘚瑟。   也许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高三谢霖是寂寂无名的,但在其他年级,大名如雷贯耳。   简闻羽就是不关心也不会没听过,他转回头调笑似的:“呦呵,本尊啊,长得也就那样嘛,脸好不好都是虚的,脑袋可别当了摆设,今天这事当没……”   “能不能滚?”谢霖快弄不住林九昕了,直接一把抓了他的手,是整张手掌包裹过去的那种,用力气和温度让对方明白他的坚持,抗拒的力一下子消失,像被抽了魂,软绵绵的。   见简闻羽面色阴翳,眼底暗沉,谢霖一嗓子吼道:“滚啊!!”   那个娘娘的小男生受不住了,带上哭腔拉扯着简闻羽,简闻羽手指点了点谢霖,转身跟男孩走了。   人刚看不见,门还没关上,林九昕就把谢霖猛地一把推向垫子跺,力气太大,他跟着也踉跄,还没站稳,声音就爆出来:   “还他妈知道来南晓干什么的吗你??啊?!知道他他妈谁啊就往外跳!……能不能,能不能别这样了!凭什么你就得站我前面,你前世是欠我多少债啊?这辈子赶着投胎大老远从乐州屁崩着来找我还?!还……操!!”   意识到自己气到没心智了,林九昕忙过去关门。   谢霖却没什么情绪上的起伏,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关了回来,淡淡陈述一个事实:“是你招我我才拉你进来的。”   即便是个巧合,也是他林九昕先起的头。   “……你的意思是,”林九昕怔了半天,回过神:“无论错在谁,何种情况,不分时间不看地点不管场合,只要你认为对我不利,你就……”林九昕说不下去,他想的词他羞于启齿,他觉得太扯了。   “护着你。”   谢霖替他说。   就是这个意思,也没什么能比从谢霖嘴中说出来更震撼了,一直震到他心底最软的那块地方。   很静,半分钟林九昕一个字没说,就是粗喘着气,跟谢霖对视着。   “这样啊,那你还真对了,”怪异地抽了一下嘴角,林九昕走向门口,拉动铁门:“你是不该理我,就当我没找过你,咱俩就这么着吧,挺好的……”   啪,谢霖一只手按住门。   “哪儿好?好什么了?”   他问着,声音沉而冷。   林九昕没吭声。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谢霖指着林九昕胯.下:“你是浪得没边了?是吗?”   咬着嘴,林九昕攥紧了拳头。   “要不是,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这么拧巴这么较劲到底是为什么?”谢霖跨上前,两手撑在林九昕脸旁,抵在门上:“你敢说……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林九昕狠眨了几下眼睫,然后扬起脸,冲谢霖笑得既招恨又招欠:“有什么为什么啊?感他妈什么觉?你一高三党,还从外地过来高考的,满脑子就他妈搞不搞对象这些个逼玩意??”   满眼惊愕,带着不可置信,谢霖看着林九昕,无论眼中都有过些什么最后全部归于平静。   他笑了声,一脚重重踹向拉门,那么沉的铁门被他一蹬到底,发出冲击耳膜的一声巨响。   “滚吧。”谢霖说。   没有丝毫表情,看也不看他,说完,闭上嘴。   林九昕也不知是怎么了,他的手不停地抖,攥紧了也抖,更抖了。   脚使不上力,一步挪不动,门再次响起来,这次是关上,门里的林九昕抬脸问谢霖:“霖哥,你想过如果林邵楠还是你爸爸会是怎样一种人生?你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林九昕,”谢霖阴着脸说:“我现在心情特别不好,我劝你闭嘴。”   “你一月份生日吧?”林九昕不管他,自顾自说着。   谢霖看他。   “我三月,比你小两个多月,”林九昕继续:“也就是说,你妈怀你离婚时我妈也怀我了。”   眼睛一点点变大,谢霖直勾勾地盯着林九昕。   “我妈吴倩,”林九昕口气平和到不带一丝情绪:“用别人的种把你的家毁了,她不但骗了林邵楠,也骗走了你的爸爸,其实……”音调一转,带出点笑音:“这他妈跟我有个几把毛的关系,又不是我把你们家怎么了,可操蛋的是这逼事它没完没了啊,”他指着自己的右耳:“侮辱我妈那王八蛋来找我了……”   谢霖看着林九昕眼眶变红,变湿润,直视着他:“霖哥,我这一裤裆子屎事,真不能心里再揣个你。”   作者有话说:   触及到九九的事了,文文更了好多了,但却还是冷冷的,多留些评论和海星给我打打气吧,爱你们! 第73章 少他妈碰他,听到么   想过吗?   有个爹是个什么样的。   在一口一个白雾哈气的严冬,骑在爸爸脖子上吃着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妈妈旁边唠唠叨叨地护着怕摔,一家三口地上的影子踩在脚下的时候;   毒日头底下,骑车来接放学的爸爸见儿子就递冰棍,妈妈一下子夺到手,让给儿子喝口水再吃凉的,爸爸嘻嘻笑笑打哈哈,三个人推车从身旁经过的时候;   深夜静籁的街上,不放心的爸爸妈妈在外边等儿子,见着就冲上去一顿猛捶,看着被妈妈揪着耳朵,被爸爸一路抽回家,三人扭做一团从眼前消失的时候……   想过的吧。   谢霖努力眨了眨眼,从房顶壁纸上那个小洞洞挪开目光,他都要把这个不和谐的小东西盯出重影了。   也许某个时刻,某个场景,某种情绪左右下有过那么一丢丢的……想法,但大部分他还是认为自己比大多数人过得舒坦,没爹的日子很美。   爱是单份,管束也是单份,多棒。   有病。   谢霖甩了甩头,翻过身,当看到空荡荡的床杆护栏时,像有什么勾着他,他支起身向下看。   月光那么地吝啬,浅浅淡淡地只照出下铺一团鼓鼓的影子。   器械室话没说完,被一阵拍门叫喊的声音打断了,听得出来,有萧婉婉的,也有吴一明的。   开门前,林九昕使劲搓了搓脸,清了清嗓子。   萧婉婉最终也没坐视不理,回操场就跟老师说了,新总大惊失色,碰巧吴一明就在跟前,听得他直咂嘴,暗骂自己就是操心的命,跟着人一起去了南门。   新总经验颇丰,见两人没外伤,又进器械室溜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违禁物品,这才把他俩好一顿臭骂,给放了。   躺回来,谢霖双手举高,手指对手指,贴贴碰碰地玩,当无意间又弄出个桃心时他有点愣,啪嗒一下,手掉了下来。   **   又是一节大体育,替班的姚姨充分发挥母性本能,半节课都在放羊,小羊羔们你一帮我一伙地各自扎堆,干什么的都有。   “哎霖哥,帮我看道题呗?”公子叼着笔,哗啦啦翻着卷子,给的烟都没空抽,一直夹耳朵上,半掉不掉的样子。   谢霖双手揣兜,把所有重量都给了南门,后背靠着正吞云吐雾,闭眼说:“怎么不问你学神?”说着腿肚子贴了贴蹲他旁边的林九昕:“他不好好听课了么?”   “操,还他妈不如睡觉画画呢。”公子嘴一撇。   眼睛扒拉开一条缝,看他。   “他讲的跟天书没两样,还跟我说这是最好理解最容易的解题思路了,掰开揉碎塞嗓子眼都不用嚼,然后就问我你哪儿没听懂,我跟你说霖哥,真的,我就觉得我他妈跟个毛里求斯大傻猴似的……”   谢霖笑了下,勾了勾手指,让拿过来看看。   带着卷子上体育课的公子颇多有种‘我去你妈的拼了’的高三精神,他指了指题,又把一张能搞出密集恐惧症的草稿纸递到谢霖眼前,说这是学神给讲的。   夹着烟,谢霖眯缝着眼看了会儿,抬头问:“不是这你哪儿不懂啊?”   “我靠!!”   公子一声咆哮。   “得,”大白挤兑一句:“大傻猴坐实了,还毛里求斯的。”   吴一明旁边乐抽了。   “哎我说,那位毛里求斯大傻猴您烟还抽吗?”小伍把咬了一半的烧饼塞回怀里去,伸手去捏公子的烟:“要不抽给我……”   “滚蛋!!”一脚飞起,差点踹出回旋踢的效果,公子气哼哼地把烟往嘴一叼,咯吱咯吱地咬,一副‘嚼了也不给你’的架势。   他们几个挤在南门靠马路这一带,好像最近南晓有意封闭南门,这门很久没开了。   不同于其他校门款式,南门铁栏镂空,上方自带尖锥,竟然还刻意缠上一圈圈旋转的刺网,搞得跟军事重地,监狱看守所似的……谁愿意来这鬼地方找刺激,故而愈发荒得没样了。   人多,带下来的烟很快没了,打发取烟的陈希从远处跑回来,他腰间系着运动服,扭腰甩胯,裙摆飘逸,一抹婀娜的倩影。   吴一明看得蛋碎一地,接过来烟,嘴欠地哼起小调:“我浪哩个浪啊,浪哩个浪,浪他妈哩个浪啊浪浪浪,”在陈希面前摇头晃脑,两手比枪地对着他:“你浪不浪你浪不浪,就说你浪,不, 浪……”   “有病?”陈希一抹额头的汗,甩他一脸。   吴一明鬼鬼祟祟地上前搂过陈希,冲他挤眼:“跟哥说说排第几了?就那个‘南晓骚浪头牌’……”   一听这个,哥几个都来劲了。   据说,这是论坛自有私密版块以来胆儿最肥的一次,传闻有人在私自评比南晓历年的‘骚浪贱’。   说它历年就是比‘头草’范围还广阔,在校和毕业走的都算上,陈希以俏丽的脸蛋,传统伪娘范的身姿体态顺利跻身前十,向上仰望,全是各花入各眼的绝色。   “现在谁排头?”   公子小伍异口同声,眼睛都瞪圆了。   私密版块向来是禁地,一般搞不来邀请码。   “白晓。”   俩人:???   “就特别瘦,还很矮,”陈希比划了个高度:“皮肤比九九还白,嫩得跟个小闺女似的……”   “头发齐耳,眼睛很大,睫毛特长,快把眼糊上了,”谢霖把烟扔脚下,踩了踩:“是他吧?”   一时间,除了林九昕角度不对,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看谢霖。   “是不是?”又问了一遍。   “啊,啊。”陈希收敛目光,咬了咬嘴。   仰头看了会儿谢霖,林九昕垂下脑袋,烟头在自己脚边扭来扭去。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对那种长相偏母,散发小GAY气质的人最近他都会多留意些,包括陈希,谢霖觉得自己好像没以前那么抵触了,有时候还挺愿意多看两眼……目光跟陈希的稍一碰触,对方吓得闪到一旁。   谢霖自嘲地笑笑。   “那谁,就那个叫简闻羽的,”林九昕站起来,跟吴一明拿烟问:“跟我说说,他什么人?”   “他?”吴一明也咬上一根,凑向林九昕为他搓出的火:“二逼嘛,又二又傻逼。”   “操,傻他妈大发了!”大白鄙夷地冷笑,低头玩着手机说:“就上次大瑞瑞找我,说这傻逼欺负一个高一的小嫩瓜,堵墙角下狠手,打得眼角缝了好几针,就为多少……二百??马勒戈壁的,这也就没碰上我,操……哎??你不不管么?”大白从手机撩起一眼看吴一明。   “谁说管了?”吴一明斥道:“玩你的手机吧,耳朵都没在搭什么茬。”   林九昕说:“帮我看点儿他。”   “少来,把事说全了,一点不能删,说全了我帮你,”吴一明都懒得看他叔,低头弹烟灰:“别想白使唤你大侄儿,这会儿就不是几把缩没了的八婆了?”   “……”林九昕咬着烟,啧了一声。   烟顷刻就被谢霖抢了,一秒进他嘴,陈希眼都看直了,谢霖却似乎特别习惯于这个动作,自然地一掐,自然地一咬,那样地流畅熟练……   陈希拧起眉头。   抢完烟,谢霖用眼角睨着林九昕,往吴一明那一扬下巴:“招他了啊?”   林九昕难耐地舔了舔嘴,那是嘴里突然失去什么的一种习惯性反应,深嘬了一口,谢霖塞还给他,像心有灵犀的那种契合,林九昕的脸同时迎上去,微噘起嘴,咬上去时谢霖弯曲的手指轻轻蹭过他的眼尾,他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一切如同慢放,一帧一帧地出现在陈希眼前,他狠狠地窒了下呼吸。   “啊,还挺有脾气。”   林九昕乜了眼吴一明,拿下烟磕了磕灰。   大侄儿不屈地扬起脸。   “他跟别人打啵被我俩给撞了,”看着一个个不是掉下巴就是突眼珠那鬼样子,谢霖笑:“还是个男的,就那白晓。”   众人一片神嚎。   吴一明眼睛雪亮,啪啪地拍陈希后背:“我妈哎!还争什么比什么!赶紧地,去撩那个简闻羽,睡了他你虽败犹荣。”   大伙跟着乐疯了,污言秽语一箩筐,把陈希挤兑得满脸通红,没谢霖怎么都好说,他不想谢霖听这些……情急下想都没想,拽着谢霖胳膊就解释。   刚说两句动静更大了,都问怎么就非拉着霖哥不拉别人表贞洁,这得多爱多上心啊……陈希完全傻眼,张口结舌地直摆手。   谢霖没说话,也没躲开。   吴一明乐呵呵地,怎么瞅怎么觉得他霖爷爷好像似乎大概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正笑着,某个声音像从冷冻室冒出来的。   “说你呢,管不管?”   吴一明一个激灵,扭头看他叔。   这个人后背贴门,一脸漠然,目光阴翳,就那样还抽动嘴角对自己勾了个笑,吴一明一身冷汗,这干嘛啊。   没等他开口,像发现什么似的眼睛倏地一亮,视线落在林九昕身后,林九昕看吴一明这样吓了一跳,迅速回头,却被一只隔着栏杆伸过来的手捂住了眼睛。   一股子烟草味窜入鼻腔。   跟谢霖的不一样,手很软,很温暖,一点都不烫。   “猜猜我是谁?”   这声音……   林九昕马上抓下手,回头。   眼前一张帅脸,笑意爬满眼角和眉梢,像星星落入眼底,一片温柔光亮,姚宇就能笑出这种效果,被他们称为‘好好先生’,实至名归。   一门之隔外是姚宇和姚露。   哥几个更欢了,一拥而上,隔着门跟他俩打招呼。   这对兄妹是过来请大伙吃饭的,废楼那事过去后一直在公安和媒体之间折腾,疲于应对,姚宇本来想尽快表示谢意,可期间姚露情绪又几度失控,实在焦头烂额腾不出工夫,这次是姚露自己主动提出来想哥哥们了,想出来透透气。   饭约的就是晚上。   姚宇伸胳膊看了眼表,差不多快到放学的时候了,谢霖垂着眸光,看着两人没分开的手,准确说,是林九昕一直被姚宇抓着。   林九昕挣了几下,姚宇没同意,攥得更紧了。   “不许动!他们都乖乖地答应吃饭就你不,被我逮个正着看你怎么跑,”说着,姚宇用劲一拽,林九昕被扯得肩膀撞到门栏杆上:“这下跑不了了吧……”   不去是因为这阵子心累不想去,谁知姚宇还挺有手劲,当然林九昕也没想真撕破脸闹不愉快,应着说去去去,去不行么。   像在逗着玩,姚宇偏偏就不撒手,把林九昕的手搞出一圈潮汗。   突然,一只手抓到他腕子上,力气不小,还挺疼,姚宇一愣,从手看到谢霖的脸。   这人看着他,目光很沉很野。   “不都同意去了,别抓了,”他说:“听到了么?”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回评和海星,我会努力多多更文的,爱你们! 第74章 暗涌不息   一句话,场子骤降十度。   大伙全静了。   林九昕垂下眼,看着姚宇腕子上那只手,图腾纹身被攥得七扭八歪。   是很大的劲儿。   或许一片欢腾中这个不和谐因素来得太过猝然,全场静默好久,就连向来情商高反应快的吴一明都还在懵着……   姚宇笑笑,松手时拍了拍谢霖,问林九昕:“没事吧?弄疼你了?”   林九昕摆了下手,扔掉烟,脚下碾了碾。   不过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插曲,大伙很快又将注意力挪回这对兄妹身上。   两人轻装上阵,很拉风地骑了辆摩托车就过来了,暖暖摘下头盔,长发泄了满肩,乌黑的大眼睛看起来还没消肿,红着,似乎哭过,不过眼神很明亮,挺精神的样子。   她朝大家笑着打招呼,忽然面色凝住了,直勾勾地看着两个没见过的哥哥,大家一下子醒悟,忙把公子和小伍又踢又打地往身后赶,俩人懵头懵脑地直嚷嚷,暖暖回过神一个劲儿朝他们摆手,姚宇也让他们停手,说没事,不用这样。   这伙人有些发懵。   为了展现自己病症好转,暖暖给了头一次见面的大哥哥们一人一个腼腆的笑,比出手势——   你好,见到你很高兴。   公子和小伍手忙脚乱地回复,又是作揖,又是双手合十地拜。   大白焦急地问姚宇是不是暖暖好了,姚宇坦言其实时好时坏,不过好的时候慢慢变多了。   说话间他朝暖暖笑了笑,暖暖点了下头,一个跨步立正站好,向各位哥哥鞠了一个快一百八十度,诚意满满的大躬,还半天不起来,头发都拖地了。   门里的大白“哎哎哎哎”地一通叫,栏杆挡着够不着人,差点就跟着趴地上。   下课铃这时候响了。   吴一明说叫另外的豆浆机,掏手机时他叔也接上电话,这边还没通,吴一明却愣了,眼前他叔脸色刷白,是从没见过的震惊神色。   他立即去看谢霖,谢霖跟他差不多,也满眼惊讶,这人动作快,迅速在林九昕收手机时瞟过去一眼,他叔没用防窥屏,该看得到。   “谁啊?”吴一明问谢霖。   “没谁,”谢霖说:“不相干的人。”   知道吴一明玩笑归玩笑,还是很挂心林九昕,谢霖又补充一句:“没事。”   手机揣回兜,林九昕说他晚上有事,让他们先吃,能赶回来就找他们去,姚宇也觉察到什么,问急么。   见林九昕点头,姚宇要了暖暖手中的头盔说送他一程,晚高峰打车太堵。   林九昕稍有犹豫,姚露已经率先蹦到门边,跟他挥手拜拜。   “白,”姚宇戴着头盔喊白毅,白毅正从一串钥匙上往下卸大白公仔,听见忙抬头:“看点儿我妹。”   “好嘞!”大白喜笑颜开。   这一片有刺网不好翻,林九昕找了块豁口,几步助跑上了墙,坐在墙边,他看下面的谢霖。   谢霖冲他一扬脸:“早去早回。”   林九昕跳下,等他跨上摩托车,手要往姚宇腰上揽时顿住了,半扶不扶地,眼睛直往门后谢霖那边瞟,有索要许可的意思。   “贫么。”谢霖笑骂一句。   对方勾起嘴角,戴头盔。   车飞驰而去,留下一阵马达的轰鸣声。   看着,谢霖笑意渐渐收敛,沉了目光,扫过林九昕手机屏的那一眼他看得很清楚,苏广善。   还是那个烤肉店,说不清吃太多次腻了还是根本心静不下来,谢霖没怎么动筷子,姚宇进店时他正要走。   一桌人劝也没用,随他去了,反正大事已定——   周末姚家兄妹俩继续感恩大回馈,请大伙儿去山里度假别墅HIGH玩。   高三了,也就玩这一次。   谁也狠不下心拒绝,全票通过。   席间,谢霖给林九昕发了几条微信,一个没回,打过去就被秒按,行吧,至少人还喘着气。   回到林邵楠家,嗑了两个小时的题,一道没嗑成,谢霖索性拿了烟上楼顶,回来又走,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林邵楠伸着脖跟他一起动。   多浓的白气出了嘴边就散得无影无踪,谢霖抱着双臂撑在顶楼护栏上,空气冷冽,随便吸一口都是夜晚的味道。   边抽边往下看,六层的高度正好,小区正对的大马路尽收眼底,从街头一直到街尾。   抽了没一根,就看见人了。   车停在小区外,不止林九昕,下来的还有吴倩,两人一下来就吵。   以远距离俯瞰的角度,即便路灯下只是两个大头小身的人形,也一样可以看得双方的歇斯底里,突然,一切终结在吴倩甩在林九昕脸上的那个巴掌上。   车上有人按喇叭,下来的第三个人是苏广善。   很男性化的打扮,上次见时的那头长发变成干净的刘海烫发,一身标准的衬衫西裤,他生挤入两人之间,不知跟吴倩说了什么,又被吴倩疯了一样地扑上去打,林九昕抱着把她拦下来,苏广善趁机上车,迅速驶离。   灭了烟,谢霖快步下楼。   回卧室拿了手机就出门,林邵楠还没来得及多看他一眼就被外面的人吸引了视线——进门的吴倩差点跟谢霖撞上。   太明显了,那一双红肿的眼睛。   吴倩一句话没说闪进厕所,林邵楠一路小跑过来问老婆大人怎么了。   开门下楼前全是吴倩在鬼扯说她迷了眼直流眼泪,林邵楠心疼不已地翻箱倒柜找眼药……谢霖抽了抽嘴角,冷笑。   如果说刚来林邵楠家是不习惯,不自在,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无力和慌乱,这会儿就是从内心直飙上来的厌恶和抵触,不得不说林九昕报的那些料确实猛了点,他现在看见吴倩就作呕,林邵楠也一样,有一个算一个。   楼底下找了一圈,没见着人,电话拨了几次,响着却没人接,最终接起来一个,说快到家了。   谢霖收了手机,上楼。   林九昕是半小时后回来的,一进来那要毁了鼻粘膜的浓烈烟味把谢霖呛得一个喷嚏。   “抽他妈这么多!”谢霖瞪他:“成年了吗你?”   “你成我就成,咱俩差几天啊,”林九昕换着衣服,刚把上身脱了,眼前乍然一道白亮,他张口就吼:“把灯关了!!”   等着林九昕,谢霖一直没开灯,屋内深不可及的一片黯然,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那些惨淡月光。   在大灯下,他捏起林九昕的下巴,生掰过去看他被吴倩抽的那张侧脸,女人挥打的力气大不到哪儿去,可有时候寸劲会被指甲伤着,当看到林九昕颧骨下方那一道浅浅的白印,谢霖几不可闻地咬了下牙。   “谁碰你脸了?”他问。   林九昕呼吸变粗:“我妈。”   “为什么抽你?”谢霖继续。   “我不想说。”   看着林九昕,谢霖平静地问:“你去找苏广善,脸被你妈抽了,不解释一下?”   “我说了我他妈不想说!你再逼我个试试?!”手指对着谢霖的眼睛,谢霖从指尖看到它后边那张要把他生吞活剥的脸。   对视没多久,林九昕手转了方向,去关灯。   开关在谢霖脸的右边一点,刚伸过去就被谢霖连人带胳膊地一块抱住,惊吓导致动作失控,林九昕结结实实地跌进谢霖怀中,两个人的分量往墙上撞,啪地一声,谢霖的后肩刚好按关了灯。   突如其来的暗又一次侵袭了整间屋子,影影绰绰的月光勾出谢霖的脖颈,耳根和颌骨线条……林九昕冲天的烦躁和愤意被这具温暖的胸膛,充斥耳边的呼吸热气搞得支离破碎,横冲直撞的东西在体内渐渐平息……   两人谁也没动,被抱的,抱人的。   “为,为什么,”见对方没松手的意思,林九昕问:“抱我?”   “公平一点,”谢霖答他:“你妈回来有你爸疼,你有我。”   像有什么直穿进林九昕身体,他很激烈地一抖,抱着他的谢霖感觉得特别真实,他收紧手臂,搓了林九昕好一会儿的后背。   察觉后腰也有搂上来的力,谢霖一怔,缓慢地,一点点地,呼出一口气,把身体全部交给了墙,俩人就在这几缕月光,一室黯然中抱着。   四周从没这么静过,连呼吸心跳这类都觉得吵人,谢霖抿了下嘴,先开口:“这周末去山里玩,姚宇请客,去吗?”   “你去吗?”林九昕下颌压着谢霖的肩,声音有点闷。   “去啊,他们都去。”   “那我去。”这人痛快答道。   “……我去。”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谢霖又一遍。   林九昕跟着答:“我也去。”   “他们去?……”   “那就不一定了。”对方笑了。   “这么乖呢?”谢霖也笑。   “嗯。”一个软绵绵的尾音,肩上的人拱了拱脑袋,不太安分地把鼻尖往谢霖脖窝里凑。   看着林九昕躺他肩上那个黏黏腻腻的样子,谢霖摸他脑袋,低头亲了下他耳朵,林九昕一个激灵直起身,傻了似的看着谢霖,对方却变本加厉啄他的唇。   就这么一下,林九昕像被点燃了的汽油罐,爆得一塌糊度,他把手从谢霖腰上拿下来勾他脖子,嘴顺势就贴过去,肉贴肉的触感又是一波催情效果,谢霖也分不开地把手指插入林九昕后脑的头发,揪扯着,揉捏着,跟他吻着……   笃,   笃笃。   叩门声中很轻的一声:“昕昕,你在吗?”   沉睡在谢霖身体的那根神经光速觉醒,咔嚓,门锁上了。   外面没声了。   贴墙的两个人都在费力地调整呼吸,不住地喘着气,林九昕从谢霖身上挪开后额头抵在门上好久,谢霖收回门锁上的手,开了灯。   一室大亮。   两人谁也没说话,好像一切都随着黑暗的消失而隐没,林九昕走回床边套上衣服,开门出去。   关门后,谢霖舔了舔嘴。 第75章 苏广善   进入高三,最不同以往的直观感受就是无处不在的紧张感,它几乎要填满你整个世界。   黑板上方那八百度大近视摔了眼镜也能看清的硕大倒计时标牌;每人课桌上堆到看不见人那么高的书本堡垒;教室后密密麻麻的学分评比栏,本校的,外校的,同城各区,外省各市,看一眼隔夜饭都能YUE出来……   特别是那种无论上课还是下课都只有写字翻书的细碎声响才真叫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这些作为尖子班的特色几乎统一了整个年级,哪怕排名末位的那个班也不例外。   这就是炼狱高三。   最后一节的下课铃刚打过,这个点对三楼四楼意义不大,大部分高三党不挪窝,等着下面的晚自习,而这一天却悄无声息地有了一些异动。   分别从不同班几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挨个探出来,他们猫腰低头,一路小跑地下楼。   开始还蹑手蹑脚,等到了一楼火箭发射似的冲向学校大门,传达室老赵头跟其中一个对了下眼神,二话不说开门放人。   几个人都乐疯了,有骑到这人身上的,有拥着少年不撒手的,还有揽着他肩膀乱摇乱晃的……   嘀——嘀——   马路对面一辆丰田斯考特朝他们按喇叭,几人眼前一亮,一涌而上。   头一个坐上车的吴一明放下车窗,狠狠地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他可给憋坏了。   学渣出身的他没一个年级不在混,混来混去混到高三却死活混不下去了,哥们弟兄纷纷投入到高考的洪流中,自己这样的跟谁都格格不入,越发孤独难受了。   上天垂怜,这是最后一次赐给他可以跟铁子们厮混一处的幸福时光,吴一明趴在车窗笑歪了嘴。   外边,八个豆浆机排着上车,本来暖暖像个迎宾小童工似的站在车门旁,见一个哥哥就给鞠一躬,被看不过眼的大白一捞就扛上了车。   大伙一顿口哨吹着,谁都看出来了,大白在暖暖面前简直成了小白,狗一样。   林九昕走在大白身后,听到驾驶座上姚宇叫他,让跟他一起坐。   车下,谢霖撩起眼皮看姚宇。   男人笑得帅气夺目,眉梢眼角都飞扬着神采。   林九昕刚要上车,手上倏地一紧,谢霖抓他,抬起的脚又放下,这时候车里有人找乐子,是吴一明的声音。   “哎哎哎!怎么着啊?独宠我叔?你自己车他就坐你边上,搞辆小巴那么多座他还坐你那儿?”   “那你来啊,”姚宇笑着回嘴:“还真当我司机了,给我过来!”   吴一明才不想:“快得了吧!就你身上那香水味我真吃不下,忒尼玛骚。”   “操!嘴特么干净点,有暖暖呢!”白毅一巴掌抽吴一明后脑勺上,他和姚露就坐这人后边。   “不听不见么她?!”吴一明回头就朝白毅嚷嚷。   暖暖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读他的唇。   “听不见还他妈看不见?!给我扭回去!”大白一膝盖顶上前座,他人高马大腿又长,差点把吴一明腰顶断了。   吴一明不甘示弱地回身就跟大白过招。   吵吵闹闹的时候谢霖松了手,一个跨步上了车。   看着他背影,林九昕去前座。   那晚黑暗中做的事后来谁也没提过,似乎不用力从记忆深处挖一挖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反正谢霖是这个感觉——   林九昕很想将这段抹去,让它没存在过。   他对他的态度太正常了,没有亲近也没有疏远,就是……   他妈的正常。   啧,还是失态了。   谢霖捏了捏自己的手,抽了它两下。   右肩又麻又疼,从那晚抱着林九昕撞墙上,压到大灯开关开始,他肩伤就有点反复。   十来天了又开始别扭,他缩着右肩慢慢向下沉,想找到那个拧巴的关节所在,一个很轻很柔的声音飘在他耳边。   “霖哥,是不是肩膀还不舒服?”   谢霖回头,陈希。   看他的同时扫了一眼他旁座的公子:“嗯,有点,”他坐正说:“没事,过会儿就好了。”   陈希咬了半分钟的嘴,跟公子说了声劳驾,从后排悄悄地挪到前座,小心地挨着谢霖坐下。   “霖,霖哥,我可以帮……”见谢霖扭头看他,陈希心中一凛结巴道:“按,按,按按摩一下。”   谢霖没说什么,只是从陈希的脸看到他的手。   吴一明耳朵竖得老高,从陈希抱着书包往谢霖那边溜时他就注意到了,此刻更是调动洪荒之力。   陈希有多暗恋谢霖,什么做春梦抱着枕头啃了一下子口水,从看霖哥哥一眼就神魂颠倒找不到北,到碰他一下就麻到心脏呼吸不畅……逼逼叨叨地,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吴一明是真没想到这小骚.货能这么少女怀春,一点心事藏不住。   骂过他多少次了,到头来还是一见兄弟往上舔就兴奋,吴一明趁机推波助澜,隔着大白和暖暖也要跟谢霖吹嘘陈希那一双能独当一面开按摩店的手。   头偏了下,谢霖看向副驾上的林九昕,自己怎么想的没搞清,反正就是看了……看到的却是跟他有说有笑的姚宇,还伸手揉了把林九昕的头。   操。   谢霖内心骂着,脸扭向窗外。   “啧!你踏马怎么……”隔着一排,回身扭得吴一明腰酸背痛,恨不得把陈希推他身上:“跟你说话呢!”   “行,捏吧。”看也不看陈希,谢霖把手递给他。   像得到世间珍品,陈希眼睛亮堂堂的,他大力活动着手指关节,使出毕生绝学为谢霖服务,挖空心思地观察这个人的表情判断自己按摩到哪个地方他会舒服一些,又在哪个部位他格外地疼——   虽然早就知道他霖哥很能忍痛,脸上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可他就好喜欢看他……单眼皮单得怎么就那么好看,半垂的睫毛浓密乌黑,不会有很跃动的眸光,每次看他都冰凉凉的,没什么温度,可就是有着独一无二,摄魂夺魄的惊艳,勾得他每一次对视都不能好好呼吸……   突然地,车一个急转加刹停,走着神的陈希毫无招架地往谢霖身上撞,电光火石间,他唯一能控制自己的就是不要撞到谢霖那只受过伤的肩膀——   事实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们已经开出外环,车速不慢,要想在急停的惯性下躲开迎面的肩膀就得把自己强行往其它方向扔,陈希咬牙闭眼一扭身,做着被前面椅背撞断胸骨的准备,却在那一秒中迎来了一片温热……   谢霖脚蹬在前座大白的椅子背后,把陈希护在他受伤的那条胳膊下。   突然冲出的美团黄马甲改变了车的轨迹,姚宇紧急拉手刹,停下来忙回头看,一车的人仰马翻。   不知谁喊了声:“嘿,抱了哎卧槽!一个刹车还他妈有这艳福呢?!”   是满满不怀好意的贱人语气。   当下,无数双眼睛顺着吴一明那只激动的指路之手,看到陈希撑在谢霖大腿上,后背和腰环着谢霖的手臂,姿势暧昧到爆。   陈希一脸懵,谢霖却拧着眉头对他说:“用得着躲我肩么?能撞断了?你他妈差点翻下去!”   “喔喔喔!!”刚才俩人是怎样的危情一刻吴一明压根不关心,他反跪到椅座上,胳膊越过大白和暖暖往陈希身上捶:“你他妈倒说句话啊骚娘们!你可太会了你!这也行?!”   陈希瞪眼指了指自己,不明状况。   “没,没没有!我就是怕再伤到……啊啊啊啊!”忽然发现自己手还摸着谢霖大腿,陈希嚎叫着跟窜天猴似的弹开,要不是又被眼疾手快的谢霖拽了一把就直接摔到椅子底下了。   至此,吴一明这个不知不觉嗑起真人CP的人再也受不了,他光速闪到两人身旁,大手一挥,跟全车叫道:“弟兄们,两天一晚正好闹洞房,我做主了!这次咱就把他俩的事给办了,有意见吗?!”   大伙轰地一下全炸了。   陈希对谢霖有那么点意思,有些人倒是窥出点苗头,但像这么公开地听到简直不能太刺激,此时此刻个个眼放精光,问来真的啊?   吴一明眼一瞪说那必须的,阿希暗恋霖哥天地为证日月可鉴啊!   “霖哥不直的么?”豆浆机七号任涛喊了句:“愣掰啊?”   “活好不完了!”豆浆机八号大瑞瑞反驳:“再说我们阿希那小骚样儿哪个娘们比得过,上下都有嘴儿,关了灯就剩爽了!”   大伙哄笑成一团,豆浆机九号阿福吹起锐利喧腾的口哨,将热烈的气氛推向极致,一车的笑闹,掌声,不少人把陈希往谢霖身上推,陈希急着在谢霖身侧撑出空间,怕伤着他肩膀,谢霖逆势反击,把这些个不着调的往外推,连守着暖暖的大白也掺和上了,抓着谢霖不让动……   车都要被这帮人闹翻了。   姚宇没再发动引擎,他喊了几嗓子,根本无济于事。   “都不去了是吗?”   一道沉冷的嗓音直穿车体,几乎是对这声音的一种本能反应,吴一明停了下来。   他一停,这伙人都停了。   大家齐齐扭头看。   林九昕就站在过道的另一端,阴着脸,对他们扯了个后脊发寒的笑。   没等人说话,什么东西被林九昕咣当一声砸到车门上:“不去就他妈下车!”   谁也没见过九叔发这么大火,有的咽口水,有的面面相觑,有的互相使眼色……吴一明先做表率,一声不吭地回了座位。   其他人跟着他,车内顿时静了。   谢霖一直看着林九昕,对方却一眼没看他,回去就脸朝外,对着车窗。   姚宇瞟了一眼旁座的人。   开车。   **   城外近郊的林间别墅有个悦耳的名字,枫婉小苑。   枫字不说了,开进来就是满眼挥之不去的火红枫叶,取名‘枫’固然是为了应个景,这么说的话,要没有个叫‘婉婉’天仙似的老板娘都对不住大老远跑过来的哥几个。   几人热烈讨论着,下了车。   说别墅,倒不如说更像个在装修上下过一番功夫的民宿小楼,主打西洋风格,秋千藤椅,喷泉雕塑,一派浪漫的小情小调。   谢霖站在大门外,看着一个穿着宽大纯白衬衣,腿瘦得从远处看就跟双筷子似的男人,那人背对他,正从一人多高的架子上往下搬啤酒箱子。   吴一明三步变两步,冲过去往谢霖后颈一勒。   “干嘛呢霖哥?”他嘻嘻笑笑:“认识啊?”   听到动静,男人回头。   吴一明看到这人有张跟女子一样温婉秀丽的脸,他对谢霖笑开了:“呦,巧了。”   谢霖也笑,冷笑:“是么?苏广善。” 第76章 爱你在心口难开   巧?   可能么?   谢霖抬眼,手抵眉骨,挡着房檐下那些不停闪烁,刻意制造浪漫的小灯泡投出来的光芒,他扬起脸看整栋别墅。   别墅没那么大,小巧精致,满打满算也就两层,外加一个别致的阁楼以及还算宽敞的露台。   既然都说了是豪请,还有别的拼团客人岂不很跌份?   谢霖觉得姚宇干不出来这事。   ……   他笑笑,收了点咄咄逼人的锋芒,多了些耐人寻味的调侃:“有意思,姚宇还有这大招呢?感恩回馈连你也稍上了?”他眯起眼审视苏广善:“路子玩得够野啊,小看你了。”   吴一明没听懂,却嗅到一丝不那么对劲的味道。   刚想问这谁啊,一只手伸过来把车钥匙和两大袋不知什么东西塞给苏广善,姚宇一来就旁若无人地跟这人说:“架上的酒都搬了?地窖还有么?我去拿。”   “别了,钥匙我没找着,你等会儿我……”苏广善转身要走,被谢霖大长腿往门口廊柱一踩,封了去路。   “跑什么?说他妈清楚了,装聋啊。”   吴一明一脑袋问号,姚宇安抚地拍了下他肩膀:“这是苏老板,枫婉他的,”随后转脸对谢霖笑:“是我力邀他亲自过来带大家好好玩玩,云山这一带就属这片景致……”   “宇哥这你就不对了,”谢霖不让他把话说完,收了腿往廊柱一靠:“我跟苏广善认识,你不惊讶一下你对得起我吗?”   姚宇看着他。   “说吧,转来转去都转成一堆了是怎么个意思?”谢霖指着他:“你好好说,我听着。”   谢霖站廊上跟门神似的,豆浆机们越聚越多,不少人用眼色问着吴一明,吴一明苦笑,他他妈哪知道。   姚宇看了圈这些人,伸脖子找林九昕,发现还在车那边转悠,他快步过去。   谢霖瞥了一眼姚宇,继续咬着苏广善不放,他横一步,他就跨一步,他往前,他就堵着不动,豆浆机们虽然个个懵着,却没人不站谢霖,多日的相处,特别是废楼那一战,早把谢霖当过命的铁子,眼看就要把苏广善围起来了。   “来来来!厨房餐桌那边有给大家准备的餐前开胃小吃,水果酸奶饼干要什么有什么啊!晚饭一会儿就好,酒水管够,一地窖呢,”苏广善从来不是善茬,游刃有余地控场,边说边热情地把大伙往里让:“都去啊!地下KTV和麻将馆,阁楼也有两间玩的,除了一楼客厅上边下边都有浴室和卫生间,都不许客气!来了就当自个家想干嘛干嘛,房一会儿分,先在客厅歇歇脚玩会儿,去吧去吧都去吧……”   一通拉满节奏的寒暄,豆浆机们委实有点扛不住这盛情了,车开了三个多小时,没人不累,吴一明怎么也没瞧出大事,让铁子们先进去,拍了拍谢霖后背,跟他说差不多得了。   陈希抱着书包,看了看大部队又看了看谢霖,最终选择留下,蹲到另一边的廊柱底下。   见人走得差不多,苏广善扭回头,朝谢霖一笑:“呦,小猫咪发威了呢,”说完就绷下脸,眼光倏地一寒:“当这么多人面不想坏你兴致给你留点脸,你他妈倒以为你祖奶奶好欺负蹬鼻子上脸了还?!跟我这撒泼是么?”   说着上手就往谢霖身上推,还成心挑那条受伤的肩膀,陈希一见急了,扔了书包就要上去,被两步赶来的姚宇拽了回来,这边他拽的是陈希,另一边也没闲着,准确说,他一直拉着林九昕的手。   谢霖所有的动作在那一瞬间全消失了,只愣愣地看着两只黏在一起的手。   他不关心车都停大半天了林九昕怎么还在车旁,更不想管为什么偏偏是姚宇去找他,他唯一在乎的……   只有手。   他不知道,更没想过两只相握的手能有这么大的冲击力,腿一动也动不了,他听得到有人跟他说话却就是入不进脑子,一切都很恍惚,很空荡,很遥远……直到所有人经过他身边,而原地等他的就只有陈希。   谢霖很用力地甩了甩脑袋,搓了把脸,把滑下来的书包拎到手里,走去客厅。   陈希小狗似的跟着他。   进来就是分房环节。   两人一间。   枫婉小苑正儿八经走民宿路线,二楼三楼的卧房大部分标间,大多是可拆分的床,大床标间随意切换,整个别墅只有两间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床房,面朝山林,湖光辉映,心驰神往的美景必然床也得上乘,耐得住折腾。   没什么悬念,这样一间可不最适合当婚房了么。   带着‘小熊桃心’的钥匙被强买强卖地一人塞了一把,看着谢霖和陈希拿得稳稳的这帮坏种才罢休,随后又是漫天的口哨吆喝鼓掌声,要把房盖掀翻那么大动静……   一片鸡飞狗跳中,姚宇随手捞起桌上的房门钥匙,拉着林九昕的手,拎上两人的包走上楼梯,谢霖看到钥匙上挂着的小熊,抱着可以拼在一起的两颗半心,一摇一晃。   他像被扯了下心脏。   生疼。   ……   当有了其他知觉的时候,他已经在床上了。   身下松软的床垫,眼前一片纯白墙纸,窗帘被蹭地一下拉上,他一猛子弹坐起来。   显然,陈希吓了一跳,腰上正掀校服T恤的手直接抱到了窗帘上,瞪眼看着谢霖。   “……脱你的,”知道是换衣服拉窗帘,他把两腿放下床沿:“就这儿换吧。”   一点动静没有。   谢霖回头看陈希:“你不换衣服么?”   “哎,哎哎!换!”对方再不耽搁,三下五除二换了一身休闲运动服,见床一晃,人要起来,陈希屁崩了似的窜到谢霖前面:“霖,霖哥也这换衣服吧,那什么,他们都下楼吃饭了,穿着校服上桌……我觉得不老……好……”   在谢霖的注视下什么理直气壮的事也能说得毫无底气,陈希最后都没声了。   “嗯,我换一件。”   看着谢霖翻出衣服站到他面前,陈希微笑地等着,谢霖也等着,两人相视无言,面对面耗光阴……   突然,其中一个猛然醒悟,慌里慌张地往外跑,对另一个说:“害,忘了忘了!换你的霖哥!我出去了啊,这就出去,马上马上一秒,就一秒……”   门在说话声中关上了。   陈希背贴墙,努力克制紊乱的呼吸,像什么在勾引他,他慢慢向门那边瞅。   擦,居然留了一条细缝给他!   他都觉得自己超变态,好有毒,太臭不要脸了……可眼睛就这么跟长了腿似的往上贴。   霖哥身材好好啊。   腿长就算了,还匀称紧致,腿型好棒啊,哇哇哇,看那小腹,有腹肌也,有沟有沟啊啊啊啊。   “嘿!”   耳边一声爆破,陈希差点没当场被送走,跪在门边揪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当下手脚并用地扑到吴一明身上捂他的嘴,吴一明笑抽了,拧着陈希惊慌失措的爪子,让他听他好好说话……   “哎,我说你是不是特特特特他妈爽啊?”吴一明眉角一跳一跳:“跟霖哥哥睡就睡了,还一个床?!人生巅峰了啊!”   陈希猛点头:“对啊对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好开心好幸福啊!我兴奋得想来回蹦啊大明!”说着,噼里啪啦一阵跺脚,没等吴一明发表意见,他已经单手举高,开始超级玛丽顶砖块地在走廊上一蹦一蹦。   正蹦着,门开了。   谢霖充满疑惑的目光看着陈希玛丽问吴一明,他干嘛呢。   “犯二呗。”   吴一明笑着,拉谢霖下楼。   陈希背对着他们,没勇气收回那只高高在上的手,内心两条宽面。   下来,人都齐了。   一张长桌,满当当两排人,只在姚宇那边有两个空位,陈希灰头土脸头也没抬地一屁股坐到暖暖身旁,这回只剩一个了。   姚宇那一边是林九昕,谢霖边走边盯着林九昕看,这个人却始终没抬过一眼。   等大家都入座,吴一明端着杯子站起来,劲劲儿地清了清嗓子:“各位,虽然这次是咱们宇哥坐庄答谢在座哥几个为暖暖妹子出头了事,但我吴一明今晚就借花献佛,咱们豆浆机自出厂历经磨难,大事小事纷争不断,我叔,”他一指林九昕,豪情地大手一挥:“向来仗义,还特别疏财,哥们有事他从无二话就是一挺到底,带着大伙没少干仗,也就到高三吧,他他妈才开始巨矫情……哎不说他了,就说干这么多仗只有暖暖这个事我觉得干得最他妈牛逼,最他妈漂亮,最他妈有意义……”   “哎哎哎!”大瑞瑞不干了,一桌子好菜好饭看得他唾沫都来不及咽:“不是你这做什么总结报告啊?!住嘴吧!饿他妈死我了!”   别人一点不给脸,跟着一通附和。   “行行行!”吴一明就不待见这帮子没格调没档次的货,当即杯底磕桌子,声音飙到满格:“那咱们当喜酒喝你们看行吗?!”他一脚踩上椅子,不怀好意地朝谢霖和陈希咧嘴一笑:“今晚我暂且放过你俩,谁让都好累好累的呢,明天,”他张开双臂,狂浪地摇头尾巴晃:“我可就闹洞房了亲爱的们~~”   一时间大伙全被吴一明那无节操的淫.邪尾音逗得一通欢闹,掀起的热浪充满一整个厨厅。   贱人太多,上头都没法上,跟谁拉脸也不合适,谢霖只能在这一片喧腾中骂了句,真他妈要命。   陈希只一个劲地埋头抱杯子喝水。   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林九昕放下起身就走,正跟过来上菜的苏广善撞个满面。   谢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人蹭地起来,半身绕过姚宇就去拉林九昕,却被姚宇护苏广善的动作硬生生打断了——   姚宇揽了把苏广善的腰就把他手上的盘子托到自己手上。   不仅他,林九昕也被吓了一跳,忙问苏广善有没有事,烫着没。   苏广善甩着手上溅出来的汤汁,说不要紧,亏了不是刚出锅的,他屁.股一挺,让姚宇给他屁兜拿纸巾。   姚宇摸了摸说没啊。   对方斥他,不能换一边么。   姚宇所幸撩开他长衫,一手掐住他腰,探到里头去,谢霖就这么看着那只手紧贴着屁股上的兜伸进去。 第77章 苏奶奶威武   烟从嘴边深吸入肺,谢霖弹着烟灰,看一旁坐着的苏广善。   林九昕一走,姚宇就跟着去了,苏广善没事人似的坐在姚宇椅子上开吃。   一头爽利短发,清瘦骨感的身材被宽大的长款衬衣一裹更显单薄,皮肤又白又细不说,五官线条比女人还阴柔。   这样一张脸加这样一幅身材,要是女人也就只会招两眼,可要放男人身上,没人能在短时间移开目光。   嫌他抽烟,大白把暖暖换走了,换来的吴一明跟陈希鬼鬼祟祟,眼神一个劲儿往苏广善身上瞟。   “带劲么?”谢霖听他跟陈希说:“你要长这样还怕拿不下来你霖哥哥?”   “滚!当霖哥你啊,肤浅。”   “呦呵,谁不是颜狗?你敢说……”他凑近陈希:“不是贪恋霖哥美色?”   “当然不是!”陈希偷看了一眼谢霖:“霖哥有比容貌更棒的东西。”   吴一明一脸诡笑,一路往谢霖下面瞄,没等陈希气急,对方把他脸往苏广善那边一转:“说这位呢!就不爱跟你聊你霖哥哥,啧啧啧,这要女装上身那就是天仙级别的,尼玛尤物啊!”   “还真是,你看他那喉结仙不仙,”陈希戏弄他:“想不想咬一口?”   “我操!”吴一明一个激灵,恶狠狠道:“跟你没他妈一点共同语言!”   陈希向他吐舌头。   吴一明一个中指。   谢霖把烟按灭,起身。   **   选了块儿后院清净的地方,谢霖坐在秋千上一摇一晃。   他心里太不是滋味了。   从林九昕乖顺地躺在他肩膀说着他来他就来,亲得唇齿全是这个人的味道,这才过了……三天?七十二小时?四千三百二十分钟?就什么都不剩了。   全他妈完蛋操了。   谢霖扯了个苦笑。   咯吱咯吱的锁扣声不绝于耳,他就在这一仰头就能望尽整个星空的小小方寸之地荡悠着……   可,不对啊。   脑中又一次涌现姚宇跟苏广善那个暧昧到他想起来就浑身鸡皮疙瘩的动作,这两人……   谢霖一伸脚停了秋千,走入别墅。   两间大床房对角一边一个,谢霖上了楼梯,直奔另一边。   敲了两下门没听见声,谢霖拧了下眉,又开始敲。   房内这时传来声音,听起来快到门口了:“你俩差不多了,闹得听不到敲门,我洗澡都……”   话断在开门的一刹那。   姚宇湿着头发,一条毛巾头上搓着,手搭门把,上半身全裸,湿淋淋的水一直浸到内裤边沿,户门大开着,挂在胯上的牛仔裤眼看就快掉了,踩了一地的湿脚印。   谢霖顿时脑袋轰地一下,他立即去看床。   床上苏广善一头黑缎子似的长发,是在他家见过的那个样子,也不正压着谁,身下连人带被乱糟糟一堆。   他看过来一眼惊得差点翻下床,一件单薄衬衣下是嫩白的大腿在晃动,被他压在床上的人头发凌乱,嘴红一块,T恤被扯得露出一侧肩头……   林九昕起来就看见门口的谢霖,他“操!!”地吼了一声,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我操操操!玩脱了玩脱了!……”苏广善也慌了,忙把手中唇膏盖上,没等他解释,谢霖已经冲过来。   姚宇在门口拦他,被他一拳上去,好在姚宇反射神经也不是盖的,往后一闪,蹭破了点嘴角。   林九昕一个箭步抢到姚宇跟前,被谢霖一把揪起前胸衣服就要抽他的脸,林九昕本来都闭眼了,却没被打,他睁开眼看到上方悬着下不来的手,不过断了半拍,苏广善喊着听他解释也搅和进来……   换个人可就太容易下手了。   谢霖手一挥就往苏广善脸上抽去,就差那么一点,姚宇没够着谢霖那条胳膊。   啪的一声,林九昕脸上顿时指印浮现,头被打得偏到一边,他挡在了苏广善的身前。   苏广善气急地一把推开林九昕,对着谢霖叫嚣:“你他妈能不能听我说?!你个猪!”   “不能!”谢霖大喘着气,刚才那一幕直到现在还冲击着他的神经,一个洗澡,两个在床上滚。   “那就毁灭吧!都他妈一起完蛋!别过了!!”苏广善狠推了他一下,谢霖身体一晃,拉回了点理智,瞪了一会儿苏广善,扭头对林九昕:“说!你给我说清楚了。”   “我靠……瞧你找这人?”苏广善像听到什么笑话,笑上了:“这馊主意都他出的,你还让他说?”   “广善!”姚宇插了一句。   “不对吗?!他俩的事拽你进来我本来就不乐意!大家在我这小苑好好乐一乐多好啊!瞧瞧俩人搞得苦大仇深的,一人一个死妈脸,”苏广善把手里唇膏举起来展示给谢霖看:“看见了吗?啊?!我就是想给这小兔崽子上个喜庆点的妆冲冲晦气,刚床上这一脚把我踹得,不踹我我能……这就是证据!”怕谢霖还没明白,苏广善蹭了下林九昕的嘴,手指都是唇膏印,还把自己的嘴嘟起来让谢霖看,看有么。   见这人不说话了,回身就把唇膏扔床柜上。   脆响一声后是一室的寂静。   什么在谢霖心里狠狠地拧着,让他透不过气,比起知道林九昕清清白白,还不如让他见他跟别人滚床单呢。   “……你作践我,”谢霖眼睛都熬红了,像一口要把林九昕生吞一般:“是吗?”   谁也没比谁好多少。   林九昕抖着睫毛,强忍要冲红了的眼睛:“……是。”   一个枕头糊他脑袋上。   姚宇揪过苏广善手中的凶器,却阻止不了这个人的骂声:“长没长嘴?!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可受够你们了!滚滚滚都给老娘滚!不爱看你们这样!”他嫌弃地一推缠着他的姚宇,过去从林九昕口袋摸出个门钥匙,噼里啪啦甩给谢霖看:“看啊!睁大你狗眼看看!他不睡这儿,跟我换房了,”一把揪过姚宇耳朵,冲谢霖唾沫星子都喷出来:“这他妈我老公!知道吗?!”   苏奶奶气盛冲天,向来受不得半点委屈,当即把钥匙甩谢霖脸上,一人一脚踢出门。   砰,门一声巨响。   一秒,又开了。   探出头,他压低声音跟他俩狠道:“我可告诉你们俩前院后院就这一亩三分地,敢在外边丢人现眼我饶不了你们,要吵回房吵去!”   砰,又是一声。   **   房内,苏广善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说着世界清静了,一头扑倒在床上。   听不见姚宇出声,他不高兴地看过去:“怎么了?”   姚宇深深叹了口气,拿了烟缸和火坐到床上,给一同坐起来的媳妇递了一支:“舒服了?”   苏广善一个甜笑:“还行,至少俩人能有个由头说道说道,你老这么夹在中间,他俩只会越来越糟……”   “你要体谅小昕,”姚宇先给对方点:“谁不想好好的,他也是没办法,那么在乎的一个人……”   苏广善眼冒精光手一扬,没让:“哎我跟你说啊,我开始还以为就小九子一个人单恋,那小子怎么看都是个直的,这回一见,操得咧!两人还都有那么点意思,”本来嘿嘿地一通贱笑,忽地就凝住了,沮丧地哀叹口气:“不过他妈那事……不好弄啊。”   说着把自己平展地扔到床上。   “一个谎言骗了大半辈子,儿子都骗这么大了,眼看就要破,破这个家就完完全全毁了,一点渣都不会剩下……”苏广善盯着天花板眨了眨眼,悠悠地说;“宇,你说你能原谅一个骗了你十几年的枕边人吗?”   姚宇没说话,咬着烟,用粗糙的手掌一下下摩挲苏广善的腿。   “哎你说,”这人一下坐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家男人:“小九子能不能什么也别管了,跟谢霖私奔?”   姚宇噗嗤一声笑,揶揄道:“你有十八么?”   苏广善捶了他两拳。   “先不说他们中学还没毕业,就说靠咱们资助或是自己也多少能挣点吧,中学,大学,再到上班……”姚宇拧了下眉,呼出一口烟气:“你觉得就小昕那么个重情的人可能不闻不问,一点不管他爸妈?”   “……要你,你会怎么样?”把烟咬上,苏广善跪着,去姚宇嘴边借火。   “我还不如他呢,”姚宇猛吸几口:“早找个什么地方弄死自己得了,受这罪。”   苏广善倏地睁大眼睛,口吃道:“不,不会吧……你说小九子以前学习贼特么好,这事一出突然就不好好学了,他不会真……”   “所以才要有人拉着他。”   听到这儿,苏广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不想得罪小九子,跟他粘粘糊糊搞这些见不得人的破事,却又把我给弄来……”一只脚不安分地朝着这人大腿根进发,他眼底含笑着拨弄两下:“你是想拿我当炮使捅开这层窗户纸,还是怕我对你有怀疑让我来眼见为实?”   姚宇不好好说:“你猜?”   苏广善一猛子起来,上手了。   ——   我就是倒霉事啊~~   我一来就没有好事啊~~   诡异的东北大碴子铃声乍然响起,惊得床上两人都是一哆嗦。   苏广善抽出手,赶紧下地,一边给姚宇解释一边沙发上找电话:“我把老袁的给特关了,让他盯着点吴倩随时汇报,这大晚上的……喂?怎么了?”找到,他划开问。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一脸苦相,直咂嘴。   嗯了几声,电话挂了,他告诉姚宇,小九子妈又作妖了。 第78章 曝露的真相   锁刚拧动,门就被一脚踢得弹开又关上,一声钥匙划木桌的响声,林九昕看着它一直滑到地上。   转椅踹离视线后,谢霖靠在桌边,脸向窗外。   窗外的夜那么深,强光对比下,映着那张虚晃的,重影勾线的脸。   房内无声了很久。   “我数五下,想说说不想说算,一,二,三……”数到五,谢霖立即从桌边直冲向门,林九昕先他一步抵上去,后背撞得咚一声。   “晚了,我数完了,滚。”谢霖淡淡道。   “霖哥,我说……”   “你刚怎么不说?”谢霖直视挡在他和门之间的林九昕:“我数数中数数前你怎么不说?在姚宇那房间你怎么不说?在你跟他拉手要睡一间怎么他妈就不说?!”谢霖狠狠推他,使劲扳他肩膀,指甲都抠进林九昕脖颈的皮肉中……这人就是寸步不让,死死挤着门不让他走。   “林九昕没你这样的!”谢霖加大力气:“吃定我了是吧?!好也是你,坏也是你……给我滚蛋!”领口揪出一声撕裂声,满手松垮的衣料。   “那你让我怎么办?!”林九昕用了整个力气把谢霖推得一个趔趄。   谢霖踉跄着,愕然地看着这个撕破半边领子,裸到胸口的少年。   “我不想你靠近我,我一裤衩子破事就怕你被我连累!我已经就这样了,学好学坏都无所谓,可你行吗?!你是过来上学考试的,你以为你妈把你一个人弄到这什么鬼的前夫家她愿意啊?!那得下多大决心,还不就想让你好好学好好考!”   急促的喘气被深重的两下呼吸替换,林九昕强迫自己平静一些。   “……我忍不住霖哥,”眼睫沉沉地垂下,整条胳膊都因为攥紧的手在颤:“你一靠近我,这些想法全他妈统统不见了,我就跟磕了药似的,我真没辙了我……”   “所以你就,”谢霖看着他说:“挖空心思跟姚宇一块恶心我?”   林九昕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和惊慌。   “不就想让我滚么,”谢霖笑了:“我满足你,这就从你家搬走,哪儿不能住?”   嗡地一下,林九昕觉得像被人用棍子狠击了下头部,都耳鸣了。   他更紧地贴门,把全部重量压在上面,失聪了似的什么都听不到,只本能地不让这个人出去……直到对方拽他肩膀,眼带厉色地说有人敲门,苏广善和姚宇喊他名字的声音才入耳。   林九昕转过身,手臂撑在门上,过了会儿才拉开。   苏广善一看他这样倒抽了口气:“哎呦,你俩玩得够HIgh啊。”   “怎么了?广姐。”林九昕嗓子有点哑。   姚宇看了眼谢霖,悄悄拽了下苏广善,这人一点没理,直接说:“你妈又去了,刘航也在那,他叫去的应该。”   林九昕一听就推开姚宇往楼梯那边冲,被苏广善拦了把,说哪儿去,书包给他拿了。   把包塞给本人,他转头跟姚宇交代:“车库那辆奥迪好久没开了,锈那儿了都,你下去看看电平还有油箱,打火估计都费劲,”他一拍林九昕的背:“去!帮你宇哥去!总不能开着十二座的斯考特高速上狂飙吧,再说你那一帮子小兄弟怎么回去啊……”   林九昕飞快地看了眼谢霖,脚下没动。   “快去啊!”苏广善可是个急性子:“等他妈雷啊!该干什么你心里没数?!”说着,把林九昕往姚宇那推。   姚宇拉着他下楼。   谢霖本来以为苏广善也会跟去,却没想到这人一个猛劲儿把他推进屋,咔嚓一声,锁上门。   不过一秒怔愣,他立刻去抢苏广善手底下的锁,被对方噼里啪啦地一通抽:“别动别动别动!我不得把林九昕那些事给你讲了好让你跟上进度么……给我放手!”   见谢霖不为所动,一脸倔强,非要摆出'他算个几把老子不想听”的态度,苏广善一巴掌抽他脑袋上,说一句就抽一下:“让你装,我让你装!一个装两个人也装!是他妈装逼的时候么现在?!还装!”   许是没想到苏广善不但动手,还一打就一串,谢霖彻底愣了。   一把揪上他领子,苏广善手指怼人:“我告诉你啊!林九昕之所以这么拧巴就因为他妈还有他那个亲生的爹……呸!什么爹,妈逼个臭狗屎玩意!”   谢霖瞪大了眼睛。   **   砰地一声,车前盖被拍上,苏广善搭着一件外衣站在车旁,问姚宇成了么。   对方点了下头。   林九昕钻进后排,苏广善把衣服扔给他,让他换了身上那件破的,跟被谁给强了似的,真没眼看。   他一手搭车门上方,猫下腰对车里人讲:“好好的听见了吗?别急,夜路好走,一半小时的事,我让老袁已经在那看着了,”他头一探跟前边说:“哥,你看点他,随时跟我联系,这边别操心,我在呢。”   说完,就把谢霖让进了车。   眼瞅着林九昕瞳孔地震着要说什么,动作上已经在把谢霖往外推,苏广善一个大力甩门,强硬地下令,开车。   姚宇默契地落下车锁。   车扬长而去。   大势已去,谢霖跟着他是板上钉钉的事,从苏广善把他往下楼赶,林九昕就知道无力回天了。   他静静地坐着看窗外。   头发好久没剪了,已经没过那只残破的耳朵三分之二,单薄的耳垂下一段白净脖子,仔细看,还残留自己刚才的抓痕。   谢霖看着他,抿了抿嘴。   ……   …   “小九子不是他家里那个爸亲生的,关键这事他爸根本不知道,被他妈吴倩骗得彻彻底底,这个叫刘航的是他生父,哎,他妈个吸毒的,都进戒毒所好几次了……”   “怎么找到的小九子,又是什么时候找到的我一点不知道啊,小九子不可能跟我说这个,反正刘航以这件事为要挟勒索敲诈他妈毒资,操!那玩意哪有个底啊!……要了多少钱多少次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小数了,最近一次管他妈要五十万,吴倩也疯了,去借高利贷……”   “之前就因为一次次地给,小九子怕了,来找我让我盯着他妈,这才算赶得及从他妈手里抢了那五十万还给高利贷,今天他妈又被刘航叫去了,准就这事……”   “我可给你提个醒,小九子是宇他妹出事那天给我送来治伤的,我之前不认识他,他那个右耳,你找机会扒他头发就看见了,那绝不是群殴弄的,怎么看怎么是他自己作践的……我就想说我对他还不够了解,但这孩子手太狠!对自己都能豁出去不在乎……你一定要看着点他,别搞出挽回不了的大事,你懂我意思吗?”   ……   …   收回目光,谢霖咬着手,扭向另一边窗外。   **   到的是城南一家很具规模的夜店,整整一栋楼。   停车前姚宇给老袁打了电话。   门口,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子迎面小跑过来。   抹着汗,他跟姚宇说就在包间里。   说话时,瞄了眼谢霖和林九昕,当下就犯难了,说他俩没法进啊,太小了。   林九昕理都没理,径直往里走,谢霖跟着,身后,姚宇给老袁塞了一叠钱。   有钱还勾搭不了鬼推磨?老袁这只披着人皮的鬼一溜烟给他们引路。   进了电梯,林九昕面无表情地盯着一格一格的电梯显示,谢霖看了他一眼。   六楼。   出来像是KTV的样子,一个个小房,不同的是没窗户,带有隔音构造的门足够厚重,把一切封在房内,什么也透不出来。   有个女的从半步外的一间推门出来,不过门刚开了一些,林九昕一个跨步向里冲,进门的一瞬谢霖看到他从书包拿了个什么,动作太快了,门被一脚蹬开。   巨响下,谢霖见到了地上被压着的吴倩和她身上一个男人,旁边还有人跪在吴倩头顶上方的手上,解着裤带。   身上那人看见林九昕就乐了,说着:“这不我大儿子么,来来来看我跟你妈洞房……”   一切只发生在一秒之内。   刘航被林九昕一把揪起来,他圆睁着双目,连恐惧之色都还没来得及浮出,只有一脸天塌下来的震惊,林九昕一只胳膊就在他腹部寸许之外,刚才那道不寒而栗的白光还停留在视网膜上,搞得他有一刻的恍惚,然后他低头看自己……   刀的刀刃上握着另一只手,阻挡了刀尖进入自己身体,刘航扭脸看着夹在他俩间另一名少年。   血滴滴答答,往地毯上流。   作者有话说:   我争取明天还更,怕你们揪心。 第79章 强大的温柔   包房爆了。   三男一女加上房内的老袁,女的尖叫男的吼,谢霖指着门朝姚宇喊:“封门,一个不许放走!”   不过稍一分神,刘航抽身就跑,林九昕杀红了眼,从后边一下勒上他脖子,耀白的寒光直奔刘航要害,谢霖想也没想出手一挡,手臂一道白印,血立刻涌出,淋淋漓漓弄了一下子。   杀意一旦上来没那么好退,林九昕就像一头冲破枷锁的困兽,死咬着猎物不放,他知道功亏一篑就再没这个机会了。   谢霖抄起一脚踹向刘航,这人惨呼一声,整个人摔向沙发,弹到地上时茶几被他撞得老远,解决完这边,谢霖去捂林九昕的眼睛……   当血气冲进鼻腔,脸被什么滑腻的液体沾上时,林九昕猛地一抖,那宽阔厚实,带着体温的胸膛覆上来,他听到一个直击入心的声音:“没事了,你妈一点事没有,你更不会有事,都结束了。”   睫毛狠狠地颤了颤,那一瞬,所有气力像被抽干,林九昕在松懈下来时感到来自对方的力,他被抱得很紧,很牢,像被什么无坚不摧的东西抵着一般……他一下子清醒了。   “收手机查视频,都给删了。”等林九昕站稳,谢霖向门口聚集的那些人一指,跟姚宇说。   边说边一把抄了旁边中年男的手机,现在人都闲得令人发指,乱成这样第一时间不是怕是拍,大无畏的精神简直直逼战地记者。   血沾到屏幕上看不清,谢霖恼火地“啧”了一声,甩了甩手,飞快查着,姚宇连老袁的也不放过,说着抱歉让他开锁屏。   女的不说了,有个男的还想执拗,谢霖刚从地上捡起个酒瓶,这人就把手机放茶几上了。   吴倩挤在角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霖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把手中的手机扔还给这人,拿着洋酒瓶,一步步向躺在地上装死的刘航走去……   血顺着瓶臂一滴滴落在脚旁,像一只蛇,蜿蜒爬行在地毯上。   少年面容稚嫩而青涩,是十七八的年纪,眸光却沉得令人心生畏惧,特别是这种处乱不惊,冷静而缜密的行为更让刘航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他不断后退,一直抵到墙。   少年没什么多余动作,只是一脚蹬在他肩膀往下一踩,刘航吃不住劲儿平躺下来,随后,胸口一沉,脚重重踩上来。   “手机,开好了。”   谢霖居高临下地发话。   刘航半点不敢违抗,伸着胳膊给他。   “五十万,你怎么也不怕抽死啊,”划弄着手机,谢霖弯腰,重心前移到踩着胸骨的那只脚上,顷刻满房都是刘航的鬼哭狼嚎:“你要倒腾粉啊?”   刘航哪还能说话,唉叫着,扳谢霖的鞋。   直起身,减缓了一些向下的压力,谢霖笑笑:“我他妈管你呢,不过你得想别的辙搞这五十万了,吴倩一分钱也不会再给你。”   “她不敢!!”这人歇斯底里地狂叫:“不信你问她敢不敢……吴倩!吴倩你说话啊!!你告诉他!敢不敢?!敢不敢啊!”   嘭地,一声碎响,酒瓶敲击茶几边沿,酒啊玻璃啊四下崩着,一地的狼藉,倒刺锋利,在KTV屏幕映照下反着诡异的光芒。   它被拿到刘航脸的正上方,谢霖不紧不慢地说:“你还是先问问我敢不敢松手吧。”   “别别别别!……啊啊啊啊我操啊!”见谢霖这就要松手,刘航疯了似的在脸前胡乱挥舞,身下立时湿了一片。   谢霖就没见这么怂的,他一个指头都没挪开。   回过头,用怪异中带着鄙夷的眼光望向身后的林九昕:“就这么个货你要跟他同归于尽?第二次了林九昕,对恶势力翻来覆去就这么一招?你到底是不是个傻逼啊。”   对方扯了个难看的笑。   再看向刘航,谢霖一字一句说得足够清晰:“不要再出现在林家任何一个人面前,没用了,我说过你一分都捞不着。”   “不可能……我有,有……”刘航不认栽地犟着。   “你没有了!”谢霖喊起来,很大声:“我会跟林邵楠全部交底,你的那些现在一文不值,等着蹲你的大狱吧二货!”   不仅是刘航在震惊,就连吴倩都是浑身一颤。   抬起脚,往下狠狠一踹,就在刘航哀嚎着地上打着滚时,谢霖给了门边姚宇一个眼色。   姚宇掏出钱包,所有现金一股脑塞给老袁,说都是半大孩子,冲动了,多担待担待,洗地毯和打扫的钱不够再找广姐要。   没闹出人命,也没缺胳膊少腿,唯一见血的貌似也不会追偿什么,手机也挨个查了个遍,一张图片都流不出去……理论上没给自己和东家惹出什么祸。   老袁当即顺坡下驴,摆出一脸不悦让他们赶快走人。   姚宇过去扶吴倩,把自己外衣脱了给她披上。   出门时,谢霖拉住林九昕为他戴上衣衫的帽子,自已也一样把帽檐往下拽。   几人依次出了包房,老袁维持秩序,送房内那几个走。   “小霖,”姚宇几步赶上他俩,给了谢霖一串钥匙:“先别回家,你这手得治,去广善那凑合一晚上,他那儿有药。”   道了声谢,谢霖一接,钥匙就被血弄脏了,说回头给他洗洗。   姚宇笑了下,拍了拍他,让他别操心了,他送吴倩回家。   **   一声开关响,屋中豁然大亮。   “操的,他妈忘了!……”谢霖两步跑到桌边猛抽纸巾,捂着手回头看开关,赫然几枚血指印,跟作案现场似的:“得,又得擦一处。”   他一边速度去卫生间一边跟门边的林九昕说:“赶紧地,衣服脱了,我把你弄上不少血,你先泡上,要不一会儿洗不下去了。”   伤比想象中厉害,不过捋了把刀刃,护着那逼脖上大动脉被划了下,血还在流。   看着不再清白的水旋转下沉到消失,谢霖从裤兜掏出林九昕的刀,准确说,是一把特制的长柄弹簧刀,比手掌宽出一个半多,弹出的刀刃开着血槽,杀伤力不容小觑……想到这玩意差点就捅进刘航的肚子,谢霖着实一个激灵,后怕了。   半天没听见声,谢霖从架子随便抽了条毛巾,捂上手,向外看。   林九昕还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   谢霖过去推了他一把,这人不过机械地晃了下,谢霖又叫他两声,还是没反应。   就在谢霖拧紧眉,担心地看他是不是伤哪儿了时,林九昕一把搂上他。   无论是冲劲还是力度都相当猛,谢霖没防备地向后倒,余光中身后一个矮柜,要这么愣撞腰得折了,一时间他紧咬牙关,力沉丹田,调动全身所剩无几的运动神经支持住了。   “……我靠,再被你来这么一下我真得去医……”话断在林九昕的哑声中。   “不生我气了?”   谢霖真特么想给这狗东西来一下啊!他胳膊还伤着,就知道问这矫情话??   正要开骂,他眼睛倏地一睁,林九昕在发抖,很厉害地抖着,甚至连他都跟着一起震颤……他从没见识过人还能抖成这样,上下牙都在对磕,发着细碎的,古怪的声音。   “重要么?”谢霖问。   是啊。   重要么?   在经历过那样一场搏命之旅,不对,在知道林九昕背后的隐情,他就像被扎破的气球,气全没了。   太在乎了吧。   在不计后果,不问将来,一次次命都可以不要的状态下,把他推得远远才是林九昕的风格。   悲情的,任性的,义无反顾的。   ……   …   答不出来,或者说这个人只是在嘶嘶地吸气,即便有声音出来也是模糊难辨的,全身上下,甚至下颌牙齿也不受控制,越来越激烈地抖动让他很难咬字,谢霖揉着林九昕毛绒绒的头发,就那么地……心疼他。   心疼到想亲他。   一身脏兮兮,还哪哪都是他没注意摸上去的血渍,什么什么都没干呢,他就嘴痒了?   可当挺过这个坎,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全身心放松下来时他闻到的却只有这人身上的味道,感觉到的也只有他这种‘抖动式’拥抱……使了多大力也没能停止去拽林九昕的头发,摸他的脸,是这个人被摸惊了,拿下他鲜血淋漓的手说要给他治疗,心底窜出来的那股小火苗才呲地一声灭了。   对于一个看几遍就记个大概的天才儿童,包扎这事没一点难度,林九昕似模似样地给谢霖包着。   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谢霖突然问:“弹簧刀哪儿买的?”   “我自己做的。”   “靠,”谢霖哑然:“真他妈有你的!要有材料你是不是还能做把枪啊?”   “霖哥,”低着头,林九昕停了下来,然后说:“没有别的出路了,除了告诉林邵楠……对吗?”   早就该这样了。   在刘航找他说他是他的种,那只多长了点骨头的右耳就是证据时,在质问吴倩对上他妈那惊恐的眼神时,在他妈魔障了一次又一次满足刘航的要求时,在差点被刘航强.奸时……早该这样了。   谢霖答他前,林九昕抬起脸,眼前的人模糊到不成人形,他抹了下被眼泪泡得又涨又热的眼睛,笑着说:“霖哥,快点抱抱我吧。”   “这不就来了么。”   一只木乃伊手和一只正常的手制造出前所未有的强大温柔,把林九昕圈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恭喜你们挺过了全文最虐的地方,之后会甜。 第80章 过来吧你!   贪婪地把谢霖在怀里紧了紧,林九昕抽了抽鼻子,拍拍他示意好了,于是他开始在医疗车找破伤风针剂。   翻了会儿,没发现。   拿起电话就去拨苏广善的。   谢霖瞪圆了眼上手抢,快半夜两点了都。   “不就胡哔哔一通么,”林九昕躲他:“姐的骂你听惯了,一天听不着都想得慌。”   谢霖笑着拧他的腰。   那边两声接通,听不出一点睡意朦胧的状态,声带跟一直醒着似的,干脆爽利。   “怎么了?什么事啊?”焦急中透着一丝不解。   林九昕顿了下,明白了:“宇哥都跟你说了?”   “废他妈话!能不说么!车都上高速了……”   “这就回去?”林九昕看了一眼谢霖,大半夜这一圈风兜得。   “你要被谢霖甜言蜜语哄成智障了咱俩就别沟通了,还能不能好好说话?”那边苏广善像是深吸了口气,对着话筒一个爆嚷:“什么事啊!!”   “……”   林九昕中招,一阵耳鸣:“破伤风药放哪儿了?打哪个部位?”   “打唧唧上,”那边冷哼一声:“打他妈屁股啊!妈的三更半夜……自己不会上网查??要瞎了就等我明回去,你们这么一跑那帮毛小子都不知道还玩不玩了,有事没事没事挂了。”   咔嚓。   哔——哔——   “美了?”谢霖对林九昕一个灿烂笑容:“药在哪儿?”   “……操。”   就没说。   网上查了下,药需冷藏储存,果不其然,林九昕在冰箱找到了,按照说明书弄好后,他手持注射针管对谢霖笑得温柔可人。   谢霖看着他,突然舔了下嘴:“应该穿护士装就对了。”   “霖哥,”对方似笑非笑那样子:“我发现你好……”轻浅吐着气,摆出暧昧口型,无声说了个HUANG字。   谢霖笑得仰头,喉结一颤一颤。   林护士首次上岗就业,别说那个被扎的,林护士自己也含糊,他让谢霖上床平躺,打算研究一下进针的部位。   苏广善的床很小女人,粉色系,床沿飞出半个手掌那么大的蕾丝边,两个可可爱爱的桃心枕头并排放着。   压出针管空气,林九昕一抬眼,他哥正一手叉腰对着床相面。   “要不别打了。”回过头,谢霖跟他说。   “这回比上次伤口还大出血还多,”林九昕又把手消了一遍毒:“听话,我慢慢地,不让你疼。”   谢霖撩起眼皮,以一种不那么正经的目光看着林九昕,对方立时醒悟,瞪眼来了个‘操’。   谢霖一笑,扬了扬下巴:“真躺不上去,这疯婆娘估计唧唧都进化没了,我怕我睡一宿得怀孕。”   “那你过来沙发!”林九昕笑哭。   真不想这么麻烦,实在不行明天找个防疫站,到就给打,谢霖走到林九昕跟前刚想顽抗一下,这人上手就拉他裤腰。   还是那身在枫苑换的休闲装,松紧款的使点劲就开,情急下,谢霖忘了那只木乃伊手了,抵抗时差点没把林护士的针撞飞。   显然,这是个欠调.教的病人,林护士简单粗暴地单手就把懵了大逼的某人背朝上压到沙发上,两腿一分跪到谢霖臀.部两侧。   当半个屁股裸露在外,嗖出凉风时,谢霖反射性地一动,啪,一个巴掌抽上去。   林九昕吼了声,别动。   真不敢动,那股麻酥酥的痛楚一直蔓延到头皮,谢霖停下来,只有呼吸在变重。   林九昕没察觉到什么,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针管和自己的手,一刻不敢大意,等拔出针,才看见谢霖对着他那结实的后.臀以及残留着的隐约红印……   他就那么看着,什么时候手进入到视线,也不摩挲还是用力地抚弄了一下,林九昕没太多印象……等醒过神那个被他暗戳戳揩油的开始动了,他一秒变换风格,手脚麻利地抓起运动裤连同内裤一块往上提,颇有点刚干没两天,对本职工作尚有热情的护士小哥哥那意思。   “完了?”谢霖一手撑起身,将外裤内裤弄舒服点。   “啊。”林九昕找了根烟,叼进嘴,点上。   说不清那劲儿,揩了点屁股上的油却揩得他浑身难受,像专挑心尖那点嫩肉捻似的,让他疼痒难耐又意犹未尽……明明他还有很多事要面对,还没跟林邵楠交代,还一点不敢去想这个人听到真相会怎样,就这么丧心病狂地耍起流氓了??   “给我抽两口。”   声音贴耳过来,林九昕一个抬头差点蹭上谢霖的脸,他立即去够茶桌上的烟,谢霖点了点他肩头,给他晃晃那被纱布裹成粽子的右手。   烟一直叼着,林九昕刚掐出来,谢霖的嘴就堵上来了。   他全程眼瞪得浑圆,就这么看着这人眼下浓黑茂密的睫毛,毛根微微抖动,像夏日树上的蝉高速挥动的那双翅膀,嘴上一片绵软,咬着黄桃罐头里的桃瓣那样,又甜又水,想要一口吞掉……   谢霖眼睛带笑,分开时唇齿间飘散了些清淡,几乎透明的烟气,他告诉他,就抽这个。   头一次发现他哥还长着一双含情眼,眼底像掬了一汪春水,看得人心弦撩动,林九昕呆呆地,挪不开视线。   “我还要嘛。”   弯弯绕绕的尾音被脖根闷得有些淡了,谢霖挤进颈窝,撒娇地用嘴唇蹭着林九昕。   何止是浑身张牙舞爪竖起来的大片汗毛,一颗心都要从胸骨冲出来了,林九昕不自觉地揪起自己胸口,靠大力的气喘来续命……怎么又黏黏糊糊地亲上的,他想不起来,全断片了。   谢霖抓他手腕,牙齿咬上烟嘴,吸满一口亲到他嘴里去时,林九昕才从缭绕舌尖的浓烈烟味和纠缠他舌根的撩动中恢复些神志……   耳根有人低低问他:“舒服么?”   林九昕都不想说话了。   事实证明,无论从实操还是手段,他俩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   这个骚的一定有过女朋友。   瞄了几眼某个地方,谢霖疑惑地问:“你没Y?”   正灭烟的林九昕猛地抬头。   “以往小小九都很活跃的。”   “操,我还有心情干这个?!我他妈快吓尿了我,”林九昕没好气:“谁知道我爸……爸什么爸啊,林邵楠以后指不定还当不当了,他听完不得成什么样。”   是啊,一丢丢他也不敢往那个方向想。   林邵楠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家里家外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凡是认识他的没一个不夸他那温顺得都有些温吞的性情,从小到大,别说动手教训他,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哪怕捅出天大的娄子,也是以讲理沟通为主,不打不骂的温和派家风一直贯穿他的成长。   这样一个人,让他想起来心就一抽。   没错,之前他就是一腔孤勇地跟要刘航博命,他想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家人,哪怕用命来换,从他开始做弹簧刀,从他不好好学一门心思胡混,他就没觉得能有第二条路可走,直到命运之神就这么耍赖地给他扔过来一个人,把他认定的人生轨迹全砸歪了,而这一条路,却也没比“杀人偿命”好多少……   故意说得轻松一点,却从那个断掉的节点就再没了笑模样。   林九昕不想跟谢霖对视,先移开眼睛。   沙发的手被从手心钻入,十指扣合,他听他哥说:“我陪你,咱们一块儿说。”   “不合适,霖哥。”   谢霖的关系太特殊了,不能再给林邵楠添这一层堵。   垂下眼,手指故意蹭着对方的,蹭着蹭着……林九昕叫了声,霖哥。   “嗯?”谢霖随意应着。   “你缺男朋友么?”   依然蹭着,一下一下。   不知蹭了多久,手指都有点发烫了,谢霖答道:“不缺。”   整只手剧烈一颤,迅速往回抽,不是谢霖手快抓上,那只手就这么抽走了。   “我是不缺啊,”谢霖笑了:“就缺个林九昕,你能给吗?”   湿气倏地浸染眼眶,一点没给缓冲,林九昕发泄似的骂起来:“操!哪儿他妈学的这骚.逼话!”   “废什么话,”谢霖傲气地一扬头:“到底给不给。”   “我跟你说,”林九昕一抹湿得不成样子的脸,恶狠狠地,像要撕扒了他:“这可你自己说的,没人逼你你别后悔,后悔也他妈来 不 及 了!”   咬牙切齿地,他把沙发扶手锤得陷下去一大块。   “过来!还治不了你?!”谢霖更凶,一根手指怼他脸上:“快点啊!让我咬一口!”   “咬哪儿啊咬?!”林九昕不甘示弱:“属狗的,你还磨牙啊?!”   身体却往他那边挪。   “过来吧你!”   谢霖一把抓上,搂着就啃。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小了 啧。 第81章 当男朋友的第一天   明明残了一只手,劲儿一点没小,两人抱在沙发上滚时某位伤残人士照样以一口遥遥领先,林九昕怎么都找不回来这一嘴。   沙发狭窄,防着滚到地上,又揣着强烈的胜负欲,一通折腾下来,全身都是汗。   林九昕起来拿烟,问谢霖睡觉么。   “我不要睡那个巨雷的床,”这人手脚并用,壁虎一样贴着沙发:“就睡这儿,不行就不睡了。”   放下烟,林九昕跟他说:“你先起来,我看看这沙发能不能拉出来点,有的能探出个边。”   谢霖站起来,顺手就抄走茶桌上林九昕拿了又放下的烟,磕着烟卷,咬进嘴时却愣住了,目光直勾勾盯在弯腰撅腚正研究沙发的林九昕那一截衣服遮不到,嫩得招眼的后腰上。   “你腰好白啊。”谢霖脱口而出。   他老早就想说了,奈何无名无分,听起来跟耍流氓没区别,现在就不一样了,人都是他的,何况一截小蛮腰。   回过头,对上谢霖那一双笑得不怀好意的眼睛,林九昕边往别处挪,边指着他:“我警告你啊,你别……操你个!!”   烟早被扔飞,谢霖扑上去揪起林九昕衣服,狠狠就是一口。   只要属于腰部地带,无论哪个位置都敏感得要死,林九昕全身汗毛齐刷刷站岗,他气急败坏地骂,夹着还在他身上磨牙的某人脑袋,一块又滚到沙发上。   没来得及加宽沙发,空间还是那么拮据,林九昕顾不得那么多,揣着一颗一雪前耻的心,逮哪儿咬哪儿,一口下去就是肉质可口的耳垂。   谢霖低吼一声。   “说,”林九昕用牙齿最锋利的前端叼着:“是不是有过女朋友?”   嗯?   还没琢磨明白怎么个逻辑,就觉得耳朵上了酷刑,疼得他想掐死林九昕:“松嘴!你他妈……”   “说。”   又一下过电似的,痛楚变成难言的酥麻。   “有,有!行么?”谢霖嘶嘶地抽气。   林九昕变换花样,把肉球似的耳垂嘴里吮着:“几个?”   “……两,三个??啊靠!!”   疼是不疼了,麻也不怎么麻,关键是烫,谢霖只觉得火烧火燎,连着全身都滚热:“林,林九昕,别他妈咬……”   越说越咬,一直从耳垂啃到耳骨,谢霖急了,来硬的,猛地一转头,拉扯的剧痛让他直飙脏话,没想到对方却比他还激动:“你他妈自己都说不清了!啊?!”   谢霖突然醒悟……   没错,以前他身边不乏有女孩主动接近,坦白说,他没什么深刻的记忆和感受,不过一块上上学,吃吃饭,耍个脾气自己又不烦的情况下哄一哄,性情温顺的处长一点,公主病的立马拜拜。   很随意,也很无所谓,跟林九昕完全不一样,这样鲜明地让他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还是头一次。   恋爱了么?   绝对。   只不过,这些从不上心的人和事在他眼中可以没有对错之分,但对于身心内外都纯得要绝种的林九昕就是他的错。   果然,他稍一迟疑,林九昕就冷笑:“渣男。”   谢霖不想解释,二话不说,抱着人一通拱脖窝,说他错了。   “你现在,”林九昕问:“还有女朋友吗?”   怔过之后,谢霖放了手。   他看了林九昕好一会儿,然后嘴角一勾,笑了:“不是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最好没有。”   林九昕离开沙发,弯腰拾起他俩互啃时甩了一地的脏衣服,谢霖上去一把抓了他胳膊。   “林九昕,看在你第一次有男朋友,我第一次谈恋爱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再这么跟我说话,”谢霖狠狠一个推搡:“我撕扒了你。”   力气着实不小,林九昕一直趔趄到矮柜才停下,他讶异地定睛看这个人……   沉着的脸就不说了,眼底那一大片荫翳,有个愤怒的小火苗在熊熊燃烧着,不知怎地,这样一副‘我他妈弄不死你’的样子却让他心底那点不痛快下去不少。   坦率外露,不遮不掩,不像刚才要当他娘们似的哄他,这样的谢霖才更加真实可信。   “谢渣渣。”   林九昕白他一眼,抱着衣服转身就走。   “林纯纯。”   后边咬牙切齿的一声。   步子一顿,也不知从衣服摸出个什么,林九昕回身就朝谢霖扔去,那条反射神经已经不是一般的反射了,接上反杀,谢霖一秒内让暗器掉了头,林九昕大呼一声不好,光速闪进卫生间,门上“铛”地一声。   林九昕探出头,看见地上疯狂旋转的塑料打火机。   “真下得去手啊你?!”他惊了。   “我照你屁股来的,肉多没事。”   门关上了。   过了会儿,猛地一开,林九昕飞身突袭,扑到谢霖身上。   ……   …   这回俩人玩了很久,久到谁都累得爬不起来,勉力把带血的脏衣服泡了,洗了,晾了,去洗澡前林九昕让谢霖等会儿他,说他洗好就帮他洗。   谢霖应下,从书包搜出耳机,躺下边听英语边等。   这一躺就是天光大亮。   “我操没刷牙!!”连坐起—放腿—下床这样一个过程都没有,谢霖直接三级跳到下面。   最终沙发也没机会加宽,林九昕挤着谢霖凑合了一宿,此刻,这个堪比变态闹钟十倍不止的动静刺激得他大喊一声一骨碌窜起来,心脏突突突地跳,捂着心口,他一脸懵了个大逼地看着茶桌那边的人……   谢霖大力搓了把脸,扭头对着林九昕就喊:“怎么不叫我啊?!”   林九昕半睡半醒地晃了晃脑袋,抱住双膝,头深埋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发声:“我叫了,可你他妈不起啊……要不你弄死我……”   俩人好上的头一晚,睡得跟挨了一闷棍似的,抱没抱着人睡都没一点知觉,谢霖别提多懊悔了,嘴砸得天响,挠着一头乱发,气呼呼地趿上拖鞋去卫生间。   **   等出来,沙发都收拾完了。   林九昕窗台上坐着,曲起一只腿,一只胳膊从膝盖垂下,掐着烟往嘴边送,当浓雾漫起时,他会眯一下眼,把眼底难以消退的那些暗淡和沉郁稍稍藏下一些,纵使窗外清晨的阳光何其明亮,他也像那些始终照不到的阴暗角落,脑袋顶上都要长出蘑菇了……   后背墙上一靠,谢霖抱起胳膊,端详这个少年。   他知道,再怎么对他好,跟他闹,拉扯他的注意力,终究心底那处恐惧和不安还在不停增长。   脸被掐出一个大鼓包,口水差点流出来,林九昕呜呜地叫,拧着谢霖的爪子。   “你可太欠了啊,”谢霖不遗余力地蹂躏着,不是脸颊就是后脖子:“放着眼前的美男不看,装他妈什么深沉。”   “操,美男厕所拉屎,我看屁啊。”林九昕从后颈逮住这狗爪子一通抽。   “屁股啊,”谢霖笑着:“看呗,想看看,前边也FREE你。”   “滚!”林九昕不想搭理他,下一刻却被这人抱个满怀。   “不行,可不能滚,男朋友心情不好,得给个爱的大抱抱。”   一句话,把林九昕说傻眼了。   这样俏皮一点点,油腻一点点,疼他一点点的谢霖他第一次见,他发现他正在接触这个人越来越多的层面,可以很拽,很高冷,也可以很甜,很温柔,那样的丰满灵动,有血有肉。   林九昕笑笑,仰脸啄了一下谢霖的唇:“饿么?想吃什么男朋友?”   谢霖正要说话,不知谁的手机铃声大作。   一看,林九昕的。   来电的是吴一明。   “个没良心的!有一个算一个!!”接起来那边就咆哮上了:“什么意思啊?!大半夜往出跑,可以啊你们!林九昕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叔,谢霖你也不是我爷爷,都他妈从家谱给我除名!天不天的合着就我一个人舔你俩呗?能不能,就问你们能不能跟我互舔一下?!好歹给点甜头啊我操!!”   “真有事……”林九昕刚开口,那边喊得都变调了。   “谁他妈不知道你有事?!就他妈知道我才急!为,什,么,不,带,我?!”吴一明彻底被捅了肺管,大面积开火:“谢霖操你妈你别不吭声啊!放免提一定有你,妈了个洞房都拉不住你!跟着个不要脸的就跑了,让你小媳妇独守空房等了你一个晚上你人干事!”   “滚边呆着去!挂挂挂!!”电话还在吵嚷,谢霖火速按断。   收起手机,林九昕对着谢霖笑了笑,帮他系校服衫上的扣子,偷溜出来玩,带一件自己的得了,昨夜衣服全弄脏了,就只能又换回校服……   也是这会儿谢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校服领口不是一般的紧,最顶的那颗根本系不上——   系不上也得系。   脖子被猛地生勒一下,冲出来的咳嗽卡在林九昕狠辣狰狞的面容上,谢霖捂着嘴没敢出声。   扣子就这么硬系上,整了整领子,林九昕上手拍了他的脸,说:“真帅。”扭头就走。   谢霖赶紧解领口,一顿爆咳。   **   早饭吃得意兴阑珊。   林九昕没什么胃口,谢霖看着他,也没了胃口。   他发现对方似乎特别进入‘谢霖男朋友’的状态,越来越粘他,不是在不起眼的角落拉他手,就是揪着他衣服边,甚至连一个能看他的机会也不错过,每每看林九昕时,总能对视上,然后这个人就冲他笑笑。   这种感觉越往林邵楠家走越强烈。   谢霖最后在楼底下拉住了林九昕,抱着他,一通搓他后背。   林九昕笑着把谢霖手拿下来,握到手里,上楼。   俩人一进家门就松开了,这是周六的一大早,家大人不会不在,谢霖朝林九昕做了个‘拿完东西楼下等他’的手势,林九昕点了点头。   当他走过客厅,一个声音响在身后。   “霖霖。”   谢霖站住,转回头,吴倩苍白着一张脸,憔悴地朝他笑。 第82章 回婆家   通往阳台的窗帘拉合着,整个场景被一片黯然笼罩,一眼看去压抑而沉重,毫无一丝活气。   谢霖第一感觉就是林邵楠根本不在,否则以吴倩这样的演技派,即便昨夜如同噩梦,也不会把一个好好的周末清晨搞成这幅死气沉沉了无生趣的德行,他跟林九昕互对了个眼神。   林九昕一个跨步挡他跟前,面无表情地对着吴倩:“干嘛?”   对方一时迟疑,眼睛盯上谢霖挎在肩膀的书包,拉扯着嘴角试图笑得更自然温顺一些:“先把包放下来吧,吃早点了么?”   放包的却是林九昕,他站到吴倩跟前,双手插兜,就这么看着她。   “昕昕,你先回避一下,”吴倩说得温言细语,眼光却咄咄地盯在谢霖身上:“妈有话跟你哥说……”   到这份上了,什么样的心态才能叫出如此令人作呕的称呼,林九昕都要笑出声了。   “听见了吗?!”吴倩猛地拉高声调,喊得碎发都掉到额头上。   林九昕无动于衷。   吴倩开始动手推他,猝然间一声闷响,谢霖踢开卧室的门,对这个女人一摆头:“进屋。”   这一脚意外地有镇静功效,吴倩尴尬地扯了个笑,把头发抿到耳后。   进去,谢霖往桌沿一靠,抱起手臂:“想说什么。”   手被另一只手几乎捏到变形,皮肉皱褶,指骨泛白,吴倩一副不知该怎么开口的难堪表情,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霖霖,周五你说会,会把……我的事跟昕昕他爸说,是真,真的么?”   “我不会说。”   惊喜总这般猝不及防。   从周五那夜姚宇送她回来,得知林邵楠临时出差不在家,根本不用极力掩饰她根本掩饰不了的狼狈疲惫,以及满身残破的衣物,她就觉得冥冥之中她似乎占尽好运……   劫后余生的喜悦之色刚刚浮上眼角眉梢,就被后一句击得粉碎。   谢霖告诉她,林九昕会说。   吴倩眨了眨眼睛,懵然着,像没听懂,谢霖指了指她身后。   儿子没有否认,转回头,那张冷漠到让人可憎的脸就摆在她眼前,吴倩知道这种表情,就是默认了。   “你不许说!听到了吗!你不许说!!”歇斯底里的叫喊后是混着哭腔的哀求,吴倩几乎快把林九昕胳膊揪掉那么大劲地晃着他:“昕昕,昕昕我求你了,你不能这样对我啊昕昕,我和你爸这么多年的情分……”   “那你怕什么?!”林九昕突然大喊:“不是情比金坚吗?那还在乎我到底是谁的种?!谁的种不都养这么大了?操……”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乐了:“编呗,演呗,你不擅长这个么,你怎么哄他都行,就别拉上我,我他妈够了。”   谢霖一旁沉默着,一眼都没看吴倩,全程只盯着林九昕。   或许太过专注,什么时候胳膊上多出一只手他都没注意,吴倩抓着他,说不清是哭是笑:“霖霖,你帮我劝劝昕昕吧,我说的话他听不进去啊,我看你俩挺好的,刚楼下还抱着……”   林九昕瞬间眼睛瞪到极致,瞄了一眼阳台那边的垂地窗帘,上去一把扯过他妈:“你是不正常了么?让他劝我??你把他家都毁了你让他劝我?!行,我不说……你把他家还他。”   吴倩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还啊!!”   很猛的一声,泪水顷刻决堤,吴倩抽得喘不上气死咬着自己手掌,一时间她似乎有了主意,眼睛倏地一亮,挣开林九昕,扑到谢霖面前:“霖霖,你来吴阿姨没亏待过你,阿姨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当,当初……”她一抓他胳膊:“霖霖你给阿姨个机会!阿姨赎罪,你让阿姨好好地赎罪可以么?”   “……对,就这样,”吴倩自顾自地做着决定:“你上学,还有你妈的病,啊,啊……我给你钱,你说个数,不对,不能有数,得是无价的,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只要你开……”   话断在谢霖那张一丝波澜都不存在的脸上。   眼中温度极冷,令人汗毛直竖的那种冷,直到此时吴倩才真正体会到这个男孩异于常人的气场,她不禁后退了一步。   “别闹了,”再一次抓上吴倩的胳膊,林九昕显得平静很多,他把人往房外拽:“真不好看。”   吴倩挣扎得很厉害,不顾形象地大哭大叫,坐地上去拽谢霖的裤腿,给他一下下地磕头。   男孩不言不语,从进来就没动过,除了在被情绪激动的吴倩拉扯下偶尔晃一下。   女人一闹起来跟男人干架干急眼一个样,林九昕拉不起来他妈,索性放手,跟着蹲下来。   “妈,”他对着吴倩说:“到现在这样,就这屋,就这里,都是你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昨晚你不找那逼.操的你就不会险些被人强了,不是你一次次妥协,一次次给他送钱,你到不了昨晚那份上,你要在他找上我找上门时去派出所报警,你也当不了这天大的冤种,你要是……不因为你怀了我而去欺骗林邵楠,把人家好好一个家拆散,你就不会被敲诈勒索……”   “我就不明白了,”林九昕说着就笑了:“都已经成这样了,你怎么还不认栽呢?”   响动发生在门外,很轻很浅,似是衣料互蹭,又像是鞋底摩擦在地板上,房内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扭头去看门边。   门没关,即便就剩一条窄缝,以房内的动静,也没什么是外边听不见的。   当林邵楠慢慢出现在房门旁时,吴倩毫无设防地惊声尖叫,即刻捂上嘴,全身抖如筛糠。   震惊到懵然,再到茫然,林邵楠脸上表情千变万化,就这么挨个把这些人看了一遍。   谢霖动了。   他稍一弯腰,拉起蹲在地上的林九昕,迈步就走。   快到门口,林邵楠结结巴巴地问他们说什么呢,是真的么。   眼镜滑落鼻梁,就在鼻子下这么半掉不掉的,可见这墙角他听得有多认真,那还有什么可说,本来也无话可说。   挺好。   都不用林九昕从嘴里生往外挤,剥那一层皮了。   谢霖竟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愉悦和快意,他握紧男朋友的手,对林邵楠说:“问你媳妇去,没人比她更清楚。”   说完,出门下楼。   **   或许走了很长一段路,谢霖感受不到,他只是脚步不停地疾走着,迫切让林九昕和他自己逃离那个鬼地方,当包着火的纸被焚烧殆尽,一切真相曝露在外时,于他俩而言就再没什么可掺和的了,剩下全是林邵楠和吴倩该解决的事。   手上一沉,林九昕已经蹲下,说走不动了。   松开,甩了甩攥出湿汗的手,谢霖跟他一个姿势,两个少年就在正午将至,车水马龙的大马路旁脸对脸蹲着。   林九昕耷拉着脑袋,不知哪里捡来个小树枝,一下下戳着地上一队忙忙碌碌的蚂蚁大军,扰乱它们行进的路线,兵荒马乱下蚂蚁四散逃溃,逃到哪儿他堵到哪儿,但凡成点气候的队伍总会被这根恼人的木枝搅得天昏地暗,不得安生……   大腿上一只手带力地捏着,是谢霖的声音:“瞧瞧,这腿真有劲儿唉,”从捏到搓到抚弄,他花样翻新地折腾:“蹲这么久都不带累的……”   扔了手中东西,林九昕抬眼看谢霖,一个审视中带着暧昧不明的神色,一个眼带色意似笑非笑那样子。   林九昕干脆往地上一坐,分开.腿,挑衅似挺了挺大胯,让谢霖好好摸,谢霖一把拧到他大腿上,骂他个骚B玩意要反天了。   “哎,不是,”林九昕很不理解:“合着只许你变着法地哄我,不许我顺坡下驴调戏你啊,这你招的。”   “行,林九昕,”谢霖手指怼上他脸:“走,开房去,咬不死你的!”   一声当空脆响,林九昕打在贴谢霖脸旁自己的手上,假装抽他响亮耳光:“个败家玩意!动不动开房?!我让你败家!让你败家!……”   骂一声就抽一下,谢霖被搞得不断眨眼,他一猛子窜起来,拖着这狗玩意就走:“林九昕可太有你的了!这你自找的啊,不花钱是吧,来来来……”   劲儿真不小,林九昕没防备,差点被谢霖拉一跟头,抬头一看,马路对面赫然一片临时绿地……   林九昕当即麻爪了。   “没事,灌木丛挡着呢,就咬两口滚两下的事,”谢霖坏笑,故意揪林九昕裤腰:“多他妈带劲,超(cao)省钱的哦。”   “错错错!”林九昕叫着:“我错了哥!真错了!饶命啊哥,饶了我饶了我……”   怂必须认,且还要快,林九昕真怕没给够谢霖的脸这哥哥跟他玩真的,拖他进草丛里一顿耍流氓。   谢霖旋即狞笑着掐林九昕后颈:“还耍不耍飙了?啊?”   怂货缩着脖子,脑袋猛摇。   谢霖胳膊一抬顺势搂上他,声音格外温柔:“走吧,跟我回家。”   家?   林九昕不明白。   “乐州,”对方告诉他:“票网上预定完了。”   恍了一阵神,等脑袋转过来先想到的是书包落卧室了,林九昕说他没带身份证啊。   颇为惆怅地叹出一口气,谢霖变戏法似的从书包摸出来个林九昕一看就瞪眼的钱包。   那他的。   没等张嘴,谢霖边抽身份证边摇头:“天天的神不守舍,卖了你你都不知道,早点谁结的没印象了?”   呃……   个不要脸的。   喊着请客却拿他钱包。 第83章 下次别问   被谢霖这么一提,林九昕才想起来周末他哥要回老家跑一趟活的事,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负疚感。   谁比谁好过啊。   大高三的为了赚那点小钱来回穿梭于两个城市,半工半读,家里还有个生病的至亲,他却把他哥这么辛苦的人生抛之脑后,只会自怨自怜地窝在自己的世界舔舐伤口。   以前他哥只需要操心自己的妈,自己的功课,现在还要再添个他,一整个的他,学业,安危,身体状况,情绪冷暖,心理健康……样样上心,还都得挤在心里,连先后顺序都排不出来。   飞快地,谁也看不见地,林九昕轻咬了下谢霖肩头,脑袋搭上,低声道:“找地方咬会儿去,行么……”   排队取票,谢霖不过分了些余光在队上,主要还是看肩膀上那个毛绒绒的脑袋,他问:“发.骚了?”   “嗯。”林九昕挤进谢霖脖窝,声音听着粘糊糊的。   俩人前后贴着,透着股色气的情话让谢霖片刻走神,跟前边差出一截,身后的人怕是真赶时间,隔着林九昕碰了碰谢霖肩头,客气地唤了句:“哥们,走走啊。”   把狗东西推到队伍一旁:“外边等我,”谢霖挨个跟前边那两三个人点头敬礼,嘴里说着受累啊赶时间回去考试拜托拜托,人就挤到最前面,麻利地在机子上刷完票,拽着林九昕一通“走走走!”地赶了着。   还没弄明白节奏就被带得飞起,脚下声风一路紧赶慢跑,被谢霖拉进火车候车区某小卖部后面的犄角夹缝中才告一段落,林九昕忍不住嚷嚷:“哎哎哎??怎么个意思这是??”   谢霖瞅着他眨了两下眼,一巴掌抽他腰上:“不你要的么!”   “我也没急成这样啊。”   那时候他是心潮澎湃地想跟他哥亲热,脑袋一热没想起来什么地方,更没料到谢霖反应……这么大。   林九昕咽了咽唾沫。   “咬不咬吧?!”谢霖拧眉头:“那么多废话。”   显然这狗东西还没放心,又警觉起四周环境来了,眼睛到处乱转,谢霖一下子火了,揪过林九昕两边耳朵,就咬他嘴。   第一口一定是这里。   咬得发出夹杂重喘的含混呻.吟,才轮到下巴尖,下巴尖可以多咬咬,牙印褪得快,即便残留,一般也想不到是咬出来的,还以为自己掐的……再然后就是耳垂,这里也不怕咬,柔软Q弹十分可口,咬完不过红一阵,他头发又长,不会认出是齿印。   兴致高时,谢霖还会去骚扰那只残耳,舔伤处会有很深重的喘气声,一下一下像什么重击在心上,越咬越让他心疼……   这一次,谢霖开拓阵地,在后颈靠近发稍的地方狠狠下嘴,能够得着脖根后头整个人就塞他怀里了,怀中在挣扎,却软得没什么力气,连声音都一样,开口就泛着哑:“……重了,霖哥,有印儿了。”   “没事,看不出来。”怎么扩展疆土也要回大本营,又回到那两片嘴唇时,林九昕鼻尖,脸颊全是湿的,稍稍拉开距离才发现何止这些,连睫毛都被水浸透了,跟哭过似的。   “热,啊?”   两人额头抵额头,都在喘。   林九昕没说话,不知什么意思地摇了摇头,湿漉漉的额头互相蹭着,分不出谁的汗。   忽然像看到什么,林九昕眼神焦距到某一处,小小九那叫一个热烈奔放,这会儿早成大大九了,他自己也感觉得到,而对方的小小霖……   始终是……   小小霖。   林九昕抽了抽鼻子,直起背:“几点了?”   “不晚,看着表呢。”   身后大步流星的脚步声紧急刹停,有人来了,俩人速度整衣服回头。   是杂货铺店员,工作服上的LOGO很显眼,嘴上一根没点的烟,正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俩。   上班溜号摸鱼抽烟也就这么点出息,反正来挤夹缝的都不会干什么好事,三人心照不宣地再没眼神相碰,各自闪人。   选大号校服太明智了。   林九昕双手沉兜,将它坠到极限,低着头跟谢霖一路匆匆上车。   ……   「1叔,我是TXL,最近交了个男朋友,他以前直的,跟我就弯成麻花了,本来我是这么认为的,可就不升旗是怎么个鬼啊(笑哭),我好想哭啊1叔,怎么才能让鸟鸟变大,要骚点么,还是再养养,首页姐妹支个招,好人好报,出门就能吃到大猛1,**吃到撑,嗷呜嗷呜」   #养能养出个鸡脖?这种弯了又没弯,半弯不弯最后给你来个直回去也不是没见过,能不能换个品种?   #好好沟通,可以一点点试探彼此舒服的方式,别着急,心在爱在,身体总归是你的,早晚的事。   #可拉倒吧,有跑的信不信,可直可弯,好没安全感啊,呜呜。   ……   …   一上车,林九昕坐好就开始网上到处看,不知误入哪个论坛,刷出这些有的没的,不过经历倒跟他有几分类似。   帖子真热啊,翻到视疲劳了也才翻了三分之一,说什么的都有,不是按倒硬来的铁腕派,就是细水长流的温和派,还有闲得蛋疼的吃瓜派……总之,屁没说。   就他妈这两种方案还吵得跟热窑似的。   那个1叔还没回帖。   长长地一声喟叹,林九昕收藏了网页,灭了屏。   脑袋一下放空才发现自己没再想林邵楠和吴倩,林邵楠用最直接的方式接触到了这个故事的完整版,这么大的事,一直以来他竭力维护的那个家即将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了……可他却连想一想这个状态都没了。   啧,家在不在都没有男朋友Y不Y重要。   可以啊林九昕。   偷偷看了一眼旁边一手撑着座椅扶手,支起下颌,正专注于手机的谢霖,细长的象牙白耳线垂落胸前,林九昕挨近,拉开对方的校服拉锁,扒出个肩头,先是舔,然后咬,就只在一个地方反复折腾。   他俩坐最后一排。   地理位置相对优越,毕竟回头的少,很快,校服下浅淡T恤透出一块深渍,隐约现出皮肉的色泽。   谢霖皱着眉听完最后一句听力,两指一掐,林九昕脸皮就扯出一大块儿:“磨牙呢?”   对方不放弃地硬撑着,哪怕一丢丢舌头尖也得碰着衣服,谢霖“啧”了一声,扯掉耳机就跟这狗东西过招,用一指神功戳他的痒处,胳肢窝,脖子根,侧腰上……嘴里还模拟出各种声效,林九昕笑得很大声,见招拆招,同样“嚯”“嗨”“阿嘟”“啪”地给自己瞎配音……   两人闹得过分了,前面有人回头,林九昕率先收招,问谢霖作什么呢。   “全真。”   揉了把林九昕头发,谢霖重新插上耳机,手机翻着页。   “赌一个,”林九昕也掏手机:“你选两套题,咱俩谁先写完分最高谁算赢,输点什么的。”   谢霖撩起眼皮看他。   林九昕招欠地眉角一跳。   盯他看了会儿,谢霖低头滑弄几下,给他看。   对方依照给的页数在APP上搜好,谢霖掐表,说了个开始,两人一起低头。   接下来车厢环境无论多么糟糕,多少人在身旁通道挤来挤去,这两个同款校服的男孩都一直维持着低头,拧眉,手指飞快点动手机的动作,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次元,完全与这节车厢大人说话孩子哭闹的现实情景相脱节。   时间到。   谢霖抬头。   对方一张大脸,摇头晃脑的,把手机送到他跟前,别说,就这嘚瑟劲儿也知道分低不了,果然,比自己高一丢丢。   这阵子作为学神的守护神,简称学神之神,一直没放松对学神学业的管理,虽然不再是同桌,谢霖也会时不常地回头瞥一眼小四眼旁那个总也坐不正目光却十分清亮的帅哥。   嗯,帅,巨帅。   他还会为学神量身定制学习计划,以学神的实力,除了学校的那些再额外多压个百分之三十的担子不成问题,出乎意料的是,刺头学神不但没有怨言,还没比他晚睡多少时间……   个混蛋。   谢霖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满满的嫉妒,问输给他什么了。   “我想吃你那东西。”林九昕回他。   “没买吃的,想买来着,”谢霖边说边伸脖看上面行李架上自己的包:“你妈一闹就给忘了,哎等等,好像还有袋达利园和火腿……”   没声了。   抬起点的屁股又落回去,谢霖扭过头,看着冲他咬下唇的林九昕。   不知故意还是凑巧,唇肉从牙齿滑脱,‘啵’一声。   谢霖盯着他的嘴看了会儿,拿起手机边划弄边说:“这他妈有什么赌的,又不是不给,下次直接吃,别问我。”   某人把校服帽子往脑袋上一戴,脸扭向车窗,努力去藏那咧到耳根的笑。   **   艳阳当空照,打早晨就拉开了一天的好天气。   出站口八号地铁站,蹲在便道上的赵西傲正咯吱咯吱嚼着棒棒冰,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拇指长的冰坨子没两口就咽下去了。   “哎哎,嗓子眼够粗啊,”李栋站他旁边,小腿拱他:“那我买的,好意思么你?”   “一冰棍?!”大削简直不敢相信:“就他妈不能落难,风光时吃香喝辣都尼玛好兄弟,一挨刀屁也不是,几块钱也跟我这叽歪。”   “你住没住我家?我收没收留你?”李栋笑骂:“屁大点事,跟你妈低个头不完了?”   “去去去!你懂个屁,我可杀不可辱!”赵西傲凶狠地又咬下一截冰坨:“自打高三,我够乖的了我,哪天不九点按时睡觉,不惹事不生非的,咱就说我现在手机哪个APP不是儿童模式?一日三餐,早睡早起全都按幼儿园标准来的,她他妈掐了我的零花钱,说我一儿童不需要钱……妈的个老娘们。”   ——她他妈掐了我的零花钱,说我一儿童不需要钱,妈的个老娘们。   听到这一声从手机中重复出来的原音原话,赵西傲张着嘴仰头看李栋。   这人按掉录音键,把宝藏音频收起来:“去,给我买俩棒棒冰,霖儿要草莓的,我要橘子的。”   “我靠!”赵西傲冰棍往地上一摔:“李栋你个龟……”一时间他瞪突了眼,还维持着口型,直勾勾地目视他十一点钟方向。   李栋赶紧看过去。   远处,谢霖反戴鸭舌帽,两手揣兜,除了校服丑点儿以外,其他方面依旧那么帅气,他身后跟着一个男孩,他俩都认得。   那个林家拽儿子。 第84章 恋爱滋味   儿子很拽,从上次废楼那一面就这个印象。   仔细回忆,似乎就没跟这个又拽又漂亮的儿子说上话,不过李栋也不认为有过话的机会他就能跟他说上话。   一看就是高岭之花那货色。   谢霖过来,在做了惯常手势互撞肩膀后,把那家儿子正式介绍给他们。   “名不好记,怎么叫都行。”   算不上第一次听,却比以为的声音要嫩,腔调也孩子气一点,听起来不让人讨厌。   李栋笑笑,跟林九昕打招呼:“李栋,”他一指旁边那位:“赵西傲,叫大削就行,他名字太欠,叫不好跟骂人似的。”   一瞬地皱眉,似在消化李栋这句话,随后林九昕“哦”了一声。   “你俩刚干嘛呢?”把帽子摘下,谢霖拨了拨头发。   一整个秋天都没怎么跑秋老虎,临了临了反倒意外升温,校服衫有点穿不住了。   “等你啊。”赵西傲接茬。   “还他妈不知道等我?!问你俩动什么手?”脱下校服,谢霖系胯上:“大高三搁家消停磕题不行么?上礼拜来这礼拜还来?一礼拜跑一趟你俩当往台球厅上货呢?”   “哔哔什么?!”大削火气冲天:“不也最后一次了嘛,下礼拜王哥参赛你想来还来不了呢,就他妈这点成人娱乐了也不行?!”   谢霖听得狐疑,去看李栋。   对方一指大削:“儿童了。”   “操你个大高三搞儿童模式?!”谢霖抬脚就踹:“不怕你妈削你个生活不能自理,一步到位进胎儿模式?!”   踹得快,躲得更快,赵西傲灵活地一个旋身,谢霖扑了个空。   “想削也不削着,”李栋在一边搭腔:“跟我那呆着呢,都住一星期了。”   赵西傲厌学由来已久,或者说压根就没好好学过,纯正的学渣一枚,本来以为好歹凑合完高考,谁知刚刚开始就特么拉胯了。   “惯得他!”谢霖一嗓子吼出来:“让他滚几把蛋!!”   这一声无疑把在场三人都震了,林九昕扭头看他,李栋接过谢霖的动力狠踹了一脚被骂懵了的赵西傲:“看把霖儿气的,还不给消消火买冰棍去!”   霖儿。   恰到好处的儿化音,亲昵得让人眼热,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就觉得全都变了味儿……这里,就这片土地上,眼前这一个,跟江市成天“谁别靠近我”的高冷气质,即便混在他们豆浆机队伍中也没多说几个字,多生出几样表情的那一个截然不同。   林九昕承认他也这样,有那么点社交自闭症,对外人,不熟的人,点头之交,泛泛之辈都一张冷漠脸,亲近的会下意识地在不知不觉中显露本色,像洋葱那种层层包裹的特质,最里层也只会给特定的人看。   问题是……   他见过他的洋葱芯么?   操。   还能再矫情一点么。   这就是恋爱?   就这逼样?   林九昕连槽自己一嘴也懒得槽,直接定义——傻逼。   傻逼心不在焉,没听见远处赵西傲喊他问吃什么口味的冰棍,谢霖胳膊肘碰他,问吃什么。   “都行。”林九昕随口一说。   这一个“都行”就给他买了他最不爱吃的酸奶口味,准得也是没谁了,连包装袋他都没看,直接撕了放嘴里,差点没吐了。   毕竟别人请客,还是他哥的天命铁子,林九昕一万个胆儿也不敢当场吐给人家看,咽进去的那一刻腿肚子都钻筋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脸扭向一边。   突然,手上一动,眨眼冰棍就给换了,上边那块儿还被咬掉一口。   草莓的。   林九昕默默在那一口上又来了一口,含在嘴里盖着先前的味儿,他瞥了一眼他哥手上他刚咬过的那根,正往嘴里送。   发生了却跟没发生一样,这人就那么自然地吃着他的冰棍,依旧跟铁子们撒科打诨,谈笑风生。   什么心态林九昕也说不清,但就是着重观察了一下对面那两人的反应,显然,这两位装得很沉着,实则眼神互相碰撞,有什么在暗中交流……   “霖儿,给我咬一口你的,没吃过这味儿。”李栋说着伸脖子,一副迫切的样子。   “滚!”谢霖骂一句。   “害,还以为你洁癖好了。”   赵西傲这么说着,不明不白地看了林九昕一眼。   ……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什么什么爱什么啊,什么玩意都没记住啊。   呀呼嗨嗨伊嗬呀嗨,呀呼嗨呼嗨,呀呼嗨嗨嗨,   呀呼嗨嗨伊嗬呀嗨!   最后一个“嗨”踩在就近扔完冰棒棍回来,往谢霖旁边一站的这一步上,随着林九昕心中飞扬的小调,回来的脚步明显欢快,结尾最HIGH,这一脚引来三个人的目光。   得。   又傻逼了一回。   原来……   恋爱的滋味——   从阴雨绵绵到艳阳高照只差一口冰棍的距离。   **   地铁没坐多久,出来走两步就到了。   台球厅大小适中,外边摆着四五张台桌,两边也有包房。   进去其中一间,两个熟脸,林九昕记得是那会儿在废楼吵着要打球的‘健美先生’和集火辣与彪悍为一身的‘美女姐姐’,姐姐旁边还有个姐姐,俩人叽叽喳喳相谈甚欢。   林九昕扫了一眼,就那么几个座位,两个姐姐外加天命铁子们,林九昕实在不愿意跟他们挤,一个人倚在墙角,咬上根烟。   谢霖来的时候,王莽正跟不知谁打着球,围着看的人挺多,一见谢霖,林九昕都能看到王莽眼中冒出来的小桃心,哄牲口似的把别人全赶跑了,摩拳擦掌让谢霖赶紧上桌。   放了书包,谢霖解下胯间衣服扔给林九昕,抄上瓶墙根放着的矿泉水大口喝着……   扬起的脖子在林九昕角度来看刚刚好,呈现最完美的颈线,喉结一下下清晰地滚动在他眼里,有什么让他也跟着咽了一口。   他没注意那个从瓶下眼角透出来的眸光始终落在他脸上。   手伸过来,递过来喝了一半的瓶子。   “喝么?”谢霖问。   恍神回来,林九昕推还给他:“喝你的。”   走前,被揉了把头发。   第一次看他哥打球,还用说么,简直帅到想扑过去按台子上狠狠咬他个遍,林九昕叼着烟盯着谢霖,尽量收敛自己垂涎三尺的色逼样儿。   “哎,小帅哥!说你呢,对……”慧慧朝他勾了勾手指:“就你!”   要不是这姐姐忒不好惹,林九昕真不想搭理她。   走到近处,被她笑意盎然地在身上打量了几圈,就听她扭头跟她那朋友来了句:“小弟弟俊吧?”   林九昕都惊了。   那朋友显然比他还夸张,大力拍着慧慧,羞红了一脸:“慧慧你疯了!这么小你也调戏……你这女人!我问你为什么跟莽莽分,你瞎跟我扯……”   我草你妈。   林九昕这股火飙升的速度比不上一个八卦爆耳的冲击力,他蓦地一愣,继续听慧慧说道:“哟,都莽莽了,我还敢跟你说么……我介绍给你,是不想肥水流了外人田,他人其实挺好的。”   “挺好你不占着还送我?”这女的又说。   “唉,他吧,哪儿都好,就那个……太强,还特持久,每次好几个小时,”慧慧点上根烟,惆怅地吐着烟圈,用手指在中心地带撩拨:“人家好嫩的,不经这样……”   “我的姐!姐!”那女的瞥了一眼林九昕,惊慌地去握慧慧的手:“有人呢,你可真行,就为这个分?那也太……”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呼出来的烟气蒙了一大片,林九昕似乎看到这个女人眼中一闪而逝的怅然和难过:“行吧,你乐意就行,好好对他,你好歹我闺蜜,撮合成你俩总比好过便宜了外人……”   ……   没再听下去。   还没来及谴责自己臭不要脸听人家隐私的恶劣行为,林九昕就被自己那颗一直往下沉的心弄得胸口憋闷,气都上不来。   **   恋爱的滋味——   天堂和地狱仅一个听不听墙角的距离。   一天之内,不,从江市出来这个把小时,心情指数忽上忽下,林九昕已经很难辨别是最后弄出来的这一次低潮让他更难受,还是这么上上下下穷折腾更折磨他。   蹲在台球厅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林九昕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臂弯里,一顿抓头发,好一会儿才顺着头发站起来。   脚……   麻了。   扶着墙,他一瘸一拐往回走。   课授完了。   包房却没见谢霖。   猛的一下,对面有个房炸锅一样爆出鼎沸的哄闹声,随即赵西傲跑出来,来这边拿了手机又要回去,王莽问了句,谢霖那边干嘛呢。   “为爱啪啪啪呢。”赵西傲张口就来。   慧慧一听来劲了,拉着赵西傲不让走:“个死孩子胡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说的啪啪啪是抽耳光的啪啪啪,”赵西傲眉飞色舞:“我大霖哥前女友的现男友以及前女友双双现身,就对面包房呢,太他妈巧了也!……”   “切,”慧慧不屑一顾,看了眼王莽:“这有什么大不了,谁还没有点过去啊。”   “就过不去,”赵西傲一脸坏笑:“这个可不一样,大霖哥向来都是甩人家小妹妹,就这个是甩霖哥的,还劈腿甩,”他过去一揽林九昕肩膀:“走啊,戏不看白不看。” 第85章 是弯还是直   包房人还挺多,有男有女,都跟他差不多大,人群中一个女孩挺招眼的。   五官漂亮不说,还透着股灵性,唇红齿白,俏丽可爱,高高的马尾辫故意斜着扎,黑缎子似的头发比暖暖的不差,林九昕丝毫不会怀疑,谁要手欠揪了她头绳,准会柔顺地泄满肩头。   皮肤白得出众,大概因为这样浅淡底色双颊上的红晕才显得跟滴过血一般。   嘴倒真快被她自己咬破了。   女孩焦急万分地去拉桌旁一个身材高挑,剃着二茬头的男生。   男生正对谢霖,落在背后林九昕的眼中。   门口的视角,除了谢霖的脸看不见以外,一览无遗,包括男生那欠出边际的头型,两侧一边剃了一个字母——N B.   怎么不怕理发师脑废手抖给来个SB,或是忘了剃S。   一个逼。   林九昕冷笑,转开视线。   女孩又恼又羞,在一波高过一波的声浪中孤立无援,字母男*本不搭理,只是一个劲儿地搂她,眼睛瞟着谢霖作势要亲……这种现任VS前任的事故现场一向喜闻乐见。   包房拥挤不堪,往门口堵的,你一言我一语嘴贱的,不让走不让走就不让走的……   就连李栋都贱笑一脸,跟着这些人胡作非为。   林九昕离开不久,谢霖就不知被谁从门缝发现了,彼时一嗓子点燃了他们这边房的热度,跟谢霖,赵西傲,李栋这些混社会的不同,包房里都是乐州一中的,没一个生脸。   当初谢霖这事很高调,凭借其狗血和烂俗迅速登顶校园论坛,弄得满城风雨,虽然时过境迁,谢霖也转了校,但像这样主角团欢聚一堂可不容易,不撂下点什么,不可能出得了台球厅。   “来不来啊?”有人按捺不住了:“两桌球的事这么磨叽!毅哥可同意了,霖哥你也不能怂啊,”这人嘻嘻笑笑:“这样这样,咱不赌抽耳光,那多暴力,咱就赌跟齐娜嘴一个好不好?!”   这么一说,包房又开了回锅。   没别的,既然台球厅碰上那就开一桌大的,赌注从抽男的嘴巴到跟女的亲嘴,不过赵西傲有更来劲的。   他闪电一般从林九昕身边冲到谢霖之前,喊得更下贱:“啃有什么劲,赌他妈人啊!怎么输的我们就怎么赢回来,我们要的是妞!”   一时间全体叫变了音,惊得好几个服务生跑过来看。   李栋跟着一边捡乐子,却在看到谢霖扫过赵西傲那极其阴冷的眼神中觉察到了什么,就在他想再多看两眼时,谢霖转身就走,一抬头,正对上门口的林九昕。   拽儿子似笑非笑,很不乖就不说了,还莫名有种说不清的鄙夷和嘲弄,一句话没说掉头走人,谢霖上去想拉,两人被门口一哥们给拦了。   谁也没想到,更没看清,林九昕的脚就已经蹬在这人小腹上了。   人翱翔着摔到门外地板上。   近旁几个先惊后怒,一下子围上林九昕,林九昕骂了句“我草你妈……”就扑上去,谢霖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发飙的林九昕。   房内第三次沸腾,赵西傲和李栋吼叫着都别动手,聚拢到两人身侧。   “大高三的,别脑袋一热,都给我想想后果,”李栋胳膊一伸够到一旁高柜上的玻璃烟缸,指着他们:“开瓢容易,善后可就难了,要记了过影响高考……”   “那就白踹了?!”字母男突然一吼。   “一点没错,”谢霖终于说了进房的第一句话:“他踹你们白踹。”   “我操你个……”字母男正要骂,看到李栋在他眼前晃着手机,屏幕上是匪警电话110。   “我无所谓,不高考就不高考了,你行吗?”李栋问。   像要喷出火,字母男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几个。   “行吗?!”李栋突然拔高声调。   比他更尖锐的是齐娜带着哭腔的高叫,她捶着字母男:“让他们走!烦死了快让他们走!让他们走啊!!”   厌烦地推开,字母男一摆手,放人。   **   “怎么个意思?神马情况啊这是?!”赵西傲叉着腰,手指在谢霖脸前疯狂晃动:“你你,你给我解释,我操……”回忆起刚才凶险一幕,他一身冷汗,瞥了眼那边便道上坐着的林九昕,压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他?!真身手榴弹变的??走哪儿炸哪儿?!”   上次废楼怎么就干出那么大的阵仗,谢霖后来没具体说,就说是帮林家拽儿子,一人之力搅起那么大风浪赵西傲本来就够怵的,这回差点又因为他火拼,他简直连正眼看都不能看他了,太刺眼。   余光中李栋拎着一兜子冷饮冷食三步两步过来,这一天燥得,就没消停过。   谢霖和大削一人一根,李栋从里边拿出根‘随便’瞄了眼谢霖,谢霖点了下头,他一嗓子“九儿”就扔过去。   扔得准,接得更准。   林九昕比出‘谢了’的手势。   “叫这么亲?”赵西傲简直不敢相信。   “行了,”李栋讳莫如深地看了眼谢霖,冲大削扬了扬脸:“都自家人计较什么,不也没出事么。”   “我操,要不是高考这大杀器,今儿个台球厅就得被警车围了,”赵西傲显然过不去:“不是,那个林什么昕的脾气怎么这么爆啊!关键从头到尾关他个鸟事??”   “闭嘴!”李栋嚷他一句:“好好吃你的!”   见大削不乐意却也不哔哔了,李栋用眼角斜斜地盯着谢霖,冰棍吃进去半根了视线都没收。   眉头一蹙,谢霖问:“干嘛?”   “没想到啊,”李栋不紧不慢地边吃边说:“削儿跟我打初中就奔你去了,再不济也顶上半个发小的情分,就换不来一句交心话?”   “啊?”赵西傲咧着嘴,听傻了。   谢霖没言声。   “再最后给你次机会啊,”李栋眼光往那边某人一扫:“说,为什么他那样,为什么你这样?”   他眼睛点点冰棍,意思是怎么就能跟林九昕吃一根。   打感情牌就玩赖了,可也正按死穴上,谢霖没辙,实话实说:“我跟他好上了,那会儿他心情不好。”   俩人瞬间进入一种定格模式,且很持久……   “他我男朋友。”   一秒。   两秒。   若干秒……   如果说比心肝乱颤还要猛十万倍的震撼不但存在还要憋在身体里不能爆发,就是李栋和赵西傲这样的——   一个被唾沫呛进气管,蹲下来爆咳不止,一个咬着了自己舌头,疼得脚要跺穿地心。   谢霖环臂站好,看着他俩折腾。   那边的林九昕也吃完了,咬着棍,看这边。   好久,李栋两手撑膝,喘着气抬头问:“不亲弟弟么?”   赵西傲都没想起来这茬,光一个‘男朋友’他脑废到一片空白,这会儿听到这个吓得捂着腮帮子,舌头打结着:“乱,乱乱,伦……”   “伦不着,”谢霖轻描淡写:“我俩没血缘。”   三连发,一发比一发猛。   俩人彻底挺尸了,站着挺,跟棍儿一样。   “有机会说,”谢霖拍拍他俩:“回吧,我找他去了。”   说完,走向便道那头。   “哎!”李栋第一个还魂的:“你俩住哪儿啊?去我那要不?”   “你不有个幼儿园大班的吗?”谢霖一指魂魄还不知飘在何方,只剩肉身的赵西傲:“我住家里,最后一次回了,得瞅眼我妈。”   “那你慢点啊。”   李栋说着,拎着旁边这具空壳往地铁口去。   **   挑着洗得雪白的球鞋不那么白的帮子踢了踢,谢霖手插口袋,稍稍弯腰问便道上某位不搭理他的小帅哥:“消气了没?”   林九昕头一偏。   没一秒,身上一沉,山一样重的东西砸下来,林九昕吓了一跳,双手及时撑地,再扭回脸,就是他哥那坏笑的样子。   谢霖维持着手插兜,单肩背包的姿势,连人带包全部堆他身上。   便道低矮,林九昕长腿支着,几乎被他坐上肚子。   俩人一个坐,另一个还是坐,就是叠着坐。   林九昕神色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从台球厅跑出来就到了这么一处僻静的小空地,左有小花园,右有居民楼,还挨着个地铁口,不过是那种荒站,呆了半天也没见个人出来。   是华灯初上的夜晚没错,可再低调也是守着条大马路。   “你起来,”林九昕嚷道:“人看见!”   “就不起,”谢霖说:“看呗,我坐我男朋友的腿,又没坐别人的。”   “你怎么这么赖啊,”惊讶这人居然跟他耍贱,林九昕数落:“还有当哥的样儿吗?”   “谁你哥?我你男朋友。”   这么个压法怎么也翻不了身,林九昕烦得照这人肩上就是一口。   “啊啊啊~~”叫得音调七扭八歪,谢霖成心掐着嗓子:“你咬疼我了啦~”   一身的鸡皮疙瘩前仆后继。   林九昕不松口地低吼:“给我闭嘴!你个贱……”   “有你贱?”谢霖说了一串:“是谁刚认识还不熟就拽我衣角不让走非让我陪他喝冰粥,谁用糖球哄我还勾引我摸耳朵,又谁给我添堵还硬是堵门不让我走,啊?谁啊都?”   肩上的痛消失了,对方直起身,舔了舔嘴。   “这些你都记得?”   “可不。”谢霖笑。   “那你该记得,”林九昕也扯了个笑,就是不大好看:“你就没说过你喜欢我。”   笑意没了,谢霖看着他。   “就说想试试来着,我觉得……”后一句像很艰难,林九昕磨蹭好一会儿才说:“不用再试了吧?”   没跟谢霖对视,他耷拉着眼皮。   “现在想想本来就……不对劲,你不弯啊。”   也许江市他还存有那么一点点侥幸,在他哥说试试,在他哥亲他咬他抱他时,哪怕火车上看过同样类似经历的帖子时,他还报以幻想这个人不一样,弯定了……可这一趟老家回得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从刚才那两个天命铁子的反应就一目了然,他大概猜得到他们说的是什么,不说实话没法解释他疯狗一样的行径。   “就别试了吧。”   说出来嗓子跟刀割一样的疼。   林九昕不自觉地咽了咽。   “这可你说的。”   听到他哥这句,也不知怎地心脏跟要冲出来似的突突地跳,一下子慌得不行:“我,我也想过,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左右你,猎个奇玩玩?可你又不是这种人,同情?”林九昕满脑袋乱糟糟,想不清楚他的事跟他哥说试试的话谁前谁后了:“那大可不必,你也不一定比我好过……”   嘴闭上了。   他哥眼中闪过的被刺伤自尊心反弹出的那抹寒光让林九昕心头一凛,这他妈逼说的都什么玩意?!   谢霖嘴角一勾,笑了:“林九昕,是不是我现在怎么掏心挖肺说我喜欢你,你也只当放屁,压根不信是吧?”   林九昕没吭声。   “这样,别他妈那么多废话,”谢霖狠起来,是他惯常强硬的口气:“就说怎么做你才信。”   看着谢霖这双被月光映得发亮的眼睛,几乎要被那里边射出来的咄咄目光刺痛了,林九昕一咬牙,说出他的想法。   “你Y一个我看看。” 第86章 我他妈喜欢你,懂么?   收不回来了。   书包滑下肩头随手一扔,月光下谢霖拉开校服拉链,开始一圈一圈拆手上的绷带……   话撤不掉了   吧?   林九昕咽着唾沫后退,差点被便道牙子绊了一跤。   他一脑袋白茫茫。   “蚊子叮你过敏么?”谢霖拉松运动裤又系了系:“很多蚊子也没事吧?”   “啊,”他说:“啊?”   没等脑子重启,他哥的大手一秒袭来,像拎一只淘气小猫那样一把抓上他后颈就往某地方去,再恍惚也能看清,是一旁的小花园。   屁大点一个地方,在大马路整日整夜洪流似的人和车之中尽数淹没,毫不起眼,就是天上的月亮和路边的明灯都小气地不愿分它些亮光,入口满眼的黑黢黢,一眼望不到头。   林九昕一把抱上身旁的树,他自己也没想通他这个宁死不屈的肢体语言是怎么个意思,但就是怕啊,心肝颤啊,冒冷汗啊,说什么也不走了啊……   不知故意还是下意识的动作,谢霖揪他头发猛地一拽,林九昕嗷嗷地叫,整棵树要抱断那么大劲儿,两只脚都夹上去了。   松了手,谢霖让帮拿下书包,边说边踏上便道,弯腰系鞋带。   “哎”地应一声,林九昕下来,刚摸上书包提带,强烈的失重感灭顶而来,一声都来不及出就落到某人肩上。   视角颠倒,视线中被硬塞进来的一片腰背底端和屁股上方,林九昕心跳重锤一般地在胸腔内敲打,明白过来时已经像麻袋似的被他哥扛着走。   “不是你……靠啊!”再恶声恶气也改变不了被欺骗的命运,林九昕简直不敢相信:“你先放我下来,放他妈我……!!”   呲啦,裤子被拉掉,那风嗖过的爽感,至少裸了半个内裤。   林九昕疯了,拼了老命地挣扎。   裤子又被拉了,这回一直凉到大腿根。   “再动一下,我给你脱到脚脖子信吗?”   “霖哥,”声带抖成十八弯:“能,能别这样吗,我他妈快吓尿了我……”   “那可不行,”谢霖笑:“憋着啊,让你尿你才能尿,一会儿不尿都不行。”   “操——”   林九昕哀嚎。   不像外面看,进到公园没那么黑,至少彼此身体的轮廓,眉眼的模样,脸颊的线条都清晰地显现在对方眼里。   一条狭长石凳,一头空着,另一头被石柱封住,谢霖双腿打开挤着林九昕排排坐,没有一丝缝隙地将他压向柱子,且双手反扣身后,在林九昕脸,脖子,肩膀到处地咬……   没咬两下,气息就浓起来。   这之中夹杂着林九昕的阵阵唉叫,说他疼,什么顶着腰了……谢霖伸手在他后面摸了摸,确实有个砖头也不什么的突起物。   以为要换地儿,林九昕刚动了下,就被谢霖一口咬在锁骨窝附近,锁骨连着脖上的大筋,牙齿尖利地陷进去,林九昕低吼一声,疼得一身冷汗。   没管脚下的书包,谢霖两手在他臀下一托,直接站起来……   这腰!   脑中刚弹两字,就被巨痛冲得没下文了。   ……他,他妈不松口!   顿时,林九昕脑中就闪现他看过母猫叼小猫到处跑的画面,只不过稍稍仁慈一点给了他些支撑,没让他悬空。   可这也疼啊,巨疼,大大九就这么凶残地变回了小小九。   抱到一颗背阴树下,酷刑终止。   林九昕脑袋生生砸在谢霖肩头,心头怒火蹭蹭地窜,好好地咬他妈个几把啊!   “萎了?”某人话里居然带出笑音。   林九昕磨牙:“下次你别控制,直接扯下块儿肉,咱俩一辈子古佛青灯,参禅悟道,我他妈再让你碰我的!”   “疼啊?”谢霖了然地点头:“你每次咬我差不多都这意思。”   !!   肩头一片安静。   “我Y不了。”   林九昕从谢霖肩膀起来,看他。   “不……能够吧?”   他不大信。   “头一次差点把我嘴咬烂,”叹了口气,谢霖摘掉林九昕脑顶上一棵枯枝:“记得吗?就那厂子,后来劲儿倒是小了点,可也没什么长进啊,咬得重跟咬得爽两回事,我这人比普通人怕疼,你可能觉得还能承受,我就已经疼得想打人了……”   “啊??”林九昕实难想象这样一个好勇斗狠战神转世一般的人会怕疼,还这么怕疼?!   谢霖笑了下:“怕不怕疼和忍不忍疼也是两回事。”   林九昕鼻中蓦地一酸,很多很多的心疼涌上来,抱上谢霖,他用嘴蹭了蹭这人的脸,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谢霖也搂他,搓他后背:“我教教你啊?学神大人。”   林九昕双眼一亮,大力点了点头。   第一个吻落在额头,很轻很浅很柔,谢霖告诉他,一般亲这里适口度零,但含糖量百分百,爱意满格,需要有些仪式感。   印完一个,把自己的送到林九昕面前,让他照葫芦画瓢。   林九昕闭上眼,脑海中出现不一样的谢霖,有大笑着的,生气瞪他的,抬高下巴睥睨众生的,还有落下睫毛微张着嘴欲到不行的……亲上去时,仿佛有道电流,嘴麻麻的。   “嗯,挺好。”   谢霖给予褒奖。   第二个吻眼睛。   小鸟啄似的,林九昕颤动着眼皮,一直在笑,说痒死了。   林九昕亲时谢霖全程嘴角上翘,说是挺痒的。   第三个,脸。   没得可说,谢霖啵他一个,他就啵谢霖两个,不但争个数,还争响度,必须够排面,亲得俩人都觉得跟放屁那音儿差不多,才笑着作罢。   再然后……   重要部位,嘴。   亲嘴这事真是花样繁多,最是精修之道,传授技巧时林九昕却每每走神,谢霖一个巴掌拍他腰上问他怎么回事。   “你够会的啊,亲个嘴看能耐得,”林九昕冷笑:“都亲了半个学校了吧?”   “哎?注意点,”谢霖憋着笑看他:“怎么还带侮辱人呢?”   “辱的就是你,操!”林九昕指他:“你个谢渣渣。”   “台球厅的事我可以解释。”   “滚蛋!”林九昕抱上胳膊不看他,过了会儿,一脸震惊地转回脸:“还真不说?!”   谢霖笑到不行,捏了下他耳垂:“我吧,对这种事是很随意,没怎么走心,好像……”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回味又或是思考,林九昕不让他这样,一口咬他脸上:“哎我说,想不起来就别想了!那么多情史想哪儿段啊?别再把脑袋想废了。”   “齐娜,”眼见对方略感迷惑,谢霖描述道:“就台球厅,有个辫子扎歪的女生……”   “名字记够全啊,”林九昕不咸不淡地打断他:“要失忆了估计全班想不起来也得记得她。”   “……要不你别听了,”谢霖看着他:“不够你哔哔的。”   瞪着这人,林九昕忽然来了句:“我知道,不就那个挺漂亮的吗……”没等对方开口,话又堵上:“连我八万分之一的美貌都到不了,我脚后跟都比她美一千倍。”   “对对对,”谢霖笑得很大声:“你说的都对。”   林九昕拧他腰:“那凭什么你被甩?!啊?!还念念不忘,进去你说过一句话么!”   “说了啊,”谢霖反驳:“不说你踹他们白踹……”   “你是不是找抽?!”林九昕说。   “我那是无语,”笑过后谢霖刮他鼻子一下:“急什么啊听我说……当初我跟她提分手她跟我说不想丢面子分手她提,我当然无所谓啊,结果她编自己劈腿还不够,还得劈着腿甩我,谣言都不行必须实锤,不知道怎么地就弄上校网了……”   “就这么完了?!”林九昕惊了。   “不然呢,我他妈凭什么给她脸?”谢霖冷笑:“婊成这样我犯得着么?男的我可以打得他喊我爹,女的怎么搞?”   “……你这什么眼神啊?”林九昕为之震撼:“怎么就能看上这么黑一女的!”   “我哪知道,”谢霖摆摆手:“我都想不起来怎么跟她一起了。”   “真他妈个渣。”林九昕气得在谢霖下巴磨牙。   轻舔林九昕的面颊,有点求饶那意思,谢霖说:“什么扯淡事我都碰到过,以前还有个铁子莫名其妙跟我表白,弄得我一宿没睡,二货似的……”   “恐同即深柜,”注视他哥的眼睛,林九昕问:“你信吗?”   “不信,”谢霖回答:“到现在我也不觉得我是GAY我弯了,对除你之外任何同性我都没一点感觉,我只对你,”他看进林九昕眼里,告诉他:“我他妈就喜欢你!听得懂吗?”   月光下,树影里,这个男孩,以及他眼中映出的自己,林九昕知道这幅画面会印刻在他脑中很久很久,久到哪怕这段感情有一天逝去,他也忘不掉,一辈子都无法抹去,无可替代。   眼眶止不住地发热,他抱上谢霖,把下巴放到他的肩头。   “还学么?”   他哥在问。   强压心头奔涌而上的情绪,主要是把快要泪崩的那酸溜溜娘们气给压下去,好一阵呼气吐气,他吼出一个字:“学!”   “哎操!”谢霖吓一跳:“你不会要把我嘴嚼了吧……唔!”   学神求知欲太浓,没给他废话的机会,一口咬住。   谢霖一巴掌抡他屁股上:“慢点!轻,再轻……”   原来。   他哥好的是这种极度的软,像加够了甜味素的棉花糖之吻,抿进嘴就能融化入心,湿润,滑腻,温热,气可以喘得重一些,浓一些,最好再来点溢出唇齿的呻.吟……   完美。   别说这个人,就他自己都不行了。   大大九从没这么顶天立地过。   一片浑浑噩噩懵懵懂懂,人都快飘没魂的时候,他的手被拉下去也不贴到哪里,一瞬地,他的眼睛睁到无穷大,分不清是耳朵被舔得湿漉漉还是声音本身泛着潮气,他听他说:“要不要负个责,嗯?”   松开的耳垂弹了一下。   林九昕刺激得浑身一抖,侧过头,视线中是他哥从没见过的红润嘴唇和那一双被情.欲烧得有些潮湿的眼睛。   纸没提前预备出来,在包里不好拿。   谢霖手掌昨夜刚伤,都还没结痂,出得太猛,躲都躲不开,弄了他一手。   林九昕心下大惊,顾不上自己手也脏得不像样,按照谢霖指示,一通翻找。   就剩一包了。   捻出整包全拍到他哥手上,说赶紧消毒。   “没事,你干净着呢,吃嘴里直接咽那种……”   “啊啊啊啊!”林九昕叫着,急火火收拾衣服,拉着谢霖就往外走,背后人只要开口说话他就又啊啊啊。   谢霖笑了一路。   最近一家便利店几步就到,矿泉水,酒精,消毒湿巾,纸巾……货柜前行云流水地拿了一堆往结账台子上一放,林九昕刚掏钱包,谢霖已经弄好手机结账码了。   黑灯瞎火看不见,到了亮的地方,谢霖摆在柜台上的那只手粘着一些纸巾白屑,指缝也是,像什么粘稠的东西擦不干净沾上的……   林九昕突着眼,狠狠下咽,喉结上下一滚。   转眼,这只手来到收银台旁的小架子。   然后,台子上就出现了一盒杜蕾斯。   “哎哎哎我操!干嘛啊?!你别你别你别你别……”林九昕啪啪地打着谢霖的手,刚要扫码的店员看得一愣,问这个要么?   “……要。”林九昕把校服衫帽子一戴,低下头。   全程结账,谢霖的头都半低不低,肩膀不停耸动。   店员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这两个同款校服的男生,一个憋笑憋出内伤,另一个捂着头上帽子,气咻咻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店门。 第87章 你很牛逼嘛   谢霖家是乐州某村最老的那批回迁房,小区按村名来,谢崖子村。   站在远观气派近看窒息的小区门口,林九昕仰望这四个大字,问谢霖,里边住的都姓谢??   “怎么可能,”掏出手机划了划贴到耳边,看见林九昕也掏,谢霖警觉地按断:“你干嘛?”   “搜搜优惠劵,”林九昕说:“你回家,我住外边。”   “因为很多谢某某??”谢霖过去抢他手机。   “土不说还破,旧不拉几,寒碜成这样怎么配得上我这种大帅……哎!你小点劲儿!”差点没被谢式一个脖勒当场跪地上,林九昕警告他:“霖哥我跟你说,你再家暴我……”   “怎么着?”谢霖一把揪了他脑顶头发,这招跟韩剧学得相当顺手:“你们家不破??楼道吼一嗓子都掉墙皮你他妈是没词编了吧?!我妈怎么你了你不想见?!”   头顶被薅,这招无敌了,林九昕只能弯腰撅腚地凑合谢霖的手,口无遮拦地一路脏话,又打又踢。   方才谢霖是给他妈打,通了就给挂了,这会儿谢英打过来,接起来稍许沉默,突然就嚷开了:“小霖你又打架?!”   男朋友武力值尚可,就这么拽着上三楼,除了几次老娘们撒泼似的作势要挠他咬他,总体来说没被台阶绊倒死狗一样地拖到家门口就不错了……   “打个屁的架,”谢霖快速结束通话:“挂了啊,二楼了已经。”   就在谢英拿着钥匙急急开门时,迎面来的儿子把个什么往她这边一扔,谢英唬了一跳,连忙后退。   定睛看才发现是个男孩,个头比她儿子稍矮,细皮嫩肉,白白净净,长得挺秀气,男孩手忙脚乱地顺着头发,还没站好就先给她鞠了一个躬,喊了声阿姨好。   谢英猛眨眼,指着男孩看儿子。   “林九昕。”   说着,书包滑下肩头往手里一拎,谢霖从他妈侧身挤进门,啪啪地按门墙开关,说怎么灯又坏了?   “啊?!昕,昕昕??”谢英瞠目结舌,一下子紧张起来:“嗨!瞧这事弄得,小霖也没提前跟我说,你个倒霉孩子!”转身就咚咚捶谢霖后背:“怎么回事啊你?!倒提前跟我说一声啊?!真不懂事!”   “说他呢?我回来你不也才知道,”谢霖又空按了几下开关,仰头看灯:“不是妈你天天开开关关跟这门口灯较什么劲?俩礼拜前不才修好的……”   “你……你你管我!”谢英气得唾沫星子直喷,指着林九昕:“你倒让人家孩子进来啊!你人高马大堵门口谁进得来?”吼完谢霖转脸就变,跟外边看傻眼的那位亲切地笑:“昕昕对不起啊,他就这样,个死孩子一点没礼貌!进来快进来,快啊!进来啊!”   老户型单元房,门口真的窄,林九昕连连点头应着,僵成一根棍,躲着谢英,恨不得变成贴画往里蹭。   谢霖使坏,越过他妈一把将他拽进去,林九昕差点没蹦离地面,赶紧问要不要换拖鞋。   拿出鞋扔给他,谢霖自己一双袜子走天下:“穿我的,反正一会儿我得擦地,”进到厕所,哗哗的流水声中他探出脑袋对林九昕说:“进来把你手洗了,用消毒液多洗洗,别怪我没跟你说我们家可有显微镜,洗完就照,哪儿细菌多就砍哪儿,这我家家规。”   谢英一巴掌扇他儿子后背上。   怎么就养出来这么个不着四六的儿子,从来不管不顾想怎么就怎样。   要吃人那劲儿转眼又是和风细雨温润和善,谢英笑着问林九昕:“吃了吗你们俩?”   就怕他俩没吃。   果然,谢霖跟她说还没。   “哎呀这怎么弄啊?!”谢英真是着急了:“你看你阿姨这只有剩饭剩菜了,你想吃点什么啊?”看出来孩子特别紧张,眼神一直在闪烁:“没事,阿姨做饭可好吃了,还快,我这就给你做……”   林九昕都快跪了,恨不得双手合十地拜,无论说多少个“不用不用真不用我不饿不饿真不饿”都无法驱散心头涌起的惊慌和不安,他手足无措。   即便“上代作妖,关他屁事”这种理论在心中重复没八百次也有一千次了,可当他真正面对,就站在这个受害者面前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和内疚还是不停地在考验他,这也正是他不敢来的根由所在。   “不用,我俩煮泡面。”谢霖接过话。   “那哪行啊?!”谢英说着去厨房拿围裙:“怎么也得有个菜。”   刚到手就被抢了,谢霖给她妈甩脸子:“不够你掺合的!这我朋友我来弄,赶紧歇着去,别躺床上刷手机,都几点了,明天一早还得医院抽血,再让我看见你房里有亮你别嫌家有外人我跟你闹啊!还有……”穿着围裙,谢霖熟练地在背后打结:“李栋跟我说大夫开药你不拿,想ICU了又想住住是吧?大高三的跟我这找不痛快?!”   方便面袋被凶狠一撕,很大声。   “你个孩……”谢英发飙的气焰被一旁林九昕生生压灭,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她扭头对林九昕笑笑:“那你凑合吃点啊,阿姨睡觉去了,明儿还得早起。”   林九昕一个九十度大躬恭送。   走到门口,谢英停了脚步,回头问:“那你俩怎么睡?要不把客厅沙发拾掇一下?”   “睡我那屋,打地铺。”谢霖磕了两个鸡蛋。   许是觉得不妥,谢英走都走了又折返回来,砰地一声,厨房门被谢霖一脚勾了踹上。   门外飘来他妈的口头禅:“个死孩子……”   厨房顿时静下来,是两个人的世界。   黄灿灿的灶灯在谢霖身上拢出一圈毛绒绒的光亮,穿着围裙,挽起校服袖子忙碌的这个人又是另一个谢霖。   强大的,成熟的,万能的,可以顶天立地扛起一个家的……根本不是什么心疼,内疚,不忍这种简单的词可以形容林九昕此刻乱麻一团的复杂感受。   他不认为自己圣母到有多余精力和心情怜悯被他妈祸害的这一家人……在谢霖住进他心里之前。   可是现在,越亲身实地地感受他和他妈的生活越让他难受,心像被揪着。   男朋友手艺不错,泡面做得天花乱坠,鸡蛋,火腿肠,小白菜,鱼豆腐……一大锅花花绿绿。   林九昕很给脸地把锅都给舔了。   问洗不洗澡时,他抱着肚子说先跟它一起歇口气,让谢霖先洗。   **   门灯换了,地擦了,等谢霖热气腾腾从厕所出来,已经快十点了。   推开条门缝,确定只有他妈的人形轮廓,看不到一丝光亮,特别是被子下面,门才慢慢关上。   来到卧室,推开门。   林九昕就半靠在桌沿边,脸对着窗外,灯都没开,就天上的月亮和对面住家投过来的那一些些光亮。   谢霖后背倚上门,看了他好长时间。   啪,大灯开了。   “完事了?”强光难忍,林九昕遮着眼,扭向门口。   谢霖把擦头毛巾往椅背一搭,问:“怎么不开灯?”   “啊?”对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灯,笑着说:“我都没注意,进来挺亮的我觉得,”他起来向门走:“正好我去嘘嘘顺便就洗了,要不你……”   目光跟着谢霖来到进屋右手边的大衣柜旁,贤惠的男朋友已经为他翻上了换洗内裤。   “没新的了,凑合我的吧。”另只手还翻着,这只往他这边伸。   林九昕上去拿。   内裤一晃,就不让他够着。   林九昕愣愣地看着谢霖抬高的胳膊,再对上这个人眼睛时,听到他说:“你想太多了林九昕,我和我妈,我们家都不是你造成的,不是你的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着嘴,林九昕一眨不眨地瞪眼看他。   “去吧,”谢霖给了他内裤:“洗澡去。”   门都拉开了,在外边呆了好一会儿,林九昕又退回来,关上门,他后背抵着。   “霖哥,”胸腔大力地一起一伏,林九昕一下下深重地喘着,这么猛烈的情绪连他自己都觉得过了,可就是克制不了:“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牛逼。”   “那太多了。”谢霖笑。   “操,”林九昕扭头看窗外,转回来时眼眶还是红,像是不知说什么又像是还往下压什么……最后闪着泪花笑了:“亲亲我吧。”   谢霖过来时林九昕几乎跳到他身上,紧搂他脖子,由上至下吻他的嘴。 第88章 你是我的心头肉   情感就这样决堤,如同海水漫过头顶,差点就溺毙了。   还说他咬得重,正在快速转变风格的某位哥哥一口差点没送走他,林九昕咬起牙关,任由男朋友为所欲为。   林九昕承认他怂,怂得一丁点声音不敢出,拼命吸气呼气……什么进他嘴里,他敏感地吞咽,舌根一片苦咸。   是手指。   睁开眼,身上的谢霖一把脱掉T恤,舔了下刚被自己吃得湿漉漉的手指,解着腰上的裤绳,对他笑得坏透了:“换个东西你可不许咬。”   双眼像蒙起一层雾,眼神迷茫又迷离,似乎还在懵中……   慢慢地,林九昕瞪圆了眼睛。   嘴唇木的,舌根好像也肿了,只要咽就疼一下。   眼角有点痒,稍一睁开被什么辣得又闭上,林九昕赶紧用手去抹,又滑又粘,顾不上会不会蹭到头上,他捋了把额前碎发。   反正脸,脖子,手,前胸全都是,动一动发现连特么后背也有……   “不是,”林九昕支起身看床尾事后一根烟的谢霖:“你这是大型灌溉设备吗?”   “两次呢,”对方笑着踹他脚:“还有你的你怎么不说?”   “真他妈行,”拖着疲惫的身躯下床,林九昕感觉骨头都要散架:“当起畜生就不做人啊,可糟践死我了……”视线一晃,分不清咬的还是掐的,那些个红印堆叠啊,一眼看去心都揪上了。   “操,操啊……”声音哆嗦着,林九昕强颜欢笑:“大爷可是爽了?您看奴家伺候得……”   “就那么着吧。”一口灰白烟气,谢霖怅然地仰头呼出来。   一记枕头糊他脸上。   全身都疼,不是那种大运动量下肌肉酸痛,是真的皮肉疼,这牙口,这嚼劲,林九昕真想喷死他哥,还有脸给他上课让他冷静别冲动??   都当他骨头棒子啃了。   随手捞起地上他哥的居家裤,穿的时候不知怎么脚踝一痛,林九昕蹦跶着坐到床沿,一看,一个超级深超级圆的牙印浮在上面。   林九昕一脸懵逼问谢霖:“这你都啃?”   “白。”这人答。   林九昕没听懂。   “我喜欢白的地方。”   “……”   “没把你全吃进肚,”谢霖瞥了林九昕一眼:“你就谢天谢地吧。”   “……我靠,”林九昕笑得双肩抖擞:“牛逼我霖哥!”   站起来时被谢霖拉了下,这人灭掉烟,跟他一块儿向外走:“就跟你多正似的,我不信你没偏爱?”   偏爱。   林九昕斜斜地瞄着他。   当然有,那扇养眼结实的肩背可是他的心头好,多一分则刚硬,少一分则娇弱,成熟又青涩的身形,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就那么准地踩在他审美上,线条从腰际两侧长驱直入,好想贴上一根手指一路向下滑……   “啊哦,明白了,”谢霖看到林九昕下行的眼光,拉过他手就往裤子里放:“这儿是吧?”   跟被什么蛰了似的,林九昕猛地一抽,胳膊肘差点撞门上,大半夜要来这么一声,一家子都别活了。   多亏谢霖那条随时待命的反射神经,及时拉了他一把。   这人笑得停不下来。   “笑屁啊,”头埋在谢霖后背,林九昕整只耳朵都红了:“再笑我咬你!”   光洗脸不顶用,头发弄上不少,林九昕湿着手挑出凝成绺的使劲一捻,指腹又蒙上那种滑腻的感觉。   “别弄那个了,洗吧,”哗哗的水流声中谢霖从防水布后面探出头:“水都放好了。”   林九昕过去时,谢霖问他:“什么味儿啊?”   就是再反应不过来,对上这哥哥那一双不怀好意的欠抽眼神也明白了,按床上一通糟蹋不算完,还得跟他招着欠。   “这不有吗?”林九昕冷笑着一挑眉,随意拿起撮头发在谢霖眼前晃着:“你嘬嘬,味儿大着呢,不够的话我这还有。”说着,还挺了挺胯。   “我操。”谢霖一把捞过人整个抱住,作势弄不死他的,林九昕笑着缩脖捂脑袋,却在一片温热胸膛中听到一声轻柔到无以复加的声音:“水温给你调了,正好的,要觉得不热也别再调了,热水淋身上疼……抱歉啊,刚有点狠了。”   轻轻浅浅,温温柔柔。   男朋友好会哄人。   林九昕是真吃这一套,啄了一口对方脸蛋,笑眯了眼:“看把你给贤惠的。”   出厕所前,谢霖最后咬了他耳垂一下。   洗过澡,干干净净一身清爽地回屋。   谢霖靠在床头,戴着耳机,低头滑弄手机,问群里甄娘娘说的理综大题做了么,给他看看。   林九昕去拿桌上的手机。   隔了一会儿,谢霖抬头。   林九昕快速放下手机,转头告诉他,还没做,等会儿做好了给他。   “拿来,”谢霖手掌向上,伸出胳膊:“把手机给我。”   “等我再擦两下头,滴水呢,”毛巾在头上绕了绕,直接顶着,林九昕两手空出来弄手机:“我做现在就做。”   一把揪掉耳机,谢霖下床,一切反抗够不上阻力,没几个动作林九昕的手机就到了他的手。   界面是学校某题库APP,谢霖直接划掉进了微信。   微信排第一的对话框是林邵楠。   点开,通话记录还在很久以前。   “删了是吧?”谢霖在他面前晃着手机:“说什么了?”   方才互动的节奏明显不对,林九昕桌边停下的那几拍就是有问题。   这一点谢霖毫不怀疑。   林九昕看见了什么且故意隐瞒什么。   “霖哥,就这么一半天可以陪阿姨了,阿姨明天还要去医院,以后都不一定能回来,你就多陪陪阿姨……”   “林邵楠说什么了?!”谢霖压着声嚷。   林九昕不说话了。   “行,你牛逼,”谢霖这就要拨:“我给他打电话。”   “干嘛啊!真没事!”林九昕急了,抢手机:“他就让我赶紧回家说有话跟我说……你给我!”   手机是抢着了,却也没什么用,是谢霖主动放手的,转身回床,这人插上耳机,继续刷题。   一声短信提示。   林九昕掏手机一看,12306.   明早六点的火车票。   他给他买了。   抱着也许只给他一个人买的侥幸心理,刚开口要问,微信响了。   他哥给他的截屏,旁边的座次,跟他一起回。   “霖哥……”话刚起个头,一道凝出冰碴的声音打断他。   “林九昕,”他叫他名字:“再说一个我不爱听的字,你睡地上,上来我也给你踹下去,不信你试试。”   地铺规规整整打着,怎么也得做个样子,锁上门,睡哪儿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这些俩人都心照不宣,可此时此刻,林九昕一点没有爬床的心情。   他钻进被子,盖上。   啪,开关一响,一片黑暗。   没由来地心跟着一抖,林九昕舔了舔嘴,强迫自己闭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啪,又是一声。   他一下子弹坐起来,大亮之下,谢霖就坐在床沿看着他。   “为什么?”这个人开口。   林九昕看他。   “为什么你就学不乖?什么都不要去想就他妈这么难?”   他抽了下嘴角。   “每一次你都把自己排在最末一位,阿猫阿狗这个那个,什么你都可以在乎,就不在乎你自个,”谢霖静静地注视这个人:“可以遍体鳞伤,可以不计代价,可以承担你可以承受或是承受不来的任何后果,可以不管不顾,可以缺胳膊少腿弄成残废,可以为了你的一腔执念大义慷慨赴死……那我就问问你你他妈都这操行了那些你在乎的人对你还有什么意义?!”   “以前你怎样我不管,你在我这屁也不是,现在能一样吗?”他一指门口,看着他说:“一个高考又不是蹲大狱?我妈我想看就回来看,而你却在面对你人生中的巨变,还发生在这操蛋的高三,还不让我陪?!万一,我是说万一弄不好赔进去一个林九昕怎么办?你能把他赔给我吗?你赔得起吗?啊?!”   傻了,完全傻了。   林九昕连视线都挪不动。   “过来啊!”谢霖喊了一嗓子。   林九昕N倍速地一骨碌爬起来冲向床,先把男朋友抱躺,被子给两人盖好,钻进他怀里,额头贴上胸口……过了会儿,还嫌不够地绕上他脖子。   “把灯关了。” 谢霖说。   迭声应着,林九昕同样倍速地关上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步骤。   一张小小的单人床,被两人填得满满的。 第89章 悲伤逆流成河   林九昕是真真正正体会了一把当牲口的感觉。   昨夜各方面的激情四射,无论心理还是生理,迷迷瞪瞪二半夜才睡沉,天蒙蒙亮就给他咬醒了。   还以为他哥做什么不正经的梦抱着他啃,谁知道是坐床边,一边翻手机一边拿他手磨牙。   林九昕一下子惊坐起,睡眼惺忪地左顾右盼,唇上一热,男朋友给了一个早安之吻。   “操,”林九昕猛摇脑袋,让自己清醒:“晚了??”   “早了,不到4点。”谢霖眼光不离手机。   屁大点个乐州,火车站还就建在谢崖子村这个区,溜溜达达四十分钟也能到,这是要早起做快乐的事??   哎操。   人家嗓嗓好痛,嘴嘴也好干啊。   肉虫似的蠕动下床,拖出地板上一串黏糊的拖鞋声,林九昕噘着嘴向门边蹭,谢霖拉他,问他干嘛去?   “你不要么,”哈欠好大,林九昕抹了一大片眼角的泪:“我洗洗去,清新一下口气。”   “我他妈要做题!”谢霖啪地一下打他屁股上:“理综那题到头来你也没做吧?后来群又刷出来好几道,能不能干点正事?!成天满脑子黄色废料,赶紧清理了。”   “……我靠,”林九昕简直不敢相信:“不是你昨晚跟他妈十年没开荤的猥琐老变态玩命在我身上发泄的时候了?”   谢霖大笑,说要抱抱。   “滚蛋!”摸出枕边手机,林九昕一屁股坐学习桌旁,扒拉几下干净得不像人用过的书架,回头就朝谢霖喊:“笔,纸,倒拿给我啊。”   男朋友一水小碎步,奉上学习装备,又伺候着端来烫手的热豆浆,弄来两屉鲜肉包子,一碟香醋和一小撮辣椒酱,林九昕才翻着眼瞥他,问阿姨走了?   “刚走,早点我妈买的。”谢霖掐了个包子放进嘴,拍着手看林九昕一边吃一边在草稿纸上不停写着。   真不是盖的。   群是理1班几个能拼的铁头建的,旨在高强度高难度地刷题,无论哪方面都追求变态的极致,也不知谁把他给拉群了,没两天甄婉柔也惊现在群聊中。   然后就是不分学科地天天往群里扔题,谢霖表面不搭理,哪题都没错过,为了方便自己嗑得尽兴,还偷摸请了学神大人。   题已经解出来一半了。   他卡住的地方人家轻而易举,不过结尾也有点不顺畅。   剩下的小笼包挨个往林九昕嘴里塞,给男朋友多补充点营养,眼睛不离草稿纸,林九昕头对头和谢霖呼噜呼噜一块吸豆浆。   突然一声:“解出来了。”笔一放,草稿纸高调地拍给谢霖。   谢霖吧唧一口亲在林九昕脸上,夸了句牛逼。   接下来,俩人嗑题嗑到难分难舍,不是在做题,就在打啵,一边亲一边搞事业,时间如流水一般,等想起来还有趟车没做呢,已经只剩打车加百米跑冲刺的时间了。   坐上动车,俩人都累成狗,呼哧呼哧地快把肺喘出来了。   睡眠时间短,大量用脑,还激烈地进行体能运动,车开了以后,靠着谢霖的林九昕睡得昏天黑地,脑袋左摇右摆,偶尔撞上谢霖的会咕哝一声,迷迷糊糊直往这人脖窝里钻。   这股强大的困意到了江市也没能完全散去。   林九昕打着晃,被某人牵着手,在站台走出一条蜿蜒的蛇形。   大早起就给他安排得紧锣密鼓满满当当,不让他大脑有一时半刻的空闲去想即将面对的糟心事,这样的男朋友简直好到人神共愤。   一路傻笑,林九昕百般腻歪,一根手指勾着他哥的裤腰。   怀揣温情与感动的那颗心在回到家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窗帘沉沉压向地板,没有一丝缝隙,那种透不进来光,一片死气的画面跟离开时别无二致。   这是一间失去时间的屋子。   而这样无缝连接离开之前的那一幕让林九昕心脏抽得厉害,喘不上气,像个快要溺毙的落水者,他下意识地去抓谢霖这根救命稻草。   后背衣服一紧,谢霖回身反抓到林九昕的手,紧紧握好。   他微微摆头扫视屋内,林邵楠已经从沙发起身往这边走了。   横在厅中的长款沙发,多少次走过,谢霖都会看到他跟吴倩两人相依相偎窝在上边一起看电视的情景。   此时,沙发尾端形单影只。   女人很深地低着头,干枯的长发凌乱地垂下,几乎看不到脸,冤鬼幽魂般的形容为这间本就压抑到极致的屋子更平添一份背脊发凉的惊悚。   “啊,那,那个……昕昕,”林邵楠说得不顺畅,有些抖,他看了眼谢霖,难堪又无可奈何地一笑:“霖霖也来了啊,正好,一块说说吧,那什么……”   男人看起来有点慌,掏着手机说;“家,家里现在有点事,你们俩别住家了,太乱,住校吧,前些日子你们校统计过一轮高考住校的,我没给你们报,刚我找过蒋校长,校长让我等他个信,看看能不能匀出两张床……”   “不用,”林九昕开口:“我俩能找着地方,不住校。”   谢霖看了他一眼。   “啊?哪儿啊?”林邵楠结舌道:“这,这这……哪行啊?你们两个还这么小,不住校不行啊。”   “真有房子,”谢霖帮腔:“同学的,他也不跟家住,正好我俩找他去。”   虽然不足够靠谱,却也没听出多大的毛病,林邵楠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天生性情绵软,毫无锋芒,大多数的时候随波逐流,根本不善于坚持,随后他对谢霖苦苦一笑。   “唉你看这事弄得,你说你来上高三的,才开始就……”   “他是来上学的吗!!”   在林邵楠唯唯诺诺的歉意语调衬托下这一声尤为犀利,是从沙发那边传来的。   所有的目光都被牵扯过去。   吴倩从沙发直冲到他们跟前,瞪着谢霖:“你是吗?啊?你是来上学的吗?你是来报复的吧!为谢英来的对吧?就要搅和得我没一天安生日子过,拆散我的家,让我家破人亡对不对?!”   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那一双被怒焰烧得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在谢霖脸上。   “回去告诉你妈离了,她早离了!”吴倩夸张地叫嚷:“当初是她死活要离!她提的离婚!林邵楠净身出的户!你们还想怎样?这么多年够给你们脸了,送吃送喝有事没事就往乐州跑我说过什么了?啊?!就非得让我也离是不是??告诉你妈门都没有!我不离!”转头,是在跟林邵楠叫:“我不离听见了吗!!我不会签字的,这婚离不了你别做梦了!!啊——”   吴倩惊叫一声,人已经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她愕然地仰头去看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孩。   推她的是她的……   儿子。   那张从小到大看过无数次,用木然,冷酷,毫无表情来表达愤怒的脸现在就对着她。   手下得重了,吴倩感觉到了疼。   儿子没说话,转开脸,跟谢霖说了句:“走吧,我不想呆了。”   下一刻,吴倩猛地起来向林九昕扑去,向来应付不来这种场面的林邵楠却不知怎地胳膊一伸,从身后拦腰抱住了吴倩。   “林九昕我是你妈!!”女人嘶吼着:“你凭什么帮着着外人对付我?!本来不都好好的他一来你就坚持不住了?他都给你吹什么风了啊他?这个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看着它完蛋??它现在毁了你高兴了?”吴倩哭得声嘶力竭,跺着脚,即便被林邵楠禁锢,胳膊也挥舞在空中,像挠又像打:“你就是来折磨我的!我为什么要生你!为什么?!没有你我会过得很好,你就是丧门星!灾星!当初怀你是现在还是!我根本就不想生你我不想生!那个畜生的种就不可能好!混蛋生出来也是个混……”   啪——   一记耳光抽在吴倩脸上。   林邵楠不是不想放手,是这些毫无准备接踵而至的失控让他只能遵循本能,这一巴掌打得他一个哆嗦。   一点点地,他看向动手的谢霖。   谢霖一根手指放到吴倩眼前。   “你真行啊,破了我不打女人的先例,不过也不算破……”冷笑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算人吗?”   说完,拉了林九昕走。   俩人一出楼门,林九昕的那只手就在挣脱,要从谢霖手中抽出来,谢霖没让,林九昕捂着嘴,闷声道:“等会儿你等会儿,先松开……”   手一放,他几个跨步蹲在便道树坑旁就开始吐。   谢霖吓了一跳,忙在书包翻矿泉水。   吐了两口,林九昕像是要起来,水刚递过去,被对方挡了下,撑着树干又开始吐。   这回吐得很厉害,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然后干呕。   谢霖一下下轻拍他后背。   像要把一切都不遗余力地从身体掏出来一样,林九昕弓着身,不断地脖颈前探,发出难听的呕吐声。 第90章 太他妈欺负人了   满满漱了几口水,林九昕吐进树坑。   谢霖从几步外的小饭馆要了些温水,让他稍微抿一抿,不吐了再大口喝。   随身杯小黄鸭的,嫩黄嫩黄,萌死个人,林九昕拿着,“噗”地一声笑出来,谢霖不解地看他。   “口味,”指了下当杯帽的小黄鸭鸭嘴,林九昕说:“这么重?”   笑了笑,谢霖拉上林九昕就走。   动作有点急了,林九昕愣了下,没等他问就被扯进一个狭窄的小巷。   巷子就在他们左手边,不直,有一截弯道,躲进里面既可以避开马路人来车往的喧嚣,又不会被突然进巷子的人打扰,很清净的一块地方。   视线刚拉回来,整个人就被环绕进一个臂弯。   后背被上下搓着,又是那种浅浅淡淡却温柔到骨子里的声音:“抱会儿。”   就为拉他进来抱的。   瞧这男朋友,啧啧。   “是不是我不哭两鼻子,”林九昕咬了下谢霖肩头:“都对不起你操的这份心?”   谢霖笑:“可不是么。”   “那我可真哭了。”   “哭吧。”   “哭啦啊。”   “哭。”   “哭……”刚出口,笑嘻嘻的语调就混上了沙哑,林九昕撇了下嘴,一滴泪跟着落下来,然后无数滴泪扑哧扑哧地往下落。   没有啜泣,没有哽咽,连落泪都是静悄悄的。   谢霖唯一可以感觉到的就是林九昕身体的抖动,压抑的,克制的,固执的……   “没事,你哭出来,”谢霖亲在他耳窝:“咱在里头,马路过来过去那么多车听不见,你不想给我听啊?”   一种像是吃味的撒娇语气。   话音刚落,从嗓底冲出来的低闷哭声跟动作一样凶猛,林九昕狠狠搂着这具温暖的身体,揪扯这个人后背的衣服,要撕碎了一般。   对方同样用力地抱他,在一波重似一波的哭声中亲他,吻他,啃他……用尽一切方式帮他发泄。   渐渐地,哭声和缓下来,从抽得喘不过气到一点点抽吸着鼻子,话可以说了,就是哑。   “靠!”林九昕起来了点,垂眼看:“衣服不能要了。”   谢霖跟着往自己肩上瞅,校服领子还好,沾上点不知鼻涕还是眼泪,些许湿渍,里边的T恤直接一个破洞,哭得太忘我,被牙给磨的。   还能哭成这样??   “二哈似的,”谢霖从墙角书包翻出来包纸巾:“够能拆的,衣服愣给咬破一洞。”   抢过纸巾白他一眼,林九昕擤了把鼻涕,爆声如惊雷。   谢霖憋不住笑:“痛快了?”   “痛快!”中气十足的一声。   男朋友肤色极浅,放女生堆儿里也没几个比得过他,尤其是脸,谢霖才发现这样一张脸上什么都会变得鲜活起来——   面颊上犹在的泪痕,红红的鼻头,干得起皮的嘴唇,刚哭完水洗过的眼睛,凝结水汽的睫毛,打着绺软趴趴地贴在眼角……   “眼睛湿的。”谢霖对他说。   林九昕应了一声,抬手就要用纸擦,谢霖没让。   说了句“我来”,附过身,轻触吸吮浸湿的地方,在林九昕发怔时,一连两个眼睛都舔了。   “不咸啊?”林九昕闭上眼,微微仰头配合他。   “可齁死我了,”谢霖又拧开小黄鸭,要灌他的架势:“来来来,赶紧喝口水冲冲……”   林九昕大笑。   带着极度宠溺的呵护,体贴得让人难以想象,不经意间在心底播下了一粒小种子,在一片干涸枯萎的沙漠中顽强地发芽生长,意识到时整个心脏已经重新血量充盈,焕发生机。   出巷口时,一束光就那么正巧地打在他哥肩背上。   清晨第一缕暖阳。   不知怎地,脑中倏然闪现他画的那个半兽人,也该这么迷恋地,痴痴地,看着这一点光亮吧。   “谢霖,”林九昕的话冲口而出:“谢谢你。”   “操——”对方回过头,一脸不知所云的惶恐:“你要跟我分手?”   “我操!”林九昕吓得浑身一抖:“可能吗?!”   “那你撑得喊我大名??”谢霖一整个懵逼:“还他妈跟诀别似的语气,你要干嘛?”   “……我靠,”这边也不行了:“我敢吗?我可就剩一个你了。”   说完,巷口那边没再出声。   包滑下肩头放地上,谢霖叉着腰看了看外边。   然后,猛地冲进巷子,在这个直通大马路的暗巷中紧紧搂着林九昕,吻他的嘴。   ……   …   从巷子出来,俩人就近去了一家便利店。   备齐喝的吃的和一些必备的学习用具随身物品后,找了个居民楼休闲区一处石头桌子和几个圆凳子,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摆摊做题,谢霖不管,什么时候事业必须搞。   林九昕相对心不在焉一点,不时地瞟两眼手机,拿过来打字。   “把手机给我,”托着腮,谢霖的声音有一点点闷:“不想找你不痛快还就不行了,跟谁聊呢?”   “姚宇。”   笔往石桌很重地一摔,笔帽弹出老远。   勾嘴笑着,林九昕弯腰去捡。   “给你脸了吧?”谢霖一根手指怼到这人眼前:“想唠嗑不找你男朋友,跟个不明不白的人聊得跟热窑似的,当面绿我是不是?”   “你别闹,”修笔时林九昕全程在笑:“跟他说房子的事呢。”   拧着眉狐疑,还要不高兴地噘着嘴,男朋友是越来越可爱,林九昕恨不得上去舔他的脸,瞅了瞅公园这个露天环境,最终也没这个胆子。   这么一来,他愈发着急了。   “你先写,做完这篇,咱走。”   “去哪儿?”谢霖划拉着手机:“咱不定完房就等入住了么?”   “不了,花那钱干嘛,”林九昕先收拾他的:“再说也不是长久之计。”   “那您老的意思……”   谢霖也没心思写了,合书时林九昕以闪电般的速度啃了他手背一口,笑成眯眯眼。   “这——”仰头看着对密集恐惧症一点不友好的花里胡哨小二楼,谢霖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能住人,吗?”   纹身店。   简直是天造地设的好地方,他们爱巢的首选,离学校比怀阳里还近,不到两站公交的优越地理位置,对于高三这样一个超强度挤压时间的阶段再合适不过了。   关键成本为零。   林九昕搓着手,走上台阶。   差十五分十点半,还没营业,卷帘门一垂到底。   林九昕太庆幸了,手机,钱包,钥匙没跟着书包一同沉在那个他一步也不想再踏入的地方。   自从救下暖暖,姚宇待他跟亲弟弟没两样,纹身店钥匙也给他配了一把。   看到被颜色涂得分外妖娆的一把圆嘟嘟钥匙,谢霖都没想起来吃个‘你他妈居然有钥匙??’的醋,直接被这酷炫玩意刺激得一个激灵。   哗啦,门开了。   一踏进去隐约飘来一些诡异的细碎声响,男低女高交织在一起,恍惚间还有上面往下掉灰尘渣子的错觉,俩人同时看向楼上。   谢霖抓上林九昕的手,手指贴唇,一边示意噤声,一边踮起脚尖上楼。   林九昕跟着他,每一脚都是极轻的。   纹身店谢霖只见过一楼,二楼俨然是另一番天地,墙面是一整副出自自己敬仰的大师手笔,最爱的那种巨副联画。   哇哦,现在大师可是他男朋友了。   还没来得及好好体会自己‘粉丝吃到爱豆’的心情,就被眼前一场感天动地的大型爱情动作片定在原地。   俩人都成棍儿了。   面前那一把好腰,突突突电动马达不过如此,在呐喊声中攻城略地……看了足有两分钟,俩人都有点视觉疲劳了。   一个低头看手机,一个手肘撑在对方肩上,缕头发。   终于,那位跟着一块呐喊冲锋的女士第一个发现他俩,声调直转之上,毫无防备的林九昕恶吼一声,手机差点脱手,他一动以他肩膀为支撑的谢霖也惊了,骂了一声“操!!”   十三提着裤子窜天猴一样蹦起来,看到他俩时嘶吼出一叠操操操来!   一屋子炸开了锅,男的吼,女的叫。   二楼没床,就一个可拆卸沙发,没一点遮挡的东西,那位姐姐慌不择路,背身在角落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不料内裤落得八丈远,她都快哭了,冲十三大叫:“拿一下啊!”   十三哪有手啊,慌乱中T恤都穿反了,屁滚尿流地捡了扔过去,自己内裤还没找着,就这么直接套牛仔裤,拉链猛地一拉,面部非常痛苦。   谢林两人,一个站着,另一个搭对方肩膀站着,全程低头憋笑,目送这一对狗男女屁崩了似的冲下楼。   等十三阴着脸上来,两人再忍不住,笑成一团。   “你们知不知道……”十三委屈得眼圈一红:“这么个吓法,真能萎了啊!以后我小弟弟要有个三长两短,”他胳膊擦脸,哽咽着:“你……你们,赔得……起吗你们!?”   “哎哎,十三哥,”林九昕没料到这人这么不识逗,忙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我们也不是故意的,这不赶巧了……”   “早不来晚不来,非要这时候来!”十三狠狠擤了把鼻涕:“故意我跟你们豁命我告你!!”   “反正不管怎么说,”谢霖把话接过去:“你以后别借工作的地方办事了。”   “哎??”十三听不入耳了,刚想说一句你管着吗,就听到林九昕说他俩以后得住店里。   “有病吧?!又不是没家,”十三不耐烦地摆手:“去去去!小孩家家的该干嘛干嘛去,不许跟我搅和!我可就这么个宝贝地方了。”   明明他才是刚需,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跟父母住太不方便,可他还在攒首付买房,手头太紧,没钱在外边租房。   就这么个小窝窝还有人跟他抢。   林九昕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给姚宇拨了电话。   接通后,那边以免提的方式宣告谢霖和林九昕正式入住纹身店,同时还说他和苏广善已经在路上,马上就到。   十三傻眼了。   “完啦,”谢霖非要在人家伤口上撒盐:“芭比Q了。”   林九昕好心地给十三支招:“其实吧,想解决还有很多经济实惠的办法……”   十三转头看他。   “买扇猪肉,你割开个口,尺寸自己看,”他似模似样地比划着;“大小够自己爽就行,放微波炉打一下。”   “哔——”谢霖旁边模拟声响。   “稍适加热,热度自由控制,然后X进去就可以开干了,干完还能炒菜吃,一点不浪费。”   “你,你你们!……”十三哭着冲下楼:“太他妈欺负人了——” 第91章 小两口的美日子   纹身店当真首选。   寸土寸金的商业街没办法让它更大,却可以使它足够便利,到处的便利店小吃店奶茶店,逛街购物餐饮一应俱全,街角还有一家大型超市,作为一个遮风避雨的小狗窝它再适合不过了。   因为内裤还没找着,十三不得不上来收拾,全程黑着脸,冲那俩臭小子比过无数中指后,下面门有了动静。   苏广善一进来就一大堆人,吆喝着师傅们轻拿轻放,老房子不经折腾,他一副管家婆的做派,叉着腰对这些人指手画脚,错开一面两人抬着的大床垫才看到姚宇本人。   谢霖快步下楼,林九昕跟上他,正跟两个拉扯大袋子上楼的师傅擦肩而过,紧走几步,他俩来到姚宇跟前。   “上去看一眼,”姚宇指了指楼上:“地方小,一个书桌就满了,你俩商量着用,看摆哪儿合适,”说话间,那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床垫正斜斜地往楼上运,宽幅壮观,跟背景板似的。   不是谢霖得便宜卖乖蹬鼻子上脸,他实在不能理解:“……那床怎么,那么大?”   “是哈,”苏广善一旁插话:“地上不也行么,我怎么没想到,又野又够味儿,要不床垫退了吧,”他转头对姚宇说:“换个大点的餐桌,又能吃又能PLAY还能学习,一件多用,就这么着了。”   “……”   谢霖从促狭的眼角斜着苏广善。   一个巴掌抽他后脑勺,飘起发丝无数。   谢霖愕然地捂着脑袋瞪他。   “再瞪一个!”瞥了眼旁边的人,苏广善一把揪过谢霖衣领,压低声道:“怎么着?正经床不置办连个床垫你也不要?!这还叫婚房吗??我可告诉你谢霖,拿我们家小九子不当事,我第一个先阉了你!”   婚房。   如此扯淡的两个字入耳后直达心脏,从一个玩笑变成一种浪漫,像揣了个兔子在胸口,谢霖不露声色地拍了拍,让它安分点。   林九昕就在他身旁,此时尴尬地扭头看别处,发梢下那一点耳垂红透了。   不是不管不顾,是真忍不住。   盯着这一点点耳肉,离这个人近到不能再近,谢霖扫了眼屋内的人,飞快地低头咬了一口。   林九昕猛地捂上耳朵,看了他一眼,在脸全红掉前扭头上二楼。   谢霖偷笑着,被苏广善一个膝盖撞腿弯上。   “变态。”   骂完,白眼一翻,这人噔噔噔也上去了。   随手抓起个打火机,还没扔就被姚宇轻巧地劫走,谢霖看过去时,男人咬着一根烟,对他笑:“走,抽会儿去。”   “会不会是我搞错了,”淡白的烟气缭绕着,姚宇眯着眼看仰头叼着抽的谢霖:“我觉得你好像不大喜欢我。”   “多新鲜呢,我又不跟你搞。”   男人笑笑:“能说说为什么反感我吗?”   谢霖皱了下眉,看他:“你真想知道?”   姚宇点点头。   “这可你逼我的,”像卖关子,谢霖慢悠悠地弹了弹烟灰:“我讨厌比我帅的帅哥,你算一个。”   姚宇先是一愣,随后爆出爽朗的笑声。   “没什么可说的,不值得拿来聊,不管有什么想法都比不过最难的时候帮一把,”谢霖也笑,一股江湖习气:“待会儿完事,一块吃个饭。”   “不了,”姚宇掐掉烟:“你俩从家出来得急,杂七杂八很多东西都要买,太仓促,我们也只弄了些生活必备的大件,”见谢霖要说话,忙打断:“再说头一天都冲动着呢,明天一早还要上课,就不挤你们独处的时间了。”   谢霖夹着烟,指他:“你就跟苏广善学吧,学不着好。”   姚宇笑着转身进店。   “谢了啊!”   后面人远远地喊了一声。   他朝身后摆了个手。   买水递烟地把师傅们送走,特别是对苏大善人,俩人九十度大躬长鞠不起。   把整个小二楼都拾掇了一遍,直到肚子里跟打雷似的,俩人才不得不告一段落,去吃晚饭。   特意选在家乐福二层,吃完就购物,等扛着一大堆东西再回小二楼时,林九昕连一个脚趾头都不愿意动了,重重把自己扔向床垫。   正儿八经弄个床确实画蛇添足,就一个大床垫足矣,小小的学习桌,两个坐垫团子造就了这个属于他和霖哥的……   家。   或许在这方面,他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当萌生出这个字眼时油然而生的感动在胸中扩散,到底要有多幸运,当全世界都在抛弃他时有这么一个人愿意把他捡起来。   “过来过来过来!……快快快,过来,快过来啊!”   一连串的叫嚷换来赶着投胎一样往上飞奔的谢霖。   他喊了一路的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抱我,立即马上一刻不能等!”林九昕噼里啪啦地拍床垫:“抱抱抱!!”   “来喽。”   一楼干活的谢霖,手上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随手一扔,一个飞扑砸到林九昕身上,抱着当即滚了几个来回,嗷地一口咬上那只残耳。   林九昕很重地抽了口气,叫了声“啊”。   “坏了坏了,”得意忘形下没个轻重,谢霖忙看他耳朵:“咬你伤上了?”   又是一个月,耳沿伤口的嫩肉又长熟了一些,寻常的肉色越来越多,可无论再怎么长,也无法让割掉的那部份重生。   “为什么割耳朵?”   谢霖躺下来,扭头看林九昕。   没有声音。   “不想说算了。”   捻起垂落耳窝的一绺头发,谢霖为他别到耳后。   “耳朵像,跟刘航最像的就是耳朵,”林九昕把目光泛泛地放到天花板的某个地方:“右边耳朵突起来一个尖,我把它割了。”   谢霖心里拧了一下,很轻地,他用嘴贴了贴这只耳朵。   “废楼割的?”   林九昕眨了下眼,头扭过来,很疑惑的样子。   “猜的。”   在厂房听林九昕讲暖暖的事顺便就琢磨出来了。   对方承认地点点头。   从转过头对上他眼睛,林九昕目光就变得深沉而复杂,他在谢霖脸上逡巡着:“抱歉啊霖哥,我妈林邵楠刘航,还有……阿姨,当初那些事我不太清楚,等我知道我不是林邵楠儿子之后就只顾跟自己较劲了,都没仔细问……”   “问它干嘛?”谢霖拧上眉:“我他妈一丁点也不想知道!爱他妈什么什么,就该烂在他们肚子里,咱俩好好过咱们自己的。”   头埋进谢霖胸口,一双手环上来。   林九昕声音很低,些许发闷,更多是咬着牙关的那种狠劲:“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   “遇到我是吧?”谢霖大力搓着林九昕后背:“那不对,拯救银河系的必然是我,还好你也就割了点耳朵,再晚认识你,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呢。”   手掌下的后背倏地一绷,都可以感到肌肉的颤动。   “……你真牛逼霖哥,”胸口声音发着很重的鼻音,嗓子也哑上了:“又给我弄到哭。”   “求你个事,”谢霖扳起林九昕下巴尖:“麻烦这次拆我的嘴。”   林九昕笑着汪了声,咬上去。   不知谁粗喘来着,一声一声喷出的热气游荡在脸颊上,明明很普通床垫,跟躺在火炕上似的,谢霖上身来不及脱,解着裤扣,他的耳垂被吃得湿津津的,一说话就带起些许凉意:“热水,没装……”   这一下给的,谢霖好半晌才从欲望的巅峰缓过劲,他“啊?”了一声。   “没来及,明天……来人,装。”林九昕还在对他施以酷刑,像吃着什么美味,在他下巴咬了舔,舔了咬,不放过地上下其手。   谢霖一把将这恼人的嘴和不安分的爪子都按在床垫上,大力晃着脑袋往外爬,嘴里念经似的,没热水器没热水器没热水器……   好不容易爬上书桌,刚拿起笔,椅子一沉,林九昕劈着腿挤着他坐下来。   后背被前胸蹭得一片滚热,一双手抱上来,声音听起来有点走音,却依旧粘腻:“霖哥……坐回来吧,我想……跟你同桌,想什么时候摸,”皮肉一疼,林九昕撩起他衣服咬:“就能摸……”   现在真是太会咬了,一点点痛混着无穷无尽的爽,谢霖额头抵在桌沿,抓他那只掏进去的手:“林九昕你为什么不做人,没他妈热水器啊你个畜生!”   后背游走的那团火来到他耳朵,一口咬在上边:“我给你弄干净……用舔的。”   咣啷,椅子横着倒下。   谢霖拽着人扔垫子上,脱衣服。 第92章 关于我男朋友的小迷弟(上)   嘴巴张成O形,谢霖一个哈欠,抹着眼角的泪把头藏进堆叠如城墙的书中。   难以想象,在洗浴设施不完备的情况下,一个患有清洁强迫症,没刷牙都能从梦中惊醒的人居然可以忍受这么脏着来上课。   昨晚,垫子上把林九昕玩了很久,后来又敬业地嗑了两个多小时的题,感觉刚躺下就爬起来上学了,全身上下由里到外酥得骨头都打颤不说,还觉得哪里都是黏黏腻腻的……   “什么时候装?”脸被桌面压得扁平,谢霖半睁不睁地看着同桌的帅哥。   帅哥真他妈帅啊,好看不说还性感得要命,尤其那张嘴,看着薄,亲起来好丰满,此刻这两片嘴唇故意‘啵’地一弹,对他说:“下午。”   等不及回去享受喷头下,热水从头顶淋漓浇透的畅快,要是能来个鸳鸯浴,把人按墙上,或者让他跪着……   脑中瞬间涌出几个G的动作片,谢霖“唔”地一叫,脸埋进自己制造出的胳膊枕头前狠狠羞辱了林九昕一句:“骚B玩意。”   “谢霖给我站起来!”   安静的自习课一道惊雷,特别是当事人,站起时椅子瞬间撞向后墙。   甄娘娘异于寻常音量的喊叫以及十足十重撞墙面的声响,不想引来众多目光都不可能。   一班孜孜不倦的书虫子们此刻全都好奇地看向后门那两位。   不知什么时候甄婉柔也学会了慢悠悠的走路方式,用高跟鞋一步步制造‘危险逼近’的揪心效果。   两位都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类型,一个站着无动于衷地看自己脚尖,一个后背贴墙斜着坐,手上似模似样地翻着本书。   实在是高三欢乐的时光太稀有,每个人都跃跃欲试地等着捡乐子。   “一大早找我死磨硬泡来的位子不想要了?”甄婉柔随手翻了翻谢霖桌上的书,不咸不淡地说。   眼睫深深垂下,谢霖不语。   “给你条路,”甄娘娘抱起胳膊,对谢霖一挑眉:“说吧,这回月考考第几,满意了,我让你坐这里。”   谢霖啧了一声。   林九昕站起来了,刚张嘴就被甄婉柔堵上:“少给他帮腔!你也没起好作用,坐一块你俩就小动作不断,高三了知道吗?”   “第一。”这人说。   甄婉柔皱了下眉。   “我这月月考。”林九昕添了句。   鼻中轻哼一声,甄婉柔用戏谑的眼光把林九昕打量个遍,指着他对谢霖说:“看看人家,你怎么不得进前五,这点志气都没有?”   “我身子骨不好,老师。”   说完,一班哄堂大笑。   “你天天干什么?工地搬砖??”手中粉笔掰成一段一段,甄婉柔边扔边斥他:“给我好好补啊!涨名次,涨名次,”说一个扔他一截:“必须给我涨名次——”   “九名。”谢霖不耐烦地搪塞。   “六名。”   “八名,不能再多了。”   对方看着他:“七名,少一名现在你就给我收拾桌子坐别处去。”   谢霖老大不乐意地哼唧了一声。   见制伏了,转身时甄婉柔不易察觉地勾起嘴角,向他俩一挥手:“出去,过道站着去。”   不到十点,大片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这样的天最适宜楼道站桩。   落地窗透进来大量日光,如同一场天然的日光浴,谢霖摩挲着手背上在阳光下变得透明的汗毛,扭头看了一眼旁边护栏趴着,一直耸动肩膀的那位同桌。   “笑屁啊,骚.货。”   “……身子骨,”林九昕重复谢霖的话,满是笑音:“不行。”   “行得了吗?”谢霖也憋不住笑:“骚断腿了你,”凑近,他压低声:“数过多少回么昨晚?”   对方笑疯了,喉咙发出压抑过后的怪音。   “再往我身上贴我就离家出走,”谢霖一副咬人那劲儿:“听见了吗?!”   “霖哥,有热水了。”   从臂腕抬起脸,似笑非笑地,林九昕伸出中指,从舔到吃,自上而下地包裹,从指根慢慢退到指尖,拉出一根细细的唾液丝……   冲破底线的动作招来凶猛的反应,谢霖一把掐上林九昕后颈,把他按栏杆上,贴耳低声说:“我劝你……别骚成这样,招我跟你玩真的?明天不想下床了?”   咳咳——   上着课的楼道静谧而空旷,两声音量不小的咳嗽让谢霖松了手。   抓着栏杆,他向后挺身看,几步之外某班教室后门坐着的吴一明正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跟他差不多动作的林九昕也发现了。   家中变故加乐州一日游不过一个周末,与枫婉山庄的HAPPY WEEKEND却仿若隔世,两人回忆好久才解读出吴一明满脸的不乐意是——出事又没带上他。   最后那通电话貌似也没好好哄哄他。   降至冰点的眼神化作利器,一人剜了一刀,吴一明静静把露出后门的半个身子拉回去。   这边谢林两人互看了一眼。   大课间的铃声总要悠长一些。   八班作为高三倒数第一的班集体,下课时总比别的班要乱。   班里人各忙各的,不知何时,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一班那个传说中的学神大人和屡屡冲榜风靡全校的校草大人。   俩人双双出现在他们班的后门。   是来找吴一明的。   这人抱着手臂,两根椅子后腿当支撑,一摇一晃,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来,给支个招,”插着兜,谢霖笑得阳光健气:“怎么才能再入你家谱?”   林九昕胳膊撑在谢霖一侧肩膀上,看着吴一明。   “瞧你俩那操行,早干什么去了?!”吴一明拿起架子,一张神圣不可侵犯的脸:“没有逐出祠堂再回来的道理,做梦去吧!”   跟林九昕对了个眼神,谢霖做着最后的努力:“我们舔你还不行么?给个机会,这回好好地舔。”   “稀罕啊,爱他妈舔不舔,”吴一明冷笑:“老子再不是当初的大侄儿和贤孙了,老子是钮祜禄点明……我操!!”   一声惊叫,他被谢霖从摇椅上揪起来直接按向旁边座椅,没等他恢复思考能力,就被人压在身下,投下来的大片阴影漫过他的头顶……   猝然而强大的压迫感激起超强的反射动能,吴一明吼叫着居然挣脱了谢霖向别处逃窜,带倒桌椅无数。   抓他的何止谢霖,还有林九昕。   吴一明万万没想到他的前叔叔能跟这个坏种胡作非为,很快,他便被再次压到地上。   身形瘦小的他哪是谢霖的对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我操啊!畜生!你们他妈的畜生!!麻痹的放开我!放开!——”,他使劲浑身解数挣扎,到处是被他们撞散的桌椅。   八班炸锅了,声浪淹没整个楼道。   围观众人个个眼冒精光,纷纷举着手机拍,特别是女同学们,尖叫声不绝于耳,拼了命往前冲要找好角度拍,等到林九昕把吴一明手压到头上方,谢霖骑到他身上时,动静被推到了极致。   最终,刺激的场面在有人喊着老师来了的时候戛然而止,大家顿作鸟兽散。   不过是想跟吴一明逗着玩,初衷无外乎是以这么个出格又‘爱意’备至的举动哄哄他。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玩笑居然势如破竹地先震了校网学生论坛,而后在私密版块掀起了层层巨浪,一干腐女玩命盖楼,最后干到了网上——   有人发上了抖音。   镜头下,三个男孩都超养眼,吴一明虽然在颜值上稍差那么一点,但以纤瘦柔弱的身材拔得头筹,压在底下无意间撩起一截衣服,那盈盈一握的小腰,香艳无比。   短短一个下午,点赞过万。   网上传得再火,也没有哥们一个一个给他致电来得窝火,由于吴一明在南晓的势力,每个年级都有人认识他。   “去你妈的!”对着话筒,吴一明喊得唾沫星子乱飞:“你才被轮,你们全家都被轮……滚滚滚,你痔疮是不是欠犯啊,要不要我给你捅捅?滚蛋!!”   吼完,直接关机。   他咬牙切齿地在这两人面前一通磨牙。   这节体育大课好巧不巧就他们两个班,有四个豆浆机,吴一明蹲地上,公子在他旁边划拉手机,在不在吴一明也没看过他一眼,满腔怒火全撒在谢霖和林九昕身上。   “就跟你逗着玩,没想那么多……”林九昕少见地低眉顺眼:“我错了还不行么。”   “我也错了。”谢霖跟着低头装乖。   “霖哥,”吴一明仰头,一副一言难尽的苦逼表情:“你这样真挺伤人心的,能不能做这些时想想别人。”   “对对对,我轻率了,没想过你的感受。”   “跟他妈我有什么关系?!我有这么不识逗么,”吴一明厉声道:“我说的是阿希。”   谢霖一怔,抬起头。   “他真特喜欢你,特别特别特别喜欢,是你难以想象地喜欢,包括上周五,你跟他睡一个房你知道他多高兴啊,你倒好大半夜就跑了,这次你这么没底线他指不定心里多不是滋味呢,”看得出吴一明说这话时有多认真:“做梦梦到你,偷眼看到你,伸手凑巧摸到你……真的,听得我一听你名字就想呕,你说你怎么不跟阿希这么逗……”   谢霖飞快去看林九昕,发现这人早走出他们好几步了。   他正要追,被吴一明一把抓上:“不是你老追着我九叔干嘛?他走他的,我还没说完呢。”   “回来再说。”   甩开手,谢霖快步赶上。 第93章 关于我男朋友的小迷弟(下)   林九昕走得并不快,谢霖赶上他时就坐在花坛僻静那一面。   这人双手揣进校服侧兜,头低下,正叼着拉锁头。   陈希这事其实再简单不过了,一厢情愿总比你侬我侬要好把控和处理得多,毕竟从始至终不过一个人的情感,只要把情动扼杀在摇篮里就不会对他俩有任何实质上的影响,在林九昕开口说话前谢霖确实这么认为的。   “你跑什么,我可跟他半点不挨啊,”谢霖笑着:“没道理拿这事讹我……”   “就这么着吧。”   林九昕说了声,起身。   拉住他,谢霖问:“怎么着?说清楚了。”   背对谢霖站了会儿,林九昕转过身:“你就像以前那样,不需要变,该怎么跟陈希相处就怎么相处,不用顾及我。”   谢霖听得皱眉。   “你的意思是,随便他们把我和陈希往一块凑,你都OK?”   林九昕没言声。   “说出来,就说这句,”谢霖脸色不善,口气也难听:“‘跟陈希睡一床就睡一床,被吴一明撮合就撮合,被拿来凑CP就凑CP,爱怎么玩怎么玩’,就这句,说,说完我二话没有,咱们就这么定了。”   “别跟我犯浑,”林九昕突然高声:“我不乐意陈希就能不喜欢你?吴一明就能罢手还是他们就能不起哄?不没办法吗……”   “哪儿就没办法?!”谢霖纳闷:“我一直的我随便说,交新女友了,老家旧朋友来找了,新欢旧爱我想怎么扯怎么扯,我不信都说成这样了还有人敢提,陈希自己也就明白了。”   沉默。   眼睫垂下,透不出讯息。   盯着林九昕看了很久,谢霖一笑,他明白了。   “够圣母的啊,”一时间笑容更深了:“男朋友都豁出去了,是吧?”   满眼惊愕地望向谢霖,林九昕开始变得狼狈而慌乱:“霖哥,我们这一帮人都挺铁的,陈希从初中就跟着我了,吴一明还是高中才转来南晓的呢……你让我想想,怎么能不伤他。”   “都收了就不伤他,”谢霖的笑容看起来充满讽刺,他往前探了探身,贴在林九昕耳朵上说:“要不你做我后宫之一?”   “你他妈敢!”重重推在谢霖肩上,林九昕呼吸变粗。   敛了笑意,谢霖看向别处,目光幽幽地放在虚无的一点上:“还不如不跟你好了,先是暖暖,林邵楠吴倩,现在又是陈希?”手指一下下戳他胸口上:“你告诉我我在哪儿?”   从手,林九昕看到这个人的脸。   “能让我有点安全感吗?林九昕。”   **   仔细去想,缺失安全感由来已久。   从废楼后似乎就缺上这玩意了,所以才会对林九昕稍有一点‘自我牺牲倾向’就紧张得要命,越在这个人身上倾注感情谢霖觉得他越提心吊胆。   生怕哪天就这么把自己也给‘成全’了。   大腿上有人在碰,先是两根手指,随后掌心平铺,隔着薄薄的校服皮肤立马热一片,谢霖拍苍蝇似的把这只手拍走。   没一会儿,又臭不要脸地回来了。   接着扔走。   这一次,林九昕一根手指挂上谢霖校服口袋的外沿。   “把手拿开。”   没动静。   晚自习前最后一节正课,甄娘娘的,谢霖不想再惹着她,面对黑板说得很小心:“再碰我,晚上我一根手指也不会碰你。”   “我不碰,”林九昕也目视前方,嘴不动牙动:“你就会碰我?”   “没可能,我没心情。”   “……”   一根手指变成一整个手。   林九昕强行塞进谢霖的校服口袋,反正后排藏得深,又在桌底下,不可能露馅。   谢霖没再理他。   这么一放就放到下课。   打着铃谢霖就开始脱校服,铃响结束衣服已经扔到林九昕脸上了,谢霖穿着短袖闪出后门。   林九昕一惊,抓了把谢霖没抓着,当即抄上他校服扭身就追,差点撞上迎面来的陈希。   陈希不明所以地看着背对他疾走的谢霖,拦下林九昕,找他要理综的模拟卷抄抄,这人往桌斗一指,头也没回地追着谢霖跑了。   陈希有些懵,挠了挠头,去翻卷子。   深秋的天,太阳落山后气温骤降,校园中三三两两别的年级晚走的学生一个个外套棉衣,全是入冬前的装备。   林九昕穿着秋冬款的厚质校服都感到不少寒意,更何况还一个短袖T恤,感冒可怎么好。   谢霖一双长腿走得生风来劲,几次林九昕赶上,都被他又甩到后面。   情急下,顾不上有人看没人看,林九昕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加速度窜到谢霖后背上,勒着他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谢霖连忙去扯那只绕他脖子上的臭手,一整个校园,即便被一半青灰一半深暗的天色完全包裹住了,谢霖也还是心跳加速,力气不小地把林九昕往下甩。   这人却变本加厉,贼大胆地一口咬上他耳朵。   “我草你……林九昕!”刚嚷一声就意识到不能喧哗,谢霖压低声叫他名字。   根本无动于衷。   无奈之下他双手一托,背着林九昕就跑,背上的人笑惨了。   转进不知哪个教学楼的背阴处,谢霖心生火起,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把后背狠狠往墙上撞去。   林九昕哀叫,含混地‘操’了一声,一路他都没松开谢霖的耳垂,此刻更不可能,咬上就不撒嘴。   “他妈狗啊!”   把人往旁边猛力一扇,同时耳朵硬生生往外扯,刀割一般的痛楚,瞬间跟浇上汽油似的,火烫火烫。   没等谢霖摸上自己耳朵,林九昕又扑上来。   真要干架,没可能打得过谢霖。   当即被一挡一推,林九昕再次后背撞击墙面,面色一瞬的痛苦,谢霖吓了一跳,等对方再扑向他时没有了之前动手的狠戾。   他俩挤在教学楼和沿着校墙临时搭建的一个工棚之间,甬道狭窄,不是撞那边就是撞这边,谢霖下手一软,被林九昕生扑在背后的隔热板上。   无论承受的重量还是身体的热度都让谢霖倒抽一口气,条件反射地抱上他。   林九昕也抱,也许怕谢霖再推开他,抱得格外用力。   “我错了,你别生气,”语气很软,软到人心坎上,瞬间消了谢霖一半的愤怒:“我听你的,你怎么处理陈希都可以,我乖,特别乖,好么?”   另一半怒气也没了。   就这么神奇。   两只手放下,谢霖仰起头,此时天空泼墨似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就是黑,看一眼心都空了的那种黑。   “下次你再惹我,自觉点,”嘴一张一合,谢霖说得很慢:“卷铺盖走人,别让我赶你。”   “操,”林九昕轻笑,紧了紧抱在谢霖脖上的手:“就跟你能赶得走我似的。”   “林九昕,”谢霖的口吻很淡,却也很沉:“你会不会跟我分手?当有一天你觉得走下去很难,我会很累,然后……就这么算了。”   林九昕起来,目光在谢霖脸上逡巡着,看到这个人只是微微皱着眉,他叫了声:“霖哥,”然后又抱上他脖子:“咱俩玩把大的吧。”   “什么?”谢霖侧过头,看他。   “我想你进来,进我身体里,”林九昕边说边更紧地抱:“让我成为你的。”   起先不明其意,后来渐渐顿悟,谢霖透过眼角意味不明地看着林九昕。   林九昕以为他没听懂。   “不是有套么,还有水了,今晚就……”   “不是,”谢霖有点想笑:“不就让我干你么,说得这么有仪式感。”   “不这样不行啊,”林九昕轻咬他肩膀:“男朋友没安全感,我得挖空心思给啊。”   “我靠,一个屁股,”谢霖说着挥手往他后面狠狠一抽:“就他妈想打发我?”   “要不剁我根手指当信物,这行吗?”   “我剁你鸟……”   “没问题,”林九昕笑:“用够了就给你……”   “去你大爷的!”   谢霖一把将人推开,林九昕没让他哥出去,说亲两口的,谢霖下意识地抬头到处看。   “能有摄像头吗?有我还敢跟你……操,你慢……”没说完,就被谢霖粗鲁地一把扯了头发,堵上他的嘴。   种草莓真是项技术活。   谢霖好温柔以待,他的个头偏小,也没那么红,一点点印儿。   林九昕就惨了,分量足个大,还红到爆,最夸张的是锁骨窝那个,都不知道这么硬的地方怎么弄出来那么大一个。   俩人把校服穿得严丝合缝,尤其脖子,拉锁直拉到头,还时不时地缩一下。   干坏事心都是虚的,两个脑袋鬼鬼祟祟探出来,见万事太平,这才一路小跑回教学楼。   就在路尽头,一个男孩从一片墙影下走出来。   歪头看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吹出了声俏皮的口哨。   一吹之下,又一个人从墙根钻出来。   “简哥,”说话的是一个清瘦高个男孩,一脸的雀斑,他伸脖往远处望了望,问:“有事?”   “去,跟上他们俩,拍点好玩的,”简闻羽边说边看男孩,见对方冲他直眨巴眼睛,一脚踹他腿弯上:“他妈你倒去啊!一会儿跟不着了!”   雀斑男孩唯唯诺诺地应着,往俩人即将消失的方向跑去。   “闻羽哥,”白晓推开后排车门,一下来就抱起自己的胳膊,这天真是冷了:“干什么呢?不下来透口气的么,还没透完?”   司机见两个人都下去了,忙放下车窗向后看。   “完了完了,这就来,”简闻羽笑着跑回来,抱了下白晓,很绅士地为他开车门,从车尾转了一圈,坐上车:“开车吧,祥叔。”   白晓狐疑地看着出去透口气却透得如此兴高采烈的简闻羽。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简闻羽和白晓是被九九和霖哥在小破屋撞破他俩打啵那个事结下来仇的,还记得么? 第94章 霖哥小可爱   ——   洞房花烛夜上什么晚自习啊。   扫了眼课表,见不是甄娘娘的自习课,俩人互递了个眼色,不声不响地溜出后门。   没人不敬畏高三的学业压力,学神不嗑题也白搭,稍微懈怠就会被削除神籍打落凡间,不给你甩个十七八名不算完,这是林九昕长久以来的经验之谈。   他当然了解,再者说,他还没登顶,离曾经的学神之巅尚有距离。   可,熬到八点半晚自习才结束,回家吃口饭,再洗洗涮涮,歇口气一抬眼准得十点了,林九昕实在不舍得人生中第一个滚床单的夜晚如此匆匆,他想把今夜留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瞄了眼他哥自出校门就没从手机抬起过头的学霸作态,林九昕五味杂陈。   一方面责备自己任性,大高三地勾搭人家不让好好学;另一方面又不高兴他哥如此轻慢他在乎的……   林九昕气咻咻地一口咬在男朋友肩膀上。   谢霖“嘶”地抽了口气,立即抬头四下看。   晚高峰,公交车人满为患,人人低头党,身前唯一一点空间都留给了手机。   他松下口气,弹了下林九昕脑门:“干嘛?!再他妈磨牙我就超市买个磨牙棒给你挂脖上。”   “能不能别看了?”林九昕神烦:“就他妈两站地!”   要不是因为去超市,两站地都没有。   “放心,”谢霖又去看手机:“干你时我绝不背单……啊!”   又一口,咬完便是又浓又粗的喘气声,林九昕撑着谢霖身后的栏杆,一半被挤一半成心贴他哥,这一声听得人心神荡漾,是那种难耐的,隐忍的,床上才会听到的……   林九昕默不作声地看着被咬了也没怎样,仍旧低头看手机的谢霖,领口外一截脖颈,汗毛根根立着。   凑近,林九昕坏笑,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捋:“这么敏感呢?”   谢霖躲了下:“怪谁?”   “怪我咯。”   盯着男朋友那张故作平常的脸,林九昕勾起嘴角。   这么争分夺秒地用功,尤其在拥挤又摇晃的公车内立学霸人设,还是在上车即下车连个座都不用抢的一会儿工夫里装X,只会是……   压低声,他问:“紧张啊?”   手机放下,谢霖先是目测前方,然后转头看他:“我紧张什么?”   “是啊,”林九昕眨眨眼:“你紧张什么呢?”   谢霖没言声。   狡黠一笑后,林九昕贴得更近:“是怕把我干坏了,还是……”声更小:“就,害羞?”   车身一晃,停下。   “你嘴不欠一欠,”谢霖冷笑着收起手机:“就难受?”   说完,下车。   往下走时,看似随手戴上的校服衫帽子下一整只红艳艳的耳朵。   啧啧,硬汉呐。   林九昕埋头笑得厉害。   可惜啊,他专治各种宁死不认,嘴烂了后脑勺也不烂的汉子。   脚刚踩上公交站的便道,林九昕上去一把揪上帽子里那一对滚烫的耳朵。   谢霖当场楞住。   “捂捂手,”林九昕笑得跟花一样:“瞧这热,哇塞,好舒(su)服(fu)哦。”   一个猛推,谢霖结结实实地瞪了他一眼。   往左走,被林九昕跨步挡住,往右,这人又在他前面。   谢霖露出藐视一切的哂笑,面对面地直直撞向他,林九昕稳扎下盘准备抵挡,谁知这人却一个假动作从右路突围,林九昕急忙伸手一抓,男孩反射神经和爆发力真不是盖,瞬间提速,只碰到了一丢丢衣角。   林九昕拔腿就追,谢霖左躲右闪,滑得像只泥鳅,还是一只挑衅地朝他勾手指的贱.货泥鳅,林九昕骂了句“操”,更来劲了。   步行街上,风驰电掣的少年们撞了路人的肩,踩了别人的脚,惊了地摊旁蹲着跟老板讨价还价的客人,所过之处骂声一片,观光车鸣笛大作,最为响亮的还是两个男孩冲天的笑声,在这一尾长街上空盘旋,久久不散。   家乐福就在街尾十字路口,林九昕看到跟他平行跑着,闪身躲入车后的谢霖,他悄悄接近车头伺机而动,渐渐地,他眉头皱起来,没等到人。   探头往里看了看,空空的。   林九昕纳闷地转来转去。   就近的商店,旁侧的小窄巷,就连附近几辆车车底下都夸张地弯腰看过,一点踪影也没有。   不断拨着谢霖电话,林九昕在原地打转到处张望,街道过来过往的行人,一张张陌生的脸,没有,没有他哥。   手机也没人接听。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在跟他开玩笑,进了商场,又或者掉头走反方向,认输玩不起谢霖也就出来了。   林九昕这么想着,开始叫谢霖的名字,几声过后除了自己发颤的尾音什么都没有。   林九昕真怕了。   明知道不会怎样,可那种遍寻不到,如气泡般消失无踪的无助和恐惧大片大片在心底堆积扩散……叫声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高亢,游人纷纷驻足,看着一个面色铁青的男孩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就在林九昕跑到马路这边,什么人一把将他拽进两家店铺的夹缝中,晃动的视野中是谢霖那张脸。   太猝然了。   林九昕瞪着眼不会动了。   对方笑着揉他脸,又拧他耳朵:“怎么了你?不跟你逗……”   “滚!!”一嗓子吼过去,林九昕红了眼。   谢霖也吓着了,一把扯了他抱紧,不抱还好,一抱之下全是这个人身上细微的抖动和急促气喘下胸腔的起伏,声音都出现断音:“……有他,有他妈这么逗的么。”   一阵的心疼。   谢霖自责着,大力搓他的后背。   “怕什么啊,就这么一条街,我能去哪儿……”   “万一被劫持了,”林九昕说:“被身手高超的坏人,什么外星人,进入其他次元,又或是什么无限流循环……各种各样的消失,就是找不到了呢。”   “哎哎,唯物主义点,学神,”谢霖笑着:“还他妈祖国花朵呢,你是给祖国丢脸,还是给花朵丢脸?”   “你这人……真他妈烂!”林九昕不可置信:“知道错了吗?!卧槽!能不能反省,能不能?!”   谢霖立即在他面前做了一个把头沁马桶里都想不出来的动作——   他噘起嘴,两手握成小拳拳缩在脸颊两侧,可怜巴巴地看着林九昕,嗲嗲地一个“喵呜~”   林九昕如遭雷击,傻在原地时,谢霖已经尴尬地埋头闪人了。   夹缝中的少年随后一顿捶墙,冲出来在前面那个少年背后拳打脚踢,还时不时当街跺脚,抱着头啊啊啊啊地大叫。   前面那个一直在笑。   **   逛了一圈,超市买了些熟食和方便食品,俩人打算吃吉野家,林九昕点了份关东煮,却也只喝了几口汤。   “不饿?”扎了一筷子林九昕的鱼丸,谢霖上手要摸他头:“不舒服?”   “不是,”躲了下,林九昕告诉他:“一会儿进进出出,不得给你留块儿干净地方。”   “……”   谢霖举着鱼丸,呆了。   “激动吧?”林九昕一挑眉:“为你净屁屁呢。”   说完,鱼丸快速塞进嘴,两口扒拉完饭,谢霖三下五除二收拾东西就走,林九昕坐在椅子上,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他哥出了店门。   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去的人又转回来,二话没说,拉上座位上的男孩就走。   林九昕笑翻天了。   脚程越走越快,几乎是奔回纹身店,眼看就快到了,谢霖突然一个急停,身后的林九昕吓了一跳,忙歪头看去。   店外台阶上坐着个中年男人。   林邵楠。   提袋和钥匙交给谢霖,林九昕让他先上去。   **   扒开一点窗帘缝,谢霖一眨不眨地盯着楼底下那两人。   街灯没那么亮,林邵楠那一夕之间成倍衰老的憔悴模样还是很显眼,瘦得都有点脱相了。   对面的男孩没什么过激行为和表情,但毕竟二楼距离遥远,看不真,就在谢霖琢磨着找个望远镜来时,男孩先有动作,转身回店。   谢霖立即坐回书桌摆好姿势,刚坐上突然发现从进来就没开灯,赶快冲去拍开又回来,椅子大幅度地一晃。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谢霖回头:“说什么了?有事?”   “给张卡。”林九昕往桌上一扔,一屁股坐团子上。   谢霖一刻不敢松懈,直盯着男朋友:“他怎么知道纹身店的?”   “我告他的。”   离开家的当晚林邵楠的微信就过来了,林九昕是隔了很长时间才回的,他一人知道真相和两人都心知肚明有本质上的不同,他现在说不好该怎么面对这个养父,最扯的是,自那天吴倩对他发了一通飙后,这个亲妈倒一直没联系过他。   谢霖从后背抱上来,蹭他的脸:“抱抱。”   “不要,”林九昕果断拒绝:“我要操操。”   “能不能要点脸?”谢霖说。   “你一个人要就行了,继续装你的,”林九昕笑着亲他一口:“我再要,咱俩没日子圆房了。”   “林九昕,”谢霖一根指头怼他脸上:“你现在每一句都成为我一会儿干死你的理由之一,你就作吧。”   林九昕止不住笑,咬他手指:“鸳鸯浴?”   谢霖哼哼两声,抽了张纸巾擦手。   林九昕扒拉着拎回来的塑料袋,突然他哎呦一声,说忘买油了。   他翻的是一个大塑料袋中的小塑料袋,谢霖问这什么。   “装备,哎,这怎么弄,”说着,林九昕掏出手机,开始划屏幕:“等我问问用菜油行么……”   “跟谁问??”谢霖瞪大眼睛。   “广姐啊。”   手机一秒消失,谢霖往旁边一扔,盯着林九昕眼睛:“不,许,跟,他,学。”   “他GAY,做零,还是个大夫,”见谢霖双眼窜出不高兴的小火苗,林九昕点点头:“行,那你说怎么办?”   “小杜杜上有。”   这回换林九昕盯他眼睛了:“你怎么知道?”   “常识啊。”   “呵呵,”一声过后,林九昕环臂抱胸,在谢霖面前坐好:“本来吧,我也不想计较这个,既然说到了,我还真得问问,”他倾身,牢牢抓住他哥目光:“谢霖,你干过么?”   “操你还叫大名!”谢霖看着他:“有经验能我这逼样儿?”   这逼都要装出天际了。   从学校出来其实就已经很手忙脚乱了,公交上开始闯入各大同志论坛和微博公众号,紧急翻阅科普文章,一楼一楼地爬热帖,甚至还开贴问第一次怎么个姿势最安全最舒服。   丢脸丢到姥姥家啊苍天。   林九昕“噗”地一声笑,亲了男友脸蛋一下,洗澡去了。   之后就是一段感受混乱的等待时间,谢霖争分夺秒地看“攻略”。   在钻研一个未知领域上多久都不够用,而马上就能实践,为他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又觉得过得好慢,他好急。   到底林九昕洗了多长时间他没概念,当椅子微动,有人从身后环上他腰时,低下头,视线中只剩椅子旁赤裸的嫩白大腿。   谢霖心脏很重地一跳。   回头看。   腿分开着,林九昕以极度性感和肉yu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浑身滴着水,皮肤蒸出一层肉眼可见的红,冲了的大九九……   这个样子像是重重地灼了他的眼睛,谢霖不停地眨动,往下吞咽口水。   脑中只有一句,为什么,他妈的,不鸳鸯。   下一秒,连他自己都觉得速度简直让人感动到痛哭流涕,冲了下水,打了遍香皂,冲掉洗头,擦也不擦,火速奔上楼,一口气把人扑倒在垫子上。   历时,三分半。 第95章 我就在你身边   一个扑倒,林九昕仰面朝天压在床垫上,大颗大颗的水珠子从天而降,滴得他睁不开眼。   “嚯,我这是进水帘洞了?”揉着眼,林九昕去摸谢霖的头:“擦了么你?”   谢霖狠狠一抹脸,甩掉手上的水:“废话真他妈多。”低头,咬上这张烦人的嘴。   亲着亲着,喘声刚浓,“哎呦我操!”嘴边一声哀嚎,林九昕疼得嘶嘶吸气:“我腿腿,腿……你碾我肉了!唔……”   绝不浪费一秒,谢霖边挪膝盖,边接着吻吻吻,呼吸再一次变得急促,此起彼伏的鼻息和喘气交融在一起……   “喘……喘,让我喘,”嘴硬生生偏开,林九昕像憋得受不了:“我喘不过来气了霖哥……”   太阳穴跳了几下,谢霖觉得额角都跟着突突,他极力秀出涵养,拿捏好表情,对男朋友微微一笑:“好,咱们重来,ACTION。”   说完,把林九昕拉起,摆好端坐的姿势,自己也一样双膝盘好。   倾过身,他先是吻他,很柔很轻,足够浓情。   PERFECT。   然后推倒,一样的柔情万种,为了展示自己多游刃有余,比平时柔了一万倍。   好,很有仪式感。   ……   …   “你掰着我腿了啊啊啊——”林九昕大叫,谢霖一个激灵,那根引以为傲的反射神经被瞬间激活,对方脚踝被更加毁灭性地往两边扯,一切出自本能,当林九昕大吼着使出一个柔道寝技把谢霖撂倒在垫子上时,谢霖一整个大懵逼。   林九昕随即跪下,咚咚捶垫子:“掰死我了啊,靠!又不练体操,疼疼疼……”他赶快叫停:“不,不行,这么下去我真会被你祸害死,你先等,等会儿……”   自从谢霖被他一招撩倒,这人就呈大字型仰躺着,一动不动。   林九昕一愣,不露声色地爬过去,下颌放到他哥肩头:“大大九没了……”   “大大霖早没了,”谢霖扭过头,皱了一下眉:“是不是……我太急了?”   “没,”林九昕亲他一下:“我还觉得你慢呢,好好的怎么这么磨叽,不行这里不也可以??”说着,一通吧唧嘴,吸溜口水。   谢霖哈哈大笑,揽过肩头的脑袋贴向自己胸口。   他一下一下轻抚这个人的头发,享受着指间绕满发丝滑动着的感觉,那松软,浓密,毛绒绒的头发此时水汽未消,冰凉凉,手感一级棒。   这种真实的体验,胜过那些虚的,飘的,摸不着触不到的一切感受。   从决定以这种深及对方最隐秘部分的方式完完全全得到彼此,他就很……   冲动。   对,就是这个词。   所有的手忙脚乱,紧张兮兮,十万火急都可以归结为这一点。   他很冲动。   想得到他,想被他得到,想真真正正跟这个人有所牵绊,怎么都逃不掉,刻进骨子里,烙在心尖上,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的存在,是他,也是对方独一无二的那种存在……   初恋这个事可真——   矫情啊。   甩甩头,抛掉这些腻腻歪歪的自我剖析,谢霖心平气和地问:“还继续么?”   这种激动过后的贤者时间沉淀下不少浮于表面的东西,他真的在这种舒适的拥抱,甘甜宁静的气氛中得到了满足。   关键是林九昕头发太好摸了,像在撸一只温顺打着呼噜的猫,都不舍得进入之前亢奋的冲锋模式了。   林九昕傻了,他狠搓了把脸,坐起来。   “废话,谁喊谁软蛋,你看我再叫一声的,”他咬牙:“大大九就是折你手上我他妈眉头都不皱……”   “去你妈的!”谢霖笑骂,踹了他一脚。   ‘哦,不对,”林九昕身体一晃,笑着纠正:“是大大霖毁我身上也绝不……”   谢霖一个扑倒捂上他嘴,作出咬人的凶恶气势,却被林九昕以柔克刚,极尽浓情地圈上了脖子。   “霖哥,我不就在这儿么,”他笑着说:“你在课桌旁一扭头就能看到我,垫子上一伸手就能摸到我,每天每天都是这样,咱们还有很多很多个今晚,多到你都会烦,”收紧胳膊,像要把谢霖抱断气那么凶狠,语调跟着一变:“但我已经饿一顿了,今天必须他妈的做下去!”   “操你真的绝……”什么浪漫的话都没法在这一张贱嘴下存活,谢霖笑岔气了,咬这狗东西的嘴,噗噗露气。   林九昕也笑,亲得撒气漏风。   俩人你来我往,边吻边笑,刚嘴贱上两句又被另一个咬,咬完了就一通傻笑,之后越闹越投入,直到彼此分不开,气息变得浓烈……   那一夜谢霖太难形容了,穷尽他一个学霸所有能想到的所有词汇都无法准确地描述,事实上,那些巅峰时刻,他大部分都没记住,碎得七零八落的。   只知道他们像龙卷风,席卷了垫子,搞翻了椅子,撞歪了桌子,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就连窗户上都印出了一个清晰的五指手印。   而这些全都是转天一早才见识到的。   **   谢霖把头用枕头整个包住,对那个一下下推他的手极为不满,口齿不清地说知道知道,醒了醒了别推了……   下一秒果然不推了,直接揪他脑袋上的枕头,说都九点半了。   谢霖一个立定跳,人已经到了床下,他震惊地去看墙上的挂钟,脑中想的是又特么没刷牙。   俩人一秒对视,在见到彼此那张‘为什么闹钟没响??’以及“我踏马设闹钟了??”的疑惑表情后,火速冲向楼下。   同时刷牙漱口洗脸穿衣,林九昕手忙脚乱地挑战人类极限,谢霖刷着牙一旁冷笑,说看给他怂的,不就怕误了甄娘娘的课,再飙她也是个娘们,至于么。   踹了一脚谢霖,林九昕吐出满口的水,边擦嘴边指他:“不怂别坐马桶刷牙啊,你怎么不提前预备好洗脸盆,屎拉了牙刷了脸洗了,还有地儿吐……”   “操,”谢霖恍然大悟:“那什么,给我拿个盆。”   “……”   **   时间刚刚好,坐上椅子正好第二节 课后半场,甄娘娘的课在第三节。   出入学校如无人之境,归功于林九昕殷实的人脉——慈祥的看门人赵爷爷。   有他俩镇守,后门必须保证全天候的开放,静悄悄溜上座位,已经很慢很慢了,但谢霖还是捕捉到林九昕那一瞬的皱眉,他赶紧盯着他看,分毫也不错过。   眉头仅仅皱了下,很快舒展,快到没有踪迹,只是缓慢地挪了挪屁股……   “疼啊?”和甄娘娘比,任何课都不叫课,谢霖手底下忙合着,直接问林九昕。   林九昕一样,也摆着摊:“还行。”   停下手,谢霖看他:“见红了?”   “早上擦的时候有点。”   谢霖脸色不怎么好看。   “不至于啊,”林九昕轻笑:“开始时不疼不难受根本不可能,广姐说,”头迅速往谢霖那一偏又回来:“他都拉血了。”   谢霖把林九昕的手拉到桌下,很用力地握了握。   没多久下课铃响了,大课间危机四伏。   吴一明从远处蹦蹦跳跳地过来,如同扑棱着翅膀的小鸡仔,向着林九昕后背就要落下,谢霖一个纵身跨越,当空一掌,吴一明被推得后退好几步,撞在跟他过来的陈希和小伍身上。   “怎,怎么个……意思?”吴一明看着谢霖眼有点直。   推完才开始编,来不及想圆满。   “他落枕了,肩膀疼。”   枕头,床,睡觉??   一片寂静。   林九昕赶忙在桌上做出‘肩膀真的好痛痛,都快支不起来了’的难受动作,呻.吟得好大声,听得谢霖头皮一个酥麻。   大伙儿这才明白,来学校就很不舒服了,同桌知道也正常。   “哎没事,贴贴膏药一准好,”吴一明眼睛贼亮,嘴弯成月牙形,这是八卦开始的惯常表情:“听说了吗?咱大南晓校内停车位一位难求,居然有个是给在校学生留的。”   这种连一个车位也不放过的极端碎嘴以及嚼舌根的行径,谢霖只当没听见,拧着杯盖,把水瓶递给林九昕,问他还疼吗?   这个疼问在了哪里,只有他俩心知肚明。   林九昕摇摇头。   “知道谁吗?”吴一明舌根嚼得那叫一香甜:“白晓!!卧槽真的,我才知道他尼玛太豪了他,纯纯的富二代啊!据说北楼都是他们家给建的……阿希,你还真不能睡简闻羽,睡白晓啊,啊对啊对,”在承受陈希一顿好捶后,吴一明笑歪了嘴:“一个型号的没法睡是吧?那让霖哥上,睡他个王八蛋的!”   随之贱笑四起。   陈希的拳头更猛烈了。   吴一明怪腔怪调地哎呦哎呦叫:“那怎么可以呢,霖GEGE是我的~~不能碰别人。”   小伍嘎嘎笑个没完。   ……   自己一声没吭,还能妥妥躺枪,谢霖不打算任由这帮不着调的货再作恶下去,刚要拉脸说话,却突然在书桌里摸上了一个什么类似信封的东西,他不记得有这个。   往外拿了些一看,还真是。   手进去摸一摸,像是照片的手感。   他没说话,把东西往里一扔,面色如常。 第96章 绝不做冤种   听见又拿自家男朋友拉郎配,趴书桌上的林九昕立马支棱起来,他看到谢霖即刻发作的一张暴风脸,却一眨眼风平浪静了。   林九昕身子往他那边探了探,瞄他的桌斗:“怎么了?”   “没事,没找着作业。”谢霖说。   “你写作业了学霸??”   林九昕一张震惊脸。   “那倒是……”谢霖一个大喘气:“没有。“   就是么。   一晚上净顾拆家了。   林九昕先是给了他一个凶凶的眼神,趁其他人不备,又快速撅嘴,闪电‘啵‘了他一下。   谢霖低头笑。   **   是个信封无误。   深褐色的环保纸,两面都很干净,里边只有一张照片——   繁华街市的偏僻角落,两个男孩在一条狭窄的甬道相拥相抱。   相当明显的偷拍角度,是藏在墙外伸胳膊快速一拍,又糊又歪,拖影十分严重。   照片背面有一行电话号码,写完没干就被蹭了,更糊。   这活干的,谢霖“啧”了一声,又猜又蒙地拨号码。   几声响过,传来一个男声,是那种又细又小的男生声线。   天台风大,谢霖这边叫了好几声也没听清,只能“喂喂”地往楼下走。   上来就为躲清静,屁没说又要下去。   没等他先来脾气,对方倒急了,扯着嗓子问他谁啊。   “你谁啊?“谢霖反问。   “你打过来你不知道我谁??”男孩不客气:“打对号了么?”   需要这么无理头嘛?   操。   谢霖压着火,把这个狗爬字,还是被蹭得面目全非的狗爬字又磕磕巴巴地念了一遍。   “对啊,是简哥的,”男孩好困惑的语气:“你什么事啊?”   “哟,那我可能真错了,”谢霖这边问:“简什么??”   “简闻……”男孩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二了:“不是你谁啊??有什么事说!”   简闻……   羽?   呵呵。   “我叫谢霖。“他沉下声。   电话是捂着的,却根本没捂牢,更何况这位接电话的二货报给简闻羽时自己也吓了一大跳,谢霖居然听到了一声:“卧槽!我拍那照片!!”   牛。   逼。   一阵热闹的乱响后,一记抽打声和一声“哎呦”。   换人了。   “电话来这么晚?”简闻羽不耐烦:“看见我留的了么?”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就来火,他认字认了好几分钟。   “你有没有想过,”谢霖说:“就你这狗几把字再写难看点,我真找不着你,就说你怎么勒索我吧??都勒索了能不能把电话号码写好了啊操。”   那边一片宁静。   谢霖以为断线了,刚要出声。   简闻羽突然大叫:“谁说手机号了??我他妈说照片!!”   “啊,看见了,“谢霖回答:“怎么了呢?“   “……“那边静了许久,貌似调整了一下呼吸:“像这样的我还有很多。”   “我知道。”   “你不想看看吗?‘简闻羽邪邪一笑:“好劲爆的哟。”   “想啊。”   “嘿,我还就不给你看,”对方很得意:“没辙了吧,活该。”   “那你自己留着玩吧,拜拜。”   另一端即刻爆了,一片嘈杂,谢霖又贴回耳朵:“简闻羽我没空跟你这逗闷子,赶紧说!要多少?”   对方欣喜道:“呦,这么上道呢?”   “那是。”谢霖冷笑。   当日器械室撞破他跟白晓那点狗男男的事,要说把他堵校门口威胁不准说出去,再扇他两耳光也就差不多了,可要把恶心找到这个级别就太过了。   无非是这样一些照片在某些人眼中如同挂上了价签,简闻羽既然可以为了区区二百块钱去搞霸凌那一套,这么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又怎会放过。   没想到谢霖这么懂事,简闻羽乐了:“那行,我加你微……”   “不见兔子不撒鹰,”谢霖口气平淡:“我看不见你,你看不见钱,别想让我当冤种。”   那边顿了下,说:“好,今天下午四点半,1号篮球馆。”   “没戏,”谢霖接道:“我们五点半下课,最早五点四十五。”   “哎哎哎??”简闻羽听出不对劲了:“怎么你说几点就几点?!必须四点……”   哔——   电话挂断。   与此同时,裴小贝“嘶”地吸了口气。   他有些犯愁地盯着老大的手机;“简哥,我怎么觉得……这个谢霖更凶呢,”他抬起头,斑斑点点的雀斑在阳光下色泽变浅,显得有些俏皮:“咱,是不是该找林九昕啊?”   “手机。”简闻羽一摊手。   裴小贝忙递上。   “林九昕背靠吴一明,我不想惹他,”就不说吴一明这样的南晓小霸王,单单之前火爆校网,林九昕的那段斗殴视频就够让简闻羽头皮发麻的:“谢霖才转来不久,他没什么根基,好弄一点。”   “可,他好像……”   更不好惹。   后面的话裴小贝咽了回去,脸色堪比锅底黑的老大让他噤若寒蝉,他缩了缩脖子,往旁边挪了一步。   “不是,”简闻羽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裴小贝:“你真就拍了这一张?不会吧,你不跟了好久?”   “哎简哥,我不说了么,”裴小贝垂下脑袋,懊丧地又开始解释:“我跟他俩先上公交,公交那个挤啊!你抬脚都不倒的那种,那他俩贴一块不也很……正常,”偷瞄了他老大一眼,见还好,马上又说:“后来他俩在街上闹着玩,我觉得也没什么啊!您不跟晓哥也常这样……”   “闭嘴。”简闻羽说。   裴小贝一个挺背:“但是!他俩确实有奸情,这不就拍了,一张。”   简闻羽仰天一声长叹,吓得裴小贝接连挪开好几步。   叉腰站了会儿,这才迈开步子向水房外走,裴小贝讪讪地跟在后面。   突然,简闻羽站定。   裴小贝没注意,一脑袋撞他后背上。   简闻羽闭了下眼睛,像是在压火,转身问:“你跟我干嘛?”   裴小贝飞快往旁边挪步子。   “去要篮球馆钥匙啊!”   男孩一哆嗦,撒丫子就跑,被简闻羽拎了帽衫帽子揪回来:“找大屯,马山他们要,不要让你晓哥知道,懂吗?”   对方点头如捣蒜。   一撒手跑得老远,简闻羽那个火啊,一脚踹翻一个垃圾桶,走了。   水房内,先是探出来一个头,接着是整个身子,陈希捂着乱跳的小心脏,分别望向俩人消失的方向。   **   下午正课最后一节,下课铃响得很大声,林九昕喊得更大声,问谢霖吃不吃麻辣烫。   “五花肉,鱼丸,宽粉,小白菜,鱼豆腐,木耳,笋片,豆腐,豆皮,骨肉相连,菜花,一样来点,”谢霖边收拾边说:“啊,对了,再给来包方便面,少放点汤,打包的盖子别太紧。”   “……跟我去多好,”林九昕念叨:“我记得住么。”   “呦,”谢霖一个白眼:“还学神呢。”   “烦死了你,”林九昕笑:“走,跟我去溜达一圈听见吗?”   “婶子叫我。”谢霖几本书在书桌上磕了磕。   婶子,季珅珅,他们班英语老师。   站起来的速度很正常,没皱眉,没扭头,应该不太疼了,谢霖看着林九昕的屁股穿衣服:“不知道找我干什么,你自己去吧。”   林九昕嘟起嘴,小眼神幽怨地瞅着谢霖,黏黏腻腻地贴了好一会儿门框,见对方无动于衷,这才一甩头遁走。   林九昕走得很慢,边走边把谢霖说的那些往手机里录,一个没留神被甄娘娘当场抓了壮丁,让把个巨沉的箱子扛到她办公室。   娘娘怎能得罪,林九昕不情不愿地去了。   放下箱子,好像被什么吸引,他站在婶子干净利素,除了书架什么都没有的办公桌前发了好一会儿怔,问旁边的老师,刘老师呢。   “没来,请假了。”   **   出了老师办公室,林九昕越走越慢,直到站定。   忽然,他箭一般地冲向教室,看到谢霖座位上空了,掏出手机快速拨号,铃声不断地响,就没人接。   “看见谢霖了吗?”他问四周的同学,大家纷纷摇头,林九昕去看正要走后门的公子,公子一样摇头。   不对劲。   不对劲啊。   电话还在耳边一声一声地响,林九昕跑出教室,下楼梯时撞见了吴一明和小伍,林九昕没别的话,就是问谢霖。   “没看见呐,”像想起来什么,吴一明笑得贱气四射:“你猜怎么着,我也没找着阿希,你说他俩是不是偷摸约会……哎呦!”   话被硬生生从他和小伍中间穿过的林九昕打断,没等吴一明回过神,公子从一班跑出来。   “九儿,霖哥去南门了,”一块来的还有大瑞瑞:“刚阿福在南边碰见他了,他还跟阿福打听1号篮球馆怎么走。”   林九昕回过头,停了下来。   怔怔地看着在场的这几人,突然,他高喊了声“我操!!”飞也似地往楼下冲。   其他人先是懵,随后一窝蜂地跟着林九昕。   “大白哪儿呢,”吴一明边跑边打电话:“赶紧的,1号篮球馆,霖哥出事了,叫上任涛和阿福,快啊!!”   **   随着一道漂亮的抛物线,一颗篮球当空落入篮筐正中。   裴小贝卖力喝彩,在寂静的篮球馆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正如地处南晓以南,那些被人们遗忘的设施一样,这个篮球馆是废弃的。   作为南晓第一个篮球馆,它承载了太多的光阴,现在垂垂老矣地卧在不起眼的角落自生自灭。   灰是挺厚的。   打了几下,脏了一手。   简闻羽拍着手,让裴小贝从包里拿水,给他洗洗。   正翻着包,门口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简闻羽!”   俩人吓得一个哆嗦,片刻之间,谢霖已经来到他们跟前。   没有人能来得及反应,谢霖的手就出现在了简闻羽的脖子上。 第97章 无疾而终的单恋   从未承受过这么重的力,那样地猝然,当简闻羽被谢霖单手按在进门的长桌上时,他甚至没来得及挣扎一下。   矿泉水连同一整个书包哐啷一声砸在脚下。   裴小贝手足无措地在谢霖身旁来回转悠:“别别别……有话好好说啊!这不还没开始谈呢吗!你先放手,先放开一下下好不好,霖哥?”   尾音翘生生的,说得谄媚又讨好,裴小贝双手合十在胸口,对谢霖绽出一个大大的甜笑,一双虎牙,诸多雀斑,看起来可爱又无害。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那个接电话的小二缺,谢霖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目光一沉,男孩就苦着脸站到了一边。   “手机。”   谢霖冷冷开腔,说给裴小贝听。   “哎?”裴小贝呆愣一拍,马上应着:“哎,哎!”   一秒递上去。   简闻羽:???   “操……不是,”喉咙被谢霖卡着,发声受阻,简闻羽咳了两嗓子说:“先松开点儿,我,我跟他,说句话!”   裴小贝一个机灵,双肩一抖,怯生生地扭头看老大。   “裴小贝你他妈!”简闻羽爆着额头青筋,支棱着脖子大喊:“还能有点用吗?啊?!打他啊!上啊!给我动手!!”   雀斑小男孩被他吼得全程含胸偏头,低低出声:“……行,行吧,我,我试试哈。”   像是鼓足了勇气,裴小贝眉间尽染厉色,哈了哈自己的拳头,360度抡着,嘭地一下砸到谢霖后背上。   他站在谢霖正后边。   这么重的一拳,这人却纹丝不动。   裴小贝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地一点点把脑袋转到谢霖眼前,问他:“疼吗?”   简闻羽:“……”   一只手在简闻羽脖子上,另一只刚抬起来,裴小贝就啊啊啊地喊,并抱着脑袋蹲下。   谢霖一直等到他叫没声了,才踢了踢这个小雀斑。   “把你手机打开。”   裴小贝迅速照做,迅速递还,迅速下蹲抱头。   简闻羽闭眼运气中。   “哎,”谢霖翻着,又踢了踢他:“拍了几张?”   “就,就一张。”裴小贝蹲着挪步,尽量离谢霖远一点。   “是一张吗?!”谢霖猛地拉高声调:“不有很多很多?”   裴小贝偷眼瞧自家老大。   “就是有很多!”难以想象的臂力,关键还很巧妙地避开身体要害,仰躺在桌上的简闻羽根本无计可施,他咬牙切齿:“又他妈不是傻逼!谁会做一张的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照片!!”   谢霖又看向裴小贝。   对方尴尬地呵呵一笑,说就听他的吧。   一声冷笑,手机扔向裴小贝的同时,膝盖已经撞入简闻羽的小腹,极其凶狠的一下,像一把钝刀,简闻羽差点没呕出来,没有喘息的功夫,跟着胸口就是剧痛,他被谢霖一脚蹬出去,连同桌子带椅子成片倒下。   篮球馆太老了,桌椅一撞就半散不散,很多里出外进的木条,简闻羽就摔在那上边。   后背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起来,谢霖的大脚就上来了。   这一脚踩得甚是刁钻。   正碾在右胳膊的肩周部位,下面就是锋利的横梁,只要简闻羽抬起另一侧臂膀,谢霖就踩得更深,篮球馆回荡起一声声吃痛的叫嚷……试了几次,简闻羽只剩大口大口的喘气,完全动弹不了。   “谢霖,你弄死我……我告诉你,我不但拍了,还发给好几个……人,”简闻羽像是疼得受不住,咽了口唾沫:“七点之前见不着我,他,他们就发校网上……”   “是吗?”谢霖颇感意外地挑了下眉,弯下腰,简闻羽疼得脸色煞白,但这次却死死咬着嘴没叫。   谢霖从他身侧捞起一根断掉的木梁。   木梁原本是椅子腿中间的横梁,断去小一半,多的那一半很适手,谢霖执在手中,对着简闻羽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裴小贝吓傻了,屁滚尿流地扑倒在简闻羽胸前,动作笨拙而可笑,把他老大活生生又压了一回。   “啊!!草!”简闻羽真想把这个缺心眼的有多远踹多远。   “没有没有真没有!……”裴小贝快哭了:“霖哥霖哥!你别听简哥的,他胡说的!我就拍了这么一张,就发给简哥了,他谁也没给,不信你看。”说着,在简闻羽身上一通拍,摸出手机高举过头。   谢霖拿过手机,把锁屏翻转给裴小贝:“我怎么看?”   “啊对,”裴小贝拿走,跪着去抓老大的手指头。   简闻羽都惊了:“裴小贝!!你他妈……”一按没解开,裴小贝又一声:“那边。”,小碎步绕过谢霖,把简闻羽另只手的拇指往上一按。   解了。   递上来时,谢霖瞥了这人一眼,小男孩双眼全是水汽,不知是害怕还是着急,面色红润,脸颊上的雀斑都好似跟着烧起来了。   翻了照片存储,查了微信记录,确实就这一张。   简闻羽的微信叫,我有一只大傻兔。   给小男备注成,要多傻有多傻兔。   什么鬼。   删完,谢霖灭了屏,看简闻羽。   “给我一个信你这只‘要多傻有多傻兔’的理由?”说着,下巴往裴小贝那一指。   “你不用信他,信我,”简闻羽脾气上来了,他知道自己惹上了硬茬,勒索是没戏了,但这口气必须争:“你死定了谢霖……呜呜!裴小!”嘴被一只手使劲捂上,脸都被勒得变形了,再难发声。   “你怎么还胡说八道呢!”裴小贝不但捂,还跟谢霖那只脚死磕,费力地想要拔起来:“我真的没拍……别的!就这么一张……啊!”使劲使得都断音了就是搬不动,男孩急得眼泪在眼眶打转,他用手一抹:“我是跟了,但,但我觉得你们俩挺正常的啊,就后来吧,你们抱一块我才……你别碾他了!你碾我吧,是我没用呜呜呜……”   “他说的是真的。”   从距离他们最近的看台口传出一道声音,一个人走了出来。   三人同时看过去。   陈希面色很不好看,煞白的一张脸。   他撇了下嘴,对谢霖勉强挤出个笑:“没你,他们俩也这么说的,我听见了。”   除了谢霖,两个当事人齐刷刷地瞪大了眼。   从陈希脸上挪开目光,谢霖去看馆门。   门外依稀的杂音变得清晰,撞了几下门就开了,最先冲进来的是林九昕。   谢霖的脚收了。   简闻羽一顿爆咳,裴小贝扶他起来,轻拍后背,头摆来摆去,看老大的肩膀。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谢霖递了个眼神给吴一明,示意他馆门,吴一明应了声,叫了大瑞瑞一起去锁。   正锁着,一个人挤进来。   是白晓。   豆浆机们全愣了。   简闻羽见状,猛地扭头看身旁扶着他的裴小贝。   “没没没!”裴小贝吓得一缩手:“大,大屯说钥匙在晓哥那儿,我要的时候也没说什么事啊!……哎呦疼!”   简闻羽抽了他脑袋一下。   “扶好我!”   撇了撇嘴,裴小贝吸溜两下鼻子,手又上去了。   白晓进来就发现聚集的这一堆人,拨开他们,看见简闻羽坐在地上,身旁还有裴小贝。   “你们干什么了??”   裴小贝蔫蔫地垂下头,简闻羽把脸扭到一边。   “说啊!”白晓推了把裴小贝:“你说,跟你简哥做了什么?啊??”   “就……就想,想搞点,钱。”裴小贝磕磕巴巴。   “他们偷拍,还敲诈我,”谢霖说给白晓听,看的却是林九昕,用眼神跟他交流:“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吧?”   见林九昕给他个“昨晚??”的无声口型,谢霖点了点头。   “照片给你了吗?”敲诈未果,白晓自然知道怎么处理:“你开个价?”   敲诈不成反被人反杀到这般田地,也只有用钱摆平。   这话却把谢霖听乐了:“你俩还真他妈像,夫唱妇随,一张嘴就是钱,你觉得……行吗?”   凶光从眼底溢出,谢霖盯着白晓,却是在笑。   白晓一身的鸡皮疙瘩,寒毛直竖。   “那,那你说。”   “你也跟他抱一下,我来拍,”谢霖笑容更深了:“这样大家就扯平了,谁都放心。”   言毕,在场一干众人集体哗然。   谢霖故意去抓林九昕的目光,对方朝他笑了笑。   自从主题围绕偷拍,大伙一万个补脑究竟拍了什么动这么大干戈,纷纷惊奇居然是这么一类的隐私。   当然,最震惊的当属白晓。   一瞬间,器械室被撞破那一幕席卷大脑,他记起当时谢霖身后确实还有一个晃动的人影……   “谢霖!!”简闻羽声色俱厉:“谢霖我操你姥……”   啪,一声脆响。   馆里的人都愣了。   这一巴掌太突然,打人的是白晓,朝简闻羽挥的胳膊,却落在及时冲到简闻羽身前那个雀斑男孩的脸上。   裴小贝捂着脸,可能是真打疼了,边吸气边跟白晓说:“晓,晓哥,你别,别生气……是我,都是我的主意,跟简哥没关……”手一下被简闻羽拉开,确实很重,五根指印红透了,清晰无比。   不知哪儿来的冲动,本来还靠着裴小贝起不来的简闻羽跟打了鸡血似的,蹭的一下就起来了,指着面前气得两眼通红的这个男生就嚷开了:“白晓!你发什么疯?!”   “说谁疯?!”白晓气焰更胜,一反众人心中那个乖巧腼腆的形象,冲简闻羽叫得更大声:“天天你不惹点事就浑身难受!去你妈的自己解决吧!”   嚷完,推开这些人往馆门去。   吴一明赶紧看谢霖,谢霖对他点点头,意思是让他走。   靠着那个散得没剩下多少的长桌,谢霖抱起胳膊,注视剩下的这一对‘勒索二人组。’   “来吧,别渗着了,”他笑了下:“谁都行,不非得白晓。”   裴小贝下巴都要掉地下了。   他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自己老大,小心翼翼地说:“要,要……不然,简哥就,就忍忍??”说着,自己闭上眼,手半硬不硬地就要抱人。   “等一等,”谢霖叫停,他看了眼林九昕,露出恶作剧一般的坏笑:“抱我觉得有点不够啊,这么大的馆子又不是夹缝,别人还以为你们俩逗着玩呢,亲一个吧,这个真。”   一听这个,豆浆机全体炸锅了。   一干子坏种就这种事闹最欢,鼓掌的,吹口哨的,叫唤的……把个沉寂多年的老馆搞得热火朝天。   简闻羽已经气得都要笑出来了。   裴小贝探着老大的口风:“要,要不……”   “你脑袋被驴提了吧?!”简闻羽一嗓子吼到裴小贝抱头。   裴小贝嘴一撇,委屈地咕哝:“那,你说怎么办嘛……”   吴一明这个小团体他略有耳闻,吴一明本人他也见过,是老大的宿敌,被这些人围着让他很是紧张,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别说他一个裴小贝,就是一一千个一万个裴小贝也白搭,他根本就不是打架那块料。   想要化险为夷就只能乖乖听令。   偷眼往谢霖那边看,见对方也在看他,他忙指指脸,问亲这里?   对方摇摇头。   “嘴,嘴啊?”   裴小贝愕然。   “放心,”谢霖给他信心:“就我一个人拍,保证不外泄,只要你们不搞事,我一高三的吃饱了撑得搞你们。”   有……   道理。   看了会儿谢霖,又转头看了看这伙人,最后是这个场馆,裴小贝像这辈子都没下过这么大的决心,拳头攥得格格响。   他几个跨步站到简闻羽面前,神情坚毅:“我快,特别快,简哥闭一下眼,就一下。”   “哎,可不能那么快啊!”吴一明招欠:“小弟弟,霖哥要拍糊了,你们可得重来。”   说完,又一堆坏笑加口哨。   好不容易构筑起的心之城墙瞬间稀里哗啦碎成渣,就在裴小贝郁闷地‘啊?’一声时,他腰上一紧,片刻贴上了一具温暖的胸膛,几乎同时,他的嘴也有了温度,映在他瞳孔中简闻羽的那张脸。   他全程眼都睁到极限。   就这么落入谢霖的手机中。   太劲爆了,以为茬架,来之后却这么刺激,在豆浆机们不遗余力的哄闹声中,简闻羽冲谢霖亮出高耸的中指,拖着僵成棍的裴小贝出了篮球馆。   笑够闹够,不少人开始琢磨起这事到底是怎么搞的,吴一明越想越困惑,刚要开口问谢霖,却见到陈希来到林九昕跟前。   “九九,抱歉,我,我不知道……”说着,陈希眼圈就开始红:“那,那个,霖哥我就是单……害,瞧这事弄的。”   “说什么呢,”林九昕有些无奈,跟谢霖飞快说了一句:“你跟他说说,我先出去了。”   看傻了眼的吴一明好一阵才醒过神,忙跟上林九昕。   其他人看陈希那样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纷纷走出篮球馆。   作者有话说:   哈哈,我承认我恶趣味了一把,不过裴小贝真的挺好玩的。 第98章 我想去拜神   屁股一凉,跟着林九昕坐上篮球馆几步开外的一节高阶,吴一明一直出于云游山外的呆愣状态。   还是林九昕碰了碰他,比划着要烟,他才猛地回神,拍着身上找。   掏出来,一人一根。   给林九昕点上,自己都忘了点,就这么叼着,跟没魂了似的。   “有什么话问吧,再给憋着了。”   吴一明忙把烟从嘴边拿掉,看了会儿这一堆那一群刻意给他俩留空间的豆浆机们,他扭头问:“你跟霖哥,他妈……不会吧??”   他不敢说,更不敢往那个方向想。   “对,我俩在一起了,”林九昕瞥了眼张嘴突眼已成石雕的吴一明,又添了句;“我跟他没血缘。”   如遭雷击,吴一明猛地一颤。   “什,什么……玩意?!”他一下子从高阶跳下来:“谁,谁谁没有??”   “我。”缭绕不散的烟气让林九昕看上去一片朦胧。   林九昕就这样,也许曾经在某个时段或者某种情况下你会觉得跟这人关系已经很不赖了,最终也不过证明一切皆是错觉,不能够的,你就从没真正走进过他,他经历过的,正在经历的,以及未来要去经历的……无从得知。   活得真他妈像个山外隐士。   “……你跟你爸,害,”吴一明纠正道:“不是你爸,就你不是不是你爸的那个爸的儿子对吗?”   林九昕看着他:“要不你再说一遍?”   “……”吴一明闭了闭眼,稳心神:“那你还住家里吗?”   “住纹身店了。”   纹身店吴一明可太了解了,他也住过,凑合过个夜可以,长期住没戏,条件还不如小拽车的废工厂呢。   “怎么住?要啥没啥。”烟没心情抽了,吴一明又给塞回去。   “弄了,”林九昕把他这根一抽到底:“都有。”   “操……”吴一明悲从中来:“合着宇哥也知道??全世界都他妈知道就我不知道??你太对得起我了林九昕,我这对你掏心挖肺的,全喂了狗啊喂了狗……”   “可能吗?”林九昕打断他:“这事今天之前知道的不超过两个,我不是我爸亲儿子,我还把我爸亲儿子给搞了,我敲锣打鼓到处逼逼?有辙我能找姚宇?”烟灭在高阶上,用力捻着:“他认识霖哥,从来那天他就知道,事一串谁想不明白?可我有什么办法。”   吴一明沉沉呼了口气,是啊,还能怎么办。   他竟无言以对。   “那你也该早点让我……等等,”他突然卡壳,问林九昕:“你弯的?”   “我操,”林九昕都惊了:“能进八班绝壁你发挥超长了,真的。”   吴一明噌噌噌跟他过招。   比划了几下,又说:“得,阿希这回算是彻底伤了,这事怪我,”咂咂嘴,他懊丧着说:“看他那么那么那么地喜欢霖哥,就管不住地老想撮合他们俩……这回可好了,操。”   “你是挺欠的。”林九昕跟着来了句。   吴一明瞪他一眼:“霖哥呢?他住……”刚问,自己就把自己答了:“哦对,纹身店。”   “我,”林九昕顿了一下说:“离不开他。”   吴一明定格着,缓半天才一抹脑袋上的汗,秀给对方:“看看看看!这刺激的呀,哗哗地流啊……”   “你不成天让我放开,别控制,有什么就说什么,”林九昕笑:“正经跟你唠,又他妈怂了。”   “您老这也太不控制了,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吴一明还在一把一把抹汗:“能不能体谅一下大侄儿我……”   话说一半,表情僵住。   林九昕忙跟着看。   谢霖正往这边走,后边是陈希,头垂得很低。   豆浆机们也发现了,纷纷围上来。   男孩没几个是好打听的,吴一明是为数不多无差别嚼舌根和爱吃瓜的,就算大伙儿心存各种各样的大小问号,也没人会直白地当面问,哥们爱说就做好倾听者,不爱说一句多余的话没有。   谢霖挨个谢过豆浆机,并表示月考后他坐庄豪请哥几个,林九昕来了句,马上晚自习了,走吧。   说完,走在前面,大部队浩浩荡荡跟上。   队伍尾端是吴一明和陈希。   一路上吴一明都在看这个人,一会儿咂咂嘴,一会儿叹口气。   “我没事,”再拐个弯就是教学楼了,陈希突然开口:“霖哥,他……真挺好的。”   吴一明站住脚,从口袋拿出纸巾,抽了两张。   “篮球馆那会儿,特别是你们走后,”陈希接到手,整齐地折叠着:“我看着他,就不知怎么特别伤心,蹲那儿一直哭,他就坐我旁边,然后,拍了拍我的脑袋,”他笑着去看吴一明,看到的却是模糊到不行的人形,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巾抹在眼睛上:“……跟我说,他算个屁啊,我会找到更好的,霖哥那手可热乎了。”   第一次的摸摸,也是最后一次的摸摸。   叠得多厚的纸巾也不够湿的。   ……   …   那一天队伍的这个小尾巴被永久地落在后头。   一个蹲着,一个站着,男孩们的轮廓随着天色近晚,渐渐地隐没在空旷的操场上。   **   回到小二楼,屁股刚落上地方,林九昕就把谢霖抱到自己腿上,咬他肩膀。   下嘴挺狠的,比平时猛不少,这是在他调教后首次恢复到之前‘往萎了咬’的水平,谢霖都不知道林九昕在'叫他疼'上这么大能耐。   何止咬,手还钻进衣服底下,在他后背带力地搓,揉,捏,甚至掐……手口并用,双管齐下,谢霖只剩下一声声重喘了。   要不是一前一后事没完没了,念及男朋友心情不好,弄不死他的。   鼻上挂满汗珠,一后背的汗湿也没有停下的意思,那滚烫的爪子就这么不做人地往他裤子里伸,谢霖一把擒上,自打回来头一次反抗,两只手往身后一扣。   “Y不了!谁他妈能成M我也成不了,”谢霖冷眼瞥他:“就你这顿咬,要不看在咱俩还有点情分,早摁垫子上往死里抽了。”   林九昕下巴往上一搁,夹着男朋友的后颈,肩膀抖抖抖。   “爽了吗?啊?”知道他笑着,谢霖一巴掌抽他大腿上。   刚动完手人家就动嘴了,嗷地一口,把谢霖咬得一声低吼。   “这才爽。”林九昕笑。   真是杀伤力巨大的‘压轴咬’,谢霖抱着林九昕好一会儿才缓上来:“要不我给你解释解释以平你心头之恨吧。”   “不想听,事不都完了么,”林九昕一下下搓着谢霖后背:“我不是生气才咬你,是因为太爱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的肩膀和后背。”   “就不爱听你说话,”谢霖哼哼:“多爱我多好,一整个,哪儿都有了。”   林九昕又在谢霖怀中抖了会儿肩,等笑够了,他深吸了口气:“虽然这话特别不要脸,我自己也看不上自己,但我……”胳膊拿上来,绕过谢霖脖颈:“不是单恋,你知道我有多幸运吗?”   他爱,还可以被爱,想要付出的那个人恰巧也同样愿意接受并予以付出,多么奢侈,多么动人。   “知道,”谢霖轻轻地说:“我也是。”   窗外夜色静好,一轮圆月。   进来还没开灯,月光顽皮地给他俩洒上一层淡淡的亮,像打了荧光粉,有种说不出的梦幻感。   “咱俩拜拜去吧,霖哥。”   “去哪儿拜?”   “哪儿都行,”林九昕亲了这人脖子一下:“周边那么多山,哪个上边没个寺庙道观什么的,运气有点太背,大高三的事接二连三,就没断过,去去晦气,等拜完,我就要蓄力登顶了。”   “一哥?”谢霖问。   “啊,”林九昕又舔了他耳垂一下:“娘娘的话可是一言九鼎。”   “去就去,我没……意见,”说话间,被摸了不止一把,还动手动脚往深处去,谢霖低头看着:“但你不考虑一下我的身子骨问题吗?”   “想到了,”林九昕喘气开始变粗,去舔谢霖嘴角:“……所以,等回来你跟我一起,咱们天天……”   “搞?”谢霖接道。   “……学,习。”   “滚你个Der。”谢霖直接拉了人,扔垫子上。   作者有话说:   周末郊游喽~ 第99章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选择高考这几个月出远门,还蛮有压力的。   提前48小时天气预报,山高路远地点选择,时间计划行程安排,当日出行必备清单,便捷全面的行装准备……每一大项都在林九昕脑中过了不止几遍那么多。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出纰漏,林九昕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筹备,经常是嗑着嗑着题就跑题,做着做着爱就开溜,然后拿出个小本子写写写。   “哎,我说你够了啊,”谢霖一嘴咬到林九昕后脖子上,湿润的口感,齁咸:“不挺投入的嘛,出这么多汗,怎么又跑偏了?”   伸出去够书包的手没缩回来,反倒拍着垫沿声声催他。   “能快点吗?我又想起个事……”趴跪的姿势添上了点瑜伽的味道,林九昕一手极尽地向前拉伸,屁股还要向后努力讨好身后的人。   “滚吧你!”谢霖不做了,一脚把狗东西踹翻,起来穿裤子:“魔障了魔障了,爬个小破山头都要走火入魔了,我真怕你要上去开坛作法。”   “这不高考么,”林九昕光着腚掏本,趴垫子上就写:“别出去一趟少带东西,玩得好不好其次,关键别病了……啊对了,”他转过头:“咱以后别出去吃了,六日。”   他俩一日三餐混迹学校食堂,经济实惠还卫生,可六日就没辙了,都是长街上这一家那一家胡吃。   林九昕老怕吃坏闹肚子。   “不出去,”光着膀子的谢霖弯腰捞地上的T恤:“吃你啊?”   衣服被手欠的揪了个角,拉了几下没拉动,林九昕笑:“饿不着你,我做。”   谢霖:“!!”   “电磁炉今天就能到了,早上开门前做,晚上打烊后做,中午那顿我就手脚麻利点,毕竟人家纹身店还得做生意,咱够麻烦姚宇的了。”   林九昕一身本事自不必说,只有他愿不愿意,没有他会与不会,这个‘万能达人’谢霖再了解不过了,尤其是当这个人对于他所在乎和上心的事,那种执着和用心,简直执拗得叫人落泪。   睡上下铺时谢霖其实没太多感受,现在一间小二楼,一张双人垫,一个小课桌,却让他弄不清到底他俩谁有洁癖,早上爬起来就清扫,晚上回来就收拾,住进来没几个星期,书桌已经被林九昕擦得咯吱作响,稍微用点劲儿就抖抖抖。   反正一说起来,就跟他来劲,张嘴火药味十足,问他有没有洁癖能不能说个准话,累得狗一样,到底他妈的有没有有没有?!   每当诸如此类的灵魂拷问,谢霖还真说不出来‘没有’,稍一迟疑,就是一记翻出天际的大白眼送给他。   然后又跟小桌桌小垫垫小楼楼玩命。   做饭这个事,谢霖一点不怀疑自己男朋友一定会成为考得上厨师资格证的优秀学员。   “行吧,”那边松了手,谢霖套上衣服坐到桌前,铺开卷子:“我要这手脚有何用啊有何用。”   林九昕笑着,草草穿了个长T,搬了凳子贴谢霖坐,俩人为凑合这个小书桌,特意买了全网最瘦的凳子。   刚翻开书,大腿上就落下了一只手,带劲摩挲。   “嚯,瞧这凉,都冻手,”谢霖看着卷子,眼皮抬也没抬,手底下却没闲着:“赶紧穿裤子去!”   林九昕没说话,垂眼看着这只手。   他看了多久,手就摸了他多久。   好半天,他微喘着说:“要不再回垫子上?”   谢霖收了手:“不了,今天我得把题全嗑完,”眼睛还在题上,却把林九昕揽过来,咬了口他喉结:“去,穿裤子。”   林九昕以咬还咬,同样含了下对方脖上的小突起才起来穿,再坐回去时,斟满两杯水,续上电热壶。   **   那一日,晴空万里,风和日丽。   貌似从清晨出来踏上征途,一切都在遵循林九昕制定的‘拜神一日游’,单论天气就是个好兆头。   一路公交,倒了三趟,来到景区门口正好九点半,连时间踩得都神准,林九昕快乐得哼起歌。   我们一起学猫叫。   一起喵喵喵喵喵。   在你面前撒个娇。   哎呦喵喵喵喵喵。   谢霖挑起一侧眉角,看他。   林九昕摇头晃脑地,在没什么人的周六早晨,在群山环绕中对他抛媚眼,嘟嘟嘴。   —每天都需要你的拥抱,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你对我多重要,我想你比我更知道。   —你就是我的男主角。   会唱高潮最流行的那几句不新鲜,关键会主歌部分才叫神奇,谢霖干瞪着眼,一颗高举过头的大心心出现,还压在那个‘男主角’的歌词上。   谢霖笑得很大声:“不这么唱的吧?”   “啊,人家是‘女主角’,”林九昕说:“我都行,倒不介意你当女的,你就是我的“女~~”   “滚粗。”见四下没人,谢霖拧他屁股一下。   “这歌你都会唱?”   “是啊,多好听,”林九昕翻出随身杯,递给谢霖时又唱开了:“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   “喵喵喵喵喵。”谢霖很给脸地附和。   俩人一通狂笑。   于是这首歌就神曲般地一直在他俩嘴里没完没了,直到正儿八经走进某寺才彻底终结。   上香的时候,林九昕先睁开眼,他稍稍偏头,谢霖一整个侧颜就这么坠入他的视线,虔诚,认真,那么安静,不声不响。   林九昕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出来,往景区出口走,远远一群人排在一座塔下。   根据林九昕的目测,塔没多高,十来层楼的样子,工作人员在塔下维持秩序,控制入塔人数。   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啊。   他朝谢霖使了个眼色,让他瞅那个塔:“拜吗?”   “你不怕拜串了?”谢霖呵呵一笑:“拜太多知道谁显的灵啊?还不得挨个还愿?”   “还呗,你怎么比天上那些个还懒,拿出点托人办事的诚意。”边说边把人往塔下拖。   谢霖笑:“他们又不是人。”   “闭嘴!”林九昕斥道:“别招他们啊,我可不想找这刺激。”   来到塔下,跟人家一打听,说也不从哪儿请来的高僧舍利子,今天是最后一天开放,过期不候,拜到的都是缘分。   这噱头跟打了鸡血一样,林九昕二话没有,拉着谢霖就站到了队尾。   等慢慢悠悠进塔,爬到塔的一半时,前面一男一女开始议论,两人声音不算小,林九昕却一直没放耳朵,他对别人的事提不起兴趣。   可渐渐地,几个关键词有意无意地往他大脑里钻,都与婚姻嫁娶,生男生女有关。   他存疑地前看看后看看,发现进来要么是夫妻搭对,要么是老少搭配,还大部分都女的……越看越狐疑,林九昕伸长脖子,使劲往塔顶看。   上头还剩最后一段塔梯,突然,一幅画像的一角被他看到了。   “我操!干了!!”他扭头,一脸愕然:“送子观音。”   谢霖头快垂到胸口,肩膀一个劲儿地抖抖抖。   “靠你笑个爪啊笑!”林九昕回身一把掐谢霖腰上:“赶紧回头下去啊。”   “你行你来。”谢霖还在笑。   为了安全,塔内人流只有一个方向,有上则无下,有下则无上,从一侧塔门到另一侧,也就是说没有回头路。   林九昕傻了。   不过这么一耽搁,后边就不干了,催他俩赶紧走啊。   谢霖又推又搡,林九昕只能随波逐流,来到佛龛前,他把外套帽子往头上一戴,低头揣兜,一路小跑。   到了下塔的楼梯口发现谢霖并没跟着过来,回头一看,这个坏种正站在观音画前向他招手,示意他来啊,拜拜啊。   林九昕骂了句“操”,上去拖人。   拖拽之间,谢霖一边跟观音打招呼,一边绕过林九昕脖子揉他头发,跟观音说他很害羞的,也给点福气呗,我要个大胖小子。   林九昕按着他哥头给戴背后的帽子,差点拉锁给他拉到脑袋顶。   俩人你一拳我一脚地下阶梯。   **   坐上返程的公交,天空已经变成了藏青色,窗外满眼的秃枝枯叶,色调暗淡,一种肃杀的沉冷。   林九昕哆嗦了一下,往谢霖身上靠。   “冷啊?”   林九昕没答话,两只手偷偷圈上这个人的腰。   他俩特意选的最后一排,可以躲开所有人的目光。   “你想好志愿了?”抱了一会儿,吸够了这人身上的味道,林九昕说:“我看你上香上得那么投入。”   “闹着来来来,计划早八百年就开始定,上香你看我?”谢霖有些吃惊:“可以啊男朋友。”   “你好看嘛,”林九昕好不委屈:“人家又没看过上香的你么!”   “滚边去!”谢霖亮出一根中指。   林九昕一口咬上:“考哪儿啊?”   谢霖抽出来,在他脸上蹭了蹭:“S医科大。”   林九昕一愣,坐直看他。   “S医大的血液病学很出名,我想考个试试,”见林九昕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看,谢霖笑笑:“省得我妈一套一套地跟我犟嘴,我得先搞明白。”   还有什么可说,那一瞬间,有什么在林九昕胸膛发热,蔓延了很大的一片,连心脏都跟着悸动。   在他活的这第十八个年头,他第一次这么地羡慕一个家庭,哪怕它曾经破碎过,却正因为如此而重生涅槃,缔造出一条无与伦比的亲情纽带。   在李倩杳无音讯,跟他断掉联系的这两个月来,林九昕头一次无法从深深的难受中自拔出来。   这个女人他一直在回避,不去触碰,不去回忆,哪怕稍微想起以前那个家他都会有意识地避开。   但今天,他做不到了,一颗心就那么往下沉,往下沉……   他贴了贴谢霖,把头靠在他肩膀,慢慢合上眼。 第100章 我们是最闹的   林九昕没打诳语,从拜完回来,谢霖就发现这狗东西对他身子的馋度大大降低,一门心思全扑到学业上。   同吃同睡同搞事业,学校,小二楼两点一线,跟他说话的频次和字数却呈明显下降趋势,一副畅游题海无法自拔的样子。   学神学得如此丧心病狂,谢霖相当懵。   睡前摸两把都能摸睡着了,咬耳朵舔喉结还能打鼾,屁股蛋抽得啪啪响照样一动不动,对于这样的男朋友,谢霖只能在垫子上盘腿抱胸,干瞪眼,充其量再踹他两脚。   干事业干到这份上,他除了憋着就只能……憋着。   这么个以前骚得快流水的货一夕之间遁入空门跟他玩禁欲模式,还冠以‘要高考要学习’这样正义的名头,谢霖就连跟自己右手哥玩一玩都没了兴致。   真是。   他妈的窝火。   哗啦,一本书携着怒气飞出去。   从手机抬起头,林九昕顺着抛物轨迹看到两米开外,那个撞在墙壁又反弹到垫子,恨不得像个球一样滚来滚去的……书。   “跟谁聊呢?”   在定语从句下画着线,谢霖冷冷开腔。   手机放上桌,推到谢霖面前。   “吴一明,”点了点微信头像,林九昕解释:“阿希课间一直没来找我,跟他打听打听……”   “大大霖你也一直没见过,”谢霖平淡地道:“怎么没想着跟我打听打听?”   “……”   灭了屏,林九昕收回手机。   天越来越凉,深夜的小二楼没那么保暖,他俩都一身冬款的毛绒睡衣。   “它还好么?”林九昕低头揪了个身上的线头:“是好久没……”   “可好了我跟你说,”谢霖落笔就在答题框内写了个苍劲有力的大B:“操,真的,就他妈没这么好过。”   林九昕刚要说话。   “赶紧的,别问了,”谢霖朝他摆手:“接着关心阿希去。”   默了一会儿,林九昕开口:“都好几年兄弟了,他就没这样过……唉,为了个爷们,啧。”   这一声咋舌,捅了肺管。   “对,你说的都对,”笔啪地一下扣在桌上:“我就不该长这么帅这么招人,性格还他妈这么好,”谢霖怅然地望向窗外:“就这么成了红颜祸水,哪儿说理去。”   “那倒也不是,”林九昕低下头:“大抵还是我和陈希总有一个眼神,或者我俩眼神都……”   “信不信我把笔帽弹你脸上?”   再憋不住笑,林九昕一头栽在谢霖肩膀上一通抖动。   笑了好久,他直起身:“你说你为两条微信跟我这个较劲,半小时了吧,就做了一道题。”   “哎,你他妈……”谢霖刚张嘴。   “还错了。”   谢霖直接动手,林九昕被推得连小瘦凳一起在空中晃了晃,多亏嘴欠时早有防备,一手揪衣角,一手揪侧兜,不但归位还把谢霖抱个正着。   “霖哥我错了。”   回来先道歉,逗归逗,也就仗着谢霖没跟他来真的,真要过招,两招他绝逼得跪下来叫他爸爸。   “我这不怕考不上第一,要跟你隔N个过道么。”   这阵子确实太亏待他哥了。   “不是林九昕,”谢霖手指怼脸:“你就不怕我考不到第七,一样坐别处?”   “那不会,”林九昕很确信:“瞧你慌得那样儿,我一学你都恨不得生出六个脑袋来,你看看这桌,都你摊的,哪儿还有我地……”   ‘方’字直接说在垫子上,还带着重摔上去的颤音。   谢霖似笑非笑地开始解裤子:“今天,我就奸尸,也得把你干出尿来。”   说完,扑到林九昕身上。   为了满足对方施暴的兽.欲,林九昕很够意思地配合挣扎,扯着嗓子叫了两声:“啊啊,明天考试……”他亲在谢霖嘴上:“啊,不要不要嘛……就没打算再写卷子……啊啊雅美蝶,雅美蝶……你还写吗?”   “……”   谢霖停下来。   看了好一会儿林九昕,狠狠给他腰上来了个大拧转。   “洗去啊。”   “得嘞。”   林九昕笑。   这一夜酐畅淋漓,算是把之前亏的补了一丢丢。   谢霖觉得他考得还不赖,林九昕一如既往提早交卷,楼道玩着手机等他,很平常,也很牛逼的赶脚。   因为逢考他男朋友都这个‘欠揍一万遍’的德行,在听到分数排名的那一刻,谢霖甚至都没从屁股群的群聊中分出神来。   直到吴一明再次嚎得满楼道都是才听清,林九昕不但冲顶了,还甩第二名小八十分。   快七百分了。   谢霖用像看怪物的眼神瞟着这个不要脸的。   太操了。   “喔喔喔喔喔!!”吴一明两手圈在嘴边,动静极其夸张,弄得跟他一起过来的大白和大瑞瑞,以及本班的公子也跟着兴奋地在楼道又蹦又跳。   为了庆祝九叔重回巅峰,吴一明表示他要豪横一把。   中午南楼天台聚餐。   他请。   消息通知到位。   下了课,一行人各自聚到没谢霖前一直爱扎堆的南楼楼顶。   南楼嘛,听名字也知道就是被南晓遗弃的不毛之地之一。   吴一明点的美团,不想从正门绕了,指导着大黄从南门镂空的栏杆间隙和底下送,他们在里边接应。   远处,传达室老赵正闲庭信步地溜达着巡视。   楼顶几个豆浆机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指着那几个意图不轨的学生,放开嗓子朝老赵大喊:   “哎!!赵师傅!师傅快看啊!有人违规订饭还往里运……快抓啊!您倒是快走两步啊,他们跑啦,一会儿全跑没了!……”   “孙瑞我草你妈!”底下成了大头的吴一明和小伍瞬间倍速,一边跑一边指着楼顶骂:“操你个白毅!你们都他妈等着!叔!九叔!林九昕你做个人!!快啊,快快快快!……”   俩人负重,手里一堆餐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爷子却健步如飞,跟练过草上飞似的,眼看就要把他俩生擒了。   林九昕喊了声老爷子,招招手,抱个拳,还送了个爱的大心心,老赵才变成了慈祥的赵爷爷。   等吴一明和小伍回来,全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稍微缓回点体力就扑向大白和大瑞瑞,四人顿时滚做一团。   点的披萨,各式各样的大小盒子刚铺好,被他们一闹,只得飞速转移阵地,刚安顿下来,天台的楼门啪地一下被人撞开。   陈希弯腰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直喘气,说他被某个没眼力劲儿的老师叫到办公室一通穷哔哔,来晚了。   篮球馆那事后陈希明显在躲人,就是再大条,例如大白,也能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过,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事。   即便不来,也没人说什么。   也许想的多半不来,真见着人了开心成倍放大,林九昕先笑,过去跟陈希撞肩对拳,做兄弟之间的手势。   对方也笑,眼光不经意扫到谢霖那里。   陈希腼腆地打了招呼:“霖哥。”   谢霖正仰头喝饮料,打了个响指指他对面,意思是来坐。   一个爱脸红,动不动移开目光,却也老爱看他的小男孩,他不介意,也希望对方不介意。   什么都不要变才是最好的状态。   突然,一道黑影,有个人冲过去把他俩抱了个满怀,紧跟着是谢霖的一根鸡翅骨头,正中吴一明屁股上。   “大白,晚上还给你打饭?”大瑞瑞撕了口鸡腿,碰了碰白毅,指地上这些:“要不剩下的你都拿走,反正打的饭进你嘴也凉了,天天瞧给你忙和的。”   “他忙个毛?”吴一明问。   大瑞瑞白眼一翻:“接送姚宇那个妹妹上下学,靠,巨他妈服,”说着,大拇指往当事人那一挑:“就他,现在绝壁学霸模板,夜夜学到凌晨,他妈喜极而泣了都,他在屋里学,他妈在外头哭……”   吴一明狐疑,眼神在说‘你真搞毛线啊’。   “我要追暖暖。”   噗——   不少人嘴里的东西都喷了。   “她上高中我就追,”大白眼神坚毅:“我也要努力,做个顶天立地……哎哎哎,干嘛哪都!!”   大瑞瑞耸肩,陈希眨眼,林九昕和谢霖旁若无人地吃,其他人要么找纸巾掏水,要么捶自己胸口等着水。   等左右人都缓过来了,吴一明指着大白,咳嗽着问大瑞瑞:“你说,他是不是打着保护暖暖的名义图谋不轨。”   “可不么,就这么禽兽,”大瑞瑞点点头:“都禽兽好久了。”   “不行!这他妈哪儿行啊!”吴一明掏手机:“我得找姚宇,他肯定不知道,就知道也是被大白给骗了!太他妈畜生了!光天化日还有王法吗??还他妈有没有人性有没有了?!”   大白吓得去抢,吴一明吆喝了几声,就有人去拦大白。   大白急得眼眶都红了,求着说让他干什么都行就别给姚宇打电话。   吴一明声色俱厉:“饭卡!把饭卡给我拍这儿!”   大白咬牙,掏钱包拍了。   揣进兜,吴一明捅了捅大瑞瑞:“那洋葱圈给我,要辣酱……辣酱,不是番茄酱,耳朵不好还是眼睛不好?”   大瑞瑞看他:“不就讹了个饭卡吗?得瑟个屁,刷爆不也白搭?”   吴一明凶狠地瞪向大白:“你敢爆你试试。”   白毅:“……”   同一时间。   “哎你别喝可乐,”林九昕把自己的换给谢霖:“喝橙汁。”   “就喝一口,”沾了酱咬上一根薯条,谢霖晃了晃纸杯:“好久没喝了,才刚放了冰块你倒让我来一口啊,”眼神示意了一下陈希,让他受累给递餐巾纸。   接过纸,听林九昕说:“倒我这儿不完了,橙汁加冰块也好喝。”   “不要,”谢霖护着纸杯:“一口就一口,你不让我喝我跟你闹啊。”   “闹,”林九昕也来劲:“他妈忍过高三就这么费劲?!身份证自己印的吧,你个谢三岁。”   “滚你大爷。”谢霖骂了句。   “不衬,”林九昕伸手硬抢:“变不出来你就两岁。”   “操你……”   突然之间全场安静。   两人都闭嘴了。   很明显,世界中心就他俩,被一圈眼睛焦距着。   先说话的是吴一明。   “臭不要脸啊臭不要脸,”他苦涩地笑:“太他妈虐狗了,这是往死里虐啊……你们,”他一指其他的人:“高考之前要给我找不来个对象,都主动点,挨个把志愿报上来,别等我催啊。”   “什么意思?”公子问。   吴一明对他嫣然一笑:“我打算翻牌,看谁顺眼我就考他那大学的城市跟他双宿双飞,棒不棒?”   在场好几个立马扔了匹萨,打电话。   “蚊子,有没有妞?活的母的就行,给发一个。”   “要妞,下怎么也得高中,上不封顶,阿姨?阿姨也行。”   “操,高考用,真的,没妞活不下去了。”   “妞,我要你干嘛?我他妈要妞!”   ……   … 第101章 我走出来了你呢?   姚宇本来是想在纹身店的小二楼装个门,怎么说现在商用变民用,楼梯一上来就360度无死角,太开放了。   小两口却不想他折腾,十三也表示能时不时上来感受一把真人秀挺新颖的,所以二楼就没动,依旧保持原貌——开阔而通透。   只不过这种大敞着,楼上楼下百来平的大屋子在刚入冬,没供暖的日子里格外难熬,特别是从外面乍一进来,总要打几个哆嗦。   钥匙放桌上,谢霖换着毛绒拖鞋,扑到垫子上去开一旁的小太阳,这边亮了的同时,书桌旁的那个也被林九昕一脚踩亮了。   “要不再买一个?”拉开被子,盖到第三层才稍有暖意,林九昕撑着让谢霖快进来。   谢霖脱得飞快,系着睡衣扣子往里钻。   一进去就抱上男朋友,手伸进衣服底下,瞬间像摸到一堆火炭,烫得他一声呻.吟,林九昕倒抽一口凉气,咬牙道:“冻,冻……死我吧。”   “搓会儿就不冷了。”   谢霖开启摩擦生热模式,在林九昕后背带力地一通磨蹭,效果立竿见影,立马就热乎乎了。   “不买了,这玩意太费电,”谢霖继续人工发热,使劲搓搓搓:“给姚宇电钱就跟骂他似的,我都没法提,不行你跟他说说……”   “再说吧。”   林九昕把头扎进谢霖胸膛的最深处。   他不太想聊这个,有时候,说不好怎么了,他就是对现在这个处境特别反感,忍不住地烦躁,想揪个人打一顿。   一个简简单单来上学的高三生凭什么跟他一起受罪,招谁惹谁了?   “等小太阳上点温度,我烧好热水了你再出来,”林九昕往外爬:“可别感冒。”   谢霖没让,说再抱会儿。   林九昕只得顺从,把两人的被子口压好,不让热气外溢。   “你一直这么能学?”谢霖问:“从小就这样?”   “对啊,”林九昕大言不惭:“从记事就被人夸得体无完肤,干什么都是鲜花和掌声,特别凶残。”   “吹牛逼也是,对吧?”   林九昕笑。   接下来好久无声,整个二楼只有两台电暖气在错落有致地摆着头,发出细碎的机器声响。   被谢霖这么暖烘烘地一抱,人就开始发飘,眼皮不住地往下沉,沉,沉……   “我不想拉着你。”   林九昕猛地睁开眼。   “你也别被我拉着。”   愣了好几秒,他抬起头,看到的是谢霖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像含了一弯清泉,闪着亮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林九昕没说话。   “你想考哪个学校,报哪个专业都不要考虑我,”谢霖低下头,亲他的耳垂:“我不该在你的志愿中。”   对于一个天生就卓尔不凡的人最残忍的就是拴住他的手脚,这次的冲顶让谢霖真真正正见识了什么叫他妈的差距,也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他不能成为他的镣铐,这个人应该有他更大更广阔的一片天空展翅飞翔。   “你拉不着,”林九昕抱上他:“你考哪个城市我就在哪个城市,而且租房子离谁也不能太远……你就说我都这么臭不要脸了还用你拉?”   “这么贱呢你?”谢霖看着他。   “操,”林九昕说:“我是你从没见过的贱货,早晚你要承认这一点。”   谢霖笑着一口咬他脖子上。   没有平时真真假假的娇嗔助兴,林九昕语气很正,也很沉:“霖哥,我不想你为我操心,哪怕我考得再好,会再多的技能,样样满点逆了大天牛了大逼,只要……”他认真注视着这个人:“你为我多想,哪怕多想一秒钟,我都会觉得我特别失败。”   谢霖没应声,亲了林九昕额头,把他抱在怀里。   **   类似这种跟前程沾边的话谢霖之后没再提,随着寒冬降临,他们终于挺到了供暖的那一天。   或许太过期盼这种回来就暖意扑面,嗑题再不会冻手的日子,谢霖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就跨年了,再一眨眼就春节了。   大早起炮竹声声辞旧迎新,一下下扯着谢霖的神经。   高三的寒假形同虚设,高考倒计时让所有人都处于时间紧迫的压力下,没有半分松懈。   昨晚几点睡的没印象,不过早上几点醒的他可看见了。   六点半。   “个死逼孩子……”   鞭炮与熊孩子笑声齐飞,回荡在长街上,谢霖把枕头捂上脑袋,感觉旁边有了动静。   他口条捋不顺地含混说:“找,找我拖鞋,豁出去了……扔他妈个……”   “那没用,”嗓音一样沙哑,床垫一起一伏,然后是松松软软的被褥盖到自己身上,他听到林九昕说:“睡你的,我下去看看。”   谢霖支吾地应着,马上又陷入世界没我的状态之中……   等真正大醒,一屋子饭香,视线中一地的早点。   有个浑圆的屁股在眼前晃啊晃,他看了半天,然后错开目光,看地上。   林九昕正准备早餐,豆腐脑拌卤,豆浆放糖,一段段油条掰了扔进去,还贴心地备上消毒纸巾……最后哒哒哒下楼,端了个塑料盆上来,里边是牙刷牙膏牙缸三件套。   “我操??”谢霖一骨碌爬起来:“你他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林九昕?!”   牙膏挤好,对方笑不露齿地递上满杯的水:“这么牛逼的帝王式尊享VIP服务可否换来一天的小乖乖?”   “??”   “我有几个心愿,”林九昕解释给他听:“一天份的,你陪陪我。”   谢霖依旧狐疑,刷牙的手都没动,盯着林九昕。   “不多,”这人掏出个小纸条,眼前一晃:“就这么点。”   把水吐进盆,接过递来的热毛巾,伺候到被窝的感觉简直了。   “就这么点你还记纸上?”   “仪式感,”林九昕回他:“懂么?我的王上。”   “有没有打.炮这一项?”   “……”   “给朕加上。”   **   做完临时添加的垫上运动,又身心愉悦地嗑了会儿题,大年三十的上午就这么度过了。   心愿单是从下午开始。   问过后,发现是吃饭,购物,散步这些稀松平常的事,谢霖表示他以往是有多不乖,需要男朋友这么一通铺垫。   “买点肉馅包饺子,想吃芹菜,韭菜还是白菜?”在超市挑着冷柜中的肉,林九昕扭头问。   “大葱。”谢霖说。   “……漂亮。”   林九昕打了个响指。   “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合子往家转,”掂量着手中这盒,扔进购物车:“就这个了,咱初一早上吃。”   “等不了,”谢霖趴在购物车扶手上:“我想大年三十就进嘴。”   “今晚订桌了,有年夜饭。”   “WTF?”谢霖一脸懵逼:“你出去卖.屁股了??”   林九昕一脚把车踹到下一个冰柜。   “哪儿来的钱?”对方笑嘻嘻又推回来。   “有人请。”林九昕垂下眼,拿了一袋促销酸奶。   谢霖“嗯?” 了一声。   请年夜饭?   “林邵楠。”林九昕说。   趴着的身体直了,谢霖站在原地静静看了林九昕一会儿,说:“行,我跟你去,你俩吃,我找个地方呆着……”   “不是这种,”也不知道都拿了些什么,林九昕停下手,他抬头看着谢霖:“是你也吃,咱们一块儿吃,过年了嘛。”   破案了。   从现在这一分钟之前,全叫铺垫。   为的就是这个。   “原来搁这儿等我呢,”谢霖扯了个笑,送林九昕四个字:“别做梦了。”   **   “为什么不去?你告诉我为什么?”   从超市回来,林九昕一路十万个为什么。   不知风吹的还是有人手欠,纹身店‘暂停营业’的小牌子变成了‘营业中’,谢霖翻回去,推开门。   林九昕还跟个问题宝宝似的,追在屁股后面。   “有他妈什么为什么?!”谢霖噌地一下转回身。   太突然,后面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想去。”谢霖开冰箱。   “就去吃个饭,这不三十儿了吗!”林九昕放下购物袋,锁上门:“他好长时间没见你,就想……”   “能闭嘴吗?”   不知什么硬壳的东西狠狠往冰箱里一塞,很重的一声响。   林九昕看着,做了个比平时都要长的深呼吸,开口说:“一顿饭的事,你别这么大火气。”   “我火不火与你无关。”   最后一件东西放完,整个冰箱都被谢霖甩门甩得打晃。   林九昕有点莫名地压不住了,都能感到有什么随着这冰箱左摇右摆在太阳穴里疯狂蹦迪。   “霖,霖哥……”他揉着额头叫他。   “别跟我说话。”   “他他妈怎么你了?!”   突然近乎爆炸的高声让本来背对林九昕的谢霖回过头。   “他又没怎么着你,”林九昕脾气上来了,喘气明显变重:“就一顿饭,一顿饭!能多长啊?半小时?四十分钟?你就再不乐意看在过年的份上就忍一忍,毕竟他是你……”   “不可能。”谢霖打断道。   “他究竟有什么十恶不赦的错?!”林九昕一张愤怒的脸,那目光像要把谢霖活生生刺穿:“他不知情,他是受害者,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敢说你妈当初就没一点责任?你凭什么,凭什么把所有的错都怪到林邵楠身上?!”   谢霖看着他,目光没有半分移动,更像是一种审视。   “霖哥,”谢霖这幅样子让林九昕自我克制了一下:“我可以说我从这狗几把原生家庭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你呢?从来没有过吧?”   沉默。   一种近乎恳求的目光,林九昕在谢霖面前比出一根手指:“给他个机会,一点点希望就行。”   不知哪根线搭错了,有那么一刻,谢霖忽然想起自己刚来江市,林九昕那一连串堪称‘神级打脸’的行为——   跟他差点动手,却被林邵楠一通电话搞得要跟他一起回家;回就回了,却在看到他不待见林邵楠时,楼道跟他来劲,让他道歉。   原来。   还是个恋父的。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谢霖总算搞明白当初这臭小子是怎么个脑回路。   “林九昕,你到底要还到什么时候?”谢霖用手戳这人的心口,一下一下:“我他妈就是说烂了嘴你也不会听进去的这份内疚,你,到底,要还到,什么时候?!”   最后一下对方直接被他戳得一晃。   “我不就这样么,”林九昕苦笑:“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这是最后一次,”谢霖指着他眼睛:“我让你心安,下一次你再敢提,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拿了钥匙,他转身走出纹身店。   作者有话说:   文文进度条没剩多少了。 第102章 春节欢乐多   年夜饭订在一家颇有网红气息,主打上海菜的餐馆,馆内风格意想不到的可爱,好像还是主题式的。   他们坐的这个包房就运用了电影元素,满墙电影海报,连桌椅餐具都挖空心思地使劲跟电影沾边。   谢霖用‘金刚狼爪子变种’筷子夹起了‘魔戒指环连成圈’盘子里的一条爽口黄瓜条,放进嘴中嚼着。   这家店跟它的菜品很像,小巧精致,三个人都愣能有个私密包间,一袭水晶挂帘将格调拉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个性与传统兼备,情调与奢华并行。   看得出是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地方。   这一点在点菜时尤为明显。   特色菜,鲜品尝,人气餐……林邵楠几乎不喘气地一口气点完,见谢霖微皱了一下眉,他赶忙解释。   “我都来试吃好几回了,别看菜名挺老土,全都是老菜新作,可火了,就受你们这帮小年轻喜欢……来,尝尝这个奶冻,”林邵楠让服务员摆谢霖那边:“其实它这里酒酿圆子是特色,但甜,昕昕说你不爱甜,我就换成奶冻,微咸,奶香特……”   “挺好。”谢霖说了句。   林邵楠笑容一僵,随即又舒展了,对儿子笑得灿烂:“那就好那就好!吃啊,多吃点,我点得多。”   不用怎么看,一眼就知道林邵楠又瘦了,衣服穿得都晃悠,不过收拾得还算干净,没什么胡茬子,只是眼圈色泽过重。   憔悴,颓废,枯槁……   全是这些形容词。   肯多看他两眼,不外乎是想从这个人身上窥出那个女人的蛛丝马迹来。   “吴倩呢?”谢霖喝了口菌菇汤问:“她没来?”   显然,林九昕比林邵楠还反应过度,手中的勺在碗底狠狠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谢霖瞥了他一眼。   “她……”林邵楠顿了顿,又抿抿嘴才说:“我不清楚,我跟她分居了。”   据谢霖观察,吴倩大概八成绝对有可能就一直没跟林九昕联系过。   如果有,他不觉得以他俩大半年胡搞在一起的情份和形影不离的情况下,林九昕会把情绪掩藏得如此无懈可击。   也就是说,在吴倩那次失控地骂出那些听一遍就想抽她一遍的话后,再没了音信。   太多的迹象可以说明,林九昕对林邵楠已经放下不少,却仍然走不出他妈的阴影。   名字一说,就跟浑身长刺了一样,坐都坐不住了。   “你们离婚吗?”   谢霖问林邵楠,目光却稳稳钉在林九昕脸上。   “离肯定会离,”林邵楠口气淡然,像在说别人的事:“我跟法院提了离婚,正打官司,就等判决了。”   家丑说得如此坦荡,还很详尽,简直出乎谢霖的意料,没等他再问,碗里被夹进来一整个鱼头,林九昕阴着脸,说了句:“吃饭。”   眼角余光在这个人脸上逡巡半天,谢霖垂下眼,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餐食。   一顿饭吃得几乎无声。   同样悄无声息的还有外面的天。   来时还光洁的路面此时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霜,满天飘散的雪片跟羽毛似的,糊得人睁不开眼。   站在门口,谢霖捋了把脸,一睁眼,林邵楠挡在他面前。   谢霖去看这个人,对方貌似有点受惊,急忙掏出手机说想加谢霖微信。   话音很软,一股子恳求味道。   关键还把路挡了。   “算过是吧?”谢霖戴上外套帽子,对林邵楠说:“看天气预报下大雪,想着往我跟前一堵,不给就不让走?”   “这,这怎,怎么可能呢?”男人看起来紧张又局促,一个劲地往鼻梁上撑眼镜:“你就,就给我吧,我不找你,真的!没事的话,肯,肯肯定不找你,我,我发誓……”   林邵男还在磕磕巴巴,面前递来一个二维码。   像发现宝藏,他眼睛瞬间就点亮了,镜片反出了一道白光。   越急还越乱,一不小心给微信弄退了,林邵楠手忙脚乱地操作他那一步等十年的老旧手机,扫了快两分钟才加上。   谢霖刚往旁边迈步,对面的人也跟着动,又堵上了。   “验,验证一下。”林邵楠小心翼翼地瞅着谢霖的脸色,指他手机。   “一会儿。”说着,谢霖往另一边。   林邵楠也是。   “……”   “求你了。”这个人双手合十,嘴巴嘟嘟的,一副“你不给我就嘤嘤嘤”。   太   操了。   谢霖马上低头验证。   **   餐馆就在长街上,小二楼近在咫尺,却架不住雪越飘越大,颇有种'风雪夜归人'的味道。   林九昕脚步很快,走在前面。   谢霖紧赶慢赶,也不过将将能踩到他身后拖出的细长影子,雪薄,旁边三轮座上划拉半天才攒成个雪球,一个狠劲砸到那人后背上。   对方停了停,然后继续走。   “干嘛啊?!”谢霖在身后吼了一嗓子。   还是没停。   “操。”后面的人顶着风雪,百米冲刺地抱向林九昕。   年三十正是合家欢看春晚的时候,又大雪漫天,长街上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谢霖一点不怕地跟他又搂又抱,却没想到这人回身就是一个猛推,谢霖踉跄不稳,结结实实摔地上了。   很响的一声。   林九昕回过头,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看着,目光极度冰冷。   然后,一句话没有,接着走。   “你有邪火就得往我身上撒?”谢霖坐在地上没起来:“再走一步你试试。”   前面一个调转,快步回来。   “火是你撩的。”林九昕说话时喘着气,眼睛瞪得极大。   “吴倩是吧?”谢霖笑了声,眼中满满的戏谑:“我记得谁跟我说已经从‘狗几把原生家庭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就这么个走法啊?”   “谢霖!”林九昕叫起来。   “打不打脸?!”这边也没客气,吼叫着:“我就问你他妈打不打脸吧?!”   对方没再说话,只是喘,鼻翼一扇一扇的。   “承认就过不去了又有什么的?”谢霖撑着地,仰头看他:“谁还没有点不堪回首的事,吴倩于你,林邵楠于我,都是刺!一碰就浑身难受,这狗几把家庭就这样了!走不出去就走不出去,爱他妈谁谁,你跟我过日子又不是跟他们俩!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没什么是你不能面对的,更没什么是你要藏的,你听明……”   “你他妈懂个屁!”吼这句时林九昕不停地眨眼,他迅速把脸扭到一边:“你,你懂个……”   谢霖一把抱上他,从地上起来动能很大,两个人抱得晃了晃。   “我不懂,我不懂行吗,”谢霖用很大的劲儿在抱:“我就觉得你这个人欠抱欠疼,还欠……”   “操?”林九昕笑了下。   看着这个从刚才扭头时就红了眼的男孩,谢霖实在没忍住地亲了他的眼睛,一亲一嘴咸。   “哎?”林九昕吓了一跳,忙四处看。   “没人,年三十大街上跟末日逃生似的,你找个喘气的出来我看看,”谢霖抱着人往前迈步:“走走走,我都怕你哭得眼睛别再给冻上。”   林九昕一拳捶在谢霖后背。   谢霖却没一点收敛,反倒更疯了,两手在男朋友脸胡乱揉捏:“瞧瞧我们这小可怜呦~~都哭成小花猫了,来让哥哥亲亲,一下,再来一下,再亲……”   谢霖就这么小鸡啄米似的嘬着林九昕的嘴。   “霖哥,别逼我把你嘴抽歪了。”林九昕躲着,奋力挣扎。   谢霖才不管:“就把我脑袋抽掉都随你大小便,我想怎样你还能……”手搂对位置一抬,林九昕就被他公主抱了:“怎样?”   太猖了。   仗着天地间除了这些鹅毛似的大雪片再没其他,一条空空荡荡的长街,不然林九昕真要吓尿了,这干嘛啊?!   不过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谢霖的帽子掉了,肩膀,头顶,脖子,鼻梁,乃至睫毛全是雪花。   不多不少的晶莹雪片,每一片都恰到好处地掉落,点缀着这个人的最亮眼的地方,这是林九昕从没见过,比湿身猛出N倍,一种别样性感。   超级勾人。   他轻轻叫了声霖哥,绕上脖子就吻这人的嘴。   空气好冷,嘴唇好烫。   他们第一次在雪夜,在无人的街道放肆地吻着对方。   **   回到小二楼林九昕飞快扒下谢霖的湿衣服,他就怕他感冒,脱他的也脱自己的,边脱边问他洗澡么。   谢霖刚说了个洗啊,下一秒就爆出一声“我操”,林九昕立马看他。   “靠靠靠,忘贴春联了。”三下五除二,换完居家服,谢霖看了眼表,还行,刚过十一点。   拿着东西正下楼,屁股群视频召唤。   连上,谢霖那边一顿晃,李栋不解:“干嘛呢?”   “贴春联。”   赵西傲笑得极其欠抽:“跟嫂夫人?”   “一边去。”谢霖跟林九昕比划了下,让他回二楼拿胶带,他忘拿了。   “卧槽,”赵西傲惊了:“难道嫂夫人是你??”   “你真以为我就不回乐州了?”谢霖冲赵西傲阴损一笑。   对方一个拱手,来了句:“霖哥新春快乐万寿无疆,么么么。”   李栋笑:“霖儿,春节快乐啊,那边都好吗?”   “好——”谢霖接过林九昕手上的胶带,肩膀夹着手机来到门外:“乖死你了,还给哥拜年呢,一会儿给你包个大红包可得收啊。”   “你这又找着冤种给你送钱了?”李栋那边笑。   “不挂号费么,“仰着头,他让林九昕往旁挪挪,不正:“该结结了,欠债不过年。”   “急什么,等有工作再给,”李栋说:“那种五险一金正式的。”   “操,那他妈得猴年马月,”谢霖想笑:“疯了把你。”   “收利息的哥们,按银行利率来,”李栋告诉他:“这多少年的复利啊!别拦着我,好几宿才想出来的发财致富之路。”   赵西傲那边乐歪了:“栋栋你还能再好点么,这么扶危济困雪中送炭的就银行利息?怎么也得高利贷利滚利啊,没四十个点你好意思开口么你……”   “你一幼儿园大班的满口行话是几个意思?”李栋喷他:“幼儿园黑涩会?”   “早幼不下去了,”一说这个,赵西傲泪都下来了:“我爸办下来病休,要跟我耗到高考。”   “活几把该。”谢霖送他一句。   一旁的林九昕挑了一下眉角。   “我妈咋样?”横批还有点歪,谢霖移了下林九昕的手:“乖么?”   “还行,药基本都拿了。”   “谢了啊。”谢霖一下揽过林九昕,在视频中让他亮相。   对面一片抱拳作揖,嫂夫人,大霖嫂的一通瞎叫。   林九昕咬着后槽牙,应了几声。   谢霖笑喷了。   挂了屁股群,刚进屋,谢英的视频邀请就来了。 第103章 谢英   视频直接切换成语音,谢霖点上烟,口鼻很快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不知道啊,摄像头照不出来影儿开了也白开,”他走向前台,勾过烟灰缸:“你可太猖了谢英,这么晚还敢来找你儿子?”   电话那头分外嘈杂。   林九昕看了一眼凶巴巴的男朋友。   “过年也不行知道么?!不知道熬夜伤身啊?你这又不难受了是怎么着?!赶紧睡去……行行行,知道了,你自己跟他说……”林九昕刚觉得不对劲,电话就直接拍在他手上了。   手机跟烫手似的,翻腾两下才拿稳,林九昕赶紧出声:“阿,阿姨过年好。”   那边传来笑声:“昕昕吧?过年好过年好,你怎么样啊?”   “挺好的阿姨。”林九昕边说边追着谢霖看,这人倒了趟烟灰缸,回来往前台一靠,抽着烟看他。   “你爸妈都还好吧?”谢英有些歉意:“今天扫了一天的房,扫完就睡了,等醒来都这个点了,我也没说给你们家拜个年,一直这么尽心尽力照顾小霖……”   “没事没事阿姨,不碍的,他们也都睡了。”   “这么早?”谢英笑,咳了两声:“那行吧,阿姨就先给你拜年了,祝你考试顺利啊。”   “谢谢,谢谢。”   “帮我给你爸妈带好,替我好好谢谢他们!”   “一定阿姨,您还跟霖哥……”林九昕朝谢霖抬了抬眉毛,又说:“那行,阿姨过年也快乐,哎哎,行,行……回见,拜拜。”   断掉,像跑了一场马拉松,林九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心跳120了,诚不欺你。”手机拍回给谢霖,林九昕倒在倚着的那个前台上。   “没觉得,”谢霖灭了烟:“挺游刃有余的,撒谎撒得非常丝滑,一点点都不卡。”   “我敢卡吗?”林九昕从身后搂过谢霖的腰,探进谢霖睡裤,大肆进攻:“以后行骗你一个人骗,别拉上我,一听你妈声音我寒毛全炸起来了。”   双肘撑着桌台边沿,谢霖眯着眼仰头,胯稍稍挺起配合林九昕。   就在气喘变浓时,像想起什么,开口问:“对了,我妈……可能会寄腊肉,地址还……以前的,林邵楠……”倏地,他不悦地皱了下眉,看着那只停下来的手:“不会坏事吧?”   “没事,他拎得清,”手抽回来,桌台上的人有些蔫蔫地:“啧,咱俩还真是雄雄双骗啊。”   “那叫雌雄双骗。”谢霖纠正。   “谁雌?”林九昕手又进去了:“别招我啊。”   谢霖笑很大声,侧过身在林九昕头发上胡乱地揉,然后是脸和耳朵,最后居然轻抽了他几下脸:“不准多想,懂吗?”   林九昕撑起身,看他。   这回对方完全转过身,两只手揪扯林九昕后脑的头发,将他最大程度地拽到脖子后仰,谢霖一眨不眨地盯这人的眼睛:“现在只能这样,什么都等考完了再说,给我点头。”   对方依照指令,点了点头。   “把事干完了。”   前台PLAY弄得要玩不玩的,撩起火来了,谢霖一边解着腰上的裤绳,一边拉林九昕上楼。   **   今年盛夏来得尤为早。   一到六月,满操场的蝉鸣闹得人脑壳疼。   只要抬头,满眼一桌桌如城墙一样高耸的书籍,耳边除了翻页和写字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这样的日子,哪怕那个天天看得作呕的高考倒计时牌子成了个位数,也没人觉得有快熬到头的感觉。   加上天气又闷又热,每个人都很燥,一张嘴往外喷火的燥。   下课铃就是解脱。   林九昕麻利地收拾书包,多一秒钟他都不想留。   哪怕这是高考前最后一天在学校——南晓提前三天放假。   甄婉柔在一片桌椅乱撞,杂物乱飞中拍了几下手,现场仍旧菜市场一般,她用教鞭狠狠抽打黑板后,教室才终于静下来。   “我知道你们都差不多了,能挺的不能挺的都到极限了,”甄婉柔踩着高跟鞋,漫步在一排排桌椅间:“回去都别看书了,松松神经,但也别松过了,保证睡眠,尽量休息,特别是不要瞎吃东西,别给我去考场跑肚窜稀……最后,祝大家考试顺利。”   底下鸦雀无声。   她笑着说了声:“下课。”   顿时,教室爆出滔天巨响,大型鸟兽散现场。   “走吧,天台坐会儿。”   谢霖拱了拱蹲地上捡笔,露出大腰板的某人。   林九昕“嗯”了一声。   热归热,天空却跟水洗过一样,蓝得你都不舍得移开目光。   下午四点多,阳光微微有些刺眼,他俩坐在南楼天台不知什么时候弄上来的一个木马上,林九昕手搭眉骨,闭上了眼。   准考证出了,他跟他哥分在两个考点,一北一东,距离不近,反正中午想在纹身店吃个饭碰一面是不大可能。   “别跟我说你没事啊,”谢霖晃着腿;“脸太臭了。”   “我眼睛跳,”林九昕有点撒娇又有点气恼地在他哥肩膀上蹭:“还是右眼。”   “财?”谢霖老想不起来哪只眼睛是福眼。   “灾好么。”   跳得都邪乎,越到日子越撒花,从早跳到晚,林九昕有时候会用指腹往下压,但无济于事。   “我给你咬咬?”谢霖转身,尝试地先在林九昕眼睛上吹了口气。   “行吧。”林九昕仰起脸,凑上去。   这一口给他啃的,林九昕当即捂上眼睛,嘶嘶吸气:“我操!你他妈别再给我眼珠子咬掉了!”   耳边是爽朗的笑声,跟着脸颊一热,他被他哥捧起脸:“我看看,真没使劲……”虚虚地睁开眼,全是眼泪:“呵,这好看,大眼睛水灵灵的。”   “滚!”林九昕揉眼:“一口都把我啃哭了。”说着,他蹦下木马,在书包中一通翻找。   不知蹲那儿干什么了,等林九昕转回头,谢霖笑喷了。   一张被撕成四分之一又四分之一的白纸,可能沾了点唾沫,贴眼皮上没掉,林九昕抬高下巴,就和着这张小纸片,蹦回木马上。   “不写点咒文么?”谢霖弹了下白纸,啪地一声:“这有用?”   “别闹,”对方推了他一把:“就得这样才能不跳。”   “你都要成神婆了我的宝。”谢霖不以为然,手臂一抬挎上对象的肩膀。   林九昕不想再费口舌,他不认为他可以很清晰地描述出他的感受,也不觉得他哥会理解他,连他自己都没搞懂为什么就这么地……慌。   对,心神不宁的。   也许是考前综合症,也许还是对吴倩跟失踪人口一样无声无息的焦虑,又或者就是单纯被眼皮没完没了跳得。   操。   林九昕躺到他哥肩膀上,狠狠把眼睛闭起来。   **   高考倒计时倒得按小时计算的这一阵子还真是贤者时间,书一眼没看,每天就是吃吃饭,溜达溜达,睡睡觉,就单纯地抱一起睡,什么也没干。   毕竟是人生大事,没有人心大得还能打桩。   林九昕更是没这么慌过。   眼皮子还在蹦迪。   嗡嗡嗡——   下午回来窗帘一拉,俩人就抱一块儿睡了,手机震动时林九昕猛地从垫子上弹起来,谢霖已经用沙哑的嗓音接上电话了。   嗯嗯嗯,知道了,你别管了,说的就这些,但林九昕已经开始心跳过速,那种心脏像被只手狠狠地一攥一捏的感觉让他咬紧嘴唇,凝视着他哥。   “我妈进ICU了,我得回去一趟。”   挂了手机,谢霖面向他。   高考前一天的下午。   作者有话说:   短小了点,所以明天还有。 第104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伴随重重的心悸是短暂的懵逼,林九昕赶紧从垫子上爬起来:“怎么回事?阿姨怎么会进ICU?”   “鬼知道,”谢霖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躺家里了,邻居发现给叫的120,没家属签字,也不知道李栋怎么给办进去的,我得回去补签……”   “阿,阿姨……我是说,”慌乱下林九昕开始结巴,他不知该怎么措词:“今晚会醒吗?”   明天高考啊。   “会,”谢霖停下,注视着林九昕的眼睛:“一定。”   林九昕抓过衣服迅速往身上穿:“我跟你回去。”   谢霖没让:“疼疼我行么?非让我哪边都顾着?我心就那么大,只能放一边,你别添乱了。”   “那你总不能让我……”   一只大手将他拉到跟前,几乎鼻尖对鼻尖,他听到他哥说:“咱俩怎么也得保一个,你必须呆这儿好好地给我考试。”   一瞬间,什么把鼻腔冲得发酸,林九昕咬着后槽牙往下压:“那我送你去南站,看你上车。”   “你是真一点不心疼我,”谢霖苦笑:“非得让我从车窗看你一点点远去?”   终于应验,眼皮不跳了,可心脏都要骤停了。   林九昕一把抱上谢霖,谢霖只问他一句:“乖么?”   “乖死。”   亲了下林九昕的脸,谢霖检查书包里的准考证,身份证和一些必备文具,然后把包往后肩一甩,下了楼。   **   之后基本都在数着分钟过,买了几点的票,几点能到乐州,去医院还多长时间,什么时候补ICU流程,还要等多久转房……   每一个时间点,林九昕都跟谢霖即时互动,谢霖尽可能地回微信和电话。   谢英的情况不容乐观,医生该吓家属的吓了,该签的知情书也签了,最后只能交给老天爷和那个一分一秒流逝着的该死的,永不回头的时间……   谢霖告诉林九昕,他和她妈一定会逢凶化吉,十一二岁那年,他曾经得到一位高僧的点拨,只要他善念永存,行侠仗义,他的运气就不会太坏,至少他爱的人都不会有血光之灾,性命之忧。   “我功德攒得还行我觉得。”   听到这句颇有些调侃意味的话,林九昕心放下来一半,至少他哥情绪和心态都还算稳定,他赶快说:“我把我的善也给你,也不知道能不能透支,我发誓以后一定扶危济困,仗剑走天涯……妈咪妈咪哄!”手机放桌上,林九昕做了个发大招的手势。   那边接得也很有仪式感,一顿比划。   俩人搞完,各自拿起手机。   “阿姨怎么突然发作,还这么凶险?”   “不清楚,自己一个人关屋里谁知道。”   “阿姨醒了多晚都给我来个电话,听到了吗霖哥?”   “霖哥听到了。”谢霖笑。   挂断前,很大声地亲手机话筒,犹如放屁一般。   **   一宿没怎么合眼,终于在凌晨五点四十五分收到谢霖的微信,他妈醒了。   弹簧一样从垫子上蹦起来,林九昕秒速回拨,得知谢霖已经办完当天转普通病房的手续,据说李栋也没怎么睡踏实,一直电话问着,把他哥感激得都想以身相许。   六点半,开往江市的早班车上,谢霖仰靠座位,闭眼睡觉。   考试在上午九时,出租车司机大哥一听是高考的学生,油门一踩到底,直飙考场。   而同一时间,等在四中考点外的还有一个来回走动的身影。   男孩便道坐一会儿,然后爬上单车呆一会儿,单车坐烦了,又回便道上蹲着。   快到八点半的时候,男孩把车推进校门外一个胡同里。   再不折腾了,他就趴在车把上,死死盯着校门口。   手机不断开屏灭屏,看眼时间看眼校门,手指一直在嘴里咬着。   突然,一辆风驰电掣的出租车冲进视线,刹停在校门前,屁股似乎都要翘起来了。   谢霖风风火火地甩门下车,直冲进校门。   胡同中的林九昕喜笑颜开。   他最后扫了眼点亮的手机屏幕,八点半差两分。   脚程足够快运气足够好的话,九点十五分之前还有可能赶到他的考场。   迟到十五分就完犊子了。   灭屏前,林九昕狠狠亲了下被吴倩拍下来,他跟他哥一起骑车的那张壁纸,猛地推车下便道,开启疯狂蹬车模式。   在阳光直射,哪里都是金灿灿的马路上,一个男孩在早高峰的车水马龙中肆意穿梭,所过之处,仿佛卷起了气浪,旁人纷纷闪避。   **   一出校门人山人海,全是家长,谢霖挤出包围圈,一路公交回到长街。   刚踏上纹身店的台阶,一声响亮的‘霖哥!’,一个男孩大叫着冲到他背上,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   一时间,满鼻腔萦绕着林九昕身上的味道。   谢霖一把捞过他,揽着他的肩膀开门。   叮铃,十三头也没抬,在前台翻着预约记录册,托着腮说:“光天化日之下别虐狗啊,这可是犯罪。”   真人秀真着真着就藏不住了,即便十三可以用一个垫子俩枕头来催眠自己他俩就是好哥们,也不能在看到枕头底下没开封的小杜和冈本,厕所里的小油油后还继续装瞎,他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他正跟一对情侣分享空间。   妈的,情侣。   十三蹭地一下抬头,企图用恶毒的目光穿透眼前这两人。   “都给我滚二楼去!老子这只万年单身狗绝不能被你们这么往死了虐,回头我自费给你俩装一门!关死你们!”   俩人成心火上浇油,五指相扣,甩着胳膊噔噔噔上楼了。   留下十三怨念的眼神久久不去。   回到楼上,林九昕一个大字型把自己甩到垫子上。   早上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骑了四十多分钟,突破体能极限的蹬车带来的是全身的报废,酸疼不说,腿都是抖的,能上来全靠他装逼的意志力。   谢霖随手扔了包,躺倒在这人身旁。   “霖哥我给你揉揉腿吧。”   当把头转过来,林九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心疼,谢霖看着他,‘嗯’了一声。   刚一动林九昕就后悔了。   那叫一个酸爽啊。   毫不挂夸张地说,他现在骨头缝都在痛,动一动就跟上刑似的,起身,盘坐,伸胳膊,抱男朋友的腿……用咬牙还不能被看出来的平静神态做着一切。   谢霖的腿本来被林九昕十分小心地托着,突然就直挺挺砸下来,正中他最要命的大腿肌肉上,林九昕呜咽一声,趴下来捶垫子。   “你腿怎么了?”谢霖问。   “……痒,”林九昕龇牙笑:“你一碰我就超(cao)痒的。”   “是吗?”   谢霖眯了眯眼,手狠狠往他腿上一抓,林九昕惨叫着骂了一串的草草草草,鼻尖都冒汗了。   盯着这个人看了半晌,谢霖问:“早上几点进的考场?”   “八点五十。”   “重说。”这人口气淡淡的。   “真……”刚吐一个字又一记九阴白骨爪,林九昕即刻求饶:“晚,晚了一点点,九点……我操!”又一下,这次都不离开腿,就抓着捏,林九昕痛叫着说了实话:“十三,九点十三,我一分没少说,真的!”   收了手,谢霖看着林九昕,眼圈渐渐发红。   “躲哪儿了?四中。”   “我没躲,就胡同口,你下了车就着急往里跑没看见……啊!”一声惊叫,他被谢霖整个扑倒在垫子上。   这是有史以来最重的一次拥抱。   林九昕有些气短地重喘着,对方也在喘,胸膛起伏着。   良久,谢霖咬着林九昕的耳垂,用很浓重的鼻音对他说,想草他,特别想。   “真不经草现在,”林九昕一下下抚着他哥的脑袋:“考完随便你玩,走道合不拢腿都没事,你往死了干.我……”   谢霖笑着吸了吸鼻子,把脸上的水汽擦了擦,说好好给他热敷一下,缓解肌肉疲劳。   林九昕点了点头。   腿上敷着热乎乎的暖水袋,他半撑起身,问他哥:“阿姨转完房了?”   “嗯,”谢霖移动了一下水袋:“上午就转完了。”   “多久可以出院?”   “怎么也得住七天,考完我还回去,”谢霖为林九昕慢慢地按摩:“李栋说我妈醒了就找我,让我务必考完回乐州。”   “哦。”   想问要回几天,更想跟着一起去,但林九昕对自己这种粘人又不知轻重的行为不太开得了口。   咬着嘴,他又‘哦’了一遍。   谢霖笑,刮了他鼻子一下:“不会长,就呆一天,我找好打工的地方了,得回来工作。” 第105章 不许做失踪人口!   这么快就要去做快乐的打工人,着实让林九昕吃了一惊,他还想着跟他哥吃喝玩乐一暑假呢……   想噘嘴,想撒娇,想跟谢霖耍赖不许他这样,却明白没人会愿意放弃高压苦学后珍贵的放飞时光,不没办法么。   林九昕做了个深呼气,说那行,他也找个地方打工。   “林邵楠断你供了?”摸了摸林九昕的腿,滚热,谢霖把暖水袋放到另一边:“是我给不了你吃还是给不了你喝?跑外面给我抛头露面?!”   “放屁,”林九昕猛地起身,推在谢霖肩膀上:“没法听了都!”   对方笑得很大声:“哥这不疼你么。”   “要么一起闲,要么一起忙,不接受吃软饭,更不接受包养关系,”垫上的人气呼呼:“我卖谁屁.股也不卖你。”   “操你还会不会好好说话了!”谢霖抬脚就踹,被林九昕抱了腿顺势压倒。   身上一热,狗东西搂着他就亲,啃他下巴,肆意妄为地游走脖间,种下一颗颗饱满浑圆的草莓……   纠缠着,两人气息越来越重,林九昕率先克制,在谢霖耳旁问:“找的哪儿啊?”   “咖啡厅,”谢霖把人掀开,松松裤子:“就高架桥那条马路对面。”   林九昕这回乖乖躺好,不敢跟他哥动手动脚,他俩吊着最后一口气拼,已经有日子没做了,擦枪走火就是分分钟的事。   “桥?哪座?”他问。   “就从咖啡店能看到你那涂鸦的那个。”   林九昕扭脸看他。   “不你画的半兽人么?”谢霖笑他:“个狗脑子。”   “哦,”对方想起来了:“你还记得?”   “废话,超牛逼的好不啦!”谢霖高调地白了他一眼。   这下林九昕奇了,侧躺垫子上,对他哥眨眼:“你喜欢啊?”   “爱死,”谢霖回答:“那一束光太戳我了。”   林九昕笑得开心:“那等咱考完去看看,不行重画一次。”   “嗯。”谢霖揉他头发。   **   有了心心念的霖哥陪身边,余下的考试一眨眼就过。   谢霖从学校直奔火车站,林九昕的考区离得远,他特意买了晚些时候的车票。   候车厅中一道拉高八度的叫喊,谢霖转回身,把林九昕接个满怀。   本来林九昕是想跟着去的,哪怕一天他也不愿意跟他哥分开,特别是好久都没开荤,那种想要翻滚到天荒地老的欲望极其强烈。   可惜他太要面子,不想输给他哥,蠢蠢欲动地想在谢霖不在的这一天找到工作。   于是,两人约在车站吃晚饭,林九昕给他包里揣了烟,火,矿泉水,和满满一盒果切,告诉谢霖盒里有塑料小叉子。   如此贤惠,自家爷们相当满意,一通猛夸。   林九昕趁周围人不备,抓起谢霖手,咬出一个牙印。   **   不像三天前他哥回乐州那么让他提心吊胆,这一次倍感轻松,只是那种腻人的粘度不减反增,林九昕煲的电话粥隔着二百多公里都是热乎的。   你一条我一条,微信忙和着直到谢霖进了医院,之后就再没消息发来。   长夜漫漫,干了一局王者,林九昕划掉,点进微信。   还是他发出的那条,看了眼时间,五个小时了。   咬着嘴,手机一下下拍打在另一只手掌上,最终他发了条,忙呢?   这一条后,直到抱着谢霖枕头进入梦乡,林九昕都没等来那边的回复。   一睁眼,天光大亮。   迷迷瞪瞪看清楚时间,林九昕惊得一骨碌爬起来,中午12 点了。   打开微信一看,他哥还没回。   耐不住了,林九昕拨过去。   对方按掉。   行吧,这也是一种回复。   他撇撇嘴,微信留了句'几点回?',便去洗漱收拾。   再走出纹身店,已经是个朝气蓬勃的酷炫小帅哥了。   从长街街头溜到街尾,只一家奶茶店招工,还得等他们老板回来面试,林九昕没耽搁,扫了辆小蓝,一路蹬到高架桥。   他的逻辑很简单,想去他哥找的那个咖啡馆碰碰运气。   咖啡馆很新,是一间猫咖,名字也很撩,叫'撸我',可惜他哥是最后一个幸运儿,全招满了。   走出来,林九昕转身去看,玻璃窗内店员小哥正在给顾客点菜,干净帅气的工服,围裙上还有只大萌猫。   林九昕意淫着这样一件围裙,要赤身果体地穿在他哥身上……   林九昕擦了擦口水,翻出手机一看,眼直接突了。   还他妈没回?!   边拨电话边走,穿过人行道跳上对面便道时,撩了一眼高架桥下的那面墙。   墙斑驳陈旧,看着可怜兮兮,深暗的红色墙皮这一块那一片地掉,别说时隔一年画过的痕迹早已不在,就连墙面也凋零得没眼看。   南区是老区,保持旧时的原貌,仿佛这个城市的岁月变迁与它无关,万年不变。   林九昕很爱,他是个念旧的人,任何一件承载过回忆的事物都会让他念念不忘,电话按断,他弯下腰,似乎看到了什么,盯着某一点……   那是一朵花,从贫瘠干裂的土地挣扎出的,混着半兽人血盛开的一朵地狱之花。   好神奇,它竟然还在!   林九昕用手轻轻碰了碰,当再次仰头看整面墙时,他笑了。   原来……   涂鸦还在。   一些很浅很浅的轮廓线。   像什么东西失而复得,那种从心窝泛起的丝丝暖意荡漾在胸口,林九昕没马上离开,而是站在便道上歪头看了它好半天。   **   嘟——嘟——   林九昕骑着车,听着那边传来一声一声的响铃,每响一声心就提上来一点,从昨晚他就没跟他哥连上线。   猛地一个捏闸,林九昕停下来,一脚支地,开始疯狂发微信,拨电话,忙了好一阵子,依旧毫无回应。   林九昕慌神了,他一路加速,把小蓝往路旁一放,飞快跑向长街。   推开店门,十三正要走。   十三今晚有个酱酱酿酿的约会,小背头梳得发亮,一脑袋发胶,西装笔挺。   看见林九昕他就板起脸,煞有介事地说:“我有事啊,你看店,都考完了好意思白住么?”   林九昕一阵风地冲上楼。   硬邦邦的头发楞掉下来一根,十三怒目而视,眼刀嗖嗖地抛过去。   没人,没回来。   直到这时候林九昕才意识到,不接手机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跟凭空消失没区别。   林九昕原地愣了两秒,突然开始收拾东西,往包里揣钱包,充电器,数据线,还抓了一瓶水,最后又翻找身份证。   确定都在,他背上包,往楼下跑。   到了楼梯口,纹身店门叮铃一响,他以为是十三,头也没抬,谁知进来的却是——   谢霖。   一时间,那股要去火车站到乐州找人的冲动变成了强烈的震撼,林九昕傻傻地站在原地。   他哥一梯一梯地走上来。   林九昕看着他来到面前,刚要说话,嘴已经被堵上。   肩头还挎着书包,谢霖就低头吻他,林九昕心下一惊,他不知道十三走没走,可一切都已来不及……   把书包甩到一旁,谢霖将林九昕整个人扛起来扔到垫子上。   林九昕后背的震荡感还没消失前面就压上来。   粗大的手向下按他的脸,谢霖的动作从没这么暴力过,林九昕被他侧头按着,根本说不了话,视线也受阻……他只能听到裤子拉链滑下的细碎响动和衣服相互摩擦的窸窣声。   身体一凉,他被扒下裤子。 第106章 暴风雨来了   裤子被扒的一瞬,林九昕浑身打了个寒颤,他当然明白对方想做什么,只是过于粗暴和猝然,他无法及时调整心理去配合,一切都在本能驱使之下——   手扳着谢霖按他脸上的那只手,另一只在空中挥舞,使劲扇打谢霖肩头,脖子,前胸,甚至还有几个抽到谢霖脸上。   底下的人叫着,挣扎着:“霖,霖哥!你等会儿……有人!他妈十三还没走呢!就在楼下……操!!”   话音未落,林九昕已经被脸冲下翻转过去,臀高头低地按垫子上,好似什么千金重的东西禁锢着后脖子,肩膀沉得根本动弹不了,那可只是一只手啊!   林九昕终于亲身体会到他哥不是人的野蛮手劲。   他没法跟对方往死了刚,哪怕这种粗鲁到极致的举动他也不能说翻脸就翻脸,他狠不下那个心……   挣扎还在继续,直到他哥对他动手,后背火辣辣地挨了一下,耳边除了这一巴掌抽出来的脆响就是他哥的低吼:“别他妈动。”   不明所以,茫然,困惑,生气,愤怒……在诸多情绪纠缠一起要把胸口冲破时,林九昕只在重喘中说了句:“……套,用套。”   之后,他咬上嘴,再不出声。   ……   …   很热,像烧着一样。   遍身的汗,意识逐渐回归时,他哥身上只剩一件大敞着的衬衣,赤裸的胸膛,浅色衣襟在他眼前晃动,他浑身上下就只有一双袜子。   一声低吼,他哥呼着浓厚的气,话都连贯不上:“你叫得……够大声啊……”咬了下林九昕的下巴,谢霖舔着他脖根的湿汗。   林九昕眯缝着眼,张着嘴一呼一吸,发出断断续续的*吟……   什么都比不过身体上的诚实,无论行为再怎么挑战神经,彼此与对方之间在床上的合拍简直睥睨一切,刚开始是痛,后面就只有全情投入之下的……爽。   林九昕在从没有过的急风骤雨中冲了不止一次。   还有什么可说。   林九昕不咸不淡地扯了下嘴角。   手背轻抚这人脸颊,谢霖在耳边问:“疼么?”   “别跟我说这个。”   脸一扭,不让再碰。   谢霖挨得更近,讨好地舔着林九昕耳垂:“对不起。”   “为什么不接电话?”脸蹭地一下扭回来,林九昕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方便倒发个微信啊!手他妈残了断了?!”   谢霖没吭声。   “回来就跟疯狗似的干我,”林九昕扇打谢霖的脸,不重却很有气势:“说啊!你说,给我说话!”   谢霖就让他这么一下下的扇,两人喘着气,互视着对方。   沉默许久,谢霖开了口:“……我妈,她很差,各方面的差,身体,情绪,心情,都差透了。”   林九昕看着他。   对方古怪地笑上了:“我也,糟透了。”   是在笑,却根本掩不住那莫大的无奈和悲伤。   那一刻,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满腔的心疼和难过,林九昕觉得心脏像被人不予余力地抓了把,生疼生疼的。   不过也才是个少年,刚过十八就要承受如此沉重的东西,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唯一的至亲来来回回游走在生死边缘,林九昕摸着谢霖被他抽出痕迹的脸,眼圈就这么红了。   “我的错,”带着窘迫和懊悔,谢霖拿下林九昕的手:“我抱你下去,给你好好洗洗……”   “不够。”林九昕说。   “那我给你上药,苏广善给的还没使完吧?”   “不够。”还是这么一句。   谢霖看着面前这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疑惑后一咬牙:“要不你上我一次,当我还你的。”   林九昕似笑非笑:“可算了吧,我怕你会疼。”   “你……”简直是致命反击,谢霖呼吸都窒住了。   从谢英那出来他脑袋跟灌过铅水一般,他知道手机都快被林九昕打爆了,可他不想说话,一句也不想说,微信也没回,就这么一路坐车,浑浑噩噩地回到纹身店,上了小二楼……   他没想这样,却在见到林九昕的那一刻就想把这个人压在身.下,狠狠地要他。   突然,林九昕叫了一声,霖哥。   谢霖注视他。   “你爱我吗?”   “爱。”   一刻没耽误,清亮的目光直视进对方眼里,谢霖又说了一遍:“爱。”   林九昕笑了,他告诉谢霖,够了。   澎湃着的,奔涌着的,毫无止境的强大情感瞬间淹没过来……谢霖一把抱上林九昕,用尽全力地,像要把这个人整个嵌入身体那样地狠狠抱着。   “霖哥,我知道你不好过,但是吧,”林九昕轻柔地搓着谢霖后背:“你这种什么都往下面发泄可不行,真把我惯成M了,你可满足不了我……”   “可骚死你了。”谢霖评了一句,带出浓重鼻音。   林九昕笑,眼角也有点湿:“你没事就好,找不到你真他妈把我吓的啊……”   “嗯,”谢霖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把:“不会了,以后。”   **   言出确实必行,谢霖口中的‘以后’很是那意思。   这之后,就是微信耽搁两分钟没回都会给林九昕打个电话,哪怕还在咖啡店忙着。   谢霖说他手机就揣在围裙口袋中,工作场地静音是必须的,但会时不时掏出来看。   都回长街了,林九昕自是不再担心,整整四天跟他哥泡蜜罐,黏腻得都拉丝了,见不到面的时间里手机总是烫的。   好在无论多么令人昏头的恋爱时光,他也没忘了找工作,皇天不负苦心人,他居然走了个天大的狗屎运,在一家美术室捡到了一个当人体模特的工作。   “裸模?”满是烟头都要溢出来的烟灰缸又被插上一根,谢霖撩起眼皮看他:“你太给我长脸了林九昕。”   “没打算卖小小九,”瞥了眼那个不像样的烟灰缸,林九昕说:“但你要去个咖啡厅就这么天天苦大仇深的,指不定我还真考虑卖身供你读书……”   “滚蛋!”谢霖笑骂,从窗台起身去倒烟灰:“什么时候去?”   眼光追随着过去的背影,林九昕拧起眉头。   从乐州回来短短四天,他哥似乎有了不少变化。   之前,他不觉得谢霖这么大烟瘾,也不觉得他哥这么爱坐窗台上,遥看远方装深沉。   “等电话呢,”林九昕收回目光,跪在垫子上摆弄枕头被子问:“你洗澡吗?”   “洗。”   “那去吧。”   听到谢霖下楼,林九昕莫名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手机震了下,他掏出来看着,向下楼走。   “优盘有否?”隔着门,林九昕问里边:“姚宇想搞点新样,让我给他设计,我的坏了。”   大作的水声断掉,里边传出来一声:“我钥匙上。”   上去,书包一通翻,摸出了钥匙。   林九昕将U盘卸下插进电脑,一些杂七杂八的资料,两个视频。   不是林九昕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关键视频定格画面还是他哥!   没管住爪子,他点开了一个。   马赛克??   靠,脸还打码是什么鬼?!   关掉,他点另一个。   下一秒,他哥那张帅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脸赫然跃入眼前。   正要看,楼下响起脚步声,林九昕十万火急地点开自己的云盘,秒速上传。   等声音出现在背后时,他啪地一下拍上电脑翻盖。   “干嘛?”谢霖狐疑。   林九昕飞快地在手机上查,行,传完了。   站起身,他笑吟吟地回身勾上他哥脖子:“do 否?”   “do。”他哥咬他脸一下。   林九昕像只快乐的小鸟,扑棱着下楼洗澡。   **   转天他俩都起晚了,谢霖手脚并用地一通忙和,奔向咖啡店,林九昕抱着他哥的枕头睡了个回笼觉。   直到有人一下下踹他,他才睁开眼。   眼前,十三一张冰冷面孔,从垫子仰视角度看去十分骇人,拿十三的话讲,在他恋爱成功前憎恨一切虐狗人士。   “起来,有人找你。”   “嗯?”林九昕迷迷糊糊地一哼。   十三一个白眼:“反正我告你了,你不下去人家就等着。”   说完,这人傲娇地一甩头,下楼了。   林九昕抓过衣服胡乱穿上,当下来看清是谁后,他的瞳孔当场地震。   谢英。 第107章 好凶的婆婆   林九昕脑袋轰地一下,一时陷入空白。   一个住过ICU没几天的人怎么能活脱脱地出现在二百多公里外的地方,非但如此,还找来了他俩的住处,林九昕犹如被五雷轰顶过,完全傻在当场。   大脑急速运转,唯一一种可能就是他哥跟妈妈透露的。   也就是说,他俩住外面的事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他猛地回过神,上去招呼。   “阿姨您怎么来了?”条件反射地,他向店外瞟:“霖哥他不在,去咖啡店了,您等下啊,我给他打……”说着,要掏手机。   “不,不用,咳咳咳……”谢英拦下来,捂嘴一通咳嗽,林九昕忙去饮水机打了些温水,对方接过去喝了口道:“我知道他不在,我是来找你的。”   “!!!”   林九昕不知所措,看了眼一旁眨眼的十三,十三忙去前台假装干活,做好吃瓜准备。   “那您跟我上楼吧。”   纹身店就这么一亩三分地,真是没别的地方可去,总不能让个刚从死亡线挣扎回来的病人在外面吹风吧,一楼要营业,唯一可以招待的就只有他们那个小小的蜗居。   此时此刻,他俩的小狗窝还定格在早晨忙着跟时间赛跑的情景中。   林九昕让谢英楼下稍候,自己飞快上去一通手脚麻利的收拾,特别留心双人枕头,烟头烟灰以及用过的套套之类的……   等收拾完,林九昕一抹额头的汗,请谢英上来坐。   谢英咳嗽着进来。   林九昕这回用保温杯打水,还告诉谢英,杯子是霖哥的。   女人坐在学习桌前笑了笑,随后环顾着房子,一点点喝手中的水。   真是瘦了,是那种了无生气的病态,跟上次在家见到的那个面颊红润,气色还不错的阿姨天壤之别。   一时间,林九昕内心升起怜悯之情,轻声问,是有什么事么?   谢英收回目光,看向林九昕。   “你们住这里?”   “啊,”林九昕略心虚:“暂时的,学校那边报道就退了。”   “你们……”谢英顿了顿,问:“会一起么?”   林九昕大气不敢出。   “我是说,都考一个城市?”   “怎么会?”心跳火箭一样飙起,林九昕却还自如地扯了个笑:“我考我的,他考他的,我干嘛跟他考一块儿?”   果然很丝滑,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在撒谎上他颇有天赋。   谢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有移动一寸目光。   林九昕呼吸吃紧。   对方勾起唇角,一个讳莫如深的笑:“这可你说的。”   操。   林九昕吞了吞唾沫:“阿姨您这什么意思啊?”   谢英把水杯,挎包一同放到桌上,招着手让林九昕靠近一点。   林九昕照做了。   “你跟阿姨老实说为什么不在家住?”谢英仰头,目光非常殷切:“你不住,小霖也不住,发生什么了?”   轰隆。   脑中一片狼藉。   一直以来都认为这事可以瞒天过海,林九昕从没想过有纸包不住火的这一天,也就没跟谢霖串过词……   疯了。   “瞧把你给吓的,”谢英似笑非笑,眼中七分蔑视,三分戏谑:“别动歪脑筋瞎琢磨了,你妈一点不落地都跟我讲了,包括林邵楠在跟她离婚,你根本不是他儿子,没有林家一滴血……她怎么怀着你来破坏我的家庭,怎么一步步逼林邵楠离婚,这些她都一五一十地回顾了一遍,说得可详细可详细了……”   林九昕睁大眼睛,凉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冷汗透了一后背。   他无法接受,怎么一睁眼就坠入这样一个魔幻的情景——   被得知内情的受害人找过来当面撕逼,始作俑者还是他的母亲。   我操你妈。   怒火不可遏制地翻涌上来,他很用力地搓了搓脸:“阿姨,我……”   “这些都与你无关,那会儿你还是个小胎牙,”谢英拧开盖喝了口水:“阿姨还没那么混账去迁怒你什么。”   心落回肚子,林九昕呼出一口气。   “但你也不能再跟小霖来往。”   他猛地一个抬头。   “不要再出现在我和我儿子面前。”   懵。   巨懵。   特别他妈的懵。   林九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做得到吗?”霖妈问着话,眼中透出冷意。   林九昕捏紧拳头,对上女人的目光:“不需要。”   谢英拧了下眉。   ”您根本不需要操这份心,更没必要千里迢迢坐着火车过来找我,我俩只不过因为您说的这些原因而不得不暂时搭个伙,仅此而已。”   “是吗?你确定?”谢英一愣,有些诧异:“可小霖不是这么说的,他很看重你们的情谊,跟我说不可以。”   “哦?”林九昕口气揶揄:“那就是您儿子缠着我了?要不把他叫回来吧,咱们三个一起说。”   真够白痴的,都不想想还能有什么可以左右他哥,回去一趟就莫名变得深沉难懂,在他的世界中无非两个人,一个他妈,一个就是自己……不惜从病榻拖着恹恹的身体找上门,一定是搞不定谢霖,跟儿子之间已经很紧张了。   “来吧,让他回来,”没有退路可言,林九昕掏出手机:“您两个一起解决……”   “小昕!”没料到这个看似乖巧懂事,长相清俊秀气的男孩这么大脾气,谢英急道:“就是跟他说不通才来找你,你给阿姨个面子。”   “我给不了。”林九昕紧接着说。   “我能理解……咳咳,”谢英又开始咳嗽:“你先把手机放下。”   “您能理解什么?我被连坐了,我已经被您定罪了阿姨,”林九昕激动得手一指:“您这样对我公平吗?”   “谁又能对我公平?!”谢英突然叫道:“小霖是我一手带大的,有多难你懂吗?!谁来还我这十几年的光阴!谁又能弥补小霖成长中缺失的父爱?!吴倩丧尽天良,插足我的家庭,做尽缺德的事,她会遭天谴的我告诉你!”女人一反病态,面颊和眼圈都在泛红:“而你是她养大的,谁行就你不行,她已经骗走我的丈夫,我绝不能让你再拐走我儿子,我有错吗?有错吗?!”   林九昕哑然,就这么看着面前这个几近癫狂,声色俱厉的女人。   也许是一口气顶着,这么一大段谢英都没咳嗽,她上去一把将这孩子的手机抢下。   还好,黑着屏。   谢英吁了口气,许是觉得自己太过了,又往回找补,一开口却断断续续地咳嗽。   “我儿子我清楚,犟得很……咳咳,你让他来,要吵起来他见我这样……心里肯定难受……咱们两个解决……最好,”谢英气短得说不下去,赶紧喝水,平复了好一阵才又说:“没必要这么难看是不是?何必跟你阿姨赌气,反正不跟他交情也不深么……”   林九昕垂下眼,沉默了。   一杯水喝得差不多,谢英撑着桌子站起身:“希望你能体谅阿姨的难处,不要让阿姨老来找你。”   缓缓下阶梯的脚步声一点点从小二楼消失,林九昕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之所以每每控诉虐狗行径,是因为这房子隔音实在牛逼,上面动静稍大,下面就跟亲临现场似的,特别是前台那个位置——   最佳瓜棚。   谢英走后,十三时不时地咂咂嘴,最后那波高潮迭起的桥段他听了个满耳,本来只是想为平淡如水的生活增添点乐趣,谁知却乐趣大发了,听得他很难受。   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他给谢霖拨通了电话。   **   谢霖赶到纹身店时,十三张嘴就说是他妈蜗牛过来的??   事实上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仅仅离谢英离开不过十来分钟。   谢霖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看向楼上。   对方告诉他,帮看着呢,没动静。   拍了拍十三兄弟的肩膀,谢霖上楼。   二楼很静。   窗台边林九昕侧过去半身,脸朝着窗外,响起脚步声也无动于衷。   “我妈来了?”   往回赶的这一路情绪已经稳定太多了,悉数起来,第二次往返乐州算是他命中一劫。   知母莫若子,谢霖知道以谢英一向独断专横,铁血手腕的风格,找过来是早晚的事,只不过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连病房都能私自退了。   电话肯定是不接,打了几个换回来他妈的一条微信:我在车上,回头说。   把手机一扔,谢霖走到窗前:“她说跟你什么了?”   “你猜。”   没有表情,只有声音,尾音还翘翘的,有点俏皮。   起先,手背轻柔地滑蹭林九昕的脸,随后下移,要扳他下颌,林九昕一巴掌抽掉谢霖的手。   谢霖要抱,又被大力推开,一声巨响,谢霖后腰撞上了学习桌。   楼底瓜棚,十三吹出一声口哨。   谢霖没有要放过的意思,一把抓上林九昕大臂,直接把人从窗台扯了下来,对方毫不示弱,捶打揪扯,真开始动手了。   纠缠间,谢霖把这人连同自己一起扔向床垫,非比寻常的重量,震荡感也是巨大的。 第108章 我要我们在一起   被谢霖一米八的个头由上至下地压着,林九昕根本没机会挣脱,非但如此,他的两只手被按到头顶上方。   用一手抓的。   喘着气,林九昕看着谢霖腾出来的那只手,有点想笑:“怎么着?想干我啊?”   “我没这心情。”   “那你干嘛呢?!”林九昕突然半身抬高,冲谢霖大喊:“给我把手松开!”   上面人也不好惹:“我就不松。”   动不了手就动脚,林九昕大刀阔斧地踹向谢霖的大腿,对方当空一接,抓着大腿向外狠狠一掰,这种将一只腿大幅分.开横冲直撞的姿势,他们在床上没少玩,此时猝然地拉扯,痛感让林九昕低吼一声。   “叫啊,再叫两声,”谢霖气恼着,带着些许淫邪的笑:“哥哥我就喜欢听你叫,来啊!叫大点声!”   “谢霖!……我去你妈的!”林九昕红了眼:“为什么你不跟我说?你跟你妈都闹翻天了回来连个屁都没有!你他妈凭什么把我蒙在鼓里?啊?!就这么不信任我??”   没有什么比当面挨上一拳更令人憋屈的。   哪怕给他一点点时间让他提前有些心理准备,让他想想应对之策,让他有机会逃离……而不是这样直挺挺地去扛,去面对,站在那里被一刀刀凌迟……   “对,”谢霖收起多余表情,淡淡地道:“我不相信你。”   林九昕睁大了眼睛。   “让我猜猜,”这个人装作思考,眉头紧皱;“我妈除了骂吴倩,还会让你滚蛋,她会跟你说她来找你就是要跟你私下解决,不想我为难,对么?”   腿放开了,谢霖坐起身,林九慢慢爬起来。   “我妈抢你手机了?没电了?还是找不到了?”他手指怼到林九昕眼前:“你手断了嘴缝了?为什么就不找我?你有想过,哪怕一秒,要把我叫回来当面跟我妈说清楚吗?你想过吗林九昕?”   “我当然……”   话说不下去了。   他是有想,却没这么做。   谢霖笑了,眼中是盛不下的颓败和哀伤:“林九昕,我实话告诉你,这世上根本没什么能让我怕,你妈,我妈,林邵楠,全他妈给我玩蛋去!我唯一,唯一怕的,就只有你。”   林九昕定格,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孩。   “不管今后有多难,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缺跟你走下去的勇气,我可以抓着你的手,一直走一直走……可你呢?”眼眶微红,谢霖狠眨了两下:“我妈吓唬你两句你就不敢叫我回来,怕我难做,怕我难受,那我问你……”   停顿下来,谢霖死死盯着林九昕,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当有一天我妈发现咱俩的事了,我拉着你的手跟我妈出柜,你肯让我拉吗?”   没吭声。   一片寂静。   这就是答案。   眼眶中的湿气再褪不下去,任凭谢霖再怎么眨眼,仍然有一滴泪流下来:“早把手缩回去了吧。”   林九昕咬住颤抖的嘴唇。   “你宁可……宁可放开我的手,也不想我受到伤害,操,神他妈逻辑。”   就这么个人,不惜以悲壮的自我牺牲为代价保护他认为值得的东西。   一个狗改不了吃屎的傻子。   没有一句反驳,谢霖站起来,拿了纸巾擦了擦脸,捏成团扔进垃圾桶。   临走前,扔下一句,说他回咖啡店了,开小差跑出来的。   **   枯坐了不知多久,林九昕爬起来。   身体犹如经历一场浩劫,软绵绵的,拖鞋只找到一只,他扶着墙,一梯一梯地下台阶。   十三脖子伸得老长,往楼梯口看。   又是一幕情侣内卷大戏,吵得他都心慌,俩人自高考完,成天在他眼前在他耳边刷存在感,这种楼上楼下,不听也得听的介入方式已经让他彻底沦为霖九的CP粉一枚。   跟追剧似的,揪心啊。   眼瞅着被婆婆欺负的小媳妇一脚拖鞋一脚脚丫地往厕所走,十三都恨不得上去搀一把。   他抖着腿,不断张望。   水声戛然而止,林九昕一脸湿漉地从里面出来,扶墙上楼。   一声喟叹,十三兄弟摇了摇头。   **   手机按亮,屏幕还停留在云盘APP的界面,上传的那个视频清晰可见,尤其是谢霖那一张宇宙超级无敌帅的脸,不过几秒钟,眼眶水汽蔓延,林九昕赶紧上手抹掉。   调成全屏,摆上手机架,他枕着自己胳膊,点开了视频。   碧蓝如洗的天空下高架桥巍峨耸立,林九昕看了眼拍摄的时间,XXX日早晨6点45分。   建筑物再熟悉不过了,就是他画半兽人的那面主墙,从涂鸦的完整程度上看,这应该是他冒雨涂出来的转天一早……   参赛视频??   猛地坐起来,林九昕把进度条又拉回到开端。   没错,就是姚宇谎称格式有问题的那段视频。   ……操。   有个鬼的问题!   林九昕专注地往下看。   忽地,眼睛撑大一圈——   一个熟悉到看一眼就心潮澎湃的身影走入了画面,无论他举止多么随意轻慢,在看到半兽人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定格在半兽人的正前方,高高地仰起头。   光打进来,照到半兽人视线所及之处。   忽然,泪水从脸庞滑落。   在连毛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高清怼脸镜头下,泪珠仿若珍珠一般,光滑剔透,滚落时睫毛随之很大力地颤了一下,那个瞬间,少年就像个满腹委屈的小男孩,哭得悄无声息却又戳人心窝。   显然在摸到自己眼泪后,少年本人也很诧异,然后就是镜头直拍到的那张又懊悔又恼怒,狠狠瞪过来,谢霖的脸。   第一天上学的路上吧。   林九昕缩着脖子偷笑,却又马上没了笑意,他同样摸到了自己脸上大片的湿渍……   像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人立即起身,揣上手机,直奔楼下。   十三对着一溜烟跑出去的背影直眨眼。   **   当从橱窗看到林九昕的那一刻,谢霖手中的托盘几不可查地抖了下,他弯曲手指,勾住咖啡杯把,尽可能地平稳放上桌。   从纹身店出来,他满脑子的林九昕,长久以来,他所缺失的安全感,他所担心的事一旦成了事实,无非往两个方向发展:要么跟他一起扛,无论风雨有多大;要么就此散了,两人各自回到原本的生活中。   脱围裙的手有点抖,谢霖跟经理告假,说有个朋友急事找他,一会儿就回来。   撩了眼窗外投来目光的男孩,经理点了下头,让谢霖别走远。   “抱歉啊,搅和你了。”见他哥没带他走的意思,林九昕有点局促,跟谢霖站开一步多的距离,一咖啡店的人呢,他得要点脸。   客套中透着生性味,谢霖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有话快说吧。”   要死要活,给个痛快。   林九昕却犹豫上了,低头看了半天脚尖,猝不及防的开口令谢霖一个哆嗦。   “如果我说,我可以抓着你的手,怎么样也不放开,”林九昕往前走了一小步,紧紧盯着谢霖的眼睛:“你会信吗?”   呼吸狠狠一窒,然后慢慢松下,谢霖摇了摇头。   对方貌似很理解,“嗯”了一声后,把手机递到谢霖眼前:“如果我说,我随时可以跟阿姨承认我也特别看重咱俩的情谊,绝不跟你分开,你会不会多信我一点?”   谢霖看着他,说:“会。”   又往前半步,林九昕继续:“那如果我说,当你拉着我的手要跟阿姨出柜,我不会退缩,不会放开你的手,我手机开着录音,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的证物,你随时可以拿来审判我,你会不会又多信我一点点?”   “会。”谢霖说。   已经走到了面前,林九昕直视这个人:“如果我说,我一辈子爱你,就只爱你,死活就你了,爱他妈谁谁,就算你受不了跟我痛哭流涕求分手我也不分,耗死你一辈子,能不能达到满格?”   “满了。”   说完,谢霖一把抱上林九昕。   光天化日,当上演两个男孩抱在一起的这一幕,好几个咖啡店店员和顾客都有点傻,包括那个倚在柜台,一直盯着谢霖的经理,一口水喷壶似的洒向空中。   操的,好二啊。   把这些人看个满眼的林九昕皱了皱眉头。   那……   就让他们再二一点。   双手亲昵地拥上谢霖的后背,林九昕笑眯眯地躺在这人的肩膀上。   作者有话说: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下一章就大结局喽,字数会多,后天更不了就大后天,等我啊! 第109章 大结局   甜腻的焦糖玛奇朵,点缀上厚厚的奶油,喝一口唇边堆满油脂,用舌头舔一圈进嘴,唇齿间顿时香气满溢。   咖啡杯放回桌上,林九昕翘起二郎腿,满足地呻.吟着,这会儿黑森林蛋糕刚好摆上,卖相超级好,看着就想咬一口。   “怎么着?不过了?”   他哥托盘拍着腿,叉腰站在林九昕身旁。   俩人从店外到了店内,作为来消费的顾客,这种高高在上的尊贵享受千载难逢,林九昕没出息地点了一堆,让谢霖为他服务。   眼瞅着咖啡桌都要放满了,谢霖弯下腰,手背后,标准的服务生姿势,贴近林九昕低语:“上个单算什么,有本事床上折腾我啊,谁先S谁算输……”   林九昕差点一口没喷了。   他瞪着这位不着调的咖啡店店员,可这位哥哥却变本加厉,咬嘴添唇,做了个顶胯的动作……   林九昕趴桌上笑疯了。   **   不到四点,谢霖换班了。   没了大萌猫员工围裙,超级玛丽T恤也一样帅炸苍穹,都说陷入热恋的人眼睛很瞎,丑得天崩地裂也能看成国色天香,更何况他哥本来就好看,南晓头草可不是白草的。   林九昕眼神一个劲儿地在他哥身上飘来荡去,已经抹了两次口水了。   “心情好啊?”谢霖瞥了他一眼。   “嗯?”这边逗闷子:“嗯,嗯,嗯?”   “那我说个不怎么高兴的事吧,”谢霖停下脚步,转向林九昕:“我要去一个地方,你有两个选择,可以楼下等我,也可以陪我上去,选择权在你。”   看着一脸正色的谢霖,林九昕站住,问他哪儿啊?   “嘉禾地产。”   嘉禾地产,当这四个字进入耳中时,林九昕咬了下牙,半晌,告诉谢霖他就不上去了。   **   江市大多的房产公司集中在市中心商圈CBD,林林总总的高楼,川流不息的人群,透着一股繁华大都市高逼格的浮华味道。   两人走到富华广场楼下,谢霖掐了一把林九昕的脸,一个人进了大厦。   电梯停在21层,随便一看,就是嘉禾地产极具特色的企业LOGO,谢霖从这一头一直看到那一头,整层楼都是他们的。   够大,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前台是个大眼美女,见一位T恤仔裤,长得颇亮眼的韩范小帅哥向她走来,忙起身,问他找谁,有没有预约?   “我找吴倩。”男孩道。   吴倩是公司财务部一名小主管,一般来讲财务很少会有预约,美女困惑地拨打电话,谢霖报出自己姓名,林邵楠。   果然,名字一钓一个准,吴倩出来了。   见到倚着前台,朝她笑得不怀好意的谢霖,吴倩一个掉头往回跑,谁知前台传来可以覆盖整个办公区的叫声:“吴阿姨,吴倩,吴小三!“   吴倩一下子站住了,惊愕地回头。   “过来啊小三,抢别人老公时胆子不挺肥的么?这会儿吓成这样?敢做他妈不敢当啊?!”谢霖气沉丹田,一句比一句大声。   如此劲爆的字眼将看似平静的办公室引爆了,人们纷纷向门口张望,期待可以大口吃瓜。   傻了眼的吴倩慌里慌张地跑向前台,直把谢霖拉进这层的安全出口才停下。   离婚战线拉得太长,她一样也到极限了,人瘦得脱相,形容枯槁,不过谢霖根本不在乎,在他的眼中这女人不过是世上最下贱的婊子。   一根手指凶狠地怼到女人眼前:“吴倩,你当婊子是不是当习惯了?不犯贱你他妈浑身难受是吧?!”谢霖嗓子好似冰柜冻过,说出的话都带着冰碴:“给我听好了,如果你再敢骚扰我妈,做出任何伤害我家人的事,我天天来你公司闹,跟那帮人好好说说你是个什么样的贱货破鞋……”   “你,你敢?!”吴倩下意识地后退,撞到墙面:“公司有保安!岂容你在这放肆!”   “那你试试啊,”谢霖一把掐上女人脖子,像看臭虫一样的轻蔑眼神:“我一光脚的还会怕你穿鞋的?不出一个礼拜我就能搅和得你干不下去你信不信?想跟我玩吗?”   脖上的手像一枚铁钳,任凭吴倩怎样捶打抓挠,只是越来越紧。   “我问你想玩吗?!”一声大吼。   吴倩猛力摇头。   松开手,女人跌坐在地上,又咳嗽又哭,几乎喘不过气,谢霖一口唾沫啐到她身上,推门离开。   **   谢霖从远处走来时,蹲着的林九昕忙把烟捻灭,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他哥怎么搞到他妈的工作地址,他也不想知道,只是朝他哥笑,谢霖过来一把抱上他,林九昕跟他抱了会儿,问回纹身店吗?   “去个地方。”   谢霖这样答道。   **   俩人再停下,便是那个每天上学必经的庞然大物——   高架桥桥下。   再一次仰头,才发现还真是很大的一堵墙啊!关键不仅眼前这一片,两边都各有延伸,难以想象,当初那样巨大的涂鸦就是这么画上去了。   奇才啊。   谢霖啧啧两声。   “干嘛?”林九昕问了一句。   “咱俩重画吧。”   林九昕相当吃惊,眨了两下眼说:“行吧,反正那帮狗日的也都闲着,能抓一个算一个……”说着,要掏手机。   “美得你,”谢霖不屑道:“别做梦了,就咱俩,没别人,我看天气预报了,未来三天晴。”   林九昕嘴成了O形。   “三天后就到我来江市一年的日子,”谢霖挑衅似的朝对方一挑眉:“就不想送咱俩一个相遇纪念日礼物?”   “想。”男孩很甜地笑了。   火红的夕阳,金色无边无际,行人过来过去的便道上,两个少年并肩而立,全都对着墙傻笑。   没有人发现,这两个人的小拇指一直勾在一起,就没分开过。   ——八年后——   砰——   随着猝然响起的一声礼炮,满天各色亮片齐飞,陈希捂着耳朵,一脸惊诧,另外三个满脑袋小碎片,个个不胜其烦地往下抖落。   “你特么有病吧?!”越长越像烧饼,不仅脸盘肥硕,连身材也无限接近圆形的小伍率先对公子爆粗口:“大街上你放礼花?!不等婚宴现场你他妈钱烧的??”   “我这不先试试手嘛,别回来关键时刻掉链子。”龚梓一袭笔挺西装,白衫衬底,头发背到脑后,抹得锃亮,活像个豪门公子哥。   “就你那残疾手,预演多少遍都得出岔子,把炮给阿希。”大瑞瑞低下头,两手不停拍打自己脑袋,清一色黑西服搭配白衬衣的伴郎团中就属他最亮眼,顶着个秃头就来了。   天热,全是汗,塑料片粘了一脑袋,陈希赶忙过来帮大瑞瑞弄他的光头。   虽说头光,人却帅,一米八的大个,被有板有型的伴郎服一衬,回头率百分百……当然,不乏他们这四个统一着装的伴郎团推波助澜,简直是酒店外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希啊,”阿福卷毛中分,几年不见戴了眼睛,看起来文质彬彬:“你说你跑来凑什么热闹,我们都单着,你不有人么?”   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伴郎伴娘必须单身,不能已婚不能恋爱。   “早散了。”   陈希给大瑞瑞拍着脑袋,还吹了两口。   从那年高三在谢霖身上栽了跟头,哥几个没少给陈希介绍,挖地三尺地寻找身边的GAY哥哥,不是一无所获,就是相处一段时间总以失败告终。   陈希都快成豆浆机们的心病了。   “行吧,”阿福伸了个懒腰:“哥下次再给你找好的,绝对器大活好,床上床下都拿得出手。”   “别别别,我们阿希哪受得了这样的,”公子插嘴说:“你就比着霖哥那模样找,不行奔韩国人去也行。”   “你个大傻逼……”阿福气死,上去就是一脚:“哪壶不开你提哪壶是吧?!”   公子边躲边笑:“哎还就得刺激他,老走不出来哪行,以毒攻毒,刺激刺激就刺激好了……哎对了,霖哥几点过来啊?”   “明儿说霖哥论文答辩,得晚会儿,下了就来。”   “瞧瞧瞧瞧,”公子酸溜溜:“XX医大研究生都上下来了,牛逼啊。”   “那你怎么不羡慕九儿,”阿福一个大白眼:“那小子身家现在老值钱了,公司干得红红火火……”   哔——   哔,哔——   喇叭声此起彼伏,不知何时,他们这边的便道旁停了一排婚车,最前面的那辆前盖一大片玫瑰桃心。   车窗放下,白毅从副驾探出头:“干什么呢?!这时候唠个屁啊唠??赶紧的啊兄弟们。”   大伙一听,口哨吆喝齐飞,哄闹着新郎等不及喽,白毅一脸黑线,下来挨个往车上踹。   **   折磨新人的第一步,也是婚礼的快乐源泉之一:接新娘。   按照风俗,门外新郎需要满足屋内新娘以及伴娘团的任何要求,只有这样门才会打开。   还好,新娘这边还算温柔,只给了一个挑战——   在众多纤纤玉手中正确找出新娘那一只。   一眨眼,门缝上上下下伸出来十来只手,都葱段似的又白又嫩,唯有一只肤色偏暗,手虽小,但指骨粗大。   外边的人对了对眼神,公子笑得不怀好意,捅了捅身旁的大瑞瑞,让他拿打火机燎他。   还用说,东西早掏出来,说话间大瑞瑞已经搓出火苗,只听得门里嗷地一嗓子,紧接着就是吴一明半骂不骂的那声,操……   大喜的日子,杜绝脏话。   门外一干坏小子们笑疯了。   “笑你个鸡……呸呸,都不准笑!疼死小爷我了啊畜生。”吴一明眼角飙泪,一个劲儿吹手,做为一个打入伴娘团内部的卧底,他一大早就扎进女人堆里,豆浆机们一边不耻,一边恨得牙痒痒。   此时,大白下手了,一把抓上其中一只。   里边传出一个没听过的女声,似模似样地哎呦一声,说他弄错了。   大白嗤了一声:“不可能!”,跟着就往外拉。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不让他拉,门缝在拉拉扯扯间变大,伴郎团齐心协力趁机向里冲,白毅一把将人扯到怀里,蛮力不小,叮叮当当的头饰乱摇下是暖暖一张笑得比蜜都甜的脸。   一看人没错,大白乐了,把媳妇往肩上一扔,扛着就跑。   后边是追出来的新娘跟妆苏广善,提着个巨大个的化妆包,吼着:“跑个屁啊跑!盖头盖头,把她给我放下,盖头还没盖好呢!”   一时间,新娘团土崩瓦解,被新郎团追赶着向楼下逃窜。   **   等这些人一帮一伙地到达婚宴现场时,一个挺拔欣长的身影出现在酒店门外。   远处看,男人白衫西裤,栗色的齐耳短发在阳光下闪出一层柔亮光泽,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前额刘海稍长,遮了眼睛,下颌和脖颈的线条依旧那么干净漂亮,仅仅这样一个倚墙斜靠的姿势都散发着极致的吸引力。   陈希咽了咽喉咙,大概这辈子他都没走出去,谁让这人就这么会在他审美线上起舞。   一声兴奋的“霖哥”从耳旁爆出,吴一明飞身上去,被谢霖一臂挡下。   “男男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啊。”把人往旁边一推,谢霖正与看过来的陈希目光相遇,对方俨然还是高中时那副羞涩样子,叫了声“霖哥”。   “来了。”谢霖大方打招呼。   “叔呢?”吴一明问:“你俩没一块儿?”   “飞机晚点,也快了。”   吴一明“哦”了一声,强行把陈希的头扭正,为他擦了擦口水,将其拖走。   **   婚礼很顺利,司仪极尽能事地搞事情,甜蜜和心酸交织着掀起场上一波又一波高潮,终于到了女孩们喜闻乐见的扔捧花时刻。   暖暖人小力气大,一个超高超远的抛物线,花越过女孩们的头顶向门口飞去,一秒不差,一只手臂高举过头,当空接住了捧花。   一路跟着花束飞的眼睛全落到进来的男人身上。   与其说男人不如说是个大男孩,宽大的T恤,一角掖进仔裤里,水洗蓝的破洞款破得那叫一个稀巴烂,露出大腿白花花的嫩肉,鸭舌帽反戴,这一身潮得亮眼,不过女孩们可没心情看帅哥,他们一颗心都碎在捧花上。   哀叹声不绝于耳,其中一个还很外露地“切——”了一声,大呼好好的新娘捧花浪费了。   “谁说浪费?”一个帅哥往这边走,人们纷纷让路,这人来到手拿捧花的男人面前,笑得眉眼弯弯:“要不应个景,咱也办一个?”   一众女孩听疯了,眼睛瞪得铜铃大。   林九昕大笑着,捶了他哥一下。   谢霖伸开双臂,作出拥抱的姿态:“欢迎回家,我的心肝。”   **   轮到他们这桌,把大白整得人仰马翻,暖暖搞得面红耳赤后,谢霖和林九昕双双告辞,说要赶着回乐州老家。   高中后,豆浆机分散在大江南北,都在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自己的路,白毅跟暖暖的婚礼将这帮子哥们弟兄重聚,哪里舍得放他俩走,在灌了十杯八杯后才悻悻然地目送这两位远去。   上了火车,林九昕就把脑袋往他哥肩头一放,扎进这人脖窝,他困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谢霖深知老婆去泰国谈生意这一趟本就疲累,更何况还马不停蹄地直奔婚宴现场,相当贴心,他买了车厢最后一排。   稍微动了动肩膀,让林九昕靠得更舒服些,如今真是越长越水灵了,那么个阳光过剩的地方愣没把他晒黑,瓷娃娃似的好想咬一口。   他还真这么做的,撩开前额碎发,吻了上去。   林九昕抿起嘴角,笑说,流氓。   谢霖拧他腰一下。   “泰国还顺利么?”   “PERFECT。”   本来呢,谢霖一直倾向让林九昕在学海中畅游,能学到什么时候就学到什么时候,本科上完,硕博连读,也不枉费学神本神的天资,可谁知道这小子大本都没毕业,跟着几个人就创业去了。   一个小小的环保工程公司,短短几年由三人干到三十人又干到三百人,起家的这三位自然成了公司大股东,最大的那一个就是他这位好腻害的老婆大人。   “牛逼,”谢霖又朝他额头啃了口:“晚上我给你洗脚。”   **   赚了钱,林九昕第一顺位就是想给霖妈拍个嘹亮的马屁——   换个大一点的房子。   哪知谢英生要做谢崖子村的人死要做谢崖子村的鬼,死活不换。   这难免让林九昕多想,每每跟谢霖回家他都不由得忐忑,正眼都不敢看自家婆婆一眼。   他俩最终也没有出柜。   谢英找来纹身店后,俩人一开始搞地下情,搞着搞着就败露了,谢英雷霆震怒,正要施压时,偏偏出了意外。   谢英骑的电动车与一辆大型水泥车相撞,人上了手术台,而这一次能够渡劫全靠林九昕。   意外又很狗血,由于谢英失血过多,需要输血,而林九昕神奇般地拥有他妈这种稀有血型,RH阴性。   “怕什么,”敲了两下门,见林九昕畏首畏尾地缩到他身后躲,谢霖往前推他:“我们家又没养老虎。”   林九昕撇着嘴,嘤嘤嘤。   出来开门的谢英看了俩人一眼,边问着吃了么,边转身进屋,林九昕手忙脚乱地拦下阿姨,递上去在泰国采购的不少名贵保健品。   对方接是接了,不过极为寡淡地“嗯”了声,又问了一遍,吃了么。   “吃了。”给林九昕把他拖鞋拿出来,谢霖自己换自己的。   “吃了不说提前给我打个电话!”谢英头也不回地进厨房:“我锅里还热着菜,个死孩子!”   “……嘤嘤嘤。”林九昕再次苦脸。   谢霖不在意地朝他一挑眉,往里走,经过厨房又往后退了两步,他看到餐桌上三个空碗筷,以及他妈忙碌的背影。   谢英早早睡下,事实上不睡一般她也不过来,即便如此,林九昕还是为了“睡下’这一事实而欣喜,然后就是烂泥一样倒床上,吁出一口长气。   “不要呼,要吸,来,跟我一起吸……”说着,谢霖闭上眼,鼻翼大力扇动。   他俩肩挨肩,躺在比单人床大一些又似乎没有双人床那么大的床上,这种型号的床实属稀奇,可也没办法,毕竟老式偏单也就能放下这么大的。   上次回来林九昕就发现,床变大了。   “闻到了么?”谢霖问。   “啊?什么?”林九昕一秒回神。   “床单新的,被子晾过,”谢霖扭过头,满脸酝着迷人的笑意:“不是洗涤的芬芳就是太阳的香气。”   “……”   林九昕静静听着。   “我妈不是那种轻易低头的人,更不是什么话都挂嘴上的,她这人需要慢慢品。”   对方一眨不眨地看他。   “转变呢,就从你大爱无疆那次献血开始的。”   那一次,手术时间长于预期,林九昕献血献得路都没法走,一沾地跟踩棉花似的,是谢霖背着他上的出租车。   “我靠,失策了!”林九昕起来,一拍大腿:“早知道我就再献个400CC,直接跟你国外领证。”   谢霖笑着一个扑倒,俩人又滚回床上。   “问你个事。”   “嗯?”林九昕玩着谢霖头发。   “就我妈当初去纹身店找你,你怎么会那么快地跑来咖啡店找我?还来示爱?”   林九昕笑:“那你当我去干嘛?”   “我以为你要跟我散。”   林九昕一骨碌爬起来,撑在谢霖身旁,直视他眼睛:“你说真的?”   “对,我当时怕极了。”   谢霖那一清到底的黑色瞳仁是那么正经,林九昕告诉他:“你走后,我看到了一个哭鼻子的小男孩,瞬间就把我的心哭软了,那时我就在想啊,要真放手了,他会不会一直哭一直哭,从白天哭到黑夜,从夏天哭到冬天,我不想看到他哭,哪怕一滴泪我都心疼……”   “不是,这谁啊?!”谢霖疯了。   “就那个站高架桥下,怀着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墙上涂鸦的……”   “我靠!!”谢霖一猛子起来,差点撞上林九昕脑门:“你怎么会看见??”   “这个不重要,”林九昕冲他哥猛眨眼:“重要的是我爱死啊爱死,必须时时刻刻把它带在身边。”   谢霖起先愣了愣,随后两手同时上去掏林九昕脖颈上那条银色颈链。   那是一个有坠的,坠子虽小却很精致,方方正正,特制的。   谢霖问过几次,林九昕没正面回答,后来他就把这事忘了。   此时拿到手,他翻来覆去地摆弄,却怎么也弄不开。   林九昕一把抢回去,说他不可能打开,这可是自己用了毕生绝学亲自打造的U盘,谢霖的视频。   “你说你是不是欠的?”   谢霖显得很激动,嗓子有点哑。   “吻我吧,哥。”林九昕笑。   头微微侧一点,下巴稍稍前探,手要从这个人的耳垂一直摩挲到脖根,吻上去时要足够地轻柔,用自己嘴唇去勾引对方开启唇齿,打造出一个无法自拔,情动难抑的吻。   他就要这么吻他,一直吻,用一辈子去吻他的——   心上人。   ——完———   作者有话说:   哇,我先撒个花!完结啦啊啊啊啊!这是我写得最纯的一对儿没有之一,没有番外,因为已经很圆满了。   好了,又到了说不见不散的时候,下一本在路上,关注我微博和专栏不迷路,爱你们(づ ̄3 ̄)づ╭?~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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